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第1页 《青玉案》作者:其颜灼灼【完结+番外】 文案: 阴谋算计毒蛇美人攻×蜜里藏刀恣意狼崽受 (其实是平平无奇的傲娇鬼和撒娇精的故事) 萧歧润×路千棠 年上,差五岁 威名赫赫的凉兖狼骑淹没在十年前塞纳草原的风雪里,王侯公子成了茶馆小伙计,路千棠丢了金汤匙,换了粗布衫,混迹市井戏楼,羽翼未满就被推着去赴生死赌场 他年少见过王侯盛相,也见过大火焚天,凉兖来到郢皋的路上见过数年一遇的饥荒,见过无数冻死饿殍,却独独未曾见到过自己 “大齐有七大州郡,数十上百的江河山川,你想探寻的,总会藏在这其中的某处,等你想明白了,离开哪里,留在何处,你都可以自己决定。” 金刀锋刃青寒,微火却可照百川 ———————————————— 不正经提问: 为什么爱咬人的小狼崽子这么会撒娇? # 饮风雪一壶 第1章 初起 大雪。 凉兖州郡的天又高又远,簌簌的雪遮住了广袤的塞那草原,雪原中遥遥传来战马的嘶鸣,断霜江面结了冰,凝固的暗红蜿蜒盘旋,像古老祭坛上的花纹,狰狞又悲怆。 北风呼啸,秃鹫盘桓。翻捡,刨开积雪,拉扯出底下已然僵直的尸身,反反复复,在血肉模糊里去辨认每一张脸。 到处都是残甲和断兵,盔落戟折,不停歇的大雪将满地腐肉遮掩得看不分明,好一派坦坦荡荡。 刺骨的寒风刮的人口鼻生疼,遥遥望去是哪里火光冲天,还能听见骨肉与房梁一起烧裂的声响。 他在凛冽的北风里喘不上气。 路千棠猛然惊醒,面前的小丫头看着不过十岁冒头,正笑嘻嘻地把手从他鼻子上拿开,学着大人模样双手叉腰地训他:“你怎么还在偷懒!让你送的茶送了吗?耽误了活计,小心你的皮。” 路千棠一觉睡的背上起了一层汗,抬手敲小丫头的脑袋:“没大没小,我就在这儿打个盹,你还来谋害我。” 小丫头神神秘秘地从身后的布包里拿了一捧荔枝递给他,融化的冰水从布料里渗出,洇湿了她的衣袖:“给你留了这个,是四殿下打发人赏的,在冰坛里冻着,我挑了好的给你。” 路千棠伸手接过来,剥了一颗放进她嘴里,说:“我有点冷,你先吃。” 小丫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后背都汗湿了,大夏天的,冷什么?” 路千棠愣怔地摸了摸胳膊,大概是刚刚那场梦,做的他冷。 小丫头又笑:“我爹出门了,临走叫你把新茶送去望水楼,四殿下今儿去听戏,你晚了是要挨打的。” 路千棠赶紧从凳子上蹦起来,又叫她:“青青,你的书念熟了没有?东家叫我盯着你呢,背不下来你也得挨打。” 乔青青兴高采烈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恨恨地收了荔枝:“就知道念书念书,烦不烦。” 路千棠点好了茶包,急匆匆地穿过大堂,还不忘回头又幸灾乐祸地叮嘱一句:“念书!” “你烦死啦!” 望水楼是京都郢皋最大的戏园子,也是达官贵人们品茶论事的好去处,到了开戏的点儿,底下大堂里坐满了短衣粗布,来晚了没座儿的也能站着吃碗茶,怎么也影响不了老少爷们儿看戏的兴致。 二楼就是雕花窗子的雅间,打开窗正对着戏台,听一嗓秦腔赏一出昆曲,关上窗谁也看不见里面的光景,雅间门前还会有亲卫随从守着,跑堂的不得令,连茶水都递不进去。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儿,真真假假的故事也能听来不少,小到谁家出了偷鸡摸狗的事儿,大到哪位王爷又得了官家*青眼,反正虚实勿论,都不过是平头小百姓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路千棠赶到望水楼正看见大堂里坐了几个儒生在闲聊,他耳尖地听见大概是在谈论西北梁衮州郡的军情,便忍不住把自己往门边一杵,装作等人的模样站定了。 他觉得干站着无聊,拢了拢茶包的麻线,又腾出手去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装在短打的小袋里,嘴上嗑得脆响,眼神往街上飘,耳朵却支棱着偷听那几个读书人的高见。 那白袍儒生声音放得低,微微探头说道:“梁衮越发不安生了,前些日子纳蛮人竟然直接率兵犯境,想来我们大齐兵强马壮,梁衮的边骑又是何等威猛,竟然让他们一夜之间打进西北三镇,官家可是当庭震怒,要严查梁衮军政,还专门调了督察院的人过去呢。” 青袍儒生笑,似有深意地说:“梁王镇守梁衮已久,自打去年太后薨了,再不见官家召他回来,这是什么道理?” 灰袍儒生冷笑:“大家心里清楚就是,太后姓姚,梁王生母姓姚,当朝内阁首辅啊,也姓姚。” 白袍儒生轻声说:“可小心着点儿说话,姚家哪是我们能瞎议论的。” 灰袍儒生冷着脸不再开口了。 青袍儒生又说:“梁王接手梁衮边骑这么久,虽说没有什么过错,但也没有什么建树,远不敌十年前……” 白袍儒生立刻给他使了个眼色:“说什么十年前,就算是当年凉兖的狼骑,如今不也是笼中犬,真正的狼,早就死在塞那草原了。” 路千棠捏瓜子的手忍不住顿了顿,还没听清其他儒生说了什么,就被人猛然拍了肩头,忙回身去看,见是望水楼的管事,跟他打千儿:“管事的好,东家叫我来送这季的新茶,这就给您拿后面去。” 第2页 管事的身宽体胖,不住地擦额上的汗,急声说:“我说怎这个时辰了还不送来,原来又是你这小子偷懒耍滑。” 路千棠献宝似的把瓜子捧给他:“还不是您这儿的瓜子好吃——您尝尝吗?” 管事的把他的手打回去,笑骂:“紧着点儿吧,我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出来找你。” 路千棠跟着他往后头去,又问:“四殿下不是每个月都来,今儿怎么忙成这样?” 管事的摆摆手,低声说:“哪回不忙,瑾王可是深得圣心,谁敢怠慢了我们瑾王殿下。” 路千棠还没应声,管事的又回头看他,说:“你不是成天往瑾王府送茶叶,这种事竟然还来问我?” 路千棠赔笑:“您又不是不知道,尚忆坊住的都是些皇亲贵胄,我那些茶叶也就送到王府下人手里,哪里见得到瑾王殿下。” 所谓尚忆坊,不是哪座房舍,而是一处地界。 郢皋地界分得清楚,昝夜街直通南北,秋晓街直通东西,郢皋以此划分为四坊,北面正中是皇城。 皇城以东,秋晓街以北便是有离坊,坊下再划分四里,望水楼便在有离坊西北的韶问里,路千棠待的半日闲茶坊便在位处有离坊东南的江南里。 郢皋也因此有四坊十六里之称。 而尚忆坊位于秋晓街以南,昝夜街以东,多为贵人府邸的所在地。 管事的把账本翻出来要给他结钱,脸上的褶子随着撇嘴的动作颤了颤:“小子还想糊弄我,瑾王可是跟你们半日闲亲近得很,听说还赏了荔枝过去,啧啧啧,荔枝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哪里吃得到。” 路千棠把茶叶放下,说:“这是哪里话,谁不知道那是殿下抬爱,况且我们这些学徒,不都是沾了我们东家的光。” 管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那倒也是,听说你东家有一身好武艺,还当过瑾王的老师?” 路千棠接了银钱,冲他作揖:“您可别为难我啦,这些我哪知道,就算当过,那时候我记不记事还两说呢。” 管事的做了一个啐他的动作:“臭小子,嘴巴比大门上的铁锁还严实,讲给我听听又能怎么样,谁不都是爱听些闲话。” 路千棠转过去给他捶了捶背,笑说:“哪有啊,我还记挂着您时不时赏的甜点呢——瑾王身子骨不好,整个郢皋都知道,能练什么武啊,顶多是强身健体罢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管事的让他三言两语哄高兴了,又说:“行了,别跟我扯皮,待会儿瑾王的车驾就要到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路千棠又跟他作了个揖。 郢皋有三奇,一奇便是这四坊十六里,规规整整几乎分毫不差;二奇便是皇城北边的北御苑,比宫城还大,锦屏山从北御苑西北亘到东南,山脚下便是天赐的猎场,这山也是京都北面的屏障;这第三奇,便是这位瑾王殿下。 瑾王萧轻霂是郢皋出了名的闲王,却颇得官家爱惜,大概也是因为这位常年病着,总给人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再就是其生母静妃红颜薄命,生前风头盖过如今的姚贵妃,极负盛宠,只可惜是外族吐古溪和亲送来的,在郢皋无依无靠,深宫的日子怕是好过不到哪儿去。官家大抵也是爱妃仙逝后,情深无处寄,便将一腔柔情尽数给了瑾王。 瑾王身子不好,也很难恃宠而骄胡作非为,顶多和一样闲散的王爷公子喝喝茶听听戏,连旁人讨好送来的美姬都鲜少往回带。 因此郢皋又有传闻,瑾王空得一副神仙皮囊,却有难言之隐不足之症。 天色擦黑,戏要开锣。 戏台上拉起了阵势,等着角儿换装亮嗓,戏台下宾客满座,喧闹非常。 管事算着时间,在门口迎着,不多时,瑾王的车驾停在望水楼外,驾车的一身黑色劲装,王府侍从打扮,腰间挎一柄宽刀,先行下了马,又去伺候里头的贵人下车。 车帘刚刚掀开,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妇人哭叫着扑在了车驾前,哭喊着有冤要诉。 驾车的侍卫立刻横刀挡在了车门前,大声喝她:“在瑾王车驾前哭闹,你不要命了?” 管事的也赶紧叫了打手去把这妇人拉开,那妇人又抓又挠,哭闹不休,也不管这车里坐着的到底是阎王还是菩萨。 车驾里不声不响,似乎对这场闹剧漠不关心。 那侍卫走近抬脚便要踹,突然听得不远处一声喝:“住手!” 侍卫收了脚,那妇人已被拖开几步远,看见又有贵人车驾过来,便更加声嘶力竭地哭喊不止,挣扎着往前爬。 第2章 当值 烂摊子被人捡走了,车驾里的人才抬手掀了帘,侍卫也忙转身伸手搀扶。 瑾王缓身下车,入眼便是月白镂金丝如意祥云花纹蜀锦长袍的一角,往上看腰身中系同色云纹锦带,其间坠了一块霜色半月玉珏,他起身时那弯霜月就微微摇晃起来。 瑾王殿下生得一双半剪秋水的狭长凤眸,眸似九天寒星,肤如琳琅软玉,黑发束玉冠,因病气显出的苍白倒也成锦上添花了,任谁看了这副容貌都要半天移不开眼。 管事见瑾王下车,忙叫那群打手都撤了,弓腰拱手迎上去:“殿下金安,今儿唱的是南柯记,殿下这回没打发底下人来点戏,也不知道这出戏您爱不爱听,不爱听马上叫他们换去。” 第3页 萧轻霂手中一把玉骨扇,折而未展,右手执扇,扇尖握在左手,走近来便能察觉到他周身萦绕着微苦的药香。他声音温润:“管事费心了,南柯记好,唱着就是。” 身后正被那妇人拉着哭诉的九殿下忙叫了他一声:“四哥!且等等我啊!” 萧轻霂见怪不怪,头也未回,冲身后扬了扬手里的折扇,先行进去了。 待戏文都听了一半,九殿下才上了雅间来,一来就叽叽喳喳个不停:“四哥,你猜是什么事?竟然有人在天子脚下逼良为娼,而且那妇人说的那人名字还有点耳熟,我一时想不起来……” 萧轻霂正眯着眼听戏,顺口应他:“哦?叫什么?” 萧广苏说:“叫程焦,是不是很耳熟?” 萧轻霂顿时侧头看他:“程焦?京西南营指挥使程焦?” 萧广苏恍然大悟:“对!就是他!我说怎么像是在哪里听过。” 京西营是郢皋护卫军,营地被秋晓街分为南北两营,昝夜街以西秋晓街以北便是殳青坊,北营便位于其东南角的元南里;昝夜街以西,秋晓街以南名叫焦竹坊,南营便在其东北角的符南里。 而这个程焦,便是京西南营的指挥使,也曾是太子门客,赤裸裸的太子一党。 萧轻霂戏也没心思听了,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梨花桌面,状似不经意地又问:“刚刚那么半天,那人还说什么了?” 萧广苏嗨了一声:“字不成句的,大概就是说她家姑娘让这位程大人的手下强掳了去,又不知怎的得罪了人家,被转手卖进了青楼,就是旁边花梦里的棋缘馆。” 花梦里也在有离坊,就在韶问里的东边,那个棋缘馆也不是什么普通青楼,有扯不清的东西掺和着,稍不小心说不定这把刀就动到自己头上了。 这事还有点麻烦了。 萧轻霂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萧广苏挠了挠头:“我刚刚让人去棋缘馆探探风声,瞧瞧能不能打听到那姑娘的下落。” 萧轻霂笑了一声,不作声地低头喝茶。 萧广苏本来就心里没底,棋缘馆这地方找乐子还行,但过去找麻烦,到最后说不准找到谁头上了,他也不过一个闲散王爷,一没权二没兵,也怕惹一身骚。 但九殿下就是空有一副爱多管闲事的好心肠,既然答应别人了,总不能撒手不管,听萧轻霂笑,心里更没底了,嗫嚅了一下:“四哥你笑什么?” 萧轻霂眼睛瞧着戏台,说:“打听到了又能怎么样?那地方多的是被卖进去的,你救得了一个,那旁的呢?” 萧广苏伏在桌面上:“那四哥,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轻霂说:“没本事还去管闲事,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自在了吗?” 萧广苏比他小四岁,今年刚十八,本来就没什么主见,这些年就爱跟着他,听他这么说整个人就更蔫了,伸手去扯萧轻霂的衣袖:“四哥,那你说怎么办?大街上的,旁人都看见了,总不能不管。” 萧轻霂抬手掸掉他的手指,说:“那人呢?” “啊?谁?”萧广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说,“哦哦,那个妇人啊,我叫她先回去了。” 萧轻霂捻了捻大拇指上的扳指,说:“你给她找个地方,好生安顿,让她不能出去乱说,剩下的,就能慢慢来了。” 听完戏回了府,进了里屋,萧轻霂挥开过来侍候他脱衣的婢女,在一旁坐下,说:“雁竹,本王头疼的厉害,把屋里的香炉撤出去。” 雁竹立刻会意,将屋子里侍候的太监婢女都赶了出去,关好了门,在他身侧垂手侍立:“殿下。” 萧轻霂正闭目揉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今天在街上拦车驾的那人查过没有?” 雁竹应声:“回殿下,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萧轻霂说:“那个程焦呢?” 雁竹回道:“正在查。” 萧轻霂嗯了一声:“太子刚刚开始辅政,这会儿不能出事,要真是程焦底下的人做的,就让那些人永远闭嘴。” 路千棠离开望水楼又往城西的殳青坊去了,殳青坊西北角的天夏里专供绫罗绸缎,乔青青前一段时间在长乐阁做了衣裳,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做好了,路千棠就想着给她捎回去。 他到了长乐阁,在外间等着取衣裳,正百无聊赖地西看看东看看的时候,听见长乐阁的伙计在聊天。 瘦子说:“刚刚有人在望水楼跟前拦了瑾王殿下的车驾,竟然没被打死,真是命大。” 胖子抖了抖布料:“瑾王的车驾?那我怎么听说那破事还被贵人接下了?” 瘦子砸吧砸吧了嘴:“自然是九殿下,我们陈王殿下接下的,那位可是菩萨心肠。” 他们说着是“菩萨心肠”,话里却是遮不住的讥讽。 这个世道,明哲保身才是正经事。 路千棠回到半日闲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进了后院就叫乔青青:“青青,你新衣服回来了。” 他话音没落,就看见乔承孟正在井边洗脸,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拱手行礼:“师父。” 乔承孟擦了擦脸,说:“给你在京西南营捐了个总旗,明天就过去领腰牌。” 乔青青正活蹦乱跳地跑出来,看见她爹也忍不住轻手轻脚起来,伸手去接了衣裳,又悄没声地溜走了。 第4页 路千棠低声应下了。 乔承孟又说:“还有三个月就是秋猎了,百户以上的品级才能有机会被拨到京卫,跟着官家去北御苑狩猎。” 路千棠又应了声。 乔承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单老将军近些日子要从凉兖回来了,想见见吗?” 路千棠眼睫颤了颤,低头说:“一事无成,不敢见。” 乔承孟似乎笑了笑,眼角的纹路生动了些,又拍了拍他,便走开了。 路千棠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京西南营报道,当前的大齐内阁当权,买官卖爵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路千棠前一天就拿到了总旗的虎彪补子青袍服,穿戴整齐去了符南里。进了南营报备后,便有人引着他去取腰牌。 领路的是个小旗,一路上不厌其烦地跟他介绍夜巡的相关事宜,路千棠也谦卑地听着、点头。 领了腰牌出来,正遇上一人,身高体壮,蓄着络腮胡,身着熊罴补子青袍服,腰间是银鈒花盘雕绶带。路千棠还没反应过来,那小旗赶紧行礼:“见过千户大人。” 路千棠也拱手行礼,此人名叫于兴,正是路千棠这一所的顶头上司。 于兴看了他几眼:“新来的?有佩刀吗?” 路千棠答:“正要去领。” 于兴点头,又对那带路的小旗说:“给这位总旗挑一把顺手的。” 路千棠觉得莫名其妙,堂堂千户还要过问一个总旗的佩刀,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待于兴走远了,没忍住说:“千户大人,这么亲民啊。” 那小旗也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我头一次跟千户大人说上话,托了您的福。” 路千棠觉得有点好笑,出于礼貌咽了回去。 京西营分南北两营,共二十四卫所,南北各十二。南北两营以往是以秋晓街为界划分职权,北营就负责殳青、有离两坊,南营就负责焦竹、尚忆两坊。 但近些年秋晓街以北越发繁荣,烧杀抢掠的事件也频繁发生;而以南的焦竹坊则是大片的荒郊野岭和祭祖天坛,尚忆坊又都是皇亲贵胄,都有自己的亲卫军,巡防这两坊的像是在白吃皇粮,因此南北两营的夜巡便不再按秋晓街划分,采用了轮班制。 路千棠第一晚轮班便分在了有离坊,有离坊是整个郢皋最热闹的地界,因此巡防起来会更加吃力,估计一整夜都没有偷奸耍滑的机会。 他腰间挂的刀没有他平时使的重,倒也挺趁手,那位千户说给他挑一把刀,那个小旗还真的一板一眼地带他挑了半个时辰,其实挑来挑去哪有什么区别,路千棠就是看他挑的认真,不知道怎么打断才好。 郢皋没有宵禁,反而在入夜后更加热闹,特别是有离坊,处处灯火明艳,恍如白昼。 路千棠跟着夜巡队巡到了烟柳巷,就闻到了散不去的脂粉香,前面就是棋缘馆,门口、窗前还有扬着手帕招呼客人的姑娘,有大胆的还把手伸到了夜巡队的身上。 只是夜巡队规矩紧,要是被发现少不了一顿打,被碰到的就会厉声将她们喝开,那些姑娘被吼了也不害怕,笑嘻嘻地跟他们插科打诨。 那些姑娘瞧人一瞧一个准,拽着路千棠的袖子调戏他:“大人,是不是头一次来这里当值啊,巡防多没意思啊,来跟姐姐喝酒。” 路千棠今年腊月二十七才满十七岁,确实年纪没她们大,但被她们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头疼,又不想跟姑娘家发作,只把衣袖扯了回来,冷声说:“当值不能喝酒。” 那些姑娘又笑作一团:“大人这样好看,确实不要喝多酒,容易叫人偷走。” 路千棠烦的不行,突然听见头顶一声尖叫,忙绕到棋缘馆对面去查看,就见一个女子挂在二楼的窗户边上,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 那些姑娘也受了惊,惊骇道:“这不是新来的那个?又招惹谁不高兴了?” 挂在窗沿上的姑娘死死拽着身后人的手臂,尖声哭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饶了我吧。” 路千棠眼看那姑娘要掉下来,忙扯了一旁的帷幔,两步登上了二楼窗子下的屋檐,搂住那姑娘的腰身防止她坠下去。 楼下巡防的倒吸了一口气,叫他:“你不要命了!那是什么地方!快下来!” 路千棠还没缓过神,手上突然一松,那姑娘又被拉了进去。 他抬眼往屋里看,顿时下了一层冷汗。 第3章 贵门 路千棠不认识旁人,坐在正中的那位他倒是知道。 就这一位,他大概就能明白自己真是闯了这些贵人的金窝了。 站在窗边按着那姑娘的人侍从打扮,一只手把人按住,另一只手上的那柄刀唰地落在了路千棠的脖颈上。 这间屋里都是极富极贵之人,在小榻上侧卧着的是南抚公家的独孙,名叫季陵,身侧还围绕着几个美姬。 季陵看了看他,认出了他的官服,没好气地说:“京西营的人现在都这么放肆了,小爷在这儿寻个花问个柳也要被查?” 路千棠还站在窗外,刀也架在脖子上,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称呼,正在斟酌,坐在正中的人说话了:“慕贤不要动怒,这小孩我倒是见过。” 萧轻霂微微扬了扬下巴:“进来说话。” 路千棠站在这群王子王孙的面前颇为不自在,想赶紧离开,摆低了姿态赔罪:“殿下恕罪,卑职以为出了意外,才冲撞了几位爷。” 第5页 萧轻霂笑了笑,放下了茶盅:“不要这么害怕,诸位公子都是文雅人,不会为难你的。” 坐在屏风边上跟美人互喂葡萄的是显安侯家的世子钱礼,衣衫大敞着,这会儿也插了话:“瑾王殿下,我倒是好奇您跟这小总旗什么交情,这么护着他说话?殿下是文雅人,我们可不一定。” 季陵也笑了:“瑾王殿下说说看,交情过的去,看在殿下的金面上就饶了他。” 那姑娘也不敢叫了,只是哭得直颤。 路千棠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萧轻霂,要说交情,那肯定是没有的,自己不过给王府送过茶,这位贵胄竟然还见过他? 萧轻霂敲了敲手里的玉骨扇,笑:“还较真起来了,没有什么交情,只是给王府办过事,又看着这小孩年纪小,估计是头一次当值——但诸位若执意要罚,本王也不好说什么了。” 钱礼从美人膝上站了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大剌剌地说:“这张脸倒是好看,比那些小倌儿强多了——莫不是这相貌合了殿下的眼缘?那我们可不能没轻没重的。” 他这两句话说的颇有羞辱意味,路千棠也没什么反应,低着头一副任君发落的模样。 萧轻霂的眼神在路千棠身上稍稍停留,笑说:“这说的什么话。” 季陵抬手推了一坛酒过来:“不为难他——把这坛酒喝干净,就可以滚了。” 路千棠愣了愣神,虽然他是第一天当值,但也知道当值饮酒是大过。 钱礼看他不动,说:“怎么?喝个酒也是为难你了?” 路千棠心内快速权衡了一下,一声不吭地接了酒坛一饮而尽,喝得太急,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漏到衣领里,青袍濡成了深色。 钱礼拊掌笑起来:“行,小总旗还挺爽快的,一坛酒也够让你回营吃顿鞭子了,是不知道这规矩吗?” 路千棠被酒劲冲得有些发昏,拱手道:“卑职知道,几位爷消气就行。” 萧轻霂没再说话,饶有趣味地盯了他一会儿,手指若有若无地轻扣着青瓷茶盅。 季陵摆摆手:“赶紧滚吧,以后少管闲事。” 路千棠应声:“是。” 他转身出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强忍着想呕酒的恶心出了棋缘馆。 夜巡队已经换了班,只有跟他同屋的赵景还在底下等着他出来,路千棠压根没看见这还有个人,钻了个墙角吐的天昏地暗。 赵景也不嫌他,还给他拍背顺气,紧张地碎碎念:“这是给你喂了什么啊?给你吃人肉了?还是灌了春.药?要给你叫个姑娘来吗?” 路千棠脑子一片混沌,被他念的更晕了,摆摆手,半天才说:“什么啊,罚我喝了一坛酒。” 赵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这些贵人都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刚刚还跟他们打趣的姑娘们也不敢说话了,倒是有人偷偷递了帕子给他,低声说:“大人心肠好,往后更要小心些。” 路千棠低声道了谢,没接她的帕子,跟赵景借了力回营去了。 棋缘馆这边的美色宴席一直到子时还没散,萧轻霂便要起身告辞了。 那两位倒是没多挽留,都知道瑾王殿下身体不好,声色犬马也得适可而止,便与他辞了别。 雁竹扶他上了马车,低声说:“太子派人送了信。” 萧轻霂在车内坐定,果然看见一封信摆在手边,他蹙眉读完了信,又在烛火下烧了干净。 回了府,雁竹为他点上安神香,把沾了酒气的衣裳拿出去让人丢掉,才关紧了门问:“殿下,明日要去见一见太子吗?” 萧轻霂眉目间颇不耐烦:“来不及了。” 雁竹有些吃惊:“是陛下那边?” 萧轻霂揉了揉眉心:“折子已经呈到了内阁,明天就会出现在朝堂上。” 雁竹说:“这件事属下还在着人去查,程大人那边也查过了,尚有许多疑点,不一定是太子手下的人所为。” 萧轻霂冷笑:“自然不是。” 雁竹见他摸茶盅,眼疾手快地给他倒上热茶。 萧轻霂捻了捻茶杯,说:“逼良为娼这种事可大可小,京西营这些年烂到了根子里,与匪合流的事儿也没少做,怎么一跟太子扯上关系,折子就直接呈到了内阁。” 雁竹立刻了然:“既然能顺利到了内阁,那姚阁老必然会呈到御前——听说梁王殿下已经被吊了虎符,留职待处呢。” 萧轻霂神色不变:“梁衮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只是留职待处,不过是给梁衮军民一个说法,姚章还守着内阁,梁王能有什么大碍。” 雁竹说:“那姚阁老闹这一出……” 萧轻霂突然笑:“他想给太子泼脏水,闹一闹东宫,再唱一出苦情戏,虎符不日便能回到梁王手中;若是脏水泼不成,也能让陛下分心,到时候念及梁王苦劳,再有姚贵妃吹枕边风,姚家势头只增不减。” 雁竹说:“殿下,那我们是不是要再为太子查一查?” 萧轻霂眼底湿冷:“近些日子,怕是有人在太子面前,搬弄了本王的是非。” 雁竹低头说:“是属下疏忽了,属下立刻去查,把那些多余的舌头割掉。” 萧轻霂微微抬手:“不急,太子不信任本王也是情理之中,那这盆脏水,就让他先接着吧。” 雁竹应了声,看他像是乏了,正要叫婢女进来伺候,萧轻霂又突然开口:“让你查半日闲,都查到了什么?” 第6页 雁竹答道:“半日闲的东家乔承孟,正是当年的塞北第一刀,有个女儿,今年十二岁,妻子在十年前因病逝世,五年前就带着女儿来到郢皋,后来进了王府当过几天拳脚师父,离开后就开了这家茶坊。” 萧轻霂嗯了一声:“时常往王府送茶叶的那个学徒叫什么?” 雁竹想了想,说:“殿下说的应该就是今晚闯了棋缘馆的那个总旗吧,叫路千棠。” 萧轻霂眼尾狭长,半眯着眼往烛光里瞧:“这小孩有点意思——他什么时候进的京西营?” 雁竹告罪道:“属下还没来得及查。” 萧轻霂伸手拨弄了一下罩着烛火的纱笼:“把他查清楚,你亲自去查,动作要小心——姓路,倒是容易让人想到点什么。” 第二天一早萧轻霂就换了朝服进了宫。 正元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摔了奏章,骂道:“还知道这是在哪吗?这是郢皋!在皇城脚下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吃得香睡得稳吗!文甘,此事是出在你的手底下吧。” 文甘是太子的字,太子出来跪下:“陛下息怒,此事的确出在儿臣手下,儿臣已着人查探,那些被强买强卖的姑娘也已赎回,儿臣派人严查了近些年的未决案件,待证据成熟,儿臣愿受御下不严之过。” 正元帝刚刚气沉丹田地吼了一通,这会儿呛了嗓子,咳个不停,身侧的大太监赶紧递了茶水过来。 正元帝到底顾及着他身为东宫的颜面,公事公办地训斥了他一番,也没再说什么重话。 郢皋不只强买强卖的风气根深蒂固,各种官匪合流的荒唐事也不少,正元帝心里也清楚,只是这张网太大太广,若是贸然去扯,定会伤筋动骨——起码目前是动不得的。 古往今来,哪有凭一人之力便能改天换地的。 锦绣之中也生尸虫,繁华之下必有白骨。 路千棠当天晚上回了南营,醉成了一滩烂泥,第二天头痛欲裂地跑去领罚,生生吃了三十鞭,几乎是被赵景扛回屋的,整个后背血肉模糊。 他看着清瘦,脱了衣服也不是骨痕清晰的那般瘦弱,身体比旁人想象的要扎实许多,只是皮肉翻起,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模样极为可怖。 赵景给他上药的时候,比苦主吸气声都大,路千棠疼的额角冒汗,又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说:“赵哥,你怎么比我还疼的样子?” 赵景大他七八岁,生的黑壮,听他调侃竟然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说:“说了你别笑我——我家有个小弟,要是活着,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路千棠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他,想了想才说:“是怎么……” 赵景扯了扯嘴角,说:“五六年前了吧,那时候闹饥荒,我老家在雍豫,你知道雍豫在哪吗?就在郢皋的西边,中原地带,地多人也多,闹起饥荒来,死的就更多,他那时候多大?十一二岁吧,家里还有个妹妹,更小,我们就想着大小伙子饿两顿没什么,留一口给小妹吃,没想到那傻小子倒是先没了。” 路千棠垂着头,轻声说:“我从凉兖来的路上,见过。” 赵景哎了一声:“说这个干什么,现在啊,像我们这种人,能好好活着,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路千棠心里不甘地颤了颤,说:“哪种人?” 赵景笑着让他趴回去:“还能是哪种人,从那种茅草房里出生的人呗,再有本事,也比不上人家的好出身,嗨,也不能想太多,毕竟人生来就不一样。” 路千棠突然激动起来,猛然翻了身看他:“天下是有能者的天下,不该是这些贵门子弟的天下,如今尸位素餐者数不胜数,大齐再国富民强,也有被这些蚜虫蛀空的一天,唇亡齿寒,没了大齐,不管贵门寒门,谁都没有苟活的余地。” 赵景脸色大变,赶紧示意他噤声:“你赵哥是个粗人,不知道天下该归谁,但是目前我们的小命都还捏在这些人手里,慎言啊。” 路千棠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闷闷地闭了嘴不再吭声了。 赵景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倒也有机会争一争,只是世道艰险,莫把自己折了进去。” 路千棠知道他一片好意,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突然有人敲门,赵景下意识地手上一抖,把伤药放在一旁,说:“没事,你别动,我去瞧瞧。” 第4章 暗流 刚刚路千棠那一番话说的赵景胆战心惊的,去开门的时候胸腔里头还闷闷直跳,他把门闪了个缝,往外瞧了一眼,没瞧见能让人受刺激的官服,算是放下了心。 拉开门才看清是个年纪不大的侍童,冲赵景作揖:“总旗大人好,请问路总旗在吗?” 赵景警惕地看了看他:“找他什么事?” 侍童礼数周全,又说:“我家主人要见路总旗,劳烦您告知一声。” 赵景往屋里看了看,不觉得路千棠能认识什么达官贵人,问:“不知你主人是哪位?” 侍童说:“大人尽管放心,我家主人约路总旗明日午时在江南里的半日闲茶坊见面,路总旗见了就知道了。” 赵景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侍童又行礼:“还请大人转告路总旗,小人好向主人回禀。” 赵景摆手:“会转告的。” 赵景转身关好了门,跟路千棠转述了一遍,又问:“那侍童看穿着就不是寻常人家,你没惹事吧?” 第7页 路千棠心里有了猜测,正走神,没听见他说话。 赵景以为他真又招惹了谁,急声道:“还真惹事了?路大人,您才穿上这身官服两日不到啊。” 路千棠被他一嗓子吼的回了神,好笑道:“没有,我有几条命去作啊,那人我应该认识,不用担心。” 赵景还是不太放心地叮嘱他:“那你说话注意着,不要得罪人家。” 路千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问:“赵哥,你做总旗做多久了?” 赵景想了想:“三年多了吧,我是从京卫军调过来的,在那边也是个总旗。” 路千棠哦了一声,又说:“这么些年,也没能升上百户吗?” 赵景笑:“想什么呢,又没立什么大功,也没有人帮扶,就苦熬着呗。” 路千棠若有所思地看他:“什么叫立大功?” 赵景去收拾给他擦伤口的那盆血水,顺口说:“大不大功的我们说了也不算,比如给达官贵人护了驾,剿灭几个地头蛇,前提也得是不被人顶了功,官位啊,我们都得拿命拼,拼不拼的出来还两说。” 路千棠点点头:“听着确实不怎么容易。” 赵景爽朗地笑了笑:“反正我都习惯了,也不怎么在乎——你饿不饿?给你弄点吃的。” 路千棠冲他笑:“想喝碗粥。” 赵景把毛巾搭在肩上,端着水盆出去了:“等着啊。” 赵景刚走没多久,门就被人推开了,路千棠抬头看过去,竟然是昨天打过照面的千户于兴。 路千棠立刻想起身:“千户大人,您怎么来了?” 于兴手掌下压,示意他不要动,放了一瓶金疮药在他旁边,说:“你东家跟我打过招呼,托我照顾你,你年纪小,凡事有什么拿不准的,可以来问我。” 路千棠低头道谢:“谢大人关心,是千棠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于兴摇了摇手,看了他的背,说:“伤的不轻,给你批十天假,好好养着。” 路千棠欠身说:“不用,两天就行。” 于兴说:“逞什么强,不短你俸禄。” 路千棠笑说:“谢大人照拂,后几日给卑职轮个清闲些的班就是了,不能让大人为难。” 于兴嗤笑一声,欲言又止地看他,终于开口问:“你跟定北侯府……” 于兴这句话还没说完,赵景推门进来了,大呼小叫的:“这粥还烫手呢——千户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于兴面色不豫地侧过身:“看看这小子让打死没有。” 赵景放了粥碗,底下还压着两个烧饼的纸包,赔笑道:“如您所见,没死,张嘴等吃呢。” 于兴大步往外走:“吃吧。” 赵景把烧饼拿给他,神色肃穆:“这事很严重吗?” 路千棠接了烧饼,欢天喜地吃上了,口齿不清地说:“什么?” 赵景说:“千户都来过问了,昨晚那楼上什么人啊?这么严重,你到底得罪谁了?” 路千棠咽下这口烧饼,说:“一共三位,我就认识一个。” 赵景瞪大了眼看他:“三位呢——你认识的那个是谁?” 路千棠又咬了一口烧饼:“瑾王殿下。” 赵景看他的眼神顿时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充满了怜悯和痛心。 路千棠吃的正高兴,猝然撞上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干嘛啊,怎么这么看我?我快死了吗?这餐给我送行?” 赵景不可思议地说:“刚刚千户大人不是来给你送行的?” 路千棠笑出了声:“赵哥,你图我点好吧,不都挨打了。” 赵景打眼看见边上的金疮药,拿起来闻了闻,震惊道:“千户大人不给你送行来给你送药?还是这种好药,你小子什么来头啊。” 路千棠伸手去够粥碗,赵景眼疾手快地给他递到手里,路千棠吃到了嘴,才说:“我以前是半日闲的学徒,估计又是得了我东家的照拂,有个好东家真好。” 赵景也来了兴趣:“你东家又是什么来头啊?” 路千棠眨眨眼:“不知道,应该人缘不错。” 萧轻霂下了朝堂,还没抬脚下长阶,一个小太监疾步上前行礼:“见过四殿下,太子殿下说东宫今儿做了文思豆腐,还进了茯苓糕和金栗酥,想着殿下爱吃,叫奴婢来请殿下去东宫用个午膳。” 萧轻霂笑了笑:“劳烦太子费心记挂着,那本王今天就去东宫打太子的秋风了。” 萧轻霂进了东宫内殿,便有宫人将他向后引,走到荷花池边,遥遥听见湖中心的竹林小榭传来乐声。 其中有宫人拨开竹帘,便看见太子正在跟他招手:“歧润,来这边坐。” 萧轻霂落了座,才望见周遭还摆了一只盛冰的大坛,里头冻着酒壶。 宫人上前给萧轻霂倒酒,萧利从说:“这壶酒从冰坛里拿出来有一会儿了,知道你向来喝不了这些,这个不大算酒,是从通羌来的葡萄酿,像你往常吃的水果粥,不伤身子。” 萧轻霂道了谢,喝了一口,笑说:“的确不大像酒,倒是解暑的好东西。” 萧利从抬手指向冰坛:“你若是喜欢,回头孤让人把这东西送到你府上。” 萧轻霂也不跟他客气,说:“那皇兄顺道把金栗酥也一并打包送去吧。” 萧利从大笑:“知道你爱吃那个,但是等用过午膳再吃,不然瑾王殿下就吃不下别的了。” 第8页 用过午膳,宫人上了点心,连带着奏乐的婢女一并撤了下去。 萧轻霂垂着眼用点心,完全无视萧利从欲言又止的态度,晾了他半晌才似有所感,抬头看他:“皇兄怎么不吃?” 萧利从捏了一块茯苓糕,叹息说:“最近孤总觉得身边有数不清的眼睛,让孤心里发毛,坐卧难安。” 萧轻霂说:“皇兄是东宫之主,难免招人注视。” 萧利从把糕点放在自己面前的瓷盘里,说:“还有陛下在朝堂上说的事情,歧润,你怎么想?” 萧轻霂放下盛了葡萄酿的琉璃杯,说:“皇兄刚刚辅政,就闹了这么一出,不管这件事与皇兄有没有关系,身上都沾了脏,总归会让别人多想的。” 萧利从说:“孤让人去查了程焦手底下的那个千户,有些不大对,他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按理说捐了官职的也该有记录,这个倒是直接当了千户,背景又一片空白,属实让人想不通。” 萧轻霂低声笑了笑:“这就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了,皇兄当真是被人阴了一招。” 萧利从微微探身:“那依你看,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萧轻霂面露难色:“若是早些时候处理,也不一定这么难办,皇兄这次棋差一招,慢了歹人一步。” 萧利从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沉思。 萧轻霂又说:“这件事皇兄应该很早就听见风声了吧,有人想栽赃你,就该早做打算了,逼良为娼这种事放在郢皋也不少见,但是放在太子殿下身上,就成了大过。” 萧利从默不作声地饮了口酒。 萧轻霂微垂的眼睫下掩着锐光:“皇兄也不必太担心,我已派人在查了,有些事情,皇兄还是不出面的好。” 萧利从敛眉看他:“歧润有什么办法?” 萧轻霂说:“既然是栽赃陷害,那就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萧利从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若是背后的人动不得呢?” 萧轻霂又捏了一块金栗酥,放在唇边,眼角带笑:“何必去动他。” 萧轻霂回府时已近傍晚,太子果然叫人把葡萄酿、金栗酥连带着新做的杏仁酪都送了过来。 雁竹跟进去替他脱了外衣,换了一身常服,萧轻霂脸色有些不好看,显得十分没有精神。 雁竹忍不住开口说:“殿下,是药效上来了吗?” 萧轻霂在靠椅上坐下,半撑着头说:“明天就是十五了吧。” 雁竹答道:“是,宫里也该来太医给殿下问诊了。” 萧轻霂点点头:“这两日事情查的如何了?” 雁竹说:“回殿下,程大人那边已经有了眉目,那个犯事的千户是梁衮人,但来到郢皋已有一年了,近些日子才进了京西营。” 萧轻霂说:“本王也差不多猜到了,你既然查到了,那人估计也活不久了,只是木已成舟,现今该怎么把太子身上的脏水擦干净。” 雁竹思忖了一下,说:“既然迟早会死无对证,那就弄点死人也说不清的东西。” 萧轻霂笑:“交给你去办,办的干净点。” 雁竹应了声,又说:“殿下,太子那边属下也查到了一些,太子最近与一个国子监的贡生走的很近,像是新收的门客。” 萧轻霂勾了勾唇角:“盯他几天。” 雁竹应下来,说:“殿下要休息一会儿吗?看起来脸色很差。” 萧轻霂摆摆手:“回来的路上吃了药,总会有点反应。” 雁竹担忧地看着他:“这种药吃久了总是对身体不好。” 萧轻霂说:“不碍事——对了,让你查的那小孩呢?” 雁竹这才想起来路千棠的事,说:“还真查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第5章 困兽 萧轻霂微微抬头:“哦?查到了什么?” 雁竹说:“这位总旗也是凉兖人,当初跟着乔承孟一起来到郢皋,查了一下身世,爹娘都死在当初凉兖的那次大乱里,就是正元二十三年——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旁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轻霂又露出了饶有趣味的表情,把拇指上的扳指转了好几圈,突然说:“当初凉兖狼骑大败,就是十年前吧。” 雁竹说:“是,定北侯府都让纳蛮人烧干净了。” 萧轻霂眉梢轻挑,笑说:“定北侯,姓甚名谁啊?” 雁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凉兖狼骑的威名就算在今天也是话本子里传唱的英雄佳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话:“定北侯名叫路鉴明,其父路擒远,跟着惠启帝打过江山……殿下,您的意思是?” 萧轻霂眸中一片清明,露出捕食者那样的光彩:“本王就是那么一猜,生在凉兖,又姓路的,也不少。” 雁竹拱手说:“那属下再细查一番。” 萧轻霂微微点头:“本王倒是好奇,他进京西营到底要干什么。” 于兴拿的药的确好用,涂了几次伤口也不再火辣辣地熬人了,只是还不能大动作,一不小心仍会流血,路千棠本来想伤好了再回半日闲,这下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去了。 第二天临走前赵景给他上了棉纱布,身上都裹紧了,防止伤口轻易裂开,路千棠也怕让乔承孟看出来,穿着严实地回去了。 他回去前大概知道自己要见谁,但到了门前还是紧张的不敢往里走。 第9页 他正踌躇呢,乔青青正好从外面回来,绕到他面前才敢认:“真是你啊,穿这件衣裳差点认不出来了。” 路千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小声问:“谁在里面?” 乔青青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了:“我爹啊——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伯伯。” 路千棠点点头,又傻站着不往里走。 乔青青叉着腰回头看他,说:“路千棠,你干嘛呢?还不进去,回来看家吗?” 路千棠还没说话,乔承孟从里面出来了,脸色沉着:“你叫他什么?” 乔青青吓得脖子一缩:“师、师兄。” 路千棠赶紧行礼,不小心扯到了背上的伤,疼的蹙了蹙眉,叫道:“师父。” 乔承孟冲他一点头:“进来吧。” 路千棠屏息进了里屋,瞧见软榻上坐了人,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乔承孟,乔承孟连个眼神都没回应,直接伸手带上了门。 路千棠有点局促,榻上坐着的人头发里搀着大片的白,正缓缓喝着茶水,抬眼瞧见他远远站着,冲他招手:“过来。” 路千棠顺从地走到那人身边,半跪在他面前:“世伯。” 这人正是刚刚班师回朝的现任凉兖主将——单池留。 单池留年近六旬,举手投足仍是金戈剑影的缩写,身不覆甲也是高马利刃下的脊骨。 单池留打量他许久,笑道:“长大了,自上次一别,有几年没见了?” 路千棠垂头说:“三年多了。” 单池留拉他起身:“坐这儿,我可担不起你这一跪。” 路千棠反而不敢起身了,有些僵硬地跪在原地。 单池留大笑:“犟骨头,起来——我这次回来,主要也是来看看你,听说进了京西营,感觉如何?” 路千棠这才坐到了他身边,说:“才待了三日不到,没什么感觉。” 单池留拍了拍他的肩头:“我虽然常年不在郢皋,但也知道,京西营里头多的是吃着皇粮的地痞,郢皋也是。” 路千棠听出来他意有所指,接话道:“近些年肥缺的位置上大多都是那些靠着祖荫的贵门子弟,什么春闱秋闱也都是走个过场,前两年还兴了一场文字狱,寒门出不了贵子,郢皋也只能任这些地痞横行。” 单池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换了话题:“想念凉兖吗?” 路千棠心头一震,轻轻点了点头。 单池留又说:“知道凉兖人怎么驯兽吗?” 路千棠摇头:“我只见过驯马。” 单池留将茶杯转了一圈,放回了原位:“我说的是野兽——像狼,凉兖人会拔掉它们的利齿,削平它们的尖爪,让它们失去生存的能力,再像狗一样地喂养它们,让它们熟悉笼子里的规则,久而久之,它们就会真的把自己当成狗。” 路千棠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正午的烈日透过绿纱窗,落在地上变成细碎的鎏金。 路千棠的半边脸被窗外的强光晕成了模糊的一片,额角的鬓发在日光下泛着金色。 单池留说:“而实际上,失去尖牙和利爪的狼,还不如一条狗。” “狼拥有过草原,知道原野上的风、和笼子缝隙里渗进来的风,是不一样的。” 路千棠胸口起伏得厉害,半晌才哑着嗓子,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没有。” 我没有把自己当成狗。 没有被锦绣世景迷了眼。 单池留目光灼人:“千棠,你要自己想办法,回到草原上去。” 路千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营,他魔怔了一般爬上了屋顶,企图越过北边的锦屏山窥见曾经的凉兖。 但他只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屋顶,还有数不清的旌旗。 直到临近傍晚,赵景换班回来瞧见他,才把他从屋顶上拎了下来,强行让他脱了衣裳,这才看见里头的纱布都让血浸透了。 赵景见他失魂落魄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是见到债主了啊,这个表情?” 路千棠不说话。 赵景给他重新清洗上了药,自说自话:“别总悲春伤秋的,少年人要有少年人的样子。” 路千棠眼睛生的黑亮,这会儿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看着让人心里不落忍,赵景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纸包,递给他:“给你捎的零嘴,吃不吃?” 路千棠闻到了甜香,这才看见是一包麦芽糖,估计是因为天气太热,糖块都黏在了一起。 路千棠看看赵景,心里颇不是滋味。 赵景顺手搁在他面前,收拾了东西要出去:“少吃两口,待会儿吃饭。” 路千棠伸手捏了周遭的碎糖放在嘴里,这糖甜的有些发苦,他嚼了两下,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赵景正好瞥见,手忙脚乱起来:“怎么哭了,这么难吃吗?” 路千棠摇头,又吃了一块,说:“赵哥,谢谢你。” 赵景哎了一声:“你叫我一声哥,就别见外——今晚吃面,等着啊。” 于兴大概是打过招呼,路千棠这半个月的班都排的相对清闲,他也正好借机养养伤,金疮药快涂完了,他身上的伤也终于落了疤,不再动辄疼的直不起腰。 这段时间里,那起引起郢皋百姓关注的,太子门客逼良为娼的案件也激起了许多不满的声音,一度演化成门客行为是太子授意的传闻,引得民心惶惶,议论不断。 第10页 程焦也大为光火,亲自带人把那个千户送进了刑狱,而那人严刑逼供下仍咬死此事是太子默许,在民间更是传得乱七八糟。此事关乎储君,刑部很快便将人移交了三法司会审。 一桩逼良为娼的案件在后续调查中又牵出一桩科场舞弊案,而那姚章不仅是内阁首辅,还兼任吏部尚书,此事查到此处也没人再敢深究,也便不了了之了。 那千户直接被抄了家,户部清点入册的过程中又翻出来许多带着姚家私章的信件,信上内容大多与棋缘馆新进姑娘有关,这些东西都被督察院一丝不苟地呈到了御前。 正元帝因此发落了一大批涉事官员,对于姚章却只是小惩大戒,扣了三个月的俸禄,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萧轻霂得知结果也并不惊讶,还坐在梅园小亭里焚香作画。 雁竹侍立一旁,说:“这次不管牵出来什么,姚阁老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萧轻霂正在画一副雪景,落了雪的石阶上散着红梅。 他挑了线墨:“姚家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撼得动的,陛下心里清楚,太子心里明白就是了。” 雁竹心领神会,没再多说,往外瞧了瞧,正好管家领着徐太医往这边来了,走上前来请安:“殿下,徐太医来了。” 萧轻霂搁了笔,说:“就在这儿看诊吧。” 徐太医走上前来行了礼,管家帮忙放好了药箱,雁竹便将刚作好的画拿到了一边,空出位置叫太医把脉。 徐太医手指搁在他腕子上静默地探了半晌,出口问道:“殿下近些日子是否有些贪凉?” 雁竹答:“就这几日吃了些冰过的水果,喝了几杯果酿,旁的也没碰过什么。” 徐太医收回了手,起身说道:“殿下陈年旧疴难除,切忌冰冷,臣观殿下脉象稍显郁沉,宜多休养,不要过于劳累。” 堂堂瑾王殿下能劳累什么,他这话意思就是能别动就别动,把自己当琉璃摆件好生供着,还能让你多活几年。 萧轻霂微微转了转手腕,直言不讳:“本王是没几年好活了?” 徐太医太阳穴猛跳了一下,说:“殿下这是什么话,只要好生休养,药汤补着,旧疾总能除尽。” 萧轻霂轻笑一声,说:“劳烦陛下总记挂着,月月来看也都是这样,回禀时只说本王身体无虞,旁的不要多嘴。” 徐太医赶紧应下,这边答的爽快,那边一转头就一字不差地报给了官家。 路千棠底下这半个多月成天在焦竹、尚忆两坊巡视,把地形都几乎记了个滚瓜烂熟,哪家府邸走哪条道心里都有了数。 焦竹坊人烟稀少,一般都是走个过场,尚忆坊达官贵人多,遇上车驾要赶紧避让,久而久之路千棠连哪辆马车是哪个府邸的都记得门儿清。 转眼到了七月,再过十日便是太子生辰,照例除皇城京卫军外,还要从京西营拨一批人在生辰宴上例行巡防,说着好听是巡防,其实就是去给东宫看门的,整整一天都偷不成懒,也没有油水可捞,这种活儿向来没人想干。 京卫大多在东宫里面巡防,京西营的就在东宫外门验收礼单,看管大小角门,就跟管家婆似的,在他们眼里,这种活就是没把京西营当成兵来看。 上面的都把这事儿往下推,最后往往都落在那些小旗身上,这次到路千棠竟没再往下推了,他倒是早就想去瞧瞧东宫长什么样子。 第6章 糕点 太子生辰当天,路千棠被安排为东南角门守卫。来客都是正门出入,只有一些因故提前离席的宾客才会走这个门,而这是太子的生辰宴,几乎不会有人提前离开,这个角门也自然而然的极为冷清。 太子的宴会从傍晚一直进行到深夜,丝竹不歇,烛火不息,更鼓敲了好几回,弦月也挂上了中天。 赶在子时之前,黑云翻墨而来遮了皓月,夜风骤起更添凉意,不消半刻便落了雨,夏季的雷雨天总是来得迅疾,不一会儿路千棠和那个跟他同样值班的小旗都被夜雨浇了个通透。 萧轻霂起身告辞,在座的都知道他子时之前一定会退宴,也没人大惊小怪,太子又叫宫人给他拿了件薄氅,怕他被夜风凉着。 萧轻霂没喝酒,他向来不在人前沾酒,但宴会上酒气熏人,他也难免沾了味道,熏得眼畔微红。 他走出宴席才瞧见落了大雨,雁竹便让人把马车赶到偏门前来,太子的宫人赶紧递了伞来,雁竹便为他撑着伞往门外走去。 萧轻霂的脚步在跨出门槛后骤然停了下来,侧头盯着一旁的守卫半天没移眼,这个守卫低着头瞧门槛,后知后觉地抬了头。 萧轻霂笑了笑:“路总旗,好巧。” 路千棠规规矩矩地跟他行礼:“见过瑾王殿下。” 萧轻霂从雁竹手里接了伞,自顾自地走到他跟前去:“路总旗好辛苦,这么大的雨也不躲一躲。” 路千棠低头:“谢殿下关心,卑职职责所在,不辛苦。” 萧轻霂隔着雨帘瞧他,夜色昏暗,却能明明白白地看见他的眼睛,像月色下的深潭,既明晰,又晦暗。 萧轻霂的伞沿正巧搁在路千棠额上一点,从伞骨上滚落的雨水又落在路千棠的鼻尖,滴在唇上,坠到下巴,再淌入衣领。 萧轻霂有意逗他,说:“本王的伞借路总旗躲一躲雨也不是不行。” 第11页 路千棠挑了挑眉梢,躲也不躲,意味不明地笑:“殿下只要把伞拿的离卑职的脸远一点,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萧轻霂往前走了一步,伞正好遮住路千棠的头顶,伞骨上的雨水便顺着他的束发滑进了后颈。 萧轻霂指尖在他发根掠过,说:“怎么湿成这样,本王不是给你遮雨了吗?” 路千棠不自主地缩了一下,抬眼看他,正撞进他笑意满满的眼睛里,说:“夜里风凉,殿下还是早些回府。” 萧轻霂笑:“看来路总旗不稀罕本王的好意啊。” 路千棠垂首:“殿下不要逗弄卑职了。” 萧轻霂抬手,若有若无地滑过他的侧脸,说:“路总旗的确有些合本王的眼缘。” 路千棠勾了勾嘴角:“殿下的眼缘要是早些来就更好了。”他说着微微动了动肩膀,又说:“那卑职就能躲掉这三十鞭了。” 萧轻霂看起来很愉悦,顺手抚了他的背,又把蹭到雨水的手指从他下颌滑过:“路总旗当初若是跟本王讨个庇护,不也能躲掉这鞭子?” 路千棠似是感觉不到他的触碰,笑答:“卑职人微言轻,哪敢讨瑾王殿下的庇护。” 萧轻霂侧身看他:“路总旗若是还想讨,直接来讨就是,本王从不食言。” 路千棠突然抬手跟他行礼:“多谢殿下。” 他这一抬手,藏在衣服褶皱里的雨水欢快地溅了萧轻霂一身,瑾王殿下的素色云锦常服上瞬间落了数个大大小小的深浅水渍。 萧轻霂的眼睛里又露出那样的光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伞底藏着轻笑,转身离开了。 路千棠回营时天都要亮了,浑身都是湿的,总觉得被萧轻霂碰过的地方有一丝麻意,用干巾使劲擦了擦,仿佛怕沾了什么毒液。他换衣服时又忍不住把那番对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顾自地出神。 大概是他想的太专心,赵景叫他好几声他才听见。 赵景正要去帮他拿早饭,又说:“好好的非要去揽这个烂活,跟个落汤鸡似的。” 路千棠正擦头发,笑说:“这不是没进过宫城,想瞧瞧嘛。” 赵景撇撇嘴:“有什么好看的,这下高兴了?” 路千棠冲他笑:“赵哥,我饿了,你赶紧去,我洗个澡。” 赵景笑骂:“小兔崽子,成天就知道吃。” 第二天萧轻霂下朝回来,雁竹便拿了几张信纸递过去。 雁竹说:“殿下,查过了,正元二十三年凉兖狼骑大败,纳蛮一路打至锦屏山,定北侯府加上下人共十三口人,其中还有卸甲了的老侯爷,定北侯死在塞那草原,其妻殒命于大火中,有个儿子,听说也死在大火里。” 萧轻霂细看了一遍,眼神夹杂着兴奋的光:“尸体呢?” 雁竹说:“当时纳蛮都要打到郢皋了,狼骑折损大半,尸身估计都是那些狼骑里的人收拾的。” 萧轻霂啧了一声:“陛下也真是冷血,尸身都不派人去收。” 雁竹叹了口气:“当时还说定北侯懈怠战机,有通敌嫌疑,若不是战况惨烈,说不定还要治罪。” 萧轻霂收了信纸,递给雁竹:“满门忠烈,就是这个下场。” 萧轻霂又说:“那小侯爷要是活着,今年应该多大了?有生辰八字吗?” 雁竹说:“估计十七八岁,生辰八字不大好查,凉兖都改天换地了。” 萧轻霂捻了捻扳指:“那,路总旗的生辰八字总不难查吧。” 雁竹立刻从怀里又掏出一张黄纸递过去:“这个在京西营都有报备,属下顺手要了一份。” 萧轻霂半眯着眼:“正元十六年,腊月二十七——路总旗十七岁啊,这个生辰,现在应该只算是十六岁,怪不得看着小。” 雁竹犹疑地问:“殿下,您觉得……” 萧轻霂指尖摩挲着那张黄纸,举在眼前看了半晌,眼底带笑,说:“不急,再等等。” 七月底路千棠发了俸禄,记得乔青青一直想吃捻梅斋的百花糕,就特意跑了一趟都槐里,都槐里在殳青坊西南角,是小姐夫人们时常来喝茶闲逛的一里,而都槐里的捻梅斋更是得姑娘家的欢心。 路千棠以前就经常给乔青青跑腿,知道捻梅斋的生意红火,特意提前打了招呼,不然等一天也买不到。 路千棠刚到捻梅斋门前,就见雁竹提着糕点走了出来,路千棠见过他几次,总旗品级自然在他之下,便拱手见了个礼。 雁竹冲他颔首,没多说话,转身就走了。 路千棠取了糕点,出门又撞见了雁竹,下意识地跟他见礼,雁竹却突然开口:“路总旗,瑾王殿下有请。” 路千棠侧目才瞧见边上停了一架马车,正是萧轻霂的车驾。 路千棠不大想碰见那位殿下,但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站在车边行了礼。 萧轻霂掀了车帘:“过来。” 路千棠只能上了马车,坐在瑾王的一侧,一副温顺的样子,低着头:“殿下。” 萧轻霂手里把玩着那把玉骨扇,顺手用扇尖挑了他的下巴:“路总旗也喜欢吃这种甜食?” 路千棠被迫看着他的眼睛,也没躲闪:“卑职以前的东家有个女儿,这是买给小姑娘吃的。” 萧轻霂斜靠在座垫上,打量了他一遍,收回了手:“路总旗好像总是诸多戒备,本王看起来会吃人吗?” 第12页 路千棠又低下了头:“殿下多心了,自然不是。” 只是萧轻霂的眼神总是带着粘腻的湿冷,路千棠一撞上这眼神,总忍不住想起来小时候被青蛇缠了手臂的触感,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萧轻霂笑:“路总旗看着年龄很小,今年多大了?” 路千棠垂眉顺眼地答:“今年腊月就满十七岁了。” 萧轻霂懒散地斜倚着:“腊月……路总旗是凉兖人吧?” 路千棠说:“是。” 萧轻霂撑着头看他:“那这个生辰还能过得好吗?” 路千棠眼睫轻颤,笑说:“殿下是说凉兖狼骑大败的那件事吧,确实日子挨得挺近。” 当初凉兖狼骑大败,正是腊月二十五。 路千棠坦率地看着他:“卑职来到郢皋后几乎不过生辰,所以是哪天都不重要了。” 他的确已经有十年没给自己过一次生辰了,最近这两年乔青青倒是会记着,把自己的零花钱掏出来请他吃一碗面,跟过家家似的。 萧轻霂伸手把刚刚雁竹买回来的糕点放在他怀里:“路总旗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榛子糕很好吃。” 路千棠愣了愣,不知道他又是闹哪出。 萧轻霂阖了眼:“路总旗忙去吧,在本王车里坐了这么久,不能让你空手出去。” 路千棠很识趣地谢了恩,心里想,真是莫名其妙。 他正要下车,萧轻霂又叫他:“你自己吃,不准送给别人。” 路千棠眉角不耐地跳了跳,应了声:“卑职把它们供起来,日日烧香。” 萧轻霂笑了一声:“让你吃,没让你供起来。” 路千棠跳下了车,准备把这包榛子糕和百花糕一起带给乔青青吃。 路千棠到了半日闲,乔青青正在后院哭呢,一边扎马步一边哭。 路千棠到处看了看,确认乔承孟不在,溜过去问她:“怎么回事,又被罚了?你干什么了?” 乔青青抽抽噎噎地说:“我昨天去学堂,回来后先生就跟我爹告状,说我打人。” 路千棠看她哭的可怜,才没笑出声,说:“你打谁了?” 乔青青撅着嘴:“我没打他。” 路千棠说:“那你干什么了?” 乔青青脸皱成了苦瓜:“拿他试了试我爹新给我的小飞刀。” 路千棠:“……” 路千棠抱着手臂看她:“没给人弄死吧。” 乔青青又要哭:“我刀法有那么差吗?我又没戳着他,就是让他给我顶个枣子……” 路千棠忍不住了,大笑:“枣子?你活该挨罚。” 乔青青看了看旁边才烧了一小半的香,一边打哭嗝一边说:“师兄,你把香折一半,行不行?” 路千棠立刻跳了几步远:“我可不敢,你就想坑我。” 乔青青又哭起来:“路千棠你这个胆小鬼,见死不救。” 路千棠扬了扬手里的纸包:“好好扎马步,这是捻梅斋的糕点,给你放屋里。” 乔青青一听捻梅斋就闭了嘴,悲愤地看着他走开。 第7章 刺杀 乔承孟回来的时候晚饭已经布上了,路千棠就顺便留下来一起吃了饭,乔承孟很少主动问他什么,只说:“功夫没落下吧。” 路千棠放下筷子说:“每天都记着呢,没落下。” 乔承孟搁了饭碗:“吃完了到后院来,我瞧瞧你身手。” 路千棠两口扒完了饭,站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乔青青眼泪还没干,看了看他们,也撂了碗筷,偷偷跟过去了。 乔承孟的刀法凌厉,一柄重刀舞得风声作响,院内的石榴树被震落了一地碎叶,路千棠大多在躲避,仍然有些招架不住。 路千棠抬手架住他的刀,手腕几转企图去别他的腕肘,金戈相撞的声响让人牙根发酸。 乔承孟猛然下压,路千棠登时单膝跪在了地上,两柄刀都亘在他胸前,路千棠抬腿去扫他下盘,却反而被格了膝,刀锋唰地扫到了自己的颈前。 躲在梁柱后偷看的乔青青忍不住惊呼一声,而那刀锋收的恰当好处,路千棠仰着头,并未被伤到,只有擦过的刃气削掉了一截他耳下的碎发,悠悠地落在他肩上。 路千棠喘了口气,拄着刀站起身,乔承孟提刀站在一边,说:“下手不利落,在想什么?” 乔承孟也不像是真在问他,往梁柱后面扫了一眼,乔青青立刻溜进了屋。 路千棠还没说什么,乔承孟又问:“在京西营待的怎么样?” 路千棠说:“现在只是做些巡防,前一阵子去了一趟东宫,旁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乔承孟在院内的石桌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路千棠跟到他身侧,又说:“这次回来,是想跟师父借个人。” 乔承孟抬眼看他,示意他坐。 路千棠坐下,说:“轻功要好,箭法要准。” 乔承孟打量了他一下:“有计划了?” 路千棠点头:“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秋猎了,再不做点什么,怕是来不及。” 乔承孟没多问,说:“就这两天,给你消息。” 八月初是惠启先帝的忌日,官家照例会在太庙祭祖,随后出城祭天,在京的王子王孙及皇亲贵胄都会到场。 这场祭祀在七月底就开始准备,祭祀的仪队浩浩荡荡,白日祭祖结束后,仪队便会穿过整条昝夜街,来到郢皋西南的焦竹坊,祭天的天坛就设在焦竹坊东南角的冬水里。 第13页 焦竹坊本就人烟稀少,冬水里的天坛周遭在这天更是戒备森严,连只黑鸦都不得哓叫。 路千棠品级低,够不上护卫祭祀的格儿,仍然跟着巡防队巡逻,他本来是前一天的班,特意换了班,打了招呼被安排在秋晓街南段巡逻。 祭祀一直到夕阳坠入深山,鸣锣敲鼓的声响才又一路北上,掩入幽闭的宫门中。 将近亥时各位王爷公子才各回各家,这天有离坊的奢门贵馆便会落寞一日,各位心里再不情愿,也得做出个孝子贤孙的模样来,灯市夜集倒是不受影响,照旧明艳热闹。 萧轻霂一身赤色白泽纹饰礼服,发上仙鹤冠,更称得他面色冷白,连唇色都是淡淡的。 雁竹见他闭目斜倚着,递了热茶上去:“殿下还是不舒服吗?” 萧轻霂接了茶,没精打采地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还好。” 雁竹从袖中抖出一个白瓷瓶,正要拧开,萧轻霂摆摆手:“回府再吃,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雁竹正要说话,萧轻霂突然睁了眼,眸中一阵冷光:“外面有人。” 雁竹立刻探身出去,一支羽箭破风而来,正插在车驾的顶盖上。 瑾王护卫队人少,出了宫城就只剩下八个侍卫,雁竹陪在车里,一人驾车,剩余六人护在车驾两侧,向来如此。 这些个侍卫身手不低,却被一阵猝然而至的迷雾呛的不知道东西南北,连车驾里都是挥散不去的迷烟。 萧轻霂本就有些乏力,烟雾窜进喉咙,也是一阵呛咳,雁竹便只能护卫着他先行下车。 他们前脚下了马车,后脚便是一阵箭雨,萧轻霂微眯着眼往外看,却什么也看不分明,只能听见利箭划破夜风的声响。 马车前的笼火被尽数戳灭,他们刚刚过了昝夜街,刚到尚忆坊西北角的古秋里,刚入古秋里只能看见大片竹林,层层翠竹将一轮皓月也掩的迷蒙不清。 雁竹一行人在昏暗的月色下躲避的有些狼狈,前边的侍卫猝然叫了一声:“那边有烛火!” 雁竹将萧轻霂挡在身后,语气急促:“殿下,应该是京西营的夜巡队。” 萧轻霂眉尖轻动,又咳了一声,笑:“来的可真是及时。” 箭雨未歇,裹着风往马车的方向袭来,雁竹正费劲挡着流矢,突然听见一阵呲响,低头便看见一小截挟着火星的引线,顿时闻到了硫磺刺鼻的气味,雁竹脸色大变,抓起那支火药筒就往边上一滚,抬手将这东西扔进了竹林。 “殿下!” 那边一声轰响,竹林扬起一股黑烟,这边一支利箭直直朝萧轻霂冲来,突然一个人影扑将过来,将萧轻霂挡在身下,那支箭咻地从那人左肩穿过,热血溅了萧轻霂一脸,他眨了眨眼,睫毛都有些粘黏。 路千棠闷哼一声,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喘了半天才气若游丝地问他:“殿下,还好吗?” 雁竹也赶了过来,急声道:“殿下有没有受伤?” 萧轻霂平息了猛烈跳动的胸腔,说:“本王没事,这小孩受伤了,先带他回去——你立刻带人去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雁竹领命便离开了,一旁的侍卫忙去把路千棠扶起来,但他手指死死扣在瑾王殿下的红色朝服上,人又像没了意识,额头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 萧轻霂轻叹一声:“就这样吧,先扶他上去。” 回了王府,路千棠的手指仍像是长在瑾王身上了,旁人没有办法,太医也左右为难,用眼神征询瑾王的意见,萧轻霂只是微微颔首默许,太医便让他伏在萧轻霂身上去拔他肩上的那支箭。 好在耽误的时间不长,这箭拔的也算顺利,疼的再厉害路千棠也只是闷哼,不见惊叫,就是嘴唇发白,睫毛上坠着冷汗,看着很可怜,缓了许久才无力地睁眼看人。 萧轻霂脸色也不大好,斜靠在软榻上,见他睁眼,笑:“路总旗能把手从本王身上撒开了吗?” 路千棠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又沉沉地闭了眼,手指骨节捏的发白也没松开。 萧轻霂笑:“什么意思?怕本王赖你的伤药钱?” 路千棠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嗓子哑的听不出来在说什么。 萧轻霂摇了床头挂着的铜铃,便有婢女推门进来,会意地倒了茶水递过来,萧轻霂抬手接了,那婢女又立刻退了出去。 萧轻霂把杯沿在他唇边碰了碰:“张嘴。” 路千棠便张嘴接了过来,润完嗓子才说:“殿下,我腿麻。” 萧轻霂把茶盅放在一边,有点想笑:“你以为你压的本王不麻?醒了就别装了,赶紧起来。” 路千棠轻轻咳了一声,眼神有点无辜:“但是我真的疼。” 萧轻霂伸手给他调整了姿势,让他侧卧在软榻上,自己再抽身站起来,说:“给你换过药了,本王不赖帐,京西营也帮你报备过了,就在这儿养伤吧。” 路千棠笑了笑:“那卑职要谢谢殿下吗?” 萧轻霂回头看他,狭长的眼尾微挑:“怎么?本王应该谢谢你,对吗?” 路千棠右边脸颊陷在枕头里,露出半张脸看他:“不敢。” 萧轻霂觉得他有点好玩儿,又走回来,在他身侧坐下,说:“那路总旗想要什么奖励?” 路千棠还真认真思考起来,半天才说:“还没想好,能先留着吗?” 第14页 萧轻霂挑眉:“还真是不客气。” 路千棠冲他笑:“殿下,我饿了。” 萧轻霂眸色幽深地看着他,拇指指腹重重地从他唇角滑过去,低声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让人看不明白呢?” 路千棠噙着笑,状似无意地在他手心蹭了一下,说:“卑职为殿下受了伤,竟然在瑾王府连饭也吃不成吗?” 萧轻霂顺势捏了他的下颌骨,哼笑:“小东西。” 他缓慢地抽出手,指了指床头的铜铃:“缺什么,就拉这个铃铛,谁怠慢你,就来跟本王告状。” 路千棠微微垂首,又露出一副乖顺模样:“谢殿下。” 路千棠目送他离开,垂眸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缩着的右手摸了摸藏在胸口的瓷瓶。 瑾王遇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祭祀当天本就戒严,在这天发生这种事情更是引得官家勃然大怒,立刻下发刑部去严查。 第二天一早萧轻霂就应召进了宫,正元帝不放心,几乎叫了大半个太医院来给他看诊。 萧轻霂也不作声,等那些太医都退下了,才说:“父皇不用忧心,儿臣好好的,昨晚是京西营的一个小总旗给儿臣挡了一箭,这才安然无恙。” 正元帝叫人给他上了莲子粥,说:“在尚忆坊都能这么猖狂,这种贼人定然不能轻易放过。” 萧轻霂只是安静吃粥,不再怎么作声。 正元帝抬手召了身边的大太监,叫他给这个受伤的总旗看赏。 萧轻霂抬眼:“那孩子看着年纪小,倒也不用赏那些太灼眼的东西,给个恩惠就行。” 大太监福至心灵,上前说:“陛下,前一阵子正好京西南营撤了一大批人,好些个职位都空悬着,擢个百户,也是大恩了。” 正元帝本就不大想管这些事,只是动在萧轻霂头上,便多问了两句,听大太监这么说,也摆摆手:“先这么着吧,剩下的你看着办。” 萧轻霂又垂了眼,继续静默起来。 正元帝又关照了他几句,留他在宫里吃了午膳,猝不及防地提起了婚配的事情。 萧轻霂只是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正元帝怜他总是病着,从不与他说重话,只是说:“病了这么些年,总该好了,歧润,你今年都二十有二了吧,该成家了。” 萧轻霂放了筷子,说:“那就等儿臣的病好一些了再说吧,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 正元帝撑着桌角,说:“一说婚娶你就总是往外推,有个王妃照料你不好吗?” 萧轻霂笑,也不正面答他的话,说了些别的又把话题岔远了。 萧轻霂出了宫门太阳都要落山了,浅浅的碎金铺在翘檐的宫殿红瓦上,像是一层炫目的雾气。 雁竹等在一旁,服侍他上马车,遮掩好了车帘才面色郁郁地说:“殿下恕罪,药被属下弄丢了,应该是掉在了昨日的竹林里,属下已经叫人去找了。” 萧轻霂蓦然抬眸:“找到了吗?” 雁竹说:“还没有。” 萧轻霂眉心皱着,顿了顿说:“也不打紧,没了就没了,任谁也查不到本王头上来——昨天刺杀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雁竹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净帕子,里头裹着东西,说:“还在查,属下倒是在竹林里找到一个东西。” 第8章 委蛇 萧轻霂看起来很不舒服,微眯着眼看过去。 雁竹用帕子托着呈到他面前,说:“这个是掉到殿下脚边的火药筒,属下去找药瓶的时候又捡了回来——殿下您看。” 萧轻霂瞟了一眼,便瞧见了筒身上的红色火漆印,他轻轻吐了口气,又侧卧回去:“京卫军?” 雁竹把火药筒重新收起来,从怀里掏了个与先前那个一样的白色瓷瓶:“殿下,这是新药,吃药吧,已经熬了两天了,身体吃不消。” 萧轻霂借着热茶咽了一颗药,脸色还是不大好看,半晌才说:“你查一查京卫军,什么时候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雁竹收好药瓶,应下又说:“需要知会季总督一声吗?” 先前在棋缘馆的季陵正是当今京卫军的总督,南抚公年岁高了,季家又是三代单传,季陵的父亲过世得早,南抚公的膝下就只剩下季陵这么一个独孙,南抚公也是惠启先帝手下的老人,季陵多少蒙了恩荫,在三年前领了京卫军。 京卫军里大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有真才实学的少之又少。季陵虽然纨绔了些,但好歹祖父是战场上滚出来的,真刀真枪拼过的,他这个总督做的也还像样。 萧轻霂指节轻叩桌面,说:“暂时不要惊动旁人,只是季慕贤的鼻子灵,要准备好一套说辞应付他。” 雁竹说:“是——殿下,这次刺杀好生蹊跷,偏偏挑在祭祖这天,还是冲着殿下来的,但细想来,那箭雨看似来势汹汹,属实没有几分杀意,属下实在琢磨不透。” 萧轻霂取下了扳指,对着烛火端详:“本王也想不太通,那箭雨的架势,也不怎么像样。” 雁竹回想了一下,说:“属下叫人把林子里的箭矢都带了回来,待会儿细查一遍。” 萧轻霂微微摇了摇手,表示知道了。 路千棠在王府里养尊处优了一天就待不住了,把门口伺候的婢女叫到屋子里聊天,瑾王府看着规矩倒是挺严,那婢女压根不敢多说话,待不上一会儿就退了出去。 第15页 路千棠就反复敲那个铜铃,不管几次,那婢女都是一脸顺从地进来跟他行礼。 路千棠说要喝茶,那婢女就走到桌边给他倒茶,路千棠再次尝试搭话:“你怎么不说话啊,瑾王殿下很凶吗?他不让你们说话?” 他话音还没落,门突然被推开了,那婢女手一抖,差点摔了茶盅,急忙弯身行礼:“殿下。” 路千棠也跟着问了好。 萧轻霂挥手让她退下,音色掺着惫懒:“路总旗说本王什么坏话呢?” 路千棠俯在榻上,微微俯首算是跟他行礼了:“冤枉,卑职没有,只是待着无聊,殿下府里的姑娘又都腼腆,想跟人说说话罢了。” 萧轻霂还没张嘴,路千棠又说:“殿下,卑职觉得自己的伤快好了,能明天就回营吗?” 萧轻霂坐在茶桌边瞧他,说:“本王是短你吃喝了?” 路千棠笑:“殿下府里的厨子比京西营好一百倍。” 萧轻霂微眯着眼:“那还迫不及待地要走?昨日伤的,今日就差不多好全了?” 路千棠抿了抿唇,低着头不作声了。 萧轻霂莫名来了兴趣,多说了一句:“你要是觉得无聊,叫人陪你在王府里走走——还能站起来吗?” 路千棠立刻点头:“可以!” 路千棠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萧轻霂见了忍不住笑他:“至于这么高兴吗?” 路千棠弯着眼,说:“殿下,能现在就出去走走吗?” 萧轻霂站起身:“急什么——太子前些天送了些好东西来,带你尝尝。” 萧轻霂难得有兴致,一起用了晚膳又在庭院里的竹亭下多坐了坐,眯着眼看路千棠吊着一只手还去捏池子里的虾,旁边几个小太监生怕他栽下去,惊恐地围着他转。 卿知站在萧轻霂边上给他摇扇子,玩笑道:“殿下从哪里拐来个这么热闹的孩子。” 卿知生了一双温柔杏眼,体态丰腴,她比萧轻霂大上几岁,母亲曾是伺候静妃的侍女,她便打小就跟在萧轻霂身边,因此说起话来比旁人要随意得多。 萧轻霂心情很好地笑了笑,说:“看着还挺有意思。” 卿知轻笑:“殿下觉得有意思,也一起去捉虾吧。” 萧轻霂唇角挂着笑,只往一片骚乱的池边瞧,没应她的话。 路千棠的前襟被青虾溅湿了一片,还捉着虾钳去吓唬胆小的内侍,那些内侍瞧萧轻霂没作声,也闹作了一团。 不一会儿路千棠又拎着虾到萧轻霂跟前,邀功一般:“殿下,你瞧,最大的一只。” 萧轻霂觉得好笑,逗他说:“你捉我府里的虾,问过本王意见了吗?” 路千棠露出困惑的表情,又笑说:“那我现在问可以吗?” 卿知掩着嘴笑,撂了团扇退到一边去倒茶。 萧轻霂伸手捻了捻他的衣襟,说:“你问问看。” 路千棠往他这跌了一步,又站稳了问:“殿下,这只虾能赏我吗?” 萧轻霂手指仍然搁在他领口,勾了勾,说:“那本王就当是你护驾要的赏了?” 路千棠啊了一声。 卿知乐不可支地给路千棠递了茶水,说:“殿下逗你呢,遭这么大的罪,好好想想,得跟殿下要个值钱的东西。” 路千棠低头道了谢,旁边的内侍把他手里的大青虾接了过去,路千棠就接了茶水,没有正样地一口喝完,把茶盅放在石桌上,俯身半蹲在萧轻霂身侧,说:“殿下,要什么都给吗?” 萧轻霂的手指便顺势滑到了他颈侧,指腹蹭过去时便看他那块皮肉上起了细小的疙瘩,心情大好:“说说看。” 路千棠眼神落在他腰间,看了一会儿,说:“殿下身上这块玉珏能赏我吗?” 萧轻霂把他伸出来的手指打回去:“小东西,眼睛倒是挺毒。” 卿知又笑:“路总旗真会讨,这块玉珏可跟了殿下许多年了——不过好玉嘛,王府里倒是不少,殿下可以赏你个更好的。” 路千棠把被打了的手在身上蹭了蹭,笑说:“殿下身上这块肯定比旁的好,毕竟是殿下戴过的。” 萧轻霂微微坐起身,手指从他唇边掠过去:“路总旗好生奇怪,那次叫你上本王的马车都还不情不愿的,这两天怎么嘴还变甜了。” 路千棠仰起脸笑:“可能是殿下府里的吃食太好,养出来的。” 萧轻霂用手里的折扇轻轻敲了他一下:“嘴甜也不行,要个别的。” 路千棠垂了头,低声说:“是殿下说要什么都行的。” 卿知看他皱着脸,对萧轻霂说:“殿下不是还有一个赏没给吗?” 萧轻霂这时候耐心极佳,乐得哄着他玩,说:“拿来给他吧。” 卿知便叫了个婢女,片刻后那婢女捧着东西出来了。 路千棠蹲的脚麻,干脆盘着腿坐在了地上,仰着脸看。 卿知捏了边上放着的腰牌,递给萧轻霂。 萧轻霂把腰牌在手上晃了晃,说:“猜猜这是什么?” 路千棠惊奇地探头去看:“这是……百户的腰牌!” 萧轻霂把腰牌扔到他怀里:“那边是百户的官服,伤好了就可以上任了。” 路千棠垂眼瞧着腰牌,眼睛露出些许狡黠的光彩,抬起脸来面上又露出两分少年人的惊喜:“谢殿下。” 第16页 萧轻霂轻笑一声:“这是陛下赏的,本王说给你的赏,也作数。” 路千棠把腰牌放在怀里,伸手勾了一下他的手指:“那殿下手上的扳指能不能……” “不能。”萧轻霂摁住他的手,眯了眼瞧他,“怎么就跟本王身上的东西过不去?” 路千棠扁了扁嘴:“那卑职想好了再来讨赏。” 又是三天,萧轻霂刚下朝回来就瞧见雁竹正在等着,说:“查到什么了?” 雁竹低头行了礼,说:“属下查了近期京卫军的火药数量,这方面一向管控的严格,只有八月初的校场演习拨去了一批。” 萧轻霂伸手捻着笔杆,说:“谁要去的?” 雁竹说:“是个中郎将,叫魏渐远。” 萧轻霂没说话,拿笔蘸了墨,有以下没一下地蹭着方砚,等着他的下文。 雁竹又说:“属下也着人查过了,每个人分到的火药筒都是定量的,并且都在盯着,不可能存在私藏的情况。” 萧轻霂微微点头:“那个魏渐远,是谁的人?” 雁竹说:“这个中郎将跟哪家的关系都不错,但他坐上这个位置,是陛下亲自擢的。” 萧轻霂抬眼看他:“那就是说什么也没查出来?” 雁竹低头说:“是。目前来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属下还在查。” 萧轻霂哼笑一声,松了手里的笔,黑墨溅了一些出来:“到底是谁呢。” 雁竹不确定地开口:“殿下,姚贵妃那边……” 萧轻霂抬手打断了他,说:“老样子就行。” 雁竹应下,又说:“听说八殿下过两日要回京,殿下要见见吗?” 萧轻霂用绢帕擦了擦手,说:“总有机会见——中秋节要到了,礼物都备好了吗?” 雁竹说:“备好了,顺妃娘娘的还在等殿下亲自挑选。” 萧轻霂点点头:“许久没去请安了,过几日进一趟宫吧。” 雁竹应了声,还是没忍住,说:“殿下,火药筒不一定是明面上过的,能从京卫军里拨东西还不让人察觉,或者旁人察觉了也不敢说的,也不是没有……” 萧轻霂警告似的看他一眼,说:“那你想本王怎么做?空口白牙地去寻衅?” 雁竹低头:“只是姚贵妃一直对殿下敌意颇深,属下担心那边有动作。” 萧轻霂不耐地揉了揉眉心,说:“ 别说些没用的废话——让你查路千棠,还查出什么了吗?” 雁竹抬头,说:“正要禀告殿下,的确探到了些事情。” 第9章 猎物 萧轻霂嗯了一声,示意他说。 雁竹说:“前些日子属下一直派人盯着他,见他与单池留单将军见了面,就在半日闲。” 萧轻霂又来了精神,脸上露出些意料之中的神彩。 雁竹又说:“但是底下的人没法再靠近了,里面有高手,所以没能打探到他们说了什么。” 萧轻霂站起身,说:“要是谁都能听见他说话,他就不是单池留了——那小孩这两天都干嘛呢?” 雁竹说:“满王府瞎溜达,像是闲不住。” 萧轻霂有节奏地轻扣着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地说:“茶坊的小学徒嘛,竟然能跟凉兖的大将军说上话。” 雁竹心中的疑窦更深,说:“殿下,你还要把他留在府里吗?他若真是隐瞒身份混进京西营,说不定……” 萧轻霂笑了一声:“那不是很有意思吗?” 萧轻霂缓缓舒展了一下上身,像一条要吐出红色蛇信的美人蛇,他向窗外斜觑了一眼,像是在锁定猎物:“让本王把他身上这张乖巧的皮扒下来,瞧一瞧里头藏着什么样的芯子。” 将将赶着中秋家宴,季陵又来请萧轻霂去围猎,焦竹坊西北角的仲烟里山林茂盛,常有小兽飞禽出没,虽然比不上北御苑,但也是不小的猎场了,先前有百姓经常来这儿打猎,后来被王公贵族发现,让人修缮了一番,这里便成了纨绔们的专属。 恰好路千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萧轻霂便顺道把他也捎了过去,拦了他要回营的请求。 他们刚到,季陵就策马过来,握着马鞭跟萧轻霂见礼,说:“早就听说瑾王殿下箭法非凡,许久没见过殿下拿弓,今天正好,给我们开开眼。” 萧轻霂十六岁时跟着正元帝狩猎,当众拔了头筹,正是因为他那一手好箭法,只是他十二岁就因病出宫,本就极少拉弓射箭,后来更是不怎么见了。而瑾王府位于尚忆坊东北角的娄风里,那处宅子占着整个尚忆坊最好的地界,正是当初官家亲自赐给他养病的,可见天恩深重。 萧轻霂听了也就轻轻摆手,笑:“陈年旧事。” 季陵打马上前才看见站在后面的路千棠,勒了勒缰绳:“殿下今天谦让也得把这弓拉开——不过,殿下身后这是?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路千棠拱手跟他行礼:“见过季总督。” 后来的几位都上了马,萧轻霂说:“慕贤见过的,就是闯了棋缘馆的那个,冒失的小总旗。” 季陵和萧轻霂的马在前,路千棠骑马不远不近地坠在萧轻霂身后,尽可能当自己不存在。 季陵夸张地哦了一声,回身看了路千棠一眼,笑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还真是看这小总旗顺眼了?” 萧轻霂慢悠悠地甩了甩缰绳,说:“小总旗可是救了本王一命,更何况现在不是总旗了,已经擢了百户。” 第17页 季陵轻蔑地笑了笑,又侧过身看路千棠一眼,说:“殿下还真是上心。” 他们正说着话,不远处又有几人骑马过来,为首的那人扬了扬马鞭:“四哥。” 季陵笑了一声,行礼:“豫王殿下,今儿真是赶巧,本想去请殿下来玩儿,但听说最近内阁忙得很,没敢叨扰,只去烦了瑾王殿下。” 萧源笙笑:“看来本王今天运气不错——四哥,许久没有一起打过猎,今天切磋切磋?” 他们的马悠悠地往前踱步,萧轻霂说:“正好季总督想找人切磋,佩琅赶得真巧。” 季陵不干了:“殿下不要耍赖,今天一起猎一猎,瞧瞧到底谁的箭利。” 萧源笙也赞同:“我也早想再瞧瞧四哥的箭法。” 萧轻霂伸手接了弓箭,笑说:“忒沉了,本王一个药罐子,可玩不来这个。” 季陵哎了一声:“殿下别唬人,就是知道殿下最近精神头好,才请来玩儿,整日坐着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 萧源笙说:“四哥不必非要用完,尽兴就好。” 萧轻霂说:“那也给我们百户大人一套弓箭,本王这里的箭,分他一半,就当本王的了,这总行吧。” 季陵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殿下也太看得起他,他算什么东西,怎么能替殿下。” 路千棠只低着头不作声,越发觉得萧歧润这个人是故意的。 萧轻霂神色不变,说:“佩琅觉得呢?” 萧源笙说:“一半就一半,四哥作主。” 本就是寻常玩乐,猎物都是些狐狸兔子,走运些瞧见几只豺狼,没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上午也收获不少小玩意儿。 萧轻霂几乎没有抬起过弓箭,瞧见猎物便叫路千棠:“那里有只白狐。” 路千棠的箭法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便只眯着眼瞧路千棠拉弓射箭,用那种仿佛欣赏美人跳舞的神色。 路千棠被他盯的后背发凉,才后知后觉地收了锋芒,打马回到他身边,说:“殿下,还往前走吗?” 刚刚季陵和萧源笙不知追什么去了,早就分开玩儿了,萧轻霂抬手碰了碰他的肩膀,答非所问:“不疼了?” 路千棠的马随心动地往后退了退,他斟酌了一下说:“有一点儿。” 萧轻霂拽着他的领口:“躲什么?” 路千棠又扯了缰绳靠过来:“殿下,是马……” 萧轻霂轻笑,手指极具侵略意味地擦过他的唇缝,路千棠眸色顿时一冷,侧过头:“殿下,那边有个影子窜过去了,像豺,要追吗?” 萧轻霂意犹未尽地摩挲着手指,缓慢地说:“不打紧,豺狼装不成白兔,早晚露出痕迹来,盯着就是了。” 路千棠手指紧了紧缰绳,应了声,便不再开口了。 狩猎结束后萧轻霂同他们一起用膳,路千棠留在外面候着。 他们随口乱聊,突然说到京卫军,季陵说:“京卫军的东西太旧了,有的还不如京西营,老式的弓弩还有一大批没有换下来——对了,殿下。” 季陵突然想起来什么,放下了筷子,说:“瑾王殿下前一阵遇刺,我把京卫军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后来发现那林子里的箭,不是普通弓弩搞出来的,应该是新进的机关弩,听说一次能置几十只箭,只是威力不怎么样,但这东西只进了京西营,还在试用,那刺客是哪弄来的?” 他说话时顿了顿,往外看了一眼:“殿下?” 萧轻霂知道他什么意思,笑说:“有劳慕贤了,本王也听说过这机关弩,拢共也不过几十架,是个新玩意儿就都宝贝,藏得可严实呢,连千户里面也有许多没见过的。” 萧源笙说:“那总督查过机关弩的调动情况了吗?” 季陵说:“查过了,没发现问题,但要是他们自己人动了手脚,欺上瞒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陵说着喝了口酒,神色间皆是瞧不起:“京西营里头乱着呢,什么人都有,搞些见不得人的也不稀奇。” 萧轻霂喝了一口茶:“京西营的事情,本王确实不了解。” 季陵眼神阴晦:“殿下可要当心,不要养了黑心豺狼在身边。” 用过午膳就要回去了,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很快有侍卫来报:“殿下,总督,有虎!” 季陵甩了甩马鞭,打了个呼哨:“竟然真有虎——两位殿下,再猎最后一轮?” 萧源笙也有些兴奋,侧头看了看萧轻霂:“四哥,再玩儿一轮?” 萧轻霂眯眼说:“都遇上虎了,自然不能现在走,瞧瞧今天的头筹落在谁身上。” 他话音一落,几人都一夹马腹,策马追去了。 一上午狩猎下来,路千棠开始烦了,只想赶紧走,他越发觉得这位殿下非常不好伺候,离得远了近了都要被拽衣领,动手动脚的程度也越来越过分。 路千棠打马跟在萧轻霂身后,觉得得尽快抽身离开了。 这位殿下真的不太好相与。 路千棠握着弓,心里盘算着依附谁最为稳妥,猛然看见乱石后窜过一个白影,他下意识地搭箭拉弓,三只铁箭破风而去。 萧轻霂的箭与他的箭矢几乎是同时离弦,然而几只箭都扑了空,那虎逃得极快。路千棠继续搭箭,侧目瞧见萧轻霂单手拎着弓,神色专注地往白虎的方向追去。 第18页 路千棠心里冷笑,假病秧子。 追至林深处,几人都被乱林分了开来,路千棠对这只虎没什么想法,一直跟在萧轻霂身边,生怕又让他借题发挥。 虎啸声响彻山林,这只虎终究还是中了乱箭,只是仍然没能射中要害,众人都是拉弓便射,也不管头尾。 萧轻霂突然遥遥地抬手瞄准,没有拉弓,徒手将铁箭嵌进了白虎的侧颈,白虎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他细细看过去,摸了摸弓弦,轻啧了一声:“偏了。” 路千棠侧头看他:“殿下要这只虎吗?” 萧轻霂笑说:“你去把它射下来,本王有赏。” 路千棠应了一声,立刻搭弓,眼睛跟着因为受伤而行动滞缓的猛虎,说:“不敢要赏,殿下不要总是摸我就行。” 萧轻霂撂了弓,摆出看戏的姿态。 白虎从石后刚刚现出半个脑袋,路千棠的箭已经飞窜而去,射穿了白虎的右耳,整片林子都被这野兽的怒吼撼动。 萧轻霂笑:“好!” 路千棠一撑马头,踢开了脚蹬,踩上了马背,握弓的手里还死死拽着缰绳,他搭箭上弦,静默地盯着前方,片刻后突然松手放箭,三只铁箭齐齐射进白虎的后颈,擦过的疾风旋落了一小片碎叶,白虎的血飞溅开来,刚刚还在挣扎怒吼的野兽渐渐没了声息。 季陵和萧源笙也聚集过来,摆手让捡了猎物的侍卫退下。季陵说:“看不出来啊,路百户倒是有点本事。” 路千棠微微颔首:“卑职班门弄斧了,总督见笑。” 萧源笙大笑:“那这头筹是四哥的,虎也擒了,今天也算是没白来。” 萧轻霂坐在马上也有些惫懒姿态,说:“那本王就不客气了——时候不早了,本王乏了,先走一步。” 季陵拱手:“殿下慢走。” 萧轻霂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路千棠低着头摩挲自己的手指,烦躁感被刚刚射下的白虎抚平不少。 马车里难得的相安无事。 萧轻霂突然说:“你怎么弄来的机关弩?” 第10章 烈马 “你怎么弄来的机关弩?” 路千棠的手指顿了顿,抬脸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神态:“什么?” 萧轻霂微微睁眼,眼尾狭长,像一尾不怀好意的红蛇,半撑着头觑他,缓慢地抬手,示意他靠过来。 路千棠的神色染上了两分警惕,没有动作。 萧轻霂笑了笑,突然伸手捏住他的手腕,轻声说:“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羊入虎口?” 路千棠也笑:“不知道殿下什么意思,卑职只知道,今天的虎,死在我手上。” 萧轻霂空着的右手抖出一张纸,轻飘飘扔到他怀里:“看看眼熟吗?” 路千棠没有伸手去捡,垂眼瞟了一下,心里立刻清楚了。 被发现了。 萧轻霂捏他手腕的力度变大,面上却仍挂着笑:“京西营武器的调动记录你都能抹,就觉得本王真查不到你?” 路千棠眼神沉了沉,说:“殿下手眼遮天,官家不也被您哄得团团转,卑职不过是个小蚂蚁,这些事情当然瞒不过殿下。” 萧轻霂前倾身子盯着他看:“这么轻易就承认了?有恃无恐?” 路千棠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表情显得不冷不热:“殿下不是也在查我吗?应该暂时不想杀我吧。” 萧轻霂垂头笑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把他的手腕扣在他头侧,闹出不小的动静,眼神阴骘得吓人,声音却轻飘飘的:“小东西,你好大的胆子,踩着本王往上爬——说说看,你还想要什么?” 路千棠被他钳制着,微微抬着头,眼睛里露出讥讽:“想要什么殿下都给吗?可是上次想要殿下的玉珏殿下都舍不得呢。” 萧轻霂收紧了手,路千棠因为窒息脸色开始发红,微微张了嘴换气,扯了扯嘴角,露出藏在右侧的尖牙,意有所指地笑说:“殿下,病了许久,力气……倒是不小。” 萧轻霂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骤冷。 路千棠逮住空当,迅速抬手别住他的手腕往外拧,从他手底下喘了口气,抬脚便踢,萧轻霂侧身一躲,两个人在马车里动起了手,茶盏琉璃灯碎了一地。 外面的侍卫听见动静,高声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滚!” 正要掀帘进来的侍卫又赶紧撒了手,不敢再问了。 路千棠倒在软榻上,右手肘部亘在萧轻霂脖颈前,左手拧着他的腕子,一条腿屈膝踩在座儿沿,正好抵在萧轻霂的小腹处,另一条腿被死死别着,几乎是胸膛贴着胸膛,两个人都没动作,只有急急的喘气声。 路千棠额角被汗浸湿了,那点碎发湿湿地贴在脸上,他平复了呼吸,用他惯用的声调说:“殿下,您饶我一次。” 路千棠突然扬了语调,眼睛里露出几分晦暗意味:“您饶我一回,我就把殿下的药瓶保存好,绝不让旁人知道。” 萧轻霂笑了一声,往他曲着的腿上压了下去,几乎贴上他的脸,又说:“威胁我?” 路千棠觉得这个姿势有点怪怪的,侧了头:“这不是在和殿下商量嘛——” 他说着突然凑到萧轻霂耳边:“殿下,知道您一直对我图谋不轨,但是这个状况,离黑心豺狼太近不太好吧。” 第19页 萧轻霂说:“还偷听别人说话?” 路千棠冲他一笑:“本来就不隔音,抱歉殿下,我这耳朵又格外好使。” 离得近了,萧轻霂才发现他还有唇珠,说话不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是翘翘的,怪不得每次摸着都让人上瘾。 他情不自禁的手还没按到路千棠嘴上,就被人别住了手腕,路千棠说:“殿下,说好的射下了虎就不要摸我了。” 片刻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侍卫通报了一声,便闭上嘴等回音了。 路千棠侧头看了一眼车门,怕纠缠太久让人盯上,说:“殿下,我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您放开我吧。” 萧轻霂瞧着自己被他拧住的手腕,语气暧昧地说:“那你抓本王的手这么紧,怕本王吃了你?” 路千棠微仰着头看他,说:“也不怕硌了殿下金贵的牙。” 萧轻霂手肘猛然下压,说:“不跟我装憨扮痴了?本王看你演这个挺拿手的。” 路千棠咳了一声:“殿下都发现了,再装就没有意思了——不过殿下要是爱看,卑职再演几天也不是不行。” 萧轻霂的手背贴着他的脸,俯身说:“好好演,别让人瞧出来你这乖顺皮囊底下的狼脑袋。” 路千棠笑笑:“遵命。” 回府后不久,萧轻霂叫人用白虎的皮毛置了裘衣,送给了路千棠,路千棠早就想回京西营,萧轻霂又故意拦着不让他走,还时不时赏些小玩意儿,搞得府里府外议论纷纷。 萧轻霂还时不时大半夜召他过去下棋,路千棠哪里会下棋,还只能硬着头皮关了门作陪。 眼看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萧轻霂又在半夜把人叫去了,路千棠在去的路上考虑一刀结果了这个烦人精的可能性。 路千棠认真想了一下,觉得还不如直接跳墙先走为上。 但是眼前立刻浮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路千棠觉得他的拳头非常想给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来一拳。 路千棠进屋的时候,萧轻霂正没骨头似的斜倚着,指尖捏着一颗白子,用眼尾扫了个眼神给他,说:“肩膀受了伤,路都走不快了?这么久。” 路千棠敷衍地行了礼,说:“殿下这么晚还不睡,小心猝死。” 雁竹手上的刀响了一声。 萧轻霂连正眼都没给他,说:“站那么远怎么下棋?” 路千棠心思转了几圈,走过去半跪在他身侧,抬脸说:“殿下,我不会下棋。” 萧轻霂轻笑一声:“坐那边。” 路千棠把手搭在了他腿上,说:“殿下。” 萧轻霂垂眼看他,对雁竹说:“出去。” 雁竹额角跳了跳,把话咽了回去,出去还把门掩好了。 路千棠突然抬手拽他的衣襟,说:“殿下处心积虑的,就想让人知道我这官儿是伺候殿下伺候出来的,殿下好手段。” 萧轻霂抓住他的手:“比不上路百户,什么时候都能面不改色地撒娇讨宠,谁更不要脸?” 路千棠重重地把手抽回来,说:“可惜,任旁人怎么说——”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服,抛过去一个极具挑衅意味的笑:“殿下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卑职还白捡一个官儿,多谢殿下了。” 萧轻霂打量他几眼,慢悠悠地说:“想要升官,不是有明摆着的捷径吗?小东西,你不想试试?” 路千棠盘腿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冲他笑笑:“卑职等会儿再出去,得保住殿下的清誉。” 中秋当天宫里办了宫宴,萧轻霂很早就进了宫,终于开口放了人,路千棠中途叫人给赵景报了平安,便在这天先回了半日闲。 将近晌午,太阳正毒辣,路千棠刚到半日闲门口就看见乔青青从里头围墙上探出的半个脑袋。 路千棠正想叫她,一柄木制的柳叶小飞刀便唰地迎面而来,路千棠侧身躲开,立刻明白了这又是乔青青的小把戏。 他正想喊停,那小刀又不留情地接连扑来,颇有乔承孟刀法里的猛烈味道。不过片刻功夫,路千棠指间便捏了六七把小飞刀。 乔青青直接翻过围墙落在他面前,伸手讨要:“刀还给我。” 路千棠往后一躲:“这么多天没见,你就这么欢迎我?” 乔青青笑嘻嘻地把刀抢回来:“就知道你今天肯定回来,特意让郑婶儿给你做了荷叶卤香肉,这个欢迎总该满意了吧。” 路千棠虚推了一下她的背:“满意满意,赶紧进屋,东家在里面吗?” 乔青青在前边走着,说:“在后院呢,今儿还有桂花饼。” 路千棠进了后院,掩了中门,脸色沉了下来,不明显地向周遭扫了一眼,乔青青跑去拿刚蒸好的桂花饼,乔承孟正好走过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说:“怎么还带了尾巴。” 路千棠拱手:“师父——是瑾王的人。” 路千棠怕萧轻霂查得深了,这么些天连个口信都没敢往半日闲捎,马车里的事情发生后,萧轻霂明显盯他更紧了,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乔承孟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风声。 乔承孟抬手敲了一下他看着就不怎么利索的左肩:“伤好了?” 其实伤还没有完全好全,路千棠忍不住吃痛,闷哼一声说:“差不多好了,这段时间在瑾王府里待着,一直有人盯着我。” 乔承孟走到石桌边坐下,说:“萧歧润这人看着病秧子一个,在哪里都能吃得开,不像什么好相与的,你小心他,别离他太近。” 第20页 路千棠低声应下,没把那些事说给他听。 乔承孟让他坐,自顾自倒了一盅酒:“瑾王依附太子,太子又已经开始辅政,左右错不了。” 路千棠说:“萧歧润谨慎得很,他与太子交好也不一定是真心依附。” 乔承孟抿了一口酒:“你自己掂量。” 路千棠应了一声,乔青青刚好端着糕点出来了,放在了石桌上,又去给她爹的酒杯满上,颇为自得地说道:“桂花糕蒸好了,这里面还有我捏的,猜猜是哪个——爹,你尝尝。” 乔承孟面部曲线显得稍微柔和了一些,伸手拿了一个长相歪曲了些的花糕,语气仍是生硬的,说:“这个像你的手法。” 乔青青撇嘴:“有这么丑嘛,一眼就看出来了。” 路千棠故意笑她:“没事,也没有特别丑,能吃就行。” 乔青青瞪了他一眼,瞧出来她爹心情还不错,就趁机行使自己身为女儿的身份特权,难得地撒了撒娇,说了些玩笑话。 路千棠在半日闲又过了一个中秋,只可惜这天是阴天,没有月亮可看,灰蒙蒙的云低低地坠在屋檐边,时而能瞧见月亮透过云雾那点清亮的蒙光。 乔承孟平时很少过量饮酒,今天倒是多喝了点,他没说撤酒,路千棠也不敢下桌,就陪着他喝——乔青青早就困了,早早钻进屋睡觉去了。 路千棠这才发现自己酒量似乎也不差,只是往常师父不放话,自己也只能跟着尝个味道,陪到这个时候倒也没觉得撑不住。 乔承孟喝到兴头上,猛地一掼酒坛,清酒随着碎瓷四溅开来,路千棠的衣摆惨遭毒手,湿了一大片。 乔承孟有些脚步虚浮地站了起身,眼睛不知道是在看藏在云层后的圆月,还是高翘的瓦檐,他说:“千棠,你听见了吗?” 路千棠站了起身,伸手要去扶他,却被他拂开,夜风把头顶的繁叶吹得哗哗作响。他说:“你听见奚琴的声音了吗?” 路千棠明明什么也没有听见,却在他轻飘飘的话音落地时猛然从胸腔里发出琴弦的铮鸣。 路千棠说:“听见了。” 那是凉兖的声音,来自最广阔的原野。 乔承孟拿惯了宽刀的手用力地抓着路千棠的左肩,他说:“离开凉兖……到现在、五年了,千棠,你还记得……凉兖的天、还有塞那草原上的野马,那才是真正的马……偌大一个郢皋,你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 他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语句混乱,俨然是醉酒已深之态,但是路千棠听明白了,小心扶他坐下,把下人刚刚端过来解酒的茶水递给他喝。 乔承孟正好抓着他的伤口,大概是又扯开了本就没长好的伤疤,深色的血渐渐洇湿了衣衫。路千棠低下声音,说:“我会给自己找一匹马,一匹草原上的烈马。” 乔承孟突然大笑,完全不像是醉酒之人,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 “好。”乔承孟又说了一遍,顿了顿说,“再等等,师父送你一把好刀——凉兖的儿郎,在哪里都是狼,不会是谁圈养的狗,谁也圈养不了。” 乔承孟抬眼往天边看,不知道在说给谁听:“金窟拴不住草原上的狼。” 第11章 寻衅 中秋宫宴设在万寿宫,在京的王爷公主以及后宫嫔妃都到场了,八皇子萧明落三年前就赐了封地苏淮,前一段时间他生母顺妃娘娘生了一场大病,又恰逢中秋将至,官家这才下旨召他回来。 说是赐了封地,也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放逐。只是苏淮州郡地处大齐东南,正是江南鱼米之乡,山清水美,人家富饶,因而旁人也摸不清官家的意思,这到底算是恩赐还是惩处。 大齐共分七州,北有凉兖,南有扬荆,东北是青冀,西北是梁衮,西南是敛徐,正中便是中原地带——雍豫。 郢皋四面环山,西边与雍豫隔着西倾山,东边一道鹫峰隔开青冀,北边便是连着凉兖的锦屏山,南边与苏淮隔着险峻的鞘岭。 扬荆与通羌隔海相望,常有商业往来,苏淮与扬荆的商税占了国库的绝大部分。 但苏淮再繁荣富饶,终究与郢皋隔了数重山水。 萧轻霂在正元帝不远处的下位坐下,瞧见姚章隔着道儿落座在他正对面,姚章毕竟是姚贵妃的父亲,又掌控内阁多年,官家手里的奏折都得先经过内阁审批,因此参加一场皇家的家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姚贵妃与戚贵妃分坐在正元帝两侧,其他妃嫔也依次落座。 待众皇子公主都见完礼,这场宫宴才算是真正开始。 顺妃带着病容静坐在一旁,她似乎每天都在消瘦,整个人看起来只剩下单薄的一片,像薄翼的残蝶。 姚贵妃一身明艳,眉目都生的张扬,只是今日的妆容似乎没有往日浓重,她坐在正元帝左手边,笑意盈盈地侍奉着。 内侍宫女都侍立两边,歌女舞姬进了大殿,琴筝和鸣,玉指纷飞,腰肢轻摆,柔韧舞姿与铮铮乐声相和,于陡转间似乎扬起了激昂之意,曲风骤峭,琴音撼情,舞姬的长袖一摇一摆,琴筝一拨一压,硬是有了几分辽阔之感。 萧轻霂捏着茶盅往角落的八殿下看过去,萧明落三年未曾回过郢皋,离开时还像是半个少年,如今那点稚气都被这些波折磨了干净,眉目都长开了,通身气派却似乎越发内敛起来。 第21页 萧明落似有所感,抬头望过来,冲他微微点头,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在座的众人被乐声和舞姿吸引,一曲罢,这才瞧见姚贵妃竟然掩面落泪。正元帝皱了皱眉,说:“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姚贵妃微微福了身子,说:“陛下恕罪,只是这曲中有金戈之意,臣妾一时感伤,想着战场无眼,生死难测,这才失态。” 姚章年过半百,身高体阔,嘴唇上蓄着黑须,起身敬酒,声如洪钟:“娘娘莫要伤怀,梁王殿下守着梁衮,是为国尽忠,再说梁衮已然安定不少,梁王殿下吉人天相,不日定能平安归来——陛下,您说是吧?” 正元帝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声音僵硬地说:“前一阵子西北三镇被纳蛮人入侵,你的梁王殿下捏着梁衮的铁骑,也是捏着梁衮子民的命脉,他得守着西北边境——怎么,这不是当初你为他求来的历练吗?” 姚贵妃收了哀色,低眉顺眼地说:“陛下说得是,只是臣妾许久不见蕴则,心里想念,还请陛下莫怪。” 正元帝挥手示意奏乐继续,说:“男儿志在四方,莫让你的那份心软绊住了他。” 姚章坐了回去,姿态放肆,朗声说:“娘娘毕竟是许久没见过儿子,当然挂念,梁王殿下在西北吃沙子,贵妃娘娘怎么能不心疼。” 正元帝和姚章说不了两句便觉得心头火起,不久后便推说身体不适,带着后妃先行离了席。 家宴结束,萧明落出了大殿就被人请走了。 萧轻霂的马车里点着灯,车窗上的帷幔被夜风吹得摇晃不止。 萧明落落座后又冲他点头:“四哥。” 萧轻霂把手边的茶盅递给他,说:“苏淮待得可还习惯?” 萧明落笑笑:“早就习惯了,这几年多谢四哥挂念着,一切都好。” 萧轻霂神色柔和,总是斜睨人的丹凤眼也没了咄咄逼人之感,面上也不似往日总是蒙着一层若即若离的面具,说:“听闻苏淮民风甚好,楚王殿下也时常寓乐于民、与民同乐,美名都传到郢皋来了。” 萧明落抿唇一笑:“四哥真夸张,不过是闲王日子太好过,找法子玩儿罢了。” 车外乍起一阵狂风,马车内的灯盏猛地闪了一下,片刻后又摇摇晃晃地恢复了原样。 萧轻霂的一半脸庞映在灯下,另一半笼在阴影里,在眼下显出黑睫的剪影,他声音平淡:“放心,很快就能回来了。” 萧明落神色如常,说:“急不得,四哥不必担心我,只是我母妃身体越发不好,还劳烦四哥照看了。” 萧轻霂轻轻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点点头说:“这次回来待多久?” 萧明落无奈地笑了一下:“待不久,三五天吧,不然就要有人赶我走了。” 萧轻霂说:“多待几天也没大碍,姚章急着把萧怀鸣弄回来,太子那边够焦头烂额了,也没空针对你。” 萧明落说:“还是早点走,省得被他们盯上,那就麻烦了——对了四哥,过两日来我府上吃个饭,知道四哥喜欢吃糕点,苏淮的点心做的又好看又好吃,我特意带了个江南厨子回来,四哥一定要来尝尝。” 萧轻霂嗤笑:“还费心带个厨子回来,行,一定去。” 三年前还未立储,比起当今太子萧利从,萧明落更得官家的心,他处事稳妥,性格温润,官家甚至亲口说过“若岚松即位,必是一代仁君,天下苛政可休矣”。 然而不久后萧明落就被扣了个结党营私的罪名,起因只是一篇从翰林院流出的文章,当时的都察院给他定了数罪,从“妄自尊大”一直骂到“蔑视皇恩”,翰林院的相关官员也被撤了职,甚至当时的主笔乔尚诸以及一众涉事官员还因为此事送了命。 这便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楚诗案。 在数重压力下,萧明落被驱逐出了郢皋,萧轻霂求了几天,才让圣旨上的“永远不得回京”改成了“无召不得回京”。 宫闱高墙下,最不值钱的就是夸赞。 一朝高楼百丈起,转瞬青瓦也成灰。 路千棠将近小半个月没回京西营,一回去就升了百户,一路上听见的污言秽语不比那天机关弩下的箭矢少。 他进屋时正好赵景轮班回来,拎着他扒了衣裳看伤口,啧了一声:“你这什么命啊,身上怎么这么些疤——肩膀好清了?还疼不疼?” 路千棠把衣服穿上,笑说:“早就不疼了,不然半个月假白修了。” 赵景拍了拍他:“不疼就行,听说你这一箭还升了官,以后赵哥可指着你了。” 路千棠说:“都是侥幸,拿了俸禄第一件事就是请赵哥吃饭,这可不会忘。” 赵景往门外看了一眼,有点迟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路千棠知道他想说什么,说:“赵哥也觉得我这官是陪瑾王殿下睡出来的?” 赵景赶紧摆手:“你瞎说什么,嗨,赵哥嘴笨,就是想说,别管那些个痞子军,他们都不是东西,嘴跟喷粪似的。” 路千棠紧了紧束发,笑说:“也不是全瞎说,他们倒是说对了一半。” 赵景愣了愣,说:“哪……哪一半啊?” 路千棠冲他眨眨眼:“我长得好看,对殿下的胃口。” 赵景有点哭笑不得:“心大也挺好。” 赵景又说:“那你应该在这儿住不久了,得搬到百户该住的地方去。” 第22页 路千棠正对着水盆正衣领,回头说:“还有这规矩?” 赵景正要说话,半掩着的房门猛然让人踹开了,为首的那个兵看着像喝高了,醉醺醺地往里闯。 赵景喝他们:“干什么?走错门了?” 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都伸着脖子往里看。 那个兵痞子摇摇晃晃地说:“听说有人爬了瑾王殿下的床,兄弟几个想瞧瞧是什么姿色,比女人还会讨人欢心啊。” 赵景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骂道:“你他娘的瞎说什么?” 后面一阵哄笑声,不知道谁说:“哟,你跟那小子认识几天啊?这么帮他说话?” 赵景拳头都挥起来了,路千棠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从他身后走过来,说:“赵哥别生气,我瞧瞧是哪些怨妇升不了官就一肚子怒气到处撒泼。” 兵痞子脸色一凛,伸着脖子骂:“我呸,老子就是看不起你这种下作胚子——不如说说实话,给多少人睡过啊?” 路千棠也不恼,笑着看他,说:“怎么?你也有想法?但是你太丑了,瑾王殿下应该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那兵痞子骂了句脏,挥拳要揍他,路千棠轻飘飘地躲开了,反手一拧,就听见了骨头错位的声响。 那兵痞子哀嚎一声,后面看热闹的顿时后退了好几步,路千棠抬脚踹上他的膝盖,那人登时跪在了地上,路千棠也没松手,一脚踩在他后腰上,那人被踩的叫都叫不出来。 路千棠往外扫了一眼,说:“你们还不走?切磋一下?”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门外的人发出一阵惊呼,立刻闪开了一条道,于兴神色不善地走过来,骂道:“都在这围着干什么?你们成天都这么闲,明天就都去焦竹坊开荒,滚!” 那些人讪讪地走开了,于兴说:“再踩就残废了,撒手。” 路千棠眉眼里露出几分委屈,松了手,收了脚,低着头不作声了。 于兴抬腿给了地上的人一脚:“滚,明天也跟去焦竹坊,现在给我领罚去,胆子不小,喝酒都明目张胆的。” 那人的酒都化成冷汗下来了,面色不善地瞪了路千棠一眼,狼狈地离开了。 于兴眼神刚落在路千棠身上,路千棠立刻识时务地认错:“大人,千棠知道错了,以后不动手了。” 于兴看他一眼:“少来这一套,我看你打人都往死里打,这么大的气?” 赵景没忍住插话说:“大人,是他们寻衅在先……” 路千棠打断他,又说:“大人,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于兴说:“行了,别一脸委屈相,跟我过来。” 呜,卡文好痛苦… 第12章 试探 萧轻霂回府后夜已深,罕见的过了子时。 他刚进了府,管家就佝偻着身子迎过来,欲言又止:“殿下,您那房门跟前……” 萧轻霂看他一眼:“有话直说。” 管家叹了口气,说:“那个百户大人走之前把您赏的东西都、都放您房门口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没敢动。” 萧轻霂挑了挑眉,加快了脚步。 房前几个内侍不知所措地侍立着,见他过来,忙行礼:“殿下。” 萧轻霂打量了一圈,路千棠把东西零零散散地扔了一地——更准确地说是摆了一地,大到刀鞘小到挂饰,规规整整地摆了一排,把门都堵住了,那件虎裘被挂在门上,瞧着格外显眼。 萧轻霂没说话,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把周围一圈人都吓得够呛。 雁竹脸色难看,说:“殿下,这……” 萧轻霂笑了笑,没看出来这是高兴还是生气,说:“都收起来,明天叫他滚过来见我。” 那些内侍忙上前去收拾,给他腾出一条道来。 萧轻霂正要进去,又吩咐了一句:“他要是不来,本王亲自去请他。” 路千棠是八月十六一早回的京西营,早饭没吃上一口,先被人闯了门,这会儿又让于兴拉到校场上练了一个时辰。 路千棠拄着刀擦了擦汗,背倚着旗杆,黑色的旌旗在头顶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于兴说:“再来?” 路千棠站直了身,点点头,把刀拉起,扬、挥、劈,手法凌厉,只是有些体力不支,下手的狠劲儿磨掉了一半。 于兴格了他的刀,说:“教你刀法的,是乔承孟?” 路千棠后撤了一步,侧身去躲,笑说:“这个不能说。” 于兴不解地看他一眼。 路千棠说:“师父说了,出去不要说我这手烂活是他教的。” 于兴笑,收了刀:“火候不够,但也没那么差,不至于。” 路千棠跟在他身后,收了刃,刀尖朝下,说道:“今天谢大人赐教。” 于兴摆摆手,突然叹了口气,回头说:“能让他教你刀法,带你从凉兖来郢皋——上次就想问了,你跟定北侯什么关系?” 路千棠眼神不躲不避,说:“大人猜了多少?” 于兴微微俯身看他,没答他的话,说:“我十几年前就是凉兖狼骑出身,后来受了伤,侯爷亲自给我下的调令,让我养好了伤再回去……” 于兴别开了头,说:“可如今,当年的狼骑都变成什么样了。” 路千棠提刀站着,一阵风卷起了地面上的浮土,黄茫茫地迷了视线,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郢皋还是凉兖。 第23页 于兴看着他,说:“既然来了郢皋,这里没有时间让你成长……” 路千棠笑,接了他的话:“要么赢,要么死。” 于兴有点愣神,路千棠又说:“大人放心,我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离开的道理,埋在塞那草原下的兄弟们也在等一个公道,千棠若是怕了,也没脸再回凉兖。” 于兴眼圈有些发红,站直了身子,不知意味的笑了笑。 于兴握拳,冲他伸出手:“那让我看看,小侯爷怎么拿回你的狼骑。” 路千棠跟他碰了碰拳,说:“以后也要劳烦大人了。” 一只苍鹰猝然擦过旌旗,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此时烈日兜头,上有青天不老。 他们这边还在说着话,那边有人过来报,说:“大人,瑾王殿下请路百户去一趟王府,王府那人都等许久了。” 于兴看他一眼:“你怎么回事?” 路千棠笑了笑,说:“大人,有任务能让我不去吗?” 于兴还没张口,那小兵又说:“殿下说了,路百户不去,他就亲自来请。” 于兴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路千棠说:“那麻烦带个路。” 路千棠进了萧轻霂的房间,就瞧见他的杰作全堆在一边,刚刚还有一串檀木珠子滚落下来。 路千棠冲他行礼:“殿下。” 萧轻霂的神情看不出喜怒,说:“今天请路百户过来,主要是百户大人的东西忘记拿走了,还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路千棠说:“殿下,卑职不敢拿。” 萧轻霂笑:“本王倒是觉得天底下没有你路千棠不敢的。” 路千棠面不改色:“殿下谬赞。” 萧轻霂微眯着眼看他:“那就别站那么远,显得大人怪心虚的。” 路千棠眨了眨眼,干脆过来坐在了他脚边,仰脸说:“这样是不是就不心虚了?” 萧轻霂伸手来摸他后颈,他竟然还低了头让摸。 萧轻霂突然钳住他的脖子,说:“你要是一直都这么乖,本王还真担心你抬头咬我一口。” 路千棠弯眼笑了笑,说:“殿下真难伺候。” 萧轻霂哼了一声,在他喉结上按了一下,说:“怎么?有事需要本王帮你?” 路千棠捏住他的手腕,说:“殿下上次说给的赏还算数吧。” 萧轻霂的手指又要去摸他的嘴唇,路千棠往后避了避,说:“殿下,九月底的秋猎能带我去吗?” 萧轻霂挑了挑眉:“你又想干什么?” 路千棠笑了笑,莫名奇妙地说:“我以前给东家跑腿的时候听了不少话本子,殿下感兴趣吗?” 萧轻霂的手指还虚虚地搁在路千棠的喉咙上。 路千棠说:“其中一个故事跟一个异域美人有关,可惜嫁进了深宫,虽然颇负盛宠,但也不幸让人谋害,对外却说是——病逝。” 萧轻霂定定地盯着他看,眼神越发冰冷。 路千棠唇角噙着笑,把他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说:“殿下看着像要吃了我,我不敢说了。” 萧轻霂重重地揉了一下他的嘴唇,低声说:“如果你不是路鉴明的儿子,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路千棠握着他的手,表情一点儿也不像认错,说:“殿下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 萧轻霂突然笑了一声:“想去北御苑的秋猎?” 路千棠又说:“殿下带我去吗?” 路千棠刚打听过,北御苑秋猎拨去的人不经过京西营,直接由京卫军统调,就是于兴也没办法,他就顺手瞧瞧从萧轻霂身上能不能找个机会。 萧轻霂俯下身看着他,说:“上次不是说了,有一条现成的捷径,看看小侯爷愿不愿意屈尊了。” 路千棠表情没什么变化,笑着说:“殿下可别瞎说,卑职要掉脑袋的。” 萧轻霂敛了神色,说:“那要看看路百户给本王多少诚意。” 路千棠说:“最近郢皋频繁有人失踪,据说不知是谁在有离坊开了地下赌场,不玩儿骰子,而是让人和里面的猛兽斗狠,赢了立刻腰缠万贯,输了嘛……就变成盘中餐了。” 萧轻霂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静默地听他说。 路千棠换了个姿势坐着,手搭在膝盖上,稍显放松地斜靠着:“正巧,这件事是卑职在查——前有逼良为娼,殿下,您说,要再闹出个黑赌场的事儿,姚阁老头上的乌云会不会更重些?” 萧轻霂眯了眼看他,俯下身说:“小东西,心倒是挺黑。” 路千棠笑着看他:“卑职知道殿下心里明镜高悬,但目前来说,卑职的心和殿下是一样的,殿下再想掐死我,也委屈您再等几天吧。” 萧轻霂笑了一声,手指在他颈侧梭巡,说:“有时候不要太自作聪明,小心死得快。” 路千棠勾了勾他的前襟,说:“卑职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想去秋猎,殿下带我去吗?” 萧轻霂收了手:“不带。” 路千棠也不意外,说:“殿下要看诚意,卑职给了,殿下还要看什么?”路千棠抬头看他一眼,揶揄道:“难不成真要看我宽衣解带?” 萧轻霂放下了手里的茶盅,说:“比起刚刚那个,这个本王确实更有兴趣——不然就现在吧,本王瞧瞧你的诚意。” 路千棠站起身,说:“殿下,我可是跟您交了个底,殿下不过是顺手捎我,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吧。” 第24页 萧轻霂说:“那谁说得准,你敢动手杀我,就不会动手杀别人?出了事,还得本王善后,你想得美。” 路千棠又露出他骗人惯用的表情,说:“殿下真是小心眼,我可没有这么想,不然——” 路千棠又半跪在他腿前,说:“我要是连累了殿下,就用嘴伺候殿下,殿下满意了吗?” 萧轻霂看他一脸正经,耳根红了半截,觉得好笑,故意伸手捏他的耳朵,说:“耳热什么?还没做就不好意思了?” 路千棠把他的手打开,挑衅地笑笑:“不过,殿下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当然如果这是殿下遗愿的话,卑职会考虑考虑的。” 萧轻霂哼笑:“是谁的遗愿还不一定呢。” 萧轻霂手指在空中竖着划了一道直线,说:“你最好能配得上你的姓,要是爬不上去,本王一定亲手把你的喉管割开,瞧瞧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灵药。” 路千棠莫名的有些血液翻涌,萧轻霂那张脸实在是蛊惑性十足,他在自己的喉咙上也比划了一下,笑说:“原来殿下喜欢玩这种,那殿下下手一定要快,不然就不知道是谁的血先从喉管里淌出来了。” 第13章 赌局 路千棠走出瑾王府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湿透了,额角还因为情绪过激而跳动不止。 他说了一半真话,另一半是连蒙带编的,宫闱秘事他上哪知道,话本子确实听过,他只是把零碎的东西联系起来进行了一些合理的猜想——看样子是蒙对了。 路千棠回京西营的路上还冷汗涔涔,萧轻霂要看诚意,他就得真的拿出诚意,嘴上虽然插科打诨,但路千棠心里清楚,萧轻霂把他当成一个赌注,只有这个赌注能让人看见有赢钱的希望,萧轻霂才会愿意在他身上下注。 姚章在朝内一手遮天,他眼前无非两条路可走,要么倒向姚家,要么站到姚家的对立面。当初凉兖狼骑大败,纳蛮人一路打到锦屏山,是姚章的儿子姚安带领京城守备军击退了外敌,事态平息后姚安领了兵部侍郎,甚至接手了凉兖狼骑,做了凉兖参将,姚家势力便更加如日中天。 路千棠要从姚安手里抢权,就是跟姚家争权,且不说胜算多少,就算再退一万步,姚安手里的兵符沾着当初狼骑弟兄们的血,路千棠心里膈应。 他对萧轻霂也知之甚少,他只知道瑾王明面上和太子一条心,而梁王是姚章的外孙,姚章人心不足,逼官家换储之心恐怕久矣,而太子之所以还没被扔下储君的宝座,也是因为他母妃娘家戚氏一族逐渐揽了兵权,戚贵妃的兄长戚步庄正是当朝兵部尚书,恰好压了姚安一头。 眼下大齐共有三支铁骑,一是凉兖的狼骑,二是梁衮的铁骑,三就是扬荆的水师,这支水师的统帅饶思幸,正是太子的表弟。 路千棠不信萧轻霂这种人会真心依附太子,他虽不知宫墙内都发生过什么,但萧轻霂宫里住得好好的,在他生母死后便搬了出去,定不是出来养病的。 萧轻霂既然站在太子身边,那姚家必然是一道大坎。 路千棠想赌一把,赌萧轻霂借太子的刀,斩姚家的势。 正元帝手中几乎无实权,所幸戚家内敛,并未显露不轨之心,姚家是帝王心里的尖刺,若是太子顺利即位,戚家势涨,久而久之,姚姓消失也不会是什么天方夜谭了。 路千棠自己心思不纯,便能感知到萧轻霂也绝不是没有图谋,只是他不知道萧轻霂想要什么,未知才最让他不安。 与虎谋皮,不是虎死,便是他死。 黑赌场的事情其实非常棘手,且不说那些受着皇亲贵胄庇护的地头蛇有多少,光是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命赌场能悄无声息地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就知道定是有大人物撑腰。 这些事情起初也被压着,告到官府没人受理,那些文官小吏大多也是花钱买的官,政事一窍不通但趋利避害四个大字倒是在脑门上发光发亮。 后来失踪的人多了,官府捂不住,上报后这事又被分给了京西营,兜兜转转落在了路千棠手上。 那赌场藏在花梦里的地底下,有离坊本就鱼龙混杂,花街柳巷也总是昼夜不息,上头是推杯换盏,下头藏了人命,来来往往的那些人,也大多是心照不宣,没人多嘴,也没人敢多嘴。 路千棠带人暗访了许多天,这赌场白日里是六面骰,入了夜就是斗狠兽,来玩儿命的绝不是活腻味了,大多是输得惨,老婆孩子都卖了也还不起庄家的钱,这条唯一的“生财之道”就会向他们敞开。 路千棠总觉得打探来的消息模棱两可,便在当天晚上去了一趟花梦里。 已是八月下旬,傍晚的风仍挟着暑热,花梦里处处都是莺燕之声,香粉之气,那个赌场明面儿上的酒楼叫飞喜楼,看着倒也大气,只是名气不如江南里的古井楼,古井楼的佛跳墙与烤鹿筋颇受喜爱,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飞喜楼的菜品虽不如古井楼,但也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贵胄们来这里宴饮作乐也方便,边上就挨着棋缘馆,大多是这边玩过叫人伺候也方便。 路千棠带着手底下的两个总旗进了飞喜楼,寻了个靠窗的雅座落了座,三人都换了常服。那两个总旗年纪比他稍大点,清秀些的叫薛纹,个头高的叫冯善,他们的资历按理说都比他深,在他手底下听他调配,心里到底是不怎么服气的。 第25页 路千棠去了坐定,还真点了酒菜吃上了,只当瞧不见他们的不满,硬是带着他们吃喝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这才站起身要走。 路千棠早先打听过赌场入口在哪,他自己也来踩过点,明着来了两次,暗里来了几次,此时也是轻车熟路,直奔目的地去了。 他们穿过长廊,往酒楼的后院里去,后院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抬手拦下了他们,说:“天气闷热,像要落雨,几位爷拿了伞没有?” 薛纹正疑惑,想说这哪里像要落雨,路千棠装了一水的纨绔味,说:“祥兽降瑞雨,无伞才乐得自在。” 那打手看他一眼,让开了路。 待进了里头,是间摆了木制挂件的厅室,有再往里走就瞧见了一条幽深的长梯,往底下延展了去。 暗梯很长,灯火幽暗,鼻腔里都是潮湿的气味,冯善低声说:“大人怎么知道他们的切口*?” 路千棠手里捏着折扇,在指尖转了转,回头笑道:“我做功课了啊,放心,不害你们。” 他那语气像个学堂里的学生,神色却端的一股志在必得,身后的两个人瞧了瞧他的背影,都不再开口了。 下了暗梯便是另一番天地,光与影都鲜明起来,喧闹、大笑、哭嚷和下注声充斥着整个赌场。 路千棠进去就被呛了一嗓子,鼻烟和酒水的味道混杂着,属实让人喘不过气。 路千棠把钱袋掏出来要递给他们,说:“去玩两把。” 两个总旗惊讶地对视一眼,没人接,说:“这……” 路千棠想了想,又说:“最好多输一点——对了,两位会赌钱吗?” 冯善说:“我会——你确定输光了也没问题?” 路千棠笑着把钱袋放他手里,说:“冯哥放心,都算我的,尽管下大注。” 冯善点头:“好。” 待冯善上了赌桌,薛纹又问:“你哪来那么多钱?早说我也补贴一点。” 薛纹知道,百户的俸禄就算比总旗的多,也没多到能拿来赌场打水漂的地步。 路千棠摆摆手,笑说:“别,我们用公费,自己的腰包不能掏。” 薛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也有公费?” 路千棠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解他的疑,只带着薛纹二五八万地在赌场横行。 路千棠心想,扔萧歧润门口的东西都是不大值钱的,值钱的他都顺走了,瑾王殿下的钱,不用白不用。 看来冯善在这种事情上的确是行家,半个时辰不到就引来了大片的人围观,钱袋里的钱有点撑不住了。 路千棠探头过去瞧了瞧,笑说:“就没别的可玩了吗?无趣。” 冯善把钱袋里的钱哗啦啦一倒,掉出来的都是金子,挑衅道:“想赢老子的钱,弄点新花样嘛,这破骰子有什么可玩的。” 围观的大多都输红了眼,恨不得立刻瞧他摔个大跟头,不知道谁说:“是啊,这位爷看不起银钱,去玩一玩那笼子里的东西多好,就算怕这位爷钱多但是胆小啊。” 路千棠一抬眼皮,说:“有什么没胆的,赌个破骰子而已——哦,大概是我们兄弟实在理解不了诸位输得倾家荡产的感受,失礼了。” 旁边立刻有人要上来动手,这张赌桌边混乱成了一片,直到打手拎着棍子一通乱打,才散去了不少人。 片刻后路千棠就如愿以偿的、几乎是被推搡着,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灯火照不见的深处藏着一只狮子,一只饿了许久的雄狮。 还未靠近铁笼便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走近了借着昏暗的灯光便能看见狮子吃剩下的残肢——刚刚有人变成了饿狮的盘中餐。 薛纹低声说:“接下来怎么办?” 路千棠眼眸幽深,声音里也幽幽透着寒气:“狮子而已,杀了就是。” 冯善看他一眼:“就算是快死的狮子也不是好对付的,慎行。” 路千棠说:“自然,只是这种赌局,对于庄家来说到底要赢什么呢?被狮子吃掉的人,再也还不上钱,能杀掉狮子的人反而拿钱,筹办赌局的人想要什么?” 薛纹接话说:“一场表演。” 路千棠笑了一声:“对,一场表演。”他摸了摸藏在袖口里的短刀,说:“那就送他一场精彩的表演,把这个嗜血的宿主引出来。” 冯善按住了他的手臂:“不行,稍有不慎命都没了。” 路千棠往笼子里看了一眼,瞧见又有人要进笼子,有些急切,说:“我心里有数。” 薛纹也不同意:“那狮子刚吃过人,大人要去给它加餐吗?” 路千棠还没说话,觉得那个进笼子的人似乎不大寻常,没有吓得瑟瑟发抖,反而径直往狮子身边去了。 切口:就是黑话,行话的意思 第14章 美玉 那人进了笼子不像是来当食物的,反而像是要把这狮子当食物,勇到莽的地步,跟不怕死似的,倒是叫旁人都捏了一把汗。 路千棠往前挤了挤,围观的都涌在铁链隔开的地方,给笼子周遭空出了十步的距离,那人进去后笼子就被锁住了,但看热闹的仍然不敢往前凑得太近。 狮子还在撕扯地上的残肢,那人身形闪得快,狮子还没回头,那人就翻身踩在了狮子身上,引得围观的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26页 薛纹也大惊:“这人……是觉得他能咬死狮子吗?” 路千棠看的也心惊肉跳,那人已经让狮子暴怒起来,来来回回地像是耍着这狮子玩,斗了半天竟然一点也不见这人慌乱。 冯善终于也忍不住叹了一句:“这兄弟像是来砸场子的。” 围观的眼见那人似乎真能高了野兽一头,原先的惊讶紧张又变成了怨毒,周围开始冒出“等狮子缓过来,谁也不能活着走出去”诸如此类的言语。 路千棠的眼睛紧紧盯着笼子里的一人一兽,眼中神采渐盛。 里面的人瞧着确实有本事,不知道手里捏着什么,让那狮子受了不少伤,尾巴把铁笼甩得哐哐响,那人还死死揪着狮子的后颈,一直都有条不紊,不疾不徐的。 一旁的打手神色变了几变,几个人进进出出耳语不休,眼看那狮子已经奄奄一息了,外头走进来一个人,看穿着不是打手之流,倒像是哪里养的府里侍卫,气势汹汹地打了个手势,语气颇恼怒,说:“公子的东西还真看着让人打死,还不快把那人弄出来!” 笼子边的打手不敢上前,迟疑地看了看,那人抽出腰间的马鞭对着旁边的打手就是一下狠抽:“傲英死了你们都别想活!” 那打手哆哆嗦嗦地去解锁链,笼子里却轰然一声——狮子倒地死了。 四周发出一片惊呼,那打手刚把铁链解开,也呆在了笼子跟前。 里面的人从狮子身上跳下来,路千棠这才看清他手上提着的是个长铁锥,此时沾的都是血,那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又折返回去,在狮子身上把铁锥擦干净了。 那侍卫模样的人气得哆嗦,一挥手:“把他给我抓起来!” 里面的人似乎愣了愣,把铁锥横在身前,说:“干什么?狮子我杀了,钱呢?” 那侍卫骂道:“钱?老子烧给你——把他抓住!” 冯善啐了一口:“这些杂碎。” 看热闹的见打手都涌了过来,忙不迭地往后退,顿时一片骚乱,路千棠避让开几个慌不择路的赌鬼,侧头笑了笑:“冯哥,薛哥,救个人吧。” 薛纹说:“那这个案子……” 路千棠翻过了铁链,说:“不急。” 估计是那些人觉得狮笼这里不会有什么大差错,附近的打手都聚过来也不过几十人,他们料理的不算太麻烦,路千棠拽着那人就往外跑,一直闯上了暗梯,刚进到后院就让赶来的打手堵住了,路千棠使了个眼色,薛纹冯善立刻会意——跑。 黑赌场守得严密,但上头到底常常有贵人来来往往宴饮,底下的人也不敢惊扰,做事多了些顾虑,他们费了些周章才逃了出来。 路千棠带着他们东拐西绕,钻进了韶问里的灯火巷里去了,那巷子七拐八通,不是住了许多年的,进去后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出来,更何况此时天还没亮,更不好找路了。路千棠往日在这里值班,留心得多,便记下了。 待确定没被追上来,他们才倚着小巷的石墙缓了口气。 那人在灯火下细看相貌不俗,又唇红齿白的,要不是手里还提着沾血的铁锥,都难让人觉得这是个敢跟猛兽斗狠的人物。 路千棠跟他拱手,颇委婉地自报家门又去请教他的名字。 那人皱了皱眉,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往来路看了看,说:“跑完了吗?” 路千棠说:“什么?” 那人俊秀的眉目间没来由地带着几分憨气,说:“我问你跑完了吗?他们钱还没给我呢,跑完了我就回去要钱了。” 薛纹:“……” 冯善:“……” 敢情是个傻的。 路千棠稍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冲他笑了笑,说:“你缺钱吗?” 那人想了想,说:“酒价涨了,我那点工钱不够买酒。” 路千棠又自我介绍了一次,换了个直白的方式问他姓名。 那人眉目间还是颇不耐烦,说:“我叫仲寻音,我现在能走了吧?” 路千棠忙去掏口袋,说:“别急——” 路千棠把一直揣着的羊脂白玉递给他,说:“这个给你,是你刚刚杀狮子的赏钱。” 仲寻音拿过来掂了掂,果然不再那么不耐烦了,这人看着脑子缺根筋,却出人意料地识货,说:“杀个狮子这么值钱?” 路千棠说:“还有更值钱的活儿,你做不做?” 待跟仲寻音分开已经是四更天了,路千棠跟薛纹两人作了个揖,说:“今天辛苦两位了,等这件事了了,一定请两位哥哥喝酒。” 薛纹两人也跟他拱手:“大人这说的什么话。” 路千棠抿唇笑了笑:“应该的,千棠年纪小,很多事都不通透,还要多依仗各位,两位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他这话倒把别人说不好意思了,客气完薛纹又说:“今日那个颇嚣张的侍卫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路千棠说:“是尚忆坊里哪家贵人府上的?” 薛纹锁着眉头,说:“总记得像是在有离坊见过,那衣裳也不是普通侍从穿得起的。” 路千棠咻然睁大了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那劳烦薛哥查一查这个人了,要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几人分开天已是蒙蒙亮了,路千棠确实困了,但乍起的念头又让他隐隐地兴奋起来,反而不想睡了。 第27页 路千棠心里有了猜测,便没回京西营,反而去了尚忆坊,此时的夜巡队已经撤掉了,正是夜班白班交接的时间,路千棠一路上还是很小心,怕遇上刚刚赌场里的打手。 他还没靠近目的地,就远远听见了有人在搜什么,但这里毕竟是尚忆坊,他们也刻意压低了动静,路千棠觉得听起来人不少,还是走为上计。 他正要回头,突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密,心道不好,也不知眼前这庭院是谁的,立刻翻身跳了进去,贴在墙边细听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晨光已经透过云层,高树上的鸟雀啾鸣不止,路千棠四下打量了一遭,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真是要命,跳进瑾王府了。 路千棠叹了口气,怪不得他在府院里梭巡半天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敢情是心里有数了。 来都来了,不去打个招呼怕是不好出去。 反正是翻墙进来的,路千棠干脆翻窗进了那位殿下的卧房。 果然,萧轻霂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习字了。 路千棠瞧见他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去睡觉要往尚忆坊跑,这下又少不了好一番纠缠。 萧轻霂眼神都没斜一下,说:“我这王府里也进小贼了。” 路千棠又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不大情愿地凑过去看他写字,说:“殿下起得好早。” 萧轻霂笑,写了最后一撇:“起晚了可不就瞧不见蹲墙角的小毛贼了。” 路千棠盘腿坐在了他身侧,抬头看他:“卑职是替殿下办事,殿下就不要计较了吧。” 萧轻霂突然扔了笔,目光落下来:“你倒是敢说。” 路千棠只是笑了笑。 萧轻霂收拾起来溅了墨的纸,说:“还以为是大人要提前认输,来履行承诺呢。” 路千棠说:“殿下说笑了,您还没答应带我去秋猎呢,哪来的输不输。” 萧轻霂说:“本王倒是听说,那赌场昨晚出了点事,来了几个生面孔,一掷千金的——” 路千棠迅速接话:“是,那吃人的狮子也被杀了,殿下的消息真灵通。” 萧轻霂蹲下身,伸手整了整他的衣领,说:“本王比较想知道,你哪来那么多钱?” 路千棠表情凝滞了一瞬,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说:“殿下,您用早膳了吗?我陪您一起吧。” 萧轻霂哼了一声:“本王记得,当时还赏了你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也让你变卖了?” 路千棠眼神无辜地盯着他看:“卑职不认得玉,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什么。” 萧轻霂的手缓缓扣在他的脖颈上,没使劲,只是说:“你真有本事,拿本王的东西去办你的差。” 路千棠手指虚虚地搭在他的手腕上:“殿下不是说赏我了吗?” 萧轻霂笑:“那你扔了一堆在我门口的,是干什么?示威?好嚣张的小东西。” 路千棠说:“别人都说我爬了您的床,都骂我呢。” 萧轻霂说:“那你出完气了吗?” 路千棠弹了弹他的手腕:“殿下,先松手,不然我不敢说话了。” 萧轻霂突然一用力,路千棠猝然撞在了身后的木柜上,一阵头晕目眩,微微抬头说:“殿下好大的脾气。” 萧轻霂的拇指狠狠按在他的喉咙上,路千棠不适地闷咳了一声。 萧轻霂说:“你老实一点,想要钱,本王多的是,但是本王赏给你的,不是叫你随便处置的。” 路千棠一副了然地看着他:“殿下不肯赏我玉珏,也是怕我连累您吧,您放心,卑职还得求殿下带我去秋猎,不会使坏的。” 萧轻霂唇角牵了牵,却不是在笑,说:“上次说过了,要演就好好演,不然本王也不能保证,你能活几天。” 路千棠使劲别住他的手,说:“殿下也不要老是用这套吓唬我,殿下还没吃到我,舍得我死吗?” 萧轻霂冷哼一声,拽着他起身,路千棠猛地一挣,身后木柜上的书哗啦啦落了一地。 萧轻霂还拽着他的衣领,说:“那你就好好活着,毕竟废物和死人一样无趣。” 路千棠面不改色,说:“这句话也原封不动地送给殿下。” 外头的侍卫听见里面动静,问雁竹:“要进去看看吗?” 雁竹一脸牙疼相:“别管。” 两位目前处于互掐、互咬、互看不顺眼、互相利用阶段,感情进度10%——处于见色起意阶段 第15章 黑猫 当天晚上萧源笙在豫王府设宴,他在内阁担了职位,但总是挺清闲,和萧轻霂这样的闲王差不了多少,早先萧轻霂就接到了邀请,但他拒绝了,今天萧轻霂却突然改了主意,赴宴去了。 萧源笙请了好几个京卫军里的统领,还有几家的公子,其中还有姚安的儿子,姚林。 雁竹陪他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姚林正抱着猫玩儿,低声说:“殿下,他就是姚家的大公子。” 萧轻霂笑笑,进了屋,里面的人赶紧迎上来见礼,姚林长得粗犷,眉眼都很草率,跟他父亲倒是很像。 姚林跟他见礼也没把手里的猫放下,大咧咧地说:“早就听闻瑾王殿下芝兰玉树,果然传言不虚。” 萧源笙赶紧过来把人隔开,说:“姚公子把猫抱远些,瑾王殿下不喜欢。” 第28页 萧轻霂神色依旧浅淡,也没计较。 待入了座,萧源笙说:“最近打苏淮来了几个歌女,江南水乡里长开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人也像水做的,嗓子也好,今天叫她们来唱唱江南小曲儿,听听与郢皋的曲子相比,哪个更好。” 宽眉方脸的男人是京卫军大统领,叫袁松之,官职仅次于季陵和副总督陈潭清之下,他听了这话笑起来,说:“豫王殿下说好的,那自然是好的。” 几个歌女抱着琵琶坐定,嗓子清婉,温柔缱绻。 萧轻霂不动声色地把在座的几个人打量了一遍,说:“不知姚家大公子今年几岁了?听说颇有才能,去年还在秋猎上大出风头,本王早有耳闻。” 姚林还在喂猫吃桌上的小黄鱼,听了这话头也不抬,说:“瑾王殿下谬赞了,今年六月刚满十七。” 十七。萧轻霂心里闪过一个人,忍不住笑了笑,心想,十七和十七也真是大不一样。 萧源笙脸色不大好看,他本来没想请姚林过来,正好遇上,谁知道这位姚家公子也不推脱,直接过来了,还一点礼数都不懂。 萧源笙叫人把刚做好的金栗糕摆在萧轻霂跟前,说:“听说四哥喜欢吃这个,我今儿特意请了捻梅斋的师傅做来的,四哥尝尝。” 萧轻霂很赏脸地尝了尝,说:“老是记挂这种事情做什么,前一阵子太子还专门叫人送到我府上,我哪吃得了那么多——” 他说着顿了顿,瞧着萧源笙的脸色微微僵硬,说:“说起来,前段时间通商港口开了,太子又叫人送了些葡萄酿过来,味道很好,改日来我府上尝尝。” 萧源笙颇勉强地应了下来,说:“四哥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萧轻霂笑了笑:“都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本想过几日请太子来府上喝酒,但太子近些日子不是在戚贵妃那,就是陪陛下待在御书房,实在忙得很,看来太子不赶巧,本王又喝不得,不能浪费了好酒——雁竹。” 雁竹从门外接过来两坛酒,放在了桌子上,动手开了封,清冽的酒香幽幽地飘散出来。 萧源笙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连句客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轻霂开了折扇,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吩咐侍立的侍女:“去倒酒吧。“ 钱礼正跟美姬眉来眼去,侧目过来,说:“哟,殿下换了一把折扇,跟殿下平日里惯用的那个大不相同。” 萧轻霂把扇面翻转过来看了一眼,说:“世子的眼睛可真厉害。” 萧源笙捡回了仪态,说:“四哥这上面的扇面画像是出自大家之手,极其精妙。” 萧轻霂语气温和:“什么大家不大家,横竖是个玩物,用得着了就拿着,用不着了,随手一扔就是了。” 萧源笙拿酒杯的手一顿,仓惶地喝了下去,袖子都被抖出来的酒泼湿了,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钱礼笑了一声:“说起来玩物,放眼整个大齐,只有扬荆有一个望月港和通羌往来,海外面的稀奇玩意儿也不少,在扬荆待着的,必然什么都见过了。” 萧轻霂说:“说起扬荆,饶帅过些日子就要回朝了,又不知道要带些什么稀奇东西回来。” 钱礼说:“豫王殿下与饶帅也是表亲,怎么倒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萧源笙和太子萧利从皆是戚贵妃所出,只是豫王资质平庸,官家不重视他,娘家人对他也不如对太子上心。 萧源笙又喝了一盅酒,说:“听说了,只是思幸到底是将,总要避嫌。” 萧轻霂眼尾上挑,露出晦暗的笑意,说:“说的也是,不过珮琅,你也要多去戚娘娘宫里走动走动,别叫人说你失了孝心。” 萧源笙撂了酒杯,眉头紧锁,说:“太子陪着,哪里用得上我去表孝心。” “殿下,”说话人像是个书生,语气温吞,“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一面西洋镜,比我们的铜镜亮得多,殿下得空给贵妃娘娘拿去,她定会喜欢的。” 萧源笙脸色稍微和缓了些,找补道:“多亏你提醒我,那镜子收在里面,成天看不见,总是想不起来。” 萧轻霂起先没有看见这人,这书生一直伺候在一边,甚少说话,衣着都不显眼,看着也面生。 钱礼倒是替他问了:“豫王殿下身边还养书生?是幕僚?” 那书生俯身见礼,说:“小人只是给殿下研墨陪侍,哪里算是幕僚。” 萧源笙抬手叫他起身,说:“这是贺寄,读书人,文章写得好,就留在身边了。” 钱礼说:“文章写得好怎么不去考个功名?” 贺寄回话道:“回世子,小人来郢皋就是为了进国子监念书的,只是中间出了点差错,不能再去考试了,是豫王殿下不嫌弃,小人才得以有个安身之所。” 萧轻霂瞧见他颈侧一道青印,说:“脖子上是什么?” 贺寄神色坦然,说:“在相公堂子叫人烙上的。” 萧源笙挥挥手:“你先出去。” 贺寄出去后,钱礼又说:“原来是个倌儿?五殿下喜欢这样的?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萧源笙说:“世子不要瞎说,贺寄是个命不好的,本王跟他有缘,便收下了。” 萧轻霂笑:“是有些读书人的风骨——让人卖进去的?” 萧源笙摇摇头:“他不肯说,瞧见的时候快叫人打死了。” 第29页 钱礼调笑道:“五殿下是个善心的,钱礼敬殿下一杯。” 萧源笙笑了笑:“世子惯会取笑人。” 月色渐沉,眼看已经逼近子时,萧轻霂正要告辞,突然有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附在姚林耳边说了几句话。 姚林猛地站起身,怀里的猫吓得喵呜一声跳了下去。 姚林拱手道:“殿下,世子,几位大人,家里有点事,先走一步,请各位恕罪。” 萧轻霂说:“姚公子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姚林面目中透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快意,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家里养的一只大猫叫人杀了,但这只大猫我格外喜爱,实在心痛,刚刚底下的人来报,说凶手抓到了,这才急着回去看看。” “大猫?”萧轻霂晃了晃手里的折扇,说,“那快去吧,别叫凶手再逃了。” 萧轻霂退了席,坐上马车时吩咐:“去笑白里。” 笑白里在娄风里的南边,姚林的宅子就在那里。 雁竹驾着车,问:“殿下是想到什么了?” 萧轻霂怀里抱着被姚林落下的那只黑猫,那猫很乖顺,在他手底下轻轻打着呼噜。 萧轻霂垂眸瞧着黑猫,笑说:“要瞧了才能知道。” 姚府灯火通明,兴冲冲赶回来的姚林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仲寻音,一腔兴奋化成了一肚子火气。 姚林一脚踹在旁边的人腿上,说:“姚福,你再跟我说一遍,是他杀了傲英?” 姚福吓得一哆嗦,完全没了当初在赌场上的嚣张劲,点头哈腰地说:“公子,真是他,小人亲眼所见。” 姚林哈了一声:“就他?人模狗样的小白脸能杀得了傲英?” 仲寻音白了他一眼。 姚林抬脚就踹,仲寻音一翻滚,躲开了这一脚,横躺着的时候突然想,是不是不能躲来着?“ 姚林气得四处梭巡趁手的东西,仲寻音说:“你要是不信,再找一头狮子,我杀给你看。” 姚福说:“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说找就找……” “再杀一次?”姚林瞪着他,“你倒是挺自信的?” 仲寻音哼了一声。 姚林脸上的肉颤了颤,说:“没有狮子,有别的,你真能杀得了,本公子不仅不怪罪你,还赏你。” 仲寻音说:“少来,上次也这么说,然后我就被绑成了这样。” 姚林又踹了一脚姚福:“给人松绑——下人愚笨,但本公子说话算数。” 仲寻音侧过头让人解绳子,眼神落在了屋顶的瓦缝中。 路千棠一身黑衣蹲在屋顶上,突然一只手从他后方伸了过来,路千棠呼吸一滞,抬手就挡,那人说:“小贼。” 路千棠一愣,被人抓着手腕拽了过去。 萧轻霂几乎把他揽在怀里,轻声说:“又来做梁上君子了?” 路千棠看了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萧轻霂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说:“来送姚公子的猫,却让我逮到了另一只。” 路千棠扯下他的手:“殿下自重,松手。” 萧轻霂点了点他的嘴唇:“嘘。” 底下走过一队巡查的侍卫,路千棠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萧轻霂盯着他裸露的后颈,想起贺寄脖子上的青印,情不自禁想着,这样的脖颈要是打上烙印,一定更好看。 萧轻霂的喉结动了动。 路千棠感觉到他的视线,把衣领往上扯了扯。 萧轻霂猝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张口咬在他的侧颈上。 第16章 逮捕 路千棠下意识地屈颈,立刻提肘去撞他,这一下力道不轻,萧轻霂闷哼了一声,别住他的手又狠狠咬了一口,路千棠不敢大动作,怕招来附近的侍卫,下巴也被他钳住,只觉得颈侧又疼又麻,被捂着嘴喘不上气,鼻息都重了起来。 萧轻霂唇齿间都是铁锈味,满意地看了看那个渗血的牙印,还要伸手去摸,路千棠侧身躲开,正瞧见萧轻霂嘴唇上沾着他的血,瑾王殿下本就生了一张冷白如玉的脸,在幽暗的月光下称得真是——像个妖精。 路千棠别开脸,伸手摸了摸被咬的地方,总觉得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雅的药香,心里更加烦躁,语气不善:“殿下真轻浮。” 萧轻霂突然抓住他的手,把沾血的指尖按在路千棠的嘴唇上,说:“疼不疼?” 路千棠一阵胸闷气短,挥开他的手:“我不敢疼。” 萧轻霂轻笑:“遮好,不然更说不清了。” 路千棠往下看了看,估摸了一下房顶到地面的距离,想着能不能一下把他摔死。 萧轻霂看他下颌线都崩得很紧,忍了又忍才没说些让人挂不住脸的话,语气亲昵:“继续办你的案,本王等着你的投诚礼呢。” 路千棠捂着侧颈往后退了退,冷眼瞥他:“投诚礼可不包括我,殿下为何咬我?” 萧轻霂啧了一声:“不知道,你运气好吧。” 路千棠:“……” 失手把他推下去,头朝下的几率大不大? 姚林的后院竟然别有一番天地——茂盛的竹林里藏着大大小小的铁笼子,若不是亲自从前厅走过来,都要以为是进了山林间。 仲寻音记着路千棠的嘱托,显得很惊奇,问:“郢皋也有这么多豺狼虎豹?” 姚林哼了一声:“还没有本公子弄不到的东西。” 第30页 仲寻音说:“死了的狮子能吃吗?” 姚林:“……” 姚林说:“你刚刚说什么?” 仲寻音说:“我没吃过狮子肉,什么味的?” 姚林看了看姚福,说:“这,你弄了个傻子回来?” 仲寻音眼神乱飘,似乎真在看哪个弄死了比较好吃。 姚福喝他:“傲英是我们公子的宝贝,你杀了傲英,公子不计较是我们公子大度,你、你还说什么吃不吃的!” 仲寻音哦了一声:“那是不是还要给你家宝贝立个碑啊?碑我会做,看公子是个有钱人,就多给点吧。” 姚林没理他,回头说:“傲英带回来了吗?” 姚福说:“回来了回来了,好生安置着了。” 姚林点点头,对仲寻音说:“你要是能让本公子满意,狮子肉给你尝也无妨。” 仲寻音点点头,说:“多给点钱。” 姚福怒道:“得寸进尺你还!” 姚林摆摆手:“都行。” 仲寻音看了看,说:“太晚了,公子想看也得明天,野兽和人都要休息的,况且——” 仲寻音有些嫌弃地看了一圈,说:“笼子里养大的,本来就残废,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姚福说:“让你打你就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仲寻音看看他:“跟你说话了吗?你这人才是废话好多啊,你给我钱吗?你给的起吗?” 姚福气极:“你!” “行了!”姚林也有些疲了,说,“给他弄个地方睡觉。” 姚林阴恻恻地看他一眼:“是死是活,也不急在一时。” 将近寅时,路千棠在笑白里深处的枫树林等到了仲寻音。 仲寻音打着哈欠,说:“大半夜的,要加钱。” 路千棠说:“那狮子的尸体在哪?” 仲寻音说:“在后院,我都看过了,放心,一找一个准。” 仲寻音突然探头过来:“你这脖子怎么了?” 路千棠脸色难看地拉了拉衣领,敷衍道:“没什么,遇到妖怪了。” 仲寻音眼睛放光:“那我给你画个辟邪符,算便宜点给你。” 路千棠嗤笑:“你怎么什么都会。” 仲寻音在身上掏来掏去,掏出半截枯瘦的桃树枝,说:“是什么妖怪,我给你算算。” 路千棠把他手里乱晃的桃树枝推开:“你怎么还搞江湖骗子那一套啊。” 仲寻音痛心地看着他:“怎么这么说话呢?都说给你便宜点了。” 路千棠摆摆手,转身就走:“少来。” 仲寻音锲而不舍,眼神粘在他脖子上:“看这牙印,还挺齐。” 路千棠捂住了脖子,回过头说:“大师,给我画个符,我现在就把钱给你。” 仲寻音说:“那你得跟我说是什么妖怪,对症下药。” 路千棠正想说你不是会算吗,突然想起来那张脸,脱口而出:“美人蛇。” 仲寻音手顿了顿,说:“有多美?” 路千棠没理他。 仲寻音说:“我也想看看。” 路千棠不耐烦:“你能不能好好做神棍。” 仲寻音说:“我给你画一个招妖符,让我也看看。” 路千棠:“……” 路千棠说:“他咬人。” 第二天一大早,姚林还没发现仲寻音不见了,京西营的人已经上门了。 姚林知道迟早会被查出来,待他们说明来意后,便让侍卫守着门死活不让进,一说就让他们去请官家的旨,连家奴都趾高气扬的,掂不清自己是谁了。 路千棠换了官服,来到姚府时两边还在僵持,冯善也不敢随便跟姚家的人硬碰硬,瞧见路千棠过来,问他:“请到上头的旨了吗?这些人不让进。” 路千棠摸了摸佩刀,说:“直接闯,你看他们拿官家当回事吗?” 冯善立刻抬脚把一旁的家奴踹开了:“老子忍你们半天了!” 那些家奴顿时吓得都往后躲,里头的侍卫一窝蜂地涌上来要堵门,但府里养的兵哪能跟京西营的比,没几下就溃不成军。 路千棠带人一路闯进了大厅,姚林还好生生地端坐在上座,悠闲地喝着茶,瞧见他们进来,状似惊讶:“几位这是干什么?什么时候郢皋是京西营的痞子当家了?” 路千棠把搜查文书一抖,说:“冒犯了,这是程焦指挥使亲自批下来的搜查文书,我们奉旨办案,请姚公子莫怪——搜。” 守在厅堂的侍卫们横刀拦住,阻止他们往里走,姚林缓步走上前来,说:“都别急,搜查文书是吧,我瞧瞧。” 路千棠捏着纸张让他看,姚林却突然伸手抢了文书,两下把东西撕了粉碎,狠狠啐了一口:“狗屁文书!你算什么东西,本公子的地盘你都敢查,有本事拿官家的圣旨来,没有就滚!” 路千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毁坏搜查文书,我记下了——公子要是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我们查,如此多番阻挠,没罪也要有罪了。” 姚林面目扭曲,抬手要拽路千棠的衣领,路千棠用刀鞘挡开了他的手,说:“都愣着干什么,搜!” “我看谁敢!” 路千棠笑笑:“公子不是知道吗?京西营出来的都是兵痞子,不吃大家大业的那一套。” 那些个侍卫根本拦不住,冯善直接带人闯进了后院,仲寻音幽幽地从门外走进来,说:“开锁也要加钱。” 第31页 姚林大怒,指着仲寻音,手都在抖:“你!你!” 仲寻音跟他拱手:“不好意思,路大人给的钱多。” 片刻后薛纹出来报:“大人,那狮子找到了,里头还有各种猛兽,不下十只。” 路千棠点点头:“派人好生看着,狮子带回去——麻烦姚公子也跟我们走一趟。” 姚林被人按住了,还伸着头怒骂:“你敢!没有官家的旨,你敢抓我!” 路千棠略为怜悯地看他一眼,低头说:“姚公子没赶上好时候,饶帅马上就要回京了,你猜,姚大人这次保不保得住你。” 姚林又要啐他,路千棠的刀鞘一晃,把姚林抽的偏过头去,姚林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睛都是猩红的:“你是什么杂碎,你敢跟我动手!饶帅、饶帅是谁、管他,就是饶思幸……” 姚林突然顿住了:“饶思幸?” 路千棠转了转手腕,说:“带回去吧。” 整个飞喜楼都被京西营围了个水泄不通,黑赌场被查了个底儿掉,涉事的钱庄铺子全部关停,姚林也在京西营的大牢里审着。 姚安称病,好几天没上朝了,此时正在屋里暴跳如雷,下人吓得都一动不动,半个字也不敢劝。 姚安又摔了一块砚台,骂道:“我早先就说过,让他收敛着点,等姓饶的滚回欢宁海边上,他想干什么不行!现在倒好,戚家估计恨不得放一条街的挂炮给他送行!” 管家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上前道:“老爷息怒,阁老那也光火着呢,梁王殿下要回来,又是难上加难了,得想想怎么办了。” 姚安说:“还能怎么办,现下谁敢去捞那畜生!让他死在里面吧!” 管家说:“老爷别说气话,这件事也得看您舍不舍得大义灭亲了。” 姚安看他一眼:“我大义灭亲?那不就坐实了这罪名?还不是惹一身骚!” 管家说:“现在大公子被捏了小辫,眼下饶帅就要回京,已经不容我们承不承认了,要给官家看一个态度,否则就不是搭进去一个大公子的事情了。” 姚安在屋里踱步,说:“给我安排一下,我去见见阁老。” 第17章 雨夜 几天后,饶思幸带着一小支扬荆水师亲卫回到了郢皋,军队驻扎在京西营,宫城的城门大开,京卫军分列在道路两侧迎他入宫。 饶思幸年仅二十一岁,却已镇守扬荆海关四年。扬荆南面是欢宁海,与通羌隔海相望,往西往北去连着回羯,且有望月港向外通商,海上商路先走通羌,随后通了回羯,扬荆也因此越发繁华起来。 数年前的望月港只供沿岸渔民出海打鱼,与通羌的关系又势同水火,且常有海盗横行,且不说时不时的天灾海难,通羌与大齐的兵也不知道为了这块海域打了多少回,沿岸的渔民根本没有安生日子过,哪能想到还能有今日盛景。 饶思幸接手扬荆水师后,用了两年时间制服海盗、攘外安疆,随后又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派出使臣向外通商。扬荆今日之象,饶思幸居不世之功。 路千棠刚从校场上下来,瞧见营口列了乌泱泱的兵,他们的兵甲和京西营的大不一样,不是常见的黑甲,而是银甲,看过去像大片银鱼的鳞。 路千棠没见过饶思幸,却认得他那身银鳞山文甲,穿山文甲的武将很少,而饶思幸的这身甲还是当初与通羌休战后,官家专门叫人给他做的,更是大齐上下独一份。 远看过去这甲还似新的一般,估计饶思幸只是进宫才穿在了身上,这身山文甲虽华丽,却实在不适合奔波在战场上。 路千棠这时候要去拿指挥使批下来的卷宗文书,从抓了姚林到今天也不过十日,祸害郢皋长达一年多的黑赌场就要草草结案了。 姚林那案子本来没那么容易结,一个藏了这么久的黑赌场有的审,而且那狮子的来历也没弄清楚,扯出来就是一条私贩罪,但顶不住姚安当着官家的面儿摘了官帽,回家闭门反省去了,姚林也让官家放到边境军营里,说是让他历练个几年。 冯善接过文书还是没忍住骂:“费大劲抓了姚林,还以为能煞煞他姚家的威风,结果呢?那侍郎大人痛哭流涕摘了官帽,这事就算完了?给狮子下菜的人都该死呗。” 路千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下发到底下去吧,官家的意思是让姚林这两天就离开郢皋。“ 薛纹也说:“斩了几个地痞流氓算什么事,折了枯枝烂叶又有什么用,到底挖的不是根芯子。“ 路千棠笑笑:“就算是一棵树,长这么久了,根子都不是好挖的,他们只要敢做,不怕抓不到把柄。” 眼看秋猎的日子不远了,京西营已经开始逐渐拨人去北御苑了,这段时间路千棠忙着姚林的案子,萧轻霂也一直没给他个准信,路千棠都觉得那位殿下是不是不满意这个结果,要反悔了。 这会儿路千棠刚刚给飞喜楼善完后,天色也暗了,他让底下的人都散了,出来时正下着小雨,街道泛着潮气,雨势不大,有些令人平静的凉意。 路千棠太阳穴涨涨地疼,打算直接去一趟瑾王府,萧轻霂要是还不同意,他也还有时间想想别的办法。 路千棠喜欢从有离坊西南角的仲岚里过,这里清净,天色暗下来,只有路边散着热气的小店露出暖色的灯火亮,暖烘烘的馄饨香被夹在凉丝丝的晚风里,更添了几分柔和的挂念来。 第32页 路千棠脚上的黑靴沾了水,在馄饨店前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家里的小厨房。 他那时候似乎挺小,有段时间总是积食,吃多一点硬菜就要发烧胃疼,他娘亲就盯着他,一天到晚只能喝点汤水,他爹刚巡营回来,就偷偷带他撬了小厨房的锁,笨手笨脚地给他煮了一碗馄饨,定北侯拿惯了刀枪,却不大会用汤勺,一碗馄饨煮得稀烂。 昏黄的灯笼火在路千棠眼前晕了影。 后来呢,记不清了,好像被发现了,似乎是小丫鬟跟夫人告了密,俩人被抓了个现行,定北侯铁甲都没脱,佩刀梭在身后,跟自己儿子大眼瞪小眼的护着碗。 路千棠的眉心动了动,神色有几分无所适从的迷茫。 店里的老板娘抱着一竹篮芹菜从大堂过,瞧见门前站了个人,招呼他:“下着雨呢,怎么站在外面,进来坐坐。” 路千棠向前迈了一步,又顿了顿,军靴的鞋跟在潮湿的石板地上砸出一声脆响,他还是摆摆手,转身走进了雨幕里。 雪原下的万千亡灵尚未寻到归处,他不敢独自从回忆里偷一脉温情。 路千棠走到了秋晓街,又想不打招呼就去瑾王府会不会招那位殿下不高兴,他正想着,一只铁镖唰地钉在他的脚边。 路千棠立刻后退了好几步,右手按在佩刀上,警惕地转身进了小巷子,藏身在石墙后。他又听见一阵仓皇的脚步声,还有头顶屋瓦被踩动的声响。 不止一个人。 路千棠突觉有人在他身后,瞬时被人用手肘锁了喉,路千棠反手去拧,那人似乎有些虚脱,纯用蛮力格他。 路千棠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借着不远处昏暗的灯火才看清楚这人的脸,赶紧撒了手。 路千棠说:“殿下?” 萧轻霂像是受了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倚着墙坐下了,喘气的劲儿都很弱,说话的声音也轻:“真巧。” 路千棠蹲下身扶了他一下,说:“这次不是我。” 萧轻霂像嘲笑他似的笑了一声,歪头枕在他肩上,说:“不是占你便宜,我中毒了。” 路千棠伸手给他搭脉,萧轻霂还是笑:“你还学过这个?” 路千棠伸手撕了瑾王殿下的衣摆,把他流血的腹部裹住,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说:“会点皮毛——殿下刚刚从哪里来?” 萧轻霂垂着头,说:“东宫。” 路千棠皱了皱眉:“殿下身边的人呢?” 萧轻霂的手搭在他身上,说:“别问了,让我消停会儿吧。” 路千棠说:“那也不能在这儿消停啊,那成横尸街头了。” 萧轻霂掀起眼皮瞧他一眼:“你真会说话。” 路千棠往四周看了看,说:“等没动静了,我送殿下回去。” 萧轻霂抬手把凌乱的头发拨开,说:“你能看出来我中的什么毒吗?” “光看脉象看不出来,得等回去……”路千棠侧过头,瞧见萧轻霂的侧脸上抹了一道血印子,大概是刚刚不小心蹭上去的。 萧轻霂见他不说了,微睁着眼看他:“怎么了?” 路千棠晃了晃神,别过脸,说:“殿下的脸上,蹭到血了。” 萧轻霂轻笑,往他身边凑了凑,说:“帮我擦擦。” 路千棠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用拇指轻轻蹭了蹭,又赶紧收回了手。 路千棠觉得自己脑壳里在打鼓敲锣,瑾王殿下的这双眼睛大概是随了他的那位异族美人母亲,太能蛊惑人心了。 真是妖孽。 萧轻霂很想继续逗他,但确实这毒来得厉害,他有些睁不开眼了。 路千棠听他呼吸越发轻了,说:“殿下可别睡,说不定就死在梦里了。” 萧轻霂啧了一声:“除了搭脉,你是不是就学会吓唬病人了。” 路千棠说:“我这是提醒殿下。” 萧轻霂轻轻摇了摇头,不大想说话。 路千棠把他扶起来,在他后背摸了摸,说:“不知道是什么毒,但是我先给殿下封住几个穴位,应该会好一点。” 萧轻霂的神思开始不清醒,他只能感觉到路千棠的手在他的腰背间梭巡,有种奇异的痒。 萧轻霂抬手摸到自己受伤的腹部,突然用力一按,血顿时染红了他的整只右手。 路千棠刚刚封住他的穴位,就看见他满手血,急忙抓住他的手,惊道:“你干什么?” 萧轻霂转头看他,急促地喘息着,笑:“不是你说,不能睡吗?” 路千棠还没张口,巷口突然落下一个黑衣人,手里的长剑反着光,带着凌厉的寒意。 路千棠让萧轻霂靠在一边,轻声说:“看吧殿下,我上次可没让你受伤。” 萧轻霂抬手摸他的脸,蹭了他一脸血,说:“交给你了。” 路千棠的刀迎上那人的长剑,那人从头到脚都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路千棠和他过了数个回合,仍然分不出上下,雨水落在刀刃上,便立刻迸溅开,夜色渐沉,街道空旷寂静,只有兵刃相撞的金戈声。 纠缠得有些久了,路千棠忍不住往深巷里看了一眼,手上的刀一转,抬手挑掉了那人头上的黑巾,那人似乎愣了一下,路千棠钻了空子,一刀劈在他的右臂上。 那人见了血,下手愈发狠厉,剑光斜印在他的脸上。路千棠心里却猛然一惊,想起来最开始他见到的是使暗器的,就像落在他脚边的铁镖,而眼前这人,却是使剑的。 第33页 刺客不止一个。 路千棠想看清那位殿下还在不在,但被这个发狂的刺客追得紧,根本无暇分.身。 那刺客突然开口了:“别看了,你、还有他,今晚都得去见阎王。” 路千棠的刀一凛,说:“谁见阎王还不一定呢。” 那人不再说话,却逼得越来越紧,那剑锋几次擦着路千棠的喉咙过去。 出手便是死招。 这两天晕乎乎的,忘记说了,谢谢上上章的捉虫~谢谢大家陪我~ 第18章 敷药 风中裹着雨水一声破响,萧轻霂捂着伤口猛然向旁边一滚,一只铁镖唰地钉在他刚刚身后的墙面上。 萧轻霂不知道是因为流血太多还是怎么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了,不远处的打斗声也时远时近。他挣扎着站起身,素色的衣衫被薄雨浸透了,碍事地粘在身上。 萧轻霂脚步虚浮,贴着石墙缓缓向后退,手指在灰墙上留下一道冗长的血痕,他看不见刺客在哪,只缓声说:“阁下的暗器很厉害,本王却不过一个闲散王爷,何故非要杀我。” 那刺客不答,只有手里的铁镖破风而来,萧轻霂险险躲开,却还是被划伤了肩膀。 萧轻霂紧了紧袖口,手腕上藏着袖箭。 萧轻霂尽量平静地去判断刺客的位置,他只有三次机会。 那刺客似乎也不耐烦了,动作越来越快,萧轻霂往漆黑的巷尾躲,一只铁镖从他右上方嵌在他头侧。 萧轻霂突然抬手,一只袖珍的铁箭咻地窜出去 ,却听见了击碎屋瓦的声响。 萧轻霂狠狠吸了一口气,踉跄着退了几步,无力地瘫坐下去,歪过头笑:“我输了。” 漆黑的人影从屋檐上落下来,萧轻霂什么也看不清,呼吸急促,说:“是谁买你杀我吗?” 刺客手里捏着铁镖,扬起手,步步逼近。萧轻霂向一旁侧了侧身,悄悄摸上了袖箭,不知是雨还是汗、或者是血,从他额头坠下来,在侧脸滑出一道粘腻的触感。 萧轻霂几乎屏住了呼吸,盯着那人的脚步,一个数一个数地数过来,那人脚步刚停,他迅速抬手,两只袖箭直冲刺客而去,萧轻霂听见了穿破皮肉的声响。 萧轻霂的紧迫感却猛然提高,他看不清楚,但明显那两只箭没有射中对方的要害,但他已经退无可退。 那刺客脚步顿住了,像是在查看伤口。 萧轻霂又尝试着站起身,他想,可不能死在这儿。 刺客还未抬脚,突然侧身避开劈下的尖刀,略为狼狈地躲了几下。 路千棠两步走到萧轻霂身边,横刀挡在身前,气息还有些不稳,说:“殿下?” 萧轻霂卸了力,又摔落下去,有气无力地回应他:“没死。” 外面的声响很热闹——雁竹带着侍卫赶过来了。 那刺客看情况不对,立刻跃身踩上了屋檐,溜了。 路千棠伸手去扶他,又摸到了一手粘稠的血,忙动手给他止血,语气也急促起来:“殿下,撑着,先别睡。” 萧轻霂哼笑了一声,还不忘调戏他:“你再让我咬一口,我就来精神了。” 路千棠伸手搀他起身,说:“殿下还是省点力气吧。” 萧轻霂手上没力气,乱晃着摸到了他的脖颈,问:“脖子怎么了?” 路千棠抓住他的手,说:“只是划了个口子,殿下别乱动。” 萧轻霂突然低头用嘴唇贴了贴他的手指,便没再作声了。 路千棠指尖麻了一下,不自主地颤了颤,又捏了一下他的手。 萧轻霂恢复神智的时候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腹部的伤口很深,肩膀、手臂和腰背到处都是伤。 他刚动了动手臂,就听见侍女说:“大人,殿下醒了。” 萧轻霂的眼睛无力地动了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眼。 萧轻霂伸手抓了一下,抓到了一只手,说话的声音有些艰涩:“我看不见了。” 路千棠说:“没事,暂时的,殿下不用担心。” 萧轻霂有点奇异的平静,笑了笑:“你怎么还没走?” 路千棠伸手扶他坐起来,说:“还有事情要求殿下——殿下喝水吗?” 萧轻霂笑:“你倒是有做无良地主的潜质。” 路千棠把热茶端到他嘴边,说:“殿下应该是在哪里闻了清欢香,又吃了带有零霜露的东西,这两样东西撞在一起,殿下才会短暂性失明。” 萧轻霂皱了皱眉:“清欢香不是安神香吗?也有毒?” 路千棠把茶盅递给侍女,说:“这种安神香的药效本来就过猛,闻多了身子会乏——殿下是去东宫赴宴了吧?” 萧轻霂抬了眼睛,说:“所以解清欢香的东西是酒?” 路千棠嗯了一声。 萧轻霂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顿了顿说:“你觉得,是谁要杀我?” 路千棠替他正了正靠枕,说:“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太子。” 萧轻霂抬起手,似乎想摸他的头发,但是摸了个空。 路千棠微微低头,一边觉得别扭,一边把脑袋递过去。 萧轻霂的手指往下滑,摸到了他脖子上的纱布,说:“先说说你的事。” 路千棠抬起眼看他,说:“还是秋猎的事情,殿下帮我吗?” 第34页 萧轻霂笑:“那你能答应我,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做吗?” 路千棠抿了抿唇,说:“不会给殿下找麻烦的。” 萧轻霂收回了手,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路千棠说:“天亮有一会儿了。” 萧轻霂点点头:“昨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秋猎嘛,会让你去的。” 路千棠得了允,语气轻快起来:“谢殿下了。” 萧轻霂在枕边摸了一圈,正好卿知进来,说:“殿下找什么呢?” 萧轻霂说:“扳指呢?” 卿知取了拿过来,说:“在这里,替殿下收起来了。” 萧轻霂点点头,说:“送给路大人了。” 路千棠愣了一下,接过来不确定地叫了他一声:“殿下?” 萧轻霂微微侧头,低声说:“给你一个、给我找麻烦的机会。” 路千棠看了看手心的扳指,又看看他,半晌才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笑:“殿下还记着呢。” 萧轻霂轻咳了几声,说:“日思夜想。” 路千棠莫名有些坐立不安,站起身:“殿下没有别的事,卑职就回去了。” 他正要走,卿知哎呀了一声,拦了他的路:“厨房还给殿下煎着药呢,路大人,这是熬好的药汤,用纱布浸透再给殿下敷在眼睛上,凉了就再重新敷,要换三次哦,麻烦大人了。” 路千棠还没反应过来,卿知已经把门都带上了。 萧轻霂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睛看不见,似乎让他平日里尖锐的刺化成了柔软的光,让人看着有些不忍心。 路千棠慢吞吞地拧了纱布,认命地拎过来给他敷药:“殿下闭眼。” 萧轻霂唇角勾了勾:“你叫门口的丫鬟进来,不劳路大人亲自动手。” 路千棠中指的骨节轻轻按了按他的额角,又说:“麻烦殿下闭眼。” 纱布落在眼皮上,是一片温热的触感,萧轻霂闻到刺鼻的草药味,微微侧头皱了皱眉。 路千棠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故作正经:“殿下别皱眉头,纱布要掉了。” 萧轻霂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说:“笑什么。” 路千棠伸手探了探纱布的热度,说:“没笑。” 气氛难得的融洽,安静了没多会儿,萧轻霂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说:“你要在秋猎上干什么?” 路千棠手指僵了僵,说:“我不会害殿下,也不会连累殿下。” 萧轻霂眉角一动,说:“每次都是这一句话,糊弄人要有个度。” 路千棠这才明白过来,他不说话的时候是在盘算,可不是在讨谁的可怜。 路千棠不适地往后缩了缩手,说:“我说了,殿下不还是不信我吗?何必还要再问。” 萧轻霂笑了笑:“想听你说,信不信就是我的事了。” 路千棠转了转手腕,放缓了语气:“殿下还是别抓着我,我没法给殿下换药了。” 萧轻霂的拇指扣在他的手心,像是在确定他每根手指的位置。路千棠被他摸的发毛,低声说:“殿下,你放开我吧。” 萧轻霂说:“不要跟我卖乖。” 路千棠不接他的话,说:“殿下,药凉了,我给你换药。” 萧轻霂敛了笑意,突然猛然把他往身边一拽,说:“你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对你放心,小东西,你对谁都这么会演戏吗?” 路千棠呼吸重了重,说:“殿下帮我,我都记下了,昨晚、救殿下的心也是真的。” 萧轻霂哼了一声:“换药。” 路千棠缓了缓,才赶紧站起身给他换药,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路千棠默默深呼吸,心想,这是什么阎王啊。 路千棠给他敷上药,时不时用手感受一下热气,想赶紧完成任务赶紧走人,再待下去这位阴晴不定的殿下反悔怎么办。 萧轻霂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半晌又说:“我如果不帮你,你怎么办?” 路千棠定定地盯着他看,实在不知道这人想听什么答案,就蹲下身,说:“那,殿下帮我吗?” 萧轻霂说:“我在问你。” 路千棠深吸了一口气,有点忍无可忍:“殿下总是耍我玩儿也挺没意思的,殿下若是愿意,我给殿下当刀、当靶子,只要殿下一句话。” 萧轻霂说:“哦?秋猎过后你还会这么想吗?本王倒是怕被你反过来咬一口。” 路千棠头脑发涨,说:“殿下要用我,我哪敢不来。” 萧轻霂抬手揭了纱布,说:“滚。” 第19章 风声 路千棠也不知道他突然发作什么,弯腰把纱布捡起来,换了新的浸上药,又不作声地走回去,站了一会儿,说:“还有一次药,敷完我就滚。” 路千棠试探性地靠近了点,伸手给他敷药,又退了回去,安静地把自己当摆设。 路千棠离了几步远看他,觉得他唇线都抿得很紧,也不知道在闹什么不高兴。路千棠穿了一晚上的湿衣服,这会儿也快干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有点潮气。 萧轻霂突然说:“过来。” 路千棠手还在自己头顶,僵了僵,四下看了一遍,不确定地走过去,说:“药凉了吗?我给殿下拿下来。” 萧轻霂像是动了动眼皮,说:“答应让你去秋猎,本王不食言,但是——” 第35页 他侧过头,仿佛隔着纱布看过来,说:“路大人也得掂量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做。” 路千棠笑了笑,伸手揭了他的纱布,取了温水给他净面,轻声说:“卑职不太懂,殿下要教教我吗?” 路千棠说话的时候不自主地弯下腰,凑得有些近,萧轻霂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后颈,用力向下一压,路千棠忙撑住了手臂才没摔他身上。 路千棠的鼻尖将将碰到他的下巴,微微抬头拉开了些距离,说:“殿下小心伤口。” 萧轻霂按在路千棠后颈上的手半天没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只能感觉到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下颌,痒痒的。 萧轻霂动了动手指,是纱布的粗糙触感,他觉得没趣,又松了手。 路千棠往后退了两步,说:“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滚了。” 路千棠出去后雁竹才又进来,掀开他的衣服给他换药,说:“刚刚把殿下吃过的东西都查了一遍,昨天太子送来的糕点有问题。” 萧轻霂神色如常,说:“送糕点的那人查了吗?” 雁竹说:“查了,是东宫的人没错,跟太子三年多了,殿下,这件事怕是要捂不住。” 萧轻霂习惯性想摸手上的扳指,想起来送了人,就轻轻蹭了蹭拇指,说:“既然罪行都栽给东宫了,能被捂住才是出鬼。” 雁竹给他换完药收拾了东西,说:“昨晚的刺客明显是下了杀手,是真的想要殿下的命,除掉殿下,又脏了东宫,其中能受惠的……属下实在想不到别人。” 萧轻霂说:“姚家刚被重创,姚安也卸了职,你瞧现在是下手的好时机吗?再说,饶思幸的兵还没出鞘岭呢。” 萧轻霂抬手,雁竹立刻拿了茶盅给他,萧轻霂喝了一口茶,又说:“你接着查,想办法把太子摘出去,那些人,好好审一审,没价值的,你就看着处理掉。” “已经在办了,”雁竹伸手去接茶盅,突然瞥见他的手,说,“殿下的扳指,是送给路百户了?” 萧轻霂又摸了摸拇指,脑里一片杂乱,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鬼使神差地给他了,再改口又显得小气,就说:“一个扳指而已,给就给了。” 雁竹有些激动,说:“那是殿下的贴身之物,戴了这么些年,拿出去都知道是殿下的东西——那位您也知道,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您怎么就给他了。” 萧轻霂眼睛没有光,眼神却落了过去,说:“你紧张什么?他能翻出什么大浪,一个小百户而已。” 雁竹说:“他的确就是一个小百户,但是昔日定北侯手底下的人,如今不都是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萧轻霂讽刺地笑了一声,“那本王呢?不也是亡命之徒吗?” 萧轻霂神色凉下来,说:“办你的事去,别多嘴。” 雁竹闭了嘴,默然地退了出去。 萧轻霂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心里却有一块白,他呼吸紧了紧,好像是路千棠脖子上的纱布。 路千棠回营后不久就接到了调令,秋猎的时间越来越近,再过几天就要往北御苑去了,他想来想去还是回了一趟半日闲。 他许久没有回去,这次到了门前,才越过围墙瞧见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都黄了许多,这个时间半日闲正忙着,他就从后门进了小院。 跑堂的小厮正提着茶包,瞧见他赶忙迎了过来,说:“东家在屋里等你呢,快去吧。” 路千棠又拉住他,说:“东家知道我回来了?” 那小厮往乔承孟屋子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小声说:“估计你刚进来就知道了,脸色不大好看,你小心说话。” 路千棠心里大致有数,跟他道了谢,过去敲了乔承孟的房门。 里头应了声,他才推门进去,拱手跟他行礼:“师父。” 乔承孟冷眼看过来,哐地撂了茶碗,路千棠立刻识时务地跪下了。 乔承孟冷哼:“你跪什么?不是马上就要拨去北御苑了,你做得不是很好吗。” 路千棠抬眼看着他说:“师父先别生气,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 乔承孟说:“你指哪个流言?是给瑾王做入幕之宾,还是那些更难听的?” 路千棠眼神不躲不闪:“别人要怎么说我管不着,师父不信就是了。” 乔承孟捏了茶碗,一副要摔他脸上的架势,又恨恨地放回去,说:“你以为我在乎什么狗屁流言——前一阵子黑赌场的事情,你大张旗鼓地得罪了姚家,他们现在是不声不响,等官家把这件事一忘,你倒是刚好给别人当刀子使。” 路千棠笑了笑:“师父消消气,我心里有数,不能总躲在后面,明面上的事必须得做。” 乔承孟说:“你小心事没办成,把自己搭进去。” 路千棠说:“瑾王让我做刀子,我就给他做刀,他想保太子,我就帮他保太子,我们在郢皋待了这么久,姚家仍然不动分毫,如果太子即位——会大不一样。” 路千棠按了按身侧的佩刀,说:“知道师父是担心我,但是我不能畏手畏脚,若是耗到梁王从梁衮回来,只会更麻烦。” 乔承孟敲了敲桌面,说:“我替你查了查瑾王,当年他母妃——静妃娘娘过世后,他被姚贵妃接过去养,三天两头高烧咳血,差点没了命,顺妃娘娘几次三番求,才让他出宫养病——当年静妃盛宠,后宫里大致就是这么些腌臜事。” 第36页 乔承孟顿了顿,看他,说:“起来吧——你应该知道,顺妃的儿子也就是当年楚诗案的主角,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说不准,他才是储君。” 路千棠看他手指点了点,就坐在了他身侧,乔承孟又说:“你猜萧歧润这么帮着太子,又是安的什么心?” 路千棠想了想,说:“听说那位静妃娘娘是吐谷溪和亲送来的,如今吐谷溪被纳蛮人霸着,当年大齐许诺的庇护像是一纸空文,纳蛮人骚扰我们西北边境,又干涉吐谷溪的内政。我只知道太子殿下和我们官家不大一样,他早就想向纳蛮开战,瑾王会是因为这个吗?” 乔承孟说:“不知道,只是你要明白,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你不要真心依附他,他今日用你,明日就会杀你,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闲王,悠哉又风光地活到现在,你以为他真是个绣花枕头吗?” 路千棠笑说:“师父放心,我都明白,我没有太多筹码和他赌,只是能借他一点力就借一点,我会小心的。” 乔承孟仍然没什么表情,说:“秋猎的事都安排好了?” 路千棠点头:“安排好了,北御苑的马场由专门的总管太监和京卫军总旗一起监管,每匹马的饲养都有专人负责,都弄清楚了,不会错的。” 乔承孟说:“你拿捏好度,轻了重了都会功亏一篑,你就还要等。” 路千棠眼神清亮,说:“我知道。” 路千棠留下吃了午饭,院子外面的桂花正香,他们就围在后院用午膳。 乔青青盯着路千棠脖子看了好一会儿,说:“你这脖子怎么了?还围了纱布。” 路千棠伸手摸了摸,说:“没事,被划了一下。” 乔青青哎呀了一声:“划的哪里?不会是喉咙吧?” 路千棠给她夹菜,说:“我好好的,吃饭吧。” 乔青青偏不干,说:“你给我看看——爹,你让他揭开看看,上次就差点伤了心脉,让我瞧瞧。” 乔承孟看他一眼,说:“揭开看看。” 路千棠无奈,就放了筷子,伸手把纱布揭开,刚揭开乔青青就嚷了一声:“这是划了一下吗?差点能给你脑袋割……” 乔青青瞥到她爹的脸色,闷闷地把话咽了下去,发泄似的用力戳了戳米饭。 路千棠又一圈圈绕上,说:“上了药,没什么大事。” 乔承孟说:“青青,去把我屋里那瓶药给你师兄拿来。” 乔青青愣了一下,想起来是什么药,赶紧两步跑了进去。 路千棠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说:“都习惯了,没事的,用不着的。” 乔承孟也没看他,说:“给你你就拿着。” 乔青青还没回来,乔承孟又冲他举杯,说:“往后你好好走,再怎么着,都没有回头路了。” 路千棠回应他的酒,只说:“我知道。” 他心里是凉兖草原的夜风,日日在他耳边呼啸。 他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第20章 芹菜 萧轻霂遇刺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正元帝甚至亲自过问了这件事,才不过一两月,瑾王殿下就遇刺了两次,任谁都难免会多想。 萧轻霂尽量压住了风声,只说没受什么伤,特意传信进宫,说是旧疾复发,官家几次要派太医过来,萧轻霂都各种理由推拒,把官家气急了,直接朱笔批了字,太医这才进了瑾王殿下的卧房。 好在短暂性失明已经大好了,细碎的小伤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腹部的伤不是短时间能好起来的,好几个太医颠来倒去给他细查了一遍,瑾王殿下喜提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汤。 萧轻霂见官家上了心,干脆放手叫他们去查,果然扯出了一溜的人,太子也吓了一跳,忙上忙下地去查刺客,要不是萧轻霂拖着,中毒的事只怕也要被抖出来了。 太子在秋猎前来了一趟瑾王府,愁眉不展地来慰问他的病情,萧轻霂正倚在窗前瞧外头开得正盛的美人蕉。 太子招招手,让人把带来的东西给他瞧,说:“知道你喝药嘴苦,听雁竹说都没怎么吃饭,就让人做了些蜜饯拿来给你。” 萧轻霂示意他坐,伸手给他倒茶,说:“皇兄费心了,药汤都让人喝饱了,哪还有胃口吃饭。” 萧利从说:“那刺客孤也叫人去查了,东宫里的人竟然有不干净的,歧润,倒叫你受了委屈。” 萧轻霂只说:“皇兄不必介怀。”等人都出去,他又说:“皇兄设宴那日,宫里点的是清欢香?我怎么记得皇兄不大用这种香。” 萧利从说:“的确是不怎么用,只是那些日子总是心浮气躁,睡不好觉,芊雯便调了这香,说是安神的,就点上了,效果确实很好——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轻霂抬眼看他,笑说:“皇兄瞧我这眼睛,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萧利从以为他在说玩笑话,只说:“哪有什么不一样,像极了静妃娘娘,好看着呢。” 萧轻霂笑:“这双眼睛,可差点瞎了——前些日子皇兄送来的糕点里,叫人下了毒。” 萧利从神色大变,说:“这是怎么回事?孤何曾有害你之心。” 萧轻霂说:“皇兄自然不会害我——那糕点里的毒,只有遇上清欢香才会致盲。” 萧利从狠狠一皱眉,说:“若是没有清欢香,吃了会怎样?” 第37页 萧轻霂说:“那东西叫零霜露,吃久了会叫人体虚体弱,若是撞上别的相克的药物,很可能会致死。” 萧利从把茶盅在手里转了好几圈,说:“这件事,陛下不知道?” 萧轻霂眼睫下掩着考究,说:“陛下若是知道,皇兄怕是会很麻烦,我便压下来了,太医来瞧的时候,我这眼睛也已经大好了。” 萧利从若有所思,说:“芊雯是孤前段时间刚收的侍妾,清白人家出身,母亲纺织,父亲沽酒,她连书都没读过几本,调香也只会那几种。” 萧轻霂嘴角挂了浅淡笑意,说:“我自然相信皇兄,只是皇兄自己也要当心,小心潜伏着的暗箭。” 九月中旬的秋猎在北御苑拉开了阵势,在京的王爷世子、王公大臣都跟着去了,萧轻霂的伤没好全,再者他本就极少参与狩猎,这次也自然推掉了。 官家这回没让贵妃伴驾,反而带了个新进宫的宁婕妤,这位婕妤瞧着安静温柔,乍看不显眼,细瞧却像野地的花,让人忍不住心里怜惜。 宫里的两位贵妃都偏颇不得,带谁过来都不得安生,顺妃娘娘性子冷淡,身体又不大好,官家也不愿意去她那里碰灰,干脆带了个恬静的新人,自己也落了个耳根子清静。 狩猎开始的当天,黎明时分会有千余名兵士先行进入围场布围,时辰到了,由官家引弓射出第一箭,等官家尽兴了,底下的皇子大臣才算是开始狩猎。 拨去的守卫军头天晚上就开始布防,路千棠被安排在最外围,连入围都没叫他去,只能守在猎场外边,路千棠沿着弧形的围场探了一圈,他早先看过北御苑猎场的地图,心里大致都有数。 路千棠摸了摸怀里的那枚扳指,对眼前的情况也不惊讶,的确是萧轻霂这种人能干出来的事,对谁都千提万防的。 路千棠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猎场周围,瞧见入围的卫兵正在将猎物向看城周遭赶过去,他从袖筒里摸出来一小支哑炮,用火石点了,抬手扔进了走兽群里,哑炮轰地一震,没火也没烟,人看不见,但是吓到了小兽,场子登时乱了套,猎物受了惊,开始疯狂乱撞,有几只狐狸兔子甚至闯到了猎场边缘。 那些布围的也乱了手脚,领头的骂了一声,火冒三丈地叫人赶紧把乱窜的猎物赶进来,路千棠又点了几个,噌噌地往里扔,里头的猎场完全控不住了,领头的叫了一嗓子,叫外围驻守的也进来帮忙赶猎物,路千棠趁乱混了进去。 时辰差不多了才布好围,那领头的被刚刚那一通乱搞得有些草木皆兵,又让人去把草地查了一遭,路千棠立刻眼疾手快地把藏在矮草里的哑炮壳捡了起来,拿去给领头的看:“大人,好像是这个东西让猎物受了惊。” 领头的看他一眼,说:“这是什么东西?” 路千棠把纸包的外壳剥开,说:“看着像上次炸乱石的时候掉的火炮,猎物踩上会有灼烧感,大概是这些东西吓到了它们。” 领头的瞧着时间快到了,说:“赶紧把围场清一清,御驾马上就要过来了。” 路千棠说:“炸乱石的地方在前面,可能还有散落的火炮,吓到小兽事小,要是吓到贵人的马可就麻烦了。” 领头的语气颇不耐烦:“那你,还有那几个,你们去清前面的火炮,仔细点。” 路千棠领了命,往前面的林子去了,被指派的另外几个可没他这么高兴,嘟嘟囔囔的:“好好的待在外头不好吗,在这里面偷不成懒,出了事还得担责,真是没事找事。” “是啊,本来被拨过来就够麻烦了,困死了,我还想回去喝酒睡觉呢。” 路千棠笑笑,一副认真清查的样子,也没搭他们的话。 第一天的狩猎便开了彩头,猎到了一只黑熊,官家大乐,正好日头上来,到了晌午,便叫人暂时收了弓,让底下人搭起了火架,扒了黑熊的皮,烤了熊肉分了下去。 路千棠也落了空,顺着山林走了一圈,像在找什么,寻了一圈又慢慢地往回走,他突然瞧见山后的小溪边上坐了个人,脚步顿了顿,又踱步过去,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半蹲下来,遥遥地扔了块石头砸进溪水里,溅出了一个小水花。 那人回头看他一眼,几不可见地冲他点了个头。 路千棠揪了一朵淡紫色的小野花,晃晃荡荡地往营地的方向走去,一个小兵擦过他身边快步跑过来,冲还坐在溪边的那人喊:“魏大人,开伙了!怎么还坐在这儿,再晚一点酒都没了!” 那人站起身,说:“别嚷嚷!军中不让喝酒!让人听见你去挨鞭子!” 那小兵赶紧噤了声,小声说:“那不喝酒,去吃肉吧。” 路千棠还没走回去,就被一个小兵拦了路,那小兵也不多嘴,只说四殿下宣他,旁的什么也不说。 路千棠脑内的那根弦咻地一紧,停了脚步不肯跟他去,说:“四殿下不是告了假?怎么会在北御苑。” 那小兵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说:“这是瑾王府的信物,殿下说路大人恐怕不会乐意过去,叫属下拿这个给大人瞧瞧。” 路千棠看了玉牌,冲他笑笑:“只是确认一下,没有不乐意。” 路千棠又回头往周遭看了好几眼,心里越发打鼓,不知道这个殿下又要搞什么名堂。 路千棠以为萧轻霂也在营地里那些、为了秋猎特意搭的营帐里,倒没想到四殿下在北御苑也有一个小园子,他左拐右拐进了院子,就瞧见那位本该卧病在床的娇花生机勃勃地摇着扇子,人家正在院子花架底下的石桌旁坐着,好整以暇地等他过来。 第38页 路千棠过去见了礼,说:“殿下怎么来了?” 萧轻霂示意他坐:“怎么?路大人怕本王坏你好事?” 路千棠瞧四周也没旁人,就坐下了,说:“当然不是,卑职以为殿下几天不见我,就如隔三秋了。” 萧轻霂哼笑:“越发不要脸皮——请路大人吃个饭,这个理由可以吗?” 说着话,婢女陆陆续续地上了菜,萧轻霂叫他吃,他也不客气,拿了筷子就吃上了,还不忘说:“谢殿下想着,但是卑职吃完就得回去了,不然千户大人找不到我,我要挨罚的。” 萧轻霂说:“本王宣的你,谁敢罚你。” 路千棠冲他眯眼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萧轻霂不动声色地看他,见他还吃得挺香,有点怀疑他来秋猎真就是尝尝鲜的了。 没多会儿萧轻霂就发现路千棠吃饭很奇怪,在他面前摆了一盘芹菜炒牛肉,他一筷子连菜带肉夹到碗里,肉是嚼了咽下去,芹菜他夹起来,轻车熟路地用筷子夹断,放嘴里就咽,也不嚼。 萧轻霂乍一看以为他吃饭都这样,看了半天好像只有芹菜是这个待遇。 路千棠一碗饭都快吃完了,抬眼看见萧轻霂正盯着他看,小心翼翼地放了筷子,说:“殿下怎么不吃?” 萧轻霂笑了笑:“你慌什么,又不是不让你吃,吃你的饭。” 路千棠更加小心翼翼地捏起来筷子,又瞧他一眼,继续吃饭。 萧轻霂问他:“你吃芹菜怎么不嚼?” 路千棠刚咽下去一段芹菜,说:“不喜欢这个味道。” 萧轻霂说:“不喜欢就不吃,干嘛非得往下咽,你不吃我还能逼你吃不成?” 路千棠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迟缓地说:“不能不吃。” 萧轻霂觉得他好笑,说:“你是怕长不高吗?不喜欢吃芹菜可以吃青菜,傻不傻。” 路千棠看了看躺在碗里的几根芹菜,又下意识地往嘴里夹,萧轻霂用筷子给他拦了下来,说:“不喜欢还吃——不吃还有人打你吗?” 路千棠笑了笑,把芹菜拨到了一边,也不反驳。以前他嘴挑,还真是被乔承孟打出来的不挑食,他实在吃不下的,就直接咽下去,后来再不喜欢吃的也不敢往外吐,时间久了,都不记得自己到底不爱吃什么了。 萧轻霂瞧他一副控制不了自己手的样子,直接叫人把这盘菜端了下去,又重新上了一盘炒牛肉,说:“你在我这儿,那些不喜欢的你可以不吃。” 他说完又点了点手指,说:“我又不打你。” 第21章 面和 路千棠低着头吃饭,说:“殿下自然不打我,也不咬我。” “原来这种方式能让你记得牢一点,”萧轻霂微微探过身来,“那可以再试一次。” 路千棠抬脸冲他笑,放了筷子,神色非常乖巧:“殿下,我吃完了,能走了吗?” 萧轻霂抬手指了指他的脖颈,说:“过来。” 路千棠用手遮了一下,说:“殿下,伤没好全,不能咬。” 萧轻霂啧他:“看看你伤口,过来。” 路千棠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下身,露出颈侧给他看。 萧轻霂的手指从他那道还没完全长好的浅色伤疤蹭过去,说:“不是说只是划了一下?看着伤口倒不浅。” 路千棠觉得痒,轻轻侧脸,说:“那殿下要记着我的功劳,别再为难我了。” 萧轻霂的手突然探到了路千棠的衣襟里,路千棠立刻往后躲,却又被他掐着后颈按住了,路千棠忙去按他的手,说:“殿下,光天化日的,不太好吧。” 萧轻霂从他衣服里摸出来两根没有用过的哑炮,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是不太好,那你跟我说说,这是什么?” 路千棠面不改色地答他的话:“清围场的时候捡的。” 萧轻霂扬手把哑炮扔回他身上,指腹在他喉骨周遭来回梭巡,路千棠情不自禁绷紧了颈线。 萧轻霂笑了一声,轻轻弹了弹他的脖颈,说:“怎么还紧张了?不是挺理直气壮的?” 路千棠伸手捏他的手指,抬眼看他,说:“殿下把手拿开,我就不紧张了。” 萧轻霂还真收回了手,和缓地说:“本王自己待着挺无聊的,不然替你告了假,你就待着在这儿,好不好?” 路千棠猛然站起身,看着他,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轻霂说:“本王怜爱你,不叫你去奔波,这个意思你听不出来?小千棠。” 路千棠被他叫得一个冷战,下颌线也有些紧绷,说:“殿下多虑了,还是把这份怜爱放别人身上吧,卑职消受不起。” 萧轻霂示意侍女撤了饭菜,叫人摆了棋盘,也不管他,只说:“知道你不会下棋,你愿意站着就站着吧。” 路千棠往门外看了一眼,放弃了硬闯的想法,看他自己捏着黑白两子还真下得专心致志。 路千棠想了想,又在他跟前蹲下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瞧他落了子,语气也软了下去,说:“殿下,我想回去。” 萧轻霂眼皮也不抬,说:“猎场有什么好玩的,你连弓箭都碰不到,去干什么?” 路千棠盘腿坐下,说:“殿下想听什么?” 萧轻霂笑:“你不是喜欢猜吗?猜一下。” 第39页 路千棠抬头看他:“我只能猜猜殿下喜欢什么,别的可不敢猜。” 萧轻霂的眼神终于落在他脸上,说:“那你说说,都猜了什么?” 路千棠冲他笑笑,说:“殿下喜欢我听话,那我都听殿下的,能哄殿下高兴吗?” 萧轻霂笑了一声,瞧他的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只是耍心思的小心眼实在不好看,但又的确讨厌不起来。 萧轻霂撂了棋子,说:“路大人七窍玲珑心,又有哪一窍是冲着本王的?” 路千棠说:“千棠不是一直都是殿下的人吗?当然什么都是殿下的。” 萧轻霂哼笑,想说“小骗子”,却一挥手,说:“滚吧。” 路千棠得了话,滚得干净利索,生怕落下个脚印。 路千棠回到猎场已是未时末了,围场上猎过了几轮,官家已经不在场上了,只有小辈们还在追着几只猎物满场子跑。 不远处穿着京卫军官服的人冲他一招手:“那边那个,过来!把这边的散箭收起来。” 路千棠两步跑过去,接了箭娄去拾箭,那人抬手扔了一只铁箭进去,低声说:“搞什么这么久。” 路千棠眼皮也没抬,说:“被绊住了——药还没喂吧。” 那人说:“马上。” 路千棠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向上提了提箭娄,往一边去了。 不到半刻钟,有侍卫来报,说林深处发现了一只麋鹿,萧源笙刚刚勒了马,马蹄还在原地踢踏着,听了侍卫的话,神色颇不屑,说:“鹿而已,见的少了?” 侍卫说:“豫王爷瞧了就知道,卑职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麋鹿,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地里的牛呢。” 小公主从后头的营帐里跑过来,说:“五哥,他是说有鹿吗?” 萧源笙笑说:“是啊,容真也想瞧瞧吗?” 萧容真前两个月刚及笄,她本就生得娇俏,眉心刚刚又点了一朵浅色梅花,更称得容色清昳,萧容真声音轻快,问他:“那五哥带我去瞧吗?” 萧利从正从边上打马过来,说:“可别胡闹,伤了你怎么好。” 萧容真不快地撅了嘴,说:“二哥不让,那我就只能在这儿待着了。” 萧利从笑着哎了一声:“你不去陪陪你四哥,老在猎场周围晃荡什么,你想瞧,二哥想办法叫你瞧。” 萧容真捏着手帕,说:“我刚从四哥那出来,他叫我来问问,有什么稀奇东西没有,叫你们别忘了他,给他留一份呢。” 萧利从大笑:“哪能忘了他——哎?容真,可别是你嫌陪歧润无聊,找借口溜出来的吧。” 萧容真佯怒一跺脚:“二哥只想着四哥,我就是溜出来解闷又怎样?你不信就去问四哥。” 萧源笙摆了摆手,笑道:“怎么还吵上了——容真想看,哥哥们给你把鹿带回来就是了,猎场的确不安全,不能伤了我们的小公主。” 萧利从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手边的弓箭,说:“好,不过既然是难得见的大鹿,得叫陛下也来瞧瞧。” 萧利从叫了底下的人去请正元帝,几个人下了马,站着聊了一会儿。 萧广苏刚从营帐里走出来,说:“二哥,五哥,都在这儿呢——容真说午膳的酒酿圆子好吃,我叫小厨房给你备着了,想吃随时叫他们拿过来。” 萧容真俏皮地给他行了礼,笑说:“谢谢九哥。” 萧利从侧过头问她:“你午膳不是在你四哥那里用的?” 萧容真说:“四哥说他近日嘴苦,厨房做的东西简陋,就没留我吃饭。” 萧源笙发出一声疑问:“我午间想去跟四哥打招呼,正好看见窜了一只豺,我就打马追去了,急匆匆过的时候还瞧见他院子里有客呢。” 萧利从突然笑起来,一副了然的神态,问他:“瞧见什么客了吗?” 萧源笙想了想,说:“我过得匆忙,只瞧见了个背影,像是京西营的衣裳。” 萧利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都说这些日子瑾王府多了个常客,豫王不是出了名的会玩,怎么消息倒不灵通。” 萧源笙像是想起来了,惊骇地看他一眼:“叫陛下知道了怕是要发火,二哥怎么还如此高兴。” 萧利从笑:“歧润总是病,叫他玩去不好?随他去,陛下不会计较的。” 萧源笙压低了声音:“玩国子监的书生都比碰京西营的人来得好,二哥也不担心?” 萧利从摆摆手:“歧润成天泡在药罐子里,京西营就是一缸墨也染不黑他,由他高兴去吧。” 萧容真突然呀了一声,说:“我好像瞧见四哥的客是谁了。” 萧广苏听不懂他们的耳语,忙凑上来问:“是谁?” 萧容真说:“我从四哥那里走的时候正瞧见他进去,瞧着跟九哥差不多高,好看得紧,我还打算回头跟四哥要他来陪我玩呢。” 萧利从笑:“那可是四殿下高看一眼的人,你想吃你四哥的冷眼吗?” 萧容真笑了笑:“那我现在可不想了。” 侍卫进去报的时候正元帝刚服了日常的药,这会儿要歇下,官家本来就兴致缺缺,正想说不去,宁婕妤倒是开了口:“竟然有如此大的麋鹿,臣妾倒是从未见过,只觉得要有什么好事似的。” 伺候着的太监也说:“早上刚捕了熊,这会儿又见了巨鹿,真真是好征兆。” 第40页 正元帝听了也高兴起来,本来猎了几次本就乏了,身边伺候的都说是瑞兆,正元帝心里藏了事,想着看看也无妨,这才叫人更衣备箭,又上了猎场。 官家和几位殿下的马跟着引路的侍卫进了深林,林子里很静,莫说巨鹿,甚至觉得连只麻雀的声响都不曾听见。 官家那点因为猎奇燃起来的兴致又有些颓了,不耐地问道:“别是看错了,朕怎么觉得这里像是什么也没有。” 萧利从说:“那鹿既然体型巨大,只要跑起来就能立刻被发现——向林子里放箭,把那东西逼出来。” 数十支利箭从枝叶间窜梭而过,待箭雨稀了,林子里又重归寂静。 萧利从叫刚刚来报的侍卫,问他:“鹿在哪呢?” 那侍卫也有些心慌,说:“卑职真的瞧见了,可能是听见人声,躲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萧广苏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萧源笙唰地一甩马鞭,语气颇兴奋:“我也瞧见了!就在前面。” 正元帝捻须笑,眼睛又有了光彩,说:“今日谁猎下那鹿,朕赏谁一个庄子——追!” 对不起最近太忙了,还在准备一场很重要的考试,焦虑状态下写得很慢,只能尽量写,所以这段时间可能会更得少~ (鞠躬) 第22章 海棠 过了林深处,地界越发开阔起来,乱石错杂,只能瞧见棕色的影子在山林间飞快窜过,并不能看得分明。正元帝正在兴头上,但身体有些吃不消,便将马鞭甩得脆响:“去追!” 几位殿下应了声,转眼马载人没了影儿,正元帝身子早就不大好,刚刚一阵奔袭让他有些气喘,便拽了缰绳让马踱步了些会儿,由于追来的匆忙,只带上了一个侍卫随侍。 身侧的侍卫也放慢了速度,说:“陛下,已经出了围场,小心四遭有野兽出没,这是锦屏山附近了。” 正元帝往四周瞧了瞧,说:“这就到锦屏山了?朕倒是有些日子没来过这里了,竟然不大认识了。” 侍卫说:“上次陛下到这儿来是初春,这会儿都是深秋了,难免变得不熟悉了。” 正元帝的马在小范围里溜达着,这里连野草都少,裸露的灰色硬土被马蹄踩出了一些浮灰。 正元帝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巨石,说:“朕年少时这块石头就在这里,你瞧瞧,它是不是、很像一只摘桃的猴儿。” 侍卫探头瞧了瞧,说:“是像,但从这边看,又有点像个摘花的姑娘。” 正元帝扯着缰绳让马走到侧面,笑道:“还真像——只是年岁东流,朕已老了,只有这种死物才不受岁月侵袭。” 侍卫说:“陛下正值壮年,能够长久坐镇山河,是大齐百姓的福气,陛下福泽深厚,哪里是岁月能左右的。” 正元帝眉间的阴霾稍散,笑:“光会说可不行。” 他这话音刚落,底下的马突然烦躁起来,不住地打着响鼻,踢踏得越发急促。正元帝勒了勒缰绳,说:“这马是怎么回事?发什么狂呢。” 侍卫赶紧靠过去,翻身下了马,伸手去扯他的缰绳,说:“陛下快下马!这马像是发了狂症。” 正元帝的脚还没从脚蹬里抽出来,那马突然狂躁地扬起了前蹄,正元帝赶紧拽紧了缰绳,整个人伏在了马背上,大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也慌了神,用力地拽着缰绳,发狂的马力气巨大,凭那侍卫的一己之力根本拉不住,反而被狂躁的马蹄踹在了腹部,差点当场呕出血来。 正元帝一身惊汗,几次要被马甩下来,他想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却被剧烈晃动的马身根本无法稳定身形,也没有办法放开缰绳。 那侍卫受了伤,手上一松,直直地撞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又一声巨响地摔了下来,直接昏死过去。 正元帝被狂躁的疯马颠得头晕目眩,再抓不住缰绳,眼看就要被甩下来,突然一个人影飞快地窜过来,用力去勒缰绳,疯马高高扬起的前蹄重重落下,那人灵巧一躲,差一点就被马蹄蹬进左肩。 他抬手一劈,砍断了疯马的左蹄,那马长长地哀嚎一声,猛然一跛,几乎把正元帝从背上甩出去,那人拼命拽着缰绳,但发狂的马变得更疯了,他也没能抓稳,直接被甩了出去,被这一下摔得,觉得脊柱都要断了,半天才咬着牙又站了起来。 他快步冲过来,猝然刀光一闪,直接反手割断了那疯马的喉管,血柱喷涌而出,那马又是猛地一扽,那人抓住了正元帝手臂,护着他的腰身往边上一滚,终于脱离了那疯马。 正元帝有些惊魂未定,除了沾了泥土和磨破的手掌,几乎没有受伤,他被搀扶着站起身,说话间带着些狼狈后的怒气:“怎么就你一个,那些个守卫呢?” 路千棠的左胳膊有些脱臼,软绵绵地垂着,身上都裹着一层灰,抬手跟他行礼:“回陛下,这里太偏僻,已经出了猎场的巡查范围,卑职是被遣来清乱石的,这才碰上了——陛下可还安好?” 正元帝心情仍是不佳,说:“好好的马怎么会发了狂,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路千棠低着头,抿着唇把胳膊正了位,说:“陛下息怒,这里时常有野兽出没,卑职先护送陛下回去。” 正元帝一甩袖子:“带路。” 第41页 路千棠安静地引着正元帝返回,走了没几步却突然刹住了脚步,手里的刀迅速横在了身前,低声说:“陛下,不好了,有狼群。” 正元帝心头一慌,往四周看了看,说:“哪来的狼群!瞎说什么!” 路千棠的刀缓缓出了鞘,说:“卑职不敢瞎说,请陛下不要离卑职太远——这里至少有五只狼。” 他话音还未落,数双幽绿的眼睛缓缓自草丛里显露出来,路千棠屏了呼吸——不是至少五只,八只都不止。 正元帝仓皇地后退了半步,说:“这……这……” 路千棠的刀光凛然,低声说:“陛下莫慌,卑职一定拼死护陛下周全。” 正元帝的声音有点打颤,又强行装了镇定,说:“好、好,要小心。” 路千棠点点头:“陛下放心。” 大概是那匹马的血引来了狼群,血迹在黄色的灰土上洇成了深色,已经有几只狼试探着撕咬上了那匹马的尸体,剩余的仍在慢慢地向两个活人靠拢。 路千棠的呼吸放得越来越轻,直直地盯着那些幽绿的眼睛,为首的狼突然露出了利牙,飞扑过来就要咬。 路千棠抬手就是一刀,把这狼的脑壳直接劈成了两半,这只狼倒是没了声息,却激得群狼纷纷发起了攻击,路千棠身上沾了狼血,半张脸都是血污。 狼群一直缠着他们不放,路千棠要提防这些恶狼,还要护着正元帝,越发有些分身乏术,他神思恍惚了一下,一时不防,被扑过来的野狼一口咬在了右臂上,路千棠把刀换到了左手,迅速一劈,只是力气消耗得厉害,没能一刀致命。 路千棠瞧见有缺口,急促地说:“陛下,躲到那块石头后面!快!” 正元帝迅速转身,路千棠替他断后,正要抽身,突然被咬住了小腿,路千棠呼吸一紧,差点跌倒,他猛然抬腿一蹬,劈手砍下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石头后面。 正元帝瞧他浑身狼狈,听见狼群踩着杂乱的草丛一步步逼近的声响,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正元帝突然想起自己少年时也曾遇到过狼群,而救他命的人,最后还是死在了他手里。 正元帝颓然地靠着石头喘息,像是陷进了什么梦魇。 正元帝猛然抬头看着路千棠,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说:“你叫什么名字?” “路千棠,”路千棠眼神清澈,说,“陛下,我叫路千棠。” “好、好。”正元帝的手有些颤抖,说,“你让朕想起来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路千棠手臂上的血一路淌到手腕上,他回头看了看,说:“陛下放心,卑职一定护您周全。” 正元帝仿佛没有刚刚那般惊惧了,抽回了手,神色沉静下来,说:“若是活着回去,朕定好好赏你,你要撑着,别死在这儿。” 路千棠单腿跪下,艰难地跟他行礼,说:“是。” 路千棠听见狼行的声响,警惕地按住了佩刀,他刚扬起刀,一只利箭咻地穿透了狼的喉咙。 不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是巡查的侍卫终于赶了过来,有人翻身下了马,跪下跟正元帝告罪。 路千棠心里一松,终于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路千棠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浑身被缠得严实,像残废了一般。 侍候的小丫鬟忙过来问他:“大人醒了,要喝水吗?饿不饿?” 路千棠觉得哪里都疼,连脖子也疼,转头都很困难,一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这是哪?” 小丫鬟跟他行礼,说:“这是官家赐给大人的院子,奴婢是拨来伺候大人的,这宅子可是在古秋里呢——恭喜大人升了千户,奴婢待会儿就去回禀,文书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路千棠脑子里混乱了一下,才慢慢回忆起来,忍不住想,还真是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小丫鬟扶着他慢慢起身,把茶水喂到了他嘴边,说:“大人身上的伤口已经换过了药,只是太医说要静养,官家给大人准了假,说好全了再去当值。” 路千棠喝了两口水,终于能正常说话了,说:“怎么还要官家亲自准假。” 小丫鬟笑说:“忘记告诉大人了,官家将大人调到了京卫军,以后要在御前伺候了。” 路千棠倒是没想到会直接被调到御前,心里有些疑惑,准备等过两天探探情况,便换了话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说:“奴婢没有名字,还请大人赐个名字。” 路千棠笑了一下:“我哪会取名字,你自己随便起一个吧。” 丫鬟说:“这可不合规矩,大人不会取,那就不取好了。” 路千棠瞧她端着茶盏,随口说:“那你叫盏盏吧——这院子里除了你还有谁?” 盏盏跟他又行礼,说:“还有几个在后院待着,侍从是要等大人自己去挑的。” 外头阳光正好,路千棠叫人在树荫底下摆了张太师椅,他的腿也受了伤,让人搀扶着才缓慢地换了地方躺着。 路千棠盯着只有枝叶的树看了好一会儿,说:“这是海棠树吗?” 盏盏说:“是海棠树,大人别瞧现在光秃秃的,等来年开春了,会开一树的海棠花呢,前院有这海棠树,后院还有一片海棠花丛,这宅子闲置了许久,官家赏给大人,倒还真是合适。” 第42页 路千棠笑:“怎么个合适法?” 盏盏说:“大人的名字里不也有个棠字,奴婢不大识字,就觉得应当是海棠的棠。” 路千棠伸手去摸茶杯,盏盏赶紧给他递过来,路千棠说:“还真是挺巧。” 盏盏说:“大人的名字是因为海棠吗?” 路千棠捧着白瓷茶杯,像是在暖手,说:“应该是吧——听我娘说,她怀着我,快临盆的那个月,梦见了漫山遍野的海棠花,那天雪下得很大,她被积雪坠断枝干的声音惊醒了,正瞧见院子里的海棠树冒了花苞。” 盏盏惊呼一声:“冬天的海棠花,奴婢从来没见过。” 路千棠笑了笑:“谁知道真假,也许是我娘看错了,她说梦里是海棠千里,非要给我取这个名字,为这个跟我爹吵了很久……” “我爹觉得用花当名字,像小姑娘,但是我娘说,院子里的海棠寒冬萌芽,说明是天意,要顺应天意,好让我一生顺遂……” “顺应天意,好让棠棠一生顺遂,我宁愿把他养成个姑娘,也不想他接你的刀,我不要他活在刀刃下,不要他受战乱苦、别离苦——” 路千棠发了怔,一阵风摇落了几片翠叶,正巧落在他身前。 他捏起一片落叶,让它在指尖变得粉碎。 世事与天意,又哪是能让人揣摩的。 这刀他不接,便会嵌进他的骨血,砍断他的脊梁,凉兖的诸般是非都会化作缠人的细丝,将他碎尸万断。 第23章 别扭 路千棠被阳光晒得犯懒,便阖了眼小憩,盏盏取了薄毯给他搭上,拿了团扇驱赶时不时飞来的小虫,安静地守在一旁。 路千棠本就重伤刚刚醒来,又吃了药,人就格外困倦,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已是日头半落,散落的余晖铺了他一身。 路千棠眼皮都没有完全抬起来,只瞧见了夕阳的金色碎光,又缓缓闭了眼,低声说:“盏盏,什么时辰了?” “路大人,申时末了。” 路千棠咻然睁了眼,立刻要坐起身:“殿下?” 萧轻霂伸手扶了他一下,说:“你歇着吧,别乱动。” 路千棠借他的力向上坐了坐,说:“盏盏也没叫我,我不知道殿下来了。” 萧轻霂说:“我让她别吵你的——还疼吗?” 路千棠神色有些警惕,说:“好多了。” 盏盏过来换掉了冷茶,捎过来一碗苦药,行了礼说:“大人,该吃药了,再过半个时辰才能用晚膳,这是太医吩咐的。” 路千棠点点头:“知道了。” 萧轻霂看着他眉头都不皱地灌完了药,有点怀疑到底是这苦气冲天的东西只是虚张声势,还是这位刚刚升了官的千户大人伤了味觉。 路千棠撂了药碗,又面不改色地一口气喝了半盅茶水,貌似无事发生地放了杯子。 萧轻霂想,看来是挺苦的。 盏盏接了药碗就退下了,萧轻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本王是不是该先恭喜千户大人,一步登天了。” 路千棠就知道他来肯定没有好事,微微颔首:“不敢。” 路千棠的右手不大利索,用左手给他推了推放在面前的茶水,说:“殿下像是坐了很久,是有什么事吗?” 萧轻霂笑了笑,说:“听说陛下在北御苑遇上了狼群,好在路大人护驾周全,没叫陛下受伤,本王就想来瞧瞧,丢了半条命的英雄现在怎么样了。” 路千棠无视他语气里的嘲讽,仍客气地冲他笑:“谢殿下关心,暂时死不了。” 萧轻霂眯了眼,说:“这次京卫军护驾不力,全体吃了瓜落——路大人,你猜猜,那个给陛下饲马的,什么下场?” 路千棠垂着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萧轻霂说:“被杖毙了。路大人升的这官,良心安稳吗?” 路千棠笑了笑,抬眼看他:“殿下呢?这些年活得风风光光的,良心可曾安稳?” 萧轻霂笑而不语,站了起身,说:“院子里有些晚风凉了,进去说吧。” 路千棠看着他:“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还是早些回去,夜里的风更凉。” 萧轻霂弯腰看他:“路大人不欢迎我呀。” 他贴得很近,几乎碰上路千棠的鼻尖,路千棠盯着他的眼睛,大气都不敢出,伸手挡在了两人中间,说:“没有不欢迎,殿下不要贴我这么近。” 路千棠侧头叫人:“盏盏,把里间——哎!你干什么!” 萧轻霂直接拦腰把他抱了起来,路千棠骤然失重,吓得不轻,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殿下!” 萧轻霂的嘴唇贴在他耳边,说:“看起来路大人行动不便,本王帮你一把,不用谢恩了。” 路千棠咬着牙,说:“不用麻烦殿下,我还没残废。” 萧轻霂作势就要松手,路千棠顿时惊叫一声,又慌忙收紧了胳膊。 萧轻霂看他贴在自己身上,说:“刚刚还说不要抱,那你揽我这么紧做什么?” 路千棠狠狠收了一下胳膊肘,恶声恶气地说:“我怕殿下把我摔死。” 萧轻霂轻笑:“本王还舍不得。” 路千棠侧头就瞧见呆若木鸡的盏盏,认命地吩咐她说:“盏盏,给殿下带路。” 短短十几步路,萧轻霂放在他腰上的手就没老实过。 第43页 路千棠默默磨牙,想直接把他勒死在这截路上。 终于进了里屋,盏盏非常识趣地出去带上了门,路千棠刚刚贴上椅子,突然伸手抓住他的领子,说:“殿下摸够了吗?” 萧轻霂挑眉,颇不知耻:“没有。” 路千棠笑:“殿下今天来到底干什么?这里头没人盯梢,殿下应该不会只是来关心我良心安不安稳的吧?” 萧轻霂的手从他胸口一路滑到小腹上,说:“本王来瞧瞧,路大人为了升官做了多少牺牲。” 路千棠抓住他的手:“看也看完了,殿下还有别的事吗?” 萧轻霂俯身看他:“就这么不要命地往上爬,你就没有别的路好走?” 路千棠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讥讽道:“殿下说的什么路?给殿下做入幕之宾的床榻之路吗?” 路千棠笑了一下,伸手环抱着他的脖颈,说:“殿下这么想要我,但是我现在也没法伺候殿下,等我的伤好了,我自己去找殿下,殿下以后就能不管我的闲事了吗?” 萧轻霂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狠狠地往下一压,说:“少说些有的没的,本王要你还是杀你,需要跟你商量?” 路千棠呼吸困难,吃力地说:“是,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我的靠山,可是陛下。” 萧轻霂的膝盖抵在他的小腹上,说:“所以路大人不要命挣来的东西,就为了找个更高明的靠山?” 路千棠脸色泛红,话都要说不出来了,挑衅地、一字一句地说:“殿下没早点弄死我、后悔吗?” 萧轻霂笑得轻松,手上的力气没松,说:“是啊,如今你路千棠得了陛下青眼,就当自己得了免死金牌?你这种拼法,也不怕自己就把自己弄死,用得着旁人操心?” 路千棠的手指软绵绵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睫无力地颤了颤,黑亮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萧轻霂骤然松开了手,路千棠咳得撕心裂肺,捂着伤口不住地抖。 路千棠好不容易喘上气,怪气道:“殿下特意跑来欺负病人,真是英雄。” 路千棠扶着茶桌站起身,说:“殿下用我,我自然愿意为殿下效劳,但殿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路千棠是活是死,都绝不会牵连殿下分毫,殿下何必总是与我过不去。” 萧轻霂看他咳得眼圈都是红的,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儿。 路千棠又说:“殿下总是盯着我,无非觉得路千棠是一把可用的刀,我不怕做刀,自然也不怕做殿下的刀,只是除此之外,希望殿下不要逾矩,也不要强迫我逾矩。” 萧轻霂胸腔里的一股憋闷气翻滚个不停,对上他一脸的不以为意又有些不痛快的语塞。 萧轻霂抬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红痕,把那些糟心烂话咽了咽,说:“你想要的,本王未必不能给你。” 路千棠不冷不热地说:“殿下给我的,没有一件不要报酬,再让殿下帮我,千棠估计只能拿命来抵了。” 萧轻霂眼睛中带着一种道不明的深意,说:“你来我身边,本王便不需要任何报酬。” 路千棠哼笑:“殿下这次要的报酬,就是我了?” 萧轻霂缓和了神色,想要与他好好说话:“过往的都是死物,如今之事,只要你想,没有一事不可为,你想不通吗?” 路千棠突然抬头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敌意:“你知道什么。” 他的手在桌上没有目的地摸索着,带着压抑不住的某种剧烈情绪,突然扬手把茶盏挥到了地上,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路千棠眼神幽深,说:“你知道什么。” 萧轻霂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悲恸的神色。 “路千棠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也不会是殿下的。” 萧轻霂刚推门出来,盏盏着急忙慌地跟他行了礼,就赶紧冲进去瞧路千棠。 盏盏刚刚听见里头的动静,魂都要吓飞了,又不敢贸然冲撞了这位瑾王爷,在外面着急地眼都红了。 路千棠的伤口在刚刚几番拉扯中又裂开了,衣衫上也染上了血,盏盏忙把他扶到了床上,给他掀开衣裳换药,说话间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大人,刚刚殿下……” 路千棠偏了偏头,笑说:“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盏盏给他擦洗了血迹,哽着嗓子说:“大人受欺负了吗?” 路千棠想了一下,只记得萧轻霂走的时候脸色难看得要命,像是出去就要吃人了,就摇了摇头:“你想什么呢,受什么欺负。” 盏盏用袖口抹了抹眼泪,说:“瑾王殿下刚刚的脸色像结了冰,奴婢想着是不是殿下发了火,迁怒大人了” 路千棠想笑,没忍住咳了起来,半天才说:“不知道算不算迁怒。” 其实路千棠也不知道他刚刚发作什么,只是自从沾上他,这种莫名的怒火也不止出现一次两次了,路千棠只觉得这位殿下向来难伺候,并不往心里去。 盏盏刚给他重新包扎好伤口,门外的小厮来报,说刚刚四殿下来带了些东西,撂在前厅了,来问路千棠要不要看一眼,还是不看了直接放进库房去。 路千棠起了身,说:“什么东西?” 小厮递过来一张礼单,说:“都在上面了。” 路千棠随便看了一眼,尽是些好药材,正想说直接入库去,打眼看见最底下写着:没心肝的小白眼狼。 第44页 墨还没干透,估计是新写上的。 路千棠合上了礼单,说:“他临走没说把这些东西扔我脸上?” 小厮:“……” 说了。 棠棠内心os:他想利用我,他想那啥我 殿下os:我瞧上你了但是你得先来求我,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应该能看出来殿下为什么生气吧~ 第24章 诡行 萧轻霂回去的时候脸色还没解冻,卿知迎上来,说:“殿下,刚刚豫王府打发人来请您去吃酒——哟,谁惹我们殿下生气了,脸色这么难看呀。” 雁竹假装接收不到卿知疑问的眼神,一脸的高高挂起。 卿知笑着去给他换下了外衣,说:“殿下要不要去豫王府,奴婢好去给五殿下回个话。” 萧轻霂说:“什么时候?” 卿知说:“五殿下说是明儿晚上,据说得了些新奇东西,想让殿下也去瞧瞧。” 萧轻霂兴致缺缺,随口说:“那就去吧。” 卿知应了声,正给他整理袖口,突然哎哟了一声,说:“殿下这是让谁咬了?好深的印子。” 萧轻霂瞧了瞧虎口处的牙印,甩了一下袖口,神游的魂思终于归了位,没好气道:“小白眼狼咬的。” 卿知掩嘴笑:“一定是殿下欺负人家了,不然人家干嘛咬你。” 萧轻霂瞥她:“不如本王明日就把你打发到海棠别院去,倒是挺会胳膊肘往外拐的。” 卿知假装惶恐道:“殿下可别冤枉我,我都不知道是谁咬的呢,都是听殿下自己说的,哪来的护不护。” 卿知端了热水浸毛巾,说:“殿下心里记挂着,要叫人知道,但要是再凶一点,都要把人吓跑了。” 萧轻霂瞧了瞧自己手上的牙印,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当时就是瞧他束发歪了,好心想给他扶一下,结果人家张嘴就咬,那眼神简直像是,要给他连筋带肉拽一块下来。 萧轻霂想,到底是谁凶? 卿知拧了毛巾给他净伤口,又说:“那位小大人瞧着是个玲珑心的,平日里对殿下从不逾矩,不论心里想着什么,面儿上总是敬重殿下的。” 卿知见他神色仍是不豫,笑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殿下不要生气了,这么晚了,该用晚膳了。” 萧轻霂瞧了卿知几眼,说:“本王怎么觉得,你一字一句都是挤兑我呢?” 卿知笑着收拾了东西,说:“我可不敢,只是怕殿下生气伤身。” 萧轻霂冷哼一声,觉得这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良善人。 路千棠休了小半月的假,终于好得差不多了,第一时间进宫去跟官家谢恩,官家的精神看着很好,兴致也高,跟他说起猎场上的巨鹿,又问他那宅子住得好不好,下人合不合心。 路千棠恭谨得很,说:“陛下赐的哪有不好的,都合心得很,谢陛下关心。” 官家捻须笑,说:“那海棠别院原是你四殿下的,朕一时想不起来赏你哪个好,还是歧润自己说把那宅子给你,朕还担心那院子荒置的时间久了,叫你住不惯。” 路千棠有点出乎意料,上次他那么气势汹汹地来找麻烦,竟然半个字都没提,又赶紧收了心思,低头谢恩说:“四殿下的东西当然也是好的,陛下这般想着,千棠已经受宠若惊了。” 官家叫人拿了弓过来,说:“宠不能白受——听说你的箭法出色,今日朕也清闲,你给朕瞧瞧身手。” 路千棠笑说:“陛下这样说,待会儿千棠的弓都要吓得拿不稳了。” 官家一扬手,指了指他,带着笑说:“耍得不好,朕要罚你的。” 路千棠忙应下了,说:“那就求陛下手下留情了。” 官家大步往殿外去,突然回头跟他说:“你那宅子没个题字,回头去求求四殿下,叫他给你写一个。” 路千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应了。 官家又说:“那宅子原是他的,本就该叫他题,再说他那手行书,整个郢皋没有比他好的,既然宅子都给你了,去求个字,也算圆满。” 路千棠嘴上仍应了,心说,还不如去睡秋晓街。 他们刚出了出了大殿,正瞧见姚章进来了,拱手向官家行礼。官家神色陡然不悦,随意一摆手,说:“不知道阁老这个时间进宫来干什么?不正是午睡的好时间。” 姚章呈上来一份奏章,跟在官家身侧的太监赶紧接过来,官家瞥也没瞥那东西,只说:“阁老既然都来了这里,直说便可,阁老不休息,朕还要去校场松松劲呢。” 姚章说:“无意叨扰陛下,这是梁衮上的军报,半月前的战役大捷,梁王殿下生擒了纳蛮世子,如今正在谈判,老臣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便赶紧来报给陛下了。” 官家不耐烦的神色有所缓和,接过奏章细看了一遭,笑得意味不明:“这战报传得倒是快,上次西北三镇差点让人咬出豁口,朕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想把俘虏押解回京?” 姚章说:“纳蛮是我大齐多年的劲敌,当年陛下的肱骨都因这些纳蛮人尽数折在凉兖了,如今将他们的世子握在手里,未必不是一步好棋。” 官家把奏章撂回太监手里,说:“明日早朝再议吧,虽说已是十月,但最近几日午后尚余暑热,阁老还是回府歇着,别叫烈日晒个不好出来。” 第45页 姚章胡须颤动:“陛下!” 正元帝连头都不回,带人径直出了宫门,往校场去了。 到了校场正元帝还一副心气不顺的模样,弓都拉到最满,松开时便是一阵嗡颤的轰鸣声。 正元帝突然说:“你觉得,那个纳蛮人世子该怎么处置的好?” 路千棠给他递去铁箭,说:“千棠不敢乱说,怕说了幼稚话,让陛下不悦。” 正元帝摆摆手:“随便说,朕也随便听听。” 路千棠说:“臣觉得,既然他们世子都成了俘虏,纳蛮人必然会想法子赎回去,看以往的情形,他们应当不会接受自己的世子留在大齐当人质,况且那位世子留在郢皋也是没法叫人安心,如今尚且不能与纳蛮撕破脸,西北刚刚安定,百姓受不了战火之苦了。” 正元帝说:“你说来说去,是做不成质子,捏不得他们软肋,也不能不顾民生疾苦开战,那便只有谈判讲和一条路好走了?” 路千棠眼神炯然,说:“纳蛮人毁约背信也不是没有过,不如直接叫他们割肉放血,将先前吃下的北塞纳草原吐出来,叫他们把抢走的、毁坏的,全都真金白银地还回来,什么俯首称臣的场面话都是假的,进到国库的东西才是真的。” 正元帝像是在沉思,半天才说:“若是他们不肯呢?” 路千棠的瞳仁是沉凝的黑,像是光都无法抵达的深潭,眼神中夹杂着道不清的冷意,说出话来却仍是轻松的语气:“他们想要世子,不敢不答应。” 正元帝撂了弓箭,说:“纳蛮世子若是回去,西北的战火怕是控不住的。” 路千棠说:“那便叫他回不去。” 正元帝定定地看他,说:“怎么个回不去?” 路千棠神色毅然,说:“要击垮纳蛮,必须收回北塞纳,也要他们赔款放血,那位世子的命,也不能还回去。” 正元帝猛地一拍弓箭,路千棠立刻跪下了,没再作声。 沉默了许久,正元帝的声音才幽幽地露出来,说:“你还真是幼稚天真。” 路千棠没有争辩,只低头告罪:“陛下恕罪,千棠妄言了。” 正元帝让他起身,语气里有些说不明的意味,也不是恼怒,只说:“少年人有热血是好的,但只有热血,是成不了事的。” 路千棠乖顺地低头听教,眼底却是翻滚的雾。 最困难的快忙完了,我休整两天尽快进入到稳定更新阶段,最近真的好累哦,有人跟我贴贴吗(卑微) ( ˊ) 第25章 题字 萧轻霂在豫王府的宴会上让吵得头疼,当时心不在焉随口应了,事后又不好再改口,什么稀奇物件他也不甚在意,只想着差不多时间就赶紧离场为算。 雁竹侍立一旁,借倒茶的功夫跟他耳语:“殿下有没有觉得,这里头的香薰太重了些。” 萧轻霂老早就觉得有些头晕,只以为是药效上来,就没太在意,听他这么一说也确实觉得太重了,连衣服上都是这厅内的香料味。 萧轻霂越发觉得这种乏力感熟悉得紧,便趁丝竹停了的空当借口离席,萧源笙赶紧叫人来送,那个名叫贺寄的书生反而抱着酒壶过来了。 贺寄规矩地跟他行了礼,说:“殿下,夜深天凉,刚刚瞧殿下没进什么东西,怕出去要凉到,喝口酒暖暖再走吧。” 萧源笙走过来,说:“四殿下不能喝酒,好好的拿酒干什……” 萧源笙突然刹了话头,颇僵硬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外头确实凉了,是我想得不周到。” 贺寄神色仍然浅淡,伸手给他倒酒,说:“殿下放心,酒不烈,只是暖身,不会叫殿下不舒服。” 萧轻霂细细地眯了眼睛笑,说:“都来这般劝了,本王也不好不喝。” 雁竹还没来得及拦,萧轻霂就已经一盅酒下肚了,施施然地撂了酒杯,带人离开了。 瑾王殿下的马车悠悠地穿过古秋里,一个人影极轻地落在马车上,掀帘钻了进去。 雁竹把手里的纸包递过去,说:“刚刚属下回到豫王府的时候,正瞧见那个书生在倒香渣,属下就捡了一些回来。” 萧轻霂意味深长地说:“那书生机灵得很,在五殿下身边伺候这么久,怎么也不求个功名,可惜了。” 雁竹说:“估计是获了罪,不能再考功名了,毕竟脖子上都打了烙,读书人的脸皮都薄,也没法做官了吧。” 萧轻霂眼睛觑着那个香包,说:“你回头去查查,瞧瞧他当年到底怎么一回事。” 雁竹应了声,说:“这香属下闻着熟悉,也等回头叫人来验吧,别闹的殿下又头疼。” “动作小心点,上次的事情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萧轻霂突然抬头,掀起窗布往外看了一眼,“这是古秋里?” 雁竹说:“是。” 萧轻霂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说:“算了,太晚了。” 雁竹一惊:“什么?” 萧轻霂笑:“我说天色太晚了——明日你把这个东西拿给路千棠瞧,他也机灵。” 雁竹说:“殿下上次不还生了大气,这么快就不计前嫌了?” 萧轻霂瞥他一眼:“你话变多了。” 豫王府的宴会刚刚收尾,萧源笙一派的轻松心思都磨了个干净,立刻叫了贺寄进来,把旁人都遣散了,门窗都关得紧实。 第46页 贺寄瞧他神色慌张,说:“殿下莫慌,都用水融了,没人发现。” 萧源笙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说:“还好有你,本王实在大意,平日里四哥鲜少过来,以为这次也不会过来,就忘记叫人换掉那香。” 贺寄低头说:“那香万万不可再用了,四殿下上次叫那香伤过,往后再淡的香气都会令他察觉不适,那种香不是好弄到的,用的人也少,别叫四殿下起疑心才是。” 萧源笙一额头冷汗,说:“是、是。” 贺寄突然抬眼看他,说:“殿下,四殿下虽然凉薄,但从未与殿下交恶,殿下要小心估量,哪些东西是沾不得的。” 萧源笙敛了神色,说:“你什么意思?” 贺寄说:“殿下与姚阁老走得太近了些,陛下不喜阁老,太子也……” 萧源笙喝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寄深深看他一眼,慢慢跪下了,说:“贺寄一心只有殿下,所言所行皆是为了殿下,知道殿下不爱听,但是姚家是明晃晃向着七殿下的,贺寄只是怕殿下受奸人蒙骗。” 萧源笙向来色厉内荏,瞧他这个样子又缓了神色,说:“没人叫你跪,起来说话。” 贺寄顺从地站了起身,萧源笙只觉得心烦,又不想跟他说重话,便挥挥手叫他出去了。 路千棠一大早就被盏盏敲了门,开门便瞧见雁竹等在厅堂,赶紧迎上去行礼。 雁竹示意他借一步说话,干净利落地说明了来意,路千棠接了纸包,闻了一下,皱着眉头说:“是清欢香,大人哪里弄来的?” 雁竹也不避讳他,说:“昨晚豫王府的香渣里淘来的。” 路千棠说:“清欢香虽然是安神香,但是制作比寻常的安神香麻烦得多,原料也复杂得多,所以并不常见,过量又会让人身体不适,很少会有人用这个,除非是——” 雁竹看着他,说:“除非什么?” 路千棠说:“一般会用到这种香的,已经不是普通的难以入睡,可能还有癔症一类的问题,我也记不大清了,得再查一查。” 雁竹点了点头:“我会转告殿下的。” 路千棠瞧了瞧香渣,又瞧了瞧他,说:“殿下没别的事了?只是叫我闻香吗?” 雁竹把东西接回来,说:“殿下没说别的。” 路千棠抿了抿唇,试探性地问他:“大人能不能替我问问殿下……” 还不等他说完,雁竹打断他说:“不能。” 路千棠:“……?” 雁竹说:“路千户有什么事,得自己去问,旁人说了也没用——还请路千户此事保密,叨扰了。” 路千棠实在不想去求瑾王殿下的墨宝,但是最近几天都在官家眼前当值,官家闲了就要问他题匾的事情,说宅子没匾不像话,叫他抓紧去办。 路千棠只能硬着头皮登了瑾王府的门,上次他也自觉态度过于激烈,干脆不要脸面地来赔罪,想赶紧把题匾的事了了。 他进到瑾王殿下的书房,这厢还没张嘴,那位殿下倒是说话了:“听陛下说,你怕我得很,不敢来要字——是心虚还是害怕啊?” 路千棠低着头,说:“上次……还请殿下不要生气。” 萧轻霂轻笑:“上次什么?” 路千棠觉得上次这位殿下也挺敢下狠手的,但是又不能现在提,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没想好怎么说。 萧轻霂突然问他:“写个什么?” 路千棠以为他又要趁机发作几句,本来带着要被为难的准备来的,乍一面对这么平和的态度没忍住愣了愣,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萧轻霂轻叩了一下桌面,说:“路大人不是来求字的吗?本王问你写个什么?” 路千棠回过神,马上开始现编,但想了许久也没个结果,不时抬头看他一眼,露出了少见的局促感。 萧轻霂又笑:“你自己都不知道要题个什么还来求,叫你题匾你也这般敷衍。” 路千棠立刻接话:“那殿下顺手赐个名字吧,本来这宅子就是殿下的。” 萧轻霂哼笑:“你倒是会省事。” 路千棠无辜地看了看他,说:“我真的不会起名,殿下帮帮忙吧,陛下问了好些次,我实在不好交代。” 萧轻霂抖了抖宣纸,说:“你交代不了,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说:“殿下……” 他那个“求”字还没露头,萧轻霂冲他招手:“过来。” 路千棠带着“被摸两下也不会掉块肉”的心思挨到他身边,萧轻霂撂了毛笔,冲宣纸扬了扬下巴,说:“满意吗?” 路千棠垂眼看过去,瞧见宣纸上三个漂亮洋洒的行体字: 千里醉。 收到贴贴了~开心~立刻爬上来更新,啾啾(′ ▽`) 第26章 狼行 海棠别院终于挂了匾,盏盏仰头辨认了半天,又跑回屋来问路千棠:“大人,千里什么?” 路千棠回头瞧她一眼,没听明白,说:“什么?” 盏盏往门口比划了一下,说:“咱宅子外头的匾上,写的前两个字我认识,叫千里,最后那个字是什么?” 路千棠说:“哦那个啊,是醉,醉酒的醉。” “千里醉,千里醉,”盏盏自己小声念了几遍,突然笑,“说的我们这里像个酒罐子。” 第47页 路千棠也笑:“嘘,瑾王殿下给的名字,别叫他听见,小心他一生气,连屋子带匾都收回去。” 盏盏吐了吐舌头,又说:“不过我觉得,这能醉翻千里的也是大人,可不是宅子。” 路千棠取了刀,正往身上挂,抬眼皮瞧了她一眼,笑说:“你这丫头,说是没念过书,嘴皮子倒挺厉害。” 盏盏转到他身边,给他整理衣领,说:“奴婢可没有瞎说,大人是海棠千里,自然也是醉人千里,当然瑾王殿下自然比奴婢会想,但、但我没有胡诌就是了。” 路千棠笑:“行,你这般聪明,就跟着我的教习师傅认认字,不要糟践了。” 盏盏只当他随口玩笑,就说:“教大人的师傅,怎么能来教我。” 路千棠说:“怎么不能,你若想学,明日就可以去学,我跟师傅提前说一声就是。” 盏盏赶紧摆手:“大人可饶了我吧,那师傅瞧起来好凶,整天掂着戒尺,是不是连大人都打?像我这样的,两天就打死了。” 路千棠笑:“不学就不学,还平白污蔑人家师傅。” 盏盏偷笑了两声,赶紧溜走了。 路千棠进了皇城,去了营房,一直候着的一个总旗过来行礼,说:“大人要的人已经编好了名册,大人只管拨去用就是。” 路千棠点点头,说:“那个百户腰牌拿来给我,我自己去送。” 总旗忙把腰牌递给他,说:“是这个,人在旁边等着了,属下把他叫过来?” 路千棠礼貌一笑:“我自己去就行。” 路千棠快步走进去,瞧见那人的背影,亲昵地叫了一声:“赵哥。” 赵景正候着,心里还不安,没点征兆的被人从京西营调回了京卫军,也不知道上头是谁,突然听见这一声猛地转过了头,惊道:“千棠?” 路千棠上前跟他拱手,说:“是我,许久不见,赵哥还好吗?” 赵景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又瞧见了他身上的官服,忙后退了半步,跟他行礼:“见过千户大人。” 路千棠忙扶他,说:“赵哥不要跟我见外,把赵哥拨过来是因为我信得过,千棠念你的好,不是想让赵哥给我见礼,赵哥千万不要误会。” 赵景还是有点没吃透这是什么情形,有些尴尬地僵持住了。 路千棠把手里的百户腰牌递给他,说:“赵哥说是在我手下,但千棠永远把赵哥当哥哥看,赵哥千万不要拘谨。” 赵景犹疑地接过了腰牌,说:“这、没想到,这才几个月,怎么……” 路千棠示意他坐,说:“说来话长,赵哥只管和从前一样就行。” 俩人面对面说了一会儿闲话,路千棠把那些半人为半天定的事儿都避重就轻的跟他说了一遍,听的赵景的脸色精彩纷呈,但算是确认了总旗路千棠和千户路千棠还是同一个人,终于放下了心,只说叫他步步小心。 路千棠当值完回了半日闲,路上还拐去捻梅斋买了百花糕,到门前却瞧见茶坊门外挂了歇业的木牌,路千棠心里有些不安,叩了门也没人来开,他就翻进了后院,石榴树的叶子几乎掉完了,地面上一片颓靡的碎叶。 路千棠在院子里叫了一声师父,又叫了一声青青,里头像是空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回音。 “千棠,”路千棠闻声回头,看见乔承孟抱着刀坐在石凳上,冲他扬了扬下巴,“过来。” 路千棠呼吸急促,忙过去行礼:“师父,刚刚我没看见……怎么都没人了。” 乔承孟不疾不徐地说:“坐。” 路千棠心口跳个不停,坐下屏息等他说话。 乔承孟说:“还记得,师父说过要送你一把好刀吗?” 路千棠点了点头:“记得。” 乔承孟把怀里用黑布包着的刀伸到他面前,说:“就是这把刀。” 他揭开黑布,露出一把三尺长刀,刀锋自刀鞘中缓缓滑出时似有寒光,仿若高山顶的雪,又像深海底的光。 路千棠惊叹:“好漂亮的刀。” 刀身笔直,开有侧刃,路千棠自刀柄抚下,朔气凛凛,似乎裹着来自草原的晨风,锐气难掩。 乔承孟说:“喜欢吗?” 路千棠把眼睛从刀上移开,看了他一眼,说:“喜欢!” 乔承孟说:“它是凉兖的刀,你是凉兖的人——给它起个名字,它就是你的了。” 路千棠定定地看了这刀一会儿,语气愉悦,说:“叫狼行,它也该是草原上的。” 乔承孟点点头:“刀已赠了,往后便是你与它的路了。” 路千棠猛然抬头,声音慌张起来:“师、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乔承孟站起身,说:“师徒数年,我也不算负了侯爷一片恩情,只是恩情到此为止,往后路千棠只是路千棠,与任何人都无关。” 路千棠吓了一大跳,忙跪下了:“师父为何这样说,千棠做错什么了吗?” 乔承孟摆摆手,说:“千棠,万事皆是不破不立,要放得下,才能走得远。” 路千棠声音哽了哽,说:“师父不要我了吗?” 乔承孟一皱眉:“希望你还没忘,你一步步从凉兖、走到郢皋,是为了什么。” 路千棠低下头,狠狠闭了闭眼,说:“我没忘,师父每天都在提醒我,路千棠是为什么活着,但是如今师父说走就走,师徒数年,我连一个好好的告别都不配得到吗?” 第48页 乔承孟的声音似乎变得悠远:“告别与否,又有什么重要,草原上的风每日都不同,但它总会来,也总会走——旁人都是过客,不过也是一阵无根风。” 乔承孟像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有了自己的刀,你便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没人再要求你为什么活。” 路千棠抬头想反驳,但院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天色暗了,晚风掀了落叶,在他脚边打转。 茶坊漆黑,百花糕躺在阴影里,只有高墙上那一缕从街道上偷来的灯火亮,被一折再折,只余下些许散碎的晕圈,落在他的肩上。 他茫然地跪了一会儿,在风里打了寒噤,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想哭心里却是木的,抱着的刀也是寒的。 路千棠站起身,心想,草原的夜风本来就是冷的。 十年来他只知自己生于草原,长于草原,要为凉兖的山川而死,却突然在此刻心底一片空荡回响。 他早就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而活了。 第27章 萨娅 转眼便是十一月了,宫里已经开始为年底做准备了,萧轻霂便往宫里走得勤了些,他总是往顺妃宫里走动,眼见随着冬季的降临,顺妃那点活气儿也像是缓缓冷了下去,像一朵熬不过寒冬的花儿。 萧轻霂这天进了庆顺宫,瞧见顺妃娘娘靠在窗前绣东西,便走过去掩了掩窗,说:“风起了,娘娘注意身子,不要着凉了。” 顺妃抬头看了他一眼,浅浅笑着:“歧润来了,坐吧——我整日闲着,也就在这儿坐一会儿,不碍事。” 萧轻霂瞧见她手上的东西,说:“娘娘还在绣这个?” 顺妃的手顿了顿,又复慢条斯理地动着针线,说:“以前的东西没几件了,能修就修一点,总归是个念想。” 她手上的是静妃生前一件姑娘时的衣裳,上头绣着吐谷溪的神鸟凤凰,只是时间久了,线脚褪了色,顺妃就时常拿出来绣上新的,好似旧衣不老,故人犹在。 萧轻霂瞧了一会儿,说:“娘娘不要因此伤了眼睛,我母妃若是知道了,也会劝娘娘的。” 顺妃笑了笑,说:“那叫她来劝我吧,我病了许久,她怎么都不曾来我梦里问上两句——也好,她笑着闹着的日子里,也是什么都不爱顾的。” 顺妃又看他几眼,笑说:“歧润的眉眼,倒是越发像萨娅,她的眼睛尤其好看,是你会长。” 她只有说起静妃时才像是枯木逢了春,那些了无可恋的神态才会稍稍褪去些。 顺妃总是把很多年前的事拿出来说,说萨娅教她缠一把轻弓,却不小心打碎了别的宫的琉璃窗,她教萨娅画大齐江南的青石砖小桥洞,萨娅给她画吐谷溪的高山峻岭羊群。 她可能是在说给萧轻霂听,也可能是说给自己听,有没有人听,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萧轻霂来庆顺宫大多是坐着,听她说上几句话,叫她对着自己的眼睛怀念一下旧人,除此之外,旁的都没法贴她的心,也不能叫她展颜片刻。 深宫岁月长,他和萧明落到如今,不像是什么慰藉,反而是她们不得已岁月里最难堪的疤痕。 过往人月两全,温情与爱意他们便可得双份,如今琴毁玉碎,再多爱屋及乌的热情也叫天人两隔的困顿尽数磨去了。 来自吐谷溪的月亮熄灭后,往日温情落在今日窠臼,细细数来也都变成翻来覆去久治不愈的鲜红伤口。 这世上,谁会去爱愈不合的伤口。 萧轻霂从庆顺宫出来时天色渐沉,冬日的夕阳都是灰的、冷的,内侍引他出了宫城,等在外面的雁竹就迎了上来,说:“殿下,太子说请您今晚去望水楼听戏,殿下也有两月没去了。” 萧轻霂说:“怎么突然想起约我听戏?梁王的事儿不够他忙吗?” 雁竹说:“殿下今天没去上朝不知道,朝堂上都吵翻了,姚章怕是急了,一大批大臣请愿要把纳蛮人世子押送回京,这下恐怕真要回来了。” 萧轻霂一哂:“太子这会儿才知道着急,早干什么去了。” 雁竹给他掀了马车帘子,说:“殿下去吗?” 萧轻霂说:“去啊,听戏,叫管事的点一曲牡丹亭。” 雁竹应了,叫驾马的驱着马车离了皇城。 萧轻霂突然里头叫他,雁竹又钻了进去,问:“殿下?” 萧轻霂说:“那小孩也许久没见,这段时间干什么呢?” 雁竹说:“听说这两天告了假,明天就该回去当值了。” “告假?”萧轻霂笑了一声,“还以为他是铁打的,没想到也会主动告假。” 雁竹说:“对了,半日闲近两日空了,已经转手变成了一家酒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歇了业。” 萧轻霂捻了捻扳指,说:“空了?就这两日的事儿?” 雁竹点头:“探子昨天刚来秉的,估计早几日就没人了。” 萧轻霂挑眉,沉默了些会儿,说:“大概是这小孩爬得太快,引人注目了。” 雁竹不解:“这和半日闲有什么关系?” 萧轻霂笑:“他就算改个姓,身上也全是巧合,巧合多了,就成谋划了,伴君本就如伴虎,他既然来了御前,就是如履薄冰,稍有破绽,就粉身碎骨了。” 雁竹了然道:“商贾易地是常事,也就只能他们走了。” 第49页 萧轻霂盯着自己手上的新扳指,说:“估计小孩想不通,要难受好一阵了。” 雁竹说:“走了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萧轻霂轻笑:“那他告假做什么?八成啊,他那师父还是心硬,想看看断了他的退路之后,他到底是活是死。” 雁竹察言观色,说:“那殿下听完戏,去千里醉瞧瞧?” 萧轻霂掂着折扇敲了他一下:“不要自作聪明。” 到了望水楼还是老一派,太子早早就等在雅间里,见他来就招手:“歧润,来,马上就要开锣了,你今天倒是迟了。” 萧轻霂落座后笑:“刚从庆顺宫出来,耽误了,皇兄莫怪。” 萧利从说:“哪能怪你,知道你向来把顺娘娘当自己母妃孝顺着,是好的——只是想着最近多事之秋,闹得你有阵子没来听戏,便叫你来玩玩。” 萧轻霂说:“是,的确有阵子没来了。” 正巧角儿上了场,开了腔,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半晌唱完了一场,萧利从突然说:“最近陛下身边提了一个千户,是你以前带在身边的那个吧。” 萧轻霂笑说:“我哪里把人带在身边过,皇兄说笑了,更别说是陛下身边的人,这话叫陛下听见了可是会多想的。” 萧利从说:“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只是陛下身边难得有个新人,我就想着……” 萧轻霂轻笑:“皇兄这个问我可没用,陛下身边的人我哪里做的了主。” 萧利从掩饰一笑,说:“只是随口一提,歧润不要往心里去。” 萧轻霂只是笑,说:“这出戏许久没听过了,皇兄还喜欢吗?” 萧利从的心思根本不在戏上,只客气地敷衍他几句。 待戏散了场,两人告别后,萧轻霂缓缓敛了笑意,雁竹瞧他上了车后一直神色不悦,问道:“殿下怎么了?瞧着不大高兴,是太子说什么了吗?” 萧轻霂哼笑:“他是以为那小孩是我的人呢,猜忌个没完,凡是跟我沾点边的都想用上一用。” 雁竹说:“路千户在陛下身边伺候,又没党没派的,眼下打他主意的怕是不少。” 萧轻霂冷哼一声:“堂堂储君打小孩主意,没羞没臊的。” 雁竹闷咳一声,没说什么。 萧轻霂说:“你咳什么?” 雁竹说:“殿下,马上到古秋里了,要去千里醉吗?” 萧轻霂抬手把折扇扔他脑袋上了,烦道:“不去。” 第28章 洗尘 路千棠回了千里醉一直蔫蔫的,他想不明白也没力气去想,干脆告了两天假,两天都窝在角落里擦他的狼行刀,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从刀身上问个所以然出来。 赵景升了百户后琐碎事变少了,便往千里醉多跑了几次,瞧他没精神,又给他请了新厨子,做雍豫的东西给他吃。 路千棠也不知道想了什么,该当值又拎着刀去了,瞧赵景来回跑,又叫人收拾了屋子直接让他住下了,赵景心眼大,跟那些丫头小厮都能玩到一起,千里醉倒也热闹起来。 眼见便是小年夜了,梁王前脚带数万梁衮兵士进了郢皋,后脚单池留便领兵驻了京西营,饶思幸手下副将也替主帅回京问安,张灯结彩的京师里涌满了各色的兵,处处都是剑拔弩张之感,诺大宫城像是架在热汤之上。 路千棠在宫里当值,大多伺候在正元帝跟前,虽早听闻梁王不驯至极,但当梁王甲胄不脱兵刃不卸,风风火火闯进世安殿时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萧怀鸣一身风沙杀伐气,长剑哐地按在地上,跪下问安:“儿臣拜见父皇,儿臣不负父皇所托,平了边境,但不知哪里叫父皇不甚满意,一直不肯接见儿臣,将儿臣放置于西北边境,形同放逐。” 路千棠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看了正元帝一眼,一时竟不知谁为君、谁为臣。 正元帝八风不动,说:“你平乱有功,朕自会封赏与你,只是朕尚未见过,不卸兵刃闯到世安殿上要说法的臣子——怎么,梁王殿下想逼宫吗?” 萧怀鸣尚未开口,单池留朗声上了殿:“臣单池留,给陛下请安。” 正元帝的神色顿时柔和起来,说:“单卿平身,凉兖天寒,朕叫人做了狐裘,正要给单卿送去。” 萧怀鸣脊背变得僵硬,起身拒了单池留的礼,不悦地梭在一边。 单池留笑道:“多谢陛下体恤——臣见世安殿外竟然列了数百外兵,还以为陛下将校场挪到宫城里了,原来是梁王殿下的排场。” 萧怀鸣嘴刚张开,单池留又说:“陛下的确是仁心仁德,只是不能心软坏了规矩,自古便没有臣子不卸兵甲质问君上的,梁王殿下贵为皇子,又是梁衮主帅,更该做个表率才是,否则不知道的,以为我大齐便是以无纲无常治国安家的。” 萧怀鸣的脸色五彩缤纷,口气倒是软了下去:“儿臣思虑不周,只是思家心切,无意坏了规矩。” 正元帝连神色都不曾变化,只说:“梁王殿下还是休整好你的兵再来觐见吧。” 萧怀鸣瞟了单池留一眼,没再作声,便开口告退了。 单池留留在殿里问了安,说了一会儿话,正元帝要留他在暖阁用晚膳,单池留说还有些杂务尚未完全安定,正元帝便摆手让路千棠送一送。 这两天下了一场雪,中间清出了一条道儿,遥遥看去整个宫城都是白茫茫的,掩了大片的红墙黄瓦琉璃穗,真是干干净净一片天地。 第50页 待出了殿,内侍便止了步,路千棠随他走了一截,快到第一道宫门时单池留突然说话了,只是没有回头看他:“你觉得总旗到千户,你算是走了几步?” 路千棠愣了愣,本就提着心,动了动嘴唇,一时答不上来。 单池留笑了一声,转过头眼神如刀:“看似一步登天,实则顿足不前——宫墙下只能养出宠物,却养不出凶兽。” 路千棠心头一跳,叫了一声:“世伯……” 单池留一抬手,说:“不必害怕,不是训你,只是没坠过崖的鹰,是学不会飞的——就送到这儿,回去吧。” 路千棠被突然袭过的北风刮得一阵鼻酸,端正地跟他行了礼,半晌没有直起身。 两天后宫里摆了宴,算是给几位将帅接风洗尘,宫城内丝竹不歇,宫城外兵甲肃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顿送行饭,吃完就要来一出兵临城下的大戏码。 梁王在梁衮边境待了这些年,心里怨气不小,自认为自己身负军功比久居深宫的储君要强得多,却一根筋地想不通自己为何不受官家待见,不说从未高看自己一眼,反而招了几支兵压在郢皋,不提防外人,反而提防自己的亲儿子。 但单池留捏了一支凉兖兵,饶思幸特意遣了亲卫军回来,傻子都能明白官家是什么意思,萧怀鸣再多愤懑只能憋着,他对手里的梁衮军再自信也不敢随便开罪这两位。 这场宴会算是安稳地开到了底,赴宴的来客都陆陆续续离了席,官家说身子乏了,早就回去歇息去了。 萧轻霂刚踏出大殿的门槛,就听见后面一阵骚乱,有内侍扯着嗓子喊“走水了”。 雁竹拉住正慌忙往后头跑的小太监,问:“哪里走水了?” 小太监一脑门汗,跟萧轻霂行了礼,说:“回殿下,是一个偏殿烧了起来,离这里不远,烧得厉害,火光都奔起来了!殿下不要久留,马上就烧过来了!” 那小太监说完慌慌张张又行一礼,忙去帮忙灭火了。 萧轻霂狭长的眼尾颤了颤,有些没放下心地说:“顺妃娘娘离得远,应该没事。” 雁竹说:“殿下放心,看这火光离这里不远,庆顺宫偏着,定然没事——只是我们这里有些危险,我们快些离开才是。” 火势蔓延得极快,大火熊熊,整个宫城乱作了一团,太监扯着嗓子喊“救火”,宫女的哭叫声掺在里头,随着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可怖。 京卫军忙进了大殿请赴宴的贵人们离开,说话间火势已经蔓延了过来。 当值的京卫军忙着护各位贵人的驾,又慌着回头救火,路千棠站在大火外浑身发抖。 他手里提着灌满了水的木桶,却手抖得洒了许多出来,人像是钉在了原地,怎么也没法向前多走一步。 萧轻霂刚被雁竹从乱七八糟的大殿里护出来,侧头就瞧见那个与慌乱场面格格不入的人影,又叫雁竹原地等着,折回头去拍了他一下。 萧轻霂自认为没用力,却把人吓得木桶摔在地上,一桶水哗啦沁湿了地面。 萧轻霂看他抖得厉害,又看了看通天的火光,伸手捂了他的眼睛,把他往怀里一带,说:“小孩子大晚上不要玩火,小心遗溺*。” 路千棠干脆闭了眼,一动不动地任他揽着。大火像是烧断了哪段屋梁,轰然一声巨响。 路千棠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死死抓住了瑾王殿下的袖子,整个额头上都是冷汗。 萧轻霂在心里啧了一声,真可怜。 萧轻霂半抱半拖着他往外走,瞧他一副缓不过神的样子,故意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路千棠一愣,像是没听清,眼睫在他手心里扫了扫,萧轻霂一啧:“别乱动——问你几岁了。” 路千棠说:“十、十七。” 萧轻霂又说:“生辰是哪天?” 路千棠有点发懵,说:“腊月二十七。” 萧轻霂哦了一声,说:“生辰还没到吧,那你应该是几岁?” 路千棠想了想,说:“十六。” 萧轻霂笑:“还行,脑子没让吓坏。” 路千棠实在没心思跟他拌嘴,反而颇为依赖地倚在他身上,再没有比这更乖的时候了。 萧轻霂也不逗他了,跟他耳语:“四殿下亲自送你回去,高兴吗?” 路千棠意识回了笼,听他问话也只管抿紧了嘴,打定主意装鹌鹑。 上了马车好一会儿,路千棠还在他怀里细细地抖,把瑾王殿下的旖旎心思抖得散了又聚,驱了又来。 萧轻霂盯着他嘴唇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用手指按了一下,沉声说:“你再抖下去,本王要趁人之危了。” 路千棠嘴唇无声地张合了一下,又习惯性抿唇,半天才带着些真情实感的困惑回他的话:“那怎么办。” 瑾王殿下吸了一口气,默念了几遍君子规章,恶狠狠地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好眼不见心为净。 真是要人命的小崽子。 注: 遗溺*:就是尿床啦~ 第29章 买卖 路千棠一路上出奇的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待马车停在了千里醉门前,他也一点反应都不给,萧轻霂只好捏了捏他的后颈,说:“下车。” 路千棠被他的手冰的一哆嗦,但就是不抬头,瑾王殿下一时竟不知道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 第51页 “这又是闹哪一出?”萧轻霂心里头窝着邪火,低头跟他耳语,“怎么,是舍不得我走吗?” 路千棠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说:“殿下的手好凉。” 萧轻霂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说:“是想给四殿下暖床吗?” 路千棠把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眼神颇为可怜,简直是撒起了娇。 他的脸颊热烘烘的,萧轻霂被他这一眼看的心里直跳,伸手又把他的眼睛捂上了,低声说:“赶紧滚蛋。” 路千棠像冰天雪地里摸到了活物,怎么也不愿意撒手,把没皮没脸的那一套又搬了出来,死赖着不滚,还把他的手扯下来也揣在怀里捂着,像极了明晃晃的示好。 萧轻霂被气笑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他:“这又是什么意思?上次谁说的,不、要、逾、矩。” 路千棠抬头看他,整个人都是迷糊样,语气也很软:“殿下陪陪我吧,我身上是热的,可以给殿下暖床。” 萧轻霂啪地拍了一下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真让吓傻了?” 这一拍才感觉到不对劲——他额头上的温度有些过高,萧轻霂反应过来,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低骂了一声,气极地简直想把他从车上扔下去。 竟然被个半傻撩拨半天。 雁竹看见自家殿下抱着人从马车上下来,下意识要戳眼,萧轻霂火气很大,骂道:“躲什么躲,去叫门,让人去请大夫,他家大人烧傻了。” 门开得很快,萧轻霂瞧见赵景这个不速之客的时候火气更大了,毫无风度地在烧迷糊的人腰上捏了一把。 鸡飞狗跳折腾了好一会儿,路千棠喝了药,一直只是犯困,也没真睡过去,像是咬准了非要有人陪他睡觉,完全看不见瑾王殿下咬牙切齿的表情,死拉着不让人走。 萧轻霂一肚子气没处撒,把杵着的下人都撵了出去,和衣躺在了他边上,还说:“瑾王殿下今天宿在了千里醉,你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路千棠的脸颊还有些泛红,又把他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只说:“手还是好凉。” 萧轻霂心里一软,侧着头看他,笑说:“你到底是不是装的?就是不敢自己睡,对吧?” 路千棠也笑了一下,半睁着眼瞧他,也不知道到底清不清醒,说:“殿下好像很生气。” 萧轻霂冷哼,贴在他耳边说:“光撩不给吃,你试试生不生气?” 路千棠身上很热,萧轻霂反而凉得一直捂不热,路千棠又往他身上贴了贴,说:“殿下不要生气,我给殿下暖暖。” 萧轻霂喉结动了动,说:“小东西,别真把我当正人君子,再瞎撩拨,我就要趁人之危了。” 路千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殿下真好看。” 萧轻霂抽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那殿下要是亲了你,是谁占便宜?” 路千棠的睫毛在窗外雪光的映射里抖了抖,轻声说:“我。” 萧轻霂骤然翻身把他压住,两人的唇只在咫尺间,路千棠的鼻息都很热,萧轻霂抬手捻了捻他的唇,眼神晦暗不明。 路千棠的眼睛亮亮的,突然张嘴舔了一下他的指腹,萧轻霂呼吸猛地一滞,沉声说:“那殿下让你占占便宜。” 萧轻霂的唇也是微凉的,路千棠抬着颈去接他的吻,从一开始的蜻蜓点水,到被缠着舌尖深吻,路千棠都抱着他的脖颈没松开,缠得萧轻霂心旌乱晃。 萧轻霂咬上了他的唇珠,把那一小粒唇珠咬的像是要滴血,路千棠呼吸声很重,半眯着眼像被捋顺了毛的小兽,吻完还不自觉舔了一下唇,萧轻霂又是一阵气血翻滚,张嘴咬上了他的喉结,咬得路千棠闷闷地哼了一声。 萧轻霂的手探进了他的衣服,路千棠微微缩了一下,被叼着脖颈眼神有点迷茫:“不亲了吗?” 萧轻霂又抬起头吻他,把他的衣衫都扯得大开,起初路千棠还若有若无地揪着他的头发,后来缓缓地松了劲,呼吸声渐渐平稳起来。 萧轻霂手一顿——这崽子睡着了! 萧轻霂胸闷气短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哗啦一下给他的衣服拢好,哪哪都不顺地躺了回去,只剩下无声地骂娘。 第二天路千棠睁眼就看见一张明显气不顺的脸,不自觉地往后躲了一下,还没说话耳根都红透了。 萧轻霂眯着眼看他,完全不给他脸面,说:“还记得昨天你都干了什么吗?” 路千棠冲他一笑:“记得。” 萧轻霂那股无名火噌地就上来了,伸手捏着他的后颈把他拽回来,说:“所以你就是故意的吧,心好黑啊小东西。” 路千棠无辜地看着他:“殿下没亲我吗?” 萧轻霂哼笑:“那是你占我的便宜。” 路千棠哦了一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嘴好疼,是谁咬我了——殿下,我占你便宜把自己嘴都占破了,我好厉害。” 萧轻霂抓住他的手:“少来,你自己瞎撩拨,还要让别人坐怀不乱吗?” 路千棠引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额头上,说:“殿下,我是病人,你别这么凶。” 萧轻霂让他气得胸闷,就要翻身起来,说:“真是小白眼狼,昨天还拉着不让走,一觉睡醒就翻脸不认人。” “殿下别生气,”路千棠拉了他一下,想了想该怎么让他不生气,才说,“殿下挺会亲的。” 第52页 萧轻霂:“……” 路千棠趁他还没发作,讨好地拢了拢他的手,说:“昨天谢谢殿下。” 萧轻霂看了他一会儿,说:“所以呢?” 路千棠愣了愣,迟疑地说:“像昨天那样道谢可以吗?” 萧轻霂猛地扼住了他的下颌,半坐起身,语气不太妙:“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和我做买卖是吗?我帮你一次,你就委曲求全地投怀送抱,是这样吗?” 路千棠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睛里还是有些迷茫不解,妥协似的任他钳制着,半天才说:“不是的。” 萧轻霂眯了眼看他,一脸的“你最好编个圆的”。 路千棠眨了眨眼,说:“因为殿下真的好看。” 萧轻霂觉得跟他说话十分夭寿,又把他按回了枕头上,凑在他唇边说:“看你也编不出新鲜的了,不如让本王好好讨一份你的道谢。” 路千棠被他的吻压得喘不过气,不自觉地虚抓了一下,口腔里都是被磕破的血腥味。 吻完路千棠喘了半晌才平息,舔了舔被咬破的地方,说:“我还以为要被殿下吃掉了。” 萧轻霂的拇指重重地从他唇边擦过,抹掉了咬出来的血,低声说:“不用这样的。” 萧轻霂翻身下了床,整了整衣衫,半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用这样把自己当商品。” 第30章 死生 这天清晨又下了大雪,萧轻霂刚出了门,雁竹忙迎上来给他披上了大氅,又撑了伞,说:“昨晚着火的偏殿是挨着东宫的,东宫叫烧的一塌糊涂,陛下龙颜大怒,要严查了。” 萧轻霂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了掩得好好的门,便出门上了马车,说:“进宫瞧瞧去吧。” 雁竹掀帘探头过来,说:“殿下,先回府换身衣服吧。” 萧轻霂斜倚着,眉头锁着,阖着眼嗯了一声。 雁竹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想着,不应该啊,怎么一点春风拂面的感觉都没有。 萧轻霂最近称病几天没上朝了,萧怀鸣没回来的时候朝堂每天都在吵,回来后姚章的尾巴更要翘到天上去了,要不是单池留待着没走,他都能翻了大殿。 这天他去的时候早朝已经散了,进去就看见路千棠已经在内殿门外守着了,见他还规矩地见了礼,除了沾了病气的脸色有些恹恹的,嘴唇有点肿,旁的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萧轻霂看他一眼,径直进了内殿。 太子和梁王都在里头站着,萧轻霂去见了礼,说:“昨晚儿臣身体不适,先行离席了,听说东宫是叫人蓄意放了火,不知道有没有查出来是谁。” 太子先说话了:“已经派人去查了,火势太猛,烧伤了几个宫女内侍,还有孤的侍妾,也让烧伤了手臂,旁的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多亏了七弟,还是他的人先发现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轻霂说:“这火确实蹊跷,火源是什么?” 梁王说:“是东宫偏殿的柴火房烧了,若是烧的别处,也不会有如此大的火。” 正元帝把桌上的奏折推开,说:“涉事的奴才已经进了天牢,这件事等刑部审完,再交给三法司——叫路千棠进来。” 身边的大太监忙招手,门口侍奉的小太监出去传了话,路千棠赶紧进来行了礼。 正元帝说:“你提了千户有阵日子了,旁人都说你待在朕身边是蒙了恩宠,今日朕把这件事交给你,给你服众的机会,三日内给朕一个结果,若是审不出来,你就自去午门领廷杖,不必再回御前了。” 路千棠神色不变,跪下接了旨,温顺地退了出去。 萧轻霂垂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正元帝说:“朕乏了,你们都先退下,歧润留下陪朕说说话。” 待旁人都走尽了,正元帝盯着萧轻霂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朕听说,你昨日宿在千里醉?” 萧轻霂眉心一跳,回话:“是。” 正元帝突然又说:“马上就是年底了,你年纪不小了,既然不肯娶妻,纳妾也是可以的——卿知跟了你许多年,你不如收了她,开年就有好日子,她母亲伺候你母妃,她如今伺候你,也是合乎礼法的。” 萧轻霂说:“儿臣自是可以的,只是卿知已有心上人,儿臣前阵子还说要给她一份好嫁妆,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还请父皇恕罪。” 正元帝盯着他,说:“朕对你母妃有愧,自然也心疼你,只是歧润啊,有些事父皇不能任你去闹,朕舍不得对你狠心,对旁人却是可以的。” 萧轻霂跪下了,说:“儿臣不懂父皇的意思。” 正元帝冷哼:“你不懂?你比谁都懂!朕身边的人,朕自然不会一无所知,查不清楚的,朕不会再留,又怎能让你留在枕边?” 萧轻霂突然想起今早路千棠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他怕是早就想到了。 萧轻霂胸口一闷,诸多猜测一同涌上来,半晌才说:“儿臣都听父皇的。” 正元帝轻叹了一声,语气不再那么生硬:“你起身吧,不必跪着了——这些年来,你想要的很少,但凡朕能给你的,都给你好的,只是这次不行,朕不能让你身边藏着饮血的刀。” 萧轻霂垂着头应了声,一腔乱七八糟的情绪翻来滚去,最后闷声告退了。 路千棠在湿冷的牢房待了三天,那些惨叫已经让他慢慢麻木起来——他没有后退的余地,这些人不遭罪不流血,那死的就是他。 第53页 路千棠的衣摆和靴子上都是粘稠的血,他半蹲着,手里捏着一把小银刀,手起刀落,面前跪着的太监惨叫出声,随着翻飞的刀片飞溅起一片血肉,那人肩上立刻露出一处白骨。 路千棠已经着急了,这是最后一天,这些人都已经被他片的差不多了,就这个太监格外嘴硬,来来回回的不是骂他无耻,就是喊冤叫屈。 路千棠把他两条胳膊都快剃空了,这太监晕过去好几回,都叫用冷水泼醒了,只是瞧着用处不大,是个硬骨头,又上了好几次烙,还是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路千棠扔了刀,身侧的狱卒忙递过来一方温热的巾帕,说:“大人,歇一歇吧,没日没夜的审,自己也吃不消啊。” 路千棠擦了手,又把帕子放回去,说:“不审了,我们聊聊天——你们都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牢房空了下来,那太监哼哧哼哧地喘粗气,哑着嗓子跟他狞笑:“我知道,你算什么大人,审不出来,你也没命了,反正我是要死的,拉着大人一起,也挺好。” 路千棠也跟他笑:“知道的不少,不过嘛,我这人无牵无挂,死也就死了,也不会累的谁为我哭——” 路千棠顿了顿,真摆出聊天的架势,说:“不知道公公你,若是死在菜市口,有没有人替你收敛尸身,为你掉掉眼泪啊?” 那太监神色警惕起来,呸了他一口:“有没有跟你有什么关系?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狗,够到了御前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儿!” 路千棠也不恼,笑说:“对,我是野狗,公公比我强,在都槐里有个开脂粉铺子的、六十二岁的老母亲,还有个十七岁的妹妹,妹妹生的真是好看,嘴角还有颗痣——对了,旁人都说那是美人痣,怪不得惹得姚家的小公子都要常去脂粉店光顾呢。” 路千棠点了点自己的左侧嘴角,像是告诉他那颗痣长在哪里,又说:“公公估计不知道,我这个人,比较记仇,既然我的命要折在你手里,那多拉几个人垫背也不是不可以的,我大不了叫打死在午门外——不行,妹妹才十七岁,又生的好看,死了可惜了。” 那太监目眦欲裂,瞪着他“你”了半晌也没下句。 路千棠哐地晃了一下刀,说:“公公不爱听啊,那不说这个了,公公死后这都是身后事,不必伤神——那我给你说说别的,我当学徒时听过几出戏,里头有几句唱词实在好听,我学不来,但是可以念给你听听,毕竟我们就是前后脚的事儿,多聊两句。” 那太监剧烈地喘着气,路千棠也不管他,说:“我记性不大好,就记得什么‘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嚼’*——你别这么瞪着我,你妹妹的命运都是你给她挣来的,我还有半天好活,不过半天也够替你安排安排了。” 那太监猛然向前一扑,路千棠抬脚把他踹了回去,站起身睨着他,说:“公公应该知道,将死之人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你不让我活,我当然叫你死也不安生。” 那太监嘶哑地叫了一声:“你们!都是无耻之徒!宫城里养出来的都是渣滓!欺市霸女的勾当竟然也出在天子手底下!” 路千棠蹲下身,说:“所以,公公识相一点,横竖你都扣个谋害储君的罪名,你死了,你的家人会好活吗?” 那太监哀嚎了一声,开始痛哭:“我说出来,她们也活不了啊!” 路千棠语气和缓起来,说:“公公放心,你交代清楚,就是救我一命,你的母亲、妹妹,我给你照看着,我活一天,就不叫旁人欺负她们。” 那太监蔑视地看着他:“你?你不过……一个不得信任的小千户,你能横得过谁!我凭什么信你!” 路千棠冲他笑笑:“你当然可以不信我,我给的承诺都是算数的,我死了拉她们垫背的话也是算数的,你大可以都不信,我们、还有她们,到时候一起上路,到底下你就知道我说的话是几分真几分假了。” 那太监狠狠地吐了几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吐字:“你……你最好说话算数!” 注: 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嚼*:出自评戏《牙痕迹》 第31章 酒水 路千棠踩着临界点交了口供,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去见了圣驾,再从世安殿出来的时候感觉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寒冬腊月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他一身牢狱里的血腥气,衣摆上都像是裹着森冷味,路千棠站在大殿外抖了抖衣袖,抬头看了一眼郢皋的天。 路千棠回到千里醉就瞧见急得团团转的盏盏,小丫头眼睛都是红的,一见他就掉眼泪了:“大人可算回来了,怎么弄成这样。” 路千棠摸了摸她的头,说:“别哭了,我没受伤,先给我备水洗澡,这一身牢狱味。” 盏盏哎了一声,忙抹了抹眼泪跑去给他烧水。 赵景刚从外头回来,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一拍他:“怎么搞的?我都听说了,好好的,陛下折腾你干什么?” 路千棠说:“里头说吧,我正好有事要跟赵哥托付托付。” 进了里屋掩了门,路千棠先坐下了,一身疲惫相,说:“我已经向陛下请命,等过完年就跟着梁王殿下去西北边境,这些丫头小厮,千棠只能托付给赵哥了。” 赵景惊讶道:“这差事你不是已经办好了?怎么陛下还要赶你走?” 第54页 路千棠笑笑:“陛下的意思,本就是要把我杀在午门外,要不是……我若是不走,就是找死了。” 赵景还是一脸惊骇:“怎会突然……” 路千棠摆摆手:“没事,去哪都能活,只是赵哥不能再住在这儿了,陛下已经厌弃我,我怕拖累赵哥,只是希望赵哥别让这些丫头小子受委屈,关照关照他们,若是他们到了婚嫁的时候,也可以替我做主。” 赵景神色郁郁:“早知如此,你还不如做个小学徒,也不必被逼到这个地步。” 路千棠只是笑,心说,哪一步不是被逼着走的。 路千棠说:“先不要告诉他们,不然盏盏又要哭个没完。” 赵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跟着单帅去凉兖——你不想念凉兖吗?” 路千棠捏着茶盅的手指僵了僵,低着头说:“不能回凉兖。” 赵景有些不解,路千棠又抬头笑笑,说:“没事,去哪里都一样。” 他要是敢说出凉兖两个字,估计就走不出宫城的那道门了。 盏盏在外面敲了门:“大人,水备好了。” 路千棠应了一声,又说:“我三天没合眼了,乏得要命,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赵哥,我想吃荷叶鸡了。” 赵景站起身:“好,让人给你做。” 官家说让他在家休息,不过是变相的停职,他自从来到御前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盏盏这几天一直在张罗,腊月二十七快到了,就鼓捣着要给大人过生辰,路千棠恍恍惚惚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上次这样热闹的生辰倒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二十七那天没尊没卑的闹了半宿,快散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赵景倒是先缓过神,忙起身行礼:“瑾王殿下。” 盏盏喝了一点酒醉的东倒西歪,路千棠扶着她,抬头看见一双凉飕飕的漂亮凤眼,路千棠撒不开手,没有站起身,只说:“殿下怎么来了。” 旁边的丫鬟小厮识眼色的把醉鬼们都拖走了,一时厅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轻霂把提着的两坛酒放在了桌子上,说:“来请你喝酒。” 路千棠笑了笑,去开了坛,说:“殿下拿来的果然是好东西。” 萧轻霂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要去梁衮。” 路千棠正抱着酒坛倒酒,说:“是,殿下是提前来与我辞别的吗?” 萧轻霂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路千棠手一抖,酒撒了一桌。 萧轻霂眼神幽深,说:“你早就知道陛下在查你,知道你自己给不出清楚的身世,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往陛下面前凑?你嫌命长吗?” 路千棠撂了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是不清楚吗?难道不是因为太清楚了,路千棠才非死不可?” 萧轻霂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猛然收紧:“你知道还来送死!” 路千棠亲昵地握了握他的手指,笑说:“不是有殿下吗?我死不了。” 萧轻霂眼神骤冷:“那天你留我宿在你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路千棠突然仰头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说:“是殿下好看,我情不自禁。” 萧轻霂猛然一推,路千棠跌回了凳子上,扶了一下桌面才稳住身形,抬头看他:“殿下不要这么生气,既然是来喝酒的,先喝了酒再说别的吧,殿下想算账,我也奉陪。” 路千棠自顾自地抱着酒坛仰头喝酒,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洇湿了衣襟,他哐地撂了酒坛,说:“我知道陛下查出来就会杀我,但是陛下心疼殿下,要是殿下在意我,那我应该能有个活命的机会,所以,谢谢殿下。” 萧轻霂揪住了他的前襟,说:“你最好闭嘴。” 路千棠拨开他的手,说:“上次我说陛下是我的靠山,那是唬殿下的,他就没有信任过我,因为我姓路,就够让他膈应了。” 路千棠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说:“殿下知道,定北侯府陨灭在十年前,我却是五年前来到了郢皋,你知道,那几年我都在干什么吗?” 路千棠又猛饮了一口,抬手摔了酒坛,炸出一声脆响,说:“我在跟着我师父收敛那些、被我们陛下遗弃的、凉兖兵的尸身,每一天都是。” 路千棠抬眼看他,脸上在笑,眼底却森森如深潭:“我那时候很害怕,不愿意去碰那些尸体,我师父说我不应该害怕,不要怕那些血肉模糊的尸身,因为他们都是我们凉兖的英雄,是大齐的英雄。” 路千棠又开了一坛酒,抱起来给他倒酒,酒水溢了出去,滴滴答答地从桌子一路淌下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英雄是这样的下场,我甚至、没有办法在那些面目全非的兵甲底下找到我爹的尸体……” 萧轻霂抓住了他的手腕,路千棠便不再倒酒了,看着他说:“殿下住在深宫中,应该不会明白,在冰天雪地的塞纳草原翻尸体是什么感觉——” “我师父说,不要恨,这是军人的命运,为国而死是死得其所,但是为什么,陛下连尸身都不愿意去装殓,我祖父、我父亲、整个定北侯府,整个凉兖,为守卫大齐鞠躬尽瘁,为什么却连死都是残缺的!” 路千棠的声音突然拔高,喊完一阵头晕,又扶额坐了回去,低低喘息了半天才说:“我甚至不恨那些纳蛮人,我独独恨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王公贵胄,但是——” 第55页 路千棠手上一片湿冷的酒,他缓缓抹在瑾王殿下的脸上,说:“但是我不恨殿下,殿下没有那么讨厌,只是殿下怕是要讨厌我了……也没关系,我要离开郢皋了,不会再碍殿下的眼。” 萧轻霂抓住他的手把他掀翻在桌面上,桌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另一只手却按在他的脖颈上发着抖。 路千棠咳了一声,仰着头也不挣扎,说:“我待不了几天了,殿下要算账得尽快,不然没机会了。” 萧轻霂突然收紧了手,说:“你是不是觉得离开郢皋就一了百了了?战场可不比郢皋安全。” 路千棠哑声笑:“对于我,哪里都是战场,早就无所谓了。” 萧轻霂心口堵得厉害,路千棠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艰难地说:“殿下,算账前能亲亲我吗?” 萧轻霂心里猛然一麻,手上顿时松了劲,路千棠撑着手臂坐起身,伸手抱住了他:“殿下现在应该还没有那么讨厌我,让我再占一次便宜吧,毕竟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萧轻霂还没有回过神,路千棠自己贴了上来,颇生疏地在他唇上蹭了蹭,萧轻霂抬手扣住他,咬上了他的舌尖。 这个迷醉的吻从厅堂落到卧房,从酒水落进衾被。 像是穷途末路般的孤注一掷,管他世俗陈规,管他前身后事,世事苍茫不过三千软红尘,落在此处却无处安身,偷得一时半刻,便享他一时半刻。 萧轻霂的手指从他的鬓角划过,不知从哪里缠了一条两指宽的丝绸锦带,滑顺的触感从路千棠的眼角擦过,那截锦带向下走,落在他的喉咙上,路千棠情不自禁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配合地仰起了头,指尖都兴奋地轻颤。 萧轻霂在他好看的脖颈正中打了个结,他看上去有些像供桌上美丽濒死的祭品。 只是祭品的兴致极高,仿佛他才是被供奉的那个。 萧轻霂系得不算紧,路千棠只是微微有些呼吸不畅,嘴唇不自觉地张合着,本该是落入捕兽夹的凶兽,眼睛仍然露出掌控者的神态。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猎手,都把对方当猎物,而谁也没能扼住谁的命脉,谁也不知道这条引线会由谁引爆。 萧轻霂的手指钻进那条锦带,路千棠的呼吸瞬时急促起来,膝盖抵着他的胯骨,手指在他肩膀上无意识地收紧。 不是亲吻,像是撕咬,路千棠的上唇被咬破了,右侧的尖牙又替他咬了回去,唇齿间的血腥味蔓延,路千棠被窒息感逼得眼神涣散,他的嘴角、下巴在粘腻中变得一片潮湿。 萧轻霂继续拉扯着那条锦带,路千棠的眼睛也潮湿起来,浑身巨颤不止,他的手臂紧紧揽着萧轻霂的脖颈,呼吸越发急促,萧轻霂突然松了手,他却颤抖得停不下来。 路千棠靠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前,刚刚从窒息中缓过神来,微抬着头,笑着用口型说。 摸到了吗? 你被我吃掉了。 萧轻霂突然收紧他脖子上的锦带,路千棠的尖牙先一步咬上了他的侧颈。 他们不像是在相偎取暖,而是要把彼此拆吃入腹才能活命,但谁也没法一口吞下谁,那就只好尝一尝那脆弱脖颈里滚烫的鲜血。 身在方寸之地,心在九天之外,抛开所有的枷锁和锁链,任由燃烧的欲.念和理智一起挫骨扬灰,再多的温情脉脉,在混乱的情.潮里都仿若一场灿烂的谋杀。 第32章 清晨 赵景一早就被哭天抢地的盏盏拍开了门,一脸纳闷地瞧她哭:“又哭什么?” 盏盏哽哽咽咽地说:“赵大人,快去帮帮我家大人!” 赵景心里一震,不是吧,她知道路千棠要去西北了? 赵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到底怎么了?不要乱听流言,都没有……” “我都听见了!我昨儿半夜起来想喝水,但是房里茶水空了,我就出来找水喝,路过我家大人门口……”盏盏像是很害怕似的回头看了看,又说,“我听见我家大人叫了一声,像是在哭,是不是四殿下又欺负人了!” “呃……这个嘛……”赵景有点尴尬。 盏盏又开始抹眼泪:“上次来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家大人怎么招惹他了,昨天又摔了一地东西,他是不是动手打人了?” 赵景拍拍她,勉强劝解:“那什么……别哭了,别管这么多,也别让千棠听见你说这话,不然一定好几天不见你,你瞧着吧。” 盏盏停了哭声,一脸惊恐:“为什么?” 赵景心想,还能为什么,臊都臊死了。 旁边小厮匆匆过去,叫盏盏:“别说闲话了,殿下让送壶茶进去。” 盏盏应了声赶紧去了,那小厮反而过来跟赵景唠上了:“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开始还打的不可开交,这又……昨晚好大的动静。” 赵景嘘了他两声要轰他:“别嚼你主人的舌根子,再乱说给你们都赶出去。” 那小厮忙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小声说:“不说不说。” 路千棠很早就醒了,只是觉得乏,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作,半晌感觉到身边的人披衣起身了,便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手背被轻轻拍了拍,他就又松了手。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睁了眼半坐起身看了看,没一会儿萧轻霂又回来了,又躺了下去,说:“醒了还装睡。” 第56页 路千棠也躺了回去,摸了摸他的手,说:“我困。”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以为我走了?” 路千棠笑了笑:“也该走了,殿下不去上朝?” 萧轻霂说:“不去,告假了。” 路千棠把他的手拢在怀里,说:“殿下的手是暖不热吗?出去了一下身上都是凉的。” 萧轻霂低声说:“昨天你不是还说我身上太热了,要去外面雪地里凉快凉快。” 路千棠阖了眼装听不见,也不搭他的茬。 萧轻霂轻轻捋着他的头发,瞧他一脸的温顺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路千棠的温顺好像总是带着目的,他高兴便像驯服的小兽软绵绵地黏着人,不高兴时瞧他一眼都像要扑上来咬人。 萧轻霂搞不清楚此时的他到底是真喜欢待在自己身边,还是闭着眼谋划什么。 路千棠突然说:“昨晚又下了一场雪。” 萧轻霂的手顿了顿,说:“是吗?” 路千棠说:“我听见窗外的枝干被坠断的声音——好可惜,我还没见过那棵海棠树开花。” 萧轻霂说:“那就不要去西北了,我把你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你就能看见开春的海棠了。” 路千棠笑:“殿下真要把我当宠物养吗?那要是不合殿下心意,是不是还要给我的脖子上扣上锁链,锁在笼子里。” 萧轻霂的声音陡然不悦:“我没这个意思。” 路千棠看他一眼,说:“但是我怕啊,路千棠什么也没有,不敢打这个赌。” 萧轻霂皱眉:“你觉得这是打赌吗?” 路千棠笑笑,不接话,又钻进他怀里,说:“殿下不要跟我计较了,我好困。” 萧轻霂哼了一声:“是你自己要搓火。” 路千棠眼睛清亮,看了他一眼,说:“大清早的,有火很正常,要我帮殿下灭一灭吗?” 萧轻霂扯了一下他的头发:“你不累吗?昨天还拼了命地要躲。” 路千棠耳朵有点红,说:“这次我走,旁人都会以为,是我勾搭瑾王殿下不成,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连累殿下了。” 萧轻霂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还没察觉哪里奇怪,路千棠自己起了身,撑着手臂瞧他,说:“上次说的还算数,我愿赌服输。” 萧轻霂看他要俯身,抬手扼住了他的下颌,说:“你是说秋猎那次的赌?” 路千棠没法点头,就眨了眨眼。 萧轻霂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木头到这个地步,他甚至觉得路千棠说什么都像是故意要气死他。 萧轻霂恨恨地说:“昨晚刚温存完,现在揍你会不会显得我太不是个东西。” 路千棠又露出那种疑惑的表情,萧轻霂掐着他的腰让他俯下身,张嘴咬了他的下巴,说:“还有劲气人,看来你还是不累。” 路千棠被按下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只是极度纵容地随他去了,不过腰实在太酸,根本撑不住身体,只能伏在他身上低低地喘气。 路千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有点难受地咬了他的肩膀,用气声说:“太深了,肚子好疼。” 萧轻霂捂住他的嘴:“你不要说话。” 路千棠眼睛亮亮的,故意舔了他的手心,看他触电一般收回手,拧着眉头说:“我要说,萧歧润,这样我不舒服。” 萧轻霂笑:“你活该。” 路千棠还没说下一句,突然有人敲门:“殿下,茶沏好了,要送进去吗?” 路千棠猛然一绷,警告似的咬了他一口。 萧轻霂的心情似乎突然好了起来,说:“拿进来,放外间。” 路千棠大气都不敢出,全身都绷紧了——外间和里间只隔了一道屏风。 萧轻霂又捂住了他的嘴,非常得意地动了几下,把他急促压抑的气息都拢在手心里。 好不容易等送茶的人出去了,路千棠的眼睛都是湿的,还笑他:“原来瑾王殿下是个小气鬼。” 昨晚系在脖颈上的锦带这会儿缠在路千棠的手腕上,路千棠被他吊着手腕弄了好一会儿,无力地垂头挨在他肩上,说:“殿下最近、是不是没有吃那个伤身的药。” 路千棠两侧锁骨中间的凹陷里有一小颗红痣,只有剧烈喘息时才能看清,萧轻霂很喜欢这颗痣。 萧轻霂舔了舔他的红痣,说:“你怎么知道?” 路千棠低笑:“我偷殿下的药不是白偷的。” 萧轻霂突然抓着他的腰往下一按,说:“偷的还理直气壮。” 路千棠闷哼了一声,说:“一定是没吃,不然说出去,谁敢相信瑾王殿下这么能折腾人。” 萧轻霂说:“累了就求求你四殿下。” 路千棠叹了一口气:“不是一直在求嘛,殿下倒是把我的手腕解开,我好累。” 萧轻霂亲他的眼睛,突然说:“你真的甘心永远留在梁衮吗?” 路千棠只笑,贴过去吻他,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萧轻霂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心口,明明摸起来是热的,却总觉得里面藏着的是一块不愿融化的冰。 你们好,我是头像里的小猫猫,作者让我来求贴贴和海星,可以不用搭理作者,但请理理小猫咪,谢谢(看不见头像请假装看见了就是那种很萌的小猫咪 第57页 第33章 边境 一晃便是正月初十了,梁王带回来的世子不像是俘虏,反而像是座上宾,来郢皋游玩了一圈,眼下又要好好的给人送回去。 纳蛮可汗送来了一堆赔罪礼,把户部那群人哄的团团转,姚章带头要讲和,领着一众朝臣请命,正元帝最后还是用了老一套,要战败的纳蛮朝贡称臣,便也算过去了。 路千棠临去梁衮前得了一个同为正五品的骁骑尉职称,只是这东西拿到军营里,手底下也不过一百五十人,实在小的不能再小。 路千棠换了衣裳挂了刀,临行前颇可惜地看了看院子里仍然光秃秃的海棠树,赵景送他到门口又给他塞了一包麦芽糖,路千棠看着就笑:“谢谢赵哥,我一定好好带着。” 赵景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你不去和瑾王殿下道个别?” 路千棠翻身上了马,笑说:“不必了,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该忘了路千棠是谁了,道别反而显得我矫情——赵哥保重。” 路千棠挥鞭前又说:“替我哄哄盏盏那丫头,还哭着呢。” 赵景哎了一声,就只能看见马蹄在雪地上踏出的印迹,一人一马的身影渐渐没入古秋里的竹林里。 这天太阳正好,城门的积雪有些融成了水,在马蹄声中变得一塌糊涂,路千棠回头看了一眼郢皋,随着大军甩着马鞭远去了。 过了两天赵景登瑾王府大门的时候忍不住想,他是不道别,这支使别人帮他送东西又是几个意思。 自从上次一别萧轻霂就没再去过千里醉,是路千棠自己说不必再见面了,堂堂瑾王殿下总有一种被嫖了的感觉。 萧轻霂接了东西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问:“他还说什么了?” 赵景原话照搬:“路千户说他俸禄少,以前拿了殿下不少东西,但是没钱还,就送把刀抵债,希望殿下不要嫌弃,要是想扔也请偷偷扔。” 这是一把一尺长的弯刀,模样好看,刀鞘刀柄皆是黑金色,刀把上有些繁杂的花纹,瞧上去不是郢皋会有的东西,又像是新打出来的,也不会是他带来的旧物,也定然不会有什么“旧物犹人”的缠绵意思。 萧轻霂颠来倒去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这把新刀会有什么含义,越看脸色越黑,冷哼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当给过夜钱呢。” 赵景一脸难色,心想,您同床共枕了都不知道,我又上哪知道他什么意思。 萧轻霂想叫雁竹把刀收起来,想了想还是自己留下了,也不再逼问赵景,就叫他回去了。 毕竟路千棠这个人心思奇怪、气人的本事炉火纯青,跟那崽子待一天,他都能领教八回。 赵景正要告退,萧轻霂又叫他:“如果有来信,来告诉本王一声。” 赵景应了声,说:“等他安定下来应该就会有信回来,他还说要知道海棠树什么时候开花呢。” 萧轻霂心想,就只惦记花? 果然是个没心肝的。 京城里的军队随着梁衮军队的撤离也逐渐离了京,宫城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渐渐淡去了。 一路上奔袭半个多月终于到了梁衮边境,路千棠本以为西北是一派苍凉风沙满城的场景,但经过西北三镇时才让他推翻了这个想法。 梁衮边境往北挨着吐谷溪,往南一些挨着回羯,西北三镇正在商路一带,繁华之象竟然不亚于郢皋的四坊。 路千棠想起六月时这里还是一片战火,如今又是勃勃生机,好像什么也绞不灭人活着的势头,只要一星点的火光,便能燃起整片原野。 路千棠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手把手教他写字,脱了甲胄的定北侯握着儿子的手,告诉他:“大齐的每一个子民就像是这砚台里的墨,为政者是笔,而为将者,便是这纸,不必显眼,终生可以不言一词,但也要托起这上面的每一笔每一画。” “等你长大些,爹带你去看看我们全部的凉兖,凉兖不是凉冰冰的铠甲和武器,更是每一家每一户的灯火亮,每一处都是热的。” “以后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去看一看听一听,你才会明白,你要守护的东西到底有多珍贵。” 梁衮支骑的马匆匆而过,踏起了尘土灰气乱飞,路千棠看着沿途的商幡,心想,我还是不明白。 路千棠头一次到边塞的军营里来,除了日常的操练还会做些杂活,旁的骁骑尉总支使着底下人去干,他倒是都自己上手去试,不出俩月连部分农活都开始熟练了。 吐谷溪地界太小,又长时间被纳蛮霸着,翻不起风浪,回羯向来不臣大齐,但彼此通商多年,这段时间的边境也算相安无事。 他二月上旬寄了信回去,将近三月底才收到回信,西北大多是军事驿站,普通驿站少,且送信脚程慢,能把信三折九拐地送到他手上都已经实属不易。 路千棠刚刚打开信封就从里头掉出一朵压平了的海棠花,路千棠有些纳罕地多看了一会儿,原来千里醉院子里的海棠花会开得这样红。 他回头去掏信,才发现里头竟然掉出来两张信纸,其中一张没展开就能看出来写了不少字,读了也就零零碎碎的家长里短——肯定是赵景写来的,盏盏这丫头口诉了一部分。 路千棠看完展开另一张,上头字很少,字迹和他宅子牌匾上一样:“海棠花开了,刚好酿了新酒,就埋在海棠树底下,年底就能喝了。” 第58页 路千棠把短短几行字读了好几遍,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郢皋的海棠、郢皋的新酒,还有郢皋的人,本不该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前面那十年,数来数去只有一团杂草般的命运,还有塞纳草原上呼啸不止的北风,他从凉兖走到郢皋,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至今学不会的,就是何为归处。 路千棠不再往郢皋写信了,军队经常去不同的地方演练,营地也时常在变,天气渐渐回暖,转眼又要入夏了,待在这里他反而觉得从容,路千棠很少会有怅然之类的情感,大概他那点本该有的离愁别绪都像当年的断霜江面,被那时的一阵北风冻得结结实实。 他还留在身边的,只有一朵干瘪的海棠花,他把那朵花小心藏在信封里,放在行囊的最底下压着,也不能时常拿出来看,怕一打开花就变成了碎末,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早间的操练刚结束,秦欢翎就远远地叫他,还冲他招手:“路骁骑!那边有野东西,兄弟们去猎猎,你去不去!” 路千棠哎了一声:“来了!” 秦欢翎是低他一级的飞骑尉,从五品的官儿,家境清贫实在不好过活,不得已当了兵,然而这人却生了一副贵公子的模样,性子却不贵气,跳脱的像个地痞。 营里经常在附近见到野鸡野兔子之类的东西,这些人便捉了回来算是一起开个小灶,上头不管这些事,只要别猎到附近牧民家养的东西就成。 其实逮到一会儿空闲也当是玩玩,最后还要比一比谁的猎物死相最好看,路千棠手底下的兵年龄也都不大,除了操练看得紧,他的规矩向来少,手底下的就更不拘着了。 这会儿他们追着几只野兔子跑远了,路千棠袖子挽到了胳膊肘,手里还提着两只打下来的野鸡,眼瞧着那兔子越跑越远,他就招呼了一声:“欢翎!回来,再跑出界了!” 秦欢翎闻言连忙叫人都回来:“回来吧!不追了!跑出去就麻烦了。” 他们的营扎在边境,再往前去就是吐谷溪了,两边的牧民时常会在交互地界活动,路千棠这一支就是被安排过来瞧着不要被心怀不轨的人混进来,平常倒也安稳,有时候脱了甲,有的牧民瞧他们年纪小,还会招呼他们一起吃羊肉,只是一拨拨的兵来回换,还没热络起来又去了别的营地。 几个小兵提着猎物应了声,就要往回走,不知道谁突然哎哟摔了一跤,路千棠回头看了一眼,说:“怎么平地还能摔?” 那小兵站起来,说:“好像有东西绊了我。” 路千棠顿时有种奇怪的预感,又折了回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秦欢翎,伸手把地上的浮土拍开,隐隐瞧见底下像是埋了什么,摸着有些粗糙,便徒手扒了土层,秦欢翎不解,俯身瞧他:“干什么呢?底下有东西?” 路千棠眼神中透着兴奋的光,说:“得扒出来看了才能知道。” 无奖竞猜:棠棠送刀是什么意思☆(o*ω) 第34章 往昔 几个小兵把猎物拢在一起拴好了,也蹲下身去扒土层,他们翻出的不深,路千棠突然抬手示意他们别动,伸手摸了摸——底下埋着的像是麻绳。 秦欢翎探头看过去,问:“头儿,这是什么?” 路千棠指了指场地周围,说:“底下像是引火线,你们沿着这个缺口小心挖一挖,要是看见奇怪的东西马上来报。” 秦欢翎在周边巡视,路千棠看着他们挖引线,这东西沿着营地外围埋了一圈,路千棠突然福至心灵,快步往营地北边去了——那是屯放粮草的地方。 路千棠绕着仓房查了一圈,果然在贴着围栏根的底下也浅浅地藏着引线,恰好源头就断在这里。路千棠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这引线,用刀割了一截儿出来,捏在手里捻了捻,闻了一下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这是浸过油的。 他们营地周边有些零散的牧民和猎户,他们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将附近住民挨家挨户查一遍,本身人口稀少,待上十天半个月就差不都都眼熟了,近些日子在这附近出没的人也没有格外面生的。 路千棠头上的上骑都尉是屠户出身,做事也带着一股子狠劲,这件事若是报上去,估计附近的几户住民都会被直接下大狱。 路千棠沿着来路转了回去,瞧见他们基本上把这东西都拆了出来——是沿着外围埋了一圈,营地从早到晚都有卡哨,怎么能不被人发觉地埋下这么长的引线? 路千棠叫秦欢翎过来,小声说:“你也去弄这么长的绳子,用水泡糟了,再按它原来的样子埋回去,别叫人知道。” 秦欢翎回头看了一眼,也压低声音说:“头儿,咱不报上去吗?这是想给咱营地放把火呢,今天要是没瞧见,指不定闹出什么呢。” 路千棠指了指这个弧形的埋线洼,说:“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这个,肯定是长期游荡在附近的,有这回就能有下回,今天放火,明天你猜会不会直接扔火炮?” 秦欢翎立刻会意,说:“得嘞,我马上去办,绝不打草惊蛇。” 秦欢翎走了两步又折回头说:“但这要是出问题了,那位上骑可饶不了我们,头儿,你还记得前阵子那个,就因为操练迟了一步,挨了几十鞭呢。” 路千棠和善地笑了笑:“可能你是忘了,那个是我罚的,你有意见吗?” 第59页 秦欢翎猛地后退半步一摆手,忙跟他打哈哈:“当然没意见,该罚——不说这个,我们没有第一时间上报,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怎么办?” 路千棠轻轻一挑眉,说:“怕什么,就是现在报上去也要治我们一个监管不严,要是能引蛇出洞也算将功抵过,真出了问题我兜着,你抓紧去办,动作要快。” 秦欢翎不再废话了,冲他抬手一点额,赶紧带人去办了。 七月的郢皋处处挟着暑热,与纳蛮讲和也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说好的半年一朝拜到现在连张上书都没见到踪影,朝堂里为这件事又吵了许久,眼下纳蛮不再进犯,以姚章为首的主和党只顾着大肆吹嘘梁王殿下的功勋,旁的似乎都能退而求其次。 正元帝的身子越发不好,不怎么愿意听他们吵,太子几乎接管了大部分朝政,他便也顺势落了清净。 午后正热,大太监带了人给官家寝宫里换冰,待宫人都下去了,大太监给他倒了茶,低声说:“陛下,如今已过了半年,那孩子还好好地待在梁衮——陛下是打算放他一条活路吗?” 正元帝眼睛盯着茶盅,说:“朕想不到非杀他不可的理由,父辈的恩怨,本不该落在孩子身上——十年前,他也不过七岁,能懂得什么?” 正元帝说着又瞧了一眼大太监,随意往外指了指,说:“歧润还时常去千里醉坐坐,朕也不想寒他的心。” 大太监弓着身,说:“四殿下当初也许是觉得新奇,刚尝到了甜头又突然叫截断,这才总念念不忘,说来说去只是身边没有新人罢了,陛下也不必如此担忧。” 正元帝叹气,说:“静妃还在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个样子,歧润小时候像他母妃,只是越长大,朕竟不知道他像谁了……他想要的朕都愿意给他,也算是补偿静妃,朕没能替静妃守住吐谷溪,也没能守住她,朕有愧于她。” 大太监忙去宽慰,说:“四殿下那时确实吃了不少苦,身子也不大好,也许就是因为长年病着,这才变了性子,但四殿下对陛下总是恭顺的,定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正元帝眼神有些放空,半晌才说:“新帝登基前,朕要给歧润留一个免死金牌,萨娅不能再回来,朕不能让歧润再有任何闪失。” 让帝王夜不能寐的除了无法握在手里的兵权,还有数年前的宫闱秘事。 正元帝时常觉得自己无法做好一个帝王,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先帝的才能和铁血,想做的也不过是守住大齐江山,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守成之君。 萨娅的到来像是从塞外吹来的一阵清风,让年轻的帝王看见雕梁画栋之外的迷人画景。 她美丽、自在,本该是最自由的鸟儿却进了金笼子。她总是坐在高墙上甩着一截柳枝唱吐谷溪的牧羊曲,她就是偌大宫城最美的月亮,所谓的权势和富贵都不及她眼底一抹笑,如此这般悠悠荡荡醉了帝王心。 她从不需要争宠,只要一个笑,帝王都已经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为她摘星揽月,把整个江山送给她做聘礼。 他坐拥江山,却不全然是江山的主人,帝王的宠爱最终变成了她颈上的一把刀,吐谷溪的萨娅拥有高山和深谷,拥有马鞭和羊群,而她在这个金色的牢笼里拥有什么呢?一份会杀人的爱罢了。 这份爱第一个杀死的是萨娅,下一个就是她的孩子,萨娅离开将近一年,四殿下的饭菜就被投毒了一年,帝王忙着悼念亡妃,忙着应付一众的狼子野心,也不愿踏足那个伤心地,原本最蒙恩宠的幽兰轩与冷宫别无二致。 姚贵妃说四殿下得了怪病,会传染宫人,下令封锁了幽兰轩,屡次劝阻陛下不要来幽兰轩,饭食照常送来,只是不许人进出,萧歧润的怪病就是时常呕吐不止,严重时会抽搐昏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浑身剧痛,控制不住地从床铺滚到地下,寒冬腊月都能疼出一身冷汗。那时他身边也只有一个卿知。 卿知夜夜不敢睡,靠在他床边看着他,偶尔打个盹都会被他牙齿打架的声音惊醒,褥子都生生扯烂了。 每半个月太医会来看一次,都只是说要静养,开些不痛不痒的药,卿知瞧他根本没有好转,脸色都带了死气,跪下哭着求太医请陛下来看看,说四殿下再折腾就要死了。 萧歧润后来发现了是饭食不对,每次用完膳都会格外不适,便再也不吃外面送来的东西,但幽兰轩什么都没有,卿知就把自己的首饰送给守门的侍卫,求他们带点吃的进来,但宫内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儿,每次都是收了她的东西随手扔进来一些干瘪的馒头窝头,宫城里的皇子活得连狗都不如。 后来是顺妃硬闯了世安殿,拼死去请陛下,才让萧歧润吊着一口气离开了宫城。 萧歧润的身子的确被折腾得不轻,离宫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不能下床走路,四肢没有知觉,滚烫的茶水打翻在手上起了水泡都感知不到,食饭无味,炎炎夏日也浑身冰凉,完全不像个活人,请了许多大夫调养了将近半年才缓缓恢复过来。 萧歧润的血也许也变成了凉的,当初给他看病的太医在回家路上让人割了喉,血喷了半米远,那时有个侍卫拿了卿知娘亲留给她的镯子,还摸她的脸捏她的腰,最后扔了半块馒头进来,卿知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在他床边默默抹了很久的眼泪,那侍卫后来也因为一点过错被杖毙在午门外。 第60页 月亮熄灭了,宫城留给他的只剩下数不清的黑夜,他的眼睛里映出的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拨开再看,寸寸屋脊、皆是森森白骨。 第35章 光影 路千棠带人巡视了好几天,最近到附近来的除了牧民就只有一支卖香料的商队,路千棠手底下的人空闲时会在营地边上开小灶,恰好那天商队途经此处歇脚,那商队的老板带着苏淮的口音,像是没认出来他们的衣裳,十分热情地上来搭话,还送了他们一些茴香花椒驱虫草之类的东西。 那商队没待久,只在附近的牧民家里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继续南下了。 秦欢翎瞧这么些天都没动静,心里有些疑惑,说:“头儿,咱挖引线偷梁换柱的事儿是不是没瞒住啊?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路千棠遮了遮眼前格外刺目的阳光,说:“先盯着吧,瞧开始那动静是想烧我们粮草,我们本来就是流动的营地,过不了一段时间就走了,又不是开战……” 路千棠说着突然刹住了,看了一眼秦欢翎,说:“开战?” 秦欢翎缩着脖子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小声说:“骁骑,你可别吓我,也没瞧见哪里有兵……怎么会开战?” 他们现在的营地位于西北边境,与吐谷溪接壤,大部分都是沙地,只有一些乱石丛和土山包,牧民大多到北边的荩祺山放牧,一刮大风能让人身上蒙一层土灰,说隐蔽的地方是几乎没有的,除了荩祺山能藏人的就只有牧民和猎户聚集的零散村落。 路千棠神色凝重起来,说:“再查一查附近的住民,仔细点——还有最近路过这里的商队,近半年……不,近一年的,都查一查,我们这里不比西北三镇,本来就荒凉,查一查他们都从哪来,做的什么生意,要到哪里去,我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秦欢翎也收了玩笑的表情,跟在他身后往营帐去,又说:“吐谷溪肯定是没有这个本事的,纳蛮不是去年年底刚被打服,会是他们吗?” 路千棠踢了一脚边上的沙石,说:“回羯近些年靠西北商路吃了不少红利,西北三镇被毁坏的那段时间,回羯的日子可也不好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那些目中无人的纳蛮人干得出来。” 秦欢翎叹了口气,语气愤愤:“当初那个纳蛮人世子就不该放!纳蛮老可汗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把他唯一的血脉一宰,他们自己就该乱成一片了。” 路千棠无奈一笑:“什么叫放虎归山啊——现如今只能千万倍提防着,西北三镇地界重要,兵力大多压在那里,怎么看都不会从我们这个荒郊野岭下手,但若真出了问题,我们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秦欢翎点头:“我马上派人去查,但……骁骑,我们还不上报吗?” 路千棠往营外看了一眼,说:“不急,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贸然上报说不准还要说、治我们谎报军情,那可不是挨鞭子的事儿了。” 秦欢翎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拱手离开了。 这件事办了几天秦欢翎就带着详尽的结果过来了,营帐里点了油灯,路千棠正在看梁衮的地图,掀帐门的动静带起了风,让灯光把他的影子印得摇摇晃晃。 秦欢翎把查到的东西抄录在册子上,从怀里掏出来摊开给他看,说:“头儿,这是能接触到我们营地的所有住户,拢共十九户,有八户是散户,家里就一个人,其他的都是拖家带口,住了很多年的,细的都记下来了。” 路千棠点点头,让他接着说。 秦欢翎翻了几页,说:“这是近一年途径这里的所有商队,有两支挺奇怪——这是今年三月份的,那时候我们还不在这里,这支商队是卖茶叶的,竟然是从凉兖往扬荆卖,这也太不合常理了,还有这支商队,是五月经过这里,在附近的一户住民家中耽误了将近半月,也很奇怪。” 路千棠把册子接过来细细翻了翻,眼睛里的光彩似乎盛过这盏油灯,语气中有些翻滚的欣喜:“有问题就对了,说明我们猜的没错。” 秦欢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按住了册子,说:“骁骑,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路千棠抬眼看他,说:“问什么?” 秦欢翎咬了咬牙,说:“你是不是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往上报,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但我只知道,要真是开战了,后果可不是我们能承担得起的。” 路千棠冲他一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欢翎,我们来到这里半年多,我们手里的刀和厨房里的切菜刀有什么区别,我们整天都是干干杂活,你就想在荒郊野岭这样待一辈子吗?” 秦欢翎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抑不住的狂躁,忍不住说话磕巴了一下:“但……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说:“你没有发现吗?你们这些在我手底下的、几乎都做着与军人最无关的事儿,拨给我也算你们倒霉——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秦欢翎突然呼吸不畅,有些急促地后退了半步,没有作答。 他看见路千棠的脸上挂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眼睛里的光像夜晚野地里蓄势待发的狼,张口就要露出森森尖牙,路千棠缓缓地说:“因为我是被陛下亲口放逐的,他要让我烂在梁衮的风沙里,再也站不起来,明白吗?” 昏暗的灯光打在路千棠的侧脸上,影影绰绰地有些晕光,让他的轮廓都有些模糊。秦欢翎有种错觉,好像只要他说错一句话那把刀就要把他的脑袋削下来,路千棠乍起的那股凌厉杀意让他忍不住有些发怵。 第61页 秦欢翎第一次见他这般神态,往日这位骁骑操练的规矩虽然抓得紧,但旁的时候都是很亲善的,对他们都当作是自家兄弟,除非有人坏规矩,否则他从来就没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路千棠抬手拍了他一下,把他的思维拉回来,轻声说:“当然,你现在也可以选,是跟我合作,还是把我卖出去,都在你自己。” 秦欢翎缓过神,心下有些不快:“头儿,你这话听着像是威胁。” 路千棠又摆出他拿来骗人的笑,说:“我是在跟你摆清利害,这次若是成了,我们都能往上走,若是不成,我自去领罪,绝不牵连你们。” 秦欢翎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耽误军情,不是怕受牵连,你这话就不够兄弟了。” 路千棠眼神又是一片澄澈,换了语气:“欢翎,你们哪一个都不比旁的兵差,既然穿了甲,我们就该是上战场的,陛下因为一时不快把我赶出郢皋,但是我不想连累你们一起烂在这里——你若是不愿意跟着我,现在走也来得及。” 秦欢翎咬了咬牙,说:“我当然愿意跟着你,我要是想出卖你,就不会跑到你跟前问这话,我又不是二百五,我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想法,同谋也要通个气吧。” 路千棠把过于激烈的情绪收了收,转身坐了回去,手指从地图上划过,说:“我刚刚看了地图,如果真从这里打过来,拿下我们这个关卡就可以继续往东去,过一道峡口,走水路几乎就出了半个梁衮,只是这个峡口水流湍急,估计没人觉得这是一条好路,布防图里也几乎没有提到。” 秦欢翎凑过来看,说:“我知道这个峡口,高山深谷的,很险,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从这儿活着走出去,若是有丰富的水战经验,走这条路也是有可能的。” 秦欢翎又说:“对了,这两天我调查商队的时候,其中就有一支走了这个峡口,我查了查,好像是安然南下了,并没有折在那里。” 路千棠手指一顿,说:“走峡口……水战……” 秦欢翎也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他:“擅长水战的,难道是通羌?” 路千棠笑了一声:“不知道,都是猜测,再查,这段时间我也去见见那几户住民。” 秦欢翎点头,又说:“如果真开战,你想怎么做?” “这是我们翻身的机会,但是……”路千棠抬眼看他,“要用命搏一搏。” 萧轻霂近些日子大多陪在御前,旁的时候就称病不出门,推了数不清的宴会,这会儿不少人觉得陛下要不好,但传位的诏书一点风声也没有,宫里宫外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姚章往宫里也跑得勤了很多。 萧轻霂时常派人去千里醉问有没有书信回来,结果除了第一封初至梁衮的回信,便再也没有音讯了。 雁竹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萧轻霂正靠在窗边看书,叫他:“殿下,打刀的铁匠已经离开郢皋半年了,但是铺子还在,应该还会回来,属下去让旁的铁匠看过,都说这刀刃和刀鞘不是一个人的手笔,刀鞘缠得属实生分,像是个手生的,刀刃开得倒是好,肯定是做了有年头的。” 萧轻霂的视线仍落在书上,说:“知道了。以后就不必查了,没什么意思。” 雁竹说:“殿下,除了这个,豫王殿下与京卫军的几位统领走得太近了些,从去年就经常请那几位办宴会,殿下您也去过一次,里头就有那几位。” 萧轻霂哦了一声,抬眼看他:“不就是路……嗯,查封黑赌场的前段时间?那还挺早了。” 雁竹应道:“是,您和路千户蹲人家屋顶的那晚。” 萧轻霂瞥他一眼:“那个脖子上有烙的书生还跟着他呢?” 雁竹说:“是,五殿下好像很看重他,都不叫他住偏房,就挨着五殿下住,日日带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幕之宾呢。” 萧轻霂笑:“这我们管不着,只是豫王身在内阁,跟京卫军八竿子打不着,走那么近,是生怕别人不说他闲话吗——太子那边怎么样?” 雁竹说:“太子忙得很,怕是还没抽出手管这个事,况且五殿下本来就爱玩,酒肉朋友多了去,怕也是不好插手。” 他们正说着话,卿知敲门进来了,把热好的药端过去,说:“殿下,上次陪殿下进宫的时候陛下单独召我,殿下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萧轻霂面不改色:“我去哪里知道。” 卿知笑:“陛下说,本来要叫我跟了殿下,但是听殿下说我有心上人了,便问我心上人是谁,耽误许久了,要早些办,给我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 雁竹闷笑了一声,被四殿下一个冷眼扫过去不敢吭声了。 卿知又说:“殿下好歹跟我通个气,您随口就扯谎,我可是圆了半天。” 萧轻霂也笑:“扯完就忘记了,圆上了就好。” 卿知把药递到他面前,说:“啊呀,我跟陛下说我的心上人就是殿下,陛下要把我给了殿下呢。” 萧轻霂一口药呛住,巾帕掩住口咳了半晌,抬眼看她,半天才说:“唬我也有趣了。” 卿知接过药碗,递了蜜饯给他,笑说:“殿下吓成这样,确实有趣。” 萧轻霂看了一眼憋笑的雁竹,说:“你笑吧,回头就给你许个婚配,看你笑不笑的出来。” 雁竹赶紧摆手,找了个借口溜出去了。 第62页 卿知说:“陛下说,殿下要认我做了义姐,给我一个郡主的名头,嫁给好人家做正妻。” 卿知收了东西,说:“殿下何必替我想这么多,我心甘情愿伺候殿下,可还没有嫁人的心思呢,难不成我年岁大了,就不能伺候殿下了不成。” 萧轻霂说:“你不想嫁当然可以,我只是先跟陛下讨个承诺,总有一天用得上。” 卿知笑:“殿下有心思替我讨名头,倒不替那孩子讨个饶,梁衮边境可苍凉得很。” 萧轻霂哼笑:“你怎么也爱管起别人的闲事了。” 卿知笑:“是别人的闲事吗?那我可就不管了,我还以为是殿下的闲事呢。” 萧轻霂说:“路也是他自己选的,多说一句又要怀疑你别有用心,喂不熟的狼崽子,管他做什么。” 卿知就要走,哦了一声说:“那殿下收的刀要藏好,别四处去查了,管他做什么。” 萧轻霂:“……” 卿知走到门前又说:“殿下也不要总盯着那边,陛下都问了,说殿下若是收不回心,就要往您身边塞人了。” 卿知看了他一眼,说:“殿下,眼见一月半月后又要入秋了,什么都变得快,殿下也该多出去走走,有些东西就是因为捏不到手里才总觉得是好的,但若是困了自己就不好了。” 这本共三卷,这两周大概第一卷 就结束了,因为最近又忙起来了,尽量一周三四更那样子,全文不V,我写图个开心,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感谢陪伴 第36章 传说 西北边境的风沙昼夜不息,眼见便是七月底了,路千棠把册子上的住民挨家探查了一遍,他去的时候脱了甲,凭着一张好看的脸跟人套近乎,还相聊甚欢。 他最后去的那户只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孙子,小孩难得的不闹腾,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玩儿。 那老太耳朵不大好使,路千棠要放大声音才能让她听见,费了半天劲那老太只会说:“家里就我们一老一小,没什么好的招待你”要么就是“孩子,吃杏儿吗?我们家种的甜。” 路千棠好言好语地应付了一阵就要离开,侧头从窗户看见后院里有许多高草垛,路千棠心里奇怪,站起身打量了一圈,走到了屋角,蹲下身才看见那孩子是在画画,就问那孩子:“你画的什么?” 小孩抬头看了看他,一眼瞄上了他的刀,眼神黏在他的刀上,半天不言语。 路千棠低头看了一眼,把刀递到他面前,说:“喜欢这个?” 小孩点点头,路千棠很大方地说:“给你摸摸——哎,你画的也是刀吗?还有这个人是谁啊?画得真好。” 小孩有点害羞地伸手想摸他的刀,却被碎步跑来的老太一把按住了,老太语气急促,忙不迭地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我家小孙子不懂事,孩子,你可别跟他计较。” 路千棠笑说:“没事,他喜欢,摸一下没关系的。” 小孩不敢摸了,又低了头画画,路千棠看那老太一脸紧张,冲她笑笑,又低声问那孩子:“你画的这是谁?是你爹吗?” 小孩瞄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路千棠又说:“你喜欢我的刀,是因为你爹也有吗?跟我的刀像不像?” 小孩抬眼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的画,说:“我不知道。” 路千棠把他的画接过来看了看,说:“你这个应该是剑,我这个是刀,是不一样的。” 小孩又看了一眼他的刀,手指比了个弧形,说:“刀不是弯的吗?你的刀怎么是直的?我见过的都是弯刀。” 路千棠眼底掩着探寻的精光,循循善诱:“你爹使的不是剑吗,怎么又变成弯刀了,你是不是记错了?” 小孩脸色一下红涨起来,说:“没、没记错,我爹是用的剑,但是那些……” “小焕儿!”那老太突然叫了一声,“刚刚有老鼠窜过去了,别是窜进里屋了,快去瞧瞧!” 小孩一听有老鼠一下就爬了起来,跟着那老太进了屋。 路千棠抿唇一笑,也没在意,自己又转到了后院,盯着那些草垛看了好一会儿。 路千棠回营的时候天色都暗了,秦欢翎探个头出来叫他:“头儿,快来!今天有兔子吃!” 路千棠取水净了手,突然瞧见桌上还摆了酒,眼神凉飕飕地瞥了一圈。 顿时一桌人都不敢吭声了,像看炸药一样盯着那壶酒,秦欢翎掩饰性地冲他笑,伸手往怀里扒拉酒壶:“哎你看,这谁的药壶忘收了,丢三落四的……” 路千棠用刀柄把他的手打开,拿过来闻了一下,说:“谁家的药这个味?” 秦欢翎哗地站起身:“头儿,我错了,真没喝!刚撂这儿,不然我也不敢叫你过来。” 路千棠拎着酒壶晃了晃,说:“没收了,你们……六七八,八个人,明早加训,自觉点。” 本来喜气洋洋的饭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秦欢翎赶紧给他让座,认错态度很积极:“绝不再犯,记住了记住了。” 等他坐定,秦欢翎又忙给他递了碗筷,凑过去说,“今天跑了一天,查到什么了?” 路千棠接了筷子,说:“有两户是挺奇怪的,回头我跟你细说,你带几个人盯着——对了,过几天上面会有人过来照例巡查,你们平常的小动作收一收,动静也小点。” 第63页 这厢刚应声,外面一阵哐响,路千棠立刻停了筷:“什么声音?” 秦欢翎往外看了一眼,说:“是起风了,刚刚我还带人去检查了粮仓,有人传话来说,这两天估计要有大雨,要注意防潮——不过今晚怕是不会下,这团黑云怎么也得捱到明天才会有动静。” 路千棠看着被狂风乱摇的帐门,沉默了一会儿,说:“今晚多带几个人巡查。” 吃完饭路千棠回去换了衣裳,把怀里的册子扔给秦欢翎,一边理衣领一边说:“那几户我用朱笔标记了,你现在就去拨人。” 秦欢翎应着声,过去把榻上的册子捡起来,瞧见底下压了个什么东西,拿起来看了看,嚷了一嗓子:“头儿!这是南红玉吧!你还有这好东西!” “什么南红……”路千棠抬眼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快步过去夺了过来,“是我的。” 秦欢翎啧了几声,说:“我倒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的玉扳指,头儿,藏的很深嘛——里头是不是刻的有字啊?我没看清,那是什么字?” 路千棠把扳指在手心里转了一圈,收了起来,说:“你看错了吧——我总觉得这两天要有事,你带兄弟们多辛苦,盯紧点。” 秦欢翎应了声,听他多交代了几句,又说:“头儿,不往家里寄封信吗?再过半月就是中秋节了,快半年了,好像都没见你寄过信。” 路千棠想了想,说:“刚来的时候寄过,我想着不寄信会好一点,时间久了就不挂念了。” 秦欢翎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不是……怎么会呢,我离家这么久还是想我爹娘呢,头儿,你就不想家里人吗?” 路千棠皱了皱眉,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隔着衣服摸了摸揣在怀里的扳指,说:“我不知道该想谁。”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想我。 夜里路千棠盯到了二更天,换了班回去歇歇神,他坐定没多久一碗热茶没喝完,就听见外头一片骚乱,路千棠又忙掀了帐门出去,瞧见营外吵吵嚷嚷,问:“怎么回事?” 一个小兵过来拱手道:“骁骑,有个人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刚刚把他擒住了,正在问话。” 路千棠说:“人在哪?我看看。” 小兵引路到了营外,路千棠瞧见那人身上包裹得严实,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两只手被捆在背后,叫人踩着背压在地上,没发出什么声响,但是挣扎得十分剧烈。 路千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挥手说:“放开他。” 这边的兵刚一撒手,那人就侧翻了过去,在灰土地上不住地乱挣,扬起了一阵土灰,这人简直就像案板上的活鱼,死到临头还挣扎,但奇怪的是挣扎得这么凶竟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路千棠蹲下身在他厚实的外衣上摸了摸,抬手刀就出了鞘,刺啦一声把这人的外衣割开了,顿时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涌了出来。 旁边的小兵惊呼:“骁骑,是硫磺!” 路千棠抬手示意他们噤声,说:“把这人扒开看看。” 边上的兵三下五除二把这人扒的只剩裤衩了,那人仍然被捆着,眼神怨毒,嘴唇狰狞地动了动,路千棠正蹲在边上翻捡他的衣物,眼疾手快地咔嚓卸了他的下巴,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 路千棠一摆手,小兵便把这人藏在舌底的药粒弄了出来,路千棠又抬手把他的下巴装了回去,一阵凉光晃过,狼行刀就抵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路千棠俯视着他,问:“衣服里藏这么多炸药,来跟我们同归于尽?” 那人死死瞪着他,一副“砍了我也不说”的态度。 路千棠一挑眉,抬手削了他的右耳,下手干劲利落,看起来十分轻车熟路,刀光闪过,惨叫声响彻了半个荒野。 路千棠的刀尖在他喉咙上点了点,说:“别的我不会,审人还是有经验的,你落在我手里,想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把他带下去看好了,别让他自杀,让他好好缓一缓,明早起来再把他另一只耳朵也切了。” 那人发出类似怒吼的呜呜声,被拖走的时候还在瞪着他,血流了一路,从他身前过的时候,低哑怨毒地蹦出来一句不标准的汉话:“神也抛弃你!刽子手!” 拖拽那人的小兵一脚踹在他胸口:“闭嘴!” 路千棠笑笑,说:“你落到这个下场,又是被谁抛弃了?” 把人绑下去也都没闲着,路千棠连夜带人去查,秦欢翎留在营地磨那活体炸药包,一刻钟也不叫他闭眼。 路千棠没费多大劲,查出这人是个吐谷溪的牧民,一直在荩祺山东面放牧,家里就他一个,也没有任何亲人,而且荩祺山附近都是野户,分散得开,根本没有什么邻里邻居的说法。 路千棠回来的时候天都要亮了,秦欢翎也打着哈欠出来了,正往营帐去,看见他摆了摆手,说:“头儿回来了,那鳖孙还让人熬着他呢,看他能撑多久——你先去睡会儿吧。” 路千棠说:“等会打个盹,这个人我查了查,没什么太大价值,就是一步死棋,吐谷溪恨大齐是有理由的,他应该也是被利用了,不过还是榨一榨,说不定有油水。” 秦欢翎挠头:“吐谷溪为什么恨大齐?这怎么说?” 路千棠正在拧毛巾,顿了一下,说:“他们把公主嫁给我们,结果不明不白地死在我们宫城里,大齐许诺给吐谷溪的庇护也没能履行,吐谷溪叫纳蛮人欺负这么多年,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他们恨不恨?” 第64页 秦欢翎哦了一长声:“这样啊,那确实……” 路千棠看他一眼,说:“不过里面那个,不要可怜他,他可是要把我们都炸上天。” 秦欢翎说:“你刚刚不是说,他也是被人利用的吗,头儿,要留他一命吗?” 路千棠眼神肃然,说:“握在别人手里的刀杀了人,刀身上也是有血的,他不无辜。” 路千棠拍了他一下,说:“不要同情一个恨你的人。” 中秋将至,苏淮州牧徐靖安回京述职,萧广苏摆了宴要给他接风洗尘,说起这两位的交情,是因为九殿下前一阵子正好往苏淮玩了一阵子,那段时间这位很会做人的州牧做足了东道主的差事,颇得九殿下喜欢,已然把他当了知心好友,离开苏淮后也多次差人写信问候,眼下见他回京,更是喜不自胜。 萧轻霂近些日子很少参加宴会,只是这次听说苏淮来了人,便应邀去了。宴会上的宾客并不甚多,萧广苏下的邀贴也少,只说办个小宴,免得宫里头的那位知道了要多心。 酒过三巡,萧广苏便有些醉了,让人扶着醒酒去了,徐靖安趁这会儿拿了酒过来跟萧轻霂见礼:“臣徐靖安见过殿下,臣从苏淮来之前拜见了楚王殿下,楚王殿下托臣转告殿下,说近些日子什么都好,只是天干风热,不宜心火旺盛、脾性急躁,让臣提醒殿下注意身体。” 萧轻霂点头,笑道:“大人有心了,还请转告八殿下,不要什么小事还特意叫人传话。” 徐靖安也笑:“八殿下心细。” 待萧广苏回来,又玩乐了几轮,献舞的舞女刚退下,一个身穿京西营衣裳的千户高声问说:“九殿下手底下的舞女都好看得很,我觉得自己简直像进了月宫。” 萧广苏正捏着酸梅吃,听这话也笑,跟他玩笑道:“大人是看上哪位姑娘了?赶紧给人送个玉簪送身锦绣,好定个情,别叫人捷足先登了。” 那千户笑:“殿下真会说笑,我也就那么一说,不过啊,送这些东西当定情信物,那是郢皋的法子,我们凉兖可不是送这些。” 萧轻霂转茶盅的手一顿,也用了神去听。 萧广苏也来了兴趣:“怎么个不一样,我还以为都是这样的,姑娘家不都喜欢这个嘛。” 千户爽朗一笑,说:“各地风俗不同,要说这个,就得说起我们凉兖的一个传说了,不知道诸位贵人愿不愿意听我这个粗汉啰嗦几句?” 萧广苏哎了一声:“别卖关子,快说。” 那千户撂了酒杯,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诸位可别嫌无聊,就当听个乐——说是很久之前,那时都是部落,当时有两大部落,分为东部落和西部落,东西两边数年来打的不可开交,已经是平日不小心见碰上都要拔刀决斗的地步。” “后面的情节就是这个部落的公主与那个部落的王子机缘巧合隐瞒身份彼此相爱,但是两边仍然要打,首领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底下的子民更不会同意,两人互通身份后十分悲痛啊。” 那千户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接着说:“仗要打,而且只能有一个部落活下来,公主和皇子也要参与这最后一战,两人不得已分道扬镳。” 萧广苏打断他:“这都分道扬镳了,定情信物还没出现呢。” 千户冲他一抱拳,说:“殿下别急,马上就出现了。” 那千户又说:“在上战场前,王子打了一把新刀,辗转送到公主手上,告诉她,即使战场上相见,我也给你杀死我的权力。” 底下顿时一片骚动,萧广苏说:“这就结束了?人都死了?” 千户摆摆手,说:“还没说完——后来据说是公主的部落胜利了,公主没有用这把刀杀死王子,但王子仍然死在这场战争中,于是公主最终自刎在他身侧。” 萧广苏很疑惑地啊了一声:“这不是个悲剧吗?这也能当定情信物?不会觉得不吉利吗?” 那千户哎了一声:“当然不会,我们凉兖人送就送刀,零零碎碎的不够大气。” 底下一片唏嘘声:“确实大气,这都是悲壮了。” 萧轻霂听到赠刀就不耐烦了,心里压着一股火气,没把这个故事听完就十分不快地提前离了席。 萧轻霂回府后捏着那把刀简直想把它从窗户扔出去,他觉得自己真是猜不透那位的心思,他在这边想风花雪月,人家存的是你死我活的心思。 萧轻霂那种憋闷的情绪又翻滚上来,心想,我又不要你的命,真能自作多情。 榜单任务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肝完的,平时没有这么长,降低期待值,提高幸福感,爱你们~晚安 第37章 战火 中秋节宫里办宴,官家近些日子身子好了许多,难得在宴会上多坐了一会儿。万寿宫里歌舞不断,弦乐不止,宫宴开到一半,风尘仆仆的斥候一路打马入宫门,在万寿宫外翻身下马,传话的太监急匆匆地进殿跪拜:“陛下,西北紧急军报!” 正元帝心头一跳,说:“快宣!”霎时乐声俱停,大殿内一片肃然。 斥候快步进殿,呈上一封赤色火漆封口的战函,跪下高声禀道:“通羌与纳蛮人勾结,潜入梁衮西北边境,意图从偏僻的荩祺山关卡炸开出口,现今两方僵持不下,饶帅已亲自赶往,命卑职进京禀报陛下,请陛下早做定夺。” 第65页 正元帝看了信函,问:“荩祺山穷困,粮草可还充足?” 斥候回道:“回陛下,梁衮多地驻军已赶来支援,粮草军备目前皆无忧患。” 正元帝瞧那信里的意思,打与不打要他一道圣旨,只是开战与否不是随意便能下决定的,便叫人带斥候下去休息,随即收了宴会,立刻召开朝会商议。 世安殿的灯火亮了一夜,纳蛮表面求和、反手背刺的做法引起了大半朝臣的愤怒,正元帝便批了开战的旨,并且严查扬荆望月港,进行部分封锁。第二天一早斥候便候在宫外,领了圣旨立刻返回了西北边境。 接下来的三个月不断有大小捷报传回宫中,直至十月底整个梁衮都进入了战备状态,扬荆海岸也全面戒备,限制所有与通羌商业往来的船只进出港,并且重点盘查了近期所有经由望月港进入梁衮的商队。 八月初伪装成猎户的通羌人在梁衮驻军关卡处埋了数斤炸药,路千棠起先带人挖出的引线刚替换掉就被通羌的探子发现了,大概是因为荩祺山地势偏僻,兵力相对薄弱,那些人一招不成干脆打算把他们整个营地炸上天。 路千棠早先带人围了那几户颇有嫌疑的住户院子,那老太家的草垛被抄了个底朝天,里头查出来不少男人的兵甲和刀刃,但这老太什么也不肯说,又不能对一老一幼做出刑讯逼供的事情来,便安插了许多暗哨日夜盯着。 恰好这时饶思幸带了一支亲卫赶至荩祺山,贼人瞧见饶字旌旗在西北的风沙中猎猎鼓动,便已经惶然后退数十里。 这是路千棠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位传说中的年轻将帅,马嘶令止,战旗与银色盔甲混入黄灰色的西北风沙中,仿佛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饶思幸来得突然,他自己带了数十人跑来了最偏僻的边地,让副将带着剩下的人去与梁衮驻军交接。饶思幸不让声张便没有人往上报,等上头自己发现,他也该离开了。 饶思幸在荩祺山的边营外勒了马,自顾自地扫视了一圈,一旁的兵们大气都不敢出,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半天才听他问:“暗哨是谁布置的?” 路千棠上前应了声,饶思幸微微点头,打量了他一下,说:“做得很好,你带人跟着我,往前面探一探——敢不敢?” 路千棠有些惊讶,立刻点头:“敢!” 饶思幸笑:“给我一份地形图,我们明日去探。” 路千棠便领他进了营帐,亲卫在帐外候着,饶思幸自己找地方坐下了,看他把地形图摊开,突然说:“我知道你。” 路千棠手一抖,震惊都摆在脸上。 饶思幸摆手叫他坐,说:“不要这么惊讶,我与单帅关系还不错,听说了一点——你真是胆子不小。” 路千棠抿了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安静地梭在了一边。 饶思幸的眼神落在地图上,看见他做的标记,说:“你脑子倒是很灵光,只是待在这个破地方,想出头可是难得很。” 饶思幸的手搭在膝盖上,抬眼看他,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荩祺山山窝里藏了一帮老鼠,其中有一个老鼠脑袋,是纳蛮的大祭司,在那里充当野鸡军师,右半边脸有一道长疤,你生擒了他,我给你升官。” 路千棠定定地看着他,说:“饶帅为何帮我?” 饶思幸不坐在高马上时总叫人觉得柔和,大概是他生的这张脸像极了话本子里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多情公子,反而不大像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 饶思幸露出一个浮在皮肉上的笑,说:“算你运气好,若是他们此次不犯在荩祺山,我可不会来这里——还有,做事总问为什么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路千棠的眼神缓缓沉了下来,说:“知道了,我马上去办。” 饶思幸冲他微微一点头,路千棠又回过头说:“只要活的就行吧?缺胳膊断腿的饶帅认不认?” 饶思幸一哂:“认。” 路千棠带了几十人,连夜摸进了荩祺山,直到第二天将近晌午才回了营,刀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整个人简直像是跟狼群撕咬了一夜,衣袖都被划的破破烂烂,下巴上也有一道显眼的伤口,刚刚结了痂。 路千棠把绑在马后活生生拖来的大祭司扔给饶思幸的亲卫,那大祭司哼哧哼哧地喘粗气,嘴边都是血,瞧着还挺骇人。 饶思幸看了一眼被捆成八爪鱼的刀疤脸,惊讶挑眉:“你这捆人的手法是全凭心情?” 路千棠眉目间有些不耐,右手拎着刀,左手不住地往胸口摸,说:“里面的老鼠都端了,只留了这么一只活的,腿骨让我敲了,别的都还好好的,没疯没傻,饶帅验验货。” 饶思幸撑着手肘,看了他几眼,说:“好,给你记功了,你倒是比我想的要——” 他说着看了一眼那刀疤脸软绵绵的腿,估计不止是把腿骨敲了,还砸碎了,他这半句话顿了半天,眼神又回到路千棠的脸上,若有所思地说:“比我想的要敢下手。” 饶思幸还记得年初和单池留一起喝酒,单池留说起过路千棠,说他性子太软,跟他爹不像,怕是个不能成事的。 饶思幸摆手让路千棠回去,心想,这也没看出来哪里软啊,难不成西北的风沙真能把人喂成个实心的? 路千棠回去换了衣裳,从怀里掏出那块南红玉扳指,好好的漂亮扳指中间露出一道很深的裂痕,像是被刀剑之类的利器重击过,伤痕非常显眼,唯一幸运的就是好在没有断掉。 第66页 路千棠把这块扳指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眼底眉梢都挂着暴躁。 秦欢翎从外头进来给他送药:“头儿,你那脸涂点药,你那时候好好的怎么往旁边一躲,往后闪一下也不会让划了脸,身上有甲也好点……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 路千棠把扳指收了回去,说:“玉器身上的划痕能弄掉吗?” 秦欢翎想了想,说:“我只见过有玉镯子断了,用金银来接上的,划痕嘛,我也不清楚,可能没什么好办法吧。” 路千棠脸色阴沉,把那扳指套在自己的拇指上来回摩挲那道裂痕,秦欢翎看到他手上的东西,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刚刚这位一脸不爽地抬脚踢断了那刀疤脸的腿。 秦欢翎小心翼翼地问他:“头儿,是这扳指被划坏了?怪不得这么不高兴,是什么人送的吗?” 路千棠看他一眼:“你不要这么多废话,跟这个没关系。” 秦欢翎被一噎,心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又叫他:“哎头儿,这东西你成天揣着啊,不怕弄丢吗?看着挺贵重。” 路千棠反手把扳指藏在手心里,说:“不会丢。” 秦欢翎笑说:“不会丢就行——我娘有一对耳坠,估计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她怕丢,就拿绳子把一对耳坠串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成天贴身藏着,哪里舍得拿出来戴。” 秦欢翎看路千棠一副入神的样子,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哎,不是说我们过段时间就要挪地了吗?说是要挪到西北三镇那边去了,那边可是热闹多了,听说那里好玩的多得很,头儿,说不定有办法修补你那扳指。” 路千棠刚刚缓过神,短暂地沉思了一会儿,说:“不到半个月我们就走了,差点忘了,你记得叫人清点好所有的东西。” 秦欢翎应了声,说:“饶帅不是说要往前探,荩祺山都摸过了,还要去哪?” 路千棠低着头看自己的手,说:“不知道,跟着他就行。” 秦欢翎没再继续影响他的坏心情,在心里啧了一声,明明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还不承认。 入夜后他们跟着饶思幸绕了一圈荩祺山,竟然摸到了好几条隐秘的地道,藏着许多兵甲火药之类的东西,大概是那些人仓皇撤退没能带走的。 饶思幸说:“你们昨天来过这里,应该知道,里头就是个土匪窝,瞧瞧这些东西,有什么想法?” 一个小兵嘀咕了一声:“估计这里就是他们的库房吧,平日的武器兵甲都存在这里,等着开战的时候就能摇身一变——牧民变土匪了。” 饶思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路骁骑,你觉得呢?” 路千棠正盯着混杂的泥土,听他问话就回道:“这些东西搁置的时间应该不长,土都是新的,而且火药这种东西容易受潮,虽然这里一直都比较干燥,但是这里算是半山腰,又在地下,很容易费了东西,所以应该是暂时放在这里歇歇手。” 饶思幸嗯了一声,说:“还有呢?” 路千棠抬头看他,说:“我前些日子在一户牧民家中搜出了许多类似的东西,说明那些人时常在这附近活动,时间不短,要用到这些东西的机会也很多,所以才不怕被水潮了被虫蛀了。” 饶思幸大笑:“不然你跟了我吧,去扬荆,我还挺喜欢你,在穷乡僻壤里吃沙子怪可惜的。” 路千棠知道他说笑,只低头说:“饶帅谬赞了。” 饶思幸拍了一下他的肩:“知道,你不想去扬荆。” 路千棠还没反应过来,饶思幸突然凑近了低声说:“想回凉兖是吧。” 路千棠没作声,饶思幸似乎也没打算听他的回应,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行了,死物找到了,该去收拾收拾活的了。” 在离开荩祺山之前,饶思幸基本上把那些装神弄鬼的外邦人都揪了出来,中途在山路上被一帮通羌人围困,高处架满了弓箭,路千棠带了手底下十几人当活靶子,硬生生劈开了这条路。 饶思幸离开梁衮之前履行承诺,给他升了从四品骑都尉,直到十月底,他们在梁衮各地打了大大小小数次战役,路千棠每次都自荐打头阵,说是“赢了就是开路,死了就给军队祭天”,领着手底下一支轻骑什么阵都敢闯,将近三个月,纳蛮的军队里都听闻梁衮骑兵里有支不要命的轻骑,遇上只能跟他死拼,退一步就会被咬死。 路千棠的狼行刀真正饮了血,一路斩下数个敌军将领的脑袋,十月底的最后一战已经打到了梁衮与凉兖的交接地带,这是十年来路千棠离凉兖最近的一次。 纳蛮的军队本就长途跋涉,到此已经呈现力竭之势,大齐又是一路凯歌,更是战无不胜,终于在冬月到来前把这些纳蛮人赶出了大齐的土地。 本来预计这章是前天就该写完发上来的,但因为精神状态很不好完全没有办法下笔,拖到了今天很抱歉,我只是一个喜欢跟大家讨亲亲抱抱的蹭脸精,写这个故事也是因为喜欢,一路过来遇到的都是可亲可爱包容我的读者朋友,我心里感激,所以头一次遇到这种人身攻击真的很难接受,我实在委屈,这篇文不优秀,我的主角也不完美,但是我很爱他们,善意我也接收到了,很感激,手边有榜单任务,但我怕因为我自己的情绪影响故事,所以后续还会有修文,修了的话会标注,有捉虫都欢迎,如果影响到大家的阅读体验还是说一句抱歉 第67页 第38章 生变(修) 路千棠的军功一累再累,职衔也一升再升,自然也拿了不少金银赏赐,但他几乎没有给自己留过什么东西,全都赏给了底下人,他自己吃什么都无所谓,只是总听那些兵们抱怨伙食,就留了心,一有机会就叫伙房给他们加几道肉菜,他的那点俸禄也差不多都扔在这上面了。 待在他手底下的操练比旁人的都紧,但拿到的赏向来也是最多的,一旦有要送命的事儿他都自己先上,不管那些兵对这种严苛的训法抱不抱怨,反正都对自己头上的这位将是心服口服。 战场上向来如此,过了命的就算是真交情了。 路千棠这种出阵入阵都玩命的风格倒是让梁王殿下对他很感兴趣,经常叫他来看布防图,跟他商讨排兵布阵。 路千棠兵书看过不少,打法却像野路子,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凶狠劲。萧怀鸣不羁惯了,时人说梁王离经叛道目无纲纪,目无纲纪的最喜欢的就是野路子,萧怀鸣尤其喜欢他这种不拘常规的手法,有时聊得欢了差点要把自己身上的佩刀也送给他。 路千棠前面几年在市井里别的没学会,察言观色顺坡下驴的本事倒是一等一,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心里拎得清,没过多长时间就把那位梁王哄得团团转。 梁王殿下一是欣赏他那份猖狂的莽劲,二是听他说话顺耳看他办事利落,且行为举止大方得体,不像是个草莽子将军,一高兴便将他收在身边做了副将。 转眼便是年底了,边境的岗哨未撤,戒备状态仍然没有解除,由于上次一战波及的范围不小,纳蛮人还有反扑的可能,除夕将至更不可轻易放松警惕,而且回朝听赏的圣旨仍然没下,梁衮所有的兵都只能暂且留在原地待命。 路千棠终于从边边角角的荒郊野岭换到了西北三镇的所在地,他们驻军的地方位于三镇中的鼓卤镇,就在西北商路带上,甚是繁华。当地人说话带了些口音,“鼓卤”二字总叫外地人听岔成“咕噜”,许是自己也觉得有意思,久而久之这镇也叫了“咕噜镇”。 临近除夕各营都轮班休假,路千棠这么长时间来总算休了一天,脱了甲换了常服往镇上溜达。 秦欢翎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硬要跟着他一起出去闲逛,头一次光明正大地买了酒坠在他边上闻酒香,还时不时往他面前凑,故意叫他也闻闻这久违的放纵味道。 路千棠懒得理他,看见首饰铺子倒是停了脚步,回头瞧他一眼:“别跟着我,多买几坛酒请兄弟们喝,记我账上。” 秦欢翎就觉得他有鬼,一拍脑袋:“哎呀,我也想进去看看,等回头给我娘买对更好看的耳坠,头儿,一起吧。” 路千棠不快地皱了皱眉,烦道:“你故意的吧。” 秦欢翎早发现他最近好像都心情不太好,好奇心胜过了求生欲,就算招他烦挨顿打也非要一探究竟不可了。 秦欢翎一晃酒壶,哎了一声:“头儿,没有这样的道理,这只是个首饰店,你能去我怎么不能去?还是说——你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 路千棠抬手就用刀柄敲在了他脑门上:“你才见不得人。” 秦欢翎让他敲得一懵,如愿以偿地挨了打,捂着脑门哀嚎:“不说了!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路千棠瞥他:“你欠揍。” 秦欢翎还是很不怕死地做了跟屁虫,看他去问修补的问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啧了八百遍,有些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一休假就跑来修东西。秦欢翎忍不住想入非非起来,心说难道是这东西的原主人很凶吗?能把那位搞得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佩刀嚯了个口呢。 秦欢翎心里各种小九九飞过,嘴上没敢再去挖苦他,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装屋柱子。 那掌柜说要把东西拿出来看一下裂痕有多深,才能知道能否修补。路千棠从脖子上取下来那块被黑绳挂着的扳指时,秦欢翎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还真挂身上了! 但这种惊讶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秦欢翎明明确确接收到了来自路副将能杀人灭口的眼刀。 秦欢翎做了一个缝上自己眼皮的动作。 但最后还是没能修补成,那掌柜的说只有八成把握,让他先把东西放在这里,过两天来拿,路千棠立刻拒绝了,当场揣着东西就走——他不乐意。 秦欢翎仰头无声地叹了一声,心想,好嘛。 晚上在营帐里摆了酒肉,因为一直在打仗,路千棠自从来到梁衮就没有休过一天,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也没个喝酒的空闲,非休不饮酒、营中不博弈是他定的铁律,凡是偷偷摸摸喝酒赌博的都挨过打,这种风气是生生让那盐水鞭子打灭的。 眼见便是年底了,郢皋宫城不来召,谁都不能擅离职守,鼓卤镇又热闹,在营地还不觉得,毕竟一年到头都是茫茫黄沙,早就习惯了,只有去了一趟镇里,瞧见了满街的红火灯光,还有树枝上挂着的红色绸带,才真切有了除夕将至的感觉。 路千棠心里有些空,往年除夕都是在半日闲过的,不仅有师父和青青,还有一些年龄相近的学徒,一到过年大家就都没了规矩,所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吃年夜饭,不管闹得再没形,这天一定不会挨训。 明明他来到梁衮不到一年,却觉得以前的事情都变得遥遥不可及,像是马蹄踩过的黄色沙地,一阵风吹过便什么也不剩了,通心的不真实感到了顶。 第68页 只要不是办正经事,路千棠也没那么大脾气,吃饭听他们侃天侃地还应和几句,该喝酒喝酒,该玩笑玩笑,正吃着,秦欢翎突然站起来,嚷了一嗓子:“今天啊,是我们副将生辰——哎头儿,你几岁了来着?嗨不管了,敬你一杯!” 路千棠愣了一下:“我生辰?” 秦欢翎拉着他让他喝酒,催促道:“别装,快点,酒量差我们又不笑你,还成天娄着不敢喝的。” 其他人都哄笑起来:“生辰总得喝一杯了吧!躲酒不是英雄。” 路千棠摆手赶他们:“谁躲了,我是忘了今天是我生辰了,我酒量可不差,谁喝倒谁还不一定吧。” 路千棠站起来跟他们喝了一圈,哐地一撂酒碗,笑:“怎么样?我那是怕把你们都喝趴下,明儿谁去站岗?” 秦欢翎夸张地拍了两下手,捧着他说:“厉害厉害,你是寿星,今儿没人能喝过你——头儿,叫人给你做了长寿面,这儿没什么东西,就当意思意思。” 路千棠瞧着一个小兵端着面碗进了帐,还嚷:“面来了面来了,我去旁边那营顺了俩鸡蛋,刚刚还追着让我还他呢!小气抠搜的!” 路千棠没忍住笑:“你还偷人家鸡蛋,至于吗?” 秦欢翎接了碗,说:“什么叫偷!那是顺!大家都是一家人,他们的就是我们的,头儿吃你的面,别管这么多,再嚷嚷给他们打走。” 路千棠看了看这碗略显寡淡的面,心情出奇得好,还抽空跟他们比了个大拇指:“行,挺好吃的,手艺挺好。” 那小兵得意地笑了笑:“不瞒您说,我以前在酒楼里干活的,别的不行,做饭那是……” 他话还没说完,立刻被人嘘了:“得了吧,几寸宽的薄棚小面馆也好意思叫酒楼,也不害臊。”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我这不是给我们副将营造一种高贵感吗?别扫兴。” “吹牛还有这说法呢?是不是跟破碗镀金一个手法?” “你才破碗,滚蛋滚蛋。” 路千棠吃着面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突然想起来上次的生辰,那天好像没有吃面,反而喝了不少酒。 他停了筷子,对着碗底发了一会儿愣,还想起来自己那天撒了不小的酒疯,当时是不吐不快,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做了,只是现在想起来实在觉得丢人至极。 路千棠尴尬地咳了一声,迅速吃完了面,一推碗:“这碗也太大了,吃半天,,酒劲上来了,我出去走走。” 秦欢翎伸手给他拽了回来:“跑什么啊,别一碗面吃的我们副将痛哭流涕,后悔把那些鞭子甩我们身上了?” 路千棠嗤笑:“那你试试,下次违反军规还吃不吃鞭子?瞧瞧我痛改前非没有。” 秦欢翎跟他嬉皮笑脸:“那不能,我们不做那些违反军纪的事儿,头儿,咱聊聊天呗,一年到头坐一起喝酒的机会可不多。” 路千棠瞧他不怀好意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憋什么坏,大剌剌一坐:“行啊,想套我什么话?” 秦欢翎很狗腿地给他倒酒:“这说的什么话,随便唠唠,怎么还成套话了,头儿,你这就误会我了。” 军营里都是些大老爷们,什么话都说,估计他那块宝贝扳指早就以极其夸张的形式传遍整个营地了。 但是很可惜,路千棠并不想大方地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并且很无情地掐灭了这些人的好奇心,悠悠哒哒地以醒酒为名出去自己凉快了,也不管人家抓心挠肺的。 入了夜的西北夜风凉得扎脸,平日里军务繁忙,路千棠很少有机会去理一理之前的杂事,然而一旦有些回忆从脑海中冒了芽儿,更多零零散散的碎片便不可遏制地一同涌上来了。 路千棠甚至还想起一些,曾经在戏园子里听过的风流韵事,他长出了一口气,席地坐下,看了一眼挂在天边的那轮昏黄月亮,伸手抓了一把同样黄灰色的泥沙,瞧着流沙从指缝滑下,心想,怪不得瑾王殿下都被人说病秧子了还一堆传闻,那张脸实在好看,确实能让人念念不忘的。 鼓卤镇的除夕格外热闹,从白日便有镇民给他们送酒肉饭菜,营外栅栏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系满了祈福的红绸,天色暗下来后,甚至还有些姑娘抱着风琴和手鼓跑到军营外要给他们跳舞,这里的姑娘生的便像这个镇子,活泼爽朗,少了许多世俗陈规的束缚,让这份长在风沙中的美自然又张扬。 路千棠没阻止,站在远处看那些年轻姑娘们歌舞。没有篝火,只有一轮昏黄的冬月,和若干营地的火光,歌声在空旷的荒野中飘荡不去,似乎让所有寂寥都有了归处。 那些姑娘跳完舞,又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帮半大小子,抱着些竹篮搁在营外,冲他们喊:“这是咕噜镇的年夜饭,我们一起过除夕!” 乱七八糟的喊话尾音淹没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半边天都让鞭炮火光印红了。 平时总爱插科打诨没正形的那些人都安静得出奇,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路千棠望着越跑越远的少男少女,似乎明白了一点儿时父亲说过的话。 他守护的东西,何其珍贵。 一晃眼又开春了,外头的杏花都绽了苞,他们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朝内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年底送来的犒军奖赏,除此以外连叫他们回朝听赏的音儿都没有。 第69页 路千棠倒是不急,他以前在御前待着的时候就知道官家对这位梁王殿下的态度,虽然许久不知道朝内的情况,但想来太子离继位应当不远了,而对太子而言,最大的威胁莫过于这位有姚家撑腰的梁王殿下。 官家受姚章压制,也是受姚家压制,这口气憋了官家几十年,不论萧怀鸣是否有帝王之才,想来官家都不会想让他坐上这个位置的。 萧怀鸣坐上皇位,姚贵妃就会变成第二个姚太后,天下就该改姓姚了。 不过如今太子有饶思幸撑着腰,也不必太怕姚阁老的咄咄逼人。说来饶思幸和太子的表亲隔得有些远,戚贵妃的母亲娘家姓饶,戚贵妃的舅舅年轻时便跟着先帝打仗,一家三代人都是战场上的命,饶思幸也是爷孙三代里最出息的一个,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如今竟然成了未来储君最大的保护伞。 萧怀鸣本不是平庸之辈,但他太过心浮气躁,也是从小便心高气傲惯了,谁都看不上,大言不惭的话没少说,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做事实在太缺分寸。 梁王殿下因为郢皋迟迟不下宣旨的事不知道发过多少次火,能在军营里把未来储君指摘的一无是处,估计全天下也就他萧怀鸣一个人。 旁的也就罢了,路千棠什么都能顺着他说,想起以前对付瑾王府那位的经历,哄这位高兴可不能更容易了,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萧怀鸣敢说,路千棠可不敢说,他可不想祸从口出。 梁衮不安生,郢皋也没平静到哪去。 过完年官家就卧病不起了,拖到三月眼见越来越不好,太子每日侍疾左右,几乎全权接了朝政,登基近在眼前。 官家自己也觉得身体撑不住了,已经准备拟传位诏书,梁王远在梁衮,怎么瞧都应当是万无一失的——然而就在四月伊始,豫王领着京卫军逼宫造反了。 萧轻霂早先就说萧源笙与京卫军走得过近,明里暗里给太子敲过很多次醒神钟,起初太子不当一回事,萧轻霂想着也许是他不把萧源笙这个便宜弟弟当成什么威胁,但眼见京卫军把持了世安殿,太子仍然一副的气定神闲。 直到太子把身边一直颇受宠的侍妾扔到萧轻霂面前时,萧轻霂才恍然明白过来——太子早就知道自己身边埋了人。 萧利从神色镇静,完全无视殿外的兵马汹汹,说:“孤现在是明白了,当初那清欢香本就是冲孤来的,你饭食里的毒只是为了叫你久病难愈,误打误撞伤了你的眼睛——歧润,你猜猜,孤的这个侍妾,是谁的人?” 萧轻霂看着那个跪在殿内的侍妾,缓声说:“她现在可像是什么都不怕,怎么,是知道有人往梁衮通风报信?还是——你的梁王殿下就要回来了?” 萧利从神色沉了沉:“他回不来,他们的书信孤叫人截下了。” 萧轻霂咻然收了手中的折扇,说:“皇兄这回可是轻敌了,他姚章要送的书信,可不止一封——饶帅再威名赫赫,也是远水,姚家这股近火,可是马上就要烧到眉毛了。” 萧轻霂往殿外看了一眼,正瞧见骑在高马上的萧源笙,皱眉道:“蠢货。” 萧轻霂自从那日从豫王府捡了香渣回来,便叫人再查了一次清欢香,路千棠当日没说错,只是萧源笙殿内的清欢香又有些许不同,安神的效用较本来的清欢香更强,在殿内点着这香,日久便会成瘾。 而对一种东西产生不合常理的依赖性,无疑是把自己的命都交到了对方手上,他们想用这种下作手段陷害太子,而萧源笙,不过是个愚蠢的替死鬼——他今日这出逼宫,除了给梁衮的兵马争取时间,什么作用都没有。 萧源笙口口声声储君无德、药物成瘾,而他自己也早被这香侵蚀得不人不鬼,若不是头上的冠束得足够紧,都要让人觉得他连眼皮都撑不起来。 造反的京卫军占了大半,将世安殿围了个水泄不通,部分听皇令的京卫军守在殿内护驾,程焦领了京西营的兵在宫城外待命。 萧轻霂近些日子往宫里走得勤,也许是心下总有些不妙的预感,他早就想到宫里要变天,只是没想到萧源笙这么一个只图享乐的人还真能被鼓动到这个份上,他也叫人去提点了贺寄,只是看眼下这情形,倒是他高估贺寄了。 萧轻霂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自己在没长脑子的东西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萧源笙虽然没什么出众的才能,但萧轻霂觉得他也不应当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出于兄弟之谊想拉他一把,做了一些对自己完全没好处的闲事。 只是可惜,人家并不领情。 萧轻霂带人守在殿内,透过京卫军的盔甲远远与萧源笙对峙。 萧源笙仍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还耀武扬威地冲他喊话:“四哥,你到我这儿来,我不杀你!我只杀那个无德的太子,那个德不配位的太子!” 萧轻霂轻蔑挑眉,一双狭长凤眼从里到外都在骂他蠢货。 萧源笙像是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莫名地哐一提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成气候!没事,四哥,我不会怪你,我就是做了皇帝,你们也都会没事的,但是若是萧利从,一切可就不一样了!他只是一个睚眦必报、不容贤才的伪君子!如此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怎么配做天下的主人!四哥,你可要想好,别站错队!” 第70页 萧轻霂瞧他神志似乎也不大清醒,与他说话的语气都带了怜悯:“珮琅,你可以试试,你现在一声令下,有多少人会听你的调动——做别人的手中刃也这么开心吗?” 萧源笙露出些狰狞的笑意:“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还不想攻进去,我要等父皇亲自下的诏书!四哥,不必激我,你应该担心担心自己——父皇喜欢静妃娘娘,喜欢你,他疼你疼得不得了,要不是你身体不好,我看他都想把这天下给你吧?你猜萧利从要是即位,还有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猜他心里对你有没有芥蒂?” 萧轻霂轻叹一声,笑说:“这招对我也没用,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就不要说这些个废话,你还是省省力气,动一动你那摆设脑子,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萧源笙还没开口,一个京卫军来报:“殿下,有个书生说是您的门客,硬闯进来要见您,让我们拿下了。” 萧源笙脸色一变,说:“是贺寄吗?” “是,他说他叫贺寄。” 萧源笙神色变了又变,不耐地一摆手:“让他滚回去。” 那个京卫军又说:“那书生说今日见不到殿下就要撞死在刀刃上,不肯走。” 萧源笙烦躁地勒了勒缰绳:“叫他进来,我看他还能说什么。” 萧轻霂叫人摆了椅子,准备看戏了。 贺寄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衣衫都划破了,瞧着十分落魄,半句话没说就跪在了萧源笙的马前:“殿下!若真是闯了世安殿就再不能回头了!撤了兵跟陛下请罪还能有一条活路!殿下!” 萧源笙的马鞭在空中唰地一甩,贺寄眼睛都没眨一下,几乎是声泪俱下:“殿下,贺寄不想看殿下走上死路!殿下糊涂啊!” 萧源笙一鞭打过去,贺寄的束发被抽得歪到了一边,到底是没落在他脸上。 萧源笙咬牙切齿地俯视他:“你有什么好哭的!本王窝囊这么些年,就要铤而走险一次怎么了!你们都觉得我不成,我偏做成叫你们瞧瞧!” 贺寄不住地给他叩头:“殿下身边虎狼环伺,人人想要殿下的性命为他们的宏计铺路,贺寄对殿下从无二心,别说在郢皋,就算因为此事发配贬谪贺寄都追随殿下,殿下醒醒吧!再往前便是无底深渊了!” 贺寄说着又转过头跟萧轻霂叩头:“瑾王殿下的提点小人都记下了,小人心念殿下恩德,还请殿下再救救五殿下,五殿下只是受奸人蒙蔽,并非他的本心,还请瑾王殿下看在兄弟情面上向陛下求求情,向太子殿下求求情。” 萧轻霂说:“我的话若是有用他就不会在这里了,连你都明白的事,他竟是一点也想不通。” 说着话一个内侍慌慌张张来报:“殿下!殿下不好了!里头出事了!” 萧轻霂立刻站起身:“怎么了?” 萧轻霂还没走上两步,就听见里面乱成了一片,莽莽撞撞地闯出来一个小太监,要不是雁竹拉了他一把就被撞上了。 太子疾步走过来,神色肃厉:“抓住他!” 萧轻霂瞧过去才看见那太监怀里抱着圣旨,正抓着火折子叫嚷:“再过来我就烧了诏书!谁是真龙!谁又是臭虫!还有谁知道!” 太子脸色冷得起冰渣子,一抬手:“烧圣旨可是大逆不道,你再多命都不够死的!” 小太监语气癫狂:“反正横竖是死!我有什么好怕的!该害怕的是……”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被咻然而至的一箭穿过了太阳穴,血溅几步远,死不瞑目地摔了下去。 一旁的萧轻霂刚刚伸手夺了侍卫的弓箭,拉弓射箭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 萧利从眼神幽深地看了他一眼,萧轻霂松了弦,把弓扔给守在殿内的京卫军,说:“许久没玩这个,手生,瞧瞧圣旨没弄脏吧。” 太子身侧的大太监缓过神忙去拿回圣旨,萧轻霂神色淡淡,似是提醒一般,说:“皇兄,反贼可以拿下了。” 太子微微一点头,霎时数百弓箭手在世安殿四遭架起了弓弩,殿内的京卫军后退数步,局面陡转,气势汹汹的叛军瞬间成了砧上肉,刀下鱼。 又有一内侍神色慌张地跑进了殿内,还着急忙慌地摔了个结实的,还喊:“不好了!梁衮的兵到宫门外了!” 萧轻霂心内一颤,太子也变了脸色:“多少人?” 内侍说话都磕巴了:“大、大概一两千人!” 太子一挥袖摔了桌案上的茶盅:“还真是都要反了!” 萧轻霂说:“皇兄莫慌,反不了,程焦还带兵守在宫城外,想闯宫没那么容易——别愣着了,快宣旨!” 大太监的手都打了哆嗦,急急忙忙展开了圣旨宣读,萧利从等一众人跪下听旨,萧轻霂抬脚出了殿门,萧源笙连带着那个书生都已经叫压进了大牢,反水的京卫军被射杀了一片,世安殿外的半边砖地都染成了红的。 殿前对峙许久,不过是都在等这封诏书,等一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说来可笑,这谁见了都要下跪的皇家诏书竟然像是道阴阳符一般,拿到的就生,拿不到的就得死。 萧源笙只是一个失了心智的傀儡,那些京卫军听谁的调动不言而喻,只是被*控的人看不见自己身上的线罢了。 天色有些阴沉,郁郁的黑云压在了天边,像是要有一场雷雨。 宫门下了几道加急令,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高声喊:“四殿下,梁衮的兵已到二宫门外!” 第71页 萧轻霂心内猛然一紧,诏书还没宣读完毕,若是此时被搅黄就全完了。 还没等这个太监爬出去,又有一内侍高声禀报:“军队驻在皇城外!来人不肯下马!一路闯入宫城,约有二十人,已经快到世安殿外了!” 萧轻霂站在高阶上隐隐能听见马蹄奔袭声,一口气提在了心口,立刻命京卫军严守在殿外,此时所有军士列成了严阵,刀剑凛凛,只等一声令下取反贼人头。 殿外乌云沉沉,马蹄声越来越近,忽听一阵嘶鸣,来人似是勒了马,脚步铿锵地一步步走向新皇的宣旨大殿。 萧轻霂居高临下地看见了路千棠的脸,他身后是黑压压的梁衮兵甲,在石阶数步外站住了,目光森森地撞过来。 萧轻霂藏在衣袖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在不卸兵甲骑马闯宫的人现身后,京卫军的兵刃瞬时出了鞘,掀起一阵让人心惊的金戈声。 忽得天边炸了一声响雷,随即白冷的闪电光印在路千棠的脸上,像是短暂地将他分成了两半。 萧轻霂晃神了一瞬,那人的眉眼都和之前是一样的,却不知为何叫他有点认不出来了。 也只一瞬,萧轻霂神色如常,开口问道:“阶下何人?为何不卸甲刃?” 路千棠刚抬起手,一旁的京卫军兵刃冷光一闪,似乎就要把他当反贼论处。 路千棠眉心一动,突然单膝跪下,拱手道:“臣,梁衮副将路千棠,听闻宫廷生变特来护驾!” 他抬起头,眼底一片冷意:“殿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听~肝碎的声音~第一卷 快结束了~ 第39章 安顿 萧轻霂目光沉沉,说:“不知路副将千里迢迢,是奉谁的令?又是斩谁的敌?” 路千棠的眼神不躲不避,抬头看他,说:“奉饶帅的令,斩陛下的敌。” 萧轻霂挑眉:“若是本王没有看错,将军身后是梁衮的兵,奉的又是哪门子饶帅令?也不知路副将不卸甲刃,骑马入宫门,又是什么道理?” 路千棠说:“臣有饶帅亲笔,遣臣率部下先行入宫,不必拘礼,一切以陛下安危为先。”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小太监得了萧轻霂的令连忙跑过去接住,呈了上去。 萧轻霂的眼睛盯着路千棠瞧了一会儿,拆开看了信,信最下面还盖了饶思幸的私章,的确是亲笔信无误。 忽得又是一声惊雷,起了阵凉风,大太监撇着脚跑出殿,低声与萧轻霂耳语了几句。 萧轻霂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点了点头,那大太监又踩着碎步回了殿内伺候。 路千棠拱手道:“臣入宫的路上擒了几个叛变的京卫军统领,暂时押在京西营,还请陛下发落。” 他话音刚落,天上淅淅沥沥落了雨,不到片刻雨势便大了起来,雨水似乎把他身上的盔甲也蹭得晶亮反光。 萧轻霂隔着迷蒙的雨雾瞧他,叫他起身说话,但语气仍然不善:“本王会向陛下请示,还请将军等一等。” 路千棠半步不移,低头应声,等在了雨幕中。 待瑾王殿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一直没有作声的秦欢翎没忍住跟他小声嘀咕:“头儿,太子跟梁王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眼见这位殿下好像不怎么信任我们,我们处境不太妙吧。” 路千棠眼都不眨:“饶帅的信做不了假,不给我们面子也得给饶帅面子,怕什么。” 秦欢翎撇嘴,说:“那、这把我们晾在这儿,不就是摆明了不待见我们,他们忌惮梁衮的兵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我们都表了忠心,还这个待遇,哪有这样的……” 路千棠眼神锋利,剑刃的冷光一般从他身上掠过:“殿下说等着,就好好等着,别废话。” 秦欢翎看他这个神态便咽了话,不敢作声了。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从殿内小跑出来一个太监,撑着伞过来罩在路千棠头顶:“路将军辛苦,殿下说请将军进殿一叙,也请各位暂往偏殿避雨。” 路千棠冲他微微点头,转身嘱咐秦欢翎:“你带他们去偏殿,少说话,别给我惹事。” 秦欢翎拱手领命,说:“放心吧,您不开口,我哪敢。” 路千棠在殿外卸了刀,世安殿地上铺设的锦绣地毯都叫他盔甲上滴落的雨水染湿了,延绵出一条若隐若现的洇洇水汽。 太子听了诏、领了旨,便是真正的新皇,路千棠以为会见到这位陛下,早在殿外就做了各种猜想,自认为完全可以应对自如,却没想到在内殿接见他的还是那位殿下。 萧轻霂神色无异,只说陛下事务繁忙,公事公办地替陛下问了话,从头到尾端着一副警惕姿态,路千棠摸不准他的想法,听他声音里似乎都是不耐烦,便只当那日是一场荒唐雨,早就没人介怀了,但路千棠还是莫名觉得局促,低着头回完了话。 路千棠全程没有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殿下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让人轻佻地用折扇抬了下巴才回过神。 萧轻霂好笑地看他:“刚刚领兵闯宫门的时候不是挺有气势,淋了场雨就蔫成这样了?” 路千棠眼神躲闪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说:“没有。” 萧轻霂收了折扇,说:“本王听说,梁衮出了一支不要命的轻骑,像鬼兵一般,只有敌人不敢应的局,没有他们不敢闯的阵,纳蛮人送他们一个名号——‘鬼骑’。” 第72页 路千棠盯着他,说:“殿下想说什么?” 萧轻霂抬手给他抹了眉梢的雨水,指腹蹭过他的眼角,揶揄道:“只是觉得奇,赫赫有名的鬼骑将领,不怕死阵,怕我啊?” 路千棠皱眉,抓住他的手,说:“殿下不要臭美。” 萧轻霂拨开他的手指,伸手拎了他的衣领,低声说:“那你往后退什么?你刚刚又退了半步,战场上后退不是你的大忌吗?” 路千棠忍不住低头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半晌才抬眼看他,说:“那是对敌人,殿下不是敌人。” 萧轻霂嗤笑,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说:“你以前就很会骗人,我都记得呢——领着萧怀鸣的兵回来护驾,把谁当傻子糊弄吗?是敌是友,且说呢。” 路千棠眼神一凛,顿时浑身都是不悦,语气也冷了起来,说:“这是我的兵——臣以为刚刚已经和殿下禀告明白了,殿下却还要诸多猜忌。” 萧轻霂与他静默地对视了些会儿,大殿静得让人心慌。 萧轻霂突然一收剑拔弩张的诘责态度,走开了几步,说:“待这几日登基大典办完,你就能去见陛下,你想说的也可以直接禀报陛下,不必在我这里受气——你回去吧。” 路千棠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跟他行礼告退。 秦欢翎见他回来后神色不妙,也没敢多问,只说:“头儿,我们今晚不会要在这里过夜吧?” 路千棠说:“去整队,近几日暂时待在京西营,等这边的乱事静了,我们就回去。” 秦欢翎震惊地张了半天嘴:“不是吧,我还以为至少能待上几个月,敢情我们就是奔袭千里,颠颠地跑来护驾,还讨不到一点好,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秦欢翎说激动了还站起身往外面比划,说:“头儿,看见没?京卫军都防着咱们,到处都架着弩,这些人把我们都当什么了!” 路千棠看他一眼:“闭嘴——不管他们把我们当成个什么,我们该做的做完了,他们再猜忌,也不敢真拨开那机关弩,事情一了我们就回边境,再不碍谁的眼。” 秦欢翎莫名地从他这话里咂摸出一点不寻常的味道来,小心翼翼地问:“头儿,你这说法,我怎么觉得话里有话啊。” 路千棠低着头擦自己的刀,说:“再歇半刻,我们就出宫城,你再问东问西,我让你走不出去。” 秦欢翎哗地站起身,不再去触他霉头,说:“我这就去整队,您擦着。” 萧轻霂回府时已是深夜,卿知迎上来给他更衣,说:“殿下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天不回府,都要把人吓死了,好歹叫人传个信回来,宫里面闹成这个样子,让人成天提心吊胆的。” 萧轻霂说:“怕什么,你倒是操不完的心。” 卿知说:“自然殿下没事最好,奴婢还听说了点别的,梁衮竟然来了勤王兵,大家都说呢,梁王殿下这个节骨眼派人回来,怕是不怀好心,但好像又真规规矩矩驻在了京西营,殿下怎么想?” 萧轻霂看她一脸深意,说:“你不是都问过雁竹了,特意等着打趣我?” 卿知低笑:“真是听说了别人议论,才想问问殿下想法,毕竟登基大典还没结束——一年多没见,那位走的时候是个孩子,大小战打下来,回来可就不是孩子了,殿下可不要被冲昏头脑。” 萧轻霂轻哼:“少说些有的没的,还有,听传闻要听全,那可不是萧怀鸣派回来的兵,那是饶思幸下的令。” 卿知疑惑道:“这又是什么调令?路副将不是梁王殿下手底下的人吗?怎么会听饶帅的令?” 萧轻霂眯着眼笑了笑,说:“这么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卿知嘁他一声:“殿下自己都没问吧,八成闹得不愉快,那支轻骑好生生地驻在京西营呢,殿下太过提防,小心寒了人家的心。” 卿知松了他的冠,放在一旁给他梳头,萧轻霂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梢,说:“不是我提防,是陛下心里不安稳,若今日来的是萧怀鸣,估计很难善了——我倒真没想到是他。” 卿知掩了嘴笑:“殿下若是有想问的,大可亲自问一问,好过道听途说,平白添误会。” 萧轻霂抬眼看她:“你今天说了好一些自相矛盾的话,到底是叫我信他,还是叫我防他?你自己有个准信吗?” 卿知放了梳子,说:“奴婢什么也没说,只是看殿下怎么想了。” 萧轻霂说:“你不要伺候了,换个不爱说话的进来。” 卿知说:“行,殿下不爱听,那奴婢就不说了,只是勤王兵怕是不会久待,人家的兵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怎么会愿意在郢皋遭冷眼,路副将不怕委屈,也要怕手底下的人受委屈——陛下怎么想是一回事,殿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殿下这么明白的人,今日倒是糊涂。” 萧轻霂揉了揉眉心:“还是赶紧把你嫁出去的好。” 卿知只笑,说:“四月了,海棠花开得正好,都拿来闹别扭就得不偿失了。” 萧轻霂抬眼看她:“谁闹别扭?你说话越来越不着边。” 卿知赶紧捂了嘴,假装惊惶道:“奴婢失言,前些日子总对着一把刀生气的可不是殿下。” 萧轻霂:“……” 哪有这么说自己主子的?这些人再不管管都要爬到他头上了。 第73页 夜间暴雨停了,路千棠安顿好轻骑军自己悄悄回了千里醉。 他没有声张,轻手轻脚地翻了自己府邸的墙,坐在潮湿的屋顶黑瓦上看那一树海棠花。 海棠花开得很好,被一场暴雨打得无精打采,却仍然红得灼眼,路千棠伸手就能摸到花枝,掐了一朵在手指间转了半晌,准备那这朵新花替换了信封里已经压扁平了的枯花。 路千棠借着昏暗的夜灯光亮看了好一会儿花,心想,花都不是去年的那一树了,凋谢绽放本就是平常,总挂念早已落在土里的,也太傻了。 他本来就不属于郢皋,郢皋自然也不会属于他,师父说得对,他也不过一阵无根风,走到哪里都是天意,遇上什么,阔别什么,也都是一场雨一阵风,总会来,也总会走,是相遇还是重逢也不怎么重要。 路千棠思来想去,觉得郢皋的确是他不能靠近的地方,金灿灿的都城远没有西北的风沙让他觉得踏实,好像西北也没有什么不好,比眼下的郢皋看起来可亲多了。 从梁衮边境来到郢皋,千里路途,日夜兼程,最终还是归于一纸调令,路千棠从心底觉得滑稽,也头一次觉得,这一路确实挺累的。 好好说话,便是晴天——赠萧歧润同学 第40章 和好 待宫城里的乱事安定了些许,登基礼毕,已过了半月,因是新皇初登基,便轻判了逆贼,萧源笙被夺了爵位,软禁在豫王府中,其余的流放的流放,监禁的监禁,郢皋也算是短暂地回归了正轨。 路千棠去拜见了新皇,不仅没被为难还得了赏,路千棠又回千里醉住了几天,瞧着盏盏像是长高了,瞧见他还是咋咋呼呼地扑过来,赵景提醒她几次改称呼她都不记得,索性随她去了。 眼见五月就要到了,院子里的海棠花也开得没那么好了,路千棠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军营里,偶尔赶上休沐便出来和赵景喝个酒,待了快一个月觉得实在没意思,便打算明天一早就请命回梁衮。 这晚路千棠刚刚巡完营,夕阳刚刚落入西山,天色昏沉沉,有个兵过来报:“将军,四殿下要见您,在前面等了一会儿了。” 路千棠有点不解,还没说话秦欢翎先过来嘟囔了:“这是什么意思?不会又要给我们下降头吧?好好的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路千棠摆摆手,心里有些不情愿,他也不太想见那位殿下,只说:“不知道,我去看看。” 路千棠走进来就看他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便离他几步远行了礼,说:“不知道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过几日我们就拔营,殿下不用担心,郢皋我们不久待。” 萧轻霂见他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自己走了过来,低声说:“不是公事,是私事。我有些事情想请教。” 路千棠嘲讽一笑:“殿下言重了,我答不来疑,只会打仗,殿下怕是找错人了。” 萧轻霂语塞了一瞬,说:“不在这儿说,去你的千里醉,行不行?” 他那个“行不行”带了商量的语气,路千棠有些纳罕,说:“千里醉也是殿下的,郢皋没有东西是我的,殿下想去就去,不用问我。” 萧轻霂微微挑眉,心想,还真不高兴着。 萧轻霂捏着他的手腕,也不跟他客气,说:“既然都听我的,那就走吧,你把院子里的人都支开。” 路千棠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看他提了一坛酒撂下,先开口说:“今天不休沐,营中有铁律,不能喝酒。” 萧轻霂像是没听见似的开了酒,说:“这是去年那封信里跟你说过的,酿的新酒,埋到如今刚刚好——还记得吗?” 路千棠神色有些松动,低着头看自己的刀柄,不想应他的话。 萧轻霂自顾自倒了酒,说:“你带着梁衮的兵回郢皋,本来就让人议论纷纷,你知道吗?” 路千棠笑了一声,语气不屑:“管他们怎么说,干我何事。” 萧轻霂也笑:“是,旁人都说得,我说不得,一字半句就要生许久的气。” 路千棠疑惑地抬头看他,反应过来又低了头,说:“殿下真会说笑,我哪敢。” 萧轻霂突然说:“今天来是想问你,当初送刀是什么意思?” 路千棠没想到他话题转换的这么快,怏怏地说:“没什么意思,殿下不要多想,不值钱的东西,也不必留着。” 萧轻霂哼笑:“是吗?我怎么听说,你们凉兖人送刀……” 他话刚说了一半,路千棠噌地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说:“殿下今天要是想跟我说这个,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先走了。” 萧轻霂迅速站起身把他搡地后退了一步,说:“一说就急,小将军,是不是心里有鬼?” 路千棠死死抓着他的手,说:“殿下不用特意来取笑我,一把刀而已,本就什么都不是,扔了也可以。” 萧轻霂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不敢听是吧?我偏要说,听说凉兖人送刀是定情信物,怎么,喜欢我吗?” 路千棠脸色瞬间煞白,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说:“不是。” 萧轻霂凑过去贴着他的侧脸,听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放缓了语气,难得地说了句能听的:“你回来,我很高兴。” 路千棠急促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会儿,转而变成更加急促的喘息。 第74页 萧轻霂轻声说:“我听了你们的那个传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高兴,所以我想你告诉我——你怎么怕成这样?我又不吃你。” 路千棠的眼神变得很可怜,抓着他的手臂说不出话。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肯跟我说一句实话吗?从一开始你就不肯跟我说半句心里话,你让我怎么办?” 路千棠不自觉地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侧着头看他。 萧轻霂蹭了蹭他额头上的冷汗,说:“你怕我什么?怕我薄情寡义,把你当笑话看?是不是?” 路千棠颓然地闭了闭眼,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轻霂叹了口气,贴在他耳边说:“为了你那把刀,我到处打听你们凉兖的习惯,你回来就一口一个叫我扔掉,谁薄情?谁寡义?” 萧轻霂钳着他的下巴叫他抬头,说:“路千棠,你连死都不怕,怕我吗?“ 路千棠无力地推了一下他的手,说:“别说了,我头疼,我要回去了。” 萧轻霂抓着他让他背倚着那棵海棠树,不让他走,说:“说不清楚你哪都别去,你丢不丢人?敢上战场不敢跟我说话。” 路千棠哼了一声,烦道:“别臭美,撒手,我要回去了。” 萧轻霂抬手就扼上了他的脖颈,路千棠仰着头打定主意不理人,萧轻霂却突然摸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黑绳,路千棠还没来得及拦就被他拽了出来。 萧轻霂摸着那块带着体温的扳指,神色逐渐变得有些“我就知道”的得意,说:“嘴硬的小东西,这是什么?” 路千棠闹了个大红脸,耳根红得厉害,咬着牙说:“挺贵的,怕丢才挂身上。 萧轻霂哦了一声,说:“都划成这样了,再贵也不值钱了,还挂着干什么?” 路千棠平复了语气,说:“我不知道,我以为还值钱呢——不然殿下再赏我一个?” 萧轻霂握住了他的手,没好气道:“你承认喜欢我挂念我就这么难吗?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路千棠别过脸不应声。 无声地对峙了半晌,萧轻霂松了口,无奈道:“我今天提着酒过来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不是在哄你高兴了吗?跟你好好说话你还这般不情愿。” 路千棠又哼:“殿下这就是好好说?抓着我按着我,不知道的以为殿下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萧轻霂仍然不松手,调笑道:“没办法,有人胆小如鼠,我怕一撒手有些人就要脚底抹油了。” 路千棠垂着眼睛,说:“殿下这般咄咄逼人,我还以为是来找我打架的,我在郢皋本就如履薄冰,也不敢还手,所以殿下才这样欺负人。” 萧轻霂气闷:“真是不知道这半天我在说什么……” 路千棠神色郁郁,说:“夜深了,殿下快回吧,风凉。” 萧轻霂立刻抓到了空子,说:“我去年可以宿在这里,今天不可以吗?你不需要我来保命了,所以赶人赶得这么顺口?” 路千棠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半天才说:“殿下,那天……都过去了,你不要这么小肚鸡肠地、还拿出来说。” 萧轻霂凑近了看他,无奈道:“我是没办法了,我拿了酒来跟你讲和,你又不肯喝酒,你自己告诉我,说点什么能让你高兴?” 路千棠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语气讥讽,说:“原来兜兜转转殿下还是觉得我合心意,只是可惜,我现下捏着轻骑,殿下不能再总想和我玩了,也不必把哄小情儿的手段用在我身上,小心陛下多想——不过郢皋这么大的地方,虽容不下我,但是听话的小倌应该不难找吧。” 萧轻霂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呢?” 路千棠也敛了笑,说:“殿下还是问问自己想了什么吧。” 萧轻霂气极反笑:“真是……路千棠我还是高估了你的理解能力,说半天你当我找你暖床吗?郢皋这么大,我到你这儿来生一肚子闲气,我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路千棠抿紧了唇,语气僵硬:“殿下去别的地方消消食吧,看我笑话也该够了。” 萧轻霂深呼吸半晌,说:“你若是承认了,我高兴都来不及,什么笑话不笑话,你避我像避蛇蝎,我才像笑话吧——是我挂念你,日日等你一封书信,我敢承认,你敢吗?” 路千棠神色陡然变得极其震惊,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萧轻霂松了手,说:“你要是打定主意当胆小鬼,明天就去向陛下请命滚蛋,我就当赫赫有名的鬼骑将军怕我怕得逃跑了,你在我这儿,就是胆小鬼。” 路千棠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你!” 萧轻霂眼底藏着笑,把神态掩在夜色中,语气如常:“你还想说什么?” 路千棠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攥得很紧,说:“你不用故意激我。” 萧轻霂微微俯身过来,轻声说:“嗯,就是故意的,但是比刚刚的效果要好,我的话都说完了,该你了。” 路千棠眼睫不住地颤,呼吸声急且重。 萧轻霂在他额头上落了一个吻,说:“今天是来哄你高兴的,你自己瞎理解一通,我也委屈,你要不要哄哄我?” 路千棠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整个人都要贴在他身上,声音也委屈起来,说:“是你先……” 萧轻霂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我在哄你了,是你不领情。” 第75页 路千棠的眼神水漉漉的,光是被亲了额头就开始晕头转向,慌张无措起来:“我没有……” 萧轻霂露出得逞的笑意,说:“你不想说就算了,不欺负你,我刚刚怎么哄你的?学一下总可以吧。” 路千棠看他越凑越近,鬼使神差地蹭了一下他的嘴角,只看见他那双勾人凤眼露出一抹晶亮,就被扣着后颈压回了海棠树边上。 路千棠抬着头去承受这个吻,不自觉地靠在他怀里,迷迷瞪瞪地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什么圈套。 吻完路千棠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嘴唇泛着水光的红,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看,落在别人眼里简直是在索吻。 萧轻霂抬手点了点他的嘴唇,低声问:“还要吗?” 路千棠愣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不对劲,张望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在这里……不好吧。” 萧轻霂挑了挑眉,笑:“想什么呢。” 萧轻霂贴着他的嘴唇,说:“我说这个,不正经的小东西。” 这个吻细腻又绵长,萧轻霂不住地摸他的头发,像是在给什么小兽顺毛,说:“还生气吗?” 路千棠眨了眨眼,说:“我生谁的气?” 萧轻霂捏他的耳朵,说:“让四殿下哄你这么久,得了便宜还卖乖。” 路千棠抬手抱着他的脖颈,下巴搁在他肩上,小声说:“就算我不去请命,早晚还是要走的,激我也没用了。” 萧轻霂哼了一声:“别说那些,你不用跟我道歉吗?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路千棠疑惑地看他一眼:“殿下怎么反复无常的?刚刚不还说……” 萧轻霂打断他:“算了,本王不跟你计较,过来暖床就原谅你。” 路千棠笑了一声,拉了一下他的手,说:“殿下再赏我一个扳指吧,值钱的那种。” 萧轻霂揽着他往里头走,说:“你好歹也是手底下捏着几千人的小将军,赏赐没少拿吧,老是惦记一个扳指,不害臊。” 路千棠嘁了一声:“当时这个扳指我还求了许久才给我,堂堂瑾王殿下这么小气。” 萧轻霂:“……现在没叫你说话。” 第41章 寻找 夜间月色清亮,轻轻薄薄地透过竹雕窗扉,落在浓郁的黑中,散出一小片迷蒙的光晕。 路千棠靠在他怀里听他说话,零散的月光落在他耳畔,路千棠忍不住走了神,很幼稚地伸手抓了抓,看着月光又从指缝里流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很着迷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萧轻霂捏住他的手,也不恼,慢声说:“我刚刚说话你听见了吗?” 路千棠嗯了一长声,冲他笑笑,轻车熟路地跟他撒娇,说:“好像没有。” 萧轻霂伸手摸他锁骨上方那道骇人的伤疤,说:“刚刚问你,这道疤又是怎么来的?” 路千棠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摸他手指的骨节,懒懒地贴回他身前,说:“记不清了,太久了。” 萧轻霂轻轻抓了抓他的头发,手指从他的后颈滑进他的衣领里。 路千棠被他摸到了背后的蝴蝶骨,突起的那块骨头下侧就有一道不规则的伤疤,伤愈合后的这块皮肉也难免变得敏感起来,路千棠忍不住缩了一下,不解地抬头看了看他。 萧轻霂另一只手把他按在怀里,低声说:“你什么都不记得,那我自己验一下。” 路千棠挣了一下,说:“又是调戏我的新借口吗?” 萧轻霂低头跟他咬耳朵:“那行啊,不调戏你,我去点灯,把你扒开好好看看,保证不碰你,好不好?” 路千棠赶紧伸手拽他:“殿下这么难暖热,还是不要了,我不小气,没说不让摸。” 萧轻霂也没什么表露,一点儿也不客气地下了手,他的动作很慢,起初的心思似乎也干净,像是在擦拭什么珍贵瓷器。 路千棠却被他摸得心里发怵,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就抬着头去亲他,想赶紧结束这段莫名其妙的触摸。 四殿下心如明镜地接了这个吻,任由这番自以为是的打岔,手上仍然不紧不慢。 眼下已经五月了,瑾王殿下的手还是带着凉意,路千棠却觉得浑身被点了一遍火。一番裹乱下来,这位殿下镇定自若地占尽了便宜,路千棠自己倒是被弄出了一层薄汗,还被亲得晕头转向,终于老老实实地贴着他不动了。 等把人从头到尾摸了个透,瑾王殿下终于正人君子般地收回了手,亲了亲他迷瞪瞪的眼睛,还要不怀好意地问他:“怎么还出汗了?这么热吗?” 路千棠轻轻打着颤,垂着头不想说话。 萧轻霂丝毫不顾及那位脸皮薄的,指腹从他腰腹上的疤痕上蹭过,明知故问:“怎么什么都怕,摸一下也怕,这又抖什么?” 路千棠被摸出了一些异样的感觉,尴尬地往后缩了缩,衣衫都被扯得大开,又慌慌张张地掩好了,说话都不利索了:“不是怕……摸也摸过了,殿下,可以睡觉了吧?我明天一早还要回营。” 萧轻霂起身撑在他身侧,俯身贴了贴他热起来的脸颊,说:“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只是我不想睡呢?” 路千棠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气息炙热,低声说:“殿下不要搅我了,明天不休沐……” 萧轻霂咬了一下他的耳朵:“死脑筋,告一天假能怎么样?” 第76页 路千棠喘息声渐重,难受地仰了仰头。 萧轻霂轻轻柔柔地从他耳侧吻下来,声音里带着蛊惑,说:“棠棠,还记得第一次是怎么做的吗?” 路千棠弓着身子摇头,眼角都染了红,颇为难耐地看了他一眼。 萧轻霂被他这一眼看的差点丢了从容,只恨恨地咬了咬他的嘴唇,说:“怎么什么都不记得,那天还缠我缠得紧,都不记得了?” 路千棠耳根红得厉害,喘着气说话,语气绵软:“那天、喝了太多酒,真不记得了。” 他的眼睛向来澄澈明亮,此时蒙了一层迷蒙的水汽,看着可怜可爱,此景落在旁人眼里却又是另一种意味。 瑾王殿下又亲了亲他的眼睛,心想,真是让人没办法。 这位殿下终于揭开了美艳惑人的面具,凤眼潋滟地跟他笑,哄他:“没关系,今天没喝酒,要好好记着。” ……………… 折腾完天都大亮了,路千棠困得睁不开眼睛,像是忘了刚刚是怎么逃都逃不开的,还蹭过去往人怀里钻了钻。 萧轻霂发现这小崽子只要顺着毛摸一摸就乖得要命,像是心甘情愿把脖颈递过来让人扣上项圈。 绝对的信任和依赖。 这样的认知把瑾王殿下惑得五迷三道,短暂地忘记了眼前乖顺的崽子咬起人来是什么德性。 路千棠像是感知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抬头半眯着眼看他,说:“我这么好看吗?” 萧轻霂这个吻落在他发顶,说:“乖起来格外招人疼,忍不住多看几眼。” 路千棠就低低地笑,还不忘拖着尾音嘱咐他:“殿下记得替我告假,带头坏规矩,我以后就没法带兵了。” 萧轻霂啧了一声:“你今日就把心思锁在这屋里,我还会害你不成?” 路千棠声音倦懒,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殿下以前不就把我当刀使,那时候怎么不心疼我?” 萧轻霂笑:“要是说这个,你也不占理吧?” 路千棠安静了些会儿,笑说:“好吧,当扯平了。” 萧轻霂也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你不想跟我说说,这一年的事情吗?” 路千棠一直没有搭话,萧轻霂都要以为他睡着了,他却突然开了口,语气很随意:“没什么好说的,殿下猜都猜到了,打不打仗都不太好过,整日把命挂在刀尖上——” 他轻轻侧了身,说:“如果不是纳蛮人打过来,我想拼命都不知道跟谁拼,我也算是走了运,不然还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多久,可能真得一直都回不来。” 萧轻霂去捏他的手,说:“我说过,你想要的,我未必不能给你,你要是愿意……” “殿下,”路千棠睁了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灼灼,“如今我手里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那是我手下两千轻骑拿血用命换来的,我早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他们把命交到我手上,闯不闯得出来,我都得走下去,我不能当逃兵。” 萧轻霂轻笑,顺了顺他的头发,缓缓说:“你听我说完,我知道郢皋拘不了你,你也不稀罕待在这里,但是你想做的,我都帮你——千棠,你信我吗?” 路千棠的眼睛短暂放空了片刻,张了张嘴,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终于说:“殿下此时想要我,我自然可以待在殿下身边,那是因为我还是一把刃尖朝外的刀,若是刀锋转了向,殿下还敢留我在枕边吗?” 萧轻霂轻叹了口气,可能是吃饱喝足后脾气格外好,颇有耐心地继续搭话:“那我问问小将军,本王现在留你在枕边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你三句话给我添两回堵吗?” 路千棠愣了愣,突然注意力转了向,半天才隐隐有些委屈地开口:“我有这么添堵吗?” 萧轻霂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头发,说:“看来在院子里那些话,你四殿下都白说了——你自己也说,听话的、好玩儿的、哪里没有,我来找你生气上火,是有多跟自己过不去,平时瞧你挺灵光,为什么这种事情就是不开窍呢?” 路千棠自暴自弃地阖了眼,说:“我困了,不说了。” 萧轻霂伸手捏他的眼皮:“不说清楚我是要睡不着了,睁开。” 路千棠往他怀里一扎,不理人了。 萧轻霂又去拎他的后颈,说:“少来,我本来都要怀疑你是故意诓我的话了,但是瞧你好像是真不太灵光,机灵劲都去哪了。” 路千棠在他怀里哼了一声,说:“我就是不灵光,听不懂殿下的话,殿下还偏要端着捧着,那就不要说了,我听不懂。” 萧轻霂被他逗笑了,说:“你倒是比以前像个小孩,动不动闹脾气——我哪里端着捧着?空口白牙乱咬人是怎么回事?” 路千棠敷衍地嗯了一声:“没有,我瞎说的,困了,不要叫我了。” 萧轻霂又叹气,凑到他耳边,说:“那你说,想听什么?殿下说给你听好不好?” 路千棠吃软不吃硬出了名,又抬了头看他,语气终于好了起来,说:“我没有要听什么。” 萧轻霂说:“那我不端着,你也不要藏着,敢不敢?” 路千棠往后挪了挪,好清楚地看见他,说:“我有什么不敢?” 瑾王殿下的那双凤眼狭长,平日里总叫人觉得含情带笑,此时敛了浮在面儿上的轻佻,一片沉凝之色收在眼底。 第77页 天边泛了白,微弱的熹光透过竹窗驱散了稠郁的黑夜,昨夜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湿润的花叶气息幽幽不去。 萧轻霂半撑起身看他,长发散乱了一肩,晨光落在他的身后,说:“你不愿做笼中物,我就陪你回你的草原,没有人能夺走你的自由。” 萧轻霂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可以信任我,不必日日思量路千棠对于旁人的价值,或是应当用这些价值去换取什么,就像你拿命去换功勋——你在我这里不一样,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我要你的信任,要你的真心,我可以给你的也是这些,余下的任何都是无关痛痒的,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路千棠愣神了许久,恍恍惚惚地去抓他的手,说:“我的信任,早就给你了,至于真心,我不知道怎么样算真心,但殿下若是给我,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萧轻霂难以自制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那就不要总说什么刀锋的正反,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会站到我的对立面,你想要的,我都帮你。” 路千棠神色黯淡下去,说:“我想要的?这么多年来,我是定北侯的儿子,是凉兖的儿郎,是狼骑的继任者。师父总会说,我身后背着整个定北侯府,整个凉兖,我不应当只为自己而活,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如果我只是路千棠自己,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路千棠仰着头看绫罗的帐顶,说:“去梁衮我不后悔,也不委屈,我想找一找、我爹执着了一辈子的东西,也去找找路千棠自己。” 路千棠歪头看他,自己笑:“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好像明白了一些、我爹一直想教给我,但是没来得及的东西,只是我还是找不到自己,也不知道抛开这些期待和责任我还剩下什么——所以殿下,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萧轻霂伸手把他拉回了怀里,说:“都没关系,未来的路得一通好走,慢慢来,慢慢找,我也教教你,除了那些压在你身上的期待,你还会得到多少意想不到的东西。” 路千棠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赞同。 萧轻霂又说:“就像——不喜欢吃的,你可以挑出去,没有人能逼着你往下咽,除非你找到非吃不可的理由,但吃与不吃,你都可以自己决定。” 路千棠声音有些萎靡,说:“我只是想不明白,我师父说人都是一阵无根风,该离开时就会离开——我跟了师父十年,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家人,但是好像、他教导我、养育我,都不过是他与我爹之间的情谊,与我倒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这么些年,我可以是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却独独不是我自己。我不愿意。” 萧轻霂轻抚他的背,说:“那你告诉我,那些施加给你的东西,你想丢掉吗?” 路千棠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萧轻霂笑了笑,说:“没关系,都会找到答案的——大齐有七大州郡,数十上百的江河山川,你想探寻的,总会藏在这其中的某处,等你想明白了,离开哪里,留在何处,你都可以自己决定。” 萧轻霂说:“你永远是自由的。” 路千棠伸手回抱他,笑说:“殿下的脾气变好了,竟然都不跟我急。” 萧轻霂敲了他一下,说:“不要贫,你还睡不睡?”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天都亮了。” 萧轻霂笑:“你不会是饿了吧?不然起来用了膳再睡?” 路千棠不想动,说:“我腰疼,不想吃。” 萧轻霂看他,说:“你蹬鼻子上脸是不是?腰疼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翻了身,背对着他叹气:“又开始凶了,不饿,我困。” 萧轻霂伸手放下了床帐的帷幔,把明亮的晨色挡在外头,说:“我看你撒娇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一句也说不得你了。” 萧轻霂又凑过去跟他咬耳朵,说:“恃宠而骄。” 路千棠被他贴着耳朵说话,觉得很痒,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还不忘耍贫嘴,一本正经地说:“真腰疼,打仗都没有这么累。” 萧轻霂很是嫌弃地啧了一声,还是伸手环了他的腰,轻轻给他按了按,说:“别贫了。” 路千棠抱了他一下,低声说:“都怪殿下,殿下真像妖精。” 萧轻霂手上突然一重,路千棠嗷地一声就往后躲。 萧轻霂低头咬了他一口:“再贫,你就别睡了,让你看看什么是真妖精。” 路千棠嘴角藏着笑,迅速地亲了他的脸颊,老老实实地阖了眼睡去了。 近段时间不是在考试就是在备考的路上,有点忙,而且最近几章好像都没什么手感,回头都会修,感谢包容~原谅他们又腻歪了一章 第42章 冰坛 这段时间路千棠很少在千里醉住,偶尔住两次也瞧着面上不怎么高兴的样子,盏盏总觉得自己家大人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于是自己往日的做派也收敛了许多,眼下瞧这院里的人晌午都过了也没动静,也不敢去打扰,就叫人时刻备着饭菜,等那边起来了就能吃上。 好不容易那边叫备膳,盏盏赶紧带着人去布菜,还很有眼力见儿地把瑾王殿下带来的那坛酒也捎了过去。 盏盏这边指挥人摆好了饭菜,一打眼竟然瞧见瑾王殿下在给人梳头,当然是梳了没几下就被推走了——瑾王殿下连自己的头发都不见得梳过,哪会给别人梳头。 第78页 盏盏在旁边伺候着,看见路千棠似乎心情不错,心里也高兴起来,欢欢实实地见了礼。 路千棠落了座,冲她一点头,说:“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瑾王殿下这厢又插了话,说:“你家大人今天告假了,让他歇一天,没事不要来打扰。” 盏盏还没应下,路千棠又说:“若是营里有事,还是要第一时间来报。” 他这话音还没落,盏盏就感觉到瑾王殿下浑身上下好像哐地降了温,这边赶紧应下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路千棠给他夹了菜,说:“营里来报的肯定都是重要的事,殿下不要小心眼。” 萧轻霂哼了一声,说:“你爱去哪去哪,跟我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也不跟他拌,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殿下放宽心,我哪也不去。” 萧轻霂没搭茬,倒是盯着他的头发看了一会儿,心里纳闷,明明瞧着很简单,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总东缠西缠的,怎么都梳不好。 路千棠抬头看他一眼,笑说:“殿下不要耿耿于怀,梳头而已,我会给殿下梳就行了。” 萧轻霂又哼,说:“不要瞎猜,殿下伺候你,你还不识抬举,该耿耿于怀的是你吧。” 路千棠笑了一声,心想,行吧,不惹他也能让这位殿下心气儿不顺。 路千棠讨好地给他夹菜,岔开了话题,说:“殿下,端午节好像就是这几天了,有粽子吃吗?” 萧轻霂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说:“粽子有什么稀奇的,你想吃叫底下人去做就好了,对了,我府里有个会做凉兖菜的厨子,回头我把他也给你送来,吃上还能短了你吗。” 路千棠神神秘秘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好,那谢谢殿下了。” 萧轻霂又看了他几眼,说:“小东西是憋什么坏呢?笑什么。” 路千棠一脸坦然,说:“没什么,就是高兴,我不能笑吗?” 萧轻霂用筷子点了点他的额头,说:“你最好是,赶紧吃饭,待会儿又要凉了。” 他们正吃着,外面又有人扣了门,外头的两个小厮得了里面应声便推开了门,俩人手里抬着个冰坛,打头的说:“小人想着大人房里没个冰镇,午后又暑热正盛,所以想着给大人送来凉凉屋子。” 路千棠突然放了筷子,脸色不大好看,语气也不善,疾言厉色道:“我不需要,拿出去,没叫你们来送,自作什么聪明。” 小厮吓了一跳,平日见他都挺好说话,不知道一个冰坛怎么叫他变了脸,忙告了罪就要往外抬。 萧轻霂看他一眼,轻飘飘地开了口,说:“这会儿确实热了,拿进来放屋里吧——这有什么好动气的。” 小厮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很是局促地来来回回看了几遭,不知道该听谁的。 萧轻霂一挑眉,不耐道:“放下了赶紧走,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那两个小厮瞧路千棠没反应,忙找地方把东西放下了,急急慌慌地告了退。 等人都退下了,萧轻霂换了神色,忍俊不禁:“怎么还急上了,你四殿下是不好捂热,一点冰还能冻死我吗?” 路千棠忙去握他的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轻霂反过来捏了捏他的手,笑说:“你慌什么,我又不怪你,这会儿确实热了,我是不怕热,但这点冰又不冷,小将军,少操点心吧。” 路千棠撇了撇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说:“殿下说撂着,那就撂着吧。” 路千棠现下就想知道瑾王殿下这浑身冰凉到底是什么毛病,以前偷的那瓶药他也叫人去查过,大夫只说那药是个稀罕东西,长时间服用可能会叫人身子不适,显得羸弱,但要和别的药物一起用才会显露出来,至于具体是什么那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瑾王殿下平日瞧着总是病恹恹,但离得近了路千棠总觉得那些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路千棠不是没搭过他的脉,偶尔会察觉出他脉象有些奇怪,不像传闻里听的那样病入膏肓,也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正常。 路千棠以往只以为他那身子不好都是他用药的原因,但总摸着他身上冰凉凉的,又觉得应当还有什么不叫人知道的隐情。 路千棠想着大概和他儿时出宫养病的那段日子有关系,各种猜想转了好些次想开口问一问,但又觉得宫闱秘事大抵都是不好述之于口的,便又把话咽了回去,自己偷偷摸摸查上了。 我认错,我好短,等我这两周考完试o 第43章 将至 路千棠在千里醉陪那位殿下懒了一天,第二天才回了营,秦欢翎像是看见什么稀奇物似的围着他打量了好些圈,路千棠差点提着刀柄揍到他脸上,秦欢翎终于赶在挨打前说话了:“头儿,你没事儿吧?头一次见你告假,是哪不舒服吗?瞧着还挺精神的。” 路千棠把他拨开:“少管闲事。” 秦欢翎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头儿,不是说这两天我们就回梁衮吗?什么时候走?” 路千棠顿了顿,轻咳了一声,说:“再等等吧,大家都挺累的,待一段时间再走。” 秦欢翎哦了一声,说:“也行,我还没来过郢皋,还想瞧一瞧天子脚下是个什么样——对了头儿,那天四殿下来找你,没为难你吧?瞧着那位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要是想走,咱马上就拔营,反正都奔波惯了,不能待在这儿受这个气……” 第79页 秦欢翎的一堆牢骚还没念完,就被路千棠凉飕飕的眼刀唬住了,噎在了当场,半天才继续嘀咕:“瞪……瞪我干嘛?咱刚来就给咱下马威,不就是不好相与的嘛……” 路千棠瞥他一眼,没接他的话,只说:“过两天是端午了,你带几个人给兄弟们买点过节的东西,营地也插点艾,我们也图个吉利,记我账上。” 秦欢翎欢快地应了声:“得嘞,头儿——对了,能喝酒不能?” 路千棠看他一眼,说:“不能。” 秦欢翎的那股兴奋劲骤然黯淡,换上了一脸哀怨:“过节呀头儿,这也不能喝酒吗?” 路千棠想了想,说:“忍一忍吧,等轮休再说。” 路千棠说着突然回头看他一眼,说:“端午那天我轮休,就不在营地盯着了,交给你了。” 秦欢翎突然觉得有些不寻常的气息,嗅觉很灵敏地又颠颠跟过去,追着他问:“真是稀奇事一件接一件——头儿,你不在营地去哪?是有什么……咳咳。” 路千棠冲他一笑:“管得着吗你。” 秦欢翎意味深长地嘘他:“这么快?才来郢皋一个月吧……哦,怪不得不急着回梁衮了,这还舍得走吗?” 本来这番话也是玩笑,路千棠不仅没不耐烦,还认真地应了他的话:“有点舍不得。” 秦欢翎瞪大了眼,更加不依不饶地嚷嚷:“真的啊?哪家姑娘?好看不好看,什么时候叫我们也瞧瞧。” 路千棠嘴角勾了勾,瞧着心情挺好,说:“你少到处乱说,再乱编我的故事我就把你撵去学说书。” 秦欢翎跟他打哈哈:“你都知道啊……那什么,我去带人插艾,走了走了。” 说好的初五要休沐,路千棠都答应了,说初四这天歇了班就去瑾王府,结果营里出了点事,手底下人跟京西营的兵起了点冲突,路千棠和那位程焦程指挥使不仅没什么交情,还很遭冷眼,光是捞人就忙乎了一晚上。 不算往事,眼下他再怎么说都是从梁王身边出来的,不止流言满天飞,和京西营的人也互相瞧不上,这段时间没少被那群人使绊子,路千棠心里清楚,但都不给回应,也叫底下人忍着,毕竟在郢皋闹事怎么看都是找死。 路千棠废了老大劲才从京西营把人带了出来,那小兵鼻青脸肿的,瞧着没少吃亏。 路千棠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摔在了京西营的营房里,当着那位指挥使狠踹了那倒霉兵一脚,骂道:“什么地方都敢动手,规矩都进狗肚子里了!滚回去领罚,别在人眼前晃,净添晦气!” 那小兵被踹得半天爬不起来,路千棠又跟程焦行礼,说:“给指挥使添麻烦了,都是些不懂规矩的新兵,还请指挥使大人大量,不要跟这种土疙瘩计较。” 程焦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当是谁,不是当初不知道怎么一路爬到先帝御前,又被扔到西北吃沙子的那位吗?这么快就混成了副将——你很有本事。” 路千棠眉心狠狠动了一下,只能装作听不懂,又换上笑脸说:“指挥使言重了,我没有什么本事,都是运气好。” 路千棠低头看了那小兵一眼,说:“还不滚?等人请你吗?” 那小兵赶紧地翻了起身,匆匆和他拱手行礼,踉踉跄跄地滚了出去。 程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说:“运气好?希望你的运气一直都这么好。” 路千棠这边被不明不白地指摘了一番,带着一肚子憋闷气又折回头拿了伤药,嘱咐秦欢翎给那个小兵送去,自己急匆匆地翻墙进了瑾王府。 他摸进瑾王殿下的卧房时早就过了子时,在外头瞧他屋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还亮着,就想着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在房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把地上的零落的绿叶踩了又踩,不知道还要不要进去。 路千棠忙着低头蹂躏那几片落叶,突然叫人抓着胳膊往后一拽,猝不及防地撞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路千棠抓了一下他的衣服,有些迟钝地说:“我把你吵醒了吗?” 瑾王殿下捏了他的脸颊,说:“这不是在等你么,你在门口晃什么?非要我出来请你你才肯进来吗?” 路千棠神色恹恹,说:“我以为殿下睡下了,怕吵了你睡觉。” 萧轻霂拉着他进屋,说:“你的殿下在等人赴约,哪有先睡的道理。” 路千棠笑:“有点事耽误了,殿下不要怪我就好。” 萧轻霂嗯了一声,说:“不点灯了,过来给你四殿下暖床。” 路千棠疲惫得很,脱了衣裳就躺在了他身侧,倚着他阖上了眼。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受气了?” 路千棠抬头看他:“你知道了?” 萧轻霂亲了亲他的额头,说:“眼下不能帮你出气,我心里也憋屈。” 路千棠笑出了声:“殿下倒是比我还要先憋屈——也没事,早就习惯了,就是手底下有些受不了激的,让人操心。” 萧轻霂揉了揉他的头发:“睡觉,明天有东西给你,给你去去晦气。” 路千棠抬起头看他,说:“好巧,我也有东西给殿下——殿下要给我什么?” 萧轻霂的笑意短暂地凝滞了,又说:“你最好不要学我。” 路千棠纳闷道:“我都不知道殿下要给我什么,怎么学?” 第80页 萧轻霂笑笑:“给小孩的东西,明天你就知道了。” 路千棠俯身过去亲了亲他,说:“我从京西营的牢房里出来没多久,殿下就叫我来暖床——我身上有没有难闻的味道?” 萧轻霂凑在他耳边说:“四殿下不嫌弃你,我的棠棠一直都好闻得很。” 路千棠夸张地打了个寒噤,故作嫌弃的语气里藏着笑:“殿下哄人的话真烂俗。” 萧轻霂啧他:“就是不能跟你好好说话,总爱蹬鼻子上脸。” 路千棠抓住了他的手,笑了笑偎着他睡了。 第44章 妙药 清早萧轻霂一睁眼就瞧见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下意识地探头过去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初醒的惫懒,缓声说:“盯着我做什么?” 路千棠眼神灵动地冲他笑:“在等殿下要给我的东西。” 萧轻霂轻笑,侧身过来半眯着眼看他,伸手缓慢地摸他的头发,说:“急什么?答应给你的,还能跑了不成。” 路千棠很慢地嗯了一声,又半撑起身看着他,说:“但我还是着急。” 萧轻霂无奈地叹了口气,坐起身说:“那起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叫人弄了些清淡的。” 路千棠跟着他下了床,很快地换好了衣裳,很有眼力见地去帮瑾王殿下束腰带,说:“我吃什么都行,不挑嘴。” 萧轻霂手指在他发顶上顿了顿,说:“你不是不爱吃芹菜吗?这也叫不挑嘴?” 路千棠抬眼看他,理直气壮:“不喜欢,但是可以吃,不算挑嘴。” 萧轻霂捏了他的下巴,说:“不是告诉过你,不喜欢的可以不吃——在别人那里受委屈,在我这里不能再受委屈。” 路千棠替他正好了腰带,拨开他的手,笑说:“小题大做,这算什么受委屈——殿下快着点,我急着要收殿下的东西。” 萧轻霂抬手敲了他的额头:“没心没肺的小崽子。” 瑾王府的早膳说着清淡,还是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路千棠有些纳罕,说:“殿下的早膳都这么奢靡。” 萧轻霂掂着筷子就敲他的头,说:“你要是能说清楚自己爱吃什么,我还能这么费劲吗?” 路千棠揉了揉头,笑说:“都说了不挑嘴,殿下非要纠结这个,怎么还怪我。” 萧轻霂实在不想再跟他争这个,摆摆手:“吃你的饭。” 他们早膳用了一半,卿知从屋外进来行了礼,语气欢喜,说:“殿下,都御史樊大人刚刚打发人送了几尾鹤顶红金鱼过来,好看得紧,真像鹤一般,樊大人说这鱼得细养,奴婢就叫人把这几尾鱼养在后庭院那方新引的活水池塘里了。” 萧轻霂没什么兴趣,只点头说让她看着办。 路千棠本来正在吃粥,手捏着勺子不动了,仔细听完了,认真发问道:“鹤顶红金鱼是什么样?鱼怎么会像鹤?” 卿知笑说:“鱼的身子是银白的,头顶一团红,像是鹤的冠,所以说像鹤——路副将若是感兴趣,可以来后庭院看,那鱼在阳光底下更好看呢。” 路千棠侧头看了一眼四殿下,说:“殿下,我能去看看吗?” 萧轻霂说:“你想去就去,谁还能拦你……” 他这话还没说完,路千棠立刻撂了勺子,说:“殿下,现在就去看吧。” 萧轻霂挑眉,微嗔地瞥了卿知一眼,又说:“用完早膳再去,你的粥吃完了?” 卿知掩嘴笑,揶揄道:“这金鱼可以喂些白芝麻,这就给副将备好,一会儿来玩就是,眼下嘛,先陪我们殿下好好用膳吧。” 萧轻霂又瞥她一眼,说:“就你会挑时间,替我们小将军好生养着那鱼,待会儿就去验。” 卿知笑着告退了,萧轻霂扫眼就瞧见路千棠要囫囵地结束早膳,筷身啪地敲在他手背上,说:“细嚼慢咽。” 路千棠的手一缩,又揉了揉自己的手背,撇了撇嘴继续吃粥,还不忘埋汰他,说:“殿下比我以前的习字师父打人还疼。” 要不是他在吃粥,萧轻霂就要上手捏他的脸了,气不顺的瑾王殿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不善道:“你再贫,本王就焚琴煮鹤,让那鱼以清蒸的姿态出现在你的午膳里。” 路千棠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殿下连这个都要呷醋?” 萧轻霂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是谁爱臭美。” 路千棠得逞一般地冲他笑,又低下头继续吃碗里的粥去了。 半刻钟后,瑾王殿下在院内的小竹亭里喝茶,瞧着那个在池边欢欢喜喜捧着白芝麻喂鱼的人影深感无力,觉得端午这人要跟鱼过了,于是顺便把送鱼的人都在心里记了一笔。 路千棠半天又转回他身边,说:“殿下,这鱼真的好像鹤,我头一次见,太稀奇了。” 萧轻霂轻轻摇着折扇,说:“这些鱼别一直喂,小心叫撑死了,你就没得玩了。” 路千棠晃了晃手里的芝麻,说:“我自己吃掉了,没有喂太多。” 萧轻霂蹙眉,颇感无奈道:“你怎么还吃上了?这个能吃吗?” 路千棠笑笑,递出去给他,说:“卿知姐姐说这个是熟芝麻,可以吃,她说鱼吃不了这么多,就是拿给我吃的——殿下尝尝吗?” 萧轻霂脸上掠过不明显的笑意,手上收了扇,把折扇放在了石桌上,冲他勾勾手,说:“你过来。” 第81页 路千棠很是听话地撂了小碟,坐到了他边上。 萧轻霂突然扳着他的下巴咬了一口他的脸颊,嘴唇缓缓贴上他的唇珠,轻声说:“那给我尝尝。” 萧轻霂在他身上讨了一个绵长的吻,唇齿间充盈着芝麻的熟香,路千棠有些没反应过来,双手不自觉地攀在他的肩上,舌尖被领着缠来绕去,只能微仰着头去接他的吻,发出小动物喘气的哼声。 萧轻霂用力地吮了他的舌头,路千棠有些吃痛,齿间骤然一紧,他的那颗尖牙磕在了瑾王殿下的下唇上,粘腻的吻间瞬时满是血腥味。 萧轻霂啧了一声,放开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说:“怎么还咬人。” 路千棠这才瞧见他的下唇被碰出了血,有些手足无措,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又贴了上去,细细地把他的嘴唇上的血迹一点点舔掉了。 这举动实在让人没法无动于衷,但瞧过去他眼中又是一片澄澈,恍如晴日下的镜湖,让人觉得对着这样的眼睛起歹念真是情何以堪。 萧轻霂屏息半晌,才无奈叹息着把他从身上拉起来,声音也柔下来,真像哄小孩一般,说:“还要跟鱼玩吗?” 路千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猜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半晌才拽着他的袖子说:“不玩了。” 萧轻霂点点头,说:“端午节嘛,就该拿点东西辟邪去灾的,我瞧人家小孩都挂香囊,也给你一个。” 路千棠看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只香囊,只是与往常见到的那种不同,是个环形镂空的小香囊,瞧着倒像是一块白玉玉珏,模样很是精巧。 路千棠接过来就闻到一阵清凉的味道,有些纳罕,说:“里头是什么香?闻起来凉凉的。” 萧轻霂想了想说:“大概是金银花、薄荷、荆芥,还有蔓荆子什么的,专门叫人给你调的这个,让你下下火、去去晦气。” 路千棠在手里把玩了半晌,笑道:“我哪那么多火……” 路千棠说着看了他一眼,探头过去悄声说:“殿下才要下下火。” 萧轻霂抬手就用折扇敲了他,说:“你再狼心狗肺一个。” 路千棠缩了缩,又凑过去亲了他的脸颊,讨好般地跟他笑,说:“谢谢殿下。” 萧轻霂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心情甚佳,唇角噙着笑,眼尾微挑,说:“你要给我的东西呢?” 路千棠犹疑了一下,手指在领口摩挲了好一会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昨天去了一趟仲烟里的寺庙,求了一根红绳回来,把它缠在端午节的五彩绳里了。” 他这才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根五彩绳,握了瑾王殿下的手,慢条斯理地给他绑在手腕上,看他的眼神近乎虔诚,说:“希望殿下百病不侵。” 萧轻霂安静了一会儿,笑说:“你倒是喜欢信这些东西。” 路千棠晃了晃那只小香囊,得意道:“你不也是。” 萧轻霂轻轻叹了口气,微抬手腕打量了一下这根不一般的五彩绳,又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说:“放心,不会再病了。” 路千棠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还没问出口,就被额头上落下的吻打断了思绪。 他听见那位殿下轻声说:“你待在我身边,就比那些神言妙语都好。” 秦欢翎得了吩咐叫人在营地边上都插了艾,放低了声音说:“副将说了,我们也图个吉利,辟邪驱秽,往后京西营里的那群人再来寻衅,都不准理,这是郢皋,犯不上跟他们动手。” 秦欢翎说着瞥了一眼那个伤还没好全的倒霉兵,指了指他,说:“前车之鉴啊,都记住了。” 他说着又看向那个兵,说:“为了捞你,咱副将真是没少被人甩脸子——你们自己心里掂量清楚,咱在梁衮是头一份,但现在就他娘的什么都不是,不管什么,就都得忍着,多的是人想瞧我们自己出乱子。” 他说完喝了口茶水,说:“虽然过节,但是不要偷酒喝,不然逮住了够你们吃一壶的。” 底下唉声叹气地应了声,里头有个骑都尉叫陈宣的,中等身形,平日里不温不火,早先和秦欢翎一起参的军,和他关系一直不错,这会儿瞧总说这话的人不在,忍不住发了问:“平日副将不都在营里待着,怎么今天没瞧见他?” 秦欢翎突然神采飞扬起来,故弄玄虚道:“哎呀,这可不能说,让头儿知道了要扒了我的皮。” 这些人顿时都骚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要听个所以然,秦欢翎啧了好些声,说:“你们别害我啊,咱头儿有佳人相约,这种事能乱说吗?他可不叫说出去。” 那阵意味深长的起哄声快要掀翻营房的顶了,秦欢翎一脸志得意满,说:“哎呀,别看他上了马提着刀凶成那样,一说起这个,脸都红了,啧啧啧,你们是没瞧见,眼神飘忽,脸皮子薄得很。” 陈宣哼了一声:“你还敢乱说,小心他回来真扒了你的皮。” 秦欢翎仍旧眉飞色舞,说:“哎!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都还听不听?” 营地里一说起美人佳话一个个的比谁都积极,秦欢翎更是上蹿下跳,添油加醋胡编乱造了一通,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自己往被撵去说书的道路上推了又推。 他们这边正说着,营房的门被哐地一脚踹开了,几个穿着京西营官服的兵态度蛮横地闯了进来,嚷道:“不好意思啊兄弟,我们营里有人丢了点东西,四处找不着,来你们这瞧瞧,不介意吧?” 第82页 有人噌地站了起来,骂道:“在哪丢的在哪找,闯我们营地干什么!” 秦欢翎按了他一下,平稳了语气,说:“不知道你们丢了什么,我们可以帮你们一起找。” 那领头的讥讽地笑了几声,说:“看看、看看,老子还没见过啊,还有贼要帮人找东西,那也得问问人家敢不敢叫你们找!” 秦欢翎脸色一变,示意他们都别动,说:“我觉得还是好好说话能叫你们早点找到失物,无凭无据地冷嘲热讽应该也没什么用吧。” 京西营那群人里突然有人嚷了一声:“哟,你们副将今天不在啊?也是,昨天在我们指挥使底下当那么久孙子,这得多大打击啊,回去瞧大夫去了?” 秦欢翎顿时一阵怒气直冲上来,听他们哄笑简直想把这群人的脑袋削下来,冷静半晌才冷言冷语道:“不是找东西吗?不找就滚,没人想听你们废话。” “等着啊,我们得好好找找,啧,什么鬼骑,不就是一群不人不鬼的东西,也得瞧瞧如今陛下还用不用你们。” “死乞白赖待在郢皋不走,还等什么?等人家的剩饭吗?” 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不是在等封赏吧?啧啧,我们官家是宅心仁厚,没把这些闯宫的逆贼砍头都是仁慈,还想要封赏?还是滚回梁衮看沙漠吧。” 秦欢翎的拳头捏得越来越紧,低声说:“叫他们说去,不要找麻烦,我们是什么样,我们自己清楚就是。” 有人闷着声深吸了几口气,说:“什么世道。” “用命拿功勋的兵竟然还要看这些皇城蛀虫们的脸色,可笑。” 秦欢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他们就是蛀虫,就当我们让着他们了,忍一忍吧。” 那些人耀武扬威地把他们的东西掀得乱七八糟,又阴阳怪气地转回来,说:“那东西也不大,屋里是没找着,说不准你们藏身上了——我要搜身。” 陈宣忍无可忍,猛地抬手摔了茶碗,骂道:“你们算什么玩意儿,一群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东西,不过是家里掏了两个钱捐了个屁也不是的破官,跟谁摆谱呢!爷爷在战场砍外敌的时候你们还在窑子里醉生梦死吧,成天压榨平头小百姓你们算个狗屎的官!校场养的狗都比你们叫得动听,呸!渣滓。” 那个领头的瞬间变了脸色,指着他吼:“你他娘的再说一遍!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陈宣冷笑:“有意思,挨骂还要再听一遍,这么喜欢啊?啧,看来说到你们心坎上了。” 那人抬手就要打人,被身后的人拽了回去,秦欢翎突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声说:“他们这是想让我们先动手啊,我们偏不——陈宣,骂他!” 陈宣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都尉,你当放狗呢?” 秦欢翎拍拍他,说:“听你骂完啊,我心里舒坦多了,夸你呢。” 旁边都乐上了,来找事的那几个脸色发紫,又死缠烂打地嚷上了:“你们不敢叫搜身,就是心里有鬼!” 陈宣又冷笑:“是吗?那我怀疑你们这么撒泼骂街不像个男人,敢不敢脱光去绕营地跑一圈证明证明自己,不敢你们心里就是有鬼。” “你!你!” 那人叫气得说不出话,脸色五彩缤纷,跟长了毛的紫薯饼似的。 这时突然有人闯进了营房,叫秦欢翎:“都尉!不好了!那边有好几个兄弟突然咯血,浑身抽搐,快去看看吧!” 秦欢翎脸色一僵,忙往外走,说:“突然咯血?请大夫了吗?” 那小兵说:“已经去请了。” 来找事的那几个人还想裹乱,剩下的人抬脚把他们踹了开来,给秦欢翎让出条道,叫他出了营帐。 路千棠午膳被萧轻霂盯着尝了一堆菜,非要他说出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来,结果光尝菜都饱了。 这会儿正被这位殿下按在贵妃椅上带着莫名的意味揉着小腹,路千棠惦记着刚刚摘的枇杷,根本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还抬手推他:“殿下我想去吃枇杷,我能起来了吗?” 萧轻霂咬上了他的喉结,又磨又舔,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意味,听他呼吸乱成一团,才说:“你今天不是来陪我的吗?” 路千棠愣了愣,点头:“是啊。” 萧轻霂在他身上重重拍了一下:“喂完鱼去摸虾,摸完虾又去拈花,刚刚又爬树去摘枇杷——这院子这么好玩?” 路千棠迟缓地笑了笑:“摸到的虾给殿下了,摘的花也送殿下了,殿下还要生我的气吗?” 萧轻霂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那你再给我点别的。” 路千棠刚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就被他的吻剥夺了说话的权力,只能感觉到四殿下那只为非作歹的手。 路千棠在瑾王殿下那双执笔捻玉的手下被勾起了愠热的感知,虚虚地去抓他的手,喘着气说:“殿下,天还没黑……” 萧轻霂说:“棠棠,我想要这个,不可以吗?” 路千棠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哼,也伸手去碰他,萧轻霂伸手便扯了他的衣裳,炙热的吻流连到他的胸前,激起他一阵阵难以自制的战栗。 路千棠挂在胸前的小香囊乱晃,清凉的香味也被蒸成了暖香。 路千棠被他咬得心头发麻,就推了推他,难耐道:“殿下,不要咬我。” 第83页 萧轻霂轻笑,话语间有些含糊地问道:“不要咬哪里?” 他语罢还故意用舌尖顶了顶含在唇间的那一点绵软,让人抖得更厉害。路千棠难受得打颤,只好抿了唇只顾着喘息,无力地抓了抓瑾王殿下垂下的长发。 路千棠被他碰了碰膝盖,就自己抬腿缠到了他的腰上,坦露的小腹在他的厮磨中也变得一片粘腻,不一会儿就有些难以忽视的辣意。 路千棠不自觉扯了他的头发,轻声说:“殿下,疼。” 萧轻霂在他身底下一通乱蹭,弄得他只会喘叫,路千棠闹了一脸热汗,顺着脖颈淌到胸膛上。 萧轻霂亲了亲他的嘴唇,正要进入正题,突然门被叩响了。 路千棠被惊了一个哆嗦,就听门外有人高声道:“营里出了事,好些人起了怪病,请副将快去看看,都乱成一锅粥了。” 路千棠顿时清醒起来,就要起身:“殿下,我得回去看看。” 萧轻霂神色不耐地替他拢了衣裳,说:“真是要命——洗洗脸再去,还没做呢闹这么多汗。” 路千棠有些抱歉地瞧了瞧他,凑过去亲了他的脸颊,说:“处理完我就回来。” 路千棠进了营地就瞧见了急得团团转的秦欢翎,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大夫来了吗?” 秦欢翎语速和脸色一样急躁,说:“请了好些个大夫,说可能是中毒,但谁都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毒,头儿,你说这怎么办?” 路千棠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说:“人都在哪?我去瞧瞧。” 秦欢翎带他进了那间营房,一间屋里躺了将近七八个人,不是在猛咳吐血就是抽搐着嚎叫,像是入了魔怔一般,看着极为吓人。 路千棠走过去看了看脉象,也觉得一团乱麻,瞧那几个大夫讨论了许久,开口问道:“请问大夫,能确定这是中了毒吗?” 有个年纪最长的老大夫缓缓说道:“将军放心,不是疫病,刚刚老朽看了他们的症状,不敢确定,但中毒的可能性极大。” 路千棠心烦意乱,说:“中的什么毒能这个样子?瞧上去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要人命的东西。” 另一个大夫接话道:“的确如此,我们怀疑是一种长期服用才会慢慢发作的毒药,只是鄙人才疏学浅,还得再回去翻翻书。” 路千棠揉了揉眉头,拱手道:“麻烦诸位了。” 一直没说话的一个中年大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师父倒是和我说过这毒,说这不是大齐的东西,好像是外头弄进来的,很是阴毒,时间久了能把人的身体完全拖垮——” 这大夫突然开始团团转,自己嘀咕上了:“到底是什么来着……” 路千棠心里咻然一沉,联想到了另一些东西,上手抓住了那个大夫,说:“能请师父来看看吗?我去请。” 那位老大夫慢悠悠地来营地看了一圈,不怎么说话,只吩咐徒弟抓些什么药,说完就要走,路千棠屏退了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问道:“大夫,请问他们多久能好起来?” 那大夫看着他,缓缓道:“我也不是什么圣手,只是见过一次这种毒,多少知道些许,这些药也是试一试,不能保证治好他们,只怕是要长期养着,仗怕是不能打了——至少这两年不能了。” 路千棠吸了一口凉气,说:“请问这是什么毒?不是大齐的东西吗?” 大夫摇了摇头,说:“你还是问问他们是不是吃了什么外来的东西,听说这毒和茴香的味道很是相像,我没有见过这毒的本尊,都是从别的前辈那里听来的,说是要吃上月余,才会慢慢毒发,至于多长时间毒发,我也不能说清楚。” 路千棠心跳愈来愈快,又说:“如果我猜的不错,咯血抽搐应该只是毒性初发的情况,若是到……会怎么样?” 那大夫打量了他一会儿,说:“的确如此——当初我见过的那位,已经半边身子都探进了阎罗殿,这毒来路不明,要对症下药太难,只能先吊着命,这毒真是像只为了折磨人才制出来的,药与毒也不过一线之隔,实在让人胆寒啊。” 路千棠屏息问道:“那这个毒,会不会让人身上没有热气?暑日也鲜少出汗,或是畏寒?” 老大夫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道:“应当是会的。” 路千棠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了一通,又慌慌张张地说:“您稍等,有个东西想请您看看。” 路千棠拿着白瓷药瓶的手抖个不停,低着身递给他:“您看看这个药。” 大夫接过来闻了闻,神色突然肃然,问他:“敢问副将,这药是哪里来的?” 路千棠眼神沉沉,唇抿得很紧,说:“我想知道这是什么药。” 这大夫瞧他神色不像刚才那般随和,也不再追问了,只说:“是会搅乱脉象的药,但若只是单独拿出去,也不过是一种让人安神的药。” 路千棠眼底翻滚着混乱的情绪,语气生硬:“和什么药同时服用会搅乱脉象?” 大夫指了指自己的药方,说:“这个。” 路千棠觉得心里什么东西一阵巨响,震得他头晕眼花,他伸手扶了扶桌面,又说:“吃这个药的,就是毒还未清?” 那大夫摆了摆手,说:“也不是,要看病人的情况,太严重的不止要吃这个药,多的是要吃来调养的,身子被拖垮可不是一朝一夕能重建起来的,伤了根本可是很麻烦的啊。” 第84页 路千棠盯着他,刚刚温和有礼的伪装掉了个干净,话语间有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想问问大夫,当初您看过的那位病人是什么状况?” 老大夫犹豫了片刻,说:“这种事情,是不方便……” 路千棠目光森冷地盯着他看,打断了他的话,说:“那您说说,病人是谁?” 老大夫额头上沁出了汗,他抬袖擦了擦,说:“这……也不太方便。” 路千棠眉心微动,原地踱了几步,说:“是宫城里出来的?” 老大夫也不震惊,说:“副将都知道,就不要为难老朽了,这种事情,不能往外说的。” 路千棠觉得领口都勒得他喘不过气,颇暴躁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刀,说:“我只想知道是什么症状,反正我营里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了解病情而已。” 老大夫叹了口气,起身跟他拱手作揖,说道:“副将何必为难我,乱说话老朽就要没命了,还请将军怜悯。” 路千棠目光凛凛,说:“你一说治不好我手底下的人,二说这要保密那不能说,你耍我吗?” 老大夫这会儿真有些慌乱了,唉声道:“老朽哪敢,那都是秘闻,我也怕人头落地啊。” 路千棠说:“您放心,在我这里,您的一字一句进了我的耳朵,就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不会叫旁人知道一分一毫,但您今天若是打定主意不开口,怕是走不出这个门。” 老大夫唉声叹气了许久,试图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发现这人和刚刚毕恭毕敬去医庐求医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蛮横到了极点,实在叫人束手无策。 又过了一刻钟,案上的茶凉透了,天色暗得彻底,暑日的星光也被掩在营地岗哨的灯火亮里。路千棠叫人送这大夫出营,自己心事重重地转去了校场。 那大夫说话时躲躲闪闪,路千棠不细问也猜出了个大概,原来真正的宫闱之间比他想象的还要丑恶许多。 美是罪过,真是罪过,爱也是罪过。 路千棠心下悲凉,想着在那样的冰冷的铜墙铁壁间还能剩下什么,一身伤病,满心疮痍吗? 把那一小部分改了改,我试试能存活多久 # 拢流光一袖 第45章 真假 路千棠在营内待到了深夜,叫人给那几个兵熬了药,盯着他们喝了下去,若有所思地看了许久也不言语。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反正旁人看着觉得他脸上好像都要结冰棱子了。 秦欢翎刚刚把那些个大夫送走,封锁了消息,进来跟他低声说:“头儿,我刚刚想了想,要说从外面进来的东西,会不会是我们在梁衮的时候碰到的,我们待在边境那么长时间,什么野东西没招过,保不齐吃了碰了什么。” 路千棠瞧着那些人终于安稳睡下,招手叫他出来说话,手肘搭在营门边的围栏上,说:“我也这么想——刚刚大夫只说那毒有些像茴香,旁的都不知道。” 秦欢翎回头看了看营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这样不对症也不成啊。” 路千棠眉间都是浓浓愁绪,只是语气淡淡道:“你抽空叫人去给他们置办个地方,往后就好好养病吧,俸禄我出——别叫旁人知道。” 秦欢翎神色骤然惊骇,他只当是吃了药就能好起来,听这么一说满脸都是不可思议,问道:“头儿,这么严重吗?这是没救了?怎么还要给他们找地方修养啊?等死啊?” 路千棠看着脚下,也没计较他话里的冒冒失失,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只是大夫说这两年不能再打仗了,我想着应该没那么容易恢复——” 路千棠眼神郁郁,说:“所以我必须得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毒。” 秦欢翎低低叹气,又咻然抬了头,咬着牙说:“找!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肯定还有办法。” 路千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轻声说:“要把人生生拖死的毒……真是可怕。” 秦欢翎唰地站好了,说:“头儿你放心,我马上就去排查接触过的所有外邦东西,非给它找出来!” 路千棠点点头,神色凛然,嗓音里似乎都结了冰,说:“是该查一查,说不准那东西还藏在我们营中,我也想瞧瞧这么阴毒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秦欢翎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眼,拍拍他的肩膀,说:“头儿,你也不要太难受,谁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放心,肯定有办法。” 夏日的夜空星很亮,月也很清,影影绰绰落在路千棠的脸上便只剩下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冷光。 路千棠很轻地叹了一口长气,没有应他的话,说:“你瞧他们这样,是不是挺吓人的,才一天,就折腾的像是没了半条命——若是日日都如此,那是不是生不如死?” 秦欢翎没听清他的后半句,也跟着他叹了口气,说:“我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架势,我只知道砒霜鹤顶红啥的,那东西直白,就是要人命,但是这东西……也不知道算什么,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路千棠觉得有些头晕眼花,揉了揉眉心冲他摆摆手,说:“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已经请了大夫每日过来看诊,不用你一直盯着,时间长了谁都吃不消。” 秦欢翎不放心地去多看了他几眼,说:“头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哪不舒服吗?要大夫来看看吗?” 第85页 路千棠扯了扯嘴角,勉强道:“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去办。” 他心事重重的,自己说完就走,也不管对方到底听没听见。 路千棠走了一趟郢皋的黑市,这还是当初查地下赌场的时候顺手搞到的消息,倒是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这黑市就在殳青坊西南角的都槐里,南郊有个花市很是热闹,平日都是些富贵闲人爱来闲逛,日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谁能想到这做地下买卖的地方就在花鸟鱼虫的表皮下藏着呢。 黑市只在每月初六与十六这两日的子时到寅时之间才会开张,今日恰好已经过了端午节的子时,正是五月初六。 路千棠不甚熟悉黑市的情况,找过去费了些功夫,待他找到时已经将近丑时末了,这里灯火通明,颇有些夜间灯市的味道,很难叫人相信这些神色如常的买主和卖主竟是在做些背离大齐律法的买卖。 明面上的店铺自然是看不出异样的,不管要买什么,切口对上了才能瞧见自己想找的东西。子时到寅时之间像是鬼节打开的阴阳门,街道上人头攒动,过往的每一个行人都戴着不同的面具,但谁也不知道这张面具下藏着的到底是人,还是溜进人间的鬼。 路千棠今日是来找一样东西——莲凝。 莲凝很是稀有,生在塞北的高山顶上,好几年才会开一次花,完全绽开时也不过婴儿拳头大小,不生花蕊和叶,只有花与根茎,通常花瓣用来入药,花瓣色若枯叶。 这药材不仅采摘不易,而且十分难处理,要用非常独特的手法才能制成可入药的莲凝,若是一着不慎,神药就成了剧毒。 作为药的莲凝虽不能活死人醒白骨,但足以让缠绵病榻者的精气神得到极大恢复,对身体无虞者也是大有脾益,堪比当世老君仙丹,只是一直以来千金难求、有市无价。 但提炼这么一种药也是需万般小心的,若是研制不当,莲凝不仅完全失去药效,而且会变成剧毒,据说只需一星半点就能让人立刻永登极乐。 而路千棠今日的确不是来找药的——他来找毒。 莲凝平日以花入药,以花成毒,而它的根茎却又是另一种东西。 那老大夫说什么都要带上一些不确定的语气,说了无数个“可能”“大概”“也许”,只说莲凝的根茎也许会是制毒的原材料之一,并不能十分肯定。 路千棠别的事情的确不能肯定,但觉得这大夫说自己不是当代圣手这句还是可以肯定的。 路千棠这次的功课没有做足,来得仓促,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正确的切口,所以今日只打算探探路,摸摸情况等十六号再来寻物。 他脚步很快,在心里快速给这地方画了一张地图,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却突然在某处瞧见一张十分熟悉的脸,便压低了头上的斗笠,悄悄地凑近了去看。 那人摆了个随意的地摊,自己盘腿坐着点银两,地摊上摆了些首饰珠宝,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有整理,实在不像是个做生意的。 这人穿着粗布麻衣,头上的发髻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斜着,那根发簪大概是桃树枝折下来的,简直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只是这张脸实在显眼,他就是打扮成叫花子也能叫人多看几眼,路千棠更是对他印象深刻。 毕竟自己身处陌生环境,路千棠没有贸然认他,只是蹲下身去看他摆出的地摊首饰,瞧见了许多扳指玉镯,不用细瞧,都是赝品。 路千棠有些纳罕,一时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忍不住出了会儿神,他正沉思,一根桃木棍唰地劈脸打来,路千棠忙一躲,斗笠险些被他挑掉。 那人也沉默了些会儿,说:“我是不是认识你?跟我做过生意的都是朋友,不要遮遮掩掩。” 路千棠拨开斗笠看他,说:“是见过。” 可不是见过,查地下赌场这位在打虎,找黑市交易这位在摆摊,真是奇妙的缘分。 不过—— 路千棠神色复杂,说:“我以为你是个铁匠。”刚开始以为你是个神棍。 仲寻音把他手里捏着的假和田玉镯抢回来,说:“混口饭吃——你这个打扮,不是来办案的吧?” 路千棠也席地而坐,说:“的确不是,来找东西——你这卖的是什么?” 仲寻音一摆手:“都在这儿,你自己看。” 路千棠扫视一圈,说:“算了,我想问问你……” 仲寻音不等他说完,插话道:“对了,你先前不是叫我帮你打了一把刀嘛,你是拍拍屁股走人了,有人一直锲而不舍地来查打刀的人,我以为是你的债主上门了,我就出郢皋躲了好一阵子,够不够意思?” 路千棠轻咳一声,稍显尴尬道:“其实也不用这么谨慎……” 仲寻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算盘,劈里啪啦算了一通,说:“因为这个我好长时间没开张,这损失不小,路副将给我结个帐?白银还是首饰抵押?” 路千棠皱眉:“副将?我回京后这是头一次见到你吧,你倒是挺清楚?” 仲寻音看他两眼,语气随意,说:“我还知道点别的,比如你营内有人生了怪病,什么症状啊,就是抽搐,还有什么来着,咯血,是不是?还治不好,真可怜。” 路千棠神色骤然一变,顿时警惕起来,话间都裹着寒意,说:“我封锁了消息,你在哪知道的?” 第86页 仲寻音指了指自己的假货地摊,说:“我是买卖人,消息不能不灵通——这世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出来你又听进去,除了真金白银,旁的东西,都莫要太在意咯。” 仲寻音又冲他挥了挥桃木棍,摆出神秘莫测的表情,说:“路副将有什么困惑,我可以给你算一算,招财进宝,驱厄避灾我都可以。” 路千棠的眼神再次落在他的地摊上,在那些横七竖八的东西间转了好些圈,像是挟着罡风又刮回他的脸上。 仲寻音还是不着四六地继续点银两,神色极为认真,路千棠突然明白了——买到的东西会是假的,但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 开启第二卷 ~ 莲凝:我编的 第46章 抄书 路千棠在闭市前离开了,他对仲寻音的印象还停留在心里只有金银的神棍层面上,今日才发现这人不想回答问题时还真是能一通瞎绕,看来只是对钱财一根筋。 路千棠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稳,毕竟莲凝是个什么东西他一无所知,放在面前也分不出真假,于是毫无人性地跑去医庐,把还在梦乡里的老大夫生生拽出来给他上了一堂药材课。 这堂课从寅时上到了卯时,好不容易要把这尊大神送走了,老大夫送他出门前竟然还习惯性地问他要不要留下来用早膳,看表情估计是说出口就有些许后悔,所幸路千棠根本没在意,认真道了谢就急匆匆离开了。 路千棠折回营地仔仔细细捋了一遭,一字一句写好收了起来,待天边都泛了白,微弱的熹光落在窗扇上,才想起来自己一夜未归,连个口信都没捎回去,也不知道那位殿下等没等他。 路千棠估计还是觉得翻墙十分顺手,至今不肯好好走大门,他钻进卧房扑了个空,心里纳闷,刚转悠到书房,正好遇见来取东西的雁竹,开口便问道:“殿下有客人?” 雁竹跟他拱手,说:“是,殿下在前厅跟樊御史的公子聊天。” 路千棠疑惑道:“这么一大早来聊天?亏他想的出来。” 雁竹不语,取了瑾王案边的木匣,跟他打了招呼便出去了。 路千棠便不再去找他,安分地在书房待着,没多久又转悠到瑾王殿下的书案后,把他的一桌摆件都打量了一遍,伸手翻了大概是他正在看的书。 路千棠随手翻了翻就要放回去,正瞧见镇尺下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拿开便看见了半幅没写完的字,字形有鸾飘凤泊之感,与千里醉门上的题字相比,像是更有精进。 路千棠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一字一字看下来,念了一遍才发现是清静经的某一段:“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着之者,不明道德……既着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 路千棠若有所思地复述了一遍:“既生贪求,即是烦恼……” 他忍不住想,瑾王殿下成日瞧着从容不迫,原来是清静经读多了吗? 他正看得入神,突然叫人捏了耳朵,下意识地往后一闪,瞧清楚了来人又靠了回来,说:“殿下的客人走了?” 萧轻霂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眼下的乌青之色,说:“一夜没睡?” 路千棠不知道那些事有没有必要说给他听,便只说:“是,只是忘记了让人捎口信来。” 萧轻霂轻啧,像是不打算与他计较,说:“偷偷摸摸在书房干什么呢?” 路千棠捧起那张字,跟他展示了一下,说:“在看瑾王殿下的好字。” 萧轻霂笑笑,伸手把那张字放了回去,说:“有什么好看的。” 路千棠跟他笑,说:“殿下的字是谁教的?能这么好看。” 萧轻霂抬手理了理他的头发,没跟他打趣,语气淡淡道:“父皇手把手教过我,不过不多,后来都是跟着太傅习书学字。” 路千棠转身坐在了椅上,回头跟他笑:“殿下有空吗?能教教我吗?” 萧轻霂不可思议地挑挑眉:“这又是什么撒娇的新招数?” 路千棠自顾自地铺好了纸,颇认真地执了笔,说:“殿下不想教我吗?” 萧轻霂轻敲他的脑袋,说:“不去歇歇神在这儿闹什么?” 路千棠点了墨,说:“殿下不想教就不教,怎么还要打发我走。” 萧轻霂叹气,从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语气无奈道:“教,教你写点什么?” 路千棠抬脸看他,笑说:“刚刚看殿下抄了清静经,陪我再抄一遍吧。” 萧轻霂笑:“行,抄清静经,从头抄——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路千棠嘴唇张合了几次,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抿了嘴安静地跟着他写字。 萧轻霂握着他的手写了一会儿,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轻声说:“你想问什么?” 路千棠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弄得一痒,手上忍不住抖了抖,顿时墨迹晕了开来,把那句“吾不知其名”的“其”字染黑了一块。 萧轻霂站直了身,语气有些不寻常,说:“纸脏了,换一张。” 路千棠抬手涂掉了那个写花了的字,抬脸看了他一眼,说:“没事,继续写就好。” 萧轻霂默然与他对视,半晌还是又俯下身去握他的手,骤然咬了他的耳尖,路千棠猛然一颤,“名”字也花了。 萧轻霂又松了牙,轻声说:“跟你说个秘密。” 第87页 萧轻霂说:“你在梁衮应该听说了,先帝病重,豫王逼宫,但是你知道,我父皇是因为什么病才死的吗?” 路千棠已经不知道手上在写什么了,他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 萧轻霂捏了捏他的手,继续写字,又说:“我们豫王殿下为他的父皇准备了一碗毒药,只是萧源笙这人太怯懦,他不敢真给先帝喂下去。” 路千棠骤然扔了笔,晕出大片的墨毁了这张字。他半天没作声,垂着头只有脊背在起伏。 萧轻霂神色浅淡,强硬地握着他的手去捏毛笔,语气轻松,说:“姚章好不容易老实了一段时间,反正他根本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先帝又病恹恹,他觉得梁王打了胜仗,一切都胜券在握,就等着萧源笙这出闹,好让梁王顺势回朝勤王。” 萧轻霂轻啧了一声,语气遗憾:“可惜,他没想到萧源笙竟然敢弑君,也没想到这碗药先帝还是喝了下去。” 路千棠的拳头捏得很紧,萧轻霂逼迫他写的字都歪歪斜斜,根本无法入眼。 萧轻霂又咬了咬他的耳朵,说:“知道他怎么喝的毒药吗?” 路千棠呼吸急促,一副要站起身的架势,说:“我不想知道。” 萧轻霂的手肘压在他的背上,不让他动弹,说:“我是乱臣贼子,路将军千里迢迢勤王,却护了弑君弑父之辈,后悔吗?” 路千棠猛然抬手格住他的脖颈,隔着身下的木椅把他压在了一旁的木柜上,狠声说:“你什么意思?” 萧轻霂目光森森,说:“你不是想知道吗?还想听点什么?我亲口说给你听,不必背着我去查。” 路千棠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顿时泄了气,深深吐息数次才说:“你是为这个生气吗?” 萧轻霂冷哼,不应他的话,说:“这个回答满意吗?” 路千棠松了手,有些慌张,说道:“我不是因为怀疑你……” 萧轻霂突然一推,路千棠没有站稳撞上了身后的桌案,踉跄了一下撑在桌案上才稳住了身形。 萧轻霂伸手扼住他的喉咙,迫使他抬着头看过来,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脸,半晌才低声说:“我给了你绝对的信任和耐心,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一点呢?” 路千棠伸手抓他的衣袖,急声说:“不是的。” 萧轻霂轻轻叹气,拇指在他的喉结上来回摩挲,说:“你想知道什么?怎么不来问我?” 路千棠眼神慌乱,像是一时没有想好该怎么说,仰头去贴他的嘴唇,急促地吻了他一会儿,眼尾有些发红,说:“殿下不要生气,我是想查查殿下生了什么病,不是不信任你,我……” 不敢问。 萧轻霂轻轻挑眉,神色没有刚刚那般不近人情,语气却仍然淡淡,说:“查到了什么?” 路千棠不想说,有些哀求地看了看他。 萧轻霂笑了一声,松了手,说:“不敢问我,也不敢说给我听吗?” 路千棠起了身去抓他的衣袖,只讷讷地说:“你不要生气。” 萧轻霂嘴角微勾,掀袍落了座,说:“没什么不能说的,你想知道,来问我就是,不要做那些让人生气的事情。” 路千棠半蹲在他身侧,说:“我也不敢听殿下自己说。” 萧轻霂神色不解,微微皱眉道:“你怕什么?” 路千棠眼神湿漉,说:“我心疼得紧。” 萧轻霂盯着他看了些会儿,哼笑一声:“木头开窍了。” 路千棠又垂下头,说:“殿下今天冤枉了我。” 萧轻霂哼了一声:“你查了我许久,我今日才跟你算账,怎么冤枉你了?” 路千棠不作声,半晌才抬头说:“还写字吗?”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在我身边,还叫我抄清静经,不是很合适吧?” 路千棠撇了撇嘴:“我七岁就跟着我师父,只记得以前我爹娘都手把手教过我写字,但是记不大清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不仅没有,习字师父还打人。” 路千棠伸手给他看自己的手背,说:“就像殿下用筷子敲我的手那样,用戒尺打我。” 萧轻霂:“……” 萧轻霂从椅子上起身,把他扔了上去,又握住他的手,说:“好,抄清静经,四殿下握着你的手抄。” 于是又一字一句地从头抄起来,两人都安静不语,清静经抄至文末,路千棠突然说:“我手边有几本我爹留下的手书,其中他说万物生灵皆可敬可畏,无论谁为主谁为仆,都应以安稳和煦为上上者。” 路千棠抬头看他,说:“我大概是一辈子都比不上定北侯的胸襟——谁坐拥河山,与我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河山安定我便守着,山河动荡我也可战,我只坚守我认为对的,至于其他,都要排在我的偏爱之外。” 萧轻霂面上笑意渐盛,说道:“本王以为,为将者应当以铁律为先,怎的还意气用事。” 路千棠也笑,微微探头过来,在他脸侧悄声说:“往后,殿下就是我的铁律。” 第47章 作画 萧轻霂心情极其愉悦地陪他抄完了整篇清静经,功成身就地站起了身,说:“抄完了,高兴了吗?” 路千棠仔细地晾了墨,抬头看他,说:“高兴——殿下,我能把这张纸带走吗?” 萧轻霂轻啧:“成天喜欢要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是对你有多苛刻?” 第88页 路千棠笑笑,把晾干的墨宝小心折好,说:“我喜欢这个,赏我了吧。” 萧轻霂的手指意味深长地顺着他的后颈滑下去,说:“那你给我点什么?” 路千棠愣了一瞬,很快便自认为领会了一般,立刻抬手抱着他的脖颈赠了一个长吻,吻罢还一脸要讨赏的模样。 萧轻霂忍不住笑,说:“这么乖,殿下再教你一个别的——学不学?” 路千棠不解地看了他一会儿,说:“要教什么?” 萧轻霂缓缓贴近他,意味不明地低声蛊惑:“四殿下教你作画,画一幅春梅好不好?” 路千棠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一拉一拽按在了桌案上。 萧轻霂抽了他的皮质腰带,极其熟练地捆了他的手按在头顶,夏日本就穿得单薄,这一扯,路千棠的外衣大敞着,露出不断起伏的胸膛来。 路千棠挣扎了一下,些许慌乱道:“殿下怎么突然动手?“ 萧轻霂的手指按在他的喉结上,缓缓上移,话间颇有威胁意味:“上次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做完?我的小将军不给我补回来吗?” 路千棠微仰着头,瞧他的手晃到了眼前,张嘴就咬了上去,叼着他的食指不松口。 萧轻霂顺势用指尖去按他的舌头,说:“你又舍不得把我的手指咬下来,咬也是白咬。” 路千棠眼神软下来,松了口又舔了舔被他咬出来的浅淡牙印,战术服软道:“殿下说好要画春梅,我的手都动不了怎么学。” 萧轻霂捏着他的下巴,不讲理道:“你把我的纸都弄脏了,怎么办?” 路千棠疑惑地往身下看了一眼,这才瞧见桌面上一片狼藉,那一沓宣纸因为刚刚的拉扯散乱得到处都是,有些还飞到了砚台里。 路千棠无奈道:“这个不是我的错吧。” 萧轻霂轻叹口气,语气很遗憾:“谁的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没有纸,只能在我的棠棠身上画了。” 路千棠一脸震惊,猛地往上挣了挣:“哪有……这是哪门子的作画!” 萧轻霂轻笑,左手仍然死死按在他的手腕上,凑到他耳边:“你自己送上门的,怎么还怪上我了?” 路千棠软了嗓子:“殿下,改日吧,我一定好好学,不要在我身上画。” 四殿下充耳不闻,自顾自取了新的毛笔,笔尖悬在他胸膛之上,像是在打量从哪里下笔。 路千棠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抬腿就要踢他,萧轻霂反应很快,立刻别住了他的腿,小腿抵在他的膝弯下,把他扣在桌案边。 没沾墨的干燥笔尖从他的喉咙一路游走到肚脐,路千棠受不住地想躲,唯一能自如活动的那条腿却不受控制地缠在了瑾王殿下的腰上。 路千棠被这种磨人的痒意吓到了,身上抖个不停,喘息越来越急促。 瑾王殿下好整以暇地撂了笔,摸了摸他的眼睛,说:“棠棠好喜欢抖啊。” 路千棠缓了缓神,细微地抖着,还想往后躲,但被他钳制着没法动作,一时间才好。 萧轻霂又捏了笔,笔尖在砚台里撇了撇,说:“不怎么抖了,那我就开始画春梅吧。” 路千棠又是一惊,下意识往后缩:“刚刚不是……” 瑾王殿下一脸坦荡:“刚刚试试我的画纸,你见过梅花有那么画的吗?” 路千棠语塞,嘴唇张合了几次不知道怎么反驳。 萧轻霂俯身亲吻他的嘴唇,说:“四殿下今天教教你,怎么画春梅。” 第一笔就落在他的胸前左侧那一点上,若即若离地勾挑了几次,路千棠猛然弓起了腰,唇线抿得很紧,喉咙里的闷哼怎么也藏不住。 萧轻霂笑,笔尖仍然没有移开。说:“我在勾勒春梅的蕊,等下了雪,我院子里就有几树红梅,到时候叫你去瞧瞧……怎么又抖成这样,刚开始呢。” 路千棠剧烈地喘气,平日情事上萧轻霂也喜欢碰他这里,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总爱躲,给出的反应也会格外激烈,但他越是怕什么,那位恶劣的殿下就偏要碰什么。 瑾王殿下的笔尖在他胸口来回打转,终于缓缓向下走,路千棠只觉得痒,忍不住缩着腰躲。 一枝春梅还没画完,路千棠已经闹出了一身汗,终于在喘息的空当开口讨饶:“殿下,好痒。” 萧轻霂又去蘸了墨,说:“只有一枝不好看,你乖一点,我们好快点画完。” 萧轻霂这话还没说完,侧头看了他一眼,说:“棠棠怎么出这么多汗,花都晕开了,只好重画了。” 路千棠的眼睛都是湿的,趁他低下头时去吻他,这是路千棠惯用的讨饶方法。 瑾王殿下很喜欢这种讨好的方式,吻完又亲了亲他红润的嘴唇,低笑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棠棠,怎么亲一下就这么大反应——顶到我了。” 路千棠呜咽了一声,有些难堪地别过了脸。 萧轻霂的喉结动了动,说:“还画不画?” 路千棠往他身上贴了贴,呼气都在发抖,声音软糯:“好殿下,饶了我吧。” 萧轻霂屏息了一瞬,把他最后一件遮身的衣物也扯掉了。 路千棠闻到脂膏熟悉的凉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弄得身下一片滑溜的黏腻。 路千棠的小腹崩得很紧,忍不住紧紧缠住了他的腰,在他的动作下轻轻抽气,抖着嗓子说:“你怎么……哪里都放着这种东西。” 第89页 萧轻霂咬着他的喉咙,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大清早跳进我的院子——就在这儿,说了一堆招打的话。” 路千棠在混沌的神思里模模糊糊地拨出来这件事,喘息着说:“好像是有……” 萧轻霂笑了笑,轻声说:“那时候我就在想今天了。” 路千棠哑声笑:“殿下得偿所愿了。” 萧轻霂咬他的耳朵,说:“那棠棠喜欢吗?” 路千棠被他手上的动作弄得一哽,腰线弓成了一道很夸张的弧形,急喘了半晌,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也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腰身剧烈地弹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不清晰的低叫。 萧轻霂左手握着他的腰,说:“殿下问你话呢——喜不喜欢?” 路千棠眼睛染了红,轻声说:“殿下不要那么凶,我就更喜欢了。” 萧轻霂俯身轻吻他的眼睛,突然说:“你还记得塞北的雪是什么样吗?” 路千棠炙热的呼吸落在他脖颈上,断续道:“日日夜夜都记得。” 萧轻霂的吻落到他嘴唇上,说:“不是那个——我母妃的故土在吐谷溪,那就在塞北,比凉兖还要往北,她说夏日处处牛羊骏马,冬日在结冰的河面上凿开一个冰洞捕鱼,哪里都比宫城自在……可惜我没见过。” 路千棠的眼神有些茫然,萧轻霂轻轻拢住他的眼睛,继续说:“只是一场大雪罢了,等积雪清尽了,处处都是你的凉兖——不用怕。” 路千棠颤了颤,眼睛有些濡湿,像是要说什么,萧轻霂又说:“对于我,过往也不过一场重雪,你能清干净的,我也可以,账是要算的,但给过我伤害的东西,不能再伤害你一次,懂不懂?” 路千棠半晌才在他手掌下轻轻点头,把他的手心都弄湿了。 萧轻霂亲了亲他的脸,笑说:“不要哭这么早。” 路千棠也勾了嘴角笑,抬脸在他手心蹭了蹭,说:“不要绑我。” 萧轻霂不怀好意地咬他耳朵,说:“不听话的小孩就要绑起来。” 路千棠还没来得及还嘴,整个人往后耸动了一大截,一声惊叫没掩住。 路千棠的脖颈也向后弯起,露出了最脆弱的喉结,被瑾王殿下含在唇齿间逗弄,他难受得挣动了好一会儿,手上又没有好抓的东西,只好把缠在手腕上的皮质锦带攥得更紧。 萧轻霂的牙齿咬在他颈侧,路千棠感知到些许尖锐的刺痛感,大概是被咬出了血。 路千棠的确喜欢,喜欢与他交换伤口与鲜血,喜欢热烈的痛楚和欢愉,他总在极端的快意中看见茫茫的大雪,不再是噩梦的缩影,只是雪而已,空荡又干净的雪。 没什么营养的一章,应该不会被限速吧,顺便Merry Christmas~ 第48章 云雾 一番折腾后两个人终于好好坐下来用早膳,明明是同一处盛出来的粥,路千棠老想尝尝瑾王殿下碗里的东西,萧轻霂就颇无奈地掂着勺喂他,正吃着突然外头有人嚷嚷:“阁老!我们殿下正在用膳,让小人通报一声……” 路千棠闻声立刻与他对视一眼,迅速起身跳了窗,姚章推门而入时只余窗帷乱晃,萧轻霂不疾不徐地放了碗,刚刚跟着进来的丫头忙递上了锦帕给他,萧轻霂轻拭唇角,面上带笑道:“阁老这么急?有事吗?” 姚章的眼神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桌上的两副碗筷上,笑道:“无意叨扰殿下,只是如今内阁之事陛下大多交给殿下打理,老臣有些事情不得不请殿下过目。” 萧轻霂轻笑,眼底却无半丝温度:“若是有事相商,还是烦请阁老先去书房稍候,大概是本王这府里的下人不懂事,引错了路。” 姚章全无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刚刚路千棠的位置摸了摸,毫无礼数地坐下了,问道:“殿下一人用膳,怎么拿了两副碗筷?这凳子怎么还是热的?殿下在和谁用膳?怎的还躲躲藏藏?” 萧轻霂面色稍显不虞,缓声道:“本王的私事不劳烦阁老过问。” 姚章的手指敲了一下还剩小半碗粥的瓷碗,说道:“老臣不敢过问瑾王殿下的私事,只是好奇什么人如此见不得光,叫殿下这般藏着,若是说出去,我们陛下也一定好奇的不得了——前阵子陛下还说要为殿下择亲,殿下却已经把人都藏在府里了,陛下肯定会对这人感兴趣。” 姚章那满是皱纹的面皮生动地抖了抖,又说:“不过殿下最好离那些外头来的、披甲挂刀的人远点,陛下可是很不喜欢那些人。” 萧轻霂神色淡淡道:“阁老不是要议事?说这些不着边的是干什么?” 姚章仰首看他:“着不着边,陛下说了才算。” 萧轻霂不想多和他纠缠,去了书房议事,一刻钟后终于送走了这老匹夫,萧轻霂回了屋内,瞧见路千棠竟然坐在原位接着用早膳,萧轻霂眉心都皱得疼,还没说话,路千棠冲他招手,说:“卿知姐姐给我热了粥菜,不是凉的——姚章说什么了?” 萧轻霂站在他身后,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语气故意显得轻松,说道:“他说我金屋藏娇,要跟陛下告状。” 路千棠放下碗,神色肃然道:“我刚刚瞧见瑾王府周遭有暗哨,是我太不小心了,给殿下找麻烦了。” 萧轻霂敲他后脑勺:“少来,你以为被查出来你一点事也能没有?” 第90页 路千棠转过身仰头看他,说:“陛下不喜我的这支轻骑,估计早就想把我们打发走,我赶紧拔营离开郢皋,就都解决了,但是这几天我还不想走,十六号黑市会开,我想再去一次。” 萧轻霂轻叹:“姚章这就跑过来挑衅,我们的事他八成是清楚得很,他的职务被陛下架空了大半,儿子罢了官到现在没有复职,心里自然恼恨,你带着梁衮的兵来拥护新皇,他估计恨不得拿你祭天——陛下向来多疑,待他召见我再做打算吧。” 路千棠默然,半晌才说:“还是不要冒险,信任得来不易,失去却极为容易——我还是想十六过后再走,不知道梁衮还去不去得,过几日看陛下意思。” 萧轻霂抬袖给他蹭了蹭嘴角,说:“姚家都强弩之末了,他姚章也蹦跶不了多久。” 路千棠看他,说:“听说姚家有太祖皇帝亲赐的龙刃,就算如今陛下再不待见姚家,也怕是不能如何他们。” 萧轻霂讽刺一笑:“别急,刀磨上了——说起龙刃,你路家应该也有一样太祖亲赐之物,你知不知道?” 路千棠神色困惑:“从未听说过。” 萧轻霂说:“当年你祖父年少时追随太祖打江山,战功卓绝,功劳绝不低于他姚家,但是保命符给了姚家,给你路家的却是一块金锁,上刻一个‘纲’字。” 路千棠抿唇,神色讥讽:“纲吗?君为臣纲,这可不是赏,是警告。” 萧轻霂的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头顶,说:“觉得委屈吗?” 路千棠目光微沉:“委屈也轮不到我——当年侯府大火的时候我还太小,不记得有这么一样东西,我师父也从未提过。” 萧轻霂轻嗯:“你现在记着就行,不急着找——当年的事情查了多少?” 路千棠语气森寒:“我翻看了许多记载,对当初那一战大都一笔带过,像是刻意抹去细节,而且纳蛮人当初一路杀至锦屏山,如此顺利,将将杀入宫城才被拦截,而我却不曾听说过他们是如何突破凉兖防线,如何熟知我军布防的,真是……很难让人相信大齐无内贼。” 萧轻霂坐下来,看着他说:“正好,我给你讲讲我的事情。” 萧轻霂说:“你应该知道,当年我母妃独宠,后重病不治而亡,其实是中毒,一种来自塞外的毒,与我的不大相同,我的饭食里被下了奇异的慢性毒,我会慢慢毒发,而我母妃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毒发身亡。” 萧轻霂神色如常,说:“是她爱吃的桂花糕里被下了毒,太后查验后便封锁消息,御膳房换了血,对外宣称静妃病逝——” 萧轻霂去捏他的手,说:“小将军猜一猜,这塞外的毒,是怎么弄来的?太后要包庇的,又是谁?” 路千棠猛然攥紧了他的手,太后姓姚,她还能包庇谁? 萧轻霂嘴角轻勾:“你瞧瞧,我们会不会有共同的敌人。” 路千棠屏息看着他,只听他说:“你早些来问我,不就早些得到更多线索了。” 路千棠咻然吐了一口气,说:“殿下都知道。” 萧轻霂笑:“让本王想想,要不要多说一些让你心疼心疼。” 路千棠垂头:“我还是想再查一查,我知道的太少了。” 萧轻霂轻应他一声:“放手去查,本王给你兜着。” 路千棠站起身俯视他,在他唇畔落了一个吻:“殿下放心,我永远是殿下的刀。” 萧轻霂捏他下巴:“谁让你做刀,本王可不抱着刀睡觉。” 路千棠也笑:“那殿下当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萧轻霂那双多情凤眼藏了一掬灼灼心意,他说:“你不必是什么,是路千棠就好。” 感觉两位老是黏糊大家都烦了,正好,搞点事情吧 第49章 避风 路千棠打算这些日子收敛些,老老实实待在京西营,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横添事端,新帝是个什么脾性他是完全摸不准,路千棠只想安稳地等到下一次黑市开市,然后被赶到哪里去都没什么关系。 结果没过两天世安殿那位就召了瑾王进宫,萧利从登基后便改年号为惠和,时称新帝为惠和帝。 萧利从三月底才算是坐稳了龙椅,只觉内外忧患不绝,才发现坐上了这位置比没坐上时还要日夜烦忧。 新帝清了豫王叛兵后便立刻找了由头降旨,几乎是封锁了梁衮边境,又着饶思幸拨兵“相助”,萧轻霂顺势入了内阁,旁的不怎么管,只是流水进出一手接了,姚章为这事闹了许多次朝堂,这儿疼那儿痛,甚至搬出太祖皇帝来抗争。 然而新帝是个黑心肠的,马上体恤老臣让他放一放政务,回家养病几个月,让瑾王殿下帮衬帮衬。 萧利从封了梁衮还不算,又让户部削了梁衮军支,梁王殿下就算真是战神在世,怕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萧轻霂瞧那位陛下这俩月行云流水地办了这些事,估计之前没少在心里做布防,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了一部分。 自从萧利从继位后,除了必要的早朝和政务,萧轻霂都很少面圣,这位新官家也不怎么召见他,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陛下眼瞧着忙着东压一头,西敲一棒,确实忙得很。 前些日子萧轻霂刚被姚章挑衅了一番,在这个关头被召见他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第91页 待大太监引他进了内殿,便瞧见年轻的官家着一身常服正在看书卷,两边的宫女轻轻摇着丝扇,伺候在那翠碧小几旁,上头摆了蔬果等他。 萧轻霂到跟前见了礼,萧利从才刚看见他似的撂了书,招呼他坐:“歧润坐,好些日子没和你聊聊,的确是事务繁忙,朕还忧心呢,怕你觉得朕冷落了你。” 萧轻霂笑道:“陛下自然忙碌,不敢叫陛下为琐事分心。” 萧利从也笑:“歧润变得好生分,朕今日召你只是随意聊聊,说些兄弟家事,不必拘谨。” 萧轻霂浅笑颔首,便又听他说:“朕这些天忙昏了头,昨天户部来人说起选秀事宜,朕才想起来下月就要着手办了,朕便想着,歧润今年已是二十有三了吧,至今不婚配显得朕这个兄长极为不称职,旁的如你这般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倒还孤家寡人一个,委实不像话。” 萧轻霂倒是没想到他要提这个事,只说:“陛下多虑了,还劳烦陛下替臣记挂着。” 萧利从哎了一声:“过两日户部会将花名册整理出来,朕帮你看看有没有与你相配的小姐郡主,待看定了礼部便会送来画像,你再好生选选,怎么也要把你的事办妥了——你好歹是个亲王,若实在不想娶正妃,纳个侧妃也是合乎礼法的。” 萧轻霂只觉得这位陛下若是不管这么多会更好,低头沉思片刻,缓声道:“陛下说的在理,只是臣这身子一直不见好,前阵子太医来瞧过也说要再仔细些,屋里都是药草气,哪个姑娘受得了。” 萧利从皱眉,眼神微滞,又说:“你病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没个准头,总不能一直拖着不成家,郢皋里的流言马上能把你吃了。” 萧轻霂只笑:“那也没什么,总比损了陛下恩德来的好——陛下本就冗事缠身,就不要分神替臣忧心了,姻缘之事,臣更看重缘分,强求不来。” 萧利从笑着摇摇头:“你倒是像在寺庙里住了不少年,干什么都不紧不慢的,那便随你吧,大概真是缘分不到,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对谁特别上心——” 萧利从说着突然顿住了,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指了指他,说道:“不对,朕记得以前你倒是有个往瑾王府去的常客,后来是去了哪?” 萧轻霂没接他的话,像没听见一样,垂眼去拿了白瓷小盏,慢悠悠地饮了面前的桃花果酿,笑说:“这又是什么好东西,倒是和先前的葡萄酿有的比。” 萧利从被他打了个岔,又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说道:“你总是喝不了酒,这夏日炎炎的只有茶水也太无趣,朕便叫人用桃花和鲜果酿了这个东西出来,应当和葡萄酿的做法差不多,你爱喝回头叫人送到你府上。” 萧轻霂垂头谢了恩,又与他说起近些日子内阁经手的钱款进出,但没说几句萧利从就摆手不让他接着背账本,说:“这些东西你每日都叫人呈上御前,朕放心,今日本也不是叫你来谈公事的。” 萧轻霂再次颔首,又捏了面前的点心吃上了,吃了一会儿又说:“陛下封了梁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迟早饶帅的兵要回扬荆的——陛下可有对策?” 萧利从双手撑在膝上,轻叹了口气,缓声说道:“的确如此,近些日子朕总是忧心不已,梁王性子急躁,梁衮之地还是让朕忧心,再过不久必然要解封,到时只能另寻他法——勤王的轻骑在郢皋也已待了许久,朕早就听说过这支轻骑英勇,总驻在京西营也不成,时间长了也让人嘀咕,朕一时不知该怎么安置他们才好。” 萧轻霂轻轻挑眉,官家这话实在再清楚不过了,萧利从不放心梁衮,也不放心任何从梁衮出来的人,但又由于这支轻骑小有威名,想让他们平地消失也非易事。 萧轻霂心下轻叹,回京勤王的确是个有害无利的蠢事。 萧轻霂沉默些会儿,貌似不经意说道:“说起来这支轻骑,也就一个打法,就靠一个莽字闯出来的,那也是在梁衮开阔之地,放眼过去一片黄沙,是人是鬼无所遁形,占了一个地利人和,但短处也露得太过明显,若是放在山谷丘壑处,估计只是山匪都能让他们吃大亏。” 萧利从若有所思地来回拈那只小盏,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萧轻霂的眼神不动声色地从他脸上掠过,又顺势提起另一桩事来,说道:“一说起山匪,臣倒是想起来,今早内阁接的折子里就有好几封苏淮呈上的,说是南部一带的山林间闹了好一阵子匪患,那些贼寇占山为王,截杀商队,搞得人心惶惶,那些地方官都头疼得不行。” 萧利从本随意坐着,听了这话立刻半撑起身子看他,面色不虞道:“什么贼寇连州牧都不放在眼里,真是翻了天了——这事闹多久了?” 萧轻霂说:“说是有两三月了,地方整治许久不得法,这才呈了上来,不然也不敢惊扰到御前来。” 萧利从像是有了些什么猜想,重重撂了杯盏,面色阴郁道:“朕道天下太平无事,竟然出了这么些个恼人的跳蚤——什么山匪连官都不怕,朕倒是有些好奇。” 萧轻霂眼尾上挑,垂睫掩了眼中的锐意,又说:“陛下息怒,地方有些兵确实没真上过战场,领头的又是文官,且苏淮又是民风淳朴的鱼米之乡,向来风平浪静,突然遇上这样的事,那些大人们怕是没什么剿匪的经验,难免觉得棘手。” 第92页 萧利从的手指在小几上轻敲,半晌突然顿了手,前倾了身子来问他:“那歧润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置的好?” 萧轻霂规规矩矩答道:“臣观陈州牧的折子,是想请陛下从京中遣位武将去苏淮剿匪,臣也觉得可以如此安排。” 萧利从明显心里有了打算,又问:“那歧润觉得,遣谁去较好?” 萧轻霂答道:“自然是陛下眼前用不到、且能担起此任的——不过让谁去,还是得陛下定夺。” 萧利从神色缓和许多,点头道:“那便批了他的折子,过几日便遣人过去。” 萧轻霂应了,又说:“陛下登基以来似乎还未宴过群臣,眼见就是五月下旬了,不如月底办一次宴,走走过场也叫面子上好看。” 萧利从细细思量了一番,想起勤王军连洗尘宴都未设过,一直冷落着怕是要落人话柄,心下觉得不如一并宴请了,好体面地把他们打发走,便也接受了这个提议。 又是一番闲话,萧轻霂才起身告退,他还没走出世安殿的门,就瞧见都察院的四品佥都刚抬脚进来,俯身和他见了礼,又步履匆匆地进了殿。萧轻霂脚步微顿,回首望了一眼才出了门。 这佥都名叫郑柏,已过不惑之年,在都察院任职将近二十载,向来不声不响,不知为何近些日子频频出入世安殿。 都察院下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可上弹下劾,为言路之途,只是近些年来内阁权势过大,敢于直言上谏者寥寥无几。新帝即位后风向陡变,瑾王重在掌内阁财政,也不施用姚阁老威压各司那一套,反而将疏通言路提上了章程。 萧利从一面下法令广开言路,一面仍布下了天子眼线,萧利从从各方呈上来的消息中,只听说楚王贬至苏淮后便每日寻欢作乐,流连青楼酒馆,似是成日不干正事。 纵然日复一日打探来的消息仍然没翻出什么新花样,新帝心中仍对那位遭受贬谪的楚王耿耿于怀。 梁王再依仗外戚终究不得先帝的心,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姚家已显日薄西山之相,萧怀鸣又是个格外毛躁的人,想捏他的罪状并不是难事,唯一难处就是他手下领了多年的梁衮铁骑。 萧明落则不同,他是先帝亲口点过的“未来仁君”,当初楚王人灵毓秀的名声在整个郢皋都是响亮的,如今能无风无浪地待在苏淮这么多年,萧利从无论如何都无法坦荡视之。 郑柏今日倒是带来了些不同以往的东西,矮小的佥都弓身道:“臣听闻楚王殿下大兴土木,似在建造什么避暑庄园,声势颇为浩荡。” 萧利从心内一沉,不知喜怒,只询问两句后便叫他继续探查,没再多加询问。 偏殿里穿过一阵傍晚凉风,惊扰了门扇两侧的轻纱,新帝盯着案几上的两杯果酿出神,半晌才招手叫大太监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50章 宴会 苏淮州郡水乡温润,处处杂树生花,小石桥下细流潺涓,青石板延绵出条条清幽小巷,悠长厚重,白墙黑瓦倚水而眠,昏沉天幕幽暗,坊间灯火点点,仿若群星缀满整条夜河不歇。 苏淮最为热闹之地非古阳莫属,州牧及楚王府邸皆在此处,一条安河自北流南,滋养着整个古阳城。 大齐律下无宵禁,入夜后的高楼碧瓦下仍歌声袅袅、舞姿翩翩,游船画廊缓缓而行,载了满舟的温香软玉,覆了夜夜的春宵缠绵。 户部侍郎孙明数日前承皇命来至苏淮古阳城,例行公事见了州牧徐靖安,一通好谈便要拜见楚王殿下,徐靖安闻言遥遥一指,笑叹:“大人想见楚王殿下,怕是要等夜灯升了才行。” 此时正是晌午,孙明不解道:“夜间拜访,怕扰了殿下休息。” 徐靖安摇头,说道:“殿下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本官只知楚王殿下大多流连杏烟河畔,何时去何地总是没有定数,且殿下白日里都是不见客、不说公事的。” 杏烟河畔是古阳城最为繁盛的烟花之地,夜夜笙歌,游船唱曲,此等柳巷不说苏淮,在整个大齐都是出了名的。 孙明犯难道:“那夜灯升起后便能见到楚王殿下了?” 徐靖安还是摇头:“大人只能先向楚王府邸下拜帖,殿下什么时候想见了,大人自然能见到。” 孙明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这位殿下竟当真荒淫到了这种境界。 孙明当日便递了拜帖,徐靖安替他安排好了住处,孙明本以为要等上几天才能瞧见这位殿下真容,没成想楚王府傍晚便回了话,请孙侍郎往桂枕楼共用晚膳。 往昔楚王还在京中时,孙明也从未见过这位传闻中颇得先帝青睐的殿下,这位的美名在那时倒是沸沸不止,如今虽然不比当时,但孙明头次拜见,仍也有些忐忑不安。 进了桂枕楼便有等候的侍从将他引向楼上雅间,人还没走完十二级软红阶,便听得里面抚琴之声悠悠而来,莺声燕语绵绵。 雅间颇为宽敞,正中摆了梨花木圆桌,往里是一张黑檀软榻,榻上覆着金线孔雀花纹的软绸锦垫,当间坐着的人一身黛蓝长衫,长发似绾未绾,生了一副清姿俊朗之相,此时坐姿随意,眉目缠春,怀中揽着一美貌女子,正微微俯首去接美人手中的酒水。 孙明静站了片刻,确是没能从眼前的浪荡公子身上看出几分当年才冠京都的楚王殿下的影子,震惊之余也忍不住心内惋惜,暗叹名琴毁于权势之火,美玉碎在流言之下。 第93页 孙明略为局促地拱手见礼,正跟美姬打情骂俏的楚王殿下这才抬起头看见了他,坐姿稍正,笑道:“听闻大人远从郢皋而来,本王是该为大人接风洗尘。” 孙明忙道:“不敢劳烦殿下,下官只是奉官家之命来探望殿下,殿下安好,下官也好向官家回话了。” “本王自然一切安好,” 萧明落神色如常,往身后一摆手,“去伺候孙大人入座。” 他话音刚落,身后斜倚着为他摇扇的美姬立刻起了身,驾轻就熟地去揽这位年轻侍郎的胳膊,孙明倒是受惊不小,忙往后闪躲,连连与美姬作揖:“不劳烦姑娘,不劳烦姑娘。” 楚王怀中的红衣美姬娇笑一声,手背轻抚过楚王俊秀的脸畔,温声道:“殿下的客人好生害羞,看见姑娘家脸都红透了。” 萧明落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说道:“不是谁都似你这样、天地不怕的——” 萧明落站起了身,在桌边落座,孙明手足无措地站了半晌,这会儿才敢坐定了。 “红萝,把你的琵琶抱来,”萧明落笑着冲红衣美姬招手,话却是对孙明说的,“孙大人不远千里来到苏淮,定得听听我们苏淮最繁盛之地的乐声,便可知何为‘半日杏烟游,十载不思乡’了。” 红萝唇边还噙着笑,应了声,片刻便抱琴坐定了,玉指轻拨琴弦,乐声轻柔流畅,仿佛遥映在灯火下的安河流水,远处似有人声喧嚣,一晃间又似明月照静夜。 孙明记挂着官家交代的事情,即使美人仙乐佳肴在侧,也实在没法体会“十载不思乡”的心情,反倒有些如坐针毡之态。 萧明落瞧在眼里,又叫边上伺候的美人倒酒,伸手拉她坐在腿上,捏着她的手腕温声问道:“前两日给你的玉钏怎么没戴?不喜欢吗?” 美人轻笑:“殿下给的哪有不喜欢的,是奴家小家子气,不舍得戴出来。” 萧明落也笑:“给你就戴着,下次再赏你个更好的。” 美人拿了酒杯去喂他喝酒,应道:“奴家都听殿下的。” 屋内还有三五美姬伺候着,孙明身边围了好几位劝酒劝菜的,这阵势倒是把从未逛过烟花之地的孙侍郎吓得不敢动弹。 萧明落轻勾唇角,语气也不见数落之意,只笑道:“怎么没好好伺候我们孙大人,瞧大人坐了许久,倒是不见动筷子——孙大人,怎么额上都冒汗了,可是这屋子太热了些?” 孙明心内正愁,此时突然被问话,那两条腿都要打哆嗦,着急忙慌站起身答话:“回、回殿下,是殿下招待太过周到,下官惶恐,故额上生汗。” 红萝一曲奏罢,嗔笑道:“殿下叫奴家弹琴,倒是一耳朵也不听的。” 萧明落伸手示意她过来,叫她在身侧坐下,说道:“自然是听了,红萝的琴艺向来是万里挑一的——只是孙大人太过拘束,你向来最是妥帖,还是红萝亲自去伺候吧。” 孙明刚坐下的屁股又唰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忙道:“不必、不必,殿下不必费心,下官此次本是来查证苏淮税款,只是官家心里记挂殿下,便叫下官问问殿下近日可有短缺之处,身体康健与否。” 萧明落挥手叫伺候的美姬都退到了一旁,说道:“那请大人替本王谢过陛下,这里一切安好,没有什么短缺,也请替本王问陛下圣安。” 孙明忙点头:“下官一定转达。” 萧明落笑:“若是没有旁的事,便继续用膳吧,大人既然来了苏淮,本王定然要好好招待一番的,大人不必因此惶恐。” 孙明又战战兢兢坐下,乐声复起,红萝上前斟酒,说道:“要说玩儿,自然没有比我们楚王殿下更懂的,大人放心住下,殿下随和得很,不会吃人。” 她说完就笑,萧明落也笑:“像什么话。” 孙明附和着笑了两声,说:“不敢叨扰殿下,下官还要回京复命,怕是无福应殿下美意了。” 萧明落还没说话,红萝先叹了一声,说:“太可惜了,殿下的避暑园子就要修好了,大人还没去瞧过呢,山山水水的清幽别致极了,我们殿下可是逢人就要说一遭,恨不得立刻在园子里宴客呢。” 萧明落被她揶揄也不见恼,笑道:“看来本王脾气是太好了些,惹的你成天没大没小,对本王丝毫不留情面。” 红萝笑着给他夹菜:“是殿下宽容,楚王殿下自然不跟奴家这般见识。” 孙明终于听见避暑庄园的事,心内一震,面上还要装作不经意,说道:“也只有殿下这般风雅人物,才能有如此闲情雅致,下官实在是粗人,怕是去一趟,这双俗眼都要玷污了殿下的好山好水。” 红萝又先笑了,罗扇一摇,说道:“孙大人还是个会捧人的。” 孙明又局促起来,忙道:“不敢,都是心内所想。” 萧明落说:“逮谁都要打趣——孙大人不必惊慌,这丫头向来如此,说起那避暑庄园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多了些草木池塘罢了,哪来的风不风雅。” 孙明手心都在冒汗,说:“想来殿下的东西,不会有俗物。” 萧明落像是被他取悦了一般,笑道:“是不是俗物还得亲眼看了才知道,明日我叫人去请大人一游,只是本王怕是不能相陪,大人随意便是。” 孙明巴不得他别出现,一想到不用被姑娘们围着,如菜的面色也好了许多,忙道:“不敢劳烦殿下,下官能去开开眼已是极大的荣幸。” 第94页 这顿晚宴终于各怀心思地收了尾,待送走了这位孙侍郎,遣走了屋内的美姬,红萝又在萧明落身侧坐下,说:“殿下,庄园那边已经吩咐好了,让他好好瞧去。” 萧明落拢了拢衣衫,一收刚刚的纨绔模样,神色沉静道:“不打紧,天子下派的人,是该好好招待。” 红萝给他倒了茶水,说:“梁衮封锁了,姚阁老也赋闲在家,对我们可是一件好事。” 萧明落轻笑,接了茶水小饮一口:“鹬蚌相争的戏码上场了,我们可得好好扮演一下渔翁。” 此时的郢皋再有十天便是六月伊始了,路千棠已经收到了五月二十八那天官家摆宴的消息,接了召后心中很是清明,知道官家不会无事来宴请他们这些疑臣,明白郢皋怕是待不久了。 十六号黑市再开,路千棠又走了一趟,此行倒是拿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一个地址,该地颇为偏僻,且路途曲折,他折腾了两天才抵达该处,此处只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位异族女子,路千棠将营中将士中的奇毒说给她听,那女子顷刻便变了神色,拿出一张药方问他是否眼熟。 路千棠立刻认出这药方与那老大夫所给的一模一样,有些愕然,问:“姑娘也曾见过这毒?” 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收了药方,说道:“说来惭愧,头一次见到这毒的时候我也是束手无策,跟着前辈学舌罢了,只是此事过去数年,我也和这毒是老熟人了。” 路千棠眉心一跳,问道:“不知道姑娘是在哪里见过这毒?方便告知吗?” 那异族女子说话颇不客气:“不方便——有这时间将军不如先引我去瞧瞧病人。” 路千棠起先有些放不下心,那女子似是笑他太过谨小慎微,反问他:“我也只是想弄清楚那毒的来历,我有故人受了这毒的侵害,难道还能与将军为敌不成?” 路千棠向她一拱手:“那就烦扰姑娘了。” 路千棠把几个中毒的将士安置在焦竹坊西南角的计安里,那女子查看完天色已暗,路千棠想请她暂住一晚却被拒绝了,便只好送她出了门。 那女子走至门前回身道:“我会当从未来过此处,也请将军守口如瓶,你从未见过我,也不知那些药方哪里来的。” 路千棠拱手道:“姑娘放心。” 那女子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刚刚就想问,将军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是带了香囊,还是熏了什么香?” 路千棠微愣,把脖子上挂的东西拿出来,说:“是这个的味道吗?” 那女子接过来,盯着精巧的香囊看了片刻,展颜道:“是什么人送给将军的?” 路千棠点头:“这香……姑娘认识?”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把香囊又还给他,说:“闻着清幽罢了——我这便告辞了。” 路千棠刚刚瞧着她的身影隐匿在黑夜中,突然听得身侧传来响动。 这院子边便是一棵高大槐树,枝叶繁茂,月色也被云雾半遮,树影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像流窜的浓雾,路千棠隐隐觉得其间似有黑影晃动,忍不住放缓了气息,手上悄声按住了刀。 好久不见~今天放的原因是因为想把下一章当新年礼物来着(?)上一章已经替换过了,记得查看~新年快乐~鼓励和支持都收到了,非常感谢~祝大家天天开心~ 第51章 枷锁 路千棠下意识地想起神出鬼没的暗哨,眼神骤然变得沉郁,悄然拢了一片厚重杀气。他往西侧的密林方向多走了几步,彻底把身影掩在沉沉夜色中,微弱的月光被挡在葱郁的树冠以外,只落下了些许被切割到极其微弱的光晕。 隐匿其中的人影猝然跃至他身后,身形极轻,落地几乎听不见声响,只有一记手刀裹着风声劈头砍来,路千棠迅速侧身一躲,抬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下意识地一扭一别,那人却一格一挡,一个转身挣脱了出来,向后退了几步。 路千棠突然觉得莫名的熟悉,手上动作一滞,一个愣神就被捏住了后颈。 路千棠嘶了一声,手肘往后一顶弯腰便躲,那人穷追不舍,下手凌厉,路千棠侧身抓住他的手腕,又过了数招。 路千棠收了劲,却被对方逼得紧,不得不专心去应他的招式,几次想去探寻对方形貌都没得逞,那人的袖口一晃,从他鼻尖蹭过,路千棠终于忍不住笑:“堂堂瑾王殿下大半夜的出来当刺客。” 对面的人也笑了,不再逗他,按着他的后颈往怀里一带,耳语道:“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林子里只有暮色浓郁,近在咫尺连面容都看不大清。 路千棠在他脸上缓慢地摸了一个来回,说:“看是看不见,但是殿下身上的味道我闻出来了。” 萧轻霂自己抬袖闻了闻:“什么味道?” 路千棠笑:“心上人的味道。” 萧轻霂捏了他的脸颊,笑说:“伶牙俐齿。” 路千棠很纳罕地在他腰身摸了一圈,笑意更甚:“殿下,这穿的什么?瑾王殿下怎么还学人走夜路。” 萧轻霂的手指在他后颈按了按,轻声说:“那能怎么办,小没良心的在外野了好些日子不回家,本王只能自己来找了。” 路千棠也抿唇笑:“夜黑风高的,原来殿下找我偷情来了。” 萧轻霂轻叹一声,摸索着顺了一下他的头发,低声道:“怎么办,瑾王府到处都是眼线,本王回不去了,小将军收留我吗?” 第95页 路千揶揄道:“殿下要给过夜钱吗?” 萧轻霂贴他很近,气息拘在方寸之间,语气暧昧道:“那去个有灯火亮的地方,小将军好好瞧瞧,看本王能不能抵了这个过夜钱。” 路千棠没忍住笑了一声,抬手环了他脖颈索了个带着凉意的吻,恋恋不舍地贴着他的唇厮磨了些会儿,才说:“去我那里,我成天不回去,又让人清理了一遍,没有人盯着了。” 瑾王殿下不明白的是,路千棠说是没有暗哨,怎么还是拉着他翻墙进了卧房,明明是主人,无端的像贼。 萧轻霂揣着这样的心思瞧他进来掩门点了烛火,说:“千里醉是不是太拮据,缺了做正门的钱?” 路千棠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给烛火拢了纱罩,说:“什么正门?” 萧轻霂似笑非笑地坐在他的床榻上瞧他:“不然的话,怎么好好的门不走,还要翻墙进来?” 路千棠走过来坐在他边上,笑说:“敲门还要惊醒里头的小子丫头,太费劲。” 萧轻霂不语,抬指轻敲他身上的铁甲,冲他挑了挑眉。 路千棠这才去脱掉身上的甲胄,解释道:“最近都待在营里,就一直穿着。” 路千棠刚摘了甲,脱了外衣,又站起身去摸衣袋,说:“对了,殿下看见刚刚我送走的那位姑娘了吗?瞧着是外族人,医术了得,她见过那种刁钻的毒,还给了我一个药方。” 路千棠把那张纸递给他,说:“我抄录了一份,殿下瞧瞧。” 萧轻霂接过来扫了一眼,头也没抬地说:“她还说别的了吗?” 路千棠坐在他身侧,说:“她说这毒里多了一味薏碱草,说是也不太好得,生在深谷,很难采摘,但在郢皋就有药坊出售。” 萧轻霂把药方还给他,说:“我明天叫人去查。” 路千棠应声收好了东西,面朝着他坐在他腿上,亲昵地贴着他要亲,萧轻霂微微侧头,说:“还有一件事。” 路千棠又伏在他颈间不轻不重地啃了几口,含糊不清地示意他说。 萧轻霂伸手把他拎起来,说:“陛下过几日要摆宴,你接到召了吧?” 路千棠点头,侧脸在烛火光晕中映出些虚边,语气随意:“我知道,吃完就要赶我走,我心里有数。” 萧轻霂神色有些犹豫,缓声说:“陛下应该会打发你去苏淮,那里各方面你都不熟悉,此去若是叫你去剿匪,要小心弯弯绕绕的山沟……” 路千棠笑了一声:“你紧张什么?你给陛下出的主意?” 萧轻霂露出难得一见的肃穆神态,正色道:“把你支去个陌生地界,我是不大放心,你在梁衮那种开阔地方打的多,苏淮不一样——” 萧轻霂顿了顿,看他神色戏谑,皱眉道:“你笑什么?跟你说正事呢。” 路千棠颇黏人地贴在他颈侧厮磨,说:“我清楚,在哪里都一样,再说了,早就听说苏淮水乡美不胜收,我还要谢殿下了。” 萧轻霂只以为他不愿意把这个当一回事,面上有了些愠色,语气也重了些:“我是叫陛下打发你去苏淮对付山匪,那些山匪不比外邦人好对付——怎么仗没打几年,眼高于顶的毛病倒是惯出来了。” 路千棠不再缠他,抬了头说:“殿下说的我记住了,好些天没见,我想你得很,我又待不久了,那些道理明天再说给我听,好不好?” 路千棠说着去扣他的手指,凑过去吻他,萧轻霂气顺了些,无奈道:“我和陛下说的是叫你摔摔跟头,你得想想怎么做戏,别太过冒头,那位心里早就一堆猜忌。” 路千棠呼吸声渐沉,抱着他去吻,音色也哑起来:“好殿下,明日给我列个章程,我都背下来,现在好好陪陪我吧。” 萧轻霂终于有了笑意,说:“列章程要另外的银钱了。” 路千棠也笑,弯颈低声道:“都给你,身家性命都给你了,银钱算什么。” 路千棠很少叫他的字,这会儿情意正酣、春意恰浓,瑾王殿下被贴着耳根的左一声歧润、右一声歧润叫的心头发痒,心尖也似叫春花酿成的醇酒泡酥了、软透了,悠悠荡荡、迷醉懒问来路。 路千棠被挤在床头墙角,只顾仰着头去承吻,旁的天大地大,都再难叫他分神微毫。 瑾王殿下的手指在他脖颈上梭巡,指腹从他因接吻而不断滚动的喉结上蹭过,像一尾在确认领地的软鳞蛇。 ……………… 直到再次躺回床上路千棠连个音都没有,像是骨头都被抽走了。 萧轻霂捏他的下巴让他转过脸来,说:“要亲吗?” 路千棠微微抬了眼皮,转过身贴在他怀里,抬头张了嘴。 萧轻霂含着他的舌头亲了好一会儿,说:“乖棠棠,累成这样?” 路千棠嗯了一声,缓缓说:“你的棠棠被折腾死了。” 萧轻霂低低地笑,摸了摸他的头发。 路千棠又抬脸,软声道:“岐润,再亲亲我。” 路千棠脸颊依然酡红,一副醉酒态,粘腻地贴着他讨了好几个吻,萧轻霂看他这黏人劲还探了探他的额头,以为是生病了。 路千棠就抬眼看着他,笑说:“干什么?” 萧轻霂拂开他额前的碎发,说:“痴缠得吓人,还以为你又不清醒了。” 路千棠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说:“哪来的‘又’?” 第96页 萧轻霂轻哼:“东宫失火那次——哦,本王忘了,有些人发了烧都不忘算计。” 路千棠没应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那次……不是算计你。” 萧轻霂看他眼神清澈,又凑近了些,说:“那是什么?” 路千棠看着他,说:“情不自禁。” 瑾王殿下笑出了声,又问:“怎么个情不自禁?” 路千棠没和他玩笑,抓了他的手缓缓地覆在自己眼睛上,弯唇笑:“这样。” 萧轻霂感触到他温热的眼皮,也收了调笑的心思,微微俯头在他鬓角落了一个吻。 “明年腊月,你就该行冠礼了吧。”萧轻霂突然转了话头。 路千棠的眼睛被他拢在掌间,便顺势闭了眼,轻嗯了一声。 萧轻霂指尖轻轻拨了拨他的眼睫,说:“那该取字了——你的名是谁起的?” 路千棠有些犯困,声音也倦懒下来,说:“我娘。” 萧轻霂思忖片刻,缓缓低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说:“千棠两字太适合你,一时竟不知你应该取个什么字。” 路千棠往他怀里靠了靠,听起来已经非常困倦:“什么都行,我上无长辈做主,冠礼都可以省了,太麻烦。” 萧轻霂像是被挑了什么心事,没了言语,眼神幽幽地落在枕边人的脸上。 若说心思,他动的比怀里这位早得多,瑾王殿下眼见风光无限,却也在为安稳活命终日不敢闭目塞耳。 昔日定北侯身边人才如泉涌,就算塞北的英雄化成一抨土,就算大雪冻住整片草原,忠魂生出的烈火也足够燎原——只要加一把干柴。 对于当初急于找寻同盟的瑾王殿下来说,路千棠算什么,他是定北侯的儿子,塞北名刀乔承孟的徒弟,是凉兖狼骑的下一位主将。 萧轻霂要的,是他背后的凉兖命脉,是塞北翻滚的英魂不息河。 千算万算到头来,萧轻霂才发现,他身后本就空无一人。 自己把他当赌注,旁人又何尝不是。推他坠崖,他飞起来算是不辱没父辈,摔得粉身碎骨便当是弃了一步坏棋。 路千棠算什么。 他自己又算什么。 不都是可有可无、拼命自救的笼中鸟。 萧轻霂不自觉收紧了手,路千棠本就昏昏欲睡,被他抓得腰上一疼,轻轻动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路千棠梦呓般地开口道:“赴完陛下的宴,应该还能再见你一次。” 萧轻霂轻应了一声。 路千棠叹气,语气有些无奈道:“好像在郢皋也没待多久,我还不想……” 他话说了半截,自嘲地笑了笑,大概觉得要说的太小孩子气,便不再继续说了,抬手去抱他,说:“睡吧。” 萧轻霂知道他想说什么,心下也五味杂陈,哑声说:“我也不想。” 路千棠抿着唇没作声,在他的手掌下眼睛低垂。 路千棠头一次听他用那种颇为自责的语气低叹:“我们都身不由己。” 路千棠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千棠,”萧轻霂语气哀伤,他说,“我们都不自由。” 路千棠一时语塞,只好抬指轻点了点他的手背,便算是应答了。 萧轻霂突然一口咬上了他的侧颈,带着颇为悲伤的疯意。 路千棠微微发着抖,死死抓着他的手指也不躲,只任他咬去,随后便得到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萧轻霂拂开他的散发,用被咬伤的嘴唇去亲吻他脖颈上的伤口。 路千棠在沉沉的呼吸间听他低声道。 “我想让你自由。” *( )*除夕快乐~礼物送到了~ 第52章 宫宴 萧轻霂第二天离开千里醉时正下着雨,天色阴沉,路千棠撑着伞送他到门口,雁竹已经在门外候着了,瞧见他们出来,便从一旁停着的马车上跳下来,绕到了另一侧等着。 路千棠忍俊不禁,侧头看他:“殿下教的?” 萧轻霂抬手握上他拿伞的手,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了一个吻,说:“你少看点别人。” 路千棠弯了眼笑,送他到马车边,看着他说:“宫里宴会结束我再去找你。” 萧轻霂嗯了一声,眼神在他身上缠绕了好一会儿,才转身上了马车,临别又掀帘看他一眼,冲他摆手示意他回去。 雁竹复返回,向他颔首示意,便一扯缰绳驾车远去了。 路千棠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湿润泥土上压出的车辙痕迹,心里好似叫凉风穿了个通透,莫名空荡荡的。 路千棠换了衣裳就去了营地,这几天都没再回千里醉,他叫人按那位姑娘的方子给中毒的将士熬了药,吃了几天就报上来说骨痛的症状轻了许多,也不再动辄咯血了,路千棠对那位异族女子便禁不住产生了些好奇,隔着铁甲摸了摸坠着小香囊的位置。 秦欢翎连蹦带跳地跑过来,嚷嚷:“头儿!明天宫里就要摆宴了,我们是不是吃完就得回梁衮了啊?” 这货成天心比天大,怎么这次还敏锐起来了。路千棠纳罕地看了看他,说:“你听谁说的?” 秦欢翎遥遥往身后营地一指,说:“陈宣说的——头儿,真的假的?” 路千棠拍了他一下,转身往校场走,说:“走估计是要走了,至于去哪,还得看陛下怎么说。” 第97页 秦欢翎跟在他身后,说:“我们能去哪啊?不会把我们扔到山旮旯里去吧?” 路千棠说:“不知道,这个我又做不了主。” 秦欢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撇着嘴绕着他看了一圈,说:“头儿,现在几月啊?” 路千棠莫名其妙:“五月底了——你想说什么?” 秦欢翎欠不嗖嗖地跟他笑说:“啊,五月底啊,该是夏天吧,这我怎么瞧有人春意泛滥的呢。” 路千棠唇角一扬,侧头看他:“你嫉妒啊?” 秦欢翎噫了好几声,抬手一通乱挥:“快走开走开,春风都扑我脸上了。” 路千棠没跟他计较,只说:“这段时间也不要惹事,反正就要走了,犯不上。” 秦欢翎叹气:“知道了,这话你说八百遍了,再说了,都这么久了,早习惯了。” 路千棠略微一顿,说:“你们跟我回来,受委屈了。” 秦欢翎听他语气认真起来,忙道:“哪有委不委屈的,说这个就见外了,待在梁衮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现在梁衮都半封锁了。” 路千棠一笑:“你的消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通了?又是陈宣讲给你听的?” 秦欢翎挠了挠后脑勺,笑说:“他天天精明得很,我是不能和他比,他都懒得跟我说,还是我自己去问的。” 路千棠轻叹一口气,眉眼低垂,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只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的决定受牵连。” 秦欢翎跟着他走到校场边,踢了踢乱石,语气随意,说:“哪有牵连这种说法,我们的命不都是挂在一起的嘛,你要是不好,我们也好不了了。” 路千棠侧头看他,轻勾唇角,说:“就冲你这句,我也不敢随便说丧气话了。” 秦欢翎大咧咧一笑,说:“有什么好丧气的,我们是什么?梁衮的鬼骑!区区凡人,挡得住鬼吗?” “说得好!”路千棠也笑起来,搭在刀柄上的手指骤然收紧,“鬼骑到哪里都是鬼骑。” 路千棠顺着刀柄摸下去,指尖感受着粗糙的花纹质感,突然有了一种站在地面上的实感。 五月二十八日转眼间便到了,最近很是多雨,这天从清早就开始下雨,到晚间又雷声大作,雨势凶猛起来,水珠砸在京砖上噼啪作响。 萧利从在宁寿宫摆了一场大宴,说了许多场面话,繁琐的流程走了好一会儿才正经坐下来吃饭喝酒。 路千棠坐的位置不远不近,夹在人群里觉得十分不自在,只听见外头的炸雷一声接着一声,心思晃晃悠悠地飘远了。 他应和着喝了几杯,有些烦闷地找借口出了大殿,屋檐淅淅沥沥地坠下珠帘般的雨幕,整个宫城都仿佛笼罩在雾气里。 路千棠靠着殿外的高柱静静地看了许久雨,突然听见雨声里掺杂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转头看过去,正看见那位殿下前呼后拥地出了大殿,端的还是一副矜贵疏离的神态。 路千棠低头行了礼,正要走开,突然叫人喊住了:“这位是……梁衮来的将军?” 路千棠只好又转回身答话:“是。” 他这才看见问话的是显安侯家的世子钱礼,头一次当值可就是犯了这几位的太岁。 路千棠隐隐有些不快,不想多和他们交谈。 旁边不知是谁家的公子接话道:“梁衮来的?这位看着真不像个打仗的。” 钱礼发出些意味深长的笑声,说道:“确实不像——正好四殿下要去后面的亭子玩儿,这位小将军一起?” 路千棠下意识看了萧轻霂一眼,正想拒绝,结果那位殿下一笑,说:“要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去才行。” 钱礼大笑:“谁敢拂我们四殿下的面子——这位小将军要当第一个?” 路千棠一阵窒息,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路千棠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眼下当着旁人面也只好陪笑道:“四殿下都开口了,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萧轻霂微微挑眉,目光里带了些戏谑。 穿过一条回廊便到了那凌然湖上的一方雨亭,周遭荷花荷叶被暴虐的雨势打得东倒西歪,雨打乱荷的声响倒是给单调的雨声添了几分闲趣。 萧轻霂落了座,抬眼看他,说:“坐我旁边。” 路千棠自然是不怕坐他旁边,只是觉得旁人的眼神有些刺目,自己对这种视线已经再熟悉不过,便仍佯装不知地在他左手边落座了。 钱礼和那些郢皋纨绔没什么两样,满脑子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他起身绕到了路千棠身后,往他肩上一拍,右手的酒杯就快挨上他的脸:“打仗的,了不起,来,我敬你一杯!” 路千棠微微皱眉,正要避开,一柄折扇兀然拍开了那只手,萧轻霂神色不冷不热,说:“放尊重点。” 钱礼一愣,也没往心上去,大笑着挪开了酒杯,抬手一饮而尽,又晃晃悠悠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萧轻霂抬手给他倒酒,路千棠又偷眼看他,实在不明白这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陪坐的另一位公子倒是先笑了:“四殿下亲自给你倒酒,小将军果然面子大。” 路千棠眉眼一沉,没作声,心说你们四殿下还给我洗澡呢,吓不死你。 一席人刚坐着说笑了一会儿,那边就有太监急匆匆地跑来,说侯爷在找世子,叫钱礼赶紧还席。 第98页 显安侯是个出了名的老古板,估计是施压过紧,才养出了个钱礼这样一身反骨的儿子来。 钱礼看着和他爹也不对付,明显不大高兴地撂了酒杯,告罪先去了。 正吃着酒,路千棠身侧搭在刀柄上手突然被抓住了,他心里一悚,不自在地僵直了一瞬。抬眼看过去,那位倒是神色自然,仿佛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路千棠轻轻挣了一下,心里惶然得紧,生怕叫别人瞧见异样,结果那位的手反而抓紧了,还在他手心蹭了蹭,像是存心要逗他。 路千棠不敢动作,悄然拢了拢他的手指。 萧轻霂突然拿了酒杯,往路千棠面前晃了一晃,路千棠下意识要伸手去接,酒杯又悠悠晃远了些。 路千棠疑惑地看了过去,瑾王殿下一脸理所当然,让那酒杯又晃到了他唇边,路千棠纳闷得很,不知道该不该接,一时没了动作。 瑾王殿下一个眼神往周遭扫过去,好像觉得留在这的旁人连呼吸都扰人,陪坐的几位也很有眼力见儿,生怕坏了这位的好事,立刻嘻嘻哈哈地组团出去赏雨了。 萧轻霂往外看了一眼,瞧着再没有旁人了,还未开口,路千棠先就着他的手把酒喝了,弯眼看着他也不说话。 萧轻霂伸手把他往怀里一拽,让人整个扑到了自己身上,笑:“好玩吗?” 路千棠稳了稳身形,不明所以道:“什么?” “当着别人的面私会,”瑾王殿下捏了捏他的耳朵,“好玩吗?” 路千棠心口一麻,抬手在他肩上撑了一下想起身,说:“不怎么好玩。” 萧轻霂在他腰上一按,又叫他跌下来,另一只手去捏他下巴,压着人亲了上去。 路千棠吓了一跳,赶紧要躲,这位殿下轻声道:“人都支走了,怕什么,过来让我亲亲。” 路千棠惊魂未定地往旁边扫了一眼,才贴回来蹭他的嘴唇,吻罢又说:“干嘛闹这一出,有事跟我说?” 亭外雨势凶猛,小亭像挂了一个水帘,雨水打着满池翠荷,像是把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萧轻霂看他一会儿,抬手缓缓摸着他的头发,说:“最近陛下总留我,事情有些杂乱,今晚不能去陪你了。”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就这件事吗?” 萧轻霂欲言又止,又露出那晚一般的神色,看的路千棠心里难受,抬手摸了他的脸,说:“最近怎么总是对我很抱歉的样子,让人挺不习惯的。” 萧轻霂侧头亲了亲他的手,说:“不出意外的话,六月初你就得走,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去送你。” 路千棠心里像被一面锣鼓敲了个响,有点落不回原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本来就不能送,跟我们沾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 萧轻霂皱了皱眉,莫名说:“你当初不如待在梁衮,回来倒变得两边不是人。” 路千棠抓住了他的胳膊,说:“说什么气话……我还没恼,你倒是先发作了。” 萧轻霂眼尾也垂着,一贯凌厉的凤眼拢了一层说不清的愠色。 路千棠俯身亲了亲他,说:“你舍不得我?” 萧轻霂不耐道:“废话。” 路千棠笑了笑,说:“你撺掇陛下把我调去苏淮,是不是有安排?能帮上你我也高兴。” 萧轻霂凤眼一瞥,皱眉道:“把正事忘了——都怪你,真能蛊人。” 路千棠一脸无辜:“啊?” 行吧,还是这么难伺候的殿下,没让人夺舍。 第53章 离别 萧利从的旨意在宫宴当晚便下了,新帝怕夜长梦多,也有别的人怕夜长梦多,路千棠自己都怕被身后的炮药猝不及防炸个骨肉分明,对他来说能从官家眼皮子底下离开是再好不过了。 六月一到路千棠就拔营离开郢皋,一支铁骑浩浩荡荡,整条昝夜长街被奔踏而过的马蹄扬起了一层黄灰,身着黑甲的骑兵伴随着将士快活的呼哨声一路出了城门。 六月的晨光造访得也早,尚且柔和的夏光裹着早间的凉风送他们离了这座金镀的牢笼。 路千棠从来都不喜欢郢皋,从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就不喜欢,在半日闲这些年他学了不少溜须拍马、假意逢迎的招数,白日里摆着笑脸迎来送往,夜梦里还是凉兖的野草疯长,他也想过许多次离开这个繁华糜烂、面皮底下看不见心的地方。 第一次是身不由己,明知道一走就是前途未卜、生死无定数的漫漫长路,他却只有一胸口空荡的麻木——漂泊惯了,不管是凉兖到郢皋,还是郢皋到什么地方,纵然烈日兜头,他只能感受到热辣的灼热,好像从来都看不见自己脚下的影子。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郢皋,念起曾经,应当算是如愿逃走了才对,但他却没有一次觉得痛快,这次离开甚至比第一次还添了许多怅然。 奔出城门的骏马发出畅快的嘶叫,烈马再通人性,也不知道它们不过是离开了郢皋这块方寸之地——他们是出了一个方寸,进入到另一个方寸之间罢了。 路千棠在疾驰的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京都的城墙威严坚固,满天旌旗摇晃。这石土银铁造出的城墙挡得住无数利箭与火炮,却拦不住如丝如缕的绵绵离别意。 路千棠忍不住觉得伤怀,一年前他还决绝地打马往西去,那是一颗心没有落到实处,他就揣着藏起来,像是与人无碍,如今黑铁落玉盘,叮当有回音,便忍不住生了三千三万的烦恼丝、缠绵意。 第99页 秦欢翎纵马到他身侧,勒了勒缰绳,笑道:“头儿,舍不得啊?还看呢。” 路千棠没看他,只留给他一个锋利的侧脸弧线,说:“滚蛋。” 秦欢翎吹了个满不正经的口哨,迎着快马掀起的凉风跟他说笑:“头儿,苏淮是好地方!听说过古阳城的杏烟河畔吗?啧啧,那可是人间仙境!” 路千棠头一次听说这个地方还是宫宴那天,被某位殿下挤兑在小亭子里占便宜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气儿更不顺了,只潦草地应了秦欢翎一声。 秦欢翎看他兴致缺缺,很没有眼力见儿地又说:“官家竟然让我们去古阳,头儿,去了兄弟请你喝酒!别不高兴,杏烟河畔多的是漂亮姑娘!” 那个愣头青没想到这通安慰拍歪了,路千棠马鞭一扬,啪地一声破风脆响,要不是秦欢翎躲得快,这一鞭子能结结实实抽他脸上。 秦欢翎吓了一跳,忙跟他保持了安全距离,还不死心地伸着脑袋搭话:“别生气啊!我那意思就是……苏淮、好地方!山美水美姑……酒也美!别这么不高兴。” 路千棠挑眉看他:“我看着很不高兴吗?” 秦欢翎语塞,瞧他那个“再说错一句取你狗命”脸,大实话在舌尖转了好几圈,打哈哈道:“没有没有,我这是……展望一下,毕竟我没来过,早听说了,苏淮什么都好,心里怪盼望的。” 秦欢翎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自顾自又说:“还以为会给我们扔到边远州郡开荒,没想到不仅不用披沙带土的,还能一睹古阳美景,啧,跟做梦一样。” 路千棠懒得理他,一夹马腹,离这个聒噪大蝉更远了点。 秦欢翎遥遥一招手:“哎!怎么又走了!” 陈宣打马从他身后赶过来,在空中甩了一声马鞭,说:“你消停会儿吧!等到了古阳你再乐!平白给他添什么堵。” 秦欢翎跟他并列驾马,不解道:“我这不是看他不高兴,逗逗他开心吗?怎么还成添堵了?” 陈宣眼角余光瞥过去,又对秦欢翎露出那种“药不医愚”的神色,半晌才意味深长地笑说:“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肠断人*呐——驾!” 陈宣撂了这句就喝马疾驰去了,秦欢翎满面疑窦,愣了一会儿才去追赶,喊道:“你刚刚说的什么?什么病、什么药的!我没听清!” 另一处的萧轻霂刚刚迎着初升的朝阳出了宫门,带着倦容进了马车,雁竹先递了杯茶水过去,说:“殿下先前叫查的薏碱草有眉目了,殿下瞧着精神不好,还是等回府再禀报给殿下。” 萧轻霂低头喝了茶水,沉默了些会儿,问他:“那支骑兵……拔营了吧。” 雁竹应声道:“是,一早就好大动静,走了没多久,这会儿估计该出城门了。” 萧轻霂阖了眼睛,说:“回吧。” 马车行至昝夜街主道,萧轻霂似乎听见阵阵马蹄踩踏声,震得石板路都在颤。 萧轻霂拨帘往外一望,只瞧见了早起摆摊的小摊贩,和正在店门前洒扫的跑堂小厮,连点奔踏的烟灰影儿都没看见。 萧轻霂颇觉无趣地靠回了远处,心里叹了一口长气。 刚行至王府门前,时常跟着卿知的小婢女就哭天抢地地扑到马车前,哭喊道:“殿下不好了,卿知姐姐今儿一早去捻梅斋拿糕点,叫王家的公子给生抢去了!” 萧轻霂没等雁竹给他掀帘,已经下了马车,阴沉着脸快步走过去,问道:“别哭哭啼啼,好好说话——哪个王家?” 小婢女抬了一张哭花的脸,凄凄切切道:“是显安侯夫人的娘家人,世子的表兄,今早碰见了,瞧见卿知姐姐上手就调戏,被卿知姐姐训斥了两句,那王公子立刻就变了脸,直接叫府兵把她拉扯走了。” 雁竹看他脸色越发难看,上前道:“殿下别动气,我这就去上门要人。” 萧轻霂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冷声道:“本王的侍女他也敢明抢,繁华日子怕是过够了。” 雁竹立刻派人去了王家府邸,又叫人走了显安侯府一趟,待进了厅堂厉声呵斥底下跪着的人:“你们真是闲散惯了,瑾王府的人他一个杂狗王家都敢明抢,你们就不敢上门要吗?” 那小婢女还在啜泣,又慌忙伏倒了身子,抽噎着道:“大人,那王公子搬了侯爷出来,我们怕给殿下惹麻烦……这才……”她话还没说完,又哭了起来。 萧轻霂眉头紧锁,冷眼看过去,说:“卿知是先帝都批了名分的,他们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打狗还看主人呢,诸位是嫌我这区区瑾王府庙小了,不如你们另谋高就。” 底下人一听立刻痛哭流涕告罪,雁竹往前挡了一步,骂道:“都滚出去,还敢在殿下面前哭丧,滚!” 那些人立刻闭了嘴,战战兢兢地滚了出去,雁竹又给他递了杯热茶,低声道:“殿下不要跟这种杂碎动气,这几天本来就乏得过头了,身体还撑得住吗?要不要让太医瞧瞧?” 萧轻霂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自己的眉心,讥笑道:“瑾王殿下看着光鲜,多的是人等着我这病骨头入土。” 萧轻霂的那个“土”字都还没说清楚,呼吸陡然重了起来,雁竹吓了一跳,忙扶他靠在椅背上,急声道:“这些天世安殿里点的香太浓了,哪能一直泡在那种香里,和殿下的药也犯冲——” 第100页 雁竹疾步走到门外,叫婢女去煎药,又回身看他脸色仍然煞白,替他顺了顺气,问道:“殿下,这几日要不告了假吧,不然药效一沾那香又要打折扣。” 萧轻霂是泡在药材堆里抢回来的命,本就不大受得了太烈的香料。这些天萧利从总留他待在世安殿,夜间也叫他睡偏殿暖阁里,他时常在世安殿的浓香里喘不上气,吃的药也像是被烈香给冲掉了。 萧轻霂摇摇头,说:“等卿知回来了,去请那位大夫来看看。” 半盏茶时间过去了,没成想卿知没回来,那个王家公子倒是大咧咧地上门了,一副油光水滑的纨绔模样,让人看着就生厌。 那王公子见礼都见的潦草,似乎根本没把那位瑾王爷放在眼里,笑道:“瑾王殿下果然名不虚传,是郢皋城里一流人物,怪不得身边的婢女都不似俗物。” 萧轻霂冷笑,没应声。 姓王的又一作揖,不要脸道:“在下实在喜欢卿知姑娘,想跟瑾王殿下讨去做个侍妾,我们王家绝不会委屈了她,殿下若是愿意,在下今日就备好聘礼……” 萧轻霂猛然掷了茶盏,正中那姓王的右耳,热茶顺着王公子的脖颈淌下来,他被烫的嗷了一嗓子,前后左右乱蹦,像是领口钻了蝎子,青瓷茶盅在他脚边碎开了花。 王公子手忙脚乱擦水渍,恼怒道:“我好声好气来求亲,殿下生了天人容貌,怎么行事作风倒像无赖地痞!” 萧轻霂擦了擦手,随手扔了那方素帕,慢悠悠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 萧轻霂在他身前站定了,凤眼微挑,眼神凌厉得怕人,突然一脚踹上了那人小腹,姓王的当场被掀翻在地上,一时连呼痛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旁边的府兵顿时一拥而上,忙去照看他家那个被病秧子一脚踹翻的废物少爷。 萧轻霂身形不稳,雁竹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下,低声叫了他一声:“殿下!” 萧轻霂摆摆手,还没说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殿下!” 这厢乱成一片,那厢显安侯家的世子爷刚好上门,正瞧见瑾王殿下面白如纸,衣襟上都沾了血,又是一脚把刚站起身的王公子再次踹翻了。 “不要命的畜生!瑾王殿下你都敢动手!你脖子上几颗脑袋!” 王公子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又是疼又是气,眼下也终于有些怕了,竟然连句辩白都说不出口。 钱礼快步走到萧轻霂身边,半跪道:“殿下恕罪,要打要罚,那畜生交给殿下处置,我已经把卿知姑娘带回来了,还请殿下先看大夫要紧。” 钱礼话音未落,门外便是一声惊呼,卿知忙不迭地跑到瑾王殿下身侧,眼泪都在打转,急道:“这是怎么了?好多年不见咯血了,这是怎么弄的?” 萧轻霂斜倚着缓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围着,就瞧见卿知脸上错综的掌痕,头发也乱着,怕还是回来的路上急匆匆整理了一番。 萧轻霂又是一番气血上涌,猛地抓住了卿知的衣袖,怒道:“他打你了?” 卿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忙去遮红肿的脸,说:“快、先叫大夫,殿下别动气,我好好的,世子找到的快,我没事。” 萧轻霂身上微微颤抖,想着刚送走一个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上,这下连眼皮底下的都护不住,算什么狗屁王爷! 萧轻霂突然站起身,眼睛里全是骇人的杀气,卿知吓得半死,哭着去扶他,萧轻霂只是晃了晃,紧握的拳头咻然松了,喉间一甜,又咳了一口血。 注: 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肠断人*:出自《西厢记》 第54章 重病 路千棠他们一路走走歇歇,不用十天便抵达了古阳城,州牧得了消息,十分妥帖地迎了这支骑兵,叫府兵给他们安置好了住处,次日在桂枕楼大摆洗尘宴。 桂枕楼是杏烟河畔最富盛名的酒楼,透过阁楼的花雕竹窗就能看见夜灯升起后的杏烟长河,红影流光的画舫烛火晃了多少世人的眼。 秦欢翎颇为惊奇地观赏了一圈,简直连嘴都合不拢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模样,直拍陈宣肩膀,低声道:“我的亲娘哎,原来我们也能有这种待遇啊,跟京西营那群混子打交道多了,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明白人了!” 陈宣很是嫌弃地把他的手拍下去,说:“漂亮姑娘这么多,你可别把口水滴人家身上。” 秦欢翎心情很好,也不回嘴,笑说:“待在这儿还挺好,要是能埋这儿,骨头都能香几百年。” “收收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陈宣瞥他一眼又往里间那桌看过去,“你说,我们副将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刚刚还一副思乡情切水土不服的模样,再看这会儿,游刃有余得很呐。” 秦欢翎刚跟倒酒的美人眉来眼去了一会儿,说:“他不就是京西营出来的,还在御前待过,对了,我记得他以前好像是在茶馆里当学徒来着,迎来送往的——嗐!郢皋那种地方,老鼠都能成精,八成就那会儿练出来的。” 秦欢翎喝了口酒,美滋滋地品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撂了酒杯凑过去低声说:“不过话说回来,刚在梁衮的时候,你没跟着他是不知道,哪里像一个茶馆里长出来的——刚开始我还觉得,瞧着像是个好说话的,啧,里头狠着呢。” 第101页 陈宣终于正眼瞧过来了,问:“怎么说?” 秦欢翎往路千棠那边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说:“你见过他审人吗?我的天,拿烧红的烙铁一层层烙,再把烧烂的肉一块块剜出来,他还不是用平日见到的那种刀剜,是拿小尖刀一点点地剃,一直剃到能见骨头——” 秦欢翎搓了搓胳膊,说:“想想我就一身鸡皮疙瘩,被他审过的,就算认了罪,也基本没有活着走出大牢的。” 陈宣默默喝了口酒,没作声。 秦欢翎以为陈宣叫吓着了,给他夹了个红烧狮子头,笑说:“是不是特反胃,我头一次旁观都差点吐出来……不说这个了,他带着我们杀出了边沙荒丘,我就认他——我都没想过竟然能坐在古阳城最繁华的地方喝酒,朝生暮死都值了。” 陈宣一哂,跟他碰了碰杯,说:“好不容易喝上杏烟河畔的酒,哪就这么着急去死。” 洗尘宴直到夜深才散,那州牧瞧着就是个会办事的,叫来陪酒的美姬还真只是倒酒服侍的,半点逾矩都没有,路千棠心内也没有那么紧绷,一场宴席吃的还算愉快。 待要各自散去,州牧徐靖安又说:“兄弟们初来乍到,本官若有什么地方不周全,将军不必跟我客气,直接派人来要就是。” 路千棠跟他微笑颔首,说道:“那就多叨扰了。” 徐靖安摆手要送,路千棠突然止了脚步,稍有踟蹰地回头问道:“还有一件事……我瞧沿途驿站数量甚多,就是不知道寻常寄封家书应该去哪里才好。” * 当日被那么一闹,显安侯家的世子爷还就真把自己那个便宜表兄扔给瑾王府处置了,是死是活都不管了。 他这是一甩手扔出去了,引得他那个不知道沾多少亲故的泼皮姨娘天天进侯府哭丧,拉着侯爷夫人的手左一句我的好妹妹,右一句心疼心疼你的老姐姐,成天在人前现眼。 偏偏这位夫人吃斋念佛惯了,见不得别人受灾受难,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个狗屁没有的王家仗着侯府威风在外为非作歹那么长时间。 钱礼火气大得很,早想把这个瘟神请出去,这天又被他娘叫去了,侯爷夫人一脸为难,看见儿子过来,叫他的字,说道:“守谕,你瞧瞧你表兄被瑾王府扣那么久了,有办法救出来吗?” 钱礼大马金刀地往边上一坐,摆了个臭脸,说:“娘,您的菩萨心肠也用在好人身上,这种人真难为你还为他想着——” 钱礼双手撑在膝上,身子前倾看着他那个满面愁苦的姨娘,说:“你那倒霉儿子就别想了,不如抓紧时间再生一个。” 夫人立刻瞪他:“说什么混账话!” 那个姨娘又抓着手帕抹泪道:“世子爷说的人好生心凉啊,我儿时运不济,不过一个侍女能掀这么大风浪,这是什么侍女啊,怕不是勾了瑾王爷魂儿的狐媚子吧!” 钱礼神色一凛,喝道:“胡吣什么!你是嫌只搭进去一个便宜儿子不够?就算是旁的侍女,瑾王殿下也未必给你,更何况是卿知,那位在瑾王殿下那,可是当宝似的,平日里我们插科打诨都没人敢拿她打趣,你那儿子怕不是跌茅坑里让屎糊了脑子,他算什么东西,你们算什么东西,瑾王府的人都敢抢,嫌脑袋长脖子上坠着你了?” 那姨娘被他骂木了,一时连哭都忘了。 夫人细声慢语地又问:“那当真没有办法了?” 钱礼缓和了神色,坐直身子,低叹了一声,说:“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外甥您就别想了——瑾王殿下怕是叫气狠了,缠绵病榻好多日了都没什么起色,听说要是再吃不进汤药,人怕是就要不好了。” 夫人大惊失色,低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忧心道:“太医去看过了吗?” “太医院都快去空了,一点用都没有。”钱礼说着狠狠剜了姨娘一眼,说,“瑾王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家都去陪葬吧,谁也不用哭谁了。” 那姨娘一听竟然直接跪地哎呦个不停,一边砸着地一边哭说:“这话好没理!谁不知道瑾王爷是个病秧子,他阳寿到了阎王爷要收他,怎么还要怪在我儿子头上!天啊!我们贱命一条是比不得人家金贵!难不成我儿子死了他就能续上命不成!” 钱礼真想一刀劈了这毒妇,脸色铁青地哐地踹了一脚茶桌,骂道:“知道自己贱命一条还敢号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夫人听了也神色不豫起来,说:“你要是真想你儿子活命,赶紧烧香祈祷瑾王爷没事才是,你咒了他,就能让你儿子回来吗?” 那姨娘哎呦个不停,哭叫着说自己儿子命不好,遇上了索命的鬼,钱礼实在忍无可忍,一脚踹在她肩头上,把那女人踹得翻了几滚,终于不敢叫了。 钱礼向周遭候着的府兵吼道:“都是死的?把这脏心烂肺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瑾王府鸡飞狗跳了好些天,端汤侍药的进进出出个不停,刚送走一个郎中又请来一个大夫,全府上下都折腾得不轻,但病榻上的那位几乎连眼都不愿睁一下了。 卿知脸上的掌痕早就消退了,只是天天哭,刚开始那位殿下还能喝下点汤药,再喂就要往外吐,还没吃点粥,往外吐的都和了血,不过七八天功夫,人瞧着就瘦了一圈。 卿知衣不解带地守着他,希望他能喊声饿,但这么些天别说吃点什么,喝口茶都得用勺子点到唇缝里——他什么都咽不下去了。 第102页 待夜深熄了烛火,卿知总有一种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错觉,倚在他床边微微眯一会儿都会梦见他少年时大口呕血的样子,这梦还做的不明晰,卿知就一身冷汗地吓醒了。 萧轻霂被寒毒害狠了,这些年很少会发热,发热了也不敢随便用药,生怕有沾寒气的药冲了他,结果这天刚敲了寅时的更鼓,卿知起身想喂他喝点茶水,突然摸到他额上发烫,吓得直接摔了茶盅。 这通来来回回又送走一拨大夫,看来瞧去只说是心火旺盛,又喂不进药,就像是冰块里面窜了火星子,外人实在束手无策。 大夫又说,再喂不进粥饭,只能准备后事了。 卿知红着眼连呸好几声,端着粥又进了他的房,一脸灌也要给他灌下去的神态,然而人到了床边先哭上了,叫他许多声也没听见回应,又是自责又是害怕地缩在他边上哭个不停。 突然床上的人咳了一声,卿知的哭声顿时停了,忙起身去看他。 萧轻霂眼皮都发着红,像是很费劲才微微撑开了些许,他的眼球一动都不动,半晌才听见他沙哑地叫了一声:“阿姊。” 卿知才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忙去握住他似抬未抬的手。 卿知和这位殿下一起长大,在萨娅的宫里没有尊卑只有长幼,萧轻霂自小就叫她阿姊,只是十多年前那场大病后,他就再也没叫过了。 曾经那个会求她做纸鸢的小殿下,应该是彻底殒命在了宫闱的斗争里。 萧轻霂两眼痴痴,突然说:“你的镯子,拿回来了吗?” 卿知一愣,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忙把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放他手里,哽咽道:“早就拿回来了,你瞧瞧。” 萧轻霂指尖动了动,又闭了眼,缓慢地说:“拿回来了,你还哭什么。” 卿知泣不成声,当初这个镯子被宫里的守卫诓走卖了,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赎回来,但怎么算也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他这会儿记挂起这件事,总叫卿知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说法,一时之间害怕得要命,心里慌得没了主意。 卿知手足无措地摸摸他的额头,又问:“殿下饿不饿?我喂你吃一点粥好不好?” 萧轻霂轻轻摇头,卿知顿时哭得更凶了。 萧轻霂看她一眼,又咳了一声,像是哄她,艰难道:“不是不想吃……我嗓子疼得厉害。” 卿知哭得抬不起头,哽咽道:“都是我不好……” 萧轻霂指尖微微动了一下,说:“行了,那些大夫都说我活不成……我不还是……” 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卿知忙去扶他,缓缓给他拍背,哭说:“你也知道,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命,你这又是怎么了,我挨两巴掌怎么就让你变成这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脸去见静妃娘娘了。” 萧轻霂沉沉喘了两口气,像是终于想起今夕何夕,说:“当初我那么想活……就是怕我死了,你让人欺负……不能再受欺负了,不然,活着也没劲……” 卿知把白粥递到他嘴边,尽量止了眼泪,轻声说:“那你吃一点,你好起来,才没人能欺负我。” 萧轻霂垂眼看了一下,又别过脸去。 卿知没忍住又开始哽咽,拿碗的手都在颤,说:“求你了,吃一点吧,求求你……” 萧轻霂睁眼看了好一会儿锦绣帐顶,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又疲惫地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也不想开口了,他确实喉咙疼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咽刀子。 萧轻霂想,那个老庸医说我活不过两年,我已经白捡了十来年,也没什么好惋惜的了。 萧轻霂的确是被心病击垮了,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病会把他一把拽进深渊,也许是年幼时的无能为力,也许是因自己而生的苦难。他并非是想不明白,装病扮残活了这么些年,他也绝不是会对过往耿耿于怀的蠢人——该报的冤仇,他也清算了不少。从鬼门关趟了数回的人哪有精力去纠结自己活着的意义,只是活着这一件事,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血。 瑾王殿下那美人皮囊下的血也早被那些秘而不宣的宫闱秘事冻了个结实,从四肢到心脏都好像没了热气,这冰积得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觉得烈日底下都要长一串冰渣。 他儿时觉得青天红日都触手可及,好像放了纸鸢的线就能挨上最炙热的光亮,如今他却怎么都无法理解儿时的自己——明明那种灼眼的热光像吹熄的蜡烛一样,那么轻易地、彻底地熄灭了。 他的心里本该是连根荒草都懒得造访的,却不知道是哪里引来了一簇野火,火势忽起忽落,好像下一瞬就会化成一缕烟,却悄无声息地灼透了他埋藏了数年的冰原。 冰封的荒野恍然间有了柔软的春意,他不再无坚不摧了。 萧轻霂神思不清,觉得卿知的哭声都有些远了,他麻木地想,人死之前,还要切了五感吗?也太残忍了。 突然门像是被一脚踹开了,雁竹几步就到了他的床前,声音颤抖着叫他:“殿下,苏淮来的信!” 第55章 书信 萧轻霂听到“苏淮”两字眉心跳了跳,心里好像有根弦嘣地响起了一声铮鸣,快凝滞的神思终于又缓缓地转了起来。 卿知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拿过了信,急匆匆看了一眼信封,抖声道:“殿下,上面……上面写的四殿下亲启,是那位小将军写来的信,要我读给你听听吗?” 第103页 萧轻霂眼皮费劲地动了动,终于歪头看过来,又咳了一声,哑声说:“打开。” 卿知的手抖得厉害,刚掏出信不知从里面掉了一个什么出来,俯下身捡起来又忙递到他眼前,说:“殿下,是个红签,上面还有签文呢。” 萧轻霂微微一抬眼,签上的字有些小,他本来卧床不起后就有些看不清楚东西,签文送到他面前他也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金色。 卿知一直满目希冀地盯着他看,瞧他皱眉,便立刻会意了,想着他愿意看,心里怀着惊惶的雀跃,忙说:“殿下,我给你读读,像是庙里求来的,签上写的是‘枝雪迎照’——啊,背面也有字,是‘断枝残雪逢冷雨,久病之身不堪袭,得遇金乌长展翅,遍卷荒草生春意’。” 卿知读完终于笑了笑,脸上的泪都还没干,看着他说:“殿下,像是个好签呢——要看信吗?” 萧轻霂的手指动了动,说:“给我。” 卿知忙把那根红签放到他手里,看他一点点地把手挪到胸口,又没了声音。 他这个动作做得极为缓慢,像是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卿知心酸得不行,忍不住又要落泪。 半晌萧轻霂才又睁了眼,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缓上一会儿,才能有力气说下一句,缓了会儿神他才又嘶哑着嗓子说:“我自己看。” 卿知不敢走开,扶他微微侧了身,把信纸放在他面前,才往后退了退。 萧轻霂觉得眼皮沉重,因为发热的缘故看什么都是白蒙蒙的,他还费了点劲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殿下惠启: “郢皋一别至今日写信,细细算来竟才半月,我却总觉得仿佛过了许多年……” 总觉得上次见你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算了算日期竟然才过了半个月,可能是我太想你了吧。 “苏淮之地确是人间仙境,看古阳城中细水流光却总想起王府的小水塘,不知道那几尾像鹤的金鱼还好不好,这样一想竟然觉得那方塘也不逊色于古阳美景……” 苏淮确实美不胜收,但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实在快活不起来,长河小丘还是温婉水乡,好像都比不上有你的地方。 “苏淮美则美矣,我却一时亲近不起来,殿下身边总是很热闹,希望殿下心里不要也这么热闹才好……” 苏淮太陌生了,我总觉得很空荡,但你总是被那么多人拥簇着,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只能想想你才能聊以慰藉,你最好和别人都中规中矩的,玩闹归玩闹,不要随便看上别人。 ………… 萧轻霂突然狠狠咳了起来,卿知忙过来给他顺气,急道:“有哪里又疼了吗?” 萧轻霂眼皮微抬,说:“渴了。” 卿知一愣,忙拿了茶盅递到他唇边,小心问道:“殿下,你自己喝吗?” 萧轻霂又一落眼皮,算是回答了。 他喝了一口,极缓地往下咽,眉头皱得很紧,好像茶水里兑了钢针,正一点点破开他的喉咙。 卿知紧张地轻拭他的唇角,生怕他一会儿就要吐出来,但他狠狠一闭眼,竟然咽了下去。 卿知欢喜得就要跳起来,又问:“还喝吗?” 萧轻霂的喉咙还是疼得厉害,一口茶水都让他觉得像火烧一般,便微微摇头,让她拿开了。 刚刚的信他还没看完,卿知给他正了正靠枕,又退开了几步。 信里又写道:“前些日子碰巧知道古阳城里有座药神庙,说是很灵,我便去走了一趟,我知道殿下事事都比我稳妥,我也没什么可替你烦忧的,唯一挂心的便是殿下身体康健与否,何时能不再于药汤打交道……” “我求了一签,那位师父说这‘枝雪迎照’是上上签,又叫‘遇难呈祥’,我知道你向来不信这些,随信寄回只想讨个吉利,愿殿下百病不侵,遇难呈祥。” “千思万念,难以尽述纸笔。” 萧轻霂伏在书信上半天没有抬头,被病气折磨数日的好皮相一直没有血色,到此时眼角才泛出些裹着潮气的红。 本来人人都觉得瑾王殿下熬不过去,宫里都已经开始筹备后事了,两三日后却突然传来消息,说瑾王殿下的药汤喝了三回,最后一回竟然没再吐了,还起了一身汗,发了好几日的热也退了,瞧着像是又从鬼门关抢回来了。 官家没少打发人送补品药材,听说他好了起来,又特意派了太医过来,还带了山一般的慰问东西。 郢皋里许多公子哥早就要来探望,都被一一挡了出去,眼下又过了小半月,瑾王殿下虽还是一身病气,但总算能出房间溜达溜达了。 雁竹见他精神尚佳,不得不把那个还扣在瑾王府的王公子提了提,萧轻霂正坐在方塘边上撑着的伞盖底下,悠闲地看着小婢女喂鱼玩儿,听了这话一皱眉,说:“他一直扣在这儿?” 雁竹低头应了声。 萧轻霂那双凤眼一挑,真情实感地嫌弃道:“让他在瑾王府白吃白喝?算算银钱,去跟世子爷讨来。” 雁竹震惊的“什么”两字差点蹦出来,想着他也不像是说笑,又默默吞下了,又问:“那殿下打算卖世子爷一个人情吗?” 萧轻霂嘲讽一笑,从一旁婢女手里抓了些白芝麻撒到水塘里,看着金鱼红光粼粼地游过来,慢悠悠道:“钱守谕可不要这个人情——找个由头把那人扔到刑部大牢去,看在世子爷的份上,给他留个全尸。” 第104页 * 眼见便是七月了,说是叫他们来除山匪,但半个多月一点动静也没有,路千棠觉得自己彻底变成了个挂名将军,成天被几位官老爷请到这里喝酒,又去那里听曲儿,他不好推辞,几乎每隔几天就要赴一场宴,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忙得不行”。 路千棠不由觉得好笑,这种日子再过下去,跟当初的那位闲散王爷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天晚上路千棠又被请去听戏,连带着秦欢翎他们这些二三级职衔的请了七八个,戏园子的二楼除了他们便没人了。 路千棠年少时经常跑望水楼,没少蹭戏听,还从未坐在雅间里听戏,如今旁边小厮伺候得周到,戏台上也唱得热闹,但他还是意兴阑珊、心不在焉的。 请他们来的那位大人有些惶恐,问道:“将军不喜欢这出戏?不然叫他们换一个?” 路千棠回过神来,冲他一笑,说:“不用换,我向来容易走神,不必在意。” 秦欢翎就在旁边嗤嗤地笑出了声,低声说:“这相思成疾,天天盼望着郢皋来信,盼望得人都快成石像了……哎呦!” 路千棠把边上的金桔砸了过去,冷冷一瞥他,说:“闭嘴。” 秦欢翎揉了揉被砸中的额头,也不怕他,笑呵呵地继续听戏。 台上的青衣水袖打得漂亮,唱腔也是一等一的好,就瞧她长袖一摇一晃,唱道:“说那倾城的人儿——桃花藏两靥,白玉造了这凡身,似那九霄之上有神明,为谁生了情根,坠入了、这茫茫红尘啊……” 路千棠跟着这唱词忍不住想起一张容色张扬的脸来,他好像瞧见那双盛气凌人的凤眼冲他一笑,竟然不由得出了神。 这一想就越想越远,路千棠神色变了几变,耳根可疑得一红,神思八成已经绕古阳城跑几圈了,终于想起来一件自己烦了好些天的事。 路千棠喝了口茶,暗中一阵牙痒痒,心说,我的信上个月中旬寄出去的,再晚也不至于七月还收不到回信,他在干什么,不会真跟别人瞎混去了吧。 路千棠想着忍不住磨了磨牙,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那位殿下坐在棋缘馆里左拥右抱的德行,心说这个账回头一定要翻。 他正在心里磨刀霍霍,那请他们听戏的东道主突然开口道:“听说将军来到古阳还未拜见过楚王殿下?” 路千棠凶神恶煞的表情还没收回去,把那郡官差点吓个踉跄,路千棠转瞬又换回了一副周到样子,说:“拜帖下了许久,楚王殿下一直不得空,便一直还没机会拜见。” 郡官陪笑了两声,说:“将军不必介怀,楚王殿下难得一见,不过只要多去杏烟河畔走走,倒可能比下拜帖更快见到了。” 路千棠也笑起来,说:“杏烟河畔也几十里呢,说不准我逛完了,就能得到回音了。” 从郢皋出发前萧轻霂就告诉他,来到古阳要想办法见到那位楚王殿下,说这八殿下还颇喜欢收藏古画,叫他带了一幅山居图等拜见时送过去,末了还说这位殿下他可以多走动。 萧轻霂没明说让他干什么,但路千棠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想,楚王殿下和瑾王殿下自幼*好不是秘密,路千棠也很想从这位一身传奇色彩的八殿下身上窥探些许四殿下幼时的痕迹,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拜见,那些隐秘的盼望便也还没能实现。 这折戏快演完了,台上的青衣小生正执手对唱最后一段,小厮恭敬地进来见了礼,说道:“几位爷,楚王府来人拜见。” 说着后面进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子,拱手作揖道:“见过几位爷,我们殿下说要请路将军过去听曲儿,打发小的来请您过去,还请将军赏脸。” 路千棠忍不住心内一哂,心想听完戏又听曲,他这日子确实过得有声有色的。 腹诽归腹诽,他也没耽搁,站起身道:“不敢,早想拜见殿下,殿下能拨冗一见,我正求之不得呢,还请带个路。” ———————— 注: 文中签文是我仿写的观音灵签,正宗的观音灵签中的短签文是典故,像“董永遇仙”“女娲氏炼石”(详情可问度娘),为了把架空进行到底,这个签文连签诗都是我瞎编的,没有任何价值就当一乐,经不起考究。 枝雪迎照*:“迎照”是化用苏轼《定风波》中的“山头斜照却相迎”。 上一章写得匆忙,前半部分小修了一下,后半部分有几段重写了,可以重新查看一下(鞠躬) 第56章 不尽 杏烟河畔高挂的烛灯灼亮,画舫华船悠悠晃晃而过,水面波光粼粼,倒映了一江的盛景晚韵。 路千棠是在画舫上见到了传闻中的楚王殿下,数位美姬或倚或坐或半躺着,众星拱月般围着那位殿下,路千棠来时小厮刚刚撤了酒桌,又换了一架圆几,像是刚刚送走一拨酒客,这是二回开宴了。 但凡在郢皋待过的,没人会不知道那出震动京师的楚诗案,那些年路千棠又是成天东奔西跑的,没有茶馆戏楼里听不来的消息,也知道那是一盆声势浩大的脏水,要把萧明落这块美玉泼黑了、染臭了,让他闭了嘴,就是再多才气也憋死在这看不见尽头的放逐里。 路千棠瞧见面前这位正与美姬绕颈喝合欢酒,衣衫散乱,半束的发髻也不拘地散落了,俊秀的面容上一片酒气染上的热红。 第105页 直到侍从通报了,萧明落才施施然地坐起身来冲他笑:“怎么让路将军站在外头,快请进来。” 路千棠走上前来见了礼,这里一片香莺乱燕之景,谁瞧了去都要觉得楚王殿下这块美玉是彻底成了齑粉。但他眼明心亮,想也知道,既然叫他来见这位楚王爷,总不会是来欣赏王公贵子的风流韵事的。 他这般思忖着,心内却忍不住想起四殿下成天对外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暗叹了一口气。 萧明落颇为放荡地略一整衣衫,挥手请他坐下,叫美姬都退了开来,只留两个在旁侍酒。 随口寒暄了两句,萧明落半真半假道:“说来可气,我王府那管事的确实是老糊涂了,将军的拜帖竟然今日才拿给本王看,还请将军不要怪本王慢待了。” 路千棠也一笑,道:“不敢,臣早听说八殿下毓秀人物,如今有幸来了苏淮,能与殿下相坐饮酒已经是荣幸之至了,哪敢生不敬之心。” 萧明落忍俊不禁道:“本王早听说路将军的刀使得厉害,说是乱马之上、刀影之内,取敌方将领首级都如反掌观纹——倒是没想到没想到嘴皮子也不逊色。” 路千棠又是一笑,说:“殿下说笑了。” 小厮手脚麻利地上了酒菜,身侧美姬立刻上前给这两位斟好了酒,随后便很是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萧明落与他喝了两杯,又说:“将军大才,梁衮的仗都打得漂亮,如今被调来苏淮除什么山匪,真是屈才了。” 路千棠神色不动,说道:“除了山匪也是保一方平安,事关百姓身家性命,没有什么委屈的。” 萧明落很爱笑,笑得大都开怀,不像某位殿下凤眼一弯觑你一眼,瞧他唇角带了笑,时常让人分不清那位到底是真高兴还是在用眼睛骂人。 这位殿下倒是给人一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意味,让人觉得他好像平生志趣就在这半盏酒水里了。 萧明落又笑,说出的话却不大好听了,他说:“本王以为刀使得杀伐果断的,说话也该是直来直往的,将军倒是张口就绕人,怪不得还有人骂你口蜜腹剑。” 路千棠也不恼,抿唇一笑,说道:“殿下坐定苏淮,眼界却是翻了十万八千里,连臣挨的什么骂都知道。” 萧明落只笑笑,挥手叫伺候的美姬出去,说:“叫你红萝姐姐过来,给我们将军弹一曲。” 不一会儿一红衣美姬抱着琵琶上前见礼,又步履盈盈地走到了珠帘后坐下来,指尖轻拨慢捻,婉转的古阳小调便流进了杏烟水里。 萧明落跟他举杯笑说:“梁衮的副将,算起来应该是梁王的人,跑来郢皋勤当今天子的王,不用听说也知道将军该被怎么骂了。” 路千棠露出一些隐晦的不屑来,说:“我是受了梁王提拔,但我手底下的轻骑本来就不归属梁王,饶帅给了我下了军令,我便只认主帅的军令。” 萧怀鸣是领了梁衮兵不错,但如今大齐境内只有饶思幸和单池留持有帅印,路千棠身在梁衮,却不可能不认帅印,虽说军令如山,但他这般说法若是传出去,估计又要背一通骂。 萧明落玩味地看了他几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烛光看了一眼杯上的花纹,又侧过头说:“是这么个道理,但——勤王怕是也没讨到什么好,郢皋的日子不大好过吧?” 路千棠仍旧不动如山,笑说:“调令下到哪,我们就去哪,天职而已,没有好与坏之分。” 萧明落笑着摇摇头,说:“跟你聊天可真是不容易。” 乐声正拔向一个高.潮,琴音铮铮而起,如翻天的波涛汹涌扑来,忽得猛一收声,像是缠在脖颈上的丝带被人用力一扯,曲声又渐入温和,恢复了曲初的细慢之感。 两人沉默了些会儿,待乐声落下,路千棠才又说:“不敢对殿下妄言。” 红萝一曲弹完便搁了琵琶,娇娇俏俏地踱到楚王殿下身侧,伸手给这两位添了酒,笑说:“殿下,回头可得问问四殿下,跟这位将军该怎么聊天才能讨人家高兴。” 路千棠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红萝又笑道:“若是奴家记得不错,四殿下应该是托将军带来一幅山居图,要送给我们殿下吧。” 萧明落但笑不语,自顾自饮酒,只有路千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歧润早和楚王通过气了?只有他自己还蒙在鼓里猜来猜去地打哑谜! 路千棠一时耳热起来,站起身告罪:“殿下恕罪,臣言行无状,冒犯殿下了。” 萧明落一摆手,笑说:“无妨,四哥说如此才能瞧瞧将军真性情,本王见识了,的确有意思。” 他说罢又大笑,红萝手执罗扇轻摇着,半掩面容,笑道:“四殿下信里还特意交代,叫八殿下不要为难将军,但奴家看来,再不把四殿下搬出来——殿下,您可就要被人家为难住了。” 路千棠闹了个大红脸,心说萧歧润什么都往外说,就是半个字也不和他说。 萧明落做出要赶她的样子,说:“行了,不要随意打趣——今日见也见过了,只是请将军来得匆忙,下次宴饮,还请将军带上那幅山居图,四哥在信里说得神乎其神,本王确实心痒痒得很。” 路千棠突然抓住了关键词:“什么信?近些日子寄来的?” 萧明落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微愣了一下,才说:“有月余了吧。” 第106页 红萝看路千棠神色咻地落了下去,扑哧又笑了,心内一片了然,却只是拿罗扇遮了遮,没再开口了。 * 萧轻霂告了个长假,待再进宫见官家时仍然一副没好利索的模样,萧利从显露出些许自责的神态,说道:“是朕疏忽了,前些日子瞧你精神好,总留你留得晚了——最近好些了吗?” 萧轻霂微微颔首道:“陛下言重了,劳烦陛下挂念着,休养了许久,已经大好了。” 萧利从叫他坐下,说道:“若是身体不适要说,朕又不是非要抓你来做苦力。” 萧轻霂浅淡一笑,心说这位当了皇帝还是一身的虚伪气质。 但他嘴上好好地应下了,又说:“前些日子户部送了上个月的商税账簿过来,查了郢皋各大小钱庄的流水进出,我叫人拿去王府核查了一遍,发现有一家钱庄低借高收,远超过正常的钱庄水平,而且账本瞧着像是不止一份,有些日期竟然都对不上。” 他说着跟在身后的内侍便把带来的账本呈了上去,萧利从接过来一看,皱眉道:“回源钱庄?” 萧轻霂说道:“我派人去查了查,还有一家开在天夏里的当铺,都槐里的药铺,都和这家钱庄是一个源头,只是这家钱庄里头牵连甚广,臣不敢擅自清查,特意来请陛下的示下。” 萧利从明显一副知根知底的模样,看到钱庄名字就皱着眉,听萧轻霂这么说,他便合了账本问:“歧润,你可知道这钱庄背后是挂着谁的名字?” 萧轻霂规规矩矩地答道:“臣不知,目前只查到了管事人,还没来得及深查。” 萧利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道:“你若是想查,尽管放手去查,只是朕不能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萧轻霂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问道:“难道是……” 萧利从无奈一笑,说道:“太祖皇帝留给他姚家的保命符,朕也无可奈何,查出来也是小惩大戒,况且这钱庄不少朝内大臣都有参与,朕不能为拔一颗毒瘤,撕掉大片的血肉骨头啊。” 他的江山还没坐稳呢。 萧轻霂垂着头,说道:“罪状都快累成山了,保命符也该消耗得差不多了。” 萧轻霂又抬头笑道:“陛下只要说能查,臣倒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利从叹气道:“那你去查,但不可太大动作。” 萧轻霂应下了声,眼底簌簌冷光,上次路千棠给他的药方他查了一个遍,多出来的那味薏碱草极难采摘,就是常年与山谷打交道的猎户农户都不敢轻易冒险,但偏偏郢皋就有一家药铺出售这种药材。 萧轻霂心里冷笑,保命符又怎么样,石头都能被风沙刮成粉末,他一个姚家又能蹦跶多久。 萧利从上次叫姚章回家休养,没过两月朝内就风言风语,说新帝给老臣下马威,要颠覆太祖皇帝留下的祖制。 没有哪个皇帝不惧人言,又何况是萧利从这个在反贼刀下登基的皇帝,他不仅给姚章加封太师,还将内阁职权全数奉还,恰逢前阵子萧轻霂又病重,这下又被那位阁老踩在了脚底下。 姚安之前因为黑赌场事件停的职,也早没了影响,罚了一年俸,几个月前就官复原职,继续做他的兵部侍郎。 新帝忍不住心内感慨,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两家功臣,谁承想这姚家竟然成了最大的绊脚石,像一棵张牙舞爪的巨树,而那张保命符就是它的根。 反观路家,也就剩下一张族谱,连祠堂都叫烧干净了,也不知是谁的授意,定北侯的赫赫威名几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史官的笔下,好像凉兖的英雄过往,都埋葬在了塞纳草原的冰层之下。 如今谁说来都要扼腕惋惜。 但即使被刻意掩盖、人为地抹杀,凉兖狼骑的战无不胜仍然活在孩童的歌谣里,活在街头巷尾的口口传诵中。 赤胆埋不尽,忠心掩不完,纵使青史写不下,世事留不得,也已不愧天地,又何来怨尤。 解释一下路千棠勤王事件,按照军律来说,他接帅令是没问题的,但是情感上说确实是不太道德的,抛开上一辈恩怨,梁王毕竟真心实意地提拔他(没有细写,提过一嘴),说来算是有恩的,谁都知道太子和梁王不对付,路千棠去帮太子自然算是背弃梁王,所以他两面不是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自找的,他自己做了这个决定难免受人议论是非,但世事没有非黑即白,功过是非只能交给天下人评说,他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也算是在寻找自我的路上踏出的一步,就让他只做路千棠自己吧 第57章 沉寂 几天后,路千棠本要带着那幅千里迢迢而来的山居图登楚王府,但传话的侍从说殿下请他来避暑庄园玩一玩。 路千棠也听说楚王修了一座浩大的园子,因此心内也不疑有他,待到了地方,竹林溪水绕园不绝,水声潺潺,风过竹响,确实让人心内为之一轻。 不过这次竟没有美姬环绕、宾客喧闹,向来喜欢流连灯火花巷的楚王殿下身边只跟了一个红萝。 路千棠也自觉氛围与上次在画舫上大不一样,但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红萝在前引路,他们穿过了一条弯绕的长廊,四遭花叶摇曳,仿佛置身山林之间,路千棠颇为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第107页 眼见便要到长廊的尽头,楚王殿下突然开口道:“四殿下大概也没有告诉将军,本王这庄园底下是什么吧。” 路千棠心内咻然一颤,皱眉道:“没有。” 萧明落笑着摇摇头,说:“罢,还是亲眼看见为好。” 说话间他们便出了长廊,前面便是设计精巧的山石群,红萝带他们左拐右走,在一座略高的假山前站定了,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假山轰然开了一个洞口,依稀能看见里面摇晃的烛火。 路千棠一时瞋目结舌,又看了一眼萧明落,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可别是诓我,路千棠只有一颗脑袋。” 萧明落大概早知道他会质疑,他这话音刚落,红萝便立刻拿了一封书信出来,递给他说:“将军有疑虑是正常的,这是四殿下的亲笔信,将军应该能辨别真伪吧。” 路千棠站在这机关门前心内的确没法平静,迅速看了一眼,是那位殿下的字迹无疑,大意说了些他的轻骑几时能到苏淮的话。 路千棠看完便让红萝又把信收了回去,自己倒是一颗心乱跳,他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不禁气闷——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萧明落又说道:“拿四哥的书信只是请将军放心,下面的东西也只是来看一看,至于看完之后是走是留,本王绝不勉强。” 下面的东西?路千棠忍不住心内冷笑,心说能是什么,好好的庄园里头又是机关又设密道的,还能是给尊贵的陛下祈福用的? 他上次看到这架势,还是在梁衮边境,查外邦人在梁衮境内私藏兵器火药的时候。 路千棠神色冷淡,说:“既然四殿下让我来了,应该是希望我能亲眼看一看的,但是此事我的确全然不知,难免有些疑虑,还请殿下莫怪。” 萧明落瞧出来他不大高兴,只是笑了笑叫红萝继续引路。 这条密道很长,说话都会有一阵空荡的回响,路千棠心内正不痛快,便一直缄默着。 萧明落突然开口道:“四殿下待你一直都是这般吗?” 路千棠迟疑了片刻,问道:“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什么?” 萧明落笑说:“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本王的确有求于人,便问过四哥能否与将军提前交涉一二,省得像方才那般不愉快,但他说要让你看了之后自己决定,不能影响你的判断。” 萧明落说着又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虽然将军年纪尚小,但总归是见过许多生死场面的,怎么会被三言两语影响,不就是像对小孩一样?” 路千棠愣了愣,那点不畅快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自己忍不住设想了一下,若是瑾王殿下开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照做——萧歧润怎么会害他呢。 路千棠抿了抿唇,心内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萧明落又说:“我倒觉得四殿下是多虑了——” 他话还没说完,几步远的红萝插话道:“殿下,是不是有句话叫——爱生忧怖。” 她说完自己忍俊不禁了,路千棠耳根瞬间一热,但那点羞赧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些其他的念头冲散了——怪不得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我在他心里,还是不够格。 萧明落警告了红萝两句,便已经出了密道。 路千棠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呼喝声拉回了神,顿时愣在了原地——庄园下面,是一片开阔的校场! 路千棠不禁汗毛倒竖,这么大的工程,上面盖着庄园,下面挖出这样的一个地宫,这得耗费多少年的心血! 路千棠正震惊着,萧明落看着正训练的近千名将士,说:“地方小了点,为了掩人耳目在城郊也有一处宅子,分散着练,也还能凑活。” 路千棠已经对这位殿下肃然起敬了,态度都恭敬了许多,真心实意地感叹道:“殿下果真是麒麟才。” 蛰伏数年竟然图谋了如此浩大的阵势,果真美玉承污仍溢彩流光,名琴蒙尘也可作万千神曲。 萧明落又笑,说:“能入将军的眼再好不过了,本王就是想请将军来替我练练兵,这些人都没实打实上过战场,怕是不大顶用,还是要锤炼一番,不过——将军现在应该也能明白,本王要做的是什么了,今日一游,便算是本王的诚意。” 路千棠还在震撼中没缓过神,眼睛盯着操练的兵士看了许久,才回过神,不过敬佩归敬佩,他仍然有些疑虑,说道:“殿下高看我了,看了殿下的手笔,我便显得才疏学浅了。” 萧明落突然正了神色,说道:“本王知道将军靠一支不怕死的鬼骑闯出了梁衮边境,今日既然把最大的秘密摆在将军面前,一是对四殿下的信任,二便是把诚意展露给将军看,话已挑明,本王也不想再绕圈子了。” “我被放逐近十年,苦心孤诣到今日,定然是不能到此为止了——将军就算真不觉得来了苏淮是藏才,你手下在战场上磨出来的鬼骑往后就只能窝在山疙瘩里当酒囊饭袋,甘心吗?” “听说路将军手底下的兵是散兵凑起来的,一盘散沙在你手里能起死回生,那是多大的本事,若不是心生忌惮,否则赫赫有名的鬼骑,宫里那位不好好利用,打发你们来剿什么匪?” 萧明落目光利如尖刀,说:“那位向来如此,他握不住的,只能砸毁——我是如此,你是如此,四哥帮过那位许多,但萧利从至今还装了数双眼睛在我周围,若是四哥被知道多年与我往来密切,还会有活路吗?” 第108页 萧明落看他不作声,又说:“当初他为了降低姚家的戒心,明知他宫内的香遇上什么东西会有毒,还是让四哥吃了有毒的糕点,他何曾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 路千棠神色蓦然一冷,说:“什么有毒的糕点?” 萧明落又换回温润的表情,回想了一下,说:“前年的事情了吧——四哥的眼睛差点废在他手里。” 路千棠这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猛然握紧了腰侧的刀。 路千棠不是傻子,听得出来萧明落想劝自己入他的阵营,但这条路凶险非常,一个不小心怕是就要人头落地。 但路千棠又想,萧轻霂既然表态至此,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那位殿下已经把自己挂在了风口浪尖上,他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路千棠思来想去,答应暂时领他的兵,但一定要完全掩人耳目。 萧明落答应得痛快,又给他指了另一条密道,以防他日日进出楚王的园子引人注目,路千棠近些日子去自己营地巡视完,就跑过来给那位楚王殿下练兵。 虽说一切平静如常,但路千棠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毕竟养私兵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这位养的私兵,想也知道宫里那位八成天天派人盯着他。 路千棠不得不再次感叹楚王殿下好手段。 这几天下来,路千棠又发现了新东西——这些兵士的铁甲兵器没有一件是粗制滥造的,而且还都是不便宜的东西。 他以为王爷就算俸禄再高,又修园子又凿地宫,还养了这么多张嘴,怎么也没法过得那么滋润吧——萧明落到底哪来这么多钱? 路千棠心里止不住地犯疑,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经年累月的都这么耗费,若说这楚王爷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是不信的。 但路千棠转念一想,既然萧轻霂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也不愿意多想了,贼船上都上了,就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只希望这位楚王殿下到时候造反也能造得漂漂亮亮,别把他们都搭进去才好。 他这么乱七八糟一通想,竟然已经不知不觉打马来到了街市上,又开始烦恼那位的信怎么还不到,正想着回去再写一封寄去问问,突然身侧客栈的竹窗嘭地一声巨响——是有人坠下来,撞开了竹窗! 那人先是摔在了街边摆摊的小棚上,劈里啪啦一阵乱响,又叽里咕噜地一个翻身正摔在了路千棠的马前。 路千棠不想管闲事,正欲离开,结果刚刚还摔得龇牙咧嘴的男人听见楼上传来少女脆生生的骂声,吓得都不知道跟前是谁就直接抱住了路千棠的腿,哀叫道:“英雄救命!那人要杀我!” 路千棠不耐道:“松手——一个小姑娘把你吓成这样,丢人现眼。” 那男人被他凉飕飕看了一眼,连忙撒了手,哭诉道:“英雄不知道,那小姑娘功夫厉害着!我这……实在打不过……” 他这话音还未落,楼上的姑娘啐了他一口,骂道:“若是知道打不过你还敢跟本姑娘毛手毛脚?打的就是你这种下流胚子!” 这骂声一传下来,围观看热闹的都发出一阵不屑的嘘声,有人说:“活该挨打。” 那男人连滚带爬地往前抢了几步,嘴上不忘道:“呸!这小娘儿们,爷看上你是你的造化,这么凶狠,往后可嫁不出去!” 路千棠听的一皱眉,但仍没打算多管闲事,一扬鞭就要催马离开,突然楼上的小姑娘几步跳将下来,身形动得很快,抬手就把那男人劈翻在地,指尖夹了几把小尖刀,说道:“刚刚说的什么?当着你姑奶奶的面再说一遍!” 那男人瞧着小尖刀要扎进眼睛里,马上涕泗横流地告饶了,那小姑娘临了踹了他一脚,骂道:“滚!再让姑奶奶瞧见你,见你一次给你一刀!” 路千棠本来要走,一时愣在了远处,那姑娘他觉得自己是不认识的,但她手里的柳叶小刀却无比眼熟。 那姑娘转身要回客栈,突然抬眼瞧见了他,面上明显一愣,又瞥见他挂在一旁的刀,几步小跑到他身侧,连人带刀上下端量了一遍,像是终于敢确认了一般,眼睛一弯,语气欢喜,叫道:“师兄!” # 番外 第58章 【元宵番外】花灯节 郢皋正月初八就进入了花灯节,整条昝夜街被各色的花灯打扮得五光十色的,从宫门外头一直到城门口,抬头低头都可见形制各异的花灯,跑来窜去的小孩子也人手一盏彩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灯会最为繁盛之处当属有离坊的韶问里,待到正月十五,从一早就人头攒动,各个小摊前都挤满了买灯、看灯和猜灯谜的,天色暗下去后,还夹杂着烟花爆竹声,再转个弯就能看见玩杂技的舞了一通冲天的火树银花。 从初八刚上灯那天路千棠就开始疯,带着王府里年纪稍小的小子丫头出去玩,每次回来都没有一只闲着的手,买回来的各种彩灯都分了下去,剩下的就被挂的到处都是,把王府里也衬得喜气洋洋的。 眼见这天就是元宵节了,卿知拎着路千棠买回来的兔子灯到瑾王殿下面前显摆,说:“殿下,你瞧我这灯好不好看?哎呀,我都有呢,你怎么没有啊?” 萧轻霂这几天被流光溢彩的灯盏晃得眼花缭乱,这才想起来路千棠跟收藏古董似的搬了这么多回来,还真是一盏给他的都没有。 瑾王殿下本来看他成天跑进跑出还怪好玩的,此时心思一转,觉得不太愉快了。 第109页 萧轻霂正想出去找他要说法,要“被算账”的本人就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带着一身鞭炮火灰味扑过来抱他,说:“歧润,今晚去逛灯会吧,去韶问里。” 萧轻霂被他呛得鼻子一痒,皱眉道:“你又去哪里疯了?不会是跟街头的小孩放鞭炮去了吧?” 路千棠抬袖闻了一下,冲他笑道:“刚刚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别人家放鞭炮,估计是那时候沾上的。” 萧轻霂轻哼了一声,要把他从身上赶下去。 路千棠立刻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讨好道:“好殿下,你陪我去吧,我头一次逛灯会……” 萧轻霂抬手在他身后掴了一下,打断他说:“昨天好像有人说,小时候在韶问里瞧人家踩高跷,扮的是何仙姑和铁拐李,演了一通不着边的八仙过海。” 路千棠被揭穿也不害臊,继续赖在他身上撒娇,亲昵地亲他的嘴唇,说:“可是我没有和你一起逛过,你陪我去吧。” 萧轻霂还记挂着花灯的事,说:“你这么想跟我去?” 路千棠赶紧点头。 萧轻霂斤斤计较道:“那分了这么多花灯出去,没我的?” 路千棠微愣,转瞬就笑了,说:“原来是为这个——那都是买来玩,不作数的,今天才正经过节呢,我们一起去买,好不好?” 萧轻霂依旧不买账。 路千棠没辙,贴在他耳边悄声说:“你陪我去玩,我……今晚不睡了,陪你玩好不好?” 萧轻霂在他腿上掐了一下,说:“小流氓。” 路千棠又蹭了一个吻,笑说:“那说好了,我们待会儿就出门,我去换身衣服。” * 他们到韶问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坊间却亮如白昼,仿佛人间藏了一簇天火,亮得灼眼、热得灼人。 整个韶问里实在人多得不像话,路千棠生怕把这位矜贵的瑾王殿下给弄丢了,一路都紧紧拉着他的手。 萧轻霂只觉得他好笑得紧,也就任他去了。 远处传来喝彩声,八成是耍杂技的又演了个热闹炫目的活计,路千棠今天不想凑热闹,忙着拉他去买花灯,凑到琳琅满目的摊位前看了一会儿,说:“歧润,你喜欢哪个?” 萧轻霂往跟前看了一眼,下到纸灯上到琉璃灯,还真是应有尽有,有兔子老虎鸟,也有花草摘星楼。 萧轻霂笑了笑,反问他:“你喜欢哪个?” 路千棠看了一会儿,笑说:“我好像都买过一个遍了。” 那老板一听,忙说:“别着急走!瞧见我这上头的锦囊没有?里头装的是灯谜,猜对了——” 那老板神秘一笑,从后面拿出一盏红色圆球一般的花灯,不细瞧以为是哪位身宽体胖的高人化成的舍利子又来普照人间了。 瑾王殿下颇嫌弃地看了一眼,正要拉着路千棠走,那老板又嚷嚷:“别急,公子别走!这可是在普陀寺被高僧开过光的!您瞧这外形,不就是团!团!圆!圆!带回家去就能跟心上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呸,骗子。 萧轻霂心说,这灯会怎么还有招摇撞骗的? 他转身就要走,发现那边拉不动。 萧轻霂顿时一阵头疼,忘了,这孩子迷信得很。 瑾王殿下还是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管是不是骗人的,这花灯也太丑……” 傻孩子伸手拽了个锦囊,说:“来猜灯谜吧!” 萧轻霂:“……” 最后还是猜了七八个灯谜,又搭了几两纹银把那个丑得惨绝人寰的花灯带走了。 其实点亮了细看也没那么丑了,隐约能瞧见几尾鲤鱼在灯光里若游似舞。 路千棠还挺高兴,提着花灯摇摇晃晃的。萧轻霂又觉得好笑,说:“我瞧那些江湖骗子,就喜欢你这种人傻好骗的。” 路千棠就跟他笑,也不应声。 忽得天边几声呼啸,随即是炸裂的响动——成片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炸了个姹紫嫣红。 烟火绽放,又在晚风中坠落,仿佛是受惊动下了凡的星子。 远处高楼传来箫声,清越撩人,萧轻霂去看路千棠,瞧见他的侧脸被灯火映出了微亮的光层,似有所感,路千棠也恰好看了过来。 路千棠一笑,抬手抚上了他的侧脸,藏在看烟火的人群后面偷了一个吻。 萧轻霂听见他说。 “祝我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顶着生理痛摸了一个,有点潦草别嫌弃,元宵节快乐 第59章 自己 “师兄!” 路千棠整个人愣在了马上,他自己起初还不敢确认,被这姑娘一叫瞬时局促起来,棕马在原地不安地踏蹄,路千棠扯住了缰绳,没有言语,只是满面惊色地盯着她看。 那姑娘急躁起来,伸手去扯他,说:“师兄!我是青青,你不认得我了?” 路千棠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动上一动都忘了。 乔青青急得原地跺脚,叫道:“哎呀!怎么还变成块木头了,你下来跟我说话!” 路千棠后知后觉地跃身下马,手上还拽着缰绳,迟疑道:“你……怎么在这儿?” 乔青青欢快道:“正要找你呢!刚听说你也来了苏淮——师兄,我们进去说话吧,我请你喝酒!两年没见,你都认不出我了。” 第110页 路千棠心里没有半分欣喜,只是回味起一些被扔下的苦涩滋味,不掩震惊道:“找我?找我做什么?” 乔青青收敛了喜色,慢慢地看了他一眼,说:“当初不告而别,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也不想的,我做不了主,是因为……” 乔青青说了一半,一咬唇不再说了,跺脚道:“我爹不让我说!你去问他!他就在楼上。” 路千棠更加不自在了,心情也不大愉快,只说:“我就不进去了,还有军务在身,改日吧。” 他说着就要上马,乔青青一把拽住他,说:“师兄,那怎么也是你师父,你见一面吧,他就是说话不好听,心里是挂念你的……” 路千棠叹了口气,眼神沉沉,说:“他不是我师父了,他早就不要我了。” 路千棠抬手摸了摸乔青青的头,翻身上了马,垂目看着她,尽量露出一点笑意,说道:“我住在东郊的听竹园西边,你若是想来玩,就去那里找我。” 乔青青一急,又要伸手拽他衣袖,喊道:“师兄!” 路千棠的视线落在远处的街道上,他轻声说:“别叫师兄了。” 这句话的尾音被疾奔而去的快马扫落在了风里,乔青青手足无措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乔青青心里莫名一阵凄凉,从小路千棠就让着她,从来没跟她说过半句重话,连个难看的神色都不曾对她摆过。 而刚刚路千棠那个凉意刺骨的眼神像极了一个陌生人。 少女心思天真纯粹,没被难言的痛楚折损过,不知道人的那颗心动辄就会凉透了,让人只好把仅剩的自尊严丝合缝地藏好了,不敢轻易回头去想去看,光是劝慰自己对往事释怀就已经筋疲力竭了,怎么还能瞬时便待故人如往昔呢。 乔青青没想那么多,只是很难过地想,我们待在一起可有十多年了,怎么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呢。 乔青青垂头丧气地回了客栈,还没走到房门口就看见她爹双手搭在门前的栏杆上,面无表情地看向大堂里进进出出的群客。 乔青青紧走了两步靠过去,说:“爹!我刚刚看见师兄了!” 乔承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乔青青心里难过,原地跺了跺脚,说话间都要带了哭腔:“我就说跟他解释清楚!这下好了,他都不愿意多跟我说话!” 乔青青说着又去扯乔承孟的胳膊,求道:“爹,你让我去跟他说说吧,当时说走就走,他肯定难过死了,郢皋到处都是吃人的地方,就撂下他一个人,他……” 乔承孟余光一瞥,乔青青顿时闭了嘴,手也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站着,就是眼睛里还泪光闪闪的。 乔承孟轻飘飘地开口:“该知道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的——他要是离了别人就一味垂头丧气,你今日就见不到他了。” 乔青青一时愤懑,回嘴道:“明明有别的办法,何苦要逼着他往上爬!他若是爬不上去,你就任他摔死吗!他是人,又不是骡子马!” 也不等乔承孟拿眼神刮她,乔青青就摔门进了屋,又生气又难过,还免不了觉得委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那厢的路千棠也没好过多少,魂不守舍地回了府。 这宅子本不是安排给他的,因为在东郊,太偏僻了些,但路千棠就看中了这里,周遭竹林遇风便响,卧房推窗就能瞧见一方荷塘,旁边还生了一棵高大繁盛的榆树,放眼望去便是绿阴翠荷白莲。 清净。 但他也不太经常来住,住在营中到底方便,来一次就当是给自己休假了。不过今日鬼使神差地便回了,刚到门前就瞧见守门的小厮探头探脑的,见他回来喜笑颜开地跑上前来,说道:“爷回来了,今早到了一封信,给您放在书房里了,本来是送到营中,但是不见您,就送到这儿了!” 路千棠光是听见“一封信”就一跃而下,把马交给小厮就径直进屋去了,小厮几乎是追着他把话说完了。 路千棠差不多是冲进书房的,拿了信瞧见上头是熟悉的字迹终于展颜一笑,坐下去细细看起了这封他盼了大半个月的家书。 字还是那形神俱逸的好字,瑾王殿下先夸赞了一番他送来的红签,明显的用力过猛,只是这说辞不见虚伪,倒像是纯为哄他开心,让读信人看了忍俊不禁。 萧轻霂解释回信晚的原因被三言两语带过去了,倒是说了不少“知君情思款款”之类的自恋陈词。 他写得生动无比,又端了瑾王殿下向来高高在上的意味,路千棠看着忍不住发笑,短暂地忘记了刚刚的不痛快。 萧轻霂这封信很长,路千棠翻到下一页才看见他也是有正经话的。 萧轻霂写道:“细算了你收到信的时日,应当已是心如明镜,只是不知你会作何观想,我倒是心内不安,唯恐你厌弃四下都是污泥浊物,不愿再做同行人。” “你所畏惧的,我又何尝觉得释怀,只是你常怀戚戚,我便想尽我所能为你点一盏风灯,雾深霜重,好歹能留一丝光亮。” “前路尚漫漫无边,我哄你一时你觉得新鲜,说几句真话都在衾被之间,你也只当我仍是巧言软语,往日说不出口的,今日也只好都放在这一掌宽的信纸里一并说清楚了。” “我从不跟你多言那些暂时见不得光的东西,是想你亲眼看一看,做你自己的判断,你要去走一走山河湖川,才能找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我希望你做完整的路千棠。” 第111页 “我并非是不信任,而是太信任你。” “我向来不会去碰无法掌控的东西,我怕自食恶果,但今时今日,才发现凡事都有例外,你若真舍得给我恶果尝尝,我也只好甘之如饴了。” 他最后那几句话说的又自恋又无奈,路千棠好像隔着信纸都能看见瑾王殿下微微笑着摇头,说“都随你”。 路千棠心口沉沉的,好像听见白玉撞金石,清脆一响——原来他的所思所想,那位殿下都心有所感,万般忧思竟都落在一处了。 路千棠莫名觉得酸楚,一封熨帖的书信倒衬得那一点苦意数倍放大,他似嚼黄连,吐不出咽不下。 刚刚街头巧遇故人,他到底是介怀的,自己静坐片刻又忍不住想起在半日闲跪了许久的场景,他以为住在一处就是一家人,只是可惜他是他,别人仍然是别人。 路千棠越想越暴躁起来,站起身到窗口吹风,天色已暗,只能透过零落的天光瞧见在晚风中摇晃的满塘夏意,只是模糊不清,像一片虚无的影子。 那些影子恍惚间成了窜动的火。 路千棠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心想,那时候我几岁?七岁?还是八岁? 他很小就跟着乔承孟外出跑马,那时候的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曾因为喜欢的那匹小黑马生了几根杂色的毛而哭闹着要另选一匹,怎么都不肯再碰它。 路千棠以前是有许多毛病的,那时候他太小了,生来就金贵,定北侯手上都是厚茧,对他却真像是养姑娘,把这个小世子爷养出了一身臭毛病,吃什么菜一定要颜色好看的、摆盘顺眼的,连平时伺候的小厮丫头都要是好看干净的,不然就听他连蹦带跳的哭闹不止了。 可惜这身毛病也没能陪他多久,自从那场大祸后,他们又在凉兖待了几年,那些日子里路千棠被逼着去捡遗留在草原上的尸骸,他不敢,乔承孟手里的马鞭就抽在他身上,他开始还会打滚哭闹,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明白,没有人会再捧着他护着他了。 曾经的百般骄矜万般挑剔都被风雪刮去了、被棍棒打消了,过往的那些岁月都成了南柯一梦,他彻底忘记了原本的自己。 路千棠缓缓蹲下来,整个人蜷进了昏暗的阴影中,他的眼睛空滞了许久,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只是空荡荡地想,讨他们高兴有什么用,他们只想要第二个定北侯,不想要路千棠。 路千棠猛地把紧紧捏在手里的信又展开,迎着初起的月色,他看见上面一行字:“我希望你做完整的路千棠。” 没有少章,58是摸的元宵番外,放在番外卷里 第60章 除贼 自姚章重掌了内阁,萧轻霂虽说继续当差,诸事难免要从阁老眼皮子底下过,萧轻霂就干脆不怎么管事了,常常称病,连早朝几乎都免了。 新帝登基后,顺妃成了顺太妃,萧轻霂偶尔往宫里去几趟,都是去探望太妃,顺道瞧两眼政事——也真是只瞧两眼。 他不管事,内阁又被姚章一党把持得死死的,有时候一些奏折几乎到不了萧利从眼前,萧利从心里恼火,又被姚章一套套说辞搞得无计可施,只好明示暗示让萧轻霂接着管管,好给憋屈皇帝当个内应。 然而瑾王殿下一听要干活,马上就一咳三喘,病歪歪得站都站不稳,让一向以珍爱四弟示人的陛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几个月还算过得安稳,十月底已经颇冷了,萧轻霂起早了便倚在窗前看新移植来的海棠树,海棠没到花期,此时看来也不过是一棵光秃秃的病树罢了。 瑾王府本就是能工巧匠费尽心思建的精巧庭院,一草一木都自有它们的位置,为了栽这一棵海棠树可把工匠为难死了,费人费事地折腾了许久,瞧着不怎么健康的小树好歹算是长在瑾王殿下的窗前了。 只是太平日子过不长,瑾王殿下有心避开,别人却偏要找上门来。 他这厢刚用完早膳,宫里就传旨让他进宫,萧轻霂心内觉得不是好事,但旨都接了,没法推辞,只说要换身衣服再去。 雁竹随他进了里屋,取来朝服服侍他穿上,低声道:“殿下,前些日子查钱庄的动作怕是大了点,我们手里还有一点没处理干净的东西,不然属下现在去清理……” 萧轻霂抖了抖衣袖,神色无波,说道:“不急,怕什么,他要是真能弄死我,这可就不是来请了。” 他说着笑了笑:“看来钱庄的事踩到我们阁老的尾巴了,他越是觉得疼,我就偏要继续挖。” 他进了宫便瞧见世安殿内一片肃然,萧利从正襟危坐,姚章站在他身侧,萧利从抬眼瞧他进来便摆手让人赐了座。 萧轻霂没坐,规矩行了礼,问道:“不知道陛下这么着急召臣,是有什么急事吗?” 萧利从松手撂了奏折,看着他说:“阁老说前些日子内阁的账目核算出了问题,因为之前都是你在管,便叫你来看看。” 萧轻霂状似疑惑地看过去,说:“臣记得,每次账目核算的章程都拿给陛下过目了,而且这不只是经内阁,连带着户部都会再次核算入库。” 萧轻霂说着向姚章看过去,说:“账目每三个月便会结一次,结过的便不归我管了,只是不知道阁老这个时候核算以往的东西是为什么?” 他神色坦然,好像真是真诚发问。 第112页 姚章笑了几声,对萧利从说道:“陛下,老臣年纪大了,有些东西得多复核几次才敢交差,不知道是不是麻烦到瑾王殿下,惹殿下不高兴了?” 萧利从心说你烦到我是真的,但面上仍然一片漠然,说道:“瑾王身体不好,若是小事就不必召他了,既然事涉国库,阁老要问,只管问就行。” 姚章大踏步走了下去,停在萧轻霂面前,说话间胡须微颤:“不过是年底将至,照例复核罢了——今日麻烦殿下,主要是前几年外邦进贡的琉璃金银器皿少了一些,和先前礼部统计的数目不太能对上,底下的那些人又都在殿下手底下当过差,因此老臣觉得直接问问殿下更合适。” 萧轻霂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直面萧利从拱手道:“陛下明鉴,进贡的东西大多都赏了下去,逢年过节少不了,还有一些不大稀奇、模样也一般的,臣都交给户部拿下去处理了——这都是上报过的,阁老若是有疑虑,可以再向礼部核实。” 萧利从只觉得姚章没事找事,心里早就不耐烦,敷衍应和了几声,说:“阁老带人去礼部核实礼单吧。” 萧利从说完又转向萧轻霂,问:“歧润,近些日子不见你进宫,身子如何了?用的药还是那些吗?” 萧轻霂笑道:“谢陛下关心,还是以前的老毛病,药还在用着,太医说眼下都还稳定,待过了年再说换药的事。” 姚章讨了个没趣,告退前看了萧轻霂一眼,说:“殿下的确是有本事,老臣真是佩服,老臣一定好好核实一番,给殿下一个交代。” 萧轻霂向他微微颔首,浅笑不语。 * 路千棠在苏淮闲了许久,想着手底下的兵都是战场上过来的,总是待在营地怕把他们都磨平了,便时常带他们往山丘里头操练,几个月下来觉得这些山沟也没那么弯弯绕绕了。 本来路千棠都快把山匪什么的都忘了,十月中旬古阳城下了一场薄雪,路千棠正要带着几十号人出去跑马,轻雪落在黑甲上,结了一层晶莹的薄冰,他们刚打马出了营门,州牧突然派人过来请他去州府一叙。 苏淮商贾之事数不胜数,且古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富人豪绅,这些富贵商人的府里都养了自己的府兵,商队时常北上南下跑生意,为了安全着想,商队出行都会带上众多的府兵护送。 路千棠在徐靖安那里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大致弄明白了,大概是快到年底了,那些山匪也开始存年货了,劫杀了好几支商队,商人们损失巨大不说,还搞得古阳城里人心惶惶。 那些山匪占了好几条重要山路,商队要过只能交了过路钱才算是得了平安符,若是寻常不走山路的也就罢了,那些要在山间地头讨生活的樵夫猎户哪有钱来保平安,这段时间直接连家都不敢回了。 路千棠倒没觉得打山匪有什么掉身份的,他正好想找点东西给手底下的轻骑练练手。连人带刀都沉寂了许久,他此时也隐隐兴奋起来。 路千棠本来要带人出去跑马,他回营后直接带人换了方向,直奔被山匪占住的大道上去了。 快马疾驰时的北风更为凌冽,刮得人口鼻生疼,跟着他的一个小兵凑上前来,风声呼啸吵人,那小兵提高了声音问道:“将军!我们这是去哪?前面都是山路,没得跑马的地方了!” 路千棠看他一眼,笑说:“今天不跑马!带你们打老鼠去!” 他这话一出,身后的轻骑都欢呼起来,那小兵又问:“将军!打什么老鼠?要动刀吗?” 路千棠心情也甚好,说:“都关太久了,我是想让你们动刀,但是杀了就没得玩了,过几天还要再带别的兄弟们出来玩,今天大家委屈委屈,手下留情。” 又有一个小兵打马追过来,说道:“是山匪吗?他们要是太差劲,不动刀怕是也留不住啊!” 路千棠笑看了他一眼,说:“别说大话,都小心着点——听好了!要活的!瞧瞧诸位有多大本事。” 身后的轻骑又发出一阵欢快的呼哨声,马蹄如飞,马鞭挥动声破风而响,不一会儿几十轻骑就没入了林间。 他们刚行至路口,就瞧见十几个拿刀使棒的汉子拦在路当中,瞧见前面来了几十人马,迅速站成了一排,开场白还没说完,就被饿狠了的一行人拿着刀柄掀翻在地。 路千棠没怎么动手,只是觉得这拦路的几人本事稀疏,还没能提起兴致。待闯到了里头,估计是惊动了里面的山匪头子,不一会儿四面八方涌出将近百人,几十人的轻骑被团团围住。 路千棠只觉得血液翻滚,握紧了手里的刀,吩咐道:“打完就撤,溜他们玩玩——” 他话音未落刀身已抡了一整圈,只听见敲击骨头皮肉的闷响,他身侧围着的十几人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手下的轻骑得令,瞬时放开了手脚,顿时山谷间笼罩着喊打喊杀的声响,路千棠带着轻骑溜了这群山匪半天,领着他们绕山谷乱跑,一时觉得也还很有趣。 缠斗了将近两个时辰,路千棠觉得也差不多了,一声口哨便马鞭狠甩,领着人乱蹄狂奔,闯了出去。 接下来半个多月这群山匪算是知道什么叫阎王爷出山,他们的好日子彻底是到头了,被人当靶子乱溜也就算了,还得忍受时不时的当面授课,而且自己还是那个教学范例。 第113页 一点做山匪的尊严都没有了。 十一月伊始路千棠都坐到他们山大王的宝座上了,吊儿郎当地盯着底下人把他们抢夺的那些东西全都搬走,陈宣作为凤毛麟角的读书人,被迫充当起了账房先生。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匪了。 那些山匪以为破财消灾就算完了,没想到他们的浩劫还没结束,这位将军难缠得要死,隔三岔五非让他们再摆一次山匪劫道的阵,就为了给底下人练手,打也打不过,求饶也不听,不摆就要挨揍。 山匪们苦不堪言,一度很想报官,恨不得找个牢狱蹲一蹲。 徐靖安偶尔会请路千棠来府上吃饭,听说了这事只觉得哭笑不得——让你去除山匪,没让你当山匪头子啊。 但路千棠眼下没玩腻,徐靖安便闭口不提此事,他也不想惹这位心里不痛快。 毕竟都是广阔西北大漠里闯出来的轻骑,被拘在沟沟壑壑之间已经够憋屈了,让他们玩玩也没什么,这些山匪也算是遇上了现世报,路千棠替他整服了这些山匪,徐靖安乐还来不及呢。 只是徐靖安不管,上头下来的巡查可没那么好打发,从这支轻骑来到苏淮就恨不得不闭眼地盯着,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上赶着来添添堵。 第61章 相逢 那些人顶着巡查两字好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三天两头来找路千棠约谈,路千棠不理,都是陈宣应付了,陈宣跟那几个酸书生喝了两次茶回来就要摔碗,大骂他们拽文弄酸。 秦欢翎一旁看着也不敢插嘴,偷偷跟路千棠耳语:“头儿,他还能骂别人拽文呢?” 路千棠也暗笑,低声说:“你少说两句,要是把他惹恼,不肯再去了,你就替我去听那几位讲经。” 秦欢翎赶紧闭了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他最烦那些之乎者也的,听了就头疼,估计他要是去了,能跟那几个文官打起来。 那些巡查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告刁状,眼见一次两次路千棠都打发底下人来应付,马上觉得自己受了慢待,三番两次地到州府“请”人。 徐靖安也烦这些狐假虎威的京都巡查,但是怎么说巡查都是官家的耳目,也不好公然发作,只能客客气气地敷衍着。 路千棠总被几个不知道哪来的酸儒点名道姓,时间长了也烦得不行,连陈宣也不派过去了,干脆装聋扮瞎。 巡查处请不到他,便总指派人来询问剿匪事宜,被指派的那个三十来岁,姓丁,八成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见到路千棠腿肚子就直抖,别说传话了,光是瞧见引路轻骑的佩刀就恨不得跪下大呼“与我无关”。 路千棠瞧见这光景就觉得好笑,为了添个乐子,每次都亲自接见,还面对面和这位丁大人喝喝茶,那位吓得茶杯都在狂抖,一听路千棠问话马上哐地站起身回话,比学堂里被先生提起来答疑的小童生还夸张。 路千棠成天拿这个丁大人逗闷子,秦欢翎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悄声说:“头儿,别玩了,好歹是巡查处的,别回头进京告我们一状。” 路千棠不以为意,说:“怕什么,他们不是喜欢喝茶吗?我让他们喝个够——回头绑两个倒霉鬼扔到巡查处去,他们不是要交代、要章程吗?给他们就是了。” 秦欢翎连声啧啧,心说:太缺德了。 秦欢翎又说:“挑衅巡查处,真不会出问题吗?头儿,你不觉得我们真是越来越像山匪了吗?” 路千棠瞟他一眼,说:“那下次巡查处来问话,你去陪那几位大人喝茶聊天谈人生?” 秦欢翎连连摆手,说:“您可饶了我吧,这活我可干不来。” 这边刚把几个倒霉山匪打包好,还没等送货上门,那个筛子似的丁大人竟然又登了他们的营门,还是抖抖嗖嗖地上来见礼,说:“将、将军,上次山匪的事情……” 路千棠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斜靠在椅子上,这边小腿横放在那边大腿上,一身的盛气凌人,眼睛一抬,直接打断了他,笑说:“来要山匪啊,正好省得我们送过去了——欢翎,给他们。” 秦欢翎立刻把五花大绑的山匪往他面前一扔,丁大人玻璃做的心肠差点叫吓碎,磕磕巴巴半天,一边摆手一边疯狂口吃:“不不不,不是,京里来……” “哟,路将军好大的威风。” 凄凄惨惨的丁大人连预警都没说完,就被外头的声音打断了。 还未见人,一袭月白衣角已经进了屋,路千棠愣了一瞬,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呆住了。 可怜的丁大人汗如雨下,凄惶地用衣袖擦了擦,磕巴道:“将、将军,京里来了钦差,是、是瑾王殿下。” 萧轻霂还攥着他那把玉骨折扇,侧头看了一眼横七竖八躺在一边的山匪,神色冷凝,说道:“本王竟然不知道,巡查处的面子这么好下。” 这下换路千棠磕巴了,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行了礼,说:“不知道是殿下亲临,殿下恕罪。” 秦欢翎自从上次在郢皋见识过这位殿下的手段,一见他就觉得牙酸头疼,总觉得瑾王殿下肯定是克他们。 丁大人只知道这两位哪个他都不敢得罪,吓得战战兢兢,想着什么时候能告老还乡。 萧轻霂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下,微觑着他,说:“今日本王会来这里,是因为巡查处往御前告了你一状,路将军可知道是为什么?” 第114页 路千棠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还是端着一脸不以为意,说道:“臣不知。” 萧轻霂凉飕飕地看过去,冷声道:“将军除了山匪,本该是有功的,但不知何故自己倒是占山为王?听说把匪窝一带当了自己校场,得到州府应允了吗?” 路千棠不语。 丁大人吓得两股战战,还不知死活地开口当和事佬,劝道:“殿下,将军初来乍到,怕、怕是不太懂得这里的规矩……” 萧轻霂眼神落在他身上,丁大人立刻吓得说不出话了。 萧轻霂反而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他把你当解闷的,你倒还替他说话。” 丁大人猛擦了一阵汗,心说我哪敢反抗啊。 秦欢翎也深感气氛紧绷,上前道:“殿下息怒,我们将军确实不太懂这里的条条框框,是……” 萧轻霂啪地一撂扇子,丁大人又狠狠打了个哆嗦。 萧轻霂眼神转了一个来回,说:“哦?把山匪绑得年货似的,直接扔到巡查处面前,这也是不懂规矩?” 路千棠语气生硬,说:“是我做的决定,殿下倒也不必迁怒旁人。” 萧轻霂看他一眼,说:“好啊,那本王只和你说——你们都出去,把那两只年货也拎出去。” 丁大人心说这瑾王殿下看着手不能提的,跟一个拿刀使枪的共处一室,万一出点什么事他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路千棠看了秦欢翎一眼,示意他先出去,秦欢翎心下也不放心,总觉得这瑾王殿下有什么妖术,要不然他们头儿那一股子难缠气焰怎么遇到他就熄了,但眼下也不好再待着,便退了出去。 丁大人又在风暴中心冒死开口:“殿、殿下,要不然叫门口的进来伺候着,也方、方便驱使。” 萧轻霂还没开口,路千棠倒是说话了:“怎么?你怕我跟殿下动手?我疯了?” 丁大人差点双膝一软跪下行大礼,忙说:“不、不是,臣、臣先行告退。” 说完慌不择路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室内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路千棠将近半年没见过他,转瞬忘了刚刚挨的训,忍不住往他身边近了几步,谁知刚伸出手就被瑾王殿下的扇子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手腕上,震得一麻。 路千棠下意识一缩,有些无措地看了看他,瞧他一脸愠怒,自觉地又退了回去,垂首不说话了。 萧轻霂又把扇子啪地一扔,说道:“不是说过让你小心行事,你倒好,直接被人告到御前,路千棠,你嫌命长吗? 路千棠抿着唇,左手轻轻搭在右手手腕上,静默了一会儿,才说:“让我干见不得光的事,又让我处处都低调小心,若是成天不声不响,那位能不起疑心吗?我闹一出,就能压住另一出,被告几状又能怎么样。” 萧轻霂平静下来,知道刚刚自己下手重了,有些找补地叫他:“你过来,我看看手。” 路千棠还是垂着头远站着,也不应声。 瑾王殿下半伸着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只好站起身拉他,一用力把人按在自己怀里,捏着他的手心往上捋了捋他的袖口,让他露出手腕来。 刚刚他那一下着实不轻,路千棠的手腕上起了一道红痕,有些发肿。 萧轻霂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问他:“疼不疼?” 路千棠脸色仍然沉郁,往后抽自己的手,说:“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来了就又打又骂的,我疼不疼,也重要吗?” 萧轻霂捏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抽回去,拇指轻轻从那道红痕上蹭过去,轻声说:“我成天胆战心惊的,生怕你出点什么事,叫宫里那位给你挑错处,你倒好,都被告到御前了,我能不急吗?” 路千棠轻哼一声,挣扎着要站起来,语气也不甚好,说:“确实是我不对,做事莽撞没分寸,分不清孰轻孰重,浪费殿下一片心了。” 萧轻霂心内一叹,心说又戳他逆鳞了,便像哄小孩一样给他吹了吹,说:“我实在太心急,怕你出事——是我打错了,殿下给你吹吹行不行?” 路千棠的神色终于软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瞧他又去摸,才往后缩了缩,疼的跟真事儿似的,语气里也像是委屈得不行,开始顺杆子往上爬,说:“疼。” 萧轻霂又给他细细吹了吹,说:“怎么没带腕甲?” 路千棠说:“震裂了,刚摘下来,就赶上挨打了。” 萧轻霂的嘴唇轻轻贴了上去,这个吻从手心蹭到那道红痕上,舌尖突然若有若无地扫过去,路千棠猛地一缩,又被萧轻霂拉着按回来。 萧轻霂抬眼看他,说:“还生气吗?” 路千棠冲他笑了笑,说:“殿下让我亲亲,我就不生气了。” 萧轻霂也笑,说:“这还不简单。” 路千棠抽回了手,抚上了瑾王殿下束好的黑发,手指缓缓没入,猛地一收紧,拽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了头,垂首去舔他的嘴唇。 萧轻霂被他扯得嘶了一声,颇纵容地随他去了,抬手在他后颈轻轻摩挲着,两人唇齿纠缠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分开了。 路千棠在他嘴唇上又补咬了了一口,眼睛亮得吓人。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今天若来的不是我,是别的人,你也要那么蛮横吗?” 路千棠抱着他的脖颈去嗅他颈间的药香,说:“那要看是谁了。” 第115页 萧轻霂被他的气息弄得痒,微微侧了侧头,说:“小崽子,你闻什么?难道是看看有没有被别人占领过?” 路千棠轻笑了一声,说:“有与没有的,那也闻不出来——我得尝尝才能知道。” 第62章 想你 “我得尝尝才能知道。” 萧轻霂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笑说:“给你尝——你想怎么尝?” 路千棠埋在他颈间低笑,从他颈侧吻了一个遍,最后牙齿落在他的喉结上,张嘴轻轻咬了上去,舌尖又勾又挑,像是要把他吃下肚一般,让瑾王殿下也乱了气息。 萧轻霂被迫仰着头挨啃,后来实在忍无可忍,捏着他的后颈把人拎了起来,哑声说:“这什么地方,不要瞎撩拨。” 路千棠冲他一笑,亲昵地贴上去抱他,不住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粘腻得不行,这要让旁人看见,下巴都得日行八百里。 萧轻霂眼瞧着这崽子只能顺着毛摸,稍微说他两句就要吹胡子瞪眼,心叹说,真是叫惯坏了。 于是瑾王殿下准备换一种方式说教,微思忖了片刻,轻轻拍了他的背,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路千棠动作顿了顿,知道他要说什么,又抱着他的脖子要讨吻,试图转移话题。 萧轻霂啧了一声,侧头说:“别撒娇,说正事。” 路千棠颇遗憾地看了他一眼,说:“又要训我吗?” 还不等瑾王殿下说话,他又叹气,说:“我好想你,你怎么来了就训我,你一点也不想我。” 萧轻霂:“……” 他什么还没说呢,怎么倒被先扣了口大锅,哄半天白哄了。 萧轻霂把他的手指掸开,也不跟他说笑了,正色道:“我瞧你在这儿过得滋润得很,谁敢说你一句不是,我来了就让你下不来台,你真想我吗?巴不得我别来打搅你占山为王才是吧。” 路千棠被他说的一阵语塞,抓住了他的手,只说:“我没有。” 路千棠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没有占山为王,只是偶尔带人操练罢了,旁人告的刁状你也拿来指摘我。” 萧轻霂轻笑了声,眼底不见笑意,说:“从我身上起来。” 路千棠看他认真起来,才略迟疑地站起了身,站在他面前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萧轻霂半撑着头看他,说:“别装可怜,刚刚不是横得很吗?你就会对我撒娇,要是来的是旁人,谁管你是不是刁状,还会听你辩白?” 路千棠偷瞄了他一眼,抿唇不说话了。 萧轻霂又说:“我一直想着找个机会来一趟苏淮,你心里委屈,我就不挂念吗?你厉害得很——” 萧轻霂说着又用折扇敲了桌子,发出一声闷响,说:“自从我瞧见巡查的弹劾折子,成天替你担惊受怕,你是不是真觉得天高皇帝远,可以为所欲为?” 路千棠这会儿真低眉垂眼了,萧轻霂跟他冷眼了好一会儿,还是心里不落忍,又伸手拉他过来,语气和缓下来,轻声说:“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但是巡查处得罪不得,你就稍微敷衍一下,面子上过得去,这刁状就到不了御前。” 萧轻霂说:“懂不懂?” 路千棠看他一眼,瞧他神色不那么肃然了,才说:“我知道了。” 萧轻霂欣慰的那口气还没吐出来,路千棠又说:“但是那群人太烦了,我没让人拿棍子把他们从我营地里赶出去,就已经很客气了。” 萧轻霂:“……” 没吐出来的那口气差点让他背过去。 路千棠看他马上要发火,赶紧说:“我都懂,下次不溜他们玩就是了。” 说完又瞄他一眼,说:“我现在可以不站着了吗?” 萧轻霂没忍住笑了一声,说:“你这么理直气壮,老是偷瞄我干什么?” 路千棠见他神色和缓了,便立刻记吃不记打地又贴回去,抱着他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心里真有数,就算真被告了,我除了山匪,就算功过不能相抵,也不会怎么罚我——苏淮有一个眠花宿柳的了,我再如法炮制,不是很奇怪吗?” 萧轻霂揽了他的腰,跟他咬耳朵:“你聪明得很,但你本就被盯得紧,禁不起折腾,这种事情不能再出现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说:“别让我担惊受怕了。” 路千棠心里一软,轻嗯了声,终于真情实感地认了一回错,低声说:“我是太莽撞了。” 萧轻霂就笑,叹了口气说:“我真是不敢惹你了,脾气越来越大,一句也说不得你了——恃宠而骄。” 路千棠这次没蹭脸,低眉顺眼地又看他,说:“那你这次来……” 萧轻霂轻挑眉,半真半假地说:“来敲打你的,顺便看看路将军还干了什么无法无天的事,一并报上去,褫了你的将军令——” 萧轻霂似笑非笑地看他,说:“现在知道问了,你不是威风得很吗?” 路千棠又冲他笑了笑,说:“那殿下要怎么处置我?” 萧轻霂笑了一声,做出一副思忖样,片刻后抬手捏他的下巴,眼睛微觑着,说:“瞧瞧小将军的诚意。” 路千棠也笑,说:“少唬我,屁大点事顶多罚个俸,殿下想占我便宜就直说,拐弯抹角的。” 路千棠说着话整个人都要挂到他身上去了,萧轻霂推他,说:“起来,怎么黏糊成这样。” 第116页 路千棠跟他笑说:“殿下要褫我将军令,把我吓坏了。” 萧轻霂忍俊不禁,说:“小东西,耍赖皮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路千棠还赖在他身上,从他脖子一直闻到锁骨,突然顿了顿,说:“奇怪,怎么觉得你身上的药味变重了?你又吃什么药了?” 萧轻霂啧他,说:“你老是闻什么——季节换了,药也跟着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路千棠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眼,伸手去搭他的脉,说:“你别是骗我吧。” 萧轻霂轻飘飘地把手抽了回来,搭在了他的腰上,若有若无地摸了一圈,声音里带着蛊惑意味:“真没意思,我路远迢迢来见你,你充什么老大夫。” 路千棠便不再搭他的脉了,眼睛晶亮地看着他,说:“那我不问了,但你有事不要瞒我。” 萧轻霂轻笑,说:“我有什么好瞒你——” 他说着微微抬头,凤眼带笑,眼尾上扬,低声说:“还亲不亲?再不出去,别人要起疑心了。” 路千棠俯首又抢了一个吻,还不忘跟他撒娇:“你下次不要凶我,我不是都听你的吗?” 萧轻霂拍了他一下,说:“少来,还没说两句有些人就委屈得不行,谁敢凶你。” 路千棠呼吸沉沉地蹭了蹭他,连瑾王殿下的领口都扯开了,已经开始在他的锁骨上磨牙了。 萧轻霂觉得不太妙,捏着他的下颌让他松了嘴,沉声道:“行了,别闹了。” 路千棠的眼神都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伏在他肩上低声说:“我好想你。” 萧轻霂喉结动了动,顺着摸了他的头发,说:“怎么猴急成这样——乖。” 路千棠伸手拢上他的衣裳,眼巴巴地看着他。 萧轻霂忍不住又想笑,扶着他的后脑勺让他低下头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我也想你。” * 秦欢翎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好半天才看见路千棠悠悠闲闲地晃出来了,刚冲上去想关心两句,一瞧他满面笑意的,话在嘴边转了半天问了一句:“都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路千棠嘴角挂着笑,说:“他说我无法无天。” 秦欢翎点头:“哦。”没什么杀伤力。 秦欢翎猛一转头:“嗯?没说别的?” 路千棠心情正好,笑意盈盈地说:“说要褫我将军令。” 秦欢翎大惊:“什么!” 就这还笑得出来! 秦欢翎满面震惊,盘算着去请大师来给他那突然缺心眼的头儿驱驱邪。 路千棠一拍他肩膀,说:“今晚我不留营了,有事叫人去东郊找我。” 说完他就要走,又突然回头:“最好别来找我。” 秦欢翎一阵无语,又追了两步,嚷道:“不是,将军令、真的假的啊!” 路千棠冲他一摆手,回头笑说:“你猜。” 秦欢翎:“……” 这个匪头子。 那边陈宣刚把那位丁大人送走,过来一拍他,说:“你别管他的闲事了,就你那脑子。” 秦欢翎瞅他一眼,又悻悻地说:“不行,回头请个大师来,这瑾王殿下肯定是会妖术——你瞧瞧,咱头儿每次一见他就跟中邪了似的,挨骂他还乐。” 秦欢翎说完自己又想了想,说:“不是吧,不会就因为那位长得好看吧?这……太没原则了吧!” 陈宣又露出一脸的怜悯,说:“少用你那脑子,怪费劲的。” 秦欢翎嘿了一声:“多用用才能灵活!” 陈宣一笑,说:“知道什么是银样镴枪头*吗?” 秦欢翎跟着念了一遍,皱眉道:“什么东西?” 陈宣神秘一笑,说:“参照你自己。” 秦欢翎:“……不想知道了,肯定不是好话。” 陈宣也不理他,挂了个奇怪的笑,莫名其妙叹了一句:“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 秦欢翎一脑门问号:又说什么呢? —————————————————— 注: 银样镴枪头*:意思是中看不中用。出自《西厢记》。 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出自元好问《鹧鸪天·候馆灯昏雨送凉》 这周有考试,请几天假,周四回来更下一章,鞠躬 第63章 雪夜 瑾王殿下自然有安排好的住处,但拦不住天还没黑透就让人劫走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下旬,风湿天冷,傍晚又落了一场薄雪,快马的蹄印还没在雪上留下痕迹,就融成了水渍。 棕马一路疾驰到东郊别院,路千棠翻身下马,落在身上的雪沁湿了刚换上的鸦青色常服的领子,路千棠随意地抖了抖黑色斗篷,伸手去接还在马上的人。 萧轻霂握着他的手下了马,身上披着的鹤氅也落了一层雪,他伸手就要摘兜帽,被路千棠按住了。 路千棠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拨了一下他头上兜帽的檐,看着他的眼睛说:“进屋再摘。” 萧轻霂无声地笑了笑,没驳他,被他半揽着进了院子。 这别院里没几个下人,只有几个厨房做饭打杂的,还有两个看门的,端茶倒水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没有人伺候,路千棠就亲力亲为了,他早就叫人把屋里的地龙烧上了,他自己还没怎么用过,这次倒是提前想着,怎么也不能冻着那位殿下。 第117页 萧轻霂在他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他的书案后面,说:“这也太朴素了些,你平常就这样吗?” 路千棠先是替他脱了大氅,又给他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让他拿着,又圈着他的手搓了搓,说:“我不怎么来住,也用不着人伺候,就是图个清静——你冷吗?” 萧轻霂看他专心致志来暖手,笑了声,说:“你不是知道的,我一直都这样,屋里暖和着呢。” 萧轻霂说着侧仰头看着他,戏谑道:“着急忙慌把我抢过来的时候,怎么没问我冷不冷?” 路千棠冲他一笑,说:“要不是非要跟州府走个明面,耽误了这么久,我就不让你骑马了。” 说着路千棠还俯身用自己的脸颊去贴他的脸,说:“我叫人去拿手炉了,东西都是州府给我的,我没用过,现下不太好找,得等一会儿。” 萧轻霂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说:“行了,你难道打算跟我坐在这儿秉烛夜谈?别折腾了。” 路千棠亲了亲他不怎么热的脸颊,又去拢他的手,说:“不折腾——我叫人准备了晚膳,就在这儿吃,这里暖和。” 萧轻霂知道他对这个分外执着,也不再多说了,就让他拢着自己的手去暖。 片刻后布好了晚膳,手炉也送了过来,虽然是两个粗使的下人,手脚还算麻利。 地上铺了厚毯,当间撂了一张木案,两人倚窗相对而坐,屋外风雪重了,风裹着雪砸在紧闭的木窗上,一阵沉闷的哐当声,屋内的烛火光在纱罩里时而轻晃一下,把他们交错的影子也映得颤了颤。 萧轻霂被路千棠强制性在身上披了件衣裳,他对这种熨帖很是受用,便顺势缩在了宽衣底下,长发半散,甚是慵懒地斜倚着。 他抬眼瞧见边上温好的热酒,笑说:“路将军不是军律甚严,不休沐不沾酒的吗?” 路千棠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语气轻快:“告假了——什么事能比陪美人重要。” 萧轻霂微微挑眉,有些不可思议地笑道:“都跟岚松学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 路千棠跟他举杯,调笑道:“敬美人一杯。” 萧轻霂抬手轻碰了他的酒杯,仰颈一饮而尽,觉得他这样还挺新鲜,笑得一歪,说:“油腔滑调的——” 灯火绰绰,暧昧的光亮落在瑾王殿下的脸上,让他的眼睫投了一小片闪动的阴影,挠得路千棠心里发痒。 路千棠又倒了酒,侧目瞧见窗外斜落下的雪,说:“雪势大了,说不准要把瑾王殿下堵在这里了。” 萧轻霂吃了一筷子的冬笋,细细嚼着,慢悠悠地接他的话:“正好,瑾王殿下就缺一个暖床的。” 路千棠笑,又给他夹菜,说:“真巧,我最会暖床,殿下就留在这儿好了。” 萧轻霂微顿,没接话,垂眼看了案上的菜,说:“不是说有好吃的糕点,在哪呢?” 路千棠说:“叫他们拿去温着了,用完膳就拿过来。” 萧轻霂笑了笑,不再追问了,又喝了两杯,他略迟疑道:“楚王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我……” 路千棠突然跟他碰杯,眼神清亮,说:“今天不说那个,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不要想那些事。” 萧轻霂又笑了一下,说:“那就不说了——” 他侧头看向窗外,隐约瞧见花枝的影子,被风雪打得乱摇。 萧轻霂说:“王府里的梅花也开了。” 路千棠也向窗外看了看,拎着酒壶挪到了他身侧,靠在他身上,隔着窗户看了一会儿模糊的雪。 路千棠握紧了他的手,扣住了他的手指,笑说:“你来了,这里的梅花也就开了。” 萧轻霂垂目看着他,许久才露出很宽慰的笑意,一展一揽把他也裹进外衣里,问他:“我的手还冷不冷?” 路千棠去摸了摸,说:“好像没那么冷了。” 萧轻霂低笑,把手炉推给他,说:“我都要被你暖出汗了,你自己拿着吧。” 路千棠又把手炉塞进他手里,说:“骗人。” 萧轻霂带着笑意轻叹一声:“我真是要被你降伏了。” 路千棠依偎着他,又给他递酒,笑说:“这是不是第一次和你一起看雪?” 萧轻霂接了酒,想了想,说:“好像是。” 路千棠缠着他又喝了一杯,坐起身让他接着吃饭,说:“苏淮这地方其实也挺好。” 萧轻霂侧头看他,发出了一声疑问。 路千棠给他舀了一碗莼菜汤,说:“就是觉得,也不一定非要回凉兖。” 他把碗递过去,说:“你尝尝这个——” 萧轻霂接住了,没有作声,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 路千棠对上他的眼神,又说:“你以前说,大齐有七大州郡,数十上百的江河山川——我十年前从凉兖来到郢皋,走了那么远的路,却没有任何一寸土地能让我觉得亲切。” 萧轻霂慢慢地吃了一口,又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路千棠张嘴接了,也不着急往下说,好像他们可以坐看一整夜的雪,每一个字都可以细细嚼,不必害怕一夜匆匆便过了。 明日如何不得知,今夜还可以分一碗菜羹,饮尽一壶热酒,知心话说到哪里便算是哪里。 对于他们,再没有比不慌不忙更可贵的了。 萧轻霂放了碗,抹了一下他的嘴角,说:“现在呢?” 第118页 路千棠展颜一笑,说:“现在——觉得高兴。” 他又往萧轻霂身上贴了贴,说:“所以我说,去哪都不重要了,就想这样——看一整夜雪都是好的。” 只要你在我身边。 萧轻霂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也不再言语了。 路千棠亲昵地环上他的腰,真是静静看了许久的雪。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说:“我好想你啊。” 萧轻霂被他说的心里一酸,抬手慢条斯理地摸他的头发,说:“我不是在这儿了。” 路千棠抬脸看他,又抱得紧了些,叹了口气,不一会儿自己就笑了,说:“不知道为什么,你离我这么近,我还是觉得好想你。” 萧轻霂呼吸滞了一瞬,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无奈道:“你真是……会撩拨。” 路千棠眼神无辜,疑惑道:“我想你都不行了吗?这也算撩拨?” 萧轻霂突然伸手扳上了他的下巴,俯首贴上他的嘴唇,很是怜惜地厮磨了许久,才探进他的齿关。 这个吻轻柔又磨人,一个吻就让路千棠晕头转向,双手缠上了他的脖颈,被吻得下巴都湿了一片,发出了些情不自禁的哼声。 一室温情猝然叫一个吻点燃了,路千棠发了狠,狠劲扯着他的领口,乱揉了一气,自己的外衣也半挂在臂弯处。 路千棠半伏在他身上,把他的衣衫扯得大开,呼吸沉沉,眼神郁郁,像极了要吃人的野兽。 萧轻霂一只手撑着,才没叫他扑得倒下去,此时叫他搅得没了章法,唇齿纠缠了好久,才摸着他后颈让他松了口。 萧轻霂凤眼弯弯,眉目含情,颇有耐心地往后退了退,轻揉着他的脑袋,低笑道:“你要吃我吗?急什么。” 路千棠本就几乎趴在他身上,见他后退又跟着追了半步,埋首在他的脖颈处又闻又咬,说话间的气息也乱成了一片:“殿下……殿下……” 萧轻霂慢条斯理地抬指按住了他的嘴唇,意味不明地揉捏了一通。 路千棠起初还舔他的指尖,被他挑逗了一会儿就要张嘴咬上去,萧轻霂笑了声,轻巧地躲开了,手指一路滑到他的胸口,凑过去跟他耳语:“乖一点,别老想咬我。” 路千棠伏在他身上乱蹭,萧轻霂感觉到了不对劲,用膝盖轻轻碰了碰他,又抬腿圈住他的腰把他往身边拉得近了些。 路千棠像是被迷了心智,又贴上去乱舔乱啃,混乱地叫他名字,手上抓他很紧,下嘴也不轻,真像是要吃人。 萧轻霂伸手往下摸了摸,听他趴在自己肩头一阵发着抖的喘息声,说:“棠棠,殿下带你玩个新鲜的,好不好?” 路千棠早就要憋疯了,听他说什么都觉得好,只顾抱着他乱蹭。 萧轻霂拍拍他,说:“先叫人把东西撤了。” 路千棠应了声,缓了一会儿才从他身上抬了头,问他:“还吃糕点吗?” 萧轻霂笑说:“让你高兴了再吃别的。” 待人把东西都收下去,路千棠又跪坐在他身上,那股急躁也消退了不少,俯首轻柔地亲了一下他的脸。 萧轻霂轻抚他的额角,亲了亲他的眼睛,说:“我帮帮你?” 路千棠的喉结动了动,又贴到他身上蹭,眼神可怜。 萧轻霂忍不住笑,扯散了他的衣裳,伸手若有若无地碰了几下,路千棠立刻呼吸急促地一颤。 ……………… 一通折腾完,路千棠这下是真站不住了,躺着更觉乏得不行,还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扇窗子,这会儿对上那位殿下的笑都要发个抖。心内暗暗想,下次可不能他说什么都应了。 萧轻霂瞧见他眼神闪躲,笑着亲了亲他,问道:“好玩吗?” 路千棠语塞,埋在他胸口不愿意答话。 萧轻霂也不逼他,又说:“下回再来一次?换个地方玩?” 路千棠猛然抓紧了他的手指,苦着脸说:“肚子疼。” 萧轻霂伸手给他揉了揉,说:“真疼吗?” 路千棠还是有些羞赧,垂下脸点了点头,也不看他,只低声说:“没撒娇,真的太深了。” 萧轻霂心情甚好,逗他道:“真不想再玩一次了?” 路千棠闷着声嗯了一下。 萧轻霂又俯下头小声说:“再给你蹭一次腿呢?” 路千棠在他怀里僵了一瞬,半天才抬脸说:“那……可以考虑……” 萧轻霂笑出了声,叹道:“小东西。” 路千棠也低笑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闻着他身上微苦的药香昏昏欲睡。 窗外下了一夜的雪,梅树被坠折了几枝。 屋内暖意浓浓,锦帐垂垂,衾被上是孔雀成双,衾被下有情人依偎。 寒日清梅绽,情意散不开。 第64章 降头 清早两个看门的凑在一起,左边这个手揣在袖筒里小声说:“哎,你昨天进去收拾,瞧见那位带回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了吗?” 另一个往屋里看了一眼,正拿着扫帚扫雪,也小声道:“是你你敢看?我就余光扫到了一下,好像就露出来半张脸——看不清看不清。” 那个若有所思,又说:“我寻思着,昨天刚进门的时候,看着个子可不低,好像比那位还多点,就是裹得太严实,瞧不出来身形。” 扫雪的头也不抬地说:“行了,主子的事少打听。” 第119页 那个嘁了一声,往四遭看了看,拉着音说:“哎呀,天儿可真冷。” 那边有后厨的婆子端了热水过来,小心地敲了敲房门,得到应声进去放了东西很快就出来了。 看门的那个立刻凑上去瞎打听:“哎,里面的起来了?” 婆子看他一眼,说:“没起呢——你少打听有的没的。” 看门的露出个实诚的笑容,说道:“知道!就是随便问问,闲着也是闲着。” 那人这样说着,还是又凑过来悄声问:“瞧见那位带回来的是什么人了吗?” 婆子瞪他一眼:“实在闲着没事到后厨把柴劈了。” 外头雪铺庭院,冰挂枝头,屋内暖香氤氲,床帐微动。 路千棠醒得不算晚,只是安静地偎着他没有动作,到听见敲门声才应了一声。 待门又被重新合上,身侧的人低笑了一声,说:“原来一直在装睡。” 路千棠微微起身看着他,俯首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明明是你在装睡。” 萧轻霂侧身抬手圈住他,让他又躺了回去,眼睛微眯,笑说:“你好有精力。” 路千棠笑了一声:“我没有精力了,都让你偷走了。” 萧轻霂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就会耍贫嘴。” 路千棠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手顺着他的小腹滑下去,轻声说:“明明是殿下很有精力。” 萧轻霂轻哼一声,要把他的手拍开。 路千棠空着的手猛然抓住他,不让他动作,俯身去咬他的衣服,用脸颊蹭了蹭他。 萧轻霂呼吸声骤重,低声道:“小东西,你干什么?” 路千棠已经把他的衣服用牙齿扯下去了,不再抓着他的手腕,抬头看了看他,说:“让我帮你弄一次吧,不咬你。” 萧轻霂笑了声,手指轻轻抓着他的头发,说:“你怎么……老想这个事干什么?” 路千棠冲他眨了眨眼,用手动了两下,才张嘴含了进去,小心地一点点往下咽。 萧轻霂猛然抓紧了他的头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情不自禁地沉沉喘息,突然感觉到他的喉咙狠狠一缩,也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捏着他的后颈缓声说:“不用勉强。” 路千棠眉头紧皱,又俯首狠狠咽了一下,立刻听到他压抑的一声喘息,忍不住抬眼看过去,盯着他面上泛了红,路千棠的眼睛弯了弯,带出了些笑意。 萧轻霂被他弄得有些头脑发昏,发现他舌齿间竟然意外的灵巧,便有些忍不住地动了动腰,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行了。” 路千棠这才吐了出来,用手抓着贴在脸颊上,让他蹭在自己脸上,闭上了眼等。 片刻后路千棠觉得头皮被扯得一疼,面上一片温热粘腻,又听他急促地喘了一会儿,才松了手缓缓侧头枕在他腿上。 萧轻霂拨开他的头发,瞧他脸上一片狼藉,睫毛上、鼻尖上、嘴唇上、还溅在了锁骨上,嘴唇又湿又红,让人心口都漏跳了几下。 路千棠不敢睁眼,抬手虚晃了几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嘴角勾了勾,说:“帮我擦擦吧。” 萧轻霂给他擦了脸,又摸了摸他的嘴角,问他:“你偷偷学过了?是不是看了不正经的东西?” 路千棠一笑,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小腹,说:“看来殿下很满意,那我就放心了。” 萧轻霂把他捞回怀里,贴着他的嘴唇亲了亲,带着玩笑的语气低声说:“宝贝儿,没和乱七八糟的人瞎混吧?” 路千棠又笑,说:“乱七八糟的人?是逛柳巷的那种吗?” 萧轻霂冲他微微一挑眉。 路千棠作思忖状,说:“我头次当值在棋缘馆遇上的是谁啊?” 萧轻霂眼睛一瞥,笑说:“你也会捻酸呷醋了?可真不容易。” 路千棠嘁了一声,又贴在他耳边悄声说:“原来殿下舒服的时候,声音这么好听。” 萧轻霂咬了咬他的耳垂,说:“我也帮你弄弄?” 路千棠缩了一下脖子,笑着躲开了,说:“不要了——去用早膳吧。” 早膳也是让人送进屋里来吃的,路千棠把他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偷窥了去。 将近晌午俩人还坐在后院竹亭里看梅花,边上架了小火炉暖着酒,小几上摆着几碟苏淮的点心。 萧轻霂身上又穿了鹤氅,兜帽也还戴着,被裹得也严严实实的。 他知道路千棠对他身上的寒病耿耿于怀,明里暗里地求医问药,又烧香求签的,傻事干了一箩筐,于是萧轻霂在这种事上也从不和他争,他说什么便就是什么。 这边正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玩的,路千棠笑着往他身上倒,正一来一往地拉扯着,突然听见有人大呼小叫地闯了过来:“头儿,楚王殿下刚刚派人来……” 身后跟着的下人刚刚小跑追过来,吓出一脑门冷汗,语无伦次道:“主子恕罪,小人没、没拦住……” 路千棠坐起了身,皱眉道:“你干什么。” 秦欢翎呆若木鸡地原地石化,刚刚打闹间瑾王殿下的兜帽掉了开来,脸上笑意还没消,正直直地望过来,眼神慵懒戏谑。 秦欢翎像是没上好发条的坏木偶,僵硬地把眼神移到路千棠脸上,嘴型夸张地动了半天,愣是没说出来一个字,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第120页 秦欢翎脑子里铺天盖地的“什么鬼”,转头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 路千棠一脸疑惑地看过去,刚侧过头要去看那位殿下,秦欢翎又以刚刚同样的姿态跑了回来,中邪了似的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眼神木讷地自言自语道:“他娘的!不是眼花,竟然是真的!” 路千棠没忍住笑了一声,说:“你干什么呢。” 秦欢翎这会儿像关节都生锈了的铁疙瘩,同手同脚地往跟前走了两步,僵硬地冲萧轻霂行礼:“见过瑾王殿下。” 萧轻霂轻轻一点头,看着路千棠说:“军务?需要我回避吗?” 路千棠抓住了他的手腕,又把兜帽给他戴上,说:“哪能让殿下回避。” 秦欢翎此时满脑子完了完了,疯狂回想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这位殿下的坏话,想重新投胎的心都有了。 路千棠看他两眼无神,笑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是什么急事?” 秦欢翎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说道:“不是……是楚王殿下来请你今晚去桂枕楼听曲儿,但是头儿你不在,我就想着来这儿说一声……” 路千棠说:“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秦欢翎摇了摇头,说:“没事了,我这就去投胎……不是,回营地了。” 等秦欢翎踉踉跄跄地逃走,萧轻霂笑了一声,说:“你手底下的都这样?” 路千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哪样?” 萧轻霂慢悠悠地说:“看着怪好玩的——他怎么吓成这样?你恐吓他了?” 路千棠笑说:“我恐吓他什么,他是被你吓到了。” 萧轻霂挑眉道:“我?” 路千棠给他递了酒,低声说:“他说你给我下降头,不好相与。” 萧轻霂哼了一声,说:“你把他抓过来,让他当着我面儿说——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为难他。“ 路千棠也笑,说:“可得了吧,真给他吓坏了,我上哪再找一个好信任的。” 萧轻霂笑道:“你手底下人埋汰我,那你替他自罚三杯。” 路千棠说:“这不是大实话?” 萧轻霂眯眼看他:“嗯?” 路千棠笑着跟他碰杯:“我都被你擒住了,可不是下降头。” 秦欢翎一路魂不守舍地回了营地,慌慌张张地抓了还在写字的陈宣,神神叨叨地把他拉进了屋里,小声说:“我的亲娘欸!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秦欢翎说着又四下看了看,继续压低声音说:“咱头儿!跟瑾王殿下坐一起喝酒!” 陈宣把他的手甩开,不耐道:“你烦不烦,你管他跟谁一起喝酒,你想喝可以去蹭一杯,他也不会不给你喝。” 秦欢翎呸了他一声,咬牙切齿道:“这是酒的事吗!那可是瑾王殿下!当初我们在郢皋的时候架一圈机关弩对着我们!他!他俩!都……搂搂抱抱的!” 秦欢翎说着停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说:“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不惊讶?” 陈宣成天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背不出蒹葭的小童生,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说:“有什么好惊讶的。” 秦欢翎神色更加不可置信,猛抓着他嚎叫:“你知道你不告诉我!我说了那位多少坏话!我马上骨头都要凉了!” 陈宣一哂,把他的手甩开,说:“怕什么,他要是在乎你这些话,你早就凉了,活不到现在。” 秦欢翎还是一脸欲哭无泪,又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让我当个明白鬼。” 陈宣瞟他一眼,说:“记得他那个扳指吧?被你到处传的那个,那个材质的玉,是亲王级别以上才能戴的,别人戴了都是僭越——当然赏下来的不算僭越。” 陈宣笑了笑:“让你别乱编话本子,看你编到谁头上了?” 秦欢翎艰难地挠了挠头,又说:“不对啊!那你怎么知道就是那位的?” 陈宣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拉着音说:“下降头了。” 抱歉,卡文了…… 第65章 夜谈 将近傍晚路千棠便换了衣裳,要往桂枕楼去。 瑾王殿下正在屋里逗那只前几天别人送来的画眉鸟,眼睛都没抬。 路千棠正要出门,脚快要迈出门槛,又折回头,看着他想了想才说:“你要是回去,叫人跟我说一声。” 萧轻霂看他一眼,又去挠画眉的小尖喙,笑道:“不想让我走可以直说。” 路千棠也笑,低头亲了他的脸颊,低声说:“那你别走,在我这儿住几天,我不让人知道。” 萧轻霂嗯了一声,也不错眼看他,眼睛似乎都黏在那只小画眉上。 路千棠看他这个样子撇了撇嘴,迅速低头咬了一下他的脸颊,不等他反应过来两步就逃出了门。 瑾王殿下被咬得一愣,半晌又笑了笑,摇了摇头接着逗鸟玩儿去了。 路千棠到桂枕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杏烟河畔仍如往日般灯火通透,他被候着的使者引路到楼上雅间,摆出的一脸笑意还没来得及跟楚王殿下见礼,就僵硬在了脸上。 萧明落转身笑着冲他招手,说道:“千棠来了,没有提前告诉你,只是听说你们师徒许久没见过,今日恰好碰上,能同桌喝个酒,也算是个喜事吧。” 乔承孟坐在楚王一侧,仍是一脸淡漠,只是抬眼看了过来,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也并没有应声。 第121页 路千棠只觉得头皮一炸,说不出是尴尬还是害怕,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上前见礼:“殿下——师、师父。” 他这声师父叫得十分没有底气,生怕乔承孟当场说一句师徒缘分已尽的话来,这种思量下,路千棠竟然不觉起了一背的汗。 好在乔承孟没打算下他面子,只是微微颔首,便算是听到了。 路千棠被侍立的美姬伺候着入座,眼睛都不大敢抬,他好像从一个能杀伐果断的轻骑将领,瞬时变回了当初半日闲里的小学徒,此时如坐针毡,局促又不安。 萧明落笑着举杯道:“既然千棠也来了,那就喝酒吧——今日红萝身体抱恙,弹不成琵琶了,弹曲的换了个丫头,琴艺也很出众。” 路千棠瞧见乔承孟抬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跟他碰杯,平日里那些游刃有余的威风一点都不剩了,颇有战战兢兢的味道。 乔承孟看他一眼,跟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不用站起来,随意就好。” 路千棠应了声,又坐了回去。 萧明落看在眼里,低笑一声,说道:“本王早就听闻乔先生刀使得漂亮,只是无缘一睹风采,但瞧过路将军的手法,也算是领教过什么叫刀法绝伦了。” 乔承孟说:“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路千棠,说:“我倒是许多年不曾看过他的刀法,想来该是有精进的。” 路千棠被他的眼神一扫,额头上都要冒汗,垂首应道:“千棠能力有限,只学来了一些皮毛,虽然天资不佳,但这几年不曾懈怠。” 萧明落笑道:“千棠也太自谦了——” 他说着又转向乔承孟,说:“乔先生应当听说过,您这徒弟可不得了,当今谁不知道,从梁衮边境出了一支神挡杀神的鬼骑,可真是骁勇无比啊。” 路千棠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乔承孟一下,只听他缓缓说道:“那是他自己的本事。” 乔承孟侧头看过来,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你做得不错。” 路千棠心里一震,莫名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垂头压了压翻滚的情绪,低声说:“谢师父……” 萧明落眼见氛围不对,便打了个岔,笑道:“听闻乔先生还有一个伶俐的闺女,一手柳叶小弯刀使得出神入化,不知道芳龄几许?就这般了得。” 乔承孟神色微微缓和,说道:“殿下谬赞了——那丫头前两月刚过了十四岁生辰。” 萧明落笑说:“是本王选的地方不当,下次在别处设宴定要见见令爱,早就对令爱有所耳闻,还请乔先生不要明珠深藏、不愿示于外人才好。” 乔承孟跟他饮酒,说道:“青青性子顽劣,还怕冲撞了殿下。” 萧明落哎了一声,说:“姑娘家的活泼一些多好,都待在深闺不就成绣坊里的锦缎了——好看是好看,没什么生气了。” 他们来来往往说了些话,路千棠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旁的感觉都没有,倒是只觉得胸闷气短,好像再多坐一会儿就要失态人前了,便闷声与他们喝了几轮,偶尔应声说上几句场面话。 路千棠忍不住往窗外看了好些眼,想看月亮什么时候能挂上中天,他好能赶紧从这个地方脱身。 但是这两位倒是越聊越投机起来,平日里路千棠也能陪着说上不少话,今天倒像是没带舌头出门,喝了几坛便推说有些头晕,出去透气。 侍者扶他出了房门,便被他挥手赶开了,路千棠伏在长廊的红木栏杆上头脑昏沉,跟波光粼粼的杏烟河对视良久。 他正出神,突然让人拍了肩,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要拧,结果那人又敲了一下他的胳膊肘,笑说:“看清楚再动手。” 路千棠抬眼便看见了瑾王殿下那双明艳凤目,忍不住心里一酸,竟然踉跄了两下直接跌在他怀里,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轻霂让旁边的人退下,才摸了摸他的头,说:“听说你师父在这儿,我来看看你。” 路千棠笑了一声,抓着他没动。 萧轻霂安静了片刻,问道:“你不想见他吗?” 路千棠伏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我有点害怕。” 萧轻霂嗯了一声,说:“不想待就不待了,进去打个招呼,我带你回家。” 路千棠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指又紧了紧,闷声说:“我不敢。” 萧轻霂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笑说:“你不敢说要走,那我让八殿下把你赶走,行不行?” 路千棠也不甚明显地笑了笑,只是神色仍然不大好看,语气苦涩道:“那你带我回去吧。” 萧轻霂没叫他再回去道别,让人扶他先行下楼坐在马车里等着,自己进去解释了两句,只说是路将军喝多了,刚好看见,就让人送他回去了。 萧明落就是觉得路千棠今日格外拘束,想着大概是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怕叫路千棠不痛快,便偷偷派人叫瑾王殿下来帮忙,当下听他这么说立刻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拉着他说笑了几句。 萧轻霂也没待久,客套了一会儿,大概半刻钟便回到了马车上,瞧见路千棠斜倚着,马车里昏沉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动也没动一下,像是睡着了。 萧轻霂钻进马车,扶他起了身,好坐在他身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抬手把他裹进了自己的大氅里,轻拍了两下他的背,低声问:“棠棠,睡着了?” 第122页 路千棠的眼睫动了动,埋首在他身上,没有出声。 萧轻霂空着的手去摸他的脸,路千棠好像是被这一抚击垮了些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哽咽了几下终于哭出了声。 萧轻霂也不甚惊奇,只是轻轻抚他的背,捧着他脸颊的手也没离开,拇指时不时地从他脸上蹭过去,给他擦擦眼泪。 萧轻霂听他的哭声从压抑的断续哀泣变成连续不断的近似嚎啕,也不去打断他,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这场眼泪已经在他身上藏了两三年,少年时说不出口的苦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此时只是想哭,却并不为什么而哭。 儿时最苦楚的应该是那一把毁天灭地的大火,而到了少年时,挨的打吃的苦却都不及亲近之人的冷眼。 他想要什么呢,不过是一些儿时触手可得的、后来却成了千金难求的,珍视二字罢了。 路千棠以为自己在黄沙剑影里应该成长了,不应当再像以往那样,为了讨一句夸奖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 他想只做自己,不必活在谁的影子里,但今日他才发现,囿住他的早就不是旁人的眼光和言语,而是一直追逐那两句肯定的自己。 跳出他人打造的牢笼也许没那么难,他只需要不听不看,远远地逃开——可他又该怎么逃离自己呢。 马车早已停在了东郊别院门前,萧轻霂也没有出声,待他哭声渐渐止了,才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路千棠哭完大概又不好意思起来,有些别扭地抢走了他的帕子,捂着脸不想抬头。 萧轻霂就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在我面前可没少哭。” 路千棠唔了一声,抱着他的腰伏在他颈间细细地喘气,半晌才说:“我师父……站到了楚王阵营里,你知道的吧。” 萧轻霂轻嗯了一声,说:“想跟你说的,没找到机会——没生我气吧?” 路千棠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前段时间遇上青青了,她想跟我说话,但是我不愿意听。” 路千棠说话间又带了些鼻音,像是在压抑什么,又说:“跟她是没什么关系的,我不该跟她发脾气……我就是害怕,我不知道对于我师父来说,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路千棠说着像是又要哭,在他颈间轻轻抽气,缓了一会儿才有些懊恼道:“我又在他面前露怯了……”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他是你师父,对你又成天打骂的,能不害怕他吗?不露怯才是没心肝了——要进去吗?还是再抱一会儿?” 路千棠抓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上,也不言语。 萧轻霂轻叹了口气,亲了亲他的头顶,说:“要是觉得对不住你那小师妹,请她去德胜楼吃顿饭,你可以从我的腰包里掏钱,好不好?” 路千棠终于笑了一声,说:“殿下比我还熟悉古阳城呢。” 萧轻霂也笑:“这不是为了哄你,还不快点起来谢恩。” 路千棠还真坐起了身,双手攀在他身上,凑过去亲他,吻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歧润,我真是喜欢你。” 萧轻霂在他腰上拍了拍,笑说:“怎么,这么喜欢掏我的腰包?” 路千棠跟他笑了笑,说:“进屋吧。” 夜深了,路千棠却半点睡意都没有,萧轻霂干脆拉他过来下棋,两人倚窗对坐,热茶在纱罩灯光底下悠哉地冒着热气。 路千棠实在不会下棋,瑾王殿下倒是有耐心看他乱下一气,只是时而看他棋走得实在太臭,忍不住抬指打在他手背上,用眼神让他换个地方撂子。 路千棠抬眼看看他,试探性地要落在别的地方,瞧他眼神对了才敢落子。 萧轻霂看他专心致志研究棋局,说:“本来想等你生辰过了再走,但是八成待不了那么久。”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萧轻霂指尖捏着白子,又说:“过段时间朝里怕是要不太平,那边一旦闹起来,你该置办的军械甲兵就可以立刻置办起来,不要省钱,要买好的,都是要拿来保命的东西,马虎不得。” 路千棠听他说这个,看了看他,说:“说起这个……楚王招兵买马的钱,跟你是不是有关系?” 萧轻霂倒是没想到他问话变得这么直白,笑了笑,说:“你猜到多少?” 路千棠正要落子,又被敲了手背,就换了个地方,说道:“我有一次处理了一起打劫当铺的案子,殿下——” 路千棠说着又去看他,胳膊肘撑在桌案上,笑说:“你说奇不奇怪,古阳城里这么不起眼的一家小当铺,里头竟然有外邦朝贡的东西,会是哪来的?” 萧轻霂但笑不语,一颗白子在手里转了几圈。 今夜无雪,月色朦胧,透过竹窗撒在棋盘上,透出些轻柔的光晕,阵阵夜风坠着满树冬梅,扑簌簌地落了一席雪色。 路千棠说:“还有那个春荣钱庄,现在归在楚王名下——我要是记得不错,郢皋也有一家,银票是可以互通流转的。” 萧轻霂也没有什么被看穿的窘迫,仍然气定神闲道:“棠棠,很聪明嘛。” 萧轻霂落了最后一子,笑道:“乖乖,你又输了,赔点什么?” 路千棠把黑子放了回去,说:“先前可没说输棋还得赔东西的,我哪里下得过你。” 萧轻霂抬手糊了棋盘,笑说:“再来一局。” 第123页 路千棠抬手按住他,眼神沉沉,说道:“殿下,朝廷的银两你怎么也敢吃,内阁不是已经被姚章接回了?要是被发现,你……” 萧轻霂拍了他的手背,轻飘飘道:“不用怕,我这手还是跟他学的呢,他敢查我,我就把他给梁衮送银钱的事捅出去,谁都不得好死。” 路千棠一阵毛骨悚然,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说:“你前两天还教训我,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这又是在什么?” 萧轻霂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小将军,报仇的机会就要来了,赌的大,赢的才多。” 路千棠喉咙动了动,说:“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萧轻霂往窗外看了一眼,缓缓道:“姚家通敌卖国,残害无辜,陷害忠良,是他的气运该到头了。” 路千棠屏住了呼吸,声音微颤:“你需要我做什么?” 萧轻霂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待时机成熟,再次回京勤王。” 萧轻霂勾出一个尖锐的笑:“看他塌高楼,看他死宾客,不是一大快事吗?” 路千棠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全身血液都被这一席话点燃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都是锐光,他说:“殿下放心,我还有一张底牌。” 路千棠也笑了笑,捏紧了手边的茶盏,低声说:“死后功过都成灰,活着的,也该还还账了。” 萧轻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站起身摇晃两步坐到了他身边,抬手钳住了他的下颌,低声问:“你怕不怕?” 路千棠也笑,反问道:“有什么好怕的,生同寝,死同穴,不也是一种圆满吗?” 路千棠说着突然问他:“我送你的刀,还在吗?” 萧轻霂点头,轻咬着他的下巴,说:“死了也带走,哪舍得弄丢。” 路千棠笑了一声,说:“你上次说,听了我们凉兖的传说,你听到哪里,当时那么大火气?” 瑾王殿下一提这件事肉眼可见的不愉快起来,哼了一声道:“给我杀死你的权力——是这个吗?小鬼。” 路千棠笑说:“果然没听完。传说的最后有情人是死了个成对,但是两人的魂灵却永远栖身在沾了彼此鲜血的刀中,所以其实是——” 萧轻霂神色专注,看他带着一种疯狂的表情接着说。 “我把生命和魂灵都献祭给你,如果你愿意。” 第66章 因果 头天睡得太晚,路千棠大清早还得去营地,大概是温柔乡太磨人,他翻了几次身都没能起来,就动手把瑾王殿下也给闹醒了。 萧轻霂眼睛都没睁,抬手按着他的脑袋把他镇压了,带着没睡醒的长音说:“别捣乱。” 路千棠把他的手扯下来,在他脸上啄了啄,说:“我好困,都怪你,那么晚还闹我,你跟我一起去营地。” 萧轻霂半睁了眼看他,笑说:“别耍赖,怎么就是我闹你,你没闹我?” 路千棠坏心眼地趴在他身上亲他,手还不老实,终于把人家亲的火起,就立刻钻出被窝跑了,动作极其熟练。 萧轻霂有些无奈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也要起身,路千棠正系着腰带,瞧他要坐起来,又走过来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头说:“你睡会儿吧,怪冷的。” 萧轻霂看了看他,说:“过来。” 路千棠很上道地凑了过来,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说:“你睡吧,要是去哪也让人跟我说一声,别让我找不到你。” 萧轻霂轻笑,说道:“你倒是想圈养我。” 路千棠笑了笑,低声说:“是啊,还想把你锁在屋里,哪也不让你去。” “小东西,”萧轻霂又笑,说,“还不快走,迟到了要挨鞭子,主将是不是得挨双倍的?” 路千棠又亲了亲他,说:“那你待会儿记得用早膳。” 萧轻霂挥手要赶他,被他按住了,只好隔着被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笑骂了一声:“滚蛋,越管越宽。” 路千棠又占了点便宜,才风风火火地先去用早膳了。 接下来几天都风平浪静的,闲来无事萧轻霂把回京要上交的文书都准备好了,等回京的时候呈上去,也算是给官家一个交代。 路千棠这天在校场待了一整天,巡过校场正在带人做弓箭演习,想着待会儿就能去找他用晚膳,心情还有些雀跃。 这边的弓箭靶子都还没收,一个小兵小跑过来说道:“将军,州牧大人说瑾王殿下的车驾明日就要启程回京,请将军拨些人护送殿下出苏淮。” 路千棠眉头一跳,只说:“知道了。” 路千棠心里瞬时不安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听他说要走的事,八成是郢皋出了什么事,才会走得这么匆忙。 他这么想着顺手把弓箭一扔,跟旁边的骁骑交代了两句,便快步去牵了马,直奔别院去了。 他进了院子就瞧见那位殿下坐在梅树下煮茶,一副等他的样子,昏沉的日头半落了,天色有些暗沉。 那边听见动静就看了过来,向他招了招手,说:“来,有事跟你说。” 路千棠过去坐在他身侧,拿了他的茶一饮而尽,手里的茶盏在指间转了几遭,语气忧忡:“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走?” 萧轻霂又沏了一杯茶,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淡淡道:“刚刚收到京城的密信,说国子监的学生坐在宫城外请愿,要面圣除贼,京西营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杀了许多,激起了民愤,这下连带着附近乡里的大小儒生都进了京,闹得不可开交。” 第124页 路千棠突然想起他那晚的话,捏着茶盏的手指猛然收紧了,屏息问道:“这就是殿下说的,郢皋要闹的大事吗?” 萧轻霂放下茶盏,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说:“知道为什么会有学生请愿吗?因为有人随手写了一篇文章,被告到了姚章眼前,他觉得是在暗讽他把持朝政,专权独断,就抓了好些个拿笔杆子的,要下月中旬问斩。” 路千棠看他眼睛里露出一些奇怪的光彩,突然想起楚王是怎么被贬的,忍不住心里一跳,喉头动了动,说:“是你安排好的?” 萧轻霂跟他笑了一下,轻声说:“我只是推了一把,那些书生可不是我杀的——” 萧轻霂微微前倾身子,紧盯着他,声音却有些远:“路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心软,我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路千棠愣了愣,嘴角扯出一个很诡异的笑来,说:“殿下,你慌什么?” 萧轻霂微眯着眼,没有回他的话,只是静默地跟他对视良久。 这两人好像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点什么,各怀心事地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但最终什么都没读出来。 萧轻霂别开了脸,端起茶盏,热气盈盈地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盯着茶水,语气平淡道:“也没事,你暂时回不去,不想看的可以不看。” 路千棠突然站起身抢走了他手里的热茶,哐地一声扔了老远,茶盏四分五裂,茶水四溅,洇湿了一寸灰砖。 路千棠快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掐着他的下巴咬上了他的唇,顿时口齿间都充溢着血腥味。 萧轻霂微微皱眉看他,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任他撕咬了一会儿,分开后下唇还渗着血,有些轻微的痛感。 萧轻霂只是看他,没有动作。 路千棠又凑过去,一点点舔掉了他唇上的血,温热的舌蹭过微凉的嘴唇,引起一种异样的痒意。 路千棠的眼神凛凛,贴他很近,盯着他说:“萧歧润,你好奇怪。” 瑾王殿下好看的眉毛微微一动,那双狭长凤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路千棠在他身侧半跪下来,攥住了他的手,仰头说:“你只会说漂亮话,说什么让我自己去看,你就是不敢亲口告诉我。” 路千棠缓缓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说:“不堪就不堪吧,谁又比谁干净到哪里去——你不是瑾王殿下吗?你怕什么。” 萧轻霂把手抽回来,觉得有些头疼,他好像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法掌控了,产生变数的感觉让他不安。 萧轻霂站起身,没看他,只说:“我今晚回我自己那儿去,明日好休整回京。” 路千棠看他真要走,立刻站起身去拉他,把他按了回去,急道:“你又发什么脾气,明天就要走了,怎么今晚还要回去住。” 路千棠抓上了他的衣服,抱着不让他动:“你不陪我吗?” 萧轻霂盯着梅树半天没应声,神色里难得露出了些迷茫感,好像那层无坚不摧的外壳被敲出了一道裂痕。 萧轻霂半晌才缓缓说:“我前面那些年,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但我坚信那些人都是命该如此,从不觉得有愧于谁——若说公平不公平,上天待我也从未公平过。” 萧轻霂眼神突然放空了一瞬,又很慢地把眼神移到他脸上,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好像开始怕因果报应了。” 路千棠心里一软,又去握他的手,还没说话,那位殿下很暴躁地又抽回了手,要把他推开,说:“我自己去冷静冷静,被你搞的脑子都不清醒了。” “我不。”路千棠又拉住了他,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缠他道,“明天就走了,你今天自己去冷静,我怎么办?” 萧轻霂心里烦着,说:“你也去冷静冷静。” 路千棠发出一声疑问,死死拉住他,说:“我有什么好冷静的,我不是都说过了——” 路千棠突然停了动作,抬头瞪着他说:“我知道了,你就是找茬跟我吵架,谁给你送美人了是不是?才着急忙慌地要走。” 萧轻霂眉头紧皱,要把他推开:“小崽子,你找抽是不是?” 路千棠抓着他的手臂一推,把他整个人压在了石桌上,发疯似的拽开他的领子一通啃,眼圈都红了,半晌哽咽着去抱他,说:“我不想让你走。” 萧轻霂抬手抹了抹他的脸,语气缓和了下来,说:“你哭什么。” 路千棠顺坡下驴地去蹭他的手,说:“那你突然生什么气。” 萧轻霂叹气,说:“不是生气——你起来,压得我快没气了。” 路千棠不起,哽着嗓子说:“你就是把我当小孩,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觉得我遇到点事情就会跟你闹分歧,你要是这么觉得,那晚何必跟我说这么多。” 他说着狠狠一撒手,转身就要走。 萧轻霂直起了身,叫他:“回来。” 路千棠没再走,也没转身。 萧轻霂又坐下,有些无奈道:“你有害怕的事情,我也有——我以前可能没有,但是现在有了,我当然会惶然无措,你不能谅解我吗?” 路千棠一步一步地又走回来,半蹲在他身侧,去抓他的手,眼睛的红还没褪,说:“可是你不愿意告诉我,你只会赶我走。”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有些悠远:“我以前,觉得自己是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做成了当然好,做不成也不过一条命,没什么好怕的。” 第125页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说:“你说生同寝死同穴当然也好,但是——” 如果我种的因,却成了你的果,我又该怎么办? 他自嘲一笑,没说出来,只是叹道:“我突然变得束手束脚了。” 路千棠眉尖动了动,亲了他的指尖,说:“你对我放心一点,行不行?” 萧轻霂一点点摸过去他的脸,说:“你可以做成很多事情,是你对你自己不放心——” 路千棠就仰着头让他摸,抓着他的手不放。 萧轻霂说:“是我想给你一些……好的东西,但是这才发现,我手里的,都和我一样,没什么是干干净净的。” “我只是觉得有些无力,除了让你把命挂在刀尖上,好像什么都给不了你。” 路千棠抓紧了他的手,看着他说:“我只想要你。” 天色沉了下来,院落无声,四下都被浓郁的黑笼住了。 路千棠突然揽住了他的脖颈,缠坐在他身上,贴着他的嘴唇吻了又吻,呼吸急促:“你回去的路上再冷静行不行?你走了,我每天都会很想你。” 萧轻霂低低地嗯了一声,回吻他。 他们前面许多次情事都仿佛水到渠成,如今这种久违的孤注一掷的感觉憋闷得让人喘不上气。 就像生死诀别——路千棠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从院子折腾到屋里都死死抓着他,生怕他凭空消失一般。 路千棠直到脖颈都发着红,头发都汗湿了,锁骨间的小痣也被他咬得像要流血。 不知是情*汹涌,还是暖室蒸人,路千棠抱着他不住流泪,在他动作稍缓才抓着他的肩膀喘息着说话:“歧润、歧润,你哪里难受?” 萧轻霂动作猛然一滞,俯首看着他,一肩长发披散,眼睛有些熏红。 那双含情带笑的凤眼微闪,眉头颤了颤突然落下一行泪,在那张艳色绝伦的脸上留下一些潮湿的水痕。 路千棠抱紧了他,后背微微抬起,从他的泪痕上吻过去,梦呓般道:“我在你这里、才有着落,不要觉得愧疚。” “如果真有因果报应……”路千棠跟他笑了笑,又去吻他的眼睛,说,“我们本来就在深渊。” 路千棠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说不出话,仰头喘了很久,才又说: “我那么爱你。” 可以求一点点评论和海星吗,谢谢! 第67章 挨打 瑾王殿下的车驾次日一早就启程北上了,路千棠远远坠在护送的队尾送了一程,看着马蹄和车辙印在被雪濡湿的泥土上,又被纷沓杂乱的痕迹遮住了,连点烟尘都没能留下。 起伏的山峦间亘出一条灰白色的官道,绵延向远处变成一个小小的点,浩荡的人马车驾就淹没在那个小点里。 路千棠勒了马,没再跟了,只是眼神放得很远,任由棕马在原地来回踱着步,时而打个摇摇晃晃的响鼻。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猛然调转了马头,呼喝一声,飞奔离去了。 天色苍苍,熹光刚现,风云之事尚待定论,那便各执一棍,好好搅一搅这浮光盛世吧。 萧轻霂抵达京城时已是十二月初八,他这一路上也不甚着急,姚章要中旬砍书生的脑袋,他迎着刀口回去倒是刚刚好。 他回京后就直接入宫,却在宫门外就被堵住了——全是额上系着白布的学生高声抗议,这些平日里读圣贤书的儒生们闹起来声势也挺浩大。 瑾王的车驾也无法顺利进入宫城,前方开路的侍卫赶了好一会儿那些人就是不肯让开,把侍卫急得就要动手,但得了吩咐,连刀都不敢出鞘。 萧轻霂听了一会儿闹,唇角露出几分轻蔑,掀开窗帷叫雁竹过来,吩咐道:“去和那领头的说话。” 一个青衣儒生站在木箱堆砌起来的高处,腰间、手臂上都系上了白布,一副哭丧的架势,底下围坐的几十儒生身着各色衣衫,皆头戴白布,把高大宫门生生围成了灵堂。 雁竹叫人去请那青衣儒生,侍卫还没走近,围坐哭丧的立刻警惕地站起了身,像是要护住上头站着的那青年。 侍卫高声道:“车驾里的是瑾王殿下,有什么冤屈可以说给殿下听,殿下自会替你们向圣上传达!” 底下的一个灰衣儒生咬牙喝道:“说得好听!前几日宫里说是请人去商议,结果把人叫去,回来的就成了身首异处!这就是你们说话的方式吗!” 旁的儒生听了也大声附和,有些人悲从中来甚至开始悲泣怒骂,人群骚动不止。 那青衣儒生出声制止了他们,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听闻瑾王殿下刚刚从苏淮返回,想必是不知道事情原委,如若殿下愿意细听始末,那学生感激不尽!”他说着拱手向车驾深深作了个揖。 旁的儒生这才安静了许多,只是还不等瑾王说话,那灰衣儒生又扬袖叫道:“知道殿下身份尊贵!只是此次事关数名同窗性命,吾等虽人微言轻,但也不愿被权贵视若草芥!殿下若真是有心,还请当面一叙!” 他话音一落,也拱手深深作揖。 又有一儒生高声道:“还请殿下恕我们不敬之罪,是学生们惨遭诓骗,姚章杀别家之言、闭天子言路!吾等唯一笔一纸一人头,再无外物可依!还请殿下怜悯吾等拳拳之心,下车垂听!” 他话音一落,侍卫噌地上前了一步,横刀胸前,喝道:“殿下愿意听你们说话不感激就罢了,怎么还得寸进尺!” 第126页 那边雁竹正俯身透过车窗听里面说话,向这边做了个手势,正呼喝的侍卫便不作声了。 没一会儿雁竹走上前来,微一拱手,说道:“殿下愿意下车与各位面谈,但殿下身体欠佳,还请各位言行有状,不要冲撞了殿下。 那青衣儒生从高处跳下来,走到人群前,也拱手说道:“大人放心。” 他说着又转身冲几十儒生作揖,说:“如果诸位信得过,在下愿集诸位之言,转述殿下,殿下早些进宫,也可让官家早些做出决断。” 那些儒生左右交谈了几句,像是彼此商量定了,便让他上前去说话。 雁竹掀开车帘,一袭素色衣袍先露了出来,里面的人刚探出半个身子,身后的侍女忙伸手给这位殿下披上了大氅,搀扶着他下了车。 站着的书生们鸦雀无声,瞧着跟前这位殿下果真如传闻说的一般,生得面如冠玉、眼如繁星,从车驾上缓步而下真像是从什么神仙画儿上走了出来,任谁都要恍一恍神的地步。 只是这神仙面色实在苍白,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模样,病歪歪的要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那青衣儒生上前了半步,周全地见了礼,微微俯首说道:“问殿下安,学生周时,是国子监四门馆监生,今日斗胆,替国子监五百生员,四乡无数儒生一述衷肠。” 萧轻霂冲他微微抬手,说道:“你只管说,诸位都是大齐国本,有何冤屈不平,本王自会向陛下转达。” 那青衣儒生又一作揖,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来,说至情动处还要抬袖拭泪,引得身后几十学生也发出戚戚哀声。 萧轻霂双目专注,将那些他早就知晓的事情又细细听了一遍,适时地迎合他们的情绪,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好像真是感同身受得不行。 耗了许久那些学生才让开了路,车驾终于得以进入了宫门。 雁竹也进车坐在了他身侧,悄声说:“殿下,还要让他们继续闹吗?姚章是真下狠手,怕再耗下去学生们真要暴动了。” 萧轻霂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说:“暴动了才好——这个周时,挺会办事的,他是哪个周家出来的?” 雁竹说:“家里是经商的,做绸缎生意,祖上几代到他这儿才算是离官场近了些——毕竟四门馆里的,大多是砸了不少钱。” 萧轻霂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指微挑起窗边的锦帘,透过那一丝缝隙往外看,笑说:“你瞧,连个书生都知道,当今的世道啊,不孤注一掷,哪来的平步青云。” * 苏淮近些日子倒是挺无趣,十里八乡的山匪都让路千棠收拾服帖了,别说拦路了,这些人已经到了瞧见路字旗就恨不得亲自出来洒扫迎接的地步。 山匪是让打怕了,路千棠的乐子反而没了,成天换着法子带人出去跑马,前面刚被那位殿下说过操练要和州府报备,这会儿人一走,他转脸就忘了,哪还管州府不州府的,他不去,州府的又哪敢过来让他给章程,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路千棠偷偷摸摸给楚王练兵时日也不短了,近些日子明显觉得气氛更加紧张了起来,处处都是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但路千棠摸过了那位殿下的底,心内反而放松了下来,半点乱臣贼子的不安感都没有,过的舒坦得不行。 近些日子大晴了,今日更是艳阳高照,难得不是阴沉的天,路千棠这边刚操练完,中途领着手底下人射箭,谁输箭谁就绕着校场跑十圈,整个校场被他练得一片哀嚎声。 陈宣看了一眼就默默转身要走,被路千棠眼尖地瞧见了,叫他:“陈宣!回来!来跟我比比,你跑什么。” 陈宣一脸不乐意,慢慢挪了回来,说:“这不是欺负人,将军,咱比心算行不行?” 旁边的人听了都笑起来,说哪有训练场上比心算的。 秦欢翎刚跑完十圈回来,气都没喘匀,摆手道:“行了,知道了,我现在是比不过你,你……你等我再练……一定赢你!” 这边正闹着,一个小兵满脸惊恐地跑过来,表情抽搐一般地疯狂往后努嘴。 路千棠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就瞧见一行人正往这儿走过来,打头的身宽体阔,一身明光铠,神色庄敬,通身气势逼人。 路千棠喉头一动,心说完了。 那人走至跟前,路千棠两侧围着的人都迅速分立两侧,整个校场都噤若寒蝉。 路千棠拱手道:“单帅。” 来人正是单池留,近些日子恰好来苏淮巡查军务,估计是有意隐瞒,才让路千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直接撞到枪口上。 单池留倒没有什么表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有两年没见,长高了不少。” 路千棠突然能体会到那些山匪的心情了,此时心内诚惶诚恐,面上又强撑着生怕露了怯。 单池留豪爽一笑,说:“不必拘谨——刚刚瞧你们在玩,玩的什么?” 路千棠说:“射箭罢了,单帅见笑。” 单池留从他手里接了弓箭,眼神晦暗不明,说:“什么彩头?” 路千棠脑子里嗡的一声,活像是翻墙头被先生逮了个正着的学生,俯首道:“没有什么彩头,只是谁输箭,谁跑十圈,刚刚操练完,带着他们随便玩玩。” 单池留又笑了一声,说:“玩玩没什么,正好公事结了,不如来跟我比一比。” 第127页 所有人瞬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位在场,谁能赢他,不得跑死在这儿。 路千棠抿了抿唇,说:“单帅亲自赐教,当然好,不过不敢耽误单帅太久,不如就比十箭……” 单池留一摆手,说:“不过你刚刚那个没什么意思,罚点别的。” 路千棠语塞了一瞬,才说:“那您说罚点什么?” 单池留往四遭看了一眼,正瞧见两旁拴着两截铁链的木架,指了指那个,笑说:“就罚这个。” 旁边的人更是站不住了,有人都开始冒冷汗了——那是他们平时犯错挨鞭子的地方。 路千棠心口也一阵阵发闷,想着今天死活是躲不过去了,便咬了咬牙说:“千棠手底下的这些从前都是散兵,箭术不佳,若是输的多了还请单帅不要见笑,记我头上就是。” 单池留大笑,又一拍他肩膀,说:“当然要记你头上,兵练得不好,自然是主将的责任。输一箭十鞭,你自己记着——谁先来。” 秦欢翎暗暗发出了一声惊呼,心说这让他一个人挨打,得被打死吧,没忍住开口道:“单帅,是我们自己没本事,自己输的箭还是……” 单池留的眼神里裹着一股狠厉劲,扫了一眼就叫秦欢翎话都说不出来了。 路千棠这会儿反应也有些迟钝,没来得及拦,只忙告罪道:“单帅恕罪。” 单池留意味不明地从往四遭看了看,说:“你的兵确实带得不怎么样。” 路千棠哪敢说话,只垂首应了声是。 单池留第一箭就点了秦欢翎,生生逼着他输了三箭,秦欢翎撂下弓箭后手都在抖,恨不得直接给路千棠跪下。 路千棠知道单池留今天就是来敲打他的,横竖要吃苦头,也没什么话想说,只缄默着等了。 没一会儿就不出意料地输了九箭,路千棠甚至平静起来,只是心说,还好不是什么重鞭,不然真要让打死了。 单池留又招手叫他:“过来,给你自己凑个整。” 路千棠跟单池留见了礼,神色倒比刚刚还要镇定了许多,端弓的手臂是稳的,拉弦的手指也不发抖。此时他眼里只有数米外的箭靶。 路千棠的箭术还不错,只是放在单池留面前仍然输了半箭。 路千棠撂了弓箭又向他见礼,转身就利落地去了身上的铁甲,脱了上身衣物走到木架前,双臂缠住铁链,跪下俯首等鞭子。 腊月还是很冷的,路千棠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倒是还没在这里挨过打,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拿鞭子的两人倒是比要挨打的还抖得厉害,第一鞭落得没什么力度,只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路千棠侧头看那小兵一眼,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第二鞭稍重了些,不过还是放水的太过明显,单池留那边一抚掌,说:“你们营里的鞭子就是这么打的?” 路千棠手指狠狠收紧,沉声说:“从头来,别的干不好,打人都不会吗?” 那小兵咬了咬牙,鞭子唰地一声破风响,重重落在他的背上,顿时起了一道血痕。 路千棠闷哼了一声,还没喘上气下一鞭就落下来了,这次是真下了狠劲,他只觉得背上钝痛不止,只能尽量稳住身形,不让自己狼狈地摇晃开。 也不知挨了多少鞭,疼得头皮都要炸开了,喉头一阵阵血腥味,路千棠一直咬着牙不出声,不知道身上粘腻的是汗还是血。 那边实在看不下去,纷纷跪下求情,但单池留眼睛都不眨,问了一句:“多少了?” 身侧的人说:“四十六了。” 单池留笑了一声,说:“还没过半,你们急什么。” 秦欢翎瞧着他背上血痕交错,鞭子扬起落下都带了血,抓心挠肺地着急,又磕头道:“单帅手下留情,一百鞭真打完会出人命的。” 单池留不动如山:“这小子瞧着皮厚,打不死。” 众人又是一阵求情,秦欢翎又说:“剩下鞭子的末将愿意受过,还请单帅手下留情!” 这会儿路千棠正好手上没抓牢,身子猛地向前一扑,把众人吓得一声惊呼,拿鞭子的小兵都要哭了,忙去搀他,路千棠一摆手,自己又跪了回去,让他们继续。 单池留又问:“多少了?” 那人说:“五十八了。” 单池留说:“先打六十吧——让他待会儿来找我。” 执鞭的小兵一听这话,手上动作又快了几分,连忙打完扔了鞭子去扶他。 路千棠这会儿可不冷了,活生生疼出了一身的冷汗,手指都被铁链勒出了青白的痕迹,嘴唇也白得吓人。 路千棠遥遥地和那位主帅对视了一眼,他看见单池留的眼睛里空无一物,他就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那簇火没让打熄,反而愈燃愈烈了。 第68章 传承 路千棠真是很久没挨过这种毒打,让人扶着还得半天才能站起来,刚沾到床榻还没洗伤口,听说那位还让他待会过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路千棠心如死灰,心说,还不如一百鞭挨完,打残了就不用去跟他面谈了。 路千棠这么想着连伤口都顾不上了,痛心疾首地用额头哐哐往床上撞了两下,给后面上药的陈宣吓一跳,赶紧停了手,说:“怎么了?很疼吗?” 路千棠烦得要死,又扯到了伤口,嘶了一声,说:“还行,你快点吧,我还得去走一趟地府。” 第128页 秦欢翎这会儿都没脸见他了,磨磨唧唧地过来问他:“还去啊?不会又要挨打吧?那……” 秦欢翎心有余悸地往四遭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那位是不是跟你有仇啊?至于吗打成这样……” 路千棠叹了口气,声音很低:“他只是瞧不上我。” “什么?”秦欢翎凑近了一点,说,“你说什么?” 路千棠眼睛一闭,说:“没什么,反正躲不过——”他说着看了一眼秦欢翎,说:“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冲着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秦欢翎嗷地一声抱住了他尚且完好的胳膊,嚎道:“头儿,我待会儿就去给你弄好吃的!” 路千棠后背火烧火燎地疼,一想到待会儿恐怕很不好过就更是烦得要命,根本没精力多说什么,只说:“行了——动作快点,让那位等急了我还得倒霉。” 陈宣应了一声,给他上好了药,接过一旁小兵手里的纱布,略微犹豫了一下,说:“刚上完药就裹上,待会儿再裂开怎么办?” 路千棠有气无力道:“裂开了就重新上药,还能怎么办。” 陈宣也不多话了,麻利地给他弄好了,只是他现在走路都费劲,便只套了宽大的外衫,让人搀着去见单池留。 路千棠好不容易过去了,单池留就把别人都轰了出去,瞧他实在站都站不住,才大发慈悲让他坐下了。 路千棠跟他独处还是有些坐立难安,胳膊一直半撑在身侧的桌案上,都不敢好好坐着。 单池留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喝茶,鹰眼一瞥,开门见山道:“知道为什么吃鞭子吗?” 路千棠头皮一麻,斟酌了一下,俯首说:“是……我不会带兵,没教好他们……” 单池留笑,路千棠跟着他的笑声心里一抖,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单池留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路千棠立刻也要站起身,只是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地根本站不起来。 单池留在他肩上按了一下,示意他坐着,说:“你的路越走越偏,全靠拼命闯出来的功名,能跟你多久?你有几条命能拿来闯?” 路千棠抿了抿唇,没说话。 单池留哼笑一声,话里有话道:“你到底是陛下的将,还是亲王的私兵?自己想明白了吗?” 路千棠顿时后背一凉,整个人都僵住了,喉头上下动了好几次,想着给楚王练兵的事做得一直很隐蔽,不应该被发现吧。即使这般想着,心里又恐慌得不行,要真是被发现,他连带着手底下的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路千棠强忍不安抬眼看他,哑声说:“单帅说的,千棠不明白。” 单池留定定地看着他,说:“你还记得,当初在半日闲,我都跟你说过什么?” 路千棠语气平静,答道:“单帅说,狼被囚禁久了,就会把自己当成狗。” 单池留又笑,声音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问道:“那你呢?” 路千棠几年前还会因为他这样的一席话崩溃落泪,如今却不会了,听他这样问反而松了一口气。 路千棠的眼神不偏不移,回他的话:“千棠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从哪里来。” 单池留哦了一声,不掩话语里的讥讽:“我还以为,苏淮待得人太舒坦,该是乐不思蜀了。” 路千棠苦笑,说:“单帅从未认可过我,千棠也自知入不了单帅的眼,但——定北侯是定北侯,路千棠是路千棠,我做了自己该做的,却永远没有办法成为第二个定北侯。” 单池留冷哼道:“你父亲这一生,大概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你是他的儿子,倒是会跌他的脸面,若是他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路千棠紧盯着他,神色也变得沉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父亲,从来没有希望我成为第二个他,定北侯是神话,凉兖的狼骑是神话,神话可以被传颂,但不可能被仿制——若是我父亲泉下有知,他会希望我只是路千棠。” 路千棠说着也一笑,心内突然豁朗,又说:“他若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大概就是没能亲口告诉我,他的信念、他的坚持源于何处——”路千棠按了按心口,说:“但我就是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我。” 单池留定定地看着他,路千棠这回眼神没有再躲闪,也定定地与他对视。 单池留反而大笑起来,又坐了回去,遥遥看他,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比之前有种。” 路千棠心口猛然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伤口撕裂的剧痛,额上后知后觉地渗出了冷汗。 单池留也不再跟他客气,说:“你说的不错,我瞧不上你,你连你爹一半都不如,没有半分他的样子,你从小叫惯坏了,没用的牵肠挂肚一堆,优柔寡断的大少爷能带出什么样的兵?” 路千棠虽然心里清楚,听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半晌才自嘲一笑,说:“单帅有一句话说得不公道,我自己都不记得当大少爷是什么光景了,带兵的路千棠,跟之前的路千棠,半点关系都没有。” 路千棠的眼睛黑且深,幽幽地看着他,又说:“我爹没能亲手教导我,我不像他,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说着扶着桌案强行站起身来,他说:“凉兖的血债我会去讨,但这笔债不是我欠下的——我愿意去做,就是因为我是定北侯的儿子,我敬爱他,像所有孩童一样崇拜他,正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才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想要的是活生生的路千棠,不是谁的一把刀。” 第129页 路千棠语气骤然平和下来,又跟他一笑,说:“单帅的教诲,千棠都记下了,剩下的鞭子,等我好些了再去领。” 单池留紧盯着他,好半天没说话,突然开口:“你是觉得那些对你来说不公平?” 路千棠情绪平稳,缓缓说:“的确不公平,不过我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 单池留眼神凌厉,问他:“那你说说,什么叫公平,这世上有什么是公平的?” 路千棠越挫越勇,竟然不大怕他了,语气里也带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说:“比如路千棠是一个人,不是谁的附属品,也会有人的情绪,放下什么拿起什么没有那么容易。” 他说着神色越发嘲弄,又说:“让我进京西营的时候我十七岁,如果我爹还活着,我应该还跟着他习武读书,怎么都不会是被人践踏的没有半分尊严,我只有一条命,不拿命赌我还能拿什么赌,好不容易爬上去了还要被骂以色侍主——” 路千棠突然咳了起来,连带后背疼得不行,才扶着桌案自己又缓缓坐下了,言辞不再激烈,他眼睛有些灰蒙蒙,垂头道:“世伯,我就算一无是处,但我这么拼命,就是为了得到你们的认可……我活得也很累。” 路千棠从单池留那里回去后一直恹恹的,后背包扎好的伤口都裂开了,血糊糊的触目惊心,重新上药时身上不住地冒冷汗,根本挂不住药,只好叫军医煎了安神药叫他喝了,昏昏沉沉睡下后才算是能好好敷上药。 秦欢翎在营帐外急得乱蹦,瞧陈宣出来忙上前问:“他睡了?” 陈宣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应了一声,说:“吃了安神药,没告诉他,不然他肯定不吃,你别说漏嘴。” 秦欢翎唉声叹气好半天了,这会儿又叹了口长气,说:“瑾王殿下要是没走就好了……” 陈宣扑哧笑了一声:“你不是讨厌那位吗?你也中他的妖术了?” 秦欢翎赶紧示意他噤声,说:“别胡说八道,只是这样一比,那位殿下好歹不打人……” 陈宣不以为意,说:“殿下在也没用,别说是殿下,就是陛下也要让单帅三分,他要教训人,还用得着看旁人脸色?” 秦欢翎啧他一声,说:“我知道,这不是,那什么……好歹能让他高兴一点吗……瞧他脸色一直不好看,那位也不知道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陈宣突然停了脚步,说:“说起来,单帅怎么单单跟他过不去,就算是得罪了什么,也不至于跟个小辈这般计较吧。” 秦欢翎挠挠头,说:“这……我也不知道啊。” 陈宣瞥他一眼,又叹道:“有的熬呢,还有四十鞭,别等那位一时兴起,又拽过去挨打怎么办?身上好利索还得一段时间。” 正说着话,突然有个小兵跑过来,要往路千棠屋里去,被秦欢翎伸手拦下了,问道:“什么事?将军刚睡下,别去打扰。” 那小兵一拱手,说:“是单帅叫人过来传话,说剩下的四十鞭……” 人家还没说完,秦欢翎立刻嗷了一嗓子:“干什么!刚上完药,再打就打死了!” 那小兵说:“不是!单帅说剩下的免了。” 秦欢翎跟陈宣对视一眼,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路千棠这一觉睡了很久,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醒了之后精神竟然很好,吃饭喝药都很痛快,除了活动还不利索,简直像是个没事人。 秦欢翎给他换药的时候说起剩下的鞭子不用挨了,路千棠惊讶地挑了挑眉,笑说:“真稀罕。” 秦欢翎也说:“瞧他昨天气势汹汹的,没想到转脸就好了——头儿,昨天都说了什么?” 路千棠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只说:“陈年旧事。” 秦欢翎还没继续问,又有人敲了门:“将军,单帅遣人过来,说有东西要转交。” 秦欢翎看他一眼,瞧他点了头,对外说道:“进来。” 进来的是单池留的亲卫兵,进来见了礼,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说:“我们大帅说,这是故人的东西,如今觉得时机成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路千棠心头猛然一跳,让秦欢翎去接了东西,跟他微微颔首,说:“有劳。” 亲卫兵拱手道:“我们大帅还有一句话要送给将军,他说,人驯化野兽是为了为己所用,若是发现不能驯化,即使这野兽有尖牙利爪,也只有死路一条。” 路千棠微微一皱眉头,说:“若不接受驯化呢?” 那亲卫兵说:“我们大帅说,既然入了世,接了权杖,就是扣上了项圈——但何为入世、何为出世,其中滋味,还是要自己体会。” 路千棠跟他缓缓弯身行礼,说:“替千棠谢过单帅。” 亲卫兵还礼,便退了出去,秦欢翎出去送了一程。 路千棠接过锦盒,置于膝上,眼神沉沉地看了许久,才抬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一把金锁,上书一个“纲”字,锁底有太祖皇帝金印。 路千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好像透过这把锁,看见了他父亲。 他头一次听说这个东西,难免是觉得郁闷的,可如今这个东西就躺在他眼前,他却没来由地觉得心襟震荡。 他拊掌于上,闭上眼睛看见了万户炊烟。 棠是在各种轻视下成长起来的,所以有些坎他一定得自己去跨,外人是帮不上忙的,不是为了挨打才挨打,疼痛有时候能让人清醒 第130页 第69章 欲来 过了将近半个月路千棠又一派生龙活虎了,毕竟路千棠确实皮实,用的药又是好药,身上的伤眼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完全结疤,他也顺便趁着养伤休息了一段时间,因此觉得精神头都很好。 路千棠身体好些就立刻叫人去请乔青青去德胜楼吃饭,虽然没能掏到瑾王殿下的腰包,但他已经不再对以前的事情那么介怀了,心情也算轻快。 他一开始跟乔青青说可以来东郊找他,但是他那个态度谁敢过来玩,这么些天乔青青连头都没露。 这天傍晚路千棠一早就到德胜楼雅间里等她,雅间里暖烘烘的,红锦地毯软绒绒的,香炉里燃着清淡的雅香。 路千棠还没瞧见这丫头的影子,就听见她不知道在和谁说笑,笑声欢快,话音清脆。 乔青青正回着头和身后人说话,走到雅间门口,一扭头瞧见了路千棠,那笑容就猛然刹住了,有些束手束脚地看了他几眼,手指在衣裙上乱绞,嘴张了张,可能是想叫师兄,但话到嘴边愣是没敢叫。 路千棠起身迎她,让她坐了,给她倒了一杯甜酿,自己倒了酒,跟她一作揖,垂眼看着她说:“师兄今天来跟你赔不是,上次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还生师兄气吗?” 乔青青看着他,一身的拘束突然就放了下来,扁了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别过脸说:“烦死了。” 路千棠笑:“那你要是不生师兄气了,就把这杯喝了,那事就算过去了,行不行?” 乔青青眼睛有些红红的,瞪他一眼,拿起杯子喝了,又说:“这是你求我喝的!” 路千棠坐了回去,笑说:“对,我求你的。” 门口伺候的小二正好进来,抓着搭在肩上的白布巾,弯腰俯首问道:“爷,那几盘糕点现在端上来吗?” 路千棠点头,又转过头给乔青青夹菜,说:“这几道是你以前爱吃的,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不用跟我客气——我记得你爱吃百花糕,待会儿就拿过来了。” 乔青青又扁了扁嘴,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鲈鱼,声音有点小,说:“那你还生不生气?” 路千棠手上顿了顿,才说:“我也不生气了。” 乔青青低着头没说话,用筷子一点点地把鱼刺夹出去。 不一会儿几盘精致的糕点端了上来,路千棠往她那边推了推,说:“这个是百花糕,和捻梅斋做得好像不大一样,你尝尝。” 乔青青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盘糕点,突然站起身,碰倒了凳子,咚得一声响。 她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路千棠,大哭起来,还一边哭得直哽一边说:“我可想你了……你不在都、都没人给我买糕点了,我爹不让我给你写信,也、也不让我去找你……” 路千棠任她趴在自己肩上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内也有些五味杂陈。 路千棠又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事,以后我去找你,不让你找不到我。” 乔青青呜呜咽咽了一会儿,捂着脸从他身上起来,把自己的帕子扯出来擦了脸,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路千棠只笑,继续给她夹菜。 突然雅间的门被敲了敲,一个少年探头探脑地伸了头进来,正对上路千棠的目光,忙站直了进来拱手道:“师、师兄好!我、我、我叫苏潜,是、是……” 路千棠一皱眉,还没说话,乔青青猛地跳了起来,呸他:“你叫的哪门子师兄!” 苏潜脸红了一片,说:“青青……我、我是想请师兄尝尝我们新来的酒,没、没别的意思……” 路千棠歪头,好奇道:“青青,你的朋友?” 乔青青转过身,指着那个小结巴,说:“师兄!你不记得他了?就是我们半日闲旁边那家酒楼的苏潜,跟我上过一个学堂的。” 路千棠努力回想了一下,突然哦了一声,说:“是那个顶枣子给你练小飞刀的?” 乔青青狠狠瞪他一眼,说:“你就会记这些东西!” 苏潜反而露出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说:“师、师兄记得我!就是我!” 路千棠说:“那你怎么也来苏淮了?” 苏潜说:“我以前是、是在姑姑家,我爹娘就在这里的,我是前两年刚、刚被接回来。” 路千棠笑了笑,看了乔青青一眼,揶揄道:“还挺有缘分的,青青。” 乔青青没好气地呸他,反手要把苏潜推出去:“我跟我师兄说话,你出去!” 苏潜抓着门框,慌张地叫她:“青青……你、你听我说完……” 路千棠哎了一声,招手:“让人家进来,一起吃吧,不是说有好酒吗?” 苏潜瞬时像见了救星,忙道:“是!是!有酒——青青,青青你让我把酒给师兄尝尝。” 片刻后乔青青闷着头吃菜,苏潜端坐着跟路千棠说话,说话间七颠八倒的:“我、我听说过师兄,很厉害!青青的小飞刀也……嗷!” 小结巴被乔青青狠踩了一脚。 乔青青一脸不耐烦:“师兄,他吵死了,让他出去!” 苏潜赶紧站起身给路千棠倒酒,献殷勤道:“师兄喝酒!” 路千棠忍俊不禁:“你胆子倒是大,这小祖宗我都打不过,你还往她身边贴。” 乔青青瞪他一眼,说:“你少臊我!” 第131页 苏潜长得白白净净,眉眼都俊秀,说着话面上也红了个彻底,说:“我、我……” 乔青青又瞪他:“你什么你!” 路千棠一摆手,笑说:“行了,都别闹了,再不吃菜都凉了。” * 萧轻霂那日进宫见了萧利从,将那些书生的话尽数转述了一遍。 这些事情萧利从并非不知晓,听了也只是更加心烦意乱,那些学生不管不顾要除贼,萧利从何曾不想除这个“贼”,只是姚党势力错综复杂,先帝半生都被其绊住手脚,哪是读书人几句话能左右的。 萧利从在内殿来回踱步,叹气道:“歧润,你觉得怎么处理才好?” 萧轻霂坐在一旁,不疾不徐道:“他们想要姚阁老以命抵命,看起来不大可能,不如给点甜头安抚一番,让他们别再闹了就行。” 萧利从摇头,说:“读书人最爱自诩高风亮节,阁老不低头,他们能善罢甘休?” 萧轻霂一笑,说:“那就保住他们的名节,偷偷地做个说客,让他们见好就收——再不成,这些人还能没个父母兄弟?总有办法。” 萧利从盯着他想了一会儿,迟疑道:“这样做……怕是不太光彩……” 萧轻霂眼波微转,说道:“陛下当然不必亲自去做。” 萧利从沉思片刻,自顾自地说:“现下的确不能再拖了……” 萧轻霂看看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萧利从私下叫人去处理带头闹事的几个学生,亲自和姚章好生说话,又大张旗鼓地把被关押的学生放了回去,给了许多金银补偿,反反复复又折腾了快一个月,眼看又要到年关了。 这些学生闹久了,见官家已经放低姿态,再加上马上要过年,也不再成天堵宫门了,郢皋的宫城巡防也难得地喘了口气。 除夕宫里照常要办宫宴,萧轻霂一早就让人伺候着穿了锦服,眼睛半睁着,像是没睡醒。 待伺候的婢女出了房间,雁竹快步走了进来,低声说道:“殿下,梁王领了几千轻骑,正往郢皋来了!” 萧轻霂凤眼一动,问道:“他怎么过的沿途关卡?” 雁竹说:“他拿了圣印亲批的通关文书。” 萧轻霂一笑,说:“陛下那边呢?” 雁竹说:“姚章把奏折都扣了,陛下那些耳目怕是还得过几天才能知道这件事,殿下,您看要不要……” 萧轻霂一抬手,说:“不急,你先往苏淮寄一封密信……”他说着轻叹了一口气,说:“姚章啊姚章,真是艺高人胆大,圣印都挪用了——” 瑾王殿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说:“刀都递到我们手里了,当然不能辜负姚阁老的一番心意。” 雁竹又说:“殿下,若是梁王闯进宫城,那不就是逼宫了?眼下的京卫军和京西营恐怕能用的不多,我怕……” 萧轻霂眼尾一扬,说:“怕什么,萧怀鸣都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可不能掉链子。” 雁竹点了头,说:“殿下,吐谷溪近些日子好像不好过,纳蛮人打了败仗,倒霉的是吐谷溪——那边又叫人送信过来了,想请殿下和陛下提一提……” 萧轻霂眼神一沉,说:“我知道了,眼下找不到机会,不如想办法让他们派个使者过来,我空口去提,萧利从这个人浑身都是逆鳞,我怕适得其反。” 雁竹应下了,又说:“瞧殿下近些日子有些没精神,要不要请辛夷姑娘来看看,她前阵子还问殿下身体如何。” 萧轻霂微微一摇头:“不麻烦她了,她托我办的事还没有音信,我不好意思见她。” 雁竹给他递了茶水,说:“急不得,那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好的,殿下还是身体为重。” 萧轻霂笑了笑,凤眼掀起一股凌厉意味,轻声说:“我当然得好好的,可还要好好的、陪他们唱一出大戏。” 第70章 【儿时番外】跑马 腊月的凉兖没有海棠花,枝干上累了层层的积雪,夜间再裹上几阵北风,第二天一早就会看见几枝被坠断的枝干,陷在雪里,看不见一丝痕迹。 小世子爷穿着红色锦裘,颠颠地跑进了雪地里,侍女拿着氅衣跟在后面跑出来,还叫着:“等等,世子,氅衣披上。” 定北侯站在海棠树下冲侍女一摆手,叫儿子:“来这儿!” 小小的红色身影看起来是有别的想法,听见他爹说话,又换了方向,几步跑过去,被侯爷有力的手臂牢牢接住,一把抱了起来,朗声笑说:“你要去哪?” 小千棠咧嘴一笑,坐在侯爷的臂弯里,扭头往屋后的梅树看过去,说:“爹,梅花开了,掉到雪里了。” 路鉴明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又大笑,说:“枝子被雪坠断了,怎么,要把梅花捡回来吗?” 小孩点点头,说:“雪里太冷了。” 路鉴明又笑,说:“叫下人去捡,捡起来放你房里,我带你去看看别的。” 他弯腰把儿子放下,拉住儿子的手往后院走去,末了路鉴明又折回头,从侍女手里把氅衣接过来,把小孩裹得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周边部落送来了几匹好马,毛色纯粹漂亮,路千棠旁的都不懂,就是喜欢好看的东西,马也一样。 路鉴明顺了顺白马的鬃毛,垂首看儿子,问他:“喜不喜欢?” 路千棠的眼睛都发着光,伸手也想摸一摸,可惜够不着,定北侯双臂一捞,让他坐上了马背,低声说:“带你去跑马,别告诉你娘,不然以后就玩不成了。” 第132页 路千棠正摸白马温顺的脑袋,很是高兴地冲他点头。 夫人刚说过,雪太厚了,外头风冷得割脸,不要随便往草原上奔,特别是不要带她儿子去挨冻。 白马被牵出了马厩,定北侯翻身上了马,把儿子又往自己怀里一裹,扯住缰绳呼喝一声,白马便开始撒蹄狂奔,在积雪上留下一串飞溅的蹄印。 塞纳草原的风很冷,白马放肆地奔跑着,时不时发出一声嘶鸣,随着呼啸的北风融进草原低沉的天里。 路千棠的眼睛黑亮发光,鼻尖冻得通红,还兴奋地伸手要去抓缰绳,跟着马嘶声大声乱喊。 侯爷听了就跟着大笑,在风声里大声问他:“高不高兴?” 路千棠伏在马背上,也大声回他:“高——兴!” 侯爷就用大笑答他的话,手上一甩缰绳,白马的鬃毛便在北风中飞舞的更加肆意。 天色暗了两个人才打马回府,做贼似的偷偷从马厩出来,刚进厅堂就瞧见后侯爷夫人满面不快地等着他们。 杀伐决断的定北侯在自己夫人面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摸着儿子脑袋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推了一下。 小世子爷眼看没少跟他爹通气,立刻会意地跑过去抱上了他娘亲,用凉冰冰的小脸去贴她的手,轻车熟路地要抱:“娘,我的脸好冷,你摸摸。” 夫人的脸色稍稍缓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又用帕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心疼道:“外面那么冷,怎么又跑出去了。” 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说:“娘,白马太漂亮了,跑得也很快。” 夫人瞥了侯爷一眼,又握住了他的手,说:“凉成这样——先去用热水暖暖,待会儿用晚膳了。” 路千棠又伸着手抱娘亲的手,说:“娘亲不要生气了,下次不去那么远了。” 夫人一笑,看向侯爷,说:“你倒是会教棠棠向着你。” 侯爷瞧见她笑,立刻松了一口气,让下人把小世子爷带去换衣裳,上前揽住了夫人的肩,笑说:“哪向着我,他最向着你。” 雪势又大了,天色彻底沉了下来。 屋内暖意融融,红炉暖着酒,酒香和甜汤的味道萦绕不散。 小孩子玩累了,用了晚膳就靠在娘亲的膝盖上睡着了。 夫人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瞧他眼睫颤了颤,忍不住展颜一笑,侯爷也跟着笑,伸手过去,牢牢抓住了夫人的手指。 有点卡文……摸个千棠儿时番外吧,下次写殿下的 第71章 来使 除夕的鞭炮声喧嚣了一整夜,萧轻霂例行去了宫宴,没再提前离席,那位陛下以往在这种宴会上少不了要关照他,最近却几乎连个眼神都不再放过来。 萧轻霂心里牵挂着吐谷溪,也尽可能地摆出恭顺模样,知道近些日子吐谷溪的上书让这位陛下厌烦了,连带着也烦起了自己,萧轻霂便很有眼力见地充当起了壁画,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这个年还没过完,大年初三吐谷溪就派了使者过来,萧轻霂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摆弄屋内的几枝白梅,手上猛地一顿。这个时间派来使者实在不大明智,毕竟萧利从已经被吐谷溪的折子烦了好些天,加上前一段时间被闹得够呛,估计不会摆出什么好脸。 萧轻霂知道自己去也不太明智,但是眼下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赶紧换了衣裳进宫,说是去给陛下拜年。 萧轻霂刚进了世安殿就觉得气氛凝重,香炉幽幽飘着暖烟,京卫军分站两边,衬得好好的大殿一片紧逼感。 吐谷溪来的使者被侍卫拉扯着,嘴里还在不知死活地喊道:“大齐国土广阔,大齐的皇帝洪福齐天,没想到竟然连数年前的一纸庇护都实现不得!” 萧利从大怒,重重一挥,龙案上的笔搁连着砚台都被砸了一地,洇脏了金殿的地面。 萧利从一身的怒气,骂道:“一个小小使臣都敢对着朕大呼小叫,朕还需要你来教朕何为义、何为信吗!” 萧轻霂只用余光匆匆扫了一眼来使,被他这番话说得寒毛直竖,连忙叫人把使臣的嘴堵了,开口劝了两句,又问跟在萧利从身边的大太监:“这使臣是何人?” 大太监正招呼着人收拾,上前弯腰道:“回殿下的话,那是他们的左骨都候——里殷。” 萧轻霂眉头轻皱,细想了片刻,突然心内一震,眼神又扫了过去,粗略打量了那人一遍,面上仍然淡然无波,只是微微点了头。 萧利从见使臣仍然怒目瞪视,又吼道:“谁让你们把他嘴堵上的!让他说!朕倒要听听,你一个小小藩国使臣到底哪来的底气和朕叫嚷!” 侍卫只好把堵在里殷嘴里的布团拿开,这个里殷刚能说话,就重重呸了大齐天子一口,字字铿锵,说道:“大齐的皇帝,是你们的上一任天子娶了我们的公主,对吐谷溪的子民许下了庇护的诺言,如今呢?逝者已去,生者却毁约背信,敢问为君者便是如此治国安家的吗!” 萧轻霂浑身悚然,一时也不敢开口,觉得此时开口只怕会越劝越糟糕,心说吐谷溪到底怎么想的,派了个这么冒失的过来。 龙案上的笔挂也被稀里哗啦摔了一地,萧利从气得指尖发颤,指着里殷狠声道:“大齐的天子如何治国安家还要和你一个小小骨都候交代?不过朕倒是可以教教你何为君,何为臣——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砍了!人头送给他们首领做新年礼!” 第133页 萧轻霂一听上前忙劝,说道:“陛下!两国相交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还过年,见血总归不大吉利,旁人……” 他这厢话还没说完,萧利从就粗暴地打断了他:“歧润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也该知道避嫌两字该怎么写。” 萧轻霂心下霎时也不大痛快起来,嘴唇僵硬地抿了抿,说:“臣只是怕杀了使臣,传出去会让百姓猜忌陛下不够有容人之量,况且此举也不合乎礼法。” 萧利从冷眼看他,说:“你近些日子不是沉默得很,怎么今日倒是管起了闲事,怎么,触到了你瑾王殿下的痛点?” 萧轻霂掀袍跪下了,垂首道:“臣惶恐。” 萧利从冷哼:“还请瑾王殿下好好回府修养身子,没事不要出来吹风。” 大太监也吓得屏气凝神,小心地观察着那位的脸色,没敢轻易开口。 若是平时,萧轻霂告罪抽身也就罢了,今日像是被他两句话刺激到了,怎么也不肯作壁上观,又缓缓俯身叩头,说:“陛下息怒,大齐的确曾向吐谷溪许诺,如今吐谷溪受纳蛮践踏,大齐本就该出兵相助,如今见死不救确是……” “瑾王爷!”萧利从又打断了他,眼神阴鸷,一字一顿道,“大齐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是朕说了算——你逾矩了。” 萧轻霂没有抬头,语气生硬,又说:“陛下自登基起便广开言路,本就是为了听取百家之言——草莽可说,百官可谏,臣所言所行皆是遵陛下之诏,不曾逾矩。” 大太监汗都要下来了,心说这位殿下平时都顺着官家的脸色说话办事,怎么今天非要硬碰硬,陛下又在气头上,这不是要找罪受吗? 萧利从明显被他激怒了,这把因为迁怒带来的火气彻底烧到了他身上。 萧利从一身黄袍,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冷声说:“那不知道瑾王殿下有什么高见?” 萧轻霂深深叩头,说道:“臣只有两句拙见,陛下善待使臣能赢个美名,出手救吐谷溪于水深火热又积功德,我大齐兵强马壮,拨去几只轻骑出境也不算什么大事,还请陛下思量利害,再做决定。” 萧利从哼笑了一声,说:“朕能理解,那是你母妃的故土,你想护佑那是人之常情,只是今日,瑾王殿下是否有些公私不分,是非不明了?” 萧轻霂仍然跪着,说:“臣字字句句皆为陛下谋,为天下谋,不敢有私心。” 萧利从显然不想再和他多说,一摆手:“天冷得厉害,你回吧。” 萧轻霂没动,又说:“还请陛下饶过使臣,藩国小使不懂规矩,不识礼法,犯不上让大齐天子为他动气,也不要因此污了陛下名声。” 萧利从本已经转身,听他说话又侧目看他,说:“怎么,朕小肚鸡肠,不配做大齐的天子?” 萧轻霂又一叩首,没再抬头,说:“臣只是诚心上谏,一心为陛下思虑。” 萧利从冷笑,说:“你是几心朕还真是看不透,朕只知道殿外的雪还真是清清白白的,连个脚印都没有。” 萧轻霂俯身跪着,玉冠端庄地束着长发,连衣角都没颤上一下,他静默着没有作声。 萧利从厌烦了,一摆手:“要跪出去跪,世安殿地龙烧得太盛,怕是灼了瑾王殿下心智。” 萧轻霂微微抬眼,长睫掩了一双凤眸下的尖锐神采,还真站起身,大步走出了金殿,在那片清清白白的雪层上跪下了,双膝陷在积雪里,细碎的雪落了半条腿。 萧利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见被气得不轻,愤愤一挥袖,也不作声了,气不顺地坐了回去。 大太监赶紧递了热茶,劝慰道:“陛下消消气,眼下还过着年,还有几位世子郡主等着给陛下拜年呢。” 萧利从往屋外那个人影看了看,烦闷地揉了揉头,说道:“叫他们明日再来,朕乏了。” 大太监赶紧应下,叫一旁的侍女上前来伺候,侍女不作声地站在皇帝身后,缓缓按揉他的太阳穴。 大太监瞧他闭了眼睛,又说:“陛下若是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 萧利从一笑,神色倒没见有什么高兴的,说:“折子山似的往朕跟前堆,朕烦都烦不过来。” 大太监又说:“自古明君便事多事杂,大齐有陛下,是大齐的福气。” 萧利从知道这老东西又在说些场面话,倒还挺受用,终于露了点笑意,说:“少拍马屁。” 大太监笑了笑,脸上折出好些道褶子,又说:“奴婢哪敢对陛下说假话——这外头雪越下越大了,殿里烧着地龙还好些,外头实在冷得让人站都站不住,不然让廊下伺候的宫女们都撤了吧。” 萧利从嗯了一声,又缓缓睁了眼,盯着大太监看了一会儿,又没好气地闭上了眼,说:“瑾王的人缘倒是好。” 大太监忙说:“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陛下最是心疼四殿下,宫里没有不知道的,眼下瑾王殿下一时想不开,闹闹脾气也就罢了,只是天冷得很,殿下身子又不好,跪出个好歹来……这不是让陛下堵心吗?” 萧利从烦躁地挥散了身后的侍女,问道:“他跪哪了?” 大太监往外指了指,说:“雪下得厚,再跪一会儿腿怕是都要冻坏了,殿下不是不懂事的人,只是没听陛下说过重话,一时脾性罢了,陛下给个恩典,跪了这么久,也算是让殿下吃个教训了。” 第134页 萧利从眼下哪里想管他,只是听了这番话,犹豫了一会儿,说:“让他回去,最近都不用来问安了。” 金殿外一直在落雪,萧轻霂连大氅都没穿,跪了不到一刻钟就觉得膝头发麻,身上的衣裳好像被雪洇湿了,冷得牙齿打颤。 他眨了眨眼,让挂在睫毛上的凝雪落下去,轻轻呼了一口气,脑内有些空白。 瑾王殿下玉一般的脸都要被冻得做不出表情了,他只好微微动了动唇角,心说,是该冷静冷静。 他自己把殿内的言行心下重演了一遍,想着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本来就该徐徐图之,何必非要跟萧利从对着来,那位的心眼可不大。 他垂着眼倒是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觉得实在太冷了。 他莫名想起了苏淮的那场雪,隔着一扇窗,风很大,屋里却很暖和,薄荷香囊也有种温润的香气,暖好的酒菜也暖得熨帖,好像掺在一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寒冬。 萧轻霂静默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艰难地伸直又弯曲,试图感知到手指的存在,只是此时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知觉了。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大太监撑着伞快步走过来,指挥身后的小太监,嚷道:“哎呀赶紧给殿下撑伞,都是死的吗!” 小太监忙上前撑伞,大太监自己伸手去搀瑾王殿下起身,给他掸了掸身上的落雪,指挥另一个内侍上前为他披上了大氅,说:“殿下何苦呢,那位正在气头上,何必这么较真,说两句漂亮话也不用受这个苦。” 萧轻霂跪得久了,一时有些站不起来,只是一笑,说:“本王是有些口不择言了,果然雪地里很适合反省——陛下还生气吗?” 大太监叹口气,说:“陛下火气刚消,说让殿下回府修养,最近都不用来问安了——殿下身子本就受不了寒,不如宣太医看过再回吧。” 萧轻霂摇摇头,说:“不必了,待在这儿又要惹陛下生气,本王这就回去了。” 雁竹一直等在宫门外,见他出来,快步上前搀扶,摸他连衣裳都像是结了冰,吓了一大跳,忙把准备好的手炉塞他手里,说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把陛下惹恼了,进宫前不是说好要谨言慎行,这……” 萧轻霂抱了好一会儿手炉才感觉到这是个热的东西,进了马车也不大想说话,任雁竹帮他脱了外衣,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裹着厚毯阖了眼。 雁竹知道他没睡,说:“殿下也不要着急,眼下不是什么好时机,只能再等等。” 萧轻霂半睁了眼,说:“那个里殷,是我母妃的娘家兄弟,算起来,应该是我的舅舅。” 雁竹也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萧轻霂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想想办法吧,至少别让他人头落地。” 雁竹应了,说:“殿下也要沉得住气,忍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把自己折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萧轻霂笑了一声,问他:“苏淮有信来吗?” 雁竹愣了愣,说:“没有——殿下,上一封信刚寄出去不久,都还没到苏淮呢。” 萧轻霂眼神凝滞了一会儿,自嘲笑道:“是,我忘了。” 他垂首看了看手里的手炉,手心暖热了,他又用手背贴了上去,说:“这个手炉怎么不太热。” 雁竹又受了一惊,伸手探了探,说:“殿下,是热的——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已经叫人先回府煎上药了,不然让太医来看看……” 萧轻霂摇头,往车窗外看,说:“是手炉不热。” 雁竹不明所以。 萧轻霂又笑,还是说:“郢皋太冷了。” 他透过窗沿的缝隙往外看,看着扑簌簌的落雪,心说,郢皋比苏淮冷太多了。 第72章 寒冬 最终萧利从还是没杀那个使者,这使者怎么来还是怎么回去了,保住了性命,但也没能得到大齐皇帝的半句允诺,说起来那位此行还能竖着回去都该谢天谢地了。 萧利从疑心重,但不是蠢,他自然掂得清那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他就算做不来太祖皇帝的伟业,目前起码也能做好守成之君,不会贸然去动自己的根基。 眼下还除不掉姚章,萧利从也不敢随便和瑾王翻脸,他心里想着,瑾王爷有求于他,只要不解决掉吐谷溪的问题,就算是装模作样,萧轻霂一时半会都还得对他言听计从。 瑾王殿下不是他的心病,楚王才是,区区吐谷溪,萧利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一个小小的藩国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静妃活着还要做做表面功夫,人都没了,管与不管都是先帝做的表率,与他有什么大关系。 这位陛下对瑾王的芥蒂并非因为一个小小藩国,而是那个曾被称为有望成为“一代仁君”的楚王殿下。 正月的郢皋喜气洋洋,大小店铺歇业了几天便又开张了,彩带灯笼高挂,一户连着另一户,街道上落下不少细碎的鞭炮火屑,还有小孩争相去捡。 将近半月萧轻霂都没能收到来自苏淮的书信,心下有些不安,这段时间萧利从说是让他待在王府休养,不过是短期内不想看见他罢了,萧轻霂落得清闲,也真的不再出王府了。 再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往年这些事情都是卿知张罗,萧轻霂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也不怎么管,他自己不放在心上,倒也不限制底下人,只是由着他们去玩。 第135页 药又换了几副,瑾王殿下的精神气却怎么也回不来,雁竹怕真是那天跪在雪地里把人冻坏了,自作主张给他请了太医来看,萧轻霂也没什么表示,太医来了就搭脉,走了就吃药,脾气好得出奇。 这天他又倚在窗边读书,怀里放着温好的手炉,雁竹发现他越来越依赖这个东西,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以往屋子里烧得热,他是绝不会抱个多余的东西在怀里,但是太医查来查去也没说什么,雁竹便也不好再多说。 书刚看了三页,宫里就来人传话让他进宫,萧轻霂被冷了好些天,这会儿听见召也不惊讶,只是人显得惫懒,让雁竹帮他接着告假。 只是宫里那位不同意,一定要他进宫,萧轻霂心里冷笑,才不急不缓地换了朝服,往宫城去了。 马车上雁竹还问:“殿下,陛下这次急召,会不会是因为梁王的事情?” 萧轻霂的手指还在摸手炉的圆壁,眼都不抬地说:“旁的事,他也想不起我来。” 雁竹有些愁容,说:“殿下,梁王的轻骑已经快到西倾山了,他手里又拿着盖了圣印的文引,怕是不要两天就能抵达郢皋了。” 萧轻霂微一抬眼,说:“那不是正好,给陛下找点事不好吗?省得成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雁竹俯首道:“但是殿下,如果梁王真为逼宫而来,又有姚阁老接应,我怕来不及反应,出事了怎么办?” 萧轻霂一笑,说:“萧利从怕他,事又做得太绝了,萧怀鸣不逼宫反而不是他的性格——我们怕什么,他们打起来最好。” 雁竹叹了口气,说:“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们的位置也并不算安全。” 萧轻霂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没应他的话,只说:“苏淮有消息了吗?” 雁竹说:“还没有,上一封书信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 萧轻霂只是点点头,像是在想别的事情,缓缓地转过了头去。 雁竹觉得他好像这段时间都有些心不在焉,便不再开口跟他说话,让他自己出神去了。 今天没有下雪,天光正亮,世安殿里烧得暖意熏人,陛下正摔着折子骂人。 萧轻霂进来脱了大氅,仍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见了礼就安静地竖在一旁,萧利从把内阁的几个大臣排一排骂了个狗血淋头,忽得眼神一转,瞧见他,冲他招手,说:“歧润,来。” 萧轻霂往前近了几步,俯首垂眼地等他说话。 萧利从的脸上都能结冰棱子,说:“梁王擅自离开梁衮,一路奔郢皋而来,瑾王爷知道吗?” 萧轻霂微微皱眉,疑惑道:“梁衮不是已经封锁了?梁王是怎么出来的——”他说着又垂首道:“臣一直待在王府养病,并不知道这件事。” 萧利从哼笑:“折子压了一个多月才呈上来,那时候瑾王爷知道吗?” 萧轻霂跪下了,说:“从臣手里过的折子都有记录,审过都呈到了御前,至于是谁压了折子,臣不知。” 萧利从看他,说:“没人让你跪,起来说话——”他说着啪地一摔,骂道:“谁压了折子,谁有胆子压折子。” 他后两句几乎是自言自语,只是火气实在不小,额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哐地又摔了茶盏,整个大殿吓得一片死寂。 萧轻霂站了起身,缓缓说:“陛下也不必太过动怒,梁王未得召便擅自回京是大罪,更何况梁衮还被封锁着,梁王若是进了京,陛下大可问他的罪。” 萧利从一声冷哼,说:“问罪?问什么罪?他拿着盖了圣印的文引!是问他的罪还是问朕的罪?” 萧轻霂露出震惊的神色,说:“什么人这么大胆……” 萧利从冷哼:“把这个胆大包天的砍了都算轻的,但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是谁,该怎么查?梁王接了假召,是受人蒙骗——歧润,你说说,朕要问梁王的什么罪?” 萧轻霂心内一哂,面上为难道:“怕还是要看到梁王手里的文引才好下手去查。” 萧利从用力按了按眉心,冷哼道:“谁能有这么大本事……朕倒要看看梁王回来干什么。” 萧利从遣散了一众内阁大臣,留了萧轻霂,走到他身侧,握住了他的手,神色认真地问他:“歧润,你的心,跟朕是一样的吧?” 萧轻霂忍了忍才没露出嘲讽的笑意,说:“那是自然。” 萧利从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背手往殿外看,说:“你也能想到这是谁的手笔,只是眼下找不到证据,朕也很是无奈。” 萧轻霂静默地听他说,没有开口。 萧利从转过身,走近了,又说:“朝内的事情实在太多,朕眼下没法抽调轻骑去外面,歧润,你能理解朕的吧?” 萧轻霂轻轻一挑眉,冲他笑道:“陛下有陛下的难处,臣当然理解。” 萧利从像是舒了一口气,说:“你不怪朕就好,朕那天也是急火攻心,待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一定会想办法解决吐谷溪的事情,毕竟那是你母妃的故土,朕哪能说不管就不管啊。” 萧轻霂垂着眼谢了恩,心里冷嗤,嘴上却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出宫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天没有下雪却仍然冷得紧,北风猎猎不止,裹了一冬的虚情假意,扑得人脸生疼。 他最近都睡得早,回去后洗了澡换了衣裳就要睡下,连晚膳都不想用,也不留人在里面伺候,屋内灯火暗沉,只在外间点了一烛灯,里间连是床是帐子都看不大清。 第136页 萧轻霂自然不会摸不准,只是刚贴近床榻猛然觉得不大对劲,去摸被子的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人一把拽住,跌了进去。 瑾王殿下闻了一鼻子的冷风味,还掺杂着清凉的薄荷香,混沌的神思顿时清醒了大半。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殿下好香。” 说着温热的鼻息就蹭到了他的脖颈边,萧轻霂愣了愣,伸出手摸了摸,觉得很不真实,半晌只是摸他的脸也不说话。 路千棠任他去摸,正美滋滋地抱他,突然被在脸上拧了一把,嗷了一嗓子,捂着脸委屈道:“拧我干嘛?” 萧轻霂笑,说:“疼吗?” 路千棠抓着他的手给自己揉了揉,说:“疼。” 萧轻霂又笑,说:“那看来不是做梦。” 路千棠又抱他紧了些,说:“我收到了你的信,但是我等不及了,就先跑回来了,我让欢翎带人随后就到,到了就都扎在郢皋外面,不会被发现。” 路千棠压在他身上,摸索着亲他,说:“我好想你啊。” 萧轻霂有些迟钝地回吻他,慢吞吞地说:“去点灯。” 路千棠不想从他身上起来,说:“万一是做梦呢,点了灯梦就醒了。” 萧轻霂只是笑,说:“去点灯。” 路千棠又亲了亲他,才去把烛火点亮了。 他穿了一身鸦青色常服,黑色绸带高高束着长发,被冷风吹得有些凌乱,一根金色祥云花纹的锦带系在腰间,狼行刀摘了下来,竖在床边。 萧轻霂看了他一会儿,才招手让他过来,路千棠立刻扑过去抱他,笑着说:“幸好,不是做梦。” 萧轻霂摸了他的头发,又摸上他的后颈,一寸寸地摸下来,动作细致得让人心里发酸。 路千棠垂首去吻他,说:“真回来找你了,我这一路马都跑得吐舌头,你回头得送我一匹好的。” 萧轻霂就笑,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说:“跟梦里不太一样。” 路千棠发出了一声疑问,笑说:“天天梦见我吗?” 萧轻霂没否认,反而嗯了声,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颊,低声说:“我太想你了。” 路千棠呼吸沉沉,捧着他的脸又去贴他的嘴唇,说:“天是太冷了,你的嘴怎么也不热。” 瑾王殿下笑了笑,眼神灼热,说:“等会儿就热了。” 第73章 归处 萧轻霂拽着他的领子往下一坠,咬他的耳朵,轻轻舔过他耳廓上的软骨,路千棠就沉沉地喘着,毫无章法地亲吻他的头发和侧颈。 萧轻霂拽着他的头发,问他:“怎么没穿铁甲?” 路千棠正抱着他乱嗅,说:“不想穿,穿了一路过来该冻成冰块了,就让欢翎给我背着了——殿下,洗澡用的什么?好香。” 萧轻霂嗤笑:“哪有什么香,怎么这么爱乱闻。” 路千棠笑了笑,跟他咬耳朵,说:“就是很香,想把你吃掉的那种香。” 瑾王殿下笑,说:“那八成是叫什么‘色迷心窍’香。” 路千棠听了就笑个不停,说:“那应该是了。” 萧轻霂倚在床头,抱着他的脖颈亲吻,手指在他发间不住穿梭,另一只环在他腰上的手又挑开了他的腰带,抬手把扯掉的腰带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路千棠正忙着亲他,伸手抓了抓,一看是自己的腰带,扯了就扔了出去,说:“殿下不要动歪心思,今天不让你绑我。” 萧轻霂就笑,说:“谁说要绑你了。” 路千棠堵住了他的嘴,舌尖乱搅,又舔过他的上颚,一个吻间两个人都气息紊乱,路千棠的外衫被扯掉了,瑾王殿下本来临睡也没穿两件,两人的衣物扔了一地,路千棠还不忘抬手放了床帘,烛光透进床帐也只剩下朦胧不清的光晕。 路千棠蹭着他的脸,又去抓他的手腕,说:“听说你又病了,让我看一下。” 萧轻霂没有抽回手,自顾自地亲吻他的脸,说:“现在已经好了。” 路千棠本就没学多少医术,只摸出来个脉迟,摸起来跟以往好像没什么太大区别,再深他也看不懂了,又收回了手,问他:“真没事吗?”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眉毛,笑说:“有事——你说,相思病怎么治?” 路千棠放不下心,亲了亲他的嘴唇,说:“我都听说了,你别老瞒着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腿还疼不疼?” 萧轻霂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说:“都好些天前的事情了,你早点回来还能赶上慰问我的病情。” 路千棠露出一点笑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说:“你还记得太祖皇帝赏给我家的那把金锁吗?” 萧轻霂微愣,点了点头,说:“找到了?” 路千棠说:“在单帅那里,他给我了。” 萧轻霂皱着的眉头松开了,笑说:“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路千棠还压在他身上,又往上挪了挪,坐到了他的腰上,趴在他身上去轻咬他的喉结,半晌才说:“想得到他的认可也太难了——” 路千棠抬起头看他,说:“来了就给我下马威,要跟我手底下的人比箭,那些人哪比得过他。” 萧轻霂摸着他的头发,问他:“比输了要怎样?” 路千棠一脸告状的神情,说:“挨鞭子——我都八百年没挨过鞭子了。” 第137页 萧轻霂神色微变,去摸他的背,说:“挨了多少?” 路千棠跟他笑了笑,说:“没挨完,后面给我免了——歧润你摸摸,就是这里。” 萧轻霂心疼地摸上了他的后背,片刻后又忍不住有点想笑,说:“你还会告状呢。” 路千棠嬉皮笑脸地亲他,说:“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不倒倒苦水怎么能行。” 萧轻霂的手指下滑,摸上了他的腰,来回摩挲着,暧昧地在他胸口亲咬,惹出了一阵战栗的喘息。 路千棠抓着他的头发,低头去吻他的发顶,喘息着说:“歧润,你进来吧。” 萧轻霂伸手摸过去,亲他胸口,说:“会疼的。“ 路千棠弯身在枕边摸了一通,把小瓷瓶递给他,又去亲他,哑声说:“我拿了。” 萧轻霂接过来看了看,笑:“你到底什么时候偷偷摸进来的?” 路千棠嗤嗤地笑,小声说:“我还看了你洗澡。” 萧轻霂摸着他的腰,笑说:“那你不跟我一起洗?偷看有什么意思。” 路千棠又往他身上贴了贴,笑说:“我怕自己把持不住,但是在水里会冷的, 我怕你冷。” 瑾王殿下又露出妖精一般蛊惑人心的笑容,咬着他的脖颈,说:“这么想要我?” 路千棠憋得不行,伸手握住他跟自己在一起摩挲,沉沉应了一声嗯,又说:“想你想得快疯了。” 萧轻霂被他撩拨得动作也粗暴起来,听他仍然低低地叫着,有些忍不住气血翻涌,把他往怀里一按,沉声说:“别出声。” 路千棠咬住了他的锁骨,温热的气息都落在他脖颈上,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终于贴着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哼了一声,温顺地不作声了,只是剧烈地喘着气。 萧轻霂也没忍住,弄脏了他的小腹,按他脑袋的手指下滑,握住了他的腰,说:“老实一会儿。” 路千棠真老实了,不再乱动,只是任他动作,时不时讨个吻。片刻后急促地叫了一声,后背猛然绷直了,慌里慌张地抱紧了他的脖颈,说:“怎么突然……” 萧轻霂笑着亲他的耳侧,说:“不是你催我吗?” 路千棠适应了一会儿,才又趴回了他肩上,说:“嗯……” 萧轻霂弄了他好一会儿,只听他喘个不停,自己稳了稳气息,才问他:“怎么不叫了?” 路千棠抬眼看他,眼睛里都是湿漉的,嘴唇和脸颊都很红,有些不解地说:“你不是让我别出声……” 萧轻霂笑,怜爱地亲他发顶,说:“现在可以了。” 路千棠在情事上大多是情不自禁,很容易沉迷其中,这时候也会很听他的话,根本没法多去思考什么,便会在无意间被情.欲蒸出了一脸的懵懂之态,太容易勾人邪思。 萧轻霂不住地亲他的脸颊和嘴唇,说:“你又是翻墙进来的?” 路千棠被蹭到了不得了的地方,后腰狠狠一弓,嘶哑地惊叫一声,手指上缠上了他的头发也没注意到,只是乱抓,喘息着说:“是……我怕被人看见。” 萧轻霂亲他的鬓角,说:“没事,我把你藏好。” 路千棠想跟他笑,却又狠狠一直腰,哀声道:“别碰那里了……好难受。” 瑾王殿下露出疑惑的神色,又顶了一下,说:“是这里吗?” 路千棠大口喘着气,攀着他的肩膀往上躲了躲,头发都汗湿了,闭着眼说:“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就是故意的。” 瑾王殿下也不否认,抓着他的腰不放,在他耳边说:“乖乖,你不说我也知道。” 路千棠打了个激灵,侧头跟他亲吻,半睁着眼睛看他,说:“刚刚还觉得你没有精神,现在真是好有精神。” 萧轻霂笑,说:“相思病好了,当然有精神。” 路千棠被他颠得直晃,紧紧抱着他,喘叫了一会儿,很慢地说:“我不知道你现在怕什么,我就知道,我现在只害怕你生病。” 萧轻霂愣了一下,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路千棠有些难受地蹭了蹭他,说:“因为会让你不舒服。”路千棠说着顿了顿,又说:“像蔫了的花。” 萧轻霂就笑,说:“你哪里学来的稀奇古怪的比喻——我只是太想你了,你却连封信都不回给我,我当然心神不宁。” 路千棠嘴角一勾,笑说:“我可比信先到了。” 萧轻霂也笑,摸着他的头发,亲了亲他的额头。 夜间烛火不熄,烧至底融了一圈蜡泪,偶尔有从窗缝窜进来的冷风,把微弱的烛光吹得直晃,屋内本就不大明亮的光晕也变得晃晃悠悠了。 第二天瑾王殿下就告了假,跟人窝在一起睡到了日上三竿,路千棠一路奔波本来就疲累,昨夜又一通折腾,实在是赶不上早膳。 萧轻霂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一夜无梦的好觉,想好要给他准备的早膳也就作罢了,抱着他又睡了个回笼觉。 到了晌午总算是起了身,两个人藏在瑾王殿下的卧房里用午膳,路千棠吃着忍不住笑,说:“上次在苏淮是我藏你,这回该你藏我了。” 萧轻霂弯眼笑了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语气骤然肃重起来,说:“这次就等萧怀鸣的动作了,他前脚逼宫后脚就拿了他,顺带着把姚章拉下水,我看还有谁敢替反贼说话。” 第138页 路千棠被他突然转变的情绪弄得愣了下,反应过来才说:“殿下不要心急,我的轻骑随时都能进京,不怕拿不下他。” 萧轻霂低头看着酒杯,眉眼低垂,低声说:“等太久了,去哪里都要躲躲藏藏。” 路千棠突然起身挪到了他身边,抬手去绕他的胳膊,说:“殿下,来喝酒。” 萧轻霂看了看被缠住的胳膊,说:“这是干什么?” 路千棠笑说:“喝交杯酒啊。” 瑾王殿下一愣,笑了,说:“又闹什么?” 路千棠抓着他的手,贴着他把酒放到了嘴边,一饮而尽。 路千棠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说:“好殿下,不要为这种事情生气,你带我出去玩吧。” 郢皋最近很是热闹,街道上人头攒动,萧轻霂想着带他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正商量着要去哪里,雁竹敲了门进来,一点也不惊讶地拱手说:“殿下,辛夷姑娘来了。” 萧轻霂脸上笑意收住了,站了起身,说:“她怎么来了?” 雁竹说:“说是放心不下殿下的身体,来给殿下瞧瞧,还说殿下不必觉得不好意思,都是医者本分。” 萧轻霂轻叹一口气,转头跟路千棠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待到了大厅,路千棠瞧见当中是一位异族女子,忍不住轻声惊呼,说:“这不是……” 萧轻霂看他:“认识?” 路千棠点头,说:“一面之缘,回头跟你说。” 萧轻霂上前叫了一声“姑姑”,路千棠惊讶地看了看他,也拱手见了礼。 辛夷打量了他们一遍,笑了,说:“真是有缘,殿下安好,将军安好。” 辛夷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道:“殿下的药我叫人重新配了,应该能用一段时间,近些日子我便不在郢皋了,殿下有事可以叫人传信来找我。” 萧轻霂坐直了身子,问:“姑姑要去哪?” 辛夷笑了笑,说:“回吐谷溪。” 萧轻霂眉头一动,说:“吐谷溪尚且不安宁,回去怕要多艰辛,姑姑不如再留一段时间,等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再回去。” 辛夷说:“我此次便是来辞行的,那边的事情要解决也不知道得多久,我漂泊够久了,眼下殿下的身体好了起来,我也能放心——我还是想让公主魂归故里,就算这个故里从来没能给她什么,她也应当是想回去的。” 萧轻霂垂了眼,不作声了。 辛夷又说:“殿下不必自责,我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业,只要殿下心里记挂着,就总有一天能办成——只要殿下好,我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待送走了辛夷,萧轻霂一直没说话,有些出神地呆坐着。 路千棠凑上来说:“这位当初来给我看过中毒的那几个兵,竟然是殿下的故交吗?” 萧轻霂看了他一眼,才有些神思归位,说:“她是我母妃出嫁时从吐谷溪带的侍女,家里世代行医——她的医术这些年又长进了许多。” 路千棠抓住了他的手,说:“那……” 萧轻霂勉强一笑,说:“就是因为当初没能发现我母妃身上中的毒,她才一直没离开,从阎王爷手里把我抢了回来——她们都想回吐谷溪,谁会喜欢郢皋这个地方。” 萧轻霂又露出那种迷茫的神色,他说:“我在想,就算所有事情都能顺利办好,那这之后呢?我该去哪?我也没什么地方想去。” 路千棠笑,晃了晃他的手,说:“那殿下陪我回凉兖,再往北就是吐谷溪,夏天的塞纳草原很美,野草能疯长到半人高,天又高又远,会有成片的牛羊和骏马,但是北方太冷了,你要是觉得冷,冬天我们就去苏淮,去扬荆,哪里不能去?” 路千棠俯首亲他的脸,说:“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萧轻霂微愣,终于又笑了,说:“当局者迷。” 路千棠抱着他,不客气地坐上了他的腿,说:“点拨完了,殿下给点报酬。” 萧轻霂捏着他的下巴就要亲上来,嘴唇还没挨到,路千棠就被一声“殿下”吓得从他腿上跳了下来。 雁竹急匆匆地跑过来,连尴尬都没顾上,语气急促道:“殿下,梁王到郢皋城外了。” 第74章 争锋 梁衮的黑色铁甲浩浩荡荡列在郢皋城门外,风过便是一阵黄沙漫天,更衬得冷刃森森,黑甲沉沉。 萧怀鸣身下的黑马鬃毛柔顺,威风凛凛地迎风而立,时不时原地踢踏两步,马蹄下踏出阵阵黄灰。 萧怀鸣示意身侧的小兵前去叫门,守城门的将领站在高楼上冲他行礼,说道:“梁王殿下稍等,卑职要请了陛下旨意才好打开城门。” 萧怀鸣折了折手里的马鞭,说道:“本王有圣印亲批的文引,也不能立刻进京吗?” 守城将领回道:“殿下有所不知,郢皋近些日子戒严,凡是外来轻骑均要由圣上亲自下旨,方可打开城门,还请殿下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萧怀鸣压下马鞭,顺了一把黑马的鬃毛,刀鞘和铁甲撞出哐地一声脆响,不再开口了,领着几千轻骑等在了城门外。 宫城里的那位陛下可没那么好心情,萧利从一肚子火气,不知道在大殿里踱了多少圈,姚章立在一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劝说道:“梁王既然拿了陛下亲批的文引,无论去哪里都是合情合理的,陛下若是不放梁王进京,怕是会叫旁人诟病。” 第139页 萧利从瞥他一眼,冷笑道:“连朕都不知道这文引是哪来的,看来阁老倒是清楚得很。” 姚章的胡须颤了颤,理直气壮地笑说:“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哪能比陛下知道的多。” 萧利从看这个老东西就觉得心气不顺,面上跟他装个和善,心内已经给他安排了百十种死法。 萧轻霂得了消息就立刻换了朝服来到了世安殿上,冷眼看了许久,才缓缓上前说道:“陛下,臣认为阁老说得有理,梁王既然拿了陛下批下的文引,便是可以入京的。” 萧轻霂抬眼看向高位上的皇帝,眼神凌厉,一字一顿道:“梁王守境有功,此次千里迢迢回朝,陛下理当以礼相迎。” 萧利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暴怒的神色缓缓淡了下去,略微思忖了片刻,衣袖一挥,说:“那就遣京西南营指挥使程焦,率领一千轻骑到城门迎接梁王回京!” 城门轰然洞开,长长的昝夜街被清理了个干净,一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程焦率领的轻骑分列道旁迎接梁王入京。 萧怀鸣神色傲然,跟身旁的副将高声说话:“许久没有回京,父皇驾崩都不让我回来看看,瞧着我这皇兄的皇位倒是坐得心安理得。” 副将神色紧张地看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殿下,郢皋不比梁衮,还是小心为上,行事说话不要太过扎眼。” 萧怀鸣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又如何,要不是本王被人摆了一道,早就回来了,说起这个,本王可是记得被谁摆了一道——路千棠呢?他在郢皋吗?” 副将答道:“听说被遣去苏淮除匪了,不在郢皋。” 萧怀鸣又哼了一声,不掩嘲讽道:“路千棠这人是很有意思,只是眼光实在太差,拥护我们的新陛下都把自己拥护到山旮旯里去了,他可真是赤胆忠心,他若是跟本王一条心,眼下怎么也给他个大将军做做了。” 副将心里惴惴不安,声音仍然很低,劝道:“殿下,谨言慎行,有什么话不急于在这一会儿说。” 萧怀鸣朗声笑,又说:“行,不说了,不过等本王安稳下来,第一个就要把路千棠拽过来,叫他好好给本王解释解释,再看怎么处置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副将应和了一声,说:“殿下说得是,旁的都不用急,该算的账都可以慢慢算。” 萧怀鸣进宫后都没见到萧利从的面,就被安排好了住处,他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帖,萧怀鸣也没什么好发作的,再加上京西营的人全程陪同,萧怀鸣也不好去见什么人,便没有再兴风作浪。 宫里当天就下了旨,说是体谅梁王舟车劳顿,让他带人先行休整两天,两日后在宫里为他摆了洗尘宴,到时再进宫拜见。 这时秦欢翎带的人也到了郢皋城外,萧怀鸣进京的时间比他们预估的要早了些,眼下梁王已经进了京,为了以防万一,路千棠不好再待在郢皋,还没能好好亲热一会儿,就跟萧轻霂商量着,准备在当天关城门前离开王府。 萧轻霂有点放心不下,说:“上次你回京勤王,可算是把萧怀鸣得罪透了,再遇上他,你有什么想法?” 路千棠笑了笑,说:“我既然做都做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这次可千万不能输,梁王确实待我不错,这回要是栽他手里,我得被他剁吧剁吧喂狗了。” 萧轻霂也笑了,说:“你这么想最好,千万别心软把自己栽进去。” 路千棠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我对他心软什么,我最脏心烂肺了。” 萧轻霂笑了一声,说:“你可真会说话。” 路千棠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说:“我就对你心软,不对你脏心烂肺,别的不用担心,我掂得清,要是输了,我们都得玩完,我可没那么蠢。” 萧轻霂眼波微转,笑说:“嘴越来越甜了,哪里学的?” 路千棠跟他笑笑,蹭过来说:“这还用学?都是大实话。”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收了玩笑的神色,说:“小心为上。” * 晚宴转眼就到了,萧怀鸣换了身衣裳,没穿甲胄,终于有了些贵公子的模样,这几天待得还算顺心,一方面碍于宫里的眼线,一方面确实没想起来,完全忘了要跟姚章通通气,自己过得悠哉游哉的。 萧怀鸣一早就进了宫,去见了他的母妃,昔日的姚贵妃如今住了太妃宫,风韵不减当年,仍是贵妃时傲气凌人的派头,看见儿子时才算是有了几分柔情。 萧轻霂来探望顺太妃,正陪她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喝茶,正好瞧见萧怀鸣随着姚太妃也往这边来了。 萧轻霂往外看了一眼,实在不想跟他们起什么冲突,便开口道:“娘娘,风大了,不如先回去吧。” 顺太妃抬眼看看他,笑了,说:“没事,难得今天暖和,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你成天关照我的身子,也该关照关照自己的。” 萧轻霂也笑,说:“我已经大好了,还能陪着陛下喝点酒。” 顺太妃一听就微微皱了眉,说:“歧润,太医说可以喝吗?” 萧轻霂帮她倒了茶,说:“太医说可以少饮,不碍事的,娘娘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顺太妃的眼神柔和,萧轻霂却总有一种被她看透了的感觉,只好垂了眼不去对上她的眼神。 顺太妃却好像没有去猜什么,只是说:“当初你与陛下的关系再好,那也是你和兄弟间的事情,如今事事都是君臣有别,歧润,你也要有心里数才行。” 第140页 萧轻霂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罕见地露出几分身为晚辈的局促和委屈来,低声说:“我知道,只是吐谷溪的事情……我一直帮不上忙,心里有些着急了。” 顺太妃近些日子好些对很多事情都释然了许多,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淡淡一笑,说:“心急有什么用呢,如今不过都是熬日子,何必太着急。” 萧轻霂正想说话,萧怀鸣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叫道:“顺娘娘,四哥,好巧。” 萧轻霂扶着顺太妃站了起身,跟姚太妃见了礼,萧轻霂笑说:“蕴则好久不见,果真沙场上闯出来的儿郎和在深宫里养大的大不一样。” 萧怀鸣冲他一笑,毫不避讳道:“四哥像是一点也没变,换身衣裳说是公主也没人不信。” 姚太妃睨了他一眼,细声道:“怎么和瑾王殿下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萧轻霂倒是不在乎,只是笑说:“许久没见了,玩笑话罢了,娘娘不必介怀。” 姚太妃款款笑着,关切道:“许久没见你进宫了,歧润近些日子身体好些了吗?用的药都好不好?” 萧轻霂客客气气答道:“谢娘娘关心,都好。” 姚太妃看看儿子,又看了看他,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地叹道:“说来真是的,静妃还在的时候,赛马蹴鞠都能玩出花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倒让你的身子弱成这个样子。” 萧轻霂听她提起自己母妃,当时心下不快,但也不好发作,正打算随便说两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没成想一直默不作声的顺太妃开了口,说:“那倒也不是萨娅的问题,歧润小时候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多亏了贵妃娘娘照料得好,才不至于让他全须全尾的从阎王殿走回来。” 她说完又一笑,半遮了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道:“歧润,我刚刚是不是用错了什么词?” 萧轻霂还没接话,她自己提着裙摆走下了石阶,说:“承蒙娘娘惦记,只是嫔妾实在没读过什么书,若是说错了话,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萧轻霂连忙跟了两步上来扶她,知道此时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便也没再插嘴。 果然姚太妃脸色都变了,她强忍着怒气,又假笑道:“那自然是不会,蕴则都回来了,我开心都来不及,哪会跟妹妹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姚贵妃说着亲昵地拍了拍萧怀鸣的手背,说:“真是岁月不饶人,总觉得蕴则离京时还是个孩子,再回来一看,竟然都成了大人——哎呀,说起来八殿下也许久没回郢皋了吧,怎么不叫他回来看看,许久没见,本宫倒也有些想念他了,岚松可是个聪明孩子,想起先帝还在的时候,还时常夸他呢。” 姚太妃越说越起劲,顺太妃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些空无一物,半晌才说:“我的孩子,在哪里都是惹人喜欢的,又何必介怀见或见不到。” 她说着看了一眼萧轻霂,神色又变回了她常有的柔和模样,温声说:“歧润,起风了,我们回吧,我叫人给你炖了莲藕竹笙虾丸汤,我记得你还挺喜欢吃。” 萧轻霂的眼睛弯了弯,微微弯腰俯首道:“娘娘记得不错,我是很喜欢,许久没有吃过了,以前也叫人在王府做过几次,但都没有娘娘宫里的小厨房熬的味道好。” 顺太妃笑了笑,说:“那看来我是准备的正好——梁王殿下要一起来尝尝吗?我那里的小厨房就会熬这种家常的汤水。” 萧怀鸣还有点没明白这两位娘娘是怎么回事,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懵了,只是发现自己母妃好像情绪没那么好,便笑着拒绝了:“谢娘娘的好意,刚刚从我母妃那里吃饱了出来的,就不去叨扰了。” 顺太妃微微点头,又与姚太妃见了礼,便缓步离开了。 第75章 中招 天色渐沉,暮色收了最后一线夕阳的余晖,拢成了浓郁的黑。今夜星子稀疏,一轮明亮皓月悬于中天,月色仿若清盈可掬。 宫殿内的宴席早早便摆上了,舞女长袖飘摇,舞姿曼妙灵动,琴瑟笙箫相和,乐声温婉撩人,烛光微晃,衬得美酒之中若有火光,轻易便能勾人神思。 萧利从穿了松快的常服,坐在主位上跟众人举杯,萧怀鸣被几个美人哄得正高兴,连句不好听的话都没说,说举杯就举杯,美人在怀,再加上几杯酒下肚,没一会儿梁王殿下就有些飘飘然了。 萧怀鸣这会儿玩儿得正高兴,突然有个内侍来搀扶他,低声说:“殿下,太妃娘娘有事请您过去,就在外面的花园里。” 萧怀鸣只是有些微醺,并没有喝醉,挥散了伺候的美人,问:“娘娘遣了谁来?” 内侍答道:“是娘娘身边的丫头莺慈,殿下看了就知道。”说着内侍拿了一块手帕出来,上绣着姚太妃闺名中的一个“敏”字。 萧怀鸣接过来看了一眼,便站起身要往外去,内侍扶着他,跟守门的太监说:“梁王殿下喝多了,出去透透气。” 萧怀鸣吹了冷风清醒了几分,不再让内侍搀扶,不耐烦道:“莺慈在哪呢?” 内侍往前指了指,说:“殿下您看,就在那假山边上,您瞧见了吗?” 萧怀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瞧见一个姑娘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 “娘娘叫你来传什么话?” 姑娘转过身款款行了礼,说:“殿下,娘娘说请殿下尽早退席。” 第141页 萧怀鸣见的确是自己母妃身边的人,心内放松了一些,听她这话眉头一皱,说:“宴席刚开始,现在退席像什么话?” 莺慈眉眼楚楚,说道:“有人要害殿下,还请殿下早些离开。” 萧怀鸣更加不解,不耐道:“在这么多人面前,怎么害我?母妃有些草木皆兵了吧。” 莺慈便上前半步道:“娘娘知道殿下断不肯这就离席,为了以防不测,便叫奴婢转交一样东西给殿下——”莺慈说着拿出了一个香囊,递给他,说:“殿下瞧瞧这个。” 萧怀鸣不疑有他,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遭,疑惑道:“这是什么?不就是一个普通香囊吗?” 莺慈说:“殿下闻一闻,有没有什么味道?” 萧怀鸣凑近了闻,忽得打了一个喷嚏,烦道:“这什么,呛人……”他说着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踉跄了一步。 莺慈仍是柔情似水的眉眼,认真地看着他说:“殿下刚刚喝了酒,闻到这个怕是会有些不舒服。” 萧怀鸣想骂“那你他娘的还让我闻”,只是这会儿舌头好像不大受控制了,他尝试着动了动喉咙,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只是打了个酒嗝。 萧怀鸣有些站不稳,伸手扶上了身侧的假山,用拳头捶了捶头,头脑昏沉得要命,他踉跄了好几步,后知后觉地露出怒容,像是想骂,但到底只是张了张嘴,半个字也没能骂出来,就一头栽倒了。 莺慈蹲下身看了他一会儿,还拍了拍他的脸,确认他确实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才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说:“都说了有人要害你,还不信。” * 萧怀鸣只听见周遭吵吵嚷嚷的,还夹杂着断续的哭泣声,他费力地想睁开眼,但是怎么都转醒不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憋闷得喘不过气。 “他还有脸睡,用水把他泼醒!” 这话音一落,萧怀鸣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而下,他狠狠打了个冷噤,终于清醒了起来,睁开眼就瞧见围了一圈人,他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就被萧利从哐地摔碎的茶盏拉回了神思。 萧利从一脸暴怒,说:“梁王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朕以为你该是最明白不能喝酒误事的,如今在御花园里闹出这种丑事,你把自己置于何地!你把朕置于何地!” 萧怀鸣浑浑噩噩地坐起身,就瞧见莺慈被几个宫女扶着,发髻散乱,埋着脸哭哭啼啼个不停。 萧怀鸣心内猛然一悚,忙低头去查看自己的衣物——腰带不翼而飞,外衫扯乱得不成样子,很迟钝地察觉到嘴唇上也有些痛感。 萧怀鸣顿时拢好了衣裳,翻身跪下了,不可思议地瞪向莺慈,又转头辩白道:“陛下明鉴,是这丫头说我母妃有东西要转交,我才去了花园,随后就被她用药放倒了,我绝没有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请陛下明鉴!” 萧利从一副极其不耐烦的样子,摆手道:“看来梁王殿下自己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常德,你给梁王复述一遍——你们先带莺慈下去休息。” 待哭哭啼啼的莺慈离开了,常德——那个带萧怀鸣出去醒酒的内侍,上前俯身回话道:“回陛下,莺慈姑娘的确是奉姚娘娘的命来给梁王殿下送衣裳,梁王殿下那时就有些醉了,还是奴婢扶着殿下出去的,只是殿下他、他……” “支支吾吾什么!”萧利从猛地一拍桌案,茶水都飞溅了出来。 常德吓得忙叩头,立刻接着说道:“是……殿下喝多了,瞧见莺慈姑娘就上手摸了人家的脸,莺慈姑娘让殿下自重,殿下、殿下反而还去搂人家的腰,莺慈姑娘挣扎不过……然后……然后……” “一派胡言!”萧怀鸣暴怒,站起身就要踹这个太监,“你哪只狗眼瞧见我摸她?明明是她叫我闻了一个奇怪的香囊!你在这儿放什么狗屁!” 只是他还没踹上,就把常德吓得连滚带爬滚了老远,两侧的京卫军立刻动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又跪了回来。 萧怀鸣一肚子憋屈无处述说,愤恨地砸了几下地板,骂道:“狗杂碎算计我!” 萧怀鸣把卷成一团的帕子啪地扔到他怀里,说:“这是从你身上找到的,认识吗?” 萧怀鸣捡起来看了看,瞧见上面绣了一个敏字,心内实在不解,有些迟缓道:“我见过,这手帕不是我母妃的……” 萧利从神色肃然,眼神凛凛:“的确是姚太妃的东西,不过这帕子在三个月前就赏给了莺慈,说起来便算是莺慈的东西——女儿家的贴身手帕从你身上搜出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萧怀鸣冷笑一声,看着萧利从的脸,猛地摔了手帕:“我还能说什么?你们不是人证物证俱在?我他娘的还能说什么!” 萧利从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蕴则,朕实在对你太失望了,秽乱后宫可是死罪!” 萧怀鸣也不跪了,站直了身看他,一字一顿道:“少来这一套,我清不清白皇兄应该最清楚了,莺慈这个小贱蹄子,她敢算计我!你们联手算计我!” 萧利从仍是一副兄长的派头,好言道:“蕴则,你身上有军功,朕不会真的置你于死地,做错了就该承认,你打得了仗,却不敢认自己的错处?” 萧怀鸣冷哼:“皇兄真会说玩笑话,我什么都没做,何来的认错!” 萧利从深深地看他一眼,转头吩咐道:“带梁王下去清醒清醒,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第142页 萧怀鸣被京卫军缠住,一肚子怒火,狠劲甩了甩,抬腿就把按住自己的两人掀翻在地,怒道:“你忒不讲道理!只听那小蹄子的一面之词,她说我非礼她便就是我非礼她了吗!” 萧利从神色骤冷,说:“且不说那件事,眼下你对朕吵吵嚷嚷,大闹世安殿就是有理了吗?” 萧怀鸣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神如刀,说道:“我还没有被人在这种事情上陷害污蔑过,这种手段也太下作!萧利从你若是真龙天子,就别用这种下三滥对付我!” 他眼看就要退到门边,数名京卫军瞬时一拥而上,萧怀鸣本事再高也难在刚中了迷药的情况下以一胜多,没多会儿就汗流浃背,力竭不敌,双手被反剪着扣在背后,背部被压迫着跪下了。 萧怀鸣动弹不得,侧脸贴在金殿的地面上,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说:“行,我认栽,我去反省,放开我!” 萧利从也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说:“你愿意反省最好——送梁王殿下回去休息,没想明白不准出来。” 萧怀鸣站起身抬袖擦了脸,眼神阴鸷得吓人,冲高座上的皇帝笑了一下,在京卫军的押解下转身出了金殿。 看在最近更得很勤的份上(虽然是被榜单任务逼出来的orz),内个关注作者的列表还有位置的话能带我挤挤么,有多的海星能给我一点点么,谢谢! 第76章 算计 萧怀鸣被扣在当初先帝赐给他的梁王府里,除了王府周遭都被围得严严实实,倒也没人难为他,没被绑也没被锁,在府中各处都能自由行动。 萧怀鸣把那身湿透了又滚的全是泥的衣裳换了下来,心下越想越不平,他哪受过这种气,这会儿憋闷得直在院子里打转,小厮没有办法,只好也跟着他乱转,跟前跑后了好半天,好声劝着:“殿下,憋屈也没有办法了,还是想办法让人给太妃娘娘传个信,娘娘说话总是还管用的。” 萧怀鸣不是傻子,这么粗陋的手法那位就信了,连查都不查就把他扣了,还当着众人的面上纲上线的,明显就是故意设计他,想给他点难看。 梁王殿下的脑子是不笨,但是脾气实在太暴,此时就一心要把莺慈抓过来对峙,再一拳揍花那个太监的脸,才能消了心头这口气。这会儿听了小厮这话也觉得没有旁的办法,便立刻让他去拿了银钱往宫里传信。 萧怀鸣刚回郢皋没两天,脚跟都没站稳,他还不想这个时候闹得太难看。 直到天色泛白,晨光透过纱窗落在桌案上,送信的小厮才急匆匆地来叫他,萧怀鸣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刚闭上眼就被咋呼起来了。 不过他也没生气,很是急切地问道:“娘娘怎么说?” 寒冬正月里,小厮还跑出了一脑门的汗,抬袖擦了擦才说:“殿下,我请人去打探宫里的情况,说是……太妃娘娘她……” 萧怀鸣脸色唰地一变:“娘娘怎么了!再吞吞吐吐的本王宰了你!” 小厮脸都白了,没骨头似的跪下了,说:“说是娘娘知道殿下被扣,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萧怀鸣挥袖扫掉了桌案上的茶盏,把这灰头土脸的小厮吓得又是一抖。 小厮忙说:“殿、殿下,您先别着急,小人、小人找来了另一位。” “殿下!” 小厮都还没说清楚,身后穿着梁衮黑甲的人大步进了房门。 萧怀鸣神色一松,上前猛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终于露出第一个笑容,说道:“好小子,怎么进来的,外面围成那个样子!” 这人正是跟随梁王的副将——高舒,高舒往屋内让了让,说:“殿下,我们里面说话吧。” 待关好了房门,高舒才说:“属下得知殿下被人陷害,一直在王府外徘徊找了一夜,发现西南角有棵榆树,那里没有人把守,属下是从那里翻进来的。” 萧怀鸣一砸桌案,骂道:“那个小蹄子给我下药!萧利从那个昏头的皇帝,问都不愿意多问一句,就是一心想搞死我——外面情况怎么样?” 高舒说:“宫内封锁了消息,别说宫城,现在郢皋城都不好进出,兄弟们还扎在京西南营,暂时没事。” 萧怀鸣眉头紧皱,说:“封锁了也好,叫他们知道了又该闹了,现在本王还不想闹起来。” 高舒神色不大好看,说:“殿下,属下总觉得这个王府不安全,到处都是皇帝的人,万一要对殿下不利……而且消息都传不出去,那位做点什么也没人知道,这个地方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萧怀鸣想了想,烦道:“现在若是走了,萧利从又该找由头问罪于我了。” “对了,”萧怀鸣突然看向他,问,“阁老那里呢?有什么消息?我都这样了他还不想想办法?” 高舒叹了口气,说:“被陛下留在宫里了,一直都没出来,属下往姚府留了信,不知道阁老什么时候能瞧见。” 萧怀鸣噌地站起身,不耐道:“没有一个靠得住的!还是先离开这里算了,横竖萧利从都不会放过我。” 高舒也站起身,应道:“是,我这就带殿下出去。” 萧怀鸣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搞得这么狼狈,好不容易出了牢笼似的王府,高舒便悄声引他往焦竹坊的符南里去,想先和驻扎的轻骑汇合。 他们一路出了尚忆坊,到了昝夜街南端,将将踏进符南里,忽听得马蹄奔踏声,高舒心里一紧,忙拉着萧怀鸣躲到了密林里,待这队人马近了,瞧见大概不到百人,望去皆是黑色铁甲。 第143页 萧怀鸣顿时站起了身,说:“这不是我的兵?他们怎么在这儿?” 高舒也才反应过来,眼见萧怀鸣已经走了出去,也忙跟上了。 萧怀鸣往路前一站,手指搭在身侧的宽刀上,直直地迎着奔踏的轻骑立定了,眼都没眨一下。 领头的轻骑猛拉住了缰绳,马蹄伴随着嘶鸣声高高扬起,领头的喝住了马,立刻翻身下来,神色激动,上前见礼道:“殿下!您没事就好!” 萧怀鸣示意他起身,疑惑道:“本王能有什么事?” 领头的满面愤懑:“殿下,郢皋不安全了,属下带着这么一点人闯出来的,剩下的兄弟还被困在京西营,眼下还请殿下速速离开郢皋!” 萧怀鸣神色越发凌厉,喝道:“到底怎么了?” 领头地单膝跪下,说:“殿下!阁老和太妃娘娘都陛下拿下了!说是……说是找到了阁老当年通敌的证据!殿下!再留就没有活路了!” 萧怀鸣脸色一白,手指死死按住刀柄,说:“怎么可能!哪来的、通敌!” 领头表情沉痛,说:“属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陛下定然是容不下殿下的,殿下身上有军功,陛下不好下手,听说要放火烧了王府!好让殿下葬身火海!” 萧怀鸣骂道:“你都哪里听来的!本王刚刚从王府出来!哪来的大火!” “殿下!”高舒突然惊呼了一声,叫道,“殿下!您看!” 萧怀鸣心内狠狠一震,顺着高舒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通天的黑烟,简直要把半边天都熏黑了! 而起火的地方,看上去正是梁王府的方向! 萧怀鸣面上全是怒火,胸膛不停起伏着,低吼了一声,骂道:“萧利从,我迟早宰了你!” 萧怀鸣转身拽过了领头的马,翻身上去,狠狠一夹马腹,喊道:“我们走!” 将近百人的轻骑将昝夜街的石板地踏得轰隆作响,街道上的行人看见忙向两边退让,街道上城门前列了层层的兵士,手持利刃,严阵以待。 萧怀鸣冷笑道:“他还做了两手准备——区区痞子兵,还拦得住本王不成!” 萧怀鸣这会儿满心都是怒气和杀意,完全没细想为何萧利从既然要捉拿他,街道上却还有这么多百姓乱窜乱走。 萧怀鸣只觉得此时不杀,他和他手底下的这些人都得死在这里。 一只黑鸦发出尖利的啾鸣,擦着树梢乱扑腾,抖落了一片红梅。 姚太妃抬头看了一眼,顿时不快,招呼内侍:“哪来的晦气东西,快赶走。” 内侍应了声,拿着竹竿去赶黑鸟。 此时的宫城里平静无波,与城门前的吵嚷厮杀仿若两个世界。 萧轻霂提了几只漂亮小鸟过来,姚太妃最是喜欢这种啾啾叫的漂亮小玩意儿,被几只小画眉迷得不行,正开怀地逗鸟玩儿呢。 顺太妃静坐在石桌旁,执画笔入神地绘着逗鸟图。 姚太妃这会儿看她也没那么不顺眼了,笑道:“没想到妹妹还会画这个东西。” 顺太妃笑了笑,说:“许久没画了,手生了,只是娘娘今日格外好看,这小画眉也精巧得讨人喜,嫔妾便有些手痒了,画得不好,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姚太妃正高兴着,说:“怎么会呢——这样画吗?” 顺太妃只是浅浅笑着,说:“是,那样就好。” 萧轻霂陪着官家待在世安殿中,从盘中拈了一只核桃,笑道:“想不到啊,姚阁老这么威风,栽在核桃上了。” 萧利从只是嘴角勾了勾,没看出来怎么笑:“外面怎么样了?” 萧轻霂凤眼狭长,笑意盈盈的,说:“陛下别急,萧怀鸣只要和守卫军动手,就可以判他一个大逆不道之罪,是杀是罚,不都捏在陛下手里。” 萧利从嗯了一声,又轻叹,说:“朕只是担心城防守卫军拿他不下,若让他逃了出去,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萧轻霂神色从容,手指轻捻白色玉珏,轻笑道:“陛下勿忧,臣有神兵相助。” 他抬指轻敲杯沿,发出一声脆响。 “嘣——” 萧怀鸣的宽刀横于头顶,架住了迎面砍来的利刃,刀刃相撞发出刺耳的斯啦声。 萧怀鸣被城防守卫军团团围住,一声呼喝便要闯向城门,纵使都是沙场上滚过刀子的,但此时处于劣势,也难免有些寡不敌众,还不到一个时辰,百来人此时只剩了半数,半条昝夜街上都是血迹,起初还有些胆大的远远地看热闹,这会儿见了血,长长的街道上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萧怀鸣头上的冠也被削掉了,披头散发,他临行匆匆穿的甲衣也被砍裂了,胸腹上中了数刀,身下骏马的鬃毛都被血迹变得粘腻。 萧怀鸣嘶吼一声,目眦欲裂,眼睛发红,生生杀出了一条路,前行的轻骑已经打开了城门,他身下骏马的前蹄已经踏了出去,他却猛然勒马,骏马前蹄乱踢,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 萧怀鸣半晌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咬牙切齿道:“是你啊,本王正愁找不到你呢。” 路千棠一身黑亮铁甲,带着千余轻骑严阵以候,肃立城门之外,望去仿若黑云垂连,风过扬起沙石,他的背后是一轮初升的晨阳。 路千棠抱刀,冲他俯首:“梁王殿下,好久不见。” 第144页 海星竟然破万了!谢谢!孩子第一次见五位数的登西!鞠躬! 第77章 晚风 两方轻骑隔着一道城门静默对峙片刻,萧怀鸣此时狼狈不堪,面上也沾了血,眼睛中满是凶光,举起宽刀指向他,说道:“本王自认待你不薄,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本王作对,路千棠,读了这么多书,是不是就会写恩将仇报四个字?” 路千棠抿了抿唇,说:“人各有志,还请殿下恕罪。” 萧怀鸣冷笑,按下了刀,说:“恕罪也不是不行,你把路让开,本王就把以前的事情跟你一笔勾销。” 路千棠微微俯首,说道:“我若是放殿下过去了,明日就要和弟兄们一起下大牢了。” 萧怀鸣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神色狰狞道:“那你还废什么话!要打就打,赢了我再说!” 他说着身下的马便猛地一嘶,被拽着缰绳还踢踏着乱摆。 路千棠抬头看他,眼神清冽,说:“殿下回头看看,您身后那些兵,和城防守卫打了一场都已经伤亡如此惨重——殿下现在加上伤兵都不足五十人,殿下不怕死,也不惜他们的命吗?” 萧怀鸣握紧了刀柄,一夹马腹突然往前窜了几步,抬手就是一鞭子抽在了路千棠的侧脸上,路千棠没躲,从耳根一直到侧颈都被打出来一道长长的血痕,左耳下方出了血。 秦欢翎猛地一惊,不快地哎了一声,身后立刻一片兵刃出鞘的利响。路千棠摸了一下脸,示意他们别动。 萧怀鸣的马还在原地踱步,鞭尖上还挂着血。 路千棠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抬指随便揩了一把,微微皱眉道:“是我欠殿下的,所以殿下这一鞭我接了,千棠不想和殿下动手,希望殿下看清局势,不要做无畏的牺牲——打与不打都没意义。” 萧怀鸣还没说话,高舒猛地上前来,喝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配教训殿下!殿下提携你,你却转眼就出卖他,你哪来的脸面和殿下说话!” 路千棠眼神沉了沉,手指搭在刀身上,说:“各为其主罢了,只是如今殿下怕是没法取我性命,若真要今日殊死一搏,殿下又有多少胜算?凭这些伤兵残兵?” 高舒还要骂,萧怀鸣让他退下了,面上一片讥嘲,说:“你说的有理,但是本王不听你的——我的命,他们的命,都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他话音未落,刀刃便裹着疾风猛挥过来,霎时掀起了一片厮杀声,马蹄声错乱,刺耳的兵刃交接声灌满了北风。 * 姚章喜欢玩些文玩核桃,前一天晚上萧利从请他进了宫,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核桃,顺理成章地让人摆了几列的核桃叫他赏玩。 姚章一时着迷,被屋内燃着的炉香放倒了,一觉睡到了现在,城门都乱成了一片,姚阁老还没清醒过来。 将近晌午路千棠才带人进了宫,在殿外卸了兵甲,一身血迹的进殿拜见。 萧利从看见他明显一愣,看向瑾王,说道:“这是你说的神兵?” 萧轻霂笑了笑,说:“是陛下的神兵。” 萧利从也没多问,只让他起身,说:“如何了?” 路千棠低垂着眉眼,回话道:“回陛下,叛军尽斩于城门外……”他顿了顿,又说:“梁王殿下重伤,臣不敢擅自决断,便把他带回来了,还请陛下发落。” 萧利从的笑意骤然一沉,一脸的“为什么不杀了他”。 萧轻霂看了看路千棠,又看了看萧利从,说:“带回来也好,蕴则再混账也毕竟是亲王,擅自处决会惹人猜忌——压入天牢候审吧,记得叫人给他看看伤。” 路千棠应了。 萧利从神色不太愉快起来,问道:“朕若是记得不错,路将军此时应当在苏淮吧?何故出现在郢皋外?” 路千棠垂首道:“臣是得到了单帅的调令,说郢皋有变,让臣赶回来护驾。” 他说着让人呈上来一封密信,说:“上有单帅帅印,还请陛下过目。” 萧利从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只说:“路将军一路辛苦,也快回去歇息吧——万成,好好安置路将军,请太医看看众将军身上的伤,朕晚些为诸位接风洗尘。” 身侧的大太监赶紧应声,上前道:“还请将军跟老奴来。” 路千棠点点头:“有劳公公。”他转身前看了一眼瑾王殿下,瞧见对方向他轻轻点头,才加快脚步离开了。 路千棠又回了千里醉,身上的伤口都上药包扎好了,也没什么大伤,只是脸上那一道看着唬人。 天色都暗了下来,晚风有些凉了,盏盏来问了几次,路千棠都不肯进屋,她便回屋取了一件外衣给他披上,就退下了。 又等了许久,路千棠终于瞧见一个轻巧的身影落进他的院子里。 那人身上裹着凉风,还不等他站起身就到了跟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皱眉道:“脸怎么弄的?” 路千棠还被他扶着胳膊,却腿上一软差点跪下。 萧轻霂一惊,忙扶住他让他坐下了,又去摸了摸他的脸,急切道:“怎么了?伤到哪了?这么严重?” 路千棠低着头,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搞砸了——我没杀他。” 萧轻霂静默了一会儿,说:“你下不了手?” 路千棠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又道歉:“对不起。” 第145页 萧轻霂笑了一声,抓着他的手腕亲了亲他的手背,说:“道什么歉,反正都下狱了,杀不杀的又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又垂了眼。 萧轻霂轻轻从他脸上的伤痕摸过去,说:“疼不疼?” 路千棠在他手心里摇了摇头,半晌突然抓住他的手,问道:“殿下,能不能……”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带着祈求的意味,半晌才艰难地动了动喉咙,说:“能不能……不杀他。” 萧轻霂微微挑眉,说:“为什么?” 路千棠又垂了头,不说话了。 萧轻霂皱眉,说:“你今天等我,是为了这个?” 路千棠猛地抓紧他的手,还是没抬头,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本来就要等你……” 萧轻霂嗯了一声,说:“还有呢?” 路千棠闭了闭眼,低声说:“我心里过意不去,他对我不错,我却想要他的命……” 萧轻霂抬指捏住了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空着的手去摸他的心口,笑说:“看来还是不够脏心烂肺。” 路千棠的眼神有些可怜,萧轻霂本来没什么好气,被他这一眼看的也没什么火了,又叹了口气,揽过他轻拍了一下,说:“你跟了他一段时间,也该知道,他当不了皇帝,但是他当与不当,只要他活着,都会把现今的局势搅得一团糟,你明白吗?” 路千棠的声音还是很低落,说:“我明白。” 萧轻霂笑了笑,说:“说不定有别的办法,我再想想——瞧你垂头丧气的,就为这件事?” 路千棠的眼睛也不快活地垂着,把头顶露给他看,又点了点头。 萧轻霂拽了他一把,让他忽得压了过来,咬了咬他的耳朵,贴在他耳边说:“明日的事明日再说——我好些天没见你了,你想不想我?” 路千棠被弄得一痒,微一躲,嗯了声,揽着他脖颈贴上了他的嘴唇,轻轻厮磨了一会儿,就张嘴让他的舌尖钻了进来,鼻尖蹭着鼻尖,只余杂乱的呼吸声。 吻了半晌,两人的嘴唇泛着都湿亮的红,萧轻霂凑过去又舔了舔他的嘴唇,漂亮凤眼上挑,笑说:“高兴点了吗?” 路千棠抱紧了他,又轻轻叹了口气。 萧轻霂去攥他的手,故意说:“你摸摸我的手。” 路千棠摸了摸,果然抬起了头,说:“好凉,你冷吗?” 瑾王殿下看着他,说:“冷,乖乖,进屋吧。” 路千棠忙站起身,说:“我糊涂了,外头是太冷了。” 瑾王殿下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揽着他的腰如愿进了屋。 萧轻霂不想让他再提这件事,房门一关就抓着他按在门板上抢了一个吻,边亲边拽他的衣裳,弄得他没有神思去想别的事情。 路千棠亲舒服了就爱发出轻微的哼声,这会儿还不忘去拽瑾王殿下的头发,把人家好好的束发都扯散了,发带随手不知扔在了哪里。 萧轻霂被他扯得头皮疼也不恼,伸手去摸他,笑说:“做点能让你高兴的事。” 路千棠的眼神都没聚焦,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 瑾王殿下笑了笑,手向下滑去,一边解他的衣物一边跟他咬耳朵:“这次别那么快,一弄就交代了。” 路千棠顿时清醒了,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脊柱就猛地一酥,他垂首也只能看见瑾王殿下的半个额头,这会儿只会沉沉地喘息,不受控制地去拽他的长发。 瑾王殿下几乎是半跪着,嘴唇嫣红,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笑得狡黠又勾人。 路千棠根本不能跟他对视,几次扯着他的头发想让他吐出来,但每次都被他用舌尖堵上,难受得腿直打颤。 再一次被他制止后路千棠实在忍不了了,尝试着想把他推开,开口道:“可以了……” 萧轻霂听他说话也不理,继续用舌尖堵着他,手却没闲着,很是恶趣味地挑逗他,就是不给人一个痛快,等他这阵激颤过去了又继续动作。 路千棠腿软得站不住,喘息声重得不像话,断断续续哼叫着,说:“求你了。” 萧轻霂又用舌头裹着舔了舔,这次没再逗弄他,感觉到他颤得厉害,缓缓吐了一半出来,很大方地让他弄在了自己嘴里。 路千棠抓着他头发的手指也狠狠收紧,整个人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地去擦他的脸,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被一个带着腥味的吻截住了话头。 瑾王殿下笑说:“尝尝你自己的味道。” 第78章 【儿时番外】恩赐 四殿下长到七八岁还总被当成小公主,眼睛生得弯弯的,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似的,像极了萨娅。陛下也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五天有三天都待在幽兰轩,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最先送到幽兰轩。 四殿下很少出幽兰轩,但幽兰轩总是很热闹,很多娘娘都想来和他母妃玩,但是萨娅从不让别人靠近他,也不让他乱吃别人递来的东西,四殿下那时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娘娘明明看起来都很喜欢他。 萨娅只对顺妃娘娘好,瞧她来脸色都晴朗了起来,不再诸多提防,一口一个听瑶叫得亲亲热热。 后来有了八殿下,幽兰轩就真热闹了,那时候的八殿下很小,还要嬷嬷抱着,四殿下就喂他吃奶饼,说是这东西别的兄弟都没有,只有幽兰轩有。 第146页 后来大了些,四殿下生得唇红齿白,眉眼更漂亮,习武却从来不含糊,八殿下跟他比试从来没赢过他,就耍赖抱着他的腿两个人都滚一身泥。 有时到了傍晚,萨娅会抱着他轻轻一跃就坐在了锦绣宫殿的屋顶上,把胸前挂着的口弦拿给他看,眼睛像新月,看着他说:“阿饶,阿娘吹个曲子给你听听。” 萨娅不叫皇帝给他取的名字,她叫他阿饶,那个“饶”字叫起来怪怪的,不像是汉话的念法。 萨娅说饶就是吐谷溪话中的“雨”,换成汉话应该是叫阿饶。 他很喜欢听萨娅吹口弦,他们坐在幽兰轩的屋顶上,看着夕阳坠入黑暗,明亮的弯月挂上梢头,萨娅会给他吹牧羊曲,吹吐谷溪祭祀的舞曲。 萨娅会摸着他的头顶,给他讲吐谷溪的牛羊和山溪,讲夏天夜晚的篝火和烤肉,还有冬天扑簌如落花的大雪,最后会说春季时北返的归鸟。 然后她就会叹口气,继续吹口弦。 四殿下偎在她身边,很容易就能听出来这首曲子是因为想家才吹的。 他知道萨娅为什么悲伤,就会问她:“阿娘可以飞上屋顶,不能飞回家吗?” 萨娅眼睛又弯下来,是在对他笑,眼神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她说:“有些地方,是飞不出去的。” 萨娅会说:“如果你生在吐谷溪,阿娘可以带你去骑马,在泥地里和兄弟摔跤,也可以给你一群白色的小羊,有的小羊很乖,你可以摸它们的角,摸它们的毛发,有的脾气不好,可能会踢你。” 他就看着她笑,说:“阿娘被小羊踢过吗?” 萨娅神色有些骄傲,逗他说:“我会和小羊说话,叫它们不踢我,要是能回去——” 她的神色黯淡了,又说:“如果能回去,我就教你,怎么让小羊和你一起晒太阳。” “阿饶,”萨娅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说,“阿饶,我们不要什么皇位,我想你好好长大——吐谷溪的男儿会骑马打猎,可以用木棍捕下一整只牦牛,那也很出息。” 萨娅捧着他的脸,看着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叫你‘饶’吗?” 她的手心有薄茧,那是小时候握马鞭磨出来的。 他说:“那是雨的意思,阿娘说过。” 萨娅笑,说:“是,汉话里就是雨——吐谷溪的雨少,但是羊儿马儿要长大就要吃草,没有雨就没有吐谷溪。” “雨对于吐谷溪是上天的恩赐,你对于阿娘也是。” 萨娅眉眼明媚,亲吻他的额头,说:“你是阿娘的孩子,你会喜欢吐谷溪的,吐谷溪比宫城大多了,比郢皋也大多了,高墙红瓦有什么意思,吐谷溪的草原一眼望不到边……” 萨娅的口弦像一把尖利的小刀,在她唇间划出一整条吐谷溪的春涧。 四殿下看着她吹口弦的侧脸,说:“阿娘,我长大了就带你回吐谷溪,我也不要什么皇位,我想要一群小羊。” 萨娅笑了,说:“阿娘给你挑最乖的小羊。” 夜深了,晚风把梅树吹得颤了颤,清亮的月色被乌云遮住了,天沉沉的,要落雨。 第79章 失言 次日清晨下了一场小雨,有些凉风,从竹窗看出去雾气蒙蒙的,湿润的气息挟着花草泥土的味道钻进了卧房里。 路千棠醒得早,压在他身上亲他的嘴唇,轻轻啄着,时而吮一下,没带什么其他的心思就是忍不住想亲他。 萧轻霂在他身边会睡得比平常沉,这一早是生生被他亲醒的,抬手就拦住了他的嘴,眼睛都还没睁开,无奈道:“又怎么了?” 路千棠就顺势亲他手心,说:“陛下给了我假,可没给你假。” 萧轻霂就笑,捏了一把他的嘴唇,说:“我有数,你少找理由,更鼓都没敲,就你急着送我走。” 路千棠俯首看了他一会儿,把他捂住自己嘴的手扒拉开,嘴唇贴着他的手背,吞吞吐吐道:“昨天……我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是我又意气用事了。” 萧轻霂半眯着眼看他,唇角挂着笑,说:“突然想通了?”萧轻霂说着去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慵懒,缓声说:“没关系,你都可以跟我说,殿下做不到的也不会跟你夸口。” 路千棠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萧轻霂迎着他的目光,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又说:“你这点心软可以留着,不是什么坏事,现在有什么我还可以给你圆上,不会出事就行,不过——在我身边可以,别人你得掂量掂量。” 路千棠脸往他怀里一埋,闷声道:“你让我帮你,你后悔吗?” 萧轻霂拧了一下他的脸,说:“后悔什么?再说,是八殿下自己要拉你去给他练兵,后悔也轮不到我。” 路千棠声音低落,又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太优柔寡断了,老是做错事,你别老哄我,我做错了你可以直说。” 萧轻霂扬起的嘴角落了下来,不大高兴道:“我哄你什么?小事大可以哄你逗你,这种事情要是搞砸了死的是一船人,我哪来的闲心逗你?” 路千棠也不说笑了,垂着头半晌才说:“你要是不满意,大可以罚我,不用憋着不痛快,还在我身上瞎费心。” 萧轻霂脸色越发沉郁,刚刚的好心情被一扫而空,捏着他的脸让他抬头:“你看着我说话。” 第147页 路千棠听他语气不对,赶紧闭了嘴,半晌才抬了一双眼睛躲躲闪闪地看他。 萧轻霂作势抬手要打他,路千棠很快地闭了眼,缩了一下脖子,也没要躲。 瑾王殿下的手来势汹汹地挥起来,却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抓了抓他的头发,没好气道:“起来,我上朝去了。” 路千棠一把抓住了他,说:“殿下,更鼓没敲呢。” 萧轻霂看着他,把他的手提起来甩开,说:“你自己反省一会儿,殿下不想跟你说话。” 路千棠扑住了他,也没想明白,就忙说:“我错了。” 萧轻霂这次没跟他客气,重重掴在他身后,听他吃痛地哼了一声,想了想没再掴他第二下,说:“你少来,次次认错比谁都快,就是从没见你改,起开。” 路千棠委屈巴巴地去拽他的手,说:“我就是觉得自己搞砸了,觉得对不住你,没别的意思。” 萧轻霂嗯了一声,冷淡道:“还有话说吗?” 路千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会死死抓着他,拿出惯用的撒娇本事去磨他。 萧轻霂手又扬了起来,路千棠一把抱住他,闭着眼嚎:“你打我吧,你心里痛快就行,我身上的伤一点也不疼。” 瑾王殿下被他气笑了,推了推他的脑袋,说:“你威胁我是吧?” 路千棠小心翼翼地看他,说:“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不敢了。” 萧轻霂冷哼,说:“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旁人说一句你记一辈子,我说一百遍都是耳旁风,那我还跟你说个什么劲。” 路千棠看他真动气了,可怜兮兮地往他身边挪,说:“真错了,不敢了。” 萧轻霂火气消退了些许,语气仍然不大好,说:“旁人几句糟践话你非要拿来自轻自贱,那谁也帮不了你——我早知道你要放水,乐意让你做个人情,那是因为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习性,你要非跟我犟,就马上滚蛋。” 路千棠抿着唇,挂在他身上不让他走。 萧轻霂被他压着起不来,一翻身又闭了眼,一副不乐意理他的模样。 路千棠看了他一会儿,俯身去亲他,瑾王殿下错脸就避开了,完全不给机会。 路千棠道歉没得到回应,气性也上来了,捏着他的脸要亲,萧轻霂被他抓烦了,抬手挡了,不客气地搡了他一把。 路千棠被他推得往后跌了一下,立刻坐起身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又压回来,喘气声也重了,凶神恶煞的、一副要把他吃了的模样。 “你有完没完!”萧轻霂别住他的手,自己的手腕也被拧得生疼,实在有些忍无可忍。 路千棠在他脸上乱啃,咬牙切齿道:“你不理我,我就没完。” 萧轻霂身上只穿着里衣,袖口也挡不住脸,被他缠得满心烦躁,怪气道:“我好生跟你说话你说我哄你,不跟你说话你又非要缠人,路千棠你是不是没事找事?” 路千棠猛地一压他的手臂,说:“我不是都跟你认错了,是你非要不依不饶。” 萧轻霂冷笑,说:“行,你想听什么?原谅你?接受你的道歉?这样说满意了吗?” 路千棠心里憋屈得不行,手上力气又重了,俯首去咬他的唇,萧轻霂也张嘴就回咬,没多会儿两个人就碰出了一嘴的血腥味。 这个吻简直不像是吻,萧轻霂被他抓着手,一点都不留情地去咬他钻进来的舌头,路千棠立刻空出一只手去掰他的下巴,趁他合不上嘴就去舔他的上颚,又去吮他舌头,轻咬他舌头下的软筋,亲得像要吃人。 萧轻霂从来没这么被动过,心下不快,狠心一拧挣开了手,手刚空出来就去掐他的脖颈,路千棠也不怕,任他掐着,呼吸声越来越重,还是叼着他的嘴不松。 萧轻霂被他捏得两颊酸疼,抬指狠敲了他的胳膊肘,路千棠手上一麻,终于松了手,萧轻霂顺势把他往后推,终于抽身坐了起来。 瑾王殿下白玉似的脸上被掐出了深深的指痕,缓了一会儿甚至有些发青,嘴唇被咬得红肿,怎么看这副模样都不能出去见人。 路千棠也没好到哪去,脖颈上被掐出了红痕,嘴唇也被咬得不能看。 萧轻霂脸疼嘴也疼,抬掌是真想扇他,气势汹汹的掌风都扫到了他耳边。 路千棠这会儿终于不闹了,脑子也清醒了,心下自知理亏,垂着眼等挨打。 但这巴掌到底没落下来,只在他脸侧恨恨地攥成了拳,气不顺地收了回去。 萧轻霂推开他,翻身就下床,床帐被哗啦一声拉开。 路千棠无措地看着他,也跟着下床去了,找补似的想帮他更衣,只是手还没伸出去就被那位殿下转身躲开了。 路千棠知道真惹他不高兴了,跟在他身侧团团转,急得要命又无计可施。 屋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敲得瓦片闷闷作响,屋外的海棠树被风吹得枯枝乱摇,发出簌簌的响声。 丫鬟端了热水过来要替殿下净面,路千棠赶紧接了热帕子,把丫鬟赶走了,这番殷勤还没献上去,瑾王殿下自己夺了帕子,连个正眼都不给他。 路千棠半跪在他腿边,也不敢再挨他了,软了语气,说道:“歧润,我真错了,刚刚一时昏了头,你别跟我计较。” 萧轻霂哼了一声,说:“刚刚不是说了,原谅你了。” 第148页 路千棠急了,又去抓他的手,说:“你别生气,我……不然你掐回来,行不行?” 他说着抓着瑾王殿下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萧轻霂用力把手抽了回来,还是没理他。 路千棠瞧他的脸确实叫掐狠了,转身出去叫了盏盏过来,跟她讨了一盒姑娘家抹脸用的面脂。 路千棠没再上赶着要给他擦,叫盏盏去给他遮遮。 盏盏瞧见瑾王殿下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看了路千棠一眼,满眼惊讶。 瑾王殿下对他像是结了冰,跟盏盏说话就笑盈盈的,给路千棠郁闷得坐在一边揪掸子上的毛。 掸子快被他揪秃了,盏盏也告退出去了,关门前盏盏又带着满眼喜色看了他一眼。 盏盏回想了一下以前被这位殿下欺负的岁月,心说:我家大人出息了! 可惜她家大人现在愁得要死。 萧轻霂指了一下盏盏留下来的面脂,说:“男人用过的不好再让她拿回去,你回头给人家买盒新的。” 路千棠终于听他跟自己说话,忙凑上来,又坐他腿边了,仰头跟他说话:“好,买十盒都行。” 瑾王殿下神色都没怎么变,他也不说话,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正巧,这会儿更鼓也敲响了。 路千棠正察言观色呢,心口被这更鼓敲得一震,看他就要起身,忙又抓他衣服,问:“你晚上还来吗?” 萧轻霂垂眼看他,还没说什么,路千棠又抢白道:“没事,我去找你也行。” 瑾王殿下没回他的话,往他肩头看了一眼,只说:“让人给你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清早那一出闹得路千棠肩上的刀伤又开始渗血,他刚刚忙着发疯找茬,根本没感觉到,这会儿被他一说,马上顺坡下驴地往他身上贴了贴,说:“殿下,我有点疼。” 萧轻霂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想着你身上有伤昨晚就没招你,你自己一大早就作妖,疼也活该。” 路千棠抓紧了他的手,说:“那你还生气吗?” 萧轻霂拉了他一把:“起来说话,老盘我腿边干什么?” 路千棠没起来,只顾着去拉着他的手,又听他问:“我为什么生气?“ 路千棠支吾了一会儿,说:“我不该乱说话。” 萧轻霂挑了挑眉,一脸的不满意。 路千棠啊了一声,晃了晃他的胳膊,说:“这次算了吧,饶我一次,真没有下次了——我伤口有点疼,你帮我看看吗?” 萧轻霂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路千棠又抿紧了嘴,这会儿看卖惨没用,半个字都不想再多说了。 萧轻霂叹了一口气,不再逼他,说:“旁人讨厌的,不一定就是不好的,你要是乐意拿别人的规矩来丈量自己,我也没办法,只是别拿来丈量我就罢了。” 路千棠扣住他的手指,讷讷道:“这个……我刚刚道歉了,我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萧轻霂看着他脸上的鞭伤,伸手摸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不爱听什么,旁的你拿来撒娇讨宠我都愿意接着,但是这个不行——我信任你,我希望你也能信任我,我是想让你高兴,但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路千棠抬着脸让他摸,看他收回了手又去抱他的腰,低声说:“我错了。” 萧轻霂敲了一下他的头,大概是觉得这句认错真挚多了,语气也终于轻快了起来,说:“行了,你闹我一早上,心里痛快了吗?” 路千棠站起身亲了亲他的脸,说:“还疼吗?” 瑾王殿下漂亮的凤眼露出笑意:“废话,你还真敢下狠手。” 路千棠皱眉道:“脸遮住了,嘴怎么办?” 萧轻霂轻笑,故意说:“别人瞧见,只当本王眠花宿柳了,添点风流韵事罢了。” 路千棠扁扁嘴,脸上不大乐意,但碍于自己理亏,没多说什么,嗫嚅着问他:“那你今晚来吗?” 萧轻霂的手指从他肩上滑过去,说:“来——你把我咬成这样,我得讨回来。” 路千棠想说你也咬我了,但又怕他反悔不来了,就仰着头亲了亲他的手指,往外看了一眼,说:“殿下,雨下大了。”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我知道。” 这章到底有多难写……大概是每写一段都要揪着自己头发自问这样写对不对……希望下次两位有矛盾直接动手,谁赢了听谁的(不是) 第80章 暗算 萧轻霂嘴都是肿的,不过瑾王殿下自己倒像是没觉得什么不妥,很是悠哉毫不遮掩地顶着乱七八糟的嘴唇上朝去了,一点也不在乎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反而心情很好似的。 雁竹欲言又止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那个……” 萧轻霂眼尾微挑,那双眼睛里的笑意都没消退,缓缓问:“怎么了?” 雁竹糟心地扭开了脸,说:“没什么,挺好的。” 萧轻霂瞥他一眼,倚在马车上缓缓阖了眼,说:“是挺好的。” 雁竹:“……”这种破事以后还是一个字都不要说最好。 今日的朝会格外安静,平日里爱附和姚章的那群人也缄默了许多。谋逆是顶大帽子,萧利从带兵打杀了许多城防守卫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姚章自己也闭了嘴。 第149页 姚章现在回想起来知道是被哄骗了,眼下后悔也没用了,再多气性在谋逆大罪前都得憋回去,姚章心里清楚得很,萧怀鸣要是这罪名坐实了,萧利从下一个就要对他下刀了,他现在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谋逆的罪名洗掉,不然就真没法翻盘了。 姚太妃听闻只是又哭又闹,几次三番要见萧利从,都被萧利从挡了,还装模做样地让太医过去给姚太妃瞧瞧,说太妃身体不适就不要出来吹风了。 姚太妃又担心儿子,心里又气得不行,想办法见了姚章,又是一番哭诉,姚章胡须颤了颤,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娘娘别哭,那小皇帝是在给我们下套,梁王殿下还是太年轻,火气太盛了些,就这么被套进去了。” 姚太妃并不知道事情缘由,听了姚章细细复述了一番又惊又气,身子一歪扑在茶案上,哭道:“我可怜的儿子,竟叫他们这么污蔑!父亲,一定要想办法救救蕴则啊,他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说着又捶桌骂道:“莺慈那个小蹄子,我道她是个好的,没成想和别人一起来算计我儿子!” 姚章那双短眼睛下布满了眼纹,灰色的眼珠里露出算计的意味,拿腔拿调地说:“娘娘别急,孰轻孰重老臣还是分得清的,这番若是救不出梁王殿下我们就都完了,至于那些偷鸡摸狗的,等救出殿下再算账也不晚——娘娘还记得那个静妃吧?” 姚太妃的哭泣声猛地一刹,面上还挂着泪痕,愕然道:“父亲突然提她作什么?静妃都死了十多年了……” 姚章哼了一声,低声道:“那个异族女人怎么死的,娘娘还记得吧,当初戚贵妃——哦,我们现在的太后娘娘,当初可也是出了不少力,你说,瑾王要是知道了,还帮不帮他的好哥哥?” 姚太妃愣住了,迟疑道:“话是这么说……但瑾王也绝不可能……” 姚章一摆手,笑说:“老臣可不敢去邀请瑾王,不过听说那个‘秽乱宫廷’的计谋可是出自他的手,那就让他也尝尝——瑾王殿下成天过得有滋有味的,让他也去坐坐大牢。” 姚章话头一转,又说:“瑾王怕是早就恨娘娘恨得牙痒痒,看他装得和善样,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当初没能杀了他,往后就更难了,不论是把他送进大牢,还是让他猜忌陛下,对我们都是一桩好事,。” 姚太妃止了哭声,左右看了看,悄声说道:“父亲,那皇帝心思多,八成不会为了什么小宫女来和他反目……” 姚章面上的皱纹抖了抖,狠声说:“管他皇亲国戚,若是动了皇帝的后妃,那总该是大罪了。” * 这天萧轻霂下了朝就被皇帝留着聊了许久,一整天都没得闲。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公务,两人就坐着闲聊了一番。 萧轻霂手心拢着茶杯,轻抿了一口,笑问道:“太妃娘娘没再来求陛下了?” 萧利从心情甚好的模样,说:“来了几次,朕都推了,不然定要没完没了,这好不容易安生几天,谁想与她多纠缠。” 萧轻霂说:“梁王案眼下只等三司会审了,走完章程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萧利从轻敲了一下桌面,眉头微皱,说:“当初要是直接斩在城门,哪有这么多事。” 萧轻霂看他一眼,说:“不杀他倒是有不杀他的好处——陛下想想,梁王一死,姚章说不准会剑走偏锋,姚党势力仍然不容小觑,只是前几次打压的他们老实了一些罢了,若真是逼急了,也说不准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萧利从沉思片刻,哼了一声,说:“他们也没少做。”他顿了顿又说:“朕心里有数,没杀就没杀,萧怀鸣既然活着回来了,自然会有他的用处,不能让他白留一条命。” 萧轻霂微微颔首,没有作声。 天色擦黑了,萧轻霂总算走出了世安殿,二宫门外停着送他出宫的车驾。 瑾王殿下早就待得不耐烦,这会儿归心似箭地要离宫。 萧利从送走瑾王大约半刻钟,正坐着喝茶,眼睛盯着手边的棋盘看。 不一会儿就听得外头一片吵嚷,萧利从便招了人来问,内侍打听了回报道:“陛下,说是太妃娘娘宫里有飞贼,偷了娘娘的妆奁匣子,这会儿正招呼宫人抓呢。” 萧利从哼笑一声,只当那位娘娘又在没事找事,不以为意道:“让她抓去,拨几个京卫军去帮她抓。” 那边出了世安殿的瑾王殿下被内侍引着上了马车,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他只假寐了一会儿,就闻到车内似乎有什么香气,他在香上吃过太多次亏,于是也格外敏感,这会儿整个人瞬时警觉起来,立刻坐起身四处查找了一番,竟然真在车窗的夹缝里找到一根燃了半截的香。 萧轻霂本只是想着以防万一,这下看见还真藏了东西,呼吸猛地一滞,忙摔灭了这香,想推开车窗看看,竟然推了几下都没推开。 萧轻霂心内警觉起来,抬手摸了几遍,才发现这马车的车窗外面像是被人钉上了木条,怪不得怎么都推不开。 萧轻霂这才心说不好,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却只摸到被交叉横在门前的木条状的东西。 萧轻霂脸色一沉,心跳得飞快,抬手重拍了一掌,喝道:“外面什么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话,只有马车驾得飞快,不知一路往哪里去了。 第150页 萧轻霂心内骇然,猜测这个时候应当还在宫城里,就用藏着的袖箭把车窗上的软布划开了一道缝,又用力撕开,总算能勉强看到外面。 正月底的冷风迅速灌了进来,凉得有些扎脸,不过倒是让他有些昏沉的神思清醒了不少。 萧轻霂透过撕开的裂缝看见了飞窜的宫墙,并没有猜中的释然,心里反而一阵惶然——在世安殿门口就敢截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萧轻霂眉眼沉沉,心说还在宫城里能把他怎么样,只是眼下这车驾也不好硬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萧轻霂沉沉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自我劝慰了一番,想着那姓姚的能做出什么文章,还能在宫城暗杀了他不成? 第81章 设计 马车奔命似的向前跑,跑得太快车内就难免颠簸,萧轻霂心里又紧张着,几乎坐不稳,手指抓着窗沿抓得骨节发白,跑了好一会儿马车才猛地停了下来。 瑾王殿下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脸色也不大好看,只默不作声地抓紧了右手袖筒里藏着的袖箭。 他屏息等了许久,忽闻到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赶紧抬袖掩了口鼻,左右寻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左手边的窗布上有一截露出来的苇管,正幽幽着冒着白烟。 萧轻霂抓了软枕去堵住那东西,但这香味太猛,已经充盈了整个马车,让人闻着有些头脑发胀。 萧轻霂大怒,以袖掩面,又大骂道:“外面什么人,好大的胆子!谋害亲王你知道是什么罪!” 外面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声笑,讥笑道:“殿下省省力气,可别气坏身子,毕竟这个亲王爵位怕是要不保了,还得留着精气神去和陛下辩白。” 萧轻霂还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忽得马车外头一阵嘈杂的声响——有人把封住马车的木条拆开了。 萧轻霂正想趁机闯出去,却觉得头猛得一晕,脚下也开始打飘,人还没站起来呢,就软绵无力地摔了回去。 他的眼睛也有点看不清楚了,眼前的东西都在一阵阵地乱晕,全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色块。 他挣扎了几下,身上的力气像是让抽走了,连坐都坐不起来。 马车门开了,两个穿粗布衣裳的人滑鱼一般钻了进来,手脚麻利地抬手架着他就往外拖,萧轻霂想开口斥骂,这会儿却连舌头都调动不了了,又急又气,满心愤怒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任人摆布。 萧轻霂刚被拖出马车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是瑞兰花的味道,瑞兰的香气浓郁,老远都能闻到,味道有些像丁香花,但在宫城里种的不多。 萧轻霂手脚动弹不得,仅剩一点半醒的神思,想到这里心内更加惊慌——这花只在后宫最西边种了一大片,西边地界偏僻,萧利从的妃子又不算多,因此这里的宫殿大多都是闲置着。 萧轻霂顿时浑身一麻,这些人把他带到这种偏僻的地方要干什么? 那两个汉子把软手软脚的瑾王殿下放在了床榻上,嗤嗤笑了几声,还不老实地伸手拍了一下瑾王的脸,啧道:“长得跟个女人似的,又病怏怏的——” 这男人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低声说:“这样的,睡得了女人吗?” 另一个男人簌簌地翻着什么,不耐烦道:“别多嘴,赶紧把药给他喂了,门一关就走人,别耽误事儿。” 药?萧轻霂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了,一听这话急切得想挣扎起来,但那迷香的劲还没过,他费了好大力气,却只是徒然地动了一下胳膊。 刚刚满嘴打诨的男人哎了一声,说:“行,不说了——把他衣服扯开吧,他还得一会儿才能动,等会儿捉奸可不能这个样子。” 萧轻霂闻言心下顿时清明,此时一肚子怒火,恨不能一刀削了这两人的脑袋,但他连怒骂都不成了,只能感觉到下巴被人捏住,什么奇怪的药水灌了进来。 萧轻霂被呛得咳了起来,却连咳嗽都是衰弱无力之态,这会儿心下都是屈辱——外衫被人扒掉扔在了地上,领口和束发都被胡乱拉扯了,极其粗鲁地造出了凌乱的假态。 那两人折辱过他还打量了一番,一个问:“那个女的衣服脱了吗?” 另一个嘿嘿笑了两声,说:“脱了,里面躺着呢。”说完又眯着眼看了一遭,说:“瑾王殿下确实好看,要是个女人,那得艳动京都。” 这人说完又笑了两声,说:“好了,老瞪我干嘛,我就过过嘴瘾——不说了不说了。” 另一个人说:“先去回话吧,万一被逮住,我们就完了。” 说着话,就是一阵开门的声响,随后咔哒一声,房门落了锁。 这里本就偏僻,这会儿屋里最聒噪的两人一走,几乎没有别的声响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车里的迷香应当只是为了撂倒他一时半刻,缓了一会儿萧轻霂身上的乏力感已经消退了许多,手脚不再是发麻的软。他缓缓吐息,让混沌的神思也慢慢归了位。 他刚刚被撂下时又惊又怒,也没去想旁边是否有人,这会儿稍微能动弹了,就费力地扭头去看,果然瞧见一个女子被裹在被褥里,发髻糟乱。 由于那女子是背对着他,大概是被迷倒了,萧轻霂又看不见脸,没法去辨认,就只好闭了眼省点力气,想让迷香的药力早些过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萧轻霂终于能抬起胳膊了,只是这迷香的药效才稍有削减,还是不太能使上力气。 第151页 萧轻霂试了试攥拳再松开,却突然发现身上不知道哪里不正常地发热,脸颊也干热起来,灼得人心肺发痒。 萧轻霂心内骇然,震惊下几乎要坐起身来,但只是微微欠了起身,不一会儿又摔了回去,他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是被喂了什么下流药。 * 姚太妃心不在焉地逗着鸟,时不时向外头张望两眼,瞧见一个太监小跑过来立刻转了过身,急声道:“如何了?” 太监行了礼,回道:“娘娘,说是迷香的药劲还没过,要再等一会儿才行。” 姚太妃把手里的东西一摔,脸色也耷拉下来,低声道:“怎么还用迷香?瑾王不过一个病秧子,那两个人都挟制不住他一个吗?” 太监低眉垂眼道:“娘娘别动气,因为听说瑾王殿下箭术奇佳,先帝驾崩那天还在世安殿射杀了一个太监,手底下的人怕出差错——不过再等个半刻,不碍事的。” 姚太妃坐下了,捻帕抚着心口,心有戚戚道:“多拖一时,哀家这颗心就要多悬一时,早些把事办好总是没错的。” 太监跪下给她捶腿,宽慰道:“娘娘莫怕,那宫殿偏僻得很,瑾王贴身的就一个雁竹,还在外宫城候着,就算这会儿得到消息,宫殿这么多,他去哪找?除非他是神仙,否则怎么都来不及救他主子了。” 姚太妃这才稍觉放心,又向外看了看,说:“时间差不多了,这场戏可以上了吧。” 太监站起身,躬身说道:“娘娘稍候,奴婢再去问问。” 忽得一阵大风卷过,裹着落枝残叶,将宫门撞得哐得一声巨响。 姚章正在世安殿里将扬荆水师的军费开支一一说给陛下听,萧利从被这声响动惊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说:“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风,不会是要落雨吧。” 姚章的胡须颤了颤,笑说:“天色晚了,难免风大,陛下不如先让宫人掩了门,不一会儿就该冷了。” 今日的姚阁老不仅没作妖,说话间竟然真的有人臣的模样了,又赶上萧利从此刻心情好,陛下还关照了两句:“阁老说的是,夜里风凉,阁老不如先回去,剩下的明日再说吧。” 姚章的眼纹都堆积在一处,笑说:“谢陛下关心,老臣身体尚康健,不怕这点凉风。” 萧利从还没说什么,一个内侍来报:“陛下,姚娘娘说有急事要见陛下。” 萧利从微微一皱眉,余光瞥见姚章,只好说道:“外面冷,还不快请太妃娘娘进来。” 片刻后姚太妃就进了大殿,面色为难,说道:“这事不知该怎么说给陛下听——傍晚时候哀家宫里丢了妆奁匣子,宫人发现是进了毛贼,哀家就让几个太监连着陛下遣去的京卫军找了一通,一直找到了西边的偏殿里。” 萧利从听得一头雾水,说道:“这件事朕是知道的,不知道那毛贼娘娘抓住没有?可还丢了别的?” 姚太妃露出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叹气道:“这不查还好,一查……竟然叫宫人撞见了一桩丑事——此事关乎皇家体面,哀家实在不敢多言。 萧利从皱眉道:“娘娘有话不妨直说,方才娘娘说了这么多都像是在猜哑谜,朕实在是听不明白。” 姚太妃说:“陛下是不是新纳了一个贵人,从公爷府里献上来的那位——缎贵人。” 萧利从点头,敷衍道:“不错,缎贵人唱得好曲子,娘娘可以召去,叫她唱一支听听。” 姚太妃笑了笑,说:“只怕这缎贵人的嗓子好,品行却不当。” 萧利从神色变得不悦,说:“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姚太妃一脸难言之色,说道:“说出来怕损了陛下的颜面,又怕陛下心念兄弟之情不愿相信,陛下不如亲自前往偏殿,便能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兄弟之情?”萧利从神色不大好看起来,说,“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姚太妃掩面道:“瑾王殿下做的好事,还是陛下亲自看看才行。” 萧利从神色骤然一变,挥袖便出了殿门。 宫城最西边有些荒芜萧瑟,遍地枯枝衰草,冬末的夜晚时不时吹过一阵冷风,更添了几分冷入骨髓的寒意。 宫人提着灯笼在前探路,一行人行至偏殿门前住了脚步。 宫人让开了身子,萧利从走上前,问道:“怎么有锁?” 姚太妃身边伺候的内侍上前道:“奴婢怕里面的人走脱,便锁上了门——这就给陛下打开。” 钥匙钻进锁孔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数倍,萧利从自己都放缓了呼吸。 咔哒——锁开了。 内侍伸手推开了门,偏殿里面没有一丝烛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萧利从烦道:“去点灯。” 内侍拿着灯笼探了进去,突然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第82章 解药 那内侍手一抖,连灯笼都摔了。 萧利从一皱眉,不悦道:“笨手笨脚。”又一摆手让身侧的内侍上前去,说:“去把灯点亮。” 内侍应了声,上前去抬手点了烛火,昏暗的偏殿霎时亮堂了一片。刚刚摔了灯笼的太监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把灯笼又捡了起来,丢了魂似的低着头给陛下照着路,眼睛余光带着惊恐,试图给身后的姚太妃使眼色。 姚太妃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又向前走了两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第152页 只是她还没看见什么,内侍已经把灯笼照到了床榻上,萧利从只看了一眼,冷嗤道:“这是瑾王?哪个像瑾王?瑾王重新投胎都投不成这个样。” 萧利从明显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微微侧身道:“太妃娘娘手底下的人恐怕是眼神不太好,还请娘娘自己来看看,在后宫胡作非为的是什么人?” 姚太妃脸色咻然一边,探身看了过去,这一眼看得她心里猛得一颤——哪里有什么后妃王爷,这明明是两个粗汉,这两人几乎被剥得精光,极其不堪地挤在一起,像是还在昏睡。 萧利从像是看了什么脏东西,让内侍把灯笼挪开了,扭过脸冷哼道:“娘娘可看清楚了?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心肠歹毒,平白污蔑亲王与后妃有染——” 他说着眼神从一众俯首的人头顶上扫过,又说:“这欺君之罪,朕还是得算算。” 姚太妃脸色惨白,缓声说:“陛下言重了,说不准是这宫殿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让人跑脱了,手底下的太监亲眼看见的,总不会有假……” “行了!”萧利从的神色已经变得极为不悦,语气也尖锐起来,“都知道捉奸捉双,眼下朕是一个也没看见,难不成你要朕红口白牙的去问他们的罪?” 萧利从一摆手,不愿意多纠缠,吩咐道:“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抓起来,好好审审,赤身裸体躺在朕的后宫,真是不成体统。” 姚太妃又向前迈了一步:“陛下为何不搜搜这个宫殿,既然有人瞧见了就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人还没走远……” “娘娘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萧利从眼神慑人,“瑾王平白遭了一通冤枉,娘娘还想怎么闹?让朕把他拉来砍了他的脑袋才行吗?” 萧利从侧头去看内侍,说:“今日之事,谁都不准说起去,谁敢乱嚼,朕拔了谁的舌头。” 萧利从瞥了一眼刚刚摔了灯笼的太监,眼神森冷,片刻后又移开了眼神,说:“回宫。” 成列的灯火缓缓撤去了,衰败的宫殿又落进浓郁的黑暗中。 偏殿角落里满是尘灰的高大衣柜发出咚的一声,紧闭的柜门突然被从里面撞开了,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摔了出来。 刚刚凭空消失的瑾王殿下这会儿从衣柜里摔了出来,连拽着身后穿着京卫军衣裳的人摔在了一起。 瑾王殿下头发散乱,眼睛都被情热蒸红了,身上被裹了件厚氅,手还拽着身后的人不松,沉沉地喘气。 萧轻霂压在那人胸口,抓了抓他的衣裳,声音都哑着,还问:“那位贵人,送回去了吗?” 那人摘了京卫军的帽子,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出来,鼻梁高挺,嘴唇微翘,竟然是本该待在千里醉养伤的路千棠。 路千棠伸手扶他,语气颇为烦躁,说:“送回去了——你先起来,别脱大氅,这里太冷了。” 瑾王殿下的脸都熏红了,还跟他笑:“我热得很,你摸摸。” 路千棠一肚子火气,抓住了他的手,烦道:“你还笑得出来,要不是魏大哥出来通风报信,你现在就进大牢了。” 萧轻霂把脸颊贴在他的侧颈上,哑声说:“你跟我生什么气?我要难受死了,你凶什么?” 路千棠给他顺了顺头发,气得眼睛发红,把他被扒下来的外衫很恼怒地卷成了一团,一副要把那衣裳当垃圾扔了的模样,恶声说:“回头我就把那两个畜生的爪子剁下来。” 萧轻霂贴着他蹭了蹭,毫无章法地亲他的侧颈,滚烫的气息都撒在他颈间,难耐道:“你先救救我吧。” 路千棠心里又急又气,只好压着火气摸了摸他的脸,说:“雁大人让人去配药了,再忍一会儿, 我先带你出去。” 萧轻霂抓住了他的手,摇头道:“我难受得紧。” 路千棠摸了他的脸,心疼得不行,说:“我抱你。” 萧轻霂仰头喘了口气,又笑:“你别抱一半摔了我。” 路千棠伸手绕过了他的膝弯,稍稍使劲就把他抱了起来,说:“放心,摔了我都摔不了你。” 萧轻霂靠在他的胸口,抓了抓他的衣襟,狭长的凤眼都拢了红,低声说:“我们回去吧。” 傍晚的时候雁竹还在外宫门等着,听里面说瑾王已经出了世安殿,但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车驾出来,雁竹心里就开始发慌了,忙叫人进宫悄悄打听了一番,那边立刻叫人给路千棠捎了信。 路千棠一听就叫人请了京卫军中郎将魏渐远帮忙探探,魏渐远手底下的人干活麻利,嘴也严实,京卫军本来就对宫城十分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失踪的那位殿下。 魏渐远本来说可以帮忙把瑾王救出来,但路千棠怎么都不放心,魏渐远就又帮他弄了一套衣服,偷偷混了进去,路千棠以前学的那些江湖把戏——比如撬锁,竟然也派上了用场。 他进了宫殿就忙把带来的大氅给瑾王殿下裹了起来,顺手收了一地的衣衫,让魏渐远带那位不走运的贵人先行离开。只是瑾王殿下被喂了药,让路千棠费了点力气,没来得及离开,只能先躲起来,这才能在陛下的眼皮底下险险躲过。 至于那两个被迷晕的,是魏渐远顺手撂倒的,路千棠回头就给那两位摆上了。 路千棠带着瑾王殿下悄悄地出了宫城,一出去就瞧见雁竹驾着马车候在外面。 第153页 路千棠抱他上了车,又探头出来问:“雁大人,解药配好了吗?” 雁竹答说:“配好了,府里已经叫人熬上了,回去就能吃。” 路千棠冲他点点头,又钻回了马车里。 萧轻霂已经扔了大氅,衣领敞开着,额上都有了汗,脸颊熏红,此情此景下,瞧着那张绝伦的脸上又添了几分艳色。 但路千棠一想到刚进偏殿瞧见的场景都忍不住后怕,竟然生不起什么旖旎心思,只是又气又心疼,过去揽住他,抬袖给他擦了擦汗,劝慰道:“殿下忍忍,马上回去就好了。” 萧轻霂难受地笑了一声,在他腰上捏了捏,说:“光叫我忍着,被喂了药的又不是你。” 路千棠伸手去掀他衣裳,说:“我是想帮帮你,但是这种药越弄只会越难受——你让我帮你吗?” 萧轻霂一听他这话,上手就扯他腰带,把路千棠吓了一大跳,忙往后躲:“殿下!你扒我衣服干嘛!” 瑾王殿下露出一个很脆弱的表情,手指还扒在他腰带上,说道:“你不是要帮我吗?” 路千棠蹲下身子,仰头说:“我没准备,用别的法子吧。” 那药效确实厉害,这一路上路千棠手也酸,腮帮子也疼,那位殿下光拽人头发,愣是一次也没叫弄出来。 路千棠听他难受得直喘,心里盘算着要把那两个人的爪子一根一根地剁下来喂狗。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眼尾都红得厉害,说:“算了,你起来吧。” 路千棠的嘴唇泛着水泠泠的红,吐出来喘了口气,抓住了他的手,问他:“还很难受吗?” 萧轻霂闭上了眼,苦笑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光让人难受,这也卖得出去?” 路千棠给他整好了衣裳,坐回去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说:“他们这次陷害不成,肯定还会有下一次,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了,这也太被动了。” 萧轻霂侧头过去贴着他的脸颊,缓缓说:“你回头再跟我说,我现在什么都想不了。” 路千棠还没说话,就瞧见那双凤眼斜睨过来,瑾王殿下很慢地说:“我现在,只想扒你的衣裳。” 路千棠没忍住笑了一声,亲了亲他的脸,悄声说:“回去就让你扒。” 待回到王府喝了药,萧轻霂脸上的热潮还是没褪,沉沉喘着气去亲咬他。 路千棠想着也许是药还需要一会儿才能生效,就很守承诺地让他扒了衣裳,环抱着他的脖颈,双腿缠在他的腰上,抬头去亲吻他的嘴唇。 路千棠正心疼得紧,他说什么都配合得很,来来回回折腾好几回也没喊停,只是抱着他亲。 瑾王殿下一会儿咬他的嘴唇,一会儿啃他的喉结,一会儿在胸前又含又舔,路千棠被折腾的都快忘了今夕何夕了。 路千棠眼前都发白,突然听他问:“那个魏大哥是谁?” 路千棠神思转了好几圈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抱紧了他说:“京卫军中郎将魏渐远。” 瑾王殿下哦了一声,又问:“你们很熟?我怎么不知道?” 路千棠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才说:“他……他父辈跟我师父是旧交,我们来往不多。” 瑾王殿下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把他翻了个身,掐着他的腰弄得很凶。 路千棠不觉好笑,尽力稳了气息,说道:“人家可算是救了殿下一次,你呷他的醋?太过分了吧……” 萧轻霂俯身去咬他后颈,说:“你拜托的他,人情是你欠的,我只欠你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被这歪理说笑了,回头亲他,说:“那我明天得请他吃酒,还人情……哎!” 路千棠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里面一阵温热滑腻的触感,激得他忙要躲,萧轻霂一把钳制住了他的腰,咬他的耳朵,轻声说:“棠棠,那药弄得我难受,我没忍住——可以吗?” 路千棠:“……”弄都弄完了还装模做样问什么? 瑾王殿下用那双会迷惑人心的眼睛看着他,说:“你要是不喜欢下次不弄了。” 路千棠噎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不喜欢。” 魏渐远仁兄十来章的时候提过,具体哪章我忘了,应该是秋猎的时候 第83章 明晰 瑾王殿下这是吃饱了,第二天一早容光焕发的,跟昨天晚上那个娇弱美人简直判若两人,看路千棠困得睁不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假惺惺地问道:“小将军,怎么这就不行了?昨天抱我不是挺轻松的吗? 路千棠没好气地瞥他,翻了个身,咬牙切齿道:“瑾王殿下、恩将仇报。” 萧轻霂凑过去亲了亲他,说:“我这不是以身相许了,还不算报恩吗?” 路千棠哼了一声,半晌又转过身看他,说:“殿下,我昨天说的你听见了吗?” 萧轻霂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回想起来了,说:“听见了,我们桥都搭好了,可以接着往下走了——不过嘛,我先上几道小菜,你的压轴。” 路千棠笑了一声,抬手抱住了他,说:“我早就等不及了。” 萧轻霂俯身亲他,说:“耗了这么久,倒不是我不心急,只有萧怀鸣手里的兵权被收走了,我们才好动作,姚章少了一层铠甲,这把锥心刀才能一举戳到要害。” 路千棠嘴角勾起,眼睛里是沉沉的黑,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以前觉得,宫城就是金窟银窝,里面的人都是金子打的玉做的,风吹不到雨打不着—— 第154页 “我从凉兖来郢皋的路上,经过雍豫,那时候闹饥荒,到处都是快饿死的人,他们的腿都肿得吓人,脸色像死人,小孩饿得哭都哭不出来。” 路千棠看着他,突然转了话头,又说:“我虽然不大记得了,但是小时候应该也是被惯坏了,那时候刚被我师父接走,侯府的大火都还没熄,黑烟窜到天上,师父带着我东躲西藏,那时候青青很小,还被师娘抱在怀里,吃的都是干瘪的窝头,我不乐意吃,我师父就要打,我师娘就拦着。” 路千棠说着笑了笑,又说:“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因为吃饭的事情又闹,他就啪地摔了筷子,他骂我——大概是说,你以为你还是什么金贵的世子少爷,你爹娘都死干净了,你全家都是叛贼,你要是不想活了就一头撞死,这东西给你吃我都嫌浪费粮食。” 路千棠像是在说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语气平静至极,他说着又往萧轻霂身上靠了靠,说:“后来师娘不在了,我们就离开了凉兖,我也经常挨打。我爹娘一定是太疼我了,让我那身毛病改了好久才改掉——那次经过雍豫,我师父特意停留了两天,我们从一座官邸前过,瞧见里面的下人正好端了一盘肉出来喂狗。” 路千棠吸了口气,说:“我师父说,朝廷拨了那么多赈灾钱物,路上却到处是饿死的灾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说大齐的朝廷奸臣弄权,皇帝流连后宫梨园,宫城里的皇子公主弹琴作画,没有人管普通百姓的死活,所以你才会是这个下场,你爹娘才是这个下场。” “他说这个世道忠贞赴死,奸邪横行,你想活着就只能向这个世道低头弯腰,他问我,你想这么活着吗?” 路千棠半坐起身,眼神灼灼。 萧轻霂莫名喉头发紧,他也问:“你想这么活着吗?” 路千棠盯着他,攥住了他的手,低声说:“我前面十几年都在低头弯腰,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路千棠说:“姚家擅专权政数年,手下的冤案惨案定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我想报私仇,也想结公怨。” 萧轻霂专注地看着他,半晌轻笑一声,说:“你想做的,这不是找到了。” “一部分。”路千棠笑了笑,撑起身又说,“还有一些,等我能做到了再告诉你,不然像是说大话。” 萧轻霂抬手拉他,让他跌在自己身上,小心避开了他的肩膀,说:“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路千棠看他盯着自己的肩膀看,也低头看了一眼,好像这一眼把他伤口看裂了,马上嘶了一声,说:“殿下,我肩膀好疼啊。” 萧轻霂伸手要去解开缠着的纱布,说:“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叫下人重新来给你上药。” 路千棠抓住了他的手,说:“你给我吹吹。” 萧轻霂瞥他一眼:“你到底真疼假疼?” 路千棠马上开始吸气:“疼,昨天抱你的时候就疼,我咬着牙撑回来的,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晚上还跟我吃飞醋。” 瑾王殿下被反将一军,有些无语,好一会儿才狡辩道:“谁跟你吃飞醋,人情都欠了,我总得知道欠了谁的。” 路千棠一笑,说:“殿下忘了?那我再说一次,你欠的我,我欠的魏大哥,你先还了我这份,我明儿就去请魏大哥喝酒,行吗?” 萧轻霂往外看了一眼,说:“该去上朝了。” 路千棠伸手就拉住了他,说:“哎,怎么还不敢认,瑾王殿下连欠我的人情都不敢还啊。” 萧轻霂伸手捏了他的下巴,凤眼微挑,低声说:“什么你的我的,我们还分你我吗?” 路千棠不搭他的茬,笑道:“分。” 萧轻霂啧了一声,说:“没良心的小崽子——还,现在就还。” 瑾王殿下低头就去贴他的嘴唇,十分缠绵地亲吻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气息不稳地笑说:“可以吗?” 路千棠抱着他的脖颈又舔了舔他的嘴唇,说:“算还了一小半。” 萧轻霂捏了捏他的脸,说:“你还真算账,那你想怎么样?我也请你喝酒?” 路千棠摇头,悄声说:“殿下,昨天我算尽心尽力了吧,是不是该赏我个甜头?” 瑾王殿下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有话直说,哪里学的拐弯抹角。” 路千棠摆着笑脸抱住了他,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萧轻霂听了霎时笑了,也低声说:“那你记得当时说拿什么换吗?” 路千棠啊了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亲,说:“那次是那次,这次是这次——好殿下,我想。” 萧轻霂笑:“这么喜欢?” 路千棠眼睛亮亮的,又蹭了蹭他的脸,十分期待地去贴着他。 瑾王殿下颇无奈地伸手碰了碰他,说:“你还让我帮你脱?” 路千棠眼睛瞬时放光,像闻到了血腥的小兽,侧抱着他蹭了蹭,顺着他的腰线摸下去,咬着他的耳垂,喘着气道:“殿下,你的腿好滑。” 萧轻霂忍了忍才没去把他的手拍掉,只是按了一下他的背,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路千棠跟他笑:“你亲我我就不说了。” 萧轻霂被他逗笑了,微曲了腿好让他动作舒畅些,揽着他的腰去轻咬他的嘴唇,听他沉沉地喘着,也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手指在他的侧腰上不自觉地收紧了。 第155页 路千棠跟他亲吻完又吻他的喉结,突然笑说:“殿下,什么东西顶在我的肚子上,硌到我了。” 萧轻霂不耐烦地吸了口气,说:“忍着。” 路千棠的手已经滑了过来,又抬头吻他,腰背耸动得厉害,好一会儿才闷哼了一声,抱着他说:“殿下,我真喜欢你。” * 又过了几日,路千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萧轻霂在宫中陪驾的时间没有往日多了,下了朝不是在王府就是待在千里醉,过得还算是十分惬意。 府里早就开始给瑾王殿下筹办二月初八的生辰,眼下不到两天便到日子里了,再加上路千棠很是积极,给府里又添了几分热闹。 这天卿知正剪纸呢,路千棠看见觉得好玩,缠着她要学,卿知性子好,还真让他坐定了一板一眼地教起来,瑾王殿下在一边看得直皱眉头。 萧轻霂实在忍不住,伸手撂了他的剪刀,说道:“姑娘家玩耍的东西你也要碰一碰,也不怕人笑话。” 路千棠跟卿知扁了扁嘴,说:“姐姐,殿下不让我学了。” 卿知就笑,并不搭话。 瑾王殿下很是不爽地照他脑袋拍了一下,说:“你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卿知就笑说:“殿下仔细给人打坏了。” 萧轻霂瞥她:“你今天就收拾收拾搬到千里醉去。” 这边正说笑呢,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作揖道:“殿下,官家召您呢,宫里像是出事了。” 萧轻霂回头看了路千棠一眼,又转回头说:“知道了。” 路千棠站起身,说:“不会出岔子吧?” 萧轻霂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大戏要开锣了,小将军怎么还怯场了。” 路千棠抓了一下他的手,还是有些紧张道:“记得让人捎口信。” 瑾王殿下眼神锐利,一双魅人的凤眼裹着凌厉的凶意,说:“这场戏我可是等好多年了,不用怕。” 第84章 对峙 萧轻霂进了大殿就瞧见还挺热闹,该到的都到了——姚太妃脸色难看地坐着,顺太妃仍是她惯有的恬静姿态,静坐一旁,透过喧闹的人群和刚踏进大殿的瑾王殿下不留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殿中央跪了一个看着年岁已高的太监还有一个掩面而泣的宫女,萧利从看见他来,招了招手,叫他:“歧润,来——你们刚刚说的,当着瑾王殿下的面,再说一次。” 宫女抬袖擦了擦脸,俯身叩头,说道:“见过瑾王殿下,奴婢曾在静妃娘娘宫里的小厨房做事,殿下那时很喜欢吃奴婢做的桂花糕,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 萧轻霂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盯着宫女抬起的头看了一会儿,说:“太久了,本王不大记得了,但是桂花糕我倒是记得,我母妃也很喜欢。” 宫女挂着泪痕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忙说道:“是,殿下,是奴婢做的桂花糕,奴婢从入宫就一直跟着娘娘,后来……后来就一直待在掖庭宫,没机会再伺候殿下。” 萧轻霂脸色一变,说:“你犯了错?” 掖庭宫多是罪奴的去处,被分去的宫女便等于是成了苦役,与受刑没有两样。 宫女摇了摇头,哀声道:“娘娘薨了之后,幽兰轩的宫人便被各自遣散了,奴婢不想走,但上头说幽兰轩没有主人了,宫人们必须离开,那时候……殿下病得重,奴婢曾求过琏秋姑姑,想留在幽兰轩照顾殿下,琏秋姑姑说殿下自然会有太医照料,便把奴婢撵去了掖庭宫。”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往姚太妃的方向看过去,又一叩头,哭道:“静妃娘娘待奴婢们都很好,娘娘去了,奴婢一心想伺候殿下,但当年眼看殿下被人所害,却无能为力,数年来每想到此处,都心如刀绞,今日奴婢若有一字是假,愿遭天罚雷劈,今晚便叫无常勾了命去!” 萧轻霂看了萧利从一眼,说:“陛下可都听她说了?” 萧利从没什么表情,只一点头,说:“朕同在座的诸位都听到了,只等你来了。” 萧轻霂向他拱手,又转向宫女,说道:“你再说一次吧。” 宫女又向他一叩头,说:“当年因为娘娘刚入宫,还不太能吃得惯郢皋的东西,先帝便给幽兰轩多分了几个厨子,又遣了新的膳食太监来,先帝是出于疼爱娘娘,却不知那太监生了二心!竟然串通贼人给娘娘下毒!” “此事是奴婢被遣离幽兰轩的前一天晚上亲眼所见,奴婢瞧见那太监和琏秋姑姑在幽兰轩外的假山后碰面,琏秋姑姑给了他一包什么东西,说让他‘如法炮制’,让……让四殿下……与静妃娘娘母子团圆。” 姚太妃那边猛一拍桌案,骂道:“你这小蹄子什么意思,谁不知道琏秋是哀家身边的人,你往她身上泼脏水,不就是打哀家的脸!” 宫女忍不住一抖,咬着牙直视她道:“姚娘娘都做了什么,还要奴婢来提醒您吗!四殿下病重,娘娘为何封锁幽兰轩!我们殿下得了什么怪病,要这样避他如蛇蝎!” 姚太妃大怒,哐地摔了茶盅,骂道:“好你个小蹄子,栽赃陷害都栽到哀家头上了!来人,把这小蹄子的舌头拔了、牙齿敲了!看她拿什么乱嚼!” 萧利从咳了一声,带着些静观其变的淡然,说道:“娘娘不要着急,她说的是真是假还待论呢。” 萧轻霂站在了宫女身前,看着她说:“你继续说。” 第156页 宫女抖了抖,又说:“那日,奴婢第二天就要离开幽兰轩,因为幽兰轩被封,奴婢没能亲眼瞧见殿下病情,只知道殿下屡屡咯血,与娘娘生病时的症状极为相似,心里便害怕起来,急匆匆就要往回跑,结果……结果叫他们听见了……” 宫女身上又开始发抖,声音也颤抖起来:“那太监叫了一句‘是谁’,奴婢实在害怕得厉害,就躲进了竹林里,那太监不知用什么东西把竹子敲得梆梆响,一直厉声呵斥着,我吓得浑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宫女哽咽了一声,接着说:“后来链秋姑姑走过来,说她不能再耽误了,那太监看不见我,便又冲林子里呵斥,说我若是敢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就要把我手脚剁了用竹签串起来……我……” 宫女说着又啜泣起来,连连叩头,说道:“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没敢再去求见殿下,一整夜都惶惶不已,后来去了掖庭宫,便再没有机会见到殿下了。” 瑾王殿下似乎怔愣住了,半晌才缓缓弯身把那宫女扶了起来,说:“不必害怕,你只要把你看见的说出来就好。” 宫女跪了太久,踉跄了两步,不敢叫他扶着,忙垂首站住了,说道:“奴婢这几年来,没有一日不是在后悔忏愧,今日能将心底埋藏多年的一块大石卸下,死也不怕了。” 萧轻霂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必愧疚,那时……你如今瞧着也不过二十五六,当年也还是个小丫头……害怕么,都是正常的。” 宫女听了他这话又哭着跪下了,说道:“苍天有眼,让殿下今日好好地站在这里了,不然……不然奴婢早以死谢罪了。” 萧轻霂似乎有些神情恍惚,萧利从忙招呼身边的宫人,说:“去扶瑾王坐下。” 萧轻霂谢了恩,看向一旁的老太监,问道:“你呢?有什么话要说?” 那太监上了年纪,说话动作都很是迟缓,缓缓见了礼,才说:“老奴也曾在娘娘宫里伺候,那时殿下还小,怕是不记得,老奴要说的事情,是幽兰轩被封宫之后发生的,宫人的确都被遣散了,但因为老奴腿脚不便,便留了下来,留在后面.干些杂活——” “那时殿下病重,姚娘娘执掌六宫,自然也管着幽兰轩,日日都有太医来看诊,但是殿下的病一点都不见好,后来连膳食都克扣,殿下身边那个小丫头成天哭,幽兰轩就只剩两个粗使的下人,想着法子想出去请人帮忙,只是主子都没饭吃,我们底下的哪还能有好日子过,实在是……” “行了,”瑾王殿下的脸色越发难看,说,“捡要紧的说,无关紧要的就别说了。” 老太监上了年纪,说话总东一句西一句,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是……还是那个时候,我瞧见殿下身边的小丫头去追来看诊的太医,一直追到了宫门口,又是哭又是求,拽着人都跪下了——老奴那时候就有些耳背,没听太清楚,不过也能猜到,只是太医就摇头,八成是不肯帮忙,因为那丫头哭得太惨了。” “守门的说上面让人去拔了那片竹林,就把老奴也推出去了,老奴腿脚不利索,就绕到了竹林后头想歇歇脚,谁知又瞧见那太医了,正看见他从姚娘娘宫殿那边过来,娘娘身边有个宫女还在送,送了几步往太医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 萧利从估计都听困了,打断道:“你一会儿耳背听不清,一会儿腿脚不灵便,那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太监急了,忙说:“陛下,那宫女的名字我虽然不记得,但长相老奴是记得的,右边侧脸上有一片红色的胎记,那时他们走近了,老奴便矮身藏在歇脚的那块石头后面,正听见那宫女说‘娘娘问那位还能活几时’,又说了些什么‘静妃在时,那位或许能蒙些陛下恩宠,静妃都不在了,幽兰轩就不会在陛下眼里了’。” 老太监说着停了一会儿,又说:“老奴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起先并没有瞧见那宫女是什么人,只是想着殿下身边的丫头哭得可怜,像是殿下的病情仍然没有起色,便也想去求一求那位太医,便上了心,才听了好一会儿。” 萧利从看了一眼萧轻霂,说:“歧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轻霂露出一个苦笑,说:“我不大记得了,每天身上都疼得厉害,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利从低叹一声,说:“朕也着人去问了卿知,只是那丫头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一听说这件事就直摔东西——不过这两人说幽兰轩被封宫后遣散宫人,苛待皇子倒像是真的了。” 姚太妃在一旁直发抖,脸色发白,还冷哼道:“陛下真是有意思,几个奴才的话就要当真,说出去只怕是不能服众吧。” 萧利从笑了笑,说:“娘娘说的是,为了证实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朕还特意让人去找了当年照料瑾王的太医,可惜,人在几年前就因路上碰见山匪——死了。” 姚太妃面上露出一点隐晦的笑意,故作不屑道:“人都死了,那谁能知道是真是假,陛下断案可要细致,拿出真凭实据出来,可别叫人三言两语蒙了心智。” 一直默不作声的顺太妃突然开了口,说:“陛下,瑾王殿下出宫调养期间,已有大夫诊断出,那不是什么突发的急病,而是一种奇毒。” 顺太妃的眼神缓缓移到姚太妃脸色,一字一句道:“这毒还不是中原的毒,姚姐姐,你说这奇不奇怪?我们大齐,怎么会有纳蛮的毒呢?” 第157页 姚太妃脸色突然一变,半晌才说:“你问我,我哪里能知道。” 顺太妃轻轻勾了嘴角,站起身来,说:“陛下,听闻那毒必需几样稀罕的药材,药材的出处也大有讲究——只是我说了不算,我为陛下找来了一位懂行的,陛下一听便知。” 卡文卡得天崩地裂(つд)可以给一点点评论么,有评论会更开心(﹏) 第85章 落定 “什么懂行的?”姚太妃噌地站了起身,不悦道,“顺太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顺太妃温顺一笑,说:“这世上啊,做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臣妾不过是瞧见了一些蛛丝马迹,提前做好准备而已。” 姚太妃脸色难看,柳眉都拧了起来,硬装出底气十足的模样,转身又坐了回去,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们这些人,今日就是串通好了来泼哀家的脏水!” 顺太妃仍然一脸平淡,说道:“是不是脏水,得验了才知道——陛下。” 萧利从的眼神移了过来,顺太妃才继续说:“我请来的这位,陛下应当是有所耳闻的,是毒是病,还是要大夫说了才算。” 她话音刚落,门外走来一个窈窕女子,发上戴着银簪铜铃,右耳垂坠着一只骨花,一身的异族装扮。 萧轻霂瞧见来人忍不住眯了眯眼。 异族女子走上前,两手交叉放于肩下,微微俯身向大齐的帝王见礼:“见过陛下,民女辛夷,从吐谷溪来,略懂医术,愿用微薄之力为陛下分忧。” 姚太妃哼笑道:“我道是哪个‘懂行的’,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她会什么?” 辛夷闻言向姚太妃笑道,语气不卑不亢:“多谢娘娘夸赞,按大齐的汉话来说,民女今年已比那半老徐娘还多出个十岁,不曾想在娘娘眼里仍是个丫头,倒叫民女不好意思了。” 姚太妃正想发作,顺太妃立刻接了话头,向萧利从说道:“陛下,这位姑娘是吐谷溪神医阿多都的女儿。” 萧利从立刻变了神色,站起身来,说道:“竟然是神医阿多都的传人,虎父无犬女,圣手的后人定然也是圣手。” 辛夷并没有接皇帝的美言,说道:“不敢自称圣手,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萧利从走下来,说:“那不知辛夷姑娘对瑾王殿下的沉疴旧疾,有何高见?” 辛夷拱手道:“不瞒陛下说,瑾王殿下昔日求医问药时,民女曾有缘为殿下看诊,只是那时民女才疏学浅,也是一头雾水,后来机缘巧合再次见到了这种症状的病患,才得知那确为一味慢性毒药。” 萧利从神色肃穆,又问道:“怎样的慢性毒药?” 辛夷说:“需每日服下一定的毒药,历时三五月后便会咯血,被投毒初期或许会有乏力嗜睡等症状,随后便会骨骼疼痛,浑身发冷,久而久之便会气血衰竭而死,但毒发到致死的过程极长,短的也要两月有余——这毒实在阴险恶毒,连纳蛮人早就下了法令,将其划为禁药了。” 顺太妃插话道:“静妃的病症与姑娘说的大致不差,起初还以为是有了身孕,后来便开始咯血。不过听瑾王身边的婢女说,瑾王殿下倒是没有乏力嗜睡的症状,只是某天突然咯血骨痛,日日疼得难以入睡。” 辛夷看了一眼瑾王,又说:“我听闻过静妃娘娘的病症,比起殿下的的确又有所不同——殿下中的毒比静妃娘娘的药效更加生猛。” 辛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交给了一旁的太监,呈给了皇帝,说:“大夫本就是该为病人治病解疼的,我往纳蛮边境走了几趟,得到了一些启发——这里有两张药方,一张是静妃娘娘吃下的,一张是瑾王殿下中的招,请陛下看看。” 萧利从接过来看了半晌,疑惑道:“看着并没有什么差别——” 突然萧利从自己抖了抖药方,说道:“这张方子里多了一味薏碱草——这薏碱草是什么东西,朕竟然从未听说过。” 姚太妃的神色霎时变得极为惊恐,手指紧紧抓住了桌案的边缘,眼神也慌张起来。 顺太妃静静盯着她,半点神色波动没有。 辛夷笑道:“陛下好眼力,就是这味薏碱草,加快了毒的效力,也让毒发的症状更加凶猛。” 萧利从把药方交给太监,眉头紧皱道:“那不知道这味薏碱草又能说明什么?” 辛夷说:“一味毒药,哪里都可以配出来,旁的药材有几味都是只生长在纳蛮,不说如今,就是十年前,大齐与纳蛮就是水火不容,这毒必然要从纳蛮出来,但这味薏碱草却只有大齐才有,且生长在深谷中,极其难采摘,很少有药农愿意冒生命危险去拿这味药——” 辛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说来也奇了,这么稀有的东西,竟然在郢皋的药坊里便有卖——陛下,薏碱草珍稀不假,但要是拿它入药还是要慎之又慎的,因此敢开薏碱草这一味药的大夫几乎没有,既然郢皋就有药坊出售薏碱草,陛下可以叫伙计去拿账本,十年前的枸杞黄连定然没有账本会记,但薏碱草十年也许就卖一次,定会留有记录,陛下一查便知。” 萧利从闻言立刻叫了身侧的太监,说:“去让季陵替朕走一趟。” 吩咐完萧利从又问:“姑娘可还有别的高见?” 辛夷谦虚颔首,说道:“民女医术浅薄,不敢有何高见,只是这毒实在恶毒非常,是生生把人耗尽气力而死,我实在想不出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十多年前要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我知道这是陛下的家务事,但医者仁心,民女曾亲眼见过毒发的惨状,实在无法闭目塞耳作壁上观,还请陛下重重惩处始作俑者。” 第158页 萧利从也微微颔首:“那是自然。” 不一会儿太监踏着小步跑进了殿内,说道:“陛下,已经查过了,那药坊里确实留了记录,不过拿走薏碱草的人用了化名,并不能查出是谁。” 半晌没说话的顺太妃幽幽开口:“是谁又有什么重要,那药坊的主人不知道是谁?” 太监迟疑了片刻,说道:“是姚安姚大人名下的。” 姚太妃的脸色唰地一白,此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反反复复地去抓扣椅子,护甲蹭掉了都没发觉。 顺太妃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恨意,转头问道:“不知道姚娘娘还有什么话想说?太监宫女说是姐姐你,薏碱草从姐姐兄长手底下的药坊里出来,还真是太巧了。” 萧利从冷哼:“残害皇族血脉可是死罪,娘娘还有什么话想辩白吗?” 姚太妃脸色白得不见人色,半晌才说:“那个……什么薏碱草,哀家并不知晓,陛下要问不如去问我哥哥,我去哪里知道。” 萧利从冷眼看她,说:“先把琏秋拿下,问问她有什么话要说。” 姚太妃猛地站起身,怒道:“陛下不会是想屈打成招吧!重刑之下,什么话问不出来!” 萧利从笑了一声,说:“娘娘给皇子投毒若存疑,但有意封锁宫殿,苛待皇子,干涉太医诊治这几条也够治娘娘的罪了——顺娘娘还坐在这里呢,太后对当年之事也是有所耳闻,娘娘也要指摘太后的不是吗?” 姚太妃浑身发抖,勉强用手撑住了桌案,声音嘶哑,说:“我要见父亲!” 萧利从的眼神骤然一冷,一摆手:“请姚太妃闭门反省,待事情查明了,再说别的吧。”、 姚太妃狠力一推,把上前来搀扶她的宫人推开了,有些凄厉地叫道:“你、我要见我的儿子!我要见梁王!” 萧利从眉心轻动,冷声道:“别急,都会见到的。” 姚太妃在宫人的拉扯下离了宫殿,只余留了些歇斯底里的叫喊。 待宫殿里的这场闹剧收了尾,天色都已经暗了又明,不过两个时辰便该上早朝了。 萧利从摆布了姚太妃,便立刻让人去查封了姚安手下的各处店铺,降旨停了他的职,并命都察院着手去查郢皋近些年进出边境的商队情况。 朝会上又将纳蛮奇毒与薏碱草的事情公之于众,直言怀疑朝内有人勾结纳蛮里应外合,又命御史台彻查,一时之间朝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萧轻霂只是静默旁观,却觉得身心俱疲,在宫中待了好几日,自己的生辰都错过了,这天本想早点出宫,却不知怎的,他下了朝竟然拐去了庆顺宫。 萧轻霂进去便瞧见她又如往常一样抱着萨娅的旧物缝缝补补,明明一切如常,他却莫名地心里发紧。 萧轻霂走到她身侧坐下,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没有作声。 顺太妃笑了笑,头也不抬道:“我昨夜还梦见萨娅,她一个人在玩,看着好可怜,我想她自己应该会很寂寞——” 萧轻霂还没来得及揣摩她的话,又听她问:“岚松什么时候回来?” 萧轻霂愣了愣,心内突突直跳,说:“不久了,月余吧。” 顺太妃手上的活计停了停,抬眼看他,又低下头去,说:“还要月余……可惜,我还想再看看他,许久没见了,每次回来长得都不大一样了,不知道他现在该是什么样子。” 萧轻霂心里极不安稳,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强颜笑说:“是,说起来岚松该娶妻了,娘娘也该替他挂念着了。” 顺太妃只笑:“你的婚事你都不乐意让人挂念,他能愿意让人安排么?你们自有你们的福气,管得多了,你们要烦的。” 萧轻霂坐不住了,半跪在她身侧,声音有些发颤:“娘娘……” 顺太妃看了看他,抬手轻抚了他的头顶,缓声说:“生死都有命,萨娅……萨娅……你想萨娅吗?” 萧轻霂低下头,好半天才说:“我很想她。” 顺太妃笑了笑,眼神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她说:“我也很想她。” 她的手放在萧轻霂的头顶,轻轻摸着,说:“太久了,那时候你和岚松都那么小一点点,转眼间这么大了……我也老了……” 她说着自己笑了笑,说:“萨娅……将来去见了她,她还是年轻漂亮……她会不会认不出我……” 顺太妃一只手把萧轻霂揽在怀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萨娅的衣服,脸缓缓埋进红色的锦绣旧衣里。 半晌顺太妃才抬起脸,面上都是眼泪,她轻轻抚着瑾王殿下的头发,眼神温柔,她颤抖着声音说:“歧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都该知道的……岚松也是好孩子,是我们没有福气……” 萧轻霂连着衣裳抓住了她的手,眉头动了动,眼圈先红了。 她俯首亲吻了这件旧衣,侧头看向他,笑道:“你最不爱哭了,怎么也要哭吗?让你阿娘知道了,要笑你好几天……” 萧轻霂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娘娘,岚松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您不见见他吗?” 顺太妃闻言立刻又落了泪,眉头紧蹙着,说:“歧润,他……我也只能交给你了,我已经等不到了,你们要做的,都去做吧,我没法……” 她说着突然哽了哽,紧紧抱住了那件衣裳,她上身倾在梨木桌上,眼睛不受控制地在落泪,洇湿了那件红色的衣裳。 第159页 她闭住了眼,眼泪顺着脸颊落在手中的衣裳上,她说:“歧润,你都知道……我早就撑不下去了,我能为你做的,也不过这么多……没有萨娅的宫城,不过是一座金子打的热锅,里头都是煮沸的热汤……” 她喃喃说了许多,最后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说:“你记住你阿娘说的,雨是恩赐,你也是……岚松也是,没有谁是有罪的……有罪的是那挣不脱的宿命罢了……” 宫殿外炸起了一声惊雷,轰隆隆的余声响了好一会儿。 一声惊板掺着雷声,嗡嗡地震颤许久,太监拔高的声音从庆顺宫响起:“顺太妃娘娘薨了。” 第86章 紧逼 路千棠在宫门外等了一天,终于瞧见那位殿下出来,忙上前去扶他,见他满面哀色也没多言,待坐进了马车递了茶水到他唇边,说:“一进宫就待了这么多天,你要是累就睡一会儿。” 萧轻霂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眉目间都是疲惫,枕着他的肩没言语。 路千棠侧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我还给你煮了长寿面,你也没吃成,回去补一碗吧。” 萧轻霂轻轻笑了一声,说:“这也是可以补的?” 路千棠说:“我的心意,什么时候补都行。” 萧轻霂抓住了他的手,眼神空空的,半晌才说:“顺娘娘走了,我怎么跟岚松交代……” 路千棠心里发酸,攥紧了他的手,说:“生死之事,神仙都不一定说了算,更何况你。” 路千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脸,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跟我还装什么云淡风轻。” 瑾王殿下那双丹凤眼微抬,看了他一眼,又颤颤地阖住了,眼皮动了几下,顺着脸颊落了泪。 萧轻霂的睫毛也湿了,他眉心动了动,说:“这么多年,竟然是我错怪她了。” 路千棠抬袖给他擦了擦泪,说:“什么?” 萧轻霂嘴角习惯性地勾起,露出一个笑来,说:“我以为,她看着我就会想起我母妃,会给她徒添伤痛,她被我和岚松绊着,生死都不由得自己作主。” 萧轻霂的眼泪静默地滑过他的脸颊,瑾王殿下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萧轻霂又说:“我知道她独自活在宫城里千般万般痛苦,日日受天人两别的伤痛折磨,我都知道。但是……” 他说着哽了哽,又闭上了眼,缓了一会儿才说:“她走了,我和岚松就没有亲人了,我知道她的痛苦,但还是出于私心……想让她留下来。” 路千棠没见过他流这么多的眼泪,心里酸楚得不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凑过去亲他的眼睛。 萧轻霂闭着眼流了一会儿泪,许是被他亲得痒,笑了一声:“你干什么?” 路千棠又给他擦了擦脸,亲了亲他的脸颊,说:“心疼,想哄哄你。”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了。”半晌又叹了口气,说:“可能对她来说也算是如愿以偿了,我只是还会想她,也想我母妃。”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萧轻霂的眼睛还有点红,神色不再那么郁郁,转头问他:“我的面,还有吗?” 路千棠眉眼一弯,说:“当然有——我头一次给你过生辰,结果也没赶上,当然得补一个给你。” 瑾王殿下微微歪头看他,说:“你什么时候会煮面了?” 路千棠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说:“我一直都会啊。” 瑾王殿下露出质疑的神色,路千棠又笑着扑回他身上,说:“卿知姐姐教我的——不过你放心,不难吃的。” 萧轻霂一乐,说:“你都为我去学了,难不难吃又有什么关系,我哪能这么不解风情。” 路千棠严肃起来,说:“那不能的,我可练手了十来碗,不至于难吃。” 萧轻霂笑出了声,故意说:“那练手的面都给谁吃了?” 路千棠挠了一下头,笑说:“府里的下人,基本上都尝过了,卿知姐姐也……” 萧轻霂说:“旁人都吃过了,那我的就不是独一份了。” 路千棠急道:“那不一样!他们的都是清水面,你的有鸡蛋和青菜。” 萧轻霂乐不可支,说:“没有别的了?” 路千棠想了想,说:“牛肉?” 萧轻霂按住他的后脑勺让他低下头来,说:“你这是让我点菜?” 路千棠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笑说:“你要是点到我不会的,我就只能作弊了。” 萧轻霂的眼神滑到他的嘴唇上,喉头动了动,张嘴含住了他的嘴唇,吮了吮,又拉扯着咬了一下,很是亲昵地吻了一会儿,抵着他的额头说:“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讨人喜欢。” 路千棠立刻笑了,说:“没有,你就说我给你添堵。” 萧轻霂捏了一把他的脸:“还挺记仇。” 路千棠眼睛晶亮,带着笑意,轻声说:“那你再说一次喜欢我,我就不记仇了。” 萧轻霂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笑说:“你最讨我喜欢。” 路千棠眼睛弯弯的,说:“那你还哭不哭?” 瑾王殿下这会儿不想听见这个字,别扭地转了过去,轻咳了一声。 路千棠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笑说:“殿下哭也好看,不用害臊。” 萧轻霂抬手把他的爪子打开了,说:“少蹬鼻子上脸。” 第160页 路千棠偏不,凑过去趴在他颈间一通乱嗅,说:“好几天没瞧见你了,让我抱抱。” 萧轻霂被他黏糊的也不发作了,任他抱了一会儿,说:“现在萧利从正到处悬赏私通纳蛮的罪证,等差不多时机,你就把东西呈上去。”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宫里的刚被撂倒,这几天陛下就把部分姚党拔了干净,动作可真快——他可比我们着急。” 萧轻霂笑,说:“那也省了我们的事了,你添把火,萧利从正忙着清理姚党,侯府的事情,也可以找个机会一并说了,眼下金锁也拿了回来,那事又跟姚章脱不了干系,萧利从不会不关注的。” 路千棠又嗯了一声,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萧轻霂摸他的脸,问:“怎么了?” 路千棠说:“这件事一旦提起来,我爹的部分手札就要当证据交出去,我舍不得。” 萧轻霂笑了笑,说:“横竖是交给大理寺审,放心,事情一结,我把你交出去的东西都要回来。” 路千棠咻然抬了头,说:“殿下说话当真?” 萧轻霂说:“我几时跟你说过大话。” * 近些日子后宫朝堂都闹得不可开交,路千棠在朝会上呈上去一份大齐边境的布防图,说是当初在梁衮边境时,从纳蛮头领手里缴获的。 萧利从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似乎没看出什么名堂。 路千棠上前道:“这份布防图年代已久,但军事布防图关乎大齐存亡,臣便一直妥善保存着,前些日子才瞧见图的边角上有一处不明显的印章痕迹,因为时间太长,有些褪色,臣请人验了,说这章,正是姚阁老的私章。”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萧利从大怒,猛地一砸龙椅,骂道:“布防图都到了纳蛮人手里,姚章,你想造反吗!” 姚章因为近日一连串的打压收敛了许多,在朝堂上已经不甚多言了,这会儿被萧利从突然的呼喝弄得愣怔了些会儿,忙上前跪下说道:“臣不知道什么布防图,还请陛下明察。” “是吗?”路千棠讽刺一笑,说,“陛下,臣缴获的不仅有边境布防图,还有姚家名下的商铺与纳蛮商队的往来账单。” 太监小跑着接了账本,又小跑着呈上去给皇帝。 萧利从默不作声地翻看账本,整个大殿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响。 路千棠说:“前段时间臣营中将士生了一场怪病,咯血骨痛,浑身发冷,不过臣有幸请来了一位神医,臣才得知那是中毒,险些误以为是起了时疫。” 萧利从立刻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 路千棠看了姚章一眼,继续说:“后来查出,是纳蛮人伪装成做香料生意的商队,混进了梁衮边境,这才让将士误食了毒药,并且这支商队一路东行,最终抵达了郢皋!” 萧利从神色大变,说:“此话当真?” 路千棠俯身道:“臣不敢有半句假话。” 萧利从问:“那支商队现在何处?” 路千棠眼神灼灼,说道:“先前应当在姚安大人的药坊歇过脚,如今在哪里,臣也不知。” 姚章声音嘶哑道:“这位将军实在是血口喷人,商队现在何处你说不出来,倒是一口咬定是我姚家招待了这群人,未免太过草率。” 路千棠说:“近两年各个关卡戒严,凡是进出境都有记录,臣查到梁衮边境的商队记录——阁老,您应该知道,通关文牒会留下痕迹的吧?” 姚章仍然满面不以为意,说道:“通关文牒是当地州府办理,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路千棠一笑,说:“是,但州府办理的文书和京城亲批的又有不同,这个也会留下痕迹——阁老不知道吗?” 姚章冷哼:“你一个小娃娃倒是来质问起我来了,郢皋的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你怎就一口咬定是经我手办的?” 路千棠微微颔首,说:“这个的确无法查证。” 姚章胡须动了动,眼神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路千棠又说:“不止边境会审查通关文书,想要进入郢皋的外来人都得经过几层盘查,更别说一支商队了。” 路千棠笑,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说:“商队进入郢皋,需要三品以上官员的荐信加盖官印,并且由商馆接引——奇了,陛下,您说这支商队直接跳过了商馆,到底是拿着谁的荐信,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关于顺娘娘,人物出场时我就在暗示了,这个结局是早就定好的,至于她为什么会离开,她的想法和死因,还是留给读者随便猜吧,解释了就没意思了 第87章 朝会 路千棠左一封荐信,右一沓账本,掏得姚章脸色精彩纷呈。 萧利从木着一张脸,没露出半分情绪,东西都让一旁的太监接了过去,看到荐信时才微微皱了眉头,看向姚章,说:“姚卿,这上面可是盖着内阁的印,不知道姚卿作何解释?” 姚章胡须一颤,说道:“内阁?瑾王也掌过一段时间,能用内阁官印的可不止臣自己啊陛下——今日这位将军一味的污蔑老臣,不知道是何居心!” 萧利从又看向路千棠,路千棠眼都不眨一下,说:“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这支商队与姚家名下的药坊做买卖,有账单为证,且药坊伙计亲眼目睹,臣也有人证——且据臣所知,瑾王殿下掌内阁时,并未动用过阁老手里的官印吧。” 第161页 姚章一瞪眼睛:“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竟敢在朝堂上信口开河,瑾王动没动用过,你说了能算?” 路千棠也不恼,说道:“臣向瑾王殿下亲口求证过,并且陛下也应该知晓——瑾王掌内阁期间,所有章程都由内阁先审,陛下朱批,再下发。” 路千棠又向萧利从行礼,说:“陛下,不知道臣说的对不对。” 萧利从想了想,点头道:“的确如此。” 姚章还想说什么,都察院御史樊清上前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萧利从按了按太阳穴,说:“讲。” 樊清说道:“两年前姚家小公子开黑赌坊被查封,但是近期臣等查访发现,那赌坊又悄无声息地起死回生了,是靠收‘羊羔利’来回拢银钱,并且赌场的交易都流进了一家叫春盛的钱庄里。” 萧利从脸色微沉,说:“还有呢?” 樊清向高座上看了一眼,掀袍跪下道:“春盛钱庄接手了赌坊账本,银钱多数供给了梁衮军费,这家春盛钱庄,也是在姚阁老名下。” 萧利从猛地一拍桌案,骂道:“好大的胆子!” 朝中百官无不俯身跪下,个个噤若寒蝉,姚章更是一脸不可置信,浑浊的眼珠乱转。 萧利从怒道:“朕道梁衮都封锁这么久了,梁王哪来的军费供给,原来阁老刮了民脂民膏,去供养反贼!姚章!你想干什么!太祖皇帝是给了你姚家免死金牌,但天大的免死,都不免卖国和叛乱的罪!” 姚章喘着粗气,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辩白,叩头道:“还请……还请陛下明察。” 萧利从嘭地摔了茶盏,碎片四分五裂地躺在金殿玉阶下,还洇洇散着热气。 萧利从拂袖而起,说道:“明察是吧?朕自然要明察!瞧瞧那盖了你私章的布防图到底都干了什么好事!” 萧利从正要叫“来人”,路千棠又跪到了大殿正中,高声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萧利从看他一眼,平息了怒气,说:“你说来听听。” 路千棠叩头道:“不知陛下是否记得十多年前的凉兖大败,那场大战使得定北侯府付之一炬,整支凉兖狼骑葬身塞纳草原,纳蛮人一路南下,直打到锦屏山外。” 萧利从眉头紧皱,明显路千棠突然的这一出不在他知晓的范围内,但此时也不好露出什么,他便顺着路千棠的话说:“记得。” 路千棠抬起脸,说道:“昔日凉兖狼骑战无不胜,却折在了纳蛮五千野兵手里,正是因为有人通敌卖国!内贼与纳蛮人里应外合,才葬送了整支凉兖狼骑!” 朝会上顿时骚动起来,惊叹声不止。 萧利从来了兴致,一摆手,说道:“说说看。” 路千棠说:“太祖皇帝曾赠给姚家和老定北侯各一件御赐之物,定北侯手中的正是一把金锁。” 萧利从摆摆手表示知道,让他继续说。 路千棠又深深叩头,说道:“那把金锁,臣带来了。” 萧利从神色一震,噌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会在你身上?” 路千棠答道:“还请陛下听完,臣再向陛下请罪。” 萧利从缓缓坐回去,看路千棠招手,一个太监捧着锦盒走了进大殿,小跑着上前把东西交给了萧利从身侧的大太监。 萧利从眼神紧紧盯在路千棠身上,半晌才移开视线去看大太监捧出来的东西。 萧利从看了路千棠一眼,说:“正是太祖皇帝的金印。” 路千棠再次叩头,说道:“臣手中有定北侯留下的手札若干,那时凉兖布防泄露,导致粮草遭袭,后备空虚,侯爷上书请求朝廷援助,但这封折子却没能到先帝的手中。” 萧利从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说:“你还有什么证据?” 路千棠说道:“侯爷手札中,夹着一封朝廷的驳信,那封驳信,正是出自姚阁老之手!” 姚章顿时一头冷汗,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道:“你……” 路千棠眼神沉郁,又叩头说道:“陛下,臣路千棠,是定北侯路鉴明之子,当年凉兖一战实在惨痛,整个定北侯府化成飞灰,臣有幸逃得一命,不忍大齐朝廷被奸臣叛贼蒙蔽,冒死一谏!” 路千棠声音发颤,说道:“陛下,凉兖数万将士一生守疆护土,却死于背后刺来的一刀,臣替数万英魂叫冤!还请陛下明察,重惩叛贼!让将士们魂灵安息。” 朝中敬仰定北侯的大臣不在少数,只是一直苦于姚党权威,个个自保尚且艰难,又哪来的能力替别人伸冤告屈,如今路千棠一通喊冤,喊得旁人也心内发颤,一时朝内满是求告之声,声声震耳。 萧利从手掌下压,底下静了,萧利从眼神冰冷,从姚章身上又扫到路千棠身上,说:“姚章通敌叛乱,又私通反贼,暂且压入天牢,交由大理寺审理,待三司会审后再做决定。” 待姚章被带走,路千棠立刻又跪下了,俯首告罪道:“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治罪。” 萧利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看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只说:“你倒是说说,你什么罪?” 路千棠埋首道:“臣犯了欺君之罪。” 萧利从还没说话呢,旁边的大臣上前道:“还请陛下宽恕,路将军死里逃生,怕是步步艰辛,若不隐藏身世,只怕是无法活着向陛下喊冤了。” 第162页 一时又是一片求情声,萧利从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没作声。 路千棠跪着也没抬头,又说:“臣苟活至今,只求能替凉兖将士伸冤,为陛下锄奸,再没有更多祈求了。” 萧利从笑了一下,说:“朕还没说要治你的罪,你倒是先发制人。” 路千棠还是没抬头,真有文人死谏的模样了,萧利从这会儿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说:“你拿出来这么多证据,朕赏你都来不及呢,定北侯本是忠义之臣,你是他的后代,又何罪之有——起来吧。” 路千棠谢了恩,站到了一旁,萧利从看了看他又说:“没事就退朝吧——路卿留下。” ———————————— 注: 羊羔利:元代盛行的一种高利贷。羊产羔时本利对收,故名。《元史·太宗本纪》:“官民贷回鹘金偿官者,岁加倍,名羊羔息。”(注释来自度娘) 第88章 闲情 路千棠中规中矩地随着萧利从进了御书房,垂首侍立一旁。 萧利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父亲是大齐的英雄,你不必惶恐,朕不治你的罪。” 路千棠忙跪下谢了恩,萧利从一摆手,说:“别跪了,起来说话。” 萧利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说:“朕总觉得你很是眼熟,方才突然想了起来——你在先帝身边伺候过?” 路千棠道了声是,说:“是先帝怜悯。” 萧利从哼笑道:“不止,你是京西营出来的。” 路千棠心内直跳,又应了声是。 萧利从站起身,绕着他走了两圈,打量了一个遍,说:“你跟过瑾王?” 还不等路千棠说话,萧利从自己笑说:“现在跟他关系也挺近,是不是?” 路千棠紧紧抿了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时没作声。 萧利从眼神黑沉,说:“朕的探子可都睁着眼呢,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路千棠立刻掀袍跪下了,说:“都是陈年情谊,上不得台面,臣只是不想污了殿下名誉,但从未想过蒙蔽陛下。” “是吗?”萧利从笑了笑,说,“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当初在京西营敢同瑾王厮混,如今不敢了?” 路千棠脑内疯狂乱转,半真半假地垂首道:“那时候只当是殿下一时兴起,臣人微言轻,只是想安身保命,再无他想。” “那现在呢?还要靠瑾王安身保命?” 路千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说萧歧润怎么没说这位陛下还来这出,一时急得汗都要下来了。 寂静了片刻,萧利从看他这个样子突然哈哈笑出了声,说:“起来吧,你刚给朕立了一功,哪能因为这点事情就问罪你。” 路千棠刚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犹疑地缓缓站了起身。 这位陛下的眼神再次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整遭,才说:“回吧。” 路千棠出宫就瞧见瑾王的车驾停在宫门外,明显是在等他。 但路千棠还有些惊魂未定,颇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心里有所顾忌,上前打了招呼,低声说了两句,没敢上车去。 瑾王殿下掀帘露出半张不悦的脸来,说道:“你闹哪一出?” 路千棠压低声音道:“陛下刚刚警告我了,殿下,先避嫌吧。” 萧轻霂又问他:“你到底上不上来?” 路千棠犹疑了一下,瑾王殿下那一双凤眼从眼角到尾梢都挂着不满,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哗地摔上了车帘。 路千棠这下更战战兢兢了,心里担心宫里那位的眼睛,又怕这位殿下要生气,就绕了路悄没声地故技重施——翻墙进了王府。 可惜今天那位殿下没给他留门。 路千棠很是可怜地去推了他的窗,窗一推就开了,路千棠一撑就要翻进去,却被人一掌按在了额头上,往外推了一把。 路千棠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说道:“殿下,怎么不放我进去,这会儿有点冷了。” 萧轻霂哼了一声,说:“避嫌,将军回吧。” 路千棠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一推一拉制住了他的手臂,趁机跃身跳进了屋里,还背手带上了窗户。 路千棠拉扯着抱他,险些被他拧了胳膊,两个人力气都不小,不一会儿就双双绊了一地。 路千棠压在他身上,见缝插针地去亲他,瑾王殿下一脸的不乐意,眼看气还没消呢。 路千棠又跟他扮可怜相,说:“殿下,你都不知道,我让吓死了,那位什么都知道,还问我为什么和你走这么近——这个问题你怎么没给我准备好,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萧轻霂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说:“从我身上起开,我的马车你都不敢坐,怎么敢翻我的窗?” “殿下,”路千棠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我真让吓着了,你都不心疼我,你摸,心跳得好快。” 萧轻霂的手被强制他按在了胸口上,瑾王殿下一时无语,说:“你有什么好怕的,萧利从最爱装人五人六的,他哪里敢立刻就干卸磨杀驴的事情,你刚给了他这么多好处,他能转脸就治你的罪?连你隐瞒身世都没追究,会追究你睡在谁的床上?” 路千棠立刻呜了一声,抱着他说:“那你不提前跟我说,我都要吓死了。” 萧轻霂推他:“少来这一套,起开。” 第163页 路千棠装没听见,俯首亲他,说:“殿下,让我亲亲。” 萧轻霂被他一通乱亲,亲的火气也哑了,没忍住露出了笑意,说道:“你非要躺在地上亲吗?” 路千棠闻言立刻拉他起身,又亲他道:“殿下不生我的气了吧?我头一次在朝堂上说这么多话,昏头了,好殿下,别跟我计较,下次不会了。” “路千棠,”瑾王殿下掐了一把他的腰,张嘴叼住了他的耳垂,轻声说,“换换话术,你成天就这一套好来糊弄我?” 路千棠被他弄得一痒,笑道:“只要能让你不生气,还分什么这一套那一套的。” 萧轻霂也不想跟他计较了,亲了亲他的嘴唇,轻声说:“今天在朝堂上看你把那老东西说的脸色跟酱缸似的,本来想夸夸你的,没想到傍晚就干了蠢事。” 路千棠张了嘴让他的舌头滑进来,缠绵地交换了一个吻,半晌才喘着气说:“我太害怕了,我怕陛下一生气,再把我弄出去,我就见不到你了,我天天都要想你。” 瑾王殿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没有提前告诉你是以为你明白,谁能想到……你还真不明白。” 路千棠紧紧抱着他去吸他的舌头,痴缠地亲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我一遇上你就昏了头,这不是你的错吗?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萧轻霂嗤地一笑,说:“说的什么混账话。” 路千棠伸手拽住了他的腰带,偎在他的颈窝亲咬,气息不稳道:“殿下,好些天没做了,今天要不要?” 萧轻霂掐住了他的下巴,拉着他踉跄了几步,跟他咬耳朵:“玩个新鲜的,敢不敢?” 路千棠把他侧颈咬得红了一片,湿泠泠的,听他说话才抬眼看了看他,不确定道:“总觉得是什么坏招……我不敢随便应你了。” 瑾王殿下一双含情眼都是笑意,说:“乖棠棠,你不敢吗?” 路千棠支吾了一会儿,说:“不能让我躺着吗?” 萧轻霂握住了他的腰,手指下滑,若有若无地从他身上蹭过去,蛊惑道:“那有什么意思——殿下又不会害你。” 路千棠眼睛黑亮,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凶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推搡着他往后退,手指飞快地剥了瑾王殿下的朝服。 待跌到床榻上,外衣和腰带都乱扔了一地,路千棠还压在萧轻霂身上乱啃,任他的手指一路钻进里衣。 路千棠在他手底下喘个不停,贴在他身上粘腻地亲吻,说:“三法司会审不会出岔子吧?” 萧轻霂轻笑一声,说:“就是要让他出岔子。” 路千棠愣了愣,双手撑在他肩上,说:“什么?” 瑾王殿下慢条斯理地捋了捋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后脑勺亲他的额头,又亲到他的眼睛上,说:“别急,拔起萝卜还能带出一大串泥——不能这么便宜他,还得让他发挥点作用。” 路千棠瞬时明白过来,俯首回应他的吻,笑说:“我听殿下的调遣。” 萧轻霂笑了笑,轻声说:“萧利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对他心软。” 路千棠的手已经抚上了瑾王殿下的小腹,说:“你明日再跟我说,这个时候不要说别人了。” 萧轻霂按住他的腰,猛然往身前一按,低声说:“今天没准备?” 路千棠正咬他的下巴,蹭了蹭他,说:“你帮我。” 萧轻霂抓住他的肩膀,突然翻身把他按在了床榻上,用膝盖顶开他的腿,俯身吻他。 ……………… 清理完路千棠手软脚软,饿的肚子一直在叫,人却根本不想动。 瑾王殿下伸手过来捏他的脸,刚碰到就被一口咬住了。 路千棠满脸怒气地咬了他好一会儿,恶狠狠松了嘴,只留下了浅浅的牙印。 萧轻霂心情很好的样子,问他:“饿了吗?” 路千棠闭着眼说:“晚膳还没吃呢,被折腾成这样,我要饿死了。” 萧轻霂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说:“叫人把晚膳送进来吃。” 路千棠半天才睁眼看了看他,说:“我没力气。” 萧轻霂笑说:“殿下喂你。” 路千棠笑了一声,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下次、绝对不玩这个了。” 瑾王殿下也没露出什么遗憾的神色,这会儿脾气好得不行,好像说什么都行。 路千棠心安理得地让瑾王殿下伺候吃饭,倒也不是真没力气,就是被折腾得太惨了,总想找点补。 路千棠就着他的手吃完了一大碗虾饺,又喝了鸡肉粥,才想起来正事,问道:“殿下,陛下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但是等姚章的事情一结,他就该来清算我们了。” 萧轻霂一脸不以为意,把勺子递到他嘴边,说:“那就在他清算我们之前,先把他清算了。” 路千棠张口接了,说:“殿下帮了他那么多,果然都是得要回来的。” 萧轻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说:“有借有还嘛——” 说着他看了看手里的碗,又看了一眼路千棠,把路千棠看得心里发毛,正吃着突然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你自己要喂我的!” 瑾王殿下一本正经:“这是第二碗。” 路千棠:“……” 路千棠:“殿下,你的报酬论碗啊……” 第164页 # 催金戈一鸣 第89章 担忧 姚章被收押候审,姚氏党羽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姚太妃说是犯了疯病,也被禁足在自己的宫殿中,不许任何人探视。 一时之间姚氏高楼坍塌,宾客散尽,三法司会审不过是走个明面上的章程,再说证据一把又一把,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眼见盛极了几十年的姚家终于要变成一捧青灰了。 萧利从也尽可能摆出仁义姿态,命人重查定北侯府的案件,但由于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只有几个老臣和旧部可以说上两句话,路千棠手里也就只有父亲留下的手札——其实眼下,冤或不冤,左右也不过陛下一句话。 按祖制律法,定北侯薨后应当追封入王侯陵寝,当年不明不白是因为一个叛乱的疑云久久徘徊不去,而如今姚家轰然坍塌,想给定北侯清白实在再简单不过,只是已经过了小半月,宫里那位半句也没提这事。 三法司的章程也走得差不多了,瑾王殿下很信守承诺地把路千棠交上去的手札又要了回来。 路千棠还穿着朝服,现在真是一点都不避讳,坐着瑾王殿下的车驾跟人回来了。 路千棠随手翻了翻,皱着眉头说:“陛下现在是什么意思,一说追封的事情他就容后再议,马上姚章的案子都要审出来了,这会儿再不议,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萧轻霂缓缓走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肩膀:“按理说爵位封号也该还给你了,也是一句话都没有。” 路千棠抬头看了看他,说:“殿下……” 萧轻霂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说:“我有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了。” 路千棠疑惑地看过去,抢走了他倒好的茶水,自己喝了,说:“什么大事?” 瑾王殿下也不恼,自己又拿出一个茶盏,重新倒茶,说:“近些日子通商口开了,边境不会很太平。” 路千棠乍一抬眼,说:“这么快吗?” 瑾王殿下那双凤眼露出轻佻的笑意,没接他的话,只说:“你那个小师妹,好像来郢皋了。” 路千棠露出很疑惑的表情,问:“她来干什么?” 萧轻霂笑说:“你都不知道,我去哪里知道。” 路千棠嘁了一声,说:“殿下不是手眼通天?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吗?” 萧轻霂撂了茶盏,去握他的手,说:“苏淮钱庄出了点问题,你那小师妹把账本带过来了,得瞧瞧哪里出了问题。” 路千棠脸色一变,说:“怎么让她来办,她才多大?出事怎么办?” 萧轻霂戏谑地看他一眼,说:“放心,有人跟着,不会出什么事,小丫头不显眼,会比较稳妥。” 路千棠哼了一声,说:“她几时到?” 萧轻霂说:“算算时辰,这会儿该到琳琅酒楼了。” “到了?”路千棠又是一脸惊色,说,“殿下,你瞒得好紧,她都到了你才告诉我?怕我阻挠吗?” 萧轻霂抓了一下他的手,往怀里拽了拽,说:“你先别生气,我自然是有万全之策才让她来办,也跟你师父商量过的。” 路千棠猛地挣出了手,语气生硬道:“那是自然,不用跟我商量,我的意见也不重要。” 这话说罢两人都静了,路千棠垂着头,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瑾王殿下很是好脾气的没跟他计较,又去握住了他的手,说:“我知道,别心急,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还能怎么拖。” 路千棠心里一团乱麻,说:“我不知道,最近心里总是很不安稳……”他说着握紧了瑾王殿下的手,又说:“我手底下的人一直跟京西营不对付,前两天又打起来了,小打小闹骂过罚过就算了,但是我心里放不下,总觉得要出事。” 路千棠说着又狠狠抓了一下他的手,说:“当初的驳信不是姚章一个人就能瞒天过海的——郢皋不能待了,我想先拔营……” 萧轻霂一把按住他的肩头,说:“你怎么慌成这样?眼下萧利从把你捧得这么高,他会让你外调吗?我们陛下可最怕旁人的口舌,他不会让你走的。” 路千棠闭了闭眼,说:“这些人里,大多是跟我从梁衮出来的……还有许多没能离开梁衮的,我心里一日比一日不安稳,我怕再待下去,我得带着他们都埋在这金窟底下。” 路千棠说着都要出汗了,他的眼神变得阴沉黑郁,低声说:“我做过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若是查出来一桩,我得死无葬身之地,但我自己也就罢了,他们……” 萧轻霂脸色也沉了沉,说:“当初你做的时候都不怕,怎么现在反而畏手畏脚,他若真想治你的罪,想找全证据也需要时间,你慌什么?” 路千棠手心也有些汗津津的,他垂了头,说:“当初我除了孤注一掷没有别的选择,现在……我已经看见了真相,只差揭开那层面纱——我不想像我爹那样,死的不明不白,拳拳忠心,所托非人。” 萧轻霂叹了口气,说:“怪不得这几天都心神不宁的——不用担心,你那一桩功大家可都没忘呢,他要真想对你下手怎么都得等姚章这件事彻底了结干净,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你信我,行吗?” 路千棠眉头动了动,蹲在他身前,抱住了他的腰,说:“我这几天,总梦见塞纳草原,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这些了,心里担忧得要命,朝堂上的事情我的确不太擅长,还不如去边境吃沙子来的踏实。” 第165页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他们怎么欠下的,就该让他们怎么还回来——放心,殿下睁着眼呢,任谁都算计不到你头上。” 路千棠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才说:“青青……我明天去瞧瞧她。” 萧轻霂笑了:“不生气了?” 路千棠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眼神,闷声说:“还是有点生气。” 萧轻霂伸手捧了他的脸,说:“那殿下跟你解释解释——这几日瞧你忙姚章这个案子,心情总是不好,怕跟你说了又给你徒增担忧,但是我都安排妥当了,不会出岔子,不然我也不敢让她来冒险,出了事你不得吃了我。” 路千棠心气顺了些,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张合了几次都没声音。 萧轻霂看着他笑了笑,俯首去亲了亲他,说:“这个解释还满意吗?” 路千棠抬手抱上了他的脖颈,讨了个粘腻的吻,半晌才说:“下次要跟我商量。” 瑾王殿下凤眼一弯,说:“我记住了——上次说让你掏我的腰包,去请你小师妹吃饭,但也没请成,这次一并请了吧。” 路千棠笑了笑,说:“听说琳琅楼的乌鱼蛋汤很是有名,我早就想尝尝了,殿下也请我吗?” 萧轻霂抬手敲了他一下,说:“什么请不请的,荷包都给你了,你愿意做什么,不都随你?” 路千棠眯了眼笑,问他:“殿下要一起去吗?” 萧轻霂摇头,笑道:“我去了怕你那小师妹要坐立难安,就不去给人添不自在了。” 路千棠站起身,抱着他亲了一口,说:“好殿下,那我明天就不能陪你用晚膳了。” 萧轻霂轻笑,说:“今天的晚膳还没用呢,你倒想着明天的了。” 路千棠也笑,亲昵地贴着他说:“我这不是怕殿下没我陪着,饭都不想吃了。” 瑾王殿下突然拽了一下他的朝服,说:“先把朝服换下来吧。”路千棠还没应好,他又说:“弄脏了明日上朝就麻烦了。” 路千棠顿时一阵警惕,忙拉紧了自己的衣裳,说:“什么弄脏了?” 瑾王殿下一脸无辜,说:“晚膳熬了粥,怕你溅到身上,怎么?不然还能怎么弄脏?” 路千棠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往后退了几步,说:“那我去换衣裳,你待着别动。” 瑾王殿下神秘一笑,没应声。 路千棠进了里间,朝服脱了下来放到一旁,刚伸手摸到常服,就十分惊悚地后退了一大步。 瑾王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钻了进来,把他的常服扔了老远,自顾自地解了腰带。 路千棠哎了一声,说:“你干嘛扔我衣服?” 瑾王殿下突然伸手拉他,抬手用腰带把他的手系在了身后,一用力让人坐在了自己腿上。 路千棠被他按着腰,手腕挣了挣,开始战术拖延,说:“殿下,我饿了,晚点再闹吧。” 萧轻霂拽着他的领口把他拉到自己身前,说:“那天的玩法还喜欢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路千棠就开始起鸡皮疙瘩,他反思了好几天,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没原则,于是斩钉截铁道:“不喜欢!” 瑾王殿下很遗憾地叹了口气,说:“可是我还挺喜欢的——那天你的手都不用绑,不好吗?” 路千棠叹气,从他腿上滑下来,没好气地把他的膝盖踢开,俯身跪了下去,无奈道:“殿下,能把我的手解开吗?” 瑾王殿下已经眯住了眼,说:“我喜欢看你不用手。” 路千棠心说,真是难伺候,只好俯首用牙齿去扯他的衣裳,折腾了好半天才算是进入了正题。 路千棠被他抓着头发,喉间噎得难受,但听他喘息还是忍不住从小腹窜起一阵邪火。 路千棠没法用手,就比以往更费劲,两颊都酸痛了,突然觉得身下被踩住了。 瑾王殿下俯下身亲了他发红的眼睛,拽着他的头发说:“我也帮帮你。” 第三卷 开启~顺便这几天签到每天会有一百个海星哦(对不起我又来乞讨海星了( ^3^ )╱~~ 第90章 酝酿 路千棠第二天就去了琳琅楼,乔青青早早就等着了,见他进来很欢喜地跑上前来和他说话:“师兄!我给你带了古阳城的粽子糖,你吃过没有?我觉得很好吃,让人给你送过去了。” 路千棠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肩,说:“好——路上还顺利吗?” 乔青青随他入了座,说:“还行,没遇到什么麻烦——师兄,我听说你最近很忙,怎么还有空陪我吃饭?” 路千棠给她倒了茶,说:“哪能天天都忙,再说,再忙也不能把你晾着。” 青青就很受用地笑了声,这会儿正和他说话呢,突然刹了话头,凑近了看他,很是疑惑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脖子,说:“师兄,你脖子上是什么?” 路千棠自己摸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往后撤了撤,把领子往上拉了一下,说:“不知道,可能是被什么咬了。” 青青咦了一声,也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说:“才刚四月,就有蚊子了?” 路千棠尴尬地蹭了一下脖颈,转移话题道:“是谁陪你来的?总不能是你自己吧。” 乔青青嗫嚅了一下,说:“就是那个呆头呆脑的、苏潜,他说他正好要来姑姑家对账,就陪我来了。” 第166页 路千棠笑了一下,说:“师父知道吗?” 乔青青点点头,说:“知道的,他也不管,楚王殿下安排好了,还派了暗卫,我爹就没多问了。” 路千棠就和她说了一会儿闲话,乔青青半天欲言又止的,路千棠笑说:“你有什么就直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乔青青小心瞧了瞧四遭,说:“师兄,我听说有一批通羌人已经从望月港上岸了,说是商队,但我觉得不是,我爹那天和楚王殿下说这个呢,他们不让我听,我不小心听到了——师兄,你说这些通羌人要干嘛呀?前一段时间不是连通商口都关了,不就是防他们吗?” 路千棠顿了顿,说:“没和别人说过吧?” 乔青青一摆手,说:“当然没有,我只和你说了,我也不想多嘴,但觉得应该是大事,他们也不声张,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路千棠略微思忖片刻,看了看她,说:“最近怕是不能太平了——那些通羌人想要的很简单,大齐的物产和白银。” “通羌说起来左右地界太小,通羌人又几辈子都是渔民,大齐地广物博,他们早就心痒痒,要是有人能给他们行方便,当然乐得来冒一次险——” 乔青青的眼睛缓缓睁大了,不等他说完,就插话道:“行方便?谁给他们行方便?” 她说着很惊恐地捂住了嘴,说:“师兄,我爹他们……” 路千棠笑了一声,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当然不是,他们有他们的考量,你别瞎猜,不会有太大的差错,楚王殿下自有他的考量。” 路千棠说着给她夹菜,说:“姑娘家家的别想这么多,你有疑惑可以来问我,只是别说给旁人听就行,师兄从来不骗你。” 青青就笑了,说:“那是,所以我只问了你。” 路千棠撂了筷子,说:“那苏小兄弟怎么没来一起吃饭,怎么说也陪了你一路,也该请他喝个酒。” 乔青青扁扁嘴,说:“不想让他来,他聒噪得很,看见就烦。” 路千棠笑,说:“他要是不聒噪,你一路上不得无聊死。” 乔青青呸了他一声,说:“师兄,你老惦记他干什么,他只是和我顺路,还是搭了我的顺风车呢。” 路千棠笑笑不语,又说:“说起来你还没去我那里玩过,哪天有空去千里醉坐坐,这个时候正好海棠花都开了,好看得紧。” 乔青青眼睛亮了亮,但是又犹豫道:“我去,会不会碍你的事?” 路千棠不解:“你能碍什么事,你住我那里都行。” 乔青青赶紧摆手拒绝,说:“不了不了,我可不敢。” 路千棠更疑惑了:“你这是怎么回事,还跟我客气上了?” 乔青青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说:“我来之前楚王殿下还特意叮嘱我,说‘最好不要住你师兄那,会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师兄,你那院子——” 乔青青说着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路千棠:“……” 楚王殿下怎么这么关心别人的家事? 路千棠颇无奈道:“是,会有妖精出没。” 乔青青立刻当真了,紧张兮兮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说:“师兄,要不要请人驱驱邪?” 路千棠有些哭笑不得,说:“你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青天白日哪来的妖邪——你想去住就放心住,有我在,真有妖精也不去找你。” 乔青青噫了一声,说:“那你还吓唬我,不过嘛,去看看花还是可以的,住就算了。” 路千棠颇无奈地摇摇头,也没再多说。 路千棠这晚回了千里醉,因为这几天海棠花开得好,瑾王殿下下了朝就来千里醉跟他吃酒,颇有乐不思蜀的意味。 路千棠一回去就瞧见瑾王殿下扔了一封信给他,说:“你来瞧,姚阁老真是好本事,命都快要没了,还能往外递东西。” 路千棠捡起来看了看,脸色微变,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封信是给谁的?” 萧轻霂抬眼看他,说:“你还记得,当初你亲自抓起来的那个姚家小公子——姚林。” 路千棠眉头紧皱着,说:“记得,不是判了流放?” 萧轻霂嗯了一声,看向他,说:“说是流放,半途就叫姚家偷梁换柱了,人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呢,你瞧,这会儿不是显露出作用了?” 路千棠眼神沉了沉,说:“他们勾搭纳蛮人还不够,通羌的也要和稀泥。” 瑾王殿下示意他过来,说:“这不是正中我们下怀,我还愁最近平静的过头——没有乱子,怎么能有变数。” 路千棠坐到他边上,说:“通羌都是逐利的商人,他们不过是想捞大齐的油水,虽说姚章进了大牢,但百年大树的根茎盘根错节,不是轻易能拔干净的,还真是想为了一些蝇头小利铤而走险——殿下知道姚林在哪吗?” 萧轻霂冲他笑了笑,说:“那是自然。” 萧轻霂说着轻点了他一下,说:“有一句话你说的不对,这可不是什么蝇头小利——你别忘了,萧怀鸣还没死呢。” 路千棠脸色一变,说:“殿下的意思是……” 萧轻霂捏住了他的手,慢悠悠道:“萧怀鸣嘛,暂时不能杀,也不能让萧利从杀——通羌人一直与我朝通商,但前阵子望月港一关关了这么久,他们怕是撑不住了,而且还要缴纳朝贡,他们怕也是走投无路。” 第167页 萧轻霂轻捏他的手指,说:“你没杀他,眼下倒成了一步好棋。” 路千棠不解:“什么好棋?” 瑾王殿下的凤眼轻挑,说:“萧怀鸣是姚章与通羌谈判的最后底牌——救出萧怀鸣,拥护一位与他们站在一起的新帝。” 萧轻霂说着顿了顿,说:“不知道姚章允诺了什么,但瞧他这手笔,应该是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了,还算聪明,怪不得先帝都被他吃的这么死。” 路千棠豁然开朗,说道:“殿下想坐收渔利?” 萧轻霂又笑说:“没那么容易,不过嘛——至于该怎么坐收、何时坐收,还得听楚王殿下的。” 一说到楚王,路千棠立刻就有话说了:“殿下,你是不是都跟楚王殿下交底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萧轻霂看他一眼,说:“你说哪一件?” 路千棠抓了一下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我和瑾王殿下同衾共眠的这件。” 萧轻霂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陛下都知道了,楚王不能知道吗?” 路千棠顿时语塞,半天才说:“那……也不能……闹得谁都知道,他连青青都说!” 萧轻霂立刻大笑,幸灾乐祸地摸他的手心,说:“怎么,让你在师妹面前出丑了?” “不是出不出丑,”路千棠要把他的手甩开,说,“青青一个姑娘家的,那位殿下也这么口无遮拦。” 路千棠看了一眼笑得正欢的这位殿下,无语道:“果然是亲兄弟。” 他这句声音不大,瑾王殿下却一耳朵就听出来在埋汰自己,立刻上手捏他的腰,说:“你说什么呢?” 路千棠躲了一下,突然说:“殿下,我明日要去巡营,不回来用午膳了。” 萧轻霂拽着他的腰带,说:“所以呢?” 路千棠小心地要把他的手掸开,威胁道:“所以你别总让我不高兴,你再故意在我脖子上留东西,我就睡营地里。” 瑾王殿下那双漂亮凤眼眨了眨,微眯着看他,语气不善道:“你真是越发蹬鼻子上脸。” 路千棠要往后退,说:“我没说错什么吧殿下,敢做不敢认,就是我临走你刚咬的。” 路千棠说着把自己的衣领扯了一点下来,给他看了脖子上的红痕,还在往后退,说:“我没冤枉你吧?” 萧轻霂不否认也不承认,说:“那你睡营地里吧。” 路千棠立刻警铃大作,还没说话呢,那位殿下好整以暇地看了看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在营地里也不是不行。” 他说着好像还真认真想了想可行性,略微思忖了片刻。 这瑾王殿下生得明眸皓齿,说出来的话直让人无言以对,他又说:“只要你不怕叫人听见。” 路千棠:“……” 路千棠憋屈道:“我回来用晚膳。” 第91章 春生 望月港恢复船运后扬荆便再次热闹起来,渡船从早到晚不停歇,商队货船迎来送往,连带着苏淮也热闹忙碌了许多。 近些日子从郢皋到苏淮的信也没那么难递了,萧明落这边刚看完那边递来的消息,这边就说通羌的一只商队开始北上了。 楚王殿下正在桂枕楼喝酒呢,招手叫红萝过来,遣退了旁人,问她:“乔家的那小丫头该到郢皋了吧?” 红萝坐在他身侧,给他倒酒,说:“前两日刚到,殿下,那支商队途径苏淮,就多了个汉人。” 萧明落只笑,端了酒杯一饮而尽,说:“盯着他们——梁王殿下还关着呢,他们得先把那位弄出来才能动作呢。” 红萝说:“姚章都进了大牢,还想捞梁王,我总觉得不太可能。” 萧明落笑了笑,说:“难度是有点大,没事,有人会帮他们的。” 红萝轻嗯一声,又说:“账本已经拿到那边的钱庄去了,少的那一笔钱应该这两天就能查出来,殿下有什么想法吗?” 萧明落撂了酒杯,说:“我还能有什么想法,这么大一笔钱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红萝看着他,说:“钱庄里有人不干净,就算揪出来了,保不准旁人就干净。” 萧明落眼皮半垂着,点点头,说:“该清理的,一个都不用留着了,眼下风雨欲来,半点岔子都不能有——你看着办吧。” 红萝应了声,挪走了酒壶,问他:“殿下今天要歇在这里吗?” 萧明落抬了眼看她,幽深的瞳孔里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玩笑道:“红萝姑娘陪着吗?” 红萝也笑,红色绫罗一扬,拂在了楚王殿下的脸上,又缓缓滑落下来。 红萝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口,身子微微前倾,说:“殿下还真长了花花肠子?” 楚王殿下抬手似有似无地摸了她的下巴,抬手轻推了她一把,笑说:“丫头片子。” 他说着站起了身,微微侧头看她,说:“钱庄的事交给你办,有结果再来禀报。” 红萝在他身后应了一声,略迟缓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萧明落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清理的事情,你不要亲自去,小心叫人认出来。” 红萝笑了声,说:“谁认出了我,我杀了谁就是,又不会给殿下惹麻烦。” 萧明落轻哼,看不出情绪,只说:“你照我说的做,不要自作主张。” 第168页 红萝还没应,他已经走了出去。 * 郢皋的海棠花开得绚烂,千里醉的晚膳都挪到了海棠树下,傍晚凉风穿堂,花枝乱摇,映了影影绰绰的夕阳余晖,零零碎碎地落在石桌上,宁静得让人恍神。 乔青青来千里醉玩了一回,只是路千棠刚开口留她吃饭,那位不省心的殿下衣裳都没穿整齐就抱着酒壶溜达出来了,给小丫头吓得当场落荒而逃。 路千棠一时不知道该先去安慰受了惊吓的小师妹,还是给那位伤风败俗的殿下把衣裳穿好。 幸好盏盏机灵,撂了手里的糕点就追了出门,把院子留给了天天鸡飞狗跳的这两位。 路千棠拽他进屋穿好了外衣,还没来得及发作,那位殿下就打了个哈欠,很是无辜道:“我最近有些犯困,刚起身就听见你回了,还没瞧清,刚刚是谁?” 路千棠给他系好了腰带,看他真像是刚睡醒,摸了摸他的手腕,说:“睡了多久?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让太医来瞧瞧吗?” 瑾王殿下揽上了人家的腰就往外走,说:“午膳用得太晚了,这才早早就犯困——吃饭吧。” 他们这边刚坐定,那边就把晚膳端上来了,瑾王殿下亲手倒了酒,对着即将收成一线的晚霞余晖跟他举杯。 路千棠看着他的脸,把刚刚的事情转眼忘在了脑后,瞧细碎的金色光晕落在他的眼睫上,好看得让人心肝直颤。 萧轻霂侧过脸就看见他的神色,脸上露出不明显的笑意,凑过去轻声说:“你看什么呢?” 路千棠喉头动了动,说:“看妖精。” 瑾王殿下眉头一皱,笑骂道:“小崽子,你再说一次。” 路千棠欺身上前拽他的衣领,着急忙慌地抢了一个吻,清冽的酒香在唇舌间纠缠崩裂,格外让人沉醉。 萧轻霂半抬着脸,笑说:“你急什么?” 路千棠抬手摸他的脸,从眉骨摸到下颌,抵着他的额头说:“你别勾引我。” 萧轻霂也不恼,抬手捏他的腰,说:“色迷心窍,还倒打一耙。” 路千棠笑,缓缓去贴他的鼻尖,蹭了又蹭,半天才缓声说:“太平不了多久了,一旦闹起来,我就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了。” 萧轻霂轻轻摸了他的背,说:“不破不立——既然打算清算,就不能半途而废,不用怕。”他说着轻轻去啄对方的嘴唇。 路千棠呼吸沉沉,轻柔地回应他的吻,说:“等都结束了,我们去北方……去凉兖跑马,或者……去吐谷溪看一看。” 萧轻霂的呼吸轻轻滞了一瞬,半晌才说:“凉兖也有羊吗?” 路千棠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说:“凉兖有塞纳草原……那是大齐最广阔的草原,会有很多羊。” 萧轻霂抱住他,痴缠地吻他,气息紊乱,只是说:“那很好……” 这个吻纠缠许久才结束,路千棠拥着他不松手,跨坐在他身上,头枕在他的颈窝里,低声说:“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我已经不想再打仗了——就像现在这样,我就觉得很好。” 萧轻霂摸着他的头发,安静了许久。 路千棠没听见他说话,就低下头吻他的眼睛,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我和你说过的。” 萧轻霂点了点头,说:“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 路千棠笑,说:“不急,等我能去做了,就告诉你。” 瑾王殿下只是看着他,没作声。 路千棠摸他的鬓发,问他:“你在想什么?” 萧轻霂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在告诉自己,萧利从做不好皇帝,他小肚鸡肠、虚伪多疑,我们只是在为大齐的天下、为大齐的国运谋福。” 路千棠看着他,说:“不是吗?” 萧轻霂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说:“岚松的确有帝王之才,也只有他走上去,我才能保住你,保住自己,仅此而已。” 路千棠又抱紧了他,说:“这世上,谁不想安稳地活着,良禽尚且择木而栖,更何况人呢——” 路千棠抓了抓他的头发,说:“他当初待你好,不过是利用你,如今讨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应该——瑾王殿下竟然也会怀疑自己做的决定了?” 萧轻霂没有说话,只是圈紧了他的腰。 路千棠笑,说:“不会是因为我说的话吧?殿下这么喜欢我?” 路千棠扳着他的下巴去看他的神情,笑说:“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好事都让我撞上,路是我选的,这仗今天不打,总有一天也是要打的,总不能又让我霸着你,又什么都不用做,哪有那么好的事。” 萧轻霂被他逗笑了,说:“你也知道是你霸着我了?” 路千棠嘿嘿笑了两声,说:“可能我有福气。” 路千棠突然凑在他耳边,说:“有人为了美人攻城陷地、倾尽千金,我的美人却只问我有没有羊,我也太走运了。” 萧轻霂笑个不停,捏了一把他的腰,说:“少油嘴滑舌。” 忽得一阵晚风吹过,海棠枝头摇曳,随风落下零散的海棠花瓣,悠悠晃晃地落在了瑾王殿下的头上。 路千棠的眼睛盯着这片颇识情趣的花瓣,看了好一会儿,伸手去捏了起来,又俯首亲他的嘴唇,说:“殿下,花落在你身上了。” 萧轻霂就笑,伸手抢了过来,轻飘飘地搁在他鼻尖,说:“别动。” 第169页 路千棠气都不敢喘,瑾王殿下却按着他压了过来,鼻尖相触,海棠的淡香不去,两人又交换了一个带着花香的吻。 月色清亮轻盈,悄然拢了整片不眠的春日海棠。 枝头是春生万重,树下是情意正浓。 第92章 急差 一支来自通羌的商队悄无声息的一路北上,路过了苏淮。 萧利从近些日子也听闻了些风声,已经越发觉得留着萧怀鸣不妥了,姚章身上还留着太祖皇帝的免死金牌,萧利从就算杀了他,也没法把整个姚家斩草除根,只好先拘着他,不好再动作。 萧利从也知道梁王对于姚家势力的重要性——萧怀鸣多活一天,就会给他们多留一天念想。只是眼下梁王就算被褫了爵位,怎么也是皇室的人,当初没能在城门杀了他,之后再想杀他就不好随意下手了。 陛下为了这件事辗转反侧好几天,心内恨不得立刻宰了姚章,又不知道他姚家背着他又干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束手束脚。 这会儿大太监踱着小脚进来了,急匆匆道:“陛下,都察院的林御史求见。” 萧利从一挥手,说:“让他进来。” 林御史脑门上都闹了汗,匆忙行了礼,便进入了正题,说道:“敛徐的一个小城起了怪病,像是时疫,报来说是已经闹了有月余,但敛徐州牧至今没有上报,臣查实后便立刻来报给陛下了。” 萧利从一愣,说:“敛徐哪里?” 林御史答道:“过了斩鹿关,往西南方向去的迎城。” 斩鹿关位于雍豫与敛徐州郡之间,是大齐有名的天险。 大齐关隘众多,民间常有童谣,其中一首唱的是“一刀一剑一柄鞘,山向西倾斩鹿去;黑鹫衔雁半初叫,断霜水寒锦屏薄。” 这童谣里唱的便是大齐的山川地势。 “鞘”是郢皋南面与苏淮相接的鞘岭;“西倾”是郢皋与雍豫之间的西倾山;“斩鹿”便是斩鹿关。 “黑鹫”是青冀州郡的鹫峰,西与郢皋相接;“雁”是扬荆西北的雁山;“半初”是梁衮北边的半初山;“断霜”是凉兖境内的断霜江;“锦屏”是位于郢皋北面的锦屏山。 因为敛徐位于大齐西南,尽头便是欢宁海,最南边百里荒芜,不见人烟,长久以来已成了放逐之地。 这个迎城恰恰是敛徐入关后的第一镇,是进入敛徐的必经之路。 萧利从一听说是迎城闹了时疫,当下觉得非同小可,怒道:“师文庭在干什么!还不赶紧封锁迎城……”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了,说:“这个疫病,现今情况如何?” 林御史说:“起初查探到是城东突发怪病,但是眼下城内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像是被刻意瞒下来了。” 萧利从面上的怒气突然消散,莫名露出一丝不明的笑意,说:“敛徐……是该叫人去看看了,疫病定是要查的——正好,萧怀鸣总被软禁算怎么回事,这次一起把他发配到成苑去,眼不见心为净。” 成苑便位于敛徐最南边,离郢皋十万八千里,其破败也可想而知了。 大太监有些震惊,小声谏言道:“陛下,迎城可是挨着斩鹿关,那可是必经之路啊,这还闹着疫病,只怕是……” 萧利从看他一眼,眼神狠厉,说:“难不成要朕把他留一辈子?” 大太监打了个哆嗦,忙垂下头,说:“陛下,奴婢的意思是,这路途遥远,还不太平,只是……不知道让什么人去押送才好。” 萧利从立刻想到了另一个让他如芒在背的人,语气突然轻快起来,说:“让路千棠去,你这两日去筹备好所有东西,三天后就让他走,不要露出一点风声。” 大太监擦了把汗,说:“陛下……是不是太仓促了?” 萧利从哼了一声,说:“再派些太医去,就跟在他们后面,时疫可耽误不得。” 大太监不敢多问,只是说:“陛下,要不要通知瑾王爷一声……” 萧利从冷笑道:“怎么,路千棠手底下的铁骑成了他萧歧润的私兵了?” 大太监忙跪下告罪,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是是想着时疫不是小事,况且敛徐有意隐瞒,怕是此行多有阻力。” 萧利从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转向林御史说道:“朕记得两月前敛徐就因山火得了一笔赈灾银子,路千棠不是有本事吗,叫他一并查了——让黄柄跟着,和他一起去,有情况随时上报。” 林御史赶紧应了下来,又说道:“陛下,时疫不能再拖了,敛徐还埋着藏着不肯示人,怕是有什么内情,定不能轻视。” 萧利从心里有别的打算,嘴上应了,这边让人立刻去准备,三天后刚下早朝就把路千棠宣走了。 萧利从的意思,这一趟不仅让他押送萧怀鸣去成苑,还让他在路上想办法除掉萧怀鸣。 路千棠听闻震惊半晌,把这几桩事情消化了许久,仍是不可思议道:“陛下……陛下是想让七殿下死于疫病吗?” 萧利从神色自如,说:“那就是你的事了——路卿在梁衮边境,手上应该沾了不少人的血吧,这对你来说,不应该这么为难吧?” 萧利从坐在高位上,意有所指道:“难不成路卿还念旧情?下不了手?” 路千棠听他语气不对,立刻跪下道:“陛下恕罪,只是这事实在有些突然,臣还没理明白。” 第170页 萧利从笑了笑,说:“起来吧,朕又没有怪罪你——只是师文庭瞒着疫病的事情,一直没有上报,时疫拖不得,还请路卿即刻动身。” 萧利从招招手,大太监便上前道:“所有行囊已经打点完毕,路将军可以挑选十几个亲信随行。” 萧利从哦了一声,又说:“对了,都察院的黄柄、黄御史与你同行,路卿大可放心,黄柄做事还算牢靠。” 路千棠被萧利从这一整套搞得有些晕头转向,他根本没有机会问问那位殿下的看法,就被催促着挑了人,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了郢皋的城门。 路千棠骑在高马上,看了好几眼那位留着山羊胡的黄御史,正好黄炳侧过头跟他摆了一个谄媚的笑,路千棠顿时一阵闹心,别开了脸,心说这是哪门子的同行?这明明是光明正大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路千棠临走只来得及交代了秦欢翎几句,让他留下好生看家,路千棠这会儿着急上火的,想来想去又把陈宣带上了,好歹有个人能商量几句。 路千棠这一路上心里都憋着火——他在梁衮边境让纳蛮人撵得乱跑,临时拔营都没这么匆忙过。 陈宣打马到他身侧,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搞得这么匆忙?是出什么事了吗?” 路千棠烦躁道:“谁知道那位搞什么鬼——这东西都给我准备好了,眼瞧着是想摆我一道吧,绳子都快套到我脖子上了。” 陈宣眼睛盯着他,问道:“陛下只是让你押送梁王到敛徐?” 路千棠瞥他一眼,拽着缰绳往前快了几步,示意他跟上。 待与队伍有些距离了,路千棠才压低声音说道:“他让我在路上取了梁王性命。” 陈宣立刻脸色一变,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路千棠叹了口气,嘲弄道:“好差事能轮得到我吗?” 陈宣察言观色,小心问道:“瑾王殿下知道吗?” 路千棠更加气不顺了,摇了摇头,说:“我这一走,他估计都不知道我是领了什么断头差——我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陈宣脸色也不大好看,说:“虽然不知道陛下是怎么对外说的,但若是这一趟梁王出了什么事,陛下定要算在我们头上的。” 路千棠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说:“但我要是不动手,他回头还是得跟我算账,他这哪是想要梁王的命,他是连我的也一并算计进去了。” 他说着啪地一甩马鞭,低骂了一声,又说:“还让我去查时疫的事情,我这大张旗鼓的,人家在暗我们在明,能查个什么出来?” 陈宣跟了几步,说:“这倒是不急,眼下是梁王该怎么办?” 路千棠烦道:“我也不知道。” 陈宣静默了一会儿,说:“陛下这么大费周章,想来是定北侯的威名让陛下不舒服了。” 路千棠冷笑道:“连孩童都会唱定北侯的童谣,他能不烦吗?” 路千棠脸色一沉,嘲弄道:“可惜定北侯死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抹掉凉兖狼骑的战功赫赫,反而让这个名字愈禁愈盛——臣子怎么能盖住君王的风头。” 陈宣看了看他的脸色,说:“你也别动气,陛下确实太忌惮人言了,不过也是一桩好事,才让他还能跟你装装面子上的和气,还有转圜的余地。” 路千棠脸色仍然不好看,缓缓吐了一长口气,往四遭看了看,悄声问他:“哎,你瞧,这能往郢皋传个信吗?” 陈宣为难地皱了皱眉,用藏在身前的那只手悄悄往后指了指,说:“那位御史,怕是不太好瞒过去,近几天还是不要传信了,等到了下个落脚地再想办法。” 路千棠更烦了,仿佛那马鞭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在空中甩得噼啪作响。 陈宣靠过去,故意打趣他:“将军,生死存亡呢你都不关心,老想着传信做什么?” 路千棠瞥他:“我这是不关心吗?我是无计可施,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宣隐了笑意,说:“将军家里有帐中诸葛?” 路千棠终于笑了一下,说:“出谋划策都得往后排一排了——那位脾气不好,我怕不给个交代,我回头门都进不去。” 陈宣也笑,说:“不急,等到了前头,遇见驿站我就想法子帮你寄信回去。” 路千棠展颜道:“行了,我也确实想跟他求救,陛下太精了,我连面都没见上。” 他说着又不快活了,郁郁道:“还不知道这一趟得折腾多久。” 喜报:又异地了(被打 第93章 路途 路千棠一早就被催促着出了郢皋,那位陛下却把风声掩得严严实实,直到傍晚瑾王殿下迟迟等不到人回来用晚膳才察觉到不对劲。 雁竹去轻骑驻营处找到了秦欢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回来说给萧轻霂听的时候那位殿下脸都绿了。 雁竹眼看着他都快把手里的茶盏捏碎了,忙接了过来,说:“殿下,陛下这是有意避开殿下吗?” 萧轻霂气得眉头都疼,伸手揉了揉,说:“他成天防我就像防贼。” 雁竹问道:“殿下,那现在要去查一查吗?” 萧轻霂想了想,又问他:“路千棠怎么和那位副将说的?” 雁竹说:“路将军只说要押送梁王去成苑,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旁的没来得及说,就急匆匆走了。” 第171页 萧轻霂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冷笑道:“押送萧怀鸣哪需要这么神神秘秘的,还搞得这么匆忙,萧利从肯定是有别的事情安排给他了,才急急忙忙地把他支走。” 萧轻霂说着站起身乱踱了几步,又说:“等几天吧,他会想办法传信回来。” 萧轻霂突然转过身看着雁竹,说:“你去查一查朝中官员的调动……”他想了想又说:“特别是都察院的人。” 雁竹应下了,又说:“殿下是猜测陛下安排了眼线跟着去?但为什么是都察院?” 萧轻霂轻出了一口气,说:“不错——萧利从既然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要他去做,又对他百般猜忌,定然在他身边插了眼线,还是个能干涉他行动的眼线。” 他说着顿了顿,眼神微沉,轻声说:“现在的都察院,里面差不多都是陛下自己养出来的人——况且现在又有几个敢得罪言官。” 萧轻霂说着更觉得心累,说:“你快些查,在他写信来之前我得弄清楚,真怕他一个不顺心把那个倒霉鬼挂树上。” 雁竹应了,说:“殿下觉得,陛下会让路将军做什么?” 萧轻霂按了按眉心,说:“猜不到,那位什么都没往外说,再等等吧——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路千棠这会儿是真想把那个黄大人挂树上,一路上就听他歌功颂德,说陛下仁心仁德,大齐民风纯良。 陈宣看了路千棠好几眼,瞧他手背上青筋直跳,眼见都快拔刀了,忙一个激灵挡在了他面前,凑过去跟那个黄大人打哈哈。 又过了半个时辰,路千棠忍无可忍地把陈宣拉过来,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前面是一片山林,应该有豺狼虎豹什么的吧?把他捆起来喂狼。” 陈宣赶紧摆手:“将军,这可是半个钦差,他死了,我们也不用回京了。” 路千棠没好气地看了那个山羊胡一眼,低声说:“他不死,我就要被烦死了——陛下这是什么新战术?攻心战?把我气毙在路上?” 陈宣知道不该笑,但还是没忍住嗤嗤笑了两声,笑意都没下去,又劝他:“路还远呢,忍一忍吧。” 路千棠深深吐息,问他:“前面是到哪里了?” 陈宣瞧了一圈,又把怀里揣着的地图掏出来看了看,手指顺着黑线滑过去,说:“我们走的是西行的官道,眼下是在雍豫境内,前面……前面再走五里地应该有个村镇,我们可以在那里歇脚——天色也不早了,大家也该累了。” 路千棠看那个黄大人脸色红润,心里顿时又不痛快了,示意陈宣靠过来,低声交代了两句。 于是五里地生生绕出八里地的气势,路千棠带人一路狂奔,那个黄大人本来就没怎么骑过马,疾驰下几次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会儿叫吓得面无人色。 陈宣去招呼了一下那位倒霉的大人,又打马上前问路千棠,说道:“还玩吗?” 路千棠这会儿心情好了,拽着缰绳稳了稳身形,笑说:“稀奇,你不当和事佬了?” 陈宣面露苦色,低叹一声,说:“我也不想陪他念颂词了。” 路千棠一笑,低声说:“再跑一圈?” 陈宣也没忍住笑了声,马鞭一甩,说:“走!” 直到天都黑透了,他们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小镇客栈歇脚。 路千棠下了马,让随行的兵士与小二一起把马牵到后院去喂,这边安置好就叫掌柜的抓紧准备晚膳。 身为阶下囚的梁王殿下戴着枷静坐在特意砌满了铁栏杆的马车里——外头瞧着光鲜亮丽,里头却是一座坚固的牢笼。 这位向来脾气暴躁的梁王爷一路上都很安静,真像是被软禁出问题了。 路千棠想了想,没真按对待囚犯的那一套对他,招招手派了两个人去伺候梁王洗漱就寝——只是没敢摘他的枷。 这时的黄大人一副虚脱的模样,面如土色。路千棠还假模假样上前关照,问道:“黄大人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是水土不服吗?” 黄柄话都要说不出来了,让随行的兵士扶着才能走路,步履蹒跚地刚走进客栈的大门,有气无力道:“将军的马……实在勇猛,下官……也实在是吃不消啊。” 路千棠露出惊讶之色,回头看了陈宣一眼,说道:“我还想着脚程太慢了,明日要抓紧赶路呢——黄大人,这就是我们平时遛马的劲头,还没真跑呢。” 黄大人差点腿一软一屁股坐下,两股战战半晌,说道:“这样遛马……马能受得了吗?” 陈宣从后面插嘴道:“马就该这么跑——不过啊,若是骡子驴,那就够呛了。” 路千棠眉毛一颤,差点笑出声,侧过了身轻咳了一下,只说:“黄大人好生休息,今日是遛马,明日来跑马。” 路千棠转身走了,留下黄大人一脸的“吾命休矣”。 路千棠耍弄快活了,又想起别的事情来,叫了那个伺候梁王的兵士出来,问:“晚膳给殿下送去了吗?” 小兵说:“送去了,正吃着呢。” 路千棠点点头,挥挥手让他走了。 路千棠到底心里有愧,在人家门前溜达了好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想了一会儿还是敲了敲门,便推开进去了。 萧怀鸣像是已经习惯了,戴着枷也不耽误他吃饭,一旁伺候的小兵还给他倒酒。 第172页 路千棠摆摆手让兵士出去了,说:“我来吧。” 萧怀鸣眼都没抬一下,说:“我如今可是阶下囚,路将军给我倒酒,怕不会沾了晦气。” 路千棠微微俯身给他倒酒,递到他手边。萧怀鸣没接,筷子啪地一声撂下了,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路千棠又拿了一个酒杯,自顾自倒上了,说:“我确实对不住殿下,但是如今这世道,我也没有办法。” 萧怀鸣甚是好笑地盯着他看,说:“你有的是选择!当初你若是跟着我,不去勤那劳什子的王,萧利从就做不了皇帝!你少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让人作呕。” 路千棠点了点头,坐下了,说:“成王败寇,现在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殿下不如好好吃一杯酒……” “吃了你好送我上路?” 路千棠被他猝不及防地打断,倒也没露出什么惊愕之色,只说:“不是我想要殿下的命,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殿下的命。” 萧怀鸣嗤笑道:“我被软禁的这段时间,你知道我都想了什么吗?” 萧怀鸣也不等他作答,继续说:“我想这世上并非有什么定要遵循的东西,所谓善恶是非,不过是胜者的说法,我如今输了、败了、死了,也不是错了!” 路千棠半晌不语,缓缓站起身,跟他举杯,说:“千棠得过殿下提携,心内感恩,也敬佩殿下,只是世事所逼,有些事不得不为,殿下唾弃我,也是我应得的,殿下不愿意与我喝酒,那这杯是我敬殿下的。” 他说完一饮而尽,拱手离开了,身后传来一声什么砸碎了的巨响。 他刚出了梁王的门,陈宣就快步上前来,低声说:“将军,我刚刚出去溜达了一圈,两里外有个驿站,你抓紧写,趁那位黄大人没缓过来,赶紧送出去。” 路千棠揉了揉眉心,说:“行,我去写。” 陈宣看了看他,说:“从梁王屋里出来?” 路千棠点点头,开始往回走,陈宣就跟在他身侧,说:“多说无益,你不要总给自己找不痛快,这趟差事一结,以后就死生不见了。” 路千棠缓缓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只是心里有些过不去。” 陈宣说:“利害你都明白,不需要我来开解,眼下还是你自己性命要紧——自古以来就是败者为寇,这有什么好过不去的。” 一阵凉风吹过,路千棠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没言语。 这夜无月也无星,天色沉得彻底。 路千棠好半晌才嗯了一声,随手薅了一根院子里的狗尾巴草,乱晃了一会儿,说:“不说这个了,你陪我写信去。” 陈宣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故意打趣道:“让我看?这好吗?” 路千棠莫名其妙地看他:“这有什么不好?” 陈宣跟他也不见外,上前搭了一下他的肩,笑说:“是公事还是家信?家信我就不方便看了。” 路千棠笑骂了一句,说:“你从我身上寻乐子。” 半个时辰后陈宣就为自己的调笑深感后悔,他忘了这位是个没脸没皮的,不仅公事给他看了,家信里那几句腻人的缠绵还念给他听了。 陈宣面无表情地接了信,装好抬手就盖上了火漆封印,说:“我真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下次不用告诉我。” 路千棠叹了一口气,说:“路途还远,忍一忍吧。” 陈宣:“……” 第94章 传信 陈宣拿着这封信并没有直接叫人送到瑾王府,而是按路千棠说的送到了琳琅酒楼。 路千棠带人还没走太远,这封信倒是辗转了好几天才到了瑾王殿下的手里。 乔青青这两天还没启程回苏淮,最近都待在琳琅楼蹭苏潜的饭吃,平日就待在后堂,这会儿正趴在桌子上跟他打双陆*,眼看要输,手里捏着骰子不给他,开始耍赖。 苏潜长得白白净净,脾气好得很,也不计较什么输赢,瞧她这样就干脆让了她,笑呵呵地让她再掷一次。 乔青青反而觉得没意思了,把骰子一扔,说:“不玩了。” 苏潜忙拢住了要滚落的骰子,问她:“那你想玩什么?我陪你去。” 乔青青腾地站起身:“就快要回去了,我去瞧瞧我师兄。” “你师兄不在家。” 乔青青扭脸看向说话的人,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瑾、瑾王殿下。” 苏潜年纪不大,举手投足间倒是温文有礼,一点也不畏生地上前拱手行礼:“见过殿下,殿下许久没来了,今天是要宴客吗?” 萧轻霂笑了笑,说:“今日是有别的事情。” 他说着转向随时准备跑路的乔青青,笑说:“你师兄前几日出门公干了,短期内怕是见不到了。” 乔青青颇拘谨地揪着衣角,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瑾王殿下瞧着很好说话的样子,带着温和的笑意,说:“这个,本王也不清楚。” 乔青青还记挂着那天撞上这位殿下衣衫不整的德行,心里别扭得不行,看这位像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心说,男人都这么厚脸皮? 瑾王殿下不知道这丫头心里埋汰什么呢,不甚明显地看了一眼雁竹,雁竹上前道:“苏公子,不知道令尊是否交代了,有东西要转交我们殿下?” 第173页 苏潜像是突然想起来了,啊了一声,说:“是有的,殿下稍坐,我这就去取。” 乔青青立刻要跟着他离开这位殿下的视线,却十分倒霉地被叫住了:“青青姑娘留步,聊两句。” 乔青青无措地回头看了瑾王殿下一眼,又满眼求助地看向苏潜,苏潜跟她笑了笑,低声说:“没事,殿下不吃人,我一会儿就来。” 乔青青狠狠瞪了他一眼,十万分不情愿地转过了身,苦哈哈地站在瑾王殿下边上,低着头不作声。 萧轻霂曾与半日闲有过不少往来,对这个小丫头也是有印象的,便示意她坐,笑说:“不必拘谨,随便聊聊。” 乔青青小心翼翼地放了半拉屁股到凳子上,还没坐稳当,那位殿下突然说:“那日你去千里醉……” 这话刚出口,就给乔青青吓得登时站了起来,忙摆手道:“殿下,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我看见您就跑了,我跑得快……” 她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对,悻悻地闭上了嘴,偷偷瞄了他一眼。 萧轻霂忍俊不禁,觉得她这个样子还真的跟路千棠很像,又笑说:“我今日又不是来跟你问罪的,我是想说,那日也没能一起吃个饭,为这个你师兄很是不高兴呢,本王想着,你不如在郢皋多留一段时日,待你师兄回来,再把那顿饭补上。” 明明说着要留她吃饭,但乔青青总觉得他这话哪里怪怪的……听着有一种莫名让人想捂耳朵的冲动。 乔青青磕巴了一下,说:“那……等过几日再说吧。” 萧轻霂摸着手上的扳指,仿佛试图营造轻松的语气,就放轻了声音说:“你们离开凉兖这么多年,是不是很想回去?” 乔青青瞪大了眼睛看他,愣了一会儿才说:“我……我都不记得了,就是我爹成天跟我师兄念叨,但是每次说到这个师兄都不太开心……我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回去。” 萧轻霂把茶水推给她,自己拿了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又问:“为什么不开心?” 乔青青的手指绞着自己的头发,偏头道:“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我爹太凶了,我也怕他,师兄更怕他……就像,就像我爹整日逼着我背‘什么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什么‘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我背是背了,却都是不懂的——师兄也是这样,就像是被他推着走,推得太凶了,师兄就会很难过,可能是觉得太累了吧。” “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萧轻霂复述了一遍,轻笑一声,说,“你爹也是个心口不一的。” 乔青青不解地看向他,说:“什么心口不一?” 瑾王殿下神秘一笑,这会儿苏潜正好拿了东西出来,过来说:“殿下,应该是这个吧,您瞧瞧。” 雁竹上前接了过来,看了一下,才又递给他,说:“殿下,应该是这个。” 萧轻霂拿在手里扇了扇,冲苏潜微微点头:“多谢。” 苏潜忙拱手俯身还了礼。 乔青青这会儿也不再如坐针毡了,主动问道:“殿下,我师兄干什么去了?去哪里了?” 瑾王殿下笑了笑,说:“去敛徐了,押送梁王。” 乔青青很夸张地做了个哦的表情,惊叹道:“那不是好远吗?” 萧轻霂点点头,眼睛盯了一会儿手里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又抬起脸看她,说:“我听你师兄说,你爱吃那些甜糕,正好,我也喜欢,你若是待得无聊,可以来瑾王府玩,我府里有会做这些的厨子,对了——” 萧轻霂回头看雁竹,说:“带来的东西呢?” 雁竹回身从身后的小厮手里接过来几个餐盒,递上去,说:“这是王府里的厨子做的,今天殿下特意让人做好了带过来,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乔青青愣了愣,又开始局促了:“殿下……这……” 萧轻霂笑道:“你师兄不在,我该替他关照你的,不用害怕,你师兄都知道的。” 乔青青还愣着,苏潜倒是手脚麻利地接过来,又替乔青青道了谢,客气了几句才把这位殿下好生送了出去。 乔青青还是一脸愣怔,苏潜打开了食盒,推她来看,说:“你瞧瞧,瑾王府的东西的确不一样,看着就好吃……青青,这是什么表情?” 乔青青也往里看了一眼,眼神还飘忽着,说:“可是……刚刚殿下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他该替我师兄照顾我?” 乔青青挠了挠头,艰难地想了想,半晌无解道:“这什么关系啊,我算不明白了。” 苏潜咧嘴一笑,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给你的,你拿着就好。” “站着说话不腰疼。”乔青青瞪了他一眼,又半个身子趴在桌面上,用手指去蹭食盒的外壳,说,“我爹说过的,这种达官贵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要,他们最会算计,不会白给别人东西的。” 苏潜坐在她身侧,说:“说的也是,不过这位不一样,你不用担心他来讨报酬。” “你怎么知道?” “殿下不是说了,师兄都知道,要讨也去跟师兄讨了。” “再说一遍,那是我师兄,你别叫这么亲——那更不行了,我吃了他的东西,师兄还债……不行不行。” 乔青青说着又把食盒推远了一些,颇为难道:“但是又不能还回去。” 苏潜抬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你少操心了,人家都住在一处了,还在乎这点东西吗?” 第174页 乔青青愤怒地侧过头,躲开他的手指,又想了想,突然上半身弹了起来,坐得笔直,瞪圆了眼睛说:“是哦!他们为什么住在一起!” 苏潜的脸可疑地红了起来,也没作声。 萧轻霂那边拿了信在回王府的马车上就拆开了,果然不出所料,废话洋洋洒洒好几大页,埋汰了好一会儿那位山羊胡黄大人,又列了一堆路途上的所见所闻。 瑾王殿下知道是废话,还是细细都读完了,看到最后那位才寥寥几笔把拴着他身家性命的事情草草带过。 这封信到王府大门前时刚好看完,雁竹扶着他下了马车,候在门前的仆人上前把马车驾走了。 萧轻霂抬脚跨过了王府正门的门槛,眉头紧皱着,侧头问雁竹:“敛徐的迎城闹瘟疫,这事你知道吗?” 雁竹有些惊讶,答道:“不知道,前段时间殿下让我查都察院,我正好查到了黄柄,但是查来查去那边也只说是陪同押送,旁的什么都没有。” 雁竹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怎么会有瘟疫?既然闹了瘟疫,敛徐竟然没有上报吗?” 萧轻霂嗯了一声,说:“萧利从还让他去查迎城的时疫,和前一段时间山火赈灾银的明细——” 他说着一叹,说:“路千棠连围棋都下得一塌糊涂,这种精细活,能把他烦死。” 雁竹立刻警惕起来,说:“殿下,那您也不能往敛徐去,万一真闹瘟疫呢,那更不得了……” 萧轻霂瞥了他一眼:“我说要去了吗?” 雁竹闭了嘴,心说上次往苏淮跑的也不知道是谁。 萧轻霂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这次不一样,萧利从眼见是想把他和萧怀鸣一块除掉,走都这么匆忙,是不会让我见他的。” 待进了卧房,侍女进来服侍他脱衣,待把外衫脱了,萧轻霂就遣退了侍女,说:“饶思幸最近还在扬荆吗?” 雁竹应声道:“是,望月港恢复通商,就难免乱,饶帅近段时日都是亲自盯着的。” 瑾王殿下那双凤眼微眯,露出狡黠的笑意,说:“明日给饶帅写封信,说敛徐疑似混进了外邦人,造成了时疫——” 雁竹嘴角抽了抽:“殿下……这有点不地道吧。” 萧轻霂扣了一下桌角,说:“他的水师多的是,拨一支出去没什么大不了。” 雁竹应下了,心内暗暗道,这位人是没去,只是缺德劲拦都拦不住。 ———————————————————— 注: *双陆:古代的一种类似飞行棋的博弈游戏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出自文天祥《酹江月·和友驿中言别》 *“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出自张孝祥《六州歌头·长淮望断》 都三十万字了,看到这里但还没有点作品收藏的朋友点一下吧!谢谢!感谢阅读! 第95章 冲突 路千棠已经快出雍豫边界了这才收到了回信,那个黄大人也被折腾得不轻,刚开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被接连戏耍了几天,这是傻子也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路千棠这厢刚拿了信,那边就被黄大人的吊梢眼瞥见了,因为这位黄大人前两天被疾驰的马折腾得太惨了,黄大人实在有些坚持不住,就自费给自己整了个马车,一路上还是被路千棠要命的速度颠得要死要活的,这会儿正出来要吐,就看见路千棠伸手接了不知道哪来的信。 黄大人知道他们有意整他,这会儿也秉持着谁也别让谁好过的宗旨,不要命地往前凑。 他们在树荫下休息整顿,路千棠靠在树干上半搭着腿坐着,正想拆信,陈宣忙过来一挡,把水壶递给他,低声说:“那位瞧见了,快收起来。” 路千棠抬眼看见那位脚步都发虚的山羊胡大人,嗤笑了一声,缓缓把信塞进了怀里,侧头说:“都这样了,还想来管我的闲事,看来他在这儿待得还是太自在了。” 陈宣还没作声,那位黄大人蔫声蔫气地过来了:“将军,刚刚瞧见有信使啊,不知道是陛下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路千棠毫不心虚地四遭看了一眼,装得跟真的似的:“信使?哪来的信使?黄大人,是不是天热眼花,看错了。” 黄柄的山羊胡抖了抖,腿脚发软地又往前走了两步,说:“将军,陛下临行前吩咐过,此次所有行踪都要保密,下官不是不信任将军,是怕有人诓骗,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将军迁怒下官是小事,但违背了圣意就是大罪过了。” 路千棠好笑地看他,说:“黄大人,走路还能走得稳吗?马车坐得惯吗?” 黄柄蜡黄着一张脸,半真半假地陪笑道:“托将军的福,还能勉强过活。” 路千棠突然脸色一变,眼神锐利:“大人的确是陛下的心腹,只是大人身后的数十人有八成都是我手底下的兵,大人在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不用我提醒吧?” 黄柄被噎了一下,路上虽然各人各怀心思,暗地里使绊子也不少,但瞧着路千棠还算客气,以为他不会太早撕破脸,这会儿反而被他呛得说不出话。 黄柄嘴唇张合了几次,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将军……此话何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下官只要站在大齐的土地上,自然就是替陛下办事的。” 第175页 路千棠冷眼看他,说:“那大人要办什么事?” 黄柄刚刚晕车本来就难受恶心,这会儿叫他一下,胸口憋闷得差点没喘上来气,哼哧哼哧地喘了几口,才说:“下官不敢得罪将军,只是将军办着皇差,与旁人私相授受,下官也要向陛下……哎!” 他这话还没说完,狼行刀不知何时出了鞘,刀光凛凛地横在黄柄的脖子跟前,仿佛他敢动一下就立刻人头滚出几丈远。 黄柄吓得汗都下来了,一旁搀扶的随从也吓得惊叫。 路千棠的手指缓松,又猛然收紧,黄大人随着他的动作吓得一颤一颤。 陈宣一旁看着,也没搭腔,只想着要是真被砍了,他手快点拉过来就是。 路千棠突然往前逼近了一步,黄柄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求救似的看向陈宣,一双浑浊的老眼全是惊恐。 陈宣随手摸了一下耳朵,别过了脸。 路千棠脸色不变,一个字也不说,只对着他转刀锋,转得黄柄汗如雨下。 路千棠突然一笑,说:“黄大人,你抬头瞧瞧,我把刀搁在您的脖子上,您带来的那几个虾兵蟹将,有一个敢上前拦的吗?” 黄柄颤抖着嘴唇:“你刀还在我脖子上,我转不了头。” 路千棠抬手就收了刀,黄柄颤巍巍地往后躲了躲,抬眼瞧见轻骑兵都站了起身,好像在给他们头儿圈好地界,好干杀人放火的事。 黄柄这会儿还惊魂未定,脸色从蜡黄变得惨白:“将军……随便把刀放在别人脖子上……实在不太礼貌。” 路千棠半蹲下身,用刀背拍了一下他的脸,说:“礼不礼貌,我说了算。你回去想怎么告状我管不着,首先——”路千棠露出一个很诡异的笑,说:“你得能活着回京。” 黄柄这会儿脸又变色了,变得一片铁青。 路千棠把信从怀里掏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笑说:“这么想看我的信?” 黄柄让吓疯了,又摇头又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会儿黄大人根本看不见什么信不信的了,他现在看路千棠拿什么都像是他的催命符,哪还敢去质问什么。 路千棠笑了笑,又恢复了那种客客气气又纯良的神色,说:“这是我相好的给我写的信,你要看吗?” 黄柄魂都要吓飞了,忙往外推,路千棠神色戏谑,一点不见刚刚的怒气,看着还想跟这位倒霉催的黄大人玩一会儿。 陈宣觉得再闹就不像话了,于是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悄声说:“差不多得了。” 路千棠这会儿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收了手,还指挥旁边傻眼的随从:“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你们大人不舒服,还不扶他回去歇着。” 随从忙七手八脚地去搀软成一摊的黄大人,极其狼狈地逃回了他那马车上。 陈宣这会儿又来碰了碰他的胳膊,说:“也别太过分了,万一真上书参你一本怎么办?” 路千棠还在晃他手里的那封信,笑说:“少装,你刚刚不拦,现在马后炮什么?” 陈宣跟他笑了一下,又说:“你那样子,我也得拦得住——不过我说真的,你把他耍成这样,回头不报复你才怪。” 路千棠哎了一声,说:“管他呢,眼下敛徐还没到呢,他在这儿给我添堵,我不拿他逗闷子拿谁逗闷子?” 陈宣叹了口气,说:“刚刚那位吓得面无人色,别还没办完差,把人吓个好歹出来。” 路千棠满不在乎:“你没看他最近那个德行,前两天连我们在哪歇脚从哪条道走都要管,不杀杀他的威风,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陈宣还想说点什么,路千棠抬手拦了他的话头,笑说:“行了,你别说了,最近就不耍他玩了。” 路千棠说着神神秘秘地掏出了信,说:“要看我相好的写来的信吗?” 陈宣:“……” 陈宣:“我没得罪你吧?” 好多错别字……我刚刚改了一下(﹏) 第96章 辗转 陈宣说是不想看,那是不想看他那副春天到了的显摆样,说出话来能把人腻死,心情好了还丧心病狂地要念“情书”,谁见了不害怕。 但是眼前的事情确实有些棘手,往哪头走都好像比较麻烦,所以陈宣还是很想听听那位殿下是怎么说的。 他们晚上在雍豫途中的驿站歇了脚,路千棠这一天美滋滋地不知道那封信翻出来看了多少遍,就是怎么都不说到底打算怎么办,给陈宣急得抓心挠肺,又是自己拒绝要看的,脸面上有点过不去,就一直忍着没上去问。 直到晚上用了膳各自回房,陈宣实在忍无可忍,跟着他也要进去,路千棠一把推住了门,故作惊讶道:“你干嘛?你自己没有房间吗?” 陈宣深呼吸,说:“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路千棠笑,放开了把持房门的手,说:“进来吧。” 刚进去,陈宣就说:“得亏是我跟着你出来,要是秦欢翎那小子,你显摆都没地儿显摆。” 路千棠给他倒了茶,笑说:“我还能顺便膈应你。” 陈宣无奈地撇嘴,说:“你别吊着我了,我现在也好歹算你半个军师,你不告诉我还告诉谁?” 路千棠给自己也倒好了茶,坐下笑道:“自然是要跟你说的——殿下的意思是,不要杀他,要把他安全送到成苑。” 第176页 路千棠喝了一口茶,像是半开玩笑的语气道:“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是这么想的。” 陈宣握着粗瓷茶盏,静默了一会儿,说:“那回京该怎么交代?” 路千棠轻微一挑眉,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只顾着垂眼看茶杯里翻滚的热气,笑说:“回去再说回去的事吧,他横竖也没打算留我,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 陈宣盯着他,捕捉到了他的那点情绪,半晌才说:“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路千棠眼睫轻闪,抬眼笑着看他,戏谑道:“何出此言啊?” 陈宣又看了他几眼,察言观色地转了话锋,也玩笑道:“你没那么容易就甘心去死吧,死了可就没机会显摆了。” 路千棠忍不住也笑,终于说了句能听的:“我就一封书信聊以慰藉,你多多包涵。” 陈宣笑着以茶代酒跟他碰杯,闲聊了几句,突然叹道:“说起来,离开梁衮好像也不过两三年,我却觉得,那时候的日子倒像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路千棠捏了一颗油炸花生扔到嘴里,若有所思地嚼了一会儿,说:“我也觉得——像过了半辈子。” 他说着抬眼看着陈宣,意味深长道:“我们都不容易,我不会随便带着你们冒险。” 陈宣心领神会,知道他怕是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密谋,但到底什么也没问,只说:“都跟你走到这儿了,早就没别的路好走了——就算真有,那也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了。” 路千棠实在忍不住,笑得直拍桌,半晌才哎呦道:“怎么什么东西都能叫你拿出来乱用。” 陈宣也笑了笑:“这可不是乱用。” 路千棠笑得直摇头,说:“你那一肚子文儒气,原来也能拿出来逗人啊。” 陈宣也跟着笑,拿起茶盏喝茶去了。 路千棠半晌才止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伸手又去捏了一粒花生,嚼着像是没什么滋味,突然凑前了说:“怪不得觉得哪里不对,这是下酒菜,可不是下茶菜。没滋没味的。” 陈宣也抓了几颗花生,看他眼神里头都犯馋了,笑说:“你自己说的,行路途中不准饮酒,忍着吧。” 路千棠低着头笑,突然又抬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看他,说:“反正也是闲着,我给你念念信?” 陈宣脸色一僵,已经开始战术后退,伸手又顺了一把油炸花生仁儿,说:“还是算了,天色不早,我回去了。” 他这话刚说完,人已经两步跨到了门口,逃得极快。 路千棠哼了一声,站起身去洗了手,和衣仰躺在床榻上,又把那封信摸出来了。 他嘴上说着要给他们看,但旁人要是真要看,他估计还不一定给——只是逗弄他们很好玩儿罢了。 瑾王殿下这封信里的旖旎缠绵之意实在是太少了,左一句切记右一句当心,路千棠都能想象出那位写信时该是个什么表情了。 不仅如此,那位殿下竟然为那个黄大人活活写了二十五个字(暂时不可对御史下手,多加忍耐,天子耳目之下不可随意造次),估计是有苏淮巡查处的前车之鉴,生怕他一时兴起把那位黄大人宰了。 竟然比写想他的话还要多。 路千棠翻来覆去其实就为了看他信尾的那一句“日思夜念,无处凭藉,便夜夜留半袭温衾,恍若在侧”。 路千棠把瑾王殿下的悉心教诲只看了两遍就抛在脑后,反而对他没有多将缠绵之语诉诸笔端而耿耿于怀,在心里大大的计较了一番。 次日一早趁着日头还没那么蒸人,他们便继续赶路。 他们赶路并不十分着急,也不十分缓慢,时而瞧见酒家就歇上一会儿,虽不让吃酒,但是总有酱牛肉、拍黄瓜的下酒菜可以吃,到了午后日头太盛,路千棠也是寻着阴凉处去走,能让大家歇歇就歇了。 这会儿又到了晌午,日头盛了起来,这温度一蒸,把人的精气神都要蒸没了。 路千棠坐在高马上瞧见不远处有一条杏黄色的酒幡,遥遥晃着。 路千棠也被热得心烦,一瞧就忙招呼了一声:“前头有酒馆,我们歇一歇。” 他这话音一落,底下顿时一片乍起的欢呼声。 但他又一回头:“酒不行。” 欢呼声变成了低低的哀嚎声。 黄大人知道路千棠的规矩,但是上次被吓得差点尿裤子,实在是太过丢面子,这会儿刚进了酒馆,一看有酒,想着自己应当不受他的管束,眼下一点也不害怕了,一伸手就让店家拿酒过来。 路千棠使了个眼色,身侧的亲兵立刻会意,上前道:“大人,行进途中不能饮酒,这是规矩。” 黄柄的山羊胡都要翻滚起来了:“那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我的规矩是陛下定的!” 路千棠那边啪地一撂刀,眼神凉飕飕地转了一个来回,黄柄被他这一拍吓得心里也一颤,但这就松口实在太丢面子,又不敢继续叫嚣,一时便僵持住了。 黄柄身侧的随从对那天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很是聪明地给他找台阶下:“大人,您忘了,前阵子大夫可说过不能饮酒,这……还是算了吧。” 黄柄正擦着汗呢,瞄了路千棠一眼,赶紧顺坡下了:“我……我忘了,那……那就算了。” 陈宣瞧见这光景,嗤地低笑一声,招呼店家来了:“店家,这天太热了,你们有凉好的茶水来喝吗?” 第177页 店家把白巾往肩上一搭,笑说:“一瞧诸位就是外地人,我们这儿最出名的可就是凉茶*!消暑解渴,还不醉人、不误事!” 路千棠一听,来了兴趣:“凉茶?与热茶有什么区别?” 店家笑道:“这凉茶啊,是药非药,里头主要是什么鸡骨草、夏枯草、金银花、罗汉果这些东西,是一位大夫教给我们熬的,您也知道,我们这地界,湿热得很,爱喝的人也就多——暑日喝了消暑解渴,天凉了喝也能管那个喉咙干痛,好着嘞!几位爷,尝尝?” 路千棠头一次听说这个东西,顿觉新奇,一抬手,笑说:“那当然要尝尝。” 店家立刻往里吆喝了一声,刚转过身路千棠又叫住了他,问道:“这凉茶,做法方便说给我听听吗?” 店家咧嘴一笑:“那有什么不行,您稍等,让我儿子抄一份去。” 片刻后凉茶都端了上来,陈宣拿起碗喝了一口,赞道:“的确是新奇,别说梁衮没有,郢皋都没见过。”正说着,一侧眼又看他当宝似的把方子揣起来,纳闷道:“你讨这个做什么?打算不当官了去开店?” 路千棠也仰头喝了,用空碗一指他,笑说:“好想法,也不是不行——这在郢皋的时候,天热了有镇冰,屋里热不到哪去,但是我们家殿下受不了镇冰的寒气,可这天热了也熬人,我想弄回去给他尝尝。” 陈宣啧了一声:“没想到啊,使刀弄枪的人,还对这个这么上心。” 路千棠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又开始给人找不痛快了,说:“毕竟你孤家寡人,难理解也很是正常。” 陈宣脸色一僵,不再理他了,仰头痛饮了一大碗凉茶。 他们这一路上停停走走,眼见就要到了斩鹿关,过了斩鹿关就要进入敛徐境内了。 而进入敛徐,第一镇就是迎城。 进了敛徐,成苑也就不远了。路千棠这一路上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梁王,一点要动手的征兆都没有,要不是梁王还戴着枷,黄柄都要怀疑路千棠是以为带这位殿下出来查访民间的了。 但是路千棠不动,黄柄也不敢再当面呛他。 黄柄确实领了皇命,不止是要当宫城皇位上那位的眼睛,还要想法子清除了官家的心病,不可让此次出行有任何变故——不该活着的人,绝不能让他活着。 —————————————— 注: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出自唐张籍《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凉茶:凉茶的历史悠久,东晋道学医药家葛洪南来岭南奠定了凉茶的理论基础(就是为了说一下很早就有凉茶这个东西) 殿下以为自己写的信:正经事正经事正经事 路千棠看到的信:#¥%@#¥@#¥%他想抱着我睡觉^o^ 第97章 迎城 将近四月底,天儿也越来越热了,进入斩鹿关一带,丘陵山包不断,放眼望去数里不见人烟牛马,只有处处碎石遍布,几根稀缺的枯草在烈日下要死不活地支棱着,再被纷沓的马蹄践过,便成了软趴趴的泥土色。 路千棠一行人过了斩鹿关,在五月初便抵达了迎城。 敛徐州牧师文庭很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他们何时抵达,早早带人在城门前迎接,礼数周全,把长途劳顿的众人安排得很是妥帖。 路千棠心里牵挂着时疫的事情,一路上都在盘算该怎么个查法,但问是肯定不能问的,这位州牧瞧着老实巴交,但一个字都没往上报,八成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位州牧留着长髯,一派大儒风范,颇周到地为他们接风洗尘,在迎城最大的酒楼摆了宴席,大到车驾席位,小到木箸酒盏,都布置得妥妥当当,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黄柄到了人家屋里终于不作妖了,让马车快颠空了胃袋也终于缓过了劲,此时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的,想起来自己御史的身份了。 这些人饭桌上说了许多闲话,黄柄像个老狐狸,来回跟这个师文庭兜圈子,从迎城与外邦的买卖交易聊到田间地头的收成,只要是以礼相待,黄柄都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位州牧师文庭大人说话间也不紧不慢,一番对话也是游刃有余、滴水不漏。 路千棠拿着酒杯偷偷跟陈宣使眼色,陈宣会意,不明显地笑了笑,示意他静观其变。 那边聊得热火聊天,路千棠只顾喝酒吃菜,一副与世无争的德行,黄柄看着他心里直犯嘀咕,心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活啊,这位也太心大了吧? 黄柄跟他暗暗较劲了一路,到这时候还不忘搅搅他的安生日子,说话间也带他一句好,话锋一转道:“师大人知道我们这位将军是什么人吗?” 师文庭摆着笑脸,客套道:“自然是知道的,梁衮出来的鬼骑将军嘛,久仰大名。” 黄柄咧嘴一笑,说道:“师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位正是定北侯路鉴远、路侯爷的公子。” 师文庭一听,果然变了神色,站起身向他敬酒:“竟然是侯爷的公子,失敬失敬。” 路千棠一听黄柄那话头就知道他憋着坏,随意一摆手,说道:“百姓崇拜的是定北侯和他手底下的狼骑,跟他儿子没有半分钱关系,大人不必多礼。” 师文庭也不觉得尴尬,坐下了又说:“忠烈之后,理应敬仰,更何况路将军未到加冠之年,就在边境扬名立威,不输乃父啊。” 第178页 路千棠不接他的茬,不客气道:“大人谬赞了,区区几个流寇小贼,不足挂齿,哪能和定北侯相提并论。” 师文庭被他聊得无话可说,只好说:“路将军真是心直口快、不拘小节之人。” 黄柄一时不知道路千棠到底想干什么,这就把话聊死了,底下活儿还干不干了? 他正纳闷着,路千棠突然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麻烦师大人。” 师文庭眼睛仍然弯着,满脸褶子都透露着慈祥可亲,说:“将军但说无妨。” 路千棠撂了筷子,像是想把痞子兵的骂名坐实了,一条腿不安分地踩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说:“是这样,此次我们是押送梁王去成苑,但是梁王殿下怎么也是宗室子弟,还请师大人好生照料,不可怠慢。” 师文庭还是那副神态应下了,像是也没觉得他这个人太不礼貌,对方抛出什么他就接下什么。 路千棠晚上回了住处,这才发现不妥——院子是人家州牧大人安排的,周边自然也都是他的人,想光明正大干点什么,不都让人尽收眼底了。 路千棠站在院中看了一圈,这院子里只有一座小亭,亭子周遭的花圃里栽种的大多是薄荷,还有几棵金花茶——黄色的花瓣,红色的花蕊,衬在绿色薄荷群里显得格外好看。 五月本就热了,小虫也多,种的一大片薄荷倒是让这种烦恼淡了许多,夜风一吹,满院子都是薄荷香——还有点提神醒脑。 路千棠觉得还挺新奇,叫上陈宣来他这小亭子喝酒——他们住得不远,陈宣就住在他边上的院子里,穿过一条敞风长廊就到了。 陈宣还特意提着酒菜来找他,人还没走过来,路千棠就迎风闻着香了。 路千棠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忙招呼他坐,说:“拿的什么?大老远就闻着香了。” 陈宣把酒打开,又把那个被路千棠打量半天了的油纸包拆开,油亮的牛巴上铺着白芝麻,让人一瞧就食指大动,纸包的隔阂一破除,醇厚的牛肉香气就扑鼻而来。 “尝尝,敛徐的特色。”陈宣起身给他倒酒,玩笑道,“算你走运,我让人刚买回来,就叫你赶上了。” 路千棠也不客气,伸手捏了一块吃上了,说:“你不是刚来吗?怎么什么好吃都弄明白了?” 陈宣一笑:“早就听说敛徐有几样好吃的,一直没机会,这好不容易赶上了,能不尝尝吗?” 路千棠跟他碰了碰杯,说:“奇了怪了,不就是牛肉,怎么能做出这么不一般的出来。” 陈宣笑道:“还有好几样在郢皋没见过的,不过要当场就吃才好,有机会去瞧瞧。” 路千棠又喝了一杯,突然想起了正事,忙把要捏起来的牛巴又放下,说:“对了,我有正事跟你说,光顾着吃了。” 陈宣一抬手,说:“边吃边说,不耽误。” 路千棠压低了声音,又把牛巴捏起来,咬了一口,说:“我看过了,这院子周边怕是也有不少眼睛,想查出时疫的事情,就必须躲过这些眼睛。” 陈宣嘴里嚼了嚼,也低声说:“你有什么想法?” 路千棠拿起一旁的湿布擦了擦手,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说:“明天晚上,我们去找师大人打秋风。” * 郢皋这段时间也热闹着。 姚章至今还被关押着,关于怎么处置,整个朝堂的意见一直都统一不下来,萧利从也只好一直拖着。 近些时日,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戏班子唱了一出新戏,起初在城门演,在昝夜街头演,后来到花梦里演——花梦里爱看热闹的可不少,这折新戏被一唱再唱,后来竟然搬到了望水楼去演。 瑾王殿下以往雷打不动每月十五去看戏,这天还没到十五,就被季陵三请五请的请去了望水楼。 那位南抚公家的小世子爷再三保证,今天定是一出精彩的好戏,让他不虚此行。 萧轻霂近些日子也听闻了有一折子戏唱得震动京师,只是一直无暇去细看,今日坐在了望水楼的雅间里,待戏锣一敲,角儿们开嗓,瑾王殿下这才明白过来。 这出戏的主角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活在话本子里的定北侯。 这出戏编得妙,取所有英雄话本之长处,演得那位侯爷简直恍若天神,他身上的每一个好处都敲在看戏人的心坎里,台上扮定北侯的角儿每说一句,都能换来潮水般的喝彩叫好。 有英雄,自然少不了佞臣,这个佞臣同样集所有话本小说的短处于一身——欺上瞒下、陷害忠良、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哪一条单拎出来都足够被喷一脸唾沫了。 这个佞臣有个当贵妃的女儿,执掌内阁大权,开着黑赌场,放着羊羔利,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就差把姚章生辰八字写上去了。 萧轻霂看着险些笑出声,折扇一晃一展,挡住了半张脸,侧头跟季陵笑说:“慕贤,你这是让我看什么?” 季陵饶有趣味地往台上一指,说:“殿下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这出戏我看好多遍了,还是觉得写得好!演得妙!” 萧轻霂轻摇着折扇,掩面而笑,说道:“的确精彩——只是不知道侯爷英魂得知,该作何感想。” 季陵一敲桌案,正应上一声二胡的铮鸣,台上的“侯爷”执刀而立,乐声俱哀:“吾命今日绝于此地,数万将士也不得归处!吾哀世道不明,吾哀奸佞横行!吾等非败于外者,竟败于身后冷箭!江山何往?忠心何存!吾死、亦不得安矣!” 第179页 台上人一声长叹不去,台下满座泣声不绝。 萧轻霂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眼神幽幽不明。 待至这出戏末尾,英雄退场,佞臣留笑,台下又是一片唾骂之声,不乏往台上扔东西的激动看客。 萧轻霂一时五味杂陈,竟不知这出闹剧,是演在台上,还是摆在台下。 季陵见他不作声,问道:“殿下,瞧出来了吧,这手笔——” 萧轻霂自然瞧出来了,看着底下已经换了第二出戏,神色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半晌才说:“确实是大手笔,这出戏写的,定然是看了不少民间话本。” 季陵嘲讽一笑,说:“我瞧咱们官家真是黔驴技穷了啊,这么一手都露出来了。” 季陵说着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定北侯在百姓心里什么分量啊,那和庙里供奉的神仙都差不多了,他拿这个做文章,不怕反噬?” 萧轻霂突然眉头轻抬,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笑着应道:“他确实是没旁的辙了,那些一直不同意处死姚章的,哪是真心要保他,不过是给我们的陛下添添堵罢了——” 萧轻霂轻笑一声,又说:“在那些老家伙眼里,我们陛下过于桀骜,大家长嘛,总要给不听话的小孩子一点颜色看看。” 季陵愤懑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天下。” 瑾王殿下眼神悠悠落在戏台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道:“你方唱罢我登场——且论呢。” 谢谢大家的收藏评论海星打赏!非常感谢!谢谢追文!鞠躬! 第98章 夜访 路千棠说要找师文庭打秋风,还真厚着脸皮去了,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师大人家里蹭酒喝蹭了好几天,又非要再请回来,天天喝得大醉而归。 路千棠还好,年轻力盛,经得起折腾,但是师大人实在是熬不住了,本就是半百之年,将将就要告老回乡的年纪,哪能受得了他这么个喝法,不出五天就各种理由推辞,怎么都不奉陪了。 路千棠成天酒鬼似的,看得陈宣心里都发怵,好不容易把那个师大人吓得门都不敢出,路千棠这天晚上还是醉成一滩烂泥似的让人拖回去的。 陈宣唉声叹气地去瞧他,刚掩上门就瞧见那醉鬼眼神清明地坐在床边,正换夜行衣呢。 陈宣一愣:“这是干什么?” 路千棠抬手扔给他一套,说:“夜访城东——麻溜点,酒不能白喝。” 陈宣也不废话了,赶紧去换,打量了自己一遭,又说:“这也太像做贼了……这是什么?还要蒙着脸?” 路千棠正抬手用黑布蒙住了脸,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在外面,他的眸色沉沉,没了玩笑的神采,低声说:“我前两日查探了一番,得病的百姓八成都被藏在城东,但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口鼻掩住总是稳妥些。” 陈宣嗯了一声,没多问了,只说:“现在去?” 路千棠起身吹熄了屋内的灯烛,听见街上的更鼓声,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向外看了看,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才说:“走吧。” 已是深夜,街道上时不时走过巡防的官兵,他们挑着暗处走,身形极轻地跃过屋顶檐梢,在子时的更鼓敲响之前摸到了城东。 路千棠早就打听过,城东除了荒山就是野林,住在这一片的百姓都极其贫苦,连那座福神庙都断了香火,久而久之就越发荒凉。 他们到了城东,小心翼翼地向里探了探,走了还不到两里地,就看见一番令人惊讶的情景——这情景可是他还未听说过的——此时的城东荒郊的某处房屋外围满了官兵,看守的官兵人人都以白巾掩住口鼻,筑了个人造的铜墙铁壁。 路千棠的身形掩在茂盛的榆树间,拨开枝叶借着明亮月色看过去,那座房屋极宽阔,只有一些微弱的灯光从破败的院落里泻出。 路千棠辨认了一会儿,身侧的陈宣突然开口道:“是那座福神庙。” 路千棠看向他,陈宣解释道:“我看见后面有一座尖塔,应该是佛塔,而且瞧这地方如此宽阔,又在迎城东郊这里,想来应该只有那么一座福神庙了。” 路千棠眼睛弯了弯,又转瞬沉肃起来,低声说:“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陈宣屏住呼吸又听了听,半晌道:“好像有哭声。” 路千棠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又拨开了枝叶,轻声说:“身处福神庙里,却怕是连福气的边儿都没沾上。” 陈宣轻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真是犯了疫病的百姓,那里面怕是不安全。” 陈宣看他仍然专注地往福神庙的方向张望,轻拍他,说:“这样吧,你去弄点动静,把那些人引开,我进去瞧瞧。” 路千棠转过头看他,被蒙住了大半张脸,眼睛里都是好笑的神采,抬手拨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说:“你什么意思?你跟我逞英雄,做梦呢。” 陈宣神色认真,说:“没跟你开玩笑,万一染上点什么,这……我没关系,你可不行。” 路千棠没好声道:“闭嘴,少婆婆妈妈的——一起进去,我有别的办法。” 路千棠说着往底下一指,说:“你瞧,这些人守在这儿,也就两个用处——一是不让里面的人跑出来,二是不让外边的人进去,现在是深更半夜的,白天应当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第180页 他说着挪了挪胳膊,又说:“他们看的都是一些病人,又是平民百姓,肯定不像郢皋囚禁梁王那样滴水不漏。” 陈宣嗯了一声,会意道:“那我们绕到后面,钻个漏。” 路千棠笑了一下,身形轻飘飘地跃下了榆树,只剩下成片的青叶无声晃动。 两人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后院,那些哀泣痛呼声便更真切了,陈宣本就是文人心性,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两人把这个福神庙摸了一个遍,这才发现这座屋子不过是福神庙的一部分——专门来供奉神像的,再往后瞧,还有两座大殿隐在其后。 路千棠心情颇不爽地搓了搓手指,低声说:“瞧见没,里面连看守的官兵都没有,里面的病的,估计都在等死了。” 陈宣伸手扒开了边上的窗纸,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灯光极其幽暗,只能瞧见模模糊糊的影子,纵横陈列着,哪里像是人该有的待遇。 陈宣也有些上不来气,胸闷道:“这件事只能偷偷做吗?师文庭就是这么做父母官的?” 路千棠低叹道:“别急,里面什么状况还没有弄清楚,也不能证明就是时疫,到时候他再来个矢口否认,我们且不论如何自处,说不准哪天这庙就突然‘失火’了。” 陈宣打了个冷噤,眼神间颇显得不可思议。 路千棠拍了拍他的肩,说:“别急,师文庭没有一把火把这些人烧死,肯定还是想求医问药的——” 路千棠眼神沉沉,低声说:“我还有后招呢,不然这差事杀了我都办不来的。” 待他们折返回府,已经过了寅时,到底是走了一趟城东,回来后就把穿的这一身压在火炉子里烧掉了。 陈宣还不愿意走,追问道:“什么后招,你今天不告诉我,我觉都睡不着。” 路千棠抬手在理自己的束发,笑问道:“对这病最熟悉的,应该是什么人?” 陈宣不耐烦道:“病人自己啊。” “还有呢?” 陈宣略微一沉思:“大夫。” 还不等路千棠开口,陈宣恍然大悟:“你不会打算让人扮成大夫混进去吧?那可不行,风险太大,且不说会不会被认出来,但凡染了病……” 路千棠瞥他,说:“我可没这么说。” 陈宣急躁地遍地走,急道:“你倒是说。” 路千棠笑了笑,说:“哪需要扮成大夫,我有现成的真大夫。” 陈宣露出怀疑的神色:“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能认识谁啊?” 路千棠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我是没有,但是架不住我请外援。” 陈宣顿时来了精神:“是谁?你不是唬我的吧?” 路千棠施施然地去枕头底下抽出来一封信,递给他,说:“在郢皋时我请了一位妙手,是吐谷溪的神医,跟我们殿下有交情,那位姑娘有个弟弟——你说巧不巧,就在敛徐。” 陈宣接过信看了两眼,神色从犹疑变得惊喜,后来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瞎眼的东西,痛苦地把信朝下盖住了,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那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路千棠把信拿过来,说:“就这两天,那位的名声在西南一带很是响亮,根本不用我们去愁,师大人自己就会去请了。” 陈宣点点头,但仍有疑虑,说:“神医妙手是不是都有些怪脾气,请得来吗?” 路千棠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信,说:“你怎么不仔细看,殿下说他都协商好了,自然是没问题的。” 陈宣咬牙一笑,说:“后面的太瞎眼,我没仔细看,真是对不住。” 路千棠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又把信翻开看了看,笑说:“哪句瞎眼?你给我念念?” 陈宣假笑道:“你们二位少折磨我们这些可怜人行吗?欢翎来信都吐苦水呢,我明日回他的信,也得吐吐苦水。” 陈宣说着就要走,被路千棠一把按住了,路将军求知心切,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问道:“怎么个折磨法?殿下说什么了?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陈宣扔开他的手,往后退了退,说:“你别再膈应我,我就把信那给你看。” 路千棠笑眯眯的,说:“这有什么难的,快拿来。” 陈宣很是无奈地折回去拿信,片刻后便折返回来,一脸无欲无求的神态。 路千棠接了信,乐呵呵地看完了,还说:“这多有意思,下次别躲着我,让我也看看。” 陈宣嘴唇动了动,很想用儒雅一些的方式问候他,到底是没开口。 他没说话,路千棠又说上了,盯着信,兴致盎然地评价道:“殿下宣他不是请他喝酒吗?欢翎怎么吓成这样。” 陈宣哈了一声,说:“你还好意思说呢,瑾王殿下问他,说自己怎么个不好相与法,这话不是你泄的密还有谁?” 路千棠心情甚好,弹了弹信纸,说:“看起来我家殿下近些日子过得还算舒畅,都有心情逗我们小欢翎玩,那我就放心了。” 陈宣:“……” 听听,人言否? 路千棠突然收了笑意,正经道:“那话确实是我说的,但那都是随口调情,他不会当真的,不过嘛,谁知道他这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陈宣:“……” 陈宣:“告辞。” 路千棠哎了一声,说:“别这么抗拒,那位大夫可是托的我们殿下的人情,不然我可真没辙。” 第181页 陈宣转过头,无语道:“我是抗拒他吗?我抗拒的是你!” 陈宣决绝道:“我可不知道你拜托的是谁,我又聋又瞎还不识字。” 晚安~ 第99章 封城 自从上次夜访城东后,陈宣便叫了两个心腹暗中盯梢城东,盯梢的回报道,瞧见这几天不住地往外拉尸体,怕是五月暑热难当,病的死的臭得快,只能赶紧把尸体拉出去烧了。 又过了几天,疫病又有蔓延之势,不仅仅是城东,城南也出现了相关症状。 路千棠已经把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师文庭不敢声张,但也怕疫病再扩延,就让官兵不停地在街道上巡逻,挨家查访,一旦听闻谁家有恶寒壮热、苔白如积粉的症状,不论男女老少,统统被拉到城东去。 师文庭秉着宁愿错杀也不放过的暴虐手段,导致城东福神庙里挤满了患病的百姓,症状较轻的被放置在偏院里,但不管是否得病,一旦进了城东,就等于没命再活着出去了。 这样一来,没症状的迎城百姓都想往外跑,这可怎么了得,疫病若是从迎城带到了别的州郡,那麻烦可就大了。 路千棠当天就闯到了黄柄的住处,让他立刻向上面请旨,请求封锁迎城。 黄柄这老头一把年纪,会享受得很,还抱着美姬喝酒呢,见他闯进来吓得胡子直颤,忙让怀里的美姬退让,假装镇定,缓声问道:“这位……路将军,近些日子下官可没有得罪你……” “你马上请旨,封锁迎城,别耽误了。” 路千棠根本不听他说话,自顾自走到了书案后面,毛笔都掂起来了,冲他招呼:“黄大人,你别愣着了,人命关天。” 黄柄有些发懵,没动:“这……不是随便就能请下来的……” 路千棠烦了,毛笔一摔,说:“大人,迎城闹疫病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吧?城东每天都在往外拉死人……” 他说着走到黄柄的酒桌边,看了一眼他的酒杯,似笑非笑道:“还吃得香吗?” 黄柄吭吭哧哧的,知道这事严重,也没再跟他动气,只说道:“这个事情,不是我请了旨上面就能批的……再说,迎城到郢皋可不近,等旨下来了,怕也是来不及了。” 路千棠有点急火攻心,双手撑在椅背上,烦躁道:“那怎么办?” 黄柄笑了笑,说:“那看将军敢不敢冒险了。” 路千棠警觉地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黄柄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眯着眼睛说:“这个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不必太受旨意所限嘛。” 路千棠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垂头想了想,猛地一捶椅子,说:“行,我拿将军令下令封城——” 路千棠又看向他,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语气骤然一软,缓缓道:“大人,你还得帮我一个忙。” 黄柄听他这个语气更害怕了,颤巍巍地往后退了退,惊恐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帮得上什么忙,将军抬爱了。” 路千棠摆出他惯用的、迷惑人的乖巧笑容,把椅子往后一拉,好整以暇地坐下了。 * 当天路千棠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几十亲信都派了出去,协助迎城官兵封城,百姓们大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都恐慌起来,一夜之间城门口都挤满了惊慌万分的百姓。 路千棠早就想到会出现骚乱,但眼下情势危急,一时半会儿还解释不清楚,便让官兵分区管辖,不让百姓到处流窜。 与此同时,陈宣请了几位迎城有名的学究,兵分几路去安抚百姓,这场大乱一直到天边再次泛白才稍稍平息。 这一夜大家都累得够呛,路千棠心里压着火,但还算有礼地拜见了师文庭,这一夜阵仗颇大,师大人不会没有耳闻,只是将军令连着黄柄带来的御赐金牌都拿出来了,师文庭无力控制,又怕引火烧身,就只能装聋扮瞎了。 路千棠在州府的大厅里坐了片刻,下人呈上来的茶水热气都快散尽了,那位师大人才一副年老昏聩的模样出来见客了。 路千棠一见他立刻站了起身,冷声道:“大人,昨晚我动用了迎城的军队,没来得及跟您商量,您不介意吧?” 师文庭像是消化了一下他说的话,装模作样道:“自然……自然是不介意的,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贸然封城,只怕是要引起百姓的恐慌啊。” 路千棠笑了一下,说:“恐慌自然是恐慌的,只是封城也是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起码不会被关进福神庙等死。” 路千棠眼神挟着狠厉,转瞬收了精光,又说:“大人,说起来,这件事我是该请教您的——城东的病人们大人打算怎么处置?让他们听天由命?” 师文庭皱了皱眉头,一脸的不解,说:“城东事宜我早就交给了手下人在管,已经很久不曾过问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路千棠早就不想绕圈子了,见他此时还在装不知情,顿时不耐烦道:“别装了,你再装不知道也没用,时疫若是蔓延出去,第一个问责的还是你,与其想置身事外,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办。” 师文庭似乎是觉得问不出个所以然出来,摆出一副长者的宽容姿态,缓声道:“我病了许久,这些事情都是赵长史在管,请容我叫赵青林赵长史来问问。” 第182页 路千棠往边上的椅子上一坐,也不好拦着不让他叫人,就把胳膊往桌案上一架,烦得直揉太阳穴。 没过多会儿就招了长史过来,师文庭露出几分焦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城东何时闹了时疫,怎没听见上报?” 长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睛乱瞟,垂着头直叹气。 路千棠实在忍无可忍,咻地站起身来,说道:“是谁的责任我也管不着,只希望大人把眼下的事情做好,有需要我会开口的。” 他说完一拱手,转身就走了,只留下绣着麒麟花纹的暗青色长衫的背影。 师文庭背手而立,额上的皱纹轻轻一动,眼珠浑浊,半晌没动作。 晌午正热,福神庙里更是闷臭,呕吐物的气味混杂着汗味和熬出来的草药味,简直让人无法舒畅地通气。 福神庙早就沦落成破败的荒庙,除了里外几间屋子,只余下一座高大的神像不倒,福神的红色袍服像是洗脱了水,斑斑赖赖的很是不体面,腰间龙绣玉带尚可窥见原貌,手中一柄大如意也满是灰尘。 路千棠时常来福神庙走动,一是瞧瞧是否找到了治疗时疫的药方,二是怕州府的官兵玩忽职守,他来盯着点。 城东已经紧急修缮了一番,勉强能给百姓一个舒适的养病之所,之前萧轻霂卖人情请来的神医正挽着袖子,亲自动手给病人喂药。 那位神医便是辛夷姑娘的弟弟,名叫葛乌,几日前就到了迎城,他不像辛夷仍着吐谷溪服饰,在大齐行走多年,早已换上了长衫巾纶,只有挺拔深邃的眼鼻能瞧出不似汉人。 他的性子也和姐姐大不相同,辛夷行事果断,葛乌却温和顺良,总是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他收到瑾王殿下的书信便立刻来到了迎城,不动声色地走了一趟城东,把基本情形都与路千棠通过了气。 路千棠与他之前只通了书信,真正见到他还是在这里——这会儿的葛乌围上了口鼻,身上不知带了什么香囊,浑身都是让人心静的淡香。 路千棠站在病人中四下环顾,庙中躺满了哀嚎的伤患,有的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难闻的臭气,脸色灰败,蜷缩在神像脚下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已现垂死之兆,这些人不停祷告哀泣,头顶上就是垂眸带笑的赐福之神。 神仙锦绣尽毁,香火亦不复存,不知仙人眼中,看的是怎个人间。 葛乌刚给一个小姑娘喂完了药,瞧见了路千棠,立刻擦了擦手起身拱手见礼,路千棠有些受宠若惊,他还记得瑾王殿下对那位辛夷姑娘毕恭毕敬的,还叫一声“姑姑”,虽然瞧着年轻,但怎么说来,这位也算是长辈吧,路千棠这样一想,也忙作揖还礼。 葛乌倒不甚在意这些,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移步别处说话。 葛乌隔着白巾,声音有些发闷:“这种地方还是不要随便过来,小心为上——目前还是病因不明,病人明明发着高热,却冷得不行,舌苔白如积粉,部分病人还会颈部肿胀,我想着应该是湿热病,只是找不到源头。” 路千棠皱了皱眉,说:“有办法缓解症状吗?看起来疫病流窜的也很快。” 葛乌说:“现在只能开些治疗湿热之症的药方,病因若还是查不出来,长久了怕是会出大事。” 路千棠侧头看着哀叫的病人,目光黯淡,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葛乌往不远处的一条溪流看去,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才说:“我听闻年初迎城闹了一场山火,只是相关事件一点也查不到,不知道将军知不知道是怎么个一回事。” 路千棠皱眉道:“你怀疑和山火有关?” 葛乌想了想,说:“不一定,只是一条线索,查了总比不查有希望,如果能找出这病是从哪个地方开始发作的,那就会好办许多。” 路千棠叹了口气,说:“州牧大人非要装糊涂,怕是藏了卷宗,那谁能查得出来——” 路千棠突然转脸看他,说:“不过,我还有一个办法,得你帮我。” 葛乌露出浅淡的笑意,说:“责无旁贷。” * 这几日路千棠都来回在城东窜梭,带人去查访附近山林的情况,成天忙得脚不沾地,陈宣被他外派出去安抚百姓,已经好几天不见他人影了。 这天傍晚听说路千棠回来了,陈宣就赶紧让人热了饭菜,火急火燎地亲自拿过去给他。 陈宣进了路千棠的院子没瞧见人,便敲门进了里屋,看见他躺在床榻上,就把饭盒放下了,说:“想着你也没吃饭,待会睡,先吃点东西。” 路千棠应了一声,没动。 陈宣饭菜都摆好了,看他还是没动,就去拧了热毛巾递给他,说:“你擦擦,来吃饭。” 路千棠抬手去接了过来,像是很疲累,把热毛巾往脸上一盖,又不动了。 陈宣哎了一声,伸手去拽他,这一摸可不得了——路千棠额上滚烫,一脑门涔涔的冷汗。 修了一下ξ( >) 第100章 病情 陈宣被手上的触感吓得猛然收回了手,不可置信地又盖到他的额头上仔细摸了摸,语气里都急得冒火,几乎是吼道:“你怎么这么烫!” 路千棠像是丝毫都不在意,只嗯了一声,说话间也没什么力气似的:“你出去吧,我有点头疼。” 第183页 陈宣一想到他从哪里回来,身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忙把毛巾又捡起来,泡在热水里重新拧了拧,火急火燎地给他擦了脸,又叠好了敷在他的额上。 路千棠被他粗鲁的擦法蹭得脸疼,嘶了一声:“你搓驴皮呢。” 陈宣急得乱转,不知道思量了什么,纠结再三,说:“不行,你这肯定是发烧了,得叫大夫来看看。” 路千棠笑了一声,说:“你可离我远点,万一是染了时疫怎么办。” 陈宣真得开始冒汗了,听他说话又走到他边上,矮下身子看他,沉声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路千棠烧得眼睛发红,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咳了起来,额上的热巾掉了下来,落在了榻上。 路千棠忙掩住了脸,另一手乱挥去赶他,闷声道:“没开玩笑,你离我远点。” 陈宣这下真是吓得不轻,也顾不上猜测什么了,急声道:“你是不是从城东回来的?” 路千棠嗯了一声,眼皮耷拉着,有点昏昏欲睡。 陈宣低骂了一声,吼道:“都说了让你少去!”陈宣的确着急了,又把热巾给他按在脑门上,说:“我现在要去给你找大夫,你配合一点,现在还闹疫病,发热不是闹着玩的,说扛就扛过去……” 他说着估计也觉得不吉利,呸了一声,又说:“桌上有吃的,你要是想吃吃一点。” 路千棠突然叫了他一声,说:“叫大夫可以……” 陈宣回头接他的话:“我知道,我不声张。” “不是,”路千棠微微抬头,笑意不明,“得让州牧大人知道知道。” 陈宣有些不解:“你就不怕他们趁你生病把你也关起来?” “他敢。” 路千棠露出不屑的神情来,又说:“如果能让师文庭心生忌惮,他就必须配合我们去查病因,我们就能省掉不少麻烦——这样一想,就算染了时疫也值了。” 陈宣瞪了他一眼:“您闭上金嘴吧,少来舍生取义这一出,不嫌肉麻吗。” 路千棠哑笑了几声,便闭上眼小憩去了。 师文庭那边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了,这位总是风轻云淡的师大人正用早膳,闻言愣了好半晌,才缓缓放了筷子,问来报的侍从:“是发热,还是真染了时疫?” 侍从回道:“大夫说暂时不能断定,要看这高热好不好下去,若是一两日退了热,那便是没事了。” 师文庭有些迟疑地应道:“好,好,你给那边院子多拨几个伺候的,好生照料着。” 侍从应了声,便退下了。 师文庭无心用什么早膳了,站起身来,又叫人,说:“去请赵长史过来。” 赵青林看起来也已经知道了,进来匆忙见了礼,刚坐下又站了起身,说道:“大人,那位听说一直待在城东,别真是染上病了……” 师文庭一挥手打断了他,说:“别急,我们得做好准备,虽说葛乌妙手神医,但一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能救命的药方,我瞧着是悬啊。” 赵青林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说:“大人,那……我们要做好什么准备?” 师文庭缓缓说道:“路千棠若真是染了时疫,黄柄立刻就会报到官家那里去,如何应对官家的问责,这才是我们要准备的。” 赵青林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道:“依大人看,我们该怎么办?” 师文庭神色肃然:“那个黄柄瞧着很会打哈哈,八成什么都清楚,瞒是瞒不住了,只要那件事不被捅出来,就不会有大碍——不过是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大齐子民数十万人,我们陛下又哪里管得过来。” 赵青林仍然一脸惊悸之色:“不是说……那位路将军,是定北侯的儿子,他出了事,我们怎么交代的了啊。” 师文庭笑了一下,说:“定北侯早就死了,至今连加封也没有,况且就是他本人站在这里又有几个人能认得出?不过是凭借那点唬人的话本小说才香火绵延,谁会当真。” 赵青林小心翼翼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师文庭悠悠敲了手边的桌角,拉着长音道:“他们要找源头,我们给他们一个源头便是了。” * 黄柄一听说路千棠高热不退,登时慌了起来:路千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梁王这尊大神可该怎么办啊!他可送不走啊! 于是黄大人罕见地、非常积极地去看望了那位一直看不对头的病人,看望是看望了,黄大人也十分小心,严实地掩着口鼻,没到床边去,隔着里屋的屏风跟他说话:“将军近些日子好好养病!旁的就不要操心了!” 路千棠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脸颊被高热蒸得通红,这会儿大夫是不会让他乱走动的,但他确实头痛,也不甚想活动。 陈宣怕他无聊给他提来了一只白羽蓝尾的小鸟,养在笼子里,路千棠没法起身,躺着也能瞧见,还能隔空逗上一逗。 这会儿小鸟正唱着呢,被黄柄这一嗓子吓得直扑棱,路千棠又冲它吹了口哨,眼睛看着受惊的小鸟,试图安抚它,嘴上抽空应道:“那就多麻烦大人了。” 黄柄赶紧接道:“将军可一定养好身子啊,不然下官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小鸟安静下来,开始用尖喙缓缓梳理自己光亮的羽毛。 路千棠收回了眼神,望着屏风上印着的模糊人影,突然又起了坏心思,嗤嗤笑了一声,说道:“近些日子城东没人盯着,大人若是有心,便替我去看看病人吧。” 第184页 站在屏风外的黄大人脸都绿了,吭吭哧哧半天,不知道说的是“将军放心”还是“好好养病”。 路千棠咳嗽了一声,把外头的黄大人吓得立刻又后退半步。 路千棠故意又问:“大人,你刚刚说什么,我听不大清。” 黄柄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我刚刚说,将军放心,下官会处理妥当,希望将军能好好养病,早些好起来。” 路千棠哦了一声,说:“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黄柄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刚刚问了大夫,说将军高热两日还不退……” 小鸟又开始唱歌了。 路千棠看向鸟笼,笑了笑,说:“你怕我死在这儿?” 黄柄完全出于本能的说了好几句漂亮话,半晌才说:“我们此行是带了太医的,不知道叫他们瞧过没有。” 路千棠轻咳一声,说:“瞧了——不过大人放心,真要是染了病,我也一定把梁王安排妥当,不让大人为难。” 黄柄被一语道破了心思,还有些难为情起来,又掩饰道:“都是小事,将军不必挂怀……” “大人也不用担心,就算真是时疫,也没那么快死,”路千棠说着突然想起来别的事,话头一转,说,“目前病因不太明晰,但葛乌先生近些日子开的药方也甚是有效,还请大人不必急着向陛下报告,再过几日说不定就有转机。” 黄柄心虚地擦了擦汗,说道:“那……那是自然,将军好生养病,别的不用担心。” 路千棠应了声,又隔空去逗起小鸟了。 黄柄前脚刚走,陈宣后脚就进来了,给他拿了午膳进来,食盒放在一旁,在床榻上给他摆了矮案,又扶他起身,问他:“今天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 路千棠嗯了一声:“还好。” 陈宣叹了口气,说:“高热一直不退,嘴里恐怕也没什么味道吧。” 路千棠笑了一声,说:“不必忧虑,我向来命大。” 陈宣张了张嘴,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了食盒:“我早说让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但凡不往城东跑那么勤……哎,算了,葛乌先生又有了新药方,听说病人吃了不闹头疼了。” 路千棠说:“那是好事。” 陈宣把饭菜摆上了桌案,说:“你呢?吃了药好些了吗?葛乌先生都亲自来照料你了,你可别不争气,浪费人家的一片苦心。” 路千棠懒洋洋地斜倚着,笑说:“陈兄,你关心我就说关心我,绕什么圈子——你害臊吗?” 陈宣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把食盒啪地一合,说:“你吃饭吧,我待会要往京里写回禀,不陪你了。” 路千棠应了,突然抬起头,问道:“写什么回禀?” 陈宣刚走出屏风外头,又回身道:“哦——忘记跟你说了,昨天黄大人就写信回郢皋了,我也得把咱们的写了,省得落人口实,别叫人说我们天高皇帝远,心都野了。” 路千棠哐地一摔筷子,激动道:“什么?昨天?他刚刚还跟我保证说不急着上报!” 陈宣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了他一下,说:“你急什么,我们又没犯事,他说就让他说呗。” 路千棠一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烦躁地乱挥半天,才猛地一拍桌子,说:“那个老匹夫就是怕我死了,他不敢动梁王,急着给自己找后路。” 陈宣没想到他真动气了,忙劝道:“黄柄本来就胆小怕事,你也知道的,跟他生什么气。” 路千棠生无可恋地往后一倚,不动了,说:“这饭我是吃不下去了,你拿走吧。” 陈宣哎道:“你跟饭又没仇,这是闹哪一出?” 路千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只想把这饭菜盖到黄柄那老东西的脸上!” 陈宣不明所以,半晌才恍然大悟道:“你怕瑾王殿下知道?” 路千棠又猛地一砸桌子,突然又说:“你……你帮我给他写封信,帮我圆上,快点,送急信回去。” 陈宣莫名其妙道:“这我怎么圆,你和黄柄的信前后脚到,你说殿下信不信?” 路千棠往后一仰,烦得直砸枕头。 上一章修过了,多了将近六百字那样,建议今天之前看过的朋友清理缓存重新查看一下,谢谢! 第101章 新戏 陈宣要往京里写折子,路千棠就让他顺便请拨一批赈灾银,毕竟病人太多,师文庭又哭穷,路千棠自己连着陈宣的腰包都要掏空了,还有好些商铺自发地送来药材吃食,这才能撑了这么久。 陈宣写好了信,隔天拿来念给路千棠听了一遍,这会儿都要给信件封口了,又问了一遍:“要给瑾王殿下捎一封吗?” 路千棠留了个清心寡欲的后背,一言不发。 陈宣没忍住笑了,说:“怎么还消极抵抗,你试试,说不定还能圆上。” 路千棠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我现在就想把黄柄拿出去祭天,以消我心头之恨。” “那好吧,我可问过你好几遍了。”陈宣毫不留情地封上了信,说,“你自求多福吧,到时候可别赖我没提醒你。” 路千棠转过脸看着他,很是不爽道:“你能不能不埋汰病人?” 陈宣发出了不屑的哼声,说:“要不是看你病着,你就能听见真正的埋汰了。” 第185页 路千棠也没接他的话,突然哎呦了声,蜷缩着翻了两下身。 陈宣闻声吓了一跳,马上走近来,伸手要拍他:“你怎么了?” 路千棠哼哼唧唧半天,才黑心狼似的半睁着眼,说:“陈大才子,你帮我想想办法,给我圆上,写一套、让那位能放下心的说辞。” 陈宣立刻退后两步,说:“你不敢,我就敢吗?少害我了。” 路千棠又开始这疼那酸,哀声道:“我这不是没办法才拜托的你吗?” 陈宣继续后撤,说:“您二位的事我是真不敢管,这样,你口述,我帮你写,行不行?” 路千棠又栽回枕头里,一摆手,说:“算了算了,你赶紧滚蛋,你让我自生自灭吧。” 陈宣才不跟他客气,拎了信就要走,又说:“不能让你自生自灭,待会儿让葛乌先生来给你瞧瞧,是不是不发烧了?说不定不是时疫,你也不用太担心。” 路千棠眼神清明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不管是不是,都不能让他过来,疫病的源头还没找到,不能让他乱跑。” 路千棠想了想,突然说:“对了,你折子里加一句,说这段路上不太平,土匪乱窜,如果朝廷要往敛徐押送赈灾钱物,最好由武将押送。” 陈宣:“……” 陈宣:“刚刚问你你不说,我都封好了!” 路千棠冲他一笑,说:“拆开呗。” 陈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自认倒霉,甩手就走了。 * 两封折子前后抵达了郢皋,眼下萧利从又把内阁交到了瑾王手里,所有折子都要从内阁过,瑾王殿下想装聋扮瞎装不知道都不行。 黄柄那折子写得九转回肠,看的瑾王殿下急火攻心,他想着路千棠的确是那种心大到处跑的德行,说不准真有个好歹,萧轻霂摸不清楚消息,愁得晚上睡不好,结果第二天就瞧见了第二封折子。 瑾王殿下一边担心得要命,一边气得牙痒痒,把那封折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怎么看这字里行间都明显是防着他呢,瑾王殿下有一种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感觉,气得差点摔了盖着将军令的奏章。 雁竹从这位殿下下朝回来就瞧见他神色不对劲,也没敢问,只敢小心翼翼伺候着。 萧轻霂一肚子的憋闷气,刚在书房坐定就啪地把内阁抄印的那一份奏折扔在了桌子上,说:“迎城闹疫病,我还想着怎么跟宫里那位周旋,好帮他一把,他倒好——请武将押送,轻装简行,不必太过冗杂繁琐,他说谁呢?” 雁竹捡起来看了看,说:“殿下,先别生气,迎城疫病至今没有什么进展,的确不大安全,我瞧这也是为了您好。” 萧轻霂火气还没下去,说:“用得着他操这个心,我自己掂不清楚吗?” 雁竹语塞,心说,那谁也说不准。 萧轻霂揉了揉眉心,说:“你查了吗?他真病了吗?” 雁竹赶紧应道:“听说是高热不退,是不是染了时疫还不清楚。” 萧轻霂又坐不住了,站起身乱踱,烦道:“他怎么会染上呢?平时连风寒都很少得,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雁竹说道:“看黄御史上的奏章里说,路将军经常出入安置病人的福神庙,这……” 萧轻霂伸手去捻桌案上悬挂着的毛笔,说:“他许久没给我写信,什么都不说,结果来了这一出——他想要赈灾钱物,还给我们陛下安排得妥妥当当,但他能知道陛下根本就没有拨银的打算吗。” 雁竹略为惊讶,说道:“时疫可不是小事,陛下为何不愿意拨银?” 萧轻霂哼笑道:“你也不想想萧利从给他的这个差事本来的目的是什么,再说,刚开春就给敛徐拨过钱了,萧利从自然有的是理由拖着。” 雁竹也皱眉道:“那该怎么办,天灾病害可不等人啊。” 萧轻霂缓缓又坐了回去,突然说:“前一阵子季总督是不是请我看了一出戏?” 雁竹有些不解,答道:“是,唱的是忠臣和佞臣。” 萧轻霂笑了笑,说:“那我也该请慕贤看一出戏——”他哗啦一展手中折扇,笑说:“这出,就唱睁不开眼的神明。” 锣鼓一声响,耍猴逗鸟的扎成堆,这边说书的一声拍案起了腔,一群消食的摆摊的都围上前来,听这出半新不旧的老故事、新说法。 这几日街头巷尾的话本子又翻了新——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只是这奸佞忠贞两相拉扯间,多了个金冠黄袍的闭眼神仙。 这神仙手执一杆玉权衡,稳坐高台不动如山。奸佞要打杀忠贞,神明不睁眼睛,手里的权衡却向奸佞斜上一分,奸佞指鹿为马,神明手中的权衡仍向奸佞再斜上一分。 这神仙是谁没人敢说,只是各自心里明了,市井之间的窃窃私语不绝,这出戏也越来越热闹。 几日之间不由得风向猛然一变——戏末总有激动的看客把手边的东西砸向台上奸佞的扮相,而这新角儿一出,奸佞收的菜叶萝卜就少了一半。 勾栏戏台子是热闹了,身着黄袍端坐金座上的人可是睡不安稳了。 第102章 山神 “青天不明雾瘴蒙心,神明无眼你枉为神明!” 戏台子上热闹,街头巷尾也不遑多让,说书的摊前围满了人,做活计做到一半偷溜出来的、家里人打发去打酒还掂着空酒壶的,一听这边醒木一响,立刻把要干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伸着脑袋踮着脚来听这出讲不烂的话本。 第186页 说书人张嘴唱了几句白,醒木啪地一落,一扬袖: “说那塞北低沉灰白天……” “万里黑甲寒森剑!” 说书人刚说了上句,凑在边上蹭书听的立刻跟着接了下句,将那说书人的扬声顿语都学了个几成像。 说书人也不在意,许是见多了接话的,神色不变,接着讲他的。 那群半大孩子把这书都听了好些遍,说书人刚张嘴他们就能接上下一句,偏偏还百听不厌,回回都来听一耳朵。 这个话本子上了戏台,进了数来宝,还编成了童谣,整个郢皋都在演,大人小孩都能哼唱几句,风头盛得不得了。 这本子是萧利从叫人去写的,有几位出了名的大才子,应邀编了这么一出,此时这本子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宫里那位却是坐不住了。 莫名多出了一个“闭眼神仙”,把那位陛下弄得又惊又气,他自己也去听了这戏,眼瞧着那神仙叫看客们砸了一身的萝卜白菜,不由得心惊。 但是这种东西,禁是禁不干净的,愈不叫看,百姓们就愈要偷着看,起初戏是萧利从让人去编的,眼下这部戏借着东风燃成火海,本该顺了他的心意,却没成想这把火竟然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萧利从在这边着急上火焦头烂额,萧轻霂在那边回请季陵看那出新戏。 季陵笑得前仰后合,抚掌道:“殿下,我说什么来着,这不是反噬是什么?” 萧轻霂缓缓摇着他那把折扇,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走歪路子也得多上上心,果然啊,还是得多给神仙烧烧香,才不至于引火烧身。” 季陵长叹了一声,侧头看他,突然说:“殿下,原来那位是定北侯家的公子,殿下之前知道吗?” 瑾王殿下嘴角的笑意落了一半,啪地合了折扇,又哗地展开,说:“管他是谁呢。” 季陵还没意识到,又说:“那可不一样了,定北侯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大齐百姓心中真正的神仙,他的儿子……” 季陵说着啧了一声,又说:“但那位瞧着也不像是个走正路子的。” 瑾王殿下凤眼一瞥,说:“怎么突然想起来说他,好好听戏吧。” 季陵像是想起来什么,凑近了小声道:“殿下,我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不知道是真是假啊……若是假的,还请殿下别跟我计较,我就是好奇得慌。” 萧轻霂笑了笑,佯装不知:“季总督说的哪一桩?本王的风言风语向来就多。” 季陵轻咳一声,说道:“殿下和那位的……风流韵事。” 瑾王殿下心里还介怀那张折子,轻哼一声,说:“可能是真的。” 季陵啊了一声:“什么叫可能?” 萧轻霂轻轻摇着自己的折扇,眼神飘到了戏台上,说:“他喜欢武将。” 季陵:? 怎么听着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 路千棠上的折子已经送过去了好些天,但京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官家的消息是没等到,瑾王殿下的家书倒是先来了。 路千棠做贼心虚,一点也没有之前拿着信到处炫耀的德行了,这会儿拆都不敢拆,掂在手里半天,又捏又摸的,像是在猜里面是不是夹带了利刀。 陈宣站在一边看热闹看半天了,看他这副德行终于忍不住张嘴阴阳怪气:“怎么还不拆信?平时不是积极得很吗?对了,今天要给我读读信吗?” 路千棠烦得要命,啧了一声,立刻挥手赶他:“你还梭这儿干嘛?别人的甜言软语你也要听?要不要脸。” 陈宣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甜言软语?你不怕拆开是口诛笔伐?还装呢。” 路千棠啪地把信塞在了枕头底下,一头倒下闭了眼,说:“反正得罪都得罪了,是不是口诛笔伐也不重要了。” 陈宣无情地笑了一声,说:“不敢就说不敢。这叫什么,天道好轮——” 陈宣那个“回”字还没说出来,路千棠抬手就把里头的靠枕砸过去了,陈宣灵活一躲,藏在了屏风外头,还说呢:“藏着掖着也是要面对的,你不乐意我留着,那你就自己面对吧。” 路千棠烦得猛地拉起来被子盖住了头,自己深呼吸半晌,极其缓慢地把信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捏了捏,心说应该不是长信。 他小心翼翼把信纸抖出来,展开看过去,刚看见信首的称呼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常写信,瑾王殿下都是叫的“千棠”,这信倒好,叫的“武将”。 路千棠:“……” 这也太记仇了吧。 一封信通篇都说的正事,半点温度都没有,公事公办的语气令路武将胆寒。 看到倒数几行,路千棠才瞧见背面像是也有字,墨都洇了些许,明显是力透纸背了。 这信纸翻过来,路千棠终于看见了瑾王殿下溢于言表的愤怒。 “你等着”三个大字遒劲有力、笔走龙蛇,当下落在路千棠眼里变成了在脑海里疯狂乱窜的另外三个字——完蛋了。 路千棠正对着信纸凌乱,陈宣过来敲他的屏风,说:“葛乌先生来了。” 葛乌进来微微颔首,身后跟着的药童把药递上来,便退下了。 陈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碗里的药,神色有些古怪,但到底什么也没说,也出去了。 路千棠把信纸收起来,接了药放在一边,说:“钱物还没动静,但是陛下传了话,让彻查疫病,不可懈怠,眼下山火的事情好歹有了进展。” 第187页 葛乌点头道:“我去那片山林看过了,当初的火势应该极大,烧死了不少兔子狐狸,而那山林底下就是绕山而行的玤河。” 路千棠说:“先生的意思是?” 葛乌说:“起初出现病症的是玤河沿上的猎户农夫,我怀疑是因为烧死的这些野兽落进了河里,弄脏了水。” 路千棠坐直了身,说:“既然如此,先生有治疗疫病的良方吗?” 葛乌轻叹一口气,说:“这种东西,一人受之则为湿温,一方受之则为疫疠*,我现在只能缓解,暂时没有根治的良方。” 路千棠坐着向他弯身行礼,说道:“千棠已经非常感谢先生了,要是没有先生,我真的一筹莫展了。” 葛乌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多礼,又说:“疫病的事情我可以帮上忙,但是另外一件得将军自己去做了。” 路千棠抬脸看着他,说道:“先生请讲。” 片刻后葛乌从路千棠的房间离开,陈宣还守在门口,冲他微微弯身见礼,葛乌还礼,陈宣送他出去,才又折返回来。 他一回来就瞧见路千棠衣裳都穿好了,正低着头穿鞋。 陈宣一惊,上前要扶他:“你做什么?你现在可不能乱跑。” 路千棠笑道:“刚刚不行,现在就可以了——我们来活儿了。” 陈宣正纳闷,一打眼看见边上的药碗还是满满当当的,一口都没喝,立刻急道:“药也不喝了?什么天大的事比身体重要!” 路千棠哎呀一声,笑道:“卷宗都调出来了,我就不用再生病了,药自然也就不喝了。” 陈宣乍舌半晌,凑过去闻了闻那碗乌黑的药汤,顿时一皱眉道:“这不是治疫病的药啊!” 路千棠笑,起身对着铜镜束发,说道:“你才发现?” 陈宣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怒道:“你连我都瞒着?你是人吗?” 路千棠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抚慰道:“别动气嘛,情势所逼,回头我请你喝酒。” 陈宣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刚刚说要去做什么?” 路千棠整理好了衣裳仪容,去把梭了几天的狼行刀拿上了,说:“葛乌先生说年初的山火烧得奇怪,建议我去查一查。” 陈宣不解道:“怎么个奇怪法?” 路千棠神色肃厉起来,说:“葛乌先生说,他去玤河沿岸查疫病,却听了几个故事传闻,说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说是玤山有位山神——就是那座起了大火的,每年大年初一要向山神上供奉,不上供奉就会山林呼啸,乱石坠落。” 陈宣不可思议道:“这不是耸人听闻嘛!” 路千棠嘴角一扬,眼睛里却不见笑意:“你知道最耸人听闻的是什么吗?” “什么?” “那位山神在山顶有一座庙宇,不要香火瓜果,要二八年华的女子九名,垂髫之年的童女九名,身着红嫁衣,坐着红轿子抬到山上去。” 陈宣顿时觉得一阵悚然,问道:“送去做什么?” 路千棠摇了摇头:“不知道——” “但是,”路千棠眼神一凛,“后来有猎户在山后的溪涧里瞧见了一具被野兽撕扯破碎的姑娘尸身。” “胸腔被敲碎了,里头是空的。” —————— 注: 一人受之则为湿温,一方受之则为疫疠:出自《六气感证要义湿温》 求一波海星收藏,可以的话求关注作者,鞠躬!(^▽^) 第103章 来客 路千棠当天就要去玤山底下走一圈,但是那一块地方又疑似是疫病的起因地,陈宣还是不大放心,跟葛乌讨了些药材,熬好了把遮面用的黑巾浸在里头,晾干了带着,才算是稍微放下心来。 路千棠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通折腾已经将近丑时了,两人到了玤山脚底下天色都有些微微亮了。 路千棠盯着黑影一片的玤山,问陈宣:“你觉得,那个所谓的山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宣哼了一声:“哪那么多神神鬼鬼的,我看是有人装神弄鬼。” 路千棠没有玩笑的心思,神色一直不大愉快,说:“一年供奉十八个姑娘……若是真的,这些个装神弄鬼的狗杂碎,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陈宣也有些沉重,说:“什么时候瞧见的尸身?现在还在吗” 路千棠摇头,顺着玤河沿岸缓缓地走,说:“年初闹的山火,想来也已经很久了,八成是没了。” 陈宣看了看他,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路千棠望着潺动的河水,说:“如果真是每年献祭十八个姑娘,迎城肯定会人心惶惶——当然,我偏向于这个山神的说法的确存在,且被人有心利用了。” 陈宣嗯了一声,说:“那个胸腔碎裂,听着就像是心被挖走了。” 陈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心——对了,你知道有一些偏方,是拿人心入药的吗?” 路千棠一皱眉,说:“好像听说过。” 陈宣又说:“不过我也只是这么一想,无凭无据的。” 路千棠在河沿边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微微渗出亮光的天边,此时对岸已经有模糊的身影劳作走动了。 路千棠一摆手,说:“光想没用,我们去问问,那个山神的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不能死脑筋。” 第188页 路千棠说着又指挥道:“你回头去茶馆说书摊那里打听打听,那里的人最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 陈宣应了,往眼前的玤山望过去,说:“说起来,我们不如去那座山神庙看看。” 路千棠看他一眼,又往烧焦的玤山山顶看去,突然笑了,说:“是个好主意——我听说自从那场山火,没人敢上这座山了,方圆十几里都没人敢住了。” 他们说着话便寻着可以落脚的坚实小路,一路上了玤山。 这山烧得确实厉害,半山腰都是黑的,只有一些坚韧的野草灌木参差不齐地露了头,给山路留下一些除焦糊以外的颜色来。 路千棠又说:“说起来也奇怪,如果真有什么山神祭祀,我们来了迎城就该听说了,何故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宣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是觉得山神献祭是确有其事?” 路千棠哎了一声,随手捡了一截断枝,当当地敲在泥巴地上,说:“有点信吧,这话既然有人说,就肯定有他的道理。” 路千棠说着突然回过身,手里断枝一扬,又说:“况且葛乌先生也说,怀疑这病和玤河水有关系。” “你想啊,”路千棠收了他指点江山的阵势,继续往山上走,说,“山火是确有其事,烧死了许多野物也是确有其事,但是你瞧,火势像是集中在半山腰,而且烧得很猛,若是野物尸体落进水里,那估计都烧透了。” “但是人的尸体不一样,如果是有人掘心抛尸——” 路千棠顿了顿,没接着说下去。 陈宣接道:“玤河水养了不少沿岸的百姓,若是尸体扔进水里,让人喝下去、吃下去,那……” 陈宣像是被这个想法恶心到了,打了个颤才继续说:“那不染病才是奇了怪了。” 路千棠低低嗯了一声,说:“我有很强的预感。” “什么?” 他们已经将将抵达山顶,在最后一段山路下停住了,抬头就是郁郁葱葱的绿林。 路千棠抬手指过去,说:“山腰被烧毁,半年了还是黑的,这里倒是长势颇好。” 陈宣顿时心下一沉,说:“这里既然还能长树开花,山腰却那般情景……估计不止着了一场火。” 路千棠笑了一声,声音却冷冰冰的:“我现在明白葛乌先生说的不对劲是什么了——我们上去看看。” * 他们直到大晌午才回了住处,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宣有些坐不住,又噌地站起身,说:“我现在让人去各处探探。” 路千棠一抬手让他坐,说:“不急在一时。” 陈宣像是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脸色又精彩起来,怒道:“这还不急?吃人的东西都摆在眼前了,不动手还等什么?” 路千棠也有些心烦,揉了揉眉心,说:“我觉得,还是先查明白这个州牧最要紧,不知道他到底还瞒了我们多少东西。” 陈宣呸了一声,说:“能让迎城百姓对山神献祭一事只字不提的,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本事?况且这种供奉……怎么能不天怒人怨?” 路千棠想了想,说:“这样吧,你让人去玤山底下的水源处挖一挖,瞧瞧能不能挖出什么东西来,茶馆和说书摊也要走一走——不过现在你就先歇歇吧,我也得把这些事情理一理。” 陈宣应下声,便出去安排了。 又过了几日,黄柄提心吊胆地来找路千棠,眼神躲躲闪闪地拿了批红的折子给他看,说:“好消息,官家批了赈灾钱物,前几日就已经从郢皋出发了,算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迎城了。” 这确实是件好事,路千棠面上露了些喜色,但眼神不善地扫了黄柄一眼,说:“大人也应该向官家再禀报一件事——我病好了,死不了。” 黄柄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路千棠正要起身,突然又问:“钱物是谁押送?” 黄柄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一抖,发现不是诘责,忙定了心神,想了想,说:“好像是京西营拨来的千户。” 路千棠放下心了,觉得不仅他自己幸免于难,还不用担心那位殿下往这种是非之地乱跑了,顿时心里轻松下来,路千棠便回去打算写封信道个歉,哄哄那位殿下。 隔着千山万水的,纸上功夫还不简单。 他这么想着,心情罕见的轻快起来,连带着看黄柄都顺眼了许多,没再给他摆脸色,告了辞便窝进书房写家书去了。 不过他那些花言巧语刚写了一半,陈宣就风风火火地找来了。 这几日路千棠让人打捞的那一段玤河水实在难度太大,那一块正是个转弯的地儿,水流很急,且乱石遍布,竹竿一捅都能被乱石拦住。因此一连几天都还没能捞出个所以然。 不过陈宣按他说的,带人在茶馆说书摊问了一圈,倒是听到了许多新的说法。 陈宣还把那些怪谈都记了下来,拿给路千棠时已经记了不少,简直可以编成“迎城志怪说”一册了。 路千棠翻阅了一下,嚯了一声,说:“这么多,你不会别人说什么都往耳朵里听了吧?” 陈宣劈手夺走了,说:“这可是兄弟们辛苦几天问到的,你说话还真不客气。” 陈宣翻了几页,说:“有些有用,有些没用,我心里都有数了,都留着是想着万一哪天用得上。” 第189页 路千棠赶紧点头,说:“那你给我说说。” 陈宣挑了几页摆给他看,说:“这些是和山神献祭有关系的,说法不一样,有的说一年一个姑娘,有的说三年九个,不一而足,但是看起来,山神献祭在之前确实有过,而且一连很多年都在办,献祭应该是这两年才消失。” 路千棠皱着眉头,说:“既然如此,有什么确切的直接证据吗?” 陈宣一拍桌子,说:“奇怪的就在这里,先前住在玤山周围的农户病的病死的死,现在住在那边的,基本上都是新搬来的,一问三不知,都只是听说过的程度。” 路千棠仔细翻看了一遍,说:“那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有人让他们消失了呗。” 路千棠神色不太愉悦,说道:“证明我们的想法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过——也说明,被迫害的百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陈宣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因为一个疫病,竟然牵连了这么多事情出来。” 路千棠哼笑一声:“应该说,要不是闹了疫病,迎城的百姓还不知道要怎么受苦呢。” 陈宣还没答话,突然门被敲响了,伺候的小厮进来说:“将军,有两位客人要见您,等在厅堂里了。” 路千棠莫名地心口一紧,问道:“是什么人?” 小厮答道:“客人说将军见了就知道,说是有要紧事相商。” 路千棠也不敢耽搁了,把纸张拢了拢,说:“你把这些东西收好,回头再细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陈宣一摆手,说:“你快去吧。” 路千棠快步走到前厅,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往里看了一眼,却只瞧见一个侧影,但总觉得这个人影很是眼熟。 他还没走进去,那人先转过了身,跟他拱手行礼。 路千棠顿时警铃大作,慌张地张望了一圈,没看见别的人才走上前去,不可思议道:“雁大人?怎么会在迎城?殿下没来吧?” 雁竹一脸的不近人情,打破了他的希望,说:“我陪殿下来的。” 路千棠吓得够呛,立刻后退几步:“不是吧?” 雁竹面无表情道:“殿下马上就到,让我来知会一声,说给将军一个心理准备。” 路千棠心说什么心理准备,明明是故意制造恐慌! 这样想着,他赶紧叫人来给雁竹上茶,推说有事立刻溜了。 路千棠心想,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这位八成是从郢皋偷溜出来的,肯定待不久,耗到那尊大神走了,不就无事发生了。 路将军一边自作聪明,一边很是不体面地跳上了墙头,但还没翻下去,就听见身后一声:“路千棠,滚下来。” #路千棠 危 想不到吧,我今天好早(骄傲.jpg 第104章 平静 陈宣一出来就瞧见某人骑在院墙上,一脸的张皇失措,正纳闷呢,一侧头就碰上了一双凌厉的凤眼,陈宣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慌忙抬袖遮住了脸,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地溜走了。 陈宣刚快步走进隔壁院子,就瞧见黄大人探头探脑的,明显是听见了动静,等着看热闹呢。 黄柄刚从屋里溜达出来就听见那声底气十足的“滚下来”,黄大人联系了一下前面的那个名字,立刻兴致勃勃地要看热闹,顺便看看这中气十足的到底是何方高人。 陈宣眼疾手快地一把薅住了黄柄,把他往屋里推,低声说:“黄大人,别什么热闹都看。” 黄柄不满地哎了一声,还想把视线往外送,但看陈宣结结实实挡在自己面前不像要走的样子,便只好作罢,但好奇心仍然很茂盛,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无礼。” 陈宣都看见他眼睛里兴奋的光了,心说还装呢,也不说破,只低笑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将军最受不了别人看他出丑,你看他那刀,跟他人一样凶——您确定要打听?” 黄柄被陈宣碰了碰脖颈,突然想起来被狼行刀横在脖子上的恐惧,讪笑道:“随便问问,也没那么想知道。” 路千棠这会儿是凶不起来了,他要是真有狼崽子的毛耳朵,估计都得在瑾王殿下跟前怂不拉几地耷拉着。 路千棠骑虎难下,要躲的人就站在跟前了,纵使平时脸皮再厚,此时还是略微尴尬。 路千棠尬笑了两声,说:“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轻霂拿那双上挑的漂亮眼睛打量他,不接他的话,问他:“你想往哪跑?” 路千棠缓缓收回来一条腿,找补道:“没有,就上面凉快……没别的意思,殿下,你上来坐坐吗?” 瑾王殿下眯了眼睛,说:“你让我请你下来吗?” 路千棠对上他的眼神,立刻心里一颤,火速思考对策,那点小心思转得飞快。 路千棠刚刚还在磨磨唧唧,这会儿突然跳了下来,两步冲上去把他抱了个满怀,拿出惯用的法子,撒娇道:“我好想你。” 瑾王殿下冷哼一声,不理他,说:“是吗?” 路千棠又凑在他颈窝蹭他,亲他的脸颊,说:“真的——你怎么来的?路上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 萧轻霂抬手按住了他的脑袋,完全不接招,说:“站好,别在我身上乱蹭——去你屋里说话。” 路千棠低眉垂眼地偷瞄他,显得很失落似的撒了手,就几步路还偷偷摸摸去拉他的手,试图缓和气氛。 第190页 可惜瑾王殿下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刚碰上就把手撤开了,一点机会都不给。 路千棠领他进了屋,视死如归地阖上了门,没敢往前挪,就靠在门上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 瑾王殿下自己找地儿坐下了,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一遍,还没张口,路千棠又是两步扑过来,抱着他不撒手,手环在他的脖颈上,抢白道:“我错了,你别生气。” 萧轻霂被他这一出出的气笑了,说:“我生什么气?我看你能耐得很,哪里会错。” 路千棠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低头去亲他,说:“我装病是没办法的,不是故意让你担心。” 萧轻霂叹了口气,火气哑了一半,在他腰上轻拍了一下,说:“下来,好好说话。” 路千棠最怕他一脸认真地训话,但听他语气又不敢继续蹭脸,只能颇不情愿地从他身上下来,垂头苦着脸装可怜。 瑾王殿下知道他在讨人同情,但偏偏自己又很吃这一套,再加上也确实很久没有看到他,说不想也是不可能的。 萧轻霂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伸手去捏住了他的手,把他往身边拉了拉,说:“不是怪你,我还能因为你不是真生病而生你的气吗?” 路千棠抬头看他神色缓和了,马上就蹬鼻子上脸地又压了上去,黏黏糊糊地亲他,说:“不想让你来是因为这边疫病还没有查清楚,是担心你,不是不想你。” “我知道,”萧轻霂摸了一下他的头,回吻了他的嘴唇,说,“我想你了,想来看你,别的都不重要。” 路千棠本来做好了要挨骂的准备,结果瑾王殿下来了一出春风化雨,反而把他搞蒙了。 路千棠的厚脸皮功法被化解得渣都不剩,没有别的辙了,路千棠像学堂里的学生那样,把手递给了他。 萧轻霂不解地看了看他,说:“干什么?我没带东西送你。” 路千棠抬眼看他,说:“你打我一下,就当消气了。” 萧轻霂微愣,笑起来,说:“我打你干什么,我千里迢迢就为了教训你吗?” 路千棠无措地又把手收了回去,想了想,说:“那……你不生气的话,我能亲你了吗?” 还不等人家点头,路千棠就自作主张地贴上了他的嘴唇,轻轻嘬了两下又要咬,像是好些天没闻到肉味的小兽,亲了两下就兴奋得马上就要摇尾巴。 萧轻霂实在拿他没办法,仰着头让他亲,但他亲得实在太凶,磕得瑾王殿下有点嘴疼。 萧轻霂抬手钳住了他的下巴,短暂地让两人分开了一会儿,趁这间隙低声说:“你轻点,你是亲我还是咬我?” 路千棠按着他的肩,手指抓得很紧,心里像窜起了一簇火,烧得浑身都热,急躁得不行,下嘴不知不觉间也没了轻重。 路千棠知道咬疼他了,也不再动作了,只是贴着他的脸喘气,时不时又去舔他的唇缝,语气里还有些委屈:“我忍不住。” 萧轻霂笑了起来,又去亲他的嘴唇,缠着他的舌尖搅弄,听他喘息声越来越重,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衣襟钻了进去,在他胸口点火,笑道:“哪里忍不住?” 路千棠隔着衣服猛地抓住了他乱动的手,急促地喘气,哀声道:“别摸了……” 瑾王殿下佯装不知:“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吗?” 路千棠被他手上那一拧弄得浑身一颤,难堪地在他身上蹭了蹭,伏在他颈窝去舔他的喉结,小声道:“歧润,你帮帮我吧,我想你想得不行。” 萧轻霂本来捏他下巴的手下滑,到他腰间去摸索,不一会儿路千棠那条黑色烫金皮革腰带就落了下去。 萧轻霂很喜欢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又逗他:“我怎么帮你?你是想我用手?还是用嘴?” 路千棠脑子里头顿时嗡的一声,喘息着挺了挺腰,难耐地啃上了他的锁骨。 萧轻霂的手指也在挑逗他,弄得路千棠不住迎合,就是得不到一个痛快,被勾起了一身火,实在是半路刹不住的,路千棠在他手上得不到痛快,自己的手也忍不住往底下摸过去。 可惜半途就被瑾王殿下截住了,那条本该躺在地上的腰带莫名缠到了他的手腕上,把他的手牢牢绑在了背后。 路千棠哀呼一声,亲他的脸颊撒娇:“好殿下,别绑我了,让我伺候伺候你。” 瑾王殿下早也让他弄得火起,只是有别的打算,故意调笑道:“宝贝儿,你的嘴不是很厉害吗?” 路千棠:“……” 路千棠真是忍不住了,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又闷声闷气地低叫:“快点……歧润,你帮帮我,我一会儿给你用嘴,用什么都行。” 路千棠说完还讨好似的舔了舔他刚刚咬过的地方,眼睛被蒸得殷红一片,那颗好看的唇珠也水津津的。 瑾王殿下自己宽衣解带了,紧实的小腹和他贴在一起,亲他的耳朵,说:“你现在可以蹭我了。” 路千棠绝望地哀叫一声,垂着头去蹭他的脸,气息不稳道:“你还说没有生气,你这就是在生气!” 萧轻霂笑了一下,手指在他胸口乱捻,捻得路千棠直哆嗦。 瑾王殿下慢条斯理道:“乖乖,这是情趣。” 路千棠伏在他肩头,身上没有着力点,还是被本能驱使着蹭在他的小腹上,每次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萧轻霂就突然按住他的腰,动都不让动,等他什么时候这波浪潮退去才放开他。 第191页 路千棠被他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身上抖得停不下来,却一次也没真爽利到,眼泪都要下来了,只好喘着气求他:“好殿下,你饶了我吧,我腰酸。” 萧轻霂推了一把他的腰,说:“蹭出来就饶了你。” 路千棠把他的小腹都蹭得湿泠泠的,哀声道:“殿下,我们换个地方吧,我好难受。” 萧轻霂伸手摸了他几下,路千棠立刻呼吸一滞,挺着腰往他手里送,哼哼唧唧地叫。 瑾王殿下的喉头动了动,凑过去咬他的脖子,声音有点哑:“别叫。” 路千棠看着他眨了眨眼,也不问,很听话地闭了嘴,脸埋在他怀里喘息,好一会儿才腰腹狠狠一抖,又紧紧贴着他蹭了几下,好半天才彻底安静下来。 路千棠在他怀里转了一下脸,正好能亲到他的下巴,路千棠顺势张嘴在他下巴上咬了个红印子,笑嘻嘻地说:“殿下,能松开我了吗?” 萧轻霂捏着他的脸颊,说:“把你哄高兴了,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第105章 祥和 路千棠得了痛快,很是享受地窝在他的怀里,手还没被放开都不在乎了,听他问话才半抬了脸看他,笑说:“我听你的。” 萧轻霂实在跟他生不来气,就捏了捏他的脸,说:“那你猜猜,我想要什么。” 路千棠艰难地直起了身,根本没打算猜,慢悠悠晃到了他身底下,萧轻霂的衣裳脱得差不多了,路千棠没太费劲就进了正题。 他许久没做过这种事,这会儿被噎得有些难受,但一心想让那位殿下痛快,每次都很深地吞咽,没一会儿眼睛都红了,嘴唇也让磨得水淋淋的一片红。 萧轻霂摸了摸他被撑得很涨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难耐地动了动腰,说:“我们换个地方?” 路千棠抬眼看他,冲他眨了眨眼。 路千棠被他拉起来,坐在了身后的圆桌上,萧轻霂终于解开了他手腕上的腰带,放开了他的手,路千棠动了动手腕,一放松下来就迫不及待抱上了他的脖颈,又亲又舔个没完。 萧轻霂半搂着他,手往后面探过去,路千棠立刻身上一紧,抬腿勾住了他的腰,好方便他动作。 可是萧轻霂只是揉捏了两下,咬着他的耳朵说:“我没带东西,怎么办?” 路千棠微微喘着气,有点为难地左右看了看,用下巴指了一下,说:“那里有一盒金花沤*……可以吗?” 萧轻霂看过去,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笑说:“你还会用这种香蜜?” 路千棠忙辩解,手撑在他的肩膀上,说:“不是我用的,黄柄那老……嗯,黄大人讲究的要命,自己买了还要给我们一人拿一盒过来,都是姑娘家家的东西。” 萧轻霂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说:“别动,我去拿。” ……………… 萧轻霂感觉到肩上湿漉漉的潮气,放缓了动作,去抹了抹他的脸,贴着他的嘴唇勾挑他的舌头,看他那双黑亮的眼睛蒙满水雾,平日里高高束起的黑发散落一肩,额上都是流出的热汗,萧轻霂便有一种隐秘又疯狂的冲动在全身上下躁动着,恨不得把他揉碎在自己怀里、融化在自己的唇舌间——这样的路千棠只有他一个人见过、他一个人拥有。 路千棠手臂搭在他肩上,听见他喘息沉重,忍不住凑过去讨吻,半天才说:“歧润,我好喜欢你。” 萧轻霂垂头去吻他,说:“我也很喜欢你。” 这场情事来得汹涌,两个人闹得天昏地暗,这会儿天都黑透了,路千棠换了身衣裳,才让人传了晚膳过来。 瑾王殿下瞧着心情甚好,眉眼上都挂着笑,哪还有一点来时的怒气冲冲。 路千棠脸颊还有些许泛红,笑吟吟地给他夹菜,只是这饭还没吃上一会儿,陈宣在外面急匆匆地敲门,叫道:“将军,玤河里打捞出来一点东西!” 路千棠立刻放了筷子,说:“进来——” 陈宣急急忙忙进来了,瞧见瑾王殿下还坐着也顾不上了,匆匆一行礼,说:“是尸身……不大让人舒服,将军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就不污殿下视听了。” 萧轻霂看看他,正撞上路千棠回望的眼神,说:“去吧。” 路千棠嗯了一声,陈宣立刻很识时务地退了出去,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路千棠俯首亲了他一下,说:“晚上可能回不来,明天一定回来,你多睡会儿。” 萧轻霂应了一声,说:“小心点。” 路千棠点了头,也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待一行人到了玤河岸边,陈宣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说:“尸身实在是……惨不忍睹,大概是女尸,胸腔让敲碎了,那一块的骨头都成渣渣了——仵作在看。” 晚间玤河岸边夜风很盛,穿过狭窄的山间仿若鬼哭。 路千棠深吸了一口气,说:“看来那故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陈宣也心情沉重,轻声说:“而且……这具尸身不是陈尸。” 路千棠猛地转过头:“什么?” 陈宣叹了口气,叫仵作过来,说:“你跟将军解释一下。” 仵作行了礼,说:“尸体手脚皮肉分离,泡在水里如此之久,且没有完全腐化,算来应该是七八天前死亡且沉入水中的。” 路千棠吸了一口凉气,说:“七八天前……” 第192页 路千棠突然看向陈宣,说:“派人把玤山山顶上的山神庙给我围住,仔仔细细地搜!再查一查近些日子迎城有没有踪迹不明的女子,还有——” “封住师文庭的府邸,连着他的那些个别院山庄,一个都别放过。” 陈宣有些迟疑道:“会不会越矩了……” 路千棠眼神讥讽,说道:“让黄柄写折子回郢皋禀报,大不了记我头上。” 路千棠转头看着夜空下漆黑的水面,缓声道:“既然管了,就得管到底。” “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能干出这种事,看来这杀人挖心的活儿他们是一天都歇不了。” 忽得一阵狂风吹过,傍河岸边一棵高大垂柳哗地起舞,明亮月光下的影子也变得张牙舞爪,像是要把什么人吃进肚里。 陈宣看他,说:“你要从哪里开始查?” 路千棠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若有所思道:“我倒是觉得,你说的那个拿人心入药,也许不是耸人听闻。” 陈宣讶异道:“何出此言?” 路千棠一摆手,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指,又有些焦躁把手地收了回来,交叉抱在胸前,说:“我前两天去翻了迎城卷宗,你猜怎么着——竟然还真有杀人挖心的案件被记录下来,就在前两年。” 陈宣难掩惊异,脑筋转得很快,又说:“所以,去查一查当年的那个案子?” 路千棠笑了一下,说:“你还真是一点就通,比欢翎强多了。” 陈宣露出一个玩笑般不屑的神色,说道:“别瞎比较。” ———————— *金花沤:就是“沤子”的一种,是旧时上层社会中的人使用的一种香蜜,半流质,用冰糖、蜂蜜、粉、油脂、香料合成,主要作用是使皮肤洁白细润。《红楼梦》第五十四回 中出现过。 今天有点头痛,有不对的地方明天再改 第106章 推进 卷宗里的那桩剖心案并不难查,也就是前年的事情,不算久远,路千棠带人找到了当年犯事的那人家里——罪犯早就人头落地,家里还有一个患病多年的妻子。 他们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只有一支昏黄的烛火,那妇人睡在床上,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气,就像是枯萎风干的黄花,在烛光里更是削瘦。 路千棠看见那妇人面色蜡黄、病体孱弱的模样,有些迟疑地抿了抿唇,先挥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侍从把带来的瓜果送过去。 那妇人还是让吓了一跳,眼睛里面有些白扑扑的,手足无措地往墙里面躲了躲,挣扎着坐起了身。 路千棠自己拿了凳子坐在她跟前,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说:“您别害怕,我只是有些东西不太明白,想请您帮帮忙,解解我的惑。” 那妇人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惊慌地从他腰侧的佩刀上划过,嗫嚅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路千棠伸手把摆上桌的橘子拿过来,一点点剥开,眼睛看着她,轻声说:“的确是想问问您丈夫当年的事情,我们没有恶意,是眼下又出了这种事情,我翻了卷宗,但卷宗的记载不甚详细,所以不得已来打扰。” 路千棠说着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橘子剥得规整,像一朵花,路千棠手掌捧着,递到她面前去。 妇人不敢接,眼睛尽力地瞪大着,似乎想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精神,但仍然不掩惊惶地盯着他看,也不接他的橘子,半晌才嘶哑道:“他人早就没了……我也起不来床,你随便问吧……” 路千棠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了身后的桌子上,没再坚持递给她,说:“当初被杀害的是个九岁的小姑娘,您知道吗?” 妇人嘴唇颤抖,眼皮也似干叶,很惊慌地眨了眨,才说:“是……我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邻里邻居的都躲着我家走……我闺女也死了……是报应吧。” 她说着颤抖地闭上了眼,半晌才又说:“我知道的不多……他是为了给闺女治病,闺女没救回来,我也快死了,就算……就算偿命了吧……” 路千棠看她情绪激动,语气更加缓和,说道:“现在有积福报的事情,您做不做?” 妇人病恹恹的,苦笑道:“能积什么福报……我也不敢奢求福报,这是我们应得的。” 路堑接过此从递过来的湿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自己剥过橘子的手,说:“杀人偿命,确实是应得的,但是你女儿也该一起受牵连、接你们造的孽吗?” 妇人干枯的眼皮狠狠抖了抖,像是有些喘不上气,捂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粗气,忽得落下两行浑浊的眼泪,颤声道:“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逼我也是没有用的啊。” 路千棠眼神锐利,盯着她,说道:“我看卷宗里说,当天你家女儿发高烧,邻居来借盐,却发现家里没人,是邻居叫的大夫——把五岁的孩子自己扔在家里,还生着病,你们去哪了?” 妇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脸颊上甚至泛着病态的红,她的嘴唇也是干枯的,像风里的枯叶,很是凄惨地颤抖着。 路千棠把身后放着的橘子又拿过来,再次伸手递给她,说:“你丈夫已经认了罪、伏了法,不会有人再来找你询问这件事,我今天来,只是想知道,你们从哪听来的人心能下药?” 妇人惊惧地盯着他的手,眼珠没有半点生气地看了许久那个剥好的橘子,路千棠也不急,伸着手等她接,一点也没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第193页 那妇人的眼神又缓慢地移到了他的脸上,终于伸出手接了过来,很是局促地握在手里,橘子皮都在发颤。 路千棠笑了,神色又柔和下来,说:“跟我说说吧。” 妇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脸色难看的像个活死人,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是以前的山神庙……那时候香火很盛,有位大师……说是很灵,后来……后来山神庙烧了……连着玤山都烧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路千棠皱眉,问道:“以前那个山神庙,除了摇灵签,还办过什么?” 妇人像是不知道能不能说,很惶恐地看向他,嗫嚅半晌:“没有人敢说……没有人敢说的……说山神坏话的都会不得好死……玤河边上的都死绝了……” 路千棠有些不耐烦了,说:“你知道我昨天在玤河拐弯处挖了什么出来吗?” 妇人眼睛瞪大了,看着他背光的侧脸,有些莫名的后背发凉。 她看见路千棠一字一顿道:“被挖了心的女尸。” 妇人狠狠一抖,嘴唇颤抖地更加厉害:“不……他已经死了……尸首是我领回来的……我不知道……” 路千棠神色冷肃,说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们,所以我要你告诉我——是谁当初教给你们的那个偏方。” * 这一通折腾天都大亮了,路千棠想着那位殿下刚到就被他撇在一边,心里实在过不去,想着赶紧回去一趟,结果这个时辰的瑾王殿下根本没听他的多睡一会儿,坐在书房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路千棠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边上,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轻声说:“干什么呢?” 萧轻霂好像早就知道他进来了,也没什么反应,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说:“山神庙。” 路千棠吃惊地看了看他,说:“你怎么知道?” 瑾王殿下神秘莫测一笑:“猜猜。” 路千棠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仔细一看,正是他要找的那个怂恿别人挖心治病的神棍——上头把这人住哪、几口人、曾经去过哪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路千棠顿时耳清目明,抱着瑾王殿下的脖颈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发出了一声很不雅的声音。 萧轻霂抬手就拍他的头:“差不多得了。” 路千棠难掩喜悦,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查这个啊,好殿下,真是我的及时雨。” 萧轻霂轻笑,一脸的深藏功与名,轻轻戳了一下他的心口,故作高深道:“心有灵犀。” 路千棠高兴得不行,直接省了这一步,不知道省了多少事,差点给瑾王殿下勒出个好歹来。 萧轻霂点了点他的手臂,说:“行了——我问了陈宣,顺手让人帮你查了,没怎么费事,犯得着这么高兴吗?迎城也就这么一点大,找个人还不容易。” “我的殿下,”路千棠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一会儿留在信纸上,一会儿挪到瑾王殿下的脸上,惊叹道,“真是手眼通天——我没有千里眼,都是笨功夫,可太费劲了。” 路千棠说着拿了那张信纸就要出去:“我这就去抓人。” 他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抓住了胳膊,萧轻霂哎了一声:“你非要什么都亲力亲为吗?跑了一夜,睡会儿再出去。” 路千棠心里着急,俯身亲了亲他,说:“那抓了人我再去,你陪我睡一会儿。” 萧轻霂点了点头,让他出去叫人,没一会儿路千棠就快步走回来,扯着他的袖子就要走。 萧轻霂被他扯了个踉跄,无奈地站稳了身,一路被他拉扯着睡下。 路千棠一夜没合眼,白日里又跟他闹得那么凶,早就乏得不行,偎着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萧轻霂没有什么睡意,轻轻摸了摸他的眉毛,很轻地把这张日思夜想的脸摸了一遍。 结果这厢还没睡上一个时辰,那边的房门就被笃笃地敲响了,这声响不仅把萧轻霂吓一跳,也把睡梦中的路千棠也惊醒了,他一个激灵就要翻身起来。 萧轻霂抱了他一下,看他还有些没缓过神,便冲着门口应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门口是声音很是慌张,说道:“要抓的那个神棍——死了!” 上一章修过了,上次还有个注释忘记写了,已经加上了 第107章 出门 路千棠刚醒过神来,听闻这话神色顿时一变,抓着萧轻霂的手指也猛地一紧。 萧轻霂安抚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说:“别急,让他进来说。” 路千棠揉了揉头,忙翻身下床去穿鞋,回头看了一眼,猜快步走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侍从也一脸惊慌,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路千棠心里也受了惊,语气怕是也不大好:“怎么死的?怎么我一派人过去他就死了?” 侍从头都不敢抬,忙回话道:“刚刚我们找过去,就瞧见那人的屋子都烧了,里头……里头刨出来一具烧焦的尸身……” 萧轻霂悠悠地从他身后走过来,不等他开口,手指轻轻搭在他肩上,看向侍从问道:“烧焦了?那怎么能知道烧死的就是那人?” 侍从头一次到路千棠跟前回话,自然也不曾见过这位殿下,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路千棠,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路千棠心里正烦着,瞧他看来看去的,有些不耐道:“你看什么?我脸上有字?” 第194页 侍从忙低了头,说:“听说那人左边有根肋骨摔断过,刚刚仵作查验,说的确有根骨头是断的……所以……” 瑾王殿下这厢便笑上了,说道:“打断一根骨头难道还能是什么难事吗?” 路千棠回头看他一眼,有些若有所思,片刻后又转向侍从,问道:“尸体现在哪里?” 侍从答道:“就在那人屋子外头,他住得偏僻,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你叫陈宣去盯着,别动尸体,我待会儿就过去。” 侍从忙应下,告了退就快步传话去了。 路千棠侧过身看他:“你说……死的那个……” 萧轻霂摸了一下他的脸,莫名道:“棠棠,最近是不是吃的东西太辣了。” 路千棠很是不解,说:“没有吧……你突然说什么呢?” 瑾王殿下一笑,说道:“瞧你这几天都急火攻心的——你急什么,只要那人逃不出迎城,不都是瓮中捉鳖。” 路千棠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我能不急吗?好不容易追到人家里了,突然说死了——他要是死了,我还要往哪查?” 萧轻霂拉他过去坐下,给他倒茶,没接他的话茬,突然问起了另一桩:“你上次不是去了一趟山神庙?都看见什么了?” 路千棠的神色顿时更加难看,眼睛不错神地盯着他看,说:“这也是陈宣说给你听的?” 萧轻霂把茶水推到他手边,说:“你回答我的问题。” 路千棠有些烦闷地一口饮了他的茶,杯盏和桌面撞出当的一声。 “当年的一场山火的确烧毁了那座庙,只是近几年有人在修缮,除了神像黢黑一片,后头的花草树木都长势很好。” 路千棠说着看了看他,又说:“半山腰到现在都还是一片灰败,肯定是有人时不时就去让它再烧一次,唬百姓不敢上山去。” 萧轻霂眼神宁静如水,看得路千棠也慢慢平静下来,语气里终于不再像填了柴火似的。 路千棠缓慢地看了一眼茶盏,有些出神地叹了口气。 萧轻霂去握住了他的手,说:“所以呢,你在山神庙里看见了什么,弄得这么着急。” 路千棠那双黑沉的眼睛顿时像翻了波涛,眼神也变得阴鸷起来,半晌才缓缓道:“那庙后头还有一间密室……当中是一张一人长的石床,血腥味很重,石缝里都是血垢……” 路千棠突然抬眼看他,声音也凉冰冰的:“你说,那能是干什么用的?” 萧轻霂的眉毛也缓缓拧了起来,慢声说:“我也想不到别的了……迎城封了,不用怕他们往外逃,你只管查就是。” 路千棠定定地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死的那个不是我要找的人?” 萧轻霂展了眉眼,笑道:“若真是要杀人灭口,何必还要放这么一把火,不是无端引人疑心吗?实在是太多此一举。” 路千棠看着他:“若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一并毁了呢?” 萧轻霂微微侧头看他,说:“去看一看不就知道有没有什么非得一把火才能解决的事情了。” 路千棠站起身,俯首跟他讨了一个吻,贴着他的鼻尖说话:“好殿下,我是太着急了——我现在就去看看。” 萧轻霂微微抬头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我跟你一起去。” 路千棠啊了一声,刚刚那点温情脉脉顿时荡然无存,路千棠语气生硬,立刻拒绝:“不行,疫病还闹着呢,你哪也不能去。” 萧轻霂好笑道:“怎么你就能去,我不能?那疫病还要看人下菜碟?” 路千棠脸色冷下来,说:“就是不行——反正你是溜出来的,这儿也没什么瑾王殿下,我今天就是把你锁在屋里也不算僭越。” 萧轻霂鲜少看他这副模样,这会儿反而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也不生气,说:“你对我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大了——那个地方我知道,我看过迎城的地形图了,疫病闹在东郊,这个在西北边角上,没事的。” 他说着自顾自就要出去,路千棠顿时抬手拦住了他,急道:“……不行!” 萧轻霂也不跟他吵,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柔软下来,开始来软的:“我还没和你一起做过什么,让我去瞧瞧也行。” 瑾王殿下那双眼睛一瞧人,任大罗金仙都要跌进云层,更何况是路千棠这副早就被迷了心窍的肉体凡胎,让他这一哄,瞬时心软得一塌糊涂,有些迟疑地愣在了当场。 瑾王殿下知道这会儿在人家地盘,很懂得什么叫软硬兼施,再接再厉道:“你让我去,我都听你的,行不行?” 路千棠缓缓放下了拦着门的手臂,不信道:“真的?” 萧轻霂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贿赂似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说:“这人是我替你查出来的,也有我一份苦劳吧,让我瞧瞧有什么不行的,大不了你让我站哪里我站哪里就是,这还不放心?” 路千棠被他哄得晕头转向,半晌咬着牙挣扎了一丝清明出来,毫无威慑力道:“你最好别骗我,不然我反手就告发你擅自离京。” 瑾王殿下根本没被吓着,只是笑道:“行,我帮你写告发的文书都行……赶紧走吧,人家都等着你呢。” 第108章 搜寻 按理说这个日头随随便便就能把人蒸出一身汗,但是瑾王殿下俨然一块良玉,被路千棠十分不放心地包裹地严严实实,愣是没出一点汗,还用仅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跟他笑。 第195页 其实萧轻霂的寒症也不算有什么大碍,怕冷不怕热罢了,这个天气抱着睡觉也很是让人舒坦。 路千棠正跟他相反,像是灶膛里烧着柴火,什么时候都暖烘烘地蒸人,这会儿握着那双温凉的手,倒像是痛饮了一碗冰,莫名窜起来的各种火气都消退了不少。 他们一路奔到了西北边角上,这地方的确没什么人住,只有那神棍的两间茅草屋,也让烧了个干净,留了一地的黑灰污迹。 这会儿风大了,几朵云彩飘来飘去,猛烈的日头时遮时现,在枯芜的黄灰色土地上落下几片不定的阴影。 萧轻霂的白色兜帽也被吹得乱摇,他伸手扶了一下,才不至于遮住眼睛,这样扶了两三次,他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伸手轻推了路千棠一把,低声道:“也不用遮这样严实吧?” 路千棠明显已经后悔让他来了,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肩膀抵着他的肩膀,也低声说:“你说你听我的,堂堂瑾王殿下,可别说话不算数。” 萧轻霂轻哼了一声:“这东西遮我眼睛,我看不见路了。” 路千棠抬眼看着他,有些紧张兮兮,用拇指摩挲他的手背,说:“不然……我让人送你回去。” 萧轻霂别过头,说:“又能看见了。” 路千棠:“……” 陈宣刚从那边跑过来,遥遥就跟他招手,跑到跟前还有些气喘:“你可算来了,瞧瞧吧,那尸体该怎么办。” 陈宣说完这话才发现边上还静静梭着个人,立刻僵了僵,笑容有些凝固。 路千棠一摆手,说:“没事,殿下想来看看,别声张就是。” 陈宣点点头:“跟我来吧,就在那边。” 路千棠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见他真静悄悄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快步走到了那破败旧屋旁。 仵作还在边上,见到路千棠过来行了礼,路千棠一摆手,蹲下身观察这具焦尸,问道:“听说这人身上有根肋骨是断的?” 仵作答道:“的确如此。” 路千棠问:“能瞧出来是陈年旧伤还是新伤吗?” 仵作想了想,说:“若是旧伤,现今应当早已长好,只留下些许痕迹,而不是彻底断裂——瞧起来像是不久前才被打断的。” 路千棠点点头,站起了身,问陈宣:“那神棍都查清楚了吗?” 陈宣说:“查了——姓宋,叫什么不清楚,只知道旁人都叫他宋三爷,家里就他一个,没老没小,也没有妻子兄弟。” 路千棠一皱眉,说:“你这查到有用的了吗?” 陈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哗哗地翻,说:“别急——对了,这人之前的营生花样可不少,说过书、看过相,还给人家里驱过邪……” 他正说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问道:“能给我瞧瞧吗?” 陈宣抬眼就碰上了那双清丽的凤眼,忍不住一愣,看向了路千棠。 路千棠点头,陈宣才撒了手,那位殿下立刻又变回了局外人,挟了小册子就站到了一边,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陈宣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个人很奇怪,街头巷尾乱窜,我瞧着他这经历都没什么说服力,怎么还有人信他的那些个歪门邪道。” 路千棠想了想,说:“这个宋……宋三爷,最开始是做什么的?生下来就是一个独户吗?” 陈宣想了想,说:“查到的都是零零散散的,看不出来最开始是做什么营生的。” 路千棠正入神,突然瞧见那位殿下什么时候自己挪到了那堆废墟边上,已经蹲下了身,正掀起什么东西。 路千棠脑子嗡的一下,两步上去捉住了他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瑾王殿下估计没被人这样大小声过,也有些愣住,片刻后才站起身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看——是被手帕包住的铜片。 路千棠生怕他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本来心都在提着,这会儿捏着他的手腕看了一圈,余怒未消:“你不是说不乱走吗?” 萧轻霂跟他眨了眨眼,看向手足无措的陈宣,笑道:“你们将军好凶。” 陈宣不知道如何自处,别过了脸。 路千棠把他手上的东西接过来,看了一眼,递给陈宣,说:“是铜片——你捡它做什么?” 萧轻霂把刚刚要过来的册子放到他面前,说:“你看,上面写的,说在他屋内找到了烧黑的银针若干——我刚刚在想,什么人会留这么多银针,就想着去瞧一瞧有没有能搭上的东西,然后就找到了那块铜片。” 路千棠转头看向陈宣的手,这才看见铜片上的确像是有细密的孔洞,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册子,说:“难道这个是针灸铜人?” 路千棠想了想,说:“以前我跟着半日闲边上的大夫学过几天,那时候几乎每个药堂学徒都用的是针灸铜人,等人高的少,但是小的很常见。” 萧轻霂说道:“我也是猜的,你让人进去搜过了吗?” 路千棠一招手,陈宣赶紧上前来,说:“都搜了一遍,东西都收起来了,烧得乱七八糟——我让人再去看看都是什么。” 路千棠点点头,说:“你瞧瞧有没有类似的这东西,仔细瞧瞧。” 陈宣忙应下,快步走开了。 路千棠出了一口气,又去捏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手腕,抱歉道:“我刚刚太着急了。” 第196页 瑾王殿下一笑,说:“凶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顶头官儿。” 路千棠的眼神仍然凌厉,只是语气软了下来:“你还是别乱动,有什么告诉我,我让人去弄就是。” 萧轻霂本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跟他争执,看他这般固执还是有些头疼,轻叹了一声道:“我过来是想帮你的忙,不是平白给你添麻烦的。” 路千棠眼神定定,语气斩钉截铁:“你得听我的。” 萧轻霂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无奈道:“我又不是瓷做的,你用得着这么担惊受怕吗?我心里有数。” 路千棠还是不让步,满脸他再多说一句就要把他打包扔回去的样子,在他面前摆出了一副罕见的不近人情。 萧轻霂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看他这个神色也不好多说,只好假装妥协:“行,我知道了,听你的。” 求海星~这个天气,能不能人手一位瑾王殿下陪睡(x) 第109章 萤火 陈宣带人在那间破屋废墟里翻翻捡捡,还真又找出来零零碎碎、被烧卷边的铜片。 路千棠的左手还抓着那位殿下的手腕,右手隔着手帕翻看了一番,说:“那这个就没什么好查的了——就是练针灸用的铜人。” 陈宣嗯了一声,说:“还有煎药用的东西,都拿去给葛乌先生瞧过了,说是用了很多年。” 路千棠回头看了一眼萧轻霂,说:“殿下,你觉得他本来的营生是什么?” 瑾王殿下被人擒着手,还一副气定神闲,说:“练针灸,不一定真会,熬药的也可能是病人——你觉得呢?” “病人?”路千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脸看向陈宣,说,“你查一查这人有没有得过什么病,或者去哪里求过医。” 陈宣应下,又说:“我觉得还是有些奇怪,这人年纪不小了,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亲戚朋友,而且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干净的让人觉得不正常。” 瑾王殿下突然开口了:“去把迎城百姓的户籍本子调出来查,这人只要在迎城待了超过一年,一定会有记录。” 陈宣为难道:“先前我们把州府都围了……现在不大好去让人帮忙,恐怕要费些口舌。” 瑾王殿下的眼睛,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还没说话,路千棠立刻就炸上了:“谁让他帮忙,下调令!这是公差,你让他不配合一个我看看。” 陈宣被这一通炸得忙抬手挡了挡,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 萧轻霂忍不住笑,空着的手哗啦甩着他的扇子,悠悠给他扇上了风,说:“别这么大火气——对了,别用你的令,用御史令。” 陈宣突然展颜,笑道:“殿下说得有理,御史令上次拿来还没还回去,正好我们再用一次。” 路千棠感觉到耳畔的徐徐微风,侧目看看着他,嘴上应陈宣的话:“行,你去办吧,有消息了再来告诉我。” 陈宣刚走,路千棠又问他:“你觉得他学那些东西是为了给自己治病?为什么这么想?” 萧轻霂神色无波,继续给他摇扇子:“只是猜测,并非觉得这是答案。” 路千棠抬手拦了一下,不让他继续摇扇子,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 萧轻霂抬袖蹭了一下他的脸,轻声说:“我看你倒是挺热的,回去吧。” 路千棠顺着宽大的袖口,把自己的手藏在里面,缓缓握住了那只凉玉一般的手,微微侧头过去,说:“你还有什么好招,都给我说说。” 萧轻霂眼睛一弯,说:“瑾王殿下的方法在这里不能用,我也没什么捷径好走了。” 路千棠轻嘁了一声,拉着他往外走,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就想把姓师的抓起来,但是没由头,一瞧东郊,再瞧师大人,真是很难不上火。” 萧轻霂坠在他身侧,慢悠悠道:“你怀疑这个宋神棍跟师大人有染,为何不直接去查师大人,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路千棠看他一眼:“我哪有这个权力,围了他的州府都是冒了大风险,到时候再查不出东西来,我就得把官服脱这儿了。” 这时候天色沉了,除了天幕边上缀着的点点星火,就只有还在忙碌的火把亮光,月光被云遮住了,脚下的路也不甚明晰。 萧轻霂动了动手指,在他手心轻挠了一下,路千棠立刻甩了一下手腕,惊道:“干什么?” 萧轻霂笑道:“让你别急,你再这么下去,案子没查清楚,肝火倒是够旺盛。” 路千棠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想,但是州府不是说围多久就能围多久的——顶多三天,再拿不出证据,参我的本子就该到陛下跟前了,那位可正愁没东西收拾我。” 萧轻霂突然笑出了声,笑得还颇为欢快,半晌才道:“我还真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原来也怕被人参上一本啊。” 路千棠哎了一声,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指,说:“你还笑,你偷溜出来,就不怕叫人知道。” 路千棠说着又有些忧心忡忡:“陛下本来就对我心怀芥蒂,你再离我这么近,他……” 萧轻霂一摆手,说:“怕什么,你以为他对我就没有芥蒂吗?萧利从自从坐上储君的位子就开始成天疑神疑鬼,我早就习惯了,你去躲他的猜忌,那是躲不完的。” 第197页 路千棠看看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几只萤火虫悠悠从不远处溪边的草丛里飞起来,闪烁着微微荧光。 萧轻霂盯着那几只小虫看了一会儿,笑道:“原来这东西在野外飞着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路千棠有些不解地看他,说:“什么?” 萧轻霂抬手一指,说:“萤火虫——我只见过被装在囊*里的,宫里的小太监哄我高兴去捉来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捉的,好大一袋子,挤在一起,乱闪。” 他说着这番话,语气很轻快,神色却不见得轻快。 “装在囊*里,亮上一夜,第二天就全死光了,好看也就好看那么一阵子。” 他说着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缓缓叹了一口长气,眼神有些空荡。 他突然想起那只口弦,和来自塞外的牧羊曲。 好半天,路千棠才听见他说:“不该圈养的,强行养了,再好看也都是昙花一现罢了。” 路千棠听出来他语气中错杂的情绪,猝不及防地把他往自己身上扯了一下。 萧轻霂被扯了一个踉跄,这才回过神来,抬眼过去看他,眼睛里的浓雾都还没有散去。 路千棠的眼睛很亮,比那点荧光亮多了,黑沉似耀石,却又幽光粼粼。 路千棠跟他弯了眼睛,说:“这种发光的小虫子,到了夏天,塞纳草原南边的草能长到半人高,往里头一扑,就能惊起一大片来,晚上还会吓到一些胆小的。” “白日里去放羊牧马,马蹄往里一走,还会飞出来好些蝴蝶——蝴蝶让吓着了,还会慌不择路地往人脸上扑。” 萧轻霂看着他,瞧他神色灵动,忍不住也笑道:“是吗?” 路千棠摩挲着他的手指,说:“太久没回去了,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子——” 路千棠顿了顿,又说:“但是在我心里是好的,就算不回去、回不去,它在我心里也只会越来越好。” 萧轻霂愣了愣,突然笑了,说:“好不好的,我得瞧了才知道。” 路千棠晃了晃他的手臂,笑说:“你跟我回去,我把我的马让给你。” 萧轻霂也笑,微微低头附耳道:“你可以只分我一半。” 第110章 变故 奔波了一整天,回到住处时天都快亮了,估计是下人得了吩咐,知道路千棠怕热,早早把屋里堆得冰窖似的——镇冰放了两三坛,一推门进去就是一阵凉气。 路千棠自然不会觉得凉,只是这一路摸那位殿下的手都是温凉的,这样热的天气,路千棠拉着他的手都要手心出汗,那位殿下倒是没有一点面红发热的模样。 路千棠又捏了捏他的手,没发作,只是神色不大高兴地叫人撤走了冰坛。 萧轻霂一摆手,跟他笑说:“留一个吧,屋里怪闷的。” 路千棠满肚子不痛快立刻哑了火,便没再计较。 路千棠很想亲他,但是觉得他身上清清爽爽、还是幽幽的冷香味,自己热得像个火药筒子,实在是不想染指他,便急匆匆换洗了一番,等不及地就要揽着他补觉。 两人终于肩对着肩躺下了,路千棠也如愿以偿凑过去亲了亲他,亲好像还不够,牙齿也要凑过去轻咬两下。 路千棠正亲得高兴,抬眼就瞧见他的眼睛,这会儿看他一笑就有些恍神。 天边已经泛起了亮,透过绿纱窗落到床帐上,留下如丝如缕的模糊影子。 萧轻霂侧撑着头看他,瞧他眼睛里一片澄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路千棠往他手底下蹭了蹭,似乎很享受他的抚摸,眼睛看过去,回道:“什么?” 萧轻霂似是仔细回忆了一下,又看向他,说:“你为什么那么笃定那个姓宋的和师文庭有关系,如果我没有记错,眼下好像没有查到任何与师文庭有关的东西吧?” 路千棠往他怀里挤了挤,说:“明面上是没有的。” “那你是有什么不能走明面的法子?” 路千棠抿了抿唇,没像以往那样露出邀功的神色,淡淡道:“也不算是——只是不能当作证据,没有拿出来的必要罢了。” 萧轻霂微微动了动手肘,好奇道:“说来听听。” 路千棠看他一眼,想了想才说:“你知道玤山上的那座山神庙吧,我上次跟你提过——曾经香火旺盛的时候,在庙门外头有个解签的地儿,算是半个道士,听说这个山神庙油水多,又得了官府庇佑,但凡想来上香,就必须要到功德箱里送香火钱,求上一签才能进去面见山神。” 萧轻霂眼尾一扬:“那这个解签的,应当捞了不少吧。”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道:“所以还有童谣唱,唱的是‘什么神仙佛祖长生不死药,金座之上千年香火也不少,算来算去却不及玤山半座庙’,说的就是这个。” 萧轻霂应了一声,抬眼看他,说:“这个解签的道士,难不成就是那个姓宋的?” 路千棠一点头,说:“就是他。殿下,你想想,一来说是山神庙受了州府庇护,二来自古肥水不流外人田——若说这个神棍和师文庭没有半点关系,你信吗?” 萧轻霂若有所思道:“若真是如此,如若这个神棍没死,就和那位师大人必然脱不了干系,你这样去查他,估计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第198页 路千棠叹了一口长气,颓然地躺了回去,侧过头看他,轻声说:“我头一次觉得这件事这么棘手,那位师大人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我到现在也没能拿住他什么把柄——他倒是拿了不少我的。” 萧轻霂眼神柔和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这个姓宋的查不出来,你去查查师文庭。” 路千棠猛然一睁眼,半撑起身,问道:“怎么说?” 瑾王殿下又露出那种运筹帷幄的神态来,说:“师文庭是朝廷命官,他的卷宗绝不会难取,再说,你搬陛下已经搬了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他不给,你就来硬的,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路千棠露出一些豁然开朗的喜色,片刻后又有些疑惑地看他:“怎么觉得你最后那句不像是夸我的呢?” 萧轻霂轻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说:“睡会儿吧,你这几天睡过一次安稳觉吗?” 路千棠睡不住了,就要起身穿衣裳,说:“我不睡了,我马上去查。” 萧轻霂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拦,只是也没起身,也没躺回去。 路千棠低头鞋都穿上了,半晌才急哄哄地转过身亲了亲他的脸,说:“你睡一会儿,我实在是等不及,我办完就回来找你。” 萧轻霂轻叹一声,说:“去吧。” 只是路千棠这边还没出房门,那边门就被敲得震天响,路千棠两步过去开了门,陈宣一头热汗,还在喘着粗气。 路千棠问道:“什么事?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陈宣一摆手,说:“别急……州府怕是围不住了。” 路千棠脸色一变,说:“怎么回事?” 陈宣喘匀了气,说:“师大人说夫人心疾犯了,要看大夫,州府的府兵已经和我们的人闹上了,再围就要出事了!” 路千棠按了按太阳穴:“别急……你等我想想……什么心疾?真的假的?” 陈宣哎了一声,说:“不会有假!那位夫人娘家也有这病,她爹是迎城第一盐商,就是得这个病死的。” 路千棠来回踱步,一摆手烦道:“那赶紧先给她请大夫——你、你去把师文庭的卷宗调出来给我,要快,我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陈宣应了一声,立刻要走,瑾王殿下却快步走了出来,说:“慢着,你说师文庭的夫人,她爹是迎城的第一盐商,那个叫宋贤的盐商?” 陈宣的脑子一团乱麻,忙应道:“就是他,我刚刚也怕有错,特意让人查了,她爹有心疾,这位夫人还有个弟弟,也有心疾,也是心疾死的……” “姓什么?” 路千棠猝不及防打断了他,神色有些激动:“你再说一遍,那位夫人姓什么?” 陈宣有些愣住:“姓宋……” “姓宋!” 陈宣后知后觉,惊叫了一声,说:“姓宋!” 路千棠眼睛都在发光,回头看萧轻霂,说:“会不会……” 萧轻霂跟他笑说:“不是你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可不是外人了。” 陈宣也明白过来,手都有些发抖,说:“但是……那位夫人只有一个弟弟,早些年就死了……” 萧轻霂笑道:“死还是没死,旁人怎么知道,卷宗还是要调出来,赶紧去办。” 陈宣哎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路千棠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来来回回踱步,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萧轻霂走上前去拉他的手,说:“怎么了?” 路千棠嘴唇抿得很紧,说:“心里不安稳,突然这么顺利,总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顶,说:“怕什么,横竖要查的,真的假的都是一条线索,不要太担心。” 路千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捏了捏他的手,说:“行,我过去看看,你就别出去了,回头再让黄大人瞧见,那就麻烦了。” 萧轻霂忍不住一笑,说:“说起来最近没怎么见黄大人,他干什么呢?不来给你添堵了?” 路千棠也笑,说:“我说他再烦我就让他去东郊慰问病人,这老头吓得好几天都躲着我走,哪敢来给我找不痛快。” 萧轻霂笑,轻推了推他的背,说:“你去吧,我不乱走,你放心。” 路千棠抬手绕过他的腰抱他,一个吻正要落到他的脸上,雁竹突然敲了房门,神色慌张,叫了一声:“殿下!” 路千棠莫名心里一紧,忙松开了手。 萧轻霂神色也变了,问道:“怎么了?” 雁竹表情凝重,说道:“出大事了,前几日姚章被陛下下了死刑令,都押送法场了,半途让人劫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萧轻霂脸色咻然一冷,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雁竹脸颊紧绷,说:“可能是偷渡来的通羌人。” 路千棠也心里狠狠一颤,不自觉地去拽他的手,轻声叫他:“歧润……” 萧轻霂看他一眼,手指也紧了紧,看向雁竹道:“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回京。” 雁竹拱手应下,转身就退下了。 萧轻霂看向路千棠,瞧见他脸上都是惊慌,俯首亲了亲他的额头,叹气道:“这是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 路千棠紧紧握着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你回去后,想办法让陛下召我回京。” 他这句话语气生硬,眼睛里却端着惴惴不安。 第199页 萧轻霂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知道他心里不安稳,便说:“你放心。” 路千棠立刻咬牙道:“我不放心!还有一件事……” 路千棠双手都抓住了他的胳膊,说:“你答应我,不要陛下说什么都替他做,你得等我回去。” 路千棠语气里是咬牙切齿的意味,脸上却满满都是哀求之色。 萧轻霂看他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心里发酸,俯首亲了亲他的嘴唇,说:“我知道,我很惜命的。”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猝不及防,路千棠眉头还在直颤,声音也不大平静,说:“现在就走吗?” 萧轻霂又亲了亲他的眼睛,轻声说:“我在郢皋等你。” 最近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前两天又中暑了 o(╥﹏╥)o ,脑子不太清醒,要是哪里逻辑不清晰的可以告诉我,我回头来改,鞠躬 第111章 回程 瑾王殿下当天就要起程,州府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路千棠抽不开身,只匆匆拉着他说了几句话,趁着雁竹还没回来又着急忙慌地抢了个吻,那边还催得紧,路千棠没法多留,也没法去送他,立刻忙着往师文庭府上去了。 路千棠出门时手腕上多了一串深蓝色手串,颜色纯粹,十分好看。 这会儿热气渐盛,黄灰色的尘土被马车碾过,在日光下仿佛蒸出了一层隐隐的热晕,瞧着就让人头脑发晕。 萧轻霂微微推开车窗,往身后看了一眼,却只能瞧见扬起的尘灰。 雁竹在前面驾车,高声叫了他一声,说:“殿下,京里现在怕是乱成了一锅粥,陛下应该也没空管我们去了哪——回去打算怎么办?” 萧轻霂缓缓拉上了车窗,静默片刻,没接他的话,问道:“楚王有什么消息吗?” 雁竹回道:“扬荆海关最近管得严,那些通羌人是楚王殿下给放的行,旁的暂时是没有了,只是饶帅那边好像闻到味儿了,眼下已经去了苏淮,就在楚王殿下那里。” 萧轻霂嗯了一声,说:“饶思幸精得很,想从他眼皮子底下过确实不容易,不过岚松也是玲珑心,倒是不用担心他。” 雁竹又说:“殿下,我们现在还是得担心担心自己吧,京里闹了起来,小心陛下要拿您去挡刀子,这种破事可不能接,回去接着托病算了,叫他们闹去。” 萧轻霂笑道:“你也开始怕事了?” 雁竹哗地一甩马鞭,赶车的速度也没有慢下来,说道:“这是没有必要去掺和,我们横竖想看他们乱,他们越乱越好,何必去趟这混水。” 萧轻霂又静了片刻,嗤笑一声,说:“萧利从这会儿估计暴跳如雷呢,他头上正冒火,我这会儿回去,只要不是起不了身,他能放过我?” 马车疾驰着,掀起了热风,把车帘刮得唰拉一声响。 雁竹回头看了一眼,说:“那怎么办,既然扯上了外邦人,这就干净不了,可别引火烧身,姚章还不知道留了些什么后招,总让人觉得不太安稳。” 萧轻霂有些出神,半晌才说:“你说,他会留些什么?” 雁竹想了想,说:“姚章一心想扶梁王,殿下,他们会不会让人来劫梁王?” 萧轻霂微抬了眼睛,说:“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是姚章的心思,那些通羌人想要的,怕是和他们并非一条心” 雁竹扯紧了缰绳,说:“我若是通羌人,那我定然是不想看见梁王活着回去的。” “你说。” “梁王虽然脾气大了些,没什么分寸,但是并非是个草包,手段也狠,他若是登了基,那些通羌人讨不讨得了好还得另说呢。” 萧轻霂笑了一下,说:“的确如此——通羌人馋大齐的物产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跟我们通商,银子却唰唰地往大齐流,前两年就上书说大齐货物太贵,又说过扬荆海关的税钱太高,萧利从都没理。” 萧轻霂顿了顿,又说:“别瞧他们嚷得这么厉害,前段时间扬荆港口封锁,这些通羌人不还是坐不住,三求五请地要打开望月港。” 雁竹接他的话,说:“通羌就那么大一点的岛,要什么没什么,不跟大齐做买卖,他们都吃西北风去。” 萧轻霂神色仍然有些凝重,说:“这些通羌人很早就北上了,很难说他们没有打梁王的主意——比梁王好拿捏的也不是没有人选。” 雁竹驾着车,心思也千回百转,说:“殿下,迎城已经封锁了,暂时应该不用忧虑。” 萧轻霂按了按眉心,说:“我也没心思忧虑了,京里还是一团乱麻。这边的事,路千棠自己会处理的。” 雁竹又往车里看了一眼,说:“殿下,是不舒服吗?” 萧轻霂有些心不在焉,眼神转得都很缓慢,半晌斜倚了下去,说:“没有,驾你的车。” 雁竹便不好再问,只能继续专心赶车。 那边的路千棠已经到了州府门前,这块地界吵得像菜市场,师府里几个嗓门大的小厮老妈子都出来跟门前的府兵侍从吵架,这些人没得到命令,只能闭着嘴忍,脸上都快成菜色了。 路千棠带人哗啦啦地把闲杂人等都驱散了,他的脸色也很难看,手指一直搭在佩刀上,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子。 还有胆大的出来叫嚣,路千棠一脸杀气腾腾生生给人吓得缩了回去。 第200页 路千棠一抬下巴:“开门,我要见师大人。” 他这边来者不善地进了师府大厅,那边陈宣就调了卷宗过来,翻给他看,说:“师夫人确实有弟弟,而且是两个弟弟,一个病死了,另一个只提到了一次,后来的户籍记录上便没再出现这个人了。” “还有,你看,这个第一盐商,实在是迷信得很,还曾请道士炼丹药,八成是为了治自己和孩子的心疾——这个宋贤是乱吃丹药吃死的。” 路千棠眉头一跳,接了过来,快速翻看了一遭,突然一指,说:“这不是吗?他还把小儿子送到道观去,在那种药死他老子的道观里能学到些什么。” 陈宣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是个喜事——刚刚葛乌先生打发人过来,说似乎是找到了治疗疫病的药方。” 路千棠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说:“当真?” 陈宣点头道:“葛乌先生说话总留两分,听他的意思,十有八九错不了。” 路千棠连连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他说着又一转头,说:“我们等了这半天,怎么还不见师大人。” 陈宣说道:“夫人心疾发作,师大人估计在一旁陪着。” 路千棠哼笑一声,转身不客气地坐上了主位,说:“行,那我就等等他。” 陈宣往四遭看了看,迟疑道:“那州府,还围不围?” 路千棠眉毛一挑,说:“说不定那个什么宋三爷就躲在这儿呢,当然得围着。” 路千棠说着突然又一笑:“怪不得是三爷。” 陈宣站在他身侧,说:“我觉得错不了了。” 路千棠眼神冰凉,说:“上次打捞出来的那具尸身,找到是哪家的了吗?” 陈宣说:“还没有,估计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所以不好查,而且就是最近才叫扔进玤河里,那时候迎城都已经封锁了,总不会是外头刚进来的。” 路千棠点头,突然眸中精光一闪,说:“查过师文庭府中丫头的变动吗?” 陈宣愣了一下:“还没有……这……你是觉得……” 陈宣脸色有些发白,说:“这也太离谱了。” 路千棠低着头摸手腕上的手串,指尖轻轻转着上面的深蓝色珠子,说:“如果他们笃信心疾是能靠拿别人的心下药就能治好,瞧师夫人这病情,估计是不轻,我锁了迎城,还盯着他的州府,他怕是没别的地方做法事。” 陈宣想了想,说:“我们上次在山神庙里看见的那些,也的确像是有段日子没人去过了。” 路千棠神色并不愉快,说:“去查。” 陈宣应了声,忙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又走回来,说:“已经让人去调师府的花名册了,待会儿就拿过来。” 路千棠低着头玩他手腕上的珠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陈宣也看了过去,咦了一声,说道:“什么时候多了个手串?没见你戴过。” 路千棠用手指捻了捻,说:“殿下给的。” 陈宣疑惑道:“也没见殿下戴过啊,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路千棠表情没那么臭了,不知道眼睛里是炫耀呢还是显摆,说:“他特意带来给我的。” 陈宣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八成是故意为了顺着他的心意说话,说:“这是兰赤*吧,不愧是瑾王殿下,随便拿个东西都是这种好的。” 路千棠这会儿确实心情没那么差劲了,语气里甚至有些得意,说:“他拿什么我都觉得好。” 陈宣笑了笑,没多说话,踱步往外看了一眼,忙说:“哎,册子拿来了。” ———————————— 注: 兰赤:就是青金石。青金石早在6000年前即被中亚国家开发使用。我国则始于西汉时期,当时的名称是“兰赤”、“金螭、“点黛”等(来自度娘) 这一周都在生病,所以更得有点少,大家包涵,鞠躬,还是想求海星(′ω`) 第112章 谈崩 路千棠眼睛看着陈宣的手,陈宣抬眼碰见他的眼神,先翻看了一下,说:“我让人去把师府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查了,上面用朱笔圈住的名字都是有问题的,你看看。” 路千棠伸手接过来,粗略翻看了一下,说:“细细地查,不要信他们的鬼话。” 陈宣点头,说:“查完你打算怎么办?” 路千棠啪地合上册子,说:“等疫病好转了,这些事情查清楚,都报到官家那里去……” 他正说着话,突然瞧见外头一个黑影闪过,猛然站起身来:“什么人?” 陈宣也吓了一跳,忙回转身去看,问道:“怎么了?” 路千棠的手按在佩刀上,说:“有人在外面偷听。” 陈宣一阵惊骇:“怎么回事?” 路千棠心里头一团乱麻,说:“我去看看,你先让人查师文庭。” 他正往外快步走,陈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神色紧张,问道:“你怎么这个表情,会是什么人?” 路千棠眉头拧着,说:“殿下临走前跟我说,通羌人北上劫了姚章的法场,可能会有人来打梁王殿下的主意——梁王那边?” 陈宣顿时一身冷汗:“还和之前一样,只是让人看管着。” 路千棠拍了他一下,说:“没事,我先去瞧瞧。” 第201页 路千棠快步出了门,提身一跃,轻巧地落在屋顶上,他微微矮身猫着腰四下看了看,正瞧见有人藏在墙根后面鬼鬼祟祟。 路千棠身形一动,十分安静地踩过屋顶红瓦,转眼间就转到了那人身后,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只是还没待转头,就被一记手刀劈晕了。 路千棠下手又快又狠,震得自己掌侧也一阵发麻。 陈宣看着路千棠丢到自己面前的蒙面人,一阵发懵,痴呆道:“这是?” 路千棠搓了一下手指,说:“应该是刚刚偷听的那个,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关起来,去刚刚搜了一下,手腕上有刺青,你去查查。” 陈宣瞪大了眼:“你这……抓得是不是也太容易了?” 路千棠瞥了一眼还在昏厥中的人,说:“我也觉得太过容易了,所以你先审着,别让其他人知道。” 陈宣应了,说:“快去梁王殿下那里瞧瞧。” 路千棠点了头,匆忙离开了。 梁王的房间就在路千棠边上,平日里路千棠也不把他当囚犯对待,好生招呼着,但是路千棠心里还是忌惮他,毕竟围在他屋外看守的,估计不够他一锅端的。 无奈之下,路千棠便让人给他的木枷摘掉了,换成了限制行动的铁链,虽然十分不体面,但是路千棠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别说这些小小从兵,就是他自己,对上萧怀鸣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路千棠走到萧怀鸣屋外就听见铁链在哗啦作响,顿时心里一惊,忙推门闯了进去,入眼就瞧见梁王殿下正拿着榆树枝当剑耍,舞得动静极大。 路千棠眼见一枚绿叶迎面打来,忙侧身躲闪,才险险避开,没让那东西嵌在自己脸上。 萧怀鸣觑他一眼,随手扔了树枝,不耐道:“又干什么?没说不让我起身活动活动吧。” 路千棠拱手跟他见礼,讷讷道:“不是……是想问问殿下,有没有见到奇怪的人。” 萧怀鸣哼笑一声:“你来问我?我可是你的阶下囚,我的话你也要信?” 路千棠本就对他过意不去,一跟他说话态度就十分软和,好声道:“只是随便问问,殿下说与不说都没关系。” 萧怀鸣又觑他一眼,拖着脚上哗啦作响的锁链坐下了,说:“本王今日心情还不错,你问一问,说不准本王能答你两句。” 路千棠看了看他,才说:“比如生面孔,殿下从未见过的人。” 萧怀鸣好笑地看着他,说:“你成日把我关在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我能见到什么生面孔?” 路千棠说:“没有就是最好的——殿下若是觉得无聊,我过两日叫些舞女来给殿下奏乐解闷。” 萧怀鸣又是一声冷哼:“你就不怕某些‘生面孔’借机混进来?心还挺大。” 路千棠跟他笑了笑,说:“我要挑人,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放人进殿下的屋子。” 萧怀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露出讽刺,笑说:“路千棠,我奉劝你一句,有些事要做、就要做绝了它,要么就别做,犹犹豫豫的,你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路千棠也跟他笑,说:“殿下说的,我记住了。” 他说完就要走,萧怀鸣突然又说:“你知道了吧,有人想保我的命,有人想要我的命。” 路千棠脚步一顿,侧头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萧怀鸣站起身,又是一阵锁链声响。 路千棠知道他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但仍然没有回头。 萧怀鸣向来嚣张跋扈,声音里都是一股子狠韧劲,就算被这般折辱囚禁,浑身的傲气都不曾被磨损半分。 萧怀鸣一字一顿道:“我萧怀鸣,想让别人生、就让别人生,想让谁去死、谁就得去死,但是我的命,不可能交到任何人手里。” 路千棠猛然转身,正对上他那双眼睛,说:“殿下不想变成谁的棋子,殿下也不会变成任何人的棋子。” 萧怀鸣咧嘴一笑,说:“这几日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只是事已至此,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你们想干什么——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杀了?还是永远这么锁着?” 路千棠眼神沉郁,说:“我并不想要殿下的性命。” “但是我想要你的性命。” 萧怀鸣身后的锁链猛地一阵拉扯的响声,路千棠忙后退几步,退到了门口。 萧怀鸣对着他大笑,轻蔑地骂了一声:“废物东西。” 萧怀鸣似乎只是想吓唬他一下,又施施然走了回去,坐下了,眼睛还在看着他,厉声道:“你最好想清楚,你不杀我,我迟早手刃了你,路千棠,你背叛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路千棠又与他对视了片刻,半晌才说:“殿下只有杀了我才能一解此恨吗?” 萧怀鸣神色厌恶,说:“你也跟过我许久,就该知道,如今我是你的阶下囚,保不准哪日你就是我的刀下鬼。” 路千棠轻轻抽气,说:“我一直希望……能有两全之策。” “什么两全之策?”萧怀鸣神色越发轻蔑,哼道,“我不屑与你虚与委蛇,你算计我,但我会光明正大地除掉你——路千棠,小心你自己那一腔妇人之仁,少拿来让人恶心。” 路千棠静默了片刻,微微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谢谢大家关心,吃了药就好很多了,就是有点卡文,下面几章大部分都是走剧情,好像没什么人爱看,但还是得写的~ 第202页 第113章 美人 路千棠从萧怀鸣房里出来,有些若有所思,站在他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又拨了些人过来加强戒备,才回去找陈宣。 陈宣把抓来的那人关在师府偏院的柴房里,藏得还算严实,况且师府上下都被控制了起来,短时间内也没有不相干的人到这里晃悠。 只是这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陈宣还忙着查师府的案子,一时也没有时间去审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陈宣瞧见路千棠像是在盘算什么,便凑过来道:“那个人你先别上手,我要是审不出来你再去。” 路千棠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这是怎么说?” 陈宣讪讪道:“你下手太狠了,别弄得哪里都是血腥味,大夏天的,我怕他烂在那。” 路千棠撇了撇嘴,说:“我知道,我也没打算上手。” 陈宣又问他:“梁王说什么了,你怎么这个表情?” 路千棠叹了口气,说:“没什么——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可能是见了一些不该见的人。” 陈宣疑惑道:“为什么?” 路千棠抿了抿唇,说:“说不上来,但我觉得他那个模样不像是个什么风声都没听到的,我们没人跟他说这些,那是谁和他说的?” 陈宣吸了口凉气,说:“那我们是不是要多派些人看紧点,要是把梁王弄丢了,我们就真回不去郢皋了。” 路千棠一摆手,说:“我已经增派了人手——就算真有通羌人混进来,梁王殿下不见得会跟他们走。” 陈宣再次疑惑道:“走了就有自由了,何必日日在这里憋屈。” 路千棠轻轻摇头道:“跟他们走,也未必能有自由。” 路千棠轻叹一声,不知道在对谁说话:“普天之下一棋盘。” 陈宣看向他,瞧他神色十分郁沉,听他这会儿声音也变低了,带着些不明的情绪:“棋走棋落、不由你我。” 陈宣也忍不住一叹,说:“的确不由你我——我去前面看看,瞧查得怎么样了。” 路千棠点点头,说:“葛乌先生还在东郊吗?” 陈宣应道:“是的,整日忙着配药方——若不是他,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你先查着,有消息派人去找我,我去东郊瞧瞧先生。” 路千棠正要走,又回转身来,说:“我给殿下安排了歌舞奏乐,是从外头挑的舞女,等我回来再查一遍,晚上给梁王殿下送去。” 陈宣有些吃惊地合不拢嘴,不解道:“这是搞哪一出?现在都不知道什么人会混进来,你就不怕……” 路千棠一摆手,说:“所以我说等我回来再查一次,我自有打算,你把前头的事先办好。” 陈宣心里觉得这样十分不妥,但看他这斩钉截铁的模样,又把话吞了回去,没再多说。 路千棠脚步不停,立刻往东郊走了一趟,问了问疫病的情况,果然见有些病人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像往日拖着一口气的模样,顿时心里也轻快了许多。 葛乌拉他到一边说话,说:“现在药材吃食都靠商铺药铺接济,但是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路千棠略微沉思了片刻,说:“如果把州府的粮仓和银库打开呢?” 葛乌神色犹疑道:“这可不是小事,你能做得了主吗?可别越矩,容易招来祸患。” 路千棠跟他一笑道:“我做不了主,黄大人可以——我回去就让他办,旁的都不重要,还是百姓的安危要紧。” 葛乌缓缓点头,说:“此次治疗疫病,倒是受了不少药铺商铺恩惠,将军最好是都记下来,报给朝廷,该赏的就给赏,不能让别人白白往外淌银子。” 路千棠跟他笑笑,说:“先生说的正是,我也这么想,前两日就让人整理了名单目录,托人带回京城去了。” 葛乌神色和缓,露出赞许的神态,说道:“将军倒是比我想的更加心细。” 路千棠弯唇一笑,很不客气地替瑾王殿下把这份夸奖收入囊中了。 他回到住处时天色都有些擦黑了,陈宣正来来回回踱步,瞧见他回来忙上前来,说:“终于回来了——都查完了,跟他师府册子里对不上的丫头可不止一个,我刚刚让人都盘问了一遍,有说打发回家了的、有说办事不利落叫卖了的,怎么说的都有。” 路千棠神色一冷,说:“管他是打发走了还是叫卖出去,不可能半点踪迹都没有,继续查问——黄大人现在哪里?” 陈宣刚应下声,说道:“在他自己屋里吧——可给他吓坏了,生怕你拉他出来查案,说头疼呢。” 路千棠一笑:“头疼?我亲自去给他按按。” 陈宣忙拉了他一下:“别慌,你叫人挑过来的舞女都等着呢,你先把这个办了。” 路千棠哦了一声,说:“转脸就忘了,我去瞧瞧。” 路千棠到了前厅,瞧见十二舞女垂手侍立,琴女抱琴,乐伶持箫,倒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路千棠一个个看过去,又对着呈上来的名单对了一遍,啪地一合,说:“行了,到梁王殿下那里去吧,好好伺候着,哄殿下高兴了,都有赏。” 站着的众人缓缓弯身作揖,道了声“是”,便由人领着,往萧怀鸣的屋里去了。 陈宣还是觉得十分离谱,附耳道:“你确定都没问题吗?但凡出点什么事,我们……” 第203页 路千棠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说:“都没问题——那还有什么意思。” 陈宣顿时大骇:“你搞什么鬼?这也是能拿来玩笑戏耍的?你已然知道有人打梁王的主意,把亲自把人送过去?你疯了?” 路千棠轻轻一眯眼,笑道:“梁王不是任人摆布的那种人,你以为旁人几句话能把他诓走?再说,能杀他的,这世上也没几个。” 陈宣还是一脸看疯子的神态,急道:“他身上可还留着锁链,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路千棠不耐地啧了一声,说:“你别这么着急,我安插了暗哨,盯着呢,不会出事。” 陈宣连连摇头:“太冒险了——你用那些居心叵测的外邦人来试他?真是太冒险了。” 路千棠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说:“行了,你接着干你的活,我去找黄大人说话。” 陈宣叹了口气,说:“你又要找他什么麻烦?” 路千棠动了动眉心,收了玩笑的表情,略微正色道:“我要开州府的粮仓和银库。” 陈宣神色顿时变得更加吃惊,急忙上前道:“你这不是老虎屁股上拔毛?你真疯了?师文庭现在我可是半点证据都没抓到,但你已经把他得罪透了,小心他到时候参你一本,你死无葬身之地!” 路千棠笑道:“朝廷的银钱还在路上,但是人命等不及啊——所以陈兄,都靠你了,你把他揪出来,也是救我一命。” 陈宣一脸他不可救药的神态,最后自暴自弃地摆手道:“随便你吧。” 路千棠跟他又是一笑,转身去找黄大人的不痛快去了。 * 这边的舞女款款进了梁王殿下的房门,萧怀鸣正在灯下看书,被一声通报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直被路千棠委派过来伺候他的侍从上前道:“殿下,这是路将军给殿下送来解闷的,若是有看得上眼的,殿下也可以留下来让人贴身伺候。” 萧怀鸣扫了一圈,冷笑道:“这是搞哪一出?劝不动,就改美人计了?” 侍从说道:“将军只是想给殿下解解闷。” 萧怀鸣瞧着下人端上了酒菜,索性扔了书,说:“行,让她们跳,我瞧瞧路千棠还能玩出花来不成。” 侍从应了声便退下了。 萧怀鸣往日也少不了寻欢作乐的事情,但自从郢皋那一场战乱后就失了自由,这段时间说不憋闷也是不可能的,此时有美人瞧、有艳舞看,何乐不为,萧怀鸣本就不打算拒绝。 这边丝竹声起,舞女如同盛开的芙蓉花,在摇曳的灯火下缓缓绽放,真真让人目眩神迷。 萧怀鸣没多会儿就抚掌笑起来,眼见是心情愉悦。 一舞毕,正中的舞女提着裙摆缓缓上前来,拿起酒壶给他斟酒。 这女子一身红衣,腰如扶柳、手若柔荑,眼眸之中含情似水,几笔坠在眼角的桃花红艳灼人,美人的眼睛一抬一落,便是万般情丝,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让人移不开眼睛。 萧怀鸣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神色含羞带怯,面颊都飞起了一片红晕,长臂一伸一拉,把人拉进了怀中。 美人面颊更是红润,似是羞得不敢抬脸,手指在他胸口乱绞。 美人半抬美目,轻声道:“殿下,舞还未曾演完,奴家先伺候您喝酒吧。” 萧怀鸣的目光从她的发髻一直扫下去,半晌才笑道:“好。” 美人缓缓拿了酒杯,喂到萧怀鸣嘴边,瞧着他一饮而尽,又微微弯下身子给他倒酒。 萧怀鸣也不急,等着她的酒再次喂到嘴边,照样张嘴接了。 萧怀鸣搁在她腰上的手指猛地一紧,吓得美人失手摔了酒杯,酒杯摔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酒水流了一地。 美人脸都吓白了,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 萧怀鸣倒是不甚在意,伸手拉她起身,又让人坐在自己怀里,手指轻轻摸着她的下巴,缓声道:“酒杯罢了,再拿一只就是。” 美人这才惊魂未定地多看了他几眼,垂眸不再作声了。 “叫什么名字?” 美人似乎又受了一惊,张皇地看了他一眼,才说:“花鱼。” “哪两个字?” 萧怀鸣说着还伸出手让她写在自己掌心上。 美人似乎很是怕他,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提指写了上去。 萧怀鸣笑了,收拢了掌心:“花鱼——好名字。” 他说着突然拉住了她的手,眼神沉沉,说:“本王若是今日要你留下了伺候,你也伺候吗?” 花鱼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动弹不得,朱唇动了动,低声道:“奴家早就听闻梁王殿下大名,殿下看得上奴家,是奴家的福气,奴家自然是愿意的。” 萧怀鸣神色不明地笑了笑,伸手轻抚她半斜的发髻,上头插了一只红艳的牡丹花,萧怀鸣轻轻拨动了两下,笑说:“花挺好看。” 花鱼突然颤了颤,低着头不敢作声。 萧怀鸣像是在她发髻中按了一下,神色有些嘲弄,突然附耳道:“里面藏了什么?簪子?还是小尖刀?那种东西杀不死人。” 花鱼猛地一抖,就要从他身上挣脱开来,萧怀鸣的手臂却铁做的似的,让她动弹不得。 萧怀鸣神色如常,一摆手道:“歌舞本王不看了,本王要和美人共度春宵。” 第204页 边上伺候的一听这话,忙叫人都离开了,还把门都掩好了。 花鱼实在不像是个杀手,她此刻抖得厉害,眼睛都是红的,半晌才很不高明地开口道:“殿下误会了,没有藏什么东西,奴家是来伺候殿下的……” 萧怀鸣像是猫捉老鼠一般笑着看她:“哦?那你给本王说说?你那发髻里,藏的是什么?” 花鱼那双手也有些发抖,呆坐在他身上半个字都没有。 萧怀鸣突然伸手摸向她的发髻,转瞬便抽出了一柄菱形的尖刀,捏在指尖看了看,评价道:“是挺锋利,可惜太短——你想把它插进我的喉咙里?还是胸口?” 花鱼伸手便要夺,萧怀鸣抬手一扔,那柄尖刀便远远落了下去。 “别动,”萧怀鸣警告似的紧了紧手臂,“我明白了,还喂了毒,这么想杀我?” 花鱼神色突然也变得震惊,指尖都被自己捏得发白,半晌才无力道:“殿下果然明眼慧心,我今日来,便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如今败露,任凭殿下处置。” 萧怀鸣倒是不急,也不放她下来,说:“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花鱼抿了嘴不说话,嘴唇上的朱蔻都被咬掉了一些。 萧怀鸣猛地钳住她的下巴,狠声道:“别乱动我的东西,知道的吧,我这人最没耐性,配合一点。” 花鱼眼圈发红,像是要哭,犹疑地看他,才说道:“还请殿下赐教。” 萧怀鸣的心情转瞬便好了起来,说:“你的发髻散了一缕——尖刀虽小,比起簪子来说还是宽了些许,你太不小心了。” 花鱼还坐在他怀里,难堪道:“殿下都知道了,就放我下来吧,这也忒没意思。” 萧怀鸣哎了一声,说:“本王还想知道,谁让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他说着突然神色一变,有了些纨绔的模样,戏谑道:“竟然不是来和我春宵一度的,好让人失望。” 花鱼的脸又红了,支支吾吾了半晌,就要落下泪来,说:“我并不知道那刀里喂了毒,那人只说刺……刺上殿下一刀,便……便……便给我赎身。” 萧怀鸣刚刚还以为抓住了什么刺客,这会儿瞧她这个模样,也并不觉得是作假,略微松了扣在她腰上的手,说:“赎身?你说给本王听听。” 花鱼忍了忍泣音,才说:“奴家是让卖进去的,好在会跳上一些……才一直没被……只是过了今年,便由不得我了。” 萧怀鸣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对美人还是颇有耐心的,这会儿也觉得没趣,便放开了她,说:“既然如此,本王不难为你,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花鱼有些愣怔,半晌突然跪在地上,哀泣道:“奴家……奴家愿意伺候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赶我走。” 萧怀鸣眉头一拧,不悦道:“你又哭哭啼啼什么?放你走你还不乐意?本王可不干欺男霸女的勾当,没来由地污了本王名声。” 花鱼不敢再哭,只哽咽道:“奴家想伺候殿下,不想回烟花之地。” 萧怀鸣看她两眼,突然一笑:“你打我的算盘,那可是打错了,我如今是阶下囚,是罪臣,托了你们那位优柔寡断的将军的福——” 他说着动了动脚上的锁链,说:“你跟着我,没出路。” 花鱼跪行了几步,到他脚边,说道:“奴家愿意的……殿下,奴家只是卖艺,不曾被人染指……” 萧怀鸣有些烦,不愿意听她多说,语气不善道:“谁要听你说这些,滚!” 花鱼大胆地去抱他的腰,说道:“奴家早就听闻梁王殿下大名……奴家是梁衮人,多年前便见过殿下……今日……今日也并非真是刺杀殿下……” 萧怀鸣纳罕,被梁衮两字吸引了主意,说道:“你是梁衮人?” 花鱼神色戚戚,说道:“奴家是从梁衮被几次转手卖到这里的,我曾被殿下救过性命,只是殿下战功赫赫,怕是不记得了……我也知道殿下的本事,哪里真敢对殿下下手……不过是……不过是……” 她的脸红得彻底,半晌才低声道:“是仰慕殿下,即便今日殿下发怒要杀我剐我,花鱼也想与殿下说上几句话来,也不枉人世走这一遭。” 萧怀鸣看了她一会儿,对上那双泪意朦胧的眼睛,吸了口气才说:“我刚刚没有唬你,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 花鱼伏在他身前,说:“我的性命便是殿下给的,早就不怕这些了。” 萧怀鸣突然站起身,抬手横抱起她,引起一声惊呼。 脚上的长链一阵作响,萧怀鸣神色不明,低声说:“现在可不容你反悔了。” 第114章 纷乱 清早起了身,花鱼就跪在梁王殿下身侧替他更衣,一头发髻半斜,双目含情,面色蒙春。 萧怀鸣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连路千棠一大早就来拜访都没显出特别膈应的神色来,只是往常一样的冷言冷语。 路千棠看了看他,笑说:“厨房做了些糕点,我给殿下送来,没打扰殿下吧。” 他说话萧怀鸣也不理,眼瞧着他让人把东西摆上桌,才开口:“那你能滚了吧?” 路千棠也不恼,说:“听说昨夜殿下留了人,我今日才特意来瞧瞧,瞧瞧是什么样的美人,能俘获英雄心。” 萧怀鸣冷冷瞥他,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少说些让人反胃的话来。” 第205页 花鱼挨着梁王,侍立在他身侧,正微微俯身给他盛粥,似乎又让吓到了,大气都不敢喘。 路千棠便不再说了,只道:“我只是想提醒殿下,觊觎殿下性命的人可不是我。” 萧怀鸣冷笑,伸手揽住了美人腰,一用力便把人按在了自己怀里,抬手钳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向旁人那里抬起脸来。 萧怀鸣低头看了一眼正发抖的花鱼,说道:“路将军思虑周全,给本王安排歌舞解闷,只是这个,怎么还带着淬了毒的尖刀来?” 路千棠定定地看过去,只见花鱼脸色苍白,又被他捏住脸颊说不出话来,半晌待他松了手才吓得慌忙跪倒在地,抖个不停。 路千棠看了看她,说道:“殿下拿小女子撒什么气?” 萧怀鸣抬手又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说:“本王只是告诉你,没有什么人能随随便便杀了我。” 路千棠只是一笑:“那是自然。” 花鱼倒是被吓得不轻,在他怀里抖得厉害,眼睛立刻就红了,哽咽了半晌才说:“殿下,粥撒了。” 萧怀鸣略微松了手臂,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去擦碗边的粥渍,片刻后才端过来送到他嘴边。 路千棠嘴角一勾,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路千棠这边刚走,那边的萧怀鸣就把碗接了过来,不耐道:“你怎么这么些眼泪要抹,还吃不吃了?” 花鱼贴在他身上,泪眼朦胧道:“殿下若是信不过我,花鱼这就离开,不让殿下心烦。” 萧怀鸣啧了一声,粗鲁地舀了一勺莲子粥,递到她嘴边:“吃了——堵住你自己的嘴。” 花鱼不敢不听,忙张嘴接了,不敢再作声。 萧怀鸣笑了一声,勺子在粥里搅了搅,说:“就你的胆子,杀得了谁?” 他说着低头看向那张惊慌失措的花容,半调戏半威胁道:“是你自己要留在本王身边,但若是真敢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来,你猜本王放不放得过你?” 花鱼忙摇头,说道:“不……不会的……” 萧怀鸣就一乐,说:“那你抖个什么劲?本王又不吃人。” 花鱼偷偷抬眼去瞄他,见他一脸的戏谑神态,脸上咻然一红,忙垂下了头。 * 陈宣这几天也忙得够呛,来来回回奔走查探,幸好有所收获——师府里失踪的几个丫头从五花八门的“被卖掉”,到了如今“死了”“泡在井里”,越问便发现这些人根本都是道听途说,压根没有依据。 师文庭似乎也磨光了耐性,几次三番地要往京里递折子,都被黄柄忙前忙后地给拦下了。 黄柄最近像个陀螺似的,被路千棠抽得团团转,他还没歇上一会儿,路千棠马上就觉得他闲得不行,拿出惯用来威胁他的话,要他去东郊照顾病人。 黄大人年纪大了,十分害怕病啊灾啊的,于是被路千棠捏得极准,成天里叫苦不迭,一把老骨头基本上被扎在了师文庭眼皮子底下,生怕这位师大人恶人先告状。 查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什么收获,路千棠索性不要颜面,做了一回梁上君子,趁没人翻了人家的卧房。 这一趟却真让他找到了些特别的东西——他在师夫人的妆奁盒子里找到了一盒奇怪的药,颜色暗沉,闻起来腥苦不已,路千棠本能地觉得不对劲,立刻揣在了怀里,马不停蹄地拿去给葛乌鉴别。 陈宣这两天又带人把师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先前没有在意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东翻西找没什么收获,却在一些陈年旧账里找到了玄机——师文庭果然曾与玤山山神庙有过往来,还添过不少的香火钱进去。 师文庭咬紧了牙装傻充愣,路千棠也没法像审犯人那样对他下手,不过也正好找到了理由拘着他,更是光明正大地封锁他的府邸。 路千棠这会儿忙着抓师文庭的小辫子,忙得不亦乐乎,那边的瑾王殿下也已经抵达了京都郢皋。 郢皋风言风语不停歇,简直要把龙座上的那位困扰死了。 萧轻霂回到郢皋时姚章仍然不知下落,外邦人偷渡的传闻倒是搞得人心惶惶,说外邦人在郢皋藏了火药,又说这些通羌人身上带着海里的脏东西,谁沾了都要得一场大病,浑身溃烂而死。 眼下传什么的都有,真真假假也没人去辨别,只是让大人们多了一个吓唬小孩的玩意儿,但这些传到官家那里又是不一样了,萧利从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萧轻霂进宫面圣时便知道那位心情极差,他心里明白那位愁什么,嘴上却半个字不说,萧利从问起他去了哪里,就说是去山宅里养病了,再问就是身体不适,一步三咳,马上就要告病休养的德性。 萧利从已经够焦头烂额了,目前也拿他没办法,口头上慰藉几句便罢了,要用他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萧轻霂也不推辞托病,让他去做什么他应得都很痛快,把还在敛徐的那位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全然抛在了脑后。 姚章的事情萧轻霂在敛徐待了这么些天的确不大清楚,好在楚王的来信才是真真手眼通天,前因后果包括姚章此时藏身何处都给他四哥写明白了。 萧轻霂也不急着奉皇令抓逃犯,姚章活着,对于他们还有些用处。 太困了……有什么不对的明天来改…… 第115章 【夏季番外】避暑 第206页 近些天炎热逼人,瑾王殿下拉着路千棠去了他的避暑山庄,这庄子也是早年先帝赏的,瑾王殿下虽然夏日也不见得多有热汗,但暑气过盛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这庄子位于西倾山的山谷之中,仿佛与世隔绝之所,这庄子也造得巧妙,倚着山便有一处温泉水,掩在茂盛的紫藤花架后边,好不惬意。 瑾王手里的庄子别院没有一座不是名工巧匠造的,九殿下就十分眼馋他这座山庄,几次三番求告着才让他四哥带他来玩了几次,这次磨了瑾王殿下许久,却没再能如愿。 他四哥说了,今年要带人去玩,那人心眼小,要一直照看着,一点怠慢不得,怕是顾不上他。 九殿下便只好不情不愿地作罢了。 芒种已过,郢皋处处暑气蒸人,这个避暑庄子处于山谷,倒是凉气徐徐。 路千棠正跟瑾王殿下坐在湖心的小亭里闲聊,卿知撂了冰鉴,把里头的荔枝杨梅摆在白瓷盘里。 杨梅红润、荔枝剔透,冰鉴里还幽幽冒着凉气,瞧着就十分解暑。 卿知一边往石桌上摆盘倒酒水,一边“不经意”地提了两句九殿下。 路千棠正给瑾王殿下剥荔枝,这块荔枝肉还没送到对方嘴里,在人嘴边停下了,路千棠闻言纳罕道:“我心眼小?殿下,这话说得可不公道。” 萧轻霂微微俯首,把他手里的荔枝咬走了,不在意道:“我随口那么一说,你怎么还较真。” 萧轻霂吃完了荔枝,又笑道:“我说带人来玩,又没说那个人是你。” 路千棠眉毛一动,不悦道:“那你还想带谁?” 瑾王殿下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看向卿知,说道:“你说,这不是心眼小吗?” 卿知摆好了东西,也只是一笑,并不接话,微微欠身就退下了。 路千棠看着卿知走开了,立刻伸手过去抓他的手,笑说:“你少设计我。” 瑾王殿下挠了一下他的手心,笑道:“哪里设计你——还剥荔枝给我吗?” 路千棠不干了,说:“我给你剥了半天,你还跟人编排我。” 瑾王殿下想抽手出来,说:“那我给你剥,行不行?” 路千棠还捏着他的手,突然跨步就贴在了他身上,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说:“殿下,你就这样给我剥。” 萧轻霂被他压得半边身子靠在石桌上,那双凤眼一抬一垂,露出来些潋滟的笑意。 萧轻霂盯着他满是狡黠的眼睛看,眼神缓缓滑到他的鼻骨上,又轻轻落在他的嘴唇上。 路千棠的喉头忍不住一动,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没说出来什么,就被他贴上来的嘴唇堵住了话。 路千棠尝到他的嘴唇,又吃到他的舌头,痴缠地吻了许久,路千棠心想,荔枝真的好香好甜。 路千棠吻得入神,本来还抓着瑾王殿下的手已经很自觉地环到了人家的脖颈上,胸膛贴着胸膛,呼吸沉沉。 萧轻霂微微向后仰头,笑说:“好吃吗?” 路千棠顿时气血上涌,俯首恶狠狠地咬了咬他的嘴唇,到底雷声大雨点小,咬完只留下浅浅的牙印。 萧轻霂又贴回来,贴上了他的鼻尖,两人鼻尖的软骨抵在一起蹭了蹭,路千棠脸色却红起来,忍不住张嘴想去咬他。 萧轻霂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好玩,捏了一把他的腰,说:“你干什么?我看起来很好吃?” 路千棠捧住了他的脸,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又埋首在他脖颈处闻了又闻,低声说:“殿下,你好香。” 萧轻霂被他的气息弄得痒,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脑袋,说:“别蹭了,怪痒的。” 路千棠就抬起脸来,说:“那你再亲我一下。” 萧轻霂忍不住笑,故意不理睬他,又在他身上推了推,说:“你从我身上下来,怪沉的。” 路千棠撇了撇嘴,又抓着他的手不松,说:“你以前怎么不嫌我压着你沉,这才跟你待了几天你就不耐烦了。” 瑾王殿下乐不可支,说:“这算是小心眼吗?” 路千棠一时羞恼,又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来,俯首要去亲他,萧轻霂故意偏头去躲,这下可彻底把小崽子惹恼了。 路千棠面色一凛,撒手就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心气不顺地坐回了自己位子上。 萧轻霂终于能好好坐着了,转过身来看他,戏谑道:“乖乖,这就生气了?” 路千棠不理,低着头给自己倒酒,也不看他,像是真恼了。 萧轻霂站起身绕到他身后,从后面去捏他的手,把他快送到嘴边的酒截住了,附在他耳边说:“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去不去?” 路千棠还是不理他,说:“你爱去哪去哪。” 萧轻霂俯首亲了亲他的脸颊,说:“亲你了,别生气,逗你玩呢。” 路千棠立刻破功,抬脸看了看他,眼神可怜巴巴的又收了回去,估计是脸面上有些过不去,一时仍不作声。 萧轻霂好笑道:“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十六七岁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越来越不好惹了。” 路千棠哼了一声,说:“我六七岁时就这样。”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笑说:“那你六七岁时喜欢什么?殿下都给你,能哄好吗?” 路千棠忍不住露出了些笑意,语气也轻松起来,只是话里头仍然不放过他,说:“让你亲我你都不亲,就会说漂亮话。” 第207页 萧轻霂也笑,说:“后面有挂瀑布,瀑布后头就藏着一处泉水,那泉水一年四季都是热的——带你去看看?” 路千棠来了兴趣,说:“在瀑布后面吗?” 萧轻霂的眼睛弯了弯,说:“你看了就知道,很好玩。” 路千棠似乎还没从闹别扭里面缓过神,瑾王殿下又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路千棠的眼睛立刻像点了灯,亮得吓人。 路千棠脸上有些发红,拉紧了他的手,说:“殿下,我们现在就去吧。” 萧轻霂不掩笑意,说:“去干什么?” 路千棠露出狡黠的笑来,说:“殿下不是说要陪我泡温泉的吗?怎么还问我?” 萧轻霂拉他起身,笑说:“是泡温泉,还是别的什么?” 路千棠伸手揽上他的腰,亲昵地贴在他身上,笑说:“我哪里知道。” 最近真的好困哦,写得有点少,摸个番外,我也需要他们甜甜贴贴来补充能量(ω) 第116章 眉目 瑾王殿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开始敷衍支吾了,路千棠来信再次叮嘱他不可以身犯险,他这边答应得好好的,那边就换了身衣裳按着楚王给的地址摸了过去。 萧轻霂这会儿顾不上别的,他也着急想知道姚章到底在和那些外邦人筹谋什么——这也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京内乱成这样,萧利从又从来没对任何人放下过戒心,他的皇位坐得并不安稳,毕竟九死一生里抢来的东西,任谁也没法彻底放下心来、安心享用。 又或许是当今的圣上仍然对先帝夸赞楚王的那席话耿耿于怀,他无法安于只做一个平庸的君主,因此他惧怕人言,处处竖起耳朵睁着眼睛来听来瞧,生怕被人说上一句德不配位。 越是战战兢兢,越是寝食难安,萧利从的性子也越发犹疑不定,连自己养出来的探子都不能尽信。 更何况瑾王殿下幼年便与楚王交好,萧利从嘴上不说,但心内到底是在意的,那些疑窦一日深过一日,表面上的疼惜爱护又能装上几时。 萧轻霂早些年因为萧明落被贬,为求自保只好搭上太子的大船,装出尽心尽力的模样,也的确没少为萧利从效力。 那时候人人都知道先帝珍爱他,他又有意示好,萧利从便顺势拢他进来,做出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看着是处处想着他,其实不过是想讨先帝的喜欢。 人人都在为自己谋划,人人都心如明镜,但又能在其中滋生出几分真情、辨清几分假意。 瑾王殿下是和亲公主生下的,论起母家,拉出任何一个皇子来都比他强上百倍,萨娅去后他身后便彻底没了依仗,先帝的偏爱的确可以护他一时,却不能护得住他一世,而这样的偏爱也给他带来了无数嫉恨和冷箭。 萨娅本不是心细如发的脾性,却叫逼出了如履薄冰的心情,可纵然千般小心、万般提防,到底还是没能避开暗处的利箭,葬身在了红色的宫墙中。 幼年的皇子该是子凭母贵,萨娅没有姚贵妃那样权势滔天的娘家,仅靠帝王这一根稻草来委身于危墙之下。没了萨娅,再多偏爱集于一身,是福是祸也没了定数。说到底他也不过一片浮萍罢了。 萧轻霂习惯了那样的日子,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他不想轻易被人捏在手心里等死。 如今却又不一样,他要走的每一步都不仅是为自己筹谋,他觉得比以往疲累,却又同时觉得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求前路。 以往睁了眼只觉得眼前都是黑黢黢的晃影,晃得他心慌头疼,如今终于看见晃影里头有个明光光的亮点,这让他觉得很踏实,他知道可以往那里走。 萧轻霂接了那位陛下的令,猝然想起与这位姚阁老斗来斗去的这几年,竟然有些兔死狗烹的悲哀之感,他知道自己对于那位陛下的价值已经快到头了,他不得不加紧思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但他那天什么都想不动,反而去先帝灵前静坐了一夜。 他不过是凡人之躯、也是血肉长的心,他并非不想念他的父亲。 先帝待他的好太多太重,他纵然真生了一颗冷硬的心,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割舍下的。 幼年时他得到了帝王过多的陪伴和宠爱,心里的贪恋自然也比旁人要多。 他只是这个时候觉得很无助,人便来到了这里。 他跪坐在寂寥的大殿中,在摇晃的香烛光里,静静地把过往二十多年的遭遇都细数一遍——人人都觉得他光鲜亮丽,闲闲散散也能安然度日,但每夜念及过往、思虑来路,都让他难以入眠。 但他所惧怕的、所担忧的,先帝都替他想过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随意把自己的儿子驱逐出京、或是扔到边境,却在久卧病榻时也在为他的前途忧虑。 萧轻霂一直知道,先帝给他留了一道旨,能保住他性命的圣旨。 他看着牌位上的谥号,心中颇不是滋味。 天色暗了,大殿的门被掩上了,忽得起了一阵风,把门刮得一声作响,烛火都晃了几晃。 萧轻霂眼神沉静如水,站在烛台前一支支地剪烛花,他默然许久才说话——大概是在对他的父皇说话:“不知道您有没有见到她,有没有见到顺妃娘娘,也不知道您心里怨不怨我。” 第208页 他手里咔嚓一声,烛花飞溅,险些烫到他的手。 萧轻霂愣了一下,撂下了剪子,缓缓转头去看牌位上的字,慢慢地说:“我最近总是梦见小时候,梦见您带我去射箭,看我射下一只梅花鹿,然后赏我一件轻甲——但是现在不行了,我不是不会射箭了,我还可以捕下猎物,我甚至可以射下一头狼,但是我不再敢在人前拉弓了。” 他的神色变得很脆弱,像十多年的那个四殿下。 “父皇,您总是挂念我的病好了吗——您给我请了许多名医,用了许多好药,我应该早就好起来的,但是我没法再痊愈了,没法再回到不曾生病中毒的时候了。” “我从未想过要什么皇位,她也从未奢望过……可是人人都觉得我想要,或者是,您想我要。” “岚松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他有些艰难地笑了笑,那双凌厉的凤眼露出些难堪的神态,他说:“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事,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那些罪过足够让我不得善终,但我还是想带她回去……她没有一天不想回去,郢皋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 他缓缓跪在灵位下的软垫上,垂头道:“父皇,我想去看看,她挚爱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那也是她心心念念想带我去的地方。” 他垂着头,眼睫颤抖,眼眶有些湿润,他半晌才说:“父皇,您原谅我吧,如果不是身处帝王家,我又何至于此。” 夜风乍起,哗啦摇了一大片绿叶散落下来,又被席地的阵风卷走,只留下些许飞扬的尘土。 * 郢皋的风波至今仍未停歇,但路千棠拿到的书信都是轻描淡写的,路千棠一看就知道那位在故意隐瞒,但是他眼下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法抽空多加询问。 自从那天在师夫人房里找到了那盒药,师文庭的态度就猛然大变,先前的泰然自若荡然无存,只剩下无穷尽的焦躁和暴怒。 路千棠知道这是找到点子上了,又请了葛乌来帮忙,果不其然这药就是拿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弄出来的。 恰巧师夫人这会儿刚压制下去的心疾又发作了,师文庭彻底坐不住了,几次三番来讨药,暴怒之下的人浑身都是破绽。 师文庭本是一身大儒风范,这会儿眼睛都急红了,半点风度都没了。 路千棠趁机让人拿了他,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地逼问他有关山神庙的事情,起初师文庭仍不愿意说,后来葛乌信誓旦旦地说可以保住师夫人性命,师文庭才短暂地被安抚下来。 葛乌的名声还算是响亮的,师文庭不待见路千棠,倒是对大夫坦诚许多。 陈宣那边查失踪的丫头也有了消息,当初从玤河里打捞出来的女尸也有人来认了,还真是师府里失踪的丫头,那丫头是家里人卖过来的,这会儿撕心裂肺地来认亲,也不过是想再讨一笔抚恤银子。 师文庭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却是真心想救治自己夫人的,师夫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往日都吃的是什么药,这会儿听葛乌含蓄隐晦地那么一说,顿时脸色都苍白起来。 师夫人长年病着,又有心疾,轻易不出门走动,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路千棠便单独请了这位夫人聊天。 师夫人看起来往日被护得很是周全,跟路千棠说话时有些不知所措。 路千棠那张脸很会骗人,他先东扯西扯了一堆,知道这位夫人老家是苏淮,又和她聊了许多苏淮的东西,一副就是来闲聊的样子。 师夫人应该很喜欢自己的家乡,说话间脸色也好了起来,显得有点高兴。 路千棠很会装乖巧,像是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感兴趣,愣是把师夫人那点戒心都给聊没了。 路千棠像是不经意提了一句,说:“苏淮正月里有个‘接青龙’*的习惯,可惜我没见过,听说热闹得很。” 师夫人的眼睛亮了亮,说:“是有,龙灯到了我们家店门口,我那两个兄弟都争着去接,这可是怠慢不得的,迎了龙灯,舞了龙,就能让这一年生意火红。” 路千棠笑道:“是吗?不知道夫人的兄弟是多大年纪,我听说得成男才能接呢。” 师夫人说:“没有这个说法,谁都可以接——我家二弟去得早,我家小弟今年也三十有七了。” 路千棠哦了一声,说:“看来是我记错了,夫人离家这样远,见不到家人也会很想念吧。” 师夫人笑了笑,说:“前几年确实想得紧,近几年就好多了,我家小弟常来陪我,我心里高兴都来不及。” 路千棠手指立刻一紧,搓了搓自己的指腹,又说:“令弟是在这里成了家?不然怎么能时时来陪伴。” 师夫人说:“他入了道门,不成家的。” 路千棠笑了笑,说:“那就是得道的道长,不知道是哪座观,我也想去问问流年呢。” 师夫人面上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说:“得不得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在迎城西边的青云观里,我也不大懂,只求个安稳罢了。” 路千棠眉头一动,强压眼里的狂喜,又闲话了几句,便托词叫人添茶出去了一趟。 路千棠走到门外,招呼候着的侍从,压低声音道:“去叫陈宣,带人围了青云观。” —————————— *接青龙:汉族民间岁时旧俗。流行于浙江杭州。详情可问度娘 第209页 第117章 刺客 陈宣带人赶到青云观时正瞧见个抱着包袱要跑路的道士,也不管这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反正整个道观上上下下都被扣在了观内,谁也不能擅自出入。 这么一闹,把道观里的大小道士吓得不轻,监院道士先找了过来,这道士还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身道袍一尘不染,上前来行礼问话:“不知道我们是犯了什么罪,大人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陈宣刚从门外过来,礼貌回礼,说道:还请道长谅解,贵观中藏了个潜逃的罪犯,我们奉令抓人。” 监院道士问道:“听闻诸位大人抓了我们这里的一个道士,不知道那道士是不是诸位大人要找的人,又是何故抓他。” 陈宣跟他一笑,说:“道长莫急,我们要审了才知道。” 监院道士不卑不亢道:“大齐似乎没有哪条律法是能无凭无据、随意抓人的吧。” 陈宣不疾不徐道:“自然是没有——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请教道长。” 陈宣从怀里翻出来一张画像,哗啦一展,说道:“不知道贵观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姓宋。” 监院道士细细看了过去,突然神色一变,说:“的确……的确是我们观内的人。” 陈宣看着他,说:“此人现在何处?” 监院道士想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古怪,说:“已不在观中。” 陈宣心内一惊,说:“什么时候离开的?” 监院道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好半天才叹气道:“不瞒大人,此人私德有亏,三日前已被逐出道观。” 陈宣有些着急了,又问:“道长方便细说吗?” 监院道士又叹气,竖掌微微弯身,说道:“说起来也是我门内之耻,只是此人既然已经犯上了官司,小道也没有隐瞒的道理——此人借我道观之名,向人兜售一些丸药,谎称有什么除百病、活死人的功效,他行此荒唐之举已有多年,直到前几日被人找上门来,我们才知晓,实在是惭愧、惭愧。” 陈宣眉头紧皱,说:“是什么人来告的状?” 监院回想了一下,说:“是个年老的妇人,说是守玄——就是大人要找的那人,卖给她的丹药害死了她的儿子,来观前哭闹不止。” 陈宣心思转了几圈,又问:“这个守玄道士除了道观,还会去哪?” 监院为难道:“本观对道人的管束并不甚严,平日里只管他们按时归观,并不管他们去往哪里——惭愧。” 陈宣心下是真急了,心说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怎么平白又让人跑了。 监院估计也是见他神色不好,正要再次说“惭愧”,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大人今日抓的那个道人,是不是道号守宁?” 陈宣一回想,说:“没错——说来奇怪,我们今日来抓人,正巧就瞧见他鬼鬼祟祟,所以才扣了他。” 监院神色又变得很是难堪,说道:“守宁与那守玄素日交好,大人可以问他一问。” 陈宣神色又明朗起来,立刻叫一旁侍立的侍从,说道:“去叫他们审一审。” 他话音还没落,监院又说:“还请大人没能定罪之前,不要对守宁动用私刑。” 陈宣跟他一笑,说:“道长和那位守宁道长关系好吗?” 监院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说:“他们都是小道收进来的,自然多些考量,还请大人勿怪。” 陈宣一摆手,说:“怪是不怪的,不过道长既然心疼,不如替我们去劝说劝说,您跟我说了,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但是我们头儿不太好惹,他是在郢皋的天牢里都动过刀的,下手没个轻重,现下他还没来,我也给道长行个方便。” 监院犹豫了一会儿,说:“大人既然说了,小道当然愿意帮忙劝说,只是劝不劝得动,小道不敢担保。” 陈宣招手让人过来,说:“那有劳道长了——给道长带路。” 那个守宁比想象中还要好敲打,没吓两下就屁滚尿流地都说了,根本没能熬到路千棠过来上手——路千棠这会儿也没空上手。 陈宣这边效率出奇得高,很快就摸到了守宁道士交代的那地方——一处偏僻院落。 他们老远就闻到了很是浓郁的难闻气味,陈宣带人踹开院落大门的时候,那个他们东寻西找的宋三爷正坐在院子里,围着一个大得出奇的酱缸—— 说是酱缸也不大恰当,倒像是一个大陶罐,底下还烧着柴火,不知道咕嘟嘟地在煮着什么东西,实在难闻得让人掩鼻。 陈宣立刻让人把他拿下了,让人仔仔细细搜了这破院子,搜完也顾不上合不合规矩,当心给了他一脚,给人踹得滚了好几滚,趴在地上直咳嗽。 陈宣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切齿道:“把这狗东西捆起来,带走!” * 山神庙的炼药一案,该抓的都抓齐了,他们辛辛苦苦找证据,这下在那个丧心病狂的假道士那搜了一箩筐——山神庙的出入账、师文庭名下划来的银票出入账本,还有那些个无辜姑娘的生辰八字,都被他刻在桃花木牌上,挂了一屋子。 陈宣进那里屋倒吸了一口凉气——风过带着满屋的木牌子乱撞,叮叮当当响,像是误入了什么坟地,唱着招魂曲,邪门的让人心悸。 屋里炼药的东西一应齐全,这个宋三爷还是个爱记账的,甚至还写着哪家什么病,炼上什么药,收银多少,记得那是清清楚楚。 第210页 陈宣把人带了回来,这回可没跟他客气,几鞭子给人抽出了血,下手一点都不留情。 估计这人知道事情迟早败露,再加上这些日子的动作早把他胆子都吓破了,没挨几下就都招了。 这个宋三爷是个顶没心肝的,卖假丸药卖到了自己姐姐姐夫头上,师文庭聪明一世,却不知这人手里的丸药都是哄他的,只是一门心思想要治好自己妇人的心疾。 那宋三爷也没想到师文庭还真拿活人心来炼药,但是他这个姐夫给的钱又多,他也便将错就错,两人竟然谋划出了那么一场山神献祭的大戏。 路千棠叫人把证据都列了章程,黄柄一边冒冷汗一边写上奏的折子,还问路千棠:“这……将军要怎么处置?” 路千棠觉得哪哪都让人心烦,说:“劳烦大人写了上报,让陛下裁决吧。” 黄柄便不再问他,心说这件事总算是结了。 路千棠瞧见陈宣进来,招手叫他,低声说:“殿下没写信来?” 陈宣把手里的文书卷宗放下,摇摇头,说:“你的信我都递出去了,但是没收到回信,许是京里事多,殿下太忙,忘记回了。” 路千棠十万分的不放心,本来他就不想放那位回去,官家是个小心眼的,指不定怎么使唤人,眼下郢皋还混入了外邦人,万一藏了什么明枪暗箭的,那位殿下肯定被萧利从推出去当冤大头。 路千棠越想越担心,起身道:“我再去写一封,这儿你看着点。” 陈宣叹口气,应了。 路千棠前脚刚踏出去,梁王院子外头伺候的侍从急急慌慌地跑过来,脚步没刹住,差点在路千棠脚底下摔出个好歹。 路千棠烦道:“慌什么?什么事?” 侍从连滚带爬地起了身,急声道:“不好了,梁王殿下那里……有刺客!” 路千棠登时脸色一变,说:“叫人把那里围紧!”话音还未落,便提气一动,身形已经跃上了屋顶,忙向梁王那里赶去。 路千棠人还没到,就听见哗啦啦的锁链作响,这可比梁王平常活动筋骨的动静大得多。 路千棠刚踩上那边的屋顶,就瞧见萧怀鸣抓着脚上的长链,当成长鞭一般乱甩,将眼前之人击得连连后退。 路千棠这一细瞧,可不得了,蒙面人有七八个,手里的钢刀晃眼,个个都不像是善茬,出手凌厉,像是专为取梁王性命而来。 路千棠咻然拔出刀,劈手从上至下砍去,那底下的蒙面人反应极快,迅速闪开,路千棠的刀劈在地上,哐得震响。 路千棠急退几步,靠在萧怀鸣身侧,问道:“殿下无恙吧。” 萧怀鸣不屑道:“几个鼠辈,能拿我怎么样?” 那蒙面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身形一闪,那钢刀就直奔面门而来,路千棠的鬓发都被刀风鼓动,猛地一闪,抬手一挡,险险架住那柄快刀。 路千棠手上一转,突然意识到:“这刀,刀刃有缺口。” 只是没等他细想,剩余几人一齐攻将上来,路千棠弯身出腿去扫,手上窄刀猛转,刀与刀剧烈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萧怀鸣似乎还把这种事情当乐趣,铁链勒住了来人的脖颈,脚上猛踹,直把那人踹得吐了口血。 萧怀鸣还侧目看了路千棠,出声讽刺道:“路将军,你的刀竟然还没有一根铁链快。” 路千棠也不恼,手腕飞转,抬手削掉了来人的发髻,一扭一别,只听见骨头错位的声响。 路千棠抬脚踹开那人,侧头跟他一笑道:“末将比不上殿下。” 第118章 【端午番外】粽子 端午还没到,卿知就带人在王府插艾挂菖蒲,到了这一天,到处都是艾草的味道。 路千棠抽鼻子闻了闻,觉得这味道似乎在那位身上闻到过,这会儿刚进了瑾王殿下的书房,就忍不住去趴在瑾王殿下身上乱嗅。 萧轻霂不明所以,看他握着自己手腕闻,抬手就敲了他的下巴,说道:“又作什么妖?” 路千棠被他敲了一下,有点委屈地揉了揉,说:“总觉得在你身上闻到了有些相似的味道,但是现在闻着又没有了,我好奇而已,你怎么还打我?” 萧轻霂正看书,眼睛都没移开,极其敷衍地抬手给他揉了揉,说:“以往天冷容易骨头疼,太医时常来给我熏艾,但已经很久没再熏过了,自然就没了味道。” 路千棠低低地哦了一声,眼神在他脸上扫了几回,见根本吸引不了他的注意,伸手就夺了他的书,啪地盖到了一边,说道:“歧润,今天过节,你怎么还看个没完。” 萧轻霂不解地看着他,说:“那你想怎么过?往年都是这样,今年我还能给你变出花吗?” 路千棠不乐意了:“你怎么这样,头一年你还送我小香囊,近些年越来越敷衍,想跟你一起包粽子你也不理我。” 瑾王殿下笑了,说:“你哪里叫我了,来了就在我身上乱闻,末了又扔我的书,什么包粽子,半个字也没提吧。” 路千棠撇了撇嘴,说:“那是因为我在你边上你也不理我,我这才忘了说。” 瑾王殿下那双凤眼全是笑意,说:“你怎么还委屈上了,你说去,我能不去吗?” 路千棠神色立刻晴朗起来,拉他的手臂,说:“东西都备好了,就等你了。” 第211页 萧轻霂其实真不大想去,一来是他确实不会包,二来瑾王殿下矜贵惯了,根本不想亲自上手,但是他话都说出去了,不去实在不大好,就只好慢慢吞吞地挪到了厨房里。 瑾王殿下头一次进厨房,觉得十分不情愿,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找借口离开了。 卿知正忙前忙后,瞧见他来,忙上前来微微一欠身,说:“小将军真有本事,我还想着,我们殿下万万不会来的,没成想啊,还真在这儿瞧见殿下了。” 路千棠看了看瑾王殿下,莫名觉得这位的脸色不大乐观,疑惑道:“殿下,怎么脸色不大好看。” 萧轻霂装模做样地扇了一下风,说:“这里有些闷。” 路千棠笑嘻嘻给他扇了扇风,说:“殿下意思意思,给我包一个就行。” 萧轻霂笑道:“你非要把我拽来,就为了让我给你包一个?” 路千棠捏他的手,说:“行吗?” 萧轻霂无奈叹气:“我都来了,哪能说不行。” 卿知掩嘴笑,招呼道:“殿下来这边——殿下,会不会包啊?” 瑾王殿下纡尊降贵地拎了一片粽子叶,很快就撂下了,一脸坦然:“不会。” 路千棠显得更高兴了,说:“卿知姐姐忙别的吧——殿下,我来教你。” 萧轻霂觉得有些牙疼,看他一脸兴奋,很是无奈地跟着他的样子学了起来。 这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兴致极高,一个无精打采。 “哎!歧润,别放太多糯米,待会一蒸,要炸出来的。”路千棠伸手把他手里粽叶里的糯米舀走了两勺。 瑾王殿下叹了第三口气,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步——捆绳子,瑾王殿下那双手瞧着极巧,这会儿却被一根绳子难住了,糯米漏出来了好几次,要不是瞧着路千棠眼睛亮得让人不忍心,他马上就要把东西一扔拔腿就走了。 路千棠看着他笑,伸手来按住他的粽叶,说:“歧润,你别着急,是这样的。” 萧轻霂哼道:“我没着急。” 路千棠跟他笑了笑,终于很不容易地捆好了绳子,路千棠像拿着宝贝似的,很高兴地交给卿知,说:“姐姐,这个是我的,你帮我看紧了。” 卿知接过来,笑说:“那是自然,不让别人错拿了——啊呀,这可是我们殿下头一次下厨房,我定得替你看紧了。” 萧轻霂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有什么好稀奇的,是没别的东西好打趣我了。” 卿知就笑说:“我可不是打趣殿下,只是这粽子确实珍贵,我感叹一声,殿下怎么还要跟我置气。” 萧轻霂哼了一声,不理她了。 旁边的丫鬟忙拿湿巾过来给他擦手,萧轻霂擦了手,看向路千棠,说:“包好了,要是高兴了,就玩点别的吧。” 路千棠也擦了手,没什么异议,拽着他的胳膊出去了。 萧轻霂看他心情好得不得了,好笑道:“乐什么呢?” 路千棠眼睛弯弯的,说:“殿下包的粽子,这天底下就我一个人有,我当然高兴。” 萧轻霂忍不住笑,说:“一个粽子罢了——旁的东西,天底下也只有你一个人有。” 路千棠看向他,说:“还有什么?” 萧轻霂凑近了看他,笑说:“我。” 路千棠眼睫一颤,没忍住一口亲上了他的嘴唇,笑道:“那是当然。” 午后厨房送来了两碗甜碗子*,估计是怕天热,路千棠那碗冰镇过了还在碗里敲了些碎冰,零零碎碎的和冰糖混在一起,竟然还有些分不清哪些是冰、哪些是糖。 瑾王殿下偏爱甜食,但向来不用太冰的,厨房都知道,便每次都分开着来做。 瑾王殿下今天心血来潮,瞧着路千棠碗里有一块没敲碎的冰,忍不住舀了就走,但还没舀回自己碗里,就被路千棠截下了。 路千棠看着他,说:“歧润,这是冰,不是糖。” 萧轻霂躲他的勺子,说:“我看得出来。” 路千棠还是拦着,说:“歧润,你想吃我这碗,等略放一放,我跟你换。” 萧轻霂调笑道:“我只舀你一块冰,你怎这般小气,分我一块能怎样?” 路千棠不依,说:“好殿下,你听我的。” 萧轻霂看他紧张起来,便不再争了,把勺子放到他嘴边,说:“那我不要了,你吃了。” 路千棠张嘴就接了,只是这块冰刚到嘴里,那位殿下突然贴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来,舌尖顶开他的牙齿,像是还在觊觎那块冰。 路千棠忙用舌头去卷,那块硬冰被他顶到了上颚,那位殿下的舌头也舔了过来,弄得他头皮发麻,差点就要晕头转向。 两个人吻得一塌糊涂,夺得难舍难分,那冰又贴在他下唇,口腔湿热得紧,两人的热舌还在乱搅,那块冰不一会儿就融成了水,最后顺着路千棠的下巴淌下来,到头来谁也没讨到好。 路千棠的前襟都弄湿了,那位殿下还不松手,一个吻弄得啧啧作响,路千棠有些招架不住,推了推他,但那位不理,好像恼他一般,把他的舌头吮得发麻发疼。 路千棠模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半天才从他的吻里逃出来,气息不稳,说道:“这是干什么?” 瑾王殿下慢条斯理地掏了手帕,给他擦下巴,说:“不干什么。” 第212页 路千棠抬手捉住他的手,眼神有些异样,说:“歧润,我衣服也湿了。” 萧轻霂笑着看他,抬手勾住了他的衣襟,往外一拽,又撒开手,说:“是湿了。” 路千棠突然抬手按上了他的喉结,轻轻捻了捻。 萧轻霂微微一仰头,喉头动了动。 路千棠探头过去咬他的脖子,含糊道:“我们回房吧。” 萧轻霂捏着他的后颈,嗯了一声,又说:“你的粽子。” 路千棠又在他脖子上磨牙,说:“不会丢的。” ———————————— *甜碗子:古代清廷的一种消暑食物,有瓜果、冰糖等,冰镇后食用 端午节快乐~求作品收藏和海星(*/\*) 第119章 不妙 那些刺客功夫不俗,而且萧怀鸣身上还挂着不轻的锁链,他们两个人跟对方缠斗了许久,也有些吃力了。 这会儿陈宣已让人在高处架起了弓箭,把这个小小院落围得密不透风,那些刺客竟然也不慌忙,似乎此次就为同归于尽而来的。 萧怀鸣心里烦躁起来,踢了一脚腿边的锁链,说道:“你对我日防夜防的,没想到吧,难对付的是外头的狗杂碎。” 路千棠握紧了刀,说:“防着殿下,那是我怕不敌殿下,但又不能伤了殿下——至于这些人嘛,留一个活口就够了。” 萧怀鸣瞥他一眼,脸上神情很臭,但却对这话很是受用,往后退了退,说:“那杀了吧。” 路千棠侧头与他对视一眼,又向候在高处的陈宣一点头,挥刀砍了身后刺客的脑袋,血咻地溅出来,两人身形动得极快,瞬时一个纵身躲开刺客的兵器,迅速跃进了屋内。 这边的刺客正待追赶,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如雨的利箭便落了下来,霎时院内一片利刃穿破血肉的声响,和痛呼哀吟之声。 花鱼一直缩在门内,这会儿瞧见萧怀鸣进屋来,想上前去,但又碍于路千棠也在,有些畏缩地站在几步远外,踌躇不定。 这两人把窗户扒开了一条缝,看了一眼,萧怀鸣转过身才看见花鱼像个受惊的雀儿似的,冲她一招手,说:“过来这里。” 花鱼两步跑过来,就被长臂揽在了怀里,萧怀鸣似乎根本不在乎还有个活人在场,抬手就摸她的脸,说:“怎么又哭了?这又是哭什么?” 花鱼有些难为情,偷眼往路千棠那看了一眼,路千棠这会儿瞧外面动静停了,推开窗就跃了出去,半点都不碍事。 萧怀鸣看她这个神色,用了些力气去捏她的脸,把人捏得惊呼了一声。 萧怀鸣说:“问你话呢。” 花鱼很依赖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嘴刚张开,话还没说,眼见着又要掉眼泪。 萧怀鸣嘶了一声,但是没真见多少不耐烦,用指节在她脸颊上蹭了蹭,说:“吓着了?” 花鱼的眼睛湿湿的,冲他点了点头,说:“刚刚……打得好凶,那刀离殿下好近……” 萧利从突然就笑了声,说:“胆子比麻雀还小,若是以往在梁衮的时候,你不得把眼泪哭干了。” 花鱼手指绞住了他的衣袖,像是还有些惊魂未定。 萧怀鸣抚了抚她的背,说:“别出去,屋里待着,我去看看。” 花鱼生得妩媚张扬,性子却温顺极了,听他这样说,便点了头,真一步也没往外走。 萧怀鸣出去的时候院子里的脏东西都让拉走的差不多了,只是血腥味太重,院子里蒙了一层血垢,难闻又难看。 萧怀鸣一走动脚上的动静就很引人注意,路千棠刚揪住一个还剩半口气的,回头看见他,抬手把人扔给了旁边的侍从,说:“找个大夫给他治伤,关到柴房里去。” 说完就走过来,说:“殿下,你瞧,这些会是什么人?” 萧怀鸣哼了一声:“你都把刺客送到本王床上了,现在倒来问我?” 路千棠笑了笑,说:“殿下说笑了,我哪敢。” 萧怀鸣看着他:“少跟我来这一套,一肚子阴谋诡计往我身上使,真当我眼瞎耳聋。” 路千棠笑了一下,也不见愧色,说:“我怀疑这些是外邦人——殿下应该知道,姚阁老下了死刑牢,法场上让通羌人劫走了。” 萧怀鸣皱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路千棠说道:“通羌人怎么会那么好心去救个不相干的人,许是阁老允了他们什么,但如今殿下又遇刺,那些人定是不安好心。” 萧怀鸣冷笑一声:“就你安好心,装什么好鱼好虾。” 路千棠也不跟他急,又说:“殿下讨厌我归讨厌我,但是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殿下想一想,你若是回去了,会让那些外邦人拿捏吗?” 萧怀鸣又冷哼道:“谁敢在我头上打主意,我送他们见阎王。” 路千棠笑了,说:“是这样,所以那些人才想要殿下的命,他们当然宁愿扶个傀儡,也不敢迎殿下回京啊——所以我方才说,那些人定然不安好心,他们为自己筹谋,哪管旁人死活。” 萧怀鸣觑着他,说:“那你想怎么办?” 路千棠说:“我前阵子就抓了个可疑的小子,还关着呢,等我审一审,回头来报给殿下。” 萧怀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你整日跟我装恭顺,不嫌累?还是你人模狗样装惯了,这身假皮都长身上了。” 第213页 路千棠微愣,半晌抿了唇,说:“我先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从未想要殿下性命,只是道不同,我也无可奈何,我敬佩殿下直率真性情,并不想和殿下为敌。” 萧怀鸣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冷不丁道:“所以你往我身边塞女人?” 路千棠微微动了一下眉头,说:“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那姑娘是殿下自己留下的,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 萧怀鸣不屑一笑,说:“少跟我装神弄鬼,怎么就那么巧,你当我是傻的?” 路千棠跟他笑了笑,说:“花鱼姑娘我是查过的,也的确知道有人雇了她,我探查了清楚,才敢送到殿下眼前的——但这件事并非是我的谋划,真真是巧合。” 萧怀鸣根本不信他的话,又说:“我姑且留下她了,但你若再捣鬼,我定宰了你。” 路千棠又是一笑,不置可否。 这边刚收拾干净,成日里躲在屋内的黄大人竟然登了门,一脑门的热汗。 路千棠稀罕道:“黄大人有何贵干?” 黄柄抬袖擦汗,哎呦道:“我的将军啊,可大事不好了。” 路千棠看他连鞋上沾了血污都没注意到,立刻也紧张起来,说:“怎么了?” 黄柄从怀里掏出文书,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梁王,有些迟疑。 萧怀鸣虎眼一瞪他,把黄柄吓得开始手抖。 萧怀鸣转身就走,骂道:“猥猥琐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路千棠把他拉到一边,接了东西过来。 黄柄这才低声道:“可不得了了,郢皋里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哪里来的通羌人,竟然在天子脚下聚集了一帮乌合之众,把官府衙门搅得一塌糊涂,又招兵买马,连京西营都有些挡不住了。” 路千棠脸色大变,说:“陛下下旨召我回京了吗?” 黄柄摇头,叹气道:“将军令不在,将军的那支铁骑军也不敢动,在京西营里当摆设,简直急死人了。” 路千棠把文书啪地塞回黄柄手里,急声道:“快……写折子回京,送急信。” 黄柄哎了声,说:“写过了,已经送出去了,还请将军快快结果了这边的乱事——再者,梁王殿下该怎么办?” 路千棠心里一团乱麻,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收到那位殿下的来信,若是乱成这样,萧轻霂没理由不告诉他。 路千棠急得不行,像有个大钟哐哐地在他心口敲,他各种猜想都涌了上来,焦躁地来来回回乱踱,不知道在和谁说话:“让我想想……别催……” 第120章 手串 路千棠这边正急得团团转,那边突然侍从来报,说饶思幸遣了亲兵过来,要见他。 路千棠心里一惊,问道:“说来干什么了吗?” 侍从说:“似乎是知道这里闹了时疫,来查有没有异邦人来过。” 路千棠不解道:“闹时疫和异邦人有什么关系?” 侍从也说不上来,路千棠就不再问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路千棠心里疑惑,若说像异邦人的,也就今天的那帮刺客,不过他前脚刚抓了人,后脚饶思幸就派了人来,实在是说不通——消息再灵通,也不能霎时就飞过来吧。 路千棠见了饶思幸的亲兵,请人坐了,喝上了茶水,聊了些会儿,这才弄清楚了——不知道是谁写了信过去,说迎城的时疫和乱窜的异邦人有关系。 一说到异邦人,饶思幸就不得不重视,扬荆海关是大事,近些日子郢皋又闹将起来,饶思幸不得不防。但饶思幸自己还在苏淮,定是过不来的,便派了亲信来查。 巧的是路千棠见过这个亲信,那次饶思幸去梁衮,身边跟着的就是这个。 路千棠见这位带来的亲兵数量不少,突然萌生一计,立刻要把梁王托付给他们。 那亲信起初是不肯的,毕竟谁不知道梁王是个烫手山芋,接纳了他,连环的破事怕是少不了。 但路千棠把今日梁王遇刺一事也说给他听了,列举了等等缘由,例如留了梁王便会有通羌人上钩,诸如此类。 饶思幸听闻了京中的事,自然知道那些通羌人救姚章安的是什么心,眼下梁王遇刺,只能说明那些人的狼子野心比他们料想的还要强上百倍。 路千棠把种种利害关系说给来人听了,那人听了又犹豫道:“饶帅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梁王殿下愿不愿意跟我们去,我也怕得罪了那位,那大家都不好过。” 路千棠神色有些肃然,说道:“现下京里情势严峻,我已向陛下请旨回京,只是梁王还未送到圣意下达的地方——即便是送到了,梁王殿下又被人惦记着,我也实在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请将军护送殿下到扬荆去最为稳妥,再者饶帅在,纵然是梁王也要忌惮几分的。” 路千棠又说:“得罪不得罪也顾不上了,只说是往南去,梁王不曾来过这里,并不认得路,只是烦请将军护送便是了。” 那亲信已让人传信去讨饶思幸的示下,眼下只是说再想一想,正好在迎城待上两天,查查是否真有异邦人流窜,顺带瞧瞧路千棠抓到的那刺客身份。 路千棠心里藏着事,实在是太过着急了,审查时下手难免重了些,陈宣一旁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来拦。 那刺客果然不是大齐人,连汉话都说不利索,逼问半晌才发现人家压根什么都听不懂,路千棠又是一阵肝火旺盛,差点给那人一个窝心脚。 第214页 陈宣把先前听墙根的那人也拎了过来,那人摘了蒙面的黑布,瞧着年纪并不算大,这会儿看了半天人间惨剧,吓得裤子都湿了,一听陈宣敲打自己,顿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磕头告饶。 路千棠正烦呢,随口说了一句:“别嚷嚷了,你要是能听懂他说的话,我就饶了你。” 那小子左右不过十五六岁,听了猛抬起头来,眼泪鼻涕都还挂在脸上,忙道:“大人、大人,我听得懂,我还会说。” 路千棠不大相信他的话,皱眉看了他一会儿,抬脚踢了踢已经只剩半口气的倒霉刺客,看向那小子,说:“你问他,他从哪里来。” 那小子战战兢兢地靠前去,小声询问了一句,但那个倚着墙正喘气的刺客突然睁了眼,不知道说了什么,说了好半天,听那个语气,总觉得不是好话。 那小子顿时又哭丧着脸,偷眼看路千棠,支支吾吾半天不敢翻译。 路千棠手里的鞭子还沾着血,他抬手一副要打人的模样,把那少年又吓哭了,小孩断断续续道:“大人……他、他没回答我的问题。” 路千棠说:“他说了半天的什么?你当我是聋子?” 这个毛头小子更害怕了,又磕头,说道:“大人、大人,他……他那是骂人的话,我不敢说给大人听。” 路千棠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刺客,反而来了兴趣,说:“还有力气骂人——你说说,他骂了什么?” 这少年吓得面如菜色,说:“大人,大人听了可不要生我的气。” 路千棠啪地在空中抽了一下鞭子,烦道:“你哪那么多废话。” 这小子不敢再支吾,磕磕巴巴地说道:“他、他说,这些畜生养的下贱东西,只会做些猪狗不如的窝囊事……死、死后沉入欢宁海,鱼虾闻了都嫌恶心……” 陈宣顿时一脸无奈,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还解说得面面俱到。 路千棠显然听惯了咒骂腌臜话,也不见神色有什么变化,又问:“你听他的口音,是哪的人?” 这孩子想了想,说:“大人,应该是通羌西岛那里的人,我娘就是通羌人,听起来和我娘的口音很像。” 路千棠点点头,把东西扔下了,招手示意陈宣跟他出来。 刚一出这简易牢房,路千棠就说:“不能耽搁了,既然确定了是通羌人,就交给饶帅的人去处置吧,他们正好也缺东西回去交差。” 陈宣应了声,又问:“屋里的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一并交出去吗?” 路千棠说:“他就算了,年纪也不大——你不是查过他了?” 陈宣点点头,说:“我也这么想——说是有人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来听你的墙角,这孩子学过野路子,市井里混大的,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情,身法也轻,又贪财短视,但背景算干净。” 路千棠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放了吧,往后再偷鸡摸狗被抓,就是州府的事情了。” 陈宣哎了一声,说:“说起州府,官家已经委派了新的州牧,过几日就到任上了。” 路千棠叹了口气:“但愿敛徐这次能幸运一些。” 这几日,路千棠把这边的事情该交接的交接了,该安排的都安置妥当了,路千棠只特意去和葛乌告了别,告别后立刻便启程回京了。 这次路上路千棠也没心思折腾黄大人了,只是心急如焚,写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让他怎么都没法安下心来。 黄柄心里也慌着,一是为路千棠随随便便把梁王易手了,二是因为请旨回京的折子并没得到朱批回应。 但路千棠回京态度坚决,黄柄知道自己拦不住,只能想着官家问起罪来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路千棠这一路是紧赶慢赶,他是片刻都不想休息,恨不得立刻飞回郢皋去,但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赶路,他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旁人。 即使如此,他们的脚程是去时的好几倍,不到十天就快离了雍豫的边境,郢皋已经遥遥在望了。 路千棠把瑾王殿下送的那串手串几乎当成了佛珠在盘,整个人都心神恍惚的,陈宣时不时来找他说说话,才算是能叫他神魂归位片刻。 这会儿他们正在树林子里休整,路千棠又看着自己的手串出神,陈宣拿了一壶酒递给他,说:“回头没什么要紧怕耽误的事情,喝一点解解乏。” 路千棠接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问道:“还是没有回信吗?” 陈宣摇了摇头,宽慰他说:“京中乱成这样,怕是瑾王殿下也忙得脚不沾地,你别多心。” 路千棠低下头,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半晌没言语。 陈宣叹了口气,又去取了一个油纸包过来,打开递给他,说:“你猜这是什么——我们刚刚从那镇上过,正瞧见又卖这叫花鸡的,我记得你爱吃荷叶鸡,这个想来也差不多,你尝尝?闻着挺香的。” 路千棠看了一眼,跟他笑了笑,说:“我只是担心过头,反倒让你操心我了。” 陈宣哎了一声,隔着纸包给他揪了只鸡腿,说:“别说矫情话,我自己也想吃,鸡腿一人一个。” 路千棠笑着,没再摆丧气脸,伸手要去接,缺不知怎的,手上像是挂到了什么,他轻轻动了一下,竟然嘣地一声——那鹿筋连成的手串突然断开了,崩得路千棠手腕一麻,珠子也稀里哗啦滚了一地,沾了泥。 第215页 第121章 回京 那深蓝色的珠子滚了一地,路千棠呆住了,连陈宣也呼吸一滞,陈宣还是先反应过来,忙放了手里的东西,低下身给他捡,说:“你这两天老是捏在手里捻,捻过头了,回去让人重新串上就是了。” 路千棠起初神色有些呆滞,慢慢的脸色都难看起来,陈宣把珠子捡起来,用手帕细细擦了,点了一遍,才递给他,说:“没少,你裹着装荷包里,不会丢。” 路千棠有些呆滞地伸手接了过来,喉头很艰难地动了一下,说:“怎么会断呢……” 陈宣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吉利的征兆,心里直打鼓,但瞧他这个样子,嘴上还劝慰他:“这种东西戴久了、磨损了,自然容易断了散了,你别多想。” 路千棠把那一把珠子攥得很紧,突然抬脸看他,说:“离郢皋还有多远?” 陈宣想了想,说:“算起来,还有将近七百里地,若是不歇劲儿,也得跑个小三天呢。” 路千棠抽了口气,说:“照我们现在的脚程,要走多久?” 陈宣往周围看了一圈,说:“我们现在算是快的,也得个五六天。” 路千棠正要张嘴,陈宣忙说:“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眼下官家并未允许你带人回京,你若再自己冒冒失失跑回去,真出了点什么事,我也来不及帮衬你。” 路千棠抿了抿唇,脸色更加难看。 陈宣坐在他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瑾王府虽然没有回信,但郢皋哪就只认识那一家了,别光着急,乱了自己的阵脚,再说,若真出了什么事,你这急急慌慌的进了京,不仅帮不上忙,再把自己陷进去了,那不是添麻烦吗?” 路千棠心里都清楚,但实在是着急得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再多理智都随着这根断掉的手串分崩离析。 陈宣又说:“黄大人这会儿跟我们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官家怪罪,他也可以替我们周旋,你何苦再去寻一份怪罪,不仅你自己要倒霉,我们也好过不了。” 路千棠把那把珠子收起来,很是难受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我知道了,照常赶路吧——这样吧,你给欢翎写封信去。” 陈宣应下了,心里也略微轻松了些,他倒不是怕受连累,只是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路千棠若是自己进了京,肯定是讨不到好的,现在又不知道秦欢翎那里是个什么光景,将军令这会儿调不调得动又得另说,京里乱成这样,实在是不能冒这个险。 陈宣知道他心里着急,悄声跟众人打了招呼,路上不怎么歇了,又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秦欢翎那边估计也不大好过,陈宣送了加急信出去,他们又赶了四天的路,眼见就要到郢皋外头了,这才收到了那边的回信。 陈宣拿了信,没敢先拿给路千棠看,他心里也觉得不安稳,就自己悄悄地先读了。 路千棠这会儿正坐在土坡上头不知道往哪看呢,右手还在摸自己早就没东西可戴的左手腕。 陈宣拿了一壶酒去给他,上次买的叫花鸡谁也没吃下去,还是分给别人了,他这会儿看着自己手里的五香牛肉,又想了想那封信,一时又想叹气。 陈宣走过去,坐在他边上,没说话,油纸包打开递到他面前,说:“这次得吃了吧,我这一路上统共就给你买了两次吃食,马上就要到了,你好歹吃两口,别白糟蹋我的银子。” 路千棠这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心里把各种好的、不好的可能都想了个遍,实在是寝食难安。 路千棠接了他的酒,伸手捏了一块牛肉,做出些轻松的神色来,说:“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可惜,回去了你可以再请我吃一次。” 路千棠吃了,又喝了酒,陈宣跟他闲聊了几句,心说,还是等他吃好了再说吧。 路千棠跟他随口聊了两句,半晌还是忍不住,又问:“欢翎回信了吗?” 陈宣喝酒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看他差不多吃完了,才放了酒壶,说:“来信了,在我这里。” 路千棠立刻急切起来,说:“怎么半天都不拿给我看,说了什么?” 陈宣看了他一眼,说:“京里不太好,眼下都乱得不行,通羌人挤在宫城外头,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阴兵,竟然让京西营也束手无策了——但是欢翎说你不用着急,他们也只是围了宫城,周边的驻军已经拨过去了,危难很快就能解除。” 路千棠又问:“你说了一堆,欢翎就没去瞧瞧瑾王府是怎么回事,瑾王殿下现在哪里?是无暇回我的信,还是压根没收到我的信?” 陈宣支吾了一下,说:“你别急,殿下现在……没有性命之虞。” 路千棠听他这么说心里立刻狂跳起来,几乎要跳起来,急道:“到底怎么了?信给我看看!” 陈宣忙说:“欢翎说他探来的,不一定是真的——说是几日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通羌人不知跟谁里应外合,估计是想刺杀陛下,在世安殿放了冷箭……却伤了瑾王殿下。” 路千棠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来了,怒道:“信!” 陈宣忙从怀里掏出信,路千棠几乎是把信抢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手抖得厉害,这厢刚看完信,就猛地一掼酒壶,骂道:“是没有性命之虞,昏迷不醒也是没有性命之虞!” 信里说,通羌人在世安殿放冷箭,那时候瑾王殿下恰好在宫中议事,中了流矢,人应当是救下来了,只是一直没有转醒。 第216页 路千棠整个人都狂躁起来,他整日心疼那位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一想到那位面无血色地昏迷着,立刻血都要烧着了,又急又痛的难以忍受。 他现在一刻见不到那位殿下,就一刻不得安宁。 路千棠站起身,语气也焦躁起来,说:“都别歇了,立刻赶路,我要回郢皋。” 陈宣看他急火攻心的模样,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忙劝:“我知道你着急,但是殿下现在有太医照看,在宫里那些通羌人也进不去,你别……” “你知道什么!”路千棠眼都红了,几乎是吼出来的,“就是在宫里我才担忧才害怕,那里头的人哪个不想生吞活剥了他!怎么就那么巧他中了箭!那些侍卫太监是吃白食的吗?” 他吼完又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缓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对不住,我不是冲你。” 陈宣扶了他一下,并不在意,说:“我知道,你别上火,赶路吧,这几日不算热,我们抓紧,这两天就能回去。” 路千棠眼睛红得厉害,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走开了,没言语。 这下是好了,路千棠本来就愁得吃不吃下、睡睡不好,现在更是睡不着了,恨不得一夜就飞到那位身边去。 他们两日后到了郢皋,路千棠这截路都没能飞过去——没有官家的批文,他连城门都进不去。 路千棠这几日脾气暴躁得厉害,陈宣拉着劝着才没让他拔刀跟人动手,那边又把黄大人拉了出来,黄大人被路千棠盯着往宫里上折子,写了几行字汗都下来了。 他们又等了好几个时辰,郢皋城门就在眼跟前了,却只能白白看着,搁谁能不焦躁,更何况路千棠已经把宫里那些人视作豺狼虎豹,更是坐立难安。 他们左等右等没等到官家的放行,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再晚城门一关,又要等上一天。 路千棠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心焦能熬死人,喉头都是铁锈味,好像心都要燥得跳将出来了。 再过两刻钟城门就要关上了,路千棠又往里送了信,这会儿还是没有回音,每听着更鼓敲响,心口就突突猛跳一次。 陈宣看路千棠沿着城墙根不知道在看什么,突然觉得不妙,上前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路千棠抬头看这墙有多高,说:“没什么。” 陈宣忙拉了他一下,说:“你这真是关心则乱,你什么墙都翻得,这墙可是万万翻不得——你若是闯了,无声无息进去了也就罢了,一旦有个万一,擅闯城门就是死罪,你有几条命!” 路千棠头痛欲裂,低下头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满面痛苦道:“我知道,别念了,我实在心焦,不做点什么,就要被自己恼死在这儿了。” 陈宣叹了口气,把酒壶递给他,说:“喝点酒吧,能进去的话,横竖都能进去,心焦成这样,别把自己熬坏了。” 路千棠缓慢地看了看他的手,抬手接了他的酒壶,解恨似的猛灌了一大口,又还给他,说:“你别操心我了,我知道心焦没用,但我确实静不下来。” 陈宣还没说话,突然更鼓又敲了一声——还剩一刻钟了。 路千棠闭了闭眼,眉头拧得紧,有些无力地倚在了墙边上。 陈宣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劝慰两句,那边侍从急跑过来,叫道:“将军!里面来人了!” 路千棠一个激灵站直了,问道:“出来的是什么人?” 侍从引着他往前走,说:“像是宫城里的人。” 第122章 闯宫 路千棠哪是走,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城门口,打眼就瞧见个熟悉人影,路千棠上前叫了声:“魏大哥,你来了。” 魏渐远做了个请的手势,领他往里走,说:“宫里面乱得不行,通羌人马上就要翻天了,你那支铁骑还困在京西营,你现在拨出来,去解宫城的围困,这也算立了功,陛下现在就不好再追究你什么擅闯的罪了,别的我给你兜着。” 路千棠听他也急匆匆的,应声道了谢,又问:“宫城里是个什么情景?” 魏渐远叹气道:“两边僵持不下,那些人是不敢真动起手来,但是这样也实在太不体面——再者你也知道,京卫军里少爷兵不少,京西营里裙带挂连的、买官的门道也不少,算下来真能中用的,实在是没多少,只是瞧着能唬人,但是也唬不住多久了。” 路千棠点了头,说:“周边拨来的驻军呢?还没到?” 魏渐远又是一叹气:“还说呢,那些通羌人把持了驿站,起初还没发现,后来见援军久久不到,才知道是传信的家伙落别人手里了——现在啊,也就军中的加急密信送的出去,旁的都难。” 路千棠顿时光火起来,怒道:“这些通羌人真是反了天了,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凭空多了这么些兵?” 魏渐远说:“我们也查过,估计是前阵子望月港一开,他们就一批一批的扮成商队混了进来,那些守门把关的,又个个贪银贪酒,八成人家随便一打发,他们就放行了。” 他们一路进了京西营,路千棠满面不快,咬牙切齿道:“这些短见东西坏了事,就该一个个抓起来杀鸡儆猴,脑袋砍下来挂到城门上,看谁还敢私相授受!” 魏渐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人进了营地:“我倒也想,但是拿着肥差不干实事的,哪个不牵扯几个贵人,上面的也要顾及那些三公六婆的颜面,闹将出来,又是一摊大麻烦。” 第217页 路千棠脸色一直不好看,魏渐远请他坐下,让人上了茶水,他带回来的人都安置了下去,黄柄先进宫复命去了。 路千棠奔波一路,本来该疲惫得恨不得倒头就睡,但这会儿心里还有挂牵,茶水仰头就喝尽了,很急切地就要站起身,说:“魏大哥,要解围困现在就去吧,别耽误了。” 魏渐远示意他坐,说:“你别急,黄大人进宫给你当急先锋去了,你在宫里那位眼里就是刺,等官家知晓了,你再解他的围困,他就是心里不情愿,一时半会儿也得念念你的好处。” 路千棠坐不住,站起身来乱踱,突然想起来正事,说:“魏大哥,我得回去整整我的兵,今日不陪你了,改日请你喝酒。” 魏渐远一摆手,说:“去吧,心神放稳,别自乱阵脚。” 路千棠冲他一点头,忙快步走了出去。 秦欢翎那边早瞧见陈宣回了,左等右等不见路千棠,这会儿正伸着脖子看呢。 郢皋关城门的时辰本来就晚,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只有营地里的火光亮。 路千棠刚一露在他的视线里,秦欢翎就嗷地一声冲了出来,跟在他边上东问西问,问了一堆,好像也没打算听他答,自己一个人都说完了。 路千棠不免觉得他好笑,说:“陈宣呢?” 秦欢翎说:“带人下去收拾东西去了,待会儿就过来。” 路千棠点点头,说:“你把兵整一整,报给我,刚回来的就算了,大家都累了,让他们歇歇。” 秦欢翎应了声,说:“这会儿夜深了,你也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歇会儿吧,听陈宣说你好几天没能好好睡觉了。”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你整好了就来叫我,别耽误事。” 秦欢翎点点头,又问:“你饿不饿?我刚刚让人做了点吃的,一会儿就拿来,你先去洗澡,我待会儿让人送去。” 路千棠摆摆手:“不想吃,不用费心了,你给他们拿点就行,我略睡睡就来。” 秦欢翎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路千棠冲他一扬手,自己就先走了。 秦欢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说,这好像是瘦了啊。 路千棠回去换完衣裳给自己点了一支安神香,又反复叮嘱守门的小兵半个时辰后叫他起来,才算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他醒了一出门就瞧见秦欢翎在外面梭着,问道:“什么事?” 秦欢翎说:“头儿,刚刚京卫军魏大人派人来传话,说现在可以带兵进宫了。” 路千棠忙叫人拿来了他的铁甲,又问:“什么时候来人告知的?” 秦欢翎说:“有两刻钟了,我瞧你睡着,就没叫你……啊你别生气,魏大人说了,这不着急,拖一会儿更好。” 路千棠没想责怪他,只是这脸色瞬时一变,着实把秦欢翎吓到了。 路千棠摆手,立刻往外走,说:“有什么事情路上说给我听,我们现在进宫。” 秦欢翎哎了一声,说:“昨儿你也折腾得够久了,这会儿天还没亮,不着急。” 但路千棠一刻也等不得了,嘴上便没应声。 路千棠校场点过兵,突然有小兵上前来报:“将军,外面有人要见您,说是茶坊的旧人。” 路千棠心里一颤,叫秦欢翎先去,自己去见那位旧人。 * 萧利从刚见过黄柄,对路千棠办的差没一件满意的,况且梁王和路千棠,他哪个都不想看见。 但是如今宫城被围成这样,萧利从每天都觉得那群通羌人在踩他的脸,也不免咬牙切齿,但是凉兖单池留的兵和扬荆饶思幸的兵一个比一个远,眼下路千棠回来,京西营的铁骑就能动,对于他确实是一件好事。 黄柄如此这般地说了利害,萧利从也快速权衡了一番,觉得实在不是计较旁的事情的时候,立刻下诏命路千棠进宫护驾。 但令下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京西营有动静,萧利从按捺不住,忍着怒气,又问大太监:“朕的圣旨也让通羌人截下了不成?” 世安殿的偏殿里还站着几个内阁的文臣,这几日跟着操心听训日子实在是不好过,这会儿也不敢说话,都低了头装哑巴。 大太监正端了茶水过来,忙道:“路将军一路奔波,许是还要整兵理事,这才迟了些,兵不理清,那也是乌合之众,怎么能为陛下分忧。” 萧利从仍是不大高兴,冷声说:“异邦人围朕的宫殿,连臣子都要朕三请五请,他们好大的架子!” 大太监强撑着笑脸劝道:“路将军年纪小,但向来懂事明理,又毕恭毕敬的,恐怕是绊住了,陛下勿急,待路将军来了,自然会向陛下告罪的。” 萧利从又哼了一声,不再作声了。 又过了许久,外头有人来报:“陛下!一宫门的通羌人已被打散,京卫军抓了百十人,已关进了天牢!” 萧利从噌地站起身,说道:“是什么人驱散的那些蛮夷?” 侍卫说道:“是路将军,京西营的兵尽数出动,已清理了昝夜街!到处都是京西营的衣裳,一直到皇城门前都守得严严实实,那些通羌人现在到处逃呢!” 萧利从不禁喜形于色,大太监也忙上来道喜,说:“原来路将军迟迟不来,是在给京城布防,恭喜陛下,京城之忧可解。” 第218页 萧利从一摆袖,终于松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京西营都让他调了起来,那些东西不服管也不是一两日了,眼下倒派上用处了。” 大太监恭维道:“陛下慧眼识人,自然万难可解。” 底下站着的大臣也是一阵附和之声,萧利从瞥了他们,一摆手:“还在这儿梭着干什么?都去干自己的去。” 那几个倒霉大臣如蒙大赦,忙俯首退下了。 侍卫每进来报一次,那只支铁骑就往宫城里多进一步,慢慢已经要到世安殿下,萧利从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大安稳,说:“叫他们守在二宫门外,卸了兵刃才可入殿。” 侍卫顿时支吾起来,说:“陛下,路将军已经带人到殿下了,就在外面候着,等陛下的示下呢。” 萧利从眉头一皱,说:“让他们卸了兵刃……” “将军!将军!”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跟在一人身后追进来,面色惨白地跪下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萧利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来人的眼睛,说道:“路将军,今日骁勇,解了朕的难处,但这世安殿,怎的擅闯进来?” 路千棠跟他一拱手,说道:“陛下恕罪,陛下的困苦既已解除,臣来向陛下要个人。” 萧利从立刻脸色一变,怒道:“你好大的口气!” 路千棠腰上挂着刀,大步又往前走去,眼神凌厉,说道:“陛下应该还不知道,外头我围了三千精兵,眼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瑾王殿下在哪?” 萧利从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放肆!路千棠,你要逼宫吗!” 路千棠又一拱手,说:“眼下没这个打算,我要见到瑾王殿下之后再做定夺。” 萧利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只会“你”个没完。 大太监汗都下来了,忙上前扶住帝王,好声好气道:“将军不要动怒,殿下就在西殿,照料得好好的,将军何必大动肝火。” 路千棠冷笑一声,说:“陛下藏了什么险计我是不知道,臣只是想起来几年前陛下登基那日,也是我护的驾,那时我就是看在瑾王殿下的面子上,如今瑾王若有个好歹,我怕陛下的龙椅坐不安稳。” 萧利从气得就要撅过去,怒道:“反了天了!来人!来人!” 外面守得鸟雀不过,却没有一人应帝王的话,来问乱臣贼子的罪。 路千棠瞥他一眼,径直进了西殿。 无奖问答:棠为什么突然这么肆无忌惮起来 第123章 查探 殿里的小太监很有眼色,瞧着这天都变了,赶紧讨好般地在前面领路。 路千棠脸上不见什么波动,心里却锣鼓敲得震天响,心里急着想瞧瞧他,却又怕瞧见他,走了这几步路,愣生生让他满腹心思转了百八十个圈。 西殿还算亮堂利落,往里间走,拐进去拨开珠帘,先瞧见一张仙鹤灵草的屏风,很是雅致,里头简直像女儿家的闺房。 路千棠心神稍定,就听那小太监说:“将军,殿下就在里面。” 路千棠冲他一摆手,说:“不用跟着,我进去瞧瞧。” 小太监应了,弯腰就要退下。 路千棠突然又叫住了他,说:“平日里都是哪位太医照料殿下,请他来,我有事要问。” 小太监俯首道:“是孙太医,这就去给将军请来。” 路千棠点了点头,让他退下了。 路千棠转进屏风里头,瞧见了雪青色的软绫罗床帐,滑软地半垂着,他打眼看过去只见藕色的被褥,和若隐若现的一截黑色长发,散落在床边。 路千棠摘了刀,梭在边上,脚步都很轻,走近床边伸手掀了帘帐,这才瞧见日夜挂牵着的那张脸来。 路千棠呼吸一滞,坐到了床边,手上一松,帘帐又落了下来。 路千棠看见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摸他的脸,又有些惶恐地缩了回来。 这位殿下还未转醒,向来顾盼神飞的那双凤眼闭垂着,唇上颜色暗淡,本来就病怏怏的,这会儿看着,更添几分易碎感来。 路千棠心里发苦,叫了两声他的字,那位却连睫毛都不动一下,路千棠又有些心慌,伸手去搭他的脉。 他摸了一会儿,觉得脉象尚算平稳,不应当有什么危及性命的大事,但不知道何故一直还未转醒。 不一会儿小太监就领着孙太医进来,站在屏风边上通报了一声。 路千棠抬手掀了帘帐,示意他们过来。 小太监赶紧上前来把帘帐挂起来,孙太医过来行了礼,说:“瑾王殿下伤势恢复尚可,没有什么大碍,还请将军放心。” 路千棠坐在床边,轻声问他:“殿下昏迷多久了?” 孙太医也压低了声音,说:“有三天了——但殿下刚受伤时并未昏迷,前两天精神头都还算好,却不知怎么回事,用了药,殿下反而越发昏睡起来,但药汤和饭食都是能喂进去的,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路千棠拧着眉头,说:“是伤到了哪里?” 孙太医说:“伤口很险,在心口边上,偏一分差一毫就要伤到心脉了,所幸殿下吉人天相,并无大碍,好好将养就是。” 路千棠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说:“不要吝啬药材,能开好的药就尽管开好的,太医院拿不出的都来跟我要。” 第219页 孙太医忙应:“那是自然,我们自当尽心竭力。” 路千棠摆手示意他回,又叫那小太监:“平日里都是哪些人贴身伺候殿下?” 小太监忙道:“是先前就在世安殿伺候的宫女太监,将军要见,奴婢这就把他们叫来。” 路千棠往床上看了一眼,说:“不用了,你叫秦欢翎进来,我有话吩咐。” 小太监领了话,忙出去叫人了。 秦欢翎一进来就知道不能咋咋呼呼,声音也放低了,问道:“头儿有什么吩咐?” 路千棠看过来,说:“瑾王府现在是个什么情景?” 秦欢翎说道:“像软禁似的,人都圈在府里,没有兵围着,但是陛下下过令,不许里面的人乱走动。” 路千棠眼神又沉了沉,看着那人沉睡的脸,说:“萧利从这么搞,八成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了。” 秦欢翎啊了一声,不明就里:“瑾王殿下能有什么把柄?” 路千棠转过头来,说:“没什么——你传我的话,瑾王府解禁,让卿知带些贴心的丫鬟进宫伺候,对了,雁竹呢?也在瑾王府?” 秦欢翎哦了一声,说:“我倒是把他忘记了——雁竹向来是跟着殿下的,那天按理说也应该在宫里,不知道为什么没见到他。” 路千棠又是一阵不快,心下顿时有了打算,说:“你先去瑾王府传话吧。” 秦欢翎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路千棠又回过头看了瑾王殿下一眼,自言自语道:“还能吞咽……那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他这么想着,俯身贴近了看萧轻霂的脸,轻声说:“歧润,是能听见我说话的吧。” 路千棠说着摸了摸他的鬓发,说:“到底是怎么了?我这些天想着你,想得睡不着吃不下,好容易见到你了,你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的,我心里都快愁死了。” 路千棠俯首亲了亲他的鼻尖,说:“我猜到了一些,没事的,楚王殿下的人已经进了郢皋,我带兵围了宫城,我还有许多想问的,你快些起来跟我说说话。” 床上仍然没有什么动静,路千棠叹了口气,说:“我去让人请卿知姐姐进宫了,她在你旁边,我也放心。” 路千棠又垂头亲了亲他的嘴唇,说:“我先去问问雁竹的下落,待会儿就回来陪你。” 路千棠径直去找了萧利从身边跟着的大太监,这太监都是成了精的,路千棠刚张嘴问,那太监就忙答道:“将军放心,雁大人在京卫军那里歇着,将军要见,直接召来就是。” 路千棠皱眉道:“他为什么不在瑾王边上伺候?” 大太监赔笑道:“世安殿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雁竹大人品级不够,便在殿外伺候了。” 路千棠冷笑一声:“封禁瑾王府又是为了什么?也是品级不够?” 大太监扯嘴笑了一下,还没说话,路千棠又说:“还请公公有什么都能告知我一声,毕竟在这宫里,与人方便也是自己方便,公公说是不是?” 大太监俯首道:“将军说得是,奴婢自然愿为将军鞍前马后。” 路千棠半真半假地笑了一下,说:“我年纪小,不敢让公公为我鞍前马后,只求给我行个方便,别为难我才是。” 这老太监汗都要下来了,忙道:“将军折煞奴婢了,眼下这宫里,还不都是将军说了算。” 路千棠又看他一眼,说:“那麻烦公公,唤人叫雁竹大人来见我,让他来伺候殿下,我们殿下用惯了的人,不能放在外面。” 大太监忙俯首道:“是奴婢疏忽了,这就去办。” 路千棠一摆手,示意他去,转身又回了偏殿。 他回来的时候卿知已经来了,又跪坐在床榻边上擦眼抹泪的。 路千棠忙叫她,卿知抬眼看见是他,又是一行眼泪,站起身拉他到外面说话。 卿知擦了眼泪,才说:“果然是将军回来了。” 路千棠说:“这是怎么回事?瑾王府为何被禁足?” 卿知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个怎么情景,突然宫里传话来,说殿下受了伤,要在宫里养着,又说通羌人流窜,让我们都守在府里,不要乱走——我们这一听就知道定是殿下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何封府?但好在听闻宫里有人打点,殿下没有大碍,我们在府里出不来,只能落个心焦。” 路千棠轻叹一声,轻拍了一下她的背,说:“姐姐不用哭,雁大人我去让人找了,想来不会有事。” 卿知擦了眼泪,说:“不知道殿下身体怎样,怎么一直昏睡。” 路千棠说起来又叹气,说:“太医说伤口恢复得也好,刚开始也算清醒,不知为何就昏睡起来。” 卿知手上顿了顿,说:“殿下昏睡几日了?” 路千棠说:“太医说有三天了。” 卿知细想了想,脸色微微一变,抬眼看他,不确定道:“瑾王府也让封了三天。” 路千棠也想到了什么,迟疑道:“以往……” 卿知眉头动了动,又要落泪,哽咽道:“我们殿下,原来不是外伤,而是心疾。” 路千棠心里坠坠地发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嗓子发哑地问了一句:“那该怎么办?” 卿知以帕掩面,低声哭了一会儿,半露出一双眼睛,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真是最怕他这个样子——过去这么些年了,他还是看不得这种事情。” 第220页 路千棠垂着头,低声说:“他不该是那种糊涂人。” 卿知看向他,脸颊上还挂着眼泪,说:“他自然不是,只是刀伤好治,心疾难愈——这些年虽然表面上光鲜,背地里全是难处,先帝疼他,旁人要算计他,先帝去了,旁人也要摆弄他……” 卿知又掩面哭起来,半晌才说:“他一心想给我寻个好去处,不就是怕有这么一天。” 路千棠心里揪得厉害,看卿知这个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没事了,里外都换成了我们的人,不会再有外人混进来。姐姐不用担心,这几日我看着他,喂饭还有反应就能听见人说话,等他缓过来,就能醒了。” 卿知跟他微微俯身行礼,说:“我放心。” 路千棠扶了她一下,说:“姐姐先去歇着,我有事叫姐姐进来。” 卿知又微微福身,便退下了。 卿知这边刚走,那边雁竹就急匆匆地进来了,见到他拱手行礼,上来就急声道:“殿下有一封信被陛下截了,我不知道具体写了些什么,但应当是要紧东西,将军想办法拿回来才是。” 路千棠也不意外,说:“是陛下软禁了你?” 雁竹说:“算是吧,估计是从殿下身上没问出东西,才……” 路千棠立刻眉头一紧,说:“不是通羌人弄来的刺客吗?” 雁竹说:“绝对不是!那日殿下受了伤,我就在殿外,瞧着那人逃脱了,我要去追,反而被侍卫拦了下来,到今日也没给个说法,不过是托辞罢了。” 路千棠脸色一沉,哼道:“没想到这通羌人的身份这么好用……我们用,他们也要用。” 他说着又看向雁竹,说:“你回来就好,别的我去办,你好好照看殿下,进出的人都查仔细了。” 雁竹应了声,说:“信的事情,还是尽快。” 路千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这简单,我现在就去问陛下要。” 雁竹立刻露出一脸的“你疯了吧”。 路千棠一笑,这笑转瞬又消失了:“今时不同往日了。” 浅度昏迷是有吞咽和痛感反应的,殿下这是应激反应,还有上一章课后答案的关键词确实是茶坊的旧人(....) 第124章 苏醒 雁竹这些天没能在萧轻霂跟前,现在的事情也不大了解,但是心里还是明白的,看路千棠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哪是真想要信,明明就是憋了一肚子火气等着发。 雁竹拦了他一下,说:“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你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你,但是不能不为后面的铺铺路,那么多眼睛还在看着呢,别落人话柄。” 路千棠略静了静,说:“那你说怎么办?你不是说那是重要东西吗?” 雁竹说:“这应该没错,平日里陛下就靠对我们殿下做些表面功夫,好谋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如今突然发难,肯定是心里有了决断。” 雁竹顿了顿,又说:“殿下还没醒,我也不清楚到底他们都说了什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不如先旁敲侧击——将军应该是有办法的。” 路千棠哼了一声,说:“你刚刚说得尽快拿回来,我说去拿你反而来跟我讲道理,这也是跟你们殿下学的?” 雁竹仍是一脸不卑不亢,又说:“将军没想明白为何要去,那就先不要去,陛下先前封了我们瑾王府,将军不如也封了这世安殿,盯紧了他,信只要别落进别人手里,一时半会儿不取回也是没有大碍的。” 路千棠确实心气儿不顺,被他一说破难免有些面子上挂不住,但碍于他是瑾王贴身的人,又不好说什么,只说:“我知道,照看殿下去吧。” 雁竹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到家,察觉到他的不快,便不再多说话,立刻退下了。 路千棠又突然叫住他,说:“你还是先去歇歇吧,这边我先看着,你收拾好了再过来。” 雁竹应了声,回自己住处去了。 路千棠自己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那乱七八糟的思绪整干净了,又折返回去。 他想,反正眼下一切妥当,旁的事明日再理,再过几日,等楚王进京,一切便可尘埃落定了。 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他先去洗澡换了身常服,叫人把晚膳送了进来。 瑾王殿下还昏睡着,只能喂些汤水白粥什么的,饭菜是卿知亲自端来的,小心扶着瑾王殿下半坐起来,路千棠坐在床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接了碗过来,抬头跟卿知笑了笑,说:“姐姐去吃饭吧,这边我来就行。” 卿知哎了一声,神色还是有些戚戚,转了身又折回头,说:“我们殿下原不是懦弱的人,只是当年幽兰轩的事他仍是耿耿于怀,他嘴上不说,心里堆着,难免过不去。” 卿知又走近了些,说:“这本不该是什么不得了的病痛,但是他一直不醒,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路千棠正喂他喝粥,勺子跟白瓷碗碰出一声轻响。 路千棠头也不抬,说:“我知道,其实在我看来,这样也许没什么不好,总比受了惊、又伤了身子,大病一场来得好,让他睡几天吧,我守着就是了。” 卿知愣怔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叹了口气,说:“也是……上次也并非什么大事,就让他气恼成那样,大病一场,大夫都说要不好,可把我们吓坏……” 第221页 卿知说着突然脸色一变,用帕子掩了嘴,尴尬一笑,装作无事地要退下。 路千棠抬眼瞥她一下,嘴角勾了勾,勺子又送到了睡着的那人唇边,说:“姐姐忙什么——你们什么事情瞒着我?” 卿知自知说错了话,紧张得手指直绞帕子,局促道:“哪里有什么事情,这是问的哪一出?” 路千棠笑了笑,勺子在那人嘴唇上蹭了一下,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你们当我不在,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合起伙儿来哄我瞒我,只是把当我外人罢了。” 卿知被一头从天而降的大锅砸懵了,又知道那位殿下昏睡着却是能听见的,也不好直接把那位殿下推出来扛罪,忙道:“这话也太冤枉人了,殿下的事情,你该去问他,怎么还来为难我们这些下人,我又做不来他的主。” 路千棠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姐姐要是怕殿下回头怪你,现在就当着他面儿说清楚,他也能知道是我问的,跟你没有关系,回头再找你麻烦,就是他小心眼了。” 卿知为难得不行,她只记得当年这位说话做事都乖巧,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难应付。 卿知都快把帕子绞烂了,路千棠突然笑了一声,说:“不是故意为难姐姐,那我还是等殿下醒了,请殿下亲自说给我听吧。” 卿知如释重负,上前看了一眼,说道:“是吃完了吗?” 路千棠嗯了一声,把碗交到她手上,说:“姐姐拿下去吧,耽误姐姐吃饭了。” 卿知收拾了东西,心说可别再这样逼问人,我叫你姐姐都行。 路千棠拿了帕子慢条斯理地给殿下擦了擦,轻声说:“你就会瞒着我,等你好了,我们一块算账。” 路千棠明显瞧见这人的眼睫颤了一下,忍不住笑,又轻手轻脚地放他躺下,起身去把自己还没动的饭菜拿了过来,坐在他两步远的小几上吃自己的晚膳,还说着话:“雁竹我也把他带出来了,你只管放心,楚王殿下的计谋也真是妙——” 路千棠一笑,往床上看过去,说:“但我现在不告诉你,你什么时候醒了,我什么时候说给你听。” 路千棠快速吃完了饭,让人收拾了下去,贴着他躺下了。 路千棠贴着他的脸轻轻蹭了蹭,去扣住了他的手指,自娱自乐地捏了一通,又小声跟他说了一会儿话,但是说来说去没有回应还是忍不住觉得失落,慢慢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路千棠奔波这么些天都没睡过好觉,这会儿也确实乏得厉害,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最后还不清不楚地抱怨了一句什么。 他睡时只脱了外衣,虽然不是贴着萧轻霂伤处那侧,但还是怕不留心碰到他,连被窝都没敢钻,就只是睡在床边上。 睡到半夜,路千棠突然让惊醒了,他睡觉向来浅,感觉到旁别有动静瞬间就醒了,心里一阵悚然,心想不会又进了什么贼了吧。 他猛地就坐起了身,忙去看那位殿下,这一下对上了一双清亮的凤眸。 路千棠愣了一会儿,试探性地伸手去摸他的脸,叫道:“歧润?” 那边轻轻嗯了一声,带了些笑。 路千棠睡时没吹烛火,他不叫伺候的也不敢进来,殿里就这样亮着,这会儿倒是省了点灯的功夫。 路千棠大喜过望,忙起身披了外衣,俯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说:“我去叫太医。” 大半夜的又折腾了一通,等人都散尽了天又快亮了。 路千棠听太医说醒了便没事,一时欣喜若狂,好容易没了旁人,路千棠一下就钻进了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去抱他的腰身,说:“你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有好半天了才闹出动静,怎么专挑我睡着的时候。” 萧轻霂轻叹了一声,嗓子还有些哑,说话很慢:“有一会儿了,但是起初手脚都动不了,看你没盖被子,想扯一下,反而把你闹醒了。” 路千棠去啄他的嘴唇,没有说话。 萧轻霂缓了好半天,说:“你一回来,我就听见了,想睁眼但是使不上劲,身子也不听使唤。” 他说着笑了声,又说:“可能是叫你吓着了,吓醒的。” 路千棠闷在他身上笑,说:“你活该叫吓一吓,我为了你成天害怕……” 他说着声音也变了,半晌只听见吸气的声音。 萧轻霂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去揽他,声音还有些微弱,缓缓说:“是我大意了,萧利从拿了岚松寄来的信,先扣了我,所幸信上没提名姓,他心里第一个猜忌我,但是也不好立刻拿我,就只能托辞留了我。” “但萧利从最怕流言蜚语,也没对我怎么样,顶多耍了阴招,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的。” 他说了好半天都没听见怀里那人的动静,就轻轻抓了一下他的头发,说:“怎么不说话?” 他伸手去摸,才察觉到这人一抖一抖的,竟然是在哭。 瑾王殿下这下是真吓着了,忙说:“我醒了你怎么反而哭了。” 路千棠恨恨地抓紧了他的手指,说:“差点让人一箭射死还说没什么,我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你有个什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轻霂垂了眼睛看他,说:“我知道你要担心,心里也愧疚,当时……哪里都不听使唤,只觉得困倦、疲累,脑子里嗡嗡地响……竟然一睡睡了这么久。” 第222页 路千棠又抱他,说:“我知道。” 路千棠起了身,俯首看着他,说:“歧润,你想我吗?” 萧轻霂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说:“天天都想。” 路千棠眼睛还红着,又笑了,垂首蹭了蹭他的鼻尖,轻轻贴上他的嘴唇,说:“快点亲我。” 萧轻霂笑,舌尖舔上了他的唇缝,攻城掠地地钻了进去,想使惯用的吻法撩拨他,只是躺了好几天的病人连吻都是软的。 路千棠嗤嗤笑了起来,低声说:“连这个都不会了。” 萧轻霂也不计较,微微仰了头,轻声道:“我使不上劲——你来亲我吧。” 第125章 腻歪 这会儿天都要亮了,萧轻霂是没有什么睡意的,路千棠估计是放下了心,没跟他说上两句声音都模糊起来,困得不行又强撑着不睡。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困就睡会儿,有的是时间说话。” 路千棠又黏糊起来,闭着眼往他脸上乱蹭,说:“你亲亲我。” 萧轻霂被他逗笑了,说:“一身威风哪去了,这么黏人,别人知道了笑死你。” 路千棠闷着声笑,还往他怀里挤,声音听着困得不行:“快点,我要睡着了。” 路千棠习惯性地微张了嘴想让他亲,但是那位只是亲了亲他的脸,说:“快睡。” 路千棠撇了撇嘴,最后不知道又咕哝了一句什么,彻底睡着了。 路千棠这一觉睡得很沉,他睡觉也老实,睡着什么样醒了还是什么样,只是瑾王殿下本来就一只胳膊好用,又抱着他抱了一夜,这会儿都麻了。 路千棠醒了也要往他身上贴,闭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萧轻霂说:“也没睡多久,刚过巳时。” 路千棠笑:“我这么多天睡的第一个好觉。” 萧轻霂也想跟他笑,没提防一口气呛住咳了起来,给路千棠吓得忙起了身给他拍背,急道:“怎么了?” 萧轻霂一边咳一边摇了摇头,半晌才说:“没喘上气,你急什么。” 路千棠去看他伤口,问:“是不是该换药了?” 萧轻霂看着他,说:“不急,不用那么快。” 路千棠很是心疼地看了一会儿,又问:“还疼吗?” 萧轻霂刚刚咳得眼圈都红了,这会儿又跟他笑,去握他的手,说:“没事,上了几次药,好得差不多了。” 路千棠伸手把他的头发拂开,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歧润,我想离你再近一点,但是现在又不行。” 萧轻霂略愣,笑道:“你连病人的主意都要打。” 路千棠咬了咬他的耳垂,说:“你不打我的主意吗?” 萧轻霂故意摆出正经的神色,说:“我可没有。” 路千棠啊了一声,很失落地蹭了蹭他的下巴,说:“那你就是不喜欢我。” 萧轻霂不解,路千棠又恨恨地咬了他的脖子,说:“你都不打我的主意,就是不喜欢我了。” 萧轻霂忍俊不禁,微微侧过脸来,亲他的嘴唇,说:“我的伤口还是有点疼的,现在也没力气,躺了这几天人都要躺成发面了,你还要来撒娇讨宠,瞎埋怨人。” 路千棠不买账,说:“这和我想又不冲突。” 萧轻霂又笑,说:“乖乖,你这是存心找我的错处,你知道我对你心亏,还要来挑刺,是不是?” 路千棠跟他也笑得欢,又躺下去抱他的腰,说:“我逗逗你罢了——还有一堆事情想问你呢。” 萧轻霂低叹,说:“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还能安稳两天,你好好陪陪我,正好身子也没好,不要出去见这个见那个。” 萧轻霂纳罕道:“这又是什么新的谣言,我见谁了?” 路千棠跟他一笑,说:“我说瑾王殿下八面玲珑,怪辛苦的。” 萧轻霂啧了一声,说:“有些人含沙射影什么呢?我是背着你干什么好事了?你这么大醋味。” 路千棠哼道:“我可都知道,瑾王殿下今儿出去听戏,明儿出去喝酒,快活着呢。” 萧轻霂捏他的手,说:“小心眼,我去干什么你不知道?这个也要拿来说嘴。” 路千棠又去啃他,说:“我心里不舒坦,就要拿你撒气。” 萧轻霂微仰着抬头任他啃,笑:“给你撒气。” 路千棠又闷声笑,晃了晃他的手,撒娇道:“好殿下,我想你想得不行。” 萧轻霂一听他这声音就知道他憋着坏招,很宽容地应了一声,语气无奈道:“让你担心受怕的,当然得哄着你让着你。” 路千棠就跟他笑,到底也没做太过分,只是草草地纾解了一番相思之苦,瑾王殿下又是病人一个,连喘气都压抑着,生怕扯着伤口。 路千棠心里顾忌,身上又忍不住,于是也不敢大动作,最后只是又亲了亲他的脸,才算是把这场无理取闹结了尾。 今天太忙了,短短地腻歪一下吧 第126章 谈话 自从萧轻霂醒了,一直都是卿知伺候着,所有饭食都格外小心,这两天终于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还得人扶着,那伤口不浅,也需要时间一点点长好。 路千棠跟他厮磨了小半天,就成天忙得不见人影,萧轻霂怕他瞧见自己伤口又要露出那种眼神,每次换药都故意避开他。 第223页 路千棠刚回郢皋,要收拾的事情一大堆,京西营本来就跟他们不对付,闹事的一批接着一批,起初他们暂时驻扎,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眼下又不同了,路千棠进了宫城,等于接手了京卫军,连带着京西营都得听令。 但京西营的净是兵痞子,路千棠自己待过,几乎个个都是满嘴污言秽语,行事作风类地痞流氓,他自己都被这些东西连攀带扯地骂过,心里知道一时半会辖制不住,他们闹事,若是犯律就重罚,若律法里找不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现在多的是事要办,实在没空操心。 路千棠这几天被京西营的事情绊住了,这会儿终于得了空,想起来萧轻霂那封被截住的信来,忙回了世安殿偏殿,他回去的时候萧轻霂刚换了药,卿知收拾了东西出去,跟他微微一欠身。 路千棠跟她笑了笑,快步跑进殿内,叫了一声:“殿下!” 他刚奔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四下看了看,关好了门,转过身又几步跑了过来。 萧轻霂衣裳半披在身上,头发也散着,皱眉看他一眼:“跑什么,让人看见再编排你。” 路千棠在他边上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缓过劲来说话:“我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你别教训我了——我有事问你,前两天忙忘了。” 路千棠说着站起身,帮他把散落的头发理了理,手指绾着他的长发,站在他身后说:“殿下,上次你说陛下截了你一封信,信上写了什么?” 萧轻霂轻轻哦了一声,说:“岚松写信问我要郢皋的布防图,还有京西营新进兵器的威力如何,大致是这些。” 路千棠手指顿了顿,说:“陛下来问你了?” 萧轻霂微微一点头:“岚松很小心,字迹不是他的,但是苏淮来的信已经足够让萧利从怀疑我,不稀奇。” 路千棠说:“我来正是想问问你,这封信你觉得怎么处理好,你若是要,我想办法给你拿回来,若是想毁掉,我也想想办法。” 萧轻霂想了一会儿,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说:“依我看,还是最好拿回来,若是落在旁人手上,再让史官记上一笔,或是传出去,那我们谋划这么久的局就功亏一篑了。” 路千棠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 萧轻霂突然抬头看他,说:“我昏睡的时候,我记得你说,楚王殿下真是妙计——是什么妙计,说给我听听。” 路千棠一笑,转到边上坐下了,抬手给他剥橘子,笑说:“殿下,你记得我手底下有多少兵吗?” 萧轻霂想了想,说:“怎么也该有一万?” 路千棠哎了一声,说:“那是糊弄别人的,我手底下也不过八千——你再瞧这宫里宫外我又有多少兵?” 萧轻霂微一皱眉头,思忖了些会儿。 路千棠把橘子喂他嘴里,自己也吃了一瓣,说:“围宫城的通羌人去哪里了?怎么都变成我的兵了?” 萧轻霂缓缓嚼着,突然一抬眼睛,笑道:“原来如此——这么多‘通羌人’,又是怎么掩人耳目的?” 路千棠继续喂他,萧轻霂急着听,不接,路千棠又往前递,等他吃了才又说:“绕了截路,从扬荆过了一遭,扮成商队来的,这么多人,可运了有半年呢。” 萧轻霂忍不住笑:“他瞒得倒深,我竟然都不知道。” 路千棠也笑:“我也是刚知道,不过饶帅实在不是好糊弄的,前段时间还去了苏淮,估计是察觉到了什么。” 萧轻霂一笑,说:“那也不用担心,萧利从半个字都递不出去,饶思幸纵然察觉,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 路千棠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我从敛徐传过来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萧轻霂笑了笑,说:“先前瑾王府叫封了,信是递到了,只是没能递到我手里,不是故意不回你的信,这个不能算在我头上。” 路千棠撇嘴:“我不是跟你算账,这么警觉做什么。” 瑾王殿下一脸揶揄,路千棠哼了一声,说:“那如此看来,本事通天的通羌人,竟然都是杜撰?” 萧轻霂微微摇头,说:“也不全是,姚章的确叫通羌人劫去了,只是也被囚禁着,不过是想利用他罢了——说来也怪,前段时间郢皋的通羌人似乎少了许多,先前我派去的人总是遇上高手,一直无法近身,后来就大不一样了,也让我找着机会控制了驿站。” 路千棠哼笑道:“看来那些通羌人还是觉得梁王更刺眼啊。” 萧轻霂听明白了,说:“说起来,萧怀鸣呢?” 路千棠说:“还说呢,不知道为什么饶帅派了亲信来,说敛徐有异邦人混入,来探查的,我顺手就请他们把梁王带回去了,在饶帅的地盘上,我也放心。” 萧轻霂嗤地笑了一声,用手转了一圈茶盏,也不言语。 路千棠莫名看过去:“你笑什么?” 萧轻霂缓缓摇头,说:“没什么——你这是闲下来了?还坐这儿跟我说闲话。” 路千棠凑过去拉他的手,说:“我没想好怎么跟陛下要信,来问问你的意见。” 萧轻霂不慌不忙地看着他,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路千棠理直气壮道:“还能怎么打算,直接要啊,反正他现在拿我没办法。” 瑾王殿下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一进宫,就变成一根筋了。” 第224页 路千棠晃晃他的手指,说:“所以我这不是来问你了吗?” 萧轻霂慢慢地把手抽回来,说:“你那么大动作,是生怕没有把柄放人手里吗?现在尚且没有尘埃落定,他还是君,你仍是臣,一切要像以往一样才可以。” 路千棠啊了一声,心虚地低了头,去拽自己衣服上的花纹。 萧轻霂抬指点了点他的脸颊,说:“你是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个表情。” 路千棠为难道:“可是我一来就大放厥词了,话收不回去了。” 萧轻霂一挑眉,半晌无奈道:“也无妨,只是接下来行事要更小心才是。”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那你说,信怎么办?” 萧轻霂想了想,说:“萧利从这人十分谨慎,他觉得有用的东西都是亲自收着的,不如……” 路千棠接话道:“不如把他药倒,我叫人去翻。” 萧轻霂:“……” 瑾王殿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这和直接去翻有什么区别?” 路千棠纳闷道:“这样他不就不知道了。” 萧轻霂叹气道:“不妥。” 路千棠垂头丧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妥,我也没办法了,我只会强取。” 萧轻霂笑了一声,说:“我听说你前两天敲打了萧利从身边的大太监,这不是很会办事吗?” 路千棠眼睛一亮,说:“是吗?” 萧轻霂摸了一下他的脸,说:“那太监是贴身伺候的,说不准能知道,你何不让人去亲近亲近他?” 路千棠想了想,犹疑道:“但萧利从是他主子,他能出卖主子吗?” 萧轻霂露出那种轻蔑的神色,缓慢道:“这个宫里,人人都懂趋利避害的道理,他若是想好好活着,就不会干蠢事。” 路千棠又想了一会儿,站起身说:“那我去办,要是不成,再用我的法子。” 萧轻霂点点头,伸手拉他,悄声说:“宫里还要大闹一场,我已经派人‘透露消息’给姚阁老了,怕是不久就要有变故,你注意着,宫城内外都要多加防范。” 路千棠笑了笑,低头亲了他一下,说:“你少操点心,好好养伤,我都记得了。” 萧轻霂也笑,说:“等我养好伤了,带你去听戏,带你去喝酒,你说好不好?” 路千棠哼了一声,说:“你少故意刺挠我。” 瑾王殿下露出一个很开怀的笑,说:“我说真的,不是寻你开心。” 路千棠跟他一皱鼻子,说:“你最好是——我以前,可还伺候过瑾王殿下听戏呢,不过瑾王殿下贵人事多,不记得我罢了。” 萧轻霂还真不知道,纳罕道:“这是什么时候?不是你瞎说的吧?” 路千棠故意露出不高兴的神态,说:“我就说你成天流连烟花柳巷的,你能记得什么?” 萧轻霂拉他的手,说:“陈年旧醋也吃,小心把你的牙酸倒了。” 路千棠又哼了一声,也不言语,萧轻霂便又问:“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 路千棠又露了笑意,说:“那天我去望水楼送茶,那管事的说本该上去伺候的小厮割了手,正巧那会儿还忙,瑾王殿下的茶水没人送,急得团团转,就让我去帮忙了。” 他说着又笑:“管事的对我好得很,还包了一大包点心谢我呢。” 萧轻霂也笑了,说:“来来往往递茶的那么多,定是我没注意——小厮也有这种俊的。” 路千棠把他伸过来要摸自己脸的手抓住,说:“少来这一套,你就会哄我。” 萧轻霂扯了扯,反手去蹭他的手指,说:“行了,以后去哪都跟你一起,行吗小祖宗?” 路千棠笑了,俯首亲了他一下,低声说:“我还有点事,回头还有别的事要问你,你还是想好怎么哄我才是。” 萧轻霂不解:“怎么还有……” 路千棠也不搭理他,转身就跑走了。 第127章 生长 路千棠照例巡营,刚出来就被陈宣拦住了。 陈宣一脸焦急,拉他过来,说:“你前阵子说混进郢皋的通羌人没那么多,是怎么知道的?” 路千棠直觉是出什么事了,问道:“怎么了?” 陈宣愁容满面,说:“外头又闹起来了,总觉得很奇怪,像是有人在和稀泥,没完没了的。” 路千棠眉头一皱:“又是为了什么?” 陈宣叹口气,说:“说是那家抢了这家的闺女,两家打得不可开交,把昝夜街都堵了。” 路千棠不解道:“派人过去劝开,不成就去见官,有这么难处理吗?” 陈宣说:“他不是这里难处理,那个抢人的说是……是陈王殿下府里的。” 路千棠脸色也沉了下来,陈王他见过两次,是萧轻霂这两天起不来身,这位还来看过,以往也总是这位跟在四殿下后面,想来关系还是不错的。 陈宣小心翼翼道:“你也知道,不看陈王殿下的面子也要看瑾王殿下的,我这实在不好办,所以来问你了。” 路千棠没好气道:“这个问我有什么用,又不是陈王犯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种事情还要让我报到殿下跟前吗?” 陈宣忙说:“你听我说完,那人是陈王府里养的幕僚,陈王又没什么大志,那相公也就是个陪着玩的,谁知道近些日子越来越猖狂,这也不是第一回 了,前两天还打死了人,也让压下去了。” 第225页 路千棠立刻不快起来,说:“你还有什么没说,说完了我好知道怎么解决。” 陈宣又接着说:“麻烦在这个相公像是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攀扯上了……说不准和姚章的事情也有关系。” 路千棠神色肃穆起来,说:“这是怎么说?” 陈宣说:“你知道的,殳青坊的元南里不仅有京西营驻扎,还经常有商帮歇脚,来来往往的人多眼杂,京西营管控是管控不过来的,更何况这些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好好干活,近些日子又进了许多外邦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了一个集市,我查了一下,都不是什么干净人。” 陈宣有些无奈道:“那个陈王府的相公,和那里面的人一直牵扯不清,刚刚还和人吃酒呢。” 路千棠烦道:“这很难解决吗?抓起来,打死人的事、抢人的事,放一起给他算了,陈王又能说什么?又不是没有由头。” 陈宣说:“理是这个理,现在不知道他到底都在干些什么,万一真是和那些图谋不轨的通羌人沆瀣一气,抓了他反而让别人趁乱发挥——” 陈宣说着凑近了,低声道:“宫里的事可还没理清呢,可不能放松警惕,万一饶帅回来,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路千棠脸色不大好看,说:“你不是有想法得很吗?还问我做什么?” 陈宣说:“将军,你不要动气,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路千棠想了想,也压低了声音,说:“楚王有消息吗?” 陈宣说:“还在路上,现在也不是他能出现的时候。”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我出去一趟,那人……听我的,抓了。” 陈宣哎了一声,说:“抓了然后呢?” 路千棠已经走出去两步了,回头冲他挑眉:“这你也要问我,审啊,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路千棠突然笑了,说:“别说,我还真需要一场大闹,才能顶了我的罪名。” 陈宣有些不解,说:“什么?” 路千棠摆摆手,说:“去办吧。” 陈宣应了声,站在原地想了想,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说,也的确不能这么等了。 * 路千棠轻车熟路地进了琳琅楼的后院,请伺候的小厮往里报了一声,才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那人坐在窗边,像是在写什么,天色要暗了,也有些看不清楚那人的轮廓。 路千棠轻声叫道:“师父。” 里面正写字的人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路千棠又往里走了走,立在他几步外拱手道:“师父,我来是想问问,楚王殿下剩下的兵什么时候能到郢皋,我怕再拖下去,饶帅那边反应过来,会不好对付。” 乔承孟样子没怎么变,眼神仍然锐利,看向他,冲他一招手:“过来。” 路千棠还是怕他的,靠近都很小心。 乔承孟把封好的信交给他,说:“这是楚王目前兵力的布防图,你拿回去看看。” 路千棠有些纳罕,忍不住翻看了一下信封,说道:“是还有我不知道的吗?” 乔承孟说:“你看了就知道。” 路千棠忙应了,又说:“听瑾王说,陛下截了楚王的一封信,但殿下的意思是不要强取,我想着若是楚王来得快,那封信就等之后再收回来。” 乔承孟打量了他一会儿,把人打量得心里直发毛。 路千棠都快要不能呼吸了,半晌才听见乔承孟说:“怕是一时半刻等不到。” 路千棠心里一颤:“这是什么意思?” 乔承孟半掀眼皮,说:“外面闹好几天了,你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路千棠忙说:“听到了,怕还是那些通羌人闹事……” 乔承孟哼了一声,说:“待在宫里,只会闭目塞耳——南边的通羌,西边的纳蛮,哪一个是好缠的?” 路千棠啊了一声:“纳蛮人不是消停许久了吗?” 乔承孟神色不大好看,像是想训他什么,但是又闭了嘴,半晌语气生硬道:“前两年你在梁衮都待了些什么?打了两场胜仗就觉得自己到头了?” 路千棠脸上一热,喉间有些干涩,很是难堪地低头道:“……不是。” 乔承孟别过脸看着窗外,又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要自满……瑾王殿下怎么受的伤你知道吗?” 路千棠没想到他突然转了话题,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更加难堪道:“……知道。” 乔承孟又说:“看过那支箭吗?” 路千棠愣住了,想起来自己一门心思想他的伤口,还真没去在意过那支箭,顿时很是羞愧道:“没有。” 乔承孟也没多说,像是没看见他的局促,只说自己的:“那东西是纳蛮人常用的,箭柄上有一截银镀的百日草。” 乔承孟说着又看向他,说:“你应该知道的。” 路千棠脸色又是一变,心里的羞愧几乎要破了顶,声音更低了:“是……” 他确实应该知道的。 乔承孟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半晌才说:“这几年……你做得很好,不必畏首畏尾。” 路千棠以为会得到训斥,却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心里猛地一震,抬头看他,满面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态。 乔承孟看见了,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很犹疑、很艰涩地说道:“塞北的风太凛冽,我忘了,不是所有花草都要那样生长的。” 第226页 路千棠有些不明白,就看着他,没有说话。 乔承孟很迟缓地、也很短暂地,摸了一下他的头,说:“但你长得很好。” 快收尾了……有点卡,抱歉 第128章 宵禁 “但你长得很好。” 路千棠怔怔地看着他师父,满面的迷茫无措。 乔承孟别过了脸,说:“回去吧。” 路千棠突然想起半日闲的那晚,师父送了他一把好刀,转身就只留下空荡荡的茶坊。 他心里狠狠地颤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要去哪?” 乔承孟皱着眉头看过来,还没开口,就瞧见路千棠跪下了,眼神乱闪。 路千棠甚至连他师父的衣角都不敢去抓,手指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袍,很愣怔地又问:“师父让我去哪?” 乔承孟拧着眉头:“你这又跪什么?我现在可担不起你这一跪。” 路千棠脊背有些发抖,声音也颤颤的:“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乔承孟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轻叹一声,说:“天晚了,让你回去睡觉,你慌什么?” 路千棠眼睛里的慌乱又被浓浓的不解取代。 天色暗透了,月色却很亮,屋里没有点灯,清盈的月光泻入室内,满地都是晶莹的碎月。 路千棠的发梢被印出了轻薄的影子,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连他的轮廓也显得很是模糊。 乔承孟背着光,有些看不清楚神色。 路千棠抬头看着他,半晌才听见他说:“腊月你该行冠礼了。” 路千棠很迟缓地嗯了一声。 乔承孟语气很淡,就像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也该取字了,你父亲不在,我会给你取。” 他说着看过去,问他:“你觉得呢?” 路千棠心口狂跳不止,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磕磕巴巴地应了声:“那……那当然好。” 乔承孟又坐回了桌边,伸手点了灯,说:“你还不回去?” 屋里瞬时亮了起来,路千棠眼睛也有点红,又叫了一声师父。 乔承孟没看他,只嗯了一声。 路千棠犹豫了一下,嗓音有些哽哽的,又说:“师父,那你还走吗?” 乔承孟眼神沉沉,像过往的那些年一样,看着他,说:“人不会永远留在一个地方——”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跳动的烛火,又说:“但你不再是无根风了。” * 路千棠回去后还有些神情恍惚,满脸的心不在焉。 瑾王殿下早听他传口信来,说晚上回来用晚膳,就一直等着他,结果等的天都黑透了,才瞧见这人跟丢了魂似的游荡回来了。 萧轻霂起身还不太利索,动作很缓慢地走到他边上,摸了摸他的手,说:“去哪了?这个表情?” 路千棠怔怔的,反手握住他的手,说不清是个什么神色:“去见我师父了。” 萧轻霂拉着他坐下,说:“怎么没听你说过。” 路千棠喉头动了动,终于有些缓过神,说:“我进宫之前就见过他了,事情太多,忘记跟你说了。” 萧轻霂轻轻嗯了一声,看了看他的神色,小心问道:“说什么了?” 路千棠看着他,眼睛里有些不一样的神采:“他说今年腊月,会给我取字。” 萧轻霂心下也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不是很好?” 路千棠又捏了捏他的手,瞧见宫女正端菜上来,问道:“你还没吃饭?” 萧轻霂瞥他,哼了一声,说:“不是你让我等着你一起吃?现在来问我?” 路千棠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赔笑道:“我记着呢,刚刚就忘了一下。” 路千棠说着去摸他的手臂,问:“伤口还疼吗?今早还听你直吸气。” 那双凤眼一弯,笑道:“你在我脖子上磨牙,我能不吸气吗?” 上菜的宫女还没走开,路千棠噌地脸一红,目送着殿内没了人,才小声埋怨道:“你别当着外人面……” 萧轻霂揶揄道:“你啃我的时候不是挺能下嘴的吗?这会儿倒不好意思起来。” 路千棠勺子递给他,说:“好殿下,你别寻我开心了,赶紧吃饭吧。” 萧轻霂也不再玩笑,说:“说正事吧,今早樊御史来了一趟,说宫里怕也不干净。” 路千棠嗯了一声,给他夹了一片鲜菇喂到嘴里,说:“我也能多多少少猜到——有怀疑的人吗?” 萧轻霂慢慢地嚼了,才说:“有,我来料理就行,不用你操心。” 路千棠不大放心,说:“伤……” 萧轻霂笑道:“没有大碍,你少操心这些,我心里有数。” 路千棠只好不再提了,两个人也不再说话,很是安静地用完了晚膳。 这边东西刚撤下,那边路千棠就环上了对方的腰,抱着他撒娇:“殿下,我帮你洗澡吧。” 萧轻霂拍下他的手:“别闹了,用不上你伺候,奔波一天,还不赶紧去睡下。” 路千棠又去亲他的耳后,说:“我这不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殿下怎么不解风情。” 萧轻霂无奈道:“我是怕你累着,早些睡吧,最近不太平,说不准明天觉都没空睡了。” 路千棠心里清楚,但还是不撒手,继续道:“你亲我,亲完我就睡。” 第227页 萧轻霂侧过头来,说:“你这样我怎么亲你?” 路千棠只好撒了手,待他一转过来又抱住了,露出很欢快的表情。 萧轻霂瞧着好玩,忍不住笑了声,凑过去亲他的嘴唇,只是没有往日那样炽热,稍稍吻了吻便分开了。 路千棠不满,拽着他的衣领不让躲。 萧轻霂用那只尚好的右手去摸他的头,低声说:“不敢再亲你了,要出事的。” 路千棠看起来很失望,萧轻霂只好又说:“乖乖,你不想看我伤口裂开吧?” 路千棠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忙道:“昨天……伤口没事吧?” 萧轻霂又笑,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的嘴太厉害了,我都不记得伤口疼不疼了。” 路千棠脸上一热,不理他的话,转身往里头走,说:“你少来,就只会撩闲。” 萧轻霂跟在他身后,笑说:“要说撩闲,那也是你先的吧?谁刚刚一直讨吻来着?” 路千棠不买账,说:“你不要跟我说话,我要去洗澡了。” 萧轻霂压着笑,伸手拉他:“行了,我不说了,怎么还害臊。” 路千棠念着他的伤才没躲,转过头来又说:“老拿这个取笑我,你才是没意思。” 萧轻霂笑得更欢了,但是心里知道路千棠床帐里什么都不怕,平日里还是脸皮薄的,况且这几天都没能真得到什么好处,怕真把他惹恼了,哄道:“还亲吗?” 路千棠哄也是极好哄的,一听就不闹了。 只是这边还没能真亲上,就听见房门让人敲响了。 门口有太监通报,说是雁竹大人有急事要见殿下。 萧轻霂抓了一下路千棠的手,对着门外应了一声,又转向路千棠说:“我让他出去探消息了,城门外头不是也不大太平——” 他话音未落,雁竹就进来见了礼,说:“殿下,城外十几里外有人扎营,悄无声息的,还是我今日亲自带人去查才知道——不知道将军那边的探子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路千棠脸色顿时一凛,说:“我听底下人报过,说是牧民,我就没管。” 雁竹说:“将军事忙,顾不上也是正常,况且郢皋本就人多眼杂,底下人藏了私心也是难防。” 路千棠脸色很是难看,说:“大概多少人?有多少兵器?” 雁竹说道:“我瞧着大概不止两千,而且那一带丘壑众多,说不定还有我尚未探到的——我能确定的是,那些人绝不是善茬。” 路千棠的脸色简直结了冰,传来伺候的内侍,说:“你叫秦欢翎来,说我有事要吩咐。” 内侍领了话便离开了,雁竹又说:“那些人不出两日就能到郢皋城外,我们得早做打算。” 路千棠冷哼道:“刚刚还说宫里怕有人不干净,没想到我手底下也有不干净的。” 萧轻霂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开口道:“你要查一查吗?” 路千棠说:“自然要查,不砍了这人的脑袋,我觉都睡不好。” 萧轻霂按上了他的手背,说:“里应外合的怕是哪里都有,不要打草惊蛇,郢皋的兵力太散,况且京西营里的许多不愿听你调度,你要是再张扬,不满的声音就更多了。” 路千棠看他一眼,说:“我知道,我也怕那些人狗急跳墙,不会太大动作的,你放心——但敢在我手底下耍花招,我绝放不了他。” 没多会儿秦欢翎就来了,神色有些紧张,说:“是出什么事了吗?” 路千棠说:“城门每日排查还在做吗?” 秦欢翎忙道:“在做。” 路千棠点了点头,看向萧轻霂,问道:“殿下留了几座驿站?” 萧轻霂想了想,说道:“只留了一个出口,除了我亲自传的信,旁的都出不去。” 路千棠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说:“殿下,再开一个驿站,最好是不小心‘没封锁住’ 的驿站。” 萧轻霂看他一眼,笑了笑,说:“好——雁竹,你去办吧。” 雁竹应了声。 路千棠看向秦欢翎,说道:“欢翎,近期内郢皋执行宵禁,夜间增加巡防,若遇见聚众的,不论是做什么,都给我记了过来,发现不对劲的,立刻抓了,只是客气些。” 秦欢翎应下了,又有些犹豫道:“这样会不会造成恐慌啊?得有个说辞吧?” 路千棠跟萧轻霂对视一眼,笑道:“就说陛下龙体抱恙,夜间要设法摆坛为天子祈福,宵禁执行时间不会长,顶多三五天,这几天过后,花梦里照样灯火通明。” 秦欢翎应下了,又问:“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吗?” 路千棠想了想,说:“把近期去过城外巡防的名单给我一份,明日我亲自去点。” 秦欢翎心内知道大概是出事了,但是路千棠不说,他也不好问,便只好领了命便退下了。 第129章 捉鳖 此时贸然实行宵禁,百姓难免会议论纷纷,不出两天市井里就什么说法都有了,路千棠都知道,也不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小到隔壁家的鸡毛蒜皮,大到本国邻邦,真真假假也没人去细究,说出来一起唏嘘一阵,或是笑叹几声,也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若是某件事说的人都当成真的一般来传,仿佛说出来的就是真相,再多传几个,这话可能就变了味,但听者也不会去细探缘由,只当作是真的再说给旁人去听,好彰显自己也是有双顺风耳的,也算是半个百事通了。 第228页 近些日子多了宵禁,又不许五人以上的聚集,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动作算是太大,议论声难免盖不住,说是陛下身体不好要祈福,但到底下人嘴里就是皇帝病危,要不就是宫闱将有大变,反正都往大了去猜。 说者或许无心,但有心人听了去,便就是有意了。 天色将暗,马上就要关闭城门,管制宵禁的巡防兵已经进了昝夜街,街道上几乎没了人影。 往日没有宵禁的时候,不止有离坊彻夜不眠,连殳青坊也要通亮到三更天,这几天到了时间不能随意外出,于是店铺也早早歇了业,为这个各家掌柜没少有怨言。 店铺里的伙计学徒没事干,吃过了饭就都聚在院子里乘凉,东家还会把没卖完的点心拿出来给他们分着吃,自己也躺在摇椅上听他们聊天。 横竖没事干,一群人就乱侃起来,说着说着就难免谈到近些日子乱糟糟的郢皋城。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马上说得都没边儿了,人人都知道宫里出了变故,都猜想那位陛下八成让人把控住了,宫城里三层外三层的外兵,谁看了都要多想。 一个小眼睛学徒说道:“这支轻骑不是说来解宫城的围吗?我瞧通羌人是没瞧见影儿了,怎么这兵还不撤?” 坐在他边上嗑瓜子的灰布衫伙计抖了抖袖子,说:“嗨,还能为什么?好不容易弄进去的兵,哪能说撤就撤——” 说着这灰布衫又凑近了,低声说:“这不?宫里那位不是已经龙体有恙了?到底是抱恙……还是别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小眼睛的正捏糕点,还没送到嘴里,啊了一声:“这不能吧,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怎么说那位也是皇帝。” 边上剥橘子的插话道:“谁有兵谁说了算呗,我听说京卫军都让人收编了,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小眼睛还没说话,那个灰布衫一脸好奇地凑过来,问道:“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京卫军让人收了?” 剥橘子的扔了橘子皮,很轻蔑地笑了一声,说:“我表哥在宫里当差,他跟我说的,不能有假。” 在座的都知道这位有个宫里当差的表哥,因为这个成天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说话办事都不大客气,大家往日烦他,这会儿却感谢起他那个表哥来,纷纷问道:“还说什么了吗?” 剥橘子的刚咽下去一瓣,慢悠悠地说道:“哎呀,我们前两天刚见过,我们聊了好半天,太多了,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旁人知道他故意卖关子,都催促道:“随便挑一个说,快说。” 这人才神神秘秘地冲他们招手,说:“靠近些,这可都是不能随意对外说的。” 掌柜的躺在摇椅上嗤笑一声,只当是小孩子吹牛,继续慢条斯理地摇那把蒲扇。 待几个人都围上前来,这人才说:“我表哥说,新来的这位将军可了不得,说是来了就是捏着兵的,直接闯进了世安殿,跟官家说话都十分不客气,官家调不动京卫军,也是无可奈何。” 有人质疑道:“京卫军不应该是听官家调遣吗?怎么他一来就听他的了?你怕不是瞎说的吧?” 讲话的这人一听急了,说道:“一看你就不懂!京卫军自然听皇令,但人家手里捏着皇令,你说京卫军能不听吗?况且宫里宫外都围着兵,谁瞧了不发怵?” 提问的那人撇了撇嘴,不再作声了。 小眼睛静静吃着糕点,听他添油加醋地说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和宵禁有什么关系?突然弄了宵禁,我们掌柜的都要少挣好些钱呢。” 正眉飞色舞的那人挠了挠头,说:“这个我表哥说他也不知道,突然就下了令,一点征兆都没有,宫里也人心惶惶的。” 边上的灰布衫又说话了:“不会真是出了什么事吧?先哄着我们说是小事,改天再有什么大事,好让我们也不惊奇了……” 小眼睛的缩了缩,小声说:“别瞎猜。” 剥橘子的终于把橘子吃完了,又压低声音说:“你别说,我表哥最近都忧心忡忡的,说宫里怕是要有大变故,他们办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人家一个不高兴,马上就下大狱了。” 小眼睛的惊讶道:“也不能无缘无故抓人吧?” 那人故作高深道:“那谁能知道,人家想抓你想杀你,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你真是少见多怪。” 小眼睛的就低了头不再作声了。 几个人又叽叽喳喳了几句,那人越说越起劲,还说:“说不定现在谁坐着龙椅呢,说是官家最大,宫里现今也不知道是听谁的……” 假寐的掌柜听越说越离谱,砰砰用蒲扇敲了两下摇椅沿子,喝道:“你这嘴还真是不把风,什么都敢往外说,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那人冲自己东家扮了个鬼脸,第一个站了起身:“那我回去睡觉了,你们赶紧都收拾干净。” 这人说完就一溜烟地窜没影了,剩下的人还在嚷嚷着埋汰他。 第二天晌午正好好开着门,掌柜的还站在里头清点账单,突然两个穿着官服的人找了上门。 掌柜的心里顿时一惊,这个时候,让当差的找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掌柜的定了定心神,先把正包糕点的客人送走,忙去招呼这两位,请人进了里间。 还在挑糕点的瞧见这光景,都赶紧出了门,没多会儿店里就空了下来。 第229页 掌柜的在里面陪坐,学徒伙计听了掌柜的吩咐,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偷听。 刚坐定,其中一人问道:“你们店里是不是有个叫阿庆的学徒?” 掌柜的要叫伙计给两位看茶,被拒绝了,就赶紧答话道:“是有,官爷找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他今早去了哪里?掌柜的知道吗?” 掌柜的说:“早上店里忙,阿庆来的时间不长,别的事情怕他做不来,就让他在后面给客人包好糕点送到客人府上,按理说现在应该是出去送糕点了。” 旁边的人拿了张画像出来,说:“是画像上的这人吗?” 掌柜的赶紧凑近了看,点头道:“没错,眼睛小小的,总是低眉垂眼的。” 那人收了画像,又静默起来。 掌柜的心里直打鼓,看对方把画像都掏出来了,阿庆不会是哪里的逃犯吧,想着自己这算是窝藏吗,一时间冷汗都要下来了。 那人又开口问道:“阿庆在这里做了多久?什么时候来的?是哪里人?” 掌柜的擦了擦汗,说:“我想想……他、他在我这儿做了两个多月的学徒,先前好像也在其他地方待过,只是阿庆不大爱说话,也没人去问他,我也不大清楚他是哪里人,反正、反正不是郢皋的。” 那人一副明白了的神态,站起身来,说:“既然如此就不多叨扰了,掌柜的也不用担心,是这个学徒犯了宵禁,我们只好来这里问一问,只是例行问话,人还在我们那里,过不了多久就会送回来,还请放心。” 掌柜的立刻长出了一口气,哈腰道:“真是麻烦官爷了,待他回来,我一定好好管教——官爷慢走。” 待送走了这两位,掌柜的返回去就瞧见好几双好奇的眼睛,掌柜的让吓出一身汗,也没什么好气,哄他们道:“都去干活,在这儿当门神呢?” 有胆大的上前问道:“东家,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有官府的找上门了?” 掌柜的瞪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以后都安分些——阿庆昨夜犯了宵禁,让拿去问话了,我警告你们,要是谁再不老实,让人拿去,我可不管也不认!” 其他人都唏嘘了几声,灰布衫却说话了:“不应当吧,昨夜我们都是一块睡下的,阿庆怎么能出去的?” 掌柜的呸了一声:“你们这些不省心的,我上哪里知道,上了夜外面都是巡防的兵,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 灰布衫瞧自己东家火气很大,只好悻悻地闭了嘴,各人都散去了,那灰布衫还觉得很是疑惑,悄声跟边上的人说:“真的,我们都睡一起,有人听见阿庆出去吗?” * 被“例行问话”的阿庆此时身处刑部大牢。 路千棠得了消息便赶来了,狱卒赶紧搬了椅子过来,路千棠坐下,瞧着被绑在刑架上的青年,打量了一遍,问秦欢翎:“就是他?” 秦欢翎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是,这是截下来的信,你瞧瞧。” 路千棠拆了信,唇角噙着笑意,看向那人,说道:“我就等你呢——本来还怕太仓促,时间来不及,但是目前看来,你们比我还急。” 那青年也不作声,只是垂着头。 路千棠问秦欢翎:“上刑了?” 秦欢翎摇头:“你没吩咐,我哪敢随便上刑。” 路千棠皱了皱眉,说:“难道是个哑巴?把他的嘴给我掰开。” 一旁的狱卒会意,沾了盐水的重鞭唰地一声厉响,那青年不防,被这么狠狠一下抽在胸膛前,立刻惨叫出了声。 路千棠抬手示意不用再打,笑说:“这不是有声音吗?” 那青年抬起头看他,说道:“将军……为什么抓我,我不知道自己犯了哪条律。” 路千棠把底下呈上来的东西看了看,缓缓念道:“阿庆……就叫阿庆,二十六岁,嗯……扬荆人,半年前来到郢皋——我说的对不对?” 名叫阿庆的青年眼神灰暗,像是不想答话,身边的鞭子立刻甩动了一声,阿庆身上一抖,很不情愿地应道:“是。” 路千棠嗯了一声,抖了抖那封信,说:“你说不知道犯了哪条律,行,那你先解释一下这封信,说‘宫中或有大变,不日便可进京’诸如此类的言语,是什么意思?” 阿庆一脸的迷茫神态,说道:“我……我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是有人托我送信,这信不是我写的。” 路千棠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说:“我手底下审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你现在跟我装蒜,你是不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命硬?” 阿庆灰败着脸色,嘴唇颤抖:“将军强人所难,就算屈打成招,那也不是我的信。” 路千棠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我最擅长屈打成招,管他真的假的,能吐出来东西就成,你要不要试试?” 阿庆咬紧了牙,声音发着颤:“将军……将军搞什么宵禁,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现在打死我一个,只会让百姓更加惶恐不安,圣上的威严也会毁于一旦,届时,你就是罪人!” 路千棠翘着腿,托着下巴听他说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突然笑了,说:“打死你一个又能怎么样?只要我想,别人不会知道的。” 阿庆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半天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将军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第230页 路千棠笑道:“你说那封信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阿庆眼神乱闪,哆嗦道:“是……一个男人,他……个子很高,说给我一两银子,帮他送信,我想着一两银子太多了,他直接给了钱,我就……没多想。” 路千棠看向秦欢翎:“他身上有那一两银子吗?” 秦欢翎还没答话,阿庆又急忙抢白道:“我买了东西……喝了酒,压在……压在酒楼里,还没来得及找,你们就……” 路千棠有些不忍直视,打断道:“别扯了,还圆得住吗?” 阿庆实在太害怕,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 路千棠突然说:“我知道不是你的信,不用那么害怕。” 阿庆突然一顿,哆嗦道:“真的……真的不是我的信……” 路千棠点头,神情和善,走到他跟前,说:“我知道,你先冷静一下。” 阿庆很慌乱地点头,眼睛红彤彤的,说:“那个人我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路千棠笑了笑,说:“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呢——”路千棠说着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笑说:“我今天也没穿官服吧?” 阿庆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涔涔的冷汗。 路千棠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惋惜的模样,说:“我很擅长审人,但是这里的手段也还不错,你跟他们聊聊吧。” 阿庆的嘴唇张了又张,半晌才嘶哑道:“不是……真的不是……” 路千棠一摆手,转身走了,秦欢翎赶紧跟了上去,身后的声响尽数掩在了牢门里。 第130章 冷箭 不过两个时辰底下就呈了供词上来,秦欢翎拿过来给路千棠看,还惊奇道:“这么快,我以为还得一天耗呢。” 路千棠见怪不怪,伸手接了供词,颇没有坐相地斜靠着,说:“那人瞧着就不像硬骨头,光鞭子都吓成那样,你指望他能撑多久。” 秦欢翎挠了挠头,说:“我还想着,在天子脚下都敢干通敌的事,应该多少会嘴巴严点。” 路千棠笑了笑,突然换了话题,问他说:“你知道通羌人是怎么养探子的吗?” 他抖了抖手里的信,接着又说:“通羌离郢皋到底还是太远了,他们这一路奔波,本来就落了下风,再者还有水土不服的,能用的又削减不少,况且通羌和纳蛮又不同,纳蛮人惯会欺邻,行军也野蛮猛进,靠着强取豪夺打了半个天下。” “通羌人在海上就能什么都不怕,一旦进了中原,他们就只能来巧的,面上还想着赚我们大齐的银子,心里却又有别的想法,只是他们不敢让脸上功夫过不去。” 秦欢翎点点头,说:“听说你们先前在敛徐也抓了他们的探子,听起来都不是专门养出来的,倒像是花钱买的。”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就是这样,所以这样的探子抓了的用处也不大,那些人也不会让他们知道太多——他们算盘打得好,几两银子一条人命,可不是划算。” 秦欢翎哎了一声,抬起头又问:“那人的供词都交代了什么?也没什么用处吗?” 路千棠一笑,说:“这个不一样,他这样的,这么关注宫里的情景,肯定是里头有内应,这不,牵出来了。” 秦欢翎伸手接过来,看了两眼,说:“现在就抓了吗?还是再等等?” 路千棠发出一声思索的叹息,说:“本来不想搞太大动静,但是眼下瞧着太紧迫,还是抓了吧,好好审,拔起萝卜还能带出泥呢。” 秦欢翎应了,说:“那我现在就去办,把你想要的萝卜都拔出来。” 路千棠笑着摆了摆手,说:“去吧。” 路千棠这会儿还在营地里,突然有人来传信,急匆匆的,说瑾王殿下有急事,让他立刻回宫。 由于萧轻霂的伤还没好全,加上外头乱糟糟的,宫里算是安全,便一直住在偏殿里,还没搬回府里去。 路千棠这几天都不得闲,乍这么一听心里也是一惊,想着那位可没这么传过急信,赶紧回宫去了,也没敢耽误。 这会儿到了晌午,太阳正烈,路千棠风风火火跑回来,身上都裹着热风。 路千棠刚到门前,就瞧见瑾王殿下半披着衣裳,神色很是焦急,露出几乎没有过的慌乱姿态。 路千棠心里也急,两步抢上前去,问道:“殿下,什么急事?” 萧轻霂回过神来,猛地抓住他的手,低声说:“大事——饶思幸要回京了。” 路千棠眉头一挑,不可思议道:“他怎么会回来?驻边主将无诏不能擅自回京吧。” 萧轻霂定了定心神,跟他解释道:“不会有错的,刚刚我让人去确认过,饶思幸本来要从苏淮折返扬荆,却不知为何半路回了头,径直往郢皋来了,还调动了扬荆的一支轻骑,也已经出发了。” 路千棠神色凝重起来,扶他到桌案边坐下,疑惑道:“驿站的往来不都是在你手里吗?饶思幸怎么收到的消息?” 萧轻霂侧头看了看他,说:“我刚刚也在想,如果是你前两天刚放开的那一个,但按理说就算走的那个驿站,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把信传到,况且按信上说的,饶思幸前两日就应该是收到消息了。” 路千棠正困惑,突然神色一凛,看着他说:“前阵子饶帅一直待在苏淮?” 第231页 萧轻霂点头,说:“在楚王那里。” 路千棠轻拍他的手背,说:“楚王殿下流连的地界多,保不准有些人怀有二心。” 萧轻霂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说:“我立刻给岚松写信。” 萧轻霂刚捏了笔,路千棠正给他研磨,萧轻霂手上顿了顿,又说:“你今早截获了一封信?” “对,已经审过了,我让欢翎接着查去了。” “果然是有人给外头的人通气?” 路千棠嗯了一声。 萧轻霂眼神轻飘飘的,突然说:“这封信不用拦着。” 路千棠有些不解地看他一眼,萧轻霂便又说:“我们的时间来不及了,我看他们这样不小心,怕也是听到了风声,饶思幸回来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路千棠说:“那……殿下的意思是?” 萧轻霂轻轻挑眉,说:“饶思幸若是回来,再想对萧利从搞什么动作就难了,况且你已经把他得罪透了,饶帅一旦回京,别说你的将军令,连性命怕都要不保了。” 萧轻霂抬眼看着他,声音凉飕飕的,说道:“他用通羌人杀我,我们便如法炮制,他倒是不亏。” 路千棠犹豫了一下,说:“要和楚王殿下商量一下吗?” 萧轻霂铺了纸,说:“来不及了,饶思幸的脚程很快,再不动作,陛下重新掌了权,你我可就是首当其冲了。” 萧轻霂笑着看他一眼,眼睛里像都是冰棱子:“千棠,这次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路千棠微愣,也笑道:“我可没打算走回头路。” 萧轻霂落笔写信,缓声说道:“楚王的兵已到了郢皋城外,我让他们暂且待命,至于怎么调遣,都在你了。” 路千棠替他抚了一下碎发,说:“你查宫里的事,查多少了?” 萧轻霂头也不抬,说:“找到几个不干净的,处理掉了。” 路千棠纳罕道:“动作好快,我都不知道。” 萧轻霂轻笑一声:“不敢事事叨扰将军,将军大忙人。” 路千棠啧了声,说:“你少来。” 萧轻霂还没说话,外面传来高声通报,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殿来,脚步没停就忙着开口,说道:“将军,城门外有一支军队,大概有数千人,突然向城内放箭!死伤十余人,现已将城门关闭,末将来请将军去看看。” 明天要考试,先放个短的 第131章 攻城 路千棠闻言也是一颤,心说这也来得太快了。 他看了一眼萧轻霂,对报信的那人说道:“让弓弩手上城墙,城门关紧,所有巡防收队点兵,我马上就去。” 那人得了话便急匆匆退下了,路千棠说:“这信不是没送出去吗?那些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萧轻霂神色也很凝重,说:“估计是不止一个探子……也无妨,来了正好,我正愁时间紧迫呢。” 路千棠往他身前多走了一步,低声说:“你都安排好了?” 萧轻霂微微一挑眉,说:“只欠东风。” 路千棠犹疑了一下,说:“什么时候动手?” 萧轻霂轻叹了口气,说:“那要看你了,要做就做干净,不能留下话柄。” 路千棠握了握他的手,说:“殿下,楚王的兵我随时要调动,你安排好,那些外邦人千里迢迢就敢直接下手,怕是有备而来,仅靠城中的兵力……我心里没底。” 萧轻霂嗯了声,说:“放心,去吧。” 路千棠刚要出门,又在门边回了头,说:“有事叫人去找我。” 瑾王殿下神色平淡,冲他点了头。 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这会儿起了风,炙热的阳光被乱飘的云彩弄得时隐时现,连着院子里海棠树的影子都飘荡不定。 风却也是热的,干燥又闷人,让人透不过气。 也许傍晚会有一场大雨。 路千棠在城门上守着,发现情形比他想象的要严峻——郢皋城外几十里外是连绵丘陵,再往南是鞘岭,若放在往日,兵力布防重,外人轻易靠近不得,但这两年萧利从一心养自己的探子,把外兵里兵换了不知道多少次血,上令下不从,养出了一群偷奸耍滑的酒囊饭袋。 而郢皋城外的丘陵地带正是不能掉以轻心的,鞘岭对外是天险,但若过了这道天险,再往里,这些起伏绵延的山丘反而成了他们最好的藏身之地。 近一段时间路千棠时常让人出去巡查,但这块地界太广,且有无数山洞岩缝可钻,他刚刚接手,难免有太多照看不到的地方,况且这些人筹谋已久,该管该辖制的都成了瞎,他又上哪管得过来。 城门下黑压压的军队已经从数千人,汇聚成了将近万人,郢皋城被团团围住,城楼下的人软硬不吃,铁箭漫天乱飞,只一下午,抬走的尸体伤兵都不可计数了。 天色暗了下来,外面也终于安静了些许,路千棠愁得来回乱踱,那些通羌人已经拉出了火炮,在城楼下像放烟花似的点了几个炮仗,小小地炸了一片亮,这些人在楼下欢呼着唱歌,城楼上的人估计都没一个好觉能睡。 路千棠心里清楚郢皋是个什么情形,京西营早就不听令,京卫军里顶用的也没有多少,他算来算去,越算越愁,心说如今饶思幸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路千棠这么想着,脑子里却猛然一闪——饶思幸突然折返,或许并不是因为萧利从,而是听闻了通羌人将要攻城? 第232页 路千棠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如果饶思幸当真不知道宫内之变,只要在他赶回来之前处理干净,自然万无一失。 他正暗自盘算着,陈宣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怒气冲冲道:“京西营都是些什么人,新进的武器都在他们那,眼下大敌当前,他们什么都不肯借就算了,我们这儿铁箭告急,他们竟然连库房都不愿意开?” 路千棠也能想到,就问他:“你去找的谁?” 陈宣怒气还没平息,说:“指挥使见不到,我不够格,见的管事的千户。” 路千棠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拿我的令去,见北营指挥使,他会给我们开的。” 陈宣应了声,又问:“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定给开——京西营都猖狂得没形儿了,陛下成日里怀疑这个担心那个,往这里安自己的亲信,那里也插自己的探子,没成想探子跟亲信又一窝了,真是何苦来。” 路千棠心里正发愁,也没跟他说笑,只解释道:“我请殿下跟那位蒲指挥使说过话了,北营指挥使蒲如海,当朝礼部尚书的儿子,已故顺太妃的娘家哥哥,没问题的。” 陈宣看他神色不好,便不再多问,赶紧去办了。 就这样僵持了几天,郢皋城内的铁箭是真的告急了,陈宣到处讨要也找不出来了,各家铁匠铺子能上的都上了,也怎么都不够用。 城楼下的敌人千里奔袭,怎么说先耗尽的都应该是他们,没成想是郢皋先告急了。 这些年郢皋城的守卫和储备的确弱了太多,萧利从的心思又不在这里,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上心,还有偷拿刮油水的,眼见到了危急关头,都成了抽去的柴火,让灶台里的火很难燃起来。 路千棠前两天刚把京西营和京卫军里头整顿了一番,抓拿了不少人,为这个那些小将领早有怨言,只是怕他手里的兵,也没人敢说什么,到了这时,那些人不仅不着急郢皋城的存亡,反而风言风语,一刻也不消停,实在让人心凉。 路千棠一连几天都没合眼,情势火烧眉毛,自己人还要窝里斗,实在把他折腾的心力交瘁,眼底都是乌青的。 要是放在往日,敢多嘴多舌的早挨打了,此时城内人心惶惶,要是一句话都去计较,更要闹得不可开交了。 路千棠心里一面盼着饶思幸回京,一面又怕他回京,成天肝火旺盛,不干事还危言耸听的更让人生气,路千棠挑了几个冒头的狠打了一番,才算是暂时安静了下来。 秦欢翎也不知道他怎么愁成这个样子,以往生死关头也不少见,也没见他这么坐立难安过。 那些通羌人起初纯粹是在挑衅,后来上了真家伙,火炮炸得震天响,城楼都在乱震,飞起的烟火灰把人都弄得脏兮兮的。 秦欢翎上城楼来找路千棠说话,还没走近,就被一声炮响轰得差点摔一跤,一脸晦气地站稳了,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找路千棠,喊道:“怎么还站在这儿,先进去。” 路千棠被他拉扯着进去躲避,后知后觉地咳嗽了几声,问他:“来找我有事吗?” 秦欢翎哎了一声:“还能有什么事,这才几天,他们搞这么猛,赶着投胎啊,现在别说铁箭了,连铁锅都快没了,他们还搞炮轰,我们该怎么办?” 路千棠略想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没记错,京西营里应该也有火炮,陈宣去要了吗?” 秦欢翎叹气道:“去问过了,蒲指挥使说那些都是花架子,摆着好看的,顶不顶用也不知道。” 路千棠神色突然一冷,怒道:“怎么这也不知道,那也不清楚,他们常年在天子脚下吃白饭吗?” 秦欢翎忙摆手,说:“头儿,你不是都知道吗?郢皋这两年都快让蛀空了,我们陛下忙着铲除异己,眼皮子底下的事竟然都不知道,蒲大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说你要用,就让人抬过来。” 路千棠冷哼道:“眼皮子底下的,他想着都是他的人,自然不上心,他的眼睛都在我们这些乱臣贼子身上了。” “你说这……”秦欢翎苦笑一声,“乱臣贼子还得帮他收拾烂摊子。” 路千棠略闭了闭眼,心里也有些懊恼,他确实太轻敌了,早先并非不知道通羌人的想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谋划布局才当睁眼瞎。 这些通羌人这样无法无天,必是有人跟他们暗通款曲。 路千棠面色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脑子都是混乱的,根本没法思考。 秦欢翎担心地叫了他一声,说:“头儿,你几天没睡觉了,回去歇歇吧,这城一时半会炸不开,就看我们和他们谁能熬得住了——我让人把火炮抬过来,先试试能不能用。” 路千棠动了动眼珠,说:“你也歇歇吧,光熬着确实不行。” 秦欢翎哎了一声,说:“你还是回去睡一觉,你不放心这边,那边也不放心你呢,刚刚还差人来问呢。” 路千棠抬了头,说:“什么时候?” 秦欢翎说:“一个时辰前——这可不是我不告诉你,那边说了,只是问问,不让你分心,不许我们告诉你呢。” 路千棠估计是熬得太过头了,心口也钝钝的疼,他捂了一下,说:“来问了几次?” 秦欢翎说:“就一次。” 路千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眼睛里都是血丝,又问:“问了什么?” 第233页 秦欢翎觉得他的神色不对劲,也紧张起来,说:“就问了情况如何,你怎么样……不过你放心,我没多嘴,只是让人放心就是。” 路千棠嗯了声,说:“我还是回去瞧瞧,你弄完让人换你,也回去睡会儿吧。” 秦欢翎跟他咧嘴一笑:“放心,我好得很。” 路千棠又拍了他的肩膀,才揣着乱七八糟的心思往宫里去。 路千棠心想,来问我,为什么又不让人告诉我?这是关心,还是打探消息? 他越想越多心,十分着急地赶回了宫城,盔甲上的火灰都没来得及擦掉。 他刚踏进二宫门,就瞧见宫人脚步匆匆,还不防神撞到了他身上。 那内侍一抬眼就吓了一大跳,忙跪下了:“将军来得正好,里头出事了!” 第132章 圣旨 路千棠看那内侍慌慌张张的,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内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引着他快步往里去,说:“陛下让人劫持了!今儿陛下正跟瑾王殿下说着话呢,那个递茶的宫女不知道怎么回事发了疯,从袖筒里掏出一柄尖锥来,抵在陛下脖子上,世安殿的侍卫都在殿外伺候,也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不肯撒手,实在是没办法,便叫来请将军。” 路千棠加快了脚步,到了世安殿外才看见十多个弓箭手瞄准了龙椅后的人,那宫女手里捏着的东西像冰锥,已经把那位的陛下的脖子戳出了窟窿,汩汩地往下流血。 路千棠刚走近,魏渐远带着人在门前守着,瞧见他便走上前来,说:“你来了……你瞧这……” 路千棠眉头紧皱,说:“她要什么?给她就是了。” 魏渐远低声说:“陛下不让啊……她说京西营乱抓人,她哥哥也让抓了进去,现今生死未卜,要说法呢,非要让那边放人,让萧利从给她钱和车,送她出郢皋。” 路千棠哼笑道:“外头打成那样,她怎么能出得去——陛下怎么说的?” 魏渐远叹气道:“陛下骂她痴心妄想,说要把他们兄妹的首级都挂在城门上示众。” 路千棠轻轻挑眉,抬脚进了殿,正要说话,殿内的那位殿下先张嘴了:“你若是真想活命,就不该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来,陛下有个好歹,你觉得你还能活吗?” 那宫女面色疯狂,说道:“我放了他,更是没有活路了!快放我哥哥出来!给我银两和马车!不然我就杀了他!拉上九五至尊一起下地狱,我也不不亏!” 萧轻霂行动还有些不太利索,雁竹在一旁搀着才能站起身,他缓缓说道:“你想要人质,也简单——” 他说着对雁竹说:“你去让人把她哥哥带来。” 雁竹抬手招了人过来,吩咐下去后,又听见这位殿下说:“把你手里的东西从陛下脖子上拿开,你挟持我也是一样的……” 路千棠正听着呢,咻地眼睛一瞪:“殿下!” 萧轻霂应声侧过头来看他,只看了一眼,又移回了目光:“怎么样?” 萧利从的衣襟上都是血,眼看着嘴唇都发白了,还咬牙切齿地开口道:“逆贼,你们兄妹谁都逃不出去,朕要把你们五马分尸……呃!” 他话音未落,那女人猛地抽出了尖锥,重重地捅在了他的肩膀上,逼出一声痛呼来。 萧利从额头上都冒了冷汗,还强撑着对峙的精神。 萧轻霂上前了一步,说道:“本王已经让人带你哥哥来了,你是不是该放开陛下了。” 那女人冷笑道:“我们安全出了郢皋,我就放开他。” 萧轻霂皱着眉头,说:“你看不见他一直在流血吗?你若再不让他包扎伤口,怕是撑不到你们活着出城。” 那女人低头看了看,神色有些犹豫。 瑾王殿下从容道:“本王做你的人质,也能护佑你们安全出城。” “殿下!” 雁竹拉了他一把,和那边路千棠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那女人好像才注意道往这边走了几步的路千棠,顿时又发起疯来,叫嚷道:“你为什么带着刀!走开!不准过来!” 路千棠额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嘴还没张开,就听见萧轻霂轻飘飘的声音:“路将军退后。” 路千棠急得几乎要拔刀,却接收到瑾王殿下的眼神,只好咬着牙往后退了退。 萧轻霂继续向前走,安抚似的说道:“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你放了他,我做你的人质。” 殿内一片死寂,雁竹也被迫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前走过去。 路千棠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的动静,那位陛下流血流得神志都不大清醒了,全靠强撑着才没晕过去,这会儿还头晕眼花地怒骂道:“杀了她!堂堂亲王……有失身份……” 萧轻霂并不听他的,自顾自向前走,走得很慢。 路千棠死死盯着他的侧脸,动作很轻地从一旁待命的侍卫那里接过了一把弓,手指搭在弦上,上了箭,一点点地拉开了弓。 萧轻霂已经走近刺客身边,突然微微侧脸,隔空递了个眼神过来,只是这动作极其短暂又迅速,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路千棠屏息凝神,几人相距很近,萧轻霂与刺客之间也不过一拳的距离。 路千棠看那个女人从萧利从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立刻松弦放箭,铁箭破风而去。 第234页 那女人反应也极快,立刻要把身侧的瑾王殿下拉过来挡箭,只是瑾王殿下早有准备似的,侧身一闪,那柄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去,直直插进刺客的胸口。 早已失血过多的皇帝没了重心,晃了晃栽倒在地。 萧轻霂本身还有伤,刚刚动作太大扯到伤口,这会儿也脸色苍白地倚墙不动了。 底下的太监宫女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位陛下,又忙着叫太医,雁竹赶紧上前把瑾王殿下搀起来,扶到了一旁坐下。 路千棠眼神冰冷,和那位苍白的殿下遥遥对视一眼,摆手让人上前去把刺客带走,又转身吩咐了几句,跟魏渐远交谈了好一会儿,在世安殿周围摆阵的京卫军慢慢撤走了,殿内也终于安静下来。 这会儿瑾王殿下已经让人扶回了偏殿,正在重新给伤口上药,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路千棠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等到太医离开,把人都驱散了,才上前去,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手,语气很淡,有些让人摸不清楚他的情绪:“你没跟我商量。” 萧轻霂半睁了眼睛看他,笑说:“戏台子都撤了,你还要来问罪吗?” 路千棠抿了抿唇,眼睛里都是不高兴的神采,说:“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瑾王殿下还是一副说笑的神态,轻声说:“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路千棠脸色很认真,说:“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消息,我又不是不能帮你——我马上要回城门,给你半盏茶的时间,你最好说清楚。” 萧轻霂也不笑了,说:“岚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如果消息可靠,他会在郢皋城外遇上饶思幸——饶思幸难缠,况且我们做的并非天衣无缝,只能抢一抢时间。” 路千棠眉毛一挑,露出并不满意的神色。 萧轻霂轻笑了一声:“你想要我说什么?干嘛摆出这个表情。” 路千棠握紧了他的手,用指腹蹭他的手背,说:“我想知道,你原来是怎么打算的?” 萧轻霂轻叹一声,说:“我本来打算自己动手杀了刺客,但是你代劳了,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 路千棠皱着眉头,俯下身来,低声说:“那人,是你安排的?” 萧轻霂抬眼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本来是的……” 路千棠顿时又是心头一跳,又问:“什么意思?” 萧轻霂说:“我是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只是角儿还没上场,就让人截胡了。” 路千棠手上也一紧,说:“你的戏本子都跳脱出去了,你怎么还敢照演!” 萧轻霂轻轻一笑:“一个刺客罢了,我又不是没有遇上过,我杀她并不难,你太紧张了。” 路千棠空着的手从他喉结摸下来,手指一点点移到胸口,在他伤口边上停下了,说:“还没动手就这样了,你还说我太紧张?” 萧轻霂去抓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说:“不碍事,你别跟我置气了。” 路千棠叹气道:“外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必要时我会调动楚王的兵,又怕落人口实,所以——” 他说着再次压低声音道:“那位陛下状况怕是不好,你早做准备,城门快要撑不住了。” 萧轻霂点头,说:“你自己小心,宫里有消息了告诉你。” 路千棠低头亲了亲他颜色浅淡的嘴唇,说:“留一支亲兵给你,我怕宫内大变时我赶不回来。” 瑾王殿下就笑:“放心。” 路千棠恨恨地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说:“一点也不放心,你从来说话不算数。” 瑾王殿下就用哄小孩的语气,微仰着头去亲他,说道:“最后一次,你别生气。” * 外城墙上的轰鸣声就没有停歇过,这几日城内的反击没有前几日猛烈,外面的人就当里面是没了招数,于是变本加厉,城墙被火炮轰得不停震颤,箭矢如雨般地飞将进来。 里面的不反击,在捡还能用的铁箭,防守的没了箭就真是束手束脚,这还是秦欢翎不知道脑门子怎么一闪光,让人把散落的箭矢捡起来,又撑了两天。 京西营的火炮也抬了过来,试了一下,效力确实没有底下那些人的猛,但是也勉强能用,但路千棠直让人摆在边上,暂时没打算用这个。 宫里那位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大太监也很敏锐地感觉到风向不对劲,战战兢兢地围着瑾王殿下乱转。 没有一刻钟的功夫,萧利从嘴唇都开始发紫,明显是中了毒,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挨个来给陛下看诊,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不知道是什么毒,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都摘了官帽跪在殿外。 瑾王殿下本就一脸病色,这会儿更像是站都站不稳,得靠人搀扶着才能伺候在跟前。 陛下的寝宫里不乏人来来往往伺候,但是太医那意思就是救不成了,这会儿把多余的人都赶了出去。 大太监给陛下擦脸,明显能感觉到身后一道凉凉的视线。 好半天,那位病歪歪的殿下开了口:“陛下还能转醒吗?” 大太监手一哆嗦,转过身跪下了:“回殿下……太医说,若是能醒,怕也是回光返照了。” 瑾王轻轻哦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膝下只有一子两女,大殿下才九岁——陛下待会儿醒过来,会拟旨传位吧。” 他这么说着,却不像是疑问,而是威胁。 第235页 大太监汗都下来了,瞧着还在一旁的御史,又看了看这位殿下,心里突然就明白了——御史写什么记什么,已不是待会儿发生什么能决定的了。 大太监忙道:“那是自然,大殿下年纪太小,怕是担不住国之社稷。” 瑾王声音仍是淡淡的:“不知道陛下属意哪位王爷。” 大太监偷偷抬眼瞄他,吭哧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忙说:“陛下已经命人拟好了圣旨,传位于谁,早就定下了。” 萧轻霂很轻地笑了一声,看向床上的人,说:“皇兄向来思虑周全。” 大太监一脑门的汗,他知道门外早就列好了兵,怕是刚刚自己若说错一句,就要随着这位陛下一起上西天了。 萧轻霂转身看向御史,说道:“樊御史,都听到了吧——不知道陛下的圣旨现在何处?” 大太监心里又是狠狠一震,很是慌张地抬头看向瑾王殿下,想从他眼睛里找出答案。 萧轻霂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他施施然转身,说:“陛下向来缜密,应该只有公公知道陛下把重要东西放在哪里,还烦请公公取来。” 大太监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从地上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往御书房去了。 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就有一个持刀的侍卫跟着去了。 萧轻霂坐在萧利从不远处,眼神冰凉如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很轻地说:“皇兄,你可以安心去了。” 第133章 传位 大太监手抖脚抖地去找那份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圣旨,那侍卫的眼神像刀子一般,齐刷刷刺到他的背上,大太监只觉得自己脑袋现在系在裤腰带上,吓得衣服都汗透了。 他以为这东西不会太好找,结果就码在眼跟前,拿起来的时候手都还在抖个不停。 大太监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心想,这算是背主吗? 傍晚掀起了热风,云层把日头遮住了,前两日便是这样的天气,闷闷的,总觉得会有一场大雨,却一直没能落下来。 有人来来回回地进入萧利从的寝宫,史官、太医、嫔妃、皇子公主还有一些重臣。 萧利从的寝殿外跪满了人,大风一阵一阵的,把殿外众人的衣袍吹得鼓起来又瘪下去,枝头的花叶都让摇散了,天色越发阴沉,忽听得里头哀声悲泣,传来一声高亢悲婉的声音:“陛下驾崩了!” 殿外的哭声也开始此起彼伏,瑾王殿下就站在殿内,避开众人的哀声,冷眼看着。 殿内忙得不可开交,皇帝驾崩,先在宫中小敛*,又向四处传书,告知百官诸侯,请了宗庙,祷告祈福,公卿皆一一从礼。 待小敛毕,诸臣群聚听诏,底下又是齐刷刷跪了一片。 取了圣旨回来的大太监一直心神不定,汗都没消过,腿脚还有些哆嗦,又迎上一众臣子探究的视线,更是汗如雨下。 他身后侍卫的刀柄就抵在他的腰间,一侧头就瞧见了瑾王殿下漠然的眼神。 大太监颤着嗓子,站在殿外的高阶上,朗声道:“陛下传位诏书在此——” “等等!”殿外跪着的新任阁老突然出声制止道,“陛下何时拟了传位诏书!怕不是某些人假传圣旨吧。” 这位阁老跟萧利从有些隔得比较远的血亲,是萧利从亲手提上来的,他的意思,往日里就是陛下的意思。 这会儿这位阁老突然发难,大太监也有些惊慌,但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也得咬着牙宣旨,于是忙稳下声音,说道:“阁老慎言,这自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大殿下又年幼,陛下便早早拟了诏书,以防不测,谁知……” 大太监声音哽了哽,继续说道:“陛下正当壮年,谁知竟真有拿出这诏书的时候来。” 阁老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丝毫不避讳,就差指名道姓了,骂道:“陛下出事可只有瑾王爷一人陪伴圣驾,诏书是真是假陛下张不了口,可不就凭你们做主!” 大太监手足无措,阁老话音未落,便明显瞧着周遭的京卫军都向前了半步,剑拔弩张之意几乎逼到鼻尖。 大太监里外不是人,不敢多说,往殿内退了两步,这阁老像是看不清局势,继续说道:“殿下若是问心无愧,为何在寝殿内外布兵!为何在陛下的病榻前对臣等刀戎相向!莫不是殿下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图谋的是你父兄的江山!” 那阁老说完仍不住嘴,又说:“先帝的确疼爱殿下,但那不过是先帝对于静妃娘娘的爱屋及乌,殿下聪敏,心里应当清楚,殿下有无安稳社稷之才老臣不敢妄言,只是殿下常年求医问药,就算坐这龙椅,又能坐几年!” 大太监衣裳都汗湿了,圣旨拿在手里像是拿了烫手山芋,害怕得不行,甚至想若是败露,大不了一头碰死在陛下跟前,也算是主仆一场了。 被指名道姓骂了半晌的瑾王殿下终于露了面,一脸的波澜不惊,慢悠悠道:“林阁老言重了,陛下猝然离去,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城外尚有外敌未去,大家心内都很慌张,但阁老倒也不必因此就咒本王早死,这圣旨尚未宣读,阁老怎么知道陛下这诏书上写的就是本王呢?” 那位阁老又哼道:“是与不是还待论,这圣旨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萧轻霂轻轻招手,唤来一旁候着的樊御史,说道:“烦请御史大人瞧一瞧,这圣旨的真伪。” 第236页 樊御史忙应声上前来,俯首从大太监手里接过圣旨,仔细查看了一番,又恭恭敬敬地送还回去,拱手道:“臣以性命担保,诏书必是陛下亲笔。” 萧轻霂笑了笑,说:“先帝在时樊御史就在御前谏言,又跟随陛下多年,林阁老,你若是质疑他的话,恐怕就是指摘先帝用人不清了。” 林阁老被他盖了个大帽子,胡须抖了抖,不再言语了。 瑾王殿下缓步走到了一侧,说道:“现在可以宣旨了吧?” 也不待那个阁老再说话,大太监就接收到了瑾王殿下的眼神,忙打开了圣旨。 林阁老心里再不愿意,此时也只好跪下听旨。 顿时殿外又唰唰跪倒了一片,大太监嘴唇发着抖,把一串的场面话念完,念到“楚王少有大才,品行端方,朕知其谋略仁德之盛,楚王即位,可为一代贤君,实为大齐之幸……” 殿下跪着的大臣都是脊背一僵,像是根本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之间发了懵,圣旨宣完还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色。 瑾王殿下让人扶着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对大太监说道:“那就按陛下的意思来办,去拟旨,宣楚王回京吧。” 又有大臣道:“楚王许久不曾回过郢皋,陛下怎会突然传位?不知道瑾王爷可有令人信服的答案。” 萧轻霂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说道:“陛下的意思,应当在诏书中写得很是明了了——方才阁老怀疑本王图谋江山,怎么大人现在倒来问本王,实在是好笑。” 林阁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又说道:“殿下在陛下寝宫布兵,如今又围了这些京卫军在身侧,怎能反而来怪臣等多心。” 萧轻霂笑道:“阁老几乎指着本王的鼻子骂一出乱臣贼子谋权篡位了,本王若再赤手空拳的来,就凭这常年求医问药的身子,怕能叫诸位大人拆吃了。” 底下的人被说中了心思,一时之间都默然不语了。 萧轻霂收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陛下的传位诏书既然已下,就该按照陛下的意思来办——外敌日日扣我城门,如今陛下驾崩,让敌人听去,郢皋城更是危在旦夕,诸位大人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不应当分不清轻重缓急。” 萧轻霂顿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楚王大才,这是先帝都认可的,各位中有许多是跟着先帝的,想来不会不知道——难不成,有人放着年青有谋的帝王不要,偏要让不谙世事的孩子坐上龙椅吧。” 他这话音一落,底下立刻一片窃窃私语之声,林阁老脸色更加难看,说道:“殿下又是什么意思?事关江山社稷,臣等多加关切,竟然也要成为罪名了。” 瑾王殿下微微勾了勾唇角,说道:“阁老现在知道叫屈了,本王伴驾左右就成谋权篡位,阁老要不要替本王叫个屈?” 一旁的大臣瞧情势不妙,忙道:“如今郢皋外敌未除,应当尽快拥簇新皇登基,才不至于引发百姓恐慌。” 萧轻霂微微一点头,说道:“郢皋城门已经屡次告急,外敌未去,还请诸位齐心,渡过眼前的难关,不要让外人捏了我们的软肋。” 这边还没安生一会儿,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兵疾奔过来,扑通跪下了:“殿下!敌军人数骤增,正在撞击城门!城门怕是撑不住了!” 萧轻霂心里狠狠一震,忙道:“京西营已经尽数拨去了吗?” 小兵回道:“已经拨去了!火炮也用上了,路将军说,请殿下调周边驻军,援助郢皋。” 萧轻霂想了想,说:“将军私印带来了吗?” 小兵一怔,说:“没有。” 萧轻霂的神色略微松动,说道:“无妨,回去告诉你们将军,说本王知晓了。” 小兵应了声,又急匆匆地告退了。 一众大臣都还没散去,萧轻霂看了一圈,说道:“戚大人怎么不在?” 林阁老答道:“戚大人旧伤犯了,还在养病。” 瑾王殿下露出一个很轻微的笑,说道:“那没办法了,兵部尚书都病了——魏渐远。” 一旁候着的魏渐远听到自己的名字,忙急走几步上前来,跪下道:“臣在。” 萧轻霂手指虚点了点他,说:“你去拿了兵部印,暂代戚大人的差。” 魏渐远有些发懵,这差该下放到侍郎,怎么也不该提他来做,更何况还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嘴上一时没敢应。 果然,林阁老又张嘴了:“殿下为何这样安排,兵部尚且没有缺人缺到需要从京卫军越职指派。” 瑾王殿下淡淡扫他一眼,说:“阁老说得有理。” 他轻轻转了一下手上的扳指,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说道:“但是本王就要这么安排。” —————————— 注: *小敛:又称“小殓”,旧时丧礼之一,给死者沐浴,穿衣、覆衾等(来自度娘)。按照汉书所说,帝王驾崩先小敛,新皇登基后再大殓,“登遐,皇后诏三公典丧事”——出自《后汉书》,有我自己的理解,如果有偏差欢迎指正。 第134章 路途 瑾王殿下搞这么一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魏渐远恰好在边上,又是自己人,顺便再膈应一下那老几位。 朝内并非没有听到风声,只是宫城涌进了重兵,所有驿站被截,当今太后做贵妃时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早年被姚贵妃压制着,戚家也被姚家压制着,戚步庄挂着兵部尚书的名儿,底下有个姚安,头上有个姚章,处处都要看人脸色,实在过得也不大痛快。 第237页 本身萧利从这个位子来得就不算干净,如今让人反将一军,怕也是命中注定吧。 戚家是太后的娘家,也该是他萧利从的后盾,但戚步庄手里的兵权也少之又少,况且不只是兵部的权,各处的权都让萧利从尽可能收到了自己手里,他谁也信不过,到头来谁也救不了。 饶思幸手握重兵,萧利从依仗他多年,心内难免忌惮,他这皇位坐了几年,该给的封赏几乎都没给,倒是把人有多远支多远,举朝上下都知道这位陛下疑心病重,没有一个不是如履薄冰的。 戚步庄在知道宫里情形不好后立刻就开始告病,他手里早就没了多少实权,根本没法掺和,还不如明哲保身。 时至今日,萧利从的千防万防,到最后不过都是防了自己罢了。 宫城内的暗流被平静的表层掩盖,外城的轰炸声倒是一刻也没有停歇。 路千棠让人传了话进去,却不是真让瑾王殿下去调动周边驻军的意思——有私印便立刻调兵,没有私印便是饶思幸的兵即将抵达郢皋,要他把动的手脚都遮掩起来。 萧轻霂这边立刻把控制驿站的人手统统撤了回来,那边的城门已经被数日撞击,有些坚持不住了。 拉来的火炮也已经差不多打空了,本来这种东西进来的就少,每年按例检修增添的银两又被层层盘剥,到头来该填补的都没填补上,该用到的时候就这也差那也缺了。 路千棠一连几天都肝火旺盛,只是这个关头再去打杀谁都没什么用,那边宫里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他这边立刻调动早就埋伏在城外伺机而动的苏淮兵。 楚王的兵几乎都经过他的手,军纪极好,再反观京西营的混混们,就能知道萧利从这两年实在是没在军备上好好下过功夫,才让人一击即散。 整个外城城墙都炸成了焦黑色,瓦砾石块扑簌簌往下掉,通羌人顺着云梯向上爬,又让一个个砸下去、射死在墙沿上,整个外墙惨不忍睹。 通羌人只以为郢皋城内终于弹尽粮绝,一门心思要撞开京都的大门,身后悄无声息地穿过十几支轻骑,明晃晃的铠甲、轻捷如鬼影,手起刀落,攻陷了通羌人的后方。 郢皋城此时也被撞开了大门,一众通羌人呼嚎着、驾着快马呼啸入城,还没在昝夜街多走几步,就被层层叠叠的黑色铠甲拦住了。 路千棠自从离开梁衮,还真没好好地打上一场,此时狼行刀不再藏于刀鞘之中,紧紧握在他的手中,凛凛地散着寒光。 路千棠露出一个很肆意的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刀,说道:“郢皋城,好进可不好出!” 他话音刚落,战鼓声急急如落雨,所有铁骑嘶啸着冲向前去,砍杀声、兵刃相撞声、还有哀号呼叫声,充满了整座郢皋城。 双方缠战了将近两个时辰,通羌人终于发现自己的驻扎营起了大火,前方没打出个结果,后方军备被烧,此时方寸大乱,带着剩余不多的人马紧急撤退。 路千棠胳膊上受了伤,脸上的兴奋劲还没退,却也没追,只是带着莫测的笑意,示意退兵了。 回到营地整好了兵,路千棠坐在屋里让人包扎伤口,陈宣把战报给他念了一遍,念完了才问:“今日我们占了上风,本可以将他们赶尽杀绝,为何不追?” 路千棠看他一眼,摸了摸手臂上的纱布,说:“再往南去,就是他们的驻扎地,他们到底有多少兵我尚且不知道,更何况外面都是山岭,很容易被埋伏。” 陈宣给他倒茶,递过去,说:“可是他们只剩下几百人,根本用不了那么久就能击杀。” 路千棠接了过来,笑说:“别急,他们跑不了。” 陈宣嗯了声,又说:“听说他们的军需粮草都让烧干净了,是什么人干的?你知道吗?” 路千棠又只是一笑,说了别的话题:“你说,他们粮草都没了,要是还不撤兵,说明什么?” 陈宣愣了愣,说:“那就是有人给他们送东西——你之前不就怀疑这个,有头绪了吗?” 路千棠歪倒在一边,说:“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就知道了。” 陈宣又走近了些,低声说:“宫里出事了,你都知道了吧?” 路千棠点点头。 陈宣又说:“我记得这位陛下是很介意楚王的存在的,怎么会传位给楚王?难道人死前真会有什么幡然醒悟……” 路千棠忍不住笑道:“你管他呢,圣旨都下了,还能有假?” 陈宣低叹一声:“那自然不会有假,只是觉得十分奇怪——毕竟那位陛下的心眼可不算大。” 路千棠还是笑,眼神有些晦暗难明,半晌又突然叫他,说:“你记得让人帮我给瑾王殿下捎口信,说这边都在掌控之中,不用担心。” 陈宣应了声,又问:“受伤的事要说吗?殿下一定会问的。” 路千棠跟他笑了一下,说:“告诉他吧,无妨。” * 果然如同路千棠猜测的那样,这些通羌人让人断了后路竟然还不撤退,仍旧派兵来城门口叫阵。 两边又来来回回打了几天,这些通羌人终于发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支铁骑,难缠得要命,每次都挑关键时候来捣乱,逼得他们只能一次次撤退。 而城里的人又像是纯粹为了戏耍他们一般,每次都可以乘胜追击的时候撤兵,把人搞得一肚子邪火。 第238页 这天从清晨天色就很阴沉,云层坠坠地压在人的头顶上,天边一阵阵闷响,像是落雨前的闷雷。 到了晌午,雷声大作,时不时夹杂着闪电,把乌云密布的天边劈出一道裂缝。 一行商队穿过雍豫的边界,马车吱扭扭地叫着,马蹄声沉闷,马鞭声清脆,此时狂风大作,把行人的衣衫吹得乱裹,掀起一地的沙土,把行经的车辙和马蹄印尽数遮掩了。 通羌人的营地在丘陵间遍布,一支轻骑在其间穿梭巡防,若遇上过路的百姓,有些通羌士兵还会上前恐吓欺辱,并且以此为乐。 仿佛从天而降的银色铁甲在黄沙中格外显眼,不知死活上来挑衅的通羌军队在这支军队的手下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几个跑得快的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营地。 饶思幸坐在马上,和苏淮来的楚王车驾碰了个正巧,顺手收拾了嚣张的外邦人,才下马前去拜见。 楚王听说来人是谁后也立刻下了马车,笑道:“前不久刚见过,没成想在这里又遇见了。” 饶思幸已收到了京内的消息,也知道前不久还被他当怀疑对象的楚王殿下如今成了待登基的新皇,一时之间满腹的质疑只能咽了咽。 萧明落心里也是一片明镜,先开口道:“饶帅突然回京,是收到了皇兄的召令?” 饶思幸拱手道:“没有,是听说郢皋有变,臣怕生出意外,便擅作主张,先行回京了。” 萧明落微微点头,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饶帅如此挂念君王百姓安危,是我大齐之幸。” 饶思幸也说道:“殿下想必是收到诏令了。” 萧明落丝毫不隐瞒,说道:“本王听闻京内因为皇兄驾崩都乱成了一团,此时外敌未去,京内更不好群龙无首,于是接诏便立刻回京了。” 饶思幸也跟他客气一笑:“殿下才是我大齐之幸。” 两人各怀心思地说了一番场面话,最终饶思幸带兵跟在楚王车驾身后,一同回京。 饶思幸心里多的是疑惑未解,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位有上一位的传位诏书,那便是新的君,他身为臣子,再多加质疑揣测,那不就成了犯上之徒。 饶思幸这两年知道萧利从忌惮自己,也很少回京,逢年过节也只是派亲兵回去,或是上个请安折子问候,他只想守好扬荆海关,无心参与宫廷纷争。 此次若不是听闻郢皋为危难,他也是定不会无诏便擅自进京的。 折返郢皋的路上饶思幸已经在打草稿,想着怎么才能不让那位陛下因为自己擅自回京救驾之事而心有不满,可这草稿打好了,自己还没到郢皋,龙椅上已经换了人。 不过刚刚看萧明落的态度,他心里反而安稳许多。楚王能坐得稳江山,他便做新君的铠甲,对于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饶思幸虽然远离朝堂,心里却有一本清楚账——眼下疑点重重,实在不算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至于自己手里的兵到底能为谁所用,他还要看过京内的状况才能做下决定。 第135章 抄经 楚王进京时里面一早就接到了消息,在城内外布了重兵,整条昝夜街都安静肃穆,再加上最近一直不安定,商铺也只有寥寥几家还在开着门,如今只有道路两旁的兵甲森森、风起尘扬。 路千棠亲自带人迎楚王进京,看见车驾后面的饶思幸愣了愣,饶思幸没什么表情,一脸审查的模样,只是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说。 路千棠跟他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他和单池留是一类人,一旦碰到他还是会有些局促感,再加上饶思幸此人的确不是好惹的,路千棠只能更加小心。 待一路进了宫城,萧明落先把虚礼免了,礼部也已经准备好了登基大典,他倒是不着急,先接了圣旨,只说待退了外敌再办典。 路千棠的眼神就没有从饶思幸身上离开过,他心里想不明白,饶思幸既然已经跟着进了京,难道真不会去查探萧利从近段时间的处境吗? 路千棠一这么想后背就忍不住冒冷汗,饶思幸手底下的兵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若想较真,估计谁都讨不到好。 他能想到,萧明落也能想到,这位尚未加冕的新陛下很是客气地请教了饶思幸是否有良策,听众人谈论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通羌人远道而来,若没有人暗中提供粮草,怕是早就待不下去了。” 他说着一摆手,让身侧伺候的人拿了一封信出来,先让饶思幸看过了,才说:“这支商队反复出入雍豫和郢皋,前段时间被截住,抓了几个,只是没能清干净,还请饶帅调度,先斩内贼,再斩外敌。” 殿上知晓底细的都情不自禁地屏了呼吸,眼神似有似无地绕在这位将帅身上,都在等他的反应。 而饶思幸似乎感觉不到这些目光,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很是坦然地受命了。 很多人才算是放下了心,路千棠也长出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算是稍稍放松下来。 他这会儿环顾一圈才发现那位殿下怎么不在,心立刻又提了起来,想来这么多天都没能见到,连个口信都没往回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现今饶思幸进了京,他也不敢再像往常一样往世安殿跑,只好先托人问了一番,这才知道萧轻霂已经回了瑾王府。 第239页 路千棠立刻轻车熟路地进了瑾王府,此时太阳将将要落山,晚霞绚烂,将天边的金色光晕捻成了一条长线,胭脂色泼了满天。 他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着那位殿下,最后竟然在一间没怎么去过的小阁楼里找到了人。 小阁楼的窗很宽敞,一张小案几靠在窗边,上头放着的书被晚风时不时吹动,翻动一两下,发出一些轻微的纸页响声。 那位殿下竟然就这么睡着了,晚霞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印得头发都是亮晶晶的。 路千棠小心地凑过去,想去看看是什么书把瑾王殿下看睡着了。 他盘腿坐在了边上,探头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什么,半边都被萧轻霂压在了胳膊底下,露出来的半边书页是一块石碑,只露出零零散散的字来,但总觉得像是佛经之类的东西。 他正困惑,这才发现边上还有一页写完了的字,路千棠顿时恍然大悟——这是在抄佛经呢。 路千棠心说,平日总说我信神神鬼鬼,自己这又是在干什么。 他也没动作,悄悄地也趴在了案几上,盯着瑾王殿下的睫毛看,看了一会儿有些心痒痒,忍不住偷偷蹭过去亲他的鼻尖。 结果便宜刚占到,就把人惊醒了,瑾王殿下像是被他吓到了,刚睁开眼的眼神凌厉得吓人,猛地就要往一边躲开。 路千棠哎了一声,忙抬手去护他的头——再往后窜就撞到窗子上了。 萧轻霂的反应太大,得亏是撞到了路千棠的手上,看着路千棠被磕得吸了口凉气,才算是真睡醒了。 路千棠伸手抱他,说:“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反应这么大。” 萧轻霂缓过神来,拉他的手过来看,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路千棠笑了一声:“一间间找的——你在干嘛呢?” 萧轻霂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神态,慢条斯理地把东西拢了起来,答非所问道:“让晒得发懒,没想到睡着了,什么时候来的?” 路千棠嘁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不怀好意道:“别藏了,我都看到了,你抄佛经呢?” 他说着又往跟前凑,疑惑道:“这写的什么,字大概能认识,放一起怎么就看不懂啊。” 萧轻霂抬手把他的脑袋推开,说:“我闲着没事练字来,你哪那么多问题。” 路千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是吗?那殿下拿哪本佛经练字呢?” 萧轻霂俯首看他,说:“你来找我,是为了问这个?” 路千棠抱住了他的腰,立刻被转移了话题,说:“饶帅已经进京了,我没敢往宫里凑,听说你回了瑾王府,就过来了,怎么也没让人告诉我。” 路千棠这会儿都趴在人家腿上了,用撒娇耍赖的神情语气问正事,实在让人严肃不起来。 萧轻霂轻轻叹了口气,俯首亲了亲他的脸,说:“有两天了,岚松要回来,我再待在宫里,别人指不定要怎么想,就回来了。” 路千棠突然半坐起身,说:“你的伤口还没好全,怎么还跑到这儿来睡觉。” 萧轻霂笑了一下,说:“在书房里总有人来找,太吵了,没想到在这儿睡着了。” 路千棠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还疼吗?” 萧轻霂摇摇头,说:“不疼了。” 路千棠盯着他的眼睛,喉头动了动,手指轻轻扣在他的手腕上,缓缓收紧。 瑾王殿下的眼睫轻轻一动,潋滟的凤眼中露出笑意,眼尾微微上挑。 路千棠凑过去,碰到了他的鼻尖。 萧轻霂手上一用力,把他往自己怀里拽了一把。 路千棠空着的手拽住了他的领口,压身过去贴上了他的嘴唇。 路千棠往日吻他都一副狠劲,今日倒是没那么猴急,很慢地摩挲着他的嘴唇。 萧轻霂也呼吸沉沉,抬手扣在他的后颈上,先按捺不住,咬了他的嘴唇。 路千棠模糊不清地笑了一声,微张了嘴唇让他的舌尖探了进来,手从他的手腕缓缓上移,扣住了他的手指。 这番缠吻太过痴迷,吻完路千棠竟然都出了汗,气都没喘匀,又贴上去要亲,从他的脸侧吻到耳畔,又流连到脖颈。 萧轻霂被他撩拨得也是喉头发紧,手指扣在了他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 路千棠眼神灼热,撒娇似的蹭了蹭他,埋在他脖颈处喘气。 萧轻霂又把他拉近了些,俯首咬上了他的侧颈,把人咬得轻轻颤了颤。 晚霞的胭脂色淡了下去,阁楼里渐渐昏暗起来。 案几被猛撞了一下,好好摆着的茶盏摔在了地上,发出碎裂的脆响。 有个声音慢悠悠地说:“你把我的茶杯弄碎了。” 另一个声音说:“你还管茶杯。” 从阁楼出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路千棠懒洋洋的,拉着他的手还打哈欠。 瑾王殿下就笑,侧头看他,说:“你说要缓一会儿,还缓困了。” 路千棠就歪头靠在他身上,声音也懒懒的:“我跑一天了,本来就该困了。” 萧轻霂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刚刚没瞧出来你困。” 路千棠轻轻哼了一声,说:“也很饿,不过你得先给我一套干净衣裳。” 萧轻霂应了,说:“换了衣裳就去吃饭。” 路千棠嗯了一声,突然说:“楚王殿下为什么要推迟登基大典,早些坐稳当不是更好?” 第240页 萧轻霂说:“他有自己的考量,应该不会出事。” 路千棠又说:“饶帅今日也没多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萧轻霂轻笑了一声:“饶思幸这个人,比起皇位坐的是谁,他更关心扬荆海关的情形,况且朝中有的是人不满这个结果,饶思幸若是冒头,不就成了活靶子,他又不傻。” 路千棠看着他,说:“可是你先前不也是十分忌惮他吗?” 萧轻霂轻轻点头,说:“那是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更加重视萧利从的血脉,但是如今看来,他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路千棠想了想,说:“那位就留下了一个皇子,年纪还小,若真让他坐了皇位,不就是现成的傀儡,实在太不妥了。” 萧轻霂又笑了笑,说:“岚松手里的兵也许不如饶思幸带出来的,但是饶思幸并没有带太多人进京,要是对上阵,饶思幸眼下不一定讨得了好,但若真打起来,我们只会让别人坐收了渔利——萧利从要是没死才麻烦,如今他死了,也就没那么复杂,饶思幸还是掂得清楚的。” 路千棠点点头,又晃了一下他的手臂,说:“歧润,你今天到底在看什么?” 萧轻霂没想到他突然又把话题拐了回来,微微愣了一下。 就见路千棠凑上来,贼兮兮地问:“佛顶尊胜陀罗尼咒、是什么?” 萧轻霂:“……” ———————— 注:佛顶尊胜陀罗尼咒:佛言闻此咒者能除一切罪业等障,能拔一切秽恶道苦,即得永离一切恶病众苦消灭(来自度娘) 第136章 尾声 饶思幸动作很快,不出三天就揪出了那支商队背后一连串的牵扯,又逢新帝即位,新官上任还要三把火呢,那些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不乏一些地方官员,新帝下了狠手,管他和谁一宗一族,都按通敌罪论处。 这边清理的差不多,通羌人很快就断了补给,眼见的是撑不下去了,连稳定军心都勉勉强强,又被郢皋派出去的兵一通穷追猛打,没过几天就派人求和了。 这厢处理了郢皋城外的动乱,那厢终于迎来了迟到许久的登基大典,先前萧明落只是接了旨,并没有加冕登基,底下的人顺他的意还未改口,眼下大礼将成,昔日遭受贬黜的楚王殿下,如今便是货真价实的大齐皇帝。 萧明落身着天子黄龙袍,在肃穆的钟乐声中拜神祭祖,走完了繁琐的登基大礼。 新皇改国号为初平,撕去了一页旧黄历。 他走向帝王的宝座,一步步踏在宫城的长阶上,仿佛走过了自己的半生。 瑾王殿下身着大典礼服站在百官之间听新帝大赦天下、追封生母以及一众他父皇的妃嫔,心内只觉得空荡荡的。 逝者已去,再多的封号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他们筹谋了数年的大事,所有的忍辱负重和暗渡陈仓都没有白费,如今大业终于达成,萧轻霂却从始至终都没露出什么愉悦的表情,反而有些难以言表的忧愁,轻飘飘地环绕着,怎么都挥散不去。 待登基礼毕,热闹的人群散去,路千棠身上的礼服还没脱,就着急忙慌地去追上了瑾王殿下的车驾,这回也不避嫌了,大大咧咧地挤了上去。 萧轻霂的眼神似乎都放空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侧过身,好让他挤着自己坐下。 路千棠缠上了他的胳膊,亲昵地蹭他的手背,说:“歧润,怎么魂不守舍的。” 萧轻霂看他一眼,叹了一口长气,说:“有些不真实感,总觉得许多事做完了,却又觉得什么都没做。” 路千棠看着他的眼睛,说:“殿下,是还有一些事情没做。” 萧轻霂侧过脸来看他,说:“什么?” 路千棠轻轻点他的心口,笑说:“你难道不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吗?” 萧轻霂露出些疑惑的神色,像是懒怠思考,闭上了眼,歪头枕在他的肩上,慢声说:“往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我的屋,不用再翻墙了。” 路千棠笑了声:“你想了这么半天,竟然只想到我不用翻墙?” 萧轻霂也跟着他轻笑,说:“反正你向来不爱走大门,好像都没差。” 路千棠摸瑾王殿下垂下来的黑发,慢声说:“你明天就知道了。” 萧轻霂疑惑地看他一眼,说:“什么?” 路千棠还是笑:“我在想塞北的烤羊肉如果放了太多辣椒,会不会把瑾王殿下吓跑。” 萧轻霂无奈道:“你突然又说什么——再说,有这么夸张吗?” 路千棠只是笑,没再多说。 次日早朝,萧明落又追封了一众功臣,沉寂数年的定北侯也在其中,萧明落甚至很是有心地让大太监当着众人的面,完完整整重述了姚章通敌、葬送凉兖军士的罪行,算是驱散了这么多年那些真真假假的迷雾,终于能还忠臣义士一个清白。 塞纳草原多年的大雪和陈冰也该融化,融化成春水,汇入断霜江中,滋养下一年的广阔沃野。 定北侯追封忠勇公,配享太庙,并让人在凉兖当年的旧址上重建定北侯府。 路千棠顿时猛地抬起头来,他想到萧明落不会薄待定北侯,却没想到竟然要重建定北侯府,十多年前的事情他都记不大清了,重建后是否真如当年一般他可能也无从分辨,但萧明落如此有心,路千棠心内已十分动容。 第241页 只是还不等他谢恩,萧明落的眼神轻轻地落下来,说:“路卿守境多年,本就是忠勇公后人,该承袭定北侯的封号,就今日,封号拿回去吧。” 路千棠一时怔愣,忙跪下谢恩,只觉得气血都冲到了头顶,觉得心内仿佛被大锣敲得震天响——定北两字在民间是神话,在他心中又何尝不是神话呢。 萧明落又说:“凉兖狼骑本就是你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今交给你,也是应当的……” “陛下,”路千棠突然开口道,“狼骑这十多年都在单帅手下,臣如今贸然接手,恐怕不妥,再者——” 他抬起头,说道:“臣手中已有一支铁骑,他们在臣手中,就如同狼骑在臣父亲手中一般,能护佑大齐安稳,是不是当年的狼骑,已经不重要了。” 萧明落了然一笑,也没再多说,只说道:“正是这个道理,路卿既然这样说了,朕也只好成全。” 路千棠又叩头,说道:“臣还有一事要求陛下。” 萧明落轻抬手掌:“路卿请说。” 路千棠说:“纳蛮扰我边境已有数年,况且吐谷溪本是我大齐藩国,如今受人欺辱,岂不是等同于欺辱大齐,再者纳蛮人常常侵占塞纳草原、欺我臣民,每每求和、每每毁约,大齐与纳蛮之间必有一战,否则塞北终日不能安稳。” 萧明落神色专注,点头道:“说得有理,朕也正是这个想法,与路卿不谋而合。” 萧明落说着微微皱起眉头,说:“那路卿要求一件什么事?” 路千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道:“臣请领兵讨伐纳蛮,拿回藩国、夺回领地,以解塞北之困、大齐之辱!” 萧明落的眼神从路千棠的脸上不着痕迹地移开了,像是在观察什么,半晌才说:“路卿今日之求,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兴起?” 路千棠答道:“已思虑许久,不灭纳蛮气焰,绝不回京。” 萧明落笑了笑,突然很痛快地一扔玉牌,说:“朕准了。” * 秋意已深,郢皋遍地都是落叶。 铁甲、寒刀、快马。 秋风忽来忽走,枯败的枝头只剩荒芜。 路千棠眼神肆意,充溢着痛快的狂意,他说:“我说还有一件事,很早就告诉你,想为你做的——就是这一件。” 他们在海棠树下相对而立,肩头落了枯叶。 萧轻霂眼神平静,只是说:“我知道。” 瑾王殿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说:“冬天快到了,塞北会有落花一般的大雪,有些鸟会受不了严寒,飞到南方过冬,春天又飞回来——你见过吗?” 路千棠笑了,说:“是,雪很大,不撑伞在雪天走一遭,人都会被盖住了——真的很冷。” 路千棠又说:“不过可以在屋里烧起炉火,大家凑在一起,红薯就这样扔进去烤熟,整个屋子都是香味。” 萧轻霂又握紧了他的手。 路千棠说:“殿下,我们去塞北吧,你想看的——望不到边的草原、藏在草里的萤火虫,还有成群的小羊。” 萧轻霂轻轻闭了闭眼,说:“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路千棠抱住他,说:“打仗的时间不会太长,等拿回了吐谷溪,我们一起骑马到更远的地方去,没有弯弯绕绕的小巷坊里,只有……草原。” 萧轻霂轻轻笑了笑,说:“你不说,我也要去的。” 路千棠眼睛很亮,笑说:“等仗打完了,侯府也该建好了——我们可以住在那里,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萧轻霂抵着他的鼻尖,轻轻嗯了一声。 路千棠呼吸沉了下来,闭着眼睛与他厮磨,低声说:“大火烧毁了我许多回忆,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了。” 他说着突然睁眼,说:“你再给我一些新的吧。” 萧轻霂又嗯了一声,亲了亲他的鼻尖,说:“你也给我一些新的吧。” 离京那日落了秋雨,但是天色不暗,成列的兵甲离开郢皋,铁甲冒着寒光。 马蹄纷沓,踩在落叶上有些噼啪的清脆响声。 路千棠骑在高马上,回头看了一眼。 车驾里的人也刚好推开车窗,撞上了他的眼神。 萧轻霂回头看了一眼郢皋城,又看向他,握紧了手里小刀一般的口弦,用口型说了句无声的“走吧”。 路千棠跟他一笑,也说“走吧”。 走吧。 人也许是一阵无根风,又或是一场急落雨,摇落了几片花叶,打湿了谁的衣襟,便不算是了无痕迹。 好在风知道要去哪里、雨知道要落在何地,天地记不住,心内却有方。 那就走吧。 正文完结啦~写了好久,还是有点坎坷的,感谢一路陪伴和包容,非常感谢,有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有想法了就会写,谢谢大家喜欢他们,我也很喜欢他们~ 第137章 【随手番外】很短 凉兖的冬天很冷,北风凛冽,从一整片塞纳草原呼啸着吹过去,不会有回声。 凉兖的冬天总会有铺天盖地的大雪,雪下得有大人膝盖那么深,小孩子若是跌进去,都看不见脑袋顶。 这样大的雪会打湿衣裳,会把人压得沉甸甸,脱下外袍抖落出呼呼的雪。 这样的冬天也最能刮皮渗骨,让人记住它的寒、它的重。 第242页 在路千棠对自己七岁之前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大多是暖烘烘的手炉,还有暖和的氅衣——定北侯喜欢抱自己儿子,抱起来还要裹进怀里,有时候身上的雪都没拍掉,就一起裹进怀里了,凉冰冰的雪就会被体温捂热了,融化了。 他的母亲性子温和,就算生气也不会横眉瞪眼,只要那双眼睛看过来,就能知道她是不是不高兴。 定北侯不拘小节,夫人心细如发,因此经常惹夫人不高兴的都是侯爷自己。 但是夫人也很好哄,儿子撒个娇立刻就没气了,还能高高兴兴地给他讲上次没说完的“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这是他的凉兖。 可惜再冷的冬天抵不过一把烈火,燃烧、断裂、轰塌、最终化成灰烬。 师父告诉他,要走得快一些,走不稳也罢、舍不得也罢,要向前走。 师父说不可更改的再多留恋是庸人,看不见前路不敢行进是懦夫。 他们说定北侯如何顶天立地,如何守境安边,他不能畏畏缩缩,不能一事无成,那一定是他父亲的期待。 但那位顶天立地的定北侯,会因为自己儿子被牧民家的绵羊顶了一跤,就小气地跟人买下来给他涮了羊肉。 路千棠从细碎的回忆里确信,他的父亲是如何爱他。 师父说要走快一些,走出塞纳草原的大雪,走出干燥冬日的烈火,走远一些。 逼他成长、逼他向前走,又不许他回头看。 因为师父知道,过往是毁灭、是噩梦,却也是温情和溺爱。 如今烟消火散,他们怕他站不起来。 所以他频频回首,他怕自己也忘记了——他不是生在血肉赌场,而是暖衾爱乡。 —————— 注: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出自《诗经·小雅·南山有台》 好短……在微博当随笔写的,本来不好意思发过来,想了想一直没写番外就混一个吧,下次这么短的我就不搬了_电脑今天能用了,马上就写新的()* 第138章 番外一 草原(上) 北边的战事已经平息了许久,吐谷溪从纳蛮手里夺了回来,又蒙新帝恩惠,与吐谷溪的牧民共享北面的塞纳草原,一些凉兖人早期本就是从吐谷溪迁来的,两边的牧民相处得倒是十分融洽,两边没了战火,放眼望过去,都是一团团的羊、一群群的马。 也许是北方夏季的日光太干爽,把瑾王殿下一身的病歪歪模样晒没了许多,不再整日懒觉,瞧着很有精神,经常晃没了人影儿。 路千棠这几日赶上休沐,也不像往年在营地里转了,一闲下来就回府去了。 他兴致勃勃地跑回来,结果把整座王府找了个遍,也没瞧见那位殿下的影子,问了侍女才知道,那位殿下自己出去跑马了,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路千棠赶紧换了衣裳出去找人,这会儿日头已经将要西沉,云绵软垂坠,晚霞扯了彩色的锦缎,染红了灰蓝的天。 路千棠找了好一会儿,还是先看见了他的马——那是一匹漂亮的红鬃马,毛发纯粹油亮,在日头下的鬃毛有些像金色,好看得抓眼,是从进贡的宝马中挑出来送给他的。 红鬃马很乖巧,小步地踢踏着,低着头嚼草叶。 路千棠再往前看,就瞧见了那位殿下,被几个少年姑娘围着,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倒是很开怀。 路千棠翻身下了马,牵着马走了几步,让自己的黑马和那匹红鬃马靠在一起,才拨开长草往萧轻霂身边跑过去。 萧轻霂最近很喜欢往草原上跑,也就没再穿公子王爷的碍事长袍,穿了一件适合骑射的衣裳,鸦青色的,袖口有精致的祥云绣纹…… 路千棠凑近了仔细一看——这不是我的衣服吗? 那位殿下还跟人有说有笑呢,根本没发现来了人,路千棠上去从他身后拽住了他的胳膊,跟那几个小孩笑了笑,随口扯了几句皮,不着痕迹地小声说:“你怎么穿我衣服?” 萧轻霂回头看他,微微歪头低声说:“不是说你今天得很晚回来,还以为不会被发现呢。” 路千棠没忍住一笑:“你还要躲着我,又不是不让你穿——在干什么呢?” 萧轻霂扬了扬下巴,说:“你看。” 路千棠看过去,才发现这几个孩子是出来放羊的,赶了一大片羊群,白绒绒的,挤在一起吃草。 路千棠顿时恍然大悟,偷偷拉了一下他的手,低声说:“你是出来找小羊?” 萧轻霂侧头跟他笑了笑,说:“那你跟我一起去。” 一群孩子已经嘻嘻哈哈跑开了,还不忘回头跟他们打招呼。 路千棠看他跟那几个小孩挥挥手,很熟络的样子,忍不住问:“你这几天不见人影,就是跑到这儿来了?” 萧轻霂跟他笑,往他身上一歪,碰了碰他的肩膀,说:“你前两日说风大,让我等几日再来,草原上哪日风不大?按你这个照看法,我不用出来见人了。” 路千棠拉住了他的手,蹭了蹭他的手指,说:“我那两日不得空,不是想闲下来跟你一起嘛。” 萧轻霂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道:“可不是,大忙人。” 路千棠嘁他一声,拉着他往回走,两个人慢慢地在长草间漫步,看晚霞把草叶都映了成了彩色。 第243页 路千棠突然说:“陛下不是召你进京,什么时候去?” 萧轻霂嗯了声,说:“三天后吧,南边涝了,最近朝堂上又出了事,不安宁,他也心焦,不然我也不想那么远跑一趟。” 路千棠莫名醋溜溜的,说:“是啊,我们瑾王殿下心里就只有那几只小羊小羊,成天野得没个人影儿,家都不沾。” 萧轻霂笑着捏了一把他的手,说:“你倒埋汰我,人家叫我去喝酒听戏我都要问过你,你还要捻酸吃醋,讲不讲道理。” 路千棠哼他一声,又看了看他,带了笑,说:“带你去个地方。” 萧轻霂有些不解,但被路千棠推搡到了马边上,一叠声地催促他上马,什么也不说,萧轻霂无奈,便不再问了。 他们一路打马而过,路过许多牛羊群,时而遇上跑马的牧民,还会扬一扬马鞭算是打了招呼。 萧轻霂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觉得傍晚的风很舒适,草原看不见边,却能看着远远的天边一点点沉下来,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直到看见几顶白色的帐篷,路千棠才勒了勒缰绳,跟他说话:“殿下!我们今天去人家家里蹭饭!” 萧轻霂看过去,仿佛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侧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路千棠勒住了马,两匹马就挨着头原地踱了片刻。 路千棠下巴一扬,说:“那家帐篷的主人,出去放牧差点让流寇吃了,我正好瞧见,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但是凉兖的牧民都热情,说今晚正好有篝火,叫我们来玩。” 路千棠说着跟他一笑,说:“他手底下有上千只羊,绵羊、山羊,你看喜欢哪只,我陪你去挑,买了给你养着玩,我都跟人家说好了。” 萧轻霂禁不住一愣,说:“我那是玩笑话,也不必真记挂着。” 路千棠去拉了一下他的手,又握上了缰绳,说:“我们都说好的,我不能忘——走吧,欢翎他们也来玩,热闹呢。” 路千棠说着又看他,说:“你说的,夏天的烤肉,冬天的大雪,我们一样都不会落。” 第139章 番外一 草原(下) 马儿就在帐篷外吃草,外头已经燃起了篝火,天色暗了下来,夏季凉兖的夜空很干净,星月都很清亮,夹杂着夏虫时起时落的噪鸣。 主人身后跟着几个半大的少年,一人端了一大碗奶茶上前来,挨个送给客人。 今夜的确很热闹,几个姑娘抱着奚琴捧着长笛,落落大方地演了一出奔腾的舞曲,乐声激荡,烤熟的牛羊肉和烈酒的味道掺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头脑发热。 那碗奶茶倒是让瑾王殿下犯了愁,他没喝过这样的东西,只是闻了闻就很为难地不再动作了,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假装在忙着看些别的东西,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路千棠那碗已经喝完了,正把烤好的羊肉递过来给他,瞧见他手边的东西一口没动,就贴了过去,笑说:“歧润,你怎么不喝?” 萧轻霂也不接他递来的肉,示意他喂过来,咬了一口,小声说:“闻起来怪怪的……这是什么东西?” 路千棠把羊肉放下,给他倒酒,说:“是茶叶和羊奶牛奶一起熬的,你尝一口,不难喝的。” 那碗奶茶瞧着浓郁鲜濡,只是闻起来总让瑾王殿下心有余悸,怎么也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萧轻霂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不想露出来,只好说:“我待会儿喝。” 话是这么说,那碗奶茶却被两根手指悄没声地推远了些。 路千棠瞧见了,也没多说,只是伸手在他腰间乱摸,说:“殿下,你的扇子呢?” 那折扇插在腰间,路千棠摸了半天愣是没摸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萧轻霂也没察觉到什么,纳闷地摸出来给他,说:“你要它做什么?” 路千棠接了过来,哗啦一声展开,贴近了他说:“你瞧,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萧轻霂不解,但眼神也移了过去,“你没见过不成?” 路千棠伸手指了指,“你瞧这个……”,他这话还没说完,突然凑过去亲了那位的嘴唇,亲完又很迅速地躲开了,正人君子似的坐直了,装模做样地摇了摇扇子,仿佛刚刚那个偷香的另有其人。 萧轻霂抬手抢回了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肩膀,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手却悄悄地在桌案底下捏他的腰,低声说:“你搞什么鬼?” 那碗奶茶又被推了回去,路千棠也顺势往他身上一倒,脸上挂着笑,说话还拉着长音,语气怪怪的,说:“给你尝尝那东西的味道——怎么样?有那么奇怪吗?” 萧轻霂哧笑一声,微微俯首道:“太快了,没尝明白。” 路千棠贼兮兮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要摸他的嘴唇,还没摸到,就被一声极其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 “那啥……”秦欢翎尴尬地出现在他们跟前,手里端了一盘羊肉松,放到他们面前,“我来给你们上菜,打扰了,继续继续。” 瞧那模样,明显是瑾王殿下给他留下的巨大阴影至今都还没有消失。 秦欢翎说完就要溜走,被陈宣一把薅住了,陈宣神色自如地跟他们说话:“那边待会儿烤全羊,一起过去,来叫你们一声。” 路千棠应了声,故意又叫住他们:“别急,一起喝两杯再走。” 第244页 谁不知道秦欢翎在瑾王跟前的丢脸事迹,陈宣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叫了秦欢翎一声:“来喝两杯啊,你不给面子?” 秦欢翎都已经走两步远了,生生僵硬住了,很别扭地转过头来,干笑道:“头儿,你何必呢,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又没为难你,一杯酒你也不行吗?”路千棠已经倒上了酒,给他俩递了过去。 萧轻霂只是笑,悠闲地晃着扇子,看着秦欢翎脸都绿了,上前来给他敬酒,一口喝完拔腿就跑。 这边顿时笑作了一团。 那俩人刚走,瑾王殿下就拉着他也要起身,路千棠不动:“你去哪里?” 萧轻霂一脸无辜:“看他们烤全羊,你不去吗?” 那碗一直被推来推去的奶茶又回到了瑾王殿下的面前。 路千棠笑眯眯地看着他,献宝似的推到他面前,说:“你喝了我们再去,你尝一口。” 萧轻霂嘴角顿时落了下来,眉头拧着,看了半晌还是不愿意下嘴。 本来围坐着的人都走开了,往烤全羊那里聚集去了,没多会儿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萧轻霂拍了他的手背,说:“回头再喝。” 路千棠不依不饶的,直接整个人扑到了对方身上,抱着不撒手。 萧轻霂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推也推不走,妥协道:“喝喝喝,你起来我就喝。” 路千棠还抱着他的腰,只是稍微挪了挪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萧轻霂本来就不喜欢牛奶羊奶这些东西,又不想扫他的兴,正要硬着头皮喝一口,俯首就瞧见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瑾王殿下顿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萧轻霂突然捏住他的下巴,一个用力把人压倒在草地上,居高临下地摸了摸他的脸,又低头亲他的脸颊,很是过分地一路亲到了他的锁骨上。 路千棠挣扎了一下,要往后躲,又被落下来的吻挡了去路,撑着的手臂本来是要逃,这会儿反而主动去贴着他讨吻。 路千棠被他亲得意乱情迷,好半天才发现这人憋了坏招,也顾不上别的了,忙推他:“你的手!这儿不行!” 萧轻霂不放手,说:“你刚刚不是让我尝尝吗?这又不行了?” 路千棠喘气声都是乱的,抱着他讨饶:“好殿下,你再弄我没法见人了。” 萧轻霂亲他的嘴唇,威胁道:“你喝还是我喝?” 路千棠抓了抓他的衣裳,说:“我、我喝,快撒手,我不敢了。” 等他撒了手,两个人的衣裳也被揉得不成样子,路千棠一脸怨气地看着他,不作声地把那碗被嫌弃来嫌弃去的东西喝了,又报复性地过来亲他,末了还咬人一口。 路千棠的坏水被自己咽回去了,十分不甘心,还非常幼稚地上手扒他衣裳:“你别穿我衣裳,脱下来给我。” 萧轻霂也不动,任他去扯,好整以暇道:“你确定让我在这儿宽衣解带吗?” 路千棠手上顿了顿,露出一副狼崽子呲牙的表情,趴过去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听他长吸了一口气,才满意地给他整理好了仪容。 萧轻霂一脸无奈——幼稚死了。 第140章 番外二 生辰 路千棠刚到郢皋时才十二三岁,前几年跟着他师父吃了不少苦,什么东西都往下咽过,就差吃树根了,瞧着瘦小得可怜,个头还没长起来,比同龄的孩子低了不止半个脑袋。 那时候的半日闲刚刚开张,半年前乔承孟还在瑾王府给瑾王殿下当拳脚师傅,后来离开了,瑾王殿下年纪不大倒是很会来事,逢年过节还送东西来问候,吃的玩的都便宜了底下的小孩子。 半日闲刚开始没几个跑腿的,生意也多亏瑾王府照料,因此送茶叶这活都是路千棠去跑,回回都能拿了赏回来,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小玩意儿,大部分都是赏银。 路千棠极其听他师父的话,拿回来的东西从来不自己收着,银子交给师父,吃的玩的给青青,自己什么都不留。 他很早就不怎么喜欢这些哄小孩子的东西了。 二月初八是瑾王生辰,瑾王府早就给半日闲下了请帖,乔承孟不大想去走这个场面,就备了东西让路千棠代他去贺寿。 往日路千棠是很少能见到这位殿下本人的,只听说瑾王身体很是不好,是个见风倒的,但架不住官家疼爱他,生辰这天的瑾王府,门槛都快让人踏烂了。 路千棠去了还是往日那个收茶叶的侍女迎他进去的,瑾王府的下人也都很和善,瞧他年纪小,每次去送茶叶还会招呼他吃点零嘴。 今天侍女听说是他代乔承孟来贺寿的,便不能只让他待在外门了,叫人向里面通报给殿下。 宾客实在太多,那位殿下一时半会儿都没顾得上招呼他,侍女也见怪不怪,领他进去坐下,端了盘油炸蚕豆给他吃,说:“在这儿等会儿吧,不是我们殿下怠慢,客人实在是太多了,你呀,应该走正门递帖子——算了,那样的话估计还是难跟殿下说上话,你稍微等等,等人散了些,殿下就会闲下来的。” 路千棠点点头,捏盘子的蚕豆吃,师父叮嘱要当面贺了寿再走,不然他也不甚在意能不能见上那位殿下一面。 这几个侍女鲜少能出王府,听他说时常往望水楼跑,又叽叽喳喳地问他最近有没有出什么新戏,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不算无聊。 第245页 坐了有小半个时辰,里面来回话了,说殿下传呢,那侍女还把帕子沾了水给他擦手,说:“快去吧。” 路千棠道了谢,忙拿着带来的东西往里头去了。 大概是宾客散得差不多了,瑾王殿下在坐着喝茶,眉眼间有些疲惫。 这位殿下也不过十七八岁,周身却莫名萦绕着说不明的感觉。 路千棠一时看痴了,他头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生得这样好看,让人瞧两眼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那位殿下每次过个生辰都忙得晕头转向,一大早进了宫,回来又得应付宾客,简直像是办公差,毫无乐趣可言。 这会儿被下人提醒才瞧见还有个小孩站着,就瞧这小孩神色呆呆的,以为是吓着了,一问才知道是半日闲打发来的,那副懒懒的模样稍微正了些,招手让他过来,抓了一把糖给他,可能是瞧他又瘦又小,纯当小孩子打发了。 路千棠头一次见到名动京都的瑾王殿下,还喜提了美人摸头,晕乎乎地捧着糖回去了。 * 也不知道这陈年往事是谁先想起来的,路千棠臊得就要离家出走,一想今天是那位生辰,只好憋闷着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 如今远在凉兖,上门庆贺生辰的大小官员统统打发了,也不用怕看人脸色听人风言风语,怎么舒服怎么来。 萧轻霂一心要往塞北去,陛下也很体恤,赏了封地府邸,随他去了。 定北侯府也已经修缮完毕,路千棠不大记得清是不是原来模样,不过如今有了人情味,像或不像都是新巢,足以面对塞北的大雪。 二月侯府的红梅开得正好,他们就在庭院小亭里赏梅煮酒,几个丫头躲在屋檐底下看多出来的燕巢。 乔青青被她爹叮嘱来给殿下贺寿,身后照常跟着那个一脸傻笑的苏潜,这会儿她跑去看卿知蒸米糕,苏潜也忙前忙后地打下手,时不时挨句骂,厨房里也热闹得很。 路千棠刚从厨房顺了一盏糖炒花生,趁着那几个不注意,献宝似的端到了萧轻霂跟前。 萧轻霂怀里揣着手炉,正剪瓶里插的红梅,猝不及防被塞了一颗花生进嘴里,好笑道:“你怎么又拿她们东西,待会儿青青又要骂你了。” 路千棠挨着他坐下,笑说:“她们好慢啊,又不让偷看,就只能顺点东西了,我偷偷舀了一盏,不会被发现的。” 瓶里的红梅鲜艳繁盛,衬得这小亭子也暖和了起来。萧轻霂撂了剪子,去握他的手,说:“你这小师妹,一天让你气晕八回。” 路千棠也不在乎,他知道那小姑娘气性来得快去得快,回头一哄准好,就逗个没完了。 “你师父近些日子去哪里了?倒还记挂着让青青过来一趟,我也没能去拜见,毕竟也算是我的半个师父。” 路千棠哎了一声,说:“他比以前快意多了,连青青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说是听说哪里有精妙剑法,去讨教了吧。” 他们只多说了几句就不再谈论这个了,瑾王殿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去点他的下巴,意味不明。 路千棠习惯性地微抬了头让他去摸,有些疑惑不解。 谁知那位突然站了起身,像摸小孩子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又转身抓了一把花生,说:“给你。” 路千棠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脸瞬间红透了,气恼得转身要走,又被那位殿下拽住了手臂,硬生生拉了回去。 萧轻霂把他按在自己腿上,去亲他的脸,笑说:“有这么臊吗?” 那边也不挣扎着要逃了,只是恶狠狠地咬他衣裳前襟,不知道跟什么赌气。 瑾王殿下摸他的嘴唇,说:“别咬了,衣裳跟你又没仇。” 这手刚刚捏过裹了糖的花生,摸在他嘴唇上也有些甜丝丝的,路千棠没忍住舔了一下他的指腹,立刻更改了目标,转而去咬他的手指。 萧轻霂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反而顺势去蹭了蹭他的上颚,路千棠顿时头皮一麻,不再咬了。 萧轻霂突然拽住他的衣领,往自己怀里一带,咬了咬他的唇珠,笑说:“要咬这里才对。” 看到有读者说殿下的病,每次都说发番外的时候说一下,老是忘……殿下是曾经中毒留下的病根,不会致命,但没法根除,身上冷就像体寒,只能调养(不过没关系的,他会被照顾得很好 第141章 番外三 吃药 凉兖的夏季几乎都是大晴天,难免热上一些,但塞纳草原上的风却很大,出奇得适合跑马。 这段时间两人都没什么差要做,路千棠允诺的小羊养得好好的,这位殿下要看的时候就让放羊的下人一起赶了出来,到草原上来放风。 不过盛夏的暴雨也是说来就来,打人一个猝不及防,那位殿下还怕那些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羊淋坏了,自己都顾不上,忙着让人先把羊赶回去。 路千棠忙着给这位遮雨,那位心里只有羊,路千棠差点气出个好歹。 往日里路将军总觉得自己这身体特别扛事儿,没想到这场暴雨后就病来如山倒了——高烧了一整夜,好不容易退了烧,又咳嗽个不停,嗓子疼头疼,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高烧这么久脸都是红的,晕乎乎地让人伺候着,生龙活虎的劲儿也没了,只能别别扭扭地躺着等病好。 第246页 瑾王殿下成天被他当白瓷碗似的护着,生怕跌碎了,其实哪有那么夸张这么容易就倒了,萧轻霂只是不忍心拒绝他这番心意,才跟娇花似的任他去了。 没成想今天倒是路千棠一头栽倒了,再不愿意承认,他也得知道自己不是那金刚不坏的神仙身子。 萧轻霂早就知道他讨厌喝药,但以前这崽子装得人五人六的,二话不说就干了,现在倒好,跟他拿起乔了,怎么劝都不喝。 有旁人在还好,这位还顾忌着点自己的威名,一旦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这崽子恨不得哄他嘴对嘴喂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难得生一次病,得把这一年没撒的娇,没讨的宠一口气补回来。 萧轻霂倒不怕哄他,只是他说不吃药还真不吃,给人弄得没办法,对着病人说又说不得,只能好生劝着哄着。 这会儿要吃药,那位非要躺在人怀里才吃,瑾王殿下靠坐在床边,让他倚在自己怀里,勺子都喂到嘴边了,路千棠头一别,苦着脸抱怨:“太苦了。” 捏勺子的手指猛地一紧,萧轻霂尽量平和地与他对话:“都没进你嘴里呢,你哪尝到的苦?” 路千棠哼哼唧唧的,还撒娇,说:“闻都能闻出来,歧润,我不想喝这个。” 勺子已经到了他嘴边,萧轻霂明显摸着药碗都快凉了,就往他嘴唇上顶了一下,哄小孩似的,说:“你不喝病怎么能好,你想一直在床上躺着?” 谁知道路千棠立刻抱住了他的胳膊:“感觉躺着也挺好的。” 萧轻霂:“……” 这什么毛病? 路千棠又开始了:“药太苦了,每次喝完你都不乐意亲我了。” 萧轻霂:“……欲加之罪。” 路千棠估计从小到大都没这几天作天作地作得凶,好不容易把药喝了,瑾王殿下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动了动身子想活动一下快被他压麻的胳膊,结果这祖宗又闹上了,跟谁家三岁小孩似的,弄得瑾王殿下额上青筋直跳。 路千棠估计是听见这位殿下做深呼吸的动静,一时不敢动了,非常乖顺地给他捏了捏胳膊,低眉顺眼地盯着他看。 萧轻霂被他这一眼看得忍不住笑出了声,说:“不闹了?” 路千棠摇摇头,往里头挪了点,说:“你跟我躺会儿。” 瑾王殿下把药碗收拾到一边,和衣躺下了。 路千棠想过来亲他,又怕把自己的风寒传给他,踌躇半天才亲了亲他的脸颊,可怜得不行。 萧轻霂抬手捏住了他的脸颊,笑说:“干嘛呢?偷香可不是这么个偷法。” 路千棠忙往后闪,被他捏着脸话都说不大清楚:“风寒……不能亲……” 萧轻霂又笑了,说:“刚刚你说,我不乐意亲你,我可没有不乐意。” 路千棠把他的手拽下来,又往后躲:“我说真的,我怕把风寒再染给你。” 瑾王殿下突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说:“跟你说个秘密。” 那边脑袋都快拧到墙上了,听他说话才又转回来,睁着眼睛等他的下文。 瑾王殿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俯首在他耳边笑说:“亲吻能治风寒。” 不等路千棠反应过来,那位的嘴唇就贴了上来,路千棠确实好几天没跟他亲热,这会儿也头脑发昏,仰着头任他去亲,愉悦得直去抓他的头发。 待吻完了路千棠才开始后悔:“你怎么诓我!” 瑾王殿下抓着他的手又躺下了,闭着眼说:“亲都亲了,还能怎么办。” 说着萧轻霂突然侧过头来,笑说:“要是真染给我了,我就学你是怎么折腾人的。” 第142章 番外四 回京(上) 接近年底,宫里那位下了旨,宣瑾王殿下回京过年,这几天路千棠就紧盯着驿站消息,结果怎么都没有宣他的旨意下来。 就见这几天路千棠寒冬腊月的快愁出一身汗了,路千棠没办法,光去磨瑾王殿下,凄凄切切地拉着他的手诉苦:“歧润,你回去跟他过年,谁陪我过年啊,你要让我一个人留在遥远的塞北吗?” 瑾王正盯着小火煨着的枸杞山药粥,还指挥边上的丫头把莲蓉水晶糕摆上,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路千棠从底下去拉他的手,等伺候的人都走了,又说:“歧润,歧润,你理理我行不行,你真让我一个人过年吗?我好可怜。” 萧轻霂似笑非笑地把手抽回来,说:“你可是大忙人,今天去听姑娘唱曲,明天去看美姬跳舞,你可怜什么。” 路千棠往他身边凑:“你怎么还为这件事生气啊,真是无心的。” 这事还要说回四五天前,路千棠照常巡营,回来的时候正碰上经常来往的牧民,说新宰的牦牛,非要拉他去尝尝,这个牧民没少杀羊宰牛送到军营里来,路千棠不好意思拒绝,就跟着去了。 结果去了人家说自己阿姐家的女儿年方二八一枝花,能唱会跳,马术精湛。草原的姑娘性子开朗热烈,说唱就唱,说跳就跳,比燃动的篝火还耀眼,跳毕又一杯杯的来敬酒,丝毫没有被拉郎配的尴尬感。 路千棠魂都吓飞了,几次想解释根本插不上嘴,那姑娘又要跟他讨马术的指教,路千棠心说这指教完了估计自己门都进不去。 又被拉着说笑了好半天路千棠才趁机溜走了,但这么一番耽误天都黑透了,那位殿下等的饭都冷透,听人传话来才知道路千棠在人家牧民帐篷里看姑娘跳舞,顿时拂袖而去。 第247页 路千棠左一番解释右一番解释,人还没哄好呢,京城的圣旨先来了。 平日里时间长,磨一磨那位殿下就心软了,但往年宫里都没这个旨意,偏偏今年下了,路千棠越想越抓心挠肺,这年就剩下他自己,非憋闷死不可。 路千棠这会儿都蹲他脚边了,直往他怀里蹭,喋喋不休地卖惨。 萧轻霂摸了摸他的头,说:“行了,起来。” 路千棠忙去抱他:“好殿下,给我也讨一道旨吧,我想陪你一起去。” 山药粥冒着热气,萧轻霂舀了舀,说:“这我如何作主,你是将,只有官家召的份儿,哪有旁人求旨的道理。” “赶紧吃饭吧,过两日我就回京了,”萧轻霂把碗推给他,继续打击他,“你只能睹物思人了。” 路千棠哪还有吃饭的心思,一脸悲伤地直戳碗底,把白瓷碗敲得乱响。 萧轻霂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干什么呢,仪态都丢了。” 路千棠极其委屈地瞥了他一眼,悻悻道:“要什么仪态,我魂都要丢了。” 萧轻霂没绷住,笑了一声,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路千棠没精神地瞟他,又垂下眼:“你别唬我,我禁不起大起大落了。” 萧轻霂示意他过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轻轻抚他后背,说:“那……我给你出主意,你换点什么给我?” 路千棠眼睛亮了亮:“真的假的?只要能跟你一起,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吗?” 路千棠看着他的眼神撇了撇嘴:“果然就是想玩那个……” “殿下,但是上次不是刚玩过嘛,能不能换一个。”路千棠在他脸上亲了亲。 萧轻霂慢慢地摸过他的背,哦了一长声,说:“前两天刚收到官家的旨,慕贤就写了信来,邀我去花梦里喝酒呢,乖乖,我去还是不去。” “成交!”路千棠极其屈辱地咬了咬他的领口。 “那,将军一言,驷马难追,不会回头就反悔吧?” “不反悔!”路千棠那个表情马上就要吃人了,恨恨地咬了一口他的脸,说,“那殿下到底有什么办法!你别唬我!” 瑾王殿下悠然地摸了一把他的脸,笑说:“简单,就是把我藏起来的圣旨还给你就行。” 路千棠:“?!” 路千棠一脸抓狂的神色,怒道:“你骗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萧歧润!” 是那个算账梗,瑾王殿下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第143章 番外四 回京(中) 回京的车驾浩浩荡荡走了有半日,晌午时停下休整,卿知进了瑾王的车驾侍候午膳,进去才瞧见就这位殿下一人。 卿知掀开车帘向外望,瞧见路千棠远远的跟秦欢翎说话,看样子是要和他们在一处吃了。 各处都开始用膳了,大多都随地坐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饭空隙还说着闲话,外面还算是热闹。 瑾王车驾里倒是十分安静,只有萧轻霂和卿知两人,卿知就坐在他边上,笑说:“这又是怎么了,大半天了,一句话都不说啊。” 萧轻霂叹口气,说:“闹脾气呢。” 至于为什么闹脾气,卿知大概是知道的,就掩面笑了笑,替他收拾了东西,又伺候吃茶。 “那就打算这样耗到郢皋?”卿知递上了茶,说,“路程可不短呢。” 萧轻霂往窗外一指,说:“那你去替我请他过来。” 卿知露出震惊的神色:“殿下都请不来,我又哪来这样大的面子。” 没多会儿,正准备接着赶路,那位殿下慢悠悠地又下了车,说要出来透透气。 这位透气径直往一脸不高兴的路某人那里溜达过去,路千棠避不好避,被他抓了个正着。 随行的都已经回去各司其职了,周遭没有人,萧轻霂就抓紧了他的手腕,低声说:“别生气了,你陪我去马车上坐一会儿吧。” 路千棠把手抽回来:“我可不敢生殿下的气,我不配跟殿下同乘。” “千棠,”萧轻霂又把他往身前拽了拽,好声好气道,“我反省半天了,下次不骗你了,行不行?” 路千棠这次看起来格外不好哄,又要送他回车上:“我们要赶路了,殿下请回。” 萧轻霂这下自食其果了,四遭看了一眼,抓着他的领口很迅速地亲了一下他的脸,小声道:“乖乖,你半天没理我了,我补偿你行不行,你要什么都行。” 路千棠神色略微松动,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你害我提心吊胆好些天,你不该反省吗?” 瑾王殿下自食恶果地低头认怂:“该。” 路千棠别过脸:“那你继续反省。” 萧轻霂:“……” 瑾王殿下又好声哄了一会儿,说:“那你陪我一会儿,我再接着反省,行吗?” 路千棠不理他,还催促他走。 瑾王殿下哄人自有一套,晓之以情若是没有用,那就只能动之以色了。 不过萧轻霂还是在继续赶路前把路千棠哄上了马车,瑾王殿下一收刚刚的恳切模样,又变回了那个从容不迫的瑾王。 路千棠抓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道:“殿下怎么反省的,让我看看,我再决定原不原谅你。” 第248页 萧轻霂反压过来,啄了一下他的脸,笑说:“无时无刻不在反省,内心无比懊悔,自责了一路呢。” 路千棠撇撇嘴,显然是很不满意,推他:“你又唬我。” 萧轻霂抓住他的手腕,蹭了蹭他的鼻尖,低声说:“生这么久的气了,让殿下亲一下吧。” 路千棠笑了:“你惹我生气,现在还想亲我?这是什么道理。” “四个时辰了,”瑾王殿下那双极具蛊惑性的凤眼盯着他,慢声说,“你四个时辰没跟我说话,我心里空落落的。” 路千棠噎住了,明明知道他在花言巧语,但是路千棠又抗拒不了,在他的眼神里瞬间失去了主动权,自己把脸凑过去了。 瑾王殿下露出笑意,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说:“要不要亲?” 路千棠已经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伸出了舌尖,有些神魂颠倒了:“要。” 瑾王殿下俯首吻他,轻轻咬他的嘴唇,看他又下意识地讨吻,觉得十分满意:这不还是挺好哄的嘛。 别急,快了 第144章 番外四 回京(下) 他们抵达郢皋已经将近小年夜,待休整完毕,陛下亲自来为他们接风洗尘,一行人便进宫吃了一顿接风宴。 说起来萧明落的确许久不曾见过自己四哥,这天也就格外高兴,兴起多喝了几杯,还是身边的大太监提醒才放下了酒杯。 宴会毕萧明落又留他们进暖阁说了会儿闲话,阁内生了炭火,点了暖香,不一会儿还有宫女端了甜汤来。 瑾王殿下爱吃甜,喜熏香,又畏冷,眼看这一桩桩都是当今陛下替他四哥准备的。 路千棠心想,以前只听说这两位殿下关系甚好,没想到真好到这个地步。 萧明落哪边都没落下,让人暖了酒送来,还特意让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爽的下酒菜,阁内没留什么闲人,几人不拘君臣之礼,聊得还算畅快。 聊着聊着萧明落就提起了卿知,说:“四哥,父皇还有那位,当初可都是属意卿知做你的侍妾,如今她年龄也到了,是不是该筹备一下?” 萧轻霂笑了笑,还没说话,萧明落又说:“四哥早先还替她求了个郡主,若是四哥有此心,朕还可以再赏些,定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好人家做正妻,四哥觉得呢?” 暖炉里的酒温好了,路千棠伸手去取下来,自己倒了一杯,给陛下倒了一杯,侧目看了看瑾王殿下。 萧轻霂却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提过,她还没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欲强人所难,就算是不嫁,一辈子留在我瑾王府中,也没什么不好。” 萧明落饮了酒,弯眼一笑:“四哥说得是,那她若是何时有了意中人,尽管来求,朕都能满足。” 萧轻霂替卿知谢了恩,又问:“许久不见红萝,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安置的?” 萧明落的神色略沉,说:“她本就不是笼中鸟,让她终日守在宫墙之中,总觉得不妥。” 路千棠跟瑾王殿下偷偷交换了个眼神,有了猜想,路千棠举杯开口道:“陛下若是想,随便给个女官也不是不行,既可以陪伴圣驾,又可以持令出宫——就是不知道红萝姑娘怎么想了。” 萧明落跟他碰了碰杯,微微摇头笑笑,说:“改日再说吧。” 他不欲多谈,别人也就不好多说,话题也就自然而然地岔开了。 回京后他们表面上是各住各的,但出了宫路千棠还是蹭了瑾王的车驾,准备接着去蹭瑾王的床榻了。 他们回京这几日陛下没少关照,再有三日便是除夕了,这天一早宫里又送了太医过来,说怕瑾王殿下一路奔波,让瞧瞧是否身体无恙。 圣旨不好推辞,萧轻霂只好请了太医进来看诊。 这太医为萧轻霂看诊多年,对他的身体状况也十分熟悉,瑾王殿下吃的药大多都是出自他手。 路千棠待在一边,待太医看过脉问道:“殿下身体如何?” 太医拱手回道:“殿下身子无恙,只有一些旧疾仍要好生休养。” 路千棠点点头,太医突然又说:“殿下是有福之人,臣记得前几年殿下还害了一场大病,又是咳血又是药饭不进,着实凶险,如今也好利索了……” 心虚的某位殿下重重咳了两声,太医转头去看了看他,说:“殿下又咳嗽了?不然臣再为殿下细看……” “本王好得很,”萧轻霂看着有人脸色越来越黑,忙道,“有劳了,照实回禀陛下就是。” 这太医还没多说什么,就被瑾王一句送客送走了。 临走前路千棠又把人叫住了,问道:“您说极为凶险,是怎么个凶险法?” 太医看了一眼瑾王,感觉到气氛不大对,磕巴了一下,路千棠噌地挡在了萧轻霂跟前,遮住了太医的视线:“您告诉我病情便是,看他做什么?是殿下不让说吗?” 太医赶紧说道:“那倒没有。所谓凶险嘛……就是、有性命之虞了。” 路千棠脸色更难看了,太医又补了一句:“不过如今都无大碍了,将军可以放心。” 路千棠礼貌应下,把这位太医送走了。 瑾王殿下在那边打算了有一会儿,估计是觉得这事不好圆,于是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千棠,刚刚内阁来人说有事找我,我先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第249页 “你走哪儿去?”路千棠哐地堵了门,“不解释解释?” 瑾王殿下难得露出这么心虚的神态,心思转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指搭在路千棠的手腕上,说:“当时是忘记告诉你了,不是故意瞒你。” 路千棠盯着他,说:“你是不是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的确实不多,”路千棠不等他回话又说,“我只知道你生了一场大病,情形如何,是否涉及生死我一概不知。” “我只当是你不想我挂念,也就没计较。” 路千棠这次像是真动气了,语气平稳得让人心里发怵。 “原来是到了药饭不进的地步了,你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萧轻霂被他这一连串弄得心里更虚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张口先认错了:“是我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路千棠叹了口气,说:“你总骗我,老是把我当小孩子哄。” 萧轻霂这下是真慌了,忙去拉他的手:“真错了,平日里都是闹你玩的,这个是忘记了,而且当时确实病得无法写信,不是有意瞒你。” “那后来呢?” 向来从容不迫的瑾王殿下现在手忙脚乱,看他神色一点都没有变得和缓,竟然连解释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路千棠把他推开,说:“我现在不想理你,你接着反省吧。” 他说完推门就要走,萧轻霂硬着头皮去拉他:“下雪呢,你要去哪?” 路千棠说:“我回千里醉去。” 萧轻霂说:“那我也去。” “棠棠,”瑾王殿下一双凤眼低垂着,说,“外面这么冷,你真要出去吗?” 路千棠顿时没了辙,恼道:“你怎么这样!” 萧轻霂觉得得逞,伸手抱他,说:“我知道你心疼我,舍不得让我出去挨冻——乖,怎么补偿你都行,别生气了。” 路千棠突然转怒为笑:“怎么都行吗?” 萧轻霂嗯了一声:“怎么都行。” 路千棠突然揽住他的脖颈亲他,一路把他推搡到床上。 瑾王殿下有点懵,不知道他要闹哪出。 路千棠让他靠坐着,又亲他的喉结,说:“你总绑我,今天也该我绑绑你了吧?” 萧轻霂被他弄得有些兴奋起来,笑说:“当然可以。” 路千棠扒了他的腰带,将他的手反绑在身后,又粘上来亲他,吻了许久两个人都是衣衫大开。 路千棠很暧昧地在他身上撩拨,又蒙上了他的眼睛,笑说:“这也可以吧?” 萧轻霂的喘息声渐重:“可以。” 路千棠咬着他的嘴唇,坐在他腿上乱磨。 萧轻霂被他弄得完全无法自持,哑着声叫他:“可以了,快点,乖。” “乖个屁。”萧轻霂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什么东西缠在了自己的那东西上。 路千棠笑嘻嘻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在他小腹上乱蹭,说:“殿下,还能忍住吗?” 瑾王殿下向来喜欢用那张能迷惑人的脸露出一些让人无法拒绝的表情,如今半张脸都被遮住,除了啃咬始作俑者的脖子什么都做不了。 路千棠又咬了咬他的耳垂,笑说:“你说我做什么都行,你要是事后报复我,我就再不跟你住一处。” 瑾王殿下仰头喘息,无奈笑道:“我再不敢招你了。” 第145章 【七夕番外】庙会 这天中午路千棠刚从军营出来,顺便想去买包桂花糕回家,结果一整条街都堵住了,两边小摊贩热闹得不行,各个稍微宽敞些的地界都挤满了杂耍。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回了府,却发现连个递毛巾擦手的婢子都没有,路千棠喊了两声,才有小厮端了水过来让他净手。 路千棠心里纳闷,问道:“姑娘们都跑哪去了?” 端水的小厮答道:“回侯爷,昨儿殿下就给姑娘们都放了假,让她们今儿不用来当值。” “放什么假?”路千棠不解,“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厮还没答话,那位殿下溜达来了,一摆手让人退下了,亲自上手给他脱外衣,说:“七夕乞巧节,外面热闹,就让她们都出去玩了。” 路千棠恍然大悟,去把买回来的桂花糕递给他,说:“给你这个,你喜欢吃的那家——我说怎么回来的路上全是人,我连人带马被堵了好一会儿。” 瑾王殿下坐在一边自顾自拆了糕点,招手让路千棠过来,说:“平日都是卿知陪我下棋,她出去玩了,今天你陪我吧。” 路千棠眉毛一颤,忙给他递茶,干笑一声,说:“我想起来让人给我配了新的马鞍,我先去看看,待会儿就来。” 他还没溜走,就被瑾王殿下一把拽住了:“一说下棋就跑,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殿下,你扪心自问,”路千棠按在他心口,说,“你跟我下棋真的有意思吗?” 路千棠一脸痛苦:“我又不会,回回下回回输,下完回头你又突然跟我要彩头——我不干。” 萧轻霂乐不可支,上手捏他苦巴巴的脸:“有这么委屈吗?我也没真让你给点什么吧。” 路千棠哼了一声:“回头我去那边学馆里给你请两个棋艺高超的来,省得你走一步还得让我一步。” 门外突然一阵欢笑声,像是出去玩的丫头们回来了。萧轻霂还没说话,卿知抱了一篓果子进来:“都在呢,这是我们做的巧果,刚出炉的第一批,给两位送来了。” 第250页 “今晚有庙会呢,月老庙那边可热闹了,” 她说着把巧果放下,看见了打开了的桂花糕,笑说,“侯爷今天应该是从那边过来的吧,不知道吗?” 路千棠诶了一声:“好像是,就是人太多了,我没注意看。” 卿知笑说:“一年一次的七夕,当然热闹啦。” 她说完一福身:“殿下,那我就接着过节去了。” 萧轻霂冲她一摆手,看她出去,伸手把还在捏巧果的某人拉到了怀里:“那不下棋,去逛庙会吧。” 路千棠把巧果递到他嘴里,打趣道:“旁人求姻缘,我们还求什么?” “求什么?”那双凤眼一弯,笑道,“求家和万事兴。” 路千棠一掐他的脸,凑近了问:“谁不让你家和了?” 萧轻霂握住他的手腕,笑意盈盈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 他们在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之前出了门,不过天色暗与不暗似乎都没有太大关系——街道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热闹似元宵灯会。 昨夜下了一场急雨,洗得今晚明月高悬,夜色明净,深远的夜空与亮如流火的人间遥遥相印。 有年纪大了不爱凑热闹的,就摇着蒲扇在自家门前坐着,看着小孩子跑来跑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闲话。 葡萄藤牵牛花藤顺着路边人家的围墙探出头来,粉的蓝的牵牛花很容易被小孩子摘了去,还有爬上围墙薅别人两颗青葡萄,用袖子一抹就撂嘴里,然后被酸得龇牙咧嘴的。 两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轻松,毕竟街道上摩肩接踵,走几步都要被堵上一堵,不过反正不赶时间,这两人也就被挤到哪算哪,也不着急。 不过这种从容在路千棠看上旁边小摊上的香囊时结束。 瑾王殿下觉得自己是被他拖过去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路千棠精神百倍,捏起来一个给他看:“歧润,这个好看吗?” 萧轻霂笑说:“人家都是亲手做了送人,你要随手买了送我吗?” 路千棠往他身侧一倒,小声说:“殿下,上次我就碰了个剪子,被你训半天,还记得吗?” “再说了,”路千棠又拎起来一个,“这个也就看着好玩,也不能真让你戴出去。” 就这一转神的功夫,萧轻霂突然觉得谁扯了扯他的衣袖,一低头看见一个五六岁出头的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正盯着他看。 萧轻霂以为是人太多跟家人走散了,就问:“怎么了?是找不到娘亲了吗?” 小姑娘跟他一笑,说:“是啊,公子能帮我找找吗?” 瑾王殿下觉得她十分可爱,便伸手抱了起来,说:“你家住哪里?” 路千棠还以为是跟他说话,一扭头发现多了个小孩,问:“怎么凭空变个小孩出来?” 瑾王殿下简单说了一下,就见这小姑娘看了看他们,盯着手里的香囊又看了一会儿,像是纠结了一下,然后把香囊往往萧轻霂手里塞,说:“公子,我觉得你长得非常好看……”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年轻妇人急匆匆地挤过来,叫:“囡囡!太无礼了,快点下来!” 妇人又忙道歉,可这小姑娘不理她娘亲,还很坚持道:“我娘说了,你拿了我的香囊,我就可以娶你为妻。” “你瞎说什么呢!那是别人可以娶你为妻!”这妇人说完立刻发觉重点错了,满脸通红,赶紧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俩人都让逗乐得不行了,路千棠故意凑过去逗她:“你挑夫君,只尽好看的挑是不是?” 小姑娘理直气壮:“那不然呢,不好看的怎么能做我夫君。” 路千棠又笑:“那你看我行不行?” 小姑娘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好像还真纠结起来了。 路千棠还在乐呢,被某位殿下瞪了一眼就不敢造次了。 那位妇人赶紧把孩子接过去,连连道歉。 萧轻霂笑说:“不碍事,可别再走丢了。” 待穿过沸攘人潮,走到月老庙门前,月亮已经高高挂在了头顶。 月老庙外有一棵百年老树,枝条上系满了祈愿的红线木牌。 时辰已经不早了,除了稀稀落落的人影,只剩下庙门前的两排红烛还亮着,神位上供奉的月老神像慈眉善目,案前的瓜果供奉也比平日多了许多。 萧轻霂侧头看他:“要拜一拜吗?” 路千棠笑道:“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萧轻霂叹了口气,笑说:“你要拜,我自然要一起拜拜——毕竟两个人一起才会灵吧。” 庙里的灯烛闪了闪,路千棠走过去添了些香火钱,拉他的手,说:“走吧。” 古树在月色下映出摇晃的树影,路千棠伸手挂了个木牌,上写着“无病无灾,万事胜意”。 萧轻霂看了看,打趣道:“月老庙怎么不求姻缘?” 路千棠跟他一笑,凑过去亲他的脸,说:“我要求的姻缘,已经在我眼前了。” 七夕快乐~今天签到有好多好多海星,来求一点点~谢谢!(话说这本第一章 就是去年七夕节更的呢~ 第146章 番外五 借口 宫里年前新诞了位公主,生辰好巧不巧跟路小侯爷赶在了同一天,陛下也觉得稀奇,还在公主周岁时特意召路千棠进宫让他抱了一回。 第251页 因为公主是早生,身子弱,算过八字后宫里就遣人来跟路千棠讨个物件,说是他的东西能辟邪去灾,能护佑公主平安康健。 路千棠听这么说当然高兴,立刻从自己肩甲上摘了一块,融在金铁里给公主打了把长命锁送去。 公主长到五六岁,跟她路叔越发亲得不行,陛下也开了例,允许她隔三差五去侯府玩一玩。 五六岁的小孩子像个棉花团子,抱起来还有没褪尽的奶香味。 路千棠对这个小公主简直有求必应,公主说想要他腰上挂的令牌,竟然也摘下来给了,后来被陛下召进宫好生训斥了一番。 公主一来侯府,路千棠就高兴得不行,让人把好吃的糕点都给公主拿过来。 公主坐在她路叔怀里,两只手捏了一块金栗糕,咬了个小小的牙印,突然不吃了,奶声奶气道:“四皇叔不在家吗?” 路千棠笑说:“他啊,马上就回来了,想让你四皇叔抱吗?” 公主眨了眨眼睛,说:“我父皇说了,侯府的点心都是四皇叔的,要问了四皇叔才能吃,路叔说了不算。” 路千棠大不解:“我说了算!你父皇逗你的。” 路千棠心内无语,心说那位当了皇帝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吃!别说点心,”路千棠把碟子往她跟前拉了拉,说,“就是你四皇叔身上的挂件,想要路叔也能给你拿来。” 公主突然转了头,叫了一声:“四皇叔!” 路千棠大惊,扭头就瞧见瑾王殿下还穿着朝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萧轻霂走过来摸了摸公主的头,笑得很和善:“宜宁,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宜宁公主还坐在路千棠怀里,抬头看着瑾王,很慢地、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路千棠笑了笑,找补道:“你四皇叔那么好说话,要什么都会给的,是吧?” 萧轻霂但笑不语,给路千棠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路千棠感觉到自己的发梢被他的手指轻轻绕了绕,听见他说:“那当然了——宜宁,喜欢什么,让你路叔来要一要。” 路千棠很敏锐地感觉到危险,让奶妈把公主抱过去,迎了笑脸上去:“殿下饿了吗?让人布饭吧。” 时间不早了,公主也该回宫了。 宜宁被奶妈牵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拽了拽瑾王殿下的手,说:“四皇叔,宜宁下次还能来玩吗?” 萧轻霂笑了笑,说:“当然了。” 宜宁看了看他,说:“可是我父皇说,我经常来,路叔只陪我玩,不陪四皇叔玩,四皇叔会不开心的。” 萧轻霂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不会的,宜宁什么时候想来都行。” 等送走了宜宁,瑾王殿下的笑里带了些不明的意味。 路千棠察言观色,赶紧殷勤地凑过来把他往屋里迎:“歧润,先把衣裳换了吧。” 萧轻霂客气道:“难为侯爷还记得我,受宠若惊。” 路千棠心说,完蛋。 心里虽然这样想,人还是黏糊糊地贴了上去,路千棠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儿,看他不搭理,拽着他的袖子问道:“瑾王殿下总不能吃小孩子的醋吧?” 萧轻霂一个眼刀就要飞过来,路千棠立刻自问自答:“自然是不能。我知道了,是怪我随便把令牌也给了——当时确实没有看清,陛下都训过我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吧。” 萧轻霂脸色微微转晴,接了这个台阶,哼了一声说道:“宜宁但凡是个郡主,估计都要认你当干爹了,简直比亲爹还亲。” 路千棠笑嘻嘻地握住了他的手,故意打岔,说:“我知道错了,下次不偷你的糕点了,好不好?” 萧轻霂惊讶地看他:“好歹是个有爵位的侯爷,连哄孩子的糕点都还是偷的?” 路千棠仍旧没脸没皮地跟他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我不问自取应该也不算大错吧?” 萧轻霂冷哼一声,脱了外衣就往里头去,也不理他。 路千棠赶紧跟上去,扯着他的腰带就往床上倒。 萧轻霂一时不防,让他扑了个结结实实。 ………… 这一次没有那么暴力,但是做完路千棠还是肚子痛得几乎直不起身,就偎在他身上动都不想动。 萧轻霂轻轻给他揉了揉,说:“真这么疼吗?” 路千棠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瑾王殿下生起气来这么让人遭罪。” 萧轻霂就去亲他,从眼睛亲到嘴唇,然后是一个很绵长的吻。 可能是被转移了注意力,路千棠这才觉得好了一点。 等他们收拾好出去吃晚饭,府内外都已经点了灯,天黑透了。 可能是太久没折腾,一折腾就来了个狠的,路千棠只觉得很困,很快速地吃完了饭,就先回去睡下了。 他昏昏沉沉的,感觉到被抱住。听见萧轻霂在他耳边问:“还难受吗?” 路千棠不清地嗯了一声,就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很轻地附了上来,自己的耳朵被亲了一下,说:“有点过火了,下次不这么弄了。” 路千棠有点想笑,就带着睡意说:“你好不容易找个借口,我也不能拆你的台。” 沉默了些会儿,萧轻霂也笑了,奖励似的又亲了亲他:“乖。” 第147章 【中秋番外】明月 第252页 年岁不停歇,两个人的年纪定是没能一直停在数年前,眼见路千棠也过了而立之年,人却还像个怎么都长不大的小孩。 这人再过个几十年,八成会变成那种——摇头晃脑地坐在摇椅上,摆出煞有其事的模样,张嘴就编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来——吓唬小孩的老顽童。 瑾王殿下在亲眼目睹了定北侯给府里的小厮演示了一遍怎么上树掏鸟蛋,对这个想法越发坚定了。 五年前瑾王殿下还为这位的仪态操碎了心,如今只能歪着头嘲讽一句“当心闪了腰”。 不过还好,腰好好的,迄今为止只是捣坏了一个喜鹊窝,然后被凶残的吉祥鸟报复了个把月——窗户撞烂了,让人修了好些次。他们一旦坐在院子里赏花喝酒,就会被伴随着一阵翅膀响声的动静摔碎酒壶,还被扑腾一身鸟毛。 路千棠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听见鸟声就立刻挟着眼跟前的东西仓促逃跑——路大将军昔日神威全折在一只鸟手里了。 这也直接导致了瑾王殿下这么一段时间十分懒得搭理他。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虽然路千棠在瑾王殿下眼里心智不长反退,但是撒娇讨宠的本事却要登峰造极了。 萧轻霂有时候自己心里也纳闷:他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路千棠也不知道怎么哄的,竟然让最讲究体面的瑾王殿下撇下一众丫鬟小子,陪着他坐在屋顶上喝酒赏月过中秋。 过节该给的赏都不含糊,只是用过晚膳后这两位主子就没影儿了。 两人坐在屋顶上已经喝空了一壶酒,月亮的清晖却很吝惜地藏在层云后头,只有灰蒙蒙的晚雾仿若镶了银边。 路千棠倚在他身上,语气颇为遗憾:“去年阴天瞧不见月亮,今年竟然又是这样。” “那就等明年,”萧轻霂仰头喝了口酒,神色十分安逸,“一年、两年、三年……总能遇上个大晴天。” 已经敲过了三鼓,夜风凉如水,路千棠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手,笑说:“若年年都是阴天,赏不成月,吹吹风也行。” 萧轻霂笑了声,说:“或许还能听听雨。” 他这话音刚落,路千棠就觉得脸颊一湿,随即密集的雨点落了下来。 “下雨了!”路千棠惊呼一声,说着转头去看身边人,“你还会看天象?” 萧轻霂慢条斯理地解着身上的氅衣,说:“刚刚就有些雨滴了,你只顾埋在我怀里,什么都不知道。” 路千棠握紧了他的手,拉着他站起身:“你最厉害——快点走吧,看样子要下大了。赏月只能到此为止了。” “吹风听雨什么的,”尚且留有余温的氅衣罩在了两人的头顶,“回屋把窗户打开也是一样的。” 路千棠抬头一看,乐了:“知道要下雨不让人送伞上来,倒要用你的衣裳遮雨。” 萧轻霂也抿唇笑:“也没有下太大。” 不等路千棠发出疑问,手里举着的氅衣微微下压,萧轻霂凑近了说:“这样应该会更有情致,比伞要好一点吧。” 路千棠眼睛发亮,突然一伸手拽紧了头顶的氅衣,遮雨的衣裳霎时把两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夜雨、凉风,打湿的氅衣,和一个炙热的吻,在阴沉的月圆之夜相互交织,院墙外的长街静悄悄,只剩下酒壶滚落摔碎的动静。 盖在头顶的衣裳在拉扯中歪到了一边,雨水沾湿了鬓发,弄得两人都有些狼狈。 萧轻霂抬袖擦了擦他的脸,说:“再不走,真要淋透了。” 路千棠顺势又抓住了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地又凑了过去,开始了惯爱的蹬鼻子上脸。 可惜他还没挨上,就被氅衣兜头罩住了,这厢刚把衣裳从脸上扒下来,身侧的人就只剩下了跃下屋顶的一点点背影。 路千棠哎了一声,抓着衣服赶紧追了上去。 两道湿漉漉的人影一前一后钻进了房间,浸透了雨水的氅衣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淋湿的衣物在拉扯中乱七八糟扔了一地,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你要吹风,又要听雨,这会儿缠着我干什么?” 床帐被暴力扯落,半天了都还在摇晃。路千棠也笑:“你不陪我,吹的就是薄情风,听的就是无趣雨。” “你还赖上我了。” “谁让你丢下我先跑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也不知道是谁的话头先被吃进了嘴里,反正这会儿是无暇抢机锋了。 雨渐渐停了,夜空中露出皎月的倩影,浮云流动,月色透过竹窗落进了屋内,印下斑驳的纱窗轻影。 皓月当空,月色清凉澄净。明日该是万里晴空。 中秋节快乐~ 第148章 【生日番外】大雪 夜里下了一场雪,清晨屋顶都白透了,因为今天侯爷生辰,管事的一大早就忙着往礼单登记礼品,一件件往库房清点东西,外头忙翻了天,寿星本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里里外外翻遍了也没找着。 盏盏经过长廊时被卿知拦住了,卿知问她:“瞧见主子去哪了吗?” 盏盏往马厩方向一指,说:“出去了吧,还牵了马呢。” 卿知略一思忖,挥手让跟着的人散了,无奈道:“别找了,今天是找不着他了。” 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某人此时正躲在湖心小舟里,跟人贴着说悄悄话,小小的乌蓬船飘在湖面上,船舱里还有酒香。 第253页 雪尚未停,坐在船内向外看去,处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不闻鸟声,像从尘世中剥离了出来。 两个人偎在热酒的红泥小炉旁,默不作声地交换了几盏酒。 萧轻霂碰了一下他的杯子,笑说:“别人都上门要来贺寿,结果寿星跑了。” 路千棠故作肉麻,跟他一眨眼,说:“那不是只想跟你待在一起嘛。” 四殿下早就不吃他这一套了,轻笑一声并不搭腔。 路千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我巴不得他们不要来,我还要陪笑脸,很累的好不好?哪有这样自在。” “你是自在了,”萧轻霂也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回去你瞧卿知那丫头找不到人,埋不埋怨你。” 路千棠直笑:“我都习惯了,再说了,你可是同伙,也跑不掉,别想看热闹。” 萧轻霂伸手紧了紧他的氅衣,说:“行,你是寿星,自然听你的。” 路千棠很开怀地把杯中的酒饮尽,向舟外的飘雪看去,说:“我看这儿挺好的,你看——” 他往远处的群山一指,说:“我们以后在那里置处宅子,退下来终老,好不好?” 萧轻霂嗤地一笑:“这是你第几次说这种话了?我怕你明年又要换地方了。” “我有说很多次吗?”路千棠回想了一下,实在想不起来,就放弃了,说,“我现在看哪里都好。” 他说着笑了笑,看向身侧的人,说:“我都是只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才说这话吧。” 萧轻霂把酒杯放下,看向他,说:“所以呢?” 路千棠凑过去,狡黠一笑,说:“只有待在你身边我才觉得哪里都好。” 萧轻霂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又露出轻松的笑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不可思议,一晃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再过不久,真的该考虑在哪里终老了。” 雪越下越大,风声也重了。路千棠把门布掩了掩,往他身上靠紧了,像是自言自语,说:“去哪里呢。” 萧轻霂俯首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贴着他的脸,说:“哪里都行——余生很长,可以慢慢想。” 路千棠本来蜷缩着身子靠在他肩膀,这会儿抬着脸看他,说:“你总这么说。” “怎么,听烦了?” 路千棠笑了一声,说:“那你换一句。” 萧轻霂看着他,也笑,好半天才挨过去亲他的嘴唇,说:“我爱你。” 给棠过个生日~ 第149章 番外六 下雪 塞北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雪,每天早晨小厮们都要起个大早把雪铲到一边,好留出一条供主子们进出的道儿来。 这天正是腊八节,侯爷动手把铲雪的活抢了,哗啦啦的左一铲子右一铲子,不知道在盖什么东西。 小厮就围在他边上,探头探脑,问他:“侯爷,这在拍什么呢?这活我们来就行,您干嘛非亲自动手。” 路千棠手停了停,看着他,脑袋顶都还在冒热气,说:“看不出来吗?我堆雪人呢!都快成形了!” 小厮抬手指了指,欲言又止,半天才说:“看……看出来了!” 路千棠一摆手:“你一边玩儿去,我快要完工了。” 小厮应了声,一步三回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干嘛呢?”瑾王殿下刚走出房门,卿知赶紧跟过来给他穿好了氅衣,不等路侯爷张嘴,就立刻帮他把兜帽也戴上了 ,然后就被殿下瞥了一眼。 不过他也没摘,径直往路某人的大作走过去了,皱着眉头打量了一圈,迟疑道:“这个……堆成这样是好运走吗?” 瑾王殿下刚说完就看见路千棠身后的小厮疯狂跟他挤眉弄眼,殿下正在对这堆不明物体指指点点的手指就有些心虚地往回收了收,眼神飘忽了起来。 果然路千棠露出了受伤的表情,看看自己堆的东西,又看了看这位殿下的表情,不可思议道:“歧润,我在给你堆雪人呢!这不像吗?” 他越说越没底气,自己也回去打量,打量完立刻又说:“我还没堆好!你等一下。” 瑾王殿下又开始头疼了——有些人怎么光长年龄不长心智呢?路千棠现在对一些孩子气的东西胜负欲极强。上次还跟府里小厮滚雪球,有个小厮不小心,一屁股摔到他的雪球里去,把他的大雪球坐了个粉碎,路侯爷硬是让人家赔,后来重新滚了一个给他才罢休。 眼看这个雪人得不到承认他是不会罢休了,萧轻霂准备待会儿好好夸夸他,满足一下他的好胜心,就把他骗回屋里去,省得玩得一双手冰凉。 一边的小厮也很有眼力见儿,赶紧上手帮忙,帮他把雪人搓圆了。 没多会儿路千棠就来邀功了,乐颠颠地跑过来,很开怀地一指:“殿下,我堆好了!怎么样?” 萧轻霂立刻点头,说:“堆得真好,怪好看的,让它在这儿待着吧,别弄坏了。” “真的吗?”路千棠笑意愈盛,明显让哄开心了,又说,“殿下,那是我堆的你,像不像?” 瑾王殿下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再次打量了一遍,这次的雪人已经大有进步,好歹是两个圆滚滚的雪球堆成的。 他很想夸两句,正准备违背自己的良心的时候,他看见了用手指在雪人肚皮上划拉出来的“歧润”两个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第254页 瑾王殿下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语道:“头是一个圆球,身子也是一个圆球,你写我的名字,就是堆的我?” 路千棠两厢对比,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了,找补道:“也有相似之处的吧。” “比如?” “比如……”路千棠想了一会儿,一抚掌,说道,“殿下,你们一样白!” 萧轻霂:“……” 萧轻霂说:“堆得挺好,但是我没有它白,你晚上可以跟它一起过夜。” 话说完他转身就要走,路千棠赶紧贴了上来,两只手吊在他脖子上,手掌没敢挨他,喋喋不休地说:“我一大早就起来堆的呢,手都凉了……” “歧润,冻僵了,快给我吹吹。” 萧轻霂把怀里的手炉塞给他,摸了摸他凉冰冰的脸,说:“你哪里能怕冻,你不是小火炉吗?” 路千棠嘻嘻笑着蹬鼻子上脸,跟他说悄悄话:“我是专门给瑾王殿下暖被窝的小火炉。” 好离谱是我梦到的写了个新番外!它竟然变成真的了! 顺便宣传一下隔壁新文 古耽玄幻师徒年上CP559748 第150章 【生日番外】寿面 瑾王殿下年年生辰都会有许多宾客登门,回回都是这样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瑾王殿下自己是习惯了,某人的怨言都挂在脸上了。 等到王府彻底散了席,天都要黑了。路千棠这一大天几乎连句话都跟他说不上,坐在屋顶上用满是怨气的眼神看着瑾王府关了大门,恨恨的又喝了一大口酒。 “怎么了?生气呢?” 路千棠往后一倚,就靠进了说话那人的怀里,闻到了熟悉的药香,不无抱怨道:“下次你生辰,不准再回郢皋过,该轮到陪我一次了吧。” 萧轻霂从他手里夺走了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又凑到他耳边,笑说:“陛下召我回来,我总不能不回——白天陪了客人,晚上都是你的,行吗?” 路千棠哼了一声,又把酒壶抢回来,说:“我生辰的时候,我一整天都是你的。你倒好,只匀给我一个晚上。” “这话说的可不公道,”萧轻霂从身后揽着他去摸他的手,说,“我哪一天不是你的?不过是匀了半天给别人罢了。” 路千棠就回过头看他,说:“那怎么能一样……算了,你是寿星,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萧轻霂就亲了亲他的耳朵,笑说:“回屋吧,又要下雪了。” 路千棠跟他一笑,说:“可不要再下雪了,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下雪。” “是吗?”萧轻霂故作惊讶,说,“当初是谁一瞧见下雪就起个大早,还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堆雪人?” “堆雪人还不是为了给瑾王殿下献殷勤,可惜殿下不买账,我白效力了。” “谁敢不买你的账?”萧轻霂又把他往怀里裹了裹,跟他耳语,“不看雪人的面子,也得看侯爷的面子呢。” 路千棠一下就笑出了声,说:“平常不见你这么好说话——你的生辰,反而还来哄我,我才是受宠若惊。” 萧轻霂又亲他的脸颊,说:“送完了外客,我这不得赶紧来讨生辰礼。” 路千棠拉着他站起身,说:“走,这就给你。” 萧轻霂被他三推四推的,坐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路千棠的人影,有些纳闷,就叫住了来送茶的盏盏,问道:“侯爷人呢?” 盏盏跟他一笑,说:“我可不能说,侯爷说殿下别着急,马上就好。” 瑾王殿下更纳闷了,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瞧见卿知推了门,笑说:“殿下的生辰礼总算是能送出去了。” 她话音刚落,路千棠就端了碗面进来,乐滋滋的,说:“我头一次给人做长寿面,你尝尝。” 卿知又插嘴了,说:“殿下不知道,侯爷都做好几碗了,等的面都凉透了,看来这瑾王殿下的闲空,还真是难等呢。” 路千棠一摆手赶她,笑说:“知道我等了好久还不快出去,你想跟他说话,约明天吧。” 卿知就笑了笑,退下把门关上了。 萧轻霂看着这碗不算太花哨的面,说:“这是第几碗?” 路千棠撇撇嘴,说:“第三还是第四碗了吧,不过手艺也没什么长进,讨个吉利——你快尝尝。” 路千棠看着他吃,神情有些局促,说:“可能味道不是很好吧……我头一次做。” 瑾王殿下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面,才说:“没有不好,我觉得比厨娘做的都好。” “你哄我的吧,就是清水白面而已……嗯,多了点青菜鸡蛋。” 萧轻霂招手让他过来,揽住了他的腰,很认真地说:“你的长寿面都是青青来给你做,我倒是一次也没做过,一定给你补回来。” 路千棠笑说:“算了吧殿下,我可不想让你在我生辰这天,愁眉苦脸地待在厨房里。” 萧轻霂自己也笑了,说:“你说的也是。” 路千棠抱住他,坐在了他腿上,亲了亲他的脸,说:“歧润,能跟你待在一起,我就已经觉得日日都欢愉了。” 路千棠看着他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额头,说:“祝你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给殿下过个生日~ 应该是最后一个番外了,本来有考虑过大家说的那些要不要补一下,但还是觉得已经差不多,没有必要再写下去了。 第255页 关于千棠的字那个情节:师父那样说,是为了让他安心而已,告诉他你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再丢下你了。至于起了什么字,问他师父吧,不是我说的,冤有头债有主(x) 谢谢大家对于他们的喜爱,但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感谢这一路的陪伴~有缘的话就下本书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