《逆爱》 第1页 [GL百合] 《逆爱》作者:花野狸【CP完结+番外】 简介:90年代、HE、1V1 第1章 天降嫂子 ================== 林锦云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回高湖镇的路上。 今年县一中初中部放假早,她又只任课不当班导,倒是比别的同事早了几天回家。 时值盛夏,临近中午,高温灼烧着目之所及的大片土地。 从镇道往更远处望去是零星分布着的自留地,地头里依稀可见埋头耕作的人。 走累了,靠在路旁的一棵桑树底下歇脚,林锦云才刚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听到背后有人唤她。 “是云丫回来啦。” 她转过身去,冲对方挥了挥手:“王婶。” “城里放暑假了吧。哟,瞧这大包小包的,带啥好东西回家啊?” 林锦云忙俯下、身从脚边的红色塑料袋里拿出两个水蜜桃,顺着弯曲的小路走到王碧玉身旁,递过去道:“王婶,给,尝尝。” “咋好意思哟。” 话虽这么说,王碧玉手上却没见有多客气,忙把沾满泥土手往衣襟上反复搓揉擦拭,乐呵呵的接过林锦云手里的桃子。 “还是云丫你有本事啊。瞧瞧,在县城做老师多体面呐,连带回家的东西都比咱这的好,瞧这桃子多鲜呐。”王碧玉边说着话边捧起颗桃子大口啃了起来:“我家思慧要是有你一半本事,我半夜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思慧现在在做啥呢?” “谁知道在干啥,家里待不住,三天两头的往外头跑,也不找个正经的事做,成天瞎混,前些天还跟我说要和人合伙做生意。你说,就她?是那块材料吗?!” “您也别急。国家正大搞改革开放,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封闭了,现在鼓励市场经济,提倡带头致富。”林锦云瞧了眼满脸困惑的王碧玉,怕她听不懂,又解释道:“就是鼓励年轻人,鼓励镇子里的人都出去闯事业,思慧姐脑子活,说不定还真能做成大买卖,到时您就享福了。” “没给我添堵就烧高香了。还好她哥出息,会打家具能赚钱。要不是靠他做木活打家具赚钱,一家子就只能守着这几亩破地讨吃的,他爸去的早,啥都没留下。” 王碧玉说着便酸了鼻红了眼,眼泪正蓄势待发,但手里端着两个桃子不好擦拭,只好抬起右手拿着半脏的袖子往眼睛上狠狠一抹。 林锦云望着她那土泪交融,越擦越脏的脸,欲言又止。 “我啊,现在也不盼别的,就盼着咱思明能早些成家,给我娶个好姑娘回来伺候伺候他这苦命的妈,那才叫享福呢。” 她说着不忘把脸转向林锦云,扯出一个比夏日还热烈的笑容。 可谓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林锦云可不敢轻易接这话,把嘴闭得死紧,只含蓄地笑了笑,笑不露齿。 王碧玉见她没接话,有些恼她不开窍,正要开口再说,却被林锦云打断:“婶,那您先忙,我先回家了。” 便不好再多说什么,王碧玉朝她摆摆手:“哎,去吧。也去见见你那新嫂子。” “什么新嫂子?” 林锦云听得莫名其妙,愣住。 王碧玉瞧她这幅蒙在鼓里的迷茫样,瞬间弯起满是皱纹的眉眼,嘴角咧出一个精神饱满的幅度,倾身贴了过来,用手肘拱了拱她道:“还不知道啊?你妈没跟你说这事?” “什么事?我放假前一直在学校,都一整个月没回家了。” “嘿嘿,就是你那傻...就是你那得病的二哥。你妈给你二哥找了个媳妇,还挺标致的。还得说是你妈厉害,不声不响的就把这么大的事给办了,连自己女儿都瞒着。我也是前天才撞见的,跑去问你妈,你妈没吱声,可这事不是明摆着吗,哈哈。” 林锦云颇为震惊,忙和王碧玉告别,便脚下生风地往家里赶。 这一路走来,她心里五味杂陈。 林家算是村里过得比较体面的一户。林父早年靠养水鸭为生,家里两儿一女,林锦云最小,她上面还有两位哥哥,林伟健和林伟康。二哥林伟康十二岁那年不慎跌进鱼塘,被人救起后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一觉醒来命虽保住了却也失了神智,智力仅有七八岁的孩童程度。 林母郭春兰是个倔强不信命的人,自那以后便拉着林伟康四处寻医问药,一年里耗费了巨大的财力精力却仍不见林伟康有起色。 可病急乱投医的郭春兰固执己见,不惜让儿子尝试任何野方、偏方以及各种民间疗法,导致林伟康的病情每况愈下。后来又因为一次意外,林伟康染上了狂躁的毛病。不狂躁时只是显得幼稚笨拙,倒也无害,可一旦狂躁起来,见物就砸见人就打,与疯子无异。 又过了一年,林父得病去世,林锦云的大哥林伟健弃学回家接手鸭场的活。林父前些年挣了些许家底,林伟健子承父业倒也能勉强供给一家的日常开支以及小妹的学费。 好在林锦云早慧,在学业上从来不落人后,一路顺顺利利念完师范大学。因为本就对教书感兴趣,又想着能支应家里,毕业后她选择回乡,进了县城一中当老师。 前年林伟健也娶了老婆成了家,一家五口人倒也算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郭春兰在林父去世后,也绝了给林伟康治病的念头。但林锦云心里清楚得很,二哥一直是母亲心结和死穴。 第2页 转眼到了林家。 林家是两层楼高的自建房,林伟康需要人照料,自打得病起就一直和母亲住在一楼客厅左边的卧室。二楼有两间宽敞的卧室,林伟健夫妻和林锦云各住一间,再往上便是个小阁楼,平常只用来堆放杂物。 这个时间点家里人通常都在午休,林锦云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把手上的大包小包轻放在饭厅桌子上,便往二楼自己房间走去。 整个二楼静悄悄的。 林锦云伸手旋动自己房间的门把。 门开了,一个人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吓得她险些惊呼出声。 一个陌生女人正躺在她床上睡着。 想必就是那位新嫂子吧。 林锦云心里琢磨着,脚下的步子放得更轻了些。 她轻脚走进房间,绕过来走到床头,仔细端详起这位新嫂子。 床上躺着的女人身形瘦削,细胳膊细腿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闭着眼睛,但瞧着五官的线条,倒也如王碧玉所说的标致。她穿着一件有些发白的淡黄色短袖衫,下身是一条白色裙子,许是睡得不安稳,整个人只蜷缩在大床的一侧睡着。 林锦云叹了口气,又轻声往房间另一侧的靠背椅走去。 不曾想,右脚突然绊到一个物件! 她还没来得及低头瞄了一眼脚下,整个人便瞬间失去重心,半边身子踉跄着往前扑去...... 还好她反应及时,赶在摔倒前以手撑地,左腿盖重重砸在那个拦路的物件上。 软软的触感。 林锦云低头一看,原来是个红蓝相间的编织袋。 这一番沙沙响动却足以惊动床上的人。 她本就浅眠,这下被响声惊醒,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几乎同时坐了起来,转头朝响声处看去,一脸惊异:“你是谁?” 林锦云站直身子,拍了拍手,望着这个正瞪着一双警觉的大眼盯着自己看的女人,从容道:“我是这家的女儿。” 对方显然对这个答案毫无准备,继续瞪着一双炯亮的乌目看着林锦云。 这也给了林锦云二次打量她的时间,除却有些苍白瘦弱的脸颊,她的长相确实能称得上标致,细看下来更是觉得标致有余,堪称美貌。 林锦云收回视线,弯腰提起脚边那个红蓝编织袋,把它往墙角挪了挪,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我叫林锦云,你呢?” 女人回过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接着俯下身用手捋了捋刚刚躺过的床单,站在床边望着林锦云拘谨道:“蒋兰。” 林锦云点了点头,等着下文。 可是并没有下文,蒋兰答完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床铺。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林锦云不习惯这样的冷场,清了清嗓又问她:“那个...你多大了?” “26。” “你是哪里人?” “远西村的。” “啥时来的?” “前天。” “来这里是...” 林锦云突然有些问不出口,正如之前王碧玉说的,这不明摆的事吗? 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林伟康又傻又疯,正常人家哪会愿意把女儿嫁进来。能促成这桩姻缘的,除了金钱,她想不到别的。 母亲当真是爱子成狂了,可二哥那种情况... 一想到这,林锦云莫名对面前这个女人泛起了同情。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进的门,总归是自己家亏待了她。她又深看了蒋兰一眼,发现她一直低头捏着衣角,刚刚还显苍白的脸颊此时染上了两抹羞红,倒衬得整张脸明艳了些。 “咳,你坐下说话吧。” 蒋兰这才慢慢紧挨着床边坐下,身子侧对着林锦云,继续低头沉默着。 “这袋东西是你的?” 林锦云指了指刚刚绊住她的那个编织袋。 “嗯。” “是你的行李吗?” “是。” “可以放在墙边这个柜子里。我柜子里的东西也不多,应该够你放的。” 这次蒋兰却没有回答她,只看了眼编织袋,唇瓣翕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 “妈让我这几天先住这屋,等他好一些就搬下去住,东西也就放边上了。” “他?我二哥吗?他怎么了?” “发脾气了,不太愿意我进房间。” 林锦云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对蒋兰道:“对不起,吵醒你了,你接着睡吧。我不休息,出门转转。” 蒋兰闻言抬头看向林锦云,却见她已经走到门口,只好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谢谢。 新老书友,大家好! 第2章 初见 ============== 林锦云走了,蒋兰又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想起自己刚到林家那天,这家主母郭春兰的一番话: “既然来了,该交代的还是得跟你交代。我这老婆子说话直,你多担待些。虽说没摆酒,没领证,可彩礼钱咱们一分没少给,从今天起你就是咱家老二的媳妇了。康子虽说有点病,但也能自理,平常也不闹腾,就是偶尔会使性子发脾气,你多顺着他点就是了。除了康子的事,家里的活你也帮忙。鸭场里的活有我和他大哥,家里就靠你和你大嫂操持了,有什么不懂的你多问她。” 第3页 可事实并非郭春兰所说的那般轻巧,林伟康对于蒋兰的到来充满了戒备与排斥。 当天一走进林伟康的房间,他就显得异常的不安与烦躁,最后还猛推了她一把,要不是她及时稳住脚,非得撞门框上不可。 郭春兰见状只好让她先安置在林锦云的房里,等林伟康情绪稳定了再想法子哄他接纳。 之后两天郭春兰倒也没为难蒋兰。但她的妯娌,林伟健的老婆刘凤却跟她摆起长嫂的架子,总使唤她干这干那,还总挑毛病,不是嫌衣服洗得慢就是嫌灶火烧的不够旺。 对此,郭春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蒋兰心里有数,知道这是林家人在给她立威。郭春兰做为一家主母,当然不会亲自出面拿捏新进门的儿媳,传出去只会失了名声,但借着大儿媳的手给她下马威最合适不过。 妯娌自古以来就是鸡吵鹅斗的关系,做婆婆的只需静观其变,等到适当时机再站出来拿大,这样既保全了名声又能在儿媳面前立威,何乐不为。 蒋兰暗自忍耐着刘凤的处处刁难和挑剔,以及郭春兰的默不作声。 想到这两天以来的遭遇,她疲惫地合上双眼,终于沉沉睡去。 转眼到了黄昏时分。 林锦云刚从外头走进家门就听到刘凤的大嗓门从厨房里传了出来:“哎呀,你怎么还杵在这呢?没听见伟康在喊肚子饿吗?他这个时间是要吃鸡蛋羹的,还不快去弄一个。” 林锦云走到厨房门口,倚在门框上观察着这对妯娌的举动。 只见蒋兰连忙蹲到灶旁去生火,刘凤双手交叉在胸前闲站在一旁盯着。 蒋兰刚生好火,正要去拿碗,背后的刘凤又吩咐道:“不是这个碗,是柜子里那个不锈钢碗,那是专门给伟康吃的碗。他一个病人,你给他用瓷碗,也不怕他不小心把碗给砸碎了?” 她说完便翻了个白眼,撇一撇嘴:“真够笨的,昨天不是看我弄过一次吗,还这么不利索。” 这话听着刺耳,蒋兰却抿紧了唇默不作声,只静静地打着碗里的蛋。 不一会儿,蛋羹下了锅。刘凤又转悠到案板前,看了眼案板上已经被蒋兰洗好的蔬菜,又瞄了眼一旁还没宰杀的鲤鱼,正要发话,却瞥见林锦云走了进来。 “嘿,阿云回来啦。我说呢,下午瞧见桌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刘凤换了个嘴脸,笑眯眯地迎向林锦云,上下打量着她,“哟,这咋瘦了呢?公家伙食不好吗?” “公家的伙食哪有自家的米,自家的鸭子养人。大嫂,你去鸭场跟我哥说下,让他今晚收拾只鸭子呗,我可想念妈做的鸭杂汤了。” “就你馋。那你自己咋不跟你哥说去,我说和你说还不是一样,没见我这正忙着呢。” 她忙吗?林锦云可一点没看出来。 “哪能一样呢?我去跟哥说,哥只会说我贪嘴好吃。嫂子去跟哥说,哥肯定得夸嫂子你体贴,懂得心疼姑子。你说是不是这理?” 刘凤被她这话哄得喜笑颜开,伸手轻掐了一下林锦云的左脸颊:“你这妮子,净会拿话哄我。你哥那块木头才不会这么夸我呢。” “就算嘴上不夸,心里也早把你夸成花了,哥就是嘴硬心软。” “得得得,我去说行了吧。那你来做饭啊。” “嗯,我来做。菜不都备好了吗,下锅炒一下就成。” “可别像上回那样炒咸了啊。” 刘凤打趣完她,转身正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拿手捅了林锦云一下。 林锦云扭头看她,见她朝着蒋兰的方向直努嘴,接着又对自己挤眉弄眼地打暗号。 林锦云不傻,很配合地冲她眨了眨眼。 确认过眼神,是个通透人。 刘凤心想小姑肯定明白自己这暗号的用意,这才心满意足地踏出门去。 林锦云却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番眉来眼去的功夫,大嫂怕是以为自己已经和她形成统一战线了吧。 但总归是把她骗走了,林锦云自觉轻松不少。 她转过头,发现蒋兰正站在案板前利索地切着手里的菜。只听到一串“哒哒哒”的声响,一盘胡萝卜丝被切得又快又稳,粗细均匀,从刀功不难看出其经验丰富。 再看她切肉,运起刀来干净利落,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把一块半斤多的里脊肉片成了一摊大小均匀的薄片。 最讲究的还是她杀鱼的手法:刮完鱼鳞剁掉鱼鳍后,拿刀从鱼嘴下方一破,再把刀伸进鱼肚,倾斜着刀面兜住鱼腹里的内脏零碎,顺着鱼头方向轻划去,到达鱼鳃位置时用力按住鱼身把刀一拐,再用力一扭。顷刻之间,鱼鳔、鱼胆和鱼肠被连成串地兜了出来,还顺带抠去了两侧鱼鳃。 快、准、稳。 不划破鱼胆,不留下零碎,整条鱼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直看得林锦云暗惊。 蒋兰收拾好两条鱼,刚想擦把手,转头就见林锦云正站在灶前望向这边,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下的案板,这幅呆愣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她二哥。 “那个,蛋羹该好了吧。” 这话蓦地把林锦云叫醒,她匆忙看了蒋兰一眼,马上扭头去掀开锅盖,但却忘了拿块布隔热,竟徒手去取碗,被结结实实烫了一记,猛缩回手在灶台边上直跳脚。 “嘶——烫死我了!” 第4页 这毛手毛脚的举动真够滑稽的,蒋兰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锦云听到笑声,也转过头冲她尴尬地笑了笑。 “拿酱油抹一下吧。” 林锦云想到这是蒋兰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顿时起了谈兴和好奇:“没事,没起泡。你鱼杀得真好,我都看呆了。” “杀多了就熟了。” “你家是养鱼的?” “不是。” “那是经常做饭?” “我爸是厨子,我常给他打下手。” “难怪了。”林锦云拿块布垫着终于把鸡蛋羹端了出来,放一边晾着,又转头对蒋兰说:“你歇会儿吧,等我喂二哥吃完蛋羹,咱们一起做饭。” “你做吧。” “你爸是厨师,你不会做饭?” “我会。可是...” 林锦云不明所以,目露疑惑地等她的下文。 这目光太过认真,蒋兰无从回避,只好懦懦地开口:“昨晚做了一道烧茄子,大嫂嫌我做的太咸了...” “你自己觉得呢?咸了?” “我觉得还行。” “你还会啥别的菜?” “红烧鲤鱼、糖醋里脊肉、红糟闷鸭、坛烧三珍,这些都是平常给人办酒席时常做的。” 乖乖,一听就是个行家。 一个厨子的女儿怎么可能连一道烧茄子都做不好呢?无非是刘凤找茬刁难罢了。 林锦云略一思索,同蒋兰道:“那今晚你来做饭吧,正好有鱼有肉,就做红烧鱼和糖醋肉吧,让我也尝尝你做的菜。” “可是...” “别可是了,我等下得去给我二哥喂蛋羹,还得看着他,他得有人看着才行。我看着他,等我得空了就进来帮你。你先把饭做着,待会儿妈她们从鸭场干完活回来就能赶上开饭了,两不耽误。” “我就怕...” 蒋兰没有说下去,只为难地看着林锦云。 “别怕。你尽管做就是,绝对不会有人挑味。对了,汤先别做,等妈回来拿鸭杂做汤。” 林锦云一脸笑意,把话说得干脆,不知怎的,蒋兰莫名被她的话鼓舞到,索性不再犹豫,点头答应。 两人便各自忙起来。 林伟康午休醒来后通常会呆在自己房间里看电视,或者拿个本子写写画画,画腻了就到院子里和家里的黄狗玩。黄狗有名字,叫大黄,是林伟健捡来的,养了几年,林伟康喜欢得紧,前些年甚至每晚抱着大黄一起睡觉。 林锦云端着那碗鸡蛋羹瞅了眼林伟康的房间,却没见到人。她又瞅了眼院子,发现林伟康正和大黄玩在一起。 “哥,来吃蛋了。” 林伟康抬头一看发现是妹妹,高兴地傻笑起来,随即放下怀里的大黄,嘴里边喊着“阿云、阿云”边手舞足蹈地跑过来。 林锦云搬了张凳子到门口,让他坐下。 许是多日不见妹妹,林伟康显得很兴奋,有些坐不住,在凳子上前后摇晃着身体。林锦云生怕他摔了,忙按住他,“哥,你别动,吃蛋羹了。” 林伟康这才停止摇晃,伸手接过林锦云手里的碗和勺,一勺子挖了下去,才刚要张嘴吃,突然扭头转向身旁的妹妹,举起手冲站着的林锦云喊道:“阿云,吃。” 林锦云胸中泛出股暖意,想着血脉亲缘毕竟是深入潜意识里的东西,就像她二哥,就算傻了也还会本能地疼爱着妹妹。 她冲林伟康温柔地笑着,轻推了一下他的手,“我不吃,你自己吃。” 林伟康平日就很听林锦云的话,便顺从地收回了手。 谁曾想,他立马调转了方向,拿勺子的手朝蹲在一旁的大黄伸去,兴奋的叫着:“大黄,吃!” 林锦云还没来得及深刻感受手足之情,看到大黄抽着鼻子吐着舌头就要凑上来的样子,马上抓住林伟康的手把勺拉了回来,一边出声训走大黄。 “哥,咱自己吃,不给大黄吃。” 林伟康抬头笑眯眯地望了望林锦云,又扭头看向跑远了的大黄,挥着勺子冲大黄叫囔:“哈哈,不给你吃!” “......” 林锦云淡定抹去飞溅在脸颊上的蛋渣汁水,接过林伟康手里的碗勺,半蹲下身笑着哄他:“哥,我喂你吃好不好?蛋冷了就不好吃了。” 林伟康点点头,马上配合地朝她长大了嘴。 林锦云见他这幅顽童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开始一勺勺慢慢喂着他。 第3章 小姑子的善意 ====================== 没了刘凤的叨唠,蒋兰这头的工作便轻松很多。 她不必缩手缩脚地做事,只把从前跟着父亲走村串乡办酒宴的本事拿出了三成就足够弄好了几道拿手家常菜。 糖醋里脊肉,红烧河鲤,香干炒豆芽,清炒菜心,无一不色香俱全,闻味垂涎。 蒋兰把做好的菜先放进另一个口锅里温着,这边正要倒油继续做下一道,却听身后传来林锦云的声音。 “好香啊,都飘到院子外头了。”她说着便凑到灶前翻开锅盖瞧了瞧:“啧啧,真不错,闻着就想吃!” “还有一个菜就好了。饭也差不多熟了。” “还有菜啊?” “嗯,我看还剩下点肉,就剁了肉馅,准备做个煎酿豆腐。之前你没回来,是四菜一汤,我怕今晚菜不够。” 第5页 “嗯,那这道我来做吧。” “你?” 蒋兰停下手,迟疑地看着林锦云。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厨艺啊?” “不是。我可以顺道一起做了。” “我来做吧,你去歇歇,瞧你忙的一头汗。辛苦了。” “不辛苦。”蒋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见林锦云正等着她交接工作,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林锦云,“那...你来?” “嗯,我来。” “你哥哥不用看着吗?” “他吃饱了就在院里玩,没事。” 林锦云说着便拿过蒋兰手里的锅铲,见蒋兰还踟蹰在一旁。她只好先放下锅铲,双手搭在蒋兰肩上,轻轻推转着她,把她一路推到厨房门口:“放心吧我会做的,你去歇一歇。” 这突然的触碰让蒋兰有些意外,但林锦云却表现得宛如故友般自然亲切,让人紧张不起来。 蒋兰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肉馅我填进豆腐里了,还没裹蛋,你裹蛋浆炸一下。小火炸,别炸老了,老了生硬。” “嗯。” “葱姜蒜下锅呛几下,把调料汁倒进去,灭小火煮一会儿就把芡粉汁倒进去搅一搅,看到起泡就能出锅了,拿料汁淋豆腐盒上就行。料汁别太咸,肉馅里已经加了盐腌过了。对了,点两滴香油,要淋完料汁再点香油,别把香油放进料汁里一起煮,那样不出味。” 林锦云笑着听完她的吩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几秒,戏谑道:“原来你这么能说啊,看来你比我还适合做老师,蒋老师。” 蒋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说了一大通,脸刷的一红,留下句“你慢慢做”,便逃也似的走了。 夕阳的余晖慢慢散尽,天尽头最后一抹薄薄的晚霞也黯淡在瞬息间。 郭春兰拎着一只杀好的水鸭和儿子儿媳前后脚走进院里。林锦云听到声响,忙端出锅里的菜摆到饭桌上。 “哟,今天阿云做饭呐。”林伟健放下手里的水桶,瞄了一眼桌上的菜,又扭头朝厨房望了望,却没见到蒋兰。他略显惊讶,转头问向妹妹,“这些都是你做的?” 林锦云不接他的话,只笑笑,问道:“还差一个汤呢,嫂子说给我做个鸭杂汤,你带鸭杂回来了吗?” “带了,给妈了。我瞧着这鱼倒挺像饭馆里烧出来的模样,真是你做的?” “是不是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林锦云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郭春兰一回来就钻进厨房弄起鸭杂,见林锦云走了进来,抬头对女儿说道:“厨房里呛,你出去等着,弄个汤不麻烦,眨眼就好。” “我来偷师,跟妈学一两手。” “下午去哪了?要不是瞧见你东西搁桌上,还不晓得你回来了,回家也不好好歇着,到处跑做啥?” “睡不着,出去转转。这不正好周六吗,周梅也在家,就去她家串门了。” “见过你二嫂了?” “嗯,见了。” 郭春兰停下手里的活,追问道:“你觉得你这二嫂怎样?” “挺漂亮的。” “去!谁问你这个了!” “那你要问啥?” “跟你二哥般配不?人看着规矩不?” “二哥那样...还求啥般配。”林锦云怕说得太露骨,又惹得郭春兰不满,补了一句:“人我瞧着倒是不错,挺老实的。” “嗯,你在县城里见的人多,妈信你。你二哥这下算是有着落了,最好能快些怀上,明年给我添个孙子,别像你大嫂似的,两年了一点动静没有。” 林锦云听到这话,心莫名揪了一下。想到二哥,想到蒋兰,她觉得母亲这主意实在是荒唐得很。她望着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想了想,最后还是沉默地走出了厨房。 不一会儿功夫,郭春兰便做好鸭杂汤端出来,一家人陆续坐上桌吃饭。 刘凤尝了一口面前的红烧鱼,惊喜地抬头看向林锦云:“阿云,这鱼是你做的啊?” 全家人都转头看向林锦云,只有蒋兰低头夹着碗里的菜。 “大嫂觉得这鱼怎样?” “香啊,鱼肉也嫩。这红烧汁调的真不赖。” “那你再尝尝这糖醋里脊肉。” “我来试试。”林伟健抢在刘凤前面夹了一块肉尝了起来,才刚吞下便又夹了一块吃了起来,又接着尝了其他几道菜,这才停下筷子夸起妹妹:“嗯,这肉做得好,酸甜味正合适,吃这个最下饭。就是这豆腐盒子味道做重了些,其他几个菜都不错。这鱼还真不输县城里聚福酒楼做出的味道。没想到咱家小妹去了县城几个月还学会了这一手。” 蒋兰听到那句关于豆腐盒子的点评,抬头看了眼那盘煎酿豆腐,目光只略一停留,又低下头吃起面前的那盘豆芽菜。 坐她旁边的林锦云没错过这个细微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咳,豆腐的汁我调重了些,忘了肉馅已经腌过一遍了。” 她又侧眼看了看蒋兰,这才发现她从坐下吃饭起就只夹自己面前的两道素菜,三道荤菜都摆地离她远,却也不曾见她伸筷子去动过那些菜。 林锦云坐她旁边,略一转头就能看到她恬静吃着饭的侧脸,她的沉默寡言,她的谨小慎微,也看得更加清楚。 林锦云转过头笑问刘凤:“这菜要是合你们口味,我待家里的这两个月就由我来给大家做饭吧,学校要到九月才开学。” 第6页 刘凤一听马上拍起小姑子马屁:“那自然好!这菜就是天天吃也不腻。咱家锦云越来越出息了,不止会教书,连菜都烧得这么好。” 郭春兰看着自己女儿,与有荣焉道:“嗯,这鱼确实还不赖,你自己也多吃点,人都瘦了一圈。” 林锦云瞧着气氛正活跃,也不再卖关子,突然笑了起来:“哈,你们果然都被我骗了。其实啊,这些菜除了豆腐,其余的全是蒋兰做的。” 又转头问刘凤道:“大嫂也觉得这菜好吃吧?” “咳咳咳...” 刘凤一口汤呛在嗓子眼,脸色瞬间咳成了跟红烧鱼一个色。 一旁的林伟康见了她这副狼狈样,大声笑了起来,嘴里叫嚷着:“猴屁股,嫂子猴屁股。” 林锦云见他高兴,问道:“二哥,你喜欢哪个菜啊?” “鱼。” “明天再做这鱼给你吃好吗?” “嗯嗯嗯,要!” 瞧见林伟康一个劲地傻点头,林锦云又给他夹了块鱼肉,接着看向蒋兰,当着众人的面道:“明天还做这鱼吧,确实很好吃。” 蒋兰若有所思,终究点头接话:“可以,做这个不麻烦的。” 见她同意了,林锦云朝母亲道:“妈,你不是说我做菜欠火候吗,这下有师傅教了,我想跟蒋兰学做饭。” 郭春兰一听,瞪了林锦云一眼:“没规律,你得叫二嫂。” “还不熟嘛,不好意思开口。” 林锦云尴尬地笑了笑,又把咨询的目光望向母亲。 郭春兰开始细想起这提议的可行性。 她想到女儿现在当了老师,是体体面面的知识分子。俗话说为人师表,总不能让她放假去鸭场干那些与鸡鸭屎尿为伴的脏活,少不得失了体面,被人看了笑话。但暑假长达两个月,女儿闲着没事也会觉得闷,在家帮忙做家务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再说女儿总归要嫁人,早点学会做菜的功夫也是件好事。 思量过后,郭春兰选择从善如流,点头答应道:“那以后就都由你和你二嫂在家做饭吧。” 又想到家里的人手,她转头吩咐刘凤道:“那阿凤你就去鸭场帮忙吧,家里有她们姑嫂两人就够了。” 一想到那熏天的鸭屎味和杀鸭拔毛,清理鸭舍的脏活,刘凤瞬间失了胃口,闷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句“嗯”。 明确了分工安排之后,餐桌话题很快就转到邻里乡亲的是非上去。 林锦云夹起一块里脊肉放到蒋兰碗里。 “别只吃菜。” 蒋兰看着她,微笑点头。 第4章 尴尬的夫妻 ==================== 天黑了下来。 一顿饭很快就结束了,刘凤心里憋着股怨气,吃完饭就回房关起门自己待着去了。林伟健懒得理她,饭后像往常一样出门找相熟的牌友小玩两把。 林锦云自告奋勇留下来帮蒋兰洗碗,可才刚洗了两个盘子就被郭春兰叫到林伟康的房里。 林伟康正坐在床上拿着本子涂涂画画,见妹妹进来很是高兴,凑上前拉着她一起画画,林锦云只好边应付着他边听郭春兰发话。 “别什么事都抢着做,你让她做去。” “就帮着洗几个碗而已,又不费事。” “妈叫你进来,是想跟你说,先让她住你那屋几天,等你二哥跟她熟了,我就让她搬下来住。这段时间先委屈委屈你。” 林锦云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问道:“妈,你怎么找的她?这事她家里也愿意?” 郭春兰知道林锦云问的是蒋兰的来历,心想反正是自己女儿,又不是那些爱搬事非的外人,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一股脑全说了。 “周家婶子,就是周梅她妈,跟蒋兰她爸是亲戚。她爸是个厨子,本来靠正经给人办酒席也能赚到钱,可恨是个烂赌鬼,一有钱就去赌,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天天上门催债,动不动就打骂抢砸的,不得安生。他老婆听说是个外省女人,眼看过不下去了,就撇下一家子,跟个老乡跑了。家里但凡值钱的都拿去还债了,穷的叮当乱响。” “这年头居然还有为了还债卖女儿的?” “他除了这闺女,还有个儿子,一家三口要吃饭,要还债,不卖女儿难不成还卖儿子啊?对了,你这边听听就算了,别在你二嫂面前说。再说了,啥卖不卖的,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而且我听周梅妈说了,是蒋兰自己答应的,钱也是给了她本人。想想也是,被个赌鬼爹拖了好几年,能不答应吗?推了我们家,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 林锦云一时语塞,她扭头看向正自娱自乐的二哥,抬手给他顺了顺胸前被弄皱的衣襟,又转头问道:“那你给她多少钱?” “四千。” “啥?才四千就把自己给...” 郭春兰打断她:“才四千?你知道咱要卖多少鸭子才能赚来这四千块吗?这里面可是我的棺材本,你大哥还凑了一千呢。她本来管我要五千的,呵,哪那么容易。” “那大嫂知道吗?她也肯?” “我这也是为了林家的子孙后代,她敢不肯啊。她要有本事她生一个出来我看看。” “妈,你别老拿这个说大嫂,搞得大哥里外不是人。” “妈心里有数。总之最后谈好了,咱先给四千,还有一千等她生了孩子再给。如果生的是闺女,我到时还得再扣她五百。” 第7页 “......” 林锦云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母亲。 “瞅我干啥?咋地?” “妈,你就不怕二哥生出来的孩子......和二哥一样?” “呸!”郭春兰狠喎了女儿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胡说!老二又不是出娘胎就弱智了,他是掉鱼池子里烧坏脑袋才成这样的,哪会影响孩子?” “可二哥得病那时还没成年,我就怕会有概率。妈,要是真被我说中了,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再说,也拖累人家蒋兰。” “啥概率不概率的,你别跟我扯那套。再说了,啥叫拖累?我养大你们三个我觉得受罪了吗?你二哥这样我嫌他是拖累了吗?”郭春兰说着又拿手一戳女儿的额头,“不想着你二哥还净替别人考虑,我看你是教书教傻了。” 林锦云无奈,不想再和母亲继续深究这个话题,陪林伟康玩了一阵,见钟过了八点半,正要离开,却瞧见蒋兰正站在门口。 蒋兰敲了敲门。 “妈,我得空了。” “哎,进来吧,陪老二说说话,玩会儿。” 蒋兰进了屋,和林锦云对视一眼,打了个照面便坐到林伟康身旁,看着他涂涂画画。 郭春兰拉了拉林伟康,指着蒋兰同他道:“康子,你媳妇来啦,你们一起玩好不?” 林伟康抬头看了眼蒋兰,马上戒备地拢紧手里的本子和画笔,往后挪了挪身子,冲郭春兰摇头反对。 蒋兰有些无奈,凑近了一些,对林伟康说道:“我给你画只大黄好不好?” 林伟康只紧张地盯着她看。 “你是谁?” “我是...” 蒋兰下意识看了眼林锦云,有些难为情,后面的话哽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郭春兰却接过话对儿子说道:“康子,她是你媳妇,叫蒋兰。你们一起玩成不?” “我和阿云玩,不要她。” “听话,她也一起玩成不?” 郭春兰继续哄着儿子,一边不忘使劲给女儿使眼色。 林锦云看了眼红着脸的蒋兰,拉过林伟康的手,哄着:“哥,你和蒋兰比赛画画吧,画得好的人,让妈奖励大白兔奶糖。” 林伟康听到大白兔,马上往林锦云跟前凑近了些,又有些迟疑地望着蒋兰。 林锦云见他已经有所松动,继续劝说着:“可这就一个本子,一支笔,你让蒋兰先画,画完你接着画。妈给你们当裁判,好不好?”林锦云怕他听不懂又解释道:“裁判就是......就是跟老师一样,裁判说谁画得好,就奖励谁大白兔。” 林伟康越听越起劲,高兴地猛点头,也不再躲着蒋兰,反倒主动把手里的画本和笔往她跟前一递:“你先画,我后画,妈当裁判。” 蒋兰看了眼林锦云,接过林伟康手里的本子和笔,认真在纸上画了起来。林伟康只当这是比赛,一见蒋兰开始画画就马上凑到她跟前紧盯着她的一笔一划。 郭春兰看着这一幕喜上眉梢,转头对女儿轻声说道:“还是你有办法。” 林锦云闻言只苦笑着看着床上这对特殊的“夫妻”,心里不甚唏嘘。 又过了一会儿,郭春兰见儿子不躲蒋兰了,两人也处得不错,便朝林锦云直打眼色,往门口方向努着嘴示意她。 林锦云知道母亲是嫌自己碍眼了,起身悄悄走了出去,并没发现背后的蒋兰抬头看她。 却也只匆匆停留了一眼,她便又低头继续看林伟康画画去了。 洗了澡,回到自己卧室躺下,困意袭来,林锦云一觉睡到天色泛白。 第二天清晨,林锦云睁开眼,扭头朝身侧看去,却没见到蒋兰,身旁空出的床单上半点褶皱也无。也不知昨夜她几时回房的,不闻声息地来去,仿佛从来没在这家里出现过。 林锦云下楼吃完早餐,正要上楼去取昨晚换下的脏衣服,却听到屋后传来一阵水流声。她好奇地循着水声走去,却看到蒋兰正俯身在水池前洗着她昨晚换下的衣服,一条杏色的内衣正飘在一旁的水桶里,同色的内裤正在蒋兰手里搓着。 她脸刷地一红,忙走过去拉了拉蒋兰的胳膊,“这些衣服我自己洗就好。” 蒋兰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头也不抬地说道:“没事,几件衣服而已。” “还是我自己洗吧,你去忙别的。” 林锦云说着便拿过蒋兰手里的内裤,一把往水桶深处浸去。 蒋兰这才抬头看她,发现自己小姑的脸颊通红一片。她琢磨出林锦云的心理,有些想笑,但转念想到她到底是个教师,顿时又能理解到她的别扭,这才忍住没笑出来,只退到一边看着林锦云搓内裤。 林伟健夫妻已经去鸭场干活了,此时郭春兰正蹲在前院那块自搭的小菜圃前侍弄着秧苗。她停下手,歇了口气,瞥见林伟康正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她下意识就去寻蒋兰,走到屋后看见蒋兰正和女儿凑在水池前不知在做啥,顿时就有些看不惯,便把蒋兰唤了过来。 “阿兰,你得空了就多陪陪康子。昨晚你也看到了,他是能跟你好好处的。你多主动些,多陪着他玩,他就能和你熟络起来。” “嗯。” “我等下要去鸭场帮忙,家里的活交给你和阿云了,她到底年轻,做事没你熟练,你做嫂子的多带带她。” “嗯。” 第8页 郭春兰对于蒋兰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很是满意,看着蒋兰走向儿子的身影,脸上泛出得意。 第5章 不速之客 ================== 很快就到了这天的午饭时间,林锦云刚把碗筷摆好,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她以为是哥嫂从鸭场回来了,忙去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来人五十多岁,个头不高,黑胖身材,手里提着袋东西,正伸着脖子往里张望。许是不认得林锦云,见她出来后,又退后几步,站远了些打量着林家的房子。 “你找谁?” “这是林家吗?” “是。你是?” “我是蒋兰她爸,你是?” 林锦云正要开口答话,背后却传来蒋兰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他看见女儿板着脸问话,一见面就一副警惕他的样子,顿时也有些恼,迈脚大步走进屋里,边走边怨:“我就不能来了?有你这样做闺女的么?见到老爹也不喊。” 林锦云心里虽然不喜蒋父这种赌徒,但进门是客,终归不能怠慢。又琢磨着他赶在饭点来做客定是要蹭一顿午饭的,林锦云忙又从厨房里端了副碗筷出来。 “叔,我是林伟康的妹妹。吃了吗?要是没吃的话,跟咱们一起吃?我妈和我大哥他们也快回来了。” “呵,我在家吃了些,不过也还能对付着点。” 蒋父冲林锦云龇牙一笑,笑容里尽是谄媚。 林锦云笑得清淡,招呼他坐到桌旁,又进厨房泡了杯热茶端出来递给他。 蒋兰则面无表情地走进厨房继续忙碌着。 蒋父凳子还没坐热,郭春兰和林伟健夫妇就一起回来了。 蒋父赶忙站起身,往前迎了几步,大声打着招呼:“亲家母回来了啊。” 郭春兰看向来人,扯出一个客套的微笑,接过他的话茬:“亲家来了啊,吃了吗?” “在家吃了些。对了,这些是自家种的,可别嫌弃。” 蒋父递过手上的塑料袋,站郭春兰边上的刘凤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她拿眼往袋子里一瞄,发现净是些沾着泥土的红薯,扭过头背着蒋父白了白眼,便把袋子递给了丈夫。 待郭春兰与蒋父客套地寒暄几句后,一屋子人才终于各自落座。 蒋父表现得很自来熟,从坐下起就滔滔不绝地东拉西扯,一会儿夸蒋兰做菜好吃,一会儿又奉承郭春兰家里收拾得利落整齐。在听说林锦云在县城做老师后,又赶忙夸她有本事。夸林伟健能干,夸刘凤年轻,夸自己的傻女婿有福相,他就这么自说自话地把林家人夸了个遍。最后居然连狗都不放过,直夸看门的大黄长得精神,得归功林家伙食好。 刘凤听到他夸大黄那段话,一个没忍住,笑了出声,拿手捂着嘴憋着乐。 蒋兰坐在蒋父旁边冷眼旁观他的殷勤嘴脸,脸色越来越沉郁。刘凤的笑声就如同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直压地她抬不起头来。她索性低着头不看任何人,味同嚼蜡地吃着碗里的饭。 林家这顿午饭是就着蒋父的唾沫吃完的。 蒋兰清楚自己父亲,来林家肯定不止为了蹭一顿饭这么简单。她心神不宁,手下洗着碗,眼睛却时不时往客厅里看去。 林锦云瞧见蒋兰心不在焉的样子,接过她手里的碗,让她出去陪着两位长辈说话。 蒋兰感激地看了眼林锦云,快速擦了擦手,往外走去。 郭春兰吃完饭正犯困,奈何蒋父自饭后就一直和她东拉西扯,说长道短,她也只好耐着性子应付着。这下看到蒋兰走了出来,她巴不得把蒋父打发过去,自己带了林伟康回房。 刘凤很好奇这父女两在聊些什么,本打算上楼歇息,却改了主意,去厨房抓了一把空心菜,赖在客厅不紧不慢地摘着菜,见蒋兰转过来看她,眯起眼笑道:“你们聊,你们聊哈。我先把晚上的菜给摘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刘凤何曾这么卖力过。 蒋兰皱了皱眉头,示意父亲去外头说话。蒋父心领神会,起身和刘凤告了辞。 父女两一前一后走出林家大门。 刘凤一脸扫兴,丢下手里的菜嘀咕道:“鬼鬼祟祟的,黄鼠狼上门,准没好事?” 林锦云刚洗好碗,一走出厨房就听到点话尾,便问她:“啥黄鼠狼?” “说你二嫂那赌鬼老爹。” “怎么了?” “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事。” “能有啥事?” “看吧,准没好事。”刘凤想到蒋兰现在和林锦云同屋,眼眸一亮,拱了下林锦云问道:“等你二嫂回来,你去问问她呗。” 林锦云斜一眼刘凤道:“你自己咋不去?” “你不是跟她同屋吗。” “不同屋就不能问了?” 刘凤被这话噎到,一时找不到话回她,憋了一会儿,才有些气急地回了句:“我又不是爱打听是非的人。” 敢情她倒成了爱打听是非的人了? 林锦云没理会刘凤,径直上楼去了。 刘凤瞧着小姑子没表态,也悻悻地上楼回房。 林锦云回房刚躺下没一会儿,蒋兰就走了进来。 只见她一进门就往墙角那个编织袋走去,蹲下身在里面翻动了几下,好似拿出个东西往怀里揣了揣,接着又收拾好编织袋起身往外走去,脸色肃然,目不斜视。 第9页 林锦云瞧着她这一连串的举动,心里涌起一丝不安,总觉得她小心翼翼的像是摊上啥事了,于是开口唤住她。 蒋兰顿了顿身子,转过身看向林锦云,双唇微抿,眼神透着股羞怯。 “你这是去...” 林锦云迟疑着该怎么开口,却见她脸色并不好看,便不想再追问下去了,而是转了口风,指了指门后:“外面日头晒,带个斗笠出门吧。” 蒋兰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去门后取了斗笠便匆忙离开。 之后两人谁都没提起这件事,晚饭时刘凤旁敲侧击地询问蒋兰蒋父的来意,但都被蒋兰应付过去。 日子平静无波地过去了一周。林锦云和蒋兰相处得挺融洽,姑嫂两人把家务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相处下来,林锦云发现蒋兰是个和善且勤力的人,做事不但利索还老抢着做,对林伟康既不嫌弃也不厌烦,也愿意帮着照看他。蒋兰虽然话不多但有问必答,对家里众人既客气又不觉得过分疏离,就像四月天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更可贵的是她那手好厨艺。 林锦云吃了一周的美味佳肴,不得不感慨术业有专攻。 一道简简单单的蛋炒饭,在林锦云手里炒出来的就只是蛋炒饭而已。 可经过蒋兰的手艺一改造,米粒入口软润,鸡蛋花不干不焦,蛋香混着柴火饭的清香,细细品来还能尝出米饭里带了一丝猪油的浑厚韵味。一碗再平常不过的蛋炒饭俨然成了艺术品。 林锦云看不出蒋兰有任何缺点。 对于蒋兰,她心还未服口就已经先服得彻底。 郭春兰让蒋兰每天晚上待在林伟康屋里陪他玩两个钟头再上楼,有时是陪他看电视,有时则是陪他画画,看小人书。林伟康到底是孩子心性,和蒋兰相处了几天之后,也不再那么排斥她了,有天晚上居然还把奶糖主动分给她。 郭春兰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对蒋兰这位到目前为止各方面都表现良好的儿媳起了信赖,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她和林伟康同房。 第6章 过往缘由 ================== 蒋兰正在融入林家,林家一家都喜闻乐见于此,除了刘凤。 自从被郭春兰指派去鸭场帮忙后她就记恨上了蒋兰,毕竟,比起在家干活,鸭场的活要辛苦的多。 每天早上顶着毒辣热烈的太阳出门,到了又臭又脏的鸭场后就得忙活开,赶鸭,喂鸭,捡蛋,清粪,晒粪......林伟健每隔三天还得给县城里的主顾送鸭子和鸭蛋,顺便把晒干的鸭粪卖给农户,每到这种时候,鸭场比平时更繁忙。 刘凤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又是被赶鸭子上架才来干活,心里不情不愿,才做没几天就犯错不断还诸多抱怨。初来那些天郭春兰见她磨洋工都忍着没吭声,今天见她又打破了十来个鸭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指责了几句。 刘凤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公然顶撞婆婆,只好晚上关起门来拿丈夫撒气,借题发挥,逼问他答应买彩电的事。 林家目前只有一部黑白电视,几乎成了林伟康的专属娱乐工具。前年刘凤嫁进门时,林伟健答应过她婚后两年内一定给她添置部彩电。可郭春兰不知道这夫妻俩的规划,为了给林伟康娶妻,便开口管林伟健要了一千块钱。 林伟健是个老实肠子,想着自己是家里老大,理应让着弟弟妹妹,就也没当回事爽快地给了钱。现在面对刘凤的咄咄逼问,他才觉招架不住,又直肠子惯了,也没想那些迂回委婉的借口,顺嘴就把手头没钱的缘由说了出来。 刘凤一听彻底怒了,想着二房什么都抢在大房前面享福,想着家里仅有的电视机被林伟康独享,想着自己在鸭场辛苦地伺候鸭子,而蒋兰却只要呆在家里伺候傻子,想着因为蒋兰她才买不成彩电,想着婆婆和小姑对蒋兰日渐友善的态度,心里恨出一团烈火。 她不管林伟健的劝阻,拉开门扯着嗓门就朝着蒋兰和林锦云的屋子大声囔囔起来:“你说说这什么世道,天眼瞎了,有的人嫁进来每天烧几个菜,逗一逗傻子,就能做少奶奶,把全家哄得跟捡到宝似的。有的人老实本分像个丫鬟似地干活,整天做牛做马还被人嫌,被人怨。” 林伟健一听到“傻子”二字,顿时黑了脸,冲过去用力甩上门,转身斥骂起妻子。刘凤也不甘示弱,有一句就回一句,夫妻两很快就吵了起来。 郭春兰母子住在一楼隔得远并没听到这两人的动静,但是一墙之隔的蒋兰却听得清清楚楚。 林锦云洗涮完毕经过大哥大嫂的房间,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声,驻足听了几句,心下了然,回房后把屋里的录音机开得响亮。 录音机里正播着前两年很火的一首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林锦云跟着旋律哼唱起来。 蒋兰本来挺郁闷的,但见到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又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无忧无虑,乐天派。” “早习惯了,真要把她说的当回事,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她说完又把音量调大了一档。 蒋兰见这小姑子有些犯皮,忙阻止她道:“别开这么大声,她在气头上呢,你别火上加油了,免得...又算到我头上。” 林锦云一听这话,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欠考虑了,马上调小了些音量,带了歉意冲蒋兰道:“你也别把她的话当回事,她这是借题发挥。” 第10页 “嗯,我知道的。” 两人又坐靠在床头听了一会儿广播,直到隔壁的争吵声渐渐平息,这才熄灯躺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林锦云就要入眠时,隐约间听到黑暗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她转过头看向蒋兰,却只见一片黑暗。 今晚没有月亮,一切仿佛蒙上了层厚重的暗,本是个好眠好梦的漫漫长夜,林锦云的心神却鬼使神差般被这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牵动。 “你睡不着吗?” 这声询问让蒋兰很意外,她没想到身边的小姑子也还醒着,有些懊悔,“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也还没睡。” “哦。” “我不困,不然咱们聊会儿天?” “也好。” 蒋兰和林锦云一起住了一周多,还从没卧谈过,她不是健谈的个性,又生来谨慎小心,换作别人,她是断然不愿多言的。但她觉得林锦云不是外人,一周以来的朝夕相处让她愿意去信赖这个小姑子。 “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觉得为难,不回答也可以。” “嗯,你问。” “前些天,你父亲来我们家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蒋兰没想到林锦云问得这么直接,一下就迟疑了。 没听到蒋兰回答,林锦云心里立刻后悔了,连忙道歉:“抱歉,这个问题太私人了,呵呵,你不用回答我的。” “没事。”蒋兰开口慢慢答道:“他来找我要钱的。” 林锦云似乎忘了自己刚刚的后悔,接着问她:“要钱干啥?” “生活费,还有我弟明年的学费” “你当初...是自愿要来我们家的吗?” 蒋兰没想到林锦云会突然问起自己的事,虽有些惊讶却也坦然,“嗯,是。” “我以为是你爸逼你的,真没想到你是自愿来的。” “家里缺钱,再说,我也老大不小了。” 林锦云听完喃喃道:“你对自己可真狠。就不怕吗?” “怕啥?” “正常都会怕的吧,嫁给我哥这样的,注定是要操心受累一辈子,还会被人笑话。坦白说,如果我是你,我可能做不到这样,把自己就这么...” 林锦云本想说“把自己就这么卖了”,但觉得这话未免有些不妥伤人,赶紧打住自己说下去的欲望。 枕头那端的人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开口道:“是啊,是对自己很狠了。” 这句自嘲让林锦云凭空觉得难受,正想再说下缓和气氛的话,却听到蒋兰又开口问道:“你挨过饿吗?” 林锦云认真想了想,从小到大还真没饿过,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挨过。” 蒋兰似是回忆起什么,轻叹了口气,盯着黑暗中的某处,娓娓道来。 “一个月前,有两个债主上门催债,我爸躲了出去,我和我弟留在家里,债主见找不到人就赖着不走。他们怕我们两也跑了,就把我和我弟关在房间里,每顿饭给两个馒头一碗水。到了第二天,我爸还是不见人影,他们大概是气极了,那天就只给了一个馒头。不是一顿给一个,是一整天就给一个。” “太过分了!简直无法无天!” 林锦云万万没想到蒋兰所说的挨饿竟是这般过程,不禁怒从心中起,开口痛斥:“你爸呢?他跑了就不管你们死活了?” “第三天早上他回来了,不知道从哪又借来几百块,才把债主暂时打发走。兴许真的怕了,债主走后他跪着跟我们保证再也不赌了。可之前的欠债还在,债主威胁一个月内不还钱就烧家。” 蒋兰平静地叙述完这些,顿了顿,闭上眼说道:“别人不会因为你怕就放过你,哪有怕的权利。” 哪有怕的权利。 这句话满是无奈和绝望。 林锦云的内心猛地一紧,浓浓的酸涩如暗夜席卷。 她很讨厌这样的感觉,很想抓住什么东西搭一搭,靠一靠。她下意识伸出手探了探身侧,很快就触碰到了蒋兰的右手,她一把握紧这只暖暖的手,瞬间感觉心里没那么堵了。 手上传递出的热量和力量也让蒋兰莫名生出一股软弱,像是疲惫到极点的人突然遇到一张软床,全身心的累和苦放佛都找到了可以暂时安放的地方,便会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转过身来,蜷缩起身子,朝林锦云这边凑近了些,手却依然由她握着。 林锦云见她靠近了些,缓缓抬起另一只轻轻按在蒋兰的肩膀上,她无法解释自己这个举动的意图,但身体自然而然就随着大脑得指示这么去做了。 林锦云见蒋兰没有避开自己的手,便轻轻拍了拍蒋兰的肩,“会好起来的。” “嗯。” 两人相对而卧,听着彼此的轻缓呼吸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7章 锦云的职业 ==================== 隔天是个大晴天。刘凤一大早就顶着张大臭脸,阴阳怪气地嘀咕着什么。郭春兰装作没听到,林伟健也懒得搭理她。她一股怨气没处发,巡视了一圈,总不能去找小姑子和小叔子的茬,能拿来出气的就只剩蒋兰了,便老拿眼睛若有似无的瞄她。 林锦云瞧出刘凤的异样,又想到昨晚的闹腾,担心她会找蒋兰麻烦便从早上起就有意黏着蒋兰。无论是生火做饭还是洗衣浇菜,蒋兰走到哪林锦云就跟到哪,如影随形。 第11页 刘凤本想趁没人时单独挖苦蒋兰几句,最好再找茬刁难一番以泄怨气,但林锦云总像道鬼影般跟着,让她怎么也寻不着机会。总不能当着小姑的面光明正大地贬损妯娌吧,本就是看在对方老实好欺的份上才敢干的事,多一个不相干人在场的话她就没了这份硬气。 于是,昨晚勤勤恳恳准备好的腹稿,处心积虑设计好的歹话,一句都没说出口,刘凤不但没消气,反倒更气了,直到被林伟健喊出门前都阴着一张大臭脸。 林锦云望着她一步三挪,不情不愿的步调,隐在门后偷笑。 蒋兰瞧见她这幅看好戏的模样,有些无奈的同时,心里却是感激的。 端午节临近,得提前去采粽叶棕草包粽子了。 往年都是林锦云带着林伟康一起去采,今年也不例外。林伟康早就高兴地守在大门口催着林锦云带他出门,他平常能出门的时机本就不多,每次出门都跟过节般高兴。 林锦云被他催得紧,忙拿了箩筐,剪刀和斗笠,跟蒋兰交代了下就拉着林伟康出了门。 粽巴树长在靠山处,兄妹俩得走一段路到高湖镇北边的一处林子边去采。 林伟康一路上高兴地手舞足蹈,林锦云想到他平日总是被拘着难得出门一次,便也不阻拦,纵着他蹦跳着在前面带路。 兄妹俩才走了一会儿就迎面遇上了熟人,邻居高思明高思慧兄妹。 两家住在同一条街上,两对兄妹年龄相仿,打小一起长大,互相都熟悉彼此。 高思明自少年起就对林锦云存了一份单相思,此时见着面更是涌出一股心潮,正暗自澎湃着,盯着林锦云的眼神里蓄满热切。 高思慧瞥了眼一脸痴相的哥哥,忍下心里的不屑笑着同林家兄妹打了招呼,看到林锦云手里提着箩筐,便问起她的去向。 “打算和我哥去采点粽子叶。” 高思慧一听,马上接话道:“我帮你们一起采吧,正好我家的也还没采。”不等林锦云拒绝又赶紧推了推一旁的高思明:“哥,你先回去吧,我去给锦云帮忙,正好很久没见了,我们俩顺便叙叙旧。” 高思明怔了怔,心里纳闷妹妹啥时和林锦云这么亲昵了,从前私底下不是还一口一个“书呆”的叫人家吗。他是个老实性子,从小在心思和行动方面就不如妹妹活跃,看不懂也猜不透妹妹,只当高思慧是真的想叙旧便怏怏地离开了。 虽说一起长大,但林锦云对高家兄妹并不热络,一是因为高思慧这人心眼多,打小就爱惹是生非,长大后也是不务正业,整日在各处瞎混,社会关系复杂。二是因为她隐约能察觉到高思明的那点小心思,但她对高思明并没有同样的心思,所以选择能避则避。 高思慧的过分热情让林锦云很是不习惯,却也无法开口推辞,只好勉强自己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聊边走。 “锦云,你平时都住在县一中,寒暑假才回来吗?” “是。” “难怪一直没见到你人。” “嗯。” “锦云,你可真厉害,工作才一年不到学校就给分房了啊。” “不是分房,只是个职工宿舍而已,提供给家远的教师住宿。” “那也厉害啊,县一中肯定不止你一个家远的老师吧,凭啥就给你安排了?还不是因为你是师大的大学生,领导都拿你当宝贝呗。” 高思慧这话倒是说对了一半,县一中此前正值教师资源更新换代,去年接连退休了三四个老教师,正是缺人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人调来入职,还是林锦云这样的师范大学毕业生,校方自然会想方设法地留下她,竭尽所能地提供便利。 可林锦云再怎么优秀也不至于才工作不到一年就享受分房的待遇。 县一中是所大学校,教职工众多,学校里除了两栋教工宿舍楼外还有一栋职工宿舍楼。能住进教工宿舍楼才算所谓的分到房,分到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套房。 而职工宿舍却是筒子楼,没一层有十个相互隔开的单间,每个单间有独立的小阳台和小厕所,每间可住14人不等,就跟劈开的竹筒一般。这些单间一般都是提供给像林锦云这样暂时没资格分房的年轻教师、行政人员、食堂职工、校办印刷厂职工、门卫等等。 按照硬性条件和资格,林锦云是可以享受到一个单人间的,可就算是筒子楼也几近饱和,一席难求。校方找了一圈下来发现可用来安排的就只剩下三楼一个双人间,可问题又来了:同时具备分配条件的却有两个人,一个是林锦云,另一个是和她同批入职的师专毕业的许小峰,是个男生。 倘若两人都是男的就好办了,两个光棍正好能凑一块住。但一男一女,可就成了问题。最后校领导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把双人间宿舍安排给了林锦云,给许小峰则是补贴了一笔车旅费让他每天搭车往返,算是两厢平衡,各得其所。后来几个同事闲聊时,随口提到这件事,正好被路过的林锦云听到,她才晓得自己能住在学校原来是占了性别优势,之后见到许小峰时难免又有些在意和歉疚,毕竟每天坐两个多钟头的车往返上下班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好在许小峰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每回在学校碰到她也总愿意友好寒暄。 但这些都是自己的私事,林锦云并不打算同高思慧分享,听到她一个劲地恭维自己,也只是面色淡然,不置可否。 第12页 高思慧瞧着林锦云爱搭不理的样子,心里不痛快,但因为自己之后有求于她又只好厚着脸皮继续东拉西扯,想多跟她套套近乎。她瞧了瞧走在两人前面的林伟康,心思一动,转了话题:“伟康哥,你慢点走。你媳妇呢?咋不带她出门?” 林锦云一听这话,心里打了个咯噔,皱眉撇了高思慧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走着。 林伟康听到高思慧喊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冲她傻乐,许是正在兴头上,也起了谈兴,跟着答道:“她做饭,我和阿云采叶子。” 高思慧眯起眼冲他笑道:“伟康哥,你媳妇对你好吗?” “唔...不知道。” 高思慧笑着打趣道:“你和她睡在一起,对你好不好都不知道啊?” 没想到林伟康却很诚实地回答她:“没有一起。” 这个答案让高思慧万万没想到,顿时燃起好奇心,忙追问他:“啥?你不和你媳妇住?那你跟谁住啊?” 林锦云暗道不妙,忙加快几步跟上去拉住林伟康喊道:“哥,你慢点,别走这么快。” 林伟康本来还想答话,被林锦云一打断也忘了回答高思慧,只傻傻看着妹妹。 林锦云阴着脸走到他跟前,挽住他胳膊,捏了捏,板起脸说道:“你再乱跑我就不带你去了。” 林伟康一听妹妹说不带他去了,立马害怕起来,蔫着脑袋闷不吭声的走在林锦云身边。 高思慧见状也不好多问,只若有所思的跟在两人身后。 第8章 受伤的兄妹 ==================== 三人终于到了树林子边上,林锦云不敢真让林伟康拿剪刀采叶子,便只吩咐他在边上等着,千万别走远。 高思慧见两人都没打算理睬自己,感到有些无趣,说来帮忙本就是借口,此时倒显出她的无所适从。但她脸皮够厚,明知不受林锦云待见也非要往她跟前凑,继续跟她闲聊。 林锦云可没她这么厚颜,再说干活时身旁老有个人苍蝇似的烦着也着实令人讨厌,她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高思慧:“我忙着呢,还得分神看着我二哥,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是。” 高思慧被她一问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又贴上来,:“今年一中招考你有负责出题吗?” “问这干嘛?” “你看,不是就快中考了吗,我有个远房表弟,想考你学校。他挺聪明的,是个读书的料,要是能考进去就好了。” 林锦面无表情道:“既然聪明好学,那就直接考进去呗。” 高思慧被她这么一怼也不气恼,说道:“直接考当然问题也不大,可就怕到时孩子一紧张发挥失常啥的。再说咱们县一中是重点校,每年想考进来的人也不少,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招生人数拢共也就那么几个班,我这表弟家里也是怕万一考不过别的孩子,进不了一中。” 林锦云所在的贵安县一中确如高思慧所说,是所底蕴深厚,远近闻名的重点校,每年的高考录取率甚至在省里都能排在靠前的名次。也正因为如此,入学资格跟着水涨船高。 话说到这份上林锦云也大致能猜到高思慧的意图了,无非是想走后门,想得几句关照和指点。但她本就不喜欢高思慧这人,更别说替她办这种事 。 高思慧见林锦云不为所动,又凑近了一些,挤出一丝媚笑道:“锦云,你看,能不能在考前给我这表弟指点几题,他要是进了一中,他全家都会感激你的。他爸是隔壁镇的万元户,大方得很。” 林锦云可从没听说过高思慧家亲戚里有万元户这号人物,猜测着这所谓的远房表弟是假,给人做中间人拉关系赚好处才是真。这样一想,她更加嫌弃起高思慧来,也不打算同她兜圈子,直接一口回绝她:“抱歉,我不负责出题,没法指点你那表弟。” “啧,你同事里总有命题老师啊,我听说一中这回好几个老师都有份出题,你能不能帮忙问问?” “不行。” “你别直接问考题,能问到点考题范围也行。” “负责出题的是高中部的老师,我教初中的,跟人家不熟,没办法帮你问。” 高思慧本就对林锦云没甚好感,为了找她办事才一直忍耐至今,这下见林锦云油盐不进,死活不依,顿时被勾出火气,冷了脸放话道:“锦云,我可是看在打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才把好事介绍给你的。你不帮忙我可以找别人去,一中又不止你一个老师,到时这好处归了别人你可别眼红。” “那你找别人去吧。” 林锦云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没抬,只顾闷头专心剪着粽叶,不清楚状况的人若是恰好经过见到这一幕,还以为她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高思慧感觉自己被无视得彻彻底底,一时之间怒不可遏,抬脚踹了一下林锦云脚边的箩筐,愤愤然踏着步子走开了。 正巧又瞥见蹲在一旁拿石子玩捡包袱的林伟康,高思慧越想越气,一转头愤恨地骂了句:“傻子!” 也不知骂的是林锦云还是林伟康,但却被林伟康给听得清清楚楚,只当高思慧是在骂自己。他虽然傻,但也有自尊且敏感,日常的对话他不一定能懂得透彻,但对于骂人的话语他却尤为在意,平日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骂他傻。 先前高思慧踹箩筐的举动他也瞧见了,这下又听到她骂自己傻子,情绪顷刻间就失了控,猛地站起身,涨红着双颊,怒目圆睁,嘴里大声喊着“坏人、打你”,挥着拳朝高思慧追打了过去。 第13页 高思慧正走着却突然结结实实挨了林伟康一拳,惊恐疼痛之余忙朝前奔逃而去。 而这头的林锦云也早已丢下手头的东西,迅速冲过去拉林伟康。奈何失控的林伟康就像头野牛般强壮有力,一把挥开林锦云搭上来的手,继续大步朝前追赶高思慧。 林锦云暗叫不好,急忙追过去,中途瞥了一眼地上,灵机一动,拿起地上的箩筐,大步流星冲上前,看准距离抡起箩筐就朝林伟康头上敏捷一扣! 林伟康的大脑袋被准确无误的扣进筐里,视线霎时黑了一片,脚步瞬时顿住。高思慧趁着这空当赶忙拔腿就跑。 林锦云见高思慧跑了,忙果断抱住林伟康,双手紧紧锁缚住他的腰身安抚着: “哥,不闹,咱不理她,不理她。” 可此时的林伟康哪有理智可言。 他强力挣扎着,双手在慌乱间掀起头上的箩筐,扭着腰身朝左右使劲地摆臂挥拳,试图通过蛮力摆脱缠缚,嘴里不断怒吼着:“坏人!打她!” 林锦云知道她哥这是犯病了,更不敢轻易松手,硬是咬着牙埋头贴在他身后死死箍住他,任由他失去理智的拳和肘狂乱得打在自己的额头、肩膀和腰侧... 拳脚无眼,一个颠狂的人更是手下没轻重。肋骨突然挨了一下重捶,林锦云痛得闷哼一声,可还没等痛劲缓过去,手臂便又马上感觉到一阵新鲜热辣的刺痛! 原来林伟康见拳打肘击摆脱不掉便开始下手抓挠起来,他发狂起来力气大得吓人,一阵挥拳舞臂之后,林锦云手臂上便多了三四道血痕子。 可无论林伟康怎么折腾打闹,林锦云紧抱住他的双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这般歇斯底里了许久,蛮牛般的林伟康终于打累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而林锦云却近乎躺倒在地,头发散乱着,鞋被踩掉了一只,额头红了一片,手臂上全是深浅不一的血痕和印子,下嘴唇在混乱中磕撞到自己的牙齿,咬破了皮,正往外冒着血珠子。 林锦云又疼又累,但还是强撑着支起身子坐起来去察看哥哥的情况,见他终于不再暴躁了这才长松一口气。 她瞧见林伟康正边埋头嘟囔着“不是傻子”,边拿手一下一下捶着地面,心里的酸楚顿时如泉涌。 林锦云红着眼挪动到哥哥跟前,一点点靠近,轻偎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连忙握住他那双被捶得脏兮兮发红的拳头,哽着嗓子柔声劝他:“哥,别砸了,手会疼的。” 话音一落,只觉鼻腔深处酸到近乎窒息,林锦云眼泪顷刻落下。 泪珠子纷至落下,一两滴恰好打在林伟康手背上。 手背上传来温温的湿感让他清醒了些,这才抬起头去看林锦云。 发现妹妹哭得伤心欲绝,脸上泪与伤纵横,他忙搂了林锦云进怀里,抬手轻揉着她的头哄道:“阿云不要哭,不哭,哥哥抱。” 林锦云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她哭完全是因为心疼林伟康。但此刻被哥哥当成个孩童般紧紧搂着,心脏突然就像被只手紧揪住一般拧疼,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林伟康瞥见妹妹手上的伤痕,愣愣地盯了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急得就快哭出来,边小心摸着林锦云的手臂边哀求道:“我打你,我不好,不要不理我,不要不和我好,不要不要...” 他越说越伤心,最后竟跟个大孩子似的仰躺在地上哇哇直哭。 林锦云哪会跟他置气,迅速抹了把眼泪就去拉他:“哥,我不疼的。你别哭了,我不会不理你。” 林伟康噙着眼泪怯怯地望了眼林锦云。 林锦云笑了,又哄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 第9章 薄荷香·美人香 ======================== 回去的路上林伟康倒是恢复了正常,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活波兴奋,只蔫萎萎的耷拉着脑袋跟在林锦云身后。 林锦云不时转过头同他说说话,一字一句交代他回家后要怎么瞒着家里人,要怎么交待两人身上的异状。林伟康不敢看她也不愿意答话,只时不时点个头表示自己在听着呢。林锦云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也跟着一脸凝重,愁眉深锁。 兄妹两就这么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其他人还没从鸭场回来,家里就蒋兰一个人在忙活着。 打从两人一进门,蒋兰就发觉兄妹两有事:一个进门就急往自己房间钻,而另一个比他更急,进门后把手里的箩筐往墙角一放,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上了二楼。 这太反常了。 蒋兰等了一阵不见林锦云下楼来,心里有些不安,正要上楼去看看,却见林伟康从房间走了出来,捧着条裤子,瞧着是去厕所的样子。 她便把目光投向林伟康,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裤子蹭脏了一大块,连鞋也脏得厉害。 她知道林伟康为了今天可是高兴了好几个晚上,今早还特意挑了自己喜欢的衣裤鞋袜穿上。尤其脚上那双回力牌的白球鞋,听郭春兰说这鞋是林锦云发了第一个月工资后买给他的礼物,他喜欢得紧,平常都把鞋子锁在柜子里不让人碰,只有出门或者家里有客人时才会拿出来穿,没想到今天出门一趟居然把鞋弄脏成这样。 难道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第14页 蒋兰心里疑问重重。 正思忖着,就见林伟康从厕所走了出来,果然换了新裤子,鞋也脱了下来抱在怀里。 蒋兰走近问他:“伟康,肚子饿吗?要不要给你做点吃的?” 林伟康抬头望了她一眼,抿着嘴摇了摇头,耷拉着脑袋往自己房间走去。蒋兰瞅着他这幅不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起来,她想了想,还是跟着他进了房间。 林伟康把脏裤子鞋子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蒋兰见了开口问他:“鞋子脏了,我给你洗一下好不好?” 林伟康不吭声,只捧起那双弄脏的回力鞋看了一会儿,面带惆怅,将鞋递了过去。 蒋兰接过鞋子却不急着离开,而是笑着问他:“怎么弄脏的?采叶子时摔倒了?” 林伟康依然不吭声。 不是摔跤,那是怎么回事? 蒋兰继续问他:“今天怎么了?怎么不理我了?昨晚我们还一起看小人书的,忘记了吗?” 林伟康朝她摇了摇头,想表示他并没忘记,但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是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还是...阿云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 林伟康一听蒋兰提到妹妹,忙抬起头急着否认。 蒋兰把这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了然,笑着哄他:“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洗干净鞋子,再给你做个芝麻糊,你把不高兴的事告诉我。好吗?” 这个提议似乎很不错,林伟康盯着蒋兰思考了一番。最后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突然扭过头不看她,嘴里嘟囔出一句:“阿云不让说的...” 呵,兄妹俩还藏了小秘密。 蒋兰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提着脏鞋子裤子去屋后洗去。 她刚走到屋后就看到林锦云正弯腰站在水池前搓洗着衣裤,凑近了一看,发现正是早上她出门穿的那套衣裤。 蒋兰再一瞅她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乳白色长袖棉麻衬衫,两手袖口扣得紧紧的。 现在正值三伏天,女孩子怕晒穿长袖衬衫出门倒是可以理解,但现在是在家里,而且有必要连袖口都扣起来吗? 蒋兰心中疑窦横生。 她发现林锦云似乎并没察觉到身后有人,便刻意清了下嗓。 这动静惊了林锦云一跳,她猛转过脸来,在看到蒋兰时又赶紧转过脸去。 但为时已晚,短短一秒也足够让蒋兰注意到她唇上的伤口。 “你嘴巴怎么了?怎么破了一块?” “哦,不小心咬到了,没事。” “早上出门前还好好的...” 林锦云故作轻松道:“呵呵,怪我自己贪吃,刚刚回来的路上买了个茶叶蛋,吃得太急不小心就咬到了。” 蒋兰也不拆穿她,比起追问,她现在更在意林锦云的伤口。 “我那有薄荷膏,止痛祛肿的,我去拿来给你抹一点。” 说完也不等林锦云反应就转身走回屋里,上楼寻去。 林锦云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总有种事情就要瞒不住的预感。 蒋兰很快就取了薄荷膏来,她叫了林锦云一声,本想亲自给她涂药。谁知林锦云听到后并没有要转身的意思,依然背对着她站在水池前,手里漂着衣服,说道:“放那吧,我等下自己涂。” “我给你涂吧。你手这么湿,也不好涂。” “我等下擦了手就涂,你放那吧。” “那还不如我帮你。” 林锦云知道蒋兰是出于好心,倘若一再推辞,便会显得不近人情。又心知避无可避,她想了想,只好认命的转过身面朝蒋兰,只盼着脸上别再有什么蛛丝马迹暴露出来。 蒋兰盯着她的脸细看了几秒钟,这几秒几乎让林锦云忘了呼吸,绷着脸目不斜视地看着她,瞧着倒像极了在等着挨训的学生。 蒋兰瞧着她这副纹丝不动的兵马俑样,颇觉好笑。 她平日因为不常笑的缘故,显得气质有些清冷孤傲,但其实只要细看就会发现她五官长得很秀气柔和。尤其此时此刻,这红唇微翘,清眸皓齿的模样,温婉与明媚兼而有之,再配上左脸颊上的那个若隐若现的酒窝,看得人心神荡漾。 真好看呐。 此刻,林锦云没来由的心跳加快,她甚至感觉自己出现了短暂的幻听。 “砰、砰、砰” 林锦云正忙着惊为天人,蒋兰却对此一无所知,只觉得面前的小姑子此时像尊沙雕似的一动不动,好笑又古怪。她敛着笑意,低头旋开手里的药膏罐子,伸出食指捻了一层薄薄的薄荷膏朝林锦云走近一步,抬起食指轻柔点在她嘴唇上。 “唔。” 带着薄荷清香与凉意的触碰让林锦云一下惊醒过来。 她下意识后撤了一步,但唇上的触感依旧绵延,正持续刺激着她的大脑,提醒她刚刚那一两秒钟里所发生的一切。 蒋兰突然靠近的脸,薄荷的清香,指尖的冰凉。 林锦云感觉自己心跳地更快了,频率从“砰”、“砰”、“砰”转眼变成了“砰砰砰砰砰砰”。 双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整张脸由兵马俑变成了唐三彩。 她急急低下头,既羞怯又紧张,接着迅速转身收拾好洗净的衣裤,又回头从蒋兰手里拿过药膏,丢下一句“去晒衣服”便急匆匆越过蒋兰往屋里走去。 第15页 蒋兰看着她火速离开的样子,一头雾水。 林锦云抱着衣裤来到前院。 离开了蒋兰,她这才觉得轻松些许,开始心不在焉地晒起衣服,手上虽看似平常地摆弄着衣裤,心里却是一番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女生?再说跟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应该看习惯了,怎么会心慌成这样?平常帮忙做饭时也经常接触,今天就碰了下嘴唇而已,怎么就紧张成这样?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林锦云脑海内正天人交战中,手下的动作跟着乱了套却浑然未觉。 “阿云,你傻站着干嘛啊?” 刘凤的大嗓门不合时宜的传来,林锦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一看,她的湿衣裤正挂在晒衣架上滴着水,但怀里却抱着一大堆半干半湿的全家老小的衣裤,也不知站了多久。 “哦,我收衣服。” “这几件衣服不是我早上出门前才洗的吗,已经晒干了?” 林锦云揉了揉其中一件,诚实地答道:“哦,没干。” “没干你收它干嘛?你这妮子,是不是傻了哦。”刘凤嗤笑着点了点林锦云的额头:“还不快挂起来,虽说是三伏天,但哪会这么快就干。” 刘凤说完就往屋里走去,郭春兰和林伟健也跟着走进了院子。 林锦云把衣服晒好,长嘘了口气,也不敢再继续刚刚的思虑,只默默告诉自己:心里藏着秘密,所以草木皆兵,别人多看几眼都会紧张慌乱,这是人之常情。 她自觉这个结论很有说服力,心里跟着轻松了几分,便不再多想,把袖口往下拉了拉,进屋吃饭。 第10章 疗伤 ==============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郭春兰见林锦云进来正要递双筷子给她,却突然楞住。 她这才发现女儿身上不对劲的地方,盯着她问:“怎么穿着长袖衫?不热吗?” 林锦云一惊,忙搪塞道:“哦,早上出门怕晒就穿着了,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欸,你嘴上是破了吗,咋红红的?” “嗯,吃东西不小心咬破的,没事。” “这么慌张做啥。”郭春兰数落着把筷子递了过去,又瞧见女儿那紧扣的袖口,唠叨道:“袖子扣得这么死,别闷出痱子来,还不如上楼换件衣服先。” “不用,我不热,袖子解掉就好。” 林锦云只好解了袖扣,却不敢挽起整片袖子,生怕被在场的诸位看到手上的伤痕。 因为时刻存着小心,害怕再被母亲观察到其它异常,林锦云这顿饭吃得既快又安静且机智:只埋头夹筷子能够得着的菜,但凡筷子够不到,需要伸出手去夹的菜一概不碰。 蒋兰默默观察着她的举动,心里的怀疑又被肯定了七八分。 同样吃得安静的还有林伟康,平常他总是餐桌上最吵闹的一个,今天却一反常态缩在一旁垂着头安静扒拉着饭菜,把一碗饭吃得死气沉沉。这让本就心心念念关注他的郭春兰大惑不解,她正要拿眼神向女儿打暗号询问,奈何坐对面的林锦云已经吃好饭,郭春兰投射过来的眼神没赶上她端起碗起身离桌的速度,被妥妥地无视了一回。 郭春兰只好又看向蒋兰,在看到蒋兰对上她的眼神后,急朝林伟康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 蒋兰心思玲珑,早想好了应对之法。 她先冲郭春兰摇了下头示意自己不知情,接着又夹起一块红烧鸭肉递到林伟康碗里。 “伟康,吃完饭我们找阿云一起玩接包袱好不?” 接包袱是林伟康经常玩的游戏之一,他一听到可以和妹妹玩就马上来了兴致,忙抬起头冲蒋兰道:“嗯,好,找阿云接包袱。” “那你多吃点东西,吃饱些,不然没力气接包袱会输给阿云的。” “阿云玩不过我,都是我赢她。”林伟康很得意地跟蒋兰夸耀,但心里总归是怕输的,忙又夹起饭菜起劲地吃着,兴致明显比之前活泛了些。 瞧见儿子有了劲头,郭春兰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她赞赏地看了眼蒋兰,也不再愁儿子不开心这件事了,只当是他闹小孩脾气。 林锦云一吃完饭就躲房间去了,洗碗的工作只好由蒋兰一人承担。 她正洗着碗,林伟康却在一旁催着她上楼去找林锦云玩。蒋兰边洗还得边应和他,生怕他摇啊晃的把碗弄破,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郭春兰见状忙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洗了起来,让她跟林伟康上楼玩去。 林伟健擦完桌子进厨房洗手,瞧见母亲在洗碗,自然就凑过去帮忙一起洗。 刘凤去前院收了衣服回来,经过厨房时却瞄到丈夫在洗碗,心里很不痛快。 此刻,林锦云房里。 兄妹二人正坐在大床上玩着。 许是常玩的关系,林伟康玩起接包袱果然很熟练,才玩了一会儿就能接住所有的沙包。他一高兴就把烦恼忘得彻底,一扫之前的阴霾,非拉着林锦云要跟她比试。林锦云见他终于开朗起来,也没顾得上别的,索性一撸袖子接过他手里的沙包陪他玩了起来。 手臂上的伤痕暴露无遗。 玩乐时总是健忘的,林锦云玩了一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拉下袖子并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周。 不曾想,蒋兰正站在门口端着一盘西瓜静静看来,眼中情绪不明,也不知道她这么看着自己多久了。 第16页 林锦云忙嘘咳一声,别开眼不看蒋兰,低头同林伟康继续玩着。 脑海里却警铃大作。 两人又玩了一会儿别的,蒋兰看了看墙上的钟,提醒林伟康已经到了电视台播《西游记》的时间。 林伟康抬头往墙上一看,叫了声“哎呀”慌忙跳下床,胡乱汲起拖鞋,一路冲下楼看电视去了。 他走得又急又突然,留下林锦云和蒋兰,一脸错愕地望着如狂风掠过的房门。 回过神来后两人又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竟觉有些尴尬。 “呃,走得这么急干嘛,我把这个端下去给他。” 林锦云正心虚,恰好看到床边小几上那盘蒋兰端来的西瓜,刚刚兄妹两顾着玩谁都没吃,此时倒成了她的回避借口。直觉告诉她蒋兰已经看到自己手上的伤痕了,虽然迟早都要坦白的,但她现在只想先躲开。 就是莫名地,想躲她。 “我去吧,正好也要下去陪陪他。” 蒋兰看出她的拘谨,没有多问,拿过那盘西瓜,走到门口时又转身递给她一块大的瓜瓣。 “这回可别又咬破了嘴巴。” “......” 看着林锦云瞬间泛红的耳根,蒋兰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色,唇角不自觉挂上一抹笑,端着盘子下了楼。 蒋兰走后,林锦云更觉闷热,索性一把脱了长袖,去衣柜里取了件短袖衫套上,往床上一躺,再一翻身,把脸埋进枕头,趴卧在床上思考人生。 再度回房时,蒋兰看到的就是林锦云这幅静思己过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便戏谑道:“林老师这是在干嘛呢?” 林锦云一听这声,马上一个鲤鱼翻身,直挺挺地仰卧躺好,尴尬道:“我想些事情。” “想什么?” “没什么。” “跟你手上的这些伤有关?” “......” 蒋兰盯着林锦云逐渐变红的脸颊继续打趣道: “我记得你是教语文的,不是教武术的” 林锦云叹出口气,对她坦白:“那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你知道就好,别跟家里人说了。” “嗯。” 于是,林锦云把早上采粽叶时发生的事大致和蒋兰说了一遍,自然省去了高思慧求她帮忙的事,因为觉得没必要。 蒋兰听完并没有表达看法,而是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瓶万花油出来,接着坐到林锦云身边拉过她的手臂看了看:“你哥下手还挺重,很疼吧?” 她一说完,很自然地抬手给林锦云涂药搓揉。 “他无心的,也不怎么疼。” 蒋兰盯着林锦云的胳膊道:“你看,这里青了。你忍着点,会有些疼,但一定要揉开才能褪青。” 她说着又加重了手下的力度搓揉起那块淤青,不自觉又朝林锦云凑近了些。 这让林锦云有了仔细观察她的机会。 目光从蒋兰莹润的额头出发,缓缓流转到秀长的眉毛上,略作停留后又继续往下游移,看向这双正聚精会神的眼睛。 欣赏者顿时就被这对皎皎的眼眸吸引住了,瞳仁深邃,睫羽浓密,让她默默赞叹:原来她的瞳孔是深棕色的,还真特别呐。 逗留许久后,林锦云心满意足地把目光投向蒋兰直挺秀耸的鼻梁,却又鬼使神差地想到自己是个塌鼻子,一时有些丧气。 不自信的情绪让她不愿再多看眼前这人的俊鼻,而是直接盯向她的双唇——唇瓣不厚却饱满,唇色粉嫩嫩的,很是诱人。 她长得真心是好看的。 林锦云暗暗下着结论,又想到这么好看的蒋兰正帮她揉手,心里一满足就脱口而出道:“人还这么体贴。” “你说什么?” 蒋兰听到林锦云嘀咕了句话,但没听清楚内容,便抬头问她。 “咳...没啥。”林锦云惊觉自己一不小心把想法说了出来,心里悔得直想挠墙,面上赶紧强装镇定补充道:“我是说,要不要歇一歇。” “不用,青的地方已经快揉开了,再揉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又加重了几分力度,林锦云只觉又疼又享受。 午休过后,一家子又各自分工忙活起来,郭春兰母子三人去鸭场干活,林锦云蒋兰姑嫂二人留在家里负责做饭并陪着林伟康。 林伟康睡了个午觉后完全恢复了正常,一直到这一天结束都没再表现出异样,这也让林锦云彻底放心下来。但她手臂上的伤痕还在,于是当天晚上便找了个借口,跑去发小周梅家串门并留在周家蹭了顿饭,晚上又故意拖延了些时候才回家,算是彻底避开了家人的视线。 第二天,她一觉睡醒,起床伸出手臂一瞧,淤青居然退了大半,伤痕看起来也不那么明显了,心里高兴的同时又觉得暖暖的。 第11章 突如其来的挂念 ======================== 这周六是端午节,当地人很看重年节,每家每户一到过节都异常繁忙,马虎不得。 今天是周三,很多过节的东西得提前置办下去,姑嫂两人一合计,打算由林锦云留在家里陪着林伟康,由蒋兰出门去采买过节需要用到的雄黄酒,雄黄粉,艾草等物。 蒋兰穿上件长袖的确良外衫,戴好斗笠正准备出门,却突然被林锦云叫住。 “你打算走着去啊?” “嗯,从这到市集也不远。” 林锦云指了指院墙边放着的一部凤凰自行车,“不是有自行车吗,你骑车去啊。外头这么热,骑车也能快些回来不是?” 第17页 蒋兰摇了摇头拒绝:“还是不要了,我走去吧,很快就回来,厨房里的活你就丢那边,等我回来弄。” 林锦云一听,有些生气,严肃道:“你想哪去了?我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干活的。是看你这回要带的东西比较多,有车子载着轻松些,骑来骑去也少晒些日头。” 蒋兰也有苦衷,一直避而不谈,现在瞧着林锦云有些生气的样子,心知自己误会了她,很是惶然,忙道歉:“对不起,锦云,我不会说话,对不起。” 林锦云看着她慌张焦急的样子,再有气也发不出来了,反而起了怜惜,劝她道:“那你骑车去吧,我去拿车钥匙给你。敢情你平时都是直接走路去市集的啊,我还真没注意到,怪我没跟你说。” 林锦云记得家里自行车的钥匙就放在饭厅六斗柜的第一格抽屉里,说着就要转身往屋里走,却被蒋兰一把拉住,她转过头看她,正要开口却被蒋兰打断:“那车是大哥大嫂的吧?” “是啊,怎么了?” “我之前就看到大嫂擦过车,她平常不怎么做家务的,但车子却擦得很干净。这车还很新,是她的陪嫁吧?” “原来你在顾虑这个啊。”林锦云无奈,不知该夸她观察入微还是该怪她心思繁重,“嗯,这车是她的陪嫁,但是一直都是家里人共用的。我平常也常骑着它出门,你不用在意这些。” “你不一样。还是不要了,我走着去就好。” “那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家里。” “你去了伟康突然叫你咋办?他这两天可黏你了。” “那...” 林锦云还想再坚持,蒋兰抢先拉住她,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急切:“真的不用骑车,别让我为难,好吗?” 她眼里不只有急切,甚至还带了丝乞求,林锦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也没再坚持,只点了点头,任由她去。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那天刘凤在房间里刻意囔囔出来的讽刺和针对,还是被蒋兰给记在心里了。 蒋兰见林锦云允许了,冲她抿嘴一笑,道了句“谢谢你”便转身出了门。 这一笑晃了林锦云的眼,目送蒋兰离开后,她心里暗自有个了决定:要存钱买一部自行车了。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空等着蒋兰回来干活,林锦云在她走后特别卖力地在家干活,独自做好了一桌饭菜,还顺带喂了大黄,洗了狗舍,陪林伟康看了一集《黑猫警长》。 但出乎林锦云意料的是,蒋兰却回来得特别晚,几乎和郭春兰她们前后脚回的家。 林锦云很诧异,估摸着从家走到市集的距离加上买东西的时间,就算买东西有所耽搁,步行来回最迟一个半小时也够了,可蒋兰这一去一回花了两个多小时。她很想问蒋兰晚归的原因,但想到先前自己已经说了不会催她回来干活,这下去问就显得很打脸,只好按下好奇心不表。 可奇怪的事并不只这一件。 她还发现蒋兰自从外面回来后,似乎就变得心事重重。虽然她很极力在众人面前掩饰,也尽量表现的如平常一般,但林锦云毕竟和她同屋了一段日子,还是能察觉出细微的变化。 比起蒋兰,林锦云要直率的多,遇到问题没习惯藏着掖着,通常都会有话直说,直问。于是,她寻了个两人独处的机会直接问蒋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蒋兰只笑着说她多虑。 之后几天,因为要赶着包粽子过节,两人都忙了起来,林锦云也没在追问这件事,但心里却一直记挂着。 转眼到了端午节这天,林家全家都起了个大早,忙活起过节诸事。 当地有个风俗,端午这天外嫁的女儿是要回娘家过节的,俗称“躲午”,所以刘凤一大早就拎着大包小包回娘家“躲”去了。 蒋兰没好意思主动提出回娘家,但郭春兰一向在意脸面,做不出不让儿媳回娘家这种丢名声的事,于是瞧着刘凤一走就也让蒋兰回娘家过节去。 林伟健这天也给自己放了个假,他是镇里龙舟队的成员,今天任务重大。为了准备午后的龙舟赛,一大早就带着队里发的船桨出门找队友练船去了。 偌大的林家便只剩下郭春兰和林锦云两人操持过节诸事,还得看着林伟康这个随时会来添乱的老小孩,这可把林锦云累得够呛。 午饭过后有龙舟比赛,林伟健吃完饭就先出门去队里报道,而林伟康也早就待不住了,吵着要出门去看划龙舟。郭春兰累了一上午没那精力再折腾,便让林锦云带着她哥去河堤上看龙舟赛。 看龙舟的河堤上早就人山人海,林锦云带着林伟康寻了一处平缓的堤岸待着,等着看她大哥的龙舟划过,顺便给他加油。 很快,就听到一阵鞭炮声响起,接着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锣鼓声,视线尽头的河面上并排出现了几道米粒大小的影子。由远及近,原来是六艘颜色各异的龙舟。随着龙舟的渐渐靠近,观众们的情绪也高涨起来。林家兄妹两被周围的气氛感染,跟着人群大声为船队加油助威。 只听见鼓点敲得越来越快,龙舟上的船员也随着鼓声的递进越划越猛,宽广的河面上顿时水花激荡,吼声震天。 岸上观众也不闲着,都知道这是到了冲刺阶段,顿时群情激昂,士气如虹,加油声一浪盖过一浪。 在一片欢腾呐喊声中,一条红黄相间的龙舟率先冲过终点。林锦云站着的位置正好离终点不远,她垫脚望去,看到那条率先冲线的龙船尾部用油彩写着三个大字:远西村。 第18页 远西村?不就是蒋兰家所在的那个村吗?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家里干嘛?也在准备过节吗? 林锦云有些睹物思人起来,她把这种情绪归结于节日的气氛熏陶所致,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去蒋家串门子。 她是个想到就会去做的性子,但又觉得就这么冒然去串门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可她纠结了一阵子却没想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林伟康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只瞧见她直盯着远处的终点线发呆。他觉得妹妹很奇怪,便喊了喊她。 呼唤声打断了林锦云的沉思,她转头看来,眼前顿时一亮,暗道:这不就是理由吗! 她高兴地抓起林伟康的手,说道:“哥,借你一用。” “什么?用什么?” “哈哈,就是带你去玩啊,我们去找蒋兰玩好不?” “嗯,好。她在哪?” “在她家里啊。” “她家?她躲起来了?” “哈哈,对。”林锦云听到她哥这种孩子气的猜测只觉好笑,也不想去纠正他,继续道:“我们去把她找出来。我想想,就跟《找朋友》那首歌唱的那样,找啊找啊找朋友。好不好?” 林伟康只当是游戏,顿时来了兴趣,高兴地直点头答应,居然还唱了起来:“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啊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林锦云看他这么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竟也跟着唱起《找朋友》。 看龙舟赛的人群纷纷往终点方向跑去围观颁奖,兄妹二人逆着人群边唱边走,异常怪异的行为不时引得旁人侧目而视。 ...... 远西村位于高湖镇边上,镇政府门口正好有趟公交车能到村口。 林锦云正要拉着林伟康去坐车,突然意识到不能空着手上门,可自己出来看龙舟身上也没多带钱。她想到周梅家离镇政府很近,便又拉着林伟康去发小家借了五块钱。周梅硬塞给她一挂粽子,她也没推辞。接着又到附近食杂铺子买了一斤大白兔奶糖和一个西瓜,林锦云这才拉着哥哥去坐车。 在车上时,林伟康死盯着她手里的奶糖,直囔着想吃。林锦云只好从袋子里拿了两颗给他,告诉他这是给蒋兰的,要找到蒋兰后才能吃。林伟康想不明白其中的联系,以为这袋糖是这次游戏的奖品,于是更加急切的想要找到蒋兰,一路追问林锦云蒋兰家到了没。 车子很快就到了远西村口。 林锦云虽然不知道蒋兰家在哪,但蒋父好赌却远近知名,她试着碰碰运气,下车后随便找了户村里人家问。 没想到一提蒋父马上就问出了具体地址。 沿着指路人说的方向走了一段,兄妹两很快就找到了蒋家。 第12章 再次受伤 ================== 蒋家是一排看起来比较老旧的砖瓦房。这几年国家推行改革开放,远西村一些先富起来的人已经陆续盖起了水泥板房。正如比邻蒋家的左右两户人家,盖的都是水泥板房,蒋家夹在两座水泥房中间显得风烛残年。 林锦云还在打量着房子,林伟康却迫不及待的跑上前去敲起门。 片刻后,缺了一角的旧门板被从里面缓缓打开,蒋兰看到林伟康正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当下愣住了。 林伟康突然扯开嗓子就唱了起来:“找啊找啊找朋友...” 他边唱边抬起右手朝蒋兰敬了个礼,之后又握住她的手左右甩了甩才松开。 蒋兰彻底傻了眼,怔怔然僵立当场。 站在一旁正乐不可支的林锦云却突然起了玩心,冲还在怔愣的蒋兰道:“他在玩游戏,你快回应他呀。” “回应?那是要...怎么做?” 蒋兰早就被吓懵了,又不懂其中的缘由,只好求救林锦云。 “就是重复他刚才的动作啊,这是游戏规则。” “哦。” 蒋兰丝毫不怀疑林锦云所说,抬起手也向林伟康回敬了一个礼,又伸出手握了握他的。 她始终带着懵懂,过程中动作迟疑,神情迷茫,看着倒比林伟康更像个智力障碍者。 林锦云忍不住好笑,很庆幸自己今天来找蒋兰,不然也看不到她这么难得的一面。 她转眼又跟蒋兰解释道:“他说要来找你玩,我就带他来了。” “你知道我家?” “问路问过来的,也不难找。”林锦云见她还没请自己和哥哥进门,调侃道:“你不欢迎我们来啊?” “怎么会。” “那还杵在这里?不请我们进去吗,我手快提断了。”林锦云抬起手上的东西朝蒋兰示意到。 蒋兰这才注意到她的厚礼,忙接过林锦云手里的东西,侧开身子,让兄妹两进了屋。 可林锦云一踏进蒋兰家里就愣住了,这才明白蒋兰刚刚没有主动让他们进屋的原因。 原来家里还有别人。 一个高个男人正面朝林锦云站在客厅的八仙桌前。男人和蒋兰年级相仿,国字脸,小平头,看到林锦云时先是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可当他把目光平移到林锦云身旁傻笑着的林伟康身上时,马上就皱起眉头,脸色透出审视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锦云总觉得这男人看自己二哥的眼神太过直接,虽然林伟康浑不在意,但她却无端讨厌起这样的目光。 第19页 林锦云正想问蒋兰对方是何人,只听见一个声音从右手边的房间传来:“燮哥,你今天怎么没去划龙...” 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声音的主人,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正站在离林锦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 “你们是?” 不等林锦云回答他,蒋兰就引着少年来到林伟康兄妹面前,“小威,这位是你姐夫,这位是你姐夫的妹妹,你得叫锦云姐。” 说完又看向林伟康兄妹俩,说道:“这是我弟,蒋威。” 林伟康不懂那些礼尚往来的客套,只一个劲的冲蒋威傻笑。站他身旁的林锦云朝蒋威伸出一只手,微笑道:“小威,你好。” 蒋威握了握林锦云的手,目光却一直停在林伟康身上细细打量着。 林锦云注意到蒋兰并没有接着介绍高个男人,好奇心更重了些,嘴上却只问蒋兰:“我们是不是来的不凑巧啊,我看你这还有客人在?” “不会,他就要走了。” “我才刚来,也没说要走。” 高个男人突然开口。 林锦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林伟康见这几人就这么傻站着说话觉得很没趣,便自顾自在屋里闲逛起来。 蒋兰看出林锦云的疑惑和好奇,转身对高个男人道:“丁燮,对不起。我现在怕是没空招待你了。” 叫丁燮的男人却不为所动,突然苦笑道:“呵,难怪了。难怪早上你不让我跟着去你婆家看看。没想到你爸居然把你嫁给一个弱智。” “请你讲话客气点!”林锦云突然开口打断,冲丁燮不客气道:“我想主人家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请你自便!” “嘁!你哪来的?你算什么,在这发号施令。” “我是她小姑,是她家人。” “你是哪门子家人?” “是不是也不轮不到你来说。你又算她什么人?人贵自知,请你马上离开。” 丁燮变了脸色,怒瞪着一双牛眼冲她挑衅道:“如果我不走呢?” 蒋兰见状蓦地揪起心,想都没想就把林锦云拉到自己身后,抬头冷眼看向丁燮,“请你离开!” “姐...” 蒋威很少见到姐姐如此生气,忙走过去拉了丁燮就往门口慢推,“燮哥,你改天再来吧,或者我明天去找你?” “小威,你不懂,你姐怎么能嫁给这种人?你没看到吗,那是个智障啊。” 林锦云一听,推开蒋兰,忍无可忍道:“智障怎么了?智障也懂上门做客要安分守己客随主便,你连智障都不如!” “你有胆就再说一遍!” “呵,讲话不是凭胆而是凭事实。再说一遍也是事实,你连个智障都不如!” 丁燮被激怒了,圆瞪着双眼,双手紧握成拳急往林锦云跟前走去。 他来势汹汹,蒋兰一把扯过林锦云又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赶在丁燮触到林锦云之前朝他吼道:“丁燮,够了,我的事跟你无关!” “蒋兰...” “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丁燮顿住,越过蒋兰愤愤然瞪着林锦云。 “小威,你带他走。” 蒋威这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半拉半拽着丁燮就往外拖。 奈何丁燮力气大,蒋威拉拽地很吃力,两人拉扯了几下就扭在了一起。 “丁燮,我最后说一次。请你走,他们是我的家人,而你只是客。” 蒋兰丢下句冷冷的警告,看也不看丁燮一眼便拉着林锦云和林伟康进了自己房间。 嘭的一声,卧室的门被重重关上。 丁燮看了眼紧闭的门,终于松开和蒋威纠缠的手,怒着脸大步跨出了蒋家的大门。 卧室里,林伟康拉着林锦云的衣角指着外头问:“阿云,那个哥哥是谁?” 这个问题林锦云无法回答他,只好转头看向蒋兰。 蒋兰在林锦云的眼里看到不止有疑惑,更有深意,她赶紧挪开自己的目光,别过头不看林锦云。 “一个爱管闲事的邻居而已。” “可他好像不是这么看自己的。他刚刚说早上要跟着你来我家,这不是一个邻居该说的话。” “所以才说他爱管闲事。” 林锦云眉头紧锁,盯着蒋兰一字一句问道:“他是你之前的对象?” 这回蒋兰却沉默了。 林锦云觉得这算是默认了。 是了,丁燮肯定是她之前的对象了。不然怎么敢这么嚣张地说要跟去林家,而且蒋威对他态度也很熟络。 自己早该猜到的。林锦云这么想着,心里瞬间感觉像被堵了一块疙瘩般硬涩。 蒋兰看着林锦云低垂的眉眼和若有所思的样子,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到敲门声传来,原来是送完丁燮回来的蒋威。 蒋兰开了门。 “姐,燮哥走了。” 蒋兰想支开林伟康和弟弟,再单独同林锦云解释几句,便朝蒋威道:“小威,你带姐夫出去转转,陪他玩会儿。” 蒋威送丁燮出门后,又同丁燮说了几句话。丁燮正在气头上,能同他说的自然也都是些贬损林伟康兄妹的话。蒋威正值易冲动的年纪,又一直拿丁燮当半友半兄看待,听完这些话自然一个劲替姐姐不值,转回头自然也对林伟康兄妹两起了嫌恶。 第20页 所以,他才不愿意陪林伟康玩。 积聚的不满和愤慨一下找到了宣泄的时机,蒋威张嘴就道:“我才不跟傻子玩。” “小威!” 蒋兰沉下脸来刚要教训弟弟,没想到林伟康先激动了起来,囔了声“我才不是傻子”,眼看着就要朝蒋威冲过来。 林锦云眼疾手快,还没等蒋兰姐弟反应就风一样跟过去拖住林伟康,急安抚道:“哥,不要急!他开玩笑的,咱不急。他是小孩不懂事,不生气好不好?” “他骂傻子!” “不是不是,他说错了,我叫他马上跟你对不起。” 林伟康听不进去话,依旧不依不饶地挣扎,硬是要挣脱开妹妹。 林锦云哪敢松手,更是紧紧地拉住他。 她想起林伟康几天前的那次发狂,心里的后怕瞬时压过了理智,情急之下生出一股狠力,两手推着林伟康向旁边重重一搡,硬是把林伟康推了个大踉跄。 林伟康不防这一下重推,脚下失去重心瞬间往后退去,惯性带着头部朝后一撞,后脑勺生生撞在背后的墙上,顿时疼得整张脸皱起。 疼痛迫使林伟康蹲下缩成一团,也忘了挣扎,手摸着后脑就哭了起来。 “呜~~好疼啊。阿云打我头。我好疼啊!” “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林锦云听到那声钝响时早就慌了,这下再听着林伟康的哭诉更是心碎般难过,忙抬手去摸他被撞到的部位,嘴上一个劲赔着小心,说着说着却把自己也说红了眼。 这一番折腾不过片刻间,但足以让一旁的蒋威惊呆。他抬眼去看蒋兰,却见蒋兰冷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出了房间。 蒋威的目光跟着蒋兰飘了出去,正好瞧见客厅桌上放着的林家兄妹送来的粽子、奶糖和大西瓜,心里又虚又悔,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分了,便开口对着林伟康兄妹嚅嚅道:“对不起。” 可此时没人顾得上他。 蒋兰又走了进来,手里却多了一瓶药油。 林锦云刚接过药瓶就被林伟康猛推开,怒着脸冲她囔:“不要你!也不要她的东西!” “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们涂点药好不好,涂了就不疼了。” “不要!我要回家!” 林锦云见哥哥很坚决,也不好勉强,只好又把药油还给蒋兰。 她看了一眼蒋威,同蒋兰说道:“那我先带他回去了,今天的事你别怪你弟弟,他也不是有意的。” “好,这药你带上。” 蒋兰说着就把药油塞到林锦云手里,可还没等林锦云反应过来,林伟康却抓起她手心里的药瓶子往地上一砸。 玻璃迸裂,澄黄色的药油洒了一地。 林锦云一见这情况,也不敢再久留,拉着林伟康急急出了蒋家。 蒋兰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一抬头却发现蒋威正怯怯地看着自己,一副怯怯模样。 她突然觉得心力交瘁不堪重负,也打算搭理他,收拾好东西木着脸关上了门。 好了,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喧嚣退去,蒋兰倚靠在门板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第13章 问心 ============== 林锦云带着受伤的林伟康一路又回到了高湖镇。 哥哥的伤让林锦云自责了一路,对他又是道歉又是哄,林伟康却始终紧蹙着眉头怏怏不乐。 等车子到了镇政府,林伟康的气才算散去一些,终于肯搭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居然是:“口渴,要吃冰棍。” 见林伟康肯理自己,林锦云早就高兴坏了,自然予取予求,二话不说便去附近食杂店买了一根鸳鸯冰棍给他,又跟店里借了一瓶冰镇桔子汁给他冰敷头上的伤口。 林伟康接过冰棍马上就掰开成两根,递了一根给林锦云:“一人一半。” 林锦云心里和暖,笑着问他:“你不生气了?” 林伟康想了一会儿,瞪了瞪她, 哼了一声。 “生气还给我吃冰棍啊?” “妈说要一人一半。” 林锦云却不接,而是问他:“我的那一半也给你吃,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林伟康盯着手里的冰棍,挣扎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头还疼吗?” “疼。” “对不起,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我给你买好吃的,你还要吃啥?” 林伟康衔着冰棍仔细想了想,开口道:“健力宝。” 林锦云笑了,知道哥哥这是肯讲和了,于是又去食杂店买了罐健力宝回来。 “你已经吃了冰棍了,这个要到晚上才能喝,知道吗?” “嗯嗯,知道。” “哥,回家后,不要跟妈说今天的事好不好?” “不说?” “妈知道了会生气,会骂我,你想她骂我吗?” “不想。” “那妈要是问,就说我们去蒋兰家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好不好?” “嗯,不说。” “拉钩?” 林伟康点点头,咽下口冰棍,和林锦云拉钩保证。 他刚放下手又朝林锦云抱怨道:“蒋兰她坏。” “她哪里坏了?” “她在家,老跟你一起。” “我们得一起在家干活呀,不然你的衣服就没人洗了,你爱吃的红烧鱼也没人做。” 第21页 “她怎么不走?” “你不喜欢她啊?” “她在屋里,你就不来。你不要我,不和我玩了。” “......” “你喜欢她。” 林锦云莫名慌张,忙抬头看向林伟康。 然而,却只对上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咬着冰棍吃得欢快。 林锦云暗松一口气,无视掉刚才的慌张,笑道:“哪里喜欢她了?” “你老看她。” “......” “你还给她夹红烧肉。” 林锦云有些无语,却不得不跟他解释:“她长得好看所以我才看她啊。你长得也很好看,我也经常看你啊。这也错了吗?她做饭很辛苦,我夹块红烧肉奖励她,就跟你画画画得好,妈奖励你大白兔糖是一样的。” 林伟康听完这一大段解释,脑子里七弯八绕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反驳的话,索性放弃思考,莫名其妙的蹦出一句话:“她和她弟弟都很坏。” “她不是坏人,她弟弟也不是,你都原谅我了,也原谅她们一次好不好?” 林伟康却不回答了,林锦云也不好再逼他,拉起他的手慢慢往家去。 ...... 蒋兰赶在这天末班车结束前回到了镇上。 到林家时正好一家人已经吃完晚饭,各自散去。 蒋兰进门后习惯先往林伟康房里瞧,瞧见林家母子正看着电视,她稍感安心,想了想,最后选择上了二楼。 二楼卧室,林锦云正靠坐在床头看着小说,许是看得太投入,竟也没发现蒋兰已经站在门口观察了许久。 屋里虽然亮着大灯,但林锦云常嫌光线不够,习惯看书时也开着床头的台灯。 台灯的亮光正映着她的侧脸,像是覆了一层金黄色的柔纱,使整张脸看起来平静安宁。 蒋兰平日里也打量过林锦云,若要评论起容貌,林锦云至多达到清秀程度。可现在这张清秀的脸庞上平添出一股卓然的书卷气,使她的容颜看起来有了别样的神采和气质,这种由内而外只可意会的“美”竟让蒋兰一时挪不开眼去。 林锦云翻过一页书卷,偶然抬头想去看墙上的钟,却瞧见了正倚在门口的蒋兰。 她很是意外:“啥时回来的?” “刚刚。伟康他怎么样了?” “没事了。” “今天是蒋威做得不对,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没事,他也不是故意的。” “谢谢。” 林锦云没再搭话,蒋兰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 “那我先下去了?” “蒋兰。” “怎么?” “我是想...哥他今天也有些冲动,我知道都是误会,可他不像我们这般明白事理,你不如先给他点时间,可以吗?” 蒋兰听懂了林锦云话里的意思了,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好,那我就不下去了,妈要是问起...” “妈要是问起,我就说你今天累了,先歇着了。” “嗯。那我先去洗漱了。” “好。” 林锦云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去看手上的书本。 蒋兰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心下黯然,自觉林锦云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客气了许多。 她暗自失落,却对此感到无能为力。 她是个内敛自持的人,信奉言多必失,到了林家之后更是一直小心谨慎,察言观色地行事。所以就算此刻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出现了嫌隙,能做的也只是怀着一份惆怅苦涩的心情默默转身走开。 蒋兰一走,林锦云彻底失了看书的兴致,烦躁地把书往边上一丢,躺平了身子想去睡觉。可头刚一沾到枕头她就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一幕幕场景像放电影似的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想到林伟康,想到蒋兰,想到蒋威,最后甚至想到了那个叫丁燮的男人。 她这才后知后觉出自己的冲动和不礼貌:先是没打招呼就带着二哥去蒋家,后又直白地追问蒋兰的隐私,最后还导致林伟康无辜受伤且因此讨厌起蒋兰姐弟来。 如此这般细想了一番,林锦云心里涌出后悔与难堪。无论是对自己二哥,还是对蒋兰,她都生出了一股惭愧。 蒋兰回房后见林锦云没在看书,而是躺在床上发呆,便也不去打扰她,只轻移到床边,伸手去把蚊帐放了下来。 她换了条白色的棉质睡裙,纤细窈窕的身姿在帐子外影影绰绰地晃动着。林锦云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看过去,房间里的灯光不甚耀眼,只柔柔地在蒋兰身上洒了一层,使她周身呈现出一种朦朦胧胧的质感,如梦似幻。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香皂混合牙膏的淡淡香气,这是蒋兰携来的气息,林锦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芬芳又舒心,就像仲夏夜里的一缕清风。 帐帘轻摆,草席深陷,蒋兰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进林锦云的眼里。 她急转开眼,却觉脸颊的热度难以掩饰,心虚地伸手一按墙边的开关,果断把自己的羞态掩盖进黑暗里。 头顶的灯熄得突然,蒋兰伸向毛巾被的手在黑暗里顿住,心中先是惶惶,之后便满是苦涩。 终究是被她讨厌了吧。 沮丧和挫败瞬间如潮暗涌,动摇着她本就敏感的内心。 她带着窘境和卑微来到林家,注定要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林锦云却像道暖阳,猝不及防地照进她萧索冰凉的世界,驱散了轻视和敌意,照得她敢抬头,敢开口,敢相信和接近。 第22页 原来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在正视她的存在,没当她是商品和工具,愿意给她平等和尊重。 现在,这道光暗了,热散了。 她静静坐在黑暗里,分明是三伏天里的炎炎夏夜,却感觉周身一片冰凉。 林锦云躺下许久,却迟迟不见蒋兰动静,微抬起头一瞧,瞧见床上坐着一团人影。 “蒋兰,怎么了?” “没事。” 林锦云有些担心,没多想伸手就按亮了头顶的灯,又坐了起来去看她。 可她才刚坐起蒋兰却背对她躺了下去。 她只来得及看到蒋兰眼角闪过的一点湿润。 “你怎么了?” “没事,去睡吧。” 蒋兰不肯说,林锦云只好转身按灭了灯,也跟着躺倒下来。 黑暗中,有只热热的手自蒋兰背后慢慢地靠近,缓缓贴上她紧闭的眼睛,柔柔地顺着眼圈一抚,带走她眼角盈出的潮湿。 蒋兰惊讶地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轻轻传来。 “你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说,不要自己憋着。”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慢慢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当是说给自己听也好。” 林锦云的话给了蒋兰鼓励,一如她这人一般。 暗自挣扎了一番,蒋兰终于决定开口。 “锦云,今天丁燮那样对你,我真的很抱歉。” 林锦云一听这名字就感觉一股烦闷,愁绪涌上眉头,直压得眉心泛起皱痕。 “丁燮跟你...你们是恋人吗?” “不是,我们是初中同学,只不过我念到初二就没念下去,家里供不起。他平常不会这样的,对不起。” “他很紧张你。” “他这人很固执,本不关他的事。” “蒋兰...你喜欢他吗?” “我只当他是同学。” 林锦云心里的烦闷瞬间散去了一大半。 她暗自吐出一口闷气,又想到蒋兰刚刚那番话,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审问你,我就随口问问。” “嗯,我知道。我也有义务跟你交待下,丁燮在我这就只是一个老同学。我清楚自己的本份,我是林家的二儿媳。” 林锦云听着这话反倒觉得一阵心酸。 她抿紧了嘴唇,悠长的目光凝望着蒋兰的背影,在心里慢慢打着腹稿,又暗暗自审了几回才徐徐开口说出这番话。 “我应该能理解你同学的行为。他肯定也很喜欢你,所以才为你鸣不平,才会在见到我二哥后变得这么反常和愤怒。毕竟,你这么好,但二哥他并不能给你保障和依赖。甚至往后余生都会拖累你。” 也?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可蒋兰再一细想又有些模棱两可,难辨错对。 她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只开口接话道:“那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我没有觉得不平,更没有觉得愤怒。相反地,我很感激你们一家。真的,尤其是你,锦云。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我真的很感激你。” “刚刚为什么哭?” “我以为你该讨厌我了,今天出了这样的事。” “那你转过来吧,感谢人哪有背对着人感谢的。” 蒋兰听罢慢慢转过身,面向林锦云。 林锦云往前挪了挪,与蒋兰仅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两人的呼吸缠到了一起。 她伸出手搭上了蒋兰的肩,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之后的动作,只拿手轻轻拍了拍她。 “我从没讨厌过你,以后也不会。我喜欢...跟你一起干活,聊天,学做菜。” “谢谢你。” “蒋兰,如果撇开姑嫂这层关系,你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愿意。” 林锦云因为这句话开心地脱口而出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就随口问问。” 蒋兰觉得林锦云的好奇心还挺重,打趣道:“问自己嫂子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这合适吗?” “我只当你是我的朋友。”林锦云又强调了一句,“我可没把你当嫂子看。” 蒋兰权当这话是亲密和信任,莫名觉得舒心又温暖,打趣道:“真够没大没小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不上来。以前也没特别喜欢过什么人。” “那总有个标准吧。再说,以前没遇到喜欢的人,不表示以后也不会遇到。” “我都是你嫂子了,哪来什么以后。” 林锦云在黑暗里长叹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道:“蒋兰,你真的认同现在这样的婚姻形式吗?在我看来,你是个很自立自主的人。” 蒋兰却不语。 “你不该为了我哥这样委屈自己。” “锦云,去睡吧,我困了。” 蒋兰背转过去,强自压下心头漫出的纷乱,让自己的呼吸重新归于平静后便慢慢闭上了双眼。 而林锦云却始终盯着她的背影,陷入一股说不清的惆怅与失落里。 这一夜,她失眠了很久。 第14章 纷乱的一夜 ==================== 第二天,两人闭口不提昨天发生的事,一如往常般相处行事,各怀心思,却又秘而不宣。 早饭过后,郭春兰找来蒋兰单独谈话。 第23页 林锦云隐隐预感到母亲的来者不善,不禁替蒋兰担心。 她很想知道母亲找蒋兰谈话的目的,可双脚才刚跨进林伟康的房间就被郭春兰一句“你出去买菜”给打发开了。 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看着母亲关上了房门,把自己隔绝在外。 等到她提着一筐菜肉回到家时,郭春兰已经去了鸭场,林伟康蹲在狗舍前逗着大黄,而蒋兰正在院角收着晒干的木耳,一切都显得静好。 蒋兰瞧见林锦云走进院里,展颜一笑,同她打招呼:“回来了啊。” 这一笑让林锦云的心落到了实处。 笑得这般开朗,想必没受啥委屈,早上的谈话想必也只是长辈阶段性的关怀吧。 她这么想着,也回应了一个灿烂笑容,“嗯,来一起做饭吧。” 此后家里的氛围也一直和谐平静,午饭时郭春兰甚至夹了一筷子鱼肉递到蒋兰的碗里。 这是谁都没料到的举动,刘凤直惊得瞪圆了眼,就连林伟健也瞥眼看了蒋兰一瞬。 而林锦云在惊讶之余却是真心实意地替蒋兰高兴,毕竟郭春兰对蒋兰显出关怀是她喜闻乐见的事。 午休前林锦云按奈不住心里的好奇,拉着蒋兰问道:“妈早上跟你说了什么?” 蒋兰闻言转过身去叠起床上的衣服,淡淡答了句:“就随便聊些家常。” “我怎么感觉妈对你不一样了?我早上出去前她脸色还阴晴不定的,怎么买了趟菜回来就阴转多云了?” “锦云,妈对我一直都很好的,以前也很好,没有不一样。” 蒋兰突然认真起来的神色让林锦云一下怔住,但一想到蒋兰的立场又赶紧点头道:“是是,我表达地不好,妈一直都对你挺好的。妈这人就是面冷心热,她重面子,又守寡多年,所以不喜欢情绪外露。再加上我二哥这种情况,妈这些年过得也难...” 林锦云想起母亲的难处,不禁有些怆然,声线不觉带了哽咽。 做子女的,哪个不愿父母平安喜乐,无忧无疾。 蒋兰望着林锦云眼圈的那抹红,也因她的悲伤而悲伤,但她不敢表露太多,只伸手握了握林锦云的手。 “锦云,我们都要孝敬妈,听妈的话。” “嗯。” 林锦云回握住蒋兰的手,却因为此刻的心绪激动而忽略了那只手传递出的冰凉。 同样被她忽略的,还有蒋兰话里的深意。 这天晚上林锦云洗漱好自己回到卧室,刚一进门却看到郭春兰正蹲坐在自己床上塞着蚊帐。 她楞了一瞬开口道:“妈,这些事我来就好。” “妈做你做都是一样的,妈现在还能给你们几个做,就多做点。” “妈,蒋兰呢?” “她今晚睡你哥那。” 林锦云愣住,一大波不安从心底弥漫出来。 “你快钻进来啊,别杵在那喂蚊子。” “妈,二哥他也愿意...愿意你上来?” “我趁他去厕所时跑上来的,得有十分钟了吧,没听到底下有动静,应该没啥事。” “我下去看看。” “你回来!”郭春兰赶忙拉住女儿斥道:“没规矩!你跟着瞎忙活啥?我都不急你急啥?人家夫妻的房间是你个姑娘家能瞎闯的吗?” “妈,你不懂,二哥他...他不会答应的。你没瞧见他今晚对蒋兰一直爱搭不理的吗?” “他俩咋了?” “总之,二哥不会答应的。” 林锦云想到昨天下午林伟康谈到蒋兰时的表现,越发担心起来,挣开郭春兰的手就要往外走。 郭春兰见拦不住女儿一把冲过去关上了门,挡在门后质问道:“你咋知道他不会答应?你又不是他。再说了,不答应就不答应呗,再找机会就是了,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难道一直让她睡你屋里?她是嫁给你二哥,又不是嫁给你,我让他们睡一块咋了?犯法啊?” 林锦云一听到这话,心里发虚,脸色显出异样的红,“妈,你说哪去了!我是担心会出事,二哥万一要是生气闹起来咋办?” “能出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 话音未落,只听见楼下突然传来林伟康的呼喊声。 “妈!妈!” 郭春兰赶紧拉开门往楼下跑去,林锦云也紧跟着下了楼。 二人到了楼下,看见林伟康正抱着枕头站在房间门口喊妈,蒋兰站在一边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郭春兰忙上前握住林伟康的手安抚他:“康子,妈在这呢,怎么了?” 林伟康指了指蒋兰,生气道:“她在这不走。” “康子乖,今天妈跟阿云睡,你跟你媳妇睡,好不好?” “不要!不喜欢,不跟她睡。” “你们之前不是还一起看电视,做游戏吗,咋就不喜欢蒋兰了呢?” 林伟康下意识地去看林锦云,看到她正朝自己眨眼,又抬起右手小拇指向他示意。林伟康想起了拉勾的事,只闷着声对郭春兰说道:“就是不喜欢。” 林锦云松了口气,一转眼却瞧见蒋兰正盯着她看。 郭春兰背对着林锦云,自然不知道兄妹俩人间的“互动”,只当是林伟康又耍性子,忙劝道:“听话,就一晚上好不好?今晚妈和阿云睡,你和蒋兰睡。听话,妈明天给你买好吃的。” 第24页 “不要!不要!不要!” 林伟康突然失了耐性,甩手把枕头往门上狠砸了起来,烦躁地喊叫着。 这下连林伟健夫妻都听到了动静,正走下楼梯问出了什么事。 可这种事毕竟难以开口,这下林伟康又正闹着,一时间也没人吱声。 郭春兰也害怕林伟康会发狂起来,赶紧拿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胸口哄道:“好好好,妈让她走。妈和你睡,你别恼,别急哈。” 林伟康这才把枕头往郭春兰手里一塞,忿忿然往房间走去。 郭春兰回头朝众人使了个“都散了吧”的眼色,其余四人便依次上了楼。 刘凤走在林伟健和林锦云中间,心里一琢磨刚才的风波,瞬间就猜到了其中的内情,尖酸刻薄的个性在此时找到了用武之地,皮笑肉不笑地嘲道:“呵,要不我怎么说咱弟妹命好呢?这哪里是娶了个儿媳,分明是请了尊菩萨回来供着。” 林锦云觉得这话太刻薄,正想发话怼刘凤,只听到林伟健回头朝妻子斥道:“你给我闭嘴!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你还当是在看别家的热闹呢,还嫌妈不够心烦的?!” 刘凤见丈夫发了火,也不敢再多说,只回头轻蔑地瞥了眼蒋兰。 蒋兰虽走在最后,却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差,脸上渐渐泛起难堪的苍白,只觉这段短短的楼梯如攀岩登壁般艰巨难行。 各自回房后,蒋兰端着盆去洗漱,这一去却很久都没回房。 林锦云在房里越等越着急,起身刚走到门口,蒋兰正巧也迎面走了进来。 林锦云突然冲出来,蒋兰来不及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收住脚往后撤了半步。 林锦云注意到她发红的眼圈和鼻头,心里一酸,扶了扶她的手柔声道:“进来。” 蒋兰挤出一丝笑意,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进了房间。 这一晚,又注定是个失眠夜。 第15章 哥哥的助攻 ==================== 日升月落,新的一天伴随着晨曦的微光悄然而至。 从早上起,整个林家都弥漫着一种诡异隐晦的气氛。 每个人都在窥视着他人的举动。 郭春兰时刻紧盯林伟康对蒋兰的反应,林锦云却在意着郭春兰对蒋兰的态度,刘凤则像只暗中潜伏的猫,一刻不停地在几人间嗅着可疑的气息。 而蒋兰,在意每一个林家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一种令人屏息的氛围正弥漫在林家这四个女人之间。 郭春兰较真、强势了一辈子,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更是眼里不揉沙子。就像这次,她也非要弄清林伟康突然不喜蒋兰的原因。 于是,针对这个谜题的分析推理被提上了行动规划。 晚饭过后,她单独把林伟康拉到一旁问话。可无论她怎么诱哄引导,林伟康都只一个劲地说“不知道”,问到后面就显出强烈的烦躁和逃避。 郭春兰见儿子这边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暂时放弃,却把目光投到了林锦云身上。直觉告诉她,女儿定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不然也不会对自己昨晚的那个决定如此反对。 对女儿无需遮掩,她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疑问。 林锦云早已想好了说辞,从容应对:“妈,其实跟蒋兰没关系,哥就是气我。” “这怎么说的?他气你啥?” “他之前跟我说过蒋兰来了之后,我就不陪他玩了。他一向都爱黏我,见我少去屋里,心里自然不高兴,又觉得这是蒋兰害的,就把火撒到她身上。” 郭春兰略一思索,纳闷道:“那他平时跟蒋兰处得不也挺好,没见他发脾气啊。前两天晚上不都还好好的,咋就过个节的功夫就记恨起来了?” 林锦云赶紧解答:“妈,哥的想法怎么能用常理去猜。他是小孩心性,谁陪他玩他就能给谁笑脸,连大黄他都当作是亲兄弟一样。想来还是端午那天,我做的事惹他不高兴。” “你做了啥?” “那天看完龙舟后我带他去了蒋家,路上买了些上门礼,他想吃糖,我不准他吃,说那些糖是送给蒋兰姐弟的。许是因为这样,让他对蒋兰记恨起来。再加上昨晚那出,可不得闹么?哥虽然迟钝,但对喜欢的东西一向惦念得紧,轻易不许别人占了去。” 郭春兰点了点,尤其对林锦云最后那句话深信不疑。 她又埋怨道:“好端端的,你干啥带他去蒋家啊?” “那天远西村的龙舟拿了头名,赛后龙船队扛龙舟回村,哥吵着要跟去。” “唉,这孩子。那你说,现在咋办?你哥要是讨厌上她,这事不就难办了吗?” “妈,哥在气头上,你越逼他,他越讨厌蒋兰,问题反而越难解决。” “也是...” “这几天我多陪陪哥。” “对对,他每回不高兴就只听你哄。你好好开导开导他,也多念念蒋兰的好给他听,把蒋兰拉上和他一起玩。他是小孩脾气,玩着玩着气消了,就不会烦她了。” “妈,那蒋兰还是暂时先住楼上吧。哥现在情绪紧张,没有转好前,你别心急着同房的事。” “就让她先住楼上了,其他的妈心里有数。” 林锦云瞧见母亲认同的神色,心里像卸了块巨石般轻松,虽然在轻松过后总有一丝隐约的惭愧 内心深处有着不确定,但她决然地选择无视掉这份动摇。 第25页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接下来几天,郭春兰果然歇了心思,不再惦记让林伟康和蒋兰同房这件事。林锦云也履行起自己承诺,一有空就待在林伟康屋里陪他,甚至还带他玩了趟县里的人民公园。 但对于母亲的嘱咐,林锦云只执行了一半。 她只在林伟康面前提蒋兰的好,努力消除林伟康对蒋兰的敌意,但却不让两人有太多接触。 郭春兰静观了几日,终于看出不妥来,便向林锦云问起其中的缘由,林锦云却以时机未到不宜激进等理由来搪塞。 真正的理由只有她自己清楚,也只有每到夜深人静时她才敢默默揭开内心一角,独自面对这个隐秘难言的理由。 对于蒋兰,她藏了份私心。 而这份私心,甚至狭小到容不下一个懵懂无知的林伟康。 她也曾为自己的这份心思感到卑劣和羞愧,可只要看到蒋兰的一颦一笑,愧疚感又会轻易被内心的本欲所替代,消失地一干二净,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喜欢和占有。 正如此刻,她看见坐在门前摘菜的蒋兰正神色郁郁,就下意识地想靠近她,想知道她心里的不舒坦,想做任何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蒋兰转过身来,瞧见林锦云正走向自己。 “怎么不去陪伟康?” “他说热,去洗澡了。” “你给他放好水了吗?” “放了。” “温水还是凉水?这天是很热,但也不能洗冷水的。” 林锦云有些烦躁道:“我放的温水,你就放心好了。” 蒋兰却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烦,又问道:“伟康平常除了看电视,看小人书,画画外,还喜欢什么别的事?” “他还喜欢跟大黄玩。” 蒋兰苦笑道:“看来是没有我能做的事了。” 林锦云这才明白蒋兰郁郁寡欢的原因,心里泛起醋意,可又不敢显露出来,抿紧双唇不言语。 “锦云。” “嗯?” “下次你带伟康出去玩时可不可以也带上我?” “......” “锦云?” “哦,好,下回带上你一起。” “谢谢。” 林锦云没有回答蒋兰,只朝她淡淡一笑,笑不达眼底。 一周后,这个一同外出的契机被林锦云给安排上了。 林伟康得知晚上林锦云要带他去看电影,兴奋地多吃下一碗饭,饱感和兴奋充实着他的身心,让他无法入睡,午饭过后便跑进跑出的问母亲意见。 穿哪件短袖衫合适? 带哪些零食去影院? 可不可以带大黄一起去? ...... 郭春兰可没那么多精力同林伟康答疑解惑,起先还精神饱满地附和他几句,到后面困意上来了,也由着他自玩自乐去,自己则歪靠在床头睡着了。 林伟康却一点困意也无,他推了推郭春兰,发现母亲睡觉了,便独自跑到院子里找大黄玩。 这一玩,便是一整个下午。 于是到了傍晚,任谁也叫不醒累得呼呼大睡的林伟康。 郭春兰清楚儿子的脾性,一向把玩和睡看得最重,她为难地看向林锦云,“我看要不改明晚去看吧,你哥可劲玩了一下午,这下睡下去一时半会儿怕是起不来了。” 林锦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蒋兰,瞧见她静默的侧脸潜在落日的一缕余晖中,恬静而温柔。 心里的歪念随即破土而出,语气也带了焦急和不甘:“票都买了,不去不就白白浪费了。明天是周六,票可不好买。” 郭春兰为难起来,又俯身去摇了摇林伟康的肩膀,可得到的反应就只有儿子烦躁的翻身和不耐的呓语。 站一旁的林伟健先看不下去了,拉着郭春兰到门外道:“妈,你就让阿云和蒋兰去看吧。别为了康子搞得阿云也不高兴,我瞧着她挺想去的。” 郭春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要求是有些过分了,这下被大儿子一提醒也怕女儿怨自己偏心,赶紧改了主意,让林锦云和蒋兰去看电影。 林锦云高兴极了,面上虽还是一副替哥哥遗憾的模样,可心里早乐开了花,拉着蒋兰就往院子里去。 她取了停在院角的自行车,拿钥匙一拧开锁,迈腿跨坐上车坐垫,笑着朝蒋兰招手:“快上来啊。” 蒋兰迟疑地看着车后座道:“骑车去啊?” “得骑车去,不然迟了可就买不到票了。” “你不是说已经买好票了吗?” “嘘——”林锦云急朝她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扭头看了眼后头,确认没人跟出来后才眨了眨眼道:“我骗妈的。” 蒋兰哭笑不得,眼里透出一丝宠溺,不自觉伸手捏了捏林锦云的耳垂,“你胆子真大,连妈都敢骗了。” 触碰一瞬即逝,可指腹带来热度却从耳根一路烧到了脸上,林锦云羞怯地低下头,催促着:“别说这个了,快上车啦。” 蒋兰还在犹豫,看着自行车,踌躇不前。 林锦云知道她还是在意刘凤,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现在可不是讲原则的时候。 她真急了,一把将蒋兰拉到自己跟前,挤出一张心急如焚的苦瓜脸,半真半假地求她:“就一次,求你了。” 许是离得太近,蒋兰发现自己无法拒绝面前这双热切期盼的眼眸,终于点点头侧身坐上了车后座。 第26页 林锦云霎时心花怒放,抓起蒋兰的手往自己腰上一圈:“时间有点赶,我会骑快一些,你抓紧我。” 说完便目视前方,用力蹬起脚踏板向前骑去,自然没注意到蒋兰脸颊上的那抹桃红。 第16章 清风沉醉的夜晚 ======================== 林锦云一路飞驰到高湖镇人民影剧院,找地方停好车后便拉着蒋兰去窗口买票。 她们运气不错,赶到时最近的一场电影仍有余票,座次也还算理想。 林锦云看了看手表,发现离开场还有四五分钟时间,便跑去附近小摊上买了一包炒瓜子,又在窗口买了两瓶桔子汁,这才匆忙随着蒋兰进了场。 这场电影叫《特区打工妹》,讲的是一群来深圳特区打工的山村女孩的故事。许是题材太现实,不是当下镇里人爱看的爱情片和武打片,上座率并不怎么高,但两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蒋兰,严格说来这是她第一次来影院看电影。 她们村没有电影院,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她进影院“奢侈”一回,之前只看过村里定期放映的露天幕布电影。露天电影虽然免费,但环境嘈杂,放映设备也差,各方面都远不如安静宽敞,设施先进的电影院。 蒋兰内心很激动也很珍惜,一整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幕,看得格外认真,生怕错过每个场景,每句台词。 林锦云在观影的间隙频频转过头,一觑见蒋兰专注而认真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喜滋滋的。她又怕看久了惹蒋兰注意,只能看一会儿电影,再偷窥一会儿人家,一整场下来,倒是把脑袋折腾地比眼睛还忙。 蒋兰在看着电影,而林锦云却在看着她。 但她心甘情愿,甚至乐此不疲。 她能感觉到有个东西,虽然无形无象,却切实存在,且正一点一点填充进自己的心坎,胸腔逐渐被填得满满的,密密的,暖暖的。 这是种从没有过的心理体会,很新鲜又很稀罕。她暂时无法想出一个词来形容这个东西,只觉得很舒服很满足,觉得自己这趟没白来。 电影结束后,两人都惊讶地发现,进场前买的东西谁也没吃。两人同时看向对方手里从开场起就拿着的桔子汁和瓜子,再抬目看了看对方,竟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怎么都没吃啊?” “一门心思在电影上,都没顾得上吃了。” “那把这些带回去给伟康好了,就当补偿他。” “瓜子带回去吧。桔子汁都开了盖了,一路骑回家不得洒了啊,我看还是喝掉吧。” 蒋兰觉得这话有道理,没有反对,跟着林锦云一起出了影院。 今夜月朗星稀,晚风习习,正是一个漫步的好夜晚。 林锦云单手推着车,蒋兰走在她身旁,两人都拿着瓶桔子汁慢慢吸着,边走边聊起电影来。 “你觉得这部电影好看吗?” 林锦云吸了口桔子汁笑着问到。 “嗯,我觉得很好看。深圳特区真现代,但是又觉得挺残酷挺现实的。”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却也很无奈。” “不愧是语文老师,总结地很好。” “对了,那几个打工妹里,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我最喜欢那个叫田杏子的打工妹。” “说说看为什么喜欢她。” “她很独立,很无畏。工厂主管瞧不起这群打工妹,经常那话刁难、侮辱她们,只有她敢带头站出来反抗。我很欣赏她这样的人。” 林锦云听着这话,心里想的却是:你也可以去成为这样的人啊。你又不比田杏子差,只是一直被责任这座大山给压着绑着,所以才会看不到巍峨大山之上还有一层辽远天空,才会去欣羡和仰望那些站在高处的人。 蒋兰见林锦云一直没说话便好奇地问她:“那你呢?你喜欢哪个角色?” “我喜欢赵春花。” “她?为什么啊?” “她长得像你。” “......” 林锦云一直在想蒋兰的事,下意识下顺着心意就脱口而出,等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瞬间羞红了大半张脸,马上慌乱地补充道:“咳,我是说,她长得像你,看着亲切,合我眼缘。我看电影明星喜欢看合眼缘的。” 她说完也不敢去看蒋兰,只闷着头吸着果汁,那只捏着车把的手却早已黏糊一片。 林锦云不知道,她的及时补充不止救了自己,同时也让忽感心悸的蒋兰重获平静。 她稳了稳心神,笑道:“哪里会像啊?” “鼻子就很像啊,她鼻子很挺,你的也很挺。气质也挺像的”林锦云分析了起来:“还有,眼睛也像,你们都长了一对好看的杏眼。但是你名字比她的好,春花这个名字总觉得太大众了些,远不如‘兰’这个字好。” 她正自说自话冲淡着适才的尴尬,殊不知蒋兰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跳又乱了起来,她有些别扭地低下头说道:“就单名一个‘兰’字,哪里好了?” “此言差矣。兰可是个雅物。”林锦云说到兴头上,被勾出教书的瘾,继续娓娓道来:“孔圣人说过,‘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不芳’。这句话的意思是,兰花兰草虽然长在人迹罕至的深林里,却不会因为没人欣赏它们而不散发香味,说明兰是一种很高洁坚韧的植物。兰是花中君子,所以很多夸人的成语也是与兰相关,比如,兰芝玉树,蕙质兰心,桂子兰孙。从古至今,兰一直是文人墨客最爱赞咏的植物。” 第27页 林锦云顿了顿又道:“给你起这个字的人,一定也希望你能拥有为兰一样的气质和品格。” 她说完笑看向蒋兰,却发现她正凝望着自己,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暗怪自己说的太多,反倒像是在卖弄学识一般,于是笑得尴尬:“呵呵,放假太久没上课,错把你当学生了。听这些很无聊吧?” 蒋兰弯起那对好看的杏眼,朝她浅浅一笑,笑如空谷幽兰般恬淡清雅。 “不会,我爱听。” 爱吗? 心脏怦然博动,一股热潮猛涌入四肢百骸,烘暖着林锦云的躯体和神志。 这一刻,她才弄懂刚才在电影院里体会到的那种感觉,那些一点点填满她心间的无形之物,那个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原来就叫爱。 她低头吸光最后一口桔子汁,果香和甜味浸透了味蕾,连心头都染了一丝甜,转头看向蒋兰,目光炯炯,笑意明媚:“喝完了,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林锦云载着蒋兰。 这回不用赶路,林锦云刻意骑地缓慢。 两人跟约好了似的谁都没开口说话,只静静地听着脚下的链条声,耳边的风声,路旁的虫鸣声和各自身体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林锦云想着,也许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后,再回忆起这个清风沉醉的夜晚,她会淡忘掉电影里的所有剧情,但一定不会忘记这个晚上的皓月星辰,虫鸣和风,以及背后那个芳兰一样的人。 还有,她在这个晚上初次窥见了爱的模样。 远方灯火渐近,她头回期盼着这条往来了百千次的回家路永远都不要骑完。 第17章 心不由己 ================== 不知不觉间,假期接近尾声,林锦云掐指一算,发现离回校的日子仅剩一周。于是在余下的几天时间里,她只想尽可能的和蒋兰待在一起。 可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林伟康对蒋兰依旧冷冷淡淡的,但却很喜欢黏着妹妹,这无形中占去了很多能与蒋兰独处的时间。而蒋兰每隔两天就要出门购物,有时在早上,有时在黄昏。她又执意不肯骑车去,也不想林锦云陪她去,这就又白白占去许多空余时间。 再扣去吃饭睡觉的时间,林锦云发现也就晚上洗漱后到入睡前的这段时间能和蒋兰独处一阵。 她突然怨恨起自己的平庸,既不会吹拉弹唱,又不会说个笑话演个滑稽戏啥的,不能给蒋兰本就苦闷的内心添点乐趣。 这天晚上,她盯着正对着床铺的那排书柜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正打算放弃思考时脑海里却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于是等蒋兰回房时,林锦云伸手把录音机一掐,便问她想不想听自己给她念课文。 蒋兰初二还没读完就辍了学,算来已经十多年没听过课文。她想到平日听惯了录音机,还从没听过课文,可没听过不表示不好奇。再者,她以为林锦云起了教书的瘾,也乐得成全她。 林锦云喜滋滋地拿来课本端在手上翻找,不一会儿功夫,就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念了起来:“《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我家后面有一个很大的...” 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林锦云的朗读不仅富有感情且强弱得当,时而轻声细语,时而声如钟磬,很能引起听者的共鸣,让听者愿意跟随着这个声音走进课文里,随着朗读者的情绪去思考和体会。 一篇课文看似平淡,听却有趣。 蒋兰喜欢极了,不等林锦云问自己听后感,就摇着她的手让她再读一篇。 林锦云见她喜欢,尽管已经觉得口干,却还是乐此不疲地读起另一篇课文。 这个突发奇想的提议让给予者和接受者都感受到了满足和乐趣。此后的每天晚上,两人的固定睡前活动就变了念课文和听课文。 林锦云为了让蒋兰觉更迷恋此事,每晚就换着题材来念,散文、小说、寓言、有时甚至朗诵几篇古诗词。 蒋兰果然对此起了兴趣,听得越发入迷,有时甚至还会在听完朗读后针对听到的内容提问或发表见解。 这项活动默默进行到第五天夜里时,已经呈现出半休闲半教学的模式。 无论是读书人还是听书人,都各有所得,受益匪浅。 ...... 今晚是林锦云在家的最后一晚,她早早洗漱好就坐到床上翻着书本找课文。她今晚打算多读一两篇,便找得愈发卖力,连蒋兰走进房间都没察觉。 看着她这副全身投入的模样,蒋兰心里既有感动同时又泛起心疼。虽说爱听书,但她更想林锦云今晚能睡个好觉,只因知道她明天要坐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学校。到了学校估计还得清扫宿舍,拆洗晾晒,归置东西等等,做完私人的活说不定还得做公家的,而干这些活的精力都需要由一个充足的睡眠来提供。 她不想占用林锦云的休息时间,便同她说自己今晚不听书了,想早点休息。 林锦云也大约能猜到她的心思,跟她讨价还价:“要不就念一篇?我都找好了。” “那就念古诗。” “古诗吗...”林锦云快速将毕生所学过了遍脑,笑道:“那说好了念古诗哦?” “嗯。就念一首。” “那你要像平时听诗词那样,听到不懂的就问,听完我还会问你听后感哦。可不能因为今晚是最后一晚就敷衍我,总之还跟平时一样。” 第28页 “对,还跟平时一样。但是,只准一首。” “好,只一首。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于是她放下课本,端起一旁的《唐诗宋词精编录》,快速翻到她想好的那篇诗文诵读起来:“《长恨歌》,唐,白居易。” 林锦云边念边观察蒋兰的表情,每次只要一瞧见她的眉头微动目光微滞,她就知道这是遇到疑问了,所以也不等她提问,自己就把难懂的诗句用通俗易懂的白话文解释一遍。 这是一首长篇叙事诗,诗文由浅入深,蒋兰听着听着就渐渐被诗里面唐玄宗与杨贵妃那段凄婉哀怨的爱情所感染。她越听就越想听下去,有几处甚至听红了眼,所以渐渐也忘了时间,只想继续听下文。 最后连朗诵带解释,念完这首诗居然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蒋兰这才大呼上当,但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毕竟得说话算话。 林锦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脸,心里有种计谋得逞的小激动,又激她一句:“别忘了还有听后感。” 蒋兰虽然气她算计自己却也不是会耍赖的小孩子心性,既然事先约定好了就一定会遵守。 她躺了下来,眼睛看着天花板,回想起刚刚诗文里的爱情,怅然感慨:“觉得很伤感很遗憾。作者写得太煽情哀怨了,尤其是玄宗再次回到马嵬坡的那段诗句,我都能想象到他当时的心情,一定是肝肠寸断,心痛欲绝。” “嗯。玄宗肯定是深爱着杨贵妃。你知道吗,他们其实一开始是公公和儿媳的关系。” “嗯,我知道的,小时候听戏文里说过。” “这种违背伦理纲常的爱情,如果换作普通人,是要受千夫所指,不为大众所认同和接纳。” “......” 蒋兰不知道林锦云怎么突然提到这个点上,转过头去看她。但她此刻正躺着,而林锦云却还坐着,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却只能看到林锦云的侧脸背着灯光投下的一片深邃阴影。 她心里没来由的空虚起来,很想接话,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开口道:“晚了,去睡吧。” “好。” 林锦云把书放到枕旁,伸手暗灭桌上的台灯,身子缓缓躺下,沉郁的面容也随之隐进黑暗里。 一觉天亮。 蒋兰比平常早起了半个小时,一起床就有条不紊地在厨房忙活开,和面,剁馅,调馅,擀皮... 等到林家一家子上桌吃早饭时,一笼形态各异的小笼包子也正在灶火上慢慢蒸制着。 林锦云吃完早饭,端着碗筷进厨房,看到蒋兰正站在案桌前拿剪刀裁着几片荷叶,好奇地问她:“这是弄啥呢?” “你等下就知道了。” 林锦云觉得很新奇,还想再问,却被郭春兰叫了过去。 “你坐几点的车去啊?” 郭春兰知道女儿早上就要回校,怕她落下东西,便让林伟健夫妻先去鸭场,自己留下来送女儿。 “9点那班。” “那还不快去收拾包袱,还有空跟你二嫂闲扯。” “没多少东西,之前都归置好了。妈,这才八点不到呢,来得及。” “可别落下什么。我不放心,走,我跟你再上去拾掇拾掇。” 说着不由林锦云拒绝,便推着她往楼上走去。 林锦云无奈,只好跟着上楼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行李。倒是没落下什么,不过郭春兰怕女儿一个人在外艰苦,又往包里添置了一两件轻便的物件,这番折腾过后,也终于到了要出发的时候。 林锦云看了眼手表,拿起旅行袋往楼下走去。 林伟康才刚吃完饭,看到林锦云下楼,忙跑过来拉住妹妹,愁眉苦脸的样子,嘴里说着不要去学校的话。郭春兰正要过去劝,林锦云却拦了拦她说要跟哥哥单独说几句话,郭春兰便由着兄妹两人关起门说悄悄话。 林锦云拉着林伟康坐下,从旅行袋侧袋里掏出一本小人书和一袋大白兔奶糖递给他说道:“给,我昨天买的,送你。” 林伟康捧过她手里的东西,乐地直傻笑。 “可不能多吃,一天最多只能吃三个。我叫妈数着,你要是多吃了,我就再也不给你买了。” “嗯,不多吃,就三个。”林伟康赶紧点头,想到妹妹要走,又拉着她说:“不要去学校,在家里玩。” “我去学校干活赚钱,赚到钱就给你买小人书,买玩具还有好吃的,好不好?” “好。” 她见林伟康终于点头答应,又继续说道:“我下个月会回来一次,你在家不准欺负蒋兰,不准凶她,你得听她的话。要是做不到,我就不回来了。” “哦,那我...那我和她做朋友,你快点回来。” “对。在家和她好好做朋友,我就会快些回来。我回来还给你买好吃的。” “嗯嗯。要大白兔和小人书,还有大大泡泡糖。” “好,咱们拉钩。” 她认真地同林伟康拉钩约定后,才终于放心下来,走出房间。 林锦云看到郭春兰和蒋兰都站在门口等着,她想了想同母亲说道:“妈,你进去陪陪哥吧,蒋兰送我就行了。” 郭春兰以为林伟康正在因为妹妹的离开而伤心,伸头往房里瞧了瞧,又扭头同女儿交代道:“那你慢点,自己在学校注意些,及时添衣添被,吃饱饭,早饭可一定要吃。晚上门记得锁紧来,别轻信外人。下个月要是有空就回来。” 第29页 “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回去。再说下去,我该赶不上车了。” “真不要妈送你?” “不用,蒋兰送我也是一样的。” “那好,去吧。”郭春兰说着便要往房间里去,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身拍了林锦云胳膊一下,嗔怪道:“叫二嫂。” “哦。那我走了。” 林锦云朝她道别,提着包往外走去,蒋兰拿着包东西跟在她身后。 车站离家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 在这十来分钟的路程里,林锦云反而变成了郭春兰,一路不停地跟蒋兰交代事情: “我在床头柜上压了张纸条,上面是我学校传达室的电话号码,你如果有事找我可以打这个电话。” “如果一个人待着觉得无聊了,书柜第二层有些小说和画报,你尽管拿来看。” “对了,床头柜抽屉里有个小鞋盒,里面是一些应急药品,温度计,棉花,胶布啥的。” “还有......” 蒋兰见她还要说下去,忙打断她:“好了好了。你嫌妈啰嗦,我看你也差不多。” 林锦云被她说得一窘,饶了饶颈后,“那我不说了。” 两人到了车站后,蒋兰把拿在手里一直提着的保温饭盒递给她。 “这个给你,路上可以吃的。” 林锦云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瞧见六只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小笼包正端坐在饭盒里,底部还垫上了一片的荷叶。 六只小笼包分别做成了三只兔子和三只桃子的形状,一眼看去,每个都玉雪可爱,惹人垂涎。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馅的,我就做了三个肉馅的,三个甜芝麻馅的。” “原来你早上剪荷叶就是为了这个。” “嗯,铺上一片荷叶,再刷一层薄薄的菜籽油在荷叶上,把热包子放荷叶上,这样就不会黏盒底了。” “那直接把油刷在饭盒底部不就好了?包子再放进去也能不黏盒底啊。” “那你就得洗饭盒了。放一片荷叶,吃完丢掉叶子就不用洗饭盒了。” 原来只是为了让自己不用洗饭盒。 小事见人心。 一片看似多余的荷叶却满含心思。 六只玲珑可爱的包子是情谊,这片其貌不扬的荷叶却是宠溺。 林锦云心中溢满了欢喜和感动,盯着饭盒的双眼明如星辰。 “现在先别吃,这里灰尘多。快盖上。” 蒋兰见她还盯着包子看,以为她忍不住想马上就吃,忙盖上了饭盒。 林锦云看着她,眼里存了满满的笑意:“谢谢。我很喜欢。” 一声汽车喇叭突然从远处传来,一辆进城的公共汽车正缓缓驶进站台。 “那我走了。” “嗯,自己小心。” 今天是周六,车站上聚集了一大群进城讨生活的小商贩、杂工。林锦云紧跟着拥挤的人群往前慢慢挪动着,心里头回有了浓浓的不舍。 她知道蒋兰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上车,却怎么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她心里害怕起来,害怕看着那对好看的杏眼,害怕自己会为了这双眼眸而失去一直坚守的理智。 终于,上车入座。她坐挨着过道的位子,隔壁同乘的大妈成了人肉屏障,她便有了借口让自己不看向窗外。 一声鸣笛后,汽车携裹着一片尘烟载着一群远行的人缓缓驶离站台。 这里面,有的人身不由己,而有的人,心不由己。 第18章 买车大计 ================== 开学后的日子林锦云过得无比繁忙。 先是依次开了全校、全年级、教务组的教学动员会议;接着又得赶紧写新学年的教学计划和上年度教学报告;好不容易熬到了教师节前一天,又被学校抓壮丁派去帮忙布置教师联欢会的会场。 眨眼间十天就这么过去了,林锦云却过得无知无觉,唯有在看到那支教师节发的英雄牌钢笔时,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进入到九月中旬,而自己也已经离开家快半个月了。 她前所未有地思起乡来,一空闲下来总想着要回家一趟。但天不遂人愿,就在她打定注意要在本周末回家时,学校却在周四那天发出通知:为配合全国人口大普查暨人口文化程度普查,初中部全体教师本周末轮流值班。 这个通知彻底毁了林锦云的计划,只好把回家的时间继续往后挪。 周天傍晚,林锦云吃完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心里想着事情,连前方有人喊她名字也没听见。 那人却不灰心,见她没搭理自己跑过去拍了她一下唤道:“锦云,想啥呢,喊你都没听到。” “咦?你怎么在这?” 林锦云看着面前的高思明,一脸讶异。 “呵,我来这给人送家具的。” 林锦云看到他是从教工宿舍楼的方向走过来的,便问他:“家具是送去老师家里?” “嗯,是啊,六斗柜前天就做好了,趁着周末送过来。” “哪个老师啊?” “邱老师,你认识不?就是有些谢顶,戴副金丝边眼镜,说是教物理的,住前面那栋三楼。” 林锦云心想,能不认识吗,那是学校高中部的教导主任,经常在各种会上发言。她略一细想就猜到了这里面的瓜葛,无非是高思慧拿她哥的手艺去做人情,套几道题给那个所谓的表弟。 第30页 “不太熟,我们学校老师多。估计他是教高中的。” “是,思慧说他是教高中的。” 果然。林锦云在心里暗叹起高思慧的八面玲珑,手眼通天,连教务主任都能搭上。 高思明跟着走在林锦云侧后方,此时正好能看到她静静的侧脸浸染在夕阳残晖里,显得安静祥和又平添了一份文雅。他觉得这样的林锦云好看极了,一直跟在后头拿眼时不时地瞄她一下。 他瞧见林锦云在想心事的模样,本不敢去打扰她,但又很想她能多跟自己说说话,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话题。 “对了,锦云,你宿舍缺啥家具不?我给你打,不收你钱。” “谢谢了。我那不缺家具。再说哪能不收钱,不能因为跟你是邻居就占你便宜。” “何止邻居,咱俩还一起长大呢。连那邱老师,看思慧的面子我都只收了一包茶叶,就当义务劳动了。就冲咱两这关系,我哪能跟你收钱呢。” 一包茶叶就能换一个六斗柜,高思慧还真能占她哥的便宜。 “要不,我给你钉两张小椅子或者刨个落地衣架?我那边正好有剩下木料,不麻烦,半天就能好。” “不不不,不用,我真的不缺这些。”林锦云见他又一头热起来,忙打住他继续献殷勤,又瞧见宿舍楼已经近在眼前,赶紧道:“天色也晚了,你快回去吧,再不走出城的末班车就要开了。” “没事,我骑三轮车来的,刷了漆的柜子哪敢放汽车上,车上人多东西多,万一磕到蹭到可就白做了。” 这话却引起了林锦云的好奇。 “你骑车来的?从家里骑到学校要多久?” “我骑了有两个钟头吧,载东西骑得慢。这下空车骑回去估计只要一个半钟头。” “骑车才一个半钟头吗?我坐车来都得两个多钟头呢。” “哈哈,傻妹子,汽车去绕路了啊,而且每站走走停停的,比骑车慢多了。” “还真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林锦云嘀咕到。她突然很想亲自证明下高思明预计的路程,便不想再多聊下去,匆匆和他道了别就去宿舍楼借自行车去了。 可今天是周末,宿舍楼几乎空了一半,她找了几家都没有成功借到车,不是人不在就是车早借别人了。有个教数学的男同事倒是愿意借,可总拿一副媚眼打量她,嘴里吐的殷勤比高思明还勤快,她心头泛起一阵嫌恶,果断拒绝了这人的好意,饥肠辘辘地回了宿舍。 她也不急着去食堂吃饭,一回到宿舍就翻出自己的存折簿查看,看到最底下那排数字后,顿时觉得自己不像个教师,倒像个穷学生。 林锦云自从工作以后,每月都会给郭春兰一笔家用。郭春兰一开始死活不肯要,后来权当是给女儿存嫁妆,也就没推辞收下了。林锦云平时也不怎么花钱,每月发了工资都大部分交到母亲手里,给自己留的钱并不多。 可钱到用时方觉少,她这下犯起愁来,虽说找母亲要钱也不是不行,但肯定会被质问钱的用途。她不想被母亲问长问短,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可行的选择。 可手头的钱远不够买一辆自行车,这可怎么办呢?去借钱? 可不是吗,车子未必好借,可五块十块的钱却好借得很,七拼八凑,积少成多,到最后总能借到一辆车的钱。 她一想通就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桌前扭开那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找了张纸罗列出一份会愿意当她债主的名单,又计算了下预计要借的金额,最后拿着那张龙飞凤舞的纸看了看,这才有了丝柳暗花明的喜悦。 她一高兴,把这页纸往桌上的字典里一夹,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快八点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于是踏着轻快的步子出了门。 当天的晚餐,为了省钱她只要了一份素菜,一个馒头。 林锦云是个思行合一的人,周一中午下了课就马上顺着这份名单去找各位债主借钱去了。能上林锦云名单的基本都是她信得过又常来往的同事,所以当有同事问她借钱的用途时,她也没隐瞒,直接说要买自行车。教师们平日凑一块也爱闲聊,于是没过几天,初中部的教师们都知道她在借钱买自行车。 周四这天下课后,林锦云正往食堂走去,有人突然从后面赶上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转身一看,正是当初安排宿舍时和她一起被校方重视过的许小峰。 她笑着同他打招呼,没想到许小峰开口就问:“听说你在借钱买车?” “是啊,怎么,你要把你那辆车卖给我啊?” 林锦云知道许小峰最近也才刚买了一辆自行车,他现在改成每天骑车上下班,所以断不可能把车转卖给她的,她这么说只是调侃。 “你倒是图省事。可我那部车是28寸的,坐垫那么高你骑得来?” “骑不来。那你问这干啥?要借我钱吗?” “你缺吗?你要是缺个十块八块的,倒是可以给你凑凑。不过我不是来借钱给你的,我是来帮你省钱的。” “省钱?什么意思?” 林锦云瞧着他这幅故作神秘的样子,很是疑惑。 许小峰看到食堂近在眼前,又卖起关子,说要边吃饭边聊。 这顿饭让林锦云收获颇丰。 她了解到原来许小峰那辆自行车并不是从供销社或者自行车厂门市部里买来的,当然也并非赃车,而是低价从车厂工人那里买来的。 第31页 原来自行车厂也是有次品率的,每个零部件在生产过程中都存在出瑕疵的可能。比如弯曲度不佳的车把手,尺寸偏短的座管,重量不达标的轮毂,钢度不达标的辐条等等。总之只要是机器做出来的东西,难免都会有瑕疵和次品的存在。而这些有瑕疵的零部件工厂会统一把它们堆积起来,累积到一定数量之后再就地销毁或者回炉重造。 可自行车是时下的畅销货,于是就有工人打起了这些残次品的主意。 许小峰的一个亲戚在市自行车厂里看管仓库,他就是那个敢钻空子的人。利用工作上的便利,他悄悄往外顺走这些有瑕疵的零部件,再把这些零部件组装起来,就是一辆完整的次品自行车。 这种次品车因为先天不足,骑起来就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基本上不影响正常骑行。况且许小峰的这个亲戚也卖得便宜,价格只有一辆正品车的三分之一,于是知道这条路子的人也愿意花钱找他买车。 林锦云听了非常心动,当下就叫许小峰明天早上带她去买车。 许小峰瞧她这幅激动的样子,忙说道:“林老师,请你冷静。这个虽不是赃车,我亲戚顺回来的大部分零件最终也会被拿去销毁掉。可到底没经过人家工厂允许就带走零件再组装成车,又被拿来买卖,总归是违规乱纪了。所以这种次品车不能放在明面上卖,你要是想卖,得晚上过去卖。” “好。周六晚上可以吗?你可以带我过去一趟吗?” 许小峰周六一般都待家里,但他看林锦云急着要买车,也愿意帮她,就答应了。 他瞥见林锦云的饭菜很朴素,又打趣起她:“林老师这么节约啊,我看你为了卖车都快吃上忆苦饭了啊。” 林锦云知道他是开玩笑,索性大方承认:“嗯,可惜现在没有窝窝头,不然我也能啃得下。” “啃那干嘛,你现在可以放开吃了。你借来的钱能买两辆车了,干嘛这么委屈自己?” “不行,还是不能放开吃,我就是要买两辆。” “啥?”这回答彻底出乎许小峰的意料,好奇地问道:“你一个人骑两辆车啊?就算再便宜也不能这么买啊,听过屯大米的,屯棉花的,屯鸡蛋的,还从没听过有人屯自行车的。” “哈哈哈,去你。”林锦云被他打趣得咯咯直笑,接话道:“我屯自行车干啥,另外一辆当然也是给人骑的。这你就别管啦,总之谢谢你了。买到车后,我请你吃饭。” “确定是请我吃饭?”许小峰故意挑了她一眼,又瞄了眼她的餐盘,揶揄道:“不是请我吃素?” “哈哈,当然不是,请你吃卤猪蹄子行了吧。” “好,一言为定。” 两人这便约定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第19章 成了有车族 ==================== 周六晚上六点半,许小峰如约而至。 这个时间点,教工们虽然大多在家或食堂里吃饭,不会选择出门,但路上总还是有人经过的。 有路过的同事看到许小峰和林锦云并肩走着,又有说有笑,就好奇地问两人这是要去哪。 他们正要去的地方不是能方便与人提及的,于是只好给问话的同事一个含糊的答案。偏偏两人同时开口后,却分别给出两个不同的回答,倒让人觉得二人越发暧昧可疑。 但林锦云现在可顾不得这些,她只想尽快买到自行车。 两人坐了一个小时车,终于到了市自行车厂。 许小峰的亲戚姓薛,他事先已经跟这位薛师傅打过招呼,于是两人才刚到车厂大门口,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口哨从远处响起。 林锦云往口哨声响起处一望,发现有个人影猫在道旁的樟树边上,正冲他们招着手。 嗬,还真隐秘,买车搞得像交流情报似的。 她心里嘀咕着,脚下却赶紧跟上许小峰,两人跟薛师傅碰头后被带着七弯八拐走了三四条巷子,才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街巷巷尾停了下来。 薛师傅掏出把钥匙开了面前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伸手往旁边一拉,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林锦云抬眼看去,发现这间小小的房间里放着许多自行车零部件和工具,有两辆已经组装好的26寸自行车正摆在小屋正中间的位置。 这两辆便是她要的车了。 林锦云才一看到车,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像欣赏两件艺术品般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车子。 这两部车同为26寸,一辆被刷成了暗红色,一辆被刷成了深蓝色,车上各部件齐全,连车篮都安上了。因为被薛师傅擦拭过,如果不去格外注意一些细节,两辆车子咋一看就像刚从生产线上搬下来的。 林锦云欣喜若狂,情不自禁伸手拨了下铃铛。 只听“叮”的一声响起,屋里瞬间漆黑一片。 “咦?” “哎呀,姑娘,可不敢去拨铃!”薛师傅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黑暗中急急传来:“这儿虽然偏僻,可万一有人经过听到就不好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高兴,没注意。” 薛师傅又拉亮了灯,对林锦云道:“喏,就这两部了。我试过了,没大问题。就是啊,两辆车的后轮轮毂有点不上劲,踩猛了会有咔嚓声。我心想反正是姑娘骑,不会使猛劲去踩,也就没替你换了。姑娘,你介意吗?要是介意,我可以给你换副轮毂,可得等些日子,最近轮毂紧缺。” 第32页 “不介意的。很好了。两部我都要了。” “好,姑娘是个干脆的。对了,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自己买的车,嫌颜色不好看,又把车漆了一遍,明白吗?” “嗯。明白。” “还有,这车没牌子没证,你要是在乡下,就随你怎么骑都行。要是在城里,可要当心被大盖帽的查,最好像小峰一样,花点小钱去买个牌和证,他知道路子。” “好。” 薛师傅于是说了一个价格,林锦云一听,发现比她预计的还便宜,心里很是感激,马上接过钥匙付了钱,又对他千恩万谢起来。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我自己?” “对,小峰跟我说了你的难处,说你为了买车顿顿啃窝窝头,听得我心里怪难受的,我也有个女儿,还真不忍心算你贵了。” “呃...其实,也没有小峰说的那么夸张,就是一下买两部,手头紧一些。也没有顿顿吃窝窝头。” 林锦云僵笑着回答。 许小峰默默站在一旁盯着她发红的耳根,强忍着就要喷出口的笑意。 两人买车耽误了一些时间,等把车骑回学校时,时间已经接近十点。 林锦云很是内疚,因为许小峰还得再从学校骑回家里,到家已经是深夜了。许小峰却不觉得有啥,去车棚取了自己的自行车,留下一句“别忘了请吃猪蹄就行”便骑着车匆匆而去。 林锦云送走他,转身看着车棚里那一红一蓝两辆车子,心里甜滋滋的像灌了蜜一样。 第二天六点半,林锦云早早就起床了,胡乱塞了几块饼干后,挎上包就离开宿舍下楼取车去了。 她取了红色那辆车,一路把车子骑得咔嚓作响,风也似的骑到家门口时,低头一看手表,居然才花了一个小时多一些。 她掏出钥匙正要去开门,门突然从里面拉开来,猛地露出刘凤的半张脸。 “哎呀妈哟!吓死我了!”刘凤被林锦云突然的出现惊了一大跳,吓得直拍胸脯,缓了口气才囔道:“阿云,我没被鬼吓到,倒被你这个大活人吓去半条命。” “哈哈,对不起,嫂子。我忘了先喊一声。” “你怎么回来了?”刘凤又瞧见她正牵着的自行车,更是吃惊:“嘿!你还骑车回来。哎哟,这车真新呐。妈,阿云回来了!” 刘凤这一嗓子吼出去,不到一会儿,全家都来到了院子里。 “你咋骑车回来了?” “教师节学校发了辆自行车,我就骑回来了。” “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呗,你也慢些骑啊,瞧你这一头汗。” 郭春兰说着就要进屋拿毛巾给她擦汗,蒋兰瞧见说了句“我去拿毛巾”便转身进屋去了。 刘凤一听自行车是学校发的,羡慕的不得了,啧啧叹道:“这车可真好看啊。那这下你可以每周都骑回来了。学校就给你发吗?给别人发啥?” “嗯,我以后每周都回来,也不是人人都有。” “嘿,阿云,你这车咋没牌子?还没上牌吧?” 林锦云笑着打断她:“嫂子,你容我歇口气,喝口水,行吗?” “对对对,她才刚回来,你老缠着她问啥?走了走了,去鸭场了。” 郭春兰斜了一眼刘凤,语带不满地催促起她来。 刘凤撇了撇嘴,跟着林伟健往外走去。郭春兰交代了林锦云几句,也跟着离开了。 这时,蒋兰走了过来,递给林锦云一条棉毛巾擦汗。 林伟康从厕所走了出来,看到妹妹兴奋地大叫起来,跑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就蹦哒起来,“阿云回来咯!阿云回来咯!” 蒋兰也很高兴,但看到林锦云手上就要被抖落的毛巾,赶紧拉住他:“伟康,你让阿云先擦擦汗好不?” “哦。好。” 林伟康听话地静下来,等着妹妹擦汗。 林锦云感激地看了蒋兰一眼,边擦汗边给林伟康一个“真乖”的眼神夸赞。 谁知林伟康一等林锦云擦完汗,又兴奋地凑上来拉她,问道:“阿云,你买大大泡泡糖了吗?” 林锦云顿时愣住。 “哎呀,我忘记买了。” “那大白兔买了吗?” “也没买,对不...” “小人书呢?” “也...对不起,我下周带回来给你好不好?” 直到此刻,林锦云才发觉自己是有多急着回来。 “骗人!说做朋友就给的,拉钩了,还骗人!” 林伟康没想到妹妹一样东西都没带回来,顿时又气又委屈,拿手猛推开她气呼呼地就往房间走去。 蒋兰听得云里雾里,问林锦云:“什么做朋友?” “没什么。是我忘了,我答应过他要带这些东西回来给他的。我去看看他。” 林伟康见到林锦云走进来就赶紧背过身去不理她。 林锦云想到哥哥虽然笨拙但却很守约,自己和他约定的事情他一向都很认真地,有时甚至是固执地去遵守。就像刚才,蒋兰开口拦他,他也很听话地不吵不闹,说明他真的有在执行自己离家前的那个约定。 而自己这回却辜负了他。 她很愧疚,走过去拉了拉林伟康的衣角,讨好他:“我现在就带你去买好不好?” 林伟康一听,迟疑地扭过头问她:“现在?去哪买” 第33页 “咱去外头买,给你买双份,好吗?” “双份是什么糖?” “哈哈,双份不是糖。双份的意思就是,给你买两份。就是你这下就有了两本小人书,两包大白兔和两包大大泡泡糖。” “哇,我们快去!” 林伟康马上像换了个人似的,跳起来拉着妹妹就往外冲。林锦云昨晚睡得迟,早上又赶着骑回来,其实已经疲态尽显,但为了哄他开心,也只好强打起精神带他出门。 林伟康的欢呼声传到厨房里,蒋兰正洗着碗,听到这声就料想兄妹二人应该是和好如初了,嘴角不自觉抿了抿,悬着的心也松了下来。 紧接着又听到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似乎要紧赶着出门的样子,蒋兰放下碗,走出去问他们:“你们要出门吗?” “嗯,我带他出去买点吃的。” “你脸色不太好。我带他去吧,你去歇会儿。” “没事,我们很快就回来。” 蒋兰还想再说些什么,林伟康却等不及了,一直拽着林锦云往外拖。林锦云无奈,只好话不多说,跟着他出了门。 第20章 吻 ============ 林锦云带着林伟康出了门,一去一回竟然花了近两个钟头,两兄妹回来时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蒋兰听到动静走到院里一瞧,不禁咂舌。 只见二人手上抱着,肩上挎着,身后背着,琳琅满目。不仅有说好的泡泡糖、奶糖和小人书,还有溜溜球、画簿、彩笔、口琴、风筝、西瓜、各色零食,林锦云手上甚至还抱着一箱的健力宝。 蒋兰赶紧迎上前接过二人手里的东西,眼里带着不认同的目光,看了眼林锦云道:“你也太纵着他了。” “他喜欢嘛。” 林锦云早累得前胸贴后背,把西瓜和健力宝放进厨房后,忙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冲水。 此时虽已尽夏末,但天气依然热的灼人,连水管里流出来的水都带着热度。 她掬起一把温水往脸上拍了拍,非但没觉得凉快,反而更燥热了。也不知是不是刚刚低头的那下俯冲地太猛,她突然觉得一阵头痛,就像有一把火在头顶烤着般难熬。太阳穴也跳得厉害,脸颊如火烧一般滚烫,全身更是汗如雨下,她扶着池边直喘气。 蒋兰一进来看到她这般模样就猜测这是中暑了,赶紧扶着她往二楼去。 “你中暑了,快躺一会儿。叫你别出去,还不听。” “没事,就是走得急有点晕,躺一躺就好了。” “还在死撑,分明就是中暑了。” “没事,不是中暑。” “你还拗,就是中暑!” “......” 林锦云赶紧闭了嘴,头回发现原来蒋兰也会生气,生气了也会凶人。 蒋兰把林锦云扶到床上躺下,赶紧翻出床头柜抽屉里那个放应急药品的鞋盒,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她有些心急,把盒子随手往床上一丢,又忙去柜子下一层的抽屉里找了找,终于从里面翻出了两支十滴水,剪了口子,拿到林锦云面前递给她。 “啊!我不喝这个!” 林锦云看了眼蒋兰的手里的药瓶子,吓得叫了起来,一下从床头蹿到床尾,龟缩成一团,惊恐地瞪视着她的手。 “你中暑了,就得喝十滴水。” “不要不要,我最怕喝这个了。我不喝。” 蒋兰可不由着她,从床头紧跟到床尾,居高临下盯着她,嘴里只吐出两个字,“喝了!” “不喝。” “喝了!” “不要。” “要怎样才肯喝?” “怎样都不喝。” “那你别后悔。” 蒋兰说完跨出半步,把药瓶子在身后的书柜上一放,转过身继续盯着林锦云,脸上乌云罩顶,目光冷若冰霜。 林锦云望着蒋兰这阴霾如暴雨将至的脸色,心里一点点后怕起来。 她默默吞咽了一口唾液,强作镇定,一开口却马上漏了馅:“我说了...不喝,就...就不喝的。” 蒋兰却不回答她,继续一言不发地冷冷看她,脚步却朝床边挪近了一步,几乎贴着床沿站立。 “你这是...要干嘛?” “咯吱你。” 话音一落,一双手突然朝林锦云腋下袭去。 这双手十指细长瘦削,挠下去的瞬间就引得林锦云猛地一缩,条件反射地夹紧了腋下两侧。 但她上当了。 蒋兰在她夹紧胳肢窝的同时奇袭她的腰侧。 微拢成爪状的手指马上占领了腰上的敏感肌肤,带着轻微的力道火速挠动起来。 腰侧立刻痒得像虫蚁爬过,林锦云下意识拿手去抓那双正在作恶的手。可那双手灵巧得很,立马换了阵地,转攻向中央腹地,眨眼间又在林锦云的肚皮上挠出阵阵痒感。 顿时,痒意连连,笑声颤颤。 “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不要!哈哈哈哈快拿开哈哈哈哈别、别挠这里!” “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别挠了,我喝我喝,我马上喝!” 蒋兰这才停下手,笑着拿来那瓶十滴水,却见林锦云正瘫倒在床上喘着气。蒋兰怕她耍赖皮不喝药,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林锦云慢吞吞地接过蒋兰手里的十滴水,整张脸垂丧成“囧”字。 第34页 她盯着药瓶子看了数秒,又看了眼蒋兰,终于还是把心一横,眼一闭,拿起药瓶往嘴里一灌,再咕嘟一吞! 之后,她的神情僵滞了一秒钟,就像个在等待宣判的囚徒。 药味在第二秒如期而至,直达味蕾的各个神经。 辣、苦、涩、臭、怪,各种味道瞬间被神经末梢感知到并传达给大脑,大脑也迅速起了反应,操纵着这个受苦的人作出各种受苦受难的凄惨表情。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蒋兰看着眼前这副扭曲的面容,只能想到这八个字。 她被勾动了怜悯之心,快速跑下楼去林伟康房间找了颗奶糖。 回到楼上时林锦云似乎还在水深火热中,连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蒋兰忙快快剥了糖纸,俯下/身把糖往她嘴里一塞。 真是雪中送炭,救苦救难的一颗糖。 林锦云觉得嘴里舒服多了,紧绷的神色也逐渐松弛。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蒋兰正凑在她跟前仔细看着她,那对好看的杏眼里全是紧张和担忧。 见她终于不再痛苦,蒋兰长舒一口气。 再一看林锦云,正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头发乱遭遭,眼睛湿湿亮亮的,鼻头红红的,像一只被遗弃的幼猫般可怜。 看着这只泪眼迷蒙的小猫,蒋兰心里的怜惜丝毫未减,便坐到她身旁,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轻笑道:“喝个药还能喝到哭啊。” 她说完又继续笑着给她顺着头发,目光温润的像一泓山泉,笑容则是浮在那汪泉水上的皎月,左边脸颊上的酒窝隐隐浮现,如星伴月。 林锦云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笑颜,感觉自己的脑袋比喝药前更晕了。 恍恍惚惚间,稀里糊涂地,她像入了魔怔似的朝眼前的酒窝凑了过去,赶在它消失之前,快速印上一个吻。 “啵。” 唇与脸颊轻触时发出了短促的气息共鸣声,轻微且暧昧。 两人均是一怔,都瞪着一对眼睛看着对方。 一时间,大眼看小眼,杏眼看泪眼,万籁俱寂,唯闻心跳。 到底还是蒋兰沉稳些,滞楞几秒钟后就醒过神来,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是往后退去几寸与林锦云拉开距离。 “我...我是想表达感谢。” 见她一动林锦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头皮发麻,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竟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 “我中暑了,脑袋犯晕。” “你给我糖,总得谢谢你吧。” “谁叫你刚刚咯吱我了,我...我就想着...想着...也...闹一闹你。” 她愣是把自己解释成了结巴。 蒋兰心里原本也是惊慌失措的,但林锦云这副碎碎叨叨的傻模样倒是冲淡了许多惊慌与震撼。 她暗自敛下心神,只盯着林锦云问了一句话:“你刚刚不是说自己没中暑吗?” “我错了,我是中暑了。现在还是很晕,我得去躺会儿。” 说着马上从床尾又爬回床头,直挺挺的躺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蒋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默默走出房间。 林锦云听到动静,知道蒋兰走了,才敢睁开眼睛来。 她长出一口气,回想到刚刚的举动又羞得蜷起身子,拿脸不停地蹭着枕头,最后蹭着蹭着,许是真的太累,竟趴着睡着了。 ...... “锦云,醒醒。” “锦云,醒醒。” 林锦云睡得正香,却听到远处有人似乎在唤着她。她现在困得很一点都不想醒来,于是干脆也不理这人,任由睡意继续带着她往刚刚那个梦境里走。 但她发觉自己还没走多久,就感到一阵呼吸困难透不过气,胸腔憋闷得厉害,就像有人掐紧她的鼻子不准她呼吸一样难受。很快,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她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眼乍醒了过来。 她抬手揉了揉迷蒙的双眼,发现蒋兰正拿着一条毛巾给她擦口水。 “唔,我睡了多久?” “快三个钟头了。” “这么久!” “嗯,大家都吃过饭了。我煮了一碗绿豆粥给你。人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头不疼也不晕了,手脚感觉也轻了很多。咦?怎么感觉鼻子怪怪的,像塞住了一样?” “......” 蒋兰没打算跟她解释鼻塞的原因,只从旁边端过来一碗煮得香浓的绿豆粥。 林锦云已经好几个钟头没进食了,此刻一闻到粥香顿时口舌生津,肚子也跟着不争气地咕噜出声。 蒋兰忍着笑意道:“已经晾得差不多了,不会烫,你可以直接吃了。” “嗯。” 林锦云接过她手里的碗,大口吃起来。 蒋兰见她吃得香,心里也跟着高兴,又想到早上的事,就同她说道:“你也太惯着伟康了,明明已经很累了还非要带他出门一趟。” “答应他没做到确实是我不对嘛。” “你对他的好跟别人对他的好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 蒋兰分明看到林锦云说这话时,眼神有了轻微地闪动,她更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对林锦云道:“我也有弟弟,也很疼他,但不会纵着他。你对伟康除了疼,还一直纵着,你的表现其实跟妈是一样的,像是亏欠了他什么,要一直补偿他。” 第35页 林锦云顿时无言以对。她再次惊讶于蒋兰的细腻心思,看事情永远这么敏锐且通透。 “大哥对伟康也好,但就跟你的不一样。他会批评伟康,会和伟康严肃讲道理,他知道这是为了弟弟好。而你从来没对他冷过脸,即使有时他闹得过分了,你也只是哄着劝着。为什么会觉得欠了他?” “你怎么突然对这事这么在意?” “不能告诉我吗?” “也不是。只不过有些意外,你以前就算在意,也只会藏在心里,绝对不会来问我。” 经林锦云这么一点破,蒋兰也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变化,原来除了对林伟康,她对林锦云的事也无法不在意。 “我就是...有点想知道。” “蒋兰,你真厉害,你观察得很仔细,说得也很对。我就是心里内疚,才一直想要补偿他。” 林锦云望了蒋兰一眼,放下手里的空碗。 “二哥的病,我是有责任的。” 第21章 过去与现在 ==================== 两人对坐,林锦云娓娓道着过往。 有一年春节,郭春兰带着兄妹两回娘家走亲戚。 那年正是郭春兰拼命花钱给林伟康治病的一年,所以过年也没给林锦云做身新衣裳。 未得满足的物欲在少年人心里扎下一根刺,那一年,林锦云怨恨上了母亲和二哥。但总归是不敢对母亲表达不满的,林锦云便把怒火转移到了哥哥身上,一路上都对他不理不睬,任他怎么找自己说话都始终冷脸以对。 到了亲戚家后,她马上就撇下哥哥,扭头去找那些相熟的孩子跑到附近的空地上嬉戏玩闹。 都是些八九岁的孩童,可聊的话题也无非新衣新帽新玩具。很快就有个眼尖的大孩子瞧见林锦云穿着旧衣服,开始拿这个笑话她。 孩子们爱起哄跟风,林锦云成了众矢之的。 她急了,正想顶撞那个大孩子几句,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循声望去,瞧见林伟康正站空地边上喊着自己。 她此刻正处舆论中心,心想断不能让其他孩子再知道自己有个傻子哥哥,便一扭头假装没听见。 那个带头的大孩子留意到她的反应,忙问她这人是谁,林锦云只说不认识。 孩子群里其中有个是林家亲戚,恰好认得林伟康,便说这人是个傻子,是林锦云的哥哥。 于是,一群孩子立马兴奋了起来,跑过去围着林伟康看,问他是不是傻子。 林伟康见到这么多人围着他,顿时就慌了,嘴里只不断重复着“我不是傻子,我找阿云。” 有个孩子站出来问他:“阿云是谁?” “阿云就是阿云。” “名字都说不出来,你还真是个傻子!大傻子!” “我不是傻子!阿云,阿云!” 林伟康看到妹妹,连声朝她呼救。 众人又看向他喊的方向,见林锦云正站在离人群五六米的地方,背过身不看这边。 那个大孩子起了玩心,一把拽着林锦云把她推到林伟康面前,问他:“这个是阿云吗?她是你的妹妹吗?” “嗯嗯,是妹妹。” 林锦云觉得失了面子,抬头瞪了林伟康一眼,狠狠反驳:“我不是你妹妹!” “阿云,你跟他们说我不是傻子。” “说什么说!我又不是你妹妹!” “你是我妹妹。” “我不是!” “你是我妹妹!” 周围的孩子见两人吵了起来,更加兴奋地起哄叫囔。 大孩子却突然喝止住孩子们,拉着林锦云问:“我就问你,你有没哥哥?” “有,我有个哥哥,我哥哥在家里。” “那这个傻子不是你哥咯?” “不是。” 大孩子闻言放开她,转身对林伟康说道:“傻子,你听到了吧,她不是你妹妹,你也不是他哥哥。”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哥哥,阿云是妹妹。” “你不是她哥哥!” “你说谎,妈说谎的人雷公会劈!” 林伟康激动地推了下大孩子。 大孩子被推了一个踉跄,恼怒得抓过林锦云往前一推,朝她吼道:“你跟这个傻子说清楚,不说清楚别走!” 林锦云瞧见四周围观的孩子正好奇地盯着自己,有几个孩子笑得贼头贼脑,交头接耳,一副要看她出丑的样子。 她觉得羞愤难当,情急之下,突然猛搡了林伟康一把,朝他怒吼去:“你是傻子!你不是我哥哥!” 林伟康没料到妹妹会说他是傻子,气得踢了她一脚。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傻子还敢打人,我们打他!” 一时间,十来个孩子蜂拥而上,开始对林伟康拳打脚踢,边打边喊着“打傻子”。 林伟康一开始还能抵抗几下,可抵抗只会招来更猛兴奋的攻击,暴力让孩子们疯狂起来... 等林锦云回过神要去阻拦的时候,形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再说她双手难敌众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伟康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还有孩子边打边往他头上吐口水。 最后,孩子们打累了便叫嚣着各自散去。 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林锦云不知所措地盯着哥哥瑟缩在墙角捂着肚子直哭。 她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舅妈给了林伟康一包大白兔,他一拿到手就和舅妈说要分给妹妹吃,这样妹妹就能同他说话了。 第36页 他出来找妹妹是为了分糖给她。 他捂着肚子也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衣服右侧的口袋里有一包大白兔奶糖。 在他幼儿程度的认知里,那包奶糖就跟妹妹一样要紧,是万万不能被抢了的东西。 经此之后,林伟康得了狂躁症,只要听到有人说他是傻子,就会突然犯病,疯狂地追着人打。 林锦云流着泪说完它,蒋兰静静地听着,感觉心脏像被揪住般疼痛,有股迫切在心里不受控制地鼓胀。 草席传来窸窣声。 林锦云突然被带进一个柔软的怀抱,接着便闻到一股亲切熟悉的淡淡皂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哭。” “二哥这样是我害的...” “你那时还太小,也是无心。” 蒋兰轻抚着林锦云的脊背,像安慰个孩子般温柔小心,目光里是她自己无法察觉的怜惜和宠爱。 在这一下一下的轻柔抚摸里,林锦云慢慢阖上了双眼。 将睡未睡之际,她听到蒋兰说了句什么,可困顿的大脑只来得分辨出几个模糊字眼:“会对...他好。” 她来不及去细想,困意便铺天盖地的袭来,头轻轻一垂,靠着蒋兰的肩膀睡了过去。 ...... 林锦云在家待了半天,把骑回来的自行车留在了家里,傍晚自己坐汽车回的学校,回校时包里又多了一盒精巧美味的糕点。 回城的车子颠晃且拥挤,她一路抱着饭盒像抱着宝贝一样小心,回到了宿舍后发觉前襟竟捂出一层汗来。可她浑不在意,打开饭盒细细品尝着蒋兰的手艺,一向进食快速的她头回把几块马蹄糕吃出了品鉴的速度。 下周是国庆假期前一周,许多教学任务必须在假期前安排下去,林锦云直忙到国庆假期才得空回了家。 她这回自然是把那辆蓝色自行车也骑了回来。 这回不止刘凤,全家都震惊了,纷纷问起自行车的来历。 林锦云早有准备,骗说有个同事假期要留校办公,就借了他的车骑回来。 众人一听,都不作他想,只忙招呼林锦云进门歇息。 只有蒋兰立在那辆蓝色自行车前,细细观察,暗自思量。 借来的? 可这车看着和两周前骑回来的那辆除了颜色不同,其他部件分明一模一样。 一样的尺寸,一样被刷了彩漆的车身,一样有些歪斜的坐垫,一样大小和形状的车篮,一样短了几分的脚撑,甚至,一样的没牌没证... 这些,难道都是巧合? 蒋兰之前就隐约怀疑过那辆红车的来历,这下又多了一部近乎相同的蓝车,心里的怀疑更浓重了不少。 午后,她找来林锦云状似拉家常般盘问起来。 “锦云,你同事那部车也是教师节发的吧?” “是啊。” “难怪了,两部车都长得一样,那坐垫都一样的歪斜,掰都掰不平整。” 林锦云心想,两辆车的坐垫都断了根弹簧,这是先天不足,是断然掰不平整的。 可她万万没料到蒋兰心细如斯,有些措手不及,支吾道:“是吗...我倒是没注意。” “学校也真是的,送都送了,也不送好一点的车。” “就是啊。” “都送了也不给发个车牌。” “没事,镇子里多的是无牌的车,你只管骑就好。” “对了,你同事那车怎么也没牌?城里没牌的车子让上路?” “他平常也不怎么骑,还没去报牌吧。” 蒋兰听罢不再问下去,却敛了眼里的柔光,深看着她一言不发。 林锦云平日最受不住的就是蒋兰的凝视,她既扛不住这双美目也吃不消从目光里透出的情绪。 正如她现在又一次读到了其中的情绪,深深的怀疑和隐隐的担心。 她在为自己担心。 林锦云紧张起来,也管不了许多拉着蒋兰喃喃道:“其实车是买的。” 蒋兰轻叹一口气:“我也猜到了。哪有学校这么大手笔,过节发自行车的,还每人一部。你呀,说谎也不打草稿。” “妈他们都信了。” “他们看到自行车光顾着高兴了没有细想,妈猜到只是迟早的问题。” “猜到就猜到吧,反正也已经买了,米已成炊,覆水难收,嘿嘿。” “你干嘛买它?” “给你骑啊。”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几分,但亲耳听到林锦云承认,蒋兰心里还是蓦地一暖。 可她更在意眼前的事实:这是一辆无牌照的自行车。 “真的是买的?怎么也没车牌?” “真的,我总不会去偷一部吧。当初急着骑回来,也忘了去上个牌。” “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 “那是多少?” “就几十块。” “又骗人。一部新车怎么也得一百多块。” “真的,我找关系买的,这就是二手的,刷了漆看起来新而已。你也看到了,零部件都是有毛病的,哪值上百块啊。” “如果是二手车,那怎么没有车牌呢?该不会是赃车吧?车偷来后就把车牌卸了,再把车身漆一遍掩人耳目。”蒋兰越想越觉得颇有可能,焦急道:“你快把这车还回去,钱咱不要了。销赃购赃都是犯法的。” 第37页 林锦云急地直挠后颈,暗叹起蒋兰的敏锐观察和逻辑分析,同时也发现要直接点对她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蒋兰还在等着她做决定,林锦云有些着急道:“真的不是赃车,你信我。这其实是工厂的次品车,我知道一条门路,低价托人买来的。” “既然不是你亲自去买的,又怎么知道车的来路?” “我亲自去提的车,确实是工厂的残次品。” “你能确定这是工厂的次品?对方有提供凭证吗?” “对方就是车厂的工人。” “你能确定吗?他给你看了工作证?” “......” “为什么要重新刷漆?如果是工厂准许的买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林锦云被问地哑口无言,心浮气躁,情急之下,皱起眉头冲蒋兰囔道:“别问了,就是买了部车而已,这车也不是赃车,你骑就是了。” “就算不是赃车,也是来路不明的车,骑出去迟早给你惹麻烦。” “这车不是来路不明!” “锦云,把车退了吧。” 她有些生气:“不退!” “我宁可走路,走几步路不会累到的。” “我会心疼!” 带着急躁失控吼出这句后,林锦云从蒋兰眼里看到了别样的情绪,震惊与错愕。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两边脸颊瞬间红透,目光也染上了几分纠结。 沉默不过须臾,她深呼一口气,抿了抿唇看向蒋兰开了口:“蒋兰,我...” 蒋兰却突然打断她:“我知道了,不是赃车就好,我会骑的。” 她说完朝林锦云淡淡一笑,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林锦云在这笑容里看出了为难,可脚步却不由自主跟了过去,一直跟到离蒋兰不到三步的地方停下,盯着她在灶台边忙碌的背影,一言不发。 蒋兰不用回头就能感知到背后的炙热视线,下意识的,她微挺起脊背,手里加快了摘菜的动作,逼自己不要转身去迎向那道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接着便是脚步挪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林锦云走了,蒋兰整个人却如散了架般松懈下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把鲜嫩的菜叶全摘进了垃圾桶,而灶台上却垒着一堆粘着泥土的空心菜根。 乱糟糟的,正如她此刻的内心。 第22章 拒绝 ============== 晚上,林锦云在房间里坐立难安。 她想起晚饭时蒋兰有意躲闪的眼神,心里百感交集,恨自己冲动的同时又很矛盾地骗自己:或许只是错觉吧。 她像个标准的暗恋者一般患得患失,进退两难。 该像以前那样靠解释来掩饰吗?还是该顺理成章地坦白自己深藏的心意? 她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 她在脑海里设想着两种选择背后可能带来的结果。 经过不断的自我否定和自我说服之后,她终于做出了选择,接着,就捧起那本《初二语文》认真地翻查起来。 时钟慢慢指向九点半,蒋兰还没上楼来,林锦云有些焦躁,决定下楼看看。 她刚一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于是又赶紧回身坐到床上,面含期待,眼里的情绪仿佛带了光,让她看起来精神奕奕,胸有成竹。 豁出去了! 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的却是笑容满面的郭春兰。 林锦云眼里的光随着门板的一开一阖,瞬间暗了下去。 郭春兰看到她呆呆的模样,也猜到她接下来会问什么,索性就直接告诉她:“你嫂子今晚睡楼下。” “什么?” “我跟你说,你哥这回没闹,可听话了哈哈。” “怎么会...” 郭春兰心里正高兴着,话也多起来,钻进蚊帐里又拉着女儿唠叨起来。 “嘿嘿,我跟你说,你不在家这段时间,夫妻两处得可好了。你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她也比以前热乎了。其实啊,我这两天也想着找个时间再让他俩睡一块,没想到你嫂子自己倒先提出来了。得了,这事解决了。” “是蒋兰自己提的?” “是她自己提的,老二媳妇还真比老大屋里的懂事多了。” 此刻,林锦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发冷发凉,那团好不容易才鼓舞起来的心火瞬间熄灭。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林锦云被动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脑海里只留下一句话: 蒋兰自己提的。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是那么一个蕙质兰心的人,又生得一副玲珑心思,引而不发,知而不言,怎会看不透自己的思慕之意。 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替自己做了选择。 同时,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自认是一个资质不敏却始终勤奋刻苦的学生,于做人而言,亦是如此。从小到大,在无数个学业、事业与人生的难题前她也从未轻言放弃。 可这一次,当她想再一次依靠个性里的坚韧和毅力去攻克这道人生大题时,却被出题人无情剥夺了她的答题资格。 林锦云狠狠地摇了摇头,试图阻止自己再继续思考下去。再深究下去,她害怕自己会失态,毕竟母亲还在屋里,她只能强装镇定。 她机械地躺下身子,缓缓拉过薄毯子盖在身上,伸手去摸床头灯的按钮却触到别的东西。 第38页 侧过头看去,是一本初中语文课本。 她拿起课本,手掌在封面上缓缓摩梭着,不自觉就又想起了蒋兰。 她每次听课文时的神态,提问过的那些问题,表达看法时的情绪。 零零散散的画面在林锦云脑海里不断涌现,回放。 她像个电影放映结束了却还不愿离场的小影迷,继续待在座位上,赖在人去楼空的放映厅里,借着片尾音乐的余韵继续回味着刚刚看过的剧情,脸上逐渐露出忘我的陶醉。 直到有巡场员经过,终于发现了她这个赖着不走的人,出口喝道—— “咋还不关灯?想什么呢?” 郭春兰已经躺下好一会儿,一直在等女儿关灯,却迟迟不见灯灭。 抬头一瞧,见她正捧着本书在发呆,脸色看起来怔怔然,于是出声叫醒了她。 林锦云被喊醒,忙放好书本,伸手按灭了灯光。 可怎么睡得着呢? 只要一闭上眼就无法不去想她。 一个钟头过去了,林锦云依然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身旁渐渐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母亲已经睡着了,她独自听着这呼吸声,更觉心烦刺耳,虽然它并不嘈杂。 她受不了,感觉房间里全是她的气息和影子,无法再待下去。 于是,她悄悄坐起身,轻手轻脚地钻出蚊帐,偷偷挪到门口,慢慢旋动门锁走出了房间。 顺着楼梯往下走,来到一楼客厅,她看到客厅左边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似刀割。 她扭过头不再看那间房,朝大门走去,把门轻开启一道缝,走向院子。 这又是个皓月当空的晚上,四野静谧,耳旁只有一些风吹动草木的细微声响。林锦云站在院子里,感受着这孤独却又宁静的夏末深夜,心里的烦躁渐渐平息下来。 院子外头的路灯投下一片昏黄的光区,林家与路灯离得近,有幸得以享用到大部分的灯光。 光线照不到的院墙边阴影里,林家的大黄此刻正窝在墙角呼呼大睡。 它睡得正香,渐觉有东西在背上滑过,这东西带着温度,正在一下一下划过它的脊毛,之后是头顶,再然后是尾巴... 它被挠醒了,抖了抖耳朵,睁开眼睛。 它看到一个人影正蹲在跟前伸手摸着自己的头,本能使它警觉地站起,下意识冲人影吼了一声。 “嘘!别叫。” 它嗅了嗅这人,发现原来是主人,立马又收起防备,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然后又懒洋洋地回到窝里趴下。 谁知主人的手却不放过它,跟了进来,继续在它身上摸来摸去。 可它现在并不想被摸,便抬起头拿湿湿的鼻子顶着主人的手将她推开。但主人似乎不死心,才一推开,就又缠了上来。 “连你也不喜欢我了吗?” 它听到主人说了句什么,手却还在继续抚摸着。 它有些恼怒,再次站起身,张开嘴一口衔住主人的手。 “小心!” 一声惊呼突然打破这如水般的静谧。 林锦云猛转过身,瞧见蒋兰正站在离她三四步的地方看着这边。 大黄是只很通人性的忠犬,下口时并没使力去咬,但看在蒋兰的眼里却成要袭主的架势。 她紧赶两步走到林锦云跟前,抓过她的手细细打量:“有没被咬到?” 林锦云抽出手,面对蒋兰站着,沉默不语。 “怎么不去睡觉?” “......” “锦云,夜里凉,快回房去睡。” “不习惯,睡不着。”林锦云盯着蒋兰的双眼,平静地问道: “你呢?你习惯吗?” “我也不习惯。” 她听到这话,本已如死水般的目光突然活了,刚想伸出另一只手,却听到蒋兰又说了一句话:“但也要习惯。” 那只僵在空中的手并没有缩回去,她眼里的光也还没暗下去,她不死心,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蒋兰,其实我...” 蒋兰却突然打断她要往下说的话。 “锦云,以后还是叫我嫂子吧。” 要压死一只骆驼,有时仅仅只需一根草。 林锦云顿时面如死灰,目光溢出哀怨和委屈。 而蒋兰的脸色在微光里至始至终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个发现让林锦云感到无比的难堪。 内心的骄傲和自尊顷刻间便如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她慌忙撇开眼,逃一般急往前走去。 擦身而过,衣角相擦,带起的一丝寒风竟比这个如水的深夜还要凉薄。 第二天一早,当全家人下楼吃饭时却发现林锦云已经离开了。众人都很是吃惊,就连同屋的郭春兰也不知道她离开的具体时间。 只有蒋兰知道,林锦云是凌晨五点骑车离开的。 那时天光还未亮起,夜色依旧混沌。蒋兰躲在窗户后面看着她蹲在大黄身边失神许久,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开车锁。最后,看着她一步步走去院子,渐渐消失在不明朗晨曦中。 午饭前,林锦云终于托周梅带了话给家里,说自己在校加班且要忙上好一阵子才有空回家。 众人都信以为真,除了蒋兰。 她特意等其他人都出门后去了趟二楼林锦云的房间。 走进这间住了两个月的房间,她才发现目之所及的每一样东西都带着林锦云式的亲切,她看过的书、枕过的枕头,她挂在落地架上的草帽,窗台那架她经常听的录音机… 第39页 床头放着一本课本,蒋兰拿起来翻了翻,翻到其中一页时发现纸脚微翘,再往后翻,又出现两页同样翘着边角的纸。 她知道林锦云的习惯,想象着她兴致勃勃地找好课文折了页脚做标记,之后再失落地把折过的页脚一张张展平的样子,心里猛地一酸,低头就把课本紧搂在怀里,瞬间心门坍塌,泪如雨下。 第23章 逃避 ============== 回到学校后,一如既往的忙碌。 上班,讲课,开会,研讨,值班,林锦云尽量表现得与平时无异,可还是有明眼人看出她的闷闷不乐及沉默寡言。 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的情伤而停止运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她的变化只不过是生活里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 但有个人却没打算这么快忘记,毕竟林锦云还欠他一顿卤猪蹄。 这天下课,许小峰特意跑去找林锦云讨要这笔欠账。 他也知道林锦云最近心情不佳,所以一开口就打趣她:“林老师,自行车还好骑吗?” 林锦云还没觉察出他的意图,诚实地答道:“嗯,好骑。” “我刚刚经过你们宿舍楼,没看到红色那辆车,你捐给贫困山区啦?” “没有。” 因为他这番话,林锦云又想到蒋兰,心里又隐痛起来,目光也紧跟着暗淡下来,沉着脸不再理许小峰。 许小峰把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嘀咕了句:“过河拆桥。” “你在说什么?” “呵呵,没什么。” “没事就忙去吧,我还要改作业。” 许小峰见她急着赶人,有些失落。他又想到自己来找她的初衷,于是故意夸张道:“嘿,林锦云同志!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今天可算看清你了。” “我怎么了?” “你欠我东西不还?” “我欠你啥了?” “你欠我卤猪蹄子!” “......” 他们说着说着不觉就大声起来,惹来别的同事纷纷看过来。 林锦云赶紧把头一低,窘得满脸通红,拉了拉许小峰的衣脚小声道:“你这么大声干嘛?” “你是欠我猪蹄了。” “对不起,我忘了,真不是故意的。我中午就去食堂给你买一个。” “那不行,我刚刚为了个猪蹄在办公室大喊大叫,我丢多大的人啊,你得补偿我。” “那你说怎么补偿吧。” “我想想,想到了再告诉你。不过猪蹄还是得还,中午食堂见。” 说完便像道鬼影似的溜了。 于是这天中午,林锦云终于把欠的猪蹄还给了许小峰。她打心底感激他的帮忙,所以就算知道他那所谓的补偿言论是强词夺理,却也不打算跟他计较,主动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许小峰见她问了,也不客气道:“你请我看场电影吧。” “行啊,你要看哪部告诉我,我到时去帮你买票。” “啊?你不去看啊?” “我去干啥?又不是我想看电影。” 许小峰这下懵了,万万没想到林锦云是个一根筋。 “你真的不一起?我要看的这部片子很逗趣,叫《父子老爷车》,陈佩斯演的,你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 “我看你最近心情也不好的,就去放松放松呗。这部是喜剧。” “我哪有心情不好。” “那你心情很好咯?” “嗯,很好。” “那你笑一个我看看。” “......” 林锦云白了他一眼,又随便扯了个理由说:“穷着呢,没钱。” “一张票也就一块钱,你再穷也不至于连一块钱都没有吧。” “给你买完票就没有了。” “嘿!所以怪我咯?怎么说着说着倒把我给绕进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林锦云也有些哭笑不得,心情到底是放松了些,脸也不再板着。 许小峰见她神色松动了些,又跟她分析道:“林老师,我给你分析分析吧。你心情不好也别不承认,这有啥,人嘛,活着总有烦恼。我不知道你最近在烦什么,无非是为钱或者为人。可为了钱闷闷不乐,钱会变出来吗?为了人闷闷不乐,那人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吗?都不会,对吧。那你就只是在干发愁,干着急,生没用的闲气,伤身不说,还耽误工作!” “我没耽误工作。” “你现在是没有,可你再闷闷不乐愁眉苦脸下去,能保证不影响工作,不影响学生?你敢说,自己心情不好时没有迁怒到学生?或多或少,一次也没有?” “......” 林锦云竟有些无言以对,因为她想起自己最近对学生的态度确实比之前严厉了些。 她心虚起来,觉得许小峰说的也不无道理,便解释道:“其实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就是控制不住会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然后就情绪低落。你说的对,至少不能影响学生,我会慢慢调整自己的。” “对对,得调整。怎么调整呢,看部喜剧片呗。进影厅笑一笑,烦恼啥的就让它屎壳郎搬家。” “啥意思?” “滚蛋!” 林锦云这回终于被他逗乐,笑得虽不夸张,却也终于笑了。 许小峰见好就收,告诉她自己周五七点二十会在影院前等,想来就来,不来他就自己看,为了照顾她这困难群众,影票也不要她请了,他反过来请她。 第40页 林锦云没有马上答应,只说会认真考虑。 转眼到了周五晚上,许小峰七点刚过就来到电影院前等着。他心里其实没底,不知道林锦云会不会来赴约,所以显得有些心急,每过三分钟就要看一回手表。 时间来到七点二十五,林锦云仍未现身,许小峰决定放弃。他转身朝停车棚走去,准备取车骑回家。 他正开着锁,突然有只手伸过来搭了他一把,问道:“许小峰,你不看啦?” 他抬头一看,林锦云脸上挂着汗,正站在车旁看着自己。 “当然看啊,你怎么现在才来?” “没想到都这个点了还有人抓车,没号牌的车被抓走好几个。我绕了一段路才过来的,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也才刚到。” 两人说着就往影院门口走去,这时旁边一位卖麦芽糖的大娘突然开口对林锦云笑道:“姑娘,你可算来了。再不来这小伙子要急哭了。” 两人听完均是尴尬不已,还好许小峰脸皮没那么薄,三言两语就找了别的话题聊开。 电影确如许小峰所言的风趣幽默,好几处情节都让林锦云不禁捧腹,直到散场后还在回味着电影里的某个笑料。 许小峰见她挺开心,更想讨好她了。 影院门口有卖冷饮,他跑过去买了两瓶桔子汁。 刚刚进场匆忙,啥都没买就进去了,现在不正是表现的好时机吗? 许小峰这样想着,脚底生风,紧赶到林锦云面前,把手里的桔子汁往前一递,却看到林锦云的脸色明显僵了一瞬。 “怎么了?不能喝?” “没事。可以喝。” 林锦云接过瓶子,吸着口桔子汁,又想起刚刚的电影,心里却没了欢乐和轻松,只有淡淡的遗憾。 她想着,大概再也不能和蒋兰一起看电影了。 许小峰不知道她怎么又低落了起来,也不好一直逼问,只扯别的话题聊着。 “对了,你车没牌照,很容易被扣车,你要不要买一个号牌?” “嗯,你有门路吗?” “当然有。” “你路子可真多。” “朋友多了路好走嘛。那你周六还是周天方便?” “都方便。” “你不回家啊?” “不回了。” “这周好像也不是排你值班啊。你不回去那买车干嘛?” “呵,我也不知道。” 于是,周六中午许小峰带着林锦云去找人给车办了个号牌,打了钢印车码,还弄了一本像模像样的车证。 这一番折腾下来,又花去林锦云十来块钱,但算下来还是比买新车要划算许多。经过上回的猪蹄事件,她可不敢再忘恩,当下就提出要款待许小峰。 许小峰见她刚破费一大笔,只说自己最近在节食,让她先欠着这恩情,过阵子自然会找她报恩,林锦云也只好随他去。 林锦云这段时间不回家就多了许多闲工夫,便把在大学时练过的毛笔字又捡起来继续练。 她本就有几年的毛笔字功底,再练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写着写着倒是把心境给写平和了许多。 如此过了三周。 这天早上,林锦云正在宿舍写字,家里却来了电话。 原来是郭春兰惦记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便打了个电话找她问缘由。 林锦云接了电话,借口学校事情多,搪塞了过去。 郭春兰挂了电话,回家告诉众人女儿没空回家,其它人听完虽觉遗憾却也没当成是件大事去细想。 只有蒋兰听完这个消息后心里一阵沉重,她知道林锦云这是在躲自己。 第24章 同房 ============== 林锦云似乎慢慢习惯了这种独居生活,每个周末都能找到事情打发时间。 想出去走走了,就去逛公园,看展览或电影,反正她现在有车,车子有牌,去哪都畅通无阻。想闲着不动了,就待在宿舍写字、读书、听广播,或者干脆睡大觉。此时秋高气爽,无论是出门游玩,还是待在室内修身养性,都是不错的选择。 她的毛笔字越写越标致,有几个同事来串门时瞧见她写的字好看,还问她要了字帖拿回家给小孩练字。 为了少想旁的事,她把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同事们都惧怕的值班和写报告等枯燥事,她却做得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久而久之,她的种种表现便被领导注意到了。 年级主任很欣赏林锦云的工作态度,且学校目前正面临教师老龄化,急需年轻教师来充实教研工作,便有心提拔她。 于是在十一月底市教育局来考察时,主任安排林锦云上了一堂公开课,出席的领导们听完她讲的课都给予了高度表扬。主任更觉得她值得培养和塑造,便跟学校提议下学期破格让她转任班导师,每月工资比之前涨了十元。 林锦云没想到会突然受到领导重视,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她也才工作了一年半,就上了公开课,还即将升任班导。 她怕同事们不服气,更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埋头工作不想旁的。同事们都只当她是为了表现自己才这么卖力,但许小峰却隐隐觉得她这是在借工作逃避。 郭春兰这天傍晚从鸭场回来,在路上遇到邻居王碧玉。 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王碧玉跟郭春兰抱怨了几句女儿的事,说高思慧自从处了对象后就成天不着家,家里活都只靠她一人收拾。 第41页 郭春兰听着听着就渐渐联想到了同样不回家的林锦云。她心里粗略一算,发现女儿自上回通完电话后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 再忙也不至于能忙这么久吧,以前没自行车时还能一个月回来一次,现在有车了怎么反而不着家了?莫不是故意躲着家里?她又联系上王碧玉的这些无心之言,心里越想越觉得可疑,回到家后把工具一放就跑外头电话亭去打电话。 林锦云接到母亲的电话丝毫不觉意外,她早把说辞准备好了。郭春兰一听她要升职加薪了,很是高兴,心里的怀疑也减弱了不少,渐渐相信她是因为要在领导面前表现才没空回家的。不过,她最后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有在谈朋友吗?”,林锦云自然立马否认。 郭春兰回到家把这个消息一说开,全家都很高兴,林伟健直夸妹妹有出息。 蒋兰听到林伟健夸林锦云,心里跟着泛起骄傲来,感觉比听到别人夸自己还舒服。 但在高兴之余她又不免觉得落寞,心里思忖着:这下她更有借口躲着不回来了。 转眼进入十二月。 周五晚上,林锦云吃完饭回到宿舍,刚想披件外套出门转转就听到传达室大爷喊她接电话。 她下楼接起电话,以为是母亲打来的,没想到电话里却传来蒋兰的声音。 林锦云立刻愣住。 电话那头的蒋兰以为她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大声问了一遍:“喂?锦云,你能听到吗?” “嗯...能听到。” “你...吃饭了吗?” “刚刚吃完饭。” “嗯。” 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默,林锦云只能听到电话里蒋兰的呼吸声,缓缓的,不急也不乱,一如她的性子。 “家里是不是有事?” “没事。大家都很好。” “哦,那就好。” “伟康一直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最近挺忙的。” 电话那头在听到这句后又沉默了片刻。 “我听妈说你要升职了,恭喜你。” “谢谢。” “那...我挂了?” “嗯。” 林锦云却没有挂机,依然拿着听筒,电话那头已经不再出声,只能隐约听到一些环境的杂音,风吹动的声音,远处的人声,自行车经过的声音... 几秒后,连这些声音也微弱得几不可闻。当她以为那声挂机后的“嘟—”就要响起时,听筒却突然又发出了声音: “锦云,还在吗?” “在的,我在。” “你很久没回来了,大家都挺想你的。” “嗯,我也想...大家。” “不忙的时候就回家一趟吧。” “好。” “嗯,那我挂了。” “嗯。再见。” “再见。” 嘟—— 挂机声终于从那头响起,林锦云才如梦初醒般晃了晃身子,挂起听筒,往外走去。 她的脚在走,脑子也在走,反反复复琢磨着蒋兰刚刚在电话里的话: 她说大家都想我,她也算大家的一份子,所以她也想我吗? 她又觉得这个结论未免有些自以为是,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不这么想。而此时正好经过车棚,她看到那辆深蓝色的自行车,便对自己说:至少得跟她证明,这车是有牌子的! 于是,时隔两个月后,她终于回了趟家。 她回来的巧,刚好在饭点到的家。 全家人都为她的回来表示惊讶,母亲和大哥都说她瘦了很多,二哥拉着她转圈,刘凤说着稀罕恭维的话。 只有蒋兰,安静地站在这些嘈杂之外,隔着众人看着她,嫣然一笑,清雅如兰。 林锦云突然从这个笑里悟到了一件事: 这个人,她爱不得,也恨不得。 于是,此刻的林锦云与数月前那个初识情爱的自己做了一次深度的交流和协商,最后决定放下执念。 她一和自己谈好,就开始严格执行起来。 不再表现地过分热情与在意,收敛起明目张胆的眼神,压抑下突如其来的冲动。她开始用一种不亲密的姿态,用一种不热烈的方式与蒋兰如亲如友般相处下去。 她靠写毛笔字培养出来的平和与稳重几乎都用在了这件事上。 她终于不再为了回不回家而纠结,只要不值班,每周末都会回家一趟。 她和蒋兰又恢复到初识时的状态,客气又得体。 但却怎么也叫不出那个称谓,唯有在这一点上,她始终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每次母亲纠正她时,她都充耳不闻或者干脆嬉笑着搪塞。 令她意外的是,蒋兰似乎认可了她的任性,自从那个月夜之后便再也没有要求她喊自己嫂子。 郭春兰却觉得女儿没规矩极了。而且不讲规矩居然还分人,刘凤这个嫂子她就叫得好好的,一到蒋兰这就变成了直呼其名。郭春兰觉得这是典型的看人下菜碟,她怕被二媳妇说闲话,因此批评了女儿几次,可女儿总是不改,她也只好听之任之。再说,她还有别的大事要烦。 这件大事就是,给林伟康传宗接代。 蒋兰和林伟康已经同睡一张床有些日子了,但却并未发生该有的关系。 不发生关系还怎么传宗接代? 郭春兰知道这种事跟林伟康说了也是白说,只能从蒋兰这边入手。于是她特意找了一天向蒋兰暗示这事。 第42页 蒋兰听完她的暗示,没有说一句话,只点了点头就早早回了房。 郭春兰习惯了蒋兰的少言寡语,也不甚在意,但她终究不放心,于是决定夜里去听房。 郭春兰那天夜里时刻注意着楼下的一举一动,反复下楼察看。 终于,林伟康屋里黑下来,郭春兰马上走过去靠在门上仔细听着动静。 然而她听了许久却没听到任何声音,屋里静悄悄的。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终于传出一些极细微的响动,郭春兰兴奋地把脸贴在门板上,简直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 只听见这动静逐渐清晰了起来,似乎还带着某种频率,越来越有节奏,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强力... 最后她终于听出来了,这是儿子的呼噜声。 这一晚算是白等白盼了,郭春兰悻悻而归。 然而她并不死心,于是又连着听了几晚。 第二晚,她听到儿子山呼海啸般的呼噜声。 第三晚,她听到儿子龙吟虎啸般的呼噜声。 第四晚,儿子不打呼了,但她依旧啥也没听到,自己却得了重感冒,病倒了。 郭春兰怀疑是蒋兰在玩猫腻,气得把她叫到跟前质问了一番。 蒋兰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伟康不肯。 “他怎么不肯的?你说给我听听。” “他…不愿意脱衣服,说冷。” “……” 不脱衣服还怎么发生关系? 郭春兰愁得直皱眉,她心里没了注意,很想找个人商量,找女儿是不可能了,难道跟个连对象都没有的女儿讨论哥嫂的房事? 她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去找了过来人大儿媳商量。 刘凤嫁进林家快三年了还没怀上孩子,郭春兰平时也没少给她脸色看。她心里虽不满却也觉得理亏,这下见婆婆来找她商量老二夫妻的事,赶紧积极献言献策,巴不得婆婆把家庭矛盾统统转移到向二房。偏又长了一副能说会道的嘴皮子,什么话到她嘴里就变得无理搅三分。 “我看问题还是出在蒋兰身上,伟康他懂什么。再说了,伟康不懂,蒋兰还能不懂了?都26岁的老姑娘了,装什么呢?男女之间不就是这点花样。” “你再说清楚些。” “妈,你就让蒋兰主动点呗。” “这我早就跟她说过了,可问题出在康子身上啊。”郭春兰老脸一臊,凑到刘凤耳边小声嘀咕道:“他不肯脱衣服,说怕冷。” “嗨,我当是什么大问题。所以我说你得让她主动啊,伟康不脱,她可以脱啊。伟康不也是男人,看到蒋兰脱光了站他跟前,他兴许一那啥,就肯了呢。” “对呀,可不就是这理吗。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这就跟她说去。” 于是郭春兰把刘凤这番话稍加修饰后,用一个长辈该有的苦口婆心姿态说给了蒋兰,并且当天晚上拖着病体又去听了一次房。 结果一无所获,她却从重感冒转成了急性支气管炎。 第25章 再次观影 ================== 林锦云周末回家得知母亲病了,便问起病因。 郭春兰可不敢跟女儿说是半夜听房听病的,只说是换季时没注意添衣着凉了。 等林锦云一回校,郭春兰又开始活动起心思。她这回留了个心眼,不再找蒋兰问话,而是把林伟康拉到跟前问了起来。 “康子,你跟妈说,你前天晚上睡得好吗?” “好的呀。” “那蒋兰睡觉前,有没脱衣服?” “嗯。嗯。”林伟康点了点头,可突然又想到什么,忙摇着头道:“我不让她脱衣服。” “啊?你为啥不让?” “男孩子不能看女孩子脱衣服,眼睛会长疙瘩。” “胡说!谁告诉你的?” “你说的呀,阿云也说过。” 郭春兰这才想起自己从前怕儿子学坏,确实是这么教他的。那时林锦云正值身体发育期,她觉得林伟康天天黏着妹妹到底不合适,于是便教他一些必要的忌讳。林伟康不同常人,她自然因材施教,恐吓和瞒骗成了主要的教导方式,没想到儿子却对此深信不疑。 她想了想又道:“康子,蒋兰是你媳妇,你可以看她。” “蒋兰也是女孩子。” “妈知道,反正…蒋兰可以看,看了也不长疙瘩。” “为什么?” “这个…妈不知道,反正妈说可以就可以。” “那阿云肯定知道,我去问阿云。” “不行!”郭春兰吓得直拽儿子:“你不准去问她!” “为什么?” “反正不能问。” “那我不要看她脱衣服,我不要长疙瘩!” 林伟康见母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即刻没了耐性,一甩手跑到院里找大黄玩去了,留下一脸病容的郭春兰盯着房里那两床被子发愁。 林锦云对最近家里的这些事一无所知。临近年末,学校里的事情也渐渐多了起来,她忙得根本没空回家。 好不容易熬到了元旦这天,全国统一放假一天,这才难得回了趟家。 不知是不是被节日的气氛带动,今天镇上异常热闹,市集里、大街上、影院前,到处人头攒动,车来车往。林锦云觉得机会难得,就带着林伟康出门去玩了一圈。 回来后自然又是满载而归,蒋兰看到了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帮兄妹俩把东西归置好。 第43页 林锦云瞧见蒋兰正在洗菜,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如果有需要帮忙,可以叫我。” “嗯。” 林锦云见她没再出声,正要转身走开,却听到背后传来蒋兰的声音:“今天外头挺热闹的吧?” “嗯,是啊。”原本要离开的林锦云又转过身子,侧靠在门口说着:“过节嘛,到处都是人,影院售票窗口的队伍都排到了街上。” “是吗,今天都有啥电影?” “没主意看,人太多了。” “大哥大嫂昨晚出门看了部电影,回来后都夸好看。” “叫啥?” “好像叫什么老爷车。” “《父子老爷车》?” “应该是这名字。你看过?” “这部片子县城里已经放过了,镇上可能才刚放不久。我…没看过。”林锦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但意识到时,已经无法改口,索性又道:“如果镇上有放,你可以去看看,听说是部很不错的喜剧。陈佩斯演的。” “我不去了,晚上得陪伟康。” “我倒想晚上陪陪我哥,也两周没回来了。你能去就去吧,据说是挺不错的片子。” “嗯,我再看看吧。” 林锦云见蒋兰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只好收了话题,转身去了林伟康屋里。 中午郭春兰从鸭场回来,见女儿也在家,很是惊讶地问她怎么周一也回家。 林锦云笑道:“妈,你忙昏头啦,今天是元旦,全国都放假。” “哦,哦。瞧我这记性。” “妈,你不喜欢我回来啊?” “瞎说,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我这么久没回来,妈一见到我却问我怎么会在家。看不出妈有多高兴,哼,妈不疼我了。” 林锦云本是想打趣母亲,没想到郭春兰却有点把这话当了真,忙反驳:“别胡说,我怎么不疼你了?” 本就是开个玩笑,所以林锦云也就一笑而过。 晚上吃过饭后,林锦云到林伟康屋里陪他玩。 蒋兰走进来看到兄妹俩正凑一起看电视,便也坐在一旁一起看了起来。林锦云看她没有要出门的意思,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真不去看电影了?” “不了,跟你们一起看电视也挺好的。” “那可惜了,那部电影听说很不错的。” “嗯,明天有场次的话我再去看。” 林锦云知道这话是在搪塞,因为明天自己一走,就剩下她和母亲陪二哥,她要顾忌到母亲的感受,绝对不会撇下二哥自己去看电影的。 可虽然知道她是在搪塞,林锦云也只能当作不知道,毕竟现在不比从前。 郭春兰走了进来,正好听到些话尾,问起女儿:“啥电影?你们要去看电影?” 林锦云只好如实道:“就是镇上在放一部电影,挺有意思的,大哥他们昨晚也看了。” 郭春兰一听,突然怂恿起女儿:“那你也去看啊,今晚还有放吧。” “嗯,有放。一个人看没意思,我还是在家陪二哥吧。” “那你和你嫂子一起去看呗。” 此话一出,林锦云和蒋兰同时看向郭春兰。 “都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电影啊?” “咳,不是,那我们带二哥一起去。” “你们去就好,你二哥感冒才好,出去怕又得着凉,你们去吧。” 郭春兰瞧林锦云还在愣着,有些急了,拉了她一把道:“走走走,平日就没得闲工夫,放假了好歹也出去玩一玩。老闷在屋子里干啥?” 她看到蒋兰也愣在一旁,索性也推了她一把:“你也去,陪她去看看。” “妈,那我去了。” “去吧。有钱吗?妈这给你,免得又说妈不疼你。” “妈,我说笑的。” 林伟康看到林锦云和蒋兰都被母亲拉走了,也要跟着出来,可才走到门口就被郭春兰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让他跟着。 林伟康不依,非要跟着去,郭春兰一边冲姑嫂二人猛打眼色示意她们快走,一边嘴里哄着骗着才算把儿子拉回房,嘴里念着“康子不闹,妈给你看别的。” 两人几乎是被郭春兰“赶”出来的,站院门口互相对望了一眼,便各怀心思往前走去。 林锦云一路上都在揣测母亲的这番反常举动。 难道就因为自己早上的一句“不疼我”的玩笑话,母亲觉得于心有愧才让自己出来看电影的? 可她也让蒋兰出来了,这又怎么解释呢? 林锦云还没想出个结论,电影院已经到了。 她看了看公告栏,发现《父子老爷车》确实有安排场次,但余票已经不多了,于是赶紧向窗口跑去,跑到半路又突然折返了回来,问蒋兰道:“那我们就看这部老爷车?” “嗯。” 林锦云这才又跑了回去。 蒋兰刚刚还在纳闷她怎么突然又折返了,发现原来是征求自己意见,这时又看着她挤在窗口买票的身影,心头蓦地一热,慌忙按捺下那丝久违的悸动。 林锦云幸运地抢到了最后两张票,虽然位置不好,但好歹能看到影片。她很高兴,一转头看到蒋兰正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手里拿着两瓶热豆奶和一袋煮花生,脸上不自觉就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人的座位很偏僻,但却丝毫不影响观影的心情。这部电影用风趣幽默的方式辛辣讽刺了时下的社会现象,可以说是一部雅俗共赏的讽刺小品。就算如林锦云这般再看一回,也依然觉得有趣又耐看,蒋兰更是被逗得笑声连连。两人这回没忘了吃的和喝的,等到电影结束,手里的东西也都下了肚。 第44页 影院四角的灯光亮起后,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了起来。 这时,她们才后知后觉到观影人数的巨大。 她们两人的座位在前排远门那一侧,离出口很远,只能被包夹在拥挤的人群中慢慢往前一点一点地挪着。 人群太过庞大,影院偏又只开了前后两扇门,整个退场队伍如蠕动的虫蚓,举步维艰。 两人小步往前挪动着。 突然,后方有两三个十来岁的孩子推着搡着往前猛钻,其中一个孩子拿肘狠顶了林锦云腰侧一把。 她被撞了一个大踉跄,重心瞬间虚浮,上身不由自主地朝前倾斜而去,前胸避无可避的撞在走在前面的蒋兰手臂上。 “呀!” 她条件反射地叫出声,身体还没来得及退开来,一只手却蓦地钻出来紧抓住她的手腕,接着又急往下摸寻着她的手指,紧紧勾住,扣在身侧。 “慢点,跟着我。” “嗯。” 林锦云从善如流地跟着这只手往前走。 手上传来软软的触感和熨帖的温度,竟让她在这片嘈杂环境里莫名地心猿意马。 她想起与这只手的渊源:揉过她的手臂,点过她的嘴唇,不久前还搂过她的腰,现在又握着她的手。 她一一回味着这些渊源,心里的甜慢慢漾开来,不由自主地,拇指指腹贴着交握着的手背,轻轻缓缓地抹开,再慢慢地抹回。 一个连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小动作。 回过神后,她才察觉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暧昧且于理不合,心虚地觑了眼蒋兰。但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蒋兰目不斜视的侧脸。 她安心了些,手指不敢再乱动,只任由蒋兰牵着跟着人群慢慢移动,心里却希望这拥挤不堪的队伍走地再慢一些。 第26章 告白 ============== 两人回到家。 林锦云刚上楼就瞧见母亲在敲大哥房间的门,她也没多想,脱了外套就去浴室洗漱。 十分钟后,她洗漱好走出浴室,瞧见母亲正拉着刘凤在说着什么。 刘凤看了眼迎面而来的林锦云,突然止住声。 林锦云不好逗留,只能继续往卧室走去,心里却凭添出一丝怪异。 又过了几分钟,林锦云迟迟不见母亲回房,便开门去寻。 走道上却不见郭春兰的身影。 她只好下楼,可刚走过楼梯拐角就瞧见母亲正站在二哥房门前一动不动。 “妈,你干嘛呢?” “嘘!你先上去睡。” “你在听什么?” 郭春兰不回答只推着她往楼上赶,嘴里急道:“走走走,别问了。你先上去,我等下就来。” 林锦云见她古里古怪的,不肯挪动脚步,正想再问,却听到林伟康房里突然传来铿锵声。 是器皿破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 林锦云紧赶几步走到房门前,正要伸手敲门,郭春兰却上前急拉住她道:“我去看看就行,你快回去睡觉,别待在这。” 林锦云正要回嘴,房间里又突然传出蒋兰的声音。 “伟康,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接着又是一阵揪人心弦的杯盘落地声。 “不要!别这样!” 林锦云猛地一惊,手下用力一扭,哪管三七二十一,急急冲进屋里。 房内,林伟康正半裸着上身压在蒋兰身上,一手钳着她的脖子,一手正疯狂扯拉着她的衣服,薄薄的秋衣眨眼间已被撕扯的变了形。而蒋兰正痛苦地皱着眉眼,嘴里发出嘶哑的哀求。 一声痛苦的“不要”。 林锦云气血上涌,像阵风般快步冲过去用身体猛撞开林伟康。 她还没来得及查看蒋兰,林伟康就喘着粗气叫喊着扑了上来,她见状赶紧伏下,用身体掩护住蒋兰。 林伟康此时哪有理智可言,一见目标被遮住,转眼便朝林锦云压过去,抡拳直往眼前这幅躯体上一顿猛打猛砸,嘴里吱吱唔唔叫喊着听不懂的话。 背上连挨了好几下,疼得她直咬牙,但却依旧死死搂着蒋兰,一动不动的承受着这失控的暴力。 而郭春兰终于从震惊中醒过神,连忙冲上前去拉儿子,却被他一个重推,狠狠甩了出去。她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疼,火急火燎地跑出门去呼喊楼上的林伟健夫妻。 林伟康还在咆哮发狂着。 他突然又对打人失了兴趣,转而开始砸屋里的东西,顿时物件横飞,杯盘狼藉。 林锦云趁着这空隙抬起头望了一眼蒋兰,发现她脸色苍白,正擎着眼泪看着天花板。 她心疼不已,拿手轻抚了下她发红的脖子。 才轻轻揉了一下,蒋兰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林锦云忙拿手替她拭泪,却发现越擦越多。 一阵脚步声慌乱而来,林伟健夫妻匆忙赶到屋内,两人使出拼命的力才把林伟康将将按住。 郭春兰迅速跑去厨房取了一碗自来水,冲着林伟康当头泼下去。 林伟康被呛了一口,猛咳起来,不过几下就咳地脸红气喘。 这番咳嗽耗去他大半气力,整个人蔫了下去,只剩嘴巴还在不停念念叨叨。 郭春兰急得失了稳重,推了刘凤一把张口就骂:“你这缺德夭寿的!到底给他吃了什么疯药?” 第45页 刘凤一听这话也怒了:“是你自己说要试的,我咋知道这药对傻子会起这种反应!” “你说谁傻子!” “我说他傻子!”刘凤不管不顾道:“你不让说他也是个傻子。是你要我去买药的,跟我啥关系,傻子本来就不该结婚生娃!” 郭春兰气得直哆嗦,转而朝林伟健吼去:“你看着她顶撞你妈,你也不管?!” 刘凤见丈夫要出声,急忙怼道:“你别发动你儿子教训我!我还要教训他呢,成天就会傻出力被人当牛马使,眼里光有兄弟没老婆。没出息的怂货!” “你住嘴!” 林伟健怒喝一声,声震墙垣,刘凤被吓得闭了嘴。 郭春兰见儿子怒了,也闷在一旁不敢出声,只按着林伟康一个劲哭囔着“儿啊”、“这可怎么办”。 林锦云听着这两婆媳的争吵,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她冷冷瞥一眼郭春兰和刘凤,俯下身对蒋兰说了句“我们走”,便拉起她半扶半搂着,带她出了门。 两人一回到二楼的房间,蒋兰马上拉着林锦云要看她脖子和背后的伤,林锦云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 蒋兰看到林锦云后颈上一道道指甲挠过的血痕,心里像油煎火灼般疼痛。她忙去取了药油过来,倒了点在手上搓开,拿开林锦云披散的头发,贴着她后颈缓缓揉起来。 跌打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得让人透不过气。 “你衣服掀起来,我看看你的后背。” “不用了,没事的。” “不行,肯定有伤,我给你揉揉。” “不用了,真的没事。倒是你,脖子这边红红的,疼吗?” 蒋兰摇了摇头,只铁了心要查看林锦云的伤,拉着她的手道:“锦云,你给我看看好不好?我...我是你嫂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林锦云却突然盯着她认真道:“你不是我嫂子!” “好好,不是就不是。我看看你的背好不好?” 林锦云却不依她,拉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蒋兰,走吧,我带你走。” 蒋兰心里一慌,忙把手抽出来,“别说傻话,先给我看看你的伤。” “不要。我没事。我带你走,只要还在这个家,这种事就一定还会再发生。” 蒋兰沉默了。 林锦云以为她答应了,又接着说起自己的安排。 “我带你回学校,先住到我宿舍去,我那边正好空出一张床。我会跟妈说清楚,她现在是在钻牛角尖才想出这种荒唐事。我会和她好好说,我能说服她。” “锦云,别说了,给我看看你的背。” “那你答应我吗?” 蒋兰不回答。 “你快答应我。” 蒋兰依旧不言语。 “蒋兰?” 蒋兰抬起头红着眼圈看她,又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艰难地扯了一抹笑:“锦云,谢谢你替我着想。但是,我不能说走就走,我是你们家的儿媳,我是你嫂子。” “你不是!我不承认!” 林锦云激动地否认着,抓过蒋兰的双肩激动道:“我从没当你是我嫂子。你想想,这么久以来我叫过你一声嫂子吗?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对你有了...” 蒋兰怕她继续再说下去,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坚决道:“就算你不承认,我跟你也是姑嫂关系,不能是别的。” 林锦云想张嘴反驳,但蒋兰却狠了心,用力捂紧她的嘴。 林锦云激动地只想张口说话,竟也忘了去掰开蒋兰的手,只“呜呜”的发出几声闷哼。 蒋兰流着泪,不断冲她摇着头,眼里满是坚决和痛惜。 眼泪一点点浇灭心火,在反复的挣扎中,林锦云终于渐渐平静。 她痛苦地闭上眼,一滴眼泪在闭眼的瞬间滑下脸颊,渗进蒋兰的指缝里,烫得蒋兰松了手。 见她落泪,蒋兰心里像针扎一样刺疼,但依旧牵挂着她的伤,试着换了个口吻,柔声道:“锦云,听话,给我看看背后好吗?我求你。” 林锦云只木讷地摇着头。 蒋兰心疼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再勉强她,伸出手轻轻按上她的背,隔着衣服自上往下,一下一下慢慢抚慰着她,就像在安慰一个楚楚可怜的孩子。 林锦云静静伏在蒋兰的肩头,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手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到皮表,再一点点透过皮下神经传递给大脑,大脑通过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向身体各处发出体感信号,舒服或者难受。 林锦云现在就处在一个分裂且矛盾的体感状态下。 她的躯体在蒋兰的抚慰下渐觉舒服畅快,心脏疼到近乎抽搐。 两种体感在她体内拉扯,对抗,就像两个持不同意见的人正逼她做选择一样。 最后,她还是向给予温情的那一方作出了妥协,转过身缓缓拉起上衣,露出一片泛红的后背。 蒋兰盯着她发红的肌肤,哽着声让她趴在自己跟前。 林锦云默不作声,顺从地趴下来卧好,任由蒋兰跪坐在一旁,双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揉着,搓着。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干自己湿湿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感觉心里平静了许多。 “蒋兰,我想说几句话。你认真听我说,不要打断我好不好?” 第46页 “好。” “谢谢。”林锦云顿了顿,又继续道:“蒋兰,我喜欢你,是带了占有欲的那种喜欢。我想你多少也猜到了,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她感觉背上那双手停下了动作。 她难过道:“你不用把这当回事,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轻叹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但这不是我要带你离开的原因。因为我想带你走不是为了占有你,只是觉得你应该自由自主地去活。你已经为了你的家庭牺牲了十几年,不该再为了我的家庭继续牺牲掉余生。” “在现在这个年代,不该再出现买卖婚姻这样践踏人权的事。为了一笔债而怯弱地活着,这是对你的糟蹋。你最应该成为的是蒋兰,而不是谁家的儿媳,谁的嫂子,甚至是谁的女儿。” 她感觉到背上的那双手在颤抖,接着,有温热的液体雨点般一点一点地砸在背上。 她也跟着流了下眼泪,抬手抹了一把眼睛,继续说下去。 “至于那笔钱,你还有四十年,五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还。你不要觉得愧对我哥,他懂什么呢?连大嫂都知道他这种情况根本不适合结婚生子,是妈一直在强求。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触及成年人的世界,就乐呵呵地活在他的童真里。” 她说到这里,长吁一口气,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松懈。 背上许久没感受到任何触碰,她有些不安,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看看蒋兰。 犹豫过后,她还是决定起身。 没想到上身才刚动了一下,就有重量压了下来,静静抵在她裸露着的肌肤上。 是一张温热潮湿的脸庞,有光滑的额头,细长的睫毛,挺挺的鼻梁和润润的嘴唇。 脸的主人突然伸出手抱住她的腰,在她背上轻轻说着:“锦云,谢谢你。” 唇瓣擦着肌肤微微震动,温热的呼吸吹在皮肤上,如过电般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林锦云喟叹一声,泪光中却多了一抹坚定。 第27章 为她争取 ================== 林伟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稳定下来,郭春兰母子三人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第二天三人都起晚了,过了八点还瘫睡在床上。 林锦云不放心林伟康的情况,打电话回校请了半天假继续留在家里。 帮忙蒋兰做好早饭,她把还在补眠的几人一一叫出来吃饭。 除了林伟康还在屋里睡着,其他几人均拖着惺忪疲倦的睡眼,围坐在桌边心神恍惚地吃着早餐。 因为只请了半天假,林锦云觉得该问清楚的事一定得在这会儿都问清楚来,于是她单刀直入,先向在座的婆媳两问起昨晚哥哥发狂的缘由。 刘凤极快地看一眼郭春兰,见她不吱声又转而看向林锦云。她看到小姑子脸上阴云密布,这前所未见的严肃面容吓得她把开口的冲动又生生咽了下去,忙垂下头吃着碗里的东西,只当没听见。 郭春兰见女儿在盯着自己,虽然也心虚,但还是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情况就跟林锦云猜测的差不多。 刘凤也不知从哪听说有种药男的吃了就能想老婆,就把这馊主意告诉给郭春兰。郭春兰想孙子想疯了,更经不住刘凤这般煽风点火的鼓动,当即就决定去托人去买这种药给林伟康试试。她们托来托去,最后居然透过王碧玉找到高思慧那里,高思慧在县城靠倒卖各类紧俏品为生,见有利可图当即就答应帮忙买药,收了钱后承诺周一交货。 郭春兰拿到药后,又故意在昨晚支开林锦云和蒋兰二人,单独和儿子讲了一堆生育之事。她也不管林伟康听不听得懂,半哄半骗地对着儿子反复唠叨了几遍相同的话,又给他看了几本港台写真。 林伟康听了好久才有些懵懵懂懂地记下她说的那些男女之事。 之后,郭春兰于是趁着蒋兰去洗漱的时候,把研磨好的药粉掺在林伟康的牛奶里。林伟康喝了掺了药的牛奶,顿时燥热难耐,于是对着蒋兰发起癫狂来。 林锦云沉着脸听完事情的整个过程,让郭春兰把药盒拿来给她。 林锦云结果药盒认真看了一分钟里头的英文说明书,看到最后火冒三丈,把药盒往桌上重重一摔,怒斥道:“你们都不知道这药是治什么的就敢给他吃!你们简直...” 她骂到后面已经气得发抖,连话都无法再说下去。 郭春兰头回见女儿如此暴跳如雷,也慌了起来,忙问她:“这是啥药?” 林锦云冲着母亲怒道:“这是国外给牲畜吃的药!” “啥!”郭春兰惊得一把拿过药盒,捏在手里紧盯着瞧,可她哪看得明白包装上的那些英文,便气急败坏地把药盒往刘凤跟前一摔,冲她咆哮道:“这不是那种药吗?你怎么买的兽药回来!” 刘凤早吓白了脸,她瞅了眼已经怒目圆睁的林伟健,赶紧辩解道:“我哪知道是给牲口吃的!我就给那个高思慧说了药名,她跟我说就是这种药,我又看不懂上面那些字,哪知道她骗我。” 她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桌子被一直在旁默不吭声的林伟健拍得猛震。 “高思慧的话你们也能信!她就是个女流氓,在县城里勾三搭四,我去送货都见到好几回了。你们简直乱来!” 第47页 刘凤委屈地接茬:“这药咱们这又没的卖,是妈说她路子多。” “妈不也是听了你说有这药才动的心思。说到底还是你瞎出馊主意惹的祸!刘凤,我告诉你,等下伟康醒来要是有啥毛病,你就给我滚回娘家去,再也别回来了!” 刘凤听到丈夫这么说,马上一扯嗓子哭嚎了起来,怨天怨地怨了一通郭春兰和林伟健,不等二人回嘴便气冲冲直往楼上奔去。 又过了会儿,只见她提着一个挎包急匆匆地下楼来。 “不用等!我今天就回娘家,免得被人说我谋害小叔子!你和你妈还有那傻子一块搭伙过日子去!” 她说完就直往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又突然折返回来,在包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把车钥匙,拧开了院里那辆凤凰自行车的车锁,跨坐上去,头也不回地骑出门去了。 郭春兰见她走得坚决,一时心里也没底,打量了下林伟健的脸色,怯怯地问道:“老大,你不去追她回来?要是真不回来了咋办?” “呵,哪个女人铁了心不回夫家,就只拎个挎包走的。我太了解她了,过几天还是会回来。”他说完又深深看了母亲一眼,劝道:“妈,这下刘凤不在,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伟康的情况特殊,你再想抱孙子也不能乱来,高思慧那号人你也能信?你看你这事办的,阿云今天本来还得回校的,因为这事只能请假在家,多耽误事你看看。” 他看到郭春兰被自己说得涨红了脸,想到毕竟蒋兰还在旁边听着看着,为了顾及母亲的颜面便也没多说什么,叹了叹气,留下一句“你们看着伟康,我先去鸭场干活了”就出了门。 儿子出了门,郭春兰再一瞅林锦云的脸色,有些怕她也跟着训斥起自己,正想起身进屋里看儿子,却被林锦云眼疾嘴快地叫住。 “妈,我有话跟你说。”她说完又转头冲蒋兰道:“你先回楼上吧,昨晚也没怎么睡,去补一补觉。” 蒋兰迟疑着看向林锦云,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些暗示。 可林锦云只冲她轻轻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只好慢慢往楼上走去,可心里终究是担忧的,才走过楼梯拐角就偷偷躲在了墙后听着大厅里母女两人的谈话。 “妈,这里没别人了。我想跟你聊一聊二哥的事。” “你讲。” “妈,你给二哥找媳妇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哥能有人照顾,妈总会走在你们前头的,你大哥有自己的家庭,你也要嫁人的,妈要是不在了,不就剩你二哥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能不操这份心吗?” “就算大哥成家了,就算我嫁人了,我们三不还是亲兄弟姐妹吗?难道还会看着二哥不管,难道照顾得会比一个外人差?” “云啊,你才几岁,人世这条路你才走了多远啊?你妈我啊,是已经能望到路尽头的人了。有句老话叫‘耳旁风吹散亲骨肉’,你晓得是啥意思么?你知道有多少妯娌不合惹得兄弟眼红拼命的,又有多少婆媳争端闹得母子分家老死不往来的?” “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说兄弟手足靠不住,难道枕边人就一定靠得住吗?这世上兄弟反目的例子是很多,可夫妻成仇的例子难道就少吗?如果我和大哥都会变心,难道蒋兰就一定不变心吗?” 郭春兰一时语塞,可主母的权威让她抹不开面子向女儿示弱,又急忙辩驳道:“所以我才盼着你二哥有个后啊!你二哥有了自己的骨肉,再不济也有他儿女可以照顾他。” “妈,你把你的孙子孙女当成什么了?他们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照顾二哥的?” “养儿防老,儿女孝顺父母天经地义,我这么想有什么错?!” “可你刚刚也说了,耳旁风吹散亲骨肉,婆媳争端都能闹到母子分家,你能保证二哥的儿女也能一心一意地照顾他终老?再说,感情都是相互的,二哥连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他怎么养孩子?他不养孩子,孩子能跟他亲吗?” 郭春兰一听,急了,拍着桌面质问林锦云:“那照你这么说,你二哥是不是就活该要孤零零一辈子?!”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心疼二哥,所以才想跟你说这番话。我今天在这跟你发誓保证,我等下就去爸的灵前发誓,我这辈子不嫁人了。你让蒋兰走吧,我来照顾二哥,我养他一辈子,我给他养老送终。” “你说什...” “不可以!” 郭春兰的话被一声咋然的呼喝生生截断,随后就听得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她转过身,看到蒋兰正站在楼梯口一脸急切。 “你怎么...” “妈,锦云她胡说的,不能当真。” “我不是胡说。” 蒋兰朝林锦云怒斥:“你闭嘴!” 这声断喝后,郭春兰和林锦云均是一惊。 这是两人头回见到蒋兰气急凶戾的一面。 林锦云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发觉手下一动,蒋兰已经越过母亲拽着自己往楼梯走:“说什么疯话,给我上楼休息去。” 她想要挣脱,却发现蒋兰力气大得吓人,自己硬是被她拉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了好几步。 她见力气抵不过蒋兰,只能靠嘴反对:“蒋兰,你放开。” “伟康还没醒,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还有闲功夫在这折腾妈。你不上班了是吗?” 第48页 这话本就是三分为劝林锦云,七分是为提醒郭春兰。 果然,郭春兰一听这话,也急忙推着林锦云说道:“你嫂子说的对,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你给我上楼去收拾东西,现在就给我去学校。你哥的事我有主意,用不着你教!” 第28章 平地生波 ================== 房内,蒋兰正忙着给林锦云收拾东西。 林锦云看着她决绝的神情和麻利的动作,心里一阵荒凉。 “你就这么想我走吗? ” 蒋兰不答她,手里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她何曾不晓得林锦云心里难受,自己心里的疼也不比她少上半分。 可只要一想到林锦云同郭春兰的那番保证,她就连呼吸都泛着疼痛,眼泪也随即盈满眼眶,摇摇欲坠。 她说不嫁人也要养她二哥一辈子,这是牺牲她的幸福来换自己的自由。 这样的一个善良、正直、守信,且时时刻刻真心对自己的人,叫她怎能不心疼,怎能不心动。 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如此自私,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去接受林锦云给予的爱,即使这份爱不求回报。 她们其实在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所以才彼此吸引,彼此喜欢。 蒋兰强忍住泪眼,把收拾好的背包放在床边,慢慢走近林锦云身边坐了下来。 她握了握林锦云的手,话里充满柔意:“锦云,听话,先回学校去。” 林锦云抬头看她,目光肯定:“我跟妈说那些话并不是冲动,我在心里想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你,我也愿意不嫁人照顾我哥一辈子。所以,你别觉得有负担。” “我知道,可家里现在一团乱,病的病,走的走,这个时候不能再出一点乱子了。” “我怕再不表态妈还会乱来,甚至会逼你就范。你这么善良,你觉得拿人手短,你觉得欠了良心债,最终怎么也会答应妈的。这不行,真的不行,这跟强迫你有什么区别呢?” 林锦云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只要一想到蒋兰会被逼委身,心口就直犯梗塞,像喘不过气般闷疼着。 蒋兰忙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伸手给她擦去眼泪,“锦云,不要哭。我答应你,我不会勉强自己了。” “蒋兰,你要爱惜自己,人怎么能不爱自己,只想着爱别人呢?”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蒋兰这样想着,又紧搂了林锦云几分,伸手拿开黏在她脸颊旁的几根发丝,又给她抹了一把眼泪。 “锦云,我知道你的心意,可现在真不是个好的时机,至少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说。你先别着急,先回去上班,好好工作。” 林锦云还想再坚持,蒋兰突然搂住了她。 她低头靠近林锦云的耳边轻声道:“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会爱惜我自己。听话,先回去工作,好不好?” “可是...” “我会照顾好自己,我答应你。” “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弃...” 放弃我没关系,但是千万别放弃自己,放弃争取幸福的权利。 这是林锦云没能说出口的话,但蒋兰早已心有灵犀,搂紧了她保证道:“我不会放弃自己。” 她说完随即侧过脸,在林锦云的左脸颊上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软软绵绵的触感,带着温度的一个吻。 因为这个吻,林锦云妥协了,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 林锦云走后,林伟康一直睡到临近中午才醒来,见他醒来一家人围作一圈问他身体状况。林伟康却显得很呆滞木讷,问三句话仅能回答上来一句。 这可把郭春兰急坏了,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唯有听林伟健的建议,等吃完饭再送林伟康去县城医院找大夫看看。 许是饿了太久才变得反应迟钝,吃过饭后,林伟康恢复了体力和精神,说话变利索了不少。郭春来又问他是否还记得昨晚的事,林伟康摇了摇头,只说自己头晕。 七点半时,林锦云拨了通电话给周家,让周梅去自己家问下林伟康的情况,得到周梅转达的一切安好的回复后,她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宿舍。 这天晚上,郭春兰没让蒋兰继续和林伟康同睡,而是让她先暂时睡到楼上去。 之后几天,林伟康并没有发生异常情况,但总是有意无意躲着蒋兰,郭春兰见此也不敢再贸然撮合儿子和蒋兰,蒋兰依旧在楼上住着。 刘凤也像林伟健所预测的那般,在娘家待了三天之后就自己找个借口回来了。 这场风波开始逐渐趋于平息,林家人正要为此大松一口气时却没想到还有波更大的风浪正在来的路上。 周六,林家一家正吃着中午饭,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突然响起。刘凤跑到院里把门一开,看到两个戴着大盖帽,身穿警服的男人正直挺挺地站在门前。 刘凤一下懵了,说起话都透着紧张:“警...警察同志,你们找谁?” 两人中个高的那个警察问道:“同志你好,请问这里是林家吗?” “是林家啊。” “你好,我们是从县公安局来的。我叫赵伟。”高个警察指了指旁边那位警察,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事,小张。我们来这边了解一些情况,请您配合。” 两人说完也不理会傻站着发懵的刘凤,迈腿就踏进林家大门。 第49页 其他几人瞧见走进来了两个警察模样的人,都纳闷地站了起来,呆愣愣地看着两人。 叫赵伟的警察先清了清嗓,开口道:“你们怎么都站着,接着吃饭吧。我们不急,等你们吃完再问话。” 问话? 这话一说,全家人心里都没了底。 刘凤挤出一个别扭的微笑,热络地朝两人道:“赵警官,张警官,来一趟辛苦了吧。来,坐下来一起吃吧,两位今天可是赶上了,我弟妹做的子姜闷鸭可香了。来,尝尝看?” 谁知赵伟一听这话便皱眉摆了摆手:“什么叫赶上了?我们又不是来蹭饭的。” 刘凤闻言脸色一变,这才发现自己献错了殷勤,忙一个劲地赔不是,被一旁的郭春兰狠狠瞪了一眼后,赶紧缩在一边坐着,再不敢开口。 几人只好继续吃饭,可被两个警察盯着,这饭谁也吃不下去。 郭春兰给林伟健使了个眼色,低头扒拉了几口饭就拉着林伟康回房去了。等她安顿好林伟康走出房间时,看到桌上已经撤了饭菜,儿子儿媳正坐在桌旁等着两位警察问话。 赵伟看了眼刚走出来的郭春兰,拉了两张椅子和小张一起坐下,开口问她:“你是户主吗?” 郭春兰摆摆手,指了指林伟健,“我儿子是户主。” 两位警察都同时把脸转向林伟健。 林伟健连忙补充道:“两位是来打听什么事呢?” “我们想了解你们家的家庭成员,协助人口普查。” 林伟健听完更纳闷了:“人口普查?两三个月前不是普查过一次了吗?” 赵伟点头道:“嗯,是普查过了,但普查完了事还没完。现在临近年底,每年这时候都是人口犯罪最为密集的时期,我们有义务再来排查一次。” 郭春兰一听这话,马上警觉起来,瞥了一眼蒋兰,紧张道:“你们要...查啥?” 赵伟却不答她,转而吩咐林伟健:“户主,你先把你们家的户口簿找出来给我核对下。” 林伟健去取了户口簿出来。 赵伟接过户口簿认真查看着,这时一旁的小张拿出一本黑色皮革笔记本,翻到其中写了字的一页,对照着那页纸里的内容看向赵伟手里的户口簿。 两人低头核对了一遍后,快速交换了个眼色。 赵伟突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四人,眯着眼扫视一圈众人后把目光锁定在了蒋兰脸上,指着她朝林伟健问道:“这位是你的妹妹林锦云吗?” 林伟健实诚惯了,还没来得及看母亲投来的眼色,就实话实说道:“不是,这位是我弟媳妇。我妹妹林锦云在县城一中教书,今天还没回来。” 赵伟继续问他:“那你弟媳怎么没在这户口簿上?结婚多久了?有结婚证吗?” 这三个问题砸下来,马上就把林伟健给问懵住了。 郭春兰心一惊,赶紧插嘴解释道:“不是不是,警察同志,她不是我二儿媳。我家老大说岔了,说岔了。她是我二儿子的对象,还没结婚呢,打算过完年办婚礼,她今天是来串门子的。” 林伟健一听,也只好跟着点头附和。 赵伟的目光在母子二人间转了个来回,轻哼了一声,对郭春兰道:“只是来串门?不对吧,刚刚这位大姐也说了,‘我弟妹做的闷鸭很香’。这‘弟妹’喊地挺顺口啊。” 赵伟说完指了指杵在一旁的刘凤。 郭春兰一听这话,心里嫌透了自作聪明的刘凤,但眼下没空计较这些,赶紧又解释:“她们...她们这是感情好,想着反正迟早得做妯娌的,就提前叫起‘弟妹’了。这是误会,哈哈。” 这时,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张发了话:“这位大妈,你可都有话说。莫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来应付我们的?” 郭春兰连忙摆手紧张道:“没有没有,不是不是。警察同志,我说的全是实话。这位真是我二儿子的对象,不信你问她,问她。” 她说完就想冲蒋兰使眼色,但考虑到警察在场,怕弄巧成拙,硬是忍了下来,只拿眼睛看了蒋兰一眼,便马上收回视线。 赵伟抬眼看了看蒋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蒋兰。” “身份证呢?” “在楼上,我上去拿。” 蒋兰转身就去楼上取了身份证下来。 赵伟核对完蒋兰的身份证,并没有还给她,而是转手把身份证夹进了皮革笔记本里。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起了心慌,神情也随之黯然下来。 赵伟把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目光落在林伟健脸上,严肃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会来问都是有原因的。我们收到群众举报,说这镇上有人在买卖人口,这可是犯罪行为,我们今天就是来核实的。但从刚刚看来,你们家情况还挺复杂的啊。” 郭春兰惊得直摇头,忙辩解道:“没有的事,是哪个嘴上长疮的在这造谣?警察同志,你可别听那些人搬弄是非,我们家是本分人家,可从来不做这些违法的事。你问蒋兰,你问她,她真是我家老二的对象,真的只是来串门的。” “问,我自然会问她。但不是在这里问,这里能问出什么结果。呵,谁知道你们有没胁迫她呢?万一她是个受害者,怕遭你们报复不敢说实话呢?” 此话一出,林家众人顿时面如土色,没有一个人再敢随意出声,生怕多说多错,只战战兢兢低着头,反而有意避开赵伟的视线,生怕被点名问到。 第50页 就连蒋兰此时也紧张地脸色泛白。 赵伟看了眼屋里众人的表现,目光中流露出一股了然于胸的自信,跟旁边的小张用眼神打了个暗号,朝蒋兰道:“这样吧,这位同志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我们想进一步了解下这里面的情况。” 蒋兰点点头,回楼上拿了自己的挎包后就默不作声地跟着两人慢慢走了出去。 余下几人都不敢发话,更不敢跟着,只眼睁睁看着蒋兰被两位警察带走。 第29章 用心良苦 ================== 蒋兰一走,郭春兰彻底慌了神,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直愣愣地看着门前那条路,脑袋里空白一片。 刘凤这下却活跃起来,拉着林伟健的手紧张道:“这是直接带走不回来了?要是查出什么怎么办?他刚刚说买卖人口是犯罪,可蒋兰是自愿来咱家的,这也算犯罪吗?” 林伟健此时也没了主意,只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这...这怎么就查到我们家来了?” “快,快找阿云!叫她回来,给出出主意。”刘凤看到丈夫还站着不动,急推了他一把,“哎呀,你还傻站着,快去外头打电话给阿云啊!” 林伟健一听赶紧往外跑去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接电话的宿舍楼门卫却告诉他,林锦云早上出门去市里参加研讨会了,交代他有电话就先记下来,等她回来后会回拨过去。 林家没电话,林伟健只好留了周家的电话,吩咐门卫见到林锦云回来后就让她回拨,就说家里有急事。 话说回蒋兰这头。 蒋兰被两个警察带着直往镇外走。 她都垂头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心里沉甸甸空落落的,脚步如灌铅般沉重。 两个警察却自顾聊了起来。 “赵哥,你昨天去县一中问过那个林锦云了?” “嗯,问过了,我刚刚那么问,是故意诈林伟健。没想到他还倒挺老实。” “那这林锦云有可疑吗?” 赵伟看了眼跟着后面的蒋兰,给小张使了个眼色,说道:“依我看,也是挺可疑的。一直在跟我兜圈子,讲话一套一套的。” “有文化的都难对付。” “我明天还得再去一趟,这回我直接找她领导去。到时把情况说严重点,让她领导给她施试压,不怕她不说实话。” “呵,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学校那种地方最在乎师德和名声,一扯上公检法,不砸饭碗也得挨批评。” 蒋兰听到这,一心急就拉住赵伟的袖子,脱口而出:“赵警官,你们别找她领导。林锦云跟这事一点关系没有,真的!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赵伟和小张同时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蒋兰。 赵伟见她还紧紧扯着自己的袖子,抽了抽手,居然没能把袖子抽出来。 小张挤出一抹颇为了然的微笑,盯着蒋兰意味深长道:“这位同志,刚刚在林家看你挺蔫的呀,怎么一提到这位林锦云,你就急着要袒护她?” 蒋兰被问得一怔,但依旧正视着他答道:“因为我认识她。她是好人,是一个很好的教师。请你们相信我,她真的和这件事无关。” 赵伟接话道:“她是好人吗?我可没太看出来。” 蒋兰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急着解释道:“她真的是好人。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尤其对那些...那些没有依靠的人,她最见不得这些人受委屈。你们不要去找她领导,这会影响她的工作,她才刚刚被升职。你们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我一定实话实说。” “......” “你们要问什么尽管问,但能不能不要再去林锦云的学校打听,她跟这事真的一点没关系。” 赵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蒋兰,盯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还真是姑嫂情深,难怪她也极力在维护你。” 蒋兰连忙反驳道:“不是,我跟她不是姑嫂。我和她哥没领证,我们不是姑嫂,他们家也没有买卖人口。” 赵伟听完,却板下脸转头对蒋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只做参考。现在先跟我们去局里一趟,和举报人一对峙就清楚了。” 蒋兰心猛地一沉。 她想不出谁会去举报林家,这人一定是和林家有莫大冤仇的,才会如此撒费苦心地要为难林家。 她来高湖镇才几个月,平日里只顾埋头做事不掺合别的,完全不清楚林家在外面的是非。她只听林锦云说过和邻居高思慧有过不愉快,又想到郭春兰和刘凤找高思慧买药的事。 莫不是被高思慧趁机知道了家里的内情,不仅卖假药给林家,一回头还把林家给举报了?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可就怕影响了林锦云。 蒋兰想到这,心里的忐忑又添了几分... 两个警察带着蒋兰来到镇上的车站,按照两人的说法,他们是打算先带蒋兰回局里调查的。 站台上熙熙攘攘,不一会儿就有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站在两个警察模样的人中间的蒋兰。 她虽然不与外人来往,但不能保证有心人猜出她的身份,毕竟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她极害怕别人看出她的身份从而影响林家,尤其怕影响在县城当老师的林锦云。于是,她忙垂下头极力避开与人对视的机会,保持着这种羞于见人的姿态,紧跟着两个警察上了车。 第51页 车子颠颠晃晃地开着,一如蒋兰此刻的心情。 她也没心思去看窗外的风景,也不晓得车子开到了哪儿,满心都是对林家和林锦云的担忧。 不一会儿,车子停了下来,赵伟拍了拍蒋兰,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她迈着沉沉的步子跟着二人下了车。 往前走去,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周围,黯淡的眼神瞬间被惊讶替代。 只见,路边站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字:远西村。 而旁边两人看到傻了眼石化般的蒋兰顿时大笑起来。 蒋兰被这笑声惊到,问赵伟道:“你们...你们笑什么?” “你看看谁来了?” 小张抬手指了指远处。 蒋兰朝他指的地方望过去,瞧见有个人正牵着车往这边款款走来。 正是林锦云。 蒋兰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看着林锦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赵伟见林锦云走来,冲她挑了挑眉,“林老师,还不快介绍一下。” 林锦云将车停到蒋兰面前,笑着对她道:“这位是我同事,叫许小峰,旁边这位是他表弟小张,他们是我请来的救兵。” 许小峰忙纠正她:“不是救兵,是特邀演员哈哈。” 蒋兰这下全看明白了,原来这两人并不是警察,而是林锦云特意找来演戏给家里人看的。 她这下理清头绪了,在恍然大悟之余又不免生气。 她气林锦云如此大胆的行径,沉声道:“冒充警察是犯法的,你知道刚才我多担心吗?” 林锦云正要替自己辩解,许小峰却插嘴道:“我们没有冒充警察,您这是错怪林老师了。我们登门那下,向那位刘大姐介绍自己时并没说是警察,只说是从县公安局来的。从公安局来的也不一定就是警察啊。是你们看我两都穿着警服,心里固有的观念和印象就先入为主了,下意识以为穿成这样的就一定是警察。” 许小峰见蒋兰依旧迟疑,又接着道:“你再仔细想想,我们是不是从没说过自己是警察。而且,警服也是假的,看着挺像,其实是去话剧团借的道具服装,等下还得还回去。所以,到头来,我们只是两个莫名其妙跑到别人家里去查看户口簿,打听闲事的闲杂人等哈哈哈真刺激!” 这话也惹得一旁的小张大笑起来,附和道:“对对对,我们就是两个闲人而已哈哈哈。还得说是林老师严谨,她提醒咱们要观察对手,盯紧薄弱环节。果然,你家那位刘大姐最薄弱,一开口就成了活靶子哈哈,不吓唬她吓唬谁。” 林锦云瞧着蒋兰还是一脸不愿苟同的样子,有意逗她开心,便拉了拉她:“你把‘赵伟’这个名字倒过来念试试看?” “赵伟?伟赵...” “可不就是伪造的吗?” 蒋兰听她这么一解释,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又看着这三人笑得前俯后仰,扶墙挂壁的开心样,被这欢乐的气氛一感染,终于渐渐松了紧绷着的唇角。 林锦云见她笑了,这才放心了些,又催促二人:“好了好了,别笑了,快去还道具吧。” 许小峰止住笑,目光炯炯地看着林锦云,“林老师,你这次可又欠我一份大人情了啊。” 林锦云立马恭敬道:“嗯,谢谢你。我一定记着,你随时都能找我要回报。” 许小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小张看时间不早了,便催了下许小峰,后者接过林锦云手里的自行车跨坐上去,又叫小张坐到后座上。 许小峰一回头朝林锦云眨了眨眼,说了声“回见”便载着小张晃晃悠悠骑走了。 第30章 骗来的自由 ==================== 林锦云笑望着许小峰离开,一转头回来却发现蒋兰正盯着自己,脸上神色不明。 她的心一下悬了起来,赶紧向她赔罪:“对不起,没有事先告诉你,让你担心了。可我怕万一告诉了你,你会不愿意,毕竟是要一起骗家里人。所以,我才让许小峰他们搞突袭的。” “你跟他很要好?连家里事都告诉他了。” 林锦云没想到她关注的却是许小峰,心里放松起来,随口答道:“嗯,他这人虽然嘻嘻哈哈的,但人其实很好,平常也经常帮我。他靠得住的,你放心,我没有将家里情况全说透,只说是包办婚姻,解救受困妇女。” 蒋兰瞪了林锦云一眼:“你们可一点不像教师的样。” “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办法了。再说许小峰本来就没想做教师的,他脑子活,一直想做生意来着,可他家里不同意。老一辈都受过运动的苦,觉得做生意就是投机倒把,他算是埋没在教师队伍里的商才。” 蒋兰莫名就对林锦云这副替人惋惜的神情起了膈应,顺着她的话道:“难怪心思重,来的路上还故意套我话。” “他套你话?他说啥了?” “他故意在我面前说起你。他明知道内情,知道我心急,知道我担心,还故意拿话激我,这种人哪里靠得住了?” 林锦云听完忙收起笑脸,顺着她的话怨道:“是么,这许小峰真是可恶,居然拿正经事开玩笑,真是个混蛋!对不起,他肯定也拿话吓唬你了吧?” 蒋兰看她又担心起自己,心里那股膈应的感觉突然又消了些许。 “算了,他应该只是觉得无聊,拿我解解闷。” 第52页 “嗯。”林锦云又想到什么,忙拉着蒋兰道:“你现在回自己家去收拾东西,我在这等你。我带你去县一中,先去我宿舍住下来。” 蒋兰却突然抓紧她,目光透出股担忧:“锦云,家里因为这事,今天也被吓得不轻。想来全是因为我,对不起...” 林锦云生怕她又因为负罪感而退缩,拉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蒋兰,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先不要去想这些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犹豫和矛盾的,但是如果你现在退缩了,后悔了,甚至想再回去做林家的二儿媳,那才是最对不起我的。你要这样做吗?” 蒋兰试探着问她:“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呢?” “那我就再也不回家了。” 望着她灼灼而凝重的目光,蒋兰马上就相信她这话并非斗气之言,一时间,恐惧感突然排山倒海般袭来。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林锦云。 两个月前的逃避还历历在目,她实在不想再感受一回那样的忧愁与惦念。 终于,她向自己的内心妥协了一回,看向林锦云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跟你走。” .... 林家这头,因为打电话没能找到林锦云,几个人只好凑一块先商量出一个对策。 郭春兰这时早没了主意,只知道问儿子儿媳拿主意。 刘凤一向爱起劲,先开了口问丈夫:“你说到底是谁去举报的?” 林伟健骂道:“这人也太缺德了!” 刘凤想了想,琢磨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个高思慧啊?最近我们也就和她有接触。” “可这对她也没好处啊,我看不是本镇的人,大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干不出这等缺德事。” “也是。那你说会是谁?” 郭春兰见两人猜来猜去不谈正题,急忙打断道:“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先想想办法啊,警察现在怀疑我们买卖人口,这要怎么跟警察说去?” 林伟健想了想,纳闷道:“可是就像刘凤说的,蒋兰是自愿来咱家的,自己卖自己也算犯罪吗?” 刘凤细想了一阵,突然又叫了起来:“哎哟!我的娘哟!你刚刚说她自己卖自己,你想想她是来干啥的?” 林伟健被妻子这么一咋呼有些摸不着头脑:“来给伟康做媳妇的啊。” “可两人不还没领证么,这不就成了...成了那个了。” “哪个?” “啧,你个呆子!这不就成了卖/淫的么。一旦被警察发现了,那老二就是嫖...” “胡说!”郭春兰斥吼一声打断刘凤的话:“老二还没和她做夫妻,能算你说的那个罪吗?” 刘凤嘀咕道:“我也是顺着这么分析...” 这话却引起了林伟健的警觉,他静下心来仔细一想,顿觉后背拔凉,朝郭春兰道:“妈,还好那天晚上锦云在家,冲进去推开伟康拦下了那件糊涂事,不然咱们就是强行逼迫人家蒋兰。万一事后蒋兰不仗义去报了警,兴许罪名比刘凤说的那种情况还严重,毕竟伟康和蒋兰终究是没有领证的。” 郭春兰被儿子这么一提醒,再一细想,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心有余悸,手居然跟着抖了起来,嘴里喃喃道:“那...那现在咋办?” 刘凤见郭春兰蔫了,又硬气了几分,说道:“还能咋办,领证呗!这里里外外的关键不就是一本结婚证吗?有了证,就是合法夫妻,警察也管不着。” 郭春兰恍然大悟:“对!得去把证办了,有了证谁还管得到我们。” 她一想通又不免后悔起来,懊恼自己当初因为林伟康的不配合而迁就他,一直拖着没办这件事。 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只能先去找蒋兰。 郭春兰这样想着就忙动身起来,刚走出两步就被林伟健给拉住了。 “妈,你别冲动,要去找也不是这时候,警察兴许这下也在她家呢,你这样一进去被警察看到了更说不清楚了。” 郭春兰一听到“警察”两字吓得缩回了腿,只好听儿子的,先待家里,一直等到太阳快下了山,才和刘凤一起急匆匆地往远西村赶去,林伟健则负责在家看着林伟康。 赶到蒋家,两人却只见蒋父和蒋威在吃饭,没瞧见蒋兰,但还是强装镇定地问了蒋父蒋兰的去向。 蒋父说蒋兰中午回来了一趟,收拾了东西就走了,没说去哪。 郭春兰一听,心里凉了半截。 蒋父见婆媳二人神色慌张,心里起疑,便问她们要找女儿干啥。 面对蒋父的发问,郭春兰这回学谨慎了,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先别声张,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蒋父,又和刘凤回到了自己家。 她一回家就冲到楼上去翻蒋兰的行李。 她把行李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一分钱,整个人立刻像丢了魂般瘫倒在林锦云床上。 林锦云带着蒋兰回到学校。 才刚到宿舍楼,传达室的张大爷就急忙通知她家里打了很多电话来找。 张大爷又瞧见她身后还跟着个人,便多嘴问了下蒋兰的身份。林锦云只好跟她说是家里的表姐,要住下一阵子。 蒋兰跟着林锦云来到三楼最尽头的309宿舍。 林锦云掏出钥匙开了门,拉着蒋兰进屋,蒋兰边走边仔细打量着这间房间。 第53页 房间结构呈一个大写的L,正对门的是并排放着的两张浅棕色课桌,一张几乎空着,一张上面则放满了书本和字帖,还有一副笔墨纸砚和一摞写好的毛笔字。课桌旁边,紧贴着墙壁放着个棕色的小衣柜。再往左边看去,是一张组合板木质单人床铺,上面放了被褥、枕头和两三本小说。床铺的对面是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床铺,只不过现在还空着。 再看远些便是房间尽头的小阳台,阳台一边是一个水泥砖砌的小水池,一边是一间小厕所。 虽是一间不太大的寝室,蒋兰却觉得满室温馨。桌上有她看过的书,衣柜的门把手上挂着她的外套,窗台上摆着她的牙刷水杯...这里到处都有她的痕迹。 林锦云见蒋兰正打量着这房间,也不打扰她,只默默拿过她手上的包,把里头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衣柜里。 衣柜渐渐被填满,正如林锦云现在的心情,满满的,不空不虚,踏实了许多。 可还是缺了草席、床单、棉被和枕头,蒋兰走得急,除了随身的衣服,并没有带别的。 林锦云便提议出去买,她本想让蒋兰先去自己床上歇着,由自己出去购买,这样也能顺道下楼去给家里回个电话。 可蒋兰不想她花钱,说什么也要一起跟去,林锦云只好带她一起出了门,暂时把回电话的事延后。 到了百货商店,两人才发现原来要买的东西还很多。于是挑挑拣拣,走走逛逛,一趟下来居然花了不少时间。两人回到宿舍又把床铺收拾了一番,稍微打扫了一遍宿舍卫生。 时间已近黄昏。 林锦云见差不多到了饭点,便拿了饭票带蒋兰往食堂去。 路上不免要遇到同事,有个好奇心重的男同事见蒋兰样貌姣好,气质出众,便老拿眼神打量她,欲问不问地犹疑着。 林锦云对此烦闷不已,一想到那位男同事直白热切的目光,心情就像自己的宝贝被人窥探惦记了一般恐慌。 这种心情一直到进了食堂才有所缓解,对食物的渴望让她暂时抛开这些烦恼,拉着蒋兰就往点菜窗口前凑。 有相熟的打菜大姐一看到她就吆喝开来:“林老师,今天要啥菜啊?还是冬瓜加豆腐啊?” “没,今天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要份蛋花汤,大份的。” 她一口气点了两荤一素一汤,让打菜大姐好奇到想打趣她:“嗬,今天咋杀生啦?不吃素啦?” “呵呵,没有,吃什么素呢。”林锦云怕她再寒暄下去会让跟在身后的蒋兰听出猫腻,赶紧摆摆手终结话题:“之前是为了减肥,大姐多打点。” 一说完就赶紧打发蒋兰先去取筷勺,蒋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可一等到林锦云端着饭菜坐下,蒋兰就开口问她:“你平常都吃素菜?” 林锦云赶紧否认:“没有,这大姐爱开玩笑,我平常也点荤菜的,只是因为怕胖,吃素比较多。” 蒋兰盯着她这些日子以来明显瘦削下去的脸颊线条,嚅了嚅嘴唇,终究不再问下去。 第31章 演戏 ============== 吃完饭,林锦云送蒋兰回房后借口去配钥匙就出了门。 她下楼就往传达室去,给周梅家打了个电话,让周梅往自家跑一趟,告知郭春兰自己已经回宿舍了并且在等她打电话。 周家离林家不远,林锦云挂下电话等了二十分钟不到,传达室就响起了电话铃声。 她接起电话,假装着急地问郭春兰家里出了什么事。 郭春兰顾虑到这是在街上打公用电话,怕家事被人听了去,便不好多说,只让女儿明天务必要回家一趟,林锦云自然满口答应。 半小时后,林锦云回到宿舍,拿配好的钥匙一扭门锁,门咔嚓一响就开了。 缓缓推开门,蒋兰正坐在床上看着书,听到推门的动静后马上就抬头望过来,朝自己微微一笑道:“回来啦,怎么去这么久?” 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却让人没来由地欢喜。 这种被等待、被盼望的感觉大概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这间小小的宿舍将不再空寂清冷,不再只是一个四面墙围成的冰冷空间,而是个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的家。 还有什么比一回到家就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更令人幸福的事呢? 林锦云觉得没有了。 她笑着走过去坐到蒋兰身边,拿着一串钥匙,一一说给她听:“这把是房门的钥匙,这是桌子抽屉的,这是信箱的。” “嗯,好。” 蒋兰收好钥匙,捧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这样一来,林锦云便没有了继续待在她床上的客观必要。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很是不舍却也只能慢慢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那张床上。 可刚一站起来,外套的右边口袋却突然一沉,她伸手一摸,笑了。 于是,她又坐了回去,把口袋里的那包东西递给蒋兰。 “对了,还有这个也给你,刚刚顺路买的。” 蒋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糖炒栗子,皱眉道:“又瞎买东西浪费钱。” “你不吃才是浪费呢。你看书,我就坐这边给你剥栗子。” 蒋兰本想拦她,但一看到她低头含笑剥栗子的开心样,突然也不忍心再对她说教了,便任由她继续坐在自己身边愉快地剥栗子。 第54页 晚上熄灯后,林锦云躺在自己的被窝里激动地怎么也闭不上眼。 她像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出学科大难题的学生一样兴奋和自得。 她是个尽量低调的人,但却在今晚,第一次有了想把喜悦之情公之于众的冲动。 她睁着双眼,不断在脑海里回顾着这一天里的种种,许久不成眠。 而蒋兰则睡了半年来最踏实的一觉,虽然新被子的味道不是很好闻,单人床也比双人床小得多,但只要意识到林锦云就躺在对面,隔着伸手可及的距离,心里就莫名踏实且放松。 她侧过身面向林锦云躺着,看了眼对面床铺上的模糊轮廓,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睡吧,反正一睁开眼,她就在面前。 第二天,林锦云告诉蒋兰要回趟高湖镇。 蒋兰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路上小心。 林锦云一走,蒋兰就拿上钥匙挎包又去了昨天那家百货商店。 走进商店后她直奔厨房用具的那排货架,仔细挑选起电炉子。她以厨师的眼光搜寻起来,很快就选好了心仪的电炉,尽管问价格时被惊了一跳,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付了钱,接着又买了一口小铝锅和碗筷勺子。 最后,她转到针织品柜台前,一口气买了三斤多散装羊毛线。 因为双手不够提,她回到宿舍放好东西后又出了一趟门,回来时手上又多了一小袋鸡蛋、一些米面和调味品。 她把那张空着的书桌搬到阳台角落里,把电炉和锅碗往桌上一放,鸡蛋、米面和调味品往抽屉里一摆,总算大功告成。 蒋兰看着自己为林锦云开的这个像模像样的小灶,喜色不自觉轻染上眉梢,心里盼着林锦云早些回来。 她转回到屋内,推着林锦云的那张桌子往旁边的空位里挪。 桌上堆了许多书本和纸张,因为推挪产生的惯性掉了几本下来,她忙蹲下身去捡。 蒋兰先把散落在地上的那一大摞毛笔字一张张捡起来再叠放好,捡着捡着却渐渐红了脸。 因为手上那一摞纸里写的几乎都是同一个字,繁体的“兰”。 看着这些或苍劲有力的“蘭”,或笔走游蛇的“蘭”,她越看越喜欢,便从里头挑了一张自己最喜欢的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然后才把这些“蘭”都叠好来放进抽屉里。 她又一一去捡掉在地上的两本书和一部字典,有张对折的纸突然从摊开的字典里滑了出来。 蒋兰打开这张纸,看到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自行车。 继续往下看,就是一行行人名,每个人名旁边标注了不同的数字,大部分被标注了20、15和10,最底下合计了一个数字。计算者似乎对最后的统计结果感到很满意,还在数字旁边写了一个大大的“OK!”。 蒋兰一细想,马上就明白了一切。 她默默把这张纸收了起来,收拾好桌子走出门下楼往食堂走去。 这天午餐她只要了一个馒头和一碗紫菜汤。 ...... 林锦云一回到家,郭春兰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经过向她描述了一遍。 她听完摆出一副十分震惊的反应,之后又久久不吭声。 她拿捏好错愕该褪去的时间,接着便和林伟健详细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告诉家人一个结论:这事很难办! 郭春兰看到女儿也没辙,心急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妈,警察后来还有来找你们吗?” “没有。” “那这事应该是算不到咱头上的。买卖人口是刑事罪,一旦定性了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的。警察现在都还没来,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 事出紧急,郭春兰也顾不得刘凤在场,急同女儿道:“可蒋兰走了啊,我给她的那笔钱她也带走了。” 果然,刘凤一听就恨得牙痒,怒道:“那咱们去派出所告她去!” 林伟健反驳道:“告?告她什么?你有凭证吗,你说她收钱了,字据呢?” 刘凤被他这么一问,愣住了。 郭春兰一听更是气得直骂起蒋兰,人在气头上,咒骂起来什么话都能外往吐。 林锦云听到这些恶毒的骂词,心里发堵,忙打断母亲安抚她:“妈,别把自己气坏了,钱没了还能赚,你要是气病了,二哥怎么办?” 郭春兰这才停下咒骂,坐在椅子上连连哀叹老天不开眼。 林锦云尽力压下心虚和愧疚,问向众人:“她要是想跑早就跑了,你们想想为什么她要等到现在才带着钱跑掉?” 几人皆是摇头。 林锦云见全家人都茫然不解,说出了早就设想好的见解:“你们想想之前发生过什么?我的猜测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她恨上了咱们家。正好警察又找上门,她索性就跑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下了脸不吭声了,因为分析到现在,只有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大。 林伟健越想越觉得妹妹的猜测是对的,叹着气埋怨道:“你们呀,真的太乱来了。现在把人逼跑了,人财两空,我们上哪找去?” 林锦云接话道:“所以我才说这事难办了。” 郭春兰垂着头,失神地看着地板上的某处,喃喃自语:“上哪去找啊...” 林锦云看到全家都信了自己的猜测,暗自长松一口气,虽然觉得内疚,但还是硬着心肠继续把戏演足。 第55页 她安慰了母亲几句,又吩咐三人近期先不要去打听蒋兰的消息,免得引起警察的注意。三人均点头称是。 最后,她进了林伟康的房间。 林伟康见到她很开心,拉着她要一起玩。 林锦云陪他玩了一会儿,突然问他:“哥,蒋兰不见了,你知道吗?” “嗯。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你...会想她吗?” “嗯,想。” 林锦云一下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他,语调却是艰涩的:“你想她什么?” “想吃她做的闷鸭肉。” “......” “还有红烧鱼和芝麻汤圆。” “......” “她翻花绳也好,她不在我只能找妈,妈翻得不好。” 林锦云笑了,拉过哥哥的手道:“那我以后陪你翻绳好不好?闷鸭、红烧鱼、汤圆,还有其他她会做的菜我都去学来,然后做给你吃好不好?” “嗯嗯嗯,好。” “那她如果再也不回来了,你会伤心吗?” 林伟康懵懂道:“为什么要伤心?” 林锦云一愣,随即笑道:“对啊。为什么要伤心呢,还有我、大哥、大嫂和妈,我们都陪着你。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还有大黄。” “哈哈,对,还有大黄。咱们拉钩。” “拉钩。” 心里那块一直笼罩着的阴霾在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这天,她陪着林伟康玩了很久。 第32章 情怯口难开 ==================== 在家吃过晚饭后,林锦云骑了那部红色自行车赶回学校。 她急着见蒋兰,一锁好车就提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往三楼奔。 掏钥匙扭开门往里瞧,只见蒋兰正坐在床上擦着刚洗过的头发。 蒋兰见她回来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擦揉起头发,并没有如昨天那般同她打招呼。 林锦云没在意这点不同,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冲蒋兰笑道:“你看,我把录音机带来了,以后我去上班你要是觉得闷就听录音机。” 说着又把一个帆布包放上桌,“我从家里还带了几件你的衣服,还有几本小说。咦?另外那张桌子呢?” 蒋兰没回答她,只听着她说完,又拿毛巾擦起头发,不再看她。 林锦云瞧她面露不愉,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 “你不止带回这些,还把自行车骑回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早上没骑车出门,我就猜到了。” “嗯,我把红色那车骑回来了。这样一来,我以后要是周末骑车回家,你想出去的话也有车可以用,多好。” 蒋兰听到这里,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紧盯着她道:“所以,为了买这两辆自行车,你在学校一直吃素。” 林锦云一听心虚地撇开头不敢看她,忙坐到自己床边脱着鞋故作轻松道:“哪能啊,你别听食堂那些打菜大姐瞎说,她们平常就爱开玩笑,拿话逗人。” “这是我早上收拾你桌子捡到的。” 蒋兰也不跟她兜圈子,从枕头边拿起那张记账的纸,递了过去。 林锦云接过纸一看,惊得头皮发麻,忙解释:“其实没有花这么多钱,不是跟你说过吗,那两辆车是车厂的次品件,许小峰认识那个组装师傅,给了个人情价,两辆才一百。我也没有一直吃素,偶尔也点荤菜,那是食堂大姐打趣我。” 蒋兰原本只打算念她几句就算了,但一听到“许小峰”这三个字,莫名就觉得不舒服,冷着声问她:“那车子不带车牌的?你预备怎么上牌?” 林锦云没想太多,马上实话实说道:“蓝色那辆车已经有牌了。许小峰有路子,他带我去买了车牌,还打了钢印,连证都有了。这辆红车我下周就去弄牌子。” 又是许小峰。 蒋兰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心烦,偏偏林锦云还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三番四次和他扯上关系。 她心里有气,冷冷道:“看来你真的很信任这个许小峰。” 林锦云纵是再迟钝此时也该察觉到了蒋兰的不高兴。 她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不要自己憋着。” 蒋兰看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气消了几分,拍了拍床铺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林锦云巴不得亲近她,马上坐了过去。 一靠近却闻到蒋兰身上的淡淡皂香,这味道既熟悉又好闻,林锦云顿时就有些心神不宁,春心荡漾,想着:就算挨一顿骂也值了。 蒋兰却没打算骂她,而是跟她讲起道理。 “锦云,你以为有了牌证骑着就没事了吗?可万一呢?万一哪天被人查到车子和牌证的来历怎么办?这里不比镇上,街上经常能见到红袖章和警察。” “真没事的,其实不少人都骑这样的车。街上车子太多了,只要有牌有证执勤的都懒得去查。主要是这车真的很便宜,花一辆车的钱能买到两辆,而且许小峰又能弄到牌和证,所以当时也没想这么多。” 听到又她念到许小峰,蒋兰原本逐渐平息的怒气又无端冒了出来,严肃道:“这是心存侥幸!别人跟你能一样吗?别人是老师吗?万一被查到买假牌假证,传到领导那边,前途因为这个受影响了怎么办?许小峰走的明明是歪路,你竟然还觉得这是种能耐,也跟着他走。” 第56页 林锦云见蒋兰真的生气了,赶紧拉着她的手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是存了侥幸,一方面又贪便宜,所以才去走野路子。你说的这些后果确实是客观存在的,我当时没考虑到这些,只想着...想着给你也买一辆。你骂我骂的对。” 她说到后面委屈极了,连声音都弱了下去,低着头,完全没有了人民教师的模样,反而像个挨批的学生。 蒋兰看到她低头时微露着的锁骨曲线,因为清瘦的身板而倍显突兀分明,心疼的感觉又渐渐占了上风,后悔自己话说得重了,收了收脸色,朝她柔声道:“你脱下衣服。” “蛤?” 这转折太过突然,林锦云的大脑有些跟不上节奏。 “你脱下上衣,我量下尺寸,给你打件新毛衣。” 幸福来的太突然,林锦云一下反应不过来,傻愣愣地问她:“那自行车呢?” 蒋兰有些无可奈何,叹口气道:“蓝色那辆只好先骑着了,在县城里白天尽量少骑,红色那辆你找个时间还回去,大不了咱不要那钱了。” “嗯。我听你的。” “以后别乱花钱了,尤其是给我花钱。像自行车还有昨晚的糖炒栗子,这些都是不必要的花销,以后不要再买了好不好?” “好吧。那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但你不准只吃素菜。对了,我买了一个炉子,以后每晚都给你做点吃的,你太瘦了。” 林锦云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找炉子,蒋兰便带她去阳台参观今天一天的改造成果。 看到这张简易的专属于自己的小灶,林锦云高兴极了,差点没忍住去抱身旁的蒋兰,只好把兴奋和激动转移到电炉上,对着炉子又看又摸。 “今天只买了鸡蛋,等下给你煮两个荷包蛋,吃吗?” 林锦云高兴地脱口而出:“嗯,吃。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 蒋兰瞬间红了脸:“好了,别看了。外头冷,进屋吧。还要给你量尺寸呢。” 林锦云这才想起还有更大的福利在后头,紧跟着蒋兰进了屋。 蒋兰让她站直了,拿来皮尺在她身前身后量开来。 两人离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看似平常的一件小事,却因各自藏了羞涩而显得暧昧异常。 纤细的手指在身上轻轻摩擦碰触,带来瞬息即逝的痒意,就像只猫在拿爪子在心上时不时的轻挠着。林锦云咬牙承受着这份甜密的煎熬,每次都在几欲失控时强逼自己忍住。 她开始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开始起了旁的心思,越发想占有眼前人。可她又觉得不能失信,说了让她自由生活就不能再用任何私心去禁锢她,除非她本人愿意。 那么,她本人愿意吗? 她对自己的怜惜和疼爱,还有那天的亲吻,是出于报恩还是其他? 现在尘埃已定,她很想问问蒋兰的心意,求她给个说法,免得自己这样冥思苦想,饱受煎熬。但每次话到嘴边又退缩了,她发现自己既想要答案同时又害怕听到答案。 万一是前者呢? 她陷入了每个单恋者都会经历的复杂心理阶段,把单恋对象突然给予的青睐与关怀当作是种暗示,在隐忍不发和开诚布公之间徘徊不定。 她带着这种纠结犹豫的心情,一整夜辗转反侧。 第33章 单恋心理 ================== 两人的同居生活正式开启。 蒋兰的适应力比林锦云预期要好得多。 她花了两天时间就习惯了这种在宿舍收拾屋子、听广播、织毛衣、等林锦云回来的生活。 当然她也会出门,但都是为了去给宿舍添置东西。 那个为林锦云开的专属小灶被用得越来越频密,桌上已经不止有电炉和碗筷,还陆续添了砧板,菜刀和锅铲。抽屉里除了鸡蛋和米面,还整齐摆放着各种易保存不易变质的食材和佐料。桌腿间的两根横梁被架上了两块厚实的木板,泡沫保温箱往上面一搁,不仅稳当又节省空间。 林锦云现在一下班都不往食堂跑了,而是赶回宿舍吃饭。 她每每看到那些下班后去食堂排队打菜打饭的同事,以及那些坐在四面漏风的教工餐厅里赶在食物变冷前仓促就餐的同事,心里就觉得优越。因为自己一回宿舍就有热饭热菜端上来,还有个美人作陪同桌吃饭。 美人贤惠又体贴,还总是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 蒋兰通常会从食堂先打来饭菜搁在保温箱里温着,再估摸着时间在林锦云回来之前用电炉做一个热汤或者炖个蛋羹,这样她一回来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除了三餐之外,蒋兰每晚还变着花样做夜宵,有时是一碗米酿蛋花汤,有时是一小碗红豆汤或者芝麻糊。说起来不过是些朴素价廉的食材,却因为她出色的手艺做出了一般人家做不出的口感。 林锦云肉眼可见的白嫩起来,人也没有之前那么干瘦了。同事们察觉到她的变化,都纷纷打趣她,笑说她得了本养颜益寿的功法秘籍,天天一下班就回宿舍闭关修炼,她听了也只笑笑任人说去。 许小峰知道内情,插嘴打趣道:“也说不定林老师屋里藏着个大宝贝呢。” 有个同事一听,马上好奇起来,让林锦云证实许小峰的说法。 林锦云一瞧这人,发现是个男同事,马上选择不吭声。她再仔细一瞧,发现这人居然是前回她去借车时朝她挤眉弄眼的那个男同事,马上又摆摆手说了句“没有的事,别听他瞎编”,接着便瞪了许小峰一眼,夹着教材逃也似地往教室去。 第57页 可大宝贝每天都要进出,觉得闷了也会在校园里走走,时不常的还要出趟校门去买东西,身处公共住宅环境,要瞒是瞒不住的。 于是,同事们逐渐察觉到蒋兰的存在,知道林锦云接了个貌美贤惠的表姐来同住,这表姐每天像养女儿似的照料她,把她喂养的白白嫩嫩。 一时之间,大家更好奇了。 话说回林家这头,林锦云走后,好消息是,警察没有再找上门,坏消息是,蒋兰也跟着一去无踪。 愤恨了好几天后,郭春兰渐渐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一场风波下来,人财两失。 但她心里始终窝着一口恶气。 她觉得不管怎么说蒋家都欠她的,她是占理的一方,避着警察可以,但凭什么要避着蒋家人。 而且她隐约觉得,蒋父不可能对女儿的行踪一无所知。 这个周末林锦云太忙没时间回家,少了一个劝慰和疏导郭春兰的人,她这口恶气憋得难受,便决定周六这天再去蒋家一趟。但她到底记着女儿的吩咐,这回没有带上刘凤,而是选择低调,单枪匹马就跑去远西村找蒋父讨要说法。 到了蒋家依然只见蒋父和蒋威在家,郭春兰也不绕圈子,一进门直接就开口询问父子两是否知道蒋兰的下落。 蒋家父子两均是摇头表示不知。 郭春兰自然不相信,便在蒋家四处转悠,查找。 蒋父起初还挂在笑脸问她在找什么,见她老是爱搭不理的样子,便也冷了脸。 “亲家母,这房子就这么点大,能藏的地方你都看过了,非要藏人就只能藏墙里了,要不要我借你把砸墙锤?” 郭春兰听他讽刺自己,也不甘示弱,索性就把之前警察上门和蒋兰失踪的事情全说给他听,说到后来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没遮拦,当着蒋父的面就骂了蒋兰一句“缺德少教”。 蒋父一听也急了,不甘示弱地怼她:“我女儿嫁去你们林家,人不见了,我还没找你们要人,你倒先跑我家来闹,到底是谁缺德少教?” 这话激起了积蓄已久的愤怒,郭春兰本也没指望蒋父会老实交待,找人是其次,发泄倒是主要,便破口大骂道:“蒋老头你少来劲!你女儿跑哪去了你会不知道?骗了我家的钱还这么不害臊反咬一口,真不要脸!一个小无赖,一个老无赖!” “你...” 蒋父正想回骂一句更难听的,但转念一想,决定还不如就真耍起无赖来,于是就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嘿嘿,我们是无赖,可还有人倒贴上来找无赖,难怪生的儿子是傻子,原来做娘的就是个傻的。” 郭春兰被这话彻底激怒,指着蒋父一通咒骂,也不管一旁还有蒋威在看着,各种难听的话说得像开闸泄洪般。 蒋父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不怒了,幸灾乐祸地拿话挖苦讽刺她。 郭春兰气得差点冲过去打蒋父,好在蒋威拉着拦着才将两人分开些。 蒋威一边制止父亲说话,一边半推半劝把郭春兰请出门外。郭春兰到底顾脸面,被赶出来后也没再继续谩骂,只恨恨地朝蒋家大门上吐了口唾沫便气呼呼地走了,一路上把蒋家父女在心里骂了个透,回到家时已经彻彻底底恨上了蒋兰。 心烦的不止郭春兰一个,这头的林锦云这两天也烦得很。 一则是因为临近学期末,公事突然多了起来,她几乎忙到没时间陪蒋兰看场电影。二则是最近老有单身男同事和结了婚的中年女同事跟她打听蒋兰。 这些打听的人里不止有教师,还有在食堂做帮厨的,有在校印刷厂做校对的,形形色色的人。但无论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问的最多的当然还是蒋兰单身与否。 这可真让林锦云心烦。 她怕倘若骗人说蒋兰已婚,反而会招来更多的揣测和追问。而且对蒋兰的名声也不好,毕竟一个有家有室的表姐不好好在家过日子反而跑来和表妹挤一屋算怎么回事呢。 但她更不想诚实地跟人说蒋兰正处单身中,这么一说岂不成了米仓大开任鼠吃,敲锣打鼓迎鬼子? 她左右为难,思前想后,索性就回人三个字:不清楚。 但那些如狼似虎的单身男同事岂是这三个字就能打发的,追问打听的人依旧前赴后继。 周五这天,有一个性子急的同事许是嫌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太过迂回,居然连问都不问直接就让林锦云帮自己约蒋兰见个面。林锦云自然是一口回绝了那位男同事,但心里却烦得如油煎火烤般难受。 她闷闷不乐地走回宿舍,就算在蒋兰面前也没能强颜欢笑,顶着一张郁郁寡欢的脸吃着碗里的饭。 蒋兰早就察觉到她这几天的心态变化,问她原因,她却支支吾吾的不愿多说,她也不逼她,只默默紧赶着手头在织着的毛衣。 毛衣终于在今天中午时织好了,蒋兰准备饭后拿出来送给林锦云,好让她能开心一些。 林锦云吃完饭就去抢着洗碗,蒋兰平日里不让她洗,但今天却也由着她。 见林锦云去洗碗了,蒋兰把那件织好的红色毛衣从柜子里拿了出来铺开放在她的床上。 林锦云洗好了碗,一进屋就瞧见了床上的毛衣,再转头一看蒋兰,见她正坐在另一张床上笑着看自己。她心里一琢磨,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脸上立刻浮出笑容,迫不及待地拿起毛衣抚摸比划起来。 第58页 “别光看啊,穿上试试,如果大了我再改小些。” 林锦云点点头,马上穿上毛衣试了试,发现大小正合适。她又臭美地想照镜子,可宿舍里没有全身镜,只有一楼的公共浴室里才有。 于是,她又特意下楼到公共浴室站在镜子前后左右仔细打量起来,越看越满意,不仅满意毛衣还满意自己,觉得自己穿着毛衣的样子好看极了,显得比平日端庄年轻许多。 人靠衣装,年轻人该有的精气神一下又重回到这个躯体里。 她总算高兴了,走回309时一路都带着笑容。 蒋兰见她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顺便就和她说了自己这两天打算好的一件事。 没想到蒋兰一说完,林锦云脸上的笑容却僵了。 “什么?去食堂干活?” 蒋兰看着她笑容逐渐消失的脸,虽有预感她会反对但还是坚持己见:“是。前天和学校食堂的负责人说好了,下周是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周,食堂会特别忙,他让我先去上一周班试试。如果可以,春节过后我就去食堂上班了,先做水案。” “不行,你不要去。” “怎么了?” “做水案这种脏活累活,每天洗菜杀鱼的,这么冷的天,手泡在水里怎么受得了。不行,不能做。” “天冷不怕,戴副胶皮手套就行了。” “那也还是冷。不行,我不答应。” 蒋兰见她很坚决,便耐心地她解释:“你别担心我会吃不消,这些活我以前也经常做的。以前给人办酒席时也是要在大冬天里洗菜,洗碗盘,我这么做都好几年了,早就做顺手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辛苦。而且我不是长期只做水案,春节过后食堂肯定会有个别厨师要离职,我会找机会去补空缺。厨师只要负责炒菜和打菜,会轻松很多。” 林锦云知道自己在技术层面上没有发言权,只好转变思路,换了套说辞:“周梅的舅舅在县城开罐头厂,离这就三站路,周梅也在她舅舅的厂里上班。春节后又是招工旺季,我可以让她帮忙......” “不要!”蒋兰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等听完就马上打断:“不要再为了我的事去麻烦别人了。” “哪里是麻烦。我和周梅打小一块长大的,好得就跟亲姐妹似的。找她就是一句话的事,你不要有负担,周梅真不是外人。” “那也不行。别说这个了,去洗澡吧。” 林锦云见她搪塞自己,有些急了,反问道:“同样都是去工作,有更轻松的岗位为什么不选,反而要去选更辛苦的岗位,自找罪受?” 蒋兰被她一逼问也失了自控,急道:“我总有选择工作岗位的自由吧!你说过让我自由自主,现在又说话不算话。” 此话一出,林锦云顿时语塞,面红耳赤的僵立在当场。 她想到那些如狂蜂浪蝶的单身男同事,想到蒋兰去食堂工作后,这些人就有机会直接和蒋兰接触,心里更觉烦躁不安,仿佛自己藏了许久的宝贝就要被抢走一般。 怒意已经漫起,她默不作声地收拾好衣服和水桶,看也不看蒋兰一眼,径直出门下楼去公共浴室洗澡去了。 洗完澡回来,林锦云一直冷着脸不说话。 她今晚本来还要写篇期末总结的,但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刷完牙就去铺了床。铺好床后她把外衣一脱,钻进被子里转过身面向墙壁背对蒋兰躺着,一言不发。 蒋兰知道她这是在跟自己置气,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怕更惹她生气。她叹了口气,起身铺好床,把灯一熄,静静躺进被窝里。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踏实。 第34章 冷战 ============== 那晚过后,林锦云和蒋兰开始了冷战。 林锦云只要在宿舍就只顾埋头工作,如非必要基本不开口说话。 蒋兰见她有意冷落自己也生出股倔性,干脆也冷起脸不说话,只在有需要喊她吃饭时才开口。 两人就这么僵着,谁都不先让步。 蒋兰没想到林锦云会气这么久,她一向不是个小气的人,可是这回却因为这事连着两天都冷着自己。联想到林锦云前几天的低迷状态,她猜测林锦云生气的原因可能并不只是表面上看来的这般简单。 可蒋兰并没有改变主意。 周一这天她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地洗漱好就出门去了食堂。 学校食堂外包给了一个姓罗的负责人,大家都管他叫老罗。老罗看蒋兰来得早,就带她转了一圈食堂内外,明确了她要干的活,又把她介绍给其他几位同事。 马上就有人认出蒋兰,稀奇地问她:“你不是那个经常来打饭菜的吗?怎么也来食堂干活,我还以为你也是老师呢?” 又有人更好奇更大胆地问:“你平常都给谁打饭菜啊?” 还不等蒋兰开口,就有人又接话道:“你是和初中部那个林老师一起住吧,我住你们同一层的,经常看到你打了饭菜往她房间去,你们是亲戚?” 蒋兰只是笑着点头。 这时,她敏感地想到一个问题:林锦云之所以这么生气,甚至前所未有的跟她冷战,会不会是因为嫌自己这份工作给她丢人了? 这个猜想令她心里一阵发凉,职业与文化的落差所造成的自悲感顷刻间如水漫涨。 存了这份猜想,一整个上午她都显得心事重重。 第59页 林锦云中午回到宿舍看到屋里没人,桌上没饭,心里一沉,拿上饭盒下楼往食堂走去。 到了食堂她往后厨望去,却不见蒋兰的身影。 有相熟的同事好奇她今天居然自己来打饭,便走上前来攀谈几句,她只好边应付同事边收回目光去点菜。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魂不守舍。 饭后林锦云又去后厨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蒋兰,只好先回宿舍去。 她刚回宿舍没多久之后,蒋兰也回来了。林锦云瞧她一副略显疲倦的模样,很想问她第一天工作的感受,辛不辛苦,累不累。但又想到在厨房工作哪有不累的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转眼到了晚上下班,林锦云回宿舍一看,依旧是没人没饭菜。 她有些认命起来,心里也没觉得那么难受了,拿了饭盒就往食堂去。 到了食堂她又像中午那般不停往后厨望去,却依旧没见着蒋兰。 她很好奇蒋兰到底在哪干活,便找了位打菜大姐问起来。 这大姐也才刚来不久,林锦云跟她比划了很久才让她想起有蒋兰这么个人,问道:“是不是找刚来的那个?” “对对,她在哪?” “在后门那边洗碗哩。” “洗碗?她不是只做水案吗?” “水啥?” “水案。” “啥案?” “水案!” “哦,啥叫水案哩?” “......” 林锦云近乎崩溃,强忍着耐心同她解释:“就是洗菜切菜、杀鱼宰鸡那些活。” “哦,你直接说做丁板不就得了。那她咋洗碗哩?我听见她自己跟老罗说要去洗碗的。” 林锦云一听忙往食堂后门走去。 食堂后门紧挨着墙壁安了一排长长的洗碗池,蒋兰此刻正站在池子前和两个女工刷洗着不断送来的脏碗筷。 面前的一池水已经显出浑浊,靠近一闻还能闻到一阵颇为浓烈的异味。 旁边两个女工边洗着碗边用家乡话聊着天,有个女工聊得太投入,竟忘了手里的碗还没洗,一顺手就把脏碗丢进第二趟的过滤池中。 蒋兰瞧见了,赶紧走过去又把那个脏碗捡起来拿回清洗池里重新洗。 那女工这才发现自己漏洗了一个碗,可也并没当回事,看了眼蒋兰后又继续和旁边的同乡聊起天来。 恰好一阵北风刮过,这女工冷得猛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便丢下手里的碗跑到隔壁的开水房去喝水,另一个女工一见她走忙也跟着跑去开水房。 很快,开水房里响起了两人的谈笑声。 偌大的洗碗池边,只剩下蒋兰一个人在冷风中默默洗着碗。 林锦云看着这一幕,感觉心都快要碎了。 她哪还管什么冷战不冷战,端着一张比腊月天还冷的脸,直直走过去问蒋兰:“不是说做水案吗,怎么又去洗碗?” 蒋兰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惊得掉了手里的碗。 她又慌又急,忙用手肘推着林锦云,嘴里催着:“你先回去,这边很脏,我回去跟你说。” 两个女工听到动静伸头出来看了一眼,问蒋兰这人是谁。 蒋兰不回答,扭过头更急着催林锦云回去。 林锦云却不动脚,盯着开水房大声道:“三个人的活,怎么就一个人在这做?” “别管这些了,你先回去,别人看到不好。” “看到就看到,这有啥!” 这时,两个女工终于走了出来,两人都拿眼睛瞄了瞄林锦云,慢吞吞挪到水池前接着洗起碗来,边洗边低声用家乡话嘀咕着什么。 蒋兰瞧见她两这举动,心里更急了,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朝林锦云急道:“先回去,好不好?” 林锦云抿着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开。 她没有回宿舍,而是又回到办公楼,一个人坐在教研室里写期末总结,直到办公楼熄了灯才慢慢走回宿舍楼。 蒋兰一见她回来,忙去保温箱里端来一碗红枣炖花生。 林锦云却说自己不饿。 “不饿也吃一些,你身上是不是来不方便了?这个喝了能暖身子。” 林锦云被她说中状况,红着脸烦躁地拒绝:“说了不吃了!” 之后便是沉默地洗漱、铺床、脱衣。 蒋兰见她这样,心里很难过,默默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问:“是不是我不去食堂干活了你才肯消气?” 林锦云脱外套的手一顿,扭过头反问她:“为什么去洗碗?明明跟我说现在只做水案的。” “......” “我现在问你,你却不肯回答我,我能不生气吗?” “在食堂干粗活不够体面,我怕给你丢脸,只有洗碗不用抛头露面,工资也还行。” “这是什么话?我从来没觉得在食堂干活是丢脸的事!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是不想你辛苦。” “那前几天呢?前几天就一直在不开心了,到底是因为什么?” 林锦云撇开脸不愿说原因,开始顾左右言他:“总之,我从没觉得你做这些会丢我的脸。我不反对你去食堂干活了,只要你不去洗碗,其他做什么都随你。洗碗太辛苦了,还不如就做水案。再说也不适合你,你是能掌勺的人。” 第60页 “那你是不是不生气了?” 林锦云却不说话了。 蒋兰知道她心里还是有别扭,但就是憋着不肯说透。 她却不问了,到底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 两人都决定不再多聊这件事,各自回床歇下。 可刚躺下没一会儿,林锦云就突然感觉到腹内隐隐作痛。 最初只是不太剧烈的钝痛,可痛感却越来越沉重,没过多久便伴随着强烈的坠感和腰酸,现在连大腿根也痛了起来。她意识到自己正经历着痛经,身体不自觉缩成一团,疼得头上直冒着冷汗。 很快,蒋兰觉察到对面的动静不对劲。 “锦云?” 林锦云正疼得厉害,连回答的力气都使不上,只哑着嗓子吱唔了一声。 蒋兰马上起床开灯。 灯光瞬间亮起,蒋兰看到林锦云正缩在被子里,额头冒着虚汗,半边脸颊煞白着,眉心痛苦地皱成一团。 蒋兰顿时明白过来,忙去脸盆架上拿了条干毛巾疾走到床边给林锦云擦汗。 “难受怎么也不吭声?我去弄热水。” 她赶紧打开柜子,找出一个橡胶热水袋。 好在她每晚临睡前都会烧一保温瓶的热水留待第二天刷牙洗脸,这下也有热水灌水袋。 蒋兰把灌好的热水袋往林锦云被子里塞了进去:“你捂着这热水袋,捂紧了,我去弄点姜汤给你。” 她说完又不放心地按了按林锦云的手,给她压好被子便去阳台开电炉煮红糖姜水。 姜的辣味混着红糖的甜味很快飘散开来,只等了一会儿,蒋兰就端进来一碗热辣甜香的红糖姜汤。 她见林锦云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几分力,只好先把碗放在一边的窗台上,接着双手从背后搂抱着林锦云,托起她的上身半靠在自己身上。 她又捂了捂林锦云身上的被子,接着端过碗来对着汤水猛吹了几口,又轻抿了一小口,觉得不烫嘴了才把碗凑到林锦云的嘴边,看着她一点一点慢慢把姜汤喝下去。 第35章 姨妈的助攻 ==================== 林锦云正被蒋兰搂在怀中,前面捂着热融融的暖水袋,背后靠着一片绵软温热。 这种惬意的舒适在这个寒冷的,状况频出的冬夜里着实令人贪恋。 林锦云享受着这种舒服,所以当蒋兰问她感觉怎样时,她借着一副病怏怏的状态果断撒了谎。 “还是很难受,你陪我一会儿吧。” “好,先让我把碗洗一下,收拾下灶台好吗?很快的。” “碗就放窗台上吧,灶台可以明天再弄,你一走冷风就会灌进来。” 说着就软着身子往下滑去。 蒋兰怕她动作太大反而进了风,只好把碗往窗台上一放,也跟着躺倒下去,侧过身帮她掖着被子。 林锦云见蒋兰侧过身来,马上也转身朝她靠近,胳膊往她腰上一抱,脸紧跟着贴了上去,像只猫似的窝在蒋兰的怀里。 蒋兰无奈,只好又捂了捂林锦云身后的被子,接着伸手按灭了灯。 房间又重回黑暗。 蒋兰的手刚放进棉被里,林锦云就马上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上一放,嘴里嘟囔道:“腰很酸,你给我揉揉。” “好。” 蒋兰便拿手轻轻揉起林锦云的腰。 “好些了吗?” “嗯。” “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肚子还痛吗?” “嗯,还有些难受。” 蒋兰便又把手拿到她肚子上。 可林锦云现在正面朝她躺着,这种姿势下很难伸直手臂。 “你躺平来,我好给你揉揉肚子。” 林锦云一下转过身去背对蒋兰躺着,说道:“你揉吧。” “别这么猛地翻身,又进风了。” “那你贴近我一些,别留空隙给风。” 蒋兰只好像刚刚坐着时那样紧贴着她的后背,伸出手轻按在她肚子上,顺时针轻轻慢慢地揉着。 感受着肚子上温热妥帖的触感,林锦云舒服地眯起了眼。 两人挨得近,蒋兰热热的鼻息时不时扫在林锦云后颈上,痒痒的,直痒到了林锦云的心里。 好几次,她都想脱口而出那个百般困扰自己的问题。 她在脑中预演着开场白,换了一种又一种,正打算鼓起勇气开口时,却听到背后传来蒋兰的叹气声。 这口气一并叹走了林锦云好不容易才蓄积起来的勇气。 原本要开口问出的话也变成了:“怎么叹气?” “如果刚刚我不问你,你就打算躲被子里忍一晚上?” “……” “也不开口叫我帮忙是因为还在气我?” “开不了口。” “幼稚。脸面难道比身体还要紧?”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没事了。” “嗯,我们讲和。” 讲和?小孩子过家家吗? 蒋兰笑了,想起林锦云前回中暑也是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心里纳闷是不是只要一生病她的行为就会退化成三岁儿童。 林锦云听见蒋兰在笑,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问道:“你觉不觉得这张床躺两个人有些挤?” “那我退出来点?” 说着就要往外挪,林锦云急拉住她:“不是,你别退!会进风。” 第61页 她接着道出自己的意图:“我是想把两张床并到一起来,拼成一张双人床。这样睡着宽敞。再把床横着摆,就能腾出空间来放别的东西。” 她说完并没有听到背后的回应,渐渐心虚起来。 趁着心虚还没将勇气彻底吞噬前,她忙又追加解释:“其实也不是我想的,我是看了别人宿舍,209那间的胡老师和霍老师就是这样拼床的。” 蒋兰没去209看过,可她记得一二楼住的可是男职工。 “209住的是男教师吧?” “嗯,我有一回去找胡老师借印泥时看到的。” 蒋兰莫名松了口气,开始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她不清楚拼床后的效果,但能腾出空间这点好处却是她可预见的。 如果腾出的空间够大,蒋兰倒是很想给林锦云添置一个小书架,这样一来她的书就不用都堆放在桌上,写起毛笔字来也更得心应手。 林锦云不知道蒋兰心里的想法,见她迟迟不回应,心里慌了很,但还是不死心,继续分析着:“你看,宿舍楼每一层从平面上看其实是个‘凹’字形,我们这间正好在凹字的左上角,使用空间本来就比其他几间宿舍要多出一块,床拼在一起后,腾出来的空间肯定很大。” “但是床拼在一起不是会挡着阳台的门吗?” “是…是会挡着门。以后去阳台要绕着床走…” 林锦云越说越没了底气,连最后一丝勇气也消耗殆尽,终于放弃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算了。” 她说完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从蒋兰这个角度看去,就像只没讨要到鱼而耷拉着小脑袋的猫。 还是只病猫。 见她这副模样,蒋兰不禁就想纵容,笑道:“不然,先试试看吧,实在觉得不方便了再换回去。” 果然,话音一落,猫脑袋就又抬了起来,连声音都洪亮了:“嗯,先拼拼看。反正就咱两住,绕着床多走两步也没啥。” 林锦云很庆幸自己正脸朝墙壁背对着蒋兰,若非如此,此刻哪能肆无忌惮地洋溢着得逞的笑容呢。 可她也全然不知,在她身后的蒋兰其实正笑意深深地盯着她的后脑勺,眼里盈满宠溺。 连日来的别扭,顷刻消失在彼此的笑容里。 ...... 林锦云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第二天起床后就去试着挪了挪床。 奈何女生力气本就弱,且她还处在生理期,推挪了半天仅把床移开了一米不到的距离,还累得直捶手臂。 蒋兰上完厕所看到她靠着床头气喘吁吁的样子,就猜到她一定是不自量力了。 她板下脸说了林锦云几句之后自己也试着去挪了挪床,发现成果喜人。她毕竟常年干活,力气还是要强过林锦云的。 可蒋兰再有力气也不可能一下就挪好两张床,挪了一会儿也累得直不起腰,看着两张床犯愁。 两张床现在正古怪的呈L字型摆放在房间中央。 “没事,我中午叫个男同事过来帮忙。男的力气大,挪个单人床分分钟的事。” “你叫谁来帮忙?” “就叫许小…”林锦云正要说许小峰,一看蒋兰脸色微沉,马上又改口问道:“叫许老师来,可以吗?” 蒋兰想了想,“不然就叫209的胡老师或者霍老师吧,不是说他们也拼床吗,兴许还懂得怎么摆更省空间。” “对对,有道理,我中午去叫胡老师来一趟。” “锦云,许老师已经帮过你很多次了,以后还是尽量别去麻烦人家。要知道,人情债难还。” “好,我听你的。” 于是,这天中午下班后,林锦云特意跑去找了这位胡老师帮忙。 胡老师是个爽快的年轻小伙子,当下就肯出力,到309挪好床后又帮两人规划了一下空间,提了一些中肯建议。 在他的一番规划下,拼床后腾出的空间居然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实用。 林锦云不禁感慨:“原来还能放置下这么多东西啊。” “嗯,当然了。看你怎么规划了,按我说的那样,你再放一个鞋柜,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一个桌子,没问题的。但是你桌子得买折叠的,空间小就得尽量让家具少占地方。” “嗯,我记住了。胡老师,谢谢你,可真是帮了个大忙。我们今晚一起吃个饭怎样,把霍老师也叫上。” 胡老师一听连忙摆手推辞,怕林锦云再坚持,忙急着告辞。 林锦云见他如此客气也只好作罢,但说什么都要送他下楼。 这时蒋兰却突然拉了林锦云一下:“我去送送胡老师吧,你快去歇着,下午还有课呢。” 胡老师一听自然也赶紧附和:“对对,你表姐送我就好了,你快回去吧。” 两人说着就走出了门,林锦云也只好先回房去。 蒋兰送着胡老师走到楼梯口,突然问他道:“胡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按照您刚刚的规划,如果我还要再放一个书柜呢?” 胡老师摸着下巴想了想,不太赞同道:“书柜嘛,你如果想放的书不多,我还是建议你换成书架。就是那种学生用的简易书架,两层的那种,可以摆在床头柜上用。如果你非要书柜的话,那就得放弃衣柜了。看你怎么取舍。” 一想到林锦云桌上那堆成山的书本,蒋兰就果断排除了前者,接着问他:“您知道哪里有卖旧书柜吗?不要太破旧,还能用的那种。” 第62页 “城南的旧货市场应该有的。不过买旧的还不如买新的,旧货是便宜但不耐用。咱这雨天多,旧家具最容易生霉了。或者你可以去定做一个,定做的一般不会比买新的贵。” “嗯,谢谢您。” 胡老师朝她摆摆手,说道:“我和林老师也挺熟的,不用这么客气。” “她人缘好像很好。” “哈哈,能不好吗。”胡老师突然开了话匣子说起来:“初中部就两位单身女教师,另外一位已经有主了。林老师还单着又是大学生,没对象的男同事自然都赶着献殷勤。我如果不是也有主了,今晚她要请客我还真就不客气了哈哈。” 蒋兰见他笑着看过来,便也附和地笑了笑,心里却沉沉的。 胡老师是那种能把听者的微笑当捧场的人,以为蒋兰还有兴趣继续听下去,又接着话尾道:“尤其那个教数学的许小峰,惦记咱们林老师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了,我正好借今天帮林老师挪床这事去埋汰埋汰他,打击打击他的热情哈哈。” 蒋兰听着这些,却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只低着头默默走着,心头如悬石般沉重。 第36章 被告白 ================ 林锦云这些天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外面已是北风卷地的寒冬腊月,她的心情却如迎春花开。 同事们都被期末最后一周的工作量压地叫苦不迭,她却不以为然,甚至还挺享受工作带来的折磨。 她一点也不觉得工作辛苦。因为总结写累了,有蒋兰给她按摩揉捏。加班加饿了,蒋兰会给她开小灶进补。工作上遇到压力了,晚上躺在大床上把心事一说,蒋兰听她倾诉完又会给她顺顺背,再摸摸她的头,开导开导她,再有压力也都成动力。 她骨子里本就是个乐观积极的人,又有个让她累不着饿不着烦不着的心上人相伴,所以不但没觉得工作辛苦,反倒希望自己能多点事做。这样一来,蒋兰才会更在意更心疼她。 同事们瞧着她这状态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猜测她这是谈恋爱了。 有人开门见山的询问,有人点到为止的打探,她都一律否认。但只要一听到“恋爱”、“对象”这些字眼,又会马上红了脸。 这在同事看来,反而变得更可疑了。 于是初中部教师小群体里流传开一条八卦:林老师好像在谈恋爱,对象未知,进展顺利。 几天后,上学期在例行公事的总结和会议中圆满结束。 周五这天是本学期最后一个工作日,按惯例学校会组织全体初中部的教师晚上去附近的酒楼聚餐以兹慰劳。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每年此时又正临近农历年底,大家忙了一年都想借着美酒佳肴好好犒劳自己。于是,聚餐宴的气氛空前高涨,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欢笑声一波接着一波。 有几个年轻教师多喝了几杯,就开始互相调侃起来,最后话赶话,话怼话竟然相互怂恿着和周围人敬起酒来。林锦云也被无辜波及到,一连喝了三四杯酒下肚。 眼看着又有个同事端着酒杯要过来敬酒,她为难地皱了皱眉。 她的酒量其实不差,只是单纯不喜欢这种劝酒文化,也讨厌那些为了劝酒而绞尽脑汁的油腔滑调的说词,可人家已经走到她跟前了,再不喜欢也只能喝了,总不能当众驳人面子。 正当林锦云要仰头开喝时,许小峰却不知突然从哪冒了出来,竟一把拿过她的酒杯替她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虽然这个小插曲并不算救急就危的程度,但林锦云依然觉得感激。 她正要开口感谢许小峰,没想到劝酒的那位同事却较真起来,囔着替喝的不算数,拉着林锦云非要再喝一杯。 许小峰见林锦云被缠上了,瞬间起了保护欲,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和这人说要想敬林锦云,得先跟自己拼酒。 对方一听也不甘示弱起来,于是两人就有来有往地斗起酒来。 有别的同事听到这边的动静凑了过来,在旁边连起哄带助威,不久就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 林锦云尴尬无比,想要退出人群时却发现自己已被围在其中抽身不得,也只好硬着头皮看着两人继续斗酒,努力不去看周遭投来的好奇目光。 许小峰最后终于不负众望把对方喝倒,一片鼓掌声过后有个声音异军突起道:“许老师这是在英雄救美啊。”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林锦云,紧接着便有人开始起哄着让林锦云敬英雄一杯酒。 林锦云见拒绝不了,只好端起酒杯敬许小峰,谁知才刚喝下一半就被他伸手拦住,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你随意就好,别听他们的。” 她从善如流地放下酒杯,却听到有同事打趣了一句“怜香惜玉啊”。 她听得脸一热,赶紧又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再次放下酒杯后,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林锦云却发现许小峰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双眼有些发红,这缕目光也就更显得深刻且热烈,使得林锦云下意识就撇开眼不敢去与她对视,后又借口上厕所躲了出去。 等到林锦云再次回到宴席上时,已有几个同事陆续告辞。她见有人开了头,便也不再多待,和领导打了招呼后就悄悄离了席。 第63页 走出酒家大门,一阵北风扑面而来。 林锦云站在风中静默了一会儿,非但没觉得冷反而清醒了许多,本就不深的醉意也被冷风一并驱走,于是迈起轻快的步子往停车棚走去,可刚取出车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自己。 这声音她熟悉得很,现在听来却觉压力倍增。 但人家已经打了招呼,总不能当没听到。 林锦云只好扭过头冲着声音来的方向礼貌地应了声:“许老师。” 许小峰紧跑了几步跟上来,脸上堆着笑:“你回宿舍是吧,我回家,正好同路一段。” 许小峰一说完就麻利地开锁、取车、一把跨坐车上,骑到了林锦云身边。 林锦云无奈,只好被迫与他同行,脚下有意加了劲去踩,不一会儿就把车子踩地咔嚓作响。 许小峰在她身后跟着,嘴里喊道:“林老师,你慢点。我是鬼吗,你骑这么快干啥?” “天冷,想骑快点回宿舍。” “骑这么快,风吹在身上更冷!” “......” 林锦云本想骗他说自己内急才骑得飞快,但到底面子薄,想了想还是把话吞回肚子里,脚下适当放慢了速度和他并肩骑着。 许小峰侧过头打量着她的神色,并未觉出任何异常,开口道:“林老师,你觉得老胡这人怎样?” “哪个老胡?” “教物理那个,住你们楼209,胡学范。” “哦,人挺好的啊,怎么了?” 许小峰心里一沉,却换上一副打趣的口吻问道:“林老师看来对老胡印象不错啊,老胡也常在我面前夸你来着。难道说,你们已经谈上了?” “你说哪去了,我们只是同事。” “真的?你们没在谈着?” “没有,你想哪去了。” 许小峰干笑了一声,显得有些焕然大悟道:“嗨,我还以为你们在谈对象呢。” “绝对没有,你别乱猜乱传,影响人家胡老师就不好了。” 许小峰琢磨着她这句话,试探道:“那这么说来,林老师还是单干咯?” 林锦云脸色蓦地一沉,低着声答道:“是。” 许小峰顿时喜上眉梢,酒气上涌,自信也跟着勃发,笑道:“我看林老师干脆将就将就,考虑下我得了。您看,您教语文,我教数学,语数搭配,干活不累嘛。” 这话吓得林锦云紧急刹车。 许小峰见状也立马停了车。 “林老师,你怎么了?” 林锦云此时连看都不敢看许小峰,只低头道:“许老师你喝醉了,又开我玩笑呢。” “林老师,我没喝醉。” “许老师,你刚刚喝了不少,快回家吧。” 林锦云说完,又踩起自行车往前行去。 谁知许小峰听完这话竟猛踩了两下踏板,把车子踩出去两三米后又猛地一拐车把手,捏着车保险连人带车哧溜一声顿时刹停在了林锦云前面。 林锦云被他吓了一大跳,也急忙刹住车子,单脚快速撑地,惊恐地看向他。 许小峰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看来,深吸了口气道:“林老师,我没喝醉,也不是在说笑,我知道你也没喝醉。所以我现在认真地问你,要不要考虑下我?” 林锦云心里震撼极了。 她双手握紧手把,稳住身体,鼓起勇气迎着许小峰炯炯发亮的目光道:“许老师,谢谢你的错爱。我虽然还没对象,但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很抱歉,我现在不会去考虑别的人。” 许小峰目光瞬间暗了,但还是不死心的追问:“我真的一点戏都没了?” 林锦云只抱歉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许小峰狼狈地垂下头,调转车把手,背对着林锦云长叹一口气,慢慢踩动脚踏板,继续往前缓缓骑去。 林锦云觉得很内疚,想说点话安慰他,又怕适得其反只好静静跟在他身后慢慢骑着车,心里盼着能快些见到校门口前的那盏大路灯。 两人终于骑到了校门口附近,许小峰却突然发话了。 “林老师,你喜欢的那位一定很优秀吧?肯定学富五车,是个潇洒倜傥的有为青年吧。” 林锦云见他肯出声了,猜想应该是看开了些,笑着说道:“没有。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她的优秀不只在表面,更在内心。” 许小峰亲眼见她谈起对方时眼里自然流露出的欣赏和恋慕,心知自己果真是没希望了,感慨道:“看来林老师是很喜欢他了,我是完全没戏了。就像那首歌唱的‘我的心中早已有个他。哦,他比你先到’。” “哈哈,许老师会说笑就是没事了。” 许小峰苦笑了一声:“嗨,被人拒绝多了就皮厚了呗。” 林锦云见他自嘲有些不忍心,很真诚地对他道:“许老师,谢谢你一直都这么关照帮助我。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都还没来得及报答你,结果又让你这么受伤。我真是...真是很抱歉了。我真诚的祝福你,祝你早日结束单身。” 许小峰笑了笑,回应道:“你太客气了,都是些举手之劳,说报答就太见外了。好了,也到学校了,你回吧。我也要回去洗洗睡,趴枕头上痛哭一场哈哈。” 他笑着朝林锦云挥了挥手,又踩起车子慢慢骑走了。 林锦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第64页 第20章 吻 ============ 林锦云推着车慢慢走回宿舍楼,一路上都在回想和许小峰的每次接触与瓜葛。一想起受过许小峰的那些恩惠,她心里便涌起深深的歉疚感,连回到宿舍都一直高兴不起来。 蒋兰知道林锦云今晚有聚餐,担心她会喝醉,于是把夜宵换成了醒酒茶温在锅里等着她回来喝。 林锦云的意识其实还挺清醒,但却不舍得蒋兰的心血白费,便也赏脸地全喝了。 蒋兰见她喝完茶依旧恍恍惚惚的样子,以为她醉意未退,便让她早些洗漱好就去睡下。 林锦云顺从地洗漱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灯熄灭了,房间彻底安静下来,林锦云的思绪却活跃了起来,考虑着怎么向许小峰报恩这件事。 她现在万分后悔当初因为买自行车而去寻求许小峰的帮助,更觉得蒋兰的话一针见血,人情债真的太难还了,尤其当债主还是自己的追求者时。 拿人去还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拿物了,她开始在心里盘算起自己的存款。 这个月是学期末,学校提前发了工资和奖金,林锦云不是个喜欢拖延的人,所以一拿到钱就全拿去还了之前买车欠下的债。债是还清了,但手头的余钱也所剩不多。再者农历新年将至,她总得留下一笔钱买些年货回家,她甚至还想着买件大衣送给蒋兰。 所以这样一盘算下来,手头的存款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几乎挪不出可以用来报恩的经费。 她心里烦着钱的事,浑然不知自己的每次叹息和翻身都被睡在身旁的蒋兰误解成是醉酒后遗症。 啪嗒。 灯突然亮了。 林锦云才刚想睁开眼,一双纤细温热的手就按已在了她的额头两侧。 大拇指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舒服到让人上瘾。 “怎么翻来覆去的,是不是酒劲上头了?” 林锦云睁开眼,看到蒋兰的脸近在眼前,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个手掌。 她毫无意外地心跳飞快,四肢僵硬,整副躯体仅剩大脑可堪重用。 也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闪,她突然皱起眉头眯起眼装醉,嘴里闷着声嘟囔道:“嗯,头有点晕。他们一个个老劝我酒,连女教师都不放过,这群人太坏了。” 蒋兰真以为她酒意未退,便给她揉着头边笑着问她:“谁这么坏啊?” “就那谁啊,成天编排打趣我。” “编排你什么了?” 她故作思考状地放空双眼想了想,压着声音道:“他们居然说我喜欢许小峰。” 按在额头两侧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蒋兰看着林锦云朦胧的醉眼和微红的脸颊,细细打量片刻之后,双手撑在她的枕头上,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试探道:“那你怎么跟人说的?” 感觉到一阵柔柔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林锦云心跳得都快飞出嗓子眼了。 但此时骑虎难下,也只好一“醉”到底。 于是,她眯了眯眼,醉醺醺道:“唔,什么许小峰,张小峰,我只喜欢大宝贝。” “大宝贝?谁是大宝贝?” 林锦云见时机成熟,眯着眼看了看蒋兰,压着嗓子嘟喃一声,伸手一把抱着她的脖子就往下搂:“咦,大宝贝,你怎么在这里!” 蒋兰不防有这么一搂,失重往下扑去,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林锦云紧紧抱在胸前。 头上随后又传来软软的触感,是林锦云在拿半边脸颊蹭着她。 “锦云,你醉...” “可是大宝贝不喜欢我,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那她喜欢吗?” “她很喜欢你。” “真的吗?” “真的,她很喜欢你,而且喜欢你很久了。” “我不信。” “那你要怎样才肯信呢?” “除非你让她...亲我一下。” 蒋兰听到这话,终于有些狐疑地抬起头。 觉察到蒋兰抬头,林锦云连忙呢呢喃喃着继续扮醉,放空的眼眸顿时像烟笼雾罩一般失了对焦。 她扮地挺成功,这幅醉懵懵的样子并没有使蒋兰起疑。 蒋兰拿手摸了摸她的头,难得大胆地凑近了些,在她微红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林锦云整个人瞬间像过电般酥麻了起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蒋兰。 蒋兰笑着问她:“现在信了吗?” “嗯...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亲你一下。” 这称谓怎么又一下又变成“你”了? 蒋兰马上起了怀疑,狐疑地盯着林锦云看。 林锦云被她看得心虚,也不敢再索吻了,忙扭着身体缩进自己被窝装着醉支支吾吾道:“唔...头好晕啊,睡了。” 她一下就龟缩进被子里,蒋兰没法再深究她是不是装醉,便拉灭了灯也躺回自己被窝里。 林锦云躲在被子里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心情比年底发奖金还开心。别提什么报恩还债了,这一整天内发生的好事坏事全都被她抛得一干二净,脑海里只留下刚刚那十分钟里发生在两人间的所有对话和行为。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下心跳,强力又高频,兴奋地迟迟未有睡意,睁着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持续傻笑着。 第65页 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 睡着睡着蒋兰就感觉到一丝冷风嗖地钻进被窝,跟着又有个温热的肉团子贴了上来钻进她怀里。 她向来睡眠就浅,被这动静一惊扰就醒了,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自己怀里的那团肉,轻喃一声:“锦云?” “嗯。” “怎么了?头还晕吗?” “不晕了,酒醒了。” “那怎么不在自己被窝里睡?” “那床被子里没有你。” 她说完一把搂紧蒋兰,把脸又往她怀里蹭了蹭,才终于舒服地闭了眼。 蒋兰伸出手把她那床被子拉了过来盖在两人身上,又收回手在被子里轻轻搂着她,浅浅一笑,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正值意识困顿渐入梦乡之时,蒋兰突然感到脸颊上传来软软润润的触感。 她马上就猜到准是某人睡不着又开始动手动脚吃自己豆腐,正要开口说她几句,却听到黑暗里有个轻轻的声音传来。 她说:“我信了。” 第38章 热恋姿态 ================== 寒假正式来临,突然没了几百名师生的校园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远望不见来人,落物可闻回声。 强劲的北风卷着几叶枯黄呼啸而过,更显出几分萧索空寂。 而校园东南角的职工宿舍楼一隅,此刻正馨暖如阳春正盛。 离除夕还有七八天,林锦云并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她才由暗恋苦恋转为明恋热恋,怎么也得赖到除夕前一天才走。 于是,今早她下楼打了个电话给周梅,让周梅上自己家帮自己请个“事假”,内容是:被学校派去教育局进修一周,有急事可打传达室电话。 蒋兰对此很不认同,认为林锦云不该躲在学校不回家。她又想到自己才是林锦云赖着不走的原因,对林家怀着的那份愧疚感也就变得越发强烈,便要求林锦云最迟只能待到腊月二十六,二十七那天说什么也得回林家。 林锦云起初不答应,和蒋兰讨价还价。 蒋兰发现她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既思路敏捷又条理分明,自己才说一句她就能辩出两句,还总能驳得自己哑口无言。 最后,蒋兰不得不想个办法来制她。 她告诉林锦云腊月二十七还不回家的话就继续待在宿舍里,自己反正是一定会在那天回远西村的。 林锦云这才偃旗息鼓,默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两人可继续相处的时间从八天一下缩短成了五天。 她可没空再去抱怨和委屈,只想着好好利用剩下的这点时间陪蒋兰。 所以此后的几天她成了个“老赖”,成天一事不做,想方设法赖着蒋兰。 炽情像尘封多年的美酒被突然开封,香飘十里,悠远绵长。 两人都在室内时,蒋兰看书林锦云就写书法,蒋兰不看书了,林锦云就拉着她硬要教她写书法。 蒋兰是个专心致志的好学生,可林锦云却是个心不在焉的差老师,常常教着教着就盯着自己的学生发呆,一脸痴相。 蒋兰很无奈,只好放下笔去拿锅铲,这时林锦云又摇身一变成了学生,缠着蒋大厨要学她的招牌菜。 当然,她们偶尔也出门一趟,出去遛个弯或者逛逛公园。 走到人多的地方她们就只牵着手漫步,聊些见闻实事。 走到无人的地方,林锦云往往会大胆地亲近蒋兰,贴身诉说爱慕和依恋。 可常常说着说着就不满足于只是说了。 每当这时,嘴唇的其它功能便被迅速开发运用,动不动就往蒋兰的脸颊和耳垂“诉说”去。 虽然面子薄,但蒋兰心里到底还是乐于宠着纵着林锦云。 两人的感情在交流中时时确认,在接触中慢慢升温。 但出门有件事是绝对不被蒋兰允许的——逛百货商店的女装柜台。 蒋兰知道林锦云想给自己买衣服的心思,但她实在心疼林锦云的钱,说什么也不肯往柜台挪一步。 林锦云无法说服蒋兰,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带她购物换成请她看电影。 看电影划算又烂漫,就算不想烂漫了,还可以换成搞笑逗趣的,江湖恩仇的,悲情感人的... 总之,实惠高效,一块或几毛的票价,买不到吃亏和上当,却能换来闲适自在。 两人过得像对贫穷夫妻般自娱自乐。 蒋兰把林锦云带自己看过的电影票根都存了起来。 有一场放的片子稍显沉闷,林锦云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 蒋兰也不摇醒她,只是回家后在那场电影的票根背面写了一行小字:锦云看一半时睡着了,还打呼。 后来,蒋兰存票根的习惯被林锦云知道了,她也开始效仿起来,甚至也开始在票根上写小字,不过写的内容却宛如老母亲写日记般琐碎: “兰很喜欢这部。” “兰今天看哭了,我觉得太过煽情也不好,费纸。” “兰看了这部很喜欢张学友,我倒觉得黎明更好看一些。” ...... 天气渐冷,蒋兰知道林锦云有胃寒的毛病,轻易不能冷到。她担心褥子不保暖,便提议去买床薄毯子加铺在褥子上。 林锦云知道蒋兰会这么提,就一定想要动用她的私房钱来给自己卖毯子。蒋兰不舍得让林锦云花钱,反之,林锦云也同样不舍得花蒋兰的钱。 第66页 于是,买毯子的提议被林锦云坚决驳回,她想了一个替代方案:穿着毛衣睡觉。 她还真就这么做了,每晚睡前穿蒋兰织的那件大红毛衣,还美其名曰“被爱套牢”。 蒋兰听了既无奈又暗自欢喜,只好随她去,但每晚躺下后总会不由自主地往林锦云怀里贴。 她喜欢毛衣那软软茸茸的质感,像极了林锦云时常懒着自己的样子。 她们又恢复了两人都喜欢的夜间活动:念课本。 许是太久没重温此项活动,蒋兰显得比林锦云更热衷一些,每每听完都显出意犹未尽的神色,总拉着林锦云让她多读一篇。 但林锦云却不太想久读,蒋兰热衷于听书,她却热衷于蒋兰。 夜里的时间都拿去读书,像话吗? 所以每当蒋兰要求她多读一篇课文时,林锦云就以犯困为由拒绝她的要求,接着就熄灯入被窝。 可一进到被窝,她又生龙活虎起来,像只黏主人的大猫一样挂在蒋兰身上不松手,接着就真的像只猫一样用头抵了抵主人的头,再拿脸蹭起主人的脖子和胸前。 大猫的嘴巴还极不老实,总往主人的脸上亲去,常常闹得主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蒋兰到底年长几岁,远比林锦云内敛含蓄得多,每每一到面红心跳的时刻就及时喊停。 前几晚林锦云倒还知道见好就收,蒋兰一制止,她就顺从地安静下来,不再继续纠缠下去。 可到了腊月二十六这晚,林锦云却突然变了脾性,任蒋兰怎么推拒她都能再接再厉地贴上来。 又是一阵绵软蔓延在颈侧,柔舌扫过耳垂的瞬间蒋兰起了一阵难为情,伸手轻轻推开林锦云一些。 已经不记得是今晚的第几次了。 林锦云很委屈,颓丧了眉眼嘟囔着:“接下来要三四周都见不到面了...” 这话轻易就招来蒋兰的恻隐,心里有意再纵容她一些。 可她却说不出那些张嘴就来的情话,她一向是大爱无声的贯彻者。 于是,带着酝酿了许久的决心,她朝她缓缓凑近,捧起这张还在沮丧着的脸,对着她微微发颤的唇轻轻印了下去。 这不再是个如往常般点到即止的触碰,而是个标准的带着缱绻和厮磨的亲吻,像极了恋人间该有的样子。 原来,她不是不想,只是情怯。 得知真相的林锦云大受鼓舞,连忙积极响应着这难得的恩赐。 食髓知味,甘之如饴,对于这样的甜蜜恋人们自然是欲罢不能。 不知是谁先失了定力,吻着吻着就不自觉微启了牙关。 然而,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爱使人放下矜持,抛开顾念,只遵从于最纯粹的本心和欲望。 爱使人忘我。 她开放包容,她因势利导。 她欲拒还迎,她喧宾夺主。 她追逐,她引诱,她接受,她给予。 被压抑已久的情感化作唇舌间的无声倾诉。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39章 亏欠的心思 ==================== 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 这一整年里无论遇到多少不顺心,多少不好过,只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就还能苦中作乐。 郭春兰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林锦云一回家她就拉着女儿忙活起来,也只有忙起来她才能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二十七大采购,二十八大扫除,二十九过小年,林家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里迎来了新的一年。 而蒋家的气氛却不大一样。 蒋父和蒋威见蒋兰回到家都大松一口气。 尤其蒋父,他虽说已经戒了赌,但之前烂赌的名声却也传遍了四里八乡。人情如纸薄,一些新老主顾瞧他手紧开始趁机压他的价。 生意难做,蒋父赚的也仅够贴补部分家用,另一半支出则是由蒋兰来供给。 蒋兰走了一个月,蒋父手里的钱也早就捉襟见肘了。 而蒋威的情况却是大相径庭。他在县里的育才中学念书,因为家远不得不选择在学校寄宿。况且蒋兰当初从林家拿到钱后就给弟弟付了一整年的寄宿伙食费,完全不怕他会饿着。 蒋父同女儿说了郭春兰上门找人的事,他可不老实说,自然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一通绘声绘色下来,直把郭春兰说得十恶不赦,把自己说的水深火热。 他以为女儿听了会心疼自己,怎料蒋兰听完却不为所动,该给的生活费一分不少,一分也不多。 她太清楚自己的父亲了,以他的个性,断不会白站着任郭春兰谩骂羞辱。 蒋父说完又问起蒋兰与林家的瓜葛,想弄明白其中孰是孰非。蒋兰却始终三缄其口,任他怎么问都不透露一字半句。蒋父见她脸色渐冷,只好收起好奇心不再追问下去。 蒋兰对父亲冷漠,却对郭春兰对林家深感内疚。 蒋父转述给的那些郭春兰说出口的辱骂,一字一句像刀子般凌迟在她脆弱的自尊心上。 她想到了还债。 可手上的钱扣去当初还父亲赌债的那部分还剩下一半,但却是万万动不得的。 蒋威明年就初中毕业了,以他的成绩升上普高是没问题的,自己已经为了这个家牺牲了学业,她不想弟弟再没书念,所以这笔钱她是打算留给蒋威读书用的。 她只能到别处找钱。 第67页 她很快就想到春节期间是办酒席婚宴的高峰期,便每天骑着家里那辆老旧的28寸凤凰大横杆穿行在各乡镇间,看到一些宗祠和庙堂就进去询问是否需要办酒宴的厨子。 她怕遇到林家人,就刻意避开高湖镇,去了更远的镇子上打听,有时一来一回都能耗去半天时间,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心里只想着能尽快赚到钱。 她从腊月二十八起就出门找主顾,连大年三十也没闲着,跑了几天之后,脚底磨出了一长串水泡,脸也被寒风吹得干裂发疼,但却收获甚微。 那些近期会办酒席的人家基本上在腊月初就已经联系好了村宴厨师,她再去问时已经着实晚了别人一步。 但她并不死心,又去一一问人家要了这些厨师的联系方式。她觉得既然挣不来厨师那份钱,能挣笔打下手当杂工的钱也算聊胜于无,无非就是脏些,累些。而且据她以往的经验看来,春节期间短期工和临时工市场应该是供不应求的,要找一份报酬合理的帮厨工作一定不难。 于是,她又去联系了这些厨师询问是否需要打下手或者洗碗盘的杂工。 问了一圈下来果然有收获。 正如蒋兰所猜测的那样,春节期间厨师拉的班底里勤杂工是最缺人的,其中水案师傅和洗碗工的空缺最大。她自然照单全收,一口气接下了四场婚宴的洗碗工作和两场宗亲宴的水案帮厨工作,从正月初二一直忙到了正月十一。 她手脚勤快人又踏实本分,无论去哪场宴席哪套班底打杂帮忙都是话不多说埋头苦干,总是最早到、最晚走,也是活干最多的那个。 她用自己的吃苦耐劳在这个春节里挣到两百来块钱,同时也换来了别人的信任和青睐。 蒋兰接的第二场宗亲宴的主厨姓张,也是个像蒋父一样走村串乡的老资格村宴厨师,但张厨师有一套固定的班底,手头可联系的人脉和主顾也比蒋父多得多。 张厨师和蒋兰合作了一场宴席后,对她的活计和为人都很满意,挺希望能和她再合作下去。他手头正好刚承接了一场正月十六的大宴席,席开88桌,正缺一个副厨。他见识过蒋兰的能力,觉得她完全能胜任,于是就与她详细说了这场大宴的分工和收入,问她是否愿意加入到自己班底里。 蒋兰在心里细算了一下副厨的报酬和东主会给的辛苦红包,发现这场宴办下来自己能赚到的几乎是之前几场收入的总和。 她对此很心动,但却也很为难,因为她节前答应了林锦云正月十六就回学校去。可宴席正好也是办在正月十六那天,要是答应了张厨师就不得不失约于林锦云。 她在心里权衡挣扎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给张厨师挂了个电话,应下了这份活计,毕竟这笔收入对于当前急于还债的她来说是个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的诱惑。 她挂下电话后又马上拨出了另一串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周家吗?” “是,你找哪位?” “我想找下周梅。” “我就是。” “周梅,你好。我是林锦云的...同事,能不能麻烦你让锦云打个电话给我?” “哦,好。你报下电话号码,我这就去她家转告给她。” 蒋兰把小卖铺的号码报给了周梅,挂下电话,怀着期待又不安的心情守在电话旁等着。 林锦云节前交待过蒋兰若有急事可以打周家的电话来找自己,所以当她听到周梅说有个女的打电话找自己时,马上就猜到是蒋兰。她怕蒋兰等急了连饭都没吃完,就忙搁下碗筷往外头奔去。 她疾走到家附近一个电话亭里拨通了周梅给的那个号码。 “喂?” “喂...咳,是我,是我。” “怎么喘得这么厉害?跑过来的吗?” “嗯,怕你等久了。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事?” “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林锦云瞬间喜笑颜开道:“那我唱首歌给你听吧?昨天新学的。” “电话费很贵的。” “哦。” “你说点话吧。” “我很想你。” “嗯。” “你有没有一点想我?” “有,不止一点。” “那就好,哈哈,新年好。” “新年好。” “对了,我初二那天去你家想找你来着,你好像不在?” 蒋兰听出不安来,急问道:“怎么来了我家?你妈妈知道吗?” “放心,就是她让我去的。她说大年初一去讨债是触人霉头,她爱面子,怕被人说不好听的,就叫我大年初二去你家‘刺探敌情’了哈哈。她之前找过你爸爸一次,估计闹了些不愉快,就让我去走一趟。” 林锦云又想到一件事,忙补充道:“我妈说话直,可能对你爸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我替她向你们道歉。你爸应该也跟你提了,但你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心上。” 自己明明是欠了债亏了理的那一方,她却生怕自己多想,紧张地道歉和安慰,这人怎么就这么傻啊? 想到这,蒋兰心里骤起酸涩,却强压着泪意柔声道:“嗯,我不会放心上的。” “但是要把我放心上。” “好。” 话题太沉重,林锦云换了别的事问。 第68页 “你元宵节能出来吗?镇上有舞龙灯,每年都很热闹。我们或许可以悄悄碰个面啥的。” 蒋兰想到元宵节那天她要跟张厨师去采买宴席的食材,晚上还得一起去和办宴席的东主打个招呼。东主家在邻镇,一去一回肯定是来不及再去和林锦云见面的。 “可能不行,那天有点事。” 林锦云略感到遗憾,但一想到元宵节后就能见面,便也不在意道:“没事。反正第二天回学校就能见到了。就是有点想跟你一起去看花灯。” “锦云,十六那天我会晚一些回学校。” “多晚?” “要到晚上了,我尽量十点前回去。” “这么晚!你那天要去哪?” 蒋兰想了想,决定不瞒她,但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我那天要去一个宴席上帮忙,会晚一些回去。” “怎么又接起宴席了?” “亲戚介绍的,不好推。” “那在哪办宴席?你负责做啥?” “在南岗镇,我做副厨。” “不用去洗碗吧?” “不用,洗碗有专门的洗碗工。”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才又传来林锦云的声音:“那办完宴席你还是别回学校了,先回家睡一晚,第二天再回校。” 蒋兰知道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便打趣道:“不是说想我吗?” “是很想你,但也没办法,大冷天的赶夜路回学校,既容易感冒也不安全。” 这个理由和蒋兰猜测的一摸一样,但亲耳听到总是倍觉窝心和体贴,嘴角不自觉扬起微笑,柔声应道:“好,那我休息一晚再回去。” “那就说好了,我先回学校,你第二天一定要回去。” “好。” 林锦云挂完电话,刚一转过身,就见周梅正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看。 她刚刚跑得急,心里只想着打电话这一件事,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大活人跟着。这下猛地瞧见周梅站在自己面前,惊了一跳,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周梅却不回答她,只继续盯着她看。 “你傻盯着我干嘛?” “你到底跟谁在讲电话啊?” “跟同事讲电话呗,还能跟谁?” “那怎么一下高兴,一下又失望的?” “......”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周梅话音刚落,又突然觉得不对劲,摇了摇头嘀咕道:“不对啊,刚刚打电话来的是个女的。难道说...打过去后换了个人接?” 林锦云赶紧打断她:“你想多了,就是跟同事说点事而已。” “信你才怪!哪有人给同事打电话急地像赶去救火似的?” “爱信不信。” “我告你妈去。” 林锦云一紧张,忙伸手搂过周梅求饶:“好梅子,饶了我吧,我给你介绍男生好不好?你妈不也整天催你么,我好多男同事还单着呢。” 周梅得意道:“这还差不多。” “那你可得保密,你保证!” “哎呀,得了,我哪次拆你台了。唉,你别忽悠我啊,你说给我介绍的,可别耍花枪。” “知道知道,我一回校就替你物色还不行吗,知道你恨嫁。” “去你的!” 第40章 小家 ============== 正月十六这天,林锦云独自先回了学校。 她从家里带了一大一小两包东西来。大包里装着穿的和用的,小包里则是郭春兰给她做的炒瓜子、小米酥和各种腌菜。她一点没客气,把这些好吃的风卷残云般打包进袋背回学校等着孝敬蒋兰。 放好行李包袱林锦云开始动手打扫起房间来:地板用水彻底冲扫一遍;所有的门窗都擦拭过去;床单被单通通拆了清洗晾晒;厕所用掺了花露水的水彻底刷一圈;门边新置了两双室内拖鞋,一黑一红;门前铺上一大块绿色踏脚垫;门框两边被史无前例地贴上了春联,大门上也贴了张毛笔写的“福”字。 原先平平无奇的教工宿舍楼309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温馨舒意的两口之家。 林锦云环顾一圈干净整洁的309,心里暴涨着满足感,只想一直待在这个小家里享受着自己辛苦了大半天的劳动成果。 索性就不出门吃午饭了,她用电炉煮了点面条就着家里带来的腌菜肉酱就打发了自己,吃完饭再往床上一趟,美美地睡了个大午觉。 大半天的光景就被她这么繁忙而又充实地度过了,可真正难熬的时刻还在后头。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林锦云在宿舍里自行解决了晚餐,吃完饭洗好碗却发现自己已无事可做,想了想便出门遛弯去了。 她顺着路转到了学校附近的工人文化广场,没多想便拐了进去。 正对广场大门的就是一个露天舞池,一对对红男绿女热舞正酣,配合着舞步播放的舞曲也多为歌颂恋爱的轻快节奏,林锦云站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挺没劲的,又迈腿往前走去。 沿着露天舞池往广场深处走是一面昏暗静谧的人工湖,却是此时万万去不得的场所。 那些落单独行的人一般也会心照不宣的绕开那面湖,因为都知道那里是痴男怨女们的固定集结点,湖边的每棵柳树每张长椅,都是一段一段旷世爱情的见证者,没必要再赶过去找不痛快惹人白眼。 第69页 她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最后只好加入到榕树下的棋迷大阵营里,凑到一堆老年人跟前围观起两个老大爷下象棋。 看着看着就发现总有老大爷拿眼睛直瞅自己。 她今晚出门穿了蒋兰给她织的那件大红色燕麦纹毛衣,外面套了一件暗红色的风衣。现在站在一群衣着朴素的老人堆里,咋一看确实亮眼极了。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退出人堆踱着步子往回走,回到宿舍一看钟,发现居然才过去了一个小时而已。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她又端出笔墨纸砚静静地写起字来。 可天不遂人愿,才写了半个小时,她就听到隔壁渐渐传来声响。 先是嘈杂人声、吆喝声,接着又陆续听到拖物搬箱、关门推窗、推桌拉椅... 隔壁的308也是个两人间,这对邻居平时倒是不吵,这下估计是刚回宿舍忙着收拾才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林锦云被吵的无法静心写字,叹了口气,把笔墨纸砚收了起来,索性脱衣窝在床上听广播。 可一钻进冰凉的被窝她就忍不住想念起那抹久违的软玉温香,哪还听得进去什么。 录音机里的内容从她左耳进右耳出,什么都没留下,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宝贝,想象着她现在在做的事,想象她的动作和神态,会遇到什么人,会说什么话... 带着浓浓的想念,独自守在这间小家小室里,她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梦忽醒间,隔壁又传来一些声响。 门锁弹起的咔嚓声。 门板被推开的吱呀声。 钥匙摆动的叮当声 ... 动静吵得人睡不着,将醒未醒间,迷迷瞪瞪的,林锦云嘀咕了一句埋怨的话,转过身烦躁地把被子往上兜了兜,半颗脑袋埋进被窝继续一心一意地酝酿着被半路吵醒的睡意。 突然,头上传来一阵软乎乎的触感,像有只手正在轻轻顺着她额前被蹭乱的刘海,接着就是一团轻柔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 脸上的小汗毛敏感地骚动起来,带来清浅的痒意。 林锦云哪还睡得着,急忙伸手一拉灯绳,转过身睁眼一瞧。 只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此刻正坐在床边,目光莹莹地看着自己。 “我回来了。” 蒋兰看着林锦云睡眼惺忪的混沌模样,笑得温柔。 一下就没了睡意,林锦云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虎扑了过去,一把把蒋兰扑倒在床上,抱着她就亲了起来。 林锦云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蒋兰的脸上,唇上,脖颈上,每一下都是无声却热切的思念。 蒋兰干了一天的活又连夜赶回来,早已没力气再去抗拒林锦云。再说她何必要去抗拒呢,明明自己也想她想得紧。 她笑着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这种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亲吻的美妙体验,觉得一身的辛苦和疲惫在此刻都有了实实在在的价值。 ...... 蒋兰一觉睡到隔天早上十点。 她实在太累了,连昨晚是怎么睡过去的都没有了印象,只记得被林锦云扑倒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起床刷了牙洗了脸,翻了下保温箱,发现里面用旧棉衣包着一搪瓷罐的热白粥。她猜测是林锦云早上煮的,于是便一口不剩的全吃了。 吃完饭,蒋兰开始认真打量起房间。 很快,她就惊讶于房间里的变化:地板很干净,柜子里的衣服也叠地整整齐齐,床单被单都是新洗的,还透着皂粉的香味,窗台灶台干净整洁,厕所里的洗手台被刷得能反光,一闻还有股花露水香味。 她很满意眼前所见到的一切,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跑过去开了门,低头一瞧,果然看到了一张深绿色的门垫正铺在门口。 她又瞧见门内靠墙边放着两双室内棉拖鞋,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赶紧把自己的夏拖脱了往边上一放,穿起其中一双黑色棉布拖。 想起自己昨晚一路穿着皮鞋踩进屋,蒋兰顿觉惭愧,赶紧去阳台拿了拖把一路从阳台拖到门口。 站在门口拖着地,余光却不经意看到门框边有啥红色的东西贴着,她伸头出去一看。 原来是春联。 她走出去踩在门垫上好奇地朝左右看去。 馨兰吐蕊春盈门,祥云呈瑞福满庭 蒋兰开心地笑出酒窝来,看着两侧春联上俊秀端方的字直出神,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慢慢接近的脚步声。 “写得好吗?” 蒋兰忙转过身,见林锦云正提着蔬菜水果和一袋瓜子站在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 “嗯,写得很好。” “谢谢。能不能帮我提下?” 蒋兰闻言赶紧接过林锦云手里的东西往门里走,林锦云却突然紧跟上前,探头快速亲了下她的酒窝。 这个突袭吓了蒋兰一跳。 她急忙把勾住林锦云的手一把把她拖进门内,伸脚勾着门一关,转身嗔怪道:“做什么!门都还没关就这样!” “对不起。”林锦云嘴上道着歉,眼里却没见多少诚意,反倒满是笑意,又双手搂抱着眼前的人道:“我想你,没忍住。” 她说完又急往蒋兰唇上贴去。 双手提着东西,身高又不占优势,现在还被林锦云紧紧抱住,蒋兰处境与待宰的羊羔无异,只能认命的被她攻城略地般掠夺一番。 第70页 片刻后,林锦云满足地舔了舔嘴,殷勤地接过蒋兰手里的东西,换上室内拖乐呵呵地往阳台走去。 看着某人乐颠颠走去阳台的小碎步,蒋兰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让我提东西就是为的这个,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林锦云占完大便宜赶紧献起殷勤,中午煮了一锅诚意满满的手擀面孝敬蒋兰。 蒋兰一看这面里的“份量”,有肉有虾有蟹,不知是海鲜煮面还是面煮海鲜... 她知道林锦云其实不大爱吃海鲜,面里的虾和蟹都是特意买来给自己的,不禁就唠叨起她:“这顿就算了,以后不能这么奢侈了。番茄鸡蛋打卤面就很好吃,味道也不比这些差。” “没事,期末不是发了奖金吗,我本来想给你买件大衣的,你又不愿意。” “我有衣服了,你钱存起来,别老乱花。” “对了,说到这个。”林锦云突然停下筷子,起身去包里翻出钱夹,把5块面额以上的纸币全抽了出来递给蒋兰道:“给,家用。” 蒋兰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愣愣看着她手里的钱。 林锦云笑着解释道:“以后就由你来管家,我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你。” 蒋兰一听哪肯接她的钱,猛摇头道:“你的钱自己存起来。我手头有钱,平常的花销也不多,都是些吃的用的,花不了多少。” “那怎么行?两个人的花销怎么能全由你一个人担着。” “那你给我家用不也是想由你自己一个人担着?”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在这我是家主吧,家主总要养家吧,我养你是不是天经地义?” “......” 蒋兰有些词穷,因为发现自己挑不出林锦云话里的逻辑漏洞。 林锦云可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反驳,又笑着补充道:“你不是要我别乱花钱吗?钱由你管着我自然就不乱花了。” 她把道理讲得滴水不漏,蒋兰还能再说什么呢,只好接下她手里的钱道:“那就由我来当家了。” “嗯。你当家,我都听你的。” 蒋兰脸一红,忙低头吃面,催她道:“快吃,都要凉了。” 第41章 我爱你 ================ 午饭过后,林锦云瞧见外头冬阳灿烂,天光正盛,便提议去市人民公园看花展。 蒋兰睡了一上午这下也没多少睡意,也就同意了。 两人坐车来到人民公园,一下车就发现来对了。 只见各色花卉一路从大门口直摆到了公园中心的圆形大花圃上,一眼望去尽是五彩斑斓的由花朵拼凑出的鲜艳色块。 水仙、月季、山茶花、三角梅、迎春花、以及各种新鲜新奇却叫不出名字的花,满目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比花还多的是络绎不绝的游客,走走停停,争相观赏,导致通向大花圃的拱桥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拥堵。 林锦云看了眼卡在桥上动不了的人堆,紧抓着蒋兰的手叮嘱着:“跟紧了,别走丢了。” 蒋兰笑她瞎紧张:“哪会走丢,又不是小孩,再说这么挤,要走丢也难。” 林锦云转过头笑看了她一眼,凑过去悄声道:“不是小孩,是大宝贝,更不能弄丢。” 蒋兰一听,马上羞得跟旁边月季花成了一个色系,瞪了林锦云一眼后还是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让她牵着自己慢慢往前走着。 拱桥被堵住了,一时也到不了大花圃那边,两人都决定先去公园西北角的兰园逛逛。 兰园是这次花展的三个主题花卉园之一,也是面积最小的一个,主要用来展出各种精心培育的兰花兰草。 兰花不是能被大面积培育的景观花卉,此次展出的品种并不多,数量也不巨,所以兰园未出现游客拥堵的现象,许多游客进来后也只是匆匆赏看几眼就出门继续往前面的桃花园走去。 林锦云对兰花有特殊情结,在爱屋及乌的心理作用下,她倒觉得兰园里的每一盆兰花兰草都比外面那些花好看。 正如此刻,她正站在一盆报岁兰前直夸它颜色好姿态美。 旁边有个同来赏花的老大妈见林锦云对兰花有兴趣,便和她攀谈起来:“姑娘,我看你很喜欢这盆兰花,你也养花吗?” 林锦云本想否认,但余光瞥到身旁的蒋兰,突然笑着改口道:“养,我只养兰花。” “是吗,养啥品种?养多久了?” “今天才开始养的。” 话音一落,林锦云感觉手心被掐了一下。 大妈又笑道:“那你可得仔细着点,兰花可不好养,挑温度,挑水,挑土,要养好可不容易。” 林锦云瞥了瞥蒋兰,答道:“可不是吗?可得仔细养着。” “姑娘,我看你也是真喜欢兰花。不瞒你说,大妈我就是个种花的,各种花都种。种的多了就拿出去卖,我看你是新手,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每周六周天都在市花鸟街那儿摆摊,就在街口那附近。” “好。您那也有卖兰花吗?” 刚说完,手心又遭一记掐,力道比刚刚又重了几分。 大妈一听,眼光瞬间亮了,热情道:“当然有了。建兰,春兰,报岁兰,都有的。你要买啊?要不上我那去看看?我给你挑一盆开得旺的,保管你喜欢。” 林锦云还想再接话,手心传来的痛感却渐渐加重,她不敢再多说别的,换了客气的口吻对大妈道:“大妈,我记住了,可我得先回家问问我爱人,她要是同意我就找你买。反正我知道摊位在哪,想买的话直接去找您就行。” 第71页 “哟,咱小姑娘还做不了主了,家里是你爱人说了算吧?” “嗯,都她说了算。” “那不用猜了,你爱人一准是个本事人。” “嗯,她可有本事了,对我又好,从不凶我打我欺负我。” 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正要再次发力,听到这话却突然松开,顿时没了力气。 蒋兰红着脸打断两人:“我们去前面桃花园里看看吧。” 林锦云心领神会,和那老大妈道了别。 一出兰园,蒋兰就拿起林锦云的手摸了摸,嘴里却怨道:“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也没说啥啊,再说那大妈也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写脸上了啊?她刚才就一直在盯你了,凑过来找你说话也是有意图的。” “是吗?” “想做你生意才和你套近乎。” “哈哈那也没用,你看我看得紧,她最后不也没做成生意吗。” 蒋兰一听这话又红了脸,低声嗔道:“不看着你行吗,就爱乱花钱。” “也不是乱花啊,家里养一盆兰花也挺好的,怡情养性。” “不实用。” “花草就是养来观赏的嘛,要实用那不如种一盆葱算了,炒菜时还能薅几根当佐料。” “要养也不是养兰花,又贵又不好伺候。” “别的花哪有兰花好。” 见林锦云似乎很想养,蒋兰有些不忍心拒绝,想了想又跟她说:“买一盆也行,我给你买。” 也就是不花林锦云的钱,而是蒋兰掏自己的私房钱来买。 林锦云一想当然不愿意:“干嘛你买?我不是刚给你家用了吗?” “你的钱留着日常采购交水电。还有,每月剩下的部分,你得拿回家去。” “买花不也是采购吗?” “这算计划外的采购,我买给你。” 得,说到底还是不认同。 本就是可买可不买的东西,但被蒋兰这么一说倒显得是自己在任性索要一般。林锦云没想到为了盆兰花居然如此纠结费事,这完全不符合她一贯的秉性,便有些兴味索然起来,之后的时间也一直提不起兴趣赏花。 两人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就出了公园的门。 蒋兰很快就察觉到了林锦云的不开心,但她不是会靠甜言蜜语来哄人的人,如果林锦云不开心,她只会比林锦云更不开心。 所以,两人在回县城的路上一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虽然手还牵在一起,但眼神却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别处,竭力避免和对方产生视线接触。 回县城的公交车比来时要拥挤得多,林锦云和蒋兰还算幸运,勉强能挤在车厢中间售票员座旁的一小块位置。 这个位置对着车门,边上又有根立杆,是这个极度拥挤的车厢里相对舒服的位置。 蒋兰在前,林锦云在后,两人单手抓着立杆保持身体平衡,但因为车颠人挤,就算有所抓扶,也晃晃悠悠,难受得紧。 车开了几站后,后排座位上有几个人突然站了起来往车门这边推挤过来。 车子还在加速行进中,离下一站还有些距离,这些急着要挤到车门前的人此刻就显得很不受待见,众人纷纷抱怨指责了起来。但这几人似乎铁了心要挤到车门边,只管一味往前挤,手上推挤的力道也渐渐重了些。 终于,有个大妈努力挤到了林锦云的身后。她瞧见离自己想去的落脚点仅一步之遥,便使肩膀猛往前顶了下林锦云。 林锦云被迫侧过身去给她让出点位置。她一动,和她贴得近的蒋兰也不得不跟着转过身。 一时间,两人均面对立杆站着。 许是看见林锦云肯让,后面跟上来的人也马上挤了过来,瞬间就占据了本就不大的腾挪空间。林锦云和蒋兰转不开身,都只能面对立杆勉强站着。 车子还在快速行驶着。 突然,在经过一段交汇路口时,司机毫无预兆地一踩刹车。车轮发出尖锐刺耳的刹停声,惯性一过,反冲力推着全车乘客猛往车尾方向倒去! 而蒋兰和林锦云的正前方是一根立杆。 说时迟那时快,在蒋兰即将头撞上立杆时,林锦云迅速伸手挡在她额前... 咚的一声闷响—— 蒋兰撞在林锦云的手上,而林锦云的头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立杆上。 蒋兰听到声响,赶紧转过身去。 “是不是撞到了?我看看。” 她神色焦急,不自觉就放开了抓杠的手,往林锦云的额头上摸去。 可那手才刚触到林锦云的额头,车子却突然一耸动。 蒋兰此刻没抓着东西,顿时失了平衡,猛往前倒去... 她才一倒进身前的怀抱中,马上就有只手快速伸出从旁紧搂住了她。 耳边紧接着传来那人的紧张:“小心!” 林锦云说完又紧了紧手里的力道,单手圈住蒋兰直把她往自己怀里贴。 车子重新发动朝前开去,林锦云维持着单手抓杆单手圈抱着蒋兰的姿势站得笔直。 蒋兰怕她太吃力,抬头朝她道:“我自己扶着就行,你这样太累。” 林锦云却下意识又搂紧了她几分:“没事,不累,就这样吧。” “嗯。” 蒋兰见她不肯放,也只好随她。 第72页 路途颠簸,让人生出股乏力,蒋兰缓缓埋下头伏在林锦云的肩窝处,双手从她敞开的风衣中伸进去,默默环上她的腰回搂着。 脸下枕着那件软软的红色毛衣,耳边听着她沉稳的心跳,脑海里则全是她刚刚搂住自己时紧张又慌乱的眼神。 虽然还稳稳站着,蒋兰的心却早就软了,化了。 她开始在心里数落起自己的不是。 她开始怪自己对她太严厉,不够通融,又恨自己总是不苟言笑,光会说教却不会说好听的哄人。 她觉得自己总是惹林锦云不开心,每次先来服软讲和的却总是林锦云。 她恨自己无理又小气,自私又霸道,简直卑劣极了。 自责感让她倍感内疚和遗憾。 她慢慢抱紧了林锦云的腰身,带着自我否定的想法,不自察地伏在她的肩颈旁轻摇着头,脸颊时不时蹭过那件红色毛衣的领口。 林锦云觉察到蒋兰的动作,低下头凑近了些,问道:“怎么了,困了吗?” “没有。” “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对不起。” “什么?”车厢很嘈杂,林锦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耳朵凑过来些。” 林锦云便低下头,侧了侧脸把耳朵贴近蒋兰唇边。 “我爱你。” 今晚十点会发一辆车。 第42章 爱到深处 ================== 她们再次和好如初。 从市里回来后两人就一起去逛了县城的花卉市场。 蒋兰看中一盆报岁兰,可问了价格后林锦云反倒成了嫌贵的那个。 她也不直说贵,只兜圈子挑刺,一会儿嫌花姿太奔放不内敛,一会儿又嫌花色太深艳不雅致。 蒋兰瞅了眼那花店老板越渐阴沉的眼色,忙放下那盆报岁兰,拉着林锦云往放春兰的架子上走去。 “你不喜欢也别当着人家的面说啊,听着不像来买花的,倒像来找茬的。” 林锦云一瞥那店老板,这才后知后觉道:“我就觉得...那报岁兰不太好。” 蒋兰无奈道:“那你挑春兰吧,总之得买一盆。我感觉你要是不买,这老板得跟你玩命。” “我买我买,没说不买。” 林锦云很快又看上一盆春兰,最普通也最便宜,葱郁的叶条间夹杂着四五个乳白色的兰花朵儿,亭亭玉立,低调静谧地开放着,倒真是既内敛又雅致。 她很喜欢这盆春兰,一问价格就更喜欢了,当即就让蒋兰付了钱,终于抱得美兰归。 晚上,两人又如胶似漆地腻在一起念课本。 公交车上的那句告白就像一针长效兴奋剂,使得林锦云一整晚都蠢蠢欲动,心思靡靡。 都说小别胜新婚,良辰美景拿来念书岂不辜负? 于是,念完一篇课文后,她又开始不老实了。 林锦云停了念书,却没停下嘴,而是顺着蒋兰的脸颊开始四处游走,走到哪便吻到哪,像个在沙漠里急求着水源的旅人。 漫游片刻后,她直奔主题,靠近那双柔软湿润的唇瓣,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渴求地汲取着其中甜美的芳泽。 大脑顿时失了理智和克制。 双唇却清醒且放肆,继续探寻着未知的地方。 不一会儿,手也加入了进来,帮忙开疆辟土。 身下的人轻轻颤动着,躯体也随之一僵。 林锦云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退缩,马上就收敛了放肆,抬起头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眼中满是难掩的渴望和哀求。 “可以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可怜兮兮,宛如讨要糖果的孩童。 蒋兰笑望着她,双眼盈满了柔光。这一刻,她不止动了爱意,还动了作为女子与生俱来的母性。 很快,林锦云的诉求被予以批准。 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脖颈,引导着她慢慢靠近,最终重回到那片温柔里。 林锦云感激地亲吻着身下的人,一心一意,用最坦诚的方式报答她的垂怜与信任... 这是两人都未有过的体验。 她很生涩,指尖带着温柔小意,却不得章法地游走、试探。 这可使得身下的人难受至极,抱着她不停地颤抖,靠在她肩头不断嘤咛、微喘。 她不愿见她这般难受,开始对自己的方式起了怀疑和不自信,便贴心地退出来一些。 却忘了,两人此刻是相融一体的,指尖轻触间,她的退缩牵动的却是她的敏感。 她亢奋地一颤,用力搂紧了身上的人。 “不要走...” 不等她回答,她就拉着她的手引导她大胆前行。 她心领神会,马上重燃起信心,在她的带领下勇往直前。 她喜欢极了她这种聪慧的领悟和果决的转变,便丝毫不吝惜给她鼓励,伏在她耳边呻吟呼唤,声声句句,全是爱到深处的表达。 鼓励使人自信满满,使人大胆无畏。 她兴奋异常,终于流露出了最本质的欲望:强烈的占有。 刺痛、酥麻、震颤、兴奋、晕眩... 各种前所未有的感官体验在这个夜晚纷至而来。 蒋兰望了眼头顶刺目的光线。 此时此刻,就连这盏安静亮着的灯都嫌多余,她伸手往床边一捞,拉灭了这盏碍眼的灯。 第73页 夜色如水,佳期如梦。 第二天,蒋兰睡迟了。 她撑起疲惫酸软的身体,看了眼墙上的钟,十点零五分。 再看一看四围,林锦云又不见了。 蒋兰无奈地叹口气,也不打算下床,又无力地躺了下去。刚一躺下却觉察到身下的不对劲,她低头一看,发现床单不见了。 她想起昨晚的种种,脸上泛出顿悟后的羞红,便一头窝进被子里等着那个每次一占完便宜第二天就不见踪影的人。 那人并没让蒋兰久等,和昨天一样,林锦云又提着大袋小袋回来了。 林锦云把手里东西往阳台桌上一放,又去厕所洗了手擦干水迹,接着把阳台门轻轻一关,窗帘一拉,就转身坐上床铺。 她见蒋兰正窝在被子里背对着自己,就探过头去看她醒了没有。 她从蒋兰红扑扑的脸颊、微皱的眉头、以及紧闭的眼皮底下正转动着的圆鼓鼓的轮廓里猜到她在装睡,顿时也起了玩心,拿手去玩她细长弯曲的眼睫毛。 眼皮马上条件反射地动了起来,怪异又滑稽地连续跳眨着,惹得林锦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笑暴露了她的意图,蒋兰随即发现她正在故意逗自己,立马睁开双眼,横眉冷目瞪了过来。 林锦云却不怕,乐呵呵地拆穿道:“哪有人睡着了眼珠子还一直在眼皮下乱动的?” “就你机灵。” “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早饭都还没吃呢,饿了吧?” “不饿。” 谁料,话音刚落,被子里就响起一阵不争气的咕噜声。 蒋兰的脸像烧红般持续发热,忙别开眼不看林锦云,埋怨道:“哪还起得来,全身又酸又乏。” 林锦云憋着笑,讨好道:“起不来就别起来了,就待在床上,我喂你吃。喝点粥好不好?” “那要刷牙呢?洗脸呢?你也帮我?” “当然可以了,我把盆端来伺候你不就好了。” “上厕所呢?” “我抱你去,抱不动就背你去。总之不能让你累着。” “累成这样不就是你害的?” “是,是我的错,我欺负了你,今晚换你来欺负我吧。”她说完就自然地贴过去,拿脸蹭了蹭蒋兰的脸,撒娇道:“我喜欢被你欺负,被你差遣,被你使唤,真的。” 蒋兰听得心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叹道:“傻!我这么严厉你还喜欢。我还老管着你,买自行车要说你,连买盆花都要限制你。” “你都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我刻板孤僻,人也闷。” “这不叫刻板孤僻,这叫有气质。这也不叫闷,这叫冰美人。有个词叫气质如兰,是红楼梦里形容妙玉的。她就是个冰美人,跟你一样。”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西施是谁,我眼里全是你。” 看着林锦云发热的目光,不知怎的,蒋兰心里那股潜藏的愧疚感突然开始作祟,胸腔立时溢出一股浓烈的酸,眼泪瞬间就漫了上来。 林锦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伤感起来,紧张地问:“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锦云,我配不上你,也不配你的喜欢,我...” 她想提郭春兰和那笔债,但话到嘴边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咬着嘴唇强忍着颤抖着,闭上眼不敢看她。 林锦云心里有了七八分了然,心疼地为她擦去眼泪,笑着说:“你才傻。说什么配不配呢?又不是买鞋子,多大脚穿多大鞋。再说哪里配不上了,我还觉得咱俩很相配啊。你看,你谨慎,我活泛;你温柔,我热情;你会做饭,我正好爱吃,这都是配套的。我们连名字都能拿来写春联,一左一右挂门边,还说不配?明明是一对哈哈。” 蒋兰被她说得转泪为笑,搂着她亲了亲她的脸颊。 “不要去想别的,人生苦短,我们这么不容易才在一起,不应该好好珍惜当下的日子吗?” “嗯。我要对你好。” “好,现在先对自己好些,我喂你喝点粥好不好?” “我自己起来喝。” 林锦云点了点头,扶着她慢慢起身穿衣,心里却想着:这都会跟我闹小情绪了,还说自己刻板、闷。 挺好,这样也很可爱嘛。 ...... 离学校开学还有四五天的时间,蒋兰不想白白浪费这几天,于是这天打了个电话给张厨师,问他这几天里有没活可以帮忙介绍。 巧的是张厨师也正想找她入伙,接到她的电话后倒是比她更激动,连忙把自己的想法和蒋兰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张厨师的固定班底里有个帮厨跑去深圳打工了,他手头正缺个帮厨,自然就想到了蒋兰。 张厨师在电话里和蒋兰详细分析了下目前的村宴市场行情,又许诺了她明码实价的报酬,言语朴实,态度诚挚,说得蒋兰很是感激,在电话里连连感谢他的青睐。 可她并没有当即应下张厨师的招揽,因为隐约觉得林锦云并不喜欢自己出去干老本行。赚钱固然是她的当务之急,但她更不想因为这事再一次和林锦云冷战一回。 她甚至决定,如果林锦云不同意,她就不去。 于是,她回到宿舍把事情和林锦云说了一遍,意外的是,却没听到预期里的强烈反对。 林锦云细细考虑了一阵,认真问道:“那你呢?你想去吗?” 第74页 蒋兰有些惊讶地反问:“你不反对吗?” “我的想法不重要,你想去,我就支持你去。” “我是想去的,收入要比在食堂干活高很多。” “你想去就去吧,但是如果吃不消,就别做了。我不想你辛苦。” “也不辛苦,都是我做惯的。而且也不是每天都有活,上半年节日多,会忙一些。入夏宴席就少了,这行当就这时和年底赚钱。” 林锦云点了点头,又替她分析起来:“嗯,食堂放寒暑假时也是照样没活干没工资发,这么一算起来,确实还不如去办宴来得赚钱。” “那我去了?” “嗯,去吧,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 “你每次去办宴前得告诉我地点和时间,我得知道你人在哪干活,不然我不放心。” “好。” “还有个问题?” “什么?” “那个...张师傅多大年纪了?” “跟我爸差不多年纪。” “哦,他家有儿子吗?多大了?成家了吗?”林锦云说完想了想,马上又追问一句:“他有女儿吗?多大了?” 蒋兰见她这幅紧张兮兮,一问到底的模样,马上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笑着跟她解释道:“他一儿一女,儿子前年就结婚了。孙子都快一岁了。女儿去年也出嫁了,你总该放心了吧。” 林锦云被蒋兰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笑应道:“哈哈,那真好。张师傅真是个有福气的人,跟我一样。” 蒋兰看着她傻笑的样子,心里一感动,捧着她的脸就亲了上去。 这一夜,又终将是软玉温香,缠绵悱恻。 第43章 善举 ============== 新学期一到林锦云马上忙了起来。 蒋兰也没比她清闲多少,二月二春耕节前后是村宴市场的旺期,办春耕宴和喜宴的人家不在少数,张厨师在这行又颇有名气和人脉,不愁没席可接,一个半月下来竟承接了七场宴席来做。 她忙得应接不暇,却也忙得喜出望外,因为这几场宴席办下来的酬劳远比她预期的要多得多,一个半月的苦干能赶上她在食堂大半年的收入了。 她数着到手的收入,心里很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但更感激张师傅的帮助和林锦云的支持。 于是,等到三月底办宴的热潮告一段落后,她特意上市里的百货商场买了一双登云牌男士皮鞋送给张厨师。 张厨师推辞不过她的心意,把皮鞋往脚上一穿,竟是挺吃惊,居然不大不小正正好。 他从没告诉过蒋兰自己的鞋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于是就好奇地向她问起这事。 蒋兰只笑着说:“找个跟您身高差不多的人一问就知道了。” 可这谈何容易啊。 就算身高相同,每个人的脚型和鞋码也略有不同,更可贵的是,这皮鞋从款式到颜色都是自己喜欢的。 张厨师知道蒋兰这是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私下肯定费了心思去观察自己的喜好,心里对她既服又夸,暗叹自己招了个宝一样的帮手。 从张厨师家回来,蒋兰又拐去了家具厂的门市部。 林锦云的书架她从年前就惦记下了,这个月挣到不少钱,她觉得是时候把这个计划付诸实际了。 可现实却不尽如她意。 她逛了一圈下来,看中一个带雕花样式的实木玻璃门书柜,可一问价格就吓得倒吸口凉气,一个书柜居然要一百五十块。 她马上就退缩了,不是不舍得,而是手头没足够的钱。 靠做帮厨赚来的钱她已预留下大部分用来还债,再给张厨师买了双皮鞋之后,手头剩下可挪动的钱就只剩一百块,远不够买下这个书柜。她实在不想去动用预存下的那笔钱,只好扫兴而回。 第二天她又特意跑了趟城南的旧货市场,想去碰碰运气。 可运气明显在躲着她,旧货市场的书柜无论是样式还是价格都无法让她满意,她再次扫兴而归。 既然买新的太贵,旧的又不满意,那就只能去定做了。 但她并不认识打家具的木匠,思来想去,只能想到去找之前帮忙挪家具的胡老师问问,毕竟她在这学校认识的人也不多。 于是,隔天上午等林锦云前脚刚出宿舍,蒋兰后脚也跟着出了门。 她略一打听就找到了教学楼三楼的物理教研室,可不巧的是胡学范还在上课,她只好先在走廊上等着。 下课铃一响,她就走到楼梯口盯着。 五分钟后,胡学范的声音就渐渐自楼下传来,蒋兰期待地往下一探头,脸色顿时一僵。 可胡学范和许小峰已经谈笑着走上楼了。拐过转角后,胡学范已经看到了蒋兰,朝她打起招呼。 “小蒋,来找林老师啊?语文教研室在二楼。” “不是,我来找您的,胡老师,能不能单独跟您聊几句?” “哦,行啊,我们走到那边说话。”胡学范见许小峰还跟着,嫌弃地推了推他,说道:“走走走,没见我有事吗?不回你们教研室老跟着我干嘛?” 许小峰看了看蒋兰,又看了看胡学范,意味深长地点头笑道:“得,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蒋兰冲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便跟着胡学范走到走廊尽头。 “胡老师,您有认识的木匠吗?” 第75页 “木匠?” “我想定做一个书柜,” “对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要置一个书柜来着。”胡学范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啧,我这下还真想不出认识的人里有做木工的。不然,我帮你问问我同事他们?” “会麻烦您吗?” “嗨,就问句话的事,有啥可麻烦的?” “那谢谢您了。”蒋兰又想到一件事,忙接着说道:“胡老师,那个,这事你能不能别让锦云知道?” “咋了?这么神秘呢,还不能让林老师知道啊?” 蒋兰没想到胡学范会好奇这个,但觉得既然求人办事也不该对人有所隐瞒,于是便坦白道:“书柜是给她买的,算是礼物吧,所以拜托您先替我跟她保密。再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免得空欢喜一场。” “嗬,你对林老师可真好,亲姐姐也不过如此。放心吧,我保证替你保密,谁都不告诉。” “谢谢了。” “嗨,大家楼上楼下住着,别这么客气。” “那您费心,我先走了。” “嗯,有消息了我就通知你。” 蒋兰一走,胡学范回了自己教研室,许小峰却不只从哪个角落又冒了出来,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胡学范被许小峰看得烦躁起来,问道:“你有话说话,阴阳怪气地看我干嘛?” 许小峰索性一转身倚靠在胡学范的办公桌旁,笑得贼兮兮:“胡学范啊胡学范,藏得挺深的嘛,你别叫胡学范了,叫胡学坏好了。” “什么藏不藏,听不懂你说啥。” “我说你藏对象藏得挺深的,原来远在天边,近在楼上啊。” 胡学范一听,斥道:“去去去!别胡说,这是林老师的表姐,找我说点事,不是我对象。欸?你怎么知道她住楼上啊,你见过她啊?” “她找你啥事?” “你管不着。” “那她就你对象。” “毛病!” 胡学范斥了许小峰一句,想了想又不甘心被他瞎编排,索性也回嘴挤兑他:“倒是你,许大帅。你那语数搭配,叱咤‘峰’云的计划呢?咋就没下文了?” 许小峰一想到林锦云,立马没了底气,但还是嘴硬:“我那是说着玩的,就你傻乎乎地信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就你当真。” “嘿,你这嘴变得够快的啊。我看是从叱咤‘风’云变成‘风’轻云淡了吧哈哈哈哈哈。” 许小峰被笑得有些下不来台,也不死撑了,斥道:“切!你懂什么,我那是成人之美。” “你就吹吧。成谁的美了?我咋没听说林老师有对象?” “人家有对象还得跟你说啊?” “她就住我楼上,楼上什么动静我会不知道?告诉你吧,她待宿舍比待教室和教研室还多。” “你咋知道那是她待在宿舍,搞不好是她表姐呢?” “看来许老师这是不瞑目啊。那我就给你个痛快,你听好了,林老师,绝对,没对象!”胡学范见他听完脸色一凛,又接着打击他:“你见过哪个有对象的人每晚光和表姐出门遛弯的?换谁不得跟对象去看个电影,逛个公园啥的。还有,你去问问我那栋楼传达室的张大爷,你问问他有对象的人每晚都在干啥?” “干啥?” “聊电话呗!嗬,你是没见到每周天晚上的传达室,跟返乡候车室一样热闹。可我几乎没见到林老师去打过几回电话。张大爷常喊接电话的那几个人里也没她。” “这只是你的猜测。” “你不信就算了。” “她亲口跟我说的,说有对象了。” “许是婉拒你呢?人家学文的,喜欢委婉。” 这下许小峰终于沉默了。 是婉拒吗? 他回忆着林锦云当时的话语和神情,怎么也不相信那些都是刻意装出来的。但胡学范又言之凿凿的样子,他一下就捉摸不透了,直到下午上课前还一直在琢磨这事。 接下来几天,许小峰便留心观察起林锦云。奈何两人工作上的接触毕竟有限,他又不住校,所以基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又不得不承认胡学范比他有话语权,心里渐渐倾向起胡学范的说法。而且,他也渐渐发现了一个常态:无论中午还是傍晚,林锦云一下班都是直往宿舍楼去的。 之前许久不曾在食堂见到林锦云,他还认为她是在躲自己,可现在回头再想想,似乎就变得不确定了。 难道说真的是在婉拒自己?一想到这个,许小峰又觉得挺丢面子的,于是接下来几天又开始避着林锦云。 林锦云很快就察觉到了许小峰的态度转变,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安之若素。她只庆幸自己年初时下血本去买了块梅花牌手表,开学后又把表送给许小峰当作报恩礼,否则现在一碰面那个尴尬弱气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这样一想,她又不免感激起蒋兰来,觉得全赖蒋兰的提醒自己才能及时和许小峰保持距离,否则债越欠越多,到了只能以身相许的地步就晚了。 于是这天晚上,她拼命地以身相许... 事后,蒋兰累得不想理她。 林锦云抓过蒋兰的手替捏了捏,又拿到嘴边亲了亲,陪罪道:“别生气了,理下我呗?” 蒋兰伸手捏了捏她鼻子,嗔怨道:“过分!” 第76页 林锦云一听便知道这是不生气了,凑过去亲了亲她夸道:“你怎么这么优秀?” “又想买什么了吧?” “没有啊,我说的是实话。我最近越来越觉得,如果你也能读到高中,一定比我厉害得多,清华北大,不在话下。我是认真的,不是恭维你。” “贫嘴!” 蒋兰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却很受用,她平常就挺介意自己的文化程度,老觉得跟林锦云有差距。这下能从她嘴里听到对自己的肯定,不管是不是出于客观,她都觉得高兴。 林锦云见蒋兰不说话,以为她不信,又搂紧了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际线,诚恳道:“你心思通透,观察入微,又克己守律,这些品质无论是拿来读文还是读理都是块好材料。我好歹是个老师,学生是什么料我总看得出来的。” “你教的学生里有我这样的吗?” “还真有。而且跟你还挺像。” “跟我像?” “嗯,这个学生成绩非常好,是我们年级的尖子生,每科都学得很好,刚刚我夸你的那些品质在她身上也都能看出来。可她家境很差,你能想吗,这都90年代了,还有人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所以,我才说跟你...有点像,因为她也快念不下去了。” 蒋兰听完生出同病相怜感,急问道:“为什么?是没钱念不下去了吗?” “嗯,没钱念了。前几天学校催交校服费和住宿费,她们班就差她还没交。她家里也来人了,不是来交钱的,而是来跟学校说下学年就不让她再念了。” “她成绩好,不念多可惜。” “是啊,眼看就要升初三了,不念就真的太可惜了。所以我打算周末私下去她家家访一趟。” “你周一那天找我要二十块钱是给她的?” “嗯,学校催的紧,她家一时也掏不出钱。我就给她先垫了,二十块里还有今年春游的车旅费。这次春游全班都去了,她跟我说她不想去,是我非要让她去。我怎么忍心看着...” “看着她落单。隔天其他学生聚在一起说着春游的事,她却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坐在人群外头听着。” “你...” 林锦云没有把话说出口,却把蒋兰更紧地搂在怀里,怜惜地亲了又亲。 “锦云。” “嗯?” “我周末可不可以也跟你去她家看看?” “嗯,好啊。我想...再跟你支点钱。” “好。” “你不问用处?” “你周一支走二十块我问你了吗?” “没有。你为什么不问?” “不想太拘着你,我也知道你不会乱花的。” “你真好。” “你才好,如果我当时能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师,或许就能多读几年书了。” “嗯。”林锦云说完又猛摇头道:“还是不要了,那你的境遇就跟现在不一样了,我很可能就遇不到你了。你的不幸却是我的幸运。” 她刚说完,黑暗中就有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接着有温暖的脸庞迎了上来,和她头贴着头,轻声密语。 “这何尝不是我的幸运。” 第44章 可能的情敌 ==================== 这位贫困生名叫林梦蕾,家在与高湖镇相邻的南岗镇的一个贫困村。 林锦云和蒋兰周天早上出发,连换了三种交通工具才找到这个位于贵安县最深处的贫困村。 两人万万没想到要花这么久的时间,所以来到林家之时,正好赶上他们一家在吃午饭。 林梦蕾的妈妈看林锦云觉得面熟,询问清身份后忙热情地招呼她和蒋兰一起进门吃饭。 盛情难却之下,二人只好红着脸加入到林家的饭桌上。 林锦云看了眼桌上的菜,一盘猪油渣炒薯叶,一盘炒白萝卜片,一碗榨菜豆腐汤,菜色寡淡得很。 可两人刚一坐下,林妈妈就进厨房端出了两碗饭,接着又去煎了两个荷包蛋给林锦云和蒋兰。 两人相视一看,都默契地没动盖在米饭上面的荷包蛋。 林锦云谎称自己不吃鸡蛋,把煎蛋夹给了林妈妈,蒋兰则把她的夹给了坐在林妈妈边上的小女孩。 林妈妈正想去拦,但小女孩许是早就眼馋这煎蛋,一见到蒋兰把蛋夹到自己碗里,就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边嚼边拿眼睛盯着蒋兰看。 林妈妈见状捅了捅女孩的胳膊。 她得了指示,这才怯生生地看向蒋兰,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林妈妈见此也只好搓着手难为情道:“这孩子属耗子的,就爱吃。” 蒋兰浅笑着朝她摇了摇头,低头又给女孩夹了一筷子菜。 五个人把这顿饭吃得安静且融洽。 林爸爸林妈妈都是本分老实的农民,不善言辞。林妈妈说的还比林爸爸多些,但基本也就只是说些诸如“没什么好菜”,“委屈老师们了”这样的客套话。 可两人却毫不在意菜色的多寡和丰检,反而把饭吃得很香,吃得很饱。 饭后,两人找夫妻两说了一会儿话,对林家的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林妈妈是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妇。林爸爸早年出了次意外导致左腿截肢,如今靠拄拐行动。林妈妈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负责下地种菜,林爸爸则负责待在家里操持家务。夫妻两有两个女儿,小女孩是林梦蕾的妹妹,叫林梦苗。 第77页 林家是村里的一级贫困户,虽然每月能从村里领到大约二十来元的补助金,却也是杯水车薪。一家四口的吃穿住行,看病吃药基本全指望这点钱,稍有一点变故就到了捉襟见肘,山穷水尽的地步。 林父知道林锦云的来意,苦着脸先开了口:“林老师,我也不瞒你了,不是不让孩子念,是实在没钱了。去年的学费就是找亲戚先借的,亲戚们也知道咱困难,说是借,其实就跟白给一样,我们这样的情况,人家还指望咱能还不成?唉,可现在已经没人肯再借钱了。” 正说着,坐在一旁的林妈妈突然起身,说了句“我去烧点水”便捂着嘴往厨房疾走去。 林爸爸扭头望了望厨房的方向,又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裤腿长长叹出一口气。 林锦云转头看了眼蒋兰,见她也红了一双眼。 她伸手握了握蒋兰的手,转头对林爸爸道:“学费的事,您别担心。我今天来就是代表学校来发放助学金的。” 她说着就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林爸爸。 信封用浆糊封了口,正中间写着五个端正的毛笔字——专项助学金。右下角还写了一行小字,初二三班林梦蕾收。 林爸爸接过信封,一脸错愕地看着林锦云,难以置信道:“学校给的助学金?” 林锦云笑着点头:“是的。其实梦蕾妈妈那天来学校说了难处之后,校领导很重视这件事。梦蕾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如果不念了也是学校的损失。所以,校领导委托我和蒋老师将这笔助学金先带来给你们。” “这...这。”林爸爸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话在嘴里打成了结,忙朝厨房喊:“蕾丫妈,蕾丫妈,你快出来看看。学校给咱发补助了!” 林妈妈听到喊声,慌忙抹了把眼泪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瞧见丈夫手上的信封,惊讶道:“补助金不是...不是每年上学期才发吗?” 林锦云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梦蕾情况比较特殊,校领导决定先把下一学年的助学金发下来。” “那...” 林妈妈不好意思当面去拆信封,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林锦云信封里面的金额,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开口,不自觉搓柔起两手,踟蹰着。 这时,蒋兰悄悄伸手扯了扯林锦云的衣袖,她马上心领神会,对林氏夫妻道:“请你们无论如何也要让梦蕾继续念下去,这也是所有教过梦蕾的老师们的共同期望。” 夫妻两闻言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就先走了。” 林妈妈见二人要走,也顾不上别的,赶紧进卧室把林梦苗叫了出来送客。 “林老师,我送送您。” 林妈妈说着就要跟出来,却被林锦云拦了回去,说什么也不让她送,拉着蒋兰就急往外走。 林爸爸见状,忙让妻子去厨房装了一袋自己种的萝卜和土豆,又喊了小女儿追着送去。 林梦苗倒是跑得快,很快就追上了两人,挡在两人身前停下。 蒋兰见她跑得气喘吁吁,满脚土渣子,忙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柔声道:“慢些,别摔着了。” 林梦苗把手里布袋子往前一递,“妈说给你们的。” 蒋兰轻轻推了推那布袋,“好孩子,这些我们都有的,你快拿回去。” 林梦苗也不答话,只皱着眉,执拗地猛摇头。 蒋兰见她挺坚持,也不忍心孩子白跑这一趟,还是抬手接了过来。 两人一走,林妈妈就让丈夫打开信封看看里面的钱数。 林爸爸小心翼翼地撕开,伸手往里一捏再往外一抽,夫妻两均是目瞪口呆。 一张百元人民币。 林爸爸惊愕道:“这...一百?乖乖,这补助有这么多?” 林妈妈回过神,迅速拿过那张一百块举过头顶放日光下照了照,又忙跑进卧室去翻找了一阵,跑出来同丈夫道:“这钱不是学校发的,是这两个老师给的。” “啥?” “学校去年发的补助才二十。信封也不长这模样,你瞧。” 她说着就递给丈夫一张印有“贵安县第一中学”字样的皱巴巴的信封。 林爸爸拿过信封一对比,顿时一目了然。 “那这林老师和蒋老师...你是说,她们自己掏钱供咱蕾丫头?” “是。我就纳闷怎么学校突然提前发补助了,钱是她们带来的,那肯定就是她们自个掏的钱。” 林爸爸听罢,沉思许久,开口道:“蕾丫妈,就冲这两位老师,咱也一定得让蕾丫把书念完。” “嗯,咱们得念下去。” ...... 林锦云和蒋兰又一路颠簸回到了县城。 一到宿舍,林锦云就直喊脚疼,蒋兰扶着她坐下,把她鞋子和袜子脱下来一看,好家伙,两个大水泡。 蒋兰心疼得要命,赶紧倒了盆热水给林锦云泡脚,又给她捶腿按摩,等脚泡好后又拿针替她戳破水泡,接着上药,从回来后就一直忙个不停。 林锦云虽然很受用,但也不想蒋兰操心,开口劝她:“你歇一歇吧,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就几个水泡而已,没事。” “我不...” 蒋兰还没把话说出口,就听见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她走过去开了门。 门开了,胡学范正站在门外。 第78页 他见到蒋兰刚想开口,却瞥见林锦云也在屋内,忙改口道:“小蒋,我有点事想问问你,你出来下。” 林锦云瞧见门外的胡学范,正想同他打个招呼,却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好奇了起来,默默盯着门口的两人。 可蒋兰却马上虚掩起房门,走了出去。 林锦云看不到也听不到门外的动静,心里蓦地一紧张。 她想下床去瞧一瞧,却忘了脚上涂着药膏,一脚就直接踩在了棉拖鞋上。 黏腻感让她“啧”地叫了一声,忙一脚甩开拖鞋跌坐回床上。 她取过床头凳子上的布猛擦脚底,又擦了擦拖鞋底,正要再次穿上拖鞋时就见到蒋兰已经走了进来,想都没想就问她:“胡老师找你什么事?” 这话问得又急又快,蒋兰被她问得一愣,顿了几秒才回答:“哦,问我前天收衣服时有没捡到他衣服。”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说服林锦云,又接着问道:“那怎么遮遮掩掩的?” “哪里遮遮掩掩了,是你多心。而且人家问得是贴身衣服,怎么好大张旗鼓地问。” “哦。” 林锦云这才放弃追问,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因为想起昨天胡学范也曾来过自己宿舍一次。 昨天蒋兰出门干活不在家,是林锦云去开的门,胡学范见到她却是一愣,接着才说要借墨水,顺便还问她蒋兰怎么不在家。 林锦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可疑极了。 借墨水哪里不能借,还要特意跑到三楼来借?贴身衣服丢了就再买呗,还特意跑来问一个女同志有没捡到,这人也不嫌臊? 疑心生暗鬼,林锦云被自己的怀疑搞得头昏脑涨,寝食难安,一整晚都疑虑重重,念课本时也口误不断。 蒋兰便问她:“是不是累了,今晚读得不顺。” “嗯,有点累。” “那别念了,早点休息吧。” “嗯。” 两人才躺下,林锦云的脑袋就贴到了蒋兰胸前,手也跟着在她身上作怪。 蒋兰拍掉她的手,问道:“不是说累了吗?” “这下又觉得没那么累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昨天才这样的。” “我今天还想,特别想。” “不能连着两天都这样,你答应过的。” “今天破例下?” “理由?” “嗯...”林锦云为逞一己私欲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我今天做了件好事,你该奖励我。” “理由不够充分,有五十块是我凑的,我也没找你要奖励啊。” “那我再想想...” 她又努力地思考起来,却想到一个更牵强的理由:“那我今天受伤了,脚底都走出水泡了,你不该关怀下我吗?” “不是给你上药了吗?而且你自己也说就几个水泡而已,不碍事。” 林锦云顿时词穷,却决定耍赖不成就耍横,反正蒋兰最后都会惯着自己,便转过身扑了上去语气恶狠狠道:“那我想不出了,我就是想你,就跟渴了想喝水,饿了想吃饭一样,这是本能,要什么理由?没有理由!” 说着便一把钳住蒋兰不放,努着嘴直往上贴去。 蒋兰被她逗乐了,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又亲了下她,安抚道:“乖,今天真的不行,我真有些累了。去睡好不好?” “那好吧...” 林锦云悻悻地躺正了身体,却又开始杯弓蛇影起来,觉得蒋兰的拒绝仿佛也耐人寻味,值得推敲。 一夜之间,她又成了那个生怕宝贝被别人觊觎的人,翻来覆去,心神难安。 第45章 把话说开 ================== 因为睡眠不足,林锦云第二天上班就显得无精打采。 中午,她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胡学范,想都没想就叫住了他。 “胡老师,这是要去哪?” “嗳,中午小霍请客下馆子,我回去把东西放下就出去。林老师,一起吧?” “不了,我回宿舍吃。” “对咯,我咋给忘了,小蒋都给你打好饭了吧,回去就能吃上了,真好。” 小蒋?叫得这么熟? 林锦云心里冒出一丝无名火,脸色便冷了下来。 胡学范却惯是个没眼力见的,又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小蒋这人真好,林老师,我真挺羡慕你的。” 你羡慕得着吗!盯着别人的宝贝犯羡慕,有劲没劲? “对了,林老师,小蒋她有对象了吗?” 此话一出,林锦云生生止住了脚步,抬头看向胡学范,眼神里带了股从未有过的审视:“你要打听什么?” 胡学范被林锦云这副“包公脸”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脸,忙解释:“林老师,你别误会,我是替小霍问的,就是我宿舍的霍达。” 胡学范问完紧张地看着林锦云,可又一想:为什么我要说别误会呢?? 他自己也想不通,只觉得刚刚那下如果自己不撇清,林锦云可能会扑上来咬他。 胡学范还在等着回答,林锦云却暗自计较:怎么又来了个霍达?这人到底迷了多少人?还有完没完了? 她又想到霍达是教体育的,时常看他汗流浃背的在天台耍杠铃,把自己练的跟只黑猩猩似的,这股回想立马使她内心起了一阵不适,脸色也愈加难看起来。 第79页 “林老师?” 胡学范瞧见林锦云一直闷不吭声,大着胆子喊了她一下。 “我表姐现在不考虑个人问题。胡老师,二楼到了,咱们回见!” 她朝胡学范挥了挥手,低头就往三楼大步走去。 胡学范杵在二楼楼梯口,一脸纳闷:怎么了这是?又不是让她跟霍达处对象... 林锦云回了309,一开门就看到蒋兰坐在床边织着袜子。 最近倒春寒,林锦云这两天老喊脚冷,蒋兰嫌外头买来的袜子不保暖,就给她织起了毛线袜子。 “回来了啊,饿了吧。” 见她回来,蒋兰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汲着拖鞋就去阳台小灶上端了饭菜进来。 林锦云看着她这般忙前忙后地为自己张罗午饭,心里那股不痛快又淡了一些,扯了一个还算温情的笑,便坐下一同吃饭。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林锦云刚想和蒋兰温存一下,却被蒋兰告知身体来情况。 她虽然不至于不满,却也觉得蛮郁闷的,连着几天都有些闷闷不乐。 而蒋兰却是精神抖擞地忙着定做书柜的事。 胡学范周天找她其实也就是为了这事,他帮忙打听到了一个木匠并问来了联系电话。 于是,周一这天,蒋兰趁林锦云不在就去传达室挂了个电话联系这位木匠。 木匠挺热心,问了一些基本要求后就答应第二天上午来宿舍量尺寸。 周二上午,木匠来量了能放置书柜的空间大小,计算完木料的价格和工费,就跟蒋兰报了个准确的价格和大致的工期。 一听连工费才一百块,蒋兰很高兴,也不打算和木匠讲价,只要求他帮忙在柜门两边雕两丛兰花。 木匠爽快地答应了,收了蒋兰十块钱做定金,又约定了下周三这时候交货。 眼看着心愿即将达成,蒋兰一整天都沉浸在高兴的情绪中,连不笑的时候都像微微带着笑,因为眉梢和眼角的喜悦是怎样也藏不住的。 这点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林锦云却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这位郁郁寡欢了几天的舍友好奇地问她:“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看你挺高兴。” “哪里高兴了?就跟平常一样啊。” “不一样。你刚刚盛饭时哼歌了。哼了《青苹果乐园》” “......” “到底啥事啊?” “没事。” “分明就有事。” “能有什么事,哼个歌而已。” “不说算了!” 林锦云见她分明有事瞒着自己,又想到她近来的异常,突然起了情绪,有些失控地提高了音量。 等她反应过来时,却见蒋兰正担心地盯着自己。 她觉得过意不去,嘘咳了一声,说道:“对不起,最近在忙期中考的事,有点烦心。” “我给你揉一揉头。” “不用,我出去透口气。” 说完就拿了钥匙和钱包,开门走了出去。 林锦云出了校门到广场上去转了一圈,观了几轮交谊舞,心情才算平复了些,等一冷静下来,又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不冷静,心里就想着弥补。 她想起蒋兰喜欢听书也喜欢听歌,听书靠自己就够了,听歌就得去求助那些港台歌星了,于是便拐到一家音像店去挑选磁带。 最后,她买了一盒小虎队的磁带回去。 拐去买磁带花了她不少时间,回到宿舍时已经临近宿舍楼闭门的时间。 而宿舍这头,蒋兰正担心地坐立不安,百感交集。 在数不清是第几次去看钟之后,她拿了钥匙疾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出去,门却突然被拧开了。 林锦云刚推开门就看到蒋兰一脸焦急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股力量扑了个满怀,怀里顿时投进一个娇柔温暖的身躯。 蒋兰紧紧抱着林锦云,急声埋怨她:“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都快担心死了,生怕你在外面出什么事。为什么每次不开心都要这样?拿你自己来惩罚我是吗?”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到激动处突然抬起头看着林锦云,眼睛里已满是盈眶欲出的眼泪。 林锦云慌了,伸手捧着她的脸就亲了起来,边亲边慌忙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这样的,我就是心里烦。” “你心烦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和胡老师在门外说了会儿话?” 这拆穿让林锦云羞愧又紧张,她也不答话,只一个劲地赔不是,一个劲地给蒋兰擦眼泪。 蒋兰却推开她道:“你在不开心什么?不相信我吗?你如果不喜欢我跟他接触你可以说出来,为什么要发脾气走人?” 林锦云自知犯了大错,坦白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自信。我怕你被别人抢走,而我和那些竞争对手一比,就完全没了胜算,毕竟胡老师他也很优秀,长得高,又帅气。而且不止胡老师,还有别的人...” 蒋兰听完一脸惊讶,问她:“那天胡老师和我只单独说了几句话,就成了你的对手了?” “他周六也来过,那天你不在。他找我借东西,也有问到你。唉,其实都是捕风捉影,是我不自信,是我错了。我多疑又小气,爱给自己找假想敌。还拿自己的猜忌去对你发脾气,我不对。” “你说还有别人?还有谁是你的假想敌?你一次讲出来,我以后都躲着这些人,也不和单身的男同志多说一句。” 第80页 “怎么能这样?那不成了限制你人身自由了吗?” “你不就想这样吗?” “我没有...” “你说还有谁?” “没了没了,没人了。都是我瞎想的,自己找罪受,对不起。” 林锦云越说越愧疚,红着脸一个劲亲着蒋兰,祈求她原谅,嘴里也不停哄着她怨着自己。 蒋兰余光里瞧见门还半敞开着,赶紧推了推她,见推不动,马上肃了脸对她道:“门还开着,别这样。” 林锦云只好放开她去关门。 蒋兰这才从她怀里溜了出来,抹了抹脸,走到床边去铺床。 林锦云锁好门,换好室内拖,转身看到蒋兰正坐在床边盯着自己。 她顿时就犹豫了,也不敢往前,手揣在口袋里,紧握着那盒磁带,小心翼翼地观察蒋兰的神色。 这时,蒋兰拍了拍身边的被褥,朝她道:“你坐过来。” 林锦云马上坐了过去,挨着蒋兰低头不语。 “这事我也有一点责任,我确实有件事瞒着你。” 林锦云一听,又紧张的如临大敌,只拿眼睛盯着蒋兰。 “你别紧张,是好事,不是坏事。我先跟你透露一些,我其实想送个东西给你,所以拜托了胡老师帮忙。我是想着给你惊喜的,才没提前跟你说。” “原来是这样...” “但你这性子得改,不能再这样了。我不过是和邻居聊了几句话,你就敏感成这样。你有怀疑又不坦白告诉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还因为这个去猜忌、发脾气,一出去就是几个钟头的不见人,你知道我...” 她从没情绪激动到一下讲出这么多话,心里一急,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开来,直憋得脸颊通红。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林锦云忙抬手替她顺着背,“你别急,别呕了自己,慢慢骂,我都听着,我都虚心接受。” 蒋兰一听,又有些苦笑不得,平复了一些,才开口道:“我不能阻止别人喜欢我,你也不能。你要成天为了这种事自寻烦恼自己气自己吗?” “我不要。”林锦云忙把她搂进怀里,侧过脸亲了亲她的眉梢,话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是我不成熟,我自己不自信还朝你发脾气,我真错了。其实,在心智上,我才是配不上你的那个,冲动,又不成熟。” 林锦云把姿态放得越低,蒋兰就越不舍得对她严厉,便也回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安慰道:“你是关心才乱,太在意才变得敏感多疑,以后改了就好。” “我会改,我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 “也不要自己气自己,你要相信我也相信自己。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需要我了。” “不会!不会!”’这种话,连听都觉得可怕,她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人:“我需要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走。” “好。我不走。” 林锦云点点头,低头缠住着蒋兰的唇许久不放。 片刻后,她终于想起口袋里的东西,连忙掏出来递给蒋兰。 “我刚刚买的,送你。这不是不必要的花费,这是买来跟你道歉的,道歉就得有诚意。” 蒋兰接过磁带,心里的感动和无奈兼而有之。 跟爱人发脾气后离家出走,气到最后演变成自己带着礼物回家哄人,蒋兰觉得,普天之下会这么做的,大概也就林锦云了。 这样的行为虽然看起来很孩子气,但何尝不是一片挚爱的表现呢? 爱得越深,越不可理喻。 蒋兰眼里心里慢慢泛出怜爱,摸了摸林锦云的脸,对她说:“我也有礼物给你,就是刚刚跟你说的那个惊喜,但是还没这么快,再等几天好不好?” “嗯,好。” “你别跟胡老师打听了。” “好。” “总要保留一点神秘,才算是惊喜啊。” “嗯,你说的对。”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怀着同样期待的心情度过的。 第46章 礼物与梦 ================== 转眼到了周三这天,木匠师傅很守时,早上十点就运着做好的书柜来到宿舍楼下。 蒋兰一听见吆喝声,忙下楼去帮忙。 木匠身后还跟着一个瘦老太太,一问才知道是木匠的母亲,是一起来帮忙的。 蒋兰哪敢叫老人家帮忙,忙自己迎了上去要去帮忙抬柜子,没想到却被老太太一把推开。 老太太大大咧咧道:“哎,我来我来。你别看老婆子瘦,可有的是力气,家里两亩多的自留地全是我一个人在侍弄。” 说着就一把挤到书柜旁抓牢两边,等着木匠一声令下。 木匠喊了口令,两人一齐使力抬起了书柜,蒋兰马上跟在后面帮忙托着。 老太太果然如她自己所言老当益壮,抬着书柜一点不显出吃力,等两人把柜子抬到三楼时,也就轻喘了几口气又继续搬起柜子往309走去。 蒋兰开了房门,木匠母子两合力把柜子搬到指定的空位放好。木匠拆了包着八个柜角的毛毡垫,又掏出块干布把玻璃仔细擦拭了一遍。 木匠擦好柜子挪开身,一个崭新的浅茶色玻璃门书柜终于完整地展现在蒋兰跟前。 她双眼不禁为之一亮,喜欢之情溢于言表,马上爱不释手地抚摸起柜子,从光滑的玻璃到柜门把手,再到柜门下方的雕花纹路,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第81页 打开柜门,上方一共四层书架,足够林锦云放下好几十本书。下边的两个雕花门一同打开就是个小储物空间,虽然只有两层,但也足够放置许多大件的物品。 这个书柜完全满足了蒋兰的要求,她很满意自己看到的,当即掏钱结算。 两人正在交谈结账,木匠母亲却好奇地观察起这间宿舍,这边瞧瞧,那边看看,许是不常进城,看到什么都觉得充满好奇与疑问。 老太太瞧见床是双人的,门口有两双拖鞋,阳台也挂了两条毛巾,摆了两个牙杯,就问蒋兰:“姑娘,是和爱人一起住吧?” 蒋兰听她这么问自己,只笑着点了点头。 “这柜子还满意不?” “嗯,很满意。高师傅的手艺很好,这柜子做得很好。” “那是,我儿子的手艺整个贵安县都是有名的,你要还缺啥家具都记得找我们。给你算便宜,木料都用最好的。” “那谢谢您了。” “谢啥哟,不瞒你说,我刚刚一见到你就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这下越看越觉得见过你。姑娘你哪里人啊?” “我不是县城的,我外地来这的。” “那是哪里人?” “南边镇子上的。” “南边?哪个镇子?高湖镇?南岗镇?还是东门镇的?” 蒋兰有些尴尬,正想着要怎么回答她,还好木匠看出她的不自在,果断插话对她说道:“您用一阵子看看,开关门啥的有不顺手的话都可以找我,平常尽量不要用湿布去擦。柜子味道还有些重,晾几天就好了。” “好,谢谢。有需要我会打您电话。” “嗯,那我们走了。” “好,我送送你们吧。” “不用了,蒋老师,您回吧。” 老太太见儿子发了话,赶紧跟上去,母子两同蒋兰挥了挥手道别,一起走出了309。 两人走到楼下,木匠见母亲还在抬头打量着309,问道:“妈,你看啥呢?” 老太太自顾自摇了摇头,皱眉嘀咕道:“思明,我老觉得这姑娘很眼熟,这下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您见的人多了,再说人有相似。” “不对不对,这姑娘不一样,哎呀,咋就想不起来了?” “您就别多想了,快坐上来吧。” 高思明推来一部三轮车,王碧玉一步登上去坐好,两人一车出了校门后晃晃悠悠地往高湖镇的方向骑去。 车子一路骑到了镇上,沿路有相熟的乡邻同两人打招呼。一有人问起,王碧玉就高声同人搭话。 她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招摇热络,一路招呼不停,生怕有相熟的乡邻发现不了自己。 斜前方两个正走着的人有些眼熟,车子经过时,王碧玉特意转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她认识的人。 她高兴地朝这两人打招呼:“林家的,刚下鸭场呐?” 对方听到王碧玉的喊声,朝她笑了笑。 可王碧玉岂肯满足于这种点到即止的社交,于是果断拉了儿子一把,让他把车子刹停下来。 车子刚一停下,她就迫不及待地爬下车往那两人跟前走去,开始自来自熟地和两人攀谈起来。当然,主要还是以宣扬自己的儿子为主。 可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拿手一拍脑门张口叫道:“我说眼熟呢!那姑娘看着像你家老二媳妇,瞧我这记性。” 郭春兰蓦地一惊,紧张道:“他婶子,说啥呢?啥老二媳妇?” “对了,你家老二媳妇呢?咋这阵子都没瞧见?” “在娘家呢,她娘家最近有些事,回去了一阵子。” “真在娘家啊?” 郭春兰烦躁道:“都说了在她娘家呢,咋还一直问?” “那就不是了,可能就是长得像。我刚刚见到一个女的,长得挺像你家老二媳妇的。也对,人家小两口一起住,怎么会是你家老二媳妇呢?” 郭春兰听得心惊肉跳,强自按耐住冲动,试探地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在县一中啊。” “你说哪里?” ...... 林锦云中午回到309,打开门换好拖鞋一转身,一眼就看到正对门口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精美的玻璃木质书柜,惊讶到当场失控地叫出声来。 “天哪!这有个柜子!这有个柜子?” 她的目光在柜子和蒋兰间转了几个来回,惊喜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蒋兰被她这反应逗得收不住笑,只看着她忙点头。 “这真好看!” 林锦云紧走两步上前打开了上方的玻璃柜门,里面已经被蒋兰放进了一些书,都是她平常堆放在书桌上的各类书籍。 她高兴地摸了摸书,摸了摸玻璃,紧接着又蹲下身去看下面两个雕花的实木柜门。她看到两侧柜门上都雕刻了一捧兰花,喜欢得紧,拿手反复在纹路上摩挲着。她又打开柜门一看,里面有两层,第二层还空着,第一层则放着她的笔墨纸砚以及写过的那些字帖。 “太好了!” 她由衷感叹着,站起身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把书柜看了个遍,关上四扇柜门后,走到蒋兰跟前急急抱起她,竟把蒋兰直直抱离了地面。 蒋兰惊呼一声,赶紧让她放下自己。 林锦云听话地放下蒋兰,往她右脸颊上重重吮了一下,欢喜道:“我太喜欢了!谢谢你的礼物!我真的太喜欢了!” 第82页 她嫌语言太表面,远不足以表达谢意和喜悦,又重重吻了蒋兰的左脸颊一下。吻完还是觉得不够,又往她额头上来了一下。 她还想接着去亲蒋兰的唇,却被她笑着躲开了:“好了好了,别再亲了,都快把我亲成骰子了!还吃不吃饭了?” “哈哈,不吃!吃你就够了。” “没正经,快过来吃饭。” 蒋兰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拉着她到课桌前坐下。 林锦云一坐下就发现今天的课桌史无前例的宽敞,怎么看怎么舒服,赞叹道:“哇,这样多好啊,桌上的书本一拿开,吃饭就不用挤着了。真好!” 她吃了几口饭,才忽然想到什么,忙抬头问蒋兰:“这柜子花了多少钱?” 蒋兰给她夹了块鱼肉,笑道:“喜欢就好,多少钱都值了。” “那是多少钱?” “一百。” “有点贵。” “哪里,商场里还不如这个的都卖一百五呢。” “等等,这柜子不会是胡老师做的吧?” 蒋兰被她这莫名其妙的猜测逗得差点笑噎住,喝了口汤,顺了顺气才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呀。怎么可能是胡老师做的。他只是介绍了个木匠给我。” “哈哈,我说呢,胡老师还会雕花?” “得好好谢谢他。” “哦。” 蒋兰瞧她一提到这个就没了接话的兴致,知道她爱吃醋的毛病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便同她商量道:“要不你去吧,你替我去送个礼给他?” “嗯,对对对。”林锦云头点得如捣蒜,忙接话道:“我跟他比较熟,我去就行。” “好,我一会儿给你二十块钱,你去买点啥送他吧。” “二十块!干嘛这么破费?” “就当买这个柜子没省钱了,人家胡老师帮了我们不少。” “哦。” 结果林锦云当天晚上趁蒋兰去洗澡时,只写了两张春联送给胡学范,胡学范不仅不嫌弃,还直说受之有愧。 那二十块钱林锦云私藏了起来打算拿来给蒋兰买磁带。 第二天早上,林锦云不得不围了条丝巾出门上班。 而蒋兰的情况也是半斤八两,她又一次腰酸腿软的赖床了。她早上又把林锦云责怪了一通,赌气说中午不做饭了,让她自生自灭去。 林锦云挨着骂却甘之如饴,承诺中午两人的饭菜由她负责,让蒋兰上午什么也别做,尽情睡个饱觉再起床。 左右也无事,蒋兰便如她所言,关上门后把窗帘一拉,继续躺倒床上睡起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却不怎么安稳,她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她梦到林锦云被派去市里交流学习一周,临行前吩咐她好好在家看家。可林锦云一走就有一伙人来309闹事,要把她赶出去。带头的人说她犯了罪,没资格再住在这里,说着就进屋开始打砸东西。她看不清对方是谁,可对方来势汹汹,言之凿凿,令她无力反抗,只能缩在一旁搂着那盆兰花任由那群人在房里胡闹。 她想起可以找人求救,便抱着花一间一间寝室敲门去呼救,可大家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她看到很多人渐渐聚集在309门口围观,围观人群中有许多林锦云的同事,有胡老师,有许小峰。 但大家也只是冷眼看着她,不屑一顾,有人甚至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起来。 这时,带头闹事的人突然冲出来要抢她手里的花,她打死也不给,狠狠咬了那人一口。接着就有人上来拖拽她、拉扯她、踢她、打她,但她始终紧搂着那盆兰花不松手。 后来,人都散了,就剩她一个人抱着一盆花坐在一片狼藉的309宿舍门口。 她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渐渐走到她的面前,可她已经累得没有意识去抬头看一眼来人。 来人却轻轻捧起她的脸,问她疼不疼。 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眼泪瞬间如决堤般落下,却笑着说:“你回来啦。” “嗯,回来取我养的兰啊。” 蒋兰伸出手正要去抱这人,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梦散了。 她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指针指向十一点半,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午饭时间。 敲门声还在继续,她赶紧下床走过去开门... 第47章 一梦成真 ================== 门开了,林锦云正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三个铝皮饭盒,一个搪瓷大牙杯。 蒋兰赶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问道:“怎么提早回来了?” “怕你饿啊,第四节 没我的课,就先去食堂打饭菜了。” 林锦云见她还愣愣地站在门边,拉了她一下,又把门关上,转身笑着问她:“怎么了?睡傻了?” “没,我刚刚做了个梦。” “梦到啥?” “不太好的梦,不说了。” “梦要说破才不会成真,说说看嘛。来,边吃边说。” 蒋兰想了想,决定还是听林锦云的,吃饭时把梦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林锦云听完却说:“这是好梦啊,你最后不是见到我了吗?” “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你,就只觉得很像你。” “那就是我啊,还说要娶你,不是我还能是谁?” 蒋兰一听,脸红成了碗里的西红柿,嗔道:“这个‘娶’和那个‘取’又不是一个意思。” 第83页 “古文上就是一个意思,可以替用。这种手法叫假借。” “我说不过你。” “反正是好梦。” “那好梦也说破了,不就不能成真了?” 林锦云一听却愣住了,本想安慰蒋兰的,没想到自己倒给自己下了个套。 她随即放下饭碗,对蒋兰道:“胡说,肯定能成真的。” 蒋兰不作声,只盯着面前的饭菜发怔,依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林锦云怕她多想,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颊,“要不,我们中午去个地方?” “去哪?去干嘛?” “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啊?” “我爱人说的,保留点神秘,才算是惊喜。” “贫嘴!” 蒋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得一脸宠溺。 结果,林锦云中午带蒋兰去的地方是一家照相馆。 蒋兰已经大致猜到她要干嘛,但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这么直接地同摄影师说出口:“师傅,帮我们两照张彩相,要两寸的,就像结婚证上的那种。” 蒋兰一听,吓得急伸手捏了捏林锦云的手,林锦云却不以为意地笑笑。 同样不以为意的还有摄影师。 许是拍照的顾客见得多了,只当她们是对亲密的姐妹,“要红底的是吧?” “嗯,要红底的。” “要加急取照吗?会贵五毛,明天中午就能取。” “要,加急。” “好,两位拾掇下头发衣领,好了就在我前面的椅子上坐下吧。” 两人于是互相帮对方查看起面容和着装。 蒋兰嫌林锦云额前有撮刘海一直翘着,怎么按也按不平。心急之下也没顾上其他,她拿手沾了点唾沫往这撮刘海上又用力按了按,才终于把刘海给按了下去。 摄影师调好设备,抬头正好瞧见这一幕,笑道:“姐妹两真亲密啊。” 蒋兰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个摄影师在场,脸刷的一红。 林锦云瞧见她害羞,又故意使坏,牵过她的手,偷偷曲起食指往她手心抠了抠。 一记眼风扫来。 林锦云马上就敛了作恶的笑容,老老实实跟着蒋兰在椅子上坐下。 两人按摄影师的指示调整好姿势,端正坐直,头微微倾向对方,同时微咧开嘴角对着镜头微笑。 摄影师一声令下:“三、二、一!” 咔嚓一声响,那撮刘海突然又翘了起来。 可摄影师已经按下了快门。 他抬头看了看,有些忍俊不禁,却没有吭声。一是觉得这刘海翘的幅度也不大,而是因为两人此时的笑容太过自然甜美,职业习惯让他不想为了一小撮微翘的刘海而错失这难得的笑容。于是他又连按了两下快门,快速定格下两人最甜的瞬间。 两人交了钱取了票据,喜滋滋地往回走。 路上。 林锦云打趣道:“这下高兴了吧?” “嗯,很高兴。” 林锦云见蒋兰高兴,心思又多了起来,问道:“后天是周六,不如我们出去玩一趟?咱两最近都挺忙的,也一直没出过门。” 蒋兰想了想,还是同意了,“那我们去哪?” 她又想到现下情况,忙急着补充道:“别在县城里,太招摇...” “你别紧张,要玩肯定是去市里或者隔壁市,再说这县城有啥好玩的。” “还是去市里吧。” “也好,市里也很多好玩的地,动物园,解放公园,大东湖。我们花一天玩个遍,再去市里的白凤凰西餐厅吃饭,我听同事说那儿的咖啡和牛排特别好吃,还个叫啥椰霜蛋糕的,听说还得排队才能买到。我还没吃过西餐,一直想去一次。” “我也没吃过西餐。” “那咱们这两个乡下土阿凤也去赶回时髦,尝尝西餐。” 蒋兰被她逗笑,乐呵呵应道:“我才是乡下土阿凤,你哪里是。” “那我就是土阿龙。龙配凤。” “好啦,去就是了,什么阿龙阿凤的,越说越土。” “哈哈。”林锦云自己也觉好笑,又眉飞色舞道:“我们这回出去玩一定要照相,不止这回,从今以后,我们要照很多很多合照。” “好。” “回去后就去买本相册,专门用来放咱两以后的合照。” “好。” 两人都很开心,一路谈笑着回到了宿舍。 回到309,才一关上门,蒋兰就突然把林锦云按在门上亲吻起来。 这样的主动可真是铁树开花,哑巴说话般罕见。 林锦云却不想惊讶太久,她深知此时比起惊讶,回应才最要紧。 “嗯...” “唔...” “锦云。” “嗯。” “锦云。” “怎么了?” “你下午...几点的课?” “第二节 课,还有一个半小时。不急,你慢慢来。” “讨厌...” 这天晚上,两人果真去百货商店买了本厚厚的12寸大相册回来,又高高兴兴合计了一番后天的行程安排,一直计划到很晚才睡下,连睡着的神态都似带了抹浅笑。 第二天是周五,林锦云还要上班,蒋兰独自去照相馆取了照片。 照片拿到手,她仔细一瞧,立马就乐了。 第84页 照片上的两人笑得甜美又亲密,只是林锦云额前的那一小撮刘海翘挺挺地立着,滑稽又可爱。 摄影师也没想到那撮刘海竟会这般明显,有些内疚当时没事先询问两人意见,他怕蒋兰介意,便提出可以为她们免费重拍一版。 蒋兰却摇了摇头拒绝:“不用重拍了,您拍得很好,这版照片我很喜欢。” 她确实喜欢得紧,回去的路上时不时就拿出口袋里的照片瞧上一眼,脸上的笑意始终不散。 走走停停回到宿舍时已接近林锦云下班的时间,蒋兰把照片袋子往桌上一放,就去阳台小灶上烧起菜来。 十一点四十五分,林锦云准时下班回到宿舍。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的照片袋子,马上取出照片细看。 “咦?这头发怎么还是翘的啊?” 蒋兰端着盘刚炒好的菜出来,见她在看照片,笑着接话道:“你的这撮头发真是太顽固了,不过很可爱。” “我们再去重拍吧,总觉得傻里傻气的,跟铁壁阿童木似的。” 听她这么一说,蒋兰看看她,再看看照片,更觉可爱,笑道: “别再拍了,我就喜欢阿童木,你不要就都给我好了。” “谁说我不要了,我要。” 林锦云说着就去找自己的钱夹,打算先塞一张照片放进钱夹里。 “先别忙这个了,快去把保温箱里的蛋花汤拿出来。” “好嘞。” 林锦云只好先把手中的照片和钱夹往桌上一放,忙跑去阳台帮忙。 这时,门却突然被敲得震响。 林锦云嘀咕了一句“谁啊?敲得这么急”正要回身去开门,蒋兰已经早她一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咣当—— 搪瓷盘子重重砸在地板上。 林锦云闻声扭头看向门口,只见到蒋兰正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杵着。 地上一片狼藉,倾翻的盘子,飞溅的汤汁,四散的还冒着热气的青菜叶... 蒋兰站的很正中,遮挡去了大半个门口,林锦云一时看不见门口的人,抬手轻拉了她一把。 蒋兰僵直着身子侧转了过来。 林锦云也终于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霎时惊得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妈...” 第48章 至暗时刻 ================== 郭春兰的突然出现是林锦云万万没料到的。 此刻,她僵直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一股透心凉意如过电般从脚底瞬间蹿向大脑,使她思考尽失,毫无反应。 蒋兰到底沉稳些,先开了口,颤抖着喊了句:“妈...” 不想,这一声却激怒了郭春兰。她突然狠狠冲向前猛推开蒋兰,跨进屋朝林锦云怒问:“她怎么在这?” 蒋兰被猛推了个踉跄,林锦云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拉她,却被郭春兰一把扯拽了过来逼问着:“我问你话,她怎么会在你这?” “妈,你先别生气,这事是我不对,是我瞒了你...” “你瞒得好啊!” 郭春兰怒斥了一句又急朝四周看去,满目都是两人一起生活的痕迹。余光正巧瞥见桌上的照片,冲过去拿起来一看,顿时阴沉了面容,抬手就将照片撕成两瓣,朝林锦云脸上狠狠砸去: “多久了?” “妈...” “我问你,把她藏这多久了?” “妈,你先别急,别气到身体,你先听我说,其实...” “还有什么好说的!” 郭春兰朝女儿咆着,猛甩开她的手,往蒋兰跟前走去,抬起巴掌直冲着她脸颊重重扇下去。 林锦云慌忙闪身冲了过去... 她毕竟年轻,脚步又带了十万火急的冲劲,终是赶在母亲的巴掌落下时隔开了蒋兰。 啪—— 一个脆烈的耳光端端砸在林锦云左脸上,打得她发丝散乱,脸颊偏斜。 郭春兰愣住,一脸惊诧地看着女儿,手上传来的麻疼感令她不住地发颤。 蒋兰急忙拉过林锦云,扳着她的脸查看着,泪水一下就涌出了眼眶。 她刚要替林锦云揉一揉,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蓦地传来,还不等她没反应过来,就被郭春兰扯着头发往边上拽去。 “你滚开!” 拽着她的手又猛力朝后扯了一记。 头皮传来一股剧痛,蒋兰顷刻失去重心,踉跄着重重摔倒在地。 郭春兰收回手一甩,指缝里掉下的全是这番暴怒后的产物蒋兰的一缕头发。但她依然盛怒难息,嘴里咒骂着就要冲过去朝蒋兰继续作为。 林锦云顾不上许多,她离得近,一阵风似的从背后死死拉着母亲求道:“妈,你别打她,是我带走她的,是我的主意,你打我出气吧,你别打她,我求你了!” 盛怒之下的母亲是没有听觉的。 郭春兰使劲甩开女儿的手继续朝蒋兰而去,林锦云无法,情急之下,只好拿出拖困林伟康的那套,上前一把锁箍住母亲的腰身就往后拽。 这一下是郭春兰猝不及防的,她脚步一颠,还不等站稳就瞥过头去,携着沸腾的愤怒瞪着凶戾的双眼问向女儿:“你这是…你要对我动手不成?” 林锦云已经哭了出来,哀声求着:“妈,求你,别打她。” “锦云…” 蒋兰刚想上前,林锦云却一个转头尖声喝止:“你别过来!你待那别动!” 第85页 她这头制止着蒋兰靠近,那头却本能地将两臂收紧了几分。 这股陡然加剧的力道彻底激怒了郭春兰。 她气得猛烈挣扎,扭动着身躯左右腾挪,拿手疯狂掰扯,拿脚狂乱蹬踢,嘴里咆哮着斥骂。怒气瞬间胀红了她的双眼,鼓动着她暴跳的青筋,这个平日里最注重脸面,最讲究说话路数的一家主母顷刻间变成了撒泼诅咒的市井佞妇。 “你个不要脸的货,表子养的,你骗婚没处埋!你还有脸叫我妈?活该你没妈!” “天杀的赌棍种!你给她下了什么药?你跟我们林家到底有什么仇?” “你不得好死,你...” “妈!”林锦云再也听不下去了,怒声打断她:“不要骂了,都是我不好,跟她没关系。” “你滚!” 郭春兰听见女儿的袒护,怒火又腾地一下炸起,使了全力挣脱开林锦云,一转身就朝她劈头盖脸扇了下来:“吃里扒外的蠢东西!” 整张脸疼得火辣辣的,林锦云顾不上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着母亲的衣角声泪俱下:“妈,你听我说,她没想走的,是我逼她的,你别怪她,全是我的主意,是我喜欢她。” 郭春兰闻言猛打一颤,惊直的双眼里是一抹极度怀疑的神色,她拽过林锦云的衣襟逼问她:“你刚刚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别说!”蒋兰突然扑过来一把捂住林锦云的嘴,流着泪拼命摇头制止她:“锦云,别说,不能说。” 郭春兰一把扯开蒋兰:“你滚!你让她说!” 话音刚落,林锦云这边已然开了口。她哽咽着,仰着头一字一句对母亲说道:“她没有骗钱没有骗婚,她想留在家里的,她想做林家儿媳的,是我逼她走。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块。” 她设想过无数次的坦白,终于以这种撕心裂肺的方式跟母亲开了口。 而她的母亲气得瞋目切齿,全身颤抖,瞬间理智尽失,怒不可遏地往女儿脸上狠狠唾了口沫子,接着便是声嘶力竭的咆哮:“你中了什么邪?你要不要脸!你是个姑娘,她是你嫂子!” “她不是我嫂子,哥根本什么都不懂。” “呸!你还有脸提你哥!”郭春兰怒极,攥起拳头就朝林锦云的肩膀狠狠砸下去,“老娘就当没生你个孽种!今天就打死你这丢人现眼的祸害!” 蒋兰慌了,急忙爬过去伸手去挡郭春兰落下来的拳头,却被林锦云一扭身扑个满怀。 这一下来得突然,两人重心失衡,林锦云压着蒋兰倒了下去。 郭春兰的愤怒已然失控,疯狂的斥骂和捶打瞬间如疾风暴雨般凶狠砸下。 林锦云越是忍受,她就揍得越是悲愤,一下接着一下,毫不手软地打在女儿骨肉之上。 “我当没生你!” “让你吃里扒外!” “我让你丧德行,鬼遮眼!” ...... 蒋兰挣扎着要从林锦云怀里钻出来,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拼命扭动推搡了几下才发现她是使了拼命的力在护着自己。 一次次,她强撑着力气去挣脱,却总会被林锦云一次次更紧地按住。 她又一次被林锦云护在了身下,这一幕熟悉到令她绝望。 听着那一下一下砸在林锦云身上的闷响,蒋兰心痛得近乎撕裂,她再难承受,凄厉地哭吼起来:“你别打她了,是我骗婚我该死!你来打死我吧,别打她,别打我的锦云!我求你!别打她…” 愤怒的母亲却没有停手,怨恨的力度混着痛心疾首的泪水依然一刻不停地砸向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个一向最贴心最听话的小女儿。 “不要打了,不要打她...”蒋兰伸手尽可能的护住林锦云的后背,她余光看到林锦云咬着牙的苍白侧脸,忙贴近她哭着劝道:“锦云,乖,你去求求妈,你说句软话,你求求她。” 林锦云摇了摇头,依旧咬着牙不吭声,只搂紧双臂狠狠抱住身下的人。 郭春兰见她如此,更是恨毒了心,打砸下来的力度一下更猛过一下... 最后,愤怒终究败给了体力。 郭春兰精疲力尽,垂着酸麻无力的手瘫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眼前的女儿,嘴里喃喃自语,念念叨叨,只依稀听得几句零星话语。 无一不是咒骂。 “老头子你白疼她” “就该掐死” “死了我都不哭”... 为人子女,听到母亲痛咒如斯,该是何种体验。 对林锦云而言,简直比拿刀尖戳心窝子还要疼上百倍千倍,一字一句,捅得她体无完肤,只剩不停地哭泣哀嚎才能缓解些许痛楚。 蒋兰推了推身上的人,哑着嗓子叫她:“锦云。” 林锦云抬起头看向她,脸上全是眼泪鼻涕,眼里血丝遍布。 蒋兰伸手给她擦去泪涕,又亲了亲她的脸,“锦云,对不起,我让你受这么多苦...” 话落,眼泪便如溃堤般狂流不止。 她哭得肝肠寸断,喉咙里发出的每一声悲泣都像利刃般划过林锦云的心脏,她被这相同的悲伤感染,紧抱着蒋兰,泣不成声。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一切终于趋向平复,林锦云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沉沉地质问。 “我问你,你要她还是要这个家?” 林锦云闻言手撑地板艰难转过身,瞧见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全是冰凉的失望。 第86页 她整颗心猛地一缩,酸涩阵阵如潮涌,下颚骨因为难忍的酸痛而剧烈颤抖着,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妈...” “要她还是要林家?” “我想和她...” “锦云!”蒋兰突然喝住了她,急急扳过她的脸,捧着她认真道:“乖,别说傻话,你和妈说你错了,你快跟妈道个歉。” “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们好不容易...” “不行!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快去跟妈认个错。” 林锦云摇着头,泪如雨下,喃喃道:“我没有错,我没做任何坏事,我没害任何人。我只是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两个在一起,也错了吗?” 这对于郭春兰来说,已然是种回答。 她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 她看着瘫在地上的林锦云,狠绝道:“你这造孽种,从今以后不准你再进林家的门!” 林锦云抬起头望着母亲狂怒到显出阴毒的面容,终究还是软下语气:“妈,我是林家的人,那也是我家。” “呸!你还知道有家?你接着跟她这么不清不楚下去吧!你只要还跟她在一块就别想回林家,回来我也把你赶出去!” “妈…” 郭春兰不想再听她说下去,转身把门一拉走出了309。 门开了,她看到走廊上站着的几个探头探脑的人,而这些人在见到她的瞬间却又立马缩进各自宿舍里去。 郭春兰见状,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又往边上重重地唾了口唾沫。 她转身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宿舍。 两边的春联就像某种暗示,红底黑字洋洋洒洒,正醒目地提醒着她正在经历着的有生以来最大的荒唐和羞耻。 她伸手一把撕了这两张纸,肃着一张乌郁的脸踩着决绝的脚步走下了楼。 第49章 出事 ============== 出了校门,郭春兰上了辆回高湖镇的公交车. 她找个座位坐下后就倚着窗户不停地流泪啜泣,连自己坐过了站也浑然不知。 车子一直往前开去,转眼又快到了下一站。 售票员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大妈,大妈,醒醒。” 郭春兰转过头眯着眼看了下售票员,张嘴说话却发现喉咙疼痛嘶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半张着嘴,艰难地发出“呃嗯”的怪声,急得她一通干咳。 售票员被吓了一跳,又见她眼肿鼻红的,忙劝道:“大妈,您先别着急说话,先喝点水。” 她拿过自己的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给郭春兰。 郭春兰接过水喝了一口,才觉得喉咙清润了些,终于开口说了话。 “镇政府到了吗?” “已经过了。您坐过站了,刚刚我叫您两回您都没应我。还好这站离上一站也不远,您要下车吗?” “要下。” 售票员喊司机停下车,郭春兰恍恍惚惚下了车。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脚才刚迈出一步就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下去… ...... 离午班时间还有半小时,蒋兰见林锦云正在默默收拾东西,果断拦住了她。 “锦云,下午别去上班了。” “我没事,我能讲课。” “听话,别让我担心。明天就是周六了,不差这半天,我去帮你请假。” 林锦云抬头看了眼蒋兰,眼神呆滞,神智涣散,“我就是想找点事做…” 蒋兰心疼地搂过她轻声哄道:“那我陪你待着,陪你说话,听话,别去上班了。” “我...” “别留下我一个,好不好?” “好。” “乖。”蒋兰亲了亲她,“我去让胡老师帮忙请个假,你在这等我回来。” “嗯。” 蒋兰去209宿舍找胡学范替林锦云请了个假,再回到309时,见她锦云正坐在床边对着墙发愣。 蒋兰走过去抱了抱她,拿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又亲了下她的脸颊,接着,慢慢脱去她的外套和长袖衬衫。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房间里只听到轻微的衣物摩擦声。 林锦云的后背整片裸露出来,上面的伤虽然没有比林伟康那回严重,但也能隐约看出几处淡红。 蒋兰拿手去揉这些泛着淡红的地方,边揉边悄悄落泪,揉到后面竟是泪如雨下,抱着林锦云一下下去亲她的伤处,每一下都混着眼泪。 林锦云拉起她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 “别哭。” “我才是该打的那个。” “不疼的,妈再气也知道分寸。” “锦云,我这有笔钱,你拿去给妈。你跟她认个错,她不会不认你。” 林锦云一听,急转过身问她:“然后呢,还了钱你就离开这里是吗?” “你先按我说的做。这笔钱还远不够,还差两千多,我会…” “我不想听这个!”林锦云突然板下脸,肃声问她:“你是不是退缩了,你要离开我?” “……” “你回答我。” “锦云,你不能不回家。” “我问的不是这个。” 蒋兰咬着嘴唇不敢看她,迟迟开不了口,只剩眼泪在不停地往下淌着。 终于,她靠上去亲了亲林锦云的唇。 这一吻,淡极了,却让两人尝到了满嘴苦涩。 第87页 林锦云不由得心慌了起来,一把抱住蒋兰,将头压上她的肩膀,哑着声求道:“你别想离开我,你说过只要我还需要你,你就不走的,你说话得算话。” 蒋兰却不答她。 她抬手替林锦云拉好背后的衣服,把她的头发从衣领里翻出来,又拿手一下一下轻轻顺着。 “锦云,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我就觉得很知足了,受什么委屈我都不在乎的,就算不在一起也没事。” “不在一起我还能好吗?” “怎么不能了,你还有家人,有妈妈,有哥哥嫂嫂。他们每一个都很爱你。他们一定会原谅你,会继续像从前一样对你好,疼你,关心你。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但不是糟心地内疚地过。”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了?” “这个决定对你最好。”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好与不好,凭什么替我做选择?” “锦云,别使性子,你不能不要家人。妈妈年纪大了,你哥哥也要人照顾,你记得自己保证过的话吗,你说过要照顾伟康的。” 林锦云摇头道:“我很累,我现在不想交流。我不想对你发脾气,我答应过你不发脾气的。所以求你别说了,我们暂时都别说这些了,也别想了,好吗?” 蒋兰抽开身,疼惜地亲了亲她红肿的双眼,点头答应她:“好,不说了,我们都歇一歇,都先冷静下来再说。” 她转身去拉了窗帘,又回头铺好被子,拉着林锦云躺到被窝里。 躺在昏暗里的两人谁也没睡着,都睁着双眼看着对方,也不说话,也不哭,就这么默默盯着对方。 说是盯着,倒更像是守着。 无论是谁,仿佛都生怕一闭眼再睁开时就再也见不到对方。 蒋兰心疼林锦云,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问她:“怎么不睡?不是说累吗?” “你先睡吧,我就想看看你。” “我不走,你去睡一会儿,你太累了。” “你把手给我。” 蒋兰把手递过去,林锦云就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又低头亲了下她的手背,这才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觉却睡得很不踏实,仿佛脑袋里紧绷着一根弦,每隔一小会儿就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看一看。 如此几次,蒋兰终于发现了她这举动,很是无奈,但也知道劝不了她,只好等她每次一睁开眼时,就轻轻说一句“在呢”。 最后,两人终于迷迷糊糊地相拥着睡着了。 可还没睡多久,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突然响起。 林锦云猛地惊醒,下意识就往边上一抓,却一把抓空。 她反应过来,瞬间就从床上坐起来,却听到开门声传来。 “林老师她家,她家里来电话说,说她妈在人民医院,让她快去一趟。” “好,谢谢你,张大爷。” 蒋兰赶紧跑了过来,见林锦云还呆坐在床上,拿手拍了拍她的脸,“锦云!快醒醒,妈进医院了。快,我跟你一起去。” “哦。” 林锦云下了床,却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像个被狠狠抽了一鞭的木陀螺般瞎转着,毫无头绪。 蒋兰提醒她穿衣服,她才动起来去找衣服穿上,但却把上衣扣得歪歪扭扭。 蒋兰见状忙走过来抓住她不停颤抖的手道:“别慌,我来。” 她很快就帮林锦云穿戴整齐,收拾好拎上包拉着她就出了宿舍。 这一路林锦云都在不停地发抖,嘴里反复反复念着“怎么办”,蒋兰只好紧抓着她的手一个劲安慰。 两人到了县人民医院,瞧见林伟健夫妻正等在急诊室走廊上。 刘凤率先看到林锦云身边的蒋兰,一脸目瞪口呆,指着她急问道:“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跟着阿云一块?” 林伟健也同样惊讶,但他现在可顾不上好奇这个,拉过林锦云就问:“妈今天是去你那了吗?发生了什么?妈怎么会晕在半路上?” 林锦云抬头问他:“妈晕在半路上?” “妈坐车回来时晕在路边,还好车子没开出去太远,司机和售票员送她来的医院。” “妈现在呢?” “还在急诊室。” “医生呢?医生怎么说?” “刚刚出来个医生,只说怀疑是脑中风了。” “中风…” 林锦云如坠冰窟,顿时没了精气神,任林伟健怎么问她都不答话,只傻傻盯着急诊室的门发呆。 林伟健见妹妹没了反应,只好转头看向一旁的蒋兰,厉声问道:“我问你,我妈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来找我,打了锦云,我们…”蒋兰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下去,只好拼命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害妈这样的,这都怪我。” 刘凤站一旁听得真切,虽然还不清楚其中原委,但这并不影响她借此发泄。 她朝蒋兰质疾言厉色道:“你编的什么鬼话!妈去找你打的却是阿云?妈怎么可能打阿云?是你跟妈打起来了吧,还害的妈中风。” “是我的错,是我害的,对不起。” “呵,承认了吧。你这骗子,骗了我们家钱不够还要害人,我今天要替妈讨公道,你这缺德生的!” 她越说越怒,抬起手掌就往蒋兰脸上甩去。 林锦云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去阻止,那巴掌结结实实落了下来,直直甩在蒋兰的脸颊上。 第88页 “干什么!”林锦云推了刘凤一把,朝她吼:“不关她的事,干什么打人!” 刘凤被推了个大踉跄,要不是林伟健及时伸手捞住她,兴许就要跌倒在地。 林伟健这下也急了,扶好妻子后就甩脸冲妹妹斥喝:“你怎么回事?帮一个外人对你嫂子动手?!” “是她先动手的,她打人就对?” “你嫂子打错了吗?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老子早就一脚过去了!” “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问清楚,就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你们是牲畜吗?” 这句“牲畜”把林伟健的火气激了出来,顺势就推了林锦云一把,“你在胡说些什么!” 蒋兰赶紧挤上前去拦在林锦云跟前,红着眼朝林伟健哀求着:“你们别怪她,她是心急才这样,是我不对,你们打的没错。” 林伟健怒甩开她搭上来的手,骂道:“你又不是我们家的,待这边做什么?你滚!” “好,我滚。这个给你们。” 蒋兰递过来一个信封。 刘凤一把接过信封,打开一看,竟是一叠钱,有零有整。 “你别走!你说陪我的。” 林锦云一把抓紧蒋兰的手不放。 林伟健气得拽过林锦云往边上一扯,“我们不能陪你吗,要一个外人陪什么?” 刘凤见状赶紧伸手猛推了蒋兰一把,“还看什么看,快给我滚!” 蒋兰噙着泪,看了林锦云一眼,匆忙转身向远处走去。 林锦云赶紧跟了过去,却被林伟健一把拉住往回拖。 兄妹两拉扯了起来。 “哥,你放开我,我跟她说几句话。” “你给我老实待着,妈还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你瞎跑什么?” “蒋兰,你回来!” “你给我待着!” 这时,刘凤数好钱,突然又想到什么,拉住丈夫道:“伟健,不对啊,妈晕倒如果跟她有关,怎么能放她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点钱哪够,咱得叫她赔啊!” “阿云!” 趁林伟健被刘凤拖住,林锦云瞬间挣脱开他的钳制,溜了出去。 林伟健回过神想再去抓她,刚跑出几步,却听到刘凤在后头喊他:“伟健,医生出来了。” 这声喊话让兄妹两都同时停下脚步,双双回头看向急诊室。 林伟健已经快步往回走去,他觉察到妹妹没有跟上来,转过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而林锦云此时正站在楼梯口。 她眼睛盯着急诊室的方向,双脚却依旧朝着楼梯口,迟迟不见挪动。 林伟健铁青了脸,朝她冷冷道:“妈可能醒了,你是妈的女儿,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想清楚。” 他说完转身拔腿就走。 而林锦云却举步维艰。 孝义与亲恩,就像直戳入心窝的钢针,此时此刻,将她死死定在这抉择的楼梯口。 最终,她痛苦地闭了闭眼,选择调转脚步,快速跟上了哥嫂。 第50章 看护 ============== 主治医生把大致的病情同林伟健兄妹作了说明。 郭春兰得的是急性脑栓塞,也就是俗称的中风,好在送医及时,经过有效救治,人虽然还没醒,却也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医生还指出郭春兰醒来后可能会患上轻度的偏瘫,后续的治疗和护理很关键,需要家属积极配合与细心看护。 林伟健一听急忙问道:“偏瘫,是不是半边身子不能动的那种?” 医生安抚道:“具体程度要看病人醒来后的情况,你们也别太悲观,很多轻度偏瘫患者后期都能慢慢恢复过来。” 医生刚说完,郭春兰就被推了出来,林伟健兄妹赶紧拥了上去。 只见郭春兰正挂着吊瓶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极了。 看着母亲这副病态,林锦云不自觉就落下了眼泪。 林伟健一看到她哭也跟着红了眼。 这一整天,一家人都默契地不再纠缠别的事,只默默守在病床边等着郭春兰醒来。 晚上临近八点时,郭春兰终于醒了过来。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但看到林锦云时却只匆匆停留一眼就不再看她,而是扭过头朝林伟健颤巍巍地伸出手比了个“二”。 林伟健马上明白了意思,握住她的手道:“放心,康子我先拜托给周梅他们家了。妈,你感觉怎么样?能开口说话了吗?” 郭春兰试着开口说了句话,却含糊得很,三人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说的是“头晕”。 林伟健赶紧去找来医生。 主治医生过来对郭春兰做了基本的询问和检查,又问了护士几句,才对林伟健道:“病人这是饿了,大半天没吃东西呢,能不晕吗?你们快去买点热的东西进来,一定要清淡些的。” 林伟健赶紧就让刘凤去外面买些吃的。 林锦云则拿了脸盆去热水房打了盆热水,她拧好了毛巾想给郭春兰擦把脸,郭春兰却瞪了瞪她就把头缓缓扭向另一边。 林伟健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好凑过去轻声劝说:“妈,让阿云给你擦把脸吧。” 郭春兰闻言反而慢慢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 林伟健看懂了她的意思,只好接过林锦云手里的毛巾又问道:“那我给你擦,可以吧?” 第89页 郭春兰一听,果然又把头缓缓扭正过来。 林伟健抬头瞥了眼妹妹,俯下/身子给郭春兰擦起脸来。 看着这一幕,林锦云浑身像针扎般难受。她悄悄抹了把眼泪,又去一旁倒了半杯开水,拿两个搪瓷牙杯不停地倒换着让热水渐渐温下来。 她抿了一小口水试了试温度,端着牙杯来到床边,试探地问:“妈,我给你喂点水好不好?” 郭春兰却闭上了眼不答话。 林锦云紧了紧手里的牙杯,坚持道:“那我喂你一点。” 她拿过找护士借的小药勺,从牙杯里舀了一小口温水喂到母亲的唇边。 郭春兰却不松口,将嘴唇抿得死紧。 林锦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哑着声劝道:“妈,你喝一口好不好?” 林伟健也跟着劝:“妈,喝一口吧,你嘴巴干得厉害。” 这个虚弱的老太太却死死较着劲,紧抿着唇不松嘴,似乎要花光仅有的一点力气来抗拒女儿的亲近。 终于,林锦云妥协了,成全了母亲的厌恶,她抖着手收回了勺子,把牙杯递给林伟健,“哥,你来喂妈吧。” “好,我来。妈,好歹喝一点吧。” 林伟健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和牙杯,又舀了一口水喂到母亲嘴边。 郭春兰这才睁开眼睛,微张开唇瓣,喝下勺子里的一小口温水,接着,又喝下第二口,第三口... 林锦云在一旁看着,心脏堵得难受,背过身去小声抽泣。 这时,刘凤走了进来,带回一碗热的小米粥。 林伟健忙放下牙杯,接过刘凤手里的粥,端起来喂着郭春兰,刘凤则在一旁递着毛巾。 一时之间,只有林锦云像个外人似的插不上手。 她想给母亲捏捏腿脚,可手才刚按上她的右脚,就感觉到手下的棉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可她一松开手,棉被就不动了。 她抬起头看向母亲,发现郭春兰也正看着自己,眼里全是冰冷的凝视。 她被这道目光刺得无地自容,再也撑不起任何勇气,垂着头拖着游魂似的步子往病房外走去。 她走到廊边的靠背长椅上坐下,整个人就像被压垮似的垂头驼背地坐着,双肘抵在膝上,把脸往手心里一埋,任泪水渐渐润湿着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哭了多久,也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声息,只任由自己深陷在痛苦的情绪里,暗自悲伤。 直到有双手轻轻推了推她。 林锦云缓缓抬起头,看到蒋兰正红着眼站在自己面前。 像是突然找到了依靠,她一把抱住蒋兰的腰,头抵在她的小腹上压抑着啼哭。 “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蒋兰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着气,“我要回来的,要给你带饭呀。你胃不好,不能饿着。好了,不哭了,这不是来了吗。” 林锦云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蒋兰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把眼泪,拉着她说:“今天哭得还不够多吗,不准再哭了。先把饭吃了吧,再大的事也要先吃饱饭。” “嗯。我吃饭。” 林锦云怕哥嫂出来会看到蒋兰,便拉着她走到走廊最远端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蒋兰把一个裹着毛巾的铝皮饭盒层层打开,香味马上就飘了出来,是林锦云平日最喜欢的番茄鸡蛋打卤面。 林锦云接过饭盒吃了起来,蒋兰边看着她吃面,边拿手替她把垂落的头发往耳后别。 许是真的饿了,一碗面三两下就被林锦云吃个精光。 蒋兰接过她手里的空饭盒,又从旁边端出一个大号保温桶,拉着她道:“大哥大嫂也还没吃饭吧,你把这个给他们送去。别说是我做的,就说是刚刚托人买来的。” 林锦云低头看了看这个保温桶,竟是崭新的,提手上的一层白色保护纸都还没来得及撕掉。 这个保温桶是蒋兰回去后才买的。 她被自己的母亲唾弃辱骂,被蛮不讲理的大嫂狠狠甩了一耳光,被凶神恶煞的大哥厉声驱赶,却依旧心系这一大家子,明知会被再次谩骂驱赶也不曾迟疑退缩过要对林家的每个人好。 一想到她的良善从不曾得到半点回报,林锦云又涌出一股要流泪的冲动。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才止住这股酸涩,伸手要去扳蒋兰的右脸查看。 蒋兰却推开她的手,“别管我了,快送过去吧。” “嗯。” 林锦云把吃的送到哥嫂面前,按蒋兰交代的说了一遍,两人也都饿得厉害,没怀疑林锦云所说的,埋头就把面条吃得干净。 再回到走廊上时,蒋兰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林锦云这回却没有像之前那么担心了,只因知道她不舍得看自己饿着,至少在母亲出院前,她都会默默支撑着自己。 三人解决完晚餐,林锦云见时候也晚了,就找哥嫂商量起由谁来守夜陪护。 林伟康还在家,必须得有人回去安顿好他才行。 林锦云让哥嫂先回去,由她一人守夜。 林伟健却不肯,非要让刘凤也留下,林锦云猜想刘凤心里其实未必想留下,但她争不过大哥,便也随他去了。 果然林伟健一走,刘凤就开始哈欠连天,还没守了半小时就趴在病床边睡了过去。 郭春兰吃完晚饭后就睡着了,只剩林锦云一人守在床边看着输液瓶,叫护士及时换药。 第90页 半夜一点多时,郭春兰尿急醒了过来,林锦云一见她醒来便问她是不是要如厕。 郭春兰望了眼四周,发现只有林锦云一人在,便开口叫了声“伟健”。 “哥回去了,我和大嫂在这。妈,你是不是要上厕所?” 郭春兰又往旁边看了看,发现刘凤的大脑袋正趴在自己脚边,嘴里打出的呼噜声比隔壁床的病友还响。她往刘凤的方向瞪了一眼就不再看她,开始试着自己爬起来,却觉得左边身子使不上几分力,腿沉重得像块大砖头似的。 她本能地害怕起来,右手往林锦云手臂上搭去,扯着她的袖子说:“动不了。” 林锦云忙按住她说:“妈,有尿盆子的,别怕,我来接盆子。” 她说着就去拿床下的尿盆。 她把盆子先放到床尾,双手推着郭春兰的左边身子用力把她侧翻过来,再快速拿过尿盆子倒扣在她臀上。 接着,一手按着盆,一手慢慢扶正郭春兰的身子,那盆子就自然被压在了臀下。 看到盆子的位置有一点歪,林锦云又伸手轻微挪了挪,整了整。 她知道母亲好面子,不愿意让儿媳妇看到自己的隐私,便也没叫醒刘凤帮忙,单独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时额头已渗出些许薄汗。 虽然之前去询问了护士具体步骤,又看了邻床弄过两回,但毕竟是第一次尝试,她心里没底,便问母亲:“妈,这样可以吗?会咯着吗?不舒服的话我再挪一挪。” 郭春兰能感觉到便器的位置与自己的部位贴合地恰到好处,但因为心里还在气女儿,所以也不吭声,只靠点头来回应。 林锦云这才松了口气,等着郭春兰释放出来。 事后,林锦云又给母亲擦拭,倒尿,洗盆子,还打了盆热水替她擦了擦身。 郭春兰盯着女儿肿胀的眼皮和泛青的眼圈,努了努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四月天夜凉如水,刘凤睡着睡着下意识觉得冷,动弹了一下竟扯着郭春兰脚边的被子就往自己身上兜去。 这一扯惊动了郭春兰。 她瞥了一眼刘凤,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盯吊瓶的林锦云,发现她穿得比刘凤还少。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疼惜渐渐就压倒了怨恨,便开口哑着嗓子唤了声“阿云”。 “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去睡。” “我要看着吊瓶,你睡吧,别操心我。” “叫她看。” 林锦云知道郭春兰在说刘凤,摇了摇头道:“我不放心她,我自己看着。你去睡吧,人还难受吗?” 郭春兰不回答林锦云,只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直到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才终于闭上了眼不再看她。 林锦云拿袖子替母亲擦去这行泪,继续坐回去守着输液瓶。 第51章 心理战术 ================== 隔天,林伟健很早就来了医院。 他带来了郭春兰的换洗衣服和几人的早餐,一进病房却看到刘凤趴在床尾睡着,而林锦云正在给郭春兰洗脸漱口。 他瞧见妹妹眼下的青黑和干裂的嘴唇,没好气地推了一把还在打瞌睡的刘凤,“醒醒!都几点了还在睡,妈都醒了。” 刘凤猛打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下意识囔道:“哎哟!谁啊?” 她懒懒抬头一看,发现丈夫正站在自己面前山一样的俯视而来,吓得赶紧闭了嘴,又扭头瞧见林锦云正要去倒水,赶紧起身接过林锦云手里的脸盆。 “锦云,我来我来,你也真是的,咋也不叫我一下?” 林锦云只说“我来就好”,郭春兰却嫌弃地了刘凤一眼,没有说话。 林伟健把带来的东西放进病床旁的柜子里,转身朝林锦云说:“锦云,你快回去休息,这边有我和你嫂子就行了。” 林锦云却反问他:“二哥还好吗?” “我交代周婶先照看他几天。周梅和周强今天也都在家,他有伴陪着,没事。你快回去休息。” “我没事。” “啥没事?你去镜子上照照,整张脸青白青白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快回去休息!” 这时,郭春兰也抬手推了推林锦云,嘴里念着“去、去”。 林锦云拉过母亲的手道:“妈,我等医生来了再走,我想听下医生的诊断。” 郭春兰不愿意,还在不断拿手推抵着她,林锦云却怎么也不肯走。 临床的一位病人家属看不下去,也跟着劝她:“姑娘,还是听你妈的吧,去睡一觉再来。昨晚我每回醒来都看到你坐床边盯着,人可不能长时间不睡,扛不住的。” 林伟健一听,脸色当即沉下来,拉着林锦云就往病房外走,“走走走,回去睡觉去!” “哥,我等会儿就回去,我想留下来听诊断,刘医生八点半就来巡房了。” “我听完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快回去睡觉。” “我要亲耳听下。” “不行!你给我回去睡觉。” 林伟健一只胳膊驾着妹妹一路把她带到了楼梯口,放开手后叉着腰挡在那儿,不让她再往回走一步。 林锦云无奈,只好下了楼梯,林伟健怕她再走回头路,站在窗口看她出了医院门口才回身往病房走去。 心里挂心着母亲的病,林锦云脚步沉沉地回了学校。 第91页 她拿出钥匙想开宿舍的门,却怎么也插不准钥匙孔。 她鼓捣了一会儿,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来。 蒋兰正站在门后,她伸出手刚想去拉林锦云一把,可还没触到她,林锦云就一下瘫在蒋兰身上,抱着她不说话。 “累了吧。”蒋兰心疼地回抱着林锦云问:“早餐吃了吗?” 林锦云摇了摇头。 蒋兰便拉着她到床边让她先躺下。 可才一躺下,困意就铺天盖地般袭来... 过了一会儿,林锦云感觉到有个热乎乎的东西在脸上擦拭着,然后是脖子,接着是手。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有人一直在耳边叫着自己。 她极不情愿地睁了睁眼,看见蒋兰正端着一碗东西在边上看着她。 “先别睡,先喝一点牛奶再睡。” “困。” “喝两口就去睡,好不好?” “不好。” “听话,早上不能不吃东西,胃会难受的。” “......” 可林锦云实在困得不行,不想再搭理下去,索性又闭起眼睛去睡。 才刚闭上眼睛,她就感觉唇上有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唇瓣被蹭开了一个小口,接着,一股冒着浓浓奶味的温热液体慢慢滑了进来。 她挺喜欢这味道,下意识就吞咽起来。 她刚一咽下就又拿嘴去嘬那两瓣柔软,果然又吮到了温热的奶液,便又是一小口香浓入喉,奶香四溢。 但她终究是极困的,依旧不愿睁开眼来,便这么任由意识行事。 又这般嘬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没扛过困意,松开嘴沉沉睡去。 蒋兰拿毛巾擦掉林锦云嘴边的一圈奶白,又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刘海,接着便爬上床搂着她渐渐睡去。 一觉睡醒,已是下午三点半。 期间蒋兰试着叫醒林锦云几次,都没成功后便也由着她睡去。 林锦云醒来惊觉已到午后,她担心着医院里的事,马上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 蒋兰见她想走,忙拉住她,要求她必须吃完饭才能走。 林锦云这才觉得自己饿了,于是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蒋兰早就温在保温箱里的午饭。 见她吃的差不多了,蒋兰拿过一个大包放到她面前:“这个包你带上,里面有毯子和垫子。你今晚要是守夜的话,拿垫子垫椅子上坐,毯子拿去盖腿上。你的那件风衣我也给你放里面了,晚上一定要记得穿上,夜里会凉的。” 林锦云听蒋兰这么一说,伸手翻了翻这个大包。她看那个棉垫子觉得有些眼熟,拿出来一瞧才发现是用两件旧短袖衫缝在一起的,里面塞了棉花,便问她:“你昨晚缝的?” “嗯。” 林锦云马上转头去看床上,果然看到蒋兰那个枕头是瘪的。 “干嘛拆了自己的枕头做这个,我坐椅子又没啥。” “医院里的木头椅子硬邦邦的,坐几个小时怎么受得了?既然做了就用吧。对了,昨晚那个保温桶你记得带回来。今晚你先去医院食堂吃饭,桶带回来后咱就带饭去吃,医院东西不便宜,能省就省一些。” “嗯。” “妈她...怎么样了?” “没事了,别担心。” 话虽这么说,可蒋兰怎么能不担心,但此刻也只能忍着不再追问,怕越问越惹她难过,只说了句“那就好”。 林锦云吃好饭,提着包正要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觉得不放心,转身对蒋兰说:“你在家待着,哪都别去,不准走掉。” 蒋兰柔柔笑道:“傻,我要走昨晚就走了,你今天哪还会见到我。” 林锦云这才放心了些,跟她道了别便往医院去。 到了医院林锦云一放下东西就把林伟健拉到走廊上,向他问起早上医生巡房的检查结果。 结果喜忧参半,喜的是郭春兰身体其它机能都正常,中风是由情绪过激造成,实属偶然。可忧的是,中风确实带来了后遗症,郭春兰的左半边手脚出现肌群无力的情况,医生诊断为轻度偏瘫。 听到这样的结果,林锦云心里悔恨交加,硬是把嘴唇咬出了血。 林伟健吓得赶紧捏住她脸颊直劝:“干什么呢!你咬自己有什么用?” 林锦云哭丧着脸对林伟健说:“妈是我害的,我要是不那么冲动,我当时要是跟着妈出去,她就不会中风。” “已经这样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医生说妈的情况是可以恢复的,但要坚持锻炼。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帮妈恢复才是要紧事。” “哥,对不起。我害的大家都跟着遭罪...我真是该死。” “行了,兄妹俩就别说这个了。快擦擦眼泪,一会儿别叫妈看到。”他想起一件事,又问道:“那个蒋兰,你跟她到底什么情况?” “我...我和她...哥,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我现在不想说这个,一看到妈我就难受,我这下没法跟你说清楚。对不起,哥。” 林伟健叹了口气,对她说:“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但是你得知道,她拿了家里的钱,一躲就是几个月。这样的人绝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跟她有牵扯,我们家不欢迎这种人。” 林锦云没做声。 林伟健逼问她:“听到没有?” “我心里有数。” 林锦云不想再听下去,擦了擦眼泪走进病房。 第92页 林伟健知道她未必听进去了,但也不想逼她太紧,便不在多说,跟了进去。 郭春兰的情绪不高,从医生那得知自己半边身子轻度瘫痪了后,她就不愿多说话。 一瞧见林锦云走了进来,她的目光马上往女儿身上投去,很快就看到了女儿脸上那满满的内疚和自责。 这种眼神让郭春兰虽觉心疼,却更感到放心。 她为母的优越被林锦云眼里的愧疚给激了出来,觉得自己虽然付出了代价,但终究是个得势者,是那个最终拿捏住女儿痛脚的人。她现在太需要这个痛脚了,有了这个才能让女儿背上孝义的锁链。 而链绳的另一头此刻正紧握在自己手中,她得绑着女儿,牵着女儿,带她一步步逃离那个女人的控制。 从医生宣布病情那刻起,她瘫在床上想得最多的就是女儿和蒋兰。她在心里默默发誓,绝对不让蒋兰既偷了钱又抢走人,断不能让她来破坏自己的家庭。 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利用自己的病痛来牵制住女儿的身与心。 从这天起,郭春兰就有意在林锦云面前流露出低落和沮丧,话不多说,饭也不多吃。 面对林锦云时,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对着自己的左腿长吁短叹,或者逼出一两滴眼泪后再拿手默默抹掉。 郭春兰是个精明的母亲,能从林锦云每天带来的吃食里猜到蒋兰还住在宿舍,便索性拒绝吃她带来的食物,林锦云只好去医院食堂给她另外买吃的。 郭春兰不在乎女儿要多跑一趟,要多花钱,只把这当作是女儿更看重自己的表现,心里的优越感就更重了几分,更自信自己能赢下这场同蒋兰的心里拔河。 姜还是老的辣,郭春兰的苦肉计使得很成功。 林锦云对母亲呵护备至,不知疲倦地伺候她,讨她高兴。 她把能请的假都请了,每天晚上都留在医院里陪护,早上回到宿舍后往往倒头就睡,睡醒后又匆匆往医院赶,根本就没机会和蒋兰多做交流,更不用说亲近。 她的精气神完全被郭春兰的病占得满满当当的,不是不想分出点精力给蒋兰,而是根本就没多余的时间和力气。 蒋兰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和不满,反倒更加担心起郭春兰的病情。她问了林锦云几次,但都只得到一句“没啥事”的敷衍。她看到林锦云这几天肉眼可见的瘦下去,心疼极了,推了两次张厨师的活,一整周都不出门,只一心一意的等在宿舍,等着林锦云回来吃她做的热饭热菜。 好在这么折腾了两周后,郭春兰终于出院,虽然能自主行走,但步态蹒跚,行路缓慢。 林锦云不放心,还是决定周六跟回家去照料母亲。 郭春兰很满意女儿对自己的紧张,自然没有拒绝。她甚至一想到蒋兰有两天都见不到女儿,就莫名感到畅快。要不是林锦云周一还要回校上班,她巴不得女儿天天待在家里不要回去。 她很自信自己能笑到最后。 第52章 最后一吻 ================== 周天傍晚,林锦云从家里回到学校。 她刚一走,郭春兰就感到失了安全感,没胜算,心里开始惶惶不安,觉得这两周以来靠苦肉计建立起来的优势显得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她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女儿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不管林伟健怎么拦着也要出去打电话。 电话被接通了,郭春兰报出那个讨厌的名字,听到传达室的张大爷扯着嗓子喊人,之后便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心头的恨意瞬间喷涌而出。 “喂?” “我是锦云她妈。” “妈...” “瞎叫什么,谁是你妈?” “...婶子,您别激动,这病急不得,您慢些说。您好些了吗?” “呸!” “......” “姓蒋的,你还敢问,你隔应谁呢?我现在瘫了,你很得意是吧?” “瘫了...锦云没跟我说过,对不起。” “你少假惺惺,我告诉你,我们家锦云是清白姑娘,以后要嫁人成家的,可不是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女骗子、流氓。你要还知羞的话,就快给我滚!” “对不起,是我害的她...” “你要钱我给你就是,为啥要害我女儿?你害她能得什么好处!” “我会走的。” 郭春兰没想到蒋兰这么快就表了态,竟有些不相信,继续问道:“你啥时滚?” “我明天就走。我是放心不下她才留下来。锦云这几天瘦得厉害...”蒋兰被泪哽住,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锦云这些天一直在内疚,晚上连说梦话也一直在怪自己。婶子,你原谅她吧。我会走的,我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她是锦云啊,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多好、多善良的一个孩子。全是我的错,是我害她的,你别怪她,别折磨她了。” 想到女儿,郭春兰心里也是猛地一酸。 “她是我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不准你弄坏她弄臭她!你说到就得做到,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和我们锦云有瓜葛!” “我能做到。” “我不信!你给我发毒誓,用你弟发誓。” “婶子,我弟他跟这事无关。” “你也有脸说无关?别以为我不晓得,就你爸那烂赌鬼能供得起儿子?你不是个会花钱的主,那些钱只能是拿去养你弟了。” 第93页 听到电话那头沉默了,郭春兰却寸步不让:“你给我发誓,说你蒋兰要是再来缠我家锦云的话,你弟弟活不到讨媳妇,你们蒋家绝后!只要你能做到,再给我滚得远远的,你骗的那笔钱就一笔勾消。” “婶子...” “快说!” 无奈之下,蒋兰只好跟着复述了一遍这个恶毒的誓言。 她自然是个无神论者,但不可否认,语言的力量是强大的。当把这些阴毒的字眼一字一句说出口时,就连一贯不信神佛的她也感觉冥冥之中有股约束力已然形成。就像堵巨墙,乍然横贯在她与林锦云之间,她是无论如何也翻越不过的。 挂下电话,蒋兰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宿舍。 晚上九点多,林锦云回到学校。 她一进门就发现屋里黑漆漆的,以为蒋兰不在家,抬手一拉灯绳,却看到她正端坐在床边。 “怎么了,也不开灯?” 蒋兰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哦,我也才刚回来,有点累就懒得开灯。” “出去干活了?” “嗯。你饿吗,保温箱里有银耳汤,我去给你端来?” “不吃了,不是很饿。” “喝一点吧,我加雪梨炖的,你前两天不是说喉咙有点干吗?” “你吃了吧,我晚上在家吃得很饱。喉咙已经没事了,在家里喝了两勺糖浆就好了。” “好吧...” 林锦云见时候不早了,就去换衣洗漱。 她整理好自己走出来,见蒋兰还坐在床边发愣,便催她:“我洗好了,你也去洗吧。” “嗯。” 蒋兰洗了很久才出来,林锦云却已经躺到被窝里了。 蒋兰便也钻进被窝,却并没躺下,而是问林锦云道:“很久没听你念书了,今晚念一篇吧?” “好。”林锦云赶紧又坐了起来,可刚想去拿书时又恰好瞥到墙上的钟,便转头问蒋兰:“十点半了,要不,明晚再念?” 蒋兰也抬头看了眼钟,随即微笑道:“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啊,那就不念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嗯,睡吧,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嗯。” “晚安。” 林锦云转身亲了亲蒋兰搂着她闭上了眼,可等了好一阵都不见灯灭。她以为蒋兰睡着了,睁眼一看,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眼里隐约有泪光。 林锦云吓了一跳,抬手抚了抚蒋兰的面颊:“怎么了?” 蒋兰赶紧笑了笑,说道:“没事,想事情想愣住了。” “真没事?” “没事,我关灯了。” 蒋兰伸手拉灭了顶上的灯,林锦云的脸一下消失在黑暗里。 又过了一会儿,林锦云清浅又规律的呼吸声渐渐传来。 黑暗中,一只纤细的手悄悄靠近她的脸庞,手指慢慢攀上她光洁的额头,开始顺着五官轮廓细细游走,轻轻摩挲。 指尖每抚过一处,都有颗眼泪随之落下。 可手也有疲倦的时候,时停时走,眼泪却几乎流了一整夜... 第二天是周一,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林锦云醒来,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她瞧见蒋兰眼睛肿胀得厉害,就忙问她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枕头矮了,不太好睡。” “那快去补个觉,先睡我那个枕头。” “好。” “我中午下班回来就去给你买个新枕头。” “别买,你不懂我想要的,我自己去选。” “那我们晚上一起去选?” “好。” 林锦云收拾好东西,去门口穿好了鞋,正要抬手去扭门锁,却被蒋兰叫住。 “锦云。” “嗯?” “今天第一天上班,要好好工作,打起精神来。” “嗯,我知道。” “我中午要出去一趟,和张师傅一起去东主家商量办宴的事,下午才能回来。我做好饭温在保温箱里,你下班回来自己拿了吃。” “嗯。” “没事了,你走吧。” “嗯,那晚上见。” 蒋兰没答她,只笑着点了点头。 林锦云也朝她笑了笑,接着转身去开门。 咔嚓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缝。 外头灿烂的天光顷刻穿过门缝刺了进来,惹得蒋兰陡然生出一阵惊慌,下意识就伸手去拉住林锦云。 林锦云感觉到衣角的拉扯,转过身来问她:“怎么了?” 蒋兰抬头冲她浅浅一笑,神情显得有些羞怯,“没事,就是想你...亲亲我,你都好久没亲我了。” 林锦云想到这两周来忙着照顾母亲都不曾亲近过蒋兰,心中顿生歉疚,轻轻搂过她,在她唇上轻柔地啄吻。 久违的温存让彼此都不舍得轻易停下。 林锦云有些动情,刚想要加深这个吻的热度,蒋兰却推了推她,“好了,快走吧,别迟到了。” “真想一直赖在你身边。” “我也是...” “今晚去看电影吧,好久没出门放松放松了。”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走咯?” “嗯。” 林锦云再次转身,蒋兰望着她渐渐背过去的笑脸,没忍住,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怎么了?”林锦云也不回头,笑问着:“前一秒还让我走的,一转身就不舍得了啊?” 第94页 “嗯。”身后传来暗哑的声音,“锦云,我真的,好喜欢你。” “嗯,我知道,我也是。” “对不起...” 林锦云以为她又在为自己母亲的病自责,忙转过身来。 果然,她的眼里已盈了泠泠的泪光。 林锦云忙怜惜地抱了抱她,“不要再道歉了,你又没做错什么,别再怪自己了。” 蒋兰抬头看向她,“锦云,你都没跟我说过那句话。” “什么话?” “就是前回去看花展时,我在公交车上跟你说的那句话。” “好,那我现在说给你听,你听好了。” “我听着呢。” “蒋兰,我爱你。” 欲滴的泪终于随着这句爱语盈眶而出,带着沉重倏地坠下,却在白皙的脸庞上拖出一道依依不舍的痕迹。 蒋兰却笑了,抬手抹去这滴泪和眼里的情绪,只拿明媚的笑意示向面前的爱人。 “好了,这次真的不留你了,去吧。” 林锦云这才告了别,走出宿舍却三步一回头。 每次回头,她都能看到蒋兰笑着望向自己,这让她倍感安然。 转眼走廊尽头,林锦云要下楼梯时又转身看了看,发现蒋兰还站在309的门口,脸上的神色却已看不分明,于是便朝她挥了挥手。 她看到蒋兰也挥手示意了才一步步走下楼梯口,最终消失在蒋兰的视野里。 蒋兰缓缓关上房门,一转身就颓然瘫坐在地,声泪俱下。 第53章 奔寻 ============== 出门前的香吻让林锦云找回了工作状态。教书讲课本就是她的兴趣所在,重回讲台的感觉让她很依恋,很珍惜。 不仅如此,她还有个不小的收获,那就是她的学生们。 班上的学生都很想念林锦云,今天一上课就问她怎么请假那么久,是不是生病了。林梦蕾甚至还给她带了一捆家里种的花瓶菜,偷偷塞在她讲台底下,又留了张纸条提醒她要记得拿走。 孩子们热情驱散走连日来的阴霾,林锦云感觉自己振作了许多,工作也积极了起来。 中午下班回到宿舍,林锦云发现蒋兰果然不在家,却没多想,毕竟想着晚上就能见到了。 她把林梦蕾送的花瓶菜放在小灶边上最显眼的位置,想象着蒋兰下午回来后看到这一大捆花瓶菜的惊讶神情,又在腹中打着底稿,想着晚上该怎么向她着重而又不显卖弄地叙述学生们对自己的爱戴。 她整个中午都在想着这些,感觉有了盼头,下午工作起来也得心应手。 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下班,林锦云兴冲冲地往宿舍赶,一打开门却见一室黑暗。 她心里一咯噔,笑容收了起来,一拉亮灯就去阳台小灶下的保温箱里翻找。 不见饭菜。 心里升出股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安慰自己:也许是办事耽搁了呢? 安慰好自己,林锦云又拿了饭盒去食堂打了两个人的饭菜回来。 她怕饭菜冷掉就先把蒋兰那份温了起来,自己吃了晚饭便在宿舍批改作业,等着蒋兰回来。 可一直等到八点,蒋兰还是没回来。 林锦云开始担心起来,终于坐不住了,打开抽屉去找通讯录,想下楼打个电话给张厨师问问。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林锦云随即一笑,忙转身去开门,眼里满是期待。 门一开,站在门口的却是胡学范。 笑容一下冻结在脸上。 “胡老师?” 胡学范瞧见她秒变的脸色,有些惊讶,但也没多问,只递来一个信封对她道:“林老师,这是小蒋让我交给你的。” 林锦云接过信封,讷讷道:“她啥时给你的?” “早上。特意去教研室找我,叫我今晚八点后把这个给你。” “......” “林老师?”胡学范见林锦云捏着信封一动不动,正失焦般地望着自己,便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林老师?你没事吧?” 林锦云回过神来,扯过胡学范急问:“胡老师,你知道她去哪了吗?她有没跟你交代别的?” 胡学范见她一下着急了起来,赶紧一五一十道:“没有啊,她就只给了我这信封,啥都没说。林老师,你看下这封信,她或许在信里有交代呢?” 林锦云这才想到手里的信封,忙急急撕开封口,把信纸摊开看了起来。 信纸只有一页,她却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字迹模糊,越看越看不清信里的内容,最后只看到信纸上一个个娟秀的字迹慢慢扭曲,变形。 胡学范被她一脸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慌忙问她:“林老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林锦云抬起头,抖着声对他说:“她走了...” “走了?去哪?” 林锦云怔怔然摇了摇头,转身关上了门。 她瘫坐在门后,倚着门板默默掉着眼泪,又捡起信纸看了起来: 锦云,对不起,我走了。 别来找我,我会好好的,你别担心。你也要好好的,好好做工作,孝敬妈,照顾好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你一直都是个守诺的人。 但是,我却没做到说话算话,对不起。 锦云,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我从前很恨我的父母,他们一个可以随随便便就赌光女儿的学业和前程,一个可以轻易撇下一双儿女转眼就跟人跑了。我才十四岁,还未见过这个世界的美好,就先被我的父母剥夺了拥有幸福的权利。 第95页 我以前常常在夜里哭,背着人哭,十几年来没有真正笑过、开心过。 后来我就不哭了,因为知道哭也没什么用,没人会心疼,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会,何况旁人。 我认命了,一年年的苦熬,只想着能尽到本分,让弟弟能过得好一些也就知足了。小威是我带大的,我做不到对他不管不顾,他已经没了妈妈,不能再没了姐姐。 锦云,是你闯进我的命里,给了我一个可能,又紧紧拉住我,把我从一片阴暗无望里拉了出来。 你告诉我要自由自主地去活,要做自己。这些话很美,但十几年来的卑微与绝望让我甚至不敢去相信。可是你并没有给我怀疑的机会,你勇敢地站到我面前,攥着我一直往希望里走。 我终于信了,原来幸福是可以实现,可以被拥有的,原来这世上还有心疼我,为我去争取的人。 锦云,你是命运对我最及时的补偿,你是照进我生命里的那道光。 但我不能让你为难,不能让你为了我和家人决裂,因为有个温暖的家,有个爱你的妈妈,是件多么幸运和幸福的事。我不能这么自私地夺走你的幸福,绝对不能这么做,我要你好好的。 锦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的错,不要去责怪任何人,尤其是妈妈。我们三人之中,她是最爱你的那个,却也是最受伤害的,我们都欠她太多。 对不起,不要来找我。 好好照顾自己。 兰。 林锦云不知道自己倚在门后坐了多久,只知道当她终于站起身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换了一轮,晨曦的微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面前的地板上,清清淡淡的,一丝温暖也无。 她手上还捏着那张信,拖着酸麻的腿一步一步往衣柜前挪去。 她打开衣柜看了看,放在最上面的几件衣服已经不见了。她又关上衣柜的门,接着去开书桌上的抽屉。她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于是又翻箱倒柜地找起其他几处地方,抽屉夹层、床头、书柜、自己的挎包... 她把家里找了个遍,清楚地知道蒋兰带走的所有东西:两套换洗的衣服,一条毛巾,一幅牙杯牙刷,一把梳子,还有那个她刚刚就一直在找的东西——两人的合照。 她这时才意识到,蒋兰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没人做饭给自己吃,打毛衣给自己穿,每晚等在宿舍笑着对自己说“你回来啦”。 她虽然知道,却不死心,这封信并没有成功劝服她,反倒让她更加执着。 她猛擦了把脸颊,跑下楼就去打电话。 她打给张厨师询问蒋兰的下落,张厨师给的说法是:蒋兰说要出趟远门,暂时辞了帮厨的工作。 林锦云不灰心,又想起蒋威在育才中学念书,便马不停蹄骑车去了育才中学找人。 此时是早上七点半,学校还没开门,门卫说什么也不让她进校园找人。她知道蒋威是寄宿生,便干脆绕到学校后墙边往学生宿舍楼上一个劲地喊蒋威的名字。 她喊了半个小时,喊到后面近乎沙哑,才终于看到四楼的一间宿舍有人探出头来应了他一句:“谁啊?” “我是你姐蒋兰的朋友,你下来,我有急事问你。” 蒋威看不清楼下的人,只好先下楼去。 蒋威走到楼下一看是林锦云,马上就没了好脸色,问道:“怎么是你?找我干嘛?我姐怎么了?” 林锦云忙急着反问他:“你见过你姐没?她找过你吗?” “没有。她怎么了?” “她真的没找你吗?” 蒋威不耐烦起来:“没有没有。你找她干嘛?到底出什么事了?” “蒋威,如果她来找你,你能不能通知我,这是我的联系电话...” 林锦云刚想去包里掏纸笔,蒋威却冷冷打断:“我干嘛要通知你?你要找她自己找去。” 她也知道蒋威不喜欢自己,只好低声下气地同他解释:“蒋威,我不是坏人。我找不到你姐姐,所以来找你帮忙。我找她有急事,她昨天突然消失了,我很担心她。你不担心姐姐吗?” 蒋威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担心?如果你是要抓她回去跟你家那个傻子过日子,那我才要担心呢!” 林锦云无奈,再次求道:“蒋威,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来抓她的,求你相信我一次,我找她是想帮她的。我一时半会没办法跟你讲清楚,但我求你帮帮我,这是我电话,你拿着,有她消息请你一定联系我。我恳求你!” 蒋威手里被硬塞进一张纸,他本想当着林锦云的面当场丢掉,但看着她火烧眉毛的样子,终归是十几岁的男孩,硬不下心肠。 鬼使神差的,蒋威把这张纸收进了口袋里。 “谢谢。”林锦云几乎要哭了出来,握了握蒋威的手又说了句“谢谢你”这才骑上自行车离开。 她下一站就直奔着远西村去,虽然已经猜到蒋兰回家的可能性不大,但总要亲自去看一眼才罢休。 骑到蒋家时蒋父还在闷头大睡,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后才骂咧咧地出来开门。 看到林锦云蒋父很是意外,知道她的来意后也表示并未见过女儿。林锦云看着蒋父那睡猫般的懒态和吃惊的眼神,马上就信了他的话,接着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诸如蒋兰以前常去的地方,蒋兰的好友等等。 第96页 令人失望的是,蒋父一问三不知,对女儿的事完全不了解,仿佛从不曾和蒋兰一起生活过般。 林锦云听完很想痛打一顿这样薄情寡义的爹,但她还是强忍住了怒火,给蒋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让他见到蒋兰就马上通知自己。她怕蒋父也像蒋威一样误会自己,说了一大堆好话才让蒋父脸色好看了些,满口答应了下来。 第54章 帮助 ============== 林锦云从远西村回到了县一中。 她太累了,一进屋就奔着床瘫倒了下去。 也不晓得就这么瘫在床上多久了,她听到一声打铃传来,却丝毫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一声铃,她依旧置若罔闻... 后来,她也记不清铃打了几次,只感觉眼睛涩得很,便抬手揉了揉眼睛。 却摸到一片潮湿的触感,她瞥过眼一看,发现脸下的枕巾早就被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林锦云恍若未闻, 她不想搭理,不想动,不想见人,两眼空洞地盯着桌上的那盆兰花发呆。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便停了,接着,她听到一阵交谈声。 “行了,兴许不在呢?” “肯定在,传达室那大爷不是说她回来后就没出去过吗,一定在里面。” “林老师估计是睡着了。” “敲得这么响,睡得再熟也该醒了,她就是故意不开门。” “算了,咱还是回去吧,林老师兴许出了什么事,想一个人呆着呢?” “那不行,这事邪乎,就得问个清楚!” 话音一落敲门声就再次如擂鼓般响起,一阵大过一阵,能听出是股不见林锦云不死心的气势。 终于,林锦云被敲门声扰得心烦,腾地蹿下床,火急火燎地朝房门走去。 门开了,许小峰和胡学范见到一脸怒容,披头散发的林锦云出现在门后。 胡学范收起惊讶,惴惴地开了口:“林老师,你没事吧?早上怎么旷课了?教务处在找你,主任脸都气黑了,说要记你无故旷工,我骗她说你是突然生病,就替你先请了个病假。” 林锦云没回答他,却突然盯着许小峰问:“你有没见到蒋兰?” 许小峰眼色中透出一丝了悟,摇了摇头道:“我是没见过她,但你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估计以后也要见不到你了。” “不劳费心。” 说着就要关上门。 许小峰一听这话就急了,一把拦住门板往里推了推,另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紧盯着林锦云。 “放手!我关门了!” 许小峰单手握紧门框决然道:“你关吧,我手就抓这了,你要是能关的下去你就关。” 胡学范见状赶紧拉了拉许小峰,急道:“你疯啦!小心夹到手!” 许小峰推开胡学范,继续把手按在门框上:“老胡,你先回去,这是我和她的恩怨,我今天要跟她说清楚。” 他又转头朝林锦云道:“林锦云,你就这么对你恩人的?你就这么对我的?我今天就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要么夹断我的手,要么让我进去跟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林锦云紧抓着门把手和许小峰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她像被霜打蔫的植物似的,低着头垂着手,迈着拖沓的步子慢慢往屋里走去。 许小峰随即跟了进去。 胡学范见状赶紧扯了把许小峰,提醒道:“小峰,这不合适吧,这是女宿舍,你再怎么...那啥,也不能就这样待在她宿舍里,这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许小峰挤出一丝苦笑,道:“老胡,你放心吧,我和林老师彻底没戏了,我们就是纯粹的同事关系。再说,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我们正大光明。老胡,你要是拿我当朋友你就信我一次,你先回去,这扇门就这么敞着就行。” 胡学范为难地看了许小峰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转身把门推到墙边用门吸固定住,退了出去。 许小峰进屋找了张椅子坐下,盯着正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的林锦云道:“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嫂子?” 林锦云依旧背对着他,声音绵软无力地传来:“与你有关系吗?” 许小峰也不气,笑道:“林锦云,你可真说的出口,当初谁帮你带她出来的?怎么一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真够势利的。” 林锦云却不吱声。 许小峰是个倔脾气,她越不回应,他就越要激她。 “呵,看你平常不声不响的,私下居然这么新潮开放啊,这么超凡脱俗的事都敢闹出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你说吧,咋回事?咋千辛万苦把人弄出来了,咋又跑了?人家嫌你太前卫,不要你了?” 这句“不要你”却是一击中的。 林锦云心口一痛,开了口:“小峰,我很感激你,从来没有忘了你的帮助。但是请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真的不和我说说?” “你走吧。” “好,你别后悔!” 许小峰站起身怒冲冲地推开椅子,朝门口大步走去。 他走出309,走到走廊尽头还在生气,嘴里嘀咕着骂林锦云的话。可当他经过停车棚,看到那辆蓝色自行车时,突然就想起林锦云之前为了买车吃过的“素”,心里到底还是起了同情,颇有些自我嫌弃地一跺脚,暗道了句“哥行侠仗义,不跟小女子计较!”,便又转身往三楼走去。 第97页 又走回309门口,许小峰瞧见到林锦云还是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抬手敲了敲门板。 他不紧不慢道:“林锦云,你有难处,我兴许能帮到忙呢?我路子广,朋友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最好想清楚了,要不要我帮忙?” 这番话终于牵动了林锦云,她动了动膀肩,慢慢转过身,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愿意帮我吗?” 许小峰见她这副怂气的模样,好笑道:“林锦云,你就是个死脑筋!” 林锦云羞愧地转开眼,喃喃道:“小峰,我之前拒绝过你...” “那又怎么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搞得这么复杂干嘛?你们学文的真不干脆!” 林锦云被许小峰那句“路子广”点燃了希望,也不顾他挤兑自己,忙从床上坐起,求道:“小峰,你帮帮我吧。我和蒋兰出了很大的分歧,她走了,正在躲着我。你帮我找到她,我感激你一辈子。” “别动不动就一辈子一辈子的,说的好像你这辈子能许给我似的。” “对不起...小峰,我求你帮帮我。” 许小峰把林锦云眼里的急切和真诚看得一清二楚,心里莫名嫉妒起来,突然冷下脸不应声。 林锦云急得要哭出来: “小峰,你留下来劝我也是出于好意,也是不想我堕落下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好人做到底呢?我确实给不了你什么,但你刚刚说要帮我时不也没想过要回报吗?所以你是嘴硬心软,我知道的,你一直都是这样。你的善良总是要用玩世不恭来表现,你看似乖张其实比谁都正直。” 许小峰被她说得脸颊一红,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林锦云,你这人...我对你还真是没脾气了。”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小峰,你帮帮我吧。” 许小峰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给我振作起来,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今天老胡替你请了假就算了,明天给我上班去。有你这样的教师吗,光知道情情爱爱,心思不往工作上动。” “你教训得对。” “行了,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过我话先说前头,我尽量帮你去找她,找不到你可别怪我。但你至少得撑到这学期结束,放了暑假你待家里爱怎么作就怎么作。” “好,是我作。小峰,谢谢你还关心我,愿意帮我。” 许小峰挤出一声苦笑,没再多说什么,替林锦云关上门,走出了309。 第55章 消得人憔悴 ==================== 第二天,林锦云强打起精神去上班。 此后几天,她除了上班之外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追着许小峰问进展。这周几乎每天一下班就跑到数学教研室去找许小峰问长问短,一开始别人还没当回事,可找的次数多了,就有爱议论的同事开始传他们两在搞对象。 许小峰向来不羁,对于流言自然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林锦云则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辟谣,她这一整周都过得闷闷不乐,因为从许小峰那里并没有收到任何好消息。 蒋兰依然杳无音信。 这一周对于郭春兰来说却是舒心畅快的一周。 周二早上她特意选了女儿去上班的时间打了个电话去学校试探。 她听见传达室的张大爷喊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有人来接电话,心里便有了七八分胜算。可终究还是不放心,于是周五这天她又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张大爷却连喊人都免了,直接告诉她,蒋兰大概已经不住这了,最近好几天都没见到她人。 郭春兰高兴极了,虽然不能像个胜利者般公然炫耀战果,但内心却难掩激动。 她心情一好,就也不觉得腿脚不便是多大的毛病了。本就要强了一辈子,这点挫折也只当是道沟坎,她告诉自己:只是偏瘫了,又不是残废了,咬咬牙总能迈的过去。 于是,郭春兰开始积极地恢复腿脚机能,一点点锻炼自己的左腿和左手。 某个周六,林锦云回家看到母亲正在院子里练习抬脚,一见到自己进门就指着左脚笑道:“你看,我这脚还是能抬高的。” 林锦云望着母亲的笑脸发了会儿愣,这是她两个月以来第一次看见母亲笑。 这个笑容让林锦云不忍心再去责怪母亲什么,便也把关于蒋兰的问话吞进了肚子里,扯出一个不算明朗的笑回应道:“嗯,你悠着点练,我扶你。” 郭春兰的积极乐观带动起了全家的气氛,林家一家又逐渐恢复到了风波前的平静,只是“蒋兰”这个名字从此成了这个家的禁忌,每个人都避之如洪水猛兽。 除了林锦云,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将她遗忘。 一周又一周,许小峰那边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林锦云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又回归到失望,虽然没有把失落的情绪影响给工作、同事、学生和家人,但一旦离开旁人独处时她就马上变得郁郁寡欢,愁肠百结。 她开始每周往蒋威的学校跑,询问他蒋兰的下落。头几次蒋威还嫌她烦,对她爱搭不理的,以为拒绝几次她就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林锦云却风雨不动,每周都来找一次。 蒋威就算没有被林锦云的锲而不舍感动到,也被这样的执念给吓到,于是这天下了晚自习见到她又等在校门口后终于跟她说了番实话。 第98页 “你别再来找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知道我姐在哪,但绝对不会跟你说的,你来了也是白来。下周就是期末考了,你这样会影响我复习。” “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 “我姐不让我说,我就怎么也不会说的。你走吧,别再来了。” 蒋威说完转身就走。 林锦云忙抓着他道:“蒋威,那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蒋威转头看了看林锦云,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对她道:“她过得很好,有人照顾她。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林锦云一听忙扯着他胳膊问:“什么意思?谁照顾她,她跟谁在一起?” 蒋威烦躁地挥开她的手,“别问了。就是这意思,你自己想一想吧,我姐这么好的人。再说,你...你还是个女的...哎呀,真烦!你走吧!” 林锦云瞬间面如死灰。 蒋威看她这幅模样,有些后怕,软了语气对她道:“你真的别再来了。我最后再告诉你一句,我姐不在这个城市了,是真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蒋威头说完也不回地往宿舍楼走去,爬上宿舍所在的四楼时,又忍不住好奇往下望了一眼,发现林锦云居然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杵着。 他又惊又恐,忙又下到一楼到宿舍管理员房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他让接电话的人去叫下蒋兰,不一会儿功夫电话里就传来蒋兰的声音。 “喂?” “姐,是我。” “小威,怎么了?” “她刚刚又来了,我把你教我说的话跟她讲了。她听我说完后脸都吓白了,现在还没走,就站那边杵着不动。姐,怎么办,她这样会不会有事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她看起来还好吗,瘦了吗?” “看着比之前瘦了一些。” “是吗...” “姐,你在那边还好吗,旁边怎么这么吵?都八点多了还这么吵,每天都这样吗?” “工地是这样的。我很好,你别担心我。好好念书,期末了,你可得抓紧些。” “嗯,我知道。姐,不然你还是回来吧,我不跟她说,你偷偷回来。” “小威,姐姐不能回去。好了,你快回去复习功课,我挂了。” “姐,你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别担心。你好好学习。” “嗯。” 蒋威挂完电话,又看了看外头,林锦云已经走了。 这天过后,林锦云真的不再来找蒋威问话了,也不再问许小峰进展,甚至让他不必再帮忙找人。 她一夜暴瘦,三餐不定。有时加班晚了干脆连饭也不吃,不是不想吃,而是一走到阳台的小灶边,一看到那个小电炉她就会想起蒋兰,便难过的吃不下任何东西。 许小峰看不下去,偶尔就招呼她出去娱乐消遣,但她从来不去。 她以前也顶喜欢那些五光十色的欢乐,舞蹈戏剧,棋牌诗画,但蒋兰一走,仿佛带走了这世界的全部色彩,只留下一片空洞无趣的灰。她甚至连毛笔字都不写了,收音机也不听了,只顾着拼命工作加班,抢别人不爱做的事做。 但再多的工作也会做完,学校也有放暑假的时候。 又到了一年的暑假,林锦云想起初遇蒋兰就是在上一年的暑假,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已经历了爱情和别离,狂喜过也悲伤过,身心俱疲。 郭春兰的情况则日渐好转,走路已经不怎么颠颤,但左手还是拿不了重物,基本做不了粗重活,只能待家里干些家务。 林锦云提出要去鸭场帮忙哥嫂,郭春兰自然不允,但却渐渐发现女儿待在家里更令她感到不安。因为林锦云一没事做就对着那盆从学校带回来的兰花发呆,吃得也少,说得就更少了。 有天晚上,郭春兰起夜时听到楼上有动静,便摸着楼梯上二楼去查看女儿的房间。门缝底下透着光亮,她不敢敲门便猫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动静,很快就听到女儿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声音不疾不徐,就跟讲课似的。 郭春兰仔细听了一阵才听明白过来,原来女儿是在朗读课文。 之后几天她又留心着楼上的动静,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现象:林锦云几乎每晚都会关在房间里念课本,有时念十来分钟,有时念大半个小时,有时则一直念到深夜。 这个发现让郭春兰很后怕,觉得这样的行为已经趋于疯癫,忙把这事告诉给林伟健,让他想想办法。 林伟健是个心疼妹妹的,犹豫了好一阵才开口:“妈,我说,要不然就去找找那谁吧,让她劝劝阿云...” “没门!”郭春兰不等儿子说完就冷冷打断他:“想都别想!你不准去找她!” 林伟健没想到母亲对蒋兰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他怕再次刺激到母亲,只好反问道:“那你说咋办?阿云这样子我看着也难受,以前多爱笑多积极的一个人,你看她呆家半个月了,有笑过一回吗?别说笑了,现在连话都不想说,这迟早得闷出病来!” “罢了罢了,就让她去鸭场做事吧,兴许忙起来就不会去想那姓蒋的了。先过了这两个月再说,等她回了学校有事做也不会想别的。” 于是,林锦云便被派去了鸭场帮忙。 她到了鸭场就只管埋头苦干,把自己当机器似的卖力,对待鸭子像对待学生一样细心周到。每天早出晚归,吃少干多,两个月干下来整个人变得又瘦又黑,眼神里看不出一丝对生活的热忱和渴望,仿佛只是为了做事而活着。 第99页 郭春兰既心疼又无奈,因为自从林锦云去了鸭场帮忙后就再也没有半夜默念课本过。 她知道女儿这是累的,但也只能狠狠心,当作不知道,只盼着这个暑假能早些过去。 第56章 新舍友 ================ 转眼到了八月底,暑假结束,林锦云又回到了县一中。 可万万没想到,在学校等待她的却是一个极坏的消息:学校给林锦云安排了一个舍友,这两天就要搬进309。 林锦云无法反对学校的安排,因为309本就是两人间,蒋兰当初能住进来也是因为正好空了床位。且这栋楼毕竟只是职工宿舍,不是完全的教工宿舍,管理员自己也常带亲属来住,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蒋兰的入住。 但今年的情况却不一样了。 有三个实习生被分来县一中实习,其中一位叫丁雪的是市里一位教育局局长的内侄女,算是镶金镀银的重要人士。如此一来,实习生自行解决住宿问题的规定在丁雪面前就成了一纸空文,林锦云的309宿舍被理所当然地考虑在内,又被不容分说地分配了出去。 得知这个消息后,林锦云颓然了很久,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都不要有人住进来。 这小小一间房承载了她和蒋兰所有的回忆,虽然人已经走了,屋里的每一件东西她都不舍得丢,就算坏了、旧了,她也视之如宝,隔三差五就拿出来看一眼。她不想有人闯进来,打扰她待在这小屋里安安静静地想念心上人。 但生活不会以林锦云的意志为转移,该来的总是会来。 舍友还是要来的。 林锦云赶在丁雪来之前做了好充足的准备。 她收起了小电炉,把原先放阳台的那张书桌又搬回了原位。由于房间里多了个书柜,想把两张床铺挪回到原来的布局已是不可能。林锦云只好把原本紧贴在一起的两张床稍微分开些,离了大约有小半米的距离,中间摆了张矮脚木凳用来放置东西。衣柜是公用的,她自觉腾出一半的空间来给舍友用。 蒋兰的衣服还留了几件在柜子里,林锦云可不舍得丢,小心地把它们叠好并压在了自己衣服的最下面。 可最令林锦云头疼的非书柜莫属。她本不是个吝啬的人,但不知怎的,只要一想到要把书柜分享给别人,她就相当别扭,相当介意,相当不情愿。 最后,她思来想去还是自私小气了一回,去买了把锁锁住玻璃柜门的两个门把手。书柜下层是对开的雕花木门,当初就没安把手,无法加锁,也只好忍痛割舍了。 林锦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开学前一天便特意留在屋内等着舍友的到来。 可她没等来丁雪,却等来了三个中年妇女,自称是丁雪的妈妈,姑姑,姑妈。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位往309宿舍一站,简直比戏台还热闹。 这三人一来就对着宿舍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一会儿嫌房间挤,一会儿嫌阳台小,看着不像是来搬家的,倒像是建筑院来评估危楼的。她们见到林锦云也不怎么搭理,报了家门后就自顾自聊了起来。 林锦云从她们的对话里了解到的大致情况是,丁雪此刻还在家磨蹭着,这三人先来帮这位娇小姐搬行李,归置东西。 好在丁雪的行李不多,大部分都是衣服和被褥,因为她只有周一到周四才睡这里,原因就如丁雪的姑姑所言,“这里用来歇歇脚就是了。” 这对林锦云来说却是再好不过。 于是,三人中一旦有人向她问起关于宿舍的事,她就有意无意地把情况往最坏的程度上说。 问到最后,这三人都对木头似的林锦云、对危房似的309都彻底没了好感,也不愿久留,替丁雪整理好衣服和床铺后就匆匆离开。 她们一走,林锦云长松一口气,提来拖把擦了一遍被几人踩脏的地板,又拿出笔记本写起了新学期的教学计划。 她一直写到将近中午,丁雪才姗姗来迟。 舍管员给了丁雪宿舍钥匙,她虽然不用敲门,但开门关门的动静却一点不比敲门小。 “你好,我是丁雪。” 林锦云抬头看了舍友一眼,回应地平淡:“你好,我叫林锦云。” “以后就是室友了,多多关照。对了,这个送你了。” 说着就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盒子。 “不用了。” 林锦云没接,低头继续写起教案。 丁雪被驳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继续伸着手,说道:“见面总得有个见面礼,收着吧,这可是香港货。” 林锦云再次抬起头去看她。 丁雪见她有了反应心里正得意,却听她正正经经道:“谢谢,我不需要。” 她说完就盖上钢笔笔帽,收拾好桌上课本和笔记本,又锁好抽屉,摸了摸桌上那盆兰花的叶子,拿上饭卡出了宿舍。 “哼,不识货。” 丁雪嘀咕一声,把手里的东西往自己床上一丢,鞋也不脱就蹦上了床。 中午,林锦云吃完饭回到宿舍,一进门就径直去厕所换了衣服,换好衣服后取了钥匙打开书柜的锁,挑了本书出来。 丁雪注意到这番举动,马上也下床跟了过去,她正无聊,也想挑本书看看。 谁知,才刚一靠近,就听见“啪嗒”一声,林锦云已经把柜门关上了。 第100页 “欸,你别关啊。” 丁雪凑过来又伸手打开那柜门。 林锦云知道她迟早会把手伸向书柜,索性问她:“你要看什么?我给你取。” “我自己挑。” 说着就一把挤开林锦云,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杂志出来,再顺手把柜门一带。 玻璃震动的咣咣声直听得林锦云心疼。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位丁雪是个大手大脚使东西的性子,若是不和她说清楚,这柜子迟早得坏在她手上。 她决定开口同丁雪明说:“丁雪,这个书柜其实是我私人的。底下有两层空间,第一层可以给你放东西。至于这上面的玻璃柜,如果你要看书,可以和我说,我帮你拿。这个柜子,出于个人习惯,我平常都会锁上。” 丁雪一听,顿时反感道:“你的就你的,我不用行了吧?看本书还得你批准,真够可以的。” 对方的反感在林锦云的意料之中,她不想与丁雪争执,便锁了柜子,拿着书自顾自地倚在床头看了起来。 丁雪觉得挺没劲又憋屈,转了一圈又瞧见课桌上有部录音机,指着它朝林锦云问道:“这个也是你的吧?” 林锦云抬头看了眼,“是我的,这个也可以借你用,但是别在午休时间放。” 丁雪倔气上来,回嘴道:“我现在就想听。” “现在是午休时间。” “你不是还没睡吗?” “我没睡不代表别人没睡,这楼隔音不太好,你现在开了会吵到隔壁宿舍。” “哼,不让用就直说,装什么道德高尚。” “我没不让你用,但是得以不妨碍别人为前提。” 林锦云摞下这句话后就不再理她,继续捧着书看起来。 丁雪气结在胸,恨恨地瞪了林锦云一眼,从床上拎起自己的小挎包,踩着愠怒的步子,“咚咚咚”三步走到门边,把门一开再一甩,出了309宿舍。 那关门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接近下午上班时,丁雪终于回来了,怀里却抱着个大纸箱子。她把箱子往自己书桌上一放好就开始徒手拆起来。 拆箱的动静挺大,使得林锦云不得不分出神去一看究竟。 只见丁雪从箱子里搬出了一台崭新的录音机。 林锦云万万没想到丁雪会因为赌气特意去买了台录音机。这牌子她见过,广东那边刚出的新款,分功能和型号,最便宜的也要三百多。 丁雪瞄了眼略显震惊的林锦云,回头就给机子通上电,拆了盒磁带放进去,接着便把音量调大,就跟着哼了起来: “看那红色蜻蜓飞在蓝色天空,游戏在风中不断追逐他的梦...” 林锦云知道这首歌,小虎队的《红蜻蜓》。 她合上书烦躁地从床上爬起,匆匆穿好鞋袜,收拾好笔记和课本,还没等歌曲进副歌就出了宿舍。 丁雪把她的紧急撤离看作是自惭形愧的表现,毕竟林锦云那台录音机还是好几年前的老款。 她又瞥了眼那台老机子,不屑地嘁了一声,又把音量调高了一格。 第57章 流言 ============== 丁雪就此住了进来。 这可苦了林锦云。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脾气大肚量小的舍友常扰得林锦云频频伤神: 进出阳台十有八/九不关门;一外出便晚归,等林锦云熄了灯上了床,她倒回来了,回来必是叮叮当当一阵动静;用完东西也不爱归位,不节约水和厕纸,两个人的住所从没见她打扫过一次...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些行为在林锦云看来根本是在缺教养的小姐做派,但她不想与丁雪起冲突,能忍则忍,只要不触犯到她的禁忌和底线,她基本不拿丁雪当回事。 可天不遂人愿,两周后,丁雪便惹出了事端。 期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周末,林锦云跟平常一样回了趟家。 她周六早上去,周天晚上回,待家里就帮忙干活,回学校就埋头工作,一切看似按部就班,无风无浪。 周天晚上八点,林锦回到宿舍,归置好东西后在书桌前刚一坐下,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的兰花不见了。 林锦云一下站了起来,推开椅子就在屋里转悠开来。 然而,她把宿舍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找了个遍,也没见到一片花叶。 周六离开的时候花还好好地摆在桌上,才过了一天怎么就不见了? 这宿舍拢共就住了两人,非此即彼的嫌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林锦云转头去看丁雪的床,瞧见床铺上放着挎包和脱下来的外套,就知道丁雪已经回来了,这下估计是去了一楼洗澡。 她忍着满腔焦急,坐在床边等着丁雪回来,心里虽然有愤怒,却还是存着最后一丝希冀:丁雪许是在对自己恶作剧,说不定只是把花藏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丁雪终于端着脸盆和水桶回到了309。 她才刚迈进来一只脚就被一股力道拉扯着进了房间里,接着林锦云那张心急如焚的脸就凑到了跟前,肃声质问道:“我的兰花哪去了?” 丁雪被这汹汹的气势吓得不觉后退了半步,稳了稳自己才甩开林锦云的手道:“那个花,昨天我不小心摔碎了。” 林锦云气得想打人,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抓着她问:“花呢?” 第101页 “我本来想捡起来,可是看到那花底下的土特别脏,又洒的到处都是,就连土带花都扫进畚斗倒掉了。” “倒哪了?” “呀!你干嘛这么用力...” “我问你倒哪了!” “还能倒哪,楼道的垃圾桶呗...” 林锦云一把甩开丁雪,急往外头奔去。 她跑到垃圾桶前一看,一桶的生活垃圾,哪还有兰花的影子。她甚至不嫌脏地伸手去扒拉桶里的垃圾,翻到底了也没见到兰花。 张大爷每天固定清理两次楼道垃圾,当天的垃圾是绝对不过夜的。 林锦云放弃了寻找,攥着拳怒冲冲地往宿舍走来。 丁雪站在门口目睹了她徒手翻垃圾的过程,这下又见她气势凌人地走来,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门后缩去。 走进屋里,林锦云脸上是狂风暴雨前的阴霾,声音甚至因为怒极而带了一丝颤抖:“你怎么能不经同意就擅自处理别人的物品?” “不...不就是盆花吗,赔给你不就得了。连垃圾都翻上了,你也不嫌脏。” 丁雪说着就去拿钱包,接着抽出两张百元钞票朝林锦云递了过去,“给,够了吧?” 林锦云怒抓起钞票就往她胸前狠狠甩去,“谁要你的臭钱!” 丁雪万万没想到林锦云会是这样的反应,走向前伸手推她一把:“你别来劲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谁让你动我东西了,我有动过你的东西吗?把别人的东西弄没了还理直气壮,你有家教吗?” “你说谁没家教?”丁雪被这话点燃了,反扯住林锦云问:“你再说一遍试试?” “再说又怎样,你就是没家教!”林锦云早已理智尽失,那盆兰花就像根导/火线般把她彻底引爆,索性一股脑发泄出来:“你就是没家教,才整天大声吵闹扰人睡眠,还三天两头不关门,乱丢东西。你没家教才把刁蛮当优越,连起码的品德都不讲。你这种教养还来做老师,连做人都算次等!” “你才没家教!” 丁雪怒急,抬起右手就要往林锦云脸上打去。 她虽然刁蛮霸道却从没跟人动过手,一时没掌握好节奏,马上就被做惯家务的林锦云眼疾手快地擒住了腕子顿在半空中。 丁雪忙扭动着手腕想从林锦云的手中抽出来,可惜太高估了自己,猛扭了几下也无法挪动分毫,急得直瞪着她吼她:“你放手!” “还出手打人了,不仅没家教还没素质,野蛮人!” 林锦云边骂边就着丁雪的手往旁边狠狠一甩,后者顺着惯性颠了两步才停下。 吵也吵不过,打又打不着,丁雪怒红了脸,凶狠地瞪着林锦云:“林锦云,你等着,今天的事没完。” 林锦云却毫无惧色地回应她:“你想怎么没完随你便。” “很好。林锦云,你确实很硬气,希望你一直都能这么硬气下去,千万别软骨头。” “你多虑了,我天生硬骨头,不像某些软骨病的人,不找东西靠一靠都无法自立。” “讽刺我是吧,好,咱们就走着瞧!” 林锦云懒得再和丁雪打嘴仗,随手拿过包出了309的门。 两人算是彻底闹崩了。 这天之后,林锦云当丁雪是空气,丁雪却当林锦云是眼中钉。 但她到底年轻,一向顺风顺水的人生又是头回遭遇这种事,难免有些迷惘。 她马上就想起了身后靠着的几座见惯人世风雨的“大山”,便花了个周末回家求几位长辈指点迷津。 等到下周一来了学校后,丁雪突然积极“活动”起来。 她开始笼络上级,隔三差五地就给主任或副校长送个西餐券和影票啥的,这边又积极和同事们搞好关系,靠白送些小恩小惠来打听林锦云的隐私。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娇小姐做派,而是屈尊纡贵地和同事打成一片,对领导也给足了面子,恭敬客气,心情好时甚至也会跟风奉承几句。 人们渐渐发现,丁雪的形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下凡到人间的高冷公主,变成了对上对下都吃得开的实习老师,而之前很得领导青睐的林锦云却越发变得沉默寡言,不食烟火。 皇天不负有心人,更何况既有心又有钱的丁雪。 丁雪渐渐探听出了不少蛛丝马迹。 她知道了蒋兰的短暂存在,知道了这位自称是林锦云表姐的人并不是教师却住进了309。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了林锦云的母亲曾经到309来闹过一次,具体原因不明,但林母闹过之后蒋兰也随即消失。 这些朦胧不明的花边消息正是她最想要的,因为太切实的情报不好被篡改和编撰,不明确的信息却是最理想的原始素材,只要适当地添油加醋就能达到造谣者想要的效果。 于是,丁雪把这几个花边消息拼凑成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开始有意无意地对人提及。 和她同批进来的另两位实习生,小卓和小王,一向爱巴结她,此时更是成了她最好用的发言官。 别看这两人是男儿身,一旦闲扯起是非来,嘴皮子可一点不比女人差。 渐渐地,流言甚嚣尘上,越传越荒谬。 很快,连不少校领导都听到这则流言:初中部教语文的林锦云是个女同性恋者,利用领导的信任强占学校宿舍与女友同居,气得老娘上门大闹。 第102页 俗话说流言止于智者,但俗话又说三人成虎。 听众们渐渐分成两派,深信的一派与怀疑的一派。 此时,当事人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 可林锦云从头到尾都沉默以对,她太不屑于浪费心思和辩才在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了。再者,自从蒋兰走后,她也有意封闭自己,拒绝必要的社交往来。 林锦云的沉默一定程度上助长了造谣者的气势,谣言愈传愈烈。越来越多人信以为真,其中还包括那些得过她恩惠的人:那些向她索要过毛笔字帖的同事,那些求她帮忙顶班替班的同事... 林锦云从这些人或暧昧或疏离的目光中看到了人情淡薄,世态炎凉,更加嫌恶起芸芸众生,更有意把自己孤立于世俗之外,冷眼旁观。 她俨然成了这场谣言里最特殊的一位看客。 第58章 谣言之祸 ================== 关于林锦云的谣言还在继续。 可贵的是,在谣言满天飞的情况下,还是有人愿意替她发声。 许小峰就是那个仗义执言的人,以他的性子也绝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林锦云遭受舆论攻击。 终于,他站出来替林锦云做了几次辩驳与澄清。 奈何势单力薄,许小峰不仅没帮到忙反而越描越黑,因为有人想起他曾经和林锦云过从甚密,甚至还直接闯进过309宿舍。 许小峰百口莫辩,因为无论是买无证自行车还是蒋兰的事,都无法摊开来说给人听。他本是好意,却万万没想到换来的竟是恰恰相反的结果。 他很懊恼,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雪上加霜。 然而,伤害已然加剧。猜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荒唐,传到后面林锦云被谣言编排成了男女关系混乱的女流氓。 这可就闹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好这年的八/九月间邻省发生了一起颇为轰动的事件: 亲生父母控告女儿与人乱搞同性关系,以耍流氓的罪名向公安机关报了案。虽然事件在上个月得到了有关部门的定性,认定两人不存在违法犯罪行为,原则上不予处理。但该事件在社会上的影响却是巨大的,两位当事人的家庭及单位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舆论影响。 一有了先例,县一中的领导们便坐不住了。为了防微杜渐,两位领导代表学校在元旦过后约谈了林锦云,让她针对近期的流言蜚语作出解释。 对此,林锦云只用了三句话表明立场。 “许老师和我一直都是普通同事关系,所有针对他的言论都是刻意捏造与诋毁。” “我和我表姐同住了三个多月,期间没有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说我从事流氓活动的请拿出证据,至于其它则是我的隐私,我有权不公开。” “我唯一有过失的,就是没有和相关领导提前请示就领人入住进309,对此我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处罚。” 这种硬邦邦、不圆润的解释让校领导吃了瘪,没了辙。可终归是无凭无据,能够追究的也只有未经请示就领人入住这件事。 之后,处罚结果很快就从内部公布了出来:林锦云从下学期起不再担任初中部科任老师,转调往校图书馆协助管理图书事务。 这个处罚无疑是从严从重的。 图书管理员的工资只有教师的一半,津贴福利基本没有,且长期与书为伴,枯燥无味,了无生趣,一般只有退了休的老教师或非教师人员才会愿意走上这个岗位。 很多人得知结果后,都暗地议论林锦云。大家都说她人太直太木,得罪人了也不懂得讨好与屈尊。 丁雪对此也颇感惊讶,但她更惊讶的是林锦云的定力。 她以为林锦云一准会来求自己,毕竟自己是现在唯一能帮到她的人。 但林锦云并没有丁雪想的那般软弱,她淡定地接受了这个处罚结果。 就连旁人都替她觉得委屈。 期末大扫除时,胡学范在天台遇到林锦云,便把她拉到一边劝说。 “林老师,我不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但我知道你是被小人害了。可结果已经这样了,我看你索性去别的学校教书。你去远一些的县城,大不了去教小学,总比在这里受委屈强啊。” 林锦云摇了摇头,“胡老师,谢谢你的建议。我不去别的地方,我就待在309。” 胡学范一听,急了,忙问她:“就为了间宿舍,值得吗?” “值得。” 短短两个字,却让胡学范惊讶至极,他心眼再大也该猜出林锦云和蒋兰的关系了。 这种情感对他来说太奇怪了,他从未体会过,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只傻傻盯着林锦云看。 自从谣言散播以来,林锦云便见多了旁人对于此事的冷眼、斜眼、嫌眼,却还从没见过有人傻眼的。 她有些无语,但也知道胡学范是好意,便对他道:“胡老师,谢谢你。我真的不想走。” 胡学范从震惊中醒来,还是尽力劝她:“林老师,你听我一句劝,不要执着于这些死物,树挪死人挪活。” “胡老师,你不懂。” 胡学范闻言,有些恨铁不成钢,加重了语气:“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林锦云看了看他,喃喃道:“我挪到哪里都是死的。” ...... 转眼又到了一年的春节前夕,今年的林家却没了去年的气氛,表面看似和乐,背地却有苦难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烦恼而烦恼。 第103页 林锦云的烦恼自是不必说,郭春兰在担忧着儿女的未来,刘凤则在为久久不孕而愁苦,就连一向能扛事的林伟健连日来也是愁眉深锁,强颜欢笑。 这个年,除了无忧无虑的林伟康,每个人都过得心事重重。 大年三十这天,林锦云还是没忍住又去了趟蒋家,她以为蒋兰总要回家过年的,就抱着希望在蒋家门外守着。 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新旧年在震天的鞭炮声中完成了交替,林锦云也依然没有等到蒋兰的出现。 吱呀一声,蒋家大门被从里面推开来,蒋威裹着厚厚的棉袄走了出来,手里提溜着一串鞭炮。 他放鞭炮前习惯先看一看四周确保无人,便跨出门槛往左右瞄了一圈。 他马上就觉察到大门斜对面的路灯杆下似乎有个人影,正一动不动地朝着自家的方向站立着。 莫不是踩点的贼吧? 蒋威怀疑着也大着胆子往路灯杆子走去。 “是你?你怎么在这?” “我等你姐。” 蒋威一听,惊讶地声色拔高:“你真是疯了!” “她总会回来过年的。” “我姐不会回来的,你别等了。”蒋威抬头望了眼低沉的天色,劝她道:“你快回去吧,一会儿该下雨了。” “我再等等,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你这人…你咋不信我说的呢?我真没骗你,我姐今年不会回来的,你在这也是白等。” 林锦云只低头看着地上的鞭炮碎屑不说话。 蒋威便也懒得再多说,走回自家门前把手里的鞭炮放了。 他放好鞭炮又回头看了眼林锦云,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到底起了几分同情,转身进门去取了张椅子出来。 他把椅子递给林锦云示意她坐着等,因为存了不忍心,又劝了一下:“你也别傻等,过了一点还没见到人就真的不会回来了,你就回去吧,椅子帮我放在门口就行。” 林锦云没有对此表态,只接过蒋威手里的椅子说了句“谢谢”。 蒋威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有些烦躁道:“你自己抬头看看这天,你听听这风声,等会儿很可能下雨的。” 林锦云对蒋威摆了摆手,“你进去吧,这里风大,别着凉了。” 蒋威终于感到了无能为力,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 咣—— 蒋家大门再次关上,林锦云却一脸平静,宛若未闻。 后半夜,起风了。 风卷着地上的炮仗纸屑穿堂而过,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呛人味道。 很快,风停了。烟尘味散去,一阵土腥味渐渐漫了上来。 林锦云抬头望了望天色,一滴雨点正好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就砸在她的鼻梁上。她伸出手抹去这滴雨水,却发现越抹越多,越抹越湿。 手脸都冻得没了知觉,可她就这么一直不停抹着,擦着。 她感到嗓子眼酸得厉害,接着便听见自己喉咙里传来一声呜咽。 声如万般委屈不得抒的稚童,压抑且微弱。 她这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正在抹的不止有雨水... 林锦云守着蒋家门前听了一夜的雨,却什么都没有等到,只等到了一个事实:她既找不到也等不回蒋兰。 她回家后就发高烧病倒了。 这场病一直到大年初五才见好,谁知才刚好没几天又遇到一场倒春寒,感冒又找上了她,等到再次好转时假期也已接近尾声。 林锦云几乎病着度过了整个寒假,二月底回到学校时又清瘦了不少。 经过一个学期走过场式的实习,丁雪已经转正成编内教师。按照她姑姑的安排,只要她继续在县一中工作满一年,就可以动用她那教育局长姑丈的职权把她调到市里的学校去。 一切都按着丁雪规划好的路线前行,只有林锦云是个不期而至的小小障碍,不过这个障碍业已通过自己的努力得以清除。 她很享受这样的成就感,她姑姑曾问过她是否要换宿舍,她却依然选择住在309。一则是想亲眼目睹落魄者的落魄,二则是好奇林锦云的硬气能扛到几时,她自小就迷恋这种支配他人、掌控他人的满足感。 可令人讽刺的是,丁雪还没等来林锦云卑躬屈膝的那一天,自己倒先栽了跟头。 文中涉及事件为真实事件。 第59章 意外之夜 ================== 转眼到了五一节假期。 华灯初上,县城新开业的“燕歌”歌舞厅内正人头攒动,衣香鬓影。 一张十元的入场票虽然比普通歌舞厅的价格贵了一倍,但舍得花钱去买新鲜的人也是不缺的。 爱玩又不差钱的丁雪便是其中之一。 今晚,她约了自己的跟班之一小王一起去“燕歌”见识见识。 丁雪属于中等偏上的长相,化了妆就更显得好看,加上她衣着新潮,舞技也不差,很快便有陌生男青年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并大胆上前邀舞一曲。 爱玩归爱玩,丁雪骨子里却并不浪荡。再者,她眼高于顶惯了,自然看不上这个前来搭讪的流里流气的小青年,便一甩脸拒绝了人家。 对方大概也是娱乐场里的老油条,被拒后却并不当回事,反倒死皮赖脸迎难而上,瞧见丁雪走到哪就跟到哪,像一溜粘手的鼻涕,怎也甩不掉。 第104页 丁雪被跟烦了,就拿话挤兑起对方。 唇舌无遮拦,不小心就把话说重了,男青年觉得特别没面子,便也和她较真起来,两人一来一往,很快就从挖苦挤兑发展成谩骂争吵。争吵声终于引来了小王的注意,他对丁雪挺上心,时刻准备着冲在英雄救美的第一线,便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又占着人高马大便和男青年推扯了起来。 怎料男青年也是有伴的,同伴听到动静迅速赶了过来,两边都是血气方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言不合就动起手,终于演变成了一场斗殴。 丁雪吓坏了,她的暴力程度也就摔摔门砸砸枕头而已,最凶也不过是朝林锦云挥过一记没落到实处的巴掌,何曾见过三个大男人挥拳肉搏的火爆场面? 一个酒瓶子不知从哪处突然飞来,在她跟前地板上崩开了花。玻璃渣飞溅,吓得丁雪花容失色,缩到一边惊声尖叫。 斗殴火速升级,舞厅的看场人员匆匆赶来拉架,可几个男的都在火头上根本就拉不动。 好在终于有围观的人趁乱跑到外头去找了附近的治安联防队,戴着红袖标的联防队员闻讯赶了过来,四五个人一齐上阵,才算把打架斗殴的三人全部拉开控制住。 最后,三人被扭架着带去了县派出所。 丁雪虽然没有参与打架,但因为与事件相关也被要求一同跟去问话。 到了派出所后,警察对男女进行隔离问话,双方却各执一词。 糟糕的是,前来搭讪的男青年一口咬定丁雪是借舞厅物色对象,企图进行皮肉交易。 虽说只是一句空口无凭地控告,却还是引起了警察的重视,当即就对丁雪进行审问。 丁雪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面对警察声色俱厉的盘问也只会哆哆嗦嗦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我是一中的老师,不是他说的那样。” 警察要求她自证身份,提供相关证件。可本就是出来玩的,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证件。 见她提供不出,警察便跟她说明了接下来的治安措施,她一听说要先拘留就吓惨白了脸,哭求着要给家里打电话。 负责审问的老警员看她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倒不像是在作假的模样,便通融了一回,但只准她打一个电话,且告知今晚十点半前没见到身份证明的话就得拘留。 丁雪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打到宿舍楼的传达室,要张大爷去喊林锦云下楼接电话。 几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林锦云的回应。 丁雪边哭边说,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地讲了一大通,电话那头却一句回应也没有。 这种沉默对于火烧眉毛的丁雪来说是极其可怕的,她越说越小声,越说越颤抖,一股凉意顺着脚底直往身上各处钻,从头到脚,冷得彻骨。 说到后面,她只剩下颤抖和抽噎,最后近乎是凭着仅剩的一丝坚强朝电话那头哀求:“林锦云,我不想在这过夜,你要是不来帮我,就打个电话给我家里,你记下号码,我家电话是37...” 她才刚念出两个号码,就听到听筒那头传来一句冷淡的“知道了”。 接着,便是电话被挂断后的毫无波动的嘟声。 她整张脸瞬间垮了下去,心里泛出一股名叫绝望的凉。 她懊悔至极,恨自己天真,恨自己不理智,生死关头居然去求跟自己有过节的人。 她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会来帮我呢?她肯定不会来的!她不仅不会来,还会把这事到处和人说。她赢了,她终于报仇了。 丁雪越想越悔,再去求那名警察,要求多打一个电话,却被对方冷冷回绝并勒令她马上回到审讯室待着。 回到审讯室,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如此寻常的声响此刻在她听来就像催魂索命般可怖。 滴答,时针终于指向十点半。 一阵脚步声传来,丁雪紧张地站起来看向门上的小玻璃窗,整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骇然。 门开了,老警员走了进来,平静地盯着丁雪。 这是一张严肃的脸庞,霜眉冷目,不泄露丝毫情绪,丁雪却觉得这张冷脸便是种无声的判决。 惨了,要倒大霉了,要丢人显眼了,不可能回市里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害怕地颤抖起来,朝老警员哀求着:“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没打架没卖、淫,我真的是老师,别抓我!求你相信我,别抓我!” 老警员等她哭完才慢慢开口道:“有人来认你了,跟我出来下。” 丁雪一听,眼泪鼻涕都不顾上擦,有些不敢相信道:“有人来吗?” “你跟我出来一下。” “去哪?” “快点跟上!” 丁雪胆战心惊地跟着老警员一路来到走廊尽头的接待室,她从窗口看进去,瞧见有个人正背对自己站在窗边。 老警员开了门,对方听到声响,转身看过来。 正是林锦云。 丁雪瞬间瞪亮了眼睛,一转头就拉着老警员激动道:“就是她,她是我同事,你问她,她也在一中教书,能证明我的身份,她知道的。” 还不等老警员回应她又忙朝林锦云道:“身份证和工作证带来了吗?你快跟警察同志证明我的身份。” 林锦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转头看向老警员,等他发话。 老警员抽出被丁雪抓着的胳膊,不慌不忙地问林锦云:“同志,现在跟你确认下,这位女同志是不是你要找的丁雪?” 第105页 “是,她是丁雪,是我的同事。” “你的工作单位在哪?” “贵安县第一中学。” “好,请出示你的相关证件,以及丁雪的相关证件。” 林锦云这才拿出自己和丁雪的身份证以及两人的工作证。 老警员仔细核对了一番,点了点头,从手上的文件夹里取了一页写了字的纸递给丁雪道:“你的同事已经证明了你的身份,从其他人员的口供看来,我们也相信你确实没有参与斗殴以及卖/淫活动,请你在这份笔录上签字,签完字就可以走了。” 丁雪签完名字,老警员当着林锦云的面又教育了她几句,让她谨记为人师表,多做学问少惹是非。丁雪全程垂着头红着脸听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晚上十一点,丁雪终于从派出所被放了出来。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先前打电话求救时被忽略不计的羞耻感此刻却如雪化后渐渐显露出的疮痍,不断刺痛着丁雪的自尊心。 自派出所走出后她就没再开口说过话,只一路垂着头跟在林锦云身后慢慢走着,踩着身前被灯光照出的自己的影子,顾影自怜,羞惭满面。 林锦云取来车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要载你回去吗?” 丁雪很想硬气地说句“不要”,但四周漆黑的环境和渐凉的夜风又让她不争气地惶恐,便不得不从心地说了句:“要。” 林锦云从车篮里掏出一块棉布擦了擦车后座,示意丁雪坐上去。 丁雪慢吞吞地坐上了林锦云的车后座。后座上安了块深蓝色的厚泡沫板,坐起来不咯着肉,她觉得挺软乎,便慢慢挪着屁股调整姿势。 怎料林锦云蹬着车子就动了起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丁雪发出“呀”的一声,吓地急忙伸手一把搂住林锦云的腰。 林锦云不防被狠搂了一把,转过头就朝后面训道:“放开!别抓我,自己抓着坐垫。” 丁雪一听赶紧放开手,又马上抓紧坐垫下沿。 她脸上烧起难堪,嘴里却不甘示弱:“又不是故意的,这么凶干嘛?搂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林锦云没理会她,只踩着脚蹬往前骑去。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了宿舍各自洗漱好又各自躺下后,丁雪终于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率先开了口:“林锦云,你睡了吗?” 林锦云闻言反而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躺去。 丁雪见她不理自己,有些赌气:“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干嘛还去?” 林锦云依旧不理会。 丁雪急了,心里难免会害怕林锦云如她所想的那般小人,她现在急需林锦云表个态度,便不停说着话激她。 “你这人真奇怪!” “你做这个样子是想干嘛?” “我知道,这回栽你手上了,你想怎样直接说吧。” “你哑巴啦,倒是说句话啊。” ...... 林锦云终于被烦得受不了,猛一转身朝对床凶道:“少自以为是了,我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良知。还有,请你不要以己度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像我哪样?” “你自己知道。” 丁雪被怼得词穷,想了想,不服输道:“哼,你少看不起人,我马上就还你这人情就是了。我明天就去找我姑丈,让他跟领导说一声,调你回去做老师。” “不必了,我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钱还是物?” “你一定要还这个人情是吗?” “是!你要什么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办到。” “好,那你离开吧,就当还人情了。” 丁雪却无言以对,盯着林锦云在黑暗里的轮廓,心情慢慢变得复杂。 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得承认,自己遇到了一个异常强劲的对手,林锦云也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硬骨头。 她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出身城市,是家里的独女,父母亲下海经商顺利,身边的亲戚也是非富即贵,从来都是别人端着她,捧着她,从没人敢给她气受。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公主般的存在。 林锦云却像股逆流般袭来,颠覆了她对周遭人事的一贯认知。她出身小城镇的普通家庭,无钱无势,软硬不吃,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恨的是,事到如今,自己反而因为欠了她一份大人情而陷入被动,完全拿她没办法。 她倒是想离开,可她姑姑说了,怎么也得再待一年才能调动她去市里。 一想到这,她就懊恼得很。她自视甚高,从不欠别人的,当然别人也休想欠她。可这次她不仅欠了别人的,还一时半会儿还不了。 这让她难受得紧,觉得自己一贯的体面与从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曾经的心理优势也一夜散尽,成了个亏情亏心的丁雪。 这个意外的晚上彻底改变了两人的相处。 第60章 报应不爽 ================== 舞厅事件之后,丁雪收敛了不少。 她不再大声关门,不再把鞋子踢得东一只西一只,进出阳台也记得带门了,有时甚至会良心发现地扫一扫屋子,擦一擦柜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一不做就觉得莫名心虚气短。 斗殴事件才刚过去,她怕走外头被人认出来,也不敢轻易外出。于是便安份了好几天,每天两点一线,下班回宿舍也是写教案或者听听录音机、看看杂志。 第106页 林锦云对于她的改变既不关心也不上心,她依旧我行我素,人前沉默,人后萧索。 小王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几天,放出来后直接被校方委婉劝退。 人总说要向现实低头,这么说不过是为掩饰自我的渺小,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个普世认同的台阶。 正如小王,面对学校的决定,他也只能不吵不闹乖乖认栽。因为觉得丢人,他也没把事件经过跟人说地太仔细,只说自己和朋友出去玩喝高了打了一架,自然也没抖出丁雪来。 但谁人不知丁雪和小王小卓这两人的关系。这三位实习生,平日就跟一个横批带一副对联似的。再联系丁雪近期的莫名转变,小王出去娱乐出了事,要说和她没关系,任谁都不信。 可有关系又能怎样?丁雪照样吃好喝好,工作不愁。 这便是有靠山与没靠山的区别:有靠山的,你拿她没办法;没靠山的,他拿你没办法。 丁雪和小王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便有心歪的、眼红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去挑唆起小王来。 他们是这样说的: “小王啊,这事你可够倒霉的,我是真替你不值。不过,作为领导,我还是要多说你一句,咱往后还是得注意点,咱和人家有靠山的可真比不了。” “哥们,你这情况,不说英雄救美也算见义勇为了吧,怎么到头来啥好处没捞着还搭上自己的前途。这真是,也太欺负咱老实人了吧。” “不应该啊,我说,那丁大小姐就没感激感激你吗?好歹也是替她出头替她受罪,送点人情关怀总要有的吧?” 小王一个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哪经得住有心之人这么七嘴八舌的瞎搅和,于是越想越不痛快,越想越不甘心,便决定去找丁雪索要“人情关怀”。 可宿舍楼进出需要钥匙开门,他也不好整天跑楼底下去逮人,便在校门口守了几天。但丁雪那几天老实得紧,基本不出校门半步。 小王连着几天没见到人,不仅不灰心反倒燃起几分血性来,周天傍晚终于一不做二不休,逮着一个正好住校的同事让她去叫丁雪出来见一面。 那人是学校教务处的一名出纳,平常就是个好嚼舌根的是非精,一听果然就屁颠颠去了,一口气上了三楼,大力拍起309的门。 门开了,丁雪站在门后。 “黄会计,有事吗?” “小丁,小王找你呢,这下在校门口,叫你下去碰个面。” 丁雪却纳闷:“哪个小王?” “就是王伟啊。” “...他找我干嘛?” “我哪知道干嘛,我就是来传话的,看他挺着急的,你快去一趟吧。” “哦,知道了,谢谢。” “没事,你记得去哈。” 那黄会计便又屁颠颠地走了,却不是按原先的初衷回自己宿舍,而是又往校门口去了。 而这头的丁雪却为难了。 她有预感小王的来者不善,但如果不下去,怕也是不行的。都已经托人来传话了,这个小王定是铁了心要见自己一面。 丁雪只好硬着头皮下了楼,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小王正和黄会计聊着天。 不好的预感升腾弥漫,丁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小王却已经看到了她,忙朝她招手。 “丁雪,这呢。” 丁雪走了过去,笑得敷衍,“小王,找我有事么?” 小王看了眼身旁的黄会计,后者也是个交际场的老油条,马上笑呵呵道:“你们聊,你们聊,我先走了啊。” 她说着便往回走,却只走了几步又停下,转眼就同几米外的学校门卫室的大爷打起招呼来。 小王可没心思管那会计,这几天的守株待兔快把他的耐心磨光了,便直接开了口:“丁雪,你都还好吧?那事没叫学校知道吧?” 丁雪一听就变了脸色,冷淡道:“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我可算是遭殃了,丢了工作,现在还多了个污点,这可怎么办?” 丁雪大约猜到他的意思,这儿人多口杂,她也不习惯兜圈子,便道:“这事我也很同情你,我替你想想办法。” “办法倒不用你想,我已经想好了。你看,我总归是替你出头的,现在搞成这样,你总得帮我一把吧?” “怎么帮?” “你不是有个在教育局的姑丈吗,你让他给我安排个工作不就成了。我要求不高,能在市里随便找个学校插个空就行,小学也行。” 丁雪一听,暗暗嘲讽起来:就你,还市里随便插个空?连我要插空都得先待这一年。也不看看自己何德何能。 可又想到小王终究是受了池鱼之灾,便尽量端着客气同他道:“小王,对不起,这事我真办不了,市里不是我姑丈一人说了算。” “那要不你就直接给我笔安置费得了。我一下没了工作,没了收入,总要养家糊口的,要你点钱也不过分吧?” 丁雪咬了咬牙,开口问他:“你要多少?” “一万。” “什么!”丁雪惊得叫了起来,回过神来慌张往四周一望,忙又压了声音冲他凶道:“你这是敲诈!” 小王顿时也没了耐性,扯着嗓子大声道:“丁雪,你少装蒜啊,要是没我出手,那晚倒霉的就该是你,那小流氓可是冲着你的。人我替你打了,牢我替你坐了,现在跟我在这装什么蒜!” 第107页 “我有让你替我出手吗?你这是强词夺理!我说帮你是看在以往情分,又不是因为欠了你的。一两千的就算了,一开口就要一万,你怎么不去抢银行抢信用社?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管我开口要钱。” “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不用吃穿生活吗,脸面能当饭?这钱你不给了是吧?” “哼,凭什么给你,你值一万么?” “行,那我就天天蹲这守着,见一个我就宣扬一个,把你的不仗义全说出去,看咱谁更丢人!” 小王这便是要耍横了,但却是用错了方法。 他要是哭哭穷卖卖惨,丁雪倒还能给他一笔安置费,毕竟她挺享受凌驾的快感。可要是来横的来阴的,那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丁雪拿林锦云没办法,就是因为她一直死扛却从不求自己。再说丁雪有钱有势,一个小县城的失业青年还真奈何不了她。 于是,她索性也不讲客套了,气势汹汹地怼起小王:“你要说便说去,我反正待一年就走了,看谁耗得起。” 被这么一怼,小王顿时恼羞成怒,正要破口大骂却突然瞧见远处走来一人。他心思一转,当即便改了主意,抬脚就朝那人走去。 远远走来的正是刚从家里返校的林锦云。 她正走着就看到迎面来了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小王给拉住了。 “林老师,你跟我来一下。” 那黏乎乎的手掌搭了上来,林锦云下意识就觉反感,想要抽离却难敌一个男人的力道,被他一路半拉着往前走去。 很快,丁雪也看到了林锦云,又瞧见小王正拉着她,心里不由得一虚,忙转身抬步就往校内走。 可小王哪容她走,放开林锦云就追了过去。 “丁雪,你躲什么?” “你放开,这事跟别人没关系,你别挑事啊!” “没关系你慌什么?” 小王也不和她多说,拉了她就朝林锦云大声道:“林老师,去年那事一开始就是丁雪造的谣,害你丢了工作去守图书馆。” 他这话说得又急又重,不止林锦云,连在一旁一直偷偷观戏的黄会计都听得分明,甚至连那门卫都从传达室伸出脑袋瞥了一眼。 场面一度尴尬至极,风云际会... 再看林锦云,脸色毫无波动,仿佛听到的是别人家的恩怨。 丁雪一听这声囔囔,霎时就红了脸,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愧得,忙极力否认:“你胡说八道!” “你敢说你没做过?”小王又转头朝林锦云道:“林老师,这人太坏了,去年那阵子老和人说你是非,我和小卓都知道的。说你乱搞啥的就是她第一个说的,她还让收买我们让我们到处跟人说去,说传得越广,她就越开心。” “我没有!” “你别敢说不敢认,你要是没做就亲口跟林老师说你没干过,你说啊。” 丁雪哪会如他愿,忙转身往里走。 不想,一旁的黄会计却是个积极参与的热心观众,突然跟了上来朝丁雪道:“小丁,说就说,咱没做过还怕什么承认?” 丁雪停下脚,看了眼黄会计。 她从这位看惯是非圈的中年妇女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暧昧与玩味。 一副等着看笑话的神色。 要说久违也不恰当,因为其实并不久。去年此时,她也曾在这双眼里见到过相同的目光。 而点亮这双眼眸的,就是她自己。 那时,这目光是冲着林锦云去的,而此刻,这目光却直直对着自己。 好膈应,好羞耻,好反感,好气… 报应不爽。她终于体会了一把林锦云当时的感受,可她却没有林锦云当初那股勇气与定力,她一秒都不想承受这样的难堪! 她自然也不会去林锦云跟前否认。她还欠着人家,这种话是打死都说不出口的,她自觉还没不要脸到小王的地步。 丁雪狠瞪了眼那黄会计,红着脸径直就往校内跑去。 小王见她跑了,忙又凑到林锦云跟前愤愤不平道:“林老师,你真的得信我,丁雪太阴险了,占着自己有背景就乱来,去年那事真的是她搅动起来的。” 林锦云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什么,谁跟她是朋友!不是,林老师,咱现在不说这个,咱就说她…” “我没兴趣了解。” 林锦云丢下这句话,抬脚便往校内走去,留下小王与那黄会计面面相觑。 第61章 普通同事 ================== 回到309,丁雪马上收拾了衣服就去洗澡。 这么急迫不是因为热,也不是因为脏,更不是因为怕去晚了没位置,而是不想和林锦云碰面。 被小王这么一闹,丁雪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锦云了。 她二十来年没这么狼狈难堪过,二十来年没把澡洗得这么漫长过。 洗完澡,回了宿舍,林锦云正在书桌前修补着一本图书。 不知怎的,丁雪暗舒一口气,随即抱了衣服去阳台清洗。 洗好衣服后,她坐在床边吹起风扇。 五月初天气渐热,宿舍那台老旧吊扇转地慢慢悠悠,根本提供不了多少凉意,丁雪便买了台落地扇解热。 这种舒服自然是她独享的,落地扇从买回来起就只朝向她自己。 然而,今天这风扇却被破天荒地按下摆头键。 第108页 一阵风突然吹来,瞬间将摊在桌上待补的书页吹得四散。 这是一本精装的《海底两万里》,今天被学生还回来后就脱了页,林锦云才刚将中间脱落的七八页一一铺在桌上排好,丁雪这阵风一把就毁了她的头道工序。 怎能不气,林锦云急转过身朝丁雪肃声道:“能不能别把风打过来?” 丁雪一瞧那桌上的狼藉,赶紧伸手关了风扇,急着解释:“我不知道你在弄这个。” 林锦云没理她,蹲下/身捡着书页。 丁雪怕她误会自己有意使坏,忙也凑过去帮忙一起捡。 可是她慌慌张张的,一个不小心,起身时竟一头撞上了林锦云。 头撞头,两人都痛得直嘶声。 林锦云不仅痛,还气。这丁雪怎么就这么爱招惹别人呢?自己再怎么与世无争,她也总要来折腾一把。 她火气上来,揉着头朝丁雪怒道:“你就不能安分点么?!” 丁雪一听也气了,囔囔道:“我不也撞到了,你以为就你疼吗?” “你能不能别再折腾了?这样有意思吗,你的快乐就是靠折腾别人来获取吗?” “我折腾什么了?” “我不管你和王伟之间有什么仇怨,但请不要牵扯上我!” 丁雪这才明白她说的“折腾”是指什么,委屈极了:“我哪牵扯你了?是王伟先来耍无赖敲诈我的,我怎么知道你会正巧路过。明明是他去拉扯你,反倒怪起我来了,这关我什么事?” 林锦云闻言轻嗤一声,又埋头捡起书页,打算再不理会她。 可丁雪最见不惯林锦云这种样子,好像很看不起她似的。她较起真来,拉过林锦云逼问道:“你别哼哼嗤嗤的,有话就说,给个痛快。” “你放手!” “不放,你说清楚来,傍晚的事凭什么怪到我头上?” 林锦云突然抬头冷冷看来,“王伟为什么拉扯上我,你心里没点数吗?你也好意思说关你什么事,还说王伟无赖,你又比他强多少?” 丁雪一听,顿时松了手。 但林锦云还在冷眼看着她。 这目光里满是鄙夷,刺得丁雪又羞又恼,怒气腾腾地怼了过去:“林锦云,你少看不起人,而且你也没啥好冤枉的!你跟那个叫蒋兰的就是有问题,你们就是一对畸恋。我没造谣,我不过是说出实情而已,所以你少端着一副高尚模样来教训我。” 她越说越气,口不择言。 “你别想否认,你这柜子里放了一整叠写了她名字的毛笔字,半夜做梦还在叫着人家,你敢做就别怨别人说!” “再说了,你这么不畏世俗高人一等的人,还怕什么别人说,倒是和她旷世反俗地爱下去啊。怎么了,她人哪去了?你有空在这跟我死扛较劲,怎么不去同她坚持到底?我看是人家根本没当你是回事,就你还傻傻的在这...” 丁雪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瞧见林锦云的眼角漫出了一颗泪。 她就这么呆呆看着,头脑失了运作。 那眼泪却还在流,一颗又一颗,接连砸在林锦云手中的书页上,每一滴都带了微弱的声响。 丁雪却觉得这声响沉重极了。 她从没想过林锦云会在自己面前哭。在她看来,林锦云是根硬骨头,是块臭石头,是石雕铁塑的个性,绝对不会释出一分一毫的软弱。 然而,她确实在哭,眼泪如断珠般落下,哭声如失哺的幼兽般可悯。 造谣中伤没把她打倒,严厉处罚也没使她妥协,而丁雪的一句“她人哪去了”却轻而易举将她击溃。 不屈者的眼泪,绝望却坚沉,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狠狠砸在丁雪的良心上。 她慌了,伸手摇了摇林锦云,“你...你别哭啊,对不起行了吧,你别这样了。” 她想伸手过去给林锦云擦一擦泪,却还没碰到她就被一下挡开来。 林锦云抬手抹了把眼泪,紧抿着唇硬憋着还未消退的哭劲,默默捡起地上的书页。 丁雪看着她一直颤抖的下巴和耸颤的肩背,一股酸涩猛袭向心尖,忙慌乱地别开眼去。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一晚,丁雪失了眠。 ...... 小王找丁雪理论的事还是传开了,大家开始避着丁雪,面上虽还是客气有礼,举止上却在有意无意地疏远,连两大护法之一的小卓都开始躲着她。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先前丁雪恩惠给的足,大家自然捧她黏她。可自从小王出事后,大家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玫瑰好看总带刺,河豚鲜美却有毒,这位丁小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可千万不能为了点小恩小惠搭上自己的前程,最后落得跟小王一个下场。再者,她待一年就调走了,不惹她就是了,谁还跟她走得近,谁还当她是尊菩萨。 最凉不过人心,最薄不过人情,丁雪的人生上了一课。 她自然也不把这些人当回事,可有时也难免会去反观与细看,最后看尽众人,发现居然只有林锦云是最表里如一,从一而终的一个: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到现在还是不喜欢她。 这样想来,她又觉林锦云挺可贵的,毕竟在她吃香时,林锦云没来巴结讨利,在她变臭时,林锦云也没来贬损添堵。 这样的人,她永远战胜不了。 可我为什么要战胜她呢? 第109页 丁雪在心里问自己。 但这个问题却没有答案,因为连她自己也忘了最初为何针对人家。 好像是因为那柜子来着,还是因为一盆花来着? 丁雪记不清了,或者说,她也不想去记,她现在只想着要一个伴。这个伴不需要爱好相同,个性相似,只要能陪她聊聊天,说说话就行。她本就是乐天躁动的性格,自认做不到如林锦云一般避世独立唯善其身,如果没人倾听与交流,她会闷出病来。 可她环顾四周,悲哀地发现,唯一的选择就是她的舍友。 就这般思想斗争了几晚后,丁雪终于下定决心,别别扭扭地同舍友开了口。 “林锦云,那个,我跟你商量件事吧?” 林锦云正在看书,嘴里支吾一声当是应她。 丁雪也不气,接着道:“之前那些事,咱们就...算了吧。你看,我之前也跟你道过歉了,我也提过的,说可以将你调回去做老师,你记得吧。但是你自己说不稀罕的,这个就应该...应该算扯平了,可以吧?” 等她吞吞吐吐说完这一大堆,林锦云终于看了她一眼,却问道:“你又要折腾什么?” 一听这话,丁雪就有些气血上涌,却难得地压住脾气,耐着性子道:“我没想折腾什么,我就想说,我们就算扯平了,大家往后相安无事,正常做同事,你看行不行?” 林锦云觉得这提议挺不知所谓的,便没搭理。 丁雪瞧她又把目光转到书本上,忙道:“你也别这么小气,不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再说,我再待一年就走了,你以后要想再见我恐怕也难。” 林锦云一听,终于抬起头来,却是满脸的疑惑不解,心中暗道:谁想再见你了?? 丁雪只觉:这是看傻子的眼神... 她急了,问道:“你干嘛这样看我?倒是给个话啊,是要相安无事,还是继续这么别扭下去?” 林锦云自认猜不透丁雪的想法,也懒得去猜,却又觉得她今晚古怪的很,怕她再折腾自己,终是低下头淡淡道:“随你便。” “那就这么说定了,和平相处,不闹别扭!” 就这样,丁雪单方面宣布了两人的新关系:普通同事。 第62章 舍友,再见 ==================== 也不知从何时起,丁雪越来越留意起林锦云的一举一动。 她开始好奇她读的书,有天居然一时兴起跑去图书馆借书。 林锦云对于丁雪的到来表现地无惊无喜,帮她找到书办理完借阅手续后就不再理她,而是走到一旁写起期末闭馆通知。 丁雪有些气闷,但又觉得马上就走掉很没面子,于是就跟了过去,凑到桌前看林锦云写字。 这一凑近却是挡了光线,让林锦云不禁皱眉:“别挡光。” “哦。”丁雪自觉绕到另一边继续看着,“你在写闭馆通知啊。” “别吵我。” “哦。” 丁雪马上闭了嘴,盯着林锦云在纸上的一笔一划。 这字真好看。人嘛,细看之下好像也还不差,可就是总冷冰冰的,常常问三句答一句,像块木头似的。她跟那个蒋兰一起时也这样吗?肯定不这样吧,那她不像块木头时又是什么样的? 丁雪胡乱琢磨着,却忘了时间。 最后,林锦云收了笔,见丁雪还在一旁看着,便问:“你不用上课的吗?” “哎呀!怎么不早说!” 丁雪这才想起自己是趁课间休息出来借书的,忙拿起书就往外奔。 好在要去的教室就在下两层,她走到教室时也才刚打铃,路程不远,却走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天之后,图书馆成了丁雪常去的场所。 林锦云却丝毫没把她的变化放在心里,充其量只当她是普通同事兼舍友。 她也不恨丁雪了,她的心早就累到不想再去恨谁。 她有时甚至还有些感激丁雪,因为觉得以自己当时的状态,再教下去也是误了学生,还不如去图书馆,利人利己。 她也习惯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就算每天与书为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书中自有黄金屋,而林锦云所求不过是一个安静的空间,一个远离人心远离是非的清净地,让她可以不理人事只读文章,三餐四季,独守一心,静待归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她在这个陈旧枯燥的图书馆里度过了整整两年的光阴。 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周围发生许多变化:郭春兰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与中风前无异;刘凤终于成功怀孕,预产期在今年年底;周梅谈了个对象,准备今年国庆前领证办酒;林梦蕾考进了重点校市一中。 最令人意外的当属许小峰和丁雪。 许小峰去年说服了家里,终于辞了职如愿走上南下经商的道路。 而原本要调去市里的丁雪又在县一中留了一年,说要积累够了再去大天地里施展作为。 似乎每个人都在交好运结好果,往更远的前方昂首阔步,只有林锦云依然停在原地驻足不前。 时间在她这里仿佛是停滞的、无效的,蒋兰走了三年,她就三年如一日般活着,每天每周两点一线,在校就工作,在家就干活。 她依旧会在每年除夕去蒋家门口守着,从夜深人静守到金鸡报晓,累地一身酸痛,连伤风带感冒,却依然守不回那个人。 第110页 她远离声色犬马,不懂当下的潮流,二十五岁的年纪,打扮得却像五十二岁般老土过时,穿着确良短袖衫外加工装长裤,像个街道妇女主任般保守死板。一到冬天,她就必穿蒋兰织的那件大红色毛衣,毛衣被她穿得发旧起球,肩上崩了口子就拿针缝一缝继续穿。 随着年岁渐长,郭春兰开始操心起女儿的婚姻大事,旁敲侧击地让她去相亲。 林锦云一听到相亲二字就即刻板下脸来不说话,当天干完鸭场里的活就回了学校,连晚饭都不留在家里吃。郭春兰也怕女儿一去不回,这才消了念头,不敢再跟她提相亲的事。 物是人非事事休,林锦云只保留了读书这一项娱乐。为了看书方便,她把头发剪短到齐耳的长度,大部分的时间都被用来阅读和思考。 但凡事讲究个度,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长年累月的用眼过度终于让她患上了近视。 那天她看完一卷文章,才刚放下书就发觉眼前模糊了一片。 她瞧见有个影子走进门,知道是丁雪但却看不清她的五官,于是便微眯着双眼盯着瞧了许久,直到把丁雪看得两颊泛红还是觉得眼前一团水雾。 这种情况反复出现了几天。 丁雪得知后竟比林锦云还紧张,催着她去医院做个眼科检查。林锦云一开始不愿意去,丁雪就天天烦她吵她让她看不下书。 后来,她终于妥协了,去了趟医院做检查,最后被诊断为轻度近视,需要戴眼镜矫正。 林锦云接受了这个现实,很快就给自己配了副眼镜。 事实证明,读书带给林锦云的不止有近视眼,还有一股日积月累而形成的书卷气,这股气质熏陶于修养之内,流露于谈吐之中,让她举手投足间尽显饱读书文后的文雅卓异,再把眼镜往脸上一戴,俨然一副渊博学者的形象。 尽管她衣着老土,素脸朝天,但气质是一束无形的光,照着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隐隐发亮,卓尔不群。 第一个发现林锦云身上这束光的自然是离她最近的丁雪。 不知不觉中,她成了个隐秘的追光者,每天寻着这束光,逐着这束光,乐此不疲。等她反应过来时,想脱身而去却发现为时已晚。 她发现自己的舍友变得不普通,虽然她土里土气,沉默少言,但却气质出众,不卑不亢,生活规律,爱做家务,讲原则,守承诺,修的一手好书,写的一手好字... 她的优点真是太多了,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丁雪这么想着,也同时悔着。 她不知道在悔着什么,总之一旦林锦云有新的闪光点冒出来,她的心里就隐约有了后悔和懊恼。 可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母亲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这个学期结束后无论如何也要调去市里的学校教书。 当初决定再留一年时,丁雪曾告诉自己会选择留下是因为讨厌更换环境,是因为觉得自己经验还不够,是因为难舍一人独大的安逸环境......她替自己的决定想了无数个看似合理的借口,直到此刻,站在衣柜前磨磨蹭蹭地收拾着要打包的衣服时,她才肯向自己的内心坦白一次:留下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而这个原因却还浑然不觉,此刻正傻乎乎地靠在床头看着一本书。 丁雪转身瞥了眼那本书的封面,上面写着:《人到中年》——谌容著。 她气地一甩衣服,走到林锦云床边重重坐下,冲她撒气:“你整天看这些书有什么用?眼睛都看坏了还整天对着书!” 林锦云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要找茬了,她对丁雪近来的频繁发作早就见怪不怪,于是也没搭话,只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摘了眼镜做起眼保健操来。 丁雪又碰了回软钉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索性就跟林锦云卯上了,开口问她:“林锦云,我有事问你。” 林锦云依旧做着眼睛保健,闷声应了一句“嗯”。 “你说我去市一中教书好不好?” “自己的事,自己决定。” “可我想听听看你的意见。” “我没意见。” “你......”丁雪很烦躁,追问道:“你要不要也去?我让我姑丈安排下。” “我不去。” “你真的就打算待在这破图书馆对着这些书一辈子吗?” “挺好的,还得多谢你当初的安排。” 这话听着半像实话半像讽刺,丁雪分辨不来,也自认没林锦云这种说话水平,索性坦诚道:“林锦云,我知道终归是欠了你的,你就当成全我吧,也一起转去市里好不好?市一中也有图书馆,比这里大得多,你要是...” “不用了,我就喜欢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 “有什么不好?” 丁雪见林锦云开始抬杠,气得直冒火,歇斯底里道:“你就这么不舍得走?人都走三年了,还守着这间破屋子干嘛?” “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白日做梦!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事业和前程都不要了?” “不要。” “是不是此生就非她不可了?” “是。” “别人都不行?” “不行。” “哎呀,气死了!”丁雪一跺脚,凑上前一把扯过林锦云的衣领骂道:“你醒醒吧,她都把你抛弃了你还在傻等什么?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第111页 “你冷静一点。” “你别说话!” 丁雪突然伸手捂住林锦云的嘴,恶狠狠盯着她:“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市里?你只能摇头或者点头。” 林锦云正要摇头,丁雪却又着急打断:“你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以你这能力,不出五年就能带重点班。我告诉你,多少人求我我还不搭理呢。” 林锦云听罢又要摇头,丁雪却伸出另一只手按在她头顶不让她动。 “你再想想?” 林锦云被捂得难受,伸手一把扯开她,“胡闹什么!” “你还急了?我还没跟你急呢!” “我去不去留不留是我的事,你急什么?” “你以为我多待这一年是为了谁?你赔我!” 林锦云当即一愣。 而丁雪正怨恨地看着她,眼睛瞪得溜圆,嘴唇抿得死紧,像只在蓄怒的母兽。 林锦云虽迟钝,但却不傻。 这目光,一看就不是普通同事该有的眼神。 她想了想,开口道:“丁雪,我愿意等,是我的事。你愿意等,也是你的事。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不能怨别人,既然选了就得去承担。至少,我从没怨过她。” 丁雪闻言撇开了眼,垂下了头。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拉锯着。 最后,丁雪先崩了心态,她抬起头盯着林锦云咬牙切齿道:“你就在这继续当你的望夫石吧!我也是中了邪了才管你,你算什么,我再不管你了,傻子才管你!” 说着就一下跳下床,又接着收拾行李去了。 可这口气还怄着,就连动作也带了三分脾气,她把一箱行李收拾得乒乒乓乓叮叮当当,三分收拾七分发泄。 林锦云觉得惹不起总还躲得起,便拿过书和包,准备出门。 她刚走到门口,丁雪却突然朝她一喊:“你站住!” “还有事?” “我就要走了,你也没啥话要跟我说的?” “你是今天就走?” “我昨天跟你说过的,你这人怎么这样!” 林锦云一瞧丁雪又要发作,忙道:“你多保重,市里不比县里,自己多掂量着,少去掺和别人的是非。好好教书,只要沉下心思,你也能教得好。” 这几句,于林锦云不过是平常赠别,于丁雪却是满满的关怀。她随即松了神色,又有些依依不舍:“咱也做了两年多舍友,你送我个东西当留念吧。” “你要什么?” 丁雪看了一圈,发现没一个入眼的,林锦云的东西不是和蒋兰有关就是旧的她不想带走。 她想了想,说道:“我要你的眼镜。” “好。” 林锦云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眼镜盒递给她。 “那你记得再去配一副,我给你钱?” “不用。” “你少看点书,对眼睛不好。” “嗯。” “你也别老闷在这学校里,有空也出去走走。你有空就来市里吧,我带你去我家坐坐。你不是爱吃面吗,我妈做的打卤面可好吃了。” “再说吧。” “我往后...可以打电话找你聊天吧?”她怕林锦云拒绝,忙又加了一句:“我刚到那边,肯定很不习惯,你就当看在同事情分上,听我发发牢骚,可以吧?” 林锦云只道:“电话费很贵。” “那就写信!” “......” “你要回我信啊!” “有时间就回吧。” “你一个图书管理员,有很忙吗?” 林锦云无奈地叹了叹气道:“好吧,会回。但你不要经常寄信来。” “嗯,那没事了。” “再见。” 林锦云话音刚落,就瞧见丁雪朝着自己疾走了过来。 丁雪却不管她的错愕,硬着头皮倾身向前抱了她一个满怀。 震惊过后,林锦云正要抬手去推,丁雪却紧了紧双臂,将头往林锦云颈边埋了埋,瓮声瓮气道:“舍友,你多保重,对自己好一点,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一说完便松手放开,又恢复了不耐烦模样,推了推林锦云道:“走吧走吧,别妨碍我收拾。” 林锦云就被她这么半推出了309。 第63章 来人 ============== 林锦云又回到了独居的生活。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按部就班两点一线,唯一不同的是,她多了个叫丁雪的笔友。 丁雪每个月会来两封信,最初信的内容多是记载些生活琐事。因为实在太琐碎了,林锦云每次回复的内容也就三言两语,往往连半页纸都写不到。 后来,丁雪学聪明了,开始在信里写别的事,诸如工作上的难题,社会上的时事新闻,还总用一副急于求解的口吻问她意见和看法。 林锦云因为答应了要给她回信,便也不得不思考起信里提到的事,有时为了回信也会去翻报纸看新闻,甚至有次在食堂遇到胡学范,竟问他什么是股份制。 她的生活好歹起了丁点波纹,不再像潭死水般沉寂无声。 这天,林锦云正在图书馆里整理旧书,有个学生来借书,她便停下手头的活先去给她取书。 不过,这位学生拿了书后却不往学生阅览室去,也不离开,而是一直站在柜台前好奇地看着她。 第112页 林锦云顾着埋头拣书,并未察觉到这位学生的打量,对方却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林老师吗?” 她抬头看过去,却对这学生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很纳闷居然还有学生知道她,毕竟已经两三年不教书了。 “我是。你认得我?” “嗯。”这学生很为自己的好眼力欣喜,笑道:“我就觉得很像。” “对不起,但我不太记得你了,我教过你吗?” “没有。但是你去过我家里。” “我去过你家?” “嗯,你几年前去过我家,和蒋老师一起去的。” “蒋老师...”林锦云突然想到了几年前的那次家访,惊讶道:“你是林梦蕾的妹妹?” 学生见她想起,开心道:“对,我是林梦苗,林梦蕾是我姐姐。” “对,我去过你家。你都这么大啦。你姐姐现在还好吗?” “我姐姐她很好,现在在市里的一中念书。” “嗯,我听说了。没想到你也来县一中念书了,真好。今后要好好学习。” “嗯。” 林锦云看着她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们...学费方面还应付得来吗?” “嗯。可以的。”林梦苗又同林锦云道谢:“林老师,谢谢你,你和蒋老师都是好人。” 林锦云只淡淡笑了笑,心里却想着,要是蒋兰也能见到林梦苗,见到当年那个怯生生,大口咬着荷包蛋的小女孩如今长得这般乖巧懂事,那该多好啊。 林梦苗的出现让林锦云开心不少,她又想到丁雪也在市一中教书,于是在这次的回信里居然破天荒地向丁雪问起林梦蕾的近况。 可奇怪的是,回了信之后丁雪却迟迟没有再寄信来。距离丁雪的上一封来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林锦云却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工作繁忙没空写信。 转眼到了元旦前一天,林锦云刚忙完图书馆的年底盘点,正累得躺在宿舍不想动,就听到楼下张大爷喊她接电话。 她套了件风衣跑下楼去接电话,拿起听筒一听,居然是丁雪打来的。 林锦云记得自己说过不让丁雪打电话的,但毕竟已经快两个月没收她的来信了,也不好责怪她,便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电话那头却沉默着不说话。 此时已近隆冬,林锦云身上虽然穿着那件红色旧毛衣,但旧毛衣不怎么保暖,外头又只披了件风衣,说不冷是假的,于是又催了句:“有事就说,没事的话我挂了。” 电话那头这才传来声响:“你明天早上八点半能不能来下我学校?” “什么事?” “我带你见一个人。” “见谁?你直接跟我说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直说。” 丁雪一听她催促自己,烦躁道:“反正你明天来一趟就知道了!” “你都不说要见谁我去了干嘛?明天元旦,我打算回家的。” “见你要找的人!你爱来不来!” 丁雪说完愤恨地挂了电话。 林锦云却在电话这头呆立许久,直到张大爷叫她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是元旦,林锦云六点多就起床收拾自己,从不在意外表的她竟花了近一个小时选衣服穿衣服。她不知道现下的流行装扮,只记得蒋兰说过她穿衬衫好看,最后便在衬衫外头套了件新毛衣,毛衣外又穿了件深色呢外套,穿得像个归国学者般出了门。 她下了楼刚想去车棚取车,突然又想起蒋兰说过尽量不要在白天骑那部不正规的自行车,她怕惹蒋兰不高兴便选择搭车去市里。 她出发的早,来到一中时才八点不到,但她一刻也不想等,直接进了学校就打听教师宿舍在哪。 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丁雪的宿舍,林锦云迫不及待地敲起面前的门。 “来啦。” 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开了,门后的丁雪一脸惊讶。 “不是说八点半的吗,怎么这么早来?”她再一瞧林锦云的打扮,不禁笑道:“你怎么穿得像要出国访问似的?” “......” “进来吧,参观下我的宿舍。” “好。” 林锦云走了进去,看了看宿舍四周,简单评价:“挺好的。” 丁雪见她评价地如此敷衍,便挤兑她:“我就一个人住,没了挑剔又难相处的舍友,当然好了。” “对此,我也有同感。” “喂,你什么意思!” 林锦云想到今天来的目的,马上补充道:“我是说,你一个人住挺好的。” “哼,还好你改得快。”丁雪瞪她一眼,“你坐吧,别老站着。你等等我,我去洗漱下。” 说着就跑去厕所自顾刷牙洗脸了。 林锦云只好坐在床边心急地等着。 可丁雪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正墨墨迹迹地收拾着自己,刷完牙洗完脸后又开始摆弄起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来。 林锦云抬手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八点半了,站起来催她道:“你好了没?已经八点半了。” 丁雪一听就不太高兴,说道:“急什么?就许你打扮得跟个女教授似的,不许我打扮打扮自己?” 林锦云不得不耐起性子对她说:“不然你告诉我地点,我直接去找她,就不麻烦你了。” “怎么着,人都还没见到就开始嫌我碍事了是吗?” 第113页 “不是,我...就想早点见到她。” “我已经和她约了在宿舍见面,你在这等着就是。” “是吗?”林锦云一听,高兴地走到阳台上问丁雪:“你们约几点的?对了,你怎么找到她的?” 丁雪见她这么兴奋,心里觉得不痛快,赌气道:“不知道,不知道,无可奉告,你等着就是了。” 林锦云见她不耐烦,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只好坐回床边继续等,眼睛紧盯着大门,耳朵时刻听着门外的动静。 又过了十五分钟,还是没人来,林锦云坐不住了,想去外头等。 谁知,她才刚站起来,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第64章 下落 ============== 门开了,林锦云脸色却随之一僵,望着来人喃喃道:“你是...梦蕾?” “林老师!”林梦蕾欣喜地握住她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真的是您!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老师,您瘦了很多。” “我很好,你长高了,都成大姑娘了,上高二了吧?” “恩,高二了。林老师,我毕业后回学校找过您来着,可没找着,也没人跟我说您去了哪儿。” 原来县一中教初三的都是老资历的教师,林锦云教龄不够,并没能跟着升上初三。教了一个学期后,就出了那场谣言之祸。后来林梦蕾初中毕业,林锦云也是在那段时间被学校调去图书馆。出了那样的传言,人人避林如蛇蝎,自然没人愿意和一个学生说起她,师生两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碰面机会。 谁也没想到,一个错过,再度相见已是两年之后。 “我还在一中,只不过不教书了。” “别都站在门口了。”丁雪挤了过来,瞟一眼林锦云,朝林梦蕾道:“来,梦蕾,进来坐吧。” 丁雪拉着林梦蕾坐到椅子上,走过去关了门,顺便把一脸失落的林锦云叫回到床边坐下,戏谑道:“见到学生开心吗?” 林锦云淡淡应了句“开心”,然而心里却是有气的,觉得丁雪分明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但碍于有学生在场也不好发作。 丁雪瞧她吃了回瘪,心里挺得意,又朝林梦蕾道:“梦蕾,你先替我招呼下你的林老师,你们先聊着,我出去吃个早饭。” “好。” 丁雪又冲林锦云笑笑,话里有话道:“两三年没见了,好好跟学生聊聊吧。” 林锦云并没太在意,不用丁雪说她也想了解学生的近况和学业。 两人这便聊了起来,师生两情谊深厚,又乍然相见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聊着聊着就从近况说到了旧事。 林梦蕾想到一件事,突然问道:“老师,蒋老师现在还好吗?” 林锦云愣了愣,不太确定道:“哪个蒋老师?” “就是和您一起去过我家的那个蒋老师啊。” 林锦云听得疑惑,仔细一寻思,问她:“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可那次家访你不是在学校吗?” “您不知道吗?蒋老师去年又来了一次我家,可惜当时我在地里干活,回去时她已经走了。她来了两次,可我却一次都没见过她,真遗憾。对了,林老师,蒋老师是教哪个年级的,我怎么从没…” “她去年去过你家?” “对,去年夏天。” “她去你家做什么?” “听我爸妈说是专程来看望我们的,还送给我妹妹梦苗一个书包。” 林锦云激动地一把拉过林梦蕾:“她有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我那时正巧不在家…也不晓得。”林梦蕾瞧着林锦云突然焦急的模样,也跟着紧张起来:“林老师,是不是蒋老师她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 林锦云此时分寸大乱,脑袋轰鸣阵阵,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得去林家问问! 她一刻也不想等,就以有急事为由跟林梦蕾匆匆告了辞。 出来时正巧遇到丁雪回来,林锦云拉过她就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丁雪撇撇嘴遗憾道:“果然还是会聊到她啊,我还想着也许聊不到呢。” “你知道了也不和我说!” 丁雪闻言不甘示弱道:“你又没委托我帮忙打听,我自己还一大堆事要忙呢,哪有空通知你这些。再说,你这下不也知道了吗?” 林锦云不想跟她掰扯下去,甩开她就往外走。 望着她着急远去的身影,丁雪气得一攥拳,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让你心软!” 林锦云决定去林梦蕾家一趟,她有预感蒋兰去林家不止送物。 于是,时隔三年后,她再次来到南岗镇。 巧的是,再次来临时又是个饭点。 女儿两都在县城上学,林氏夫妻吃的很朴素,林锦云的到来让林妈妈很是措手不及,一边招呼着一边就要去厨房加炒一道菜。 林锦云忙拉住她:“大姐,我吃过饭了,我来这就是想问你点事情。” “啥事?是不是梦蕾她们出了啥事?” “不是,她们俩都好,都没事,我是想问去年蒋老师是不是来过?” “是啊,去年七月那会儿来的,蒋老师她还好吗?” “她…”林锦云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拉着林妈妈的手却一直在颤动:“她当时有没和你们说她从哪儿来的,接下来要去哪?” 第114页 林妈妈看她脸色都变了,忙转头问向丈夫:“她爸,蒋老师那天有跟你提过吗?” 林爸爸努力回想着,不太确定道:“好像说去赶火车来着,留她吃饭也不肯。” “赶火车?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 “她那天来这还有说什么别的吗?” “她问了两个孩子的情况,还带了本子铅笔来,还给娃买了个书包,又给了我们一笔助学金。” “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些东西?” 林妈妈连忙去卧室找起来,不一会儿就取了那些东西出来。 林锦云一一看过,却并无线索,那些本子和铅笔都是在本地买的。 林妈妈瞧她脸色越发的不对劲,也跟着揪起心,思忖道:“蒋老师给的东西都在这了,再有就是一笔助学金,三百块。” 助学金… 林锦云突然抬头问她:“那笔助学金有用信封或者袋子之类的东西装着吗?” “好像有,我找找。” 林妈妈忙又进屋翻找起抽屉,很快就找出一张浅棕色的信封。 林锦云接过来一看,信封上面写着“专项助学金”,是蒋兰的字迹,然而却只有这五个字。 她急忙翻过信封背面仔细查看,终于在左下角找到了线索。 上面印着一行红色小字:深圳弘兴印刷厂(深圳市xx区xx路x号) 她在深圳! 怎么就没想到呢,她看过那部电影,要去也一定会往特区跑。 之后,林锦云匆匆告别了林氏夫妻,走之前还不忘偷偷压了两百块钱在卧室的台灯下,等林妈妈发现时,她已经走出老远。 从南岗镇出来,林锦云没顾上吃饭就转车去火车站买了一张去深圳的车票,接着便回学校写假条,收拾行李。 火车后天出发,她收拾好行李后决定回一趟家。 刘凤一个月前为林家生了个男孩,郭春兰正春风得意,林锦云不想去扫母亲的兴,便直接找了林伟健。 她向哥哥明说自己要去深圳找蒋兰,因为不知道要去多久,所以求他帮忙瞒着母亲。 听完她的决定,林伟健愁眉深锁,一言不发。 林锦云以为哥哥绝对会反对,也早就做好了和他力争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伟健却不急着骂她,反倒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在深圳的?” “她两年前资助了我的一个学生,我是通过这个学生辗转得知的。” 林伟健一听,脸色显出惊讶:“资助学生?她真的这么做?” “是,那个学生家里很困难,下面还有个妹妹,她自己掏钱资助了两个孩子。” 林伟健默了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点头道:“你去吧。” 林锦云显然没想到哥哥会是这样的反应。 “哥,你不反对?” “我反对了你就不去吗?” “我非去不可。” “呵,也许是天意吧,这样都能让你给找到...”他苦笑一声,又问:“你要去几天?” “我不知道要花几天,我只知道她在深圳。” “什么?我以为...你连地址都不知道,这要怎么找!特区那么大,你以为找个人容易啊。” “只要她还在深圳,我就能找到她。” “你说得容易,你就一个人,一双腿,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那也要找。” “你说你...”林伟健没想到妹妹竟这么执着,深叹一息:“罢了,罢了,你等着。” 林锦云不明所以,林伟健却起身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回林锦云的房间,朝她递来一本黑色笔记本。 “你看看吧,这都是她寄回来的。” 林锦云迟疑地接过本子,翻开发现本子里夹着一叠储蓄所的取款通知单,一共八张,每张汇款人那栏都赫然写着:蒋兰。 她颤抖地翻开一张张单据,细看着上面的每一笔款项:最少的一笔有六百多块,最多的一笔则有一千块。她粗略算了下八张单子上的汇款总额,两年多以来,汇款已近七千元。她又看了眼日期,最早的那笔汇款居然与蒋兰离开的时间只间隔了六个月。 林锦云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想象着蒋兰独自在外拼命赚钱的辛苦。 她可能餐风露宿,可能居无定所,甚至可能食不饱腹,衣不暖身...但可恨的是,她是个很能扛苦的人,又是个不善言辞、老实不争的个性,在学校食堂本分做事尚且会受两个外地女工的欺负,更何况只身一人在外打工。人离乡贱,要吃的暗亏,要遭受的不公,可想而知会有多少。 可那又怎样,她有的选吗?她拼尽力气,舍弃青春和尊严,不就是为了要还债给林家吗? 林锦云突然就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夜晚,蒋兰躺在她的身旁初次对她袒露着心扉,可最后的结语却使她心乱如麻。 她说:哪有怕的权利。 呵,原来,兜兜转转,时至今日这个家依然在压榨着她,剥夺着她,每分每秒,饮血噬骨。 这样的了悟令林锦云痛不欲生,眼泪瞬间如溃堤般淌下。 林伟健眼睁睁看着林锦云心痛至此,竟也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但他不懂得该怎么安慰她,又觉得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虚伪,只好拿手一下一下给她顺着背,就像儿时每回惹妹妹生气了也是这般乞求她原谅自己。 第115页 悲伤短暂平息后,林锦云含泪追问起事情的始末。 “她怎么会给你汇款?” “她走的那年十月挂了个电话给我,问我要了证件号码和地址,说要汇款回来。” “你有问她在哪吗?” “没有,可我听着电话里头挺嘈杂的,像是…” “像哪里?” “像工地。” “哥...” 林锦云耸了耸鼻子,生生憋下一股复萌的酸涩,哑着声埋怨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这么多钱,她在外面肯定过得很苦。” 林伟健挠了挠头,也很懊恼:“我当时也是...挺恨她的,你嫂子又一直在旁边念她的坏,而且这钱本来就是她欠我们的,怎么知道她会一直寄下去。唉,我是想和你说的,但一想到妈我就为难了。” “妈知道吗?” “妈不知道,我一提她妈就发火,我怕刺激到妈就没敢提这事。这事连你嫂子都不知道,这里边的钱我一分没花,都用在妈和伟康身上了。” “她打电话回来有说什么吗?有问你什么吗?有…问起我吗?” “她就问了妈的腿。” “她怎么知道妈的腿有事?你跟她说过妈偏瘫了?” “没有,我没单独找过她,刘凤肯定也没有。” “那就是她自己偷偷来过一次,或者就是,妈告诉她的,是妈把她逼走的。” “阿云...”林伟健顿了顿,艰涩地开了口:“你别怪妈,她也是为了你。你还没孩子,不知道做人父母的心思,我也是有了你侄子后,才越来越明白妈的不容易。妈一辈子都在为我们三兄妹谋划,纵然有不对,也是出于对我们三个的爱。” “我知道,我不怪妈了,我现在只想把她找回来。” “你去吧,我给你看这些也是想你能少走些弯路。”林伟健抽出一张单据指给她看:“这个单子是最近的一张,是她三个月前寄来的,上面有地址,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这了。” 林锦云把这张取款单连同其他几张一并拿走收进自己包里。 “哥,那我去了,我买了后天的票,你千万替我瞒着家里。” “你去吧,出门在外,你自己多当心。也别去太久,找不到就先回来,妈总会问的。” 林伟健想到一事,又问她:“阿云,如果让你找到她,下一步怎么打算?” “我得带她回来,不能让她在外头这么漂着熬着。她也有家,有家人,我们不能这样对她,这么做,跟她那个混账爸爸,跟逼她的那些债主又有什么分别呢。” 许是初为人父的关系,这番话说得林伟健没来由生出股惭愧来。 而林锦云心里只有刀割火炙般的疼, 她盯着手上的单据,却觉满手皆是罪恶,她口中的自由到头来却成了她背井离乡的无奈,成了这一张张浸透血汗的汇款单,成了她不得不背负的道德枷锁。 眼泪再次落下,为蒋兰,也为这总也难逃离的无尽宿命。 第65章 寻找 ============== 隔天,林锦云回去学校提交了假条。 请好假后她就回去宿舍取行李,但才刚走近309,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音乐声。 林锦云立马掏钥匙开门。 推开门,瞧见有个人正背对自己坐在书桌前。 许是太过想念,她竟觉得这身影和蒋兰有七八分相似,忙疾步上前伸手搭上这人的肩膀。 对方惊了一跳,忙转过身来。 “你回来啦。” 林锦云看清来人,眼里的迷雾瞬间散去,遗憾取而代之:“怎么是你...” 丁雪伸手按下录音机上的暂停键,随即反问:“不然你以为是谁?” 林锦云没答她,转身关门换鞋,问道:“你哪来的钥匙?” “傻,钥匙压根就没上交给楼管员呗。” “你都不住这了怎么也不把钥匙还回去?” “人家楼管员都不管,你瞎操什么心,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回来啊?” “再不欢迎你不也来了,你今天不用上班么?” 丁雪闻言哼了一声:“我特意请假来找你,你就这种态度对我。” “那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丁雪却指了指床上打包好的行李,“你要去找她?” “是。” “去哪里啊?” “深圳。” “深圳哪?” “不知道。” “那怎么找?!” “就这么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 “这得找到什么时候,而且你在动,她也在动,你能保证她现在还在深圳吗?” “我保证不了,但也得找。” 丁雪对她很无语,站起来在宿舍转悠了一会儿就走了。 林锦云以为她真就这么走了,虽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太在意,毕竟丁雪这人一向欢脱。 谁知,快到中午时丁雪又来了309,一进门就给林锦云递来一部传呼机。 林锦云愣着不敢接。 丁雪急道:“你拿着啊!一个人跑去深圳找人,没个通讯工具怎么行?” “这太贵重了...” “就当我借你了,有个BP机在身上,别人找你也好找,你也可以给别人留个号码,找起人来不就更方便了吗?” 这话很有道理,林锦云不再犹豫,收下丁雪手里的传呼机,“算我跟你借的。” 第116页 “对了,你懂得怎么用吗?” “不懂。” “唉,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出土文物。” “你能不能教我?” 丁雪想到林锦云读的那些书,调侃她:“林锦云,你不是读了很多书吗,怎么连一部BP机都搞不定?” “我没你聪明。” “哼,拍马屁。” “没,我说的实话,你是真的聪明。” 这还是丁雪头回听到林锦云恭维自己,她是吃哄不吃呛的性子,一句夸,翘尾巴,自然觉得很受用,便笑道:“算了,就当行善积德了,拿来吧,我受累教教你。” 于是,丁雪花了点时间跟林锦云讲了传呼机的使用方法,其实并不复杂,林锦云很快就听明白了。 她很感激丁雪,又想到两人之前出过的尴尬,思忖着问她:“丁雪,你为什么帮我?” 不想,丁雪竟学起她讲话:“我是为了成全自己的良知,我是看你可怜,就当还你当初救我的人情了。林锦云,我不欠你了!” “好,谢谢你。” “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最好把她找到,把她带回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极品,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的。” 她眼中分明还漾着一份不甘,林锦云只当没看见,说道:“她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那我就更要见见看了。” 林锦云不置可否,心里倒有些后悔接了这个BP机。 丁雪却不管她,挥手就同她作别:“那我走了啊。” “好,你慢点。” 丁雪见她杵着,只动嘴皮子送人,不满道:“慢什么慢呀,你也不送送我啊?” “哦。” 两人走到校门口,丁雪同她最后告别:“那我走了,你独自一人去外地当心着点,有什么困难别死撑着,可以打电话给我,我给你写过我家号码的。” “好,你也慢走,机子我用完就还你。” “你不还也行。” “还是要还的。” 丁雪冷哼一声,挥挥手朝前走去。 不想,走出七八米后,林锦云突然唤住她。 丁雪转过身来,眼中饱含着期待。 然而,却听林锦云朝她喊道:“你宿舍钥匙还没还呢!” 丁雪听罢狠狠白了一眼她,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三号这天晚上,就像蒋兰离开时一样,林锦云仅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和少量个人物品离开了309,踏上了遥不可知的寻人之旅。 这趟火车要坐十七八个小时才能到深圳,三号晚间发的车,一直坐到四号下午才到深圳。 她买的是硬座,下车后腰酸得直不起来,靠在站台的柱子边揉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但她没有给自己太多休息的时间,趁天色还不算晚,便拦了部的士去往最近期的那张邮局单据上的地址。 赶到这处地址后却发现四周是一排新盖的楼房,压根就没工程队的影子。林锦云在附近转了转找到一家食杂店打听工程队的下落,老板告诉她工程队上个月月中就撤走了,要找包工头的话就得去找项目负责人问。 这排楼房是一个服装工厂新盖的宿舍楼,而工厂就在宿舍楼前头不远处。林锦云步行到工厂大门,门卫问她找谁,她也不知道找谁,但看到门口的宣传栏上有贴着招工启示,便急中生智说自己是来应聘的。 门卫见她斯斯文文的,也没怀疑,只告诉她这个时间点领导都已经下班了,就算放她进去也找不到人,让她明天早上九点过来。 林锦云见门卫挺好说话,便又返回先前那个食杂店买了两包香烟,折返回来递给门卫后就跟他打听起工程队的事。 门卫拿人手短,逐渐健谈起来。 但得到的却是坏消息:宿舍楼项目是由工厂一个副总牵头的,但是楼建好后副总就回了香港总部,门卫说已经一周多没见到这位副总的车进出工厂了。 林锦云记下了门卫室的电话号码,给他留下了传呼机的号码,又塞给他一张五十块,让他如果再见到那个副总无论如何都马上通知自己,门卫拍胸脯答应了下来。 她悻悻地离开了服装工厂,想去附近找宾馆投宿。但这里是工业区,别说宾馆了,周遭连店铺都没见到几个。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拦到一辆摩托车,让司机载她去最近的宾馆。 之后便到了一家条件很简陋的宾馆,但林锦云已经累得没了挑剔的心,一放下背包就脱了鞋趴到床上。 她在深圳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在这么一间昏暗逼仄、满是霉味的房间里,枕着满心的失落度过的。 可失落也无济于事,第二天的太阳超常升起。 一同升起的还有扎根在林锦云心里的坚持。 她早料到会经历挫折,所以对于昨天的无果只是觉得不走运,但并不气馁。起床吃下一碗方便面恢复了体力和精神后,她又成了那个为爱走千里,寻寻觅觅的林锦云。 她不想被动等待,便去宾馆老板那边买了份本地地图,又询问起老板去各个区的公交路线。 宾馆老板也是个外地人,一看林锦云就知道是初次来深圳的,但又不像是来旅游,便问她是要找人还是找工作。 一听说她是来找人的,老板就建议她去登报或者去广播电台、电视台投放寻人启事。林锦云却不想这么做,她怕蒋兰一知道自己在找她反而会躲起来,只好跟老板说是找欠债的,要秘密地找。 第117页 讨债路漫漫,同是异乡人,老板挺同情林锦云也愿意帮她,便根据城市布局和交通线路在地图上画出今天一天的寻人路线,让她参考这路线找人。 林锦云凭着这份地图开始了来深圳后的第一趟寻找。 她先把自己所在的福田区跑了个遍。她经过不少工地,每到一处就去寻问施工人员该工程队里有没蒋兰这个人。可建筑工人大多是外地人,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有的人甚至连普通话都听不大明白,加上有些施工现场并不许闲人进入,所以这样的找寻并不轻松,一整天跑下来,受尽驱赶与冷待,饥肠辘辘,灰头土脸,却一无所获。 林锦云这天一直找到很晚才回到宾馆,冲了个澡,吃了一碗方便面当晚餐后就累得瘫在床上一睡不起。 可第二天一觉醒来她又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找宾馆老板规划起新一天的寻人路线,定好路线后就马不停蹄地按图寻觅。 如此往复,一连找了五天。 这五天里,她把汇款单上的每个地址都找了个遍。她就像台机器似的重复着同一道工序,早出晚归,顺着既定路线一路寻觅,见到工地就先去打听负责做饭的是谁,接着再问人认不认识蒋兰这个人。半个深圳市都被她跑遍了却毫无进展,她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早上出门前总是信心满满,可晚上一回来就面如死灰,有气无力,看着就像一个丢了魂的人。 连宾馆老板都看不下去了,这天晚上见她回来便委婉地劝她放弃。 林锦云感激老板的同情,道了谢后便一声不吭地回了房。 她想先洗个澡,来到浴室准备脱衣服,可目光掠过镜子里的倒影,却着实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人脸色灰白,目光呆滞,满眼血丝,唇边、颊上尽是皲裂的小细纹。 她盯着盯着就留下了眼泪。 起初只是一滴两滴地往下掉,到后面成了一/股一股地淌,但她始终强忍着不哭出声,好像一出声就跟认输了似的。任凭眼泪流得再凶,她都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哭到后面,她几乎是咬着拳头在抽噎。 她哭到痉挛,哭到脱力,身体的重量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疲惫,最后整个人瘫了下去,闭上眼睛靠着墙壁睡着了。 这觉一直睡到半夜才被冷醒过来,林锦云扶着墙站起来,突然就感到一阵乏力,脚步沉沉,耳朵嗡鸣,连脑袋也开始隐隐作痛。她猜想自己感冒了,赶紧去暖水瓶里倒了一大杯热水喝下去。可头还是疼的,她忙爬上床连衣服都顾不上脱就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面强逼着自己睡着一面又不断地小声暗示自己:“不能病,千万不能病,得找下去。” 这种既想睡但又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反比病痛更折磨人,她头疼得更厉害了,最后不得不拿手抱着头轻轻自抚,整个人窝在被子如梦呓般反复说着一句话:“不能病。” 第66章 转折 ============== 第二天,直到早上十点林锦云都没下楼来。 这太反常了,宾馆老板便让老板娘去她房间瞧瞧动静。 老板娘敲了一阵门却没人来开,便拿了备用钥匙开门,一走进去就瞧见林锦云正靠在床头穿衣服,心里大松一口气,嘴上却抱怨:“敲这么久没听见啊,咋也不开门?” “对不起。” 老板娘正想离开,又觉得这声音听着不对劲,便走过去瞧了眼林锦云,却发现她眼睛半眯着,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发白,伸手一摸她额头,惊了一跳:“哇呀,这头好热哦!你在发烧啊。” “没有,我没事。” 林锦云刚要起身,却被老板娘一把拉回床上:“小妹,你发烧了。快别乱动啦,我去找找看有没药。” 她想再度起身,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连胃都隐隐作痛,只好靠在床边眯着眼看着老板娘跑出去又跑进来。 很快,她感觉嘴里被塞了片东西进来,接着,有人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水。 老板娘灌得急,林锦云被水狠呛了一口,下意识里猛推开老板娘的手弯下腰一阵狠咳。 呛水致使胸腔剧烈臌胀刺痛,眼泪因为应激性的疼痛瞬间就掉了下来。 林锦云咳得歇斯底里,满脸通红。 老板娘赶紧替她拍了拍背,又瞧见她脸上挂着泪珠,想到她这几日的不易,顿时生出歉意和同情,嘴里不停念着:“乖乖,看这可怜的哟”。 说者无心,听者在意。 有时,打败自己的并不是自己的懦弱,而是旁人的一句心疼。 林锦云强撑了五天的坚强,轰然坍塌在这句怜悯里。 她悲从中来,大把大把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这次,她终于哭出了声,一种近乎嘶哑的悲啼。 如泣如诉,闻者悲伤。 老板娘吓坏了,赶紧抬手去给她擦眼泪,嘴上不停劝着:“别哭别哭,就是病了觉得难受,吃了药就好了。哎哟,别哭了,没啥过不去的哟。” 老板娘拉着林锦云往棉被里按,又拿过毛巾给她擦着脸,“小妹,你先去睡一会儿吧。人难受的时候想啥都是难受的,别多想了,先睡一觉,睡醒病也好了人就没事了。年纪轻轻老哭可不行,哭丧哭丧,身上的运气都要被你哭成丧气咯。” 林锦云在老板娘平实质朴的劝慰中逐渐平息下来,哭声缓缓止住,唯剩一双肿胀通红泪眼看着老板娘,目光里全是疲倦与柔弱,但也渐渐显出感激。 第118页 她正想开口道句谢,却突然打了个嗝。 接着又是一个嗝。 “谢—呃—谢。” 老板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掖了掖林锦云的棉被:“傻乎乎的哟,好啦,快去睡一觉。” 林锦云被老板娘笑得有些窘,默默点了点头。 老板娘见她闭了眼,这才收了桌上的水杯和毛巾安心地离开。 林锦云一直睡到这天傍晚才醒过来。 她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宾馆房间里,下意识就抬手看表,这一看却惊得一下坐起,忙下床找拖鞋。可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又起得这般猛,一股晕眩上头,一下就歪倒了下去。 她靠在床边揉了一会儿脑袋,正要下床去寻拖鞋,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来。 老板娘走了进来,见她醒了忙凑过来问她:“小妹,感觉怎样,还好吧?” “嗯。” “哎呀,你干嘛起床,快躺着啦。”老板娘不由分说地按倒林锦云,又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点点头道:“还好烧退了。小妹你躺着,我给你去弄点粥。” “谢谢。” 不一会儿功夫,老板娘端来一碗热乎乎的肉松粥。林锦云早就饿极,接过碗就呼呲呼呲地吸溜起被熬得稀烂的粥。 老板娘见她吃得卖力也安心了些,便问她:“好吃吗?” 林锦云抬起头感激地看向老板娘,点了点头。 “小妹,我看你也寻了好几天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吃粥的动作一停,林锦云眼里露出绝望,“没有消息。” “唉,哪那么容易哦,这深圳这么大,再说你要找的债主还躲着你。” 老板娘见她又流露出难过,也不再多说下去,只告诉她吃完粥把碗放一边就行。 老板娘说着就要往门那边去,可又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朝林锦云道:“对了,小妹,我进来过一趟,你那个BP机正好在响,我看你睡得深就没叫你了。” 林锦云一听连忙放下碗,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寻呼机查看。 机身上的信号灯正不停闪着红光。 这一点红光点燃了林锦云,她马上翻身下床边趿着拖鞋边朝老板娘囔着:“电话!我要打电话!” “哎,慢点,你慢点。” 老板娘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因为林锦云的着急忙慌而跟着紧张起来,赶紧引着她往一楼前台走。 电话打了过去,在一声又一声的嘟音里,林锦云听到自己浓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捏着话筒的指节泛着突兀的白,连手心都濡湿出一片细密的汗。 终于,听筒那头传来了人声。 “喂?” “喂,我是机主,刚刚三点半左右,是不是你呼我的?” “林锦云,是我呼你啦!” 电话那头传来丁雪的声音,林锦云感觉手脚一软,话筒差点没从手里掉下来。 “喂?喂?林锦云?你还在吗?” 电话那头还在不停催问着,林锦云稍微平复了下猛喘的自己,继续开口时语气却已经褪了刚才那股热切:“在呢。找我什么事?” “哼,怎么一听说是我就这种口气?” “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就是问你找得怎样了,这都快一周了。” “没消息...” “哦。” 丁雪从这回答里听出了沮丧和挫败,颇有些揪心,便放软了语气道:“你都找好些天了,要不先回来吧。我去年到过特区一次,大着呢,哪那么好找。” “......” “大不了这样,过完年,我陪你一起去找找看,多个人也多个帮手啊。” “谢谢。” “那你回来吗?” “我再看看...” 丁雪知道林锦云会这么说多半是不愿意回来的,有些气她的固执,却也忍着不去讲那些她不爱听的话,只是叮嘱了她几句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便挂了电话。 林锦云挂了电话,盯着手里的寻呼机一言不发。 她这幅面如死灰的模样把坐在前台的老板吓到了,忙朝自己老婆使了使眼色。 老板娘心领神会,轻轻碰了碰林锦云的手,“小妹,你听大姐一句劝,要不先回去吧。” 林锦云回过神来望着老板娘,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一句:“我想再找找...” “小妹,你不懂,再过几天就春运了。那时火车票可不好买哦,你不趁现在回去到时连票都买不到。我这店再开一两周也要回老家过年了,你万一买不到票回去,到时住哪啊?” “我去找找别的地方住。” 老板娘露出一个无奈的眼神,叹了口气,又问她:“那你不回家过年了啊?你家里人呢?他们也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 林锦云不语。 老板娘从她的沉默里看出了突破口,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妹,快回家吧。你出来都好几天了吧,你爸妈他们一定也在等着你回去。我有个女儿,就比你小几岁,还在老家念书。大姐晓得你爸妈的心思,就跟每年这时候我盼着回去见我那丫头是一样的。快回去吧,找不到人明年再找就是了。这年啊,一年就过这么一回,哪个当爹妈的不盼着孩子在身边一起过年的。” 这一回,林锦云彻底沉默了。 父母,永远是那个一想到就会自觉理亏和词穷的对象。 第119页 她突然觉得好疲倦。 她以为已经全然克服的软弱和孤独在这一刻,在旁人的同情和理解里瞬间复活,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坚强。 最后,她向老板无声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明说,但老板夫妻还是从面前这人怅惘的眼眸中看出了她的决定:她确实累了,想家了。 宾馆有代售和代买车票的服务,回家的决定一经确认后,老板娘就热心地帮林锦云买了张后天中午回去的车票。 林锦云很感激老板夫妻两的关照,因为身体才刚好转,也没多余力气再出去奔波,隔天索性就待在宾馆帮老板看店,间或写些春节歇业通知和住宿注意事项。 后天早上十点半,林锦云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宾馆。 来时匆匆,去时茫茫。 林锦云坐在人声鼎沸的深圳站,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候车大厅,直到此刻才不得不承认: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世界,自我封闭的生活环境限制了她对外界的想象。 深圳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这里汇聚了走南闯北的淘金客,天南地北的打工族,要在这座欣欣向荣,不断开放包容的城市里找到一个渺小而平凡的人,真的困难极了。 蒋兰,这个在她的世界里如骄阳皓月般唯一的女子,在这里也不过是万千繁华中的一抹浮光掠影。 她白跑一趟,一无所获,甚至不知道蒋兰还在不在这个城市。 似乎只能被动地等待,回去后等着蒋兰寄来的下一封汇款单,凭着丁点线索再次大海捞针般地找下去。 林锦云感受到史无前例的挫败。 她垂下疲惫的肩膀,驼着不自信的脊背,闭起哀伤的眼眸,整个人像个败者般无精打采地坐着,听着候车大厅的广播播放着各趟列车到站的消息,仿佛是在对她的这次无果寻觅做着最后的判词。 然而,在她只顾沉湎于沮丧之时,却丝毫不曾察觉,不远处正有个人在朝着她步步靠近... 第67章 故人 ============== 车站广播大声播报着林锦云的车次。 她站起来,才刚走出两步,左肩就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转过身,看清来人后,目瞪口呆。 “许小峰?” “我就觉得像你。嗳,你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了,差点没认出来。” “你怎么在深圳?” “我来这两年了,和我表弟一块来的,今天来帮他买票,真是巧了。对了,我表弟张滨,你还有印象吧,就是那年和我一起扮警察的那个。” “我记得。” “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没想到咱们还能在特区遇上。”许小峰显得很激动,自顾乐了一会儿,才想到问她:“欸,对了,你怎么来深圳了?” “我来这找人。” 许小峰笑容一滞,追问道:“不会是来找蒋兰的吧?” “是。” 许小峰再一细瞧她这脸色就猜到多半是没找到人,或者找到人了但是人家不愿意跟她回去。 他决定两害取其轻,小心问着:“还没找到吗?” “是。” “你怎么知道她在这的,你来深圳多久了?还有,你现在这是要去哪,等哪趟车啊?” 林锦云没把许小峰当外人,也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便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还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许小峰听完她的叙述,神情显出纠结来。 他想了一会儿,犹豫道:“那你还打算找下去吗?还是说,这次回去后就不找了?” “还要找。我打算先回去把工作辞了,之后再过来找她。” 这话让许小峰不得不为之动容,他沉默了一阵,终于撇去心里的纠结,朝林锦云认真道:“那不如你先别走了。打电话跟学校说一下,再留几天,我帮你一块找找看。” “真的吗?你愿意帮我?” “嗯,我想我应该能帮到你的,哥现在也算半个本地通了。”许小峰说着就拿过林锦云手上的包,往自己肩上一甩,带着满满的豪情侠义道:“走,前回没帮你找到,这回又落到我手上,怎么也得替你把这差事完成了!” “好,我们一起找。” 许小峰带着林锦云来到他目前的住处,一家位于宝安的专卖装潢材料的店铺。 在来的路上,林锦云也大致了解了许小峰这两年里的际遇。 许小峰两年前辞去县一中的工作后就和他表弟张滨一起南下特区闯荡。他的一位发小早几年南下,靠做建材生意捞到第一桶金,已经在深圳扎了根。 许小峰哥俩来深圳后就向这位先行者取经,但他资金有限,啃不动建材这块大蛋糕,只好先从装潢材料入手,从五金配件与洁具做起。 他靠着发小的帮衬与自身努力,就这么脚踏实地地做,走过弯路也吃过亏。但好在懂得及时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不断地分析市场,研究需求,经历几番起起伏伏后,许小峰终于搭建好了稳定的供求,做到今天能有一家小小店面来扎根进这片商机无限的沃土。他与张滨两人既是老板也是雇员,靠着活泛的心思和卖力的腿脚,把生意做得越发顺利稳当。 林锦云由衷替许小峰的成功感到高兴,却更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牵挂。于是,茶过三巡后,她便向许小峰道出了自己的焦急。 第120页 许小峰也知她心急,忙言归正传询问起来:“你说你之前跑了几天,都找了那些地方啊?” “主要是工地,这是我记下来的包工队和地址。”林锦云忙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过去,“你看,这些都是我找过的,为了避免重复,我就都记下来了。” 许小峰拿过本子粗略翻了翻,惊得一脸难以置信:“天哪,真有你的,这里面...这得跑了大半个深圳了吧!” “还没跑透,我前天人有些不舒服,给误了两天。” 许小峰望着她,像看外星人一般,“你真当自己是铁人啊?你这么拼,教什么语文,怎么不去教体育?” 随他怎么调侃,林锦云只顾着自己的焦急,问道:“小峰,你能帮我去跟你那个发小问问吗?他做建材的,兴许知道一些工头呢。我刚到深圳时找过一家叫美利龙的制衣厂,那家工厂的两座宿舍楼是新盖的,蒋兰最近的那笔汇款写的就是这家工厂的地址。所以,当时承建宿舍楼的包工队很可能就是她所在的包工队。” “嗯,你别急。我等下就打电话问他。包工头的类型很多,主要分只包工和工料双包。如果这位工头当初承接项目时是工料双包的,那我很有把握能通过我这哥们最终找到这人。如果他只包工,那我们就还得再花点功夫找找。不过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这次我真的很有信心替你找到她。” “那你快去打电话给你这位发小。” “我这不是得把两种情况先跟你讲明白吗,免得你到时又哀哀怨怨的。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在车站见到你那模样,看着一点不像是要回家的,倒像是要去出家的。” 林锦云听许小峰这么一说,不禁有些难为情,也不知道拿什么话驳他,但眼里的焦急和哀求却一分没少。 许小峰怕了她这眼神,也不敢再拖延下去,走到柜台边就打了个电话给他那位发小。 整个通话过程中林锦云都钉在一旁仔细听着,脸色随着许小峰断断续续的话语变换了好几次。 最后,许小峰终于撂上了电话。 林锦云很着急,忙凑上前催问:“他怎么说?” “他说那个项目不是从他那边进的材料,这下暂时对这个工头没啥头绪,但一定会帮我们打听这人的。他在这行也有几年了,认识不少同行和乙方。你给他一点时间,我这发小是个靠谱的人,打电话问人也是要时间的,你别急。” 林锦云听完却只盯着电话机,闷不作声。 许小峰一看她这模样就不免要埋怨:“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又是这副黛玉葬花的模样,你好歹也考虑下铁了心要帮你的人的心情。” 林锦云这才有了点反应,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没想影响你的心情。我就是...就是开心不起来,但我心里其实真的很感谢你,真的。” “唉,要真跟你计较我得活活气死。”许小峰看了看墙上的钟,“走吧,先去吃饭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好,我请你吃饭。” “省省吧,这顿我来。你等找到人了再请我吧。” “对了,也叫上你那个发小一起吧?你对这比较熟,帮忙挑个好点的馆子,这顿我请。” “嗬,你这会儿倒是动起心思了。”许小峰想起林锦云刚刚那副失魂落魄样,揶揄道:“我看算了吧,人家看你这张苦瓜脸哪还有胃口吃饭。” “不会不会,我不会那样了。我会笑,我不摆苦瓜脸。” 许小峰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又给发小挂了个电话过去,约好吃饭地后带着林锦云出了店铺。 一个小时后,三人约在附近的饭馆搓了一顿。 林锦云果然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全程微笑以待。只是她并没多少胃口,吃的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仔细听着许小峰和他发小交谈。 许小峰的这位发小名叫陈杰,从言谈看得出是个挺沉稳大气的生意人。一阵交谈后,陈杰也看出了林锦云的焦急,当下就保证一定尽最大能力帮忙打听。林锦云得了他的保证,马上千恩万谢起来,又是递烟又是斟酒。她的热情倒是让陈杰有些不好意思,便频繁给许小峰发眼神暗示。 许小峰难得见到林锦云如此玲珑的一面,却只笑而不语地看着,心里却暗自感慨起蒋兰的非凡影响力。 饭后,三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分头行动。 吃完这顿饭,林锦云的脸上才算有了一丝放松和期待,不再如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许小峰见她心情还不错,有意约她到附近玩玩逛逛。可还没等他开口邀约,林锦云就表示不想空等,既然决定留下来了,下午这半天还要接着找人。 许小峰挺无奈,但还是提出和她一起出去找。 林锦云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很清楚自己又会欠许小峰一大笔人情债,但为了找到蒋兰,她已经没有底气再讲原则了。 但这半天依旧是没有收获的,而陈杰那头也还没有消息传来。 傍晚时分,林锦云又回到了之前那家宾馆。 老板和老板娘见她回来都显得很诧异,忙问她缘由。 林锦云走了大半天的路,早就累得手脚无力,只扯了个不太轻松的笑容应道:“我还想再试试。” 老板娘被她彻底折服,一时气愤站在她的立场就破口大骂一句:“这死欠债的!” 第121页 听到这句骂,林锦云也懒得说啥,只挤出一个苦笑,心里想得却是:可不是吗,欠了一堆感情债。 第68章 重逢 ============== 第二天起床后,林锦云先打了个电话给林伟健说明情况,林伟健没有反对她继续留在深圳,只让她除夕前务必要回家过年。 这天也是林锦云来到深圳的第九天,待到现在也已经超过了她跟学校请的假期。 于是她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学校图书馆。 馆长一听她要延假语气顿时就难听了起来。毕竟临近学期末,若没了林锦云这个苦力,很多盘点汇总的活就得他自己去干。 延假的请求自然得不到批准,馆长甚至还警告她两天内必须回来,否则就按旷工处理,一年内无故旷工三次可予以辞退。 林锦云一脸平静地听完馆长的警告,礼貌地道了句“再见”后就把电话那头的连串埋怨掐断在嘟声里。 世界安静了,她挎上包走出宾馆,继续风雨前行。 她先去了许小峰的店里询问进展,在得知陈杰还没问到工头的消息后,就打算再去陌生工地上寻人。 许小峰瞧见她眼底的乌青,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便以出去送货为由骗她待在店内帮忙看会儿店,自己则跑去陈杰那一起帮忙联系找人。 林锦云在店里一直待到临近中午也不见许小峰回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既心疼时间又不敢贸然走人,正在焦急苦恼中,柜台的电话却响了。 这电话早上起就响得频繁,她以为又是许小峰的主顾打来问货的,刚接起来却听到许小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焦急传来。 “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那个工头了!” 林锦云猛地站起,紧抓着话筒大声问:“小峰吗?你在哪?那个工头在哪,有联系电话吗?” “不急,我这就回店里,你等着。我就是太激动了,先跟你打个电话说一声哈哈。你等着,我就回来了。” “好,我等你。你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好。” 林锦云一挂上电话,就把自己当成陀螺转了起来。 她从这头转悠到那头,从里面踱步到外面,脸色如同等在产房门口的产妇亲属一样焦急。 二十分钟后,许小峰回到店里,刚停好三轮车就从驾驶室钻出来冲店里头的林锦云呼唤:“真找到了,那工头还在深圳呢,就在南山那边的一个工地上。” 林锦云几乎是跑着迎出来,扯着许小峰激动道:“有具体地址吗?” “有有有,我这就带你去。” “好。” “等等,我得先把店门关一下。” 许小峰跳下车来,撸起衣袖就要去挪放在店门口展示的货物,林锦云一看赶紧也走上前去搭把手。 许小峰边忙着挪货边和林锦云说着找人的经过,脸上的笑容真实而热烈。 看得出来,他是打心底替林锦云高兴。 可这笑容却让林锦云顿感愧疚。 于是,她突然停下手去拦许小峰:“小峰,店别关了,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就好。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能再耽误了生意。不管有没找到,我都感激你。” “嗨,都这时候了还跟我说这些。再说那地方靠近郊区,你从这坐车过去差不多得一个小时,还指不定有没车回来。” “还是我自己去吧。早上有不少电话打来找你,我都替你记下了,就在桌上那个红色笔记本里。你已经错过一上午的生意了,不能再把下午这半天也搭进去。” “这有啥?生意总是接不完的。” “小峰,别争了,我自己去。” 许小峰从林锦云的眼里看到了坚持,也知道她一旦有了坚持就很难被说服,便也不再多说,只把地址和公交线路写在纸上递给她,叮嘱她打不到的士回来的话一定要打电话联系自己。 林锦云深深谢过许小峰,携着满心热切上了路。 下午一旦,林锦云终于赶到纸上的地址,一个位于郊区的在建工地。 这个时间工地正在歇午,基本见不到工人的身影,她只好绕着施工场地寻找工人的吃饭点。 她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很快就发现工地北边有个由铁皮板搭建而成的简陋围棚,围棚的一面用红色油漆写了“吃饭”两个大字。 她赶紧走过去细看,瞧见棚子里面摆着几张歪歪扭扭的由木板钉接成的桌椅,角落是一个简易的灶台,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水池前洗碗。 林锦云走过去唤了男人一声“大哥”。 对方转过身来,是个民工打扮的男人,但模样看着还算周正。 “你好,请问这里有个叫蒋兰的工人吗?” 男人转回身继续洗着碗,淡淡答道:“咱这都不叫名字的,长啥样啊?” 林锦云又跟他描述起蒋兰的样貌。 男人听完,漫不经心道:“没啥印象,你找这人干嘛啊?” “大哥,那你们这的工头是叫王国华吗?。” “是啊。” “那他人呢?” “不知道。” “你知道他今天还会回工地吗?” “不知道。” 林锦云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她想在这等着这位工头。 她瞧了一眼灶台,发现饭桶里还有冒热气的米饭,边上的大餐盘里也还有些剩菜,便朝那人道:“大哥,你能不能卖我份饭?我午饭还没吃,随便打点菜就行。” 第122页 男人却拒绝道:“不卖了,这是留给工友的。” “哦,那我这下出去吃个饭,吃完饭后可以坐在这里歇个午吗?” “不行,我们这又不是招待所,再说,我等下就要关门了。”男人不等她搭话,就冲她摆摆手驱赶道:“走吧走吧。” 林锦云只好先行离开。 出工地走了十来分钟才见到一家简陋的饮食店,她进去随便吃了份煮面条又回到了工地上,经过铁皮棚子时,目光自然又往里瞧了瞧。 巧的是,刚才那个男人还在,而且也正巧看了出来,在见到林锦云的那一瞬眼色明显起了波动。 林锦云并不在意,撇开眼又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呼唤:“喂,你怎么还在这?” 林锦云转头冲他道:“我找人。” “这里是工地,你老在这晃悠怎么行?” “我没晃悠,我去前面找个地方等着,等你们开工后我再去问问别的工人。” “可你这样影响我们施工。” “你们都在午休,还没开工,怎么会影响?” “那也不行。”男人蛮横起来,大声道:“谁知道你进来干嘛的?你说找人,万一是偷材料呢?我们这平时不让闲人进来,你快走。” “你没权利赶我走,我去哪是我的自由。” 林锦云说着继续往前走去。 男人一急,追了几步赶上来伸手一挥,扯着林锦云的挎包带子把她连人带包往后扯半步,嘴里不耐烦地催促着:“少跟我扯这些,快走快走。” 林锦云被他这么一拉扯,也起了恼怒,转身正要同他理论,却听到男人身后传来一句喊话。 “阿明,怎么了?” 林锦云瞬间僵住,心跳生生漏了一拍。 这声音,这语调...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曾经安慰过她,对她说教,向她提问,笑她幼稚,在无眠的夜晚萦绕在她思念里的温柔声线。 就算春秋更替三轮,人事变迁几度, 她一刻也不曾遗忘甚至混淆关于她的一切。她的种种早就像烙了印,在她生命里留下最深刻隽永的痕迹,就连时间也对此无能为力。 叫阿明的男人扭过身子看向身后的人,而被他挡住的人影也终于现身在林锦云眼前。 林锦云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这一眼珍贵到她甚至不敢眨动一下,生怕一个眨眼她便如泡影散去,宛如那无数个夜里的惯常梦境。 她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她的模样却反而逐渐模糊起来。 她抬手急抹了一把眼睛才又看清了些,却换来手上的一片温热潮湿。 身旁的男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比划着什么,但林锦云已经看不清也听不清了,她只能看到眼前的人唇瓣轻启微张,接着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锦云...” 她很想开口应一声,却发现自己喉头紧涩,连一个简单的音节也无法发出。 她此刻的心境居然是无悲无喜的,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流泪了。 她只想哭,为她,为自己,为所有混沌的白日和清醒的深夜,为所有执着的等候和徒劳的寻觅。 更为命运的磋磨与垂怜。 她终于找到了她。 第69章 片刻安宁 ================== 深圳这几日气温骤降,在地势空旷的郊外,连呼啸而来的风都携了刺骨的冰凉。 两人怔怔然泪眼相望,隔着萧索的北风与人事。 又一阵寒风吹过,林锦云向来畏冷,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这一动立刻就引来了蒋兰的垂怜,忙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又轻抚了一把她的脸颊。 不曾想,摸着她的脸却带出了自己的眼泪,她哑着声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林锦云拉下蒋兰的手攥在自己手里,也不说话,就这么紧紧地攥着她盯着她。 在一旁看着的男人满脸疑问,煞风景地插嘴问道:“阿兰,这位是?” 阿兰,这个称呼让林锦云蓦地心烦,皱眉看向男人,却听见蒋兰朝他解释着:“这是我表妹,过来深圳看我。” 男人还想再问,蒋兰却打断他:“阿明,你快去休息吧,店里我来收拾就好。” “哦。那你有事就叫我,饭我给你温在泡沫箱里了。”男人转身正要走,突然又顿住脚步回过头冲林锦云尴尬地笑了笑:“那啥,我不知道你是阿兰她表妹,看你面生的很,又问这问那的,就有些怀疑。总之,刚刚对不住了。” 林锦云抿着唇不发一言,眼里满是戒备和冷淡。 阿明见她不答话就想着再把道歉说得诚恳些,却被蒋兰劝解道:“没事,都是误会。” “呵呵,真是对不住了,那...那我走了?” “嗯。” 阿明只好讪讪地离开。 林锦云被蒋兰带回到铁皮棚子里,她这才有空认真打量起这间简陋的“饭馆”。 说是饭馆,其实也是卧室,因为她这才瞧见角落有一道半遮掩着的帘子,帘子后面露出床铺的一角以及床上叠放着的被子。 这个铁皮棚子顶多也就二十来平方,放完灶台、炊具杂物和三张桌子,仅剩下角落一点空间可以拿来摆置床位,可想而知,定是逼仄又压迫的一间“卧室”。 为了求证自己的猜测,林锦云打算走过去掀开帘子一探究竟。 第123页 唰啦一声,一张小小的床映入眼帘。 她敛了敛惊怔的目光,伸手翻起“床褥”细看,很快就发现这“床”比她想象的还要简陋:几块水泥砖分布四角和两腰充当床腿,一扇暗红色的旧门板往上面一放就是所谓的“床”,再把两个大号硬纸皮包装箱拆开、摊平、往门板上一铺,“床褥”就有了。而所谓的“枕头”,则是由米袋缝成的,面上还依稀能看到印着“丁优香米”四个字。 整张床除了被子看得出是买来的,其它物件几乎与捡破烂无异。 林锦云又再度红了眼,眼眶热的发烫,泪珠眨眼间就掉了下来。 她想切实体会下躺在这张床上的感觉,便一挪身坐上了床。 果然又硬又硌。 她却没吭声,抿着唇继续躺倒下去。 头枕着扎人的米袋枕头,身下垫着沙沙作响的纸皮褥子,望着头顶低矮压抑锈迹斑驳的铁皮棚顶,听着不知从哪个缝隙里吹进来的丝丝冷风声,躺在这样的床上,果真是难受得很。 而她的蒋兰却不知在这里躺了多少个日夜... 叫她怎能不难过呢? 蒋兰瞧见林锦云往帘子后头走去时就没打算拦着,因为想着总归会被发现的,自己跟进去倒反惹她伤心。 她索性先把饭吃了,让林锦云自个先待会儿。 过了一会儿,蒋兰吃完饭,归置好灶台,拉上了铁棚的门,这才往帘子后头走去。 才一走进就瞧见林锦云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湿润颤抖的眼睫毛出卖了她,蒋兰还真以为她就这么睡着了。 她盯着林锦云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拉过床尾的被子给她盖上,嘴里念着:“怎么也不盖被子,当心着凉。” 林锦云慢慢睁开眼,抬手揉了揉眼眶,侧过头拉住蒋兰正在给她掖被子的手:“你也躺上来。” “我不困,你睡吧。” “我也不困,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不了,我还得做事。” “做什么事?” 蒋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林锦云却突然抓着她的手上细细察看。 五根手指头附着一层厚重醒目的橙黄,连指甲都透着一片被晕染的黄,手掌心摸起来粗糙又干燥。 林锦云忙又抓过蒋兰的另一只手细看,竟也是一样的情况。 “这手怎么了?怎么黄黄的,被什么东西染到了?” 蒋兰连忙缩回手:“没什么,做了点手工,不小心染了些颜料上去。” “不对。”林锦云忙又拉过她的手闻了闻,“怎么还有股金属味道?你在做什么手工?” “没什么?” “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找。” 林锦云说着就坐起身下床,蒋兰拦都来不及。 这地方本就不大,她刚一下床就发现了一处可疑——床尾堆放着三个塑料米袋,全都鼓鼓胀胀的,未扎口的袋子上方露着一片金黄色。 她忙伸手去翻米袋。 “你别翻了,一会儿该弄皱了!” 比起被林锦云发现,蒋兰似乎更在意袋子里的东西,马上挤过来将林锦云手里的袋子拽了过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林锦云将袋子里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那是一整袋折好型用绳穿成串的金元宝。她又瞧见三个米袋下方有个纸皮箱子,忙又蹲下身去翻箱子。 她这回再不给蒋兰抢夺的机会,手下的动作又急又猛,带着股笃定的气势。 很快,箱子被翻开来,露出里面装着的大半箱未折的冥币纸钱。 一股重金属气味扑鼻而来,林锦云立即就知晓了谜底:她帮人代加工金元宝赚钱,手指上那些橙黄的色块和浓重的金属味是长期接触纸钱后的残留。 “这些...你折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最近。” 可那十根手指都已染遍了颜色,甚至渗透进了指甲,怎么可能如她所说的没多久。 林锦云心痛极了,望着这一箱纸钱闷声道:“这些纸都是有毒的...” “没毒的,就是闻着臭一些罢了。”蒋兰不想她再深究,胡乱归置好东西拉着她就往床边去,“好了,不是要我陪你躺一会儿吗?你快躺下。” 她按着林锦云躺下,拖来被子替她盖上,“你躺好,别再起来了,我去拿几张椅子过来。” 她去帘子外头搬了三张等高的椅子放在床板边一字排开,接着慢慢爬上床去。 林锦云知道她是怕摔下床才搬来椅子做支撑,但自己又怎么会让她摔着呢? 这不,蒋兰掀开被子才刚躺下,林锦云马上就侧过身伸手一勾,把她整个搂进怀里紧紧圈住。 蒋兰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推开她一些,却听到林锦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动,要进风了。”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蒋兰想起她们第一次同衾而卧的情景,那时她给林锦云搓揉肚子,林锦云也是借着会进风为由堂而皇之地缠着她、贴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爱把小心思动在自己身上的调皮孩子。 心里顿时翻涌起满满的爱意,哪还忍心拒绝她,蒋兰便也听话地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 林锦云拉过蒋兰的手放唇边吻了吻,“别再折这些纸钱了,上头的锡箔是重金属,纸也是工业颜料染色的,真的有毒。” 第124页 “好,做完这箱就不接了。” “不行,连这箱都别做了。” “接下单了不做不行,我答应你,剩下的纸我戴手套去折,行了吧?” 林锦云勉强点了点头,“那我帮你一起折。” “嗯。好了,不说这个了。” 林锦云拿脸蹭了蹭蒋兰的额际,说道:“你还说我瘦了,你才瘦,抱着全是骨头,一点肉都没有。” “我瘦得健康,不像你,瘦得病怏怏的。”她说着又抬手轻抚过林锦云冰凉的眼角,“别哭了。” “嗯。” “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这样看书方便,人也懒,短发好打理。”林锦云聊到这起了些兴致,脸朝后退开一些,问道:“你说,我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 蒋兰看着眼前这张笑容晏晏的脸,这是她深深爱着的人,哪一面自然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她拿手摸了摸林锦云的刘海,夸道:“都好看,长发显气质,短发显年轻。” 林锦云笑意更深了,凑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 蒋兰却没有回吻她,只退开来些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锦云并没在意,轻松道:“我运气太好了,遇到两个贵人相助,其中一位知道你们工头,问了地址找来的。” “是吗,你啥时来的深圳?” “也就这两天,之前都在宝安那边找,没想到你在这么郊区。”林锦云想到阿明,笑意收起大半,“刚刚那个男的是谁?” “他叫郭德明,也在工地干活,我刚刚出去有点事,叫他帮忙看下店。” “哦,看他好像和你挺熟...” “他人挺好。” 林锦云不爱听这话,岔开了话题:“你就一直在这饭棚里做饭给工人?” “是啊。”蒋兰尽量轻描淡写道:“这儿挺好的,包吃包住,还给工资。” 她怕林锦云多问,忙也岔开话题:“家里都还好吗?” “都很好,对了,大嫂终于生了,是个男孩。” “真的啊,那太好了。小宝宝很可爱吧,起名字了吗?” “还没。” “你这做姑姑的,赶紧给侄子想一个好名字。” “正想着呢,对了,我们家上个月安电话了。” “是吗,那真好。你再跟我说说家里其他人,你妈妈好吗?还有哥哥们。” “好。” 林锦云开始细细讲起家里这几年的变化。 蒋兰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脸色也跟着放松下来,左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这个冬日的午后,她们就窝在这只有两三平方的小门板上,尽情畅谈着这三年来的种种。 因为重聚不易,所以倍加珍惜。两人都默契地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小心翼翼地筛选出最不伤筋动骨的话题,用最不痛不痒的语气娓娓道来。 虽然头顶陋瓦,身卧敝席,耳旁枕着丝丝冷风,却都安之若素,无人在意当下环境的粗陋,无心计较这场重逢的对错。 明天的烦恼,明天再说,今天就先苦中作乐吧。 第70章 今晚睡哪? ==================== 转眼到了下午四点半,林锦云不知不觉睡着了。 蒋兰打算趁她熟睡偷偷起身去干活,不想,才刚挪了下腿,林锦云就醒了过来。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蒋兰的胳膊,“你去哪?” 蒋兰没想到她会这么警醒,伸手顺了顺她睡乱的发,“你睡吧,我得起来准备晚饭了。” “那我帮你。” 林锦云马上起身下床叠被子。 “你再睡一会儿吧,看你分明还困着,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 “我不困,我帮你一起。” 蒋兰看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再说,要她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的。 两人便在铁皮棚子里忙活开。 这仿佛又回到初见时那些在林家干活的日子,一人洗菜一人切,你生灶火我淘米。有时甚至不需要语言的沟通,只需递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就知道你是要葱还是要蒜,是取勺子还是拿筛子。 三年的时间并没有隔断她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反倒因为思念的累积与追忆的频繁而更加熟知彼此。 晚上六点半,工地下班。 一群农民工蜂拥而至,小小的饭棚子霎时变得拥挤嘈杂,两人也开始了真正的忙碌,打菜打饭,擦桌洗碗,手里一刻没停过。 林锦云的斯文秀气很快就引起了民工们的注意。 都是群背天/朝地卖苦力的汉子,难得见到新鲜人事,于是,就有好奇者询问起蒋兰林锦云的身份和来意。 蒋兰只好跟人说是表妹来帮忙。 有民工看这“表妹”斯斯文文的却不嫌脏累,还老抢着“表姐”的活干,再看她做事也挺麻利的,便夸了她几句。 无非是些客套的话语,林锦云听着却很高兴,手下的动作不自觉更勤快了起来。 蒋兰瞧见她这幅卖力模样,心里却愁肠百结。 七点过后,工人们逐渐散去。 因为想着饭后能留下来帮蒋兰打扫收拾,郭德明每天都是最晚来就餐的一个。 今天也不例外,他又是等到工友都散了才姗姗来迟,却遗憾地发现自己的活被林锦云给取代了。 他有些扫兴,毕竟这么一来便没了和蒋兰独处的机会。 第125页 所以,他用完餐后也不急着走,而是和蒋兰东拉西扯起工地上的事。 碍于礼貌蒋兰不得不时时应和着他的话,却也瞧见一旁的林锦云脸色沉沉郁郁,正坐在靠门口的桌子旁拿根牙签抠着桌缝里的黑泥。 她这副幽怨模样让蒋兰起了同情,忙以要和表妹叙旧为由打发走了郭德明。 林锦云见郭德明走了,便把牙签一丢,把桌子一擦就走过来拉蒋兰,“这人话真多,头回见到男人这么多话的。” “他是比较健谈。”蒋兰瞧着天色黑了,想到这里是郊区并不好坐车,便问她:“你来深圳住哪里啊?” “我今晚就睡你这。” “那怎么行,床那么小,哪够睡两个人?” “可以睡的,加几张椅子就行,就像中午那样。我睡外面,你睡里面。再不行把桌子移过来凑合下。” “你之前住哪?” “住宝安那边的一个宾馆。”林锦云想了想,又马上加了一句:“离这里很远。” “那也要回去,睡这里肯定不行,大不了打个的士回去。” 蒋兰说着就要推她走,林锦云却不肯,坚持道:“怎么不行了?中午都行。” “中午那样哪叫睡,再说就一床被子,不着凉才怪。” “不会,我看这儿的天气也不是很冷,我穿着衣服睡,裹紧些没事的。” “不行,必须回去。” 林锦云赖道:“那我明天还来这边?不然我就不回宾馆。” 蒋兰没办法,只好答应她:“好吧。我送你去车站。” “嗯。” 两人这便相挽着走出了工地。 入夜后的郊外寒风凛冽,风每过一阵,林锦云心里的担忧就平添一分。 那样一个狭小、冰冷又漏风的角落,在这样的寒夜里能够提供起码的温暖吗? 她越想越觉得担心,扭头问蒋兰:“除了午餐和晚餐,你也要做早餐吗?” “要的。” “那早上要几点起来忙活?” “早餐简单,六点半起来煮一大锅饭就行,榨菜、皮蛋这些都会先囤了一些。” “哦。” 林锦云思索着,一路跟着蒋兰由土路转石路,由小路转大路,走了大约三十分钟才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路口有公交车站,有店铺,有住宅楼,比工地要繁华不少。 林锦云站在车站向四处张望起来,蒋兰见她一直在东看西看便问她在看什么,她只说是瞧新鲜。 又等了一会儿,有辆公交车闪着灯开了过来,两人一起看过去,竟是她们要等的那部车。 林锦云见车子越开越近,转头对蒋兰道:“我要走了。” “嗯,盖好被子,晚上会转凉的。” “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 “什么别的?” “亲我下。” “......” 林锦云见蒋兰不动作,便凑过去把脸朝她贴得很近,“这是晚安吻,以前都严格执行的。” 蒋兰几不可察地往边上挪了半步,“别闹,车子要来了。” “那更要快点亲,免得被人看到。”林锦云又贴过去几寸,见蒋兰在挪身子忙拉着她就往自己这边拽,“快点,车子就要进站了。” 蒋兰紧张地瞥眼看去,车子离站台不过十来米,她心跳得又猛又快,林锦云却非要折磨她似的紧抓着她手不让逃,一边不停催促着。 “赶紧的,快快亲一下。” “我们这样古里古怪的站着,别人瞧见会觉得很奇怪的。” “快快快,就要进站了,快啊!” 蒋兰被林锦云催得一阵心慌意乱,来不及多想,一扭头飞快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叭——” 车子鸣着长长的笛音缓缓驶进站内... 这是一趟末班车,一位靠窗坐着的小女孩正拿手擦着玻璃上的雾气。坐她身旁的外婆已经睡着了,没人陪她说话,她只好盯着窗外看新鲜。 可窗外并无甚稀奇之处,无非是几个排队搭车的乘客正往车前走来。 路灯下,一个老婆婆牵着个小男孩走在最前头,身后是一个提着包的叔叔,之后跟着的是一个胖胖的阿姨,队伍的最后是一对大姐姐,正一前一后地跟着往前走。短发姐姐每走两步都要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长发姐姐,而长发姐姐却只顾低着头走路并不看短发姐姐。 小女孩没看到新奇事便转过头无聊地望着车厢前方。 很快,她就看到了短发姐姐上了车,可长发姐姐却没有跟上来。 短发姐姐上车后又冲着站台挥手,小女孩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果然看到长发姐姐也正站在站台上朝这边挥着手。 长发姐姐这下倒是抬起头了,脸上带着好看的微笑,左边脸有个小酒窝,眼睛弯弯亮亮的。 这位姐姐真好看呐。 小女孩在心里感叹着,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车子发动了,正慢慢朝前开去,长发姐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小女孩这才收回目光,却发现短发姐姐还站在车门边上盯着外头一直看。 可明明还有空座椅,她为什么不坐呢? 小女孩这么想着,便大着胆子伸手过去拉了拉她的衣角,软软糯糯地唤了声“姐姐”。 “嗯?” 她见短发姐姐转了过来,赶紧指了指自己斜对面的座椅,“那儿有座的。” 第126页 短发姐姐朝她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真乖,姐姐下站就下车了,不用坐。” “啊?你就坐一站吗?” “嗯,就一站。” “哦。” 不一会儿,车子又开到了下一站。 门开了,短发姐姐转身过来朝她打招呼:“小妹妹,我到了,你要记得到站下车哦。” 她也甜甜地回应:“嗯,姐姐再见。” “再见。” 短发姐姐下了车,小女孩忙又凑到窗边去看她。 她看到姐姐下车后并没有往车前走而是往车尾方向走去,心里更觉得奇怪:她怎么又往回走了? 这一站上车的人比较多,车子停的也久,这让小女孩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观察这位姐姐。 只见,她走到路边一家亮着灯的大楼房里,跟坐在房子门口的一位阿姨说了会儿话,之后就跟着阿姨上了楼。 姐姐上楼了,小女孩看不到她,便只能去瞧这栋大楼房。 她看到房子屋檐下挂着一个亮亮的灯牌,上面写着几个亮亮的字。她才念二年级,很多字还不认识,看了半天只认出一个“住”字,一个“房”字,一个“人”字。 “原来是住人的地方,她回家睡觉了。” 一想到睡觉,小女孩就莫名犯困,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便靠在外婆的肩头缓缓眯上了双眼。 第71章 爱与拒 ================ 送走林锦云后,蒋兰回了铁皮棚子。 时候尚不算晚,她还惦记着干活,便从床尾纸箱里拿了两叠纸钱出来。 可刚一坐下,看着这些黄灿灿的纸钱,林锦云的话语就蓦地回响在耳边: “别再折这些纸钱了。” “连这箱都别做了。” 其实,她怎会不知道这些纸的害处呢?不过是自觉没有任何挑剔的资本罢了。 但此时此刻,她却一张也折不下去。 着实不想辜负那人的关心和在意。 于是,她又把纸钱收进了箱子放回原处。 没了干活的心思,她便去倒了盆热水洗漱好自己,破天荒的在10点之前就躺上了门板床。 她搂着被子深深吸了口上面残留着的淡淡气息,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入睡。 可刚一闭眼,林锦云的脸就慢慢浮现,强忍了一天的震惊与担心如余波激荡,层叠而出。 怎能不担心呢? 她说就找了自己两天而已,可鞋子裤脚却脏得不像话。整个人瘦瘦柴柴的,眼下一片浓重的青,脸色也泛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怎么看都不似只跑了两天的样子。 还有,她就这么跑出来深圳家里知道吗?如果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那她妈妈和哥哥该有多担心?学校里的工作呢?现在是学期末,从前这时候她都忙得脚不着地,这时候请假出来领导不会有意见吗,万一影响了领导对她的印象可怎么办? 蒋兰越想越不安,揪着被头在床板上一阵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铁皮拉门突然铮铮作响。 有人在外头用力拍门。 蒋兰赶紧披了外套下床,走到门边冲外头大声问道:“是谁?” “兰,是我。” 蒋兰一听马上拉亮了灯,又忙把拴门的铁链解开,把门往旁边一推。 门开了,她瞧见林锦云正站在门外,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 “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落下什么了?” “嗯,把你落下了。” “什么?” 林锦云一步跨进来,拉着她说:“快收拾下吧,去我那儿睡,记得带上身份证。” “现在哪还有车去宝安啊,真是胡闹!” “谁说去宝安了?” “你不是说住在宝安吗?” “就不能住近些来吗?”林锦云见蒋兰还是一头雾水,笑着解释道:“我刚刚在这附近一家旅馆定了间双人房,走吧,跟我去那儿睡。” “你...” 蒋兰瞬间就气了,加之刚才的担心与不安,情绪一股脑激化炸裂,马上就冷起脸肃声责怪起来:“胡闹!外头黑灯瞎火的,你跑来跑去折腾什么,万一摔了磕了遇到歹人了怎么办?为什么总是这样冲动做事!” 这话说得又急又重,坚沉严厉,训得林锦云一下懵了,站在门边苦着一张脸不知所措。 一阵冷风吹进棚里,风丝像长了眼睛般,直往领口袖口里钻,林锦云只觉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冷得,连说话声都带了颤抖:“我不想...你睡这里,这里太冷了。再说,单人间和双人间也没差多少...” 她说完也不敢看蒋兰,只侧过脸盯着棚里那小床铺的一角看,委屈地直拿上齿咬着唇。 蒋兰瞧见她侧着的脸上一片潮红,猜到她准是跑着赶过来的。 她瞬间泛起心疼。 情绪过后,爱意潜滋暗长。她开始自责起自己的失控,拉过林锦云的手柔声道:“这里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冷,去把房间退了吧。” 林锦云转过脸,望着她为难道:“退是可以退,但也没车子回去宝安了,坐的士也是要花钱,你又不让我睡这...” 蒋兰长叹了口气,抬手捋了捋林锦云被风吹乱的刘海,“跑这么急干嘛?” “你说明天要早起准备早饭,我就想着能快些便快些,接你过去住下也能多睡一会儿。” 第127页 “对不起,我刚刚骂了你。” 林锦云闻言立时绽出一抹松释的笑,“没事,我已经想到会挨骂了。” 蒋兰也笑了出来,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你还往枪口上撞啊?” “那你跟我过去吗?不去的话,我钱白花了,这顿骂也白挨了...” 蒋兰受不了她这幅无辜模样,也不舍得再对她严厉,事已至此,也只能先纵着她,便拉了拉她的手道:“那你等一等,我收拾下东西。。” “嗯。对了,你带套换洗衣服去吧,可以去那边洗澡。” 收拾东西的手闻言一顿。 蒋兰转身看了眼林锦云,见她正目含期待地等在一旁,脸上的笑始终未退。 罢了。 她到底不忍心,也朝林锦云微微一笑,又转过身去收拾起衣服。 定的旅馆离工地外最近的公交站也就一站路,但两人却走了近半小时才到。 下榻进旅馆后,林锦云下楼给许小峰挂了个电话报平安。 许小峰获知林锦云已经找到蒋兰,心里虽有一丝失落,但还是诚恳地道了句“恭喜”并揶揄林锦云这次要把人看住了,林锦云自然是对他千恩万谢了一通。 她挂下电话后又给家里打了一个。 林伟健听说了消息后也显得挺高兴,还让她尽快接人回来。林锦云顺带问了家里的情况,林伟健告诉她一切正常,母亲信了他的说辞,以为林锦云期末要在学校值班,也没多问其他。 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因为不赶巧,林锦云去定房的时候就只剩下双人房可选。 所以,一人一床的布局让她很泄气,很遗憾。 遗憾就像一根刺,一团火,不及时清除的话,它就会越扎越深,越烧越旺,直扎的人心痒,直烧的人心焦。 这种情绪在蒋兰沐浴完走出浴室的那一刻终于如野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 林锦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爱人,娇俏纤细的身躯被包裹在宽大的白色浴袍里,尺寸和身材上的不匹配反而使之显出一种搞怪的可爱感,就像个偷穿长辈衣服的顽皮孩子。更要命的是,不合身的浴袍既松且垮,以至于一弯腰、一抬手、一俯身,都是一次次的春光乍泄,小荷初露。 空气里交缠着洗发水与沐浴露的香气,绵绵的芬芳里还携了股洇润的水汽与和暖的温度,直熏得情人醉眼迷离,闻香而动。 林锦云不由自主地靠过去,刚往床边坐下就搂紧蒋兰贴过去嗅她颈间好闻的味道。 真香,让人不止想闻,还想尝。 她马上就有了下一步动作,抬起头就要去寻她的唇瓣。 不想,却被蒋兰伸手一挡,推着她的脸道:“别闹,擦头发呢,你也快去洗。” 对了,还没洗澡,急啥呢? 林锦云有些羞臊,却还是强赖道:“亲一下就去。” 说着又贴了过去。 蒋兰又推拒起她,“别闹,快去。” 林锦云见她挺坚决,便没再强求,呵呵一笑:“那我洗完不止要亲,还要别的。” 蒋兰被她说得脸颊骤红,瞪了她一眼后便转过头继续擦起头发,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林锦云笑笑,赶紧脱了外套和毛衣,拿了浴袍就往浴室去。 她一走开蒋兰就拿起她刚脱下来的红色毛衣认真查看。 果然是从前自己打的那件。 双手细细抚过毛衣的每一处褶皱和起毛,揪下每一个团起的毛球,又把它叠放得整整齐齐,像呵护一件宝贝一样的细致与耐心,脸上漾着的是蒋兰自己无法察觉的缱绻温柔。 真想再给她打一件,可惜已经不能了。 林锦云洗好澡出了浴室,却瞧见蒋兰已经躺进被窝,闭着眼呼吸轻柔,看样子似乎已经睡下。 她走到床边盯着蒋兰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接着就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睡着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真的睡着了? 她心存漪念难免将信将疑,决定再试一试。 于是,她再度贴近过去,嘴唇几乎擦着她的耳垂,微启唇舌,轻喃着:“兰,我好想你。” 这句情话携了经年的相思,带着压抑的深情,吐露出口时连心都为之一颤。 她红着脸抬头去看蒋兰的反应。 只见某人依旧双眼紧闭,脸色如常。可是,再一细瞧,那耳根却像被烫熟般通红。 林锦云扯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决定继续逗她。 她坐直身子,拿过床头的电吹风开始吹头发。因为知道某人在装睡,便也没了顾忌,直接把电吹风开到了最大档。 房间里顿时响起嗡嗡哄哄的电机运转声。 可床上那人却风雨不动安如山。 林锦云也不急,吹好头发后又走到对床轻轻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笑道:“这么吵也能睡得着啊?” 蒋兰依旧不动声色。 林锦云想了想,突然倾下/身,低头呷含住了这抹绵软的耳肉。 床上的人猛打一哆嗦,却发觉那湿润柔软的舌尖正循着自己的耳垂轮廓细细挑逗,轻吮慢舔... 全身心顿如过电般酥麻,喉间情不自禁溢出一声不争气的嘤咛。 她难为情到无法再装下去,索性也不装了,扭过头瞪来:“干嘛呢,也不去睡。” 第128页 林锦云笑道:“你不也还没睡。” 蒋兰闻言忙又转过身去对着墙壁,没好气道:“我现在要睡了。” “哦。” “你快回床上去,当心着凉。” “我不困。” “我困。” “没看出来。”林锦云又低头闻了闻蒋兰的头顶,“怎么这么香呢?这么香叫人怎么睡得着。” 她说着就赖上了蒋兰的床,从背后一把搂住她就往自己怀里贴,双唇黏着她的后颈轻轻啄吻,“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 “我困了,你别闹我。” “我想你。” “听话,去睡。” “我想你。” “明天还要早起回工地做事。” “我可以帮你。” “那也要早起,早睡才能早起。” “哦。” 林锦云失落地松开手,但又不甘心一无所获,带着商量的口吻道:“那亲我一下?” “......” “亲一下我就过去睡。” “那要说话算话。” “嗯,当然。” 蒋兰这才慢慢转过身来,迅速在林锦云脸颊上啄了一下,还没等她回吻又马上转了身对着墙壁躺好。 “欸?” 林锦云没想到这吻来得快去得也快,颇有些措手不及。 “别欸了,快去睡。” “哦。” 林锦云半撑起上身,低头亲了亲蒋兰的头发,嘀咕道:“要你亲我一下就这么难啊?” 听着这话,抓在被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蒋兰强忍着想翻身的冲动,把自己又往棉被里缩进去一些。 林锦云却以为她怕冷,赶紧退出来替她把被子掖紧,接着翻身下了床。 这一夜,终究要付与遗憾... 第72章 跟我回去 ================== 第二天自然是蒋兰先起的床,她尽量做到轻手轻脚地洗漱穿衣,奈何还是惊动了林锦云。 蒋兰瞧见林锦云困意尤甚,便劝她多睡一会儿,可她哪里肯依,恨不得用军事化的速度洗漱穿戴好。 冬季南方早晨六点的天是一片混混沌沌的阴霾,冷风吹过,寒意肆虐。 两人手拉着手相携着往工地去。 经过一家刚开张的早点铺子,店门口的大蒸锅正往外冒着阵阵的热气,空气里弥漫着面食特有的馋人的香甜。 林锦云不觉停下了脚步,瞧着那口热气腾腾的大蒸锅,显得有些踟蹰。 蒋兰见她突然停下步子,扭头问她:“怎么了?” “没事。” 蒋兰抬头看了眼早点铺子,心下了然,拉着林锦云就往店铺里去。 “老板,来两杯甜豆浆,一份叉烧包,一份烧麦,一份肠粉。” 等店老板把几样东西端上来往桌上一摆,林锦云不由得感慨:“这边的早点真小气,怎么都装在小笼子里。我还以为包子就跟我们那的个头一样,没想到这么小。” 蒋兰见她吃惊的似乎有些晚,反问道:“你也来两三天了,之前都没吃过这些吗?” “没有,都吃康...” 她刚想说“康.师.傅”,突然就想到可不能让蒋兰知道自己顿顿吃方便面,便赶紧住了嘴,自顾低头夹起烧麦来。 蒋兰猜到大概,却起了揶揄的心,笑着问她:“你每天都吃糠啊?” “咳咳咳,不是不是。” 林锦云急着想解释却被呛得猛咳起来,蒋兰忙伸过手去给她顺着背,“慢点,东西吞下去后再说话。” “没有吃糠,哪能吃糠呢。” “知道你没有,我说笑呢。”蒋兰看着她咳红的脸,觉得无奈又好笑,“看把你急得。” “你别笑了,就是口误而已。” “那你本来想说什么?” “想说吃汤面。” “好吧,你说是就是。” “本来就是。” “好。” 这顿广式早餐结束在一个小玩笑里,两人也借此开了话匣子,往工地去的路上一路伴着笑语。 到了工地,干起活来也不觉得辛苦,忙忙碌碌却有条不紊。 早餐结束后,工人们纷纷离去,只有郭德明还坐着不走。 林锦云有些烦他,不太友善道:“这位大哥,你吃好了没?吃好了麻烦挪一挪,我要扫地了。” “哦,我来吧。” 郭德明站起来就要去拿林锦云手里的扫帚,不想却被她躲开,“不麻烦你了,我来扫。” “还是我来吧,平常也都是我帮阿兰扫地收拾。” 林锦云一听,面色就起了不虞:“你不用开工吗?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郭德明不知道为什么林锦云对他说话总是冰冰冷冷的,只当她还记着自己之前对她的不礼貌。看在蒋兰的面子上他也没打算计较,只耐心和她解释:“当然要干活了。不过今天是买菜的日子,我要载阿兰去买菜,所以在这等着。” “买菜简单,我和她去就行了,不麻烦你了。” “哈哈,你说得简单,你知道要买多少菜吗?就你们两个女的哪里拿得动?” 林锦云刚想反驳,蒋兰正好倒完垃圾回来,听到点话尾,赶紧插嘴道:“阿明,我好了,你先去把车子发动起来吧,我等下就过去。” 郭德明一见蒋兰,立马换了神色,笑眯眯道:“嗯,这就去。” 第129页 “好。” 林锦云见郭德明走了,拉过蒋兰道:“我和你去买菜吧,别麻烦他了,我可以帮你。” “要买够三四天吃的菜呢,米也没了,就我们两肯定拿不动的。” “哦,那好吧,那我也跟去?” “嗯,你帮我提菜也好。” “哼!” “怎么了?” “我就是个提菜的。” “你自己说要去的。”蒋兰有些无奈,苦笑道:“还有,从哪学来这些哼哼呵呵的,你以前可不会这样。” 可不是吗?哼哼呵呵不是丁雪的专利吗? 林锦云一想到这,又变得有些别扭,忙催促着:“走了走了,人家还等着呢。” 等到了菜市场,林锦云才发现:自己果然只是个提菜的。 因为她除了提菜其他什么也帮不上。 他们去的这个菜市场不大,摊位大多是本地人在经营,许是经常来的缘故,蒋兰已经和几个菜贩肉贩形成了固定的采购关系,常常人都还没走近就有相熟的菜贩操着浓重的粤式普通话和她打招呼。 更让林锦云觉得别扭的是,这些摊贩们居然也认得郭德明,所以每次一有人和蒋兰打招呼总要顺带扯上郭德明。 林锦云虽听不懂粤语,但粤式普通话还是能听出个大概齐,可这些话却越听越刺耳: “又和靓仔来买菜了啊。” “今天怎么只买这么点哦,怕累到靓仔啊?” “猪杂也买点啦,靓仔你帮我劝劝妹仔啦。” ...... 没有人注意到林锦云的存在。 蒋兰忙着和摊贩确认斤两和价格,郭德明忙着扛米提菜顺便再和人扯上几句,只有林锦云成了个小透明。 此刻她也早忘了自己和蒋兰那些无声的默契,只看到眼前这一男一女有形的融洽:一起同摊主寒暄,一起挑菜选肉,一搭一唱地讨价还价...... 此情此景,真是既刺耳又刺眼。 三人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回去的路上郭德明滔滔不绝地说着工地上的事。 这些事在林锦云听来既无聊又琐碎,可令她意外的是,蒋兰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这无形中助长了郭德明的兴致,于是林锦云被迫听着两人一路话题不断,有说有笑,感觉自己就像车后备箱里的那包咸鱼干,又闲又多余。 等三人到了工地,郭德明依依不舍地离开,林锦云这才舒展了脸色。 午饭过后,林锦云见人都走光了,便伸手关了门。 郭德明的出现让她起了久违的危机感,岁月虽然给她添了沉稳与从容,却从不曾消磨她一丝一毫的爱意。 爱是妒忌,爱是怀疑,爱是草木皆兵,这无关自身理智与否,因为爱本就是个毫无理智可言的东西。 她原本不是霸道不讲理的人,但她同时又想:我就是太乖太依着她才会让她跑了三年,这次就得霸道一回! 她决定现在就和蒋兰谈谈,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回去。 蒋兰正摆着碗盘,林锦云瞧见桶里的餐具挺多,便走过去帮她做着递送。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开了口:“跟我回去吧。” 蒋兰手一顿,其中一个盘子险些滑了下来,好在林锦云反应快,伸手过去一把捞住,又将盘子放回架子上。 器皿与铁架的碰撞声惊得蒋兰回了神,扯出一丝笑道:“这里挺好的,包吃包住给工资,活又不累。” “才不好!住不暖吃不好,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林锦云说到气愤,拉过蒋兰的手,急切道:“你知道我忍多久了吗,我看到那些民工拿眼盯你瞄你,就恨不得拿滚油波了这些人!” 蒋兰惊讶于她这乍然的戾气,忙握着她手劝道:“你别这样想,他们没有恶意。” “鬼才信!一个个吃着饭都要跟你搭上几句话,笑得不阴不阳的,还老用他们家乡话交流,看着就不像没恶意的样子!如果没有恶意,你干嘛拿铁链锁门?” “就算没这些人,住人的地方也一定要锁门的,你别疑神疑鬼的。” “那好,就当我疑神疑鬼了,你跟我回去。” “我想留在这里。” “你留这里干嘛?继续打工赚钱还债吗?就算还债也已经还清了,你还要还什么?” 蒋兰撇开眼不看她,也不答她。 “你回答我。” “......” “你答不上来就是没理由,你没理由留下,就得跟我走。” 林锦云说着就要去抱她,蒋兰却突然反手一推,怒道:“还你一个正常的人生,这就是我的理由!” 林锦云闻言急得拉过她的手到身前:“你在说什么?我们在一起难道就不是正常的人生吗?” “不是。” “那什么才是正常的人生?找个人结婚生子就是正常了吗?凭什么由你来决定正常与否?我林锦云的人生,自己都不能做主了吗?” “那我的人生总也可以由我自己来决定吧?!” 蒋兰下了狠心,使劲一把挣开林锦云。 “你走,我不想再参与到你的人生里了。” 第73章 母亲 ============== 自从有了孙子后,郭春兰每晚饭后都要上楼看一看孩子。 孩子还没起名字,一家人就“小宝、小宝”的先叫着,叫多了也就习惯了,一时半会也没太着急起名字的事。 第130页 可刘凤却有些心急。 按当地的风俗,孩子起名得在办满月之前,可林锦云始终不回来,孩子的名字就一直悬而未决。 刘凤不太愿意去催林锦云,因为自从几年前在医院和蒋兰发生争执后,林锦云就总对她冷冷淡淡的,没了从前那股亲近。之后林锦云又颓丧过一阵子,她就更不敢去招惹这位性情大变的小姑了。 可孩子取名是大事。 刘凤想了想,终于还是把目光移到了正在逗娃的婆婆身上。 “妈,阿云得又两周没回家了吧?” 郭春兰正顾逗着孙子,随口答道:“说是加班呢,学校期末了,事情多。” “都十来天了,这学校也真是的,把人压榨的可够狠的。” 这话倒是难听着。 一向最没心没肺的人怎就突然心疼起自家小姑来了? 郭春兰听着奇怪,随即抬头问刘凤:“怎么?你找她有事?” 刘凤见婆婆开了口,索性也不兜圈子:“下周末不是要办酒了吗,可咱小宝还等着姑姑给起名字呢。” 她见婆婆略有迟疑,又试探道:“我看阿云也挺忙的,要不就叫我那三叔给孩子取一个吧?他好歹也是印刷厂的技术科长,平常见的字也多。” 郭春兰一听,忙摆摆手拒绝:“不行不行,这怎么行,自家姑姑就是个语文老师,取个名字还要麻烦别人?传出去人家会说咱们阿云不上心,没能耐,小宝名字还是得她来取。” “妈说的也是。那不然,你问问阿云,说不准她忙归忙,名字已经想好了呢。” “也是,我等会儿去打个电话问问她。” ...... 此时此刻,深圳。 夜色渐深,工人们吃完晚饭已经散去一大波。 郭德明又姗姗来迟,一进饭棚就冲蒋兰打招呼:“阿兰,老样子。” “好。” 蒋兰麻利打好饭菜,把餐盘递了过来。 郭德明端着盘子看了一圈,发现林锦云也在,正坐在桌边闷声不语,似乎在想心事。他知道林锦云对自己不太友好,也懒得去招她冷脸,便找了个空着的桌子面朝蒋兰坐下。 可才刚坐下一会儿扒拉了几口饭,却忽觉身前一暗。 他下意识抬起头,瞧见蒋兰正端着一盘饭菜站在自己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蒋兰就把手上的餐盘往桌上一放,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郭德明有些惊讶,毕竟以为蒋兰会坐到林锦云那桌去的。这么想着,他又下意识往那桌看去,却瞧见林锦云也正看向自己这边,脸色黑沉沉的。 好大的怨气... 郭德明有些莫名其妙,又转头觑了眼蒋兰,却发现她一脸风平浪静的模样,便试探着问她:“阿兰,你表妹怎么了?生病了?” 蒋兰咽下一口饭,淡淡道:“没有。” “哦。”郭德明又转头看了眼林锦云,发现她还在看着自己,他被看得颇有些不自在,又问蒋兰:“她吃饭了吗?” “吃了。对了,阿明,洗碗池又堵了,等下吃完饭能不能帮我通一下?” “没问题,包在我...” 可他话还没说完,邻桌突然就插来一句:“我帮你吧。” 郭德明转过头,瞧见林锦云正看过来,可这回明显看的不是自己。 可她在看着的那人却并无回应,只顾低头吃着饭。 郭德明立马就觉得两人怪怪的,猜想表姐妹两估计是闹别扭了。他只当是女人家的小扭捏,便想着做回和事佬,就同林锦云解释道:“这管道当初没铺架好,动不动就堵,没工具可搞不来这个,还是我来吧。” 林锦云闻言抿了抿嘴,没再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吃饭的工人终于都走光了。 蒋兰正在水池前用根筷子费力地捅着下水口,林锦云见她捅得吃力正要走上前去帮忙,郭德明就这么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条细长且柔韧的钢筋。 “我来我来,得用这个。”他说着就挤到了蒋兰身边往下水口看去,“不行,有些暗,看不清里头。阿兰,你帮我打个手电。” “好。” 蒋兰忙去取来手电筒,靠到水池边替郭德明打起光。 她怕郭德明看不清楚管道深处,举着手电筒又靠近了他一些。 两人肩膀几乎挨到了一起,蒋兰的发梢正垂落在郭德明的肩上,柔柔地轻擦着他的衣领。 从林锦云这角度看过去,两人显得同心协力,亲密无间。 她不想再看下去,正要转身出棚子,却突然听到一阵“滴滴滴”响起。她忙走到蒋兰的床边,将自己包里的寻呼机掏了出来。 是家里的号码。 林锦云拿着寻呼机急匆匆出了棚子。 她刚走出去,后头就传来郭德明的话。 “阿兰,歪了,手电打过来点。” “哦...” ...... 林锦云往工地外走了一段路才找到一家卖水泥的店铺,店老板正准备打烊关门,她眼尖地瞧见店里柜台上有部电话机,赶忙跑过去跟店老板商量借个电话。 店老板倒是同意了,让她进了店里。 林锦云赶紧拿起话筒拨了过去。 “喂?” “喂,哥,是我。你找我有事?” “阿云...” 林伟健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第131页 “喂?喂?”林锦云在这头急忙呼唤着:“哥,说话呀。” “喂,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郭春兰的声音。 林锦云措手不及,一下愣住。 如此,便换成了电话那头在问着这头:“喂?喂?阿云?阿云?喂?” “妈...” 这声过后,电话那头顿了顿,才接着问道:“你在哪?是不是在深圳?” “是。” 电话那头闻言却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让林锦云感到一阵不安,硬着头皮道:“妈,我很快就会回去的,你别担心我。” “你哥都跟我说了,其他事我不理会,你现在就回来。” 林锦云不知道哥哥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但听母亲这口气定然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来深圳的目的。 与其遮遮掩掩地欺瞒,倒不如开口同母亲讲个清楚。 这么想着,林锦云深吸了口气,镇定道:“妈,你听我说,我来这找她的。她这两年都在深圳打工赚钱,赚了钱再寄给哥,哥也知道这事。我是月初才知道的,她寄回来的单子都在我这,一共六千八,她在这...” 电话那头突然冷冷打断:“我不管她怎样,你快给我回来。” “妈,她欠咱们的钱都还光了。她在这边很苦,起早贪黑的赚钱,住在工地的破棚子里,连春节都不回去过...” “云啊,就当妈求你了,妈不要那钱了,你叫她也别寄钱了。妈也不怪她了,妈只求你回来。你一个女孩子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走就是十来天,你叫妈妈怎么放心?你这孩子,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妈,我会回去的,但我得带她回去。妈,我知道你疼我才不要那钱的。你也说可以不怪她,那你可不可以再多疼我一点...可不可以...接受她?” 电话那头却再次沉默了。 这沉默就像夏日暴雨前的短暂宁静,压抑的令人窒息。 一场无声的对抗正通过这细细的电话绳暗暗拉锯着,角力的双方都彼此深爱着对方,但无论哪一方都不肯轻易妥协松手。 只因都心知肚明,爱是稳固的盾,也是锋利的矛,矛盾相接,端看谁更狠得下心。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 电话这头,店老板开始有意地咳嗽提醒。而电话那头,则传来林伟健的轻声呼唤... 终于,沉默被打破,矛盾之争也到了刺刀见红的抉择关头。 “你不回来,我就去深圳把女儿讨回来!” 之后,便是一声绵长的嘟音,像终场的哨声响起,像法庭的法槌落下。 盖棺定论,胜负已分。 第74章 纷争和决定 ==================== 打完电话,林锦云像个落败的战士般垂着头往工地走去。 这一路她心乱如麻,悲情愁绪,将这条回去的路,走得异常沉重。 回到饭棚里,郭德明已经走了,蒋兰正站在水池边擦着洗过的碗。 她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看来。 林锦云立时收起一副愁眉苦脸,僵硬地挤出一丝笑意:“我来帮你吧。” 蒋兰却盯着她问:“刚刚去哪了?” “没去哪,出去回了个电话。” “是家里打来的?” “不是。” “那是学校打来的?” “不是,是周梅打来的。” 如果是周梅打来的,何至于走得这么着急? 蒋兰拿肘顶开林锦云欲伸向水池的手,沉声道:“我自己来。” 林锦云见她脸色不快,也只好缩回手,走到一边待着。 蒋兰很快便擦好了碗筷,又收拾好灶台与水池,一转身却不见了林锦云的身影。再一细看,才发现帘布后台正露着一双脚。 她走过去掀开帘布一角,林锦云抬头望了过来。 又是这般讨好的微笑挂在脸上,可眼神中却透着挥之不去藏无可藏的疲惫。 “做完活了?坐这歇会儿吧。” 蒋兰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还是狠了狠心,开口道:“来这也几天了,你准备啥时回去?” 瞬间,笑容僵凝,疲惫的双眼却为了面前的人而强打精神,“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回去的,早上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你必须回去!”林锦云突然情绪失控,高声囔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就在这陪你,你住这我也住这,你睡这我就睡地上!我不逼你回去,你也别赶我走,这就是你要的互不参与,互不干涉!” “那你走,这是我的地方,你不能待在这。”蒋兰突然一把拉起林锦云的手就往外扯,“你走!” 这一下又急又猛,林锦云措手不及,整个人被带着往前颠了两步才站稳。 蒋兰却还在拖着她,力气大得吓人。 她真的动怒了。 这前所未见的愤怒似压抑旷久的火山喷发,携着强横的气势汹汹而来,不止宣泄了她自己,也同时点燃了林锦云。 相爱的两个人,此时相搏相扯,四目相瞪,互不妥协。 又是一个使劲的拖拽,林锦云不防这一下,脚下踉跄了两步,凌乱中右脚绊住凳子。 咣当一声,尖锐的椅凳一角径直砸中她的脚背。 一阵钻心的痛。 蒋兰并没察觉到后头的动静,只觉林锦云手下一软,趁势就将她拉着往铁皮门外甩。林锦云这边还没从脚背的疼痛中缓过来,那边大半个身子已经被猛推挤着出了铁皮门。她急转过身去,可受伤的脚都还没迈出半步,就听见“哗啦”一声,一整扇铁皮门在她眼前迅速被拉紧。 第132页 她连忙伸手去拉拽门上的拉环,却怎么使劲也拉不开门。 门锁紧了,林锦云只好用力拍着冰冷的铁皮朝里头喊:“你开门!” 里面却半点回应也无。 林锦云也起了倔劲,攥起拳哐哐哐砸起铁皮门来。 可无论她怎么拍怎么砸怎么喊,回应她的都只有嘈杂的金属撞击声和外头呼啸的风声。 等到这一通发泄过后,林锦云手也痛脚也痛,浑身上下都泛着痛,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气势在疼痛中一点点散去。 她又搬出最擅长的武器,开始朝门内哀求示弱。 “兰,你就在门后吧,你听我跟你说。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是我语气不好,惹你生气。” “你别赶我走,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兰,外头好冷,你让我进去,你不是最怕我着凉的吗?” 然而,门那边却依旧无声无息。 内心深处的绝望终于抗不过汹涌澎湃的悲伤,渐渐浮出水面,袒露在最不想让她知道的人面前。 “兰,我骗你的,我其实来这边快两周了,我前几天都在到处找你。你知道在陌生的城市里找个人有多难吗?我好累啊,真的好累,妈妈/逼我,你也逼我。我求求你们了,哪怕有一个愿意心疼我一下的,别这样对我,我好难受啊...” 她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悲伤,最后几乎跪倒在地上啜泣着,哀声低喃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终于响起一句回应。 “锦云,我可以回去,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林锦云闻声强撑着站起,长时间的跪坐使她双腿麻痹,才刚一站直又险些栽倒下去。 她急忙拽着门上的拉环才勉强稳住自己,一站稳就朝门内焦急道:“什么?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我们得断了。” 对话却生生断在了这里。 门外静悄悄的,许久没有任何回应。 丝丝风声在铁皮夹缝中诡异地共鸣着,听着使人惶惶难安,心生恐惧,仿佛宿命的再一次恶毒嘲笑。 “锦云?” “锦云,你答我话。” 林锦云艰涩地开了口,声音弱到几乎能被风带走。 “好,我答应你...” 如此,正如以往的每一回争吵,最后总能以两人的互相妥协而圆满告终,这次也不例外。 这多好啊,她可以走向正常的人生轨迹,而自己也能和家人团聚,于她于己都是最好的结果。 明明是件好事,可为什么还要哭呢?为什么连哭都止不住这满心的悲痛? 一声呜咽随之溢出,蒋兰忙捂紧了嘴,边哭边咬牙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息。 门外的林锦云却还未离开,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可再开口也只能是拐着弯的关心。 “你今晚...还是跟我回宾馆去睡吧,我已经交了两晚的钱。” 我的傻锦云,怎么可能再跟你去宾馆睡呢,我也是个有欲/念、会动摇的人啊。 于是,蒋兰收了收眼泪,强逼自己端出一副冷淡的口吻:“我不去的,我会在这里待到回去的那天。你我都知道去了宾馆将意味着什么,你既然答应了就得做到,别再盘算别的。” 这话又惹得林锦云一阵心痛,“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又不是为了那些才让你去的,这屋子太冷了,我不想你睡...” “跟你没有关系。” “......” “你快走吧,我也要去休息了。这饭棚,我不会拦着你来,但我也绝不会去宾馆的。” “兰,至少,在回去之前,我们能不能先别...” “不行!你别再说了,别逼我改主意。” 门外的人一听,慌忙答道:“我走,我走,那你千万要...” 林锦云想说“盖紧被子”,却又怕惹她不高兴,竟生生止住了话头,只凄楚可怜地看了眼面前的铁门,仿佛要透过这划痕遍布的铁皮看到里面那人的模样。 倘若能在她脸上看出有一丝动容,她都会竭尽所能地耍赖、缠黏、哭求。 然而,这也只是她的美好设想。 面前依旧是那扇冰冷的铁皮,隔绝开所有美好的可能与侥幸。 这一次,她的爱人坚决不肯舍她一丝一毫的怜惜。 她绝望地垂下头脸,逆着阵阵寒风往外一深一浅地走去,脚也痛,头也痛。 可体表的疼痛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第75章 我陪你 ================ 清晨六点,霾雾渐渐散去,天尽头露出一抹亮色,随后而至的晨曦驱走了昨夜遗留下的最后一丝寒意。 太阳徐徐攀起,再次慷慨普照着这个生机蓬勃的南方城市。 蒋兰拉开饭棚的大门,一缕晨光直直照了进来。 她揉了揉浮肿的双眼,却难消沉甸甸的困意。 还有活要干,悲伤也当不了力气使,她走到水池边拧开龙头,伸手掬了一把冰冷的自来水往脸上拍去。 沁凉的水打向脸颊,毛孔急剧收缩,冻感使人瞬间清醒。 这正是她要的效果,取过毛巾擦了一把脸,便开始着手忙活起来。 七点,工友吃完早餐散去,工地开工; 八点,不见林锦云来; 九点,涮洗准备食材; 十点,林锦云依旧没出现; 第133页 十二点,工地下班。 民工们朝着小饭棚陆续涌来,一进门却发现灶前不见了平日那位美厨娘,而近前的大饭桶上正压着一张纸: 饭菜自取,吃好碗盘丢水池边的大桶里,阿兰留。 半个小时前,蒋兰正心急火燎地往宾馆赶。 林锦云一整个上午都没来工地,这太反常了。 一开始,蒋兰也只当林锦云是在怄气,可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将她的不安慢慢催化成了担忧与恐慌: 昨夜她走得那么晚。 工地外头那条路黑漆漆的,砖砾成堆,坑洼不平。 这是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 可万一要不是怄气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在不断升腾的后悔里加紧了往宾馆奔去的脚步。 很快到了宾馆门口,还没等前台的接待员反应过来,蒋兰就急忙朝二楼奔去。 几步来到206房门前,她抬手敲了敲门。 却无人应门。 这时,前台接待员才匆忙赶来, “诶,这位同志,你怎么乱闯进来,叫你也不应,你找谁啊?” 蒋兰没理她,继续敲着门朝里边唤着林锦云的名字。 “欸欸欸,你别敲了!”接待员一把拉下她的胳膊,“乱敲什么,你要找人得先跟我下去登...” “她昨晚回来过吗?” “谁啊?” “就是这个住客,林锦云,瘦瘦的,短发,穿一件浅色风衣黑色长裤。” 接待员想了想,道:“回来过。不是,你得先跟我下楼...”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又再次将她话语打断。 “锦云?” “锦云,你在里面吗?” “这位同志,你别...” “你有钥匙吗?”蒋兰一把拉过接待员,焦急道:“快把门打开!” 接待员闻言瞪她一眼,凶道:“你有病吧!你说打开就打开,你谁啊?你先跟我下去...” “我昨天登记过了!”蒋兰气得挥开接待员抓上来的手,“赶快开门,她昨晚很晚才回来,现在又一直敲门不开,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能负责吗?” “能...能出什么事?你别唬我。” “我是她家人,我现在担心她会出事,你不开我就报警!” 蒋兰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和言之灼灼的话语终于把对方吓到,接待员再细瞧她几眼又觉得仿佛有些印象,便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句:“行了行了,我去拿钥匙。” 接待员这便去了,又很快取来了一串钥匙,终于将206的门打开来。 蒋兰冲了进去,入眼就瞧见林锦云正歪躺在床上手捂着腹部缩成了一团,顺着床头褥子往下,是一滩灰白的呕吐物。 这一幕吓得蒋兰通身发凉,脑袋轰鸣。 却也不过几秒的凝滞,便马上强打镇定俯身拉过林锦云唤她:“锦云,是不是胃难受?” 林锦云疼得满头冒汗,几乎发不出力气讲话,只虚弱地点了点头。 “不怕,我在这呢,我带你去医院。” 说罢便双手将她稳稳抱起,林锦云身上的热度烫的蒋兰一惊,她忙朝已经吓呆的接待员急道:“快去叫急救车啊。” “哦..哦。” 接待员一下惊醒,慌忙往外跑去。 蒋兰抱着林锦云到了楼下。接待员已经打了电话叫车,此时见她们两下了楼,忙也凑上来托扶着林锦云的半边身子,把她两往靠墙的沙发上引着。 “先坐这,坐这等着,车就来了。” 蒋兰抱着林锦云坐下,见她一个劲的出冷汗,忙拿手替她擦着额际的虚汗。 “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车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林锦云整个缩在她怀里,此刻连点头的力气都不想使出,只从喉间哼出一声嘤咛以示认同。 蒋兰却把这一声当成了疼痛的表达,马上就心疼得掉下眼泪,却也不敢乱揉乱碰,只低下头朝她额头吻去。 “乖,再忍一忍。” “就快来了,我都能听见车来的声音了。” “闭上眼眯一会儿吧,我就在这呢。” 这絮叨的话语让林锦云莫名安下心来,竟不觉得有那么疼了。可终究还是无法大幅度动作,便伸出手,捏了捏蒋兰的小指。 蒋兰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忙转过头问她:“怎么了?想要什么?” 林锦云终于分了一些力气给嘴,看着眼前的爱人,弱声道:“刚刚吐在身上,把毛衣弄脏了...” “没事,我给你洗。” “再打一件给我吧,可以吗?” “好。” ...... 莹白色的光透过年久发灰的灯管投射下来,被迫弱去好几个色调。光线随之呈现出一种灰灰惨惨的白,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显出一股怪异的凝重。 似乎每家医院里的每间病房,大抵都是亮着这种毫无生气的光,压抑又清冷,像极了医院给人的感觉。 林锦云正这般胡乱思考着,一张脸便凑了过来。 “醒了?在看什么呢?” 她摆正了头,愣着神看着眼前的人,许久才扯了扯唇角,瓮声道:“瞧新鲜。” 蒋兰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暗松一口气。 “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五个小时了,你早上发烧,还胃绞痛,医生说是应激性溃疡。” 第134页 “哦。” “胃还疼吗?” 林锦云刚想说不疼,转念一想,又随即换了神情与口气:“还是难受...” 果然,蒋兰马上紧张起来,“是疼还是酸胀?” “说不上来,就是一阵一阵的。” “我去问问医生...” “别。”林锦云忙伸手拉住她,“是药在起效,我忍忍就好了。你去问医生他肯定也这么说,胃溃疡是这样的,之前也疼过,只是没想到这回这么严重。” 蒋兰一听这话,所有的紧张又顷刻化作怜惜与愧疚,伸手抚上她泛着病容的脸,“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注意饮食,之前就一直有这问题。” 怎么会没关系?以前有自己给她做饭,三餐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从来就没出过毛病。 可一想到这,蒋兰又悲哀地发现,无论自己在或不在,离开或不离开,带给林锦云的,好像永远都是伤害。 这样的领悟令她颓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毫无办法。 林锦云见她盯着自己发愣,眼眶逐渐泛泪,怕她胡思乱想,忙拉过她的手安慰道:“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种病也蛮常见的,出院后慢慢养着就是了。” 她说着突然就想到一个切入点,顿了顿,又接着道:“可养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又不懂弄那些吃的。实话跟你说吧,你走后,我在学校就吃的很随便,而且食堂后来换了位四川厨师,东西都煮得很辣很油腻,我常常吃很少或者干脆不吃。” “怎么能不吃呢?总有清淡些的东西,煮面条或者稀饭馒头,好歹也要吃一点。” “不想吃,一吃面条就想起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吃稀饭也会想到你熬的粥,之后就怎么也吃不下了...我的胃也跟我一个脾气,认定了就不轻易改变。” 林锦云见蒋兰沉默不语,又紧了紧握在一起的手,哀声求道:“你别不管我,别说什么跟我了断的话。我被你养娇了,惯坏了,你不管我,我就成了废人,真的。” 她将自己说得动容且哀伤,不觉就流下了眼泪。 “锦云...”蒋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想来想去,好像唯一能说出口的就只有那句由始至终的“对不起”。 “不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她吸了吸鼻子,再次真诚地恳求她:“我们先回去吧,别的以后再说,好不好?求你了。” “锦云...” “我知道你在顾虑我妈,我也知道是她逼你走的...” “你别怪她,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出于爱你。” “她爱我,为什么就不能爱我所爱呢?” 她深叹了口气,继续道:“也许她爱的,是一个能如她所愿的理想中的女儿。这是一种病,这种病从我二哥出事后她就已经染上了。她其实一直都不能接受二哥的异常,所以才会给他找媳妇。她自然也不能接受我的不正常,所以才把你逼走,这些都是病征。我不知道她跟你说过什么,让你一走就是三年,但她就是个病人,你不能把病人的话当真。” 林锦云说到这里却停下了,因为她看到自己的爱人流泪了,她得为她擦擦。 为她细细擦完泪,她又继续说下去。 “还有,说什么正常的人生,这多可笑。就像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瞎的、聋的、智障的、长短腿的、大小眼的,你能要求他们像个正常人吗?这就像逼傻子读书,逼哑巴唱歌,多荒谬,多残忍啊。我大概天生就是不正常的,天生就是喜欢你的,所以我没办法正常了。就当我自私一点,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不正常呢?” 她泪眼朦胧,情真意切,说出的每个字眼都带了深切的自怜与乞求,谁人不为之动容与怜惜呢。 自然,她的爱人,也终于在她的深情里抛开所有,再次抱紧了她。 “我陪你。” 第76章 今宵露华浓 ==================== 林锦云在医院住了两天。 这两天可是忙坏了蒋兰,不仅要在工地医院两头跑,还得费心费力地弄病号餐给林锦云。 这位病人虽已无大碍,但医嘱规定得明确且慎重:病情稳定后的48小时只能进食流质物。 蒋兰倒是一点不嫌麻烦地将白米粥炖的软烂稀糊,可林锦云却丝毫提不起胃口去吃这些索然无味的汤汤糊糊。 这么一来,每回催林锦云吃饭就跟喂小儿一般难搞。 二十好几的人了,吃个饭居然还得要人喂,人家吃饭配菜,她吃饭得配抱、配吻。 蒋兰很是无奈,但也确实拿她没辙,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好在林锦云也算乖巧识相,给点甜头就安分,抱过亲过后往往能胃口大增,一整碗米糊像吸溜豆花似的吃得干干净净。 她就这么恃宠生娇的在医院过了两天。 出院后,蒋兰去和工头辞了工。工头知道她这两年来从没回过家,便也没有留她,只让她再做一周,工资却照常按整个月的付足。而林锦云得知了具体的回去时间后也赶紧打了个电话回家。 她在电话里跟母亲道了歉,又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郭春兰被哄得顺气了,便也不再对女儿疾言厉色,只追问她回家的时间。 可一听到林锦云说要再过一周才能回去,她就显得很不满。 “不行,这太晚了,也赶不上你侄子满月酒。” 第135页 “妈,没有办法,快到春运了,车票很难买。” 郭春兰将信将疑,又问她:“是一个人回来吗?” “是。” “你几点到县里,妈去接你。” 林锦云可不想郭春兰来接自己,再说她连车票都还没买呢。 “火车时刻不一定的,晚点更是常有的事。我算了下,那天顺利的话大概晚上十点才能到市里,到那时肯定是没车回去了,还得在市里住上一晚。妈,我答应你,只要条件允许,我一下车就回家,好吗?” 郭春兰踟蹰一会儿,才妥协道:“那好,你到了市里,无论有车没车,都得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如果还有车你就马上回来。” “嗯,会的。” “对了,你侄子的名字给起好了吗?你嫂子一直催着呢。” “想好了,单名一个‘澍’字。你叫哥来听吧,我让他记下。” 这才将郭春兰支走,换林伟健来接了电话。 林锦云也确实早就想好了侄子的名字,林澍。 澍,义为及时之雨,且字中带‘吉’,是林锦云想了几天后才定的名字。 林伟健原本还嫌笔画多,但一听这字义便没了嫌弃,等了三四年才来的孩子,可不是及时的雨吗。再一听这字中带吉,他就更喜欢了,当下就拿笔写了十来遍。 至此,除了不能回去参加侄子的满月宴有点遗憾外,林锦云倒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至少,她们还有一周可以不受打扰的在一起。 但就是,有些费钱... 她算了下住宿费用,扣去车票,带来的钱可能只够再住五天宾馆了。 唉,这可咋办呢… “什么咋办?” “啊?” “你在嘀咕什么?什么咋办?” 林锦云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嘴巴没把门一不小心将烦恼说了出来。 她连忙否认:“没啊,没什么。” “不对,你明明说了一句‘咋办’,是不是家里催你了?” “不是不是。” “那是学校催你回去?”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那是什么事?” 林锦云知道遮掩不过去,也着实不想蒋兰担心,便对她道:“你…那啥,给我点钱吧。” “要多少?” “一百块就好了。” 蒋兰掏了钱给她,却瞅见她这副扭过头不好意思看自己的没出息样,好笑道:“不过要个一百块,干嘛这么难为情啊?” “觉得…没脸呗,以前还说,要养你啥的。” “谁养谁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要,养你是我的责任。” 这话说得蒋兰脸颊发热,忙道:“好了好了,别在这表决心了,你快上床躺好,别着凉了。” 说着就把她拉到床边。 不曾想,林锦云屁股刚一沾上床就烫也似的跳了起来。 “我想到了!” 蒋兰被她吓了一跳,忙拉过她怪道:“你别一惊一乍的,像个炮仗似的。” 林锦云却把手里的一百块还给她,“不用这么多,给我五十就行。” “你确定?” “嗯,确定,真的不用这么多。” 蒋兰不知道她要干嘛,但见她胸有成竹又挺开心的模样,莫名就想顺着她,便二话不说给她换了张五十的。 到了傍晚出院时,这个谜底才被揭开来: 林锦云去宾馆把双人房换成了单人房,不仅省钱,还能同床共枕,一举双得。 蒋兰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倒是挺认同省钱这点,也由此得知林锦云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便硬塞了两百块给她留着花。 两人又住进了宾馆。 接待员一看又是这两人,没多问就收钱开票,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间环境和设施都相对居上的房间。 毕竟,在年底客潮渐退的时候,这可是个包了一周的大客户。 晚上,两人在饭棚吃过晚饭,收拾妥当后就回了宾馆。 回房后便是想洗澡的去洗澡,想听人洗澡的在听人洗澡。 此刻,林锦云正拿着份深圳晚报聚精会神地听着浴室里的动静。 从水流哗哗声,到片刻的窸窸窣窣声,接着是拖鞋拖沓声,最后是门板吱呀声... 听到这,林锦云立马把报纸立了起来,埋头接着关心起天下大事。 蒋兰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却突然在她面前站住。 “锦云?” 林锦云忙抬起头应她:“啊?怎么了?” “你啥时学会的倒着看报纸?”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纸张翻动的嘈杂声响起。 林锦云红着脸端着报纸又煞有其事地看了几眼,接着又放下,拿过睡袍匆匆就往浴室去了。 却丝毫没注意到,脚下的拖鞋因为慌乱的心思连左右都套反了… 她才病愈,蒋兰怕她着凉便只让她用热水将身子擦拭一遍,等她擦好身又刷了牙,蒋兰也已经吹干了头发。 于是,双双上床。 灯还没关,林锦云正想伸手,蒋兰却突然转身过来看着她问道:“你这回出来这么久,不会影响工作吗?学校领导也同意你请这么久的假?” 林锦云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这样难得的夜晚不是应该坦诚相见、互诉相思的吗,怎么转眼就成了家长会? 第136页 林锦云可不想在良辰美景里谈工作,忙骗她:“领导同意的,我前两年都没请过假,他们也是知道的。而且我给不少同事都代过班,他们欠我一大堆班都还没还,这次出来正好都用上了。” 她给人代班蒋兰倒是知道的,但难免还是心存担忧:“真的没事吗?请了这么久...” “没事没事,放心好了。晚了,关灯睡觉。” 说着就伸手搂着蒋兰将她按了下去,又赶紧按灭了头顶的灯。 灯关了,两人一起躺正,万籁归静。 黑暗将一切淹没,眼睛陷入昏暗之中,没了用武之地。 可其它知觉却变得敏锐。 林锦云侧过头慢嗅几下,缕缕气息清晰可辩。 发间、颈侧的浴乳香气、唇边的牙膏余味、以及宾馆特有的引人神思靡靡的芳香剂的气味...在这苦尽甘来的夜晚,杂糅成销魂的香,酝酿成诱人的酒,直熏得人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林锦云缓缓侧过身,一只手浅浅游弋,循着身旁的柔美曲线细细摸索。 指尖如春水,滑过细腻柔嫩的颈项,抚过耳边绒细的碎发,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片战栗。 许是这缱绻的撩拨太过难忍,身旁的娇躯突然贴了过来。 紧接着,两瓣温热贴上了她的脸颊。 “晚安。” 她意在及时打住她的漪念,却不知这记晚安吻恰恰起了反效果。 晚了,她再也难安。 她像只在夜色中蛰伏已久饥饿难耐的兽,突然一个翻身就朝近在咫尺的猎物覆压了过去。 十指扯着身上的衣物,鼻尖紧嗅着身下的香甜,而嘴也不甘示弱,急朝蜜源寻去... 蒋兰焦急打住:“不行。” “怎么不行了?” “你病才刚好,可不能再着凉了。” “怎么会着凉,发一身汗,病根才去的彻底。” 话毕,又不容分说地倾身困住她,还不等蒋兰再度开口,唇舌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攻城略地,开疆辟土。 蒋兰被她这股狼劲吓到,下意识推了推她:“别...” “你就不想我吗,嗯?” 她说着便使手试探她,突来的触感让蒋兰吓地双腿一夹,嗔道:“啧,做什么呢?” “爱!” 嘴上言简意赅,手下雷厉风行,她再次抱紧了她,废话不多说直接拿唇堵住她反抗的话语。 巧舌闯了进来,携着薄荷的气息瞬间占满她的口腔。 舌尖相触,霸道瞬间倾覆上柔弱,她开始喧宾夺主般放肆掠夺、翻云覆雨。 她无力招架,不过两下就缴械投降,并在阵阵心跳和喘息声中听见自己的真情实感:“锦云,你慢点...” “嗯,反正有一整晚。” “一整晚?” “你专心一点。” 她一个俯身,带着丝不满直奔她的羞怯而去。 清寂多年的她敏感地像株含羞科植物,只一下轻微的点拨便不由自主地瑟缩、颤抖。偏偏那人还毫无惜花之心,倒像个误入花丛的莽撞少年人,肆意徜徉纵情赏玩,直惹得花枝颤颤,草露簌簌。 ...... 一阵过云雨飘洒而过,打落枝头那弱不经风的一朵兰。落花堪堪坠入少年人的手中,萼瓣舒展,幽香浮动,虽不及初绽时的明艳夺目,却更添风雨后的娇柔动人。 少年人珍而重之地收紧捧花的双手,将它牢牢呵护进火热的胸襟。 这一次,任风吹雨打,她再不放手。 第77章 回家 ============== 第二天,林锦云感冒了。 蒋兰后悔极了,死活不让她再跟去工地帮忙,林锦云便只好一个人待在宾馆。 可这么待着也闷得慌,于是,蒋兰前脚一走,她后脚也出了门。 她自然不会傻傻地跑去工地找骂,而是坐车去附近的商场逛了一圈,再回到宾馆时,手上已经多了两斤红色毛钱和一袋毛线针。 她买的散装毛钱,回房后便关起门来卖力地缠起毛线球。 蒋兰中午带饭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床铺上团满了红色毛球,而被包围在这一片红色中的林锦云,正埋头费劲地解着一坨打了结的毛线。 蒋兰瞥一眼床边的塑料袋,没好气道:“叫你别乱跑,怎么就不听呢?” 林锦云正忙着手下,便只顾她自己的麻烦,一见蒋兰回来立即抬头哭丧道:“怎么办?这个结老拆不开,都弄了十分钟了...” “唉。”蒋兰叹口气,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那坨毛线,“行了,等会儿我来弄吧,先过来吃饭。” “哦。” 吃好饭两人开始处理毛线。蒋兰手巧眼尖,不过几分钟就将那一大坨打结的毛线拆得清清楚楚。 林锦云看得佩服,夸道:“我们家兰兰就是厉害。” 兰兰。 蒋兰想起昨晚淋漓尽致时,她喊的就是这个爱称,脸颊立即就成了两团毛线球,忙找别的话嗔怪道:“也是个笨的,既然都出去了,怎么不连车票也一快买了?” “对哦,怎么给忘了。”林锦云想了想,又提议道:“我们这会儿一块去买吧?” “我自己去,你还病着,别再乱跑了。” “病好了,我早上出门晒了晒太阳,鼻子一下就通了。” “不行,你感冒声还是挺重的,等下吃了药就去睡一觉,不准再乱跑了。” 第137页 “哦。” 林锦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蒋兰刚走,寻呼机就突然响了。 林锦云抓过机子一看,是许小峰的号码,便下楼借了电话拨过去。 “喂?” “喂?小峰,是我。” “回挺快的嘛,还在深圳是吧?” “嗯,还在呢,还得再待几天才回去。” “你还舍不得走了啊,要不就在深圳扎下来算了。这里挺好的,改革前沿,机遇无限。” “我可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对了,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是来问问看你回去没有,反正我明天也要去买票,如果你还没回去就顺带帮你一块买了呗。” “谢谢啊,你几号回去?” “二十号,你呢?” “二十三号。” “这么晚啊。诶,反正还有几天,不如今晚约出来吃顿饭?蒋兰跟你在一块吧,你们一起来。上回吃得匆忙,这回咱们三个老乡好好吃一顿广东菜。” 林锦云听得既感动又感激,全然忘了自己胃刚溃疡过。再则这两天一直清汤寡水地吃着,她早就惦记吃些好的了,便一口答应下来:“这提议好,咱们是得聚聚,但是得我请客。” “行,我做东,你买单。” “好。要不暂定明天晚上八点,可以吗?” “可以。我来找馆子,找好通知你们地点。”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 “好勒,回见。” “小峰等等。” “还有事?” “谢谢你。” “行了行了,谢谢这两字我都听腻了,不知道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谢谢啊?你还是准备好被我宰一顿吧哈哈。” 林锦云笑道:“好好,任君宰割。” 一个半小时后,蒋兰买了车票回到宾馆。 林锦云便将许小峰帮助自己找她的事连同请客的事一并告诉了她。 她自然是添油加醋地修饰了一番,也就把这顿饭说得情深义重非去不可了。 蒋兰想不到理由反对,只好答应和她一起去,毕竟吃喝会面倒是其次,看着林锦云不让她胡饮乱食才是要紧。 ......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八点十分,两人到了约定好的汕福酒家,许小峰早就等在门口,正远远地朝着两人挥手示意。 两人忙迎了上去,林锦云开口歉道:“抱歉抱歉,迟到了。公交车不好等,你等很久了吧。” “不会,也才刚到几分钟。”许小峰说着望向一旁的蒋兰,笑着打招呼:“蒋兰。” 蒋兰笑着应道:“小峰,你好。” “你好。” 这招呼打得客套又冷场,像干部见面似的,林锦云觉得别扭,忙朝许小峰递过手里的礼盒,插话道:“小峰,这个皮夹是我和蒋兰一起选的,你别嫌弃。” “这是干嘛!”许小峰连忙推辞:“不行不行,这可不能收。你不会把我之前在电话里的话当真了吧,我那是开玩笑呢。”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可我也是很认真地要感谢你,快收下吧。” “不行不行,这...这我要是收下,得成什么了?不行,你快收回去。” “成我朋友了啊,朋友间赠个礼物不行吗?” “不是,你也太见外了,我不能收。” 许小峰还在推辞着,蒋兰见状也帮着林锦云劝他:“小峰,收下吧,我们挑了很久的。” 林锦云赶紧帮腔道:“蒋兰可挑剔了,拉着我逛了三个地方才选好的,你忍心白费我们的一番辛苦啊?还有,我真的好饿。许总,麻烦您行个好成不成,收下这礼物,让我进去吃点东西,可以吗?” 话已至此,许小峰也只好别别扭扭地收了这皮夹子。 三人这才进了酒家。 许小峰已经点了两道招牌菜,又让林蒋两人再点几道。林锦云自然是有贼心没贼胆,一接过菜单就转交给了蒋兰。 “你来点吧,我都能吃。” 这后半句刻意加重了语气,惹得蒋兰睨她一眼,才接过菜单翻看起来。 可翻了好几页过去,她都没有开口点菜。 这就使得许小峰一阵紧张,毕竟馆子是他选的,于是连忙解释道:“特色菜都在前面几页,如果不喜欢,后面几页也有别的菜。如果...如果都不喜欢,咱们换一家也行。” “不会,这家挺好的。”蒋兰客气道,突然就瞧见最后一页有她想要的菜,不自觉就露了笑容,“那我再点个鱼片煲仔粥和清蒸石斑吧。其他我也不会点,小峰你来吧。” 许小峰建议道:“确定要煲仔粥?这家的粥倒是一般,或者换成这道海锦炒饭?这道还不错。” 林锦云忙替蒋兰回答他:“我胃不大好,最近又感冒了,不敢吃太油腻的。” 目光朝两人脸上快速一探,许小峰便知晓了内情:“都能吃”怕只是林锦云的垂死挣扎,到了蒋兰这,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忌口。 可真惧内啊… 但他自然不会拆穿,那多不识趣呢,今天是来和老乡聚餐的,只要抱准这个立场,看到也当没看到,了然也只当糊涂了。 于是,他又加点了一道公明烧鹅和一盘时蔬,这才叫一旁的经理开了单。 不一会儿,菜陆续上了桌,三人开始边吃边聊。 第138页 许小峰和林锦云聊着聊着就叙起旧来,话题从入座起就没有断过,蒋兰自然就成了插不上话的那个。 可她并不在意,只静静听着两人谈话,眼里始终蓄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看向许小峰时,这笑意是礼貌、是友善,而看向林锦云时,这笑意就成了宠溺与恋慕。 她自是深知松与紧的衡量,收与放的掌控,便如炒菜,火大了菜就焦,火小了菜不熟。所以,该让林锦云出挑彰显的时候,她永远不抢眼不露芒,甘愿陪衬或隐匿。 这大概,就是她爱一个人的形式吧。 比起林锦云的火热,她更像一杯40度的温开水,无论是服药片还是冲蜂蜜,它永远是最相宜的那一杯。 至苦与至甜,它都甘之若素。 …… 剩下的五天时间,说长也不长,对于蒋兰而言,不过是打了一件毛衣的功夫。 可说长也挺长,对于林锦云而言,则是吃了五天的米糊糊面糊糊汤糊糊,以及连着四个晚上没有进行“深度交流”。 林锦云这些天身心双修,内外皆空,早就有了抱怨。 好不容易熬到了二十二号,也是两人在深圳的最后一天。林锦云心痒难耐,从早上起就一直小动作不断。 但蒋兰今天可有的忙了,她得在离开前和工头对账,得打扫一遍饭棚,还得带来交接的工友走一趟菜市场… 总之是一刻不得闲,等忙完回了宾馆洗涮干净,已是筋疲力尽。 不想,才刚趟上床林锦云就贴了上来,抱着她往脸上一顿“啵啵”。 接着,“啵啵”变成了“啧啧”。 再然后,“啧啧”变成了: “欸欸,别闹!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些天你天天让我吃清淡的,总得在别的地方补偿我一下吧。” “不行,明早六点半的火车呢,我们得早起。” “我起得来的,你放心。” “你起得来我可起不来,今天忙了一天,就剩这点精力了,别再折腾了。” “那我轻点。” 说着就又埋头往蒋兰身上“啧啧”起来。 蒋兰可不从她,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不行,别闹。” 林锦云起了倔,突然紧抓住她的手恶狠狠道:“我告诉你,你不让我碰的话,我就…” 蒋兰被她捏地起疼,也有些气急,瞪着她厉声问道:“那你就怎样!” 糟了,生气了! 林锦云心里一慌,崴了舌头:“我就…就要点甜头?” 这秒变成商量的口吻惹得蒋兰一笑,无奈道:“那你挑个地方,腰以上,三分钟。” “好的。” 她选了“啧啧”,三分钟后,关灯睡觉… 第二天两人都没睡过头,如期坐上了回乡的列车。 十七个小时后,火车准点抵达市里。 下车已是深夜,林锦云打了电话报平安后,便和蒋兰到车站附近找了旅店投宿。 一觉睡到隔天早上十点,两人下楼吃了简单的早餐,就回房商量起今后的事。 一旦回了镇上乃至县城,见面就会变得无比困难,两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但林锦云想再争取一下。 “还是可以见面的,比如每周约在县里见一次?” “锦云,还是等过完年再找机会见吧。现在不比在深圳,如果想在一起,就不得不收敛。我们都忍耐一下,好不好?” “唉,有时我真想就待在深圳不回来了,或者就待在市里也好,这儿没人认识我们,不用顾虑这么多。” “你的家在镇上,事业在县里,却想要长期待在市里,这怎么可能呢?” 提到事业,林锦云心里蓦地一虚,赶紧应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说不准哪天就实现了呢,虽然很难,但我会去试一试的。总之,我会努力的,你也别灰心,别放弃我啊。” 蒋兰见她说得诚恳又急切,就算知道前路艰难却也不想打击她此刻的决心,忙笑道:“好好好,我不灰心,也不会放弃你的。 她又想到林锦云所谓的“努力”应该就是走岗位晋升这条路,也知道她是个工作起来不知停歇的,忙提醒她:“可你别强撑,觉得累了厌烦了就歇一歇,事情要做,身体也要顾。还有,不准再不吃东西了。” “嗯,我听你的。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有心有力有理想了。其实,最难的时候咱们也都经历过来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真的,你信我。” 骨子里的自信乐观终于在时隔多年后苏醒过来,她此刻的笑容充实着整张脸庞,显得如此神采奕奕,青年壮志。 这一瞬间,蒋兰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林锦云,眸光清亮,笑意和暖,看向你时,就像一束雨后春阳,带着清新的光明与宜人的温度,让人不禁就想靠近,想拥抱,想私藏。 如今,骄阳再临,再次为了她而不惧风雨地闪耀着。 她不想辜负这份坚强与专一,再也不想了。 “我信你,我会一直信下去的。” “我不信。” “嗯?” “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好。” …… 两人约好了节后见面的时间,便一前一后离开了旅店,向着各自的家行去。虽有不舍,却也知道,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 第139页 前程和生计·1 ======================= 林锦云中午到的家里。 为了迎接女儿的回来,郭春兰特意下厨做了好几道她爱吃的菜。 然而,林锦云一提筷就显得退缩:“妈,我前些天胃难受,想吃清淡些的,有小米粥吗,白粥也行。” “怎么,胃怎么又难受了?那快别吃这些了,我这就去煮粥给你。” “谢谢妈。” 这声谢让郭春兰起了一丝别扭,却也没多想,赶紧去厨房熬起粥来。 等她端着煮好的粥出来,却发现一大桌的美味佳肴女儿竟一筷子也没碰... 林锦云吃好饭就上楼休息,可躺下还没五分钟,敲门声蓦地响起。 她以为是母亲要来问话,却没想到来的是大哥。 “哥,有事?” 林伟健替她关上门,又拉她到床边坐下,问道:“我问你,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还是跟蒋兰一块回来的?” 林锦云一听就反问他:“是妈让你来问的吧?” 林伟健也不瞒她:“是。” “哥,你就跟妈说,蒋兰也回来了,但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而且我们也不会再联系了。”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刻意,林伟健看着她,若有所思。 林锦云自然看出哥哥的疑虑,解释道:“哥,无论我说什么,妈都会有怀疑的,不是吗。她要是会信,也不会派你来问。既然如此,倒不如就拣她爱听的说,你觉得呢?” “是,你说的对,免得她又心烦。那你跟她,你们真的不会再联系了?” “哥,我只能回答你,我不知道,我保证不了什么。” “唉。”林伟健也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试着从妹妹和母亲的角度分别想了想,最后决然道:“总之,我就一句话,你要是实在想和她...和她一块,也千万不能让妈知道。至于其他,你有你的人生,我就算再不认同也不会去逼你,但也不会帮你。我是你哥,但也是妈的儿子,这道理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的,哥,谢谢你。我能不能最后求你一件事?” “什么?” “她寄回来的钱,扣去当年欠我们的,能不能将剩下的还给她?” “可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跟妈提这事,我想妈她也会同意把钱还回去的。” “嗯。你拿去还她吧,如果她不收,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好。” “对了,阿云,你这回出去这么久,单位里没什么问题吧?” “放心,我会解决的。” 林锦云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县一中。 学校还差四天才放假,图书馆自然也还开着。可馆长一见到她就没好脸色,冷嘲热讽道:“呵,你还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稀罕这份工呢。” 不想,林锦云却接茬道:“你说对了,我还真不稀罕这份工!” “你...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干了,您自己担着吧!” 这决定出乎馆长的意料,盯着她愣了许久,还自以为听错了,想着怎么平日最闷声不吭的人突然就造起反来了? 林锦云却懒得多说多理会,只把辞职信往他办公桌上一放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图书馆。 可她却没有急着回宿舍打包东西或者回家,而是又坐车去了市里。 …… 叮—— 铃声响起,上午的课到此结束,学生如蜂群一般自教学楼涌出。 在一片蓝白色校服堆里,一身浅咖色呢大衣配黑色直筒裙的打扮就显得格外突出。 这也使得林锦云一下就认出了这身衣服的主人,忙朝她挥手示意。 “丁雪。” 对方当即就停下了脚步,不可思议地看过来,又惊又喜:“林锦云,你怎么在这啊?” 林锦云也笑应着她:“来找你的,还你寻呼机。” 天哪,她在对我笑,笑起来还挺好...不对不对,她会笑着还机子肯定就是已经找到人了。 想到这,丁雪就没了笑容,瞟一眼林锦云,酸溜溜道:“找到那谁了啊?” “嗯。对了,你吃饭了吗?” “还没,正准备去吃呢,怎么,你要请我吃饭啊?” “可以啊,走吧,你挑地方。” “我没听错吧?”丁雪瞅了她一眼,怪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那你去不去咯?” “我去!干嘛不去!” “去哪吃?” “就近吧,隔壁街的白凤凰西餐厅。” 十五分钟后,两人来到西餐厅。 这还是林锦云第一次来白凤凰,虽然新奇,也只能点一些不油腻不刺激的东西来吃。 丁雪看着林锦云面前的土豆泥、餐包和热牛奶,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沙朗牛排和奶油蘑菇汤,犹豫道:“那个,你要不再点个意大利面吧。跟你开玩笑的,这顿我请客。” “没事,我喜欢吃这些。” “那我的牛排分你一半吧。” “不用,我不爱吃牛排,你吃吧。你够吗,不够的话可以再点。” “我够了。” 丁雪开始埋头切着牛肉,吃了一口,却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今天的林锦云实在太奇怪了,不问明白她吃得不安心。 于是,刀叉一放,她就开口问她:“林锦云,你今天找我有事?” 第140页 “嗯,还你寻呼机。” “哦,那就是单纯地要报答我啊。”丁雪想了想,又道:“这可不行,就吃顿西餐哪够?我告诉你,这不算报答啊!我还要别的。” 林锦云一听这话,自牛奶杯后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道:“美死你。” “你什么意思啊?” “你借我的是寻呼机,不是寻人机。我是通过我在深圳的一位朋友找到她的,跟你这机子真没多大关系。就算没这寻呼机,我也能找到她。” “那你干嘛请我吃饭?” “毕竟也借用了你的东西嘛,这机子倒是真不错,字特别清晰,平常用它看时间从没误过点。” “哼!” 丁雪愤愤然哼了一气,又低头切起牛排。 却不想,林锦云突然就问道:“对了,你欠的东西呢?准备还我了吗?” 手一滑,刀刃在瓷盘上打了个踉跄,摩擦生出的嘎吱声听得人牙倒,丁雪瞬间就没了食欲。 “我欠你什么了?” “人情啊。” “你不是不稀罕吗?” “你记错了吧?”林锦云不慌不忙地喝下口牛奶,笑道:“你当初说的是调我回去当县一中的老师,我自然不稀罕了,本来就是我当剩的,有啥好稀罕的?” 丁雪闻言立即回忆起当时的许诺,却发现无话可反驳,只好又问她:“那你稀罕什么?” “如果你能调我来市一中教书,我还是挺稀罕的。” “真的吗?你终于想通了啊!”丁雪欣喜道:“那好啊,我叫我姑丈帮忙安排下,看看下学期开学后...等等,你怎么又想通了?” 林锦云又咬了口面包,老神在在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让你有亏欠感,人一旦觉得欠了别人的,就会变得弱气,抬不起头来。” “哼!借口!我看是因为某人回来了,你就枯木逢春了。可以啊,林锦云,小心思挺多,小嘴皮挺溜的嘛,原来你这么鬼精啊。” “那你是要一个老债主还是要一位新同事呢?” 不用问,丁雪闭着眼睛也会选后者,但她还是不甘示弱道:“那我这回还了你,咱们就真的两清了。” 林锦云端起牛奶杯道:“嗯,为了两清,干杯!” 丁雪忙也端起面前的蘑菇汤,和她碰了碰。 “你好,新同事!” 前程和生计·2 ======================= 话说回蒋兰这头。 蒋兰回到家,自然不会有一桌子的丰盛佳肴在等着她,有的只是蒋父几句象征性的关怀以及更多的诉苦:水贵,电贵,米贵,就人力最便宜,他现在在镇上的一家民办拖鞋厂给工人做饭,一个月赚的也才够自己温饱花销。 蒋兰听完,平淡道:“你放心,我不用你养,小威也不用你养,你顾好自己就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兰懒得看他这幅样子,索性开门见山道:“爸,我回来是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如果你还想和我们姐弟两一块过下去,就老实做事,本分做人。赚钱没有不辛苦的,来得快的钱去得也快。如果你想赚快钱,可以继续走老路,但我不会再管你了,小威也不会,大不了,我们分开过。” 这话说得蒋父脸臊心烫,急忙道:“怎么能分开过呢?那不就成分家了?不行,我有儿有女的人,这要是传出去我别做人了。我当然想和你们一块过,我早就不碰赌了,现在连看人打牌都少了。” 这话兴许只能听一半,但他脸上的焦急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于是,蒋兰也缓了语气道:“你能做到最好。家用我还是会给,不多,但总够我们三个的伙食,水电和煤炭是小头,由你来出可以吧?等小威工作了,我也会让他出一份家用。” 蒋父忙点头道:“可以可以,水电煤炭我来出。” “我们有手有脚肯卖力,只要不走歪路,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日子会越过越好,蒋兰确实是这么憧憬着的,所以当天晚上就打电话联系了合作过的张厨师。 离过年还有两周,正是办宴的旺季,她自然不会给自己歇息的空档。 张厨师接到蒋兰的电话很是惊喜,可因为外甥女在旁边吵着闹着不好细听与详聊,便只跟她说自己最近住在市里的女儿家,让她记下地址,第二天到家里来详谈。 第二天早上,蒋兰早早吃完饭就出了门。 不料过,才出家几分钟,她就在路上遇上了林伟健。 林伟健也远远瞧见她了,忙紧踩几下车子上前问道:“你要出门啊?” 没想到会遇上林伟健,蒋兰愣了几秒才答他:“大哥,是来找我的?” “是。”林伟健忙从腰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蒋兰:“我就是来给你这个的。这是你这两年寄回来的钱,扣去当初那笔彩礼,还有当年在医院时你给的那笔,还有我妈花去的一些药费,这里还剩三千五,你收好了。” 蒋兰不接,只问道:“郭婶的身体还好吗?” “好了,已经没事了。” 蒋兰这才安心许多,又将林伟健手里的信封推了过去,“大哥,那这钱就留着给伟康吧,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要和郭婶说。” “不行,伟康是我们全家的责任,不是你的。蒋兰,这钱你得收着。这是我妈的意思,也是锦云的意思。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第141页 林伟健将钱往她手上一塞转身就要骑走,但终归不吐不快,便又转过来看着蒋兰道:“其实,锦云跟我妈最像,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死心眼,倔脾气。我晓得你是个好姑娘,但我不想再看到她们母女两因为你成天闹矛盾。我希望你往后行事时能多掂量着这一层,锦云她毕竟年轻几岁,有时难免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必要时,拜托你劝住她拦住她。” 蒋兰本以为他会让自己别再和妹妹有所牵扯,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番话。 她从这话里听出了林伟健的默许与嘱托,这使她既感激又惭愧。 “大哥,谢谢你,我会看着她的。” 林伟健见她眼眶湿湿的,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又转过头闷声说了句“走了”,便远远骑去。 ...... 随后,蒋兰搭车去了市里。 这一去便花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好在张厨师女儿家倒也不难找,等蒋兰买好水果登门时,也才十点刚过。 张厨师热情地引了蒋兰进门,他爱人竟然还记得蒋兰,直说她清瘦了不少,又唠叨着女孩子也不能太瘦,太瘦了不好看,胖点更显年轻云云。 蒋兰闻言只笑笑,张厨师却“啧”一声,朝老伴怪道:“什么瘦了不好看,她哪不好看了?哦,臃臃囊囊的就好看了啊?你去陪妞妞去,别在这吵我们说话。” 老伴白了他一眼,又笑着跟蒋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陪外甥女去了。 张厨师给蒋兰递了块切好的苹果,招呼道:“阿兰,来,吃苹果。” “谢谢。” “这几年都忙些啥呢?” 蒋兰忙放下手中的牙签,歉道:“师傅,对不起,这几年光顾着在外头忙,也没抽空来看看您,真是不应该。您和您爱人,身体都还好吗?” “欸,说这话就见外了,年轻人有自己的事业是好事。我们两都好,我老伴现在在家帮着带带孩子,我还在拉班办宴。都干了几十年了,要真让我歇下来也觉得不习惯。” “嗯,您觉得开心就行。但也得顾着点身体,像拉桌凳、搭灶牵篷这些要爬高抬重的活,您可得悠着点,宁可慢一些。” “欸。”张厨师听着舒心,又问起她:“你呢,这几年还好吗?” 蒋兰不打算遮掩,便将自己这几年在深圳做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当然是隐去了背后的缘由,只说自己想去特区见识见识,但见识过之后,现在只想回到家乡好好打拼。 她说得诚恳且务实,张厨师听完感慨道:“唉,这几年我也见过不少出去闯荡的人,混的好的没几个愿意回来的。就算混不好回来了也要吹牛装相,不见得有啥能耐,还总不拿正眼瞧咱本地人,你倒是实诚本分。” 蒋兰谦虚道:“外头有外头的好,自家也有自家的好。可能我眼皮子浅吧,我总觉得肯努力在哪都是一样的。” “对,你这话我就爱听。道理就是这样的,关地方什么事,是金子在哪都发光。”又问她道:“阿兰,你打算回来再做回本行?” “师傅,我不想瞒您。其实,我是打算回来开店的,但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本钱,所以只能先把这钱赚来。如果您这还有空缺,钱少一些也没事,我什么活都能干。” 她的坦白与真诚又一次打动了张厨师,他想了想,决定帮她一把,“阿兰,我这边自然是有活的。可如果你想多赚快赚,我可以介绍你去更有油水的师傅那。” 钱是赚不完的,但人不能忘本。 “师傅,我想跟着您干。您不必顾虑我开店的事,该给多少就多少,除了您这,我不考虑别家。” 张厨师一听,心里更添赞赏,不禁感慨道:“阿兰啊,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哪没变了?您爱人都说我瘦了。” “哈哈哈,你别听她瞎说。” 约好下次办宴的碰头时间后,两人又漫谈了一些深圳的见闻。半个小时后,蒋兰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张厨师夫妻两自然一个劲地挽留她吃个午饭,可她说什么也不肯,夫妻两也只好随她去。张厨师还特意送她到楼下,看她走远了才回身上楼。 活计有了着落,蒋兰满心欢喜,不觉加快脚下往车站走去。 正走着,一阵浓郁的奶味飘来,转过一个路口便瞧见前头有好些人正站在一个窗口前排着队,似乎在等着什么。 这熙熙攘攘的阵势惹得蒋兰起了几分好奇,便走近几步垫起脚往窗口里头望了望。 只见玻璃窗里站着两个统一着装的大姐,正四手不停地打包着刚出炉的蛋糕。 她又瞧了眼玻璃窗边的一行红字,上面写着:奶油椰霜蛋糕,四元/块。 椰霜蛋糕? 蒋兰觉得这名字好似在哪听过,又抬头望了望面前的这家店铺。 一行灯箱招牌随即映入眼中:白凤凰西餐厅。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便是林锦云几年前跟她提过的那家西餐厅。 原来就开在这儿啊。 真大啊,从这里到前面都是吗? 她好奇着,脚步慢慢往前走去。 前面是一排透明落地窗,正值饭点,靠窗的几张餐桌上都坐了人。 而第三张桌子旁,两个女生正进行着奇怪的碰杯仪式。 一人举杯,一人端碗,二人言笑晏晏,一幅旁若无人的开心模样... 第142页 第80章 绝地求生 ================== 付完钱,林锦云和丁雪一起往外走。 两人才刚走到门口,一阵奶香飘来,顿时就招惹来丁雪的注目。 她伸手扯了扯林锦云的衣角,“林锦云,请我吃个蛋糕吧,就当餐后甜点。” 林锦云顺着丁雪指的地方望了一眼,立马皱眉道:“你饶了我吧,这么多人,这蛋糕还是现做的,怎么也得等上半小时才能买到吧。” “才半小时,也不是很久嘛。” “你的时间是大风刮来的啊?我可没时间,等下还有事呢。” “那你欠我一个椰霜蛋糕哦。” 林锦云有些哭笑不得:“行行行,快回去吧,下午不上班了么?” “那我走咯,学校的事如果有消息了,我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谢谢。” 丁雪正要说再见,突然又想起件事,拿手指往她腰上轻轻戳了戳,“她长啥样啊?带出来瞧瞧呗。” 不料,林锦云猛往边上一缩,拿手掩着腰嫌弃道:“啧,好好讲话,干嘛戳人啊!” “原来你怕痒啊。” 丁雪说着就起了玩心,又笑着拿手欲戳不戳地在她腰间比划起来,吓得林锦云直挥手赶苍蝇似的赶她,语气里的嫌弃越发明显:“快走快走,多大了还玩这个,不嫌丢人啊!” “不嫌!” 丁雪又笑着捉弄她几下,这才收回手跟她道了别。 林锦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敷衍地挥了挥手转身就朝相反方向走。 可才走出十几米就停了下来,她定睛看了看前方路口,接着就一阵快步朝那赶去。 路口拐角处正站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嘿,不许动!”林锦云突然一把拉住跟前的人,欣喜道:“你怎么在这?” 蒋兰转头看来,面上却并无惊吓或惊喜,只淡淡道:“我来找张厨师谈办宴席的事,你怎么也在这?” “我...哦,我今天来市里开会的。” “昨天怎么没听你说起?” “哦,我是临时被调来的。对了,你吃饭没?” “没有。” “那正好。”林锦云笑着指了指身后,“你看,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白孔雀西餐厅吗,走,我带你吃西餐去。” 蒋兰并没露出多少欢喜,只问她:“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但是还能陪你再吃上一些,走吧。” “你中午吃的什么啊?” “粥咯。我现在还能吃别的么?” 很好,越骗越自然了。 蒋兰心里气着,却按下不表,只默不作声地跟着林锦云往餐厅去,她倒要看看这人还能扯出哪些谎来。 进了餐厅才发现,靠窗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两人便挑了个靠墙的桌位。 服务员送了本厚重的菜单过来,蒋兰接过手就递给了林锦云:“我也不知道怎么点,不如你来帮我点吧,我都能吃的。” “好。” 反正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了,林锦云索性也不打开菜单,直接就朝服务员点单:“来一份沙朗牛排八成熟,一份奶油蘑菇汤,两份土豆泥,先这样。” 服务员写好单离开,蒋兰突然朝对面问道:“你不是说没吃过西餐吗?可我瞧你点菜倒挺熟练的,一点不像没吃过的样子。” 林锦云听得一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不自觉眨了眨眼,解释道:“哦,我...刚才走进来时看了下别桌点的东西,基本上也就这几样。” “锦云,你真厉害,光靠看就能看出牛排是八成熟的,汤是奶油蘑菇汤。” “......” 糟了糟了,大意了!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笨呢! 妈呀,这要怎么圆啊?而且看她这表情明显是怀疑我了。 还是少说话吧。 林锦云这般想着,马上就闭了嘴,只噙着一丝不自在的笑意看看桌面,再看看桌上的花,再看看隔壁桌卷意大利面的小孩... 就是不敢看蒋兰。 蒋兰见她这样更来气了,索性也不吭声,就这么盯着她。 两人就这么诡异地沉默着。 终于,林锦云先憋不住了,扯出一丝干笑朝对面问道:“怎么老看着我呀?” “你怕我看啊?” “没有...那你看吧。”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好在服务员的及时出现缓解了尴尬,两份土豆泥被送上了桌。 林锦云赶紧低头吃起来,这一桌也终于出了点声响。 不一会儿,牛排和蘑菇汤也送了过来。 蒋兰瞄了眼桌上的餐具,问道:“这刀和叉该用哪只手来拿?” “好像是左叉右刀...”正说着,灵机一动,林锦云忙又补充道:“我来帮你切!” 她连忙拿过蒋兰面前的餐盘,为她殷勤切起牛肉来。 五分钟后,牛排切好:大小均匀,切口齐整,堪比五星饭店服务员水准。 “可以了,蘸着这里边的酱汁吃。” 蒋兰接过叉子,叉了一块牛肉往嘴里送,盯着林锦云,咬得特别用力... 这咀嚼的力度让林锦云心里发虚,弱声弱气地问她:“这肉是不是太硬/了?” “嗯,硬得很。不过多嚼几下也会松的,终归是肉,还能比牙齿硬么, 再怎么也会被咬开的。” 第143页 林锦云可不敢细想这话里的别义,也只好按字面意思接茬道:“那别吃了,我带你去吃别的吧,西餐其实也就这样,也没啥好吃的。” 一听这话,蒋兰便看着她笑道:“可我看你好像挺喜欢吃的,还吃得有说有笑,吃完还跟人在门口打打闹闹的。” 这下,林锦云算是明白了:自己被‘咬开’了... 大势已去,心想再瞒骗下去只会越描越黑越遮越丑,她连忙着急解释:“那个是我以前的同事,现在在市一中教书。她这人爱开玩笑,平常就喜欢打闹捉弄人啥的,你别误会啊。” 蒋兰却只听着不接话,又叉起一块牛肉嚼起来,嘴里的力道并不见得比刚才弱几分。 林锦云慌了,忙又继续解释:“我说吃粥是骗你的,我中午是在这里吃的饭,但我吃的是面包、土豆泥和牛奶。你看,都是好消化的东西,我可听你话了,在外头都不敢乱吃。” “不要避重就轻!” “什么?” “你今天来市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找这个前同事谈公事的,真的是公事,有个小忙要她帮。她提议来这吃饭,人家开口了,我总不能拒绝吧,就只好一起来了。” “帮什么忙?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没有,没事,就是一丁点小忙。” “是不是你这次请假太多天,领导给你穿小鞋了?” “不是不是。”林锦云怕她多想,急道:“就是,就是我可能明年会调来市里工作,想先找这个同事了解下市里的情况。你不晓得,市里人员挺复杂的,不事先摸清水里的情况,怎么知道踩的是石头还是泥。” 这个解释蒋兰姑且信了,但事情还没完,“那你怎么骗我是来开会的?” “我不是...不是想给你惊喜吗?调去市里算是升迁了,我是想着等这事落实了,通知最终下来了再把好消息告诉你的。” “那只是问情况为什么要笑成那样?问情况要问到在门口戳来戳去,打闹嬉笑吗?” 得,关注点又绕了回来... 听到我要调去市里了不是该顾着高兴吗,怎么还会有心思计较别的呢? 唉,这可真是,刚翻过了一座山,又遇到了一条河。 崎岖坎坷怎么它就这么多! 林锦云简直含冤莫白:哪来的戳来戳去?明明只有她在戳我啊! 可就算有冤她也不敢申,也知道靠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好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今后一定注意。” “一点形象都不顾,这副样子要是被学生或者学生家长看到多不好。” “是是,多不好,你说的很对。” 蒋兰听罢不作表态,只低头喝了口汤。 林锦云却暗吁一口气,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谁料,蒋兰一抬头,又问道:“你这前同事还挺热心的,都不在一块共事了还愿意帮你啊。” 咦,还没完吗??? 林锦云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迅速组织语言,张口就来:“呵,说得好听是热心,说白了就是想占便宜呗,这同事以前在年段里就是出了名的贪吃。” “哪里,你看她多苗条,贪吃的人怎么可能保持得住这样的身材。” 这句林锦云可没把握,只好掂量着地回答:“她是挺苗条...” 果然,她瞧见面前那只拿叉子的手顿一顿。 林锦云急忙改口:“可苗条有什么用,为了省几寸布么。依我看,健康匀称才是最好的,像你这样的身材就正正好。” 说到这,蒋兰终于笑了,嗔道:“可我刚刚去张厨师家,他爱人还说我太瘦了看着显老。” 好了好了,笑了就好,笑了就说明话题结束,危机解除,天下太平。 林锦云这么想着,随口应道:“可不是太瘦了吗,赶紧吃胖一点啊。” 她却忘了反驳显老这一点... 只见,笑容瞬间褪散,一记眼刀随即从对面飞来。 林锦云却是一头雾水:又哪错了啊??? 怕了怕了,还是先躲躲吧。 “对了,外头在排队买蛋糕呢,你在这慢慢吃哈,我去给你买蛋糕去。” 说着就溜了。 蒋兰的目光追着她匆匆走出餐厅正门,沿着落地窗一路往前去,走到队尾规规矩矩地排起队,站定后还不忘转过身朝坐在里头的自己挥手示意。 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真的,好傻。 蒋兰朝她招了招手,笑得一脸无奈。 好吧,原谅你了。 第81章 忍耐 ============== 丁雪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周就给林锦云回了个准信。 由于中间被调去图书馆两年,档案改动不了,丁雪的姑丈能为林锦云做的最大努力是:明年开学后先在市一中实习一年,之后再通过内部调整,将她转为编制内的科任教师。 对于这样的结果,林锦云自然很满意。可丁雪却觉得太委屈她,便又额外为她争取了一个住宿名额。 林锦云倒是无可无不可,主要是这几年基础交通越发便利了,所以,就算不提供住宿她也不在乎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往返家里与学校。 但既然有这条件,她自然不会拒绝。 之后,她又去了趟县一中把行李取回家里,书柜也雇人搬了回来。 第144页 直到家人问起她搬行李回家的缘故,她才把要去市里工作的事说了出来,自然就受到一家子的责怪:都怪她太能沉得住气,把好消息捂得太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农历年底,一扫前几年的沉闷,林家这一个新年过得其乐融融欢欣鼓舞。 因为答应了要忍耐克制,林锦云整个春节假期都规规矩矩的,在家就帮忙给侄子洗尿布或者陪着林伟康,就算出门也会事先告知母亲自己的去向且半天之内必回。 郭春兰很满意女儿近期的表现,开始慢慢相信女儿与蒋兰已经不再联系。 但她又不免担忧起别的:过了年女儿就二十七了,也该找个对象了。 所以,趁着大过年走亲访友之际,她便把林锦云的情况在亲友圈里做了个宣传推广,让一众亲朋替自己物色着适合的女婿对象。 而另一方面,她也想女儿能主动些,多留意身边的适婚男青年。 于是元宵节这天晚饭过后,郭春兰瞧着女儿挺高兴,就单独找了林锦云旁敲侧击地提起这事。 可林锦云一听就很反感,直说自己不会去找对象也不想成家。 郭春兰一开始只当她是扭捏,不免又多唠叨了几句,不想却惹得林锦云冷脸相对,直言自己终生不嫁。 郭春兰一听也急了,从一开始的疾言厉色到后来的冷嘲热讽,总之,火气上来就不管别的,只由着愤怒尽情宣泄。 于是,最难听的话兜头兜脸地砸向了最亲近的人。 于是,旧事被重提,老账被重算。 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些话既刺自尊又伤脸面,饶是再有定力与肚量也难以悉数承受。 母女间赖以维系的那点和平被再次打破。 林锦云终于受不了了,起身摔了门就往外逃。 ...... 蒋兰正在屋里数着这个春节假期的收入,突然就听到外边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忙收起钱,刚走出卧室就看到蒋威已经先去开了门。 “是你?” 蒋威显得很惊讶,正要问林锦云来这干嘛,却听到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 “先进来吧。” 林锦云一听,忙跨进屋来,直朝蒋兰跟前去。 蒋威看着林锦云径直走进姐姐屋里,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姐,她来...” “没事,来串门的。” “哦。” 蒋威只好关上门不多问,回头却发现姐姐已经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蒋兰拉着林锦云在床边坐下,却发觉她手掌凉的很,赶紧将她的手捧在自己手里搓了搓。 “这手冻得跟冰块似的,怎么也不多穿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跑来了?” 暖意自掌心一点点蔓延开,温暖的又何止是手。 林锦云瞬间就改了念头,扯出个笑淡然道:“就是想来看看你,都好久没见了,有三周了。我不想等到约好的开学后再见,实在太久了。” 蒋兰一下就听出她在撒谎。 她肯定遇到难处了,不是家里就是工作上的麻烦。 应该不是工作上的,最近不是升迁了吗,再说正放寒假呢,再有事也不可能这时候来事。 那就是家里的麻烦了,和她妈妈吵架了? 但她正在情绪期,这时候定是听不进去劝阻和说教的。蒋兰这样想着,便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揉了揉,顺着她的话道:“好像是有点久呢。” “我已经一直在忍着了,真的。但有时就是...很难受。” “嗯,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那你给我点奖励吧。” “好。” 蒋兰捧起她的脸亲了亲。 林锦云却伸手抱紧蒋兰,在她耳边乞求着:“今晚让我睡在这吧。” 一只手回应似的搭上她的脊背,慢慢摩挲着。 轻轻,柔柔,缓缓...渐渐就将她满身的疲惫与委屈抚平,抚顺。 “锦云?” “嗯...” “睡着了?” 林锦云揉了揉眼,“没有。” “回去吧,跑出来这么久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不想回去,我就想在这,我想在你身边。” “再忍忍好吗?下周就开学了,我去市里看你,我们去看电影,逛公园,吃好吃的,好不好?” “那好吧。” “乖。”蒋兰又亲了亲她,“我再奖励个东西给你。” 她说着就起身去床头拿过自己的钱包,从钱包最里层抽出了一小张东西递给林锦云。 是她们当初的那张合照。 当初郭春兰来宿舍大闹时,四张合照被撕坏了三张,只有一张幸免于难,而那仅剩的一张后来又被蒋兰带走。 现在,这张合照正安然无恙地躺在林锦云的手心。 “是我们的合照!”她很惊喜,但一转念又道:“可你说很喜欢这版,其他几张都被我妈撕坏了,这张还是你留着吧。” “你留着吧,想我了,觉得难熬了就看一看。再说,我还有别的东西呢。” 林锦云好奇道:“你还有什么别的?” “多着呢。” 蒋兰说着又去开了抽屉的锁,她取出一个印着“双黄莲蓉月饼”的铁皮盒子,打开来递给林锦云道:“你看,都在这里头。” 第145页 林锦云端过来一看:一堆背面写着字的电影票,一盒小虎队的磁带,甚至还有两张从深圳到市里的火车票票根。 而最底下正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 林锦云小心将这张宣纸拿起来摊开,上面写着一个工整秀气的‘蘭’。 原来,她爱得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她感激又感动,却觉得语言是如此的苍白刻板,远不足以将她此刻的心情表达千万分之一。 她不再多说,一把搂过身旁的爱人就吻了上去。 蒋兰被她这突然的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闪躲了一下。 林锦云哪肯她躲,抱着她就往床上压去。 好了,上面是她,背后是床,两侧是禁锢着的手臂,怎么也躲不掉了。 她成了欲网内的一条美人鱼,而那位霸道的渔夫正目光灼灼地看来。 “那...你快点。” “好。” “不能在这过夜。” “嗯。” “你尽量小声...” 渔夫等不及要享用了,一个欺身向前,含住多余的话语。 思念化作情/潮慢涨了上来... ...... 林锦云当晚自然是回了家里。 彼时林伟健已经和母亲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所以见到女儿回来郭春兰也没再多说难听的,自然也不会说软话哄女儿。 母女两冷战了几天,谁都不先松口,最后自然是以林锦云去市里开工作为这场矛盾的终结。 投入到工作中后,林锦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卖力。 渐渐的,她开始很少回家,回家也只陪陪二哥和侄子,对母亲则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后来,她从一周回一次家变成半月回一次,再后来,变成一个月回一次。 郭春兰也曾怀疑过女儿总不回来的动机,但她没有证据,且也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发掘证据。 时间如水,日子久了郭春兰便又开始慢慢念起女儿的好,开始想女儿,开始怪自己多疑敏感。 冷静过后便起了示弱心理,她开始松口,开始说软话,开始别别扭扭地问起女儿长短。 母亲肯示弱,林锦云自然也不愿意再冷着,于是,母女两又一点点靠近,如履薄冰地试探着亲情的重量。 但好景不长,只要一提及婚姻大事,两人就又会像两块同极相遇的磁铁,恨不得用尽自身的力量狠狠推开对方,眼不见为净。 她们就这么恶性循环般维系着吹弹可破的母女关系,好一阵坏一阵地过着。 直到几年后,郭春兰才真正看开,或者说,看淡。 她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默许了女儿的“不听话”。也许是从看到女儿头上的一根白头发开始,或者是从上了小学的孙子有天囔着“姑姑现在抱不动我了”开始,还是从那天无意间翻女儿钱包发现一张模糊得不辩人影的照片开始? 总之,她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老了,再也管不动女儿了,而女儿也老了,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认命了,开始向大儿子打听起蒋兰。 今晚终章 第82章 终成眷属 ================== 几年后。 冬阳薰暖,店里的黑猫倒是懂得挑地方,竟打横卧在店堂正中晒着太阳。 此时过了中午,店里并没有吃客,伙计便也随这懒猫自在。 它舔了舔毛,又伸了个懒腰,刚要眯眼却瞧见前方有道人影走来。 它立刻站起,喵叫着朝来人奔去。 “喵~喵~喵~” “黑丫,欸,真乖,来,上来。”来人一把搂住蹿上身的黑猫,揉了揉它的脑袋,问道:“兰兰呢?” 回答她的自然只有听不懂的喵喵喵。 但店里伙计小叶却停下手里的拖把殷勤迎了过来:“林老师来了啊,老板和杨大姐在里面收拾呢。” “哦,好。”林锦云又摸了摸猫脑袋,“黑丫,走,咱们进去找兰兰。” 说着便抱了猫往后厨去。 蒋兰正和杨大姐正在整理后厨。 她背对着门口,一旁的杨大姐倒是先看到了林锦云,立时打起招呼:“欸,林老师来了啊。” “大姐。” 蒋兰这才转身看过来,一开口却嗔怪道:“怎么把猫也带来了,去去,快走,这里放的都是吃的,别带猫进来。” “哦。那我不进去,就站门外。”说着果然就只抱着猫站门口等着,“你们啥时能好啊?” “就快了,你再等等。” 林锦云正逗着猫,杨大姐见她百无聊赖,就同她道:“林老师,梦蕾昨天挂电话回来了,说系里选荐她去了一家单位实习,年后就可以过去上岗了。” “那太好了,学校选荐的一定是专业对口的好单位,实习期好好表现表现,毕业后找工作就容易了,恭喜你啊。” “她爸高兴得一宿没合眼,叫我一定要把这消息也告诉你。” “谢谢,我很开心。你看,我没说错吧,梦蕾这孩子绝对会有出息的,她果然没辜负你们的期望。” “林老师,你和阿兰才是我们一家要感谢的人。” “不说谢了,感谢来感谢去多见外。对了,梦苗呢,她在外头念书还习惯吧?” “说到梦苗啊...” 两人开始交谈起来,蒋兰则在一旁默默听着,手下的动作却随着听到的消息而更卖力了几分。 第146页 因为全是好消息。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把后厨收拾好。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兰兰饮食店”过年前最后半天营业。 说是营业,其实这半天也只是开了门大扫除而已。这下店铺都打扫完毕,老板伙计三人在门口互道了别。 杨大姐有意比小叶多留了一会儿,见小叶走远了,才对在锁门的蒋兰道:“阿兰,你看下大年初几有空,和林老师一起来我家吃个饭。你们可得答应我,不然我回去可不好给家里那两个小的交差。” “好,我们会去的,我到时打电话通知你。” “可一定得来啊。” “好,会的。” 杨大姐不放心,又絮叨念了几遍,得了两人的保证后才终于走了。 送走杨大姐,林锦云抱着猫问蒋兰:“黑丫放哪啊?” “还能放哪,放我家呗。非要养,养了又只管宠不管伺候。” 她说着就去一旁发动起摩托车,很快,车子马达声伴随着抱怨一同响起:“这猫也是个没良心的,认了一个就不认第二个,怎么喂也喂不熟,从来就没见对我这么亲过。” 林锦云一听忙贴上前讨好道:“别生气别生气,我喂得熟,我跟你亲。” “去!”蒋兰笑嗔她一句:“谁要跟你亲。” “明明昨晚才跟我亲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想吃完不认账啊?” “说什么呢,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经。” “昨晚还夸我年轻来着,现在又嫌我一把年纪...” “哎呀!你别说了!”她红着脸瞪了她一眼,拍拍车后座催促道:“快上来啦。” “好勒。” 林锦云忙搂紧了怀里黑猫笑着上了车。 自从买了摩托,回家就方便了许多,可蒋兰却不着急着拧油门,毕竟这次各自回去后又要许久见不着面了。 两人一猫一车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路上,愣是把摩托车骑出了自行车的速度。 但再慢的车子也有到站的时候,车子开到县城汽车站便停了下来。 林锦云把安全帽摘了,又把猫往蒋兰手上递,“你骑回去慢点,我晚上打电话给你。” “好。” “那我走了?” “嗯,走吧,我看着你进去。” 这儿人太多,林锦云不好亲她,只好伸手捏了捏她的小指,凑过去贴耳道:“回去后要想我。” “嗯。” “要每天都想。” “好了,好了。”蒋兰有些无奈,退开身,朝林锦云笑道:“你呀,倒是越来越腻歪了。” “我就缠上你了,怎么着?” “能怎么着,缠就缠呗,流浪猫都尚且给它口吃的,更何况你呢。” 林锦云噗呲笑了,为了蒋兰这难得的幽默,心头一热,低头飞快亲了她一口。 眼看蒋兰要发作,她嘿嘿一笑,赶紧朝站台奔去。 望着她这孩子气的样子,蒋兰就是再有气也都化作纵溺的笑意,目送她上了车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四十分钟后,林锦云坐车回到了家里。 中午刚过,这时间一家子都在午休,林锦云尽量放缓脚步上楼回房。 不想,一开门却看到母亲正躺在自己床上歇着。 开门的动静也吵醒了郭春兰,她本就才歇下不久,这下自然也醒得彻底,见到女儿进来,挺高兴地唤她:“回来了啊。” “嗯。” 林锦云却依旧站着,不敢立刻就坐到床上。 只因郭春兰近来又有些反常,林锦云在家时她就总时不时地盯着女儿看,往往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 林锦云不晓得母亲这又是怎么了,只好敬而远之,就好比此刻,她甚至无法自在地坐,自在地说,只这么远远站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妈,是不是找我有事?” “没事,刚刚帮你打扫了一遍屋子。活干完了,累了,就躺这歇一歇,可以吧?” 这话听得林锦云别扭,“妈,这是您的家,您想歇哪都可以。” “那你老站着干嘛,你这样站着倒像是我不该躺着一样。你坐过来,咱娘两捂被窝里说会儿话。” 林锦云只好脱了外衫外裤坐进被窝里,郭春兰忙拢了被子往她身上搭。 “妈,我不冷,你多盖些。” “坐着漏风,我看还是躺下吧。” “好。” 娘两这便躺倒下来,枕头靠着枕头,肩挨着肩,却均无睡意,只静静睁着眼。 最后,还是当妈的肯先打破这惯常的沉默。 “怎么觉得抱着你睡觉还是昨天的事,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妈也老了。” “妈...” “你小时候倒是好带,但就是老爱缠着我讲新鲜事。你记不记得以前,每回睡觉前总要听我说个事才肯睡?” 林锦云以为她要旧事重提,却没想到提的竟是儿时的事,心下稍感放松,便也应和道:“记得,妈讲鬼讲的可好了。什么老太太跳水井、二表姑撞邪半夜数纸钱、还有老家那只黑猫赶鬼的事,现在都还记得一些。” 郭春兰笑道:“你这孩子也是坏得很,自己听也就算了,还总拿听来的吓你二哥,闹得他整宿都不敢闭眼睡。” “二哥最怕听这个,我一提鬼他就能安分下来,不然他就老缠着我陪他玩。” 第147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郭春兰想起老伴刚过世那阵子,鸭场忙不过来,自己经常把小儿子交待给女儿看着。可林锦云那时也才十岁,一个半大的孩子却要身兼起母亲的职责,整个童年自林伟康得病的那一刻就提前结束了。 现在想起来,老大的童年是完整的,而老二的一辈子都将如童年般快乐,只有这个小女儿,是她亏欠最多的。 一想到这,当妈的怎能不愧疚难过。 郭春兰突然转身搂过女儿,声色颤抖道:“云啊,你不要恨妈妈...” 这动静着实吓了林锦云一跳,“妈,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郭春兰把脸埋在女儿肩上,仿佛只有这样,只有不看女儿,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妈没有把你照顾好,没有一碗水端平...” “妈,不说这个...” “你爸走的时候你才十岁不到,妈妈本该多疼你一些的,反倒让你受了大把的委屈。” “妈,你别哭。” 林锦云劝着母亲,自己却跟着流下了泪。 “妈这些天想起很多事。人呐,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开开心心也是几十年,哭哭啼啼也是几十年,何必非往哭哭啼啼上去过,惹得儿女怨恨呢。” “妈,我没恨你。” “那你怎么总不回家呢,就算回家了见着我也总躲着,你知道这多伤妈妈的心吗?” “妈,我也…” 她本想说“我也被您伤得很深”,想了想,终究还是改了口:“妈,我也很难过...真的,我常常骂自己,怪自己一次次惹你伤心,惹你生气。可是,妈,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你要的那样。我很愧疚,我没法面对你,我不敢回家,不敢看你,我不敢看你看我的样子,好像...好像我是个很罪恶的人,一个剐父母心肠的人...” “不要说了!”郭春兰一把搂紧了她,“你不是有罪的人,你是好孩子,是妈妈的宝。” 郭春兰抬手替女儿擦了擦眼泪,“云啊,妈不计较了,结不结婚,成不成家妈都看开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高兴,妈就高兴。” “妈。” 她说不出别的什么,只紧紧抱住母亲抽噎起来,眼泪溃堤般涌出,仿佛要将这几年来的愧疚、遗憾、隐忍、委屈冲刷干净... ...... 晚上,两人约好的例行电话。 “你讲话声音怎么这么沙哑?感冒了?” “没有。” “那晚上记得盖严实点,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又要降温了。” “嗯,你也是。对了,我们商量下初几去梦蕾家。” “你觉得初几合适呢?” “初三吧,我到时在汽车站等你。” “说的什么傻话,汽车站人那么多,万一被你家里人看到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看到呗。” “商量事呢,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不行,我要当面告诉你,我要看你哭再看你笑的样子。” “说什么呢?语无伦次的。” “就这样,我这下就去你家,你等我,拜拜。”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喂?喂?锦云?喂?” 林锦云按断了通话将手机揣进口袋,又拿过外套打开门,头回这么急切且毫无顾虑地朝她的爱人奔去。 (完) 这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碍于文采和精力都十分有限,只能结束在这里了。 有惭愧,有遗憾,望大家海涵。 感谢书友们一直以来的陪伴与支持,每一个评论,打赏,收藏,分享,捉虫,建议,对于作者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宝藏。 作者还会继续创作,后期不出意外的话作品也是发布在这个平台上,喜欢百合题材的书友们可以继续关注。 作者自觉不是个很优秀的写手,如有不足,还望大家不吝赐教。 最后,再次谢谢可爱的你们! 番** ============== 番外一·不速之客 ========================== (故事发生在林锦云寻回蒋兰后的一年) 蒋兰最近总是担心不已。 一是为着林锦云的工作。她调去市一中快一年了,工作强度却见天地增加,加班成了常态,每天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二是为现下的住所。这屋子是一个多月前两人商量好后租下的,当时只想到了此处位于老城区一隅,离学校近,租金也合适,两人都觉满意,当下就跟房东定了约。可住了月余光景,却也渐渐觉出此地的不好来。 头一个坏处就是邻里素质不堪。就拿她们住的东乾巷来说吧,巷子不大,一眼望去也就五六十米的深度,其间却住了三十几户人家。这三十几户里超过半数的住户是市火柴厂的工人,他们是东乾巷最早的住户,虽然每月也要交租给公家,却总把住龄当作优越的资本,平日里最喜欺软凌弱,占租户和外来户的便宜,蒋兰晒在门口的鱼干和笋干被人顺手牵羊了好几回。 再者就是这附近的治安问题。老城区难免藏污纳垢,巷弄里也总有个把见不得光的勾当。恰逢最近国家搞严打,上个月隔壁巷就揪出个盗窃团伙,闹得附近群众人心惶惶。前天巷子口的两盏路灯不知怎地竟同时坏了,一直都不见有人来修。这巷子本就狭窄幽暗,没了路灯就更让蒋兰惴惴难安,分分钟担心着晚归的林锦云。 第148页 于是,这天晚上七点半一过,蒋兰就提了手电筒去巷口等着接林锦云回家。 半个小时后,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终于朝着光走来。 蒋兰心下一松,忙挥着手电朝前奔去。 林锦云也瞧见了来人,几步赶上前拥住她,“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还不是担心你。” 林锦云笑笑:“有啥好担心的,还会走丢了不成。” “这里没路灯,早上前面那户搬家又把东西堆的满巷子。” “天哪,这手怎么这么冷!”林锦云摸到蒋兰的手,惊道:“你在这等多久了?” “就等了一会儿。” “我才不信。”林锦云连忙抓了她的手放嘴边呵气,怨怪道:“不准再这样了,这么冷的天,站外头干等着不着凉才怪。” “你最近都这么晚下班,叫我怎么放心。” 林锦云无奈道:“期末事情多,没办法。还好明天就周末了,好歹能松口气。” 她不愿蒋兰每晚都出来等自己,又承诺道:“我下周一定争取早点下班。” 蒋兰可不敢寄希望于林锦云的早下班,同她道:“下周起你上班记得都要带上手电筒,这样我也安心些。” “嗯。” 回到家里,洗漱后两人相依着看了会儿电视,还没等一集连续剧演完,林锦云就困眯了眼哈欠连连。 蒋兰见她这模样,忙关了电视机,推了推她:“去睡吧。” “哦,好。” 林锦云应和着,却朝蒋兰压了过来。 “欸欸!”蒋兰推开她缠上来的嘴:“干嘛?” “天冷,活动一下。” 蒋兰抓住她蠢蠢欲动的手:“不是困吗,睡觉去!” 林锦云狡黠一笑:“你睡觉,我睡你。” 话音刚落,额头就挨了一记敲,林锦云哎哟一声,就听见蒋兰骂道:“哪学的这些流氓话,一点老师的样都没有!” “老师也是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接着便不容分说一顿操作猛如虎。 事后,蒋兰躺在林锦云怀里仔细一琢磨,就不难察觉其中的小把戏。 她支起身子,气呼呼瞪着朝林锦云,逼问道:“你刚刚是在装困吧!” 林锦云得了便宜也不抵赖,只笑了笑,搂紧了她:“好啦好啦,现在是真的困了。” “越来越老油条了你。”蒋兰气不过,伸手掐了掐她鼻子:“不准睡。” “还想要啊?” “…谁要了,我跟你说点事。” “嗯,你说。” “我问你,这地方你住的习惯吗?” “你住的习惯我就习惯。”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住这也一个多月了。” 林锦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还行,除了周遭这些人有点烦,其他都还凑合。不过,你最近晚上别单独出门,到年关了,这附近又黑漆漆的,我总怕你遇着坏人。” “你就不怕自己遇着坏人么?” “我有啥好怕的。” “你怎么就不怕了?” “因为…”林锦云笑得狡黠,一个翻身便把蒋兰压在枕头上:“我就是坏人!” “去!”蒋兰笑着推开她脑袋:“跟你说正经事呢。” 林锦云只好敛了玩心,问道:“你不喜欢住这是吗?” “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的人都不太规矩,治安也不好。” “旧城区是这样的,再者近年关了,总是多事,所以才叫你夜里没事别单独跑出来啊。” “可你总这么晚回来,我怎么放心。” 林锦云也知道劝不动蒋兰,想了一阵终是犹豫道:“要不,我们搬到隆和路那块?那边离学校是远了点,但一出去就是大马路,环境也比这边好。” “就怕那边没什么房子招租。” “年底未必没房源,我们明天一起…” “嘘!你听…”蒋兰突然抓紧林锦云的手悄声道:“外头是不是有人?” 林锦云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也察觉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就像有人在门口鼓捣着什么。 蒋兰有些害怕,伸手拉亮了灯。 房里并无异常。 林锦云示意蒋兰待在床上,自己则下床出卧室往大门走去。 自家木门纹丝未动,可那鬼祟的动静依旧活跃。 蒋兰不放心也跟了过来,扯了扯林锦云:“像不像撬门的?” “像,可听这声又不像是在咱家门口。” “你听,好像...是隔壁那家?” “嗯,好像是去了隔壁,不会是贼吧?” “不好说...” 两人怀疑着,又双双走近了一步,贴着一侧的墙壁细听着动静。 这附近都是棚屋区,砖木结构的房子隔音效果差,一些声响隐约传来。 先是有人在说话,之后又默了一阵,接着便传来一阵嘎嘎吱吱声,像是在挪动什么大件的东西。当两人还在云里雾里之时,一声女人的哼吟骤然传来,先是颇为压抑的两三声,之后却越加高亢且高频... 两人互相看一眼对方,瞬间就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答案,竟不约而同扭开了脸。 “这房子也太不隔音了。” “反正也吵得睡不着,不如...” “睡觉!” “哦。” 第149页 这晚过后,两人都觉得搬迁一事迫在眉睫。 不想,家还未搬人却先糟了这老街巷的罪。 周天晚上林锦云从高湖镇回来,进巷子时没注意脚下,一步踩进一个深坑里,狠狠崴了一脚。 她咬着牙一路单脚跳回家里,脱下鞋一瞧,脚踝已经肿了一块,一按还疼得要命。 蒋兰去办宴了,没人心疼的林锦云只好自己拿药酒胡乱搓揉了几下了事。 她以为这么简单处理一下就没事了,谁曾想,脚才落地就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 等到蒋兰回到家,那只伤脚已经是既肿又烫的状况。 蒋兰吓坏了,赶紧扶着林锦云去医院挂急诊。 到医院寻了医生一瞅,直言八成是伤了筋骨,得赶紧拍片查明伤情。 一通奔忙下来,终于有了结果:软组织撕裂。 伤筋动骨,别无他法,先物理消肿,上药后再包一圈石膏将伤处固定几周,任由软组织自动愈合。 偏偏伤的不是时候,离寒假还有三周的课,熬过这学期就能转正了,林锦云不大愿意在这节骨眼上请病假。蒋兰看出她的心思便推了所有办宴的活,每天用自行车驮着林锦云上下班,风里雨里,两人一车,倒成了校门口一道别样风景。 这天周六,蒋兰一大早就奔菜市场去了,早上的猪筒骨最是新鲜,她打算买两斤回来给林锦云煲汤。 她前脚刚走不久,后脚家里就来了客。 两人同居并无第三人知晓,蒋兰自己有钥匙,能找上门的无非邻里或房东。林锦云现下行动不便,就想着故意不出声,对方以为没人在家自然就会离开。 然而,门外这人却像料定房内有人似的,连着敲了二十来下门也不停手。 林锦云被这敲门声惹烦了,只好应了声“就来了”,取过手边的双拐撑着往门口挪去。 门一开,她却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既不是房东也不是邻居。 “可算被我找着了,原来你就住这啊!” 丁雪无视掉林锦云的一脸错愕,侧身一步跨进屋内。 番外二·名场面 ======================== 丁雪进了屋里。 她自来熟惯了,一进门也不等林锦云招呼就自己拉了客厅的椅子坐下,又把手下提着的两盒礼品往桌上一放,朝站在门边还愣着的林锦云道:“进来啊,杵在那儿干啥呢,你还有别的客啊?” 林锦云关上门,撑拐一步步挪了过来,问她:“你怎么找到这的?” “还用找啊。”丁雪轻嗤一声,酸溜溜道:“每天车接车送的,路线还不够明确的吗? 林锦云不想接这话,只道:“我腿脚不方便,只能招呼不周了,你自便啊。” “没事,跟你客气啥,我自己来就好。” 丁雪说着还真就去厨房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林锦云行动不便,自也随她去。 走回客厅坐下,丁雪把桌上的两盒东西往林锦云跟前一推,“喏,壮骨粉和羊奶,一点心意。” “怎好意思让你破费,快拿回去吧。” “你不收下,我明天还送来。” “...那我还是收下吧,省的你明天再跑一趟。” 丁雪知道林锦云其实是不想她再来,听着这话略感伤悲,但她向来心宽,闷哼一声就当发泄了不满,又起身端着茶杯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她东看看西瞧瞧,这摸摸那碰碰,带着满心探究把这间不足五十平的小房子转了个遍。 林锦云挺担心她乱动家里的东西,却可恨自己腿脚不便,也只能待在客厅眼睁睁看着她东瞧西望,评头论足。 却也难从她嘴里听到几句称心的,一会儿说老房子湿气重不利健康,一会儿又说砖木结构存在火灾隐患,可谓是走哪嫌哪,处处不满意。 林锦云深知丁雪的性子,自然不把她的话当话,既不应和也不反驳,随她怎么说都无动于衷。 丁雪见林锦云不吱声,顿觉无趣得很,便没了参观的兴致,又走回客厅里找林锦云扯闲。 她瞧见饭桌上的瓷盘里摆着几块做成兔子模样的包子,看上去既可爱又可口,伸手就抓起一个塞嘴里尝了。 “嗯...好吃,豆沙的甜度正好,面皮也筋道。” 她自顾评论着就咽下了一个,接着竟又拿起第二个。 林锦云见她还要吃,急了:“欸,你怎么随便吃人点心!” “是你让我自便的!” “我...” 丁雪难得见林锦云吃了回瘪,笑的得意,故意把包子砸吧得津津有味,吃完还不忘激她:“真不错,我再尝一个哦。” 说着又伸手朝盘子去。 “你别!”林锦云一急,也顾不上礼貌与客套了,冲她囔囔:“拢共就三个,你好歹给我留一个啊!” 丁雪噗嗤一笑,收回手看着林锦云戏谑道:“逗你玩的,哪能全吃了啊。瞧把你急的,跟三岁小孩似的。” “你才三岁小孩,这么大了还拿吃的玩。” “这是蒋兰做的吧,手艺还真好。对了,她人呢?” 林锦云心里一咯噔,想着蒋兰出去也有一阵了,说不准下一刻就要回来。 她莫名紧张起来,开始委婉地同丁雪表示出送客的意思。 丁雪心里明镜似的,不仅不愿意走,反倒在桌旁坐下,双手托着脸颊一副看好戏模样盯着林锦云,笑道:“干嘛,不想让她看见我啊?我是你什么人呢,就这么见不得光啊?” 第150页 林锦云闻言白她一眼,嫌道:“你别把话说得这么...古怪,你还能是我什么人,就一普通同事。” “那你心虚啥?” “我哪心虚了?我有啥好心虚的?” “你赶我走就是心虚。”丁雪乐得和林锦云打嘴仗,又激她:“你不心虚的话,就留我再坐坐呀,或者干脆留我吃个午饭得了。同事来探病,留人吃个饭也是很平常的事,相信她也不会介意的吧。” “我...”林锦云快急出汗了,又瞥一眼墙上的钟,索性拿自己说事:“其实是我乏了想去歇一会儿,昨晚洗漱时不小心碰了伤口一整宿都没睡好,刚刚就一直想补个觉来着。要不是你来,我这下早就躺床上歇着了。就当是我怠慢了你,给你赔不是了。你大人大量不拘小节,能不能看在我一个伤者的份上谅解下呢?” 话说到这份上,丁雪还怎么赖下去。 她气呼呼地站起来,瞪一眼林锦云:“走就走,不碍你的眼。” 说着就拎起小挎包,踩着愠怒蹬蹬蹬走到门前。 她正要去拉门把,突然又顿住,眼眸一转,朝林锦云道:“人有三急,借个卫生间总可以吧?” 林锦云怎好再拒绝,只能点头应允。 丁雪倒也干脆,五分钟就完事,出了卫生间便同林锦云道别。 林锦云忙也客套了几句,终于把她送走。 十分钟后,蒋兰拎着一堆菜回来。 桌上的礼盒很是显眼,她一进门就瞧见了,好奇地问林锦云:“刚刚来客人了?” “嗯,是啊,同事来看我。” “哦。”蒋兰拿过礼盒看了眼,略感意外:“都是外国牌子啊,还挺破费,是你哪位同事?” 林锦云瞅一眼那盒子,心一慌,答她:“没,几个同事一起送的。” 蒋兰点点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放下礼盒拎起菜肉就往厨房去了。 林锦云长舒一口气。 然而,她却不知道蒋兰一进厨房便瞧见茶盘上放着一个喝剩的茶杯,透明杯缘上印着半圈红色唇印,鲜艳且醒目。 林锦云从没搽过这么鲜亮的唇色,这显然不是她用过的杯子。可她又说礼盒是几个同事一块送的,既然是几人同来为什么只泡了一杯茶? 蒋兰琢磨着,不由得扭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林锦云。 却见她正坐在桌旁吃着自己早上做的豆包,像个孩子般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蒋兰静静看着,不知怎的,莫名就软了心坎。 她又走了出来,问林锦云:“是不是饿了啊?” “没有啊,就是嘴馋,想吃这包子。” “我看你整盘都吃光了,还以为你饿了。” 林锦云看一眼那空盘,愣了一下才接话:“没有,不饿。” “那就好。” 蒋兰正要走开,却瞧见林锦云嘴角蹭了一抹豆沙馅。她笑笑,转身就朝卫生间去。 她本想去取条毛巾的,可一走进就停住了脚。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香水味,陌生却馥郁的芳香将本就不大的空间不着痕迹地占满。 鬼使神差的,蒋兰又想到那个印着红唇的茶杯。 一阵敲门声蓦地响起。 蒋兰回过神,几步走到门边开了门。 “锦云,我东西落…” 丁雪的话戛然而止。 蒋兰盯着来人,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反问她:“找锦云吗?” “嗯,我是她同事。” “进来吧。” 丁雪报以微笑,微微颔首,一步踏了进去。 两人擦身而过,带起的风携了一股香气充盈入鼻腔。 蒋兰轻蹙眉头,不觉抿了抿唇。 然而,转过身后却见她舒眉朗目,笑的得体:“锦云,同事又来看你了。” 又? 林锦云闻声纳闷,抬头看来,先是愣了愣,接着便无意识地狠狠吞咽一口嘴里的东西,却意外噎住,一大块包子哽在胸口,又疼又堵,几欲掉泪。 她在泪花中生出一份了悟:有些事就像大口吃东西,宁可吐出来,也别强咽下去,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番外三·终成眷属 ========================== 林锦云被口包子噎住了。 这过程痛苦而心塞,她皱着眉头干咽了好几口,难受到面容扭曲,泪眼迷离。 蒋兰一紧张正要赶过去帮她,却见那位来客已经先一步凑了过去。 “你慢点啊!”丁雪说着赶紧拿手给林锦云拍背顺气,“还真是三岁小孩,我都不跟你抢了还能噎成这样。” “没事...” 林锦云朝她摆摆手,下意识抬头去看蒋兰。 蒋兰却在她看来的瞬间移开了目光,转身就往厨房去。 “兰...” 她心里一慌,开口唤她。 蒋兰侧过脸问了句:“怎么了?” 林锦云盯着她的侧脸,笑得卑微:“给我倒杯水,可以吗?” “好。” 蒋兰一进厨房,林锦云就拉下脸扭头瞪丁雪:“怎么又回来了?” “喂,干嘛这种态度啊,我落下东西了,回来拿不行吗?” “落下什么了?” “围巾。” 林锦云仔细一回想,记起丁雪来时确实围了条格子纹样式的围巾,可此刻她的脖子上却空无一物。 第151页 “啧,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走之前怎么不检查清楚随身物品?”林锦云嫌弃到咬牙切齿:“快去找找,找到就赶紧走人。” “你以为我想跑这一趟啊。”丁雪不急着找围巾,反倒和林锦云掰扯起来:“干嘛对我就这么不耐烦?” “嘘!别说了...” 蒋兰端了茶出来,正好把林锦云的焦急和丁雪的不满看在眼里,却只是笑笑,朝丁雪递去杯子:“请喝茶。” “谢谢。” “怎么老站着,坐啊。” “好。” 丁雪刚一坐下,桌下的右脚就被某人踢了一下。 她撇撇嘴,不动声色地回踢一脚。 这节骨眼上林锦云可不敢再回击,毕竟蒋兰就在两人边上,万一被看到就更说不清了。 她伸手接过蒋兰递来的水杯,因着心中忐忑不安,鬼使神差的,居然也恭恭敬敬地朝她道了句“谢谢”。 正被恐惧支配着的林锦云丝毫察觉不出蒋兰脸色上的细微变化,只一心想着尽量表现得自然,赶忙同她介绍:“这位是我同事丁雪,刚刚来看过我时把围巾落下了。” 她又朝丁雪道:“这是我...表姐,蒋兰。” 丁雪笑笑,朝蒋兰伸出手:“你好” “你好。” 两人礼貌地握了手。 蒋兰问道:“还记得把围巾落在哪里了吗?” “应该是在卫生间里吧,我刚刚在里边补了点粉,有把围巾摘下来挂衣钩上。” “我去帮您取来。” 蒋兰起身往卫生间去,桌旁的两人互看一眼对方,竟意外地默契了一回,都决定用眼神对话。 林锦云皱眉挤眼逼视而来,仿佛在说:拿了就快走,马上走! 丁雪瞪她:催什么催! 林锦云回瞪一记: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又伸手一指天花板:电灯泡! 丁雪收回向上看的目光,释出几分得意,朝林锦云摇头晃脑笑着:就不走,能把我怎样? 蒋兰拿着围巾出来,只觉两人是在眉来眼去,虚咳了一声,问道:“是这条吗?” “是,谢谢啊。” “不客气。对了,这壮骨粉和羊奶都是您送的吧?” “是...” “是几个同事一块送的!”林锦云接着丁雪的话音解释:“大伙儿都挺有心的,但小丁家住得近,就委派了她做代表来看望我。” 林锦云说着又扭头看向丁雪,客套道:“小丁,真是辛苦你了。” 别看她一脸带笑,眼里却分明有乞色,丁雪暗觉有趣,也乐得大发慈悲,便也笑着应和:“哪里,一点小事,应该的。” 蒋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地演双簧,又朝丁雪道:“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这...” “这次恐怕不行了。”林锦云再度抢白:“小丁刚和我说一会儿还有事,拿了围巾就走。” 蒋兰看向丁雪,笑问她:“是吗?” 丁雪下意识看一眼林锦云,见她眼色已呈迫切,想了想还是决定放过她:“是,我还有事呢,等下回吧。” 林锦云暗暗松了口气,这感觉就像久扼的咽喉突然得了释放般痛快。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做拆弹的。 蒋兰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又朝丁雪客套道:“那真是不巧了。” “没事,和锦云都这么熟了。”说着又朝林锦云道:“那我走咯。” “嗯,慢走。” 林锦云感念丁雪关键时刻的不作妖,想着好歹送送恩人,支起拐杖刚要起身,忽觉一只手蓦地按住了自己。 “你脚不方便,还是我送小丁吧。” 那只手用力按了一下她才离开。 林锦云抬头去看蒋兰,仿佛能从她温婉的笑容里瞧出“待着别动”四字,赶紧连声应和:“好好,那你替我送送她。” 两人这便出了门。 林锦云回味着蒋兰刚才的眼神,越发觉得大苦大难还在后头。 于是,等到蒋兰送完客回来,就见桌面收拾了,杯子也洗干净了,林锦云正乖巧地坐在桌边摘着她早上买回来的一把广东菜心。 一见她回来,林锦云邀功似的端起面前的菜篓子示意:“都摘好了,也洗过了,你直接炒就行。” 蒋兰沉着脸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瞅她一眼,掷地有声道:“谢谢!” …… 此后几天,蒋兰都没给林锦云好脸色。 林锦云心里虽急,却也自有应对,毕竟在哄爱人这件事上她久难成佛,颇具心得。 她知道蒋兰还在气头上,在这个易燃易爆的节骨眼越描只会越黑,倒不如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来的管用,再说她有脚伤这道护身符,蒋兰再生气也心存几分在意。 她抓住这点猛打攻心战,把毕生所学全用在情话制造上,对着蒋兰时时夸日日捧,说起漂亮话来活像个不怀好意的人口贩子。 起初几天蒋兰还崩着不吃这套,可架不住林锦云能来事,常趁她没注意贴上去亲一口,亲完就撤绝不赖着。蒋兰顾忌着她的脚伤,不敢体罚便只能口头斥责,她却总能回一句甜的:“怎么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如此这般,蒋兰往往脸红收场。 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要嘴皮子够软,耳根子就硬不到哪去。 在林锦云持之以恒的甜蜜攻势下,蒋兰心里那股气渐渐平息了大半。 第152页 轰轰烈烈是爱情,磕磕绊绊是生活,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谁还没个调皮捣蛋的时候。 蒋兰就是把这次的事件视作林锦云的阶段性犯皮,冷她几天也就放下了。毕竟,经历了苦难才在一起,谁也不想为了无关的人和事轻易推开对方。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于是等到林锦云拆了石膏,蒋兰终于向她过问起丁雪这人。 林锦云吃了次苦头哪还敢隐瞒,便把前因后果交代得一清二楚。 蒋兰默默听完,良久不言。 这种无言是可怕的,林锦云宁可蒋兰骂她或打她,也好过这样闷不吭声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 她吓坏了,拉过蒋兰的手怯怯道:“你不要多想,我跟她就是一般同事。之前只是和她起了点误会冲突,但很多事三言两语的又讲不清楚,我就想着能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毕竟也都过去了,何必再重提旧事添份堵呢。 ” 蒋兰只是轻轻叹气。 “你说句话吧,你不说话,我心里慌得很。”她想了想,又求道:“要不,你骂骂我吧。” 蒋兰被她这一副没脾气没自尊的样子逗乐,笑问她:“骂你什么?” “想骂什么就骂什么,不然打我也行。” “你好不容易才养好脚,还想再负伤啊?” “那你骂我几句吧。” 蒋兰摇摇头,望着林锦云怅然道:“其实,自从那次在餐厅撞见,我就有预感了。果然,她也是喜欢你的...” 林锦云没想到会是这句话,赶紧表明立场:“那是她的事,丝毫影响不了我。我跟你保证,我只当她是同事,一直都是,今后也是。” 蒋兰笑了:“那我就更不能骂你打你了,你多无辜啊。” 听到这句“无辜”,林锦云竟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太难了。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问蒋兰:“那你不生气了?” “嗯。” “太好了!” 林锦云长吁一口气,宛如跑完场长跑般如释重负,开心地搂过蒋兰:“快给我亲一口,庆祝一下。” 便兴高采烈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真是够深够长够甜蜜的,林锦云很是满足,道了晚安后还在回味着遗留在唇舌上的余韵。 蒋兰却郁闷了,心想:脚伤着时还色心不死地毛手毛脚,现在脚好了她倒老实了,这就是个傻子。 因着这伤脚她们好几周没亲近了,她心里很想她,却羞于开口,思来想去间正欲点拨一下这傻子, 却听见一声呼噜悠悠传来。 傻子睡着了... 蒋兰无奈,只好也拢了拢被子准备睡去。 昏昏欲睡间,一阵窸窣声传来。 蒋兰睁开眼,朝大门口瞧去。 很快,那声响又弱了下去。 蒋兰心下了然,嘀咕了句抱怨,正要继续眯眼睡去,却突然有了主意,伸手推了推林锦云:“锦云,醒醒。” 林锦云迷迷糊糊醒来,应了声:“怎么了...” “好像有贼。” 林锦云一听,立刻睡意全失,一下坐了起来:“哪呢?” “门口。” “不会吧...” “我不放心,你过去看看吧。” “好。” 林锦云拉亮灯朝门口去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来时双颊赧红,埋怨道:“又是隔壁在折腾。” “不是贼就好。”蒋兰拉着她往床上带,“快上来,别着凉了。” 林锦云钻进被窝,贴着蒋兰借她取暖,却再也没了困意。 隔壁那声息依旧肆无忌惮愈演愈烈,直勾得人心火四窜。 “太过分了,三天两头这样!” “可这是人家的自由。” “她以为就她能折腾吗?” “你要干嘛?” “行使我的自由!” 林锦云搂紧枕边人,寻着熟悉的曲线将唇贴了上去。 蒋兰一时没忍住,扭开头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