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超时空狙击战》 第1页 《关于我的超时空狙击战》作者：曲水老师【完结】 文案： 霍冬斑，外星帝国太子，智力一流，精通战斗兽操控，武力值超群；除了上述优点以外，最显而易见的特征是长得好看。 许时徽，地球平凡的上班族，金融民工。每天兢兢业业穿着西装三件套，乘电梯前往俯瞰江沪川的51楼高级写字楼打卡，主要工作是端着咖啡阅读项目经理尽职调查报告。 本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 太子所在帝国比地球高出一个维度，可以随意切入地球时间线的任意时刻，随意修改当前宇宙的时间和历史。 为应对自身殖民危机，该帝国秘密在地球开启跨时空人才招募计划。 许时徽就是第一个被相中的天选之子，招募编号E001。 E001作为这名天选之子，由帝国派出太子殿下亲自招募。 ——uh？为什么要招募我？ ——你们是不是对“跨时空战斗人员招募”有什么误解？ “可是，E001，注定属于帝国。”帝国的三军统帅斩钉截铁。 许时徽不知道自己“首次”遇到这位太子之前，已经在未来与他相见过许多回了。 E001不是被招募，而是要—— “回家”。 ———————————— 相同角色在不同时间线里有多对CP形式，包括但不限于： 身世成迷才俊攻x高岭之花王子受 竹马养成，双星竞逐，笑傲江湖 竹马vs天降，大三角 ……等等 大致是一个缘定三生的故事： “在你认识我之前，我们已经相遇过很多次了。” “时间消失，空间湮灭，记忆中拿不走的人是你。” 内容标签： 强强 科幻 机甲 星际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时徽，霍冬斑 ┃ 配角：星隼，武离曼，艾登斯科特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对劲，我们上辈子肯定见过 立意：珍惜时间和眼前人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lt;a href=<a href="www.po18e.vip/" target="_blank">www.po18e.vip/</a> target=_blank&gt;<a href="www.po18e.vip/&lt;/a&gt;" target="_blank">www.po18e.vip/&lt;/a&gt;</a>】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 # 卷一：冲出地球 第1章 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我负责的招募计划又失败了。”】 巨大的魔耳阿尔法星温柔悬挂在夜空，脉脉光辉轻轻流泻在庞大的皇宫建筑群屋顶，给这古老的宫殿笼上一抹神秘。 原本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宫墙之内的平静被一场紧急会议打破。焦头烂额的太子作为这场会议的第一讨伐对象，带着他更加严肃的扈从，一路沉默地朝国王的书房走去。 书房两扇大门在一对高大的卫兵身后巍巍开启，帝国的三军统帅和年老的国王在巨大的长桌一端负手而立，相顾无言。左右观战的依次是帝国几位有头有脸的将军，以及皇家骑士团的干部。 太子下意识抿了抿嘴唇。他注意到身边的扈从想抢先一步开口，他举起右手拦了拦，整顿思绪，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我负责的招募计划又失败了。” 三军统帅艾登·斯科特元帅和蔼可亲地开口：“斑，坐下说吧。” 元帅抖擞长麾，在长桌一端先行坐下；国王并肩坐在他身旁。左右的将军和骑士们自觉给太子二人留出两个空格，窸窸窣窣按照某种微妙的权力排序落了座。会议算是正式开始了。 啊，事已至此，硬着头皮报告吧。太子斑自认倒霉地挥手打开巨大的会议屏，将自己的事故报告发送到公共平台上，清清嗓子准备宣读。老国王不太满意地瞪他一眼，摸出老花眼镜戴上。 “本次招募项目以招募对象的死亡告终，我个人感觉非常遗憾。”太子斑注视着项目档案上那个熟悉的资料图片，内心泛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波澜，“但这已经是自我负责该招募对象以来推进最深的一次失败。可以说，我们距离项目成功仅有一步之遥。” “死亡原因是” “主动退出。” 果真，答案一揭晓，书房内一片交头接耳。 “你对E001的退出原因有判断吗”国王突然插话。 “有，我认为这次事件是我们对E001选择的招募方式造成的。”太子斑对书房内的杂音选择忽略，侃侃而谈。“我们针对E001的招募项目前后已经启动了几次，前期几次失败，主要原因集中在招募对象没有自主进入本星球的意愿。前期我们也和在座各位针对该问题进行过反复讨论，大家一致同意通过以模拟梦境的方式，诱导招募对象自行进入霍冬星。” “也就是说，我们选择在招募对象入睡后开启虫洞，不加解释地让E001直接进入霍冬星，并且所有项目工作人员都配合默认E001是战队已有成员，故意让招募对象产生自己在梦境中的错觉。”太子斑在公共平台上展示了几张E001在霍冬星的生活照。映入众人眼帘的高大男子满面笑意站在帝国第一学院图书馆标志性的大落地窗前，一手插兜，另一只手闲闲搭在身旁的椅背上，头颈微微偏向座椅一方；而座椅上正襟危坐着的青年，正是太子斑本人。 太子斑忍不住看了身旁的扈从一眼，显然不满意自己的手下在报告中选取这张照片。 第2页 太子斑手指一挥匆匆掠过和昔日战友的留影，继续他的发言：“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我们采取梦境诱导的招募方式是有明显效果的，毕竟在此之前我们一次都没有成功将E001引入过霍冬星的军队进行作战训练。我和我的项目组成员花了大量时间让招募对象熟悉霍冬星的生活——实际上，我个人感觉也许我们在这方面着墨过多了，淡化了真实招募原因，或许和事故的发生也有一定的关系。”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E001主动退出梦境有什么关系？”一个将军尖锐的声音响起。 “别打岔，你就不能让太子说完吗？”斯科特元帅训斥道。发言的将军悻悻作罢。 “这主要和地球人关于梦境的一种集体文化认知有关。”太子斑示意扈从调出一些经翻译的地球文献资料，“一些民俗学资料显示，当地球人陷入梦魇无法醒来时，他们倾向于认为梦境中发生的死亡可以将他们从梦中带出。” “我和我的团队有理由相信，E001是因为战斗训练的压力过大，认为自己陷入了一场无止境的噩梦，所以迫切想要清醒过来，才采取了这种激烈的终结方式。”太子斑切换到威名赫赫的战斗神兽——“血色风暴”烛日的图像，四座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国王挑了挑眉，血色风暴可能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只战斗兽。 “我们在复盘事故经过时注意到，E001原本有足够时间躲避战斗兽的攻击，但是他站在原地保持不动了二十秒左右。这二十秒中，他还神态轻松地和项目工作人员做了再见的挥手姿势。” 现在众人可以看到屏幕上E001傻里傻气的临别笑容。而那个“项目工作人员”，显然指的是太子自己。 老国王和斯科特元帅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神，国王摊开手，留给元帅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解释到这一步大概是能摆平了，太子斑想。 斯科特元帅兀自继续浏览了几页事故报告，抬起头来继续发问：“地球局的人告诉我，E001退出前，已经建立起和战斗兽的精神链接了？” “是的，我先引入了级别较低的战斗兽与之相匹配，E001可以进行简单的共情指挥。这一点我在报告上有提到，我也在报告附件里加入了当时的试验录像。”此时公共平台上向众人展示着一只狸猫模样的小只战斗兽在军队实验室跳舞的滑稽场面，但现场没有人发笑。“与低级战斗兽成功建立链接，原本给了我极大的信息，我当时判断可以引入烛日——这一点我也向地球局提交过报告。” 元帅点头表示同意。 “但之后E001面对烛日，表现还是非常不稳定，尚未有成功操纵烛日的记录。事故发生时，烛日主动攻击了E001，我们至今不能确定是否是E001在建立精神链接时示意烛日这么做的，烛日在此之前也从未主动攻击过驯兽师。我认为E001尚不具备有价值的战斗兽驾驭能力。” 元帅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恕我直言，我在E001身上无法找到规划组向我描述的卓越能力。”太子斑有点崩溃地说，“我个人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这个招募对象，我们在他身上着力太多了。” “E001是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的时序第一个招募对象，他的选取是经过规划组精心论证和筛选的，他的成功招募对我们霍冬星的生死存亡至关重要。”国王有点生气地发话，“实际上，全时空招募计划的每一个招募对象对我们的生死存亡都很重要。” 国王既然开了头，针对太子的批评一下子就像潮水一般涌来： 全时空招募计划是霍冬星对抗以太星际殖民的重要一击！以太星人的科技发达程度已全面超越了帝国，如果没有全时空招募计划这个秘密武器，我们如何在短短二十年内击退以太星人？由地球局数十位数学、社会学、军事、物理、生物等领域学者组成的规划组，计划招募的每一个对象，都经过精确的模型演算，在不影响地球时间线发展的前提下精心选拔而成。也许一些人现在不能参透招募单个计划对象的意义，但每一个招募对象和技术环环相扣，自成体系，交织在一起就会对整个帝国的兴衰都有极其重大的意义。这不是一个个割裂的项目，而是一个有机共生的整体，影响着帝国甚至星系的未来…… 太子斑沐浴在列坐的教诲中，恨不能自闭双耳。 “好了。”斯科特元帅五根修长柔软的手指轻轻按在会议桌上，顿时止住了一室的喧嚣。他抽回手指，缓缓交握着支撑在自己的颌下：“很遗憾，E001的招募计划不能停止。帝国还需要你的继续努力，斑。”说着他点头示意太子身边的扈从，“星隼，你开始做下一序列的项目规划报告吧。我想你们项目组已经有眉目了，对吧？” 一直坐在太子旁边的手下立刻站起来，没有丝毫迟疑：“是，元帅。现在由我来做下一序列的项目规划报告。” 天哪，他要开始做那个史上最蠢的项目规划报告了。太子斑忍不住绝望地想。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扈从显然没有注意到上级的脸色，只见他利落地把公众平台切换到另一个界面风格迥异的报告书上，开始宣传自己精心策划的招募大计： “众所周知，针对E001的招募项目，目前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引导招募对象自愿加入计划，有意识地在霍冬星进行战斗。根据我们之前几次的失败经验，威逼、利诱等手段对E001均无明显效果，我们需要的是招募对象发自内心地愿意保卫帝国。这一点我觉得前序项目中太子殿下已经对招募对象引导得很好，但是，还不够。” 第3页 “在这里，我也提出一个在全时空招募计划各个不同项目组里面存在的共同问题。”星隼仰望着大屏幕，微蓝的背景光勾勒着这位年轻骑士严肃的侧影，“我们太过执着于先把招募对象带出虫洞，生怕在地球上多逗留一秒，寄希望于招募对象在穿越虫洞后或接受我们的利诱，或折服于帝国的悲壮命运而加入保卫霍冬星的队伍。但这么做有一个风险，即，一旦我们将地球人带入霍冬星，在霍冬星上发生的一切我们就无法改变了。我们可以随意改变地球的历史，却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一旦项目失败，我们就要重新切回地球，抹去曾招募这个人的事实，将时间回拨到招募他的前几天，重新执行不同的招募方案。这样一来，如果我们在一个项目上多失败了几次，我们对招募对象进行首次接触的时间就会越来越提前。据我所知，有些项目的初接触始时间甚至会在地球时间线上往前回拨数十年之久，这种无休止地回拨，势必会对每个招募对象前后100年的冻结时间段产生影响；甚至最坏的情况是，导致前后两个招募对象的冻结时间产生交叠。” 每个招募对象出生前和死亡后，都会有100年的冻结时间，在这段禁忌时间里，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切入地球。这是霍冬星人基于“地球历史零干扰”原则制定的招募铁律。也是基于这条“零干扰”的铁律，地球局放弃选拔了许多在地球上有重要建树的伟人或科学家，而倾向于选择一些在某一领域默默无闻，但却极有可能在霍冬星大放异彩的奇人异士。 这些人从地球时间线上的抽离，虽然或多或少会对地球历史产生一些影响，但由于他们在历史的长河中太不起眼，霍冬帝国的招募就像在浩荡的江水中投入一粒石子，虽然击出了水花，却无法改变长河奔腾入海的气势。前溯一百年，后推一百年，这些招募对象在地球上穷极一生所留下的痕迹，终究会被时光所磨灭。 “我们项目组现在有一个想法是，将招募进度整合在地球时间线中。一旦出现项目推进阻力，我们可以直接在地球时间线上对前序操作进行修改。”星隼展示了一张模拟时光轴，“我们原本有能力以修改地球时间线的方式，在宏观上改变地球的历史进程，我们出于对地球自主发展的尊重，没有选择这么做，这一点的正确性毋庸置疑。但是在我们的微观项目操作上，为什么不？我们已经慎重选择了对地球历史影响最小的招募人选，谨慎地保留了招募对象存活前后100年的冻结时段；在此基础上，我们回拨前序招募行动的微小操作，几乎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影响。而且退一步说，这种在进行的项目中，针对具体错误事件精准回拨的操作，可比目前一次项目失败就整体推倒重来的回拨严谨多了。” 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后备计划，太子斑在听完星隼这段说明后，依然觉得有道。 看到在座诸位都饶有兴致，星隼低头整理了项目资料后继续了他的演讲：“我们的后备计划，关键在于，我们的项目组工作人员如何在不惊动当地居民的前提下，顺利伪装成原生地球居民，在地球时间线中展开招募活动。” 伪装成地球居民？这个想法像一颗脉冲炸弹击中了人群。 “甚至在我们的后续战斗训练中，我们也可以像游戏存档一样，阶段性地从霍冬星切回到地球时间线，方便我们后续调整时精确定位回拨坐标。而不是像目前所有的项目操作这样，一次性地将招募对象带出虫洞，导致穿越虫洞后的所有项目行动都无法再次修改。” 电磁炮，粒子炮，高斯武器，突突突，Booooom。 国王元帅将军和骑士团干部们显然已经被这个想法惊呆了。 “事实上，E001所处的人文环境中，高度发达的电子竞技文化正是我这次项目计划的灵感来源。”星隼惯常冰冷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自信微笑，“在我们刚刚失败的前序招募行动中，我们将E001穿越虫洞的经历伪装成梦境，这其实已经是一个无限接近正确操作的选项。因为我们知道，相比其他理由，没有什么比“主动冒险与征服”更能让各位招募对象达到与霍冬星无限接近100%的匹配率。而如果能让招募对象认为，霍冬星这个异世界是由地球人自己创造的，地球人的任务就是进入这个异世界，拯救这个异世界，那他们将无需由我们说服，自动产生无穷的干劲。” 太子斑感觉斯科特元帅的眼睛里甚至发出了惊艳的光芒。 “而我们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这种神奇的异世界冒险经历，就是地球人孜孜不倦追求的电子竞技游戏啊。”星隼用他蛊惑人心的声音说道，“我们已经可以做到将穿越虫洞伪装成梦境了，这一次，我们可以将霍冬星伪装成一个宏大叙事的异世界游戏，让招募对象作为玩家进入这个游戏。招募对象每一次退出虫洞重返地球，都是我们的一次时间线存档，再也不会有招募对象一旦在霍冬星死亡，就把整个项目推到重来的事情发生了。” 啊，太棒了，太棒了。国王书房内，会议刚开始时死气沉沉的氛围，随着星隼极具理性和个人魅力的演讲一扫而空，每个人都热血沸腾，恨不能起身鼓掌了。 斯科特元帅和国王私下小声交换了一会儿意见。 “很好，星隼。我们喜欢这个计划。”元帅表示了赞许，“下面，你们具体说一下穿越虫洞之前要做的工作吧。按照我们的判断，前期筹划才是这种操作模式的巨大挑战。” 第4页 “你们打算如何伪装成地球人，让E001自愿进入霍冬星这个游戏呢？”国王接着问。 是啊，我这不就是在担心这个吗？太子斑下意识地扶了扶额头，丧气地在内心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聚散相逢终有时，不管您是老读者还是新读者，都很高兴认识你~ 第2章 VR游戏方案 【“我认为太子殿下的外形，完美符合地球审美中最具吸引力的一种类型。”】 E001在地球的社会关系相当简单：父母在他刚成年时双双殒命于一场空难，E001成年后继续接受高等教育所需的经济资助均来自他的二叔。这位慷慨多金的长辈长期居住在与E001相隔半个地球的另一行政国度，生活中与E001交集甚少。 至少在太子斑看来，E001短暂的前半段人生相当平静和无趣——没有经历任何一场改变地球地貌的自然变迁，没有与地外文明的接触史，也没有卷入任何影响地球文明发展史的人文事件。在全时空招募计划介入E001的人生之时，这位至少在外形上略微高于地球人传统审美平均线的男性，仍然没有选择与任何人缔结地球文明中广为流行的一夫一妻（或夫）婚姻制。 实际上，太子斑曾好奇地窥探过“如果霍冬星人从不出现”的那条时间线，这位招募对象似乎直到临终也是孑然一身，没有什么直系血脉留下。可能这也是规划组专家们选中E001的原因之一吧，太子斑想。E001在地球度过的一生羁绊甚少，似乎连可以夜半私语的知心爱人都没有，一直忠诚伴随着他的，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财富罢了。 却也不是富可敌国——太子斑耸了耸肩，任何低于一个中等发达国家日均生产总额的地球个人财富数字在他看来，都是差不多的小数点尾数。相比丰富的艺术和文化，太子斑对于地球人的财富累计毫无兴趣。 此时霍冬帝国国王的书房内，太子斑和星隼的辩论还在继续。 甚至连将军们都略微觉得有点奇怪，他们被连夜召唤进宫参会，难道不是来帮他们至高无上的三军统帅训斥太子的吗？为什么要在这里听原本应该枪口一致的太子和扈从你来我往。 斯科特元帅斜斜倚在高背椅上，保养精良的手指抵在自己眉心，一只大手几乎将整张脸埋进掌心，让人摸不清这个帝国的实际掌权人，此时心里在盘算什么。 而一旁的挂名最高权力核心则表情充沛，随着两位发言人语调的抑扬顿挫，脸色也跟着忽晴忽雨，显得竟有些天真烂漫。 “E001供职于地球上一家金融类机构，主要业务是向资金匮乏的企业提供援助，并在企业渡过资金匮乏期后向其收取回报。”星隼尽职尽责地向各位长官进行着项目计划可行性分析，“虽然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E001本人对地球上流行的电子竞技游戏不感兴趣，但电子竞技在E001所处的时代却是一个风口行业，每年全球都有无数的相关团体诞生。” “啊，这个我能理解。”一个骑士插话，“总有需要资金援助的游戏公司。我们需要伪装成这类公司。” “是的。”星隼点头，“我们已经知道，E001的公司有风险投资业务，针对一些创新性高的项目会提供可观的资金投入。在投入巨额财富之前，以E001为代表的这些从业人员会对这些项目进行详细的尽职调查，并形成报告——就像我们现在所做的一样。投资公司预期投入的资金额度越高，尽职调查报告就会越详细。” “当E001决定向帝国’投资’之前，为了做尽职调查，一定会亲自操作这个游戏。”斯科特元帅流露出颇为赏识的目光。 “根据我们的调查，同时代的游戏行业中，没有一个虚拟现实游戏能做到霍冬星这样真实。这本来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群情激动，连一贯保守的将军们都开始兴奋起来了。 “是的，非常完美的切入点。”太子斑缓缓开口，字斟句酌，“但前提是我们要顺利混入地球人群之中，成功向E001推销这款’游戏’，而不是被地球人当成奇怪的外星人。” “首先，我们要面对的一大难点就是语言。”太子斑甚至站了起来，从带来的一叠资料上举起一只未被激活的耳后植入终端，“我们目前和地球人交流，靠的是个人终端的自动翻译。但在地球上，我们面对的是四面八方从未植入过个人终端的□□凡胎，就算用语音输出直接合成当地语言，我们的唇语也完全对不上，面对面交流时根本糊弄不过去。” “可是我觉得你的地球语说得挺好啊。”国王轻松地插入，企图缓解气氛，“作为帝国学院的天才学生，你不是已经掌握两门地球语言了吗？” “但是整个地球局只有我一个人啊。”太子斑有点生气，“你们不是都不肯学吗？” 那我们也学不会啊，将军和骑士们面面相觑。再说，有自动翻译为啥去学那玩意儿？ “然而我个人觉得，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就可以了。E001时代流行的新概念游戏公司，一般都规模较小，尤其是急需天使轮资金投入的公司，十人以下的不在少数。前期如果和潜在投资人接触，基本上只需要一到两个项目核心成员出门推销就可以了。”星隼自信满满，步步为营，“据我所知，游戏行业内的程序开发人员是地球上最不喜欢社交的人群；到时候无论由谁担任太子殿下的副手角色，都可以全程沉默，只需要听自动翻译就好了。而且我们的语言劣势仅仅存在于口语层面，读写方面，个人终端的自动翻译完全可以应付。” 第5页 星隼说着，侧头看了太子斑一眼，竟然毫无预警地开启了吹捧模式：“还有一点，我认为太子殿下的外形，完美符合地球审美中最具吸引力的一种类型。这将给游戏推销工作带来极大便利。” 啊，他居然毫不害臊地做了一个“地球最流行娱乐明星与太子殿下面部特征对比图”！太子斑犹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 斯科特元帅和国王同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实际上太子斑犹如天神降世般的俊美容貌，在霍冬星上已是公论，无需赘述。 顶着这么俊美的一张脸，拿着真实世界伪装的VR游戏前去寻找潜在投资人，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吧。在座诸位无一不这么想。 “我的想法是，由太子殿下牵头接触招募对象，在尽职调查的公司约谈环节邀请E001进入’游戏’。”星隼向众人展示了一张写字楼示意图，“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游戏公司的地址入口布置通往霍冬星的虫洞，在E001踏入游戏公司的一瞬间，已经迈入了帝国领土。初始进入的房间会严格按照地球风俗中的写字楼风格布置，游戏的开发人员等背景人物会安排工作人员扮演——当然会要求他们尽量不要开口和招募对象交流——接下来我们会邀请E001进入一个封闭式VR设备进行试玩……” 接下来的一小时内，书房内都只有星隼滔滔不绝的论述之声。太子斑不得不承认在处理数据和信息方面，年轻的书剑骑士星隼，确实是个奇才。 会议进行到后半夜，甚至第一缕日光已经透进了高大的宫墙。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的第一序号招募对象E001，终于以VR游戏引入的方案，再次被霍冬星人命运般地锁定了。 本次的会议纪要被秘书认真整理好，加密发送到地球局各个部门，各组专家们又忙忙碌碌地筹备起来了。负责控制时间力场的物理专员，将在几个小时后接到新的任务，将E001的初次接触时间回拨到上次接触的短短两天之前。新的虫洞在几分钟之内就可以精确地打开，在霍冬星上已经迎来过一次死亡的E001，又可以再次带着一脸好奇的神态，生龙活虎踏上帝国的土地。 对于平凡的地球人来说，霍冬星真是一个神邸般的世界啊。 太子斑和星隼并排走出国王的书房时，悬于天际的魔耳阿尔法星已经缓缓落向地平线，乃至消失不见。清晨微凉的风吹拂在太子斑的额发上，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星隼自动递上披风。 太子斑摆手拒绝。两人默默沿着平滑的石板路走了一段，保持着上下级之间一前一后的礼貌距离。行至花园时，太子斑目之所及都是灿烂的春花，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回头发问：“他的尸体烧掉了吗？” 星隼答：“还没有，您要再去看一眼吗？” “带我去吧。”太子款款从花树下经过，随手从树上采了一些鲜花，满满拢作一束，“我最后去看一下他。” “好的，我带您去。” “你今天选的报告照片非常讨人厌。”太子斑尖刻地指责。 “E001在霍冬星上就留了那一张照片。” 太子斑悻悻作罢，不再发话。 透过国王书房的落地窗，国王与元帅共同凝视着擅自摘花的太子。 “斑带着花，朝放尸体的地方去了啊。”斯科特元帅喃喃说道。 国王嗯了一声，继而低头反复翻看着星隼的报告，最后目光停驻在E001与太子斑那张一站一坐的合影上，难以移开。 斯科特元帅凑过来同他一起看，薄薄的嘴唇抿了起来。 “基因真是可怕啊。”老国王禁不住感慨。 斯科特元帅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照片：“是啊，可怕。” 然而三军统帅那多愁善感的本性只暴露了片刻，随即将那只思绪万千的手收了回来，整顿了军装下摆，抖开长麾，单膝跪下向他的君王行礼。 “打扰一夜了，臣下告辞。”斯科特元帅躬身吻向国王冷冰冰的机械腿，“吾王万岁。” “帝国万岁。”国王回答，“辛苦了，艾登，回去吧。” 第3章 奇袭陆云街 【许时徽散会了。太子斑自动站起，第无数次迎接许时徽朝自己走过来。】 黑压压的青年人群从地底汹涌而出，每个人都灰头土脸，行色匆匆，步行速度可以称得上是一溜小跑，如同一条步兵战士组成的灰色河流，直直奔涌向同一个方向。人群的头顶上，奇形怪状的高楼林立，绵延至天际；风极大，几乎要把这些纤细的玻璃墙体高楼吹得左右摇摆。到处都是屏幕，横七竖八的下穿隧道与高架桥之间甚至还挂着奇怪的板子，闪烁着红红绿绿的实时数据——“那些是上证和道琼斯指数。”星隼的声音在耳下植入的个人终端里响起，尽职地解说。 这里是东方华尔街，沪江市地铁二号线的陆云街站出口。 太子斑降临地球的第一站，就被社畜大军汹涌澎湃争先打卡的气势给震住了。 他试图在一座长度夸张的天桥上驻足观察地势，却被后面持续推进的人潮撞击着肩膀。随行的项目助理——一位刚从帝国第一学院毕业的女学生，皇家骑士一位年轻的上尉，因为会讲一些高于地球局干部平均水平的地球语而紧急被抓来出任务——对不断撞击过来的人潮下意识产生了防备，一手把太子斑护在身后，一手悄悄按住腰间的脉冲枪；但她这忠诚的防备姿势却被声势浩大的上班族不断打断： 第6页 “麻烦让一下谢谢。” “勿好意思额，让一让。” “Excuse me？” 太子斑看到这位一向骁勇善战的武上尉额头上快都冒出冷汗了。 这些勇往直前的职员大多西装革履，脖子上挂着分门别类的巴掌大塑料小牌子；或拎或背着大于通用文件页面尺寸的通勤包，有的拎着早餐，有的刷着手机，目光呆滞地分流步入沿途大大小小的高楼里。几乎每栋高楼的楼脚都有一家画着绿色女人和鱼尾标志的咖啡店，有些甚至两家之间间隔不到五十米，仿佛是某种咖啡店形式的通用社交场所。每栋楼的绿色咖啡店和电梯厅里，永远排满了长队。 漫步街头，只有太子斑和武上尉两个人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格子衬衫和兜帽外套，背上背着沉重的双肩包，胸口也没有挂着别人都有的塑料牌子。 上尉武离曼鼻梁上被星隼强制戴上了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她原本就精壮颀长，发不过耳，长期的军事化训练让她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干练之气；此时一身雌雄莫辨的装扮，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地球宅男了。 临行前星隼甚至建还议过两人穿浴室拖鞋前往陆云街，被太子斑拒绝了。 “拖鞋非常不利于紧急情况下的战斗，我觉得不行。”太子斑果断地在浴室拖鞋和运动鞋中选择了后者。 而现在，太子斑发现陆云街一带连穿运动鞋的职员都很少。 他感到一阵尴尬，语气不善地通过个人终端质问星隼：“你确定你给我的这套装备是正确的吗？为什么别人都跟我穿得不一样？”太子斑顺手调取了隔壁地铁站的资料图像，“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赵江的服饰吧？我看赵江地铁站那边才是这样穿的。” “殿下您现在的身份类似赵江居民，这么穿是合乎风俗的。E001和您的社会角色分别隶属两种不同的服装流派。”星隼语气里的专业和自信拒绝一切质疑，“殿下可以放松一些，您先去星巴克买杯咖啡吧，观察员发现端着这一品牌的纸杯更容易融入到本地环境中；关于星巴克的点单规则我马上发给您。” 星隼言毕发来一行“大杯脱脂奶半糖榛果风味拿铁外加一shot带走名字写霍先生不办卡谢谢”。 武上尉花了十分钟时间，在E001公司楼脚的星巴克里排队买到了两杯“大杯脱脂奶半糖榛果风味拿铁外加一shot带走名字写霍先生不办卡谢谢”。咖啡师递过来的纸杯上凭空多了一行数字，太子斑揶揄地告诉她，那是咖啡师的手机号码。 咖啡师是一位栗色卷发飘逸的温柔小姐，穿着黑色店长围裙躲在咖啡机后面偷偷用余光瞄向太子的项目助理。 wow，此次地球之行，帝国真是派出了面部魅力统计学意义上的一支劲旅。 太子斑和武上尉人手一杯星巴克，犹如掌握了某种重要通行证一样，愈发融合在了金融巨鳄们的圈子中。真是神奇的力量，太子斑不由得感叹。 喝下地球第一口咖啡的一瞬间，太子斑在电梯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 太子斑双脚定住了几秒。武上尉比他反应快多了：“殿下，发现E001。” “从现在开始讲地球语。”太子斑飞快从僵硬状态中抽离出来，拉着武上尉朝电梯靠近，“不要再叫殿下了，我叫霍冬斑。” ***** E001的办公室在51楼，太子斑和武上尉昂首阔步准备迈向电梯，突然被一道塑料矮门挡住了。 “辰光快到了，侬拉卡呀！”后面的女士催促道。 “哦？”太子斑呆头呆脑地转头。进电梯前还要刷卡？什么卡？ 太子和武上尉面面相觑。 “这里好像还需要一道门禁。”星隼的声音紧张地在耳廓里响起，“抱歉，我们这边正在全力破解……查明还需要地球时间几十秒，殿下稍等。” 啊，真是炸卫星级别的饭桶。太子斑在心里用霍冬星脏话破口大骂。 这时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怎么回事？忘记带卡了吗？” 太子斑一呆，问话的人正是E001。 “忘记带卡了。”太子斑呆滞点头，感觉自己快不会讲地球语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傻头傻脑的样子正符合地球人认知中“格子衬衫+兜帽外套+双肩背包+运动鞋”人群的刻板印象，E001并不觉得对方的举动有什么不妥。 E001向来和善，微笑着帮太子斑刷了自己的卡。 太子斑回报以微笑，风度翩翩地走过了门禁。 “啊，还有我……”高大的武上尉急得在后面喊。 “哦哟要死了。”后面的女士赶紧冲上来帮武上尉刷了卡。人群得以继续顺利地鱼贯而入，塞满整个电梯厅。 太子斑被人群向E001挤了又挤，最后手臂贴手臂地和对方紧紧靠在一起，站在电梯轿厢一隅。 E001注意到这个青年上电梯后并没有按楼层。电梯行至51楼后，E001走出轿厢，太子斑和武上尉也紧跟着迈了出去。 在51楼下电梯的人不多，E001忍不住用余光看了太子斑一眼，保持风度地继续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人群三三两两地消散，最后只剩E001、太子斑和武上尉三人走到一扇玻璃门前，E001停下了。 “你们有什么事情吗？”E001终于发问。 “啊，我……我们，其实是来找你的。”太子斑整顿思绪，终于和E001对上了视线。 第7页 ——“找我？”E001惊讶地扬眉，“你们是哪个公司的吗？” “我们是’霍冬星游戏开发公司’，我们有一个项目需要融资。”太子斑背出标准答案。 “嗯？这样吗。”E001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这种出场方式很特别啊。”他说着刷了一下指纹，两扇玻璃门徐徐打开，“你们先进来吧。” 门后的秘书一看到E001就开始喊：“许总，二号会议室。” “好的先等一下。”E001向秘书挥了挥手，转向太子斑，眼里带着笑意，“一般来说我们是不接待未预约客户的。我九点半还有个会，我安排一个项目经理跟你们对接可以吗？” “不，不行。”太子斑挡住E001的前路，“我们只希望和你谈。” E001脸上再次浮起惊讶：“我再过十几分钟就有会哦。”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 ”太子斑对时间毫不在意。 “那好吧。”E001宽容地点头，“那就先麻烦你们在接待室等一等。我让前台安排一下，不好意思了。” ***** E001——许时徽所在的写字楼风景独好，明亮的落地窗外，奔流的江沪川一览无余。接待室铺着厚厚的地毯，松散地放着几只小圆茶几，茶几边上的小案上是两台咖啡机——又是咖啡机，为什么这里的人这么热爱喝咖啡？ 落地窗外，太子斑终于看清了默默伫立于天际线上的几座高楼，有些像几个球形串连而成的红色高塔，有些像一个注射针筒，有些像一个开瓶器，有些则像正在拧干的毛巾。 “那些分别是沪江明珠、晶茂大厦、寰宇金融中心和江城中心。”星隼严肃提醒道，“请殿下牢记这几座大楼的名称，不能准确称呼这些建筑的地球人，会被怀疑本地人身份。” 太子斑嫌弃地冲着虚空挥挥手，恨不得将那个声音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进大厦要门禁卡，门禁你没弄好，见许时徽要预约你也没预约，对这些莫名其妙的建筑名称倒是倒背如流。”太子斑通过耳后植入的个人终端痛骂，“从现在开始你不要主动跟我说话了，我呼叫你的时候再回答。” 星隼老实住嘴。 因为没有预约擅自登门谈项目的太子斑，此时被讪讪晾在厉丰投资集团的接待室里。一边的上尉——格斗力一流、地球金融学处于当地小学生文化水平的帝国第一高材生武离曼，正在费劲地用地球语填着项目申请表格。 “主要股东和出资额怎么写？”武离曼愁眉苦脸地把表格递过来问。 还有货币资金、征信情况、偿债能力、净利率、杠杆比率、融资方案设计……地球金融高中文化水平的太子斑一脚踏入了未知领域：这么复杂的吗？ 许时徽昂首阔步前往二号会议室召开电话会议去了，漂亮的前台小姐礼貌地邀请太子斑和武上尉在接待室等待。尽管前台小姐再三表示，他们可以先不着急写项目申请，太子斑还是坚持找前台要了一份空白的项目申请表。 前台小姐表情困惑，犹犹豫豫地递过来一份长达数页的空白制式表格。 ——这么长？太子斑接过来一阵后悔。 面对着一知半解的申请表，太子斑感觉自己想象中对着许时徽大谈霍冬星特效的场景落空了一半。 耳廓里的星隼忍不住插嘴：“殿下，现在你们已经位于地球时间线上，我们还占有先机。我们随时可以回拨您和E001的相遇时间，精确到秒。” “炸掉卫星，我叫你闭嘴。”太子斑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星隼迎来霍冬星风格的当头棒喝。 不过确实，我们有天然优势；想到这里太子斑好受了许多。他看了看表，时间尚且充裕。太子斑迅速在个人终端上连入地球局域网，深度学习了一番。武离曼打开随身携带的地球式笔记本电脑，随时记录太子斑的研究成果。 二人组一通操作，势如破竹，在申请表格上奋笔疾书。 关键还是在于游戏产品展示，太子斑颇有自信地想。此时接待室悬挂的四个时钟之一指向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经过地球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等待后，太子斑看到坐在前台的漂亮小姐突然起身，朝着走廊深处点头示意。 许时徽散会了。太子斑自动站起，第无数次迎接许时徽朝自己走过来。 第4章 兵败江沪川 【“即使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们依然保有使用时间回拨功能的能力。”】 许时徽结束了与凫州公司的电话联线，挠头想了想某个客户的现金流数据，思绪继而又东拉西扯地蔓延到了某个抵押物的执行；日理万机的许总习惯性地坐在扶手椅里陷入了沉思。 项目经理们都对他这种动不动打坐半小时的行为习以为常，一般不会前去叨扰。不过今天有两个奇怪的程序员非常有耐心地坐在接待室等了他快两个小时，实在是让人忍不住要提醒他过去看一下了。 实际上，从九点多到十一点这段时间里，整个公司的职员在这段时间里有意无意地路过接待室进进出出，已经偷偷看了两位“程序员”无数遍。 ——这两个人的画风，实在是太奇怪了！ “是什么影视项目的约谈吗？我们公司不负责这一块啊。”小职员们窃窃私语。 “好像是程序员，打扮很赵江诶。” “之前就介绍了是程序员。” 第8页 “可是，这两个人长得也太偶像剧了吧！” 是啊，是啊。众人一齐点头。长相过于华丽，是51楼员工对太子斑和项目助理武离曼的公论性评价。 “坐在那里写字的姿势都好像外星人一样！”一个项目经理目不转睛地说道。太子斑和武离曼的外星奇特气质在地球人眼里，刚好位于优雅得体和拿腔拿调之间形成微妙的平衡区间，充满了戏剧色彩。 ——这两个人的腿怎么那么长？接待室小茶几下面的狭小空间里都快塞不下了。接近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从四面八方打过来，把两人的发梢衬得近乎透明。两人一个对着电脑皱着眉头敲代码（也许是），一个执笔伏在案上严肃地写字；一身程序员的标准服饰，硬生生被二人穿出一股高贵时尚之气，宛如一帧电影胶片，给金融社畜们枯燥的搬砖生涯来带一丝清新。 “好像男团哦。”几个小姑娘议论道。 “不过戴眼镜那个好像是女的。” “真的吗？要死，现在的男孩子女孩子我都分不清了。” “都挤在这里不用做业务的吗？”许时徽冷不丁地从职员们背后出现。他知道员工们在看什么，忍不住觉得好笑，“你们好八卦啊。”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啊？”员工们都不怕他，嘻嘻哈哈地询问。 “应该是创业公司过来扫楼的。”许时徽也不得不承认，那两个年轻人从外形到气质实在是太过吸引眼球——难道是什么电视节目的暗访吗？ 前台小姐起身从柜台里走出来，带领许时徽走向太子斑二人：“他们真的等了很久诶，一直在填表。” 许时徽点点头，看到对面的年轻人已经闻风而动，齐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二位的身姿板正，严阵以待，好像进入了某种战斗状态。 好像真的是很缺资金啊，许时徽想。 “许时徽先生，您好。我们是霍冬星游戏开发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员。我叫霍冬斑，这是我的同事武离曼。我们在你们集团的官网上了解到你们开展的一些业务，我们已经了解你们会对一些小型公司提供经济援助。”尽管太子斑已对这段开场白烂熟于心，星隼还是谨慎地从个人终端发来了文字提示。太子斑轻车熟路地完成了自我介绍，双手递上精心填制的融资申请表格。 “坐下说吧。”许时徽指了指座椅，示意两位客人放轻松——在他看来，两位青年严肃得有点过分了。他一面坐下，一面匆匆扫过递过来的文书，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已有一定心理准备，但通篇天马行空不知所云的程度，还是远超许时徽的想象力上限。而且——这个字写得也太难看了吧。 许时徽迅速判断出这是一个对金钱毫无概念的客户（甚至连社会常识都好像有些缺乏），他强烈怀疑这样领导核心下的项目可以实现盈利目标。是深厚的职业修养让他强忍住了笑意。 而太子斑不等许时徽发言，自行开始了推销：“我们公司研发了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电子竞技产品，我们团队开发设计的EEGMEG一体式头盔（注1），可以捕捉分析人脑的电磁信号，构建一个全息浸入式的游戏环境，除了传统的视觉听觉，玩家甚至能感知到虚拟的触觉、嗅觉等感官刺激……” “抱歉，我打断一下。我先梳理一下你们的需求。”许时徽及时拉回太子斑的演讲，“根据我的判断，现在你们的技术团队开发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新游戏，对吧？” “是的。”太子斑点头。 “现在你们有了一个初步的产品，但是整个团队尚未商业化；也没有其他可以变现的资产。如果想要继续开发下去，又需要巨额的资金支撑，所以想向投资公司寻求帮助，对不对？”许时徽循循善诱。 “是啊。”太子斑觉得并无不妥。 “你刚刚找到我，说你们的项目需要融资，这个说法是没错的。你们需要找到一家风险投资公司，最好是愿意投天使轮的基金公司，将你们的股权进行让渡，换取投资。”许时徽温和地解释，语气中尽量不带打击色彩，“可是你看，我们是厉丰旗下的融资担保公司。”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太子斑隐约感到气氛不妙。 许时徽指了指墙上斗大的“企业融资担保公司”一排字样。太子斑每个字都认识，依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星隼，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斑只能在个人终端里使劲骂他的顾问。 “殿下，我们暂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星隼声音居然有少有地紧张了起来，迟疑片刻之后又搬出那套万用逻辑，“殿下，我们依然保有使用时间回拨功能的能力……” “我们呢，主要针对的是已经成熟的企业，在现金流紧张时提供资金借贷，或者在企业向银行融资的时候为他们提供担保。我们一般不需要客户向我们让渡股权，而是需要一些资产的抵押之类的。”许时徽开了个头，又怕对方听不懂。眼见着对面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他只好迅速打起了圆场，“总之，我们公司提供的服务并不太适合你们。你们需要的投资方式，我们集团的确有运作，是我们的一个兄弟公司，厉丰风投，我可以把那边项目经理的联系方式介绍给你。” 武离曼也着急了：“可，可是你们是厉丰投资集团……” 第9页 “是的，我们属于同一个集团公司。”许时徽点头。说实话，他感觉对面的年轻人遭受的打击似乎太大了，他甚至产生了伸手过去扶一把的念头。“我们公司呢主要是做融资担保，而且业务开展集中在实业领域。集团内部另外还有很多专门做风投、信托、私募或者房地产之类的子公司。你们在官网上看到的，应该是针对我们整个厉丰集团的业务介绍。” 对面的青年目光已经开始发直了。许时徽不知道太子斑此刻正在通过自己耳后的个人终端对另一个星球上的星隼进行狂风暴雨般的训斥，甚至连斯科特元帅也紧急连线了进来，试图对现状进行厘清。 许时徽内心只掠过一丝心疼，深感创业不易。按照年轻人的描述，这其实是个多么天才的项目啊，他忍不住想。 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的东方华尔街首战，以太子斑收到一张风投公司的名片而宣告失败。 ***** 许时徽担心来访的青年遭遇的打击过度，道别后忍不住给风投公司的人发了邮件，简单介绍了一下今天上午的插曲，说这边有一个潜在客户可能会过去拜访。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很在意那个项目。而且那个奇怪的程序员，总是给人以很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能长得太像白马王子了吧——许时徽被自己的念头逗乐了，为什么大脑会产生这种荒诞的描述。许时徽日理万机，很快就把内心这个小小的波澜置之脑后了。 许时徽钦定的白马王子，此时正坐在陆云街中心绿地公园数蚂蚁。 “那我们要不要回拨接触时间呢？”武离曼捡起脚边一个小石子，帅气地对着池塘打了个水漂。太子斑回头看她，摘下黑框眼镜的武离曼，鼻梁上多了两个滑稽的红点点。 唉，小孩子就是天真烂漫。太子斑心想。 “回拨起不到作用，我们的方向都错了。回拨能让许时徽的公司改做风投业务吗？” 他只是气愤自己学术不精，连一个地球金融集团的业务细分都研究不清楚；虽然在气头上痛骂了星隼一顿，但扪心自问，作为招募项目主管的自己才是这次乌龙事件的第一责任人。 太子斑看了看时间，做好准备回霍冬星，和地球局的人商议下一个招募方案——当然不可避免地还要接受一番将军们的冷嘲热讽。或者干脆，劝说地球局放弃许时徽这个招募对象。 太子斑也说不清楚自己更倾向于哪个选项。 然而命运很快就给了他第三个选项。 斯科特元帅冷峻的脸通过个人终端同时投射在了太子斑和武离曼的视网膜上，两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你们俩同时这样笔直地站在公园里太蠢了。”元帅叹了口气，“我刚刚就想让你们放松一点，你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全息录像里面看起来有多傻。你们没发现周围的地球人都很散漫吗？你们不是去打战的。离曼！不要再动不动就去摸你的脉冲枪了。” 右手顿时失去目标的武离曼尴尬地强行将手搭在公园长椅上。二人别别扭扭地并排坐下。 “我刚刚和地球局的人讨论过了，”斯科特元帅继续说道，“斑，我们建议你继续留在这条时间线。” 太子斑深感意外。 “武离曼上尉可以回霍冬星待命，有必要时随时以辅助身份回到地球支援。斑继续扮演游戏开发人员，接近E001。”元帅给出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方案，“你还记得之前星隼提过的虫洞办公室伪装方案吗？我们会在E001住所对面布置虫洞，你以新邻居身份搬到E001隔壁，接近他，引导他，用尽一切办法将他引入霍冬星游戏。” “什么？” “以邻居或朋友的身份，说服E001试玩你开发的游戏。”斯科特元帅面无表情地下令，“你明白了吗？” “我，为什么……万一……”太子斑语无伦次。 “你可以。”元帅充满自信地点头。 “可是……” “不用多想了，斑。”元帅大手一挥，祭出金句，“即使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们依然保有使用时间回拨功能的能力。” 注1：EEG脑电图（Electroencephalogram）；MEG脑磁图(Magnetoencephalography)。 第5章 新房客 【这个年轻人每次看到我都很紧张呢。许时徽想。】 许时徽家住中央公园，与赵江高科两两相望，倒不失为一个综合两人身份的交集之地。太子斑看了地图后，对这个风格大胆的方案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解。 地球局迅速布置好了太子斑在“中央公园”的新家——一个位于虫洞之后，充满中产特色的公寓。根据星隼的说明，地球局貌似是参考了地球上一些流行的影视剧来布置这个住所，各种常用家电家具及锅碗瓢盆的摆放都颇为考究。 不知是遵循了哪个群体的装饰习惯，从公寓的玄关开始，太子斑从小到大的生活照片在各式相框中徐徐展开，只不过被地球局的人处理成了地球生活版本。譬如一张太子斑与他的战斗兽合影，被编辑成了马术训练照片；身着华服的皇室合影更换成了穿着衬衫T恤的家庭游客照；太子斑当年意气风发从帝国第一学院毕业时的演讲截图，也被人移花接木成了看不清是什么大学的学士服留念。 太子斑不抱期待地打开衣柜，果然陷入了一片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海洋。 第10页 窗外是严格仿照许时徽所在社区实时景观播放的全息影像，如果推开窗户，甚至能感受到扑面的微风和阳光的照拂。 这已然是一个以假乱真的小小地球。 硬要说要说整间公寓有什么与地球文化相左的地方，只有书房里两个巨大的黑色蛋型操作仓。此时操作仓的穹顶大开，露出内里两把巨大的电竞椅，数不清的数据线在椅背上盘旋交错。每把电竞椅上摆着一个款式复杂的头盔——霍冬星上已逐步被淘汰的EEGMEG一体式便携扫描仪，同样布满了看上去很厉害的各色数据线。如果顺利的话，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许时徽将被邀请坐在这把假模假样的椅子上，戴上实际上无法发挥真正功效的头盔，关闭操作仓门，被运送往真正的帝国领地。 斯科特元帅建议太子斑再次接触许时徽前留在地球待命，浸润式地在当地生活几天，全方位熟悉一下环境。“把你身上那种格格不入的仪态改过来。”元帅命令道。 大概是出于对投资吸引方案设计失败的内疚感，霍冬星的书剑骑士星隼这两天疯狂地用海量地球风俗资料轰炸着太子斑。 太子斑感觉耳朵要聋了——这两天星隼一直全程和他的个人终端保持通讯，接收他的视听信号，点读机一般自动解说他目光所及的一草一木，太子斑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变成一只星隼操控的战斗兽，视其所视，感其所感，作为星隼本人行走地球的高级傀儡。 他脑袋隐隐作痛，派了武离曼作为自己的项目助手去骑士团分解星隼的地球知识大讲堂——武上尉天天补星隼布置的扩展书单读到痛哭流涕，恳请太子斑撤销她的学习任务，被太子斑无情地拒绝了。总之，强行移出星隼的终端码以后，太子斑终于得以从无休止的背景音中解脱了出来。 耳根清净的太子斑，终于能静下心来研究行动方案。 此时，距离太子斑和武离曼登门拜访许时徽那个充满羞耻的首次接触已经过了两个地球日。两天——太子斑出神地凝视着这条时间线——许时徽以模拟梦境的方式进入霍冬星，本应该是发生在今晚。他应该在霍冬星游历，交际，卷入莫名其妙的战斗，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一点点痕迹；然后对这一切感到厌倦，没有预兆地在战斗中死去。他的骨灰，已经和太子斑摘下的花束一起被埋葬在了霍冬星。 档案上记载的那条时间线，在许时徽从睡梦中被抽离的一瞬间就已经发生了改变。许时徽会在第二天被秘书发现失踪，51楼的职员兵荒马乱一上午，继而公司被集团另外派人接管；再过去两天，派出所就会立案，但这一失踪人口档案会只会积灰，直到过了案件时效；他远在美国的亲戚本要前来探亲，却只落得个替他清理遗物的下场。然而，这一切都会渐渐淡去。二十个地球年以后，许时徽这个人的存在，几乎就永远地被所有人忘记了。地球时间线步履不停，无畏地向前延伸，直至他们的恒星崩塌，人类文明迈入群星尽头。 而此时此刻，太子斑默默地注视着时钟，看到地球的秒针轻轻跳过了许时徽上一次跨入霍冬星的时刻。 太子斑收回心绪，继续查看地球局发来的报告：基于当前事实的地球时间线，由于太子斑尚未和许时徽产生二次接触，许时徽的一生依旧会在地球上默默无闻地过完。一旦太子斑再次接近许时徽，他讲的某一句话，某一个动作，可能就会微妙地改变许时徽的整个人生轨迹。 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地球局的专家组将会在太子斑的个人终端背后严阵以待，这是地球局第一次这么谨慎地使用时间线：他每和许时徽产生一点点交集，专家组都会观察许时徽在地球上人生轨迹的微妙变化，并通过个人终端将有效信息反馈给太子斑。这一繁琐模式的终极目的，就是让许时徽在可预期的地球时间线未来，人间蒸发于某一个时刻。这种人间蒸发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说明至少太子斑成功将许时徽带入了霍冬星，但在霍冬星上又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无从知晓。 许时徽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地球局如此上心呢？太子斑内心又一次浮起这个隐隐约约的疑惑。 走一步算一步吧，猜不透真相的太子斑感到一阵头痛。 ***** 周末艳阳高照，老黄历上显示适宜搬迁动土。 许时徽家对面的802空屋许久了，今朝突然有了新动静。仿佛就在一瞬间，802突然就有了新房客。 许时徽带着耳机在小区里晨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几次他想收工回家，途中就老是有些野猫野狗窜出来阻拦他的去路。有一回他本想抄近路从一个岔道跑回家了，突然开来了一辆小型商务车拦住路口，车上下来一家人张罗着打开后备箱开始组装婴儿车。 许时徽被一系列奇奇怪怪的插曲打乱了节奏，最后精准掐在九点一刻到达单元门口，遇到两个工人模样的男子正在哼哧哼哧搬家具。 看来是有人搬家。许时徽礼貌地等两人先进去。 “好了，走这边货运电梯吧！”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在两位工人身后响起。许时徽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 ——咦？ 太子斑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箱，纸箱上还放着一盆摇摇欲坠的绿萝，落落大方地走出来，脸上展示出惊讶的表情：“许先生？” “你是——那个，游戏公司的……”许时徽努力搜索记忆，“霍冬斑，我记得你。” 第11页 许时徽记得太子斑的名字。地球局的专家们精神为之一振，距离胜利又近了一步。 “你住这里吗？天哪，好巧哦。”太子斑声音立刻高了八度——实际上星隼已经在个人终端里提醒他尽量自然一点——“我今天搬来，我在802。” “我……801。”许时徽感觉不可思议，继而笑了起来，“真的也太巧了。我刚跑步回来，跟你们一起上去吧——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最后一件家具了。我的东西少，一会儿就搬完了。”太子斑摇头，神色中却有掩不住的兴奋。许时徽看他甚至腾出一只手上前来拉自己，似乎出于某种考虑，伸到一半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个年轻人每次看到我都很紧张呢。许时徽想。 “那我帮你把这盆绿萝拿着吧。”许时徽顺手解救了快掉在地上的绿萝，“都快掉下来了。” 绿萝计划设置成功。 太子斑让两个搬家工人进了货梯，自己和许时徽一起搭上客梯。 “后来你们又去找风投公司了吗？”许时徽自然地发问。 “倒是没有，我觉得我们的项目还需要再完善一下。”太子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略为失落的样子，“上次去找你们公司也让我觉得，我们在融资房面真是什么都不懂啊，要研究的东西还有很多。” 这幅神态倒让许时徽有点内疚了起来，他不由得安慰：“没事，也没那么复杂，都可以慢慢研究。你们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以后是邻居也很方便。” 此时的地球局专家组忍不住集体鼓了个掌。 “你搬家就一个人吗？”许时徽看到太子斑身边没有别的人帮忙。 “是啊，我一个人住，东西也比较少，就不麻烦别人了，搬家公司也挺方便的。”太子斑瞄了瞄许时徽脸上因为运动而泛出的红晕，“你刚刚运动完吗？” “对，在楼下跑步。” “一大早就晨跑，运动习惯真好啊，我就不行。”一身本领的太子斑昧着良心瞎编，“我坚持不了运动，看来以后可以约你一起跑，比较有动力。” “可以。”许时徽笑着答应。 太子斑打开802房门，并没有从许时徽手里接过绿萝的意思，只是转头一笑：“你要进来看看吗？” “啊，我……”许时徽本想说不用麻烦了，突然又觉得看看也无妨。 毕竟有点好奇这个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程序员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许时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上霍冬星的土地了。 “E001在地球时间线上消失，直到他走出虚拟房门，地球局都无法再追踪未来动向了。”星隼的声音悄悄响起，“殿下，从现在开始你要凭自己的直觉行动了。” 第6章 记忆碎片 【许时徽注视着认真解说的太子斑，心中泛起一阵异样。似乎是某种爱慕的感觉？】 好。太子斑简短回复，语气难得地对星隼和善了许多。脱离剧本的太子斑，已经忍不住紧张起来了。 “地球局建议先带E001熟悉环境，不用着急于入游戏。”星隼提示道。星隼话音未落，老国王的声音突然强行插入：“关键是逐步建立起你和E001的心理信任，也利于我们后续的行动。明白了吗？” 怎么连父王也在？太子斑眉头一皱。他的个人终端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人？他们以为这是什么地球真人秀节目吗？ 此时国王的书房里，老国王和斯科特元帅一人一端杯红茶，在巨大的屏幕前监督着星隼实时指挥。 “话可以少一点，不要搞得那么紧张。”元帅在太子斑听不到的频道闲闲发话，“如果斑都做不到，谁做得到呢？” “或许你也可以。”老国王看向元帅。毕竟E001就是“那个人”。 “呵。”三军统帅嗤之以鼻，“我老了。”说完低头抿了口茶，“请陛下不要说笑了。” 国王耸耸肩，慈眉善目笼罩在了茶杯的腾腾雾气中。 “你今天才搬来吗？收拾得也太整齐了。”许时徽环视公寓一圈，看着屋内考究的陈设，忍不住感叹。 “啊，不是，这些好多是……房东布置的。”太子斑一回头看到玄关已经摆好了自己的生活照，突然觉得心虚，脑子里千回百转编出理由，“我前几天就来过一趟，先放了点东西过来，那时候没遇到你。” 合理的解释。许时徽点点头。颇有兴致地浏览着太子斑的生活照。他从照片判断对方是一个从小生活优渥的人，否则也无力在创业期承受单独租住这种高级楼盘的经济负担。而且，好看的人真是从小好看到大啊，许时徽忍不住想。 “今天主要是搬一些大件。”太子斑突然灵光一闪，“最重要是把我的模型机搬过来。你要去看看吗？” “模型机”许时徽从照片上移回目光，想了想，“啊，是你们的游戏吗？” “是的，我们的VR终端。”太子斑蠢蠢欲动，“就在书房，我带你去看。” 许时徽略为迟疑，不知会不会再次陷入什么投资自我营销。毕竟现在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有资金纠葛最是麻烦。 “你放心，只是给你看看，不会找你们融资的。”太子斑保证，竟学会了欲擒故纵，“你要是实在怀疑我的动机，不看就是了。” “怎么会呢。只是我平时不玩游戏，应该不是你们的潜在客户。”许时徽一扬眉，腿已经诚实地跟着迈了过去。 第12页 “哈，没关系，不玩游戏也可以先体验一下画面质感。”太子斑讨巧一笑。 许时徽一路拐进太子斑的书房，他瞥见两座巨大的黑色蛋型操作仓。 “wow。”许时徽感叹。“坐在这里面，可以模拟一切感官吗？” “是的。”太子斑一手搭在操作仓上，“想试试看吗？”看到许时徽谨慎的模样，他连忙追加：“可以先不进入游戏，我给你展示一段资料影像。” “好啊。”许时徽点头，十分好奇，“来吧。” “好，你先坐下。”太子斑指了指电竞椅，转身从一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未植入的旧式个人终端。打开初始封条时太子斑踌躇了片刻，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行动已经没有任何时间线发展参考后，心一横将个人终端拆了出来。 “星隼，现在这个房间里可以取得的麻醉剂级别是多少？”太子斑通过个人终端呼叫星隼。 “只有Ⅱ型表皮麻醉剂，存放在书柜下面的抽屉里。”星隼答道，“殿下您是要……” “你不要吵我。”太子斑无情呵斥，转身取出表皮麻醉剂，调整表情面向许时徽，“现在我需要把这个东西贴在你的耳朵后面，一开始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会适应。”太子斑把个人终端递给许时徽，“这个终端我之前用过，我先给你用酒精擦一下，有点凉。” 嗯。许时徽毫不在意。 太子斑躬身贴在许时徽耳边，甚至能感觉自己的气息吹到对方脸上又反弹回来。他在许时徽耳后涂上表皮麻醉剂，在对方看不到的视线死角里拆掉个人终端的盖子，露出里面一圈细小尖锐的探针。 许时徽感到年轻的程序员动作轻柔，自己的耳后竟有些酥酥麻麻的；他不知道那是因为Ⅱ型表皮麻醉剂在起作用。许时徽不知怎么地还突然心跳加速了起来。 “不要紧张。”太子斑屏气凝神地把探针插入许时徽耳后，手指动作和声音都放得极轻，几乎贴在对方耳边呢喃。 可是一般人听到不要紧张，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许时徽感觉自己更紧张了。 和最新型号的皮下植入式个人终端不同，这种老式终端只能贴着使用人的皮肤用探针进入体内，太子斑在终端外侧按下激活指令后，数以万计的纳米机器人自探针顶端释出，奔涌向许时徽大脑皮层，迅速占领各个神经元突触。 “你看，不疼的吧？”太子斑把脸转向许时徽看得到的方向。 “是不疼。”但许时徽依然保持着僵硬的肢体语言。 “好了，你放松一些，深呼吸。”太子斑双手放在许时徽肩头，由肩到肘，一寸一寸慢慢拍打着他的肌肉。许时徽不知道这是霍冬星针对首次接入个人终端的未成年人设计的标准引导动作，他只觉得，这一系列操作也……太暧昧了点。 不觉得有丝毫不妥的太子斑，将许时徽耳后的老式终端连上自己构架的局域网，另外又从某个项目报告档案中调取了一份记忆碎片。 “现在我给你播放一段我们游戏里的过场CG。”太子斑随即给许时徽戴上那个毫无实际功效的头盔，从脑海中搜刮了一些临时恶补的地球电子竞技词汇，胡乱拼凑在一起，“这一段你没办法操作，只需要欣赏就好了。主要是一些游戏战斗内容的示范。” 许时徽点头。还没等他来得及说出半句话，一段鲜活的画面不由分说，直袭他的天灵盖。 ——Come and rock your world. ***** 许时徽站在霍冬星皇家骑士团的训练营地里。太子斑刚刚和他在食堂吃完午饭，骑士团的食堂可真好吃啊，许时徽中午吃了两个大鸡腿，其中一个还是星隼分给他的，裹着厚厚的脆皮，淋上酸辣酱汁，一口下去就让人感受到人间至味…… 为什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悟？许时徽感到困惑。不过，这个体验也太真实了，许时徽以自己为中心，朝游戏画面的四面看去，四周的景致完全看不出数码制作的痕迹。如果许时徽此刻能看到电竞椅上的自己，会看到他因吃惊张开，久久合不到一起的嘴巴。 许时徽试着在这段记忆中做出一些动作，努力确实是徒劳的。诚如太子斑所说，这只是一段无法操控的游戏资料图像。 总而言之，许时徽的心神收敛到眼前的景象上。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预算原因，他发现游戏人物的表情捕捉的五官和表情捕捉都顶着开发人员的脸：太子斑一身白色镶嵌金边的华丽战衣，身长玉立，仿佛白马饰金羁，和之前不修边幅的格子衬衫打扮判若两人。太子斑身边伫立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巨兽，巨兽全身覆盖着灰蓝色的皮毛，有大猫一样矫健的身躯，背上一对巨大的翅膀，却长着一张类人的脸。一条记忆线索不知怎么从游戏角色的大脑深处传来，仿佛是游戏设定提醒许时徽，这只巨兽名字叫做幽荧。 “时徽，你好好看着我怎么做。”太子斑在叫他的名字，好像彼此十分熟悉。记忆里的许时徽心中一动。 太子斑伸手覆在巨兽额前，闭目凝神，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片刻之后太子斑双眼再次打开，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叫作幽荧的巨兽长啸一身，低伏在太子斑足下。太子斑翻身骑上巨兽，幽荧张开惊人的臂展腾空而起，许时徽感到一阵巨大的风朝自己扑来。 第13页 太子斑强大的意志力支配着幽荧这头巨兽，突然从太子斑视线里消失不见。许时徽一惊，只见幽荧又瞬间出现在了他身后；太子斑刚刚驾驭着幽荧在许时徽眼皮底下完成了一次量子跃迁？ “战斗兽都来自于高一维度。想象我们的世界是一张纸，我们都是只能在平面上活动的几何形状，而战斗兽是来自高维空间的一个球面体。”太子斑高高坐在幽荧庞大的背脊之上，向许时徽传递着这个世界的绝对真理，“平面生物无法参悟球面体是怎样绕过平面，一瞬间从A点跳往B点的，因为平面生物无法想象还有高出二维的第三个维度。” “而三维的球体，在平面生物看来，只是一个圆形的投影。我们能看到的，只有平面上的一个圆突然消失，出现在另一处。”太子斑垂眉温柔地抚摸着幽荧灰蓝的皮毛，“这个高维度的球如果在平面上穿来穿去，我们基于对平面的认知，只能看到这个球的横截面在平面上不断变大，变小，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远远超过了一般平面生物的认知，普通人就会认为，这是一个有魔法的平面生物。” “你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有魔力的生物。”太子斑从许时徽身后冷不丁地再次消失，突然出现在他另一侧，“它们是高傲的生灵，很难臣服于低维度生物。但是万幸，我们是高智生物，意志力远强于它们。一旦我们将它们驯服——这个过程将会很难——它们会甘心让出自己的神经中枢，和我们的感官认知高度统一，它们将变成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让我们得以窥见高维度的一点奥秘。当我们悟出了这一点真相，就可以在两个维度之间做一些跨越，做一些看上去充满魔力的事情。” 许时徽注视着认真解说的太子斑，心中泛起一阵异样。似乎是某种爱慕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电竞椅上的许时徽突然爆发出一阵局促不安。这是什么恋爱游戏一样的设定吗？为什么游戏过场CG也会让玩家有这种感知？这种仿佛刻在脑中的感觉真的在技术上可以实现吗？ 许时徽确定自己对程序员霍冬斑没有一丝非分之想；但出于某种他也搞不清楚的原因，他很明确地感受到游戏里的“许时徽”对画面中的太子斑带有强烈的好感。 许时徽并不知道，自己实际正位于E001前序失败任务的记忆提取中。 第7章 记忆共情 【记忆上载并不是科技对于大脑探索的极限。还有一个更深层、更隐秘的大脑功能，一直无人能破解。】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游戏？许时徽陷入沉思。霍冬斑这时候在看我吗？作为游戏的设计者，他应该知道我现在正在游戏里拼命释放爱意吧？他现在在想什么呢？许时徽双手放在膝上，身体不由得有些僵硬。 他说服自己，这是游戏设定；但显然游戏角色对太子斑用情至深，对于许时徽这个刚刚见太子斑第二面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尴尬。 啊，都怪这个程序员要用自己的脸来做游戏！许时徽想。 游戏里的太子斑显然没有注意到许时徽这些九曲回肠的心思。他轻轻举起一只手，幽荧随即张口露出森然的獠牙，发出嘶嘶呜咽之声。一团漆黑的云雾在幽荧口中出现，越变越大，卷起阵阵狂风。许时徽四周的草木随风而动，他几乎有些站不住脚，卷起的风沙也让他差点睁不开眼睛。幽荧挺起胸脯，已经有一些飞沙走石被吸进它制造出的那团黑洞似的云雾中，随着太子斑振臂一挥，幽荧将营地边上一棵大树连根拔起，瞬间吞入了自己制造的黑洞中。 “殿下，请停止回放。”星隼的声音在太子斑的个人终端里响起。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太子斑紧张起来。 “我不太清楚情况，殿下。但斯科特元帅的原话是，E001已经产生了共情。”星隼语气严肃，“殿下，请马上停止回放。” 太子斑一只手悬在耳后，还在犹豫不决。星隼使用地球局的最高控制权限强行切断了许时徽的记忆回闪。 “你现在已经在霍冬星时间线上了，你的一举一动都无法再回拨。赶紧跟E001解释游戏出了故障，把他送回地球时间线。”老国王焦躁的声音从太子斑耳朵里传来。他一向温和，这次一反常态。“你，结束以后马上去军部一趟。还有，以后不要再擅自行动了。” 什么？太子斑一头雾水。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被这种看上去很严峻的情况吓了一跳。 对面的许时徽已经摘下头盔。 “出了一点故障。”太子斑赶紧解释，“不好意思，我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 “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啊，我虽然不怎么玩游戏，但这种体验还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真的太真实、很难形容那种……”许时徽本来想多夸几句，又突然想到主角视角对太子斑那种不知从何而起，一路传递到自己脑海里的强烈情感，一时语塞。 许时徽选择了忽略游戏开发技术范围的讨论，转向自己熟悉的领域——“你们真的应该去找风投公司，这个项目一定会得到天使轮的。我现在理解你们当初找上门来那种急切推销的心情了，你们只是缺一个资本市场的领路人。你们要是愿意，我下周一就可以联系厉丰风投那边的项目经理直接和你们见面。” “啊，那……真是太好了。”可惜太子斑的目标并不是风投。考虑到刚刚不知为何惹得国王大怒，导致回放中断，太子斑小心翼翼地问许时徽：“许先生，那你以后还要来试玩我们的游戏吗？” 第14页 “主要是我们还在开发阶段，需要很多内测玩家。”太子斑生怕他不来，“但出于一些商业秘密上的考量，还是尽量控制知道这个游戏的人群范围。我想到你已经比较了解我们这个游戏了，是个合适的内测人选……” 许时徽犹豫片刻，还是回答：“好吧，以后有机会我再来试试看。”可是，不太想在游戏里和你谈恋爱——后半句话毫无疑问被许时徽咽了下去。 ***** 此时距离星隼强行切断E001记忆片段回放已有两三个小时，斯科特元帅还待在国王的书房里，穿着他考究的及膝马靴在老旧的地板上踱来踱去，略显浮躁。 根据地球局的观察报告，E001从模拟的公寓房间回地球时间线以后行动如常，并且根据后续观测，他将会在近期再次从地球时间线上消失；而具体的消失场景，因涉及时空扭曲而模糊不清，难以观测——这涉及到地球局专家之间一个争论不休的假设：霍冬星人在介入地球时间线时，无法在地球上看清关于自己的未来。 太子斑送许时徽出门后就直奔了军部，他将在那里得以用元帅的名义借阅一份按照保密等级不可数据化的孤本纸质档案；按照这一等级的文件保密制度要求，经手人不得在数据网络和存在数据监控的空间讨论文件内容。等太子斑看完这份档案，应该就会马不停蹄跑到这里来。 这是个宽敞明亮的褐色调圆形房间，老国王除了睡觉以外的主要室内活动基本都会在这里进行。书房一面是高挑的落地窗，用彩色璃装饰着霍冬星上古传说中的各色神话人物。阳光透过玻璃画斜斜射入，将簇簇彩色光斑随机分布在厚重的木质会议桌上；会议桌一边摆着错落有致的电子屏，一边堆着一些国王未完成的手稿。书房另一面的墙上则是遮天蔽日的通天书架，存放着老国王从霍冬星和以太星各处收集整理的浩瀚古籍，甚至还有一些委托地球局帮忙购入的地球读物。从《金瓶梅》《麦克白》《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到《跨越星河：3000年航天发展纪要》，老国王涉猎颇广，求知若渴。 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国王，他觉得自己最近的日子过得距离权力中心太近了。 自从知道了某个惊天大秘密以后，组建地球局仅仅是十年之前的事。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偶尔出版一些三流小说，除了有国王头衔、封地和皇家津贴以外，和普通国民并无二致的地摊文学爱好者。霍冬星的皇权早在他出生前就已经被军政府彻底架空，他自继位以来就接受了自己在政治领域无足轻重的设定。 一百多年前，以太星球的星舰战队以雷霆万钧之势穿越虫洞，无情轰炸了霍冬星通往魔耳阿尔法星的太空港，整个霍冬星球在以太人碾压性的科技优势面前瑟瑟发抖。他在这一次残酷的星际殖民战争中失去了双腿——过程也不是那么英勇，仅仅因为自己是霍冬星名义上的最高元首，被敌人像婴儿一样抓去无情地屠戮了而已。虽然现在的霍冬星勉强在以太星的耽耽虎视之下得以自保，他也完全失去了参与权力角逐的兴趣。甚至，出于对占用公众资源的不安，他还萌生过废除帝制主动退位的念头，是尚不能糊口的微薄版税收入打消了他这一疯狂的念头。 时至今日，他更是身不由己了。 为什么不能让人安心当一个整日读书考古、安心写作的君主立宪式皇帝呢？老国王默默长叹，好想退位啊。 几分钟后，国王那不省心的太子驾到了，腋下夹着厚厚的纸质资料，脸色阴晴不定。 “好了好了，坐下讲吧。”老国王一挥手。 太子斑摊开文件夹，厚厚一叠资料，都是刚刚在军部拿到的关于“记忆上载与共情研究”的秘密文献。 “呵，今天还被我撞破了一个惊天大机密。”太子斑语出讥诮，不善的目光投向斯科特元帅。 高贵的三军统帅内心一阵窝火，贵为霍冬星绝对的权力核心，可能整个星球只有太子斑一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太子斑手里的一大沓机密文献，详细记载了霍冬星记忆上载技术的军方研究史。 霍冬星的记忆上载技术开发于太子斑出生之前的世代，发展至今已经相对成熟。在上一世代，霍冬星生物科技突破了对大脑神经元突触的人工读取，成功绘制了大脑神经元链接图谱，为人脑记忆的共享与移植提供了理论支持。 随着广泛运用的植入式个人终端功能日趋强大，霍冬星人随时从自己大脑里抽取特定的个人记忆片段，如同旧时代共享照片一样分享到社交网络上和亲友共同赏析，已经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实际上，由于人脑记忆不可修改的特性，通过个人终端抽取的记忆已经广泛运用到司法、新闻等领域。 然而，记忆上载并不是科技对于大脑探索的极限。还有一个更深层、更隐秘的大脑功能，一直无人能破解。 ——思想。 人们能从他人的记忆共享中明白他人往日所见所闻，却永远不能洞悉，他人在经历这些事件时，内心的感受是什么，思考是什么，甚至对于未来的打算是什么；学者们将这种假设的情况称之为记忆共情。 但是有人发现，原来在现有技术下，真的有一个途径可以实现记忆共情——只要拥有相同的DNA就有可能。霍冬星由于某种奇怪的遗传规律，几乎没有同卵双胞胎降生，这一遗传特性直接推迟了记忆共情途径的发现。不过终于这个隐秘的途径还是被军方发现了，最初这一现象是在恢复一些遭遇脑部创伤的失忆病人身上发现的；但科学家和心理学家们都难以分辨这到底是记忆共情，还是单纯地唤回了病人本身的记忆和思考。后来，科学的魔爪就伸向了克隆小鼠，克隆猴；研究表明，拥有相同DNA的两个生物，确实可以实现记忆共情。 第15页 DNA以变化莫测的核酸修饰片段的形式，控制着神经递质的调控方式。不同的核酸修饰片段如同刻在基因里的密匙，直接影响记忆在人脑中的储存方式，即产生记忆时的思考方式。这是相同DNA个体可以进行记忆共情的理论基础。 到此为止，科学探索的脚步还没有满足。 理论上来讲，如果直接克隆一个人，克隆体是可以和被克隆体产生记忆共情的。但一方面克隆人项目因为显而易见的伦理原因在霍冬星被严格禁止；另一方面，未成年人的大脑发育尚未完成，无法植入个人终端，克隆体从胚胎长到成年的发育过程又太过漫长，无疑将这一共情途径的实现价值拉到极低。 军方开始设想，在大部分器官克隆技术已经成熟的情况下，如果在实验室里直接克隆一个人的大脑，这颗大脑的DNA能骗过上载的记忆碎片，向虚拟的个人终端发送这则记忆碎片里包含的思维吗？ ——真是一个疯狂变态的实验项目啊。 因为该项目属于军方最高级别机密内容，只有三军统帅本人和少数几个将军知晓，太子斑并没有被告知相同DNA这个记忆共情途径。甚至连霍冬星名义上的最高元首，也仅在几小时之前得知这一消息。 太子斑感觉气到心梗。 第8章 似是故人来 【“刚刚那个人是谁？他说的游戏是什么？你不要保留一五一十全告诉我。”】 “E001会在这段原本属于他的记忆片段里产生共情。”斯科特元帅慢慢说道，“这在游戏世界的设定里是不合理的——甚至在熟悉记忆上载技术运用的霍冬星民众看来，也是不合理的。这段记忆来自一个扭曲过的时空，对E001来说，既算是来自「过去」，又可以说是来自「未来」；他不会像一般人回放自己的记忆片段时那样，将共情和自己实际记忆的唤起混为一谈，他会认为这是一种洗脑一样的思维注入。” “这种共情一方面会直接影响E001产生对「游戏」真实性的怀疑；另一方面则更为隐秘和致命——我们无法知晓E001在当时那段记忆中，思考了什么。鉴于E001上一次退出招募计划是以死亡告终，在这个阶段让他产生共情，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老国王皱眉坐在一旁，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立场。 “这能归责于我擅自调取记忆碎片吗？”太子斑嗤之以鼻，“我认为基于我当时的认知，在E001进入未知的「游戏」之前，向其展示战斗兽操作原理片段是合理的。” “该反省的是你们军方那个龌龊的人造大脑实验吧。”他小声补充了一句。 斯科特元帅一时语塞，面色难看。太子斑现在说话真是胆大包天，元帅开始反省自己在太子的成长道路上，是不是过于宽容和宠爱了。 “E001离开时表示了愿意再次加入「游戏」，也许结果不算太糟。毕竟我们不能排除E001大脑放空的可能。”老国王出面平息战火，“往好处想，他会再回来。” “怎么可能放空，E001的反应太明显了。”太子斑调出监控，“你们看这个肢体语言。” 三颗脑袋聚在一起观看影像，默默无言。许时徽进入记忆回放后，身体从一开始的轻松闲适，到后面明显僵硬，到星隼强行切断回放时，他手指甚至都抓在了膝盖上。 太子斑移开目光：“现在我们理智地想一下，到底是装作这次共情没有发生过呢，还是设法查明共情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段记忆共情对E001的思维影响重要吗？值得我们去查吗？万一只是一些很无聊的共情呢？” 确实，如果太子斑知道真相，一定觉得无聊到想用刚刚读完的二十公分厚度机密文件重锤许时徽的脑袋。 居然是这么一个风花雪月的记忆共情，搅得帝国三位大人物鸡犬不宁。 然而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如果E001有再次进入游戏的意愿，或许共情对他的影响不那么重要。”国王想了想，忍不住又问：“假设，如果要查的话，要怎么做？” “严刑逼供。” “时间回拨。” 元帅和太子斑同时开口。 “有一个不太磊落的办法，虽然不是最优解，但确实有效。”斯科特元帅见太子斑也想到了，便淡淡答道，“这次意外之所以糟糕，就因为它没有发生在地球时间线上，我们无法回拨。如果我们有非查明不可的理由要去查，就想办法在地球时间线上对E001进行逼供，反复折磨到他讲出来为止，然后再回拨到没有逼供之前的时间点，设法补救。” 老国王忍不住叹气：元帅办事总是这么冷酷无情。 “还有一个万能方案，我们把地球时间线切回到E001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那几秒钟里，我重新出场。”太子斑说道。“当然，如果这次共情给E001的信息很关键，我们就永远无法知晓了。” 三人同时沉默了好一阵，各自在脑中让各种可以采取的措施相互博弈。最后是国王慢慢地开了口：“我觉得，还是可以保守地等待一下嘛。” 书房里又迎来一阵沉默。不过太子斑听到这句话，居然觉得内心松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得知不必立刻就去严刑拷打许时徽后，来自良心的喘息吧。 “仔细想想，这次意外产生的记忆共情，可能有三种结果。”老国王继续讲，“第一，无关紧要，没有影响。第二，对所谓的游戏设定产生怀疑。第三，回忆起自杀原因，完全想起整个全时空招募计划。E001没有拒绝下一次加入霍冬星游戏的邀请，也没有当场对斑提出质疑，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 第16页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观察，如果真的有不良影响，随时回拨到E001进入模拟公寓之前也不是难事。而且，上一次E001在任务中死亡，在整个招募计划里都很罕见。虽然已经结案，但死亡原因只是我们的猜想；因为当事人确已死亡，我们已经无法再查下去了。如果通过这次意外的记忆共情，让我们有那么一丝可能查明E001上次死亡的实际原因，或许对整个招募计划都有好处。” “反正有时间回拨作为万能兜底方案嘛。”国王双手一摊，“为什么不试试能沿着这条支路走多远呢？” 国王讲话竟颇有大将之风，一锤定音。 “可以。”元帅慎重地点头，并伸手收回了太子斑面前的纸质机密。“斑，你去准备下一次接触吧。” 三巨头达成一致，将E001遗留在时间线上的一颗赤子之心，默默保留在了许时徽脑中。 ***** 不解风情的许时徽，此时正忙着应付另一桩强塞的浪漫关系。 “庄小姐27岁，你看看，你看看。本科读凫州金融，刚刚在波士顿深造了回来，华尔街的offer都没要哦，回沪江大展宏图来的。”二婶在电话里声情并茂地介绍，“她爸爸跟你二叔是沪江的老同学哦，这次你二叔回国出差会约他老同学吃饭，你去看一下。” “我明天会去机场接二叔的……” “你接不接无所谓，饭是要吃的，知道了吗？”二婶强行拉回话题，“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不是强求你干什么，你就当是多去认识个朋友也是好的。都是一个行业，万一以后有交集呢？对伐？” “是是。”许时徽心不在焉地点头。 “不是二婶催你，只是希望你身边多个人照应。你爸妈走得早，我们又常年不在国内……”二婶仿佛抹了两滴不存在的眼泪，“你说你老这么一个人在沪江，突然病倒了都没人照顾……” “人家跟我处对象，又不是给我当保姆。”怎么每次说来说去，都只有照顾我一个功能？许时徽叹气，“好了您放心，饭我会去吃的。二婶您快睡吧那边不早了。” 说着趁二婶反应不过来赶紧挂了电话。 庄小姐，李小姐，Delores Chung，Olivia Yang；二婶这几年运筹帷幄，远在美国都没能耽搁住她的红娘事业。 一开始许时徽还能好好坐下来跟女士们吃一顿饭，后面随着二婶攻势的愈发密集，许时徽逐渐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二婶神通广大，恨不得一天给他安排三顿饭局。 许时徽感觉只有自己（假装）出柜才能阻止二婶了。 但想到万一这样会导致二婶开发另一个性别领域的饭局规划，许时徽感到望而却步。中老年已婚太太们对于保媒拉纤的热情，天地可鉴。 第二天是周日，许时徽如约开车到江东机场去接二叔。 二叔直奔主题：“你二婶是不是又给你安排相亲了？哎呀，可把我给烦的。” “你也烦？”许时徽不禁哈哈一笑，“您先可怜可怜我吧。” “我和我那同学真的是八百年没联系过了，突然要约吃饭，老尴尬的。”二叔愁得抠头皮，“我就只在沪江呆一晚上，这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又要去应酬，烦得要死——时徽，要不咱们统一口径，找个理由就不去了吧，啊？反正我也觉得你命定的那位，不是这一个。” “我没意见啊，我也不想去。”许时徽手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前阵子二婶天天给我排饭局，都快影响我正常工作了，我求她放过我吧。” “对嘛，我也这么劝她的。”二叔理了理两鬓的白发，手肘悠闲搭在车门上，“命里有时终须有，她替你急个什么劲呢？就知道瞎忙活。不是我吹，我看一眼就知道你以后那位是谁。” “您得了吧。”许时徽大笑。 “天机不可泄露也。”二叔跟着抒怀一笑，叔侄二人一路欢声笑语地驶向中央公园。 许时徽将车停好，利落将行李箱卸下来，带着二叔走进电梯，边走边随意闲聊着一些时政见闻。二叔与自家侄子许久未见，这次回国出差主要目的地是凫州，留了一天在沪江，就是想和侄子叙叙旧。 电梯至地库升到一楼时停了一下，轿厢门徐徐打开，穿着格子衬衫的太子斑发型清爽，身姿挺拔，分秒不差地出现在门外。 “啊，许先生！又遇到你了。” 太子斑充分展示了惊讶，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我刚从便利店买了东西回来。” 太子斑拎着罗森购物袋，施施然步入轿厢。 许时徽感到一阵手足无措，刚刚还潇洒自信的状态立马消失。毕竟回想起上一次见面，自己脑中莫名其妙被灌输了一通对这个程序员的爱慕之情。许时徽甚至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爱慕之中还夹杂着大量的欣赏与折服：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被对方漫不经心地打开，他高高在上，信手拈来地驾驭着一切，简直就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神…… 哦，不能再想下去了。许时徽感到那个思维似乎想要侵占自己的大脑。 该死的游戏设定。 “……嗯你好。”许时徽急忙转头介绍，“这是我二叔，这位是我的新邻居。” “叔叔好。”太子斑营业笑容可谓天真可爱，目光回落到许时徽身上，“对了，我同事接到了历丰风投的电话，他们那边过几天会安排面谈。这次麻烦你了。”后续的事宜处理，地球局会去负责。 第17页 “不会，举手之劳。”许时徽干巴巴地说。 “许先生今天有空过来玩游戏吗？”太子斑凑近了一步。 “啊今天……今天可能没时间，我二叔刚刚到沪江，我们先安顿一下。”许时徽下意识后退一步，低头指了指箱子，“要不明天下班以后吧？” “可以。”太子斑觉得也并无不妥，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准时到了八楼。“明天见。” 许时徽内心带着一点点纠结和对新游戏的期待向太子斑说了再见，转头拎着二叔的箱子刷卡打开自家房门。 二叔虽然两鬓白发，身手却甚是敏捷。只见他迅速溜进房门，反手将门一带，一张脸上满是惊吓，甚至大气不敢喘一口。 许时徽被二叔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二叔惊魂未定，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问许时徽：“刚刚那个人是谁？他说的游戏是什么？你不要保留一五一十全告诉我。” 第9章 沉默中的家族秘密 【“E001，注定属于帝国。”】 太子斑比二叔记忆中的那个人显得年轻了一些——或许是更青春洋溢，或许只是神情中少了几分沧桑；但对方惊人俊美的五官和气质，让他觉得自己不会认错。虽然不知道太子斑为何没有认出自己，但当二叔听到“霍冬星游戏”“战斗兽”“高维生物”等词汇的排列组合时，已经明白了更多。 霍冬星，魔耳阿尔法星，以太星……元帅，国王，骑士…… 一个困扰家族多年的噩梦又袭上心头。 许时徽疑惑地望向二叔，见他搜肠刮肚，欲言又止。“二叔，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和善地建议。 “我在想，要怎么告诉你。”二叔双手用力捂了一下额头，忍不住环顾四周，“我们所做的一切，‘他们’都能看到。”他下意识地压低了音量，随即又反应过来，甚至连这种谨慎也是徒劳的。他们就是洞悉一切的神。 “他们？” 二叔张了半天嘴巴，思考再三后，决定不去冒险。毕竟有可能，连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被“他们”随时抹去。 “时徽，你听我说，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原因的。”二叔字斟句酌，设法用一种不惊动神邸的表达方式。他看到许时徽试图张口讲点什么，急忙抬手打断：“先不要讲话。相信我，时徽。” “首先，你要跟着那个程序员进入游戏，一定要去。”二叔严肃说道，“不要急着退出那个游戏，尽量多花时间留在那个世界里。第二，你要保证，千万不要在游戏中死亡。” “所以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游戏？”许时徽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二叔摇头，眼神中却透出坚定的意味。“可能是个好游戏，也可能是个坏游戏吧。” ——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原因的。许时徽想到这句话，停止了追问。但如果稍加思考，那种过于超前的真实触感，和仿佛直击灵魂的思想注入，确实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游戏。 “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个了。”二叔故作轻松地移开了视线，“这次回沪江，我想去给哥哥嫂嫂扫个墓。” 扫墓？这个行程不在原本的规划中。 “当然如果时间紧迫，我们也可以不去。我就想让你知道，我突然想去扫墓。”二叔直直看向许时徽。 许时徽心头突然一震：扫墓，这是二叔给自己的第一个提示。他的父母双双失踪于空难，现在的墓碑下只是一方衣冠冢。 ——难道这件事和他父母的下落有关吗？一想到这一点，许时徽感到后背上汗毛倒竖。“他们”到底是谁？是那个程序员吗？许时徽感到一阵紧张。这个房间里难道有什么监控吗？让二叔这么谨慎？ 他忍不住环顾四周，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被监控迹象。 “啊，不聊这些了。好久不见我们的时徽了，”二叔突然站起来在许时徽肩头按了一下，“来给我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吧，怀一下旧。” 许时徽明白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怀旧，心领神会地找出自己的童年影集。叔侄二人心照不宣，坐下来默默翻看。 “你看，这是你留下的第一张照片。”二叔指着一个在地上爬行的婴儿，“错过刚出生时候的留影了呢。” 虽然并不明白背后的深意，但许时徽默默记下了这句话。 “你小时候特别难带，整夜整夜地哭，你爸妈晚上都睡不好觉。”二叔摇头，“就是因为照顾你太辛苦，后来你妈就决定留在家里当全职主妇了，一直到你长大都没有再出去工作过。你妈其实特别有才华，你小时候好多绘本，都是她亲自画的，你还记得吧？” 许时徽点头。出生留念，全职主妇，绘本。他在心中默念。 “这是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二叔指着照片上的年轻女人；许太太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长眉入鬓，双目有神，整个人英气勃发。“她年轻时候可真好看，你爸一眼就迷上了。” “他们两个当年不老实的，”二叔轻松戏谑地说，“没结婚的时候就有了你啦。当时为了给你上户口，费了一番周折。” 二叔继续往后翻着相簿，换了一本又一本，试图寻找着什么。许时徽默默等在一边，并不催促。 “啊，这里。”二叔停下来，找到一张许氏夫妇当年去美国探亲的照片。这是一张立得作品，图像下方的留白处潦草地写了一行字：“Love you all the way to the moon and back.”——许时徽认出这句话出自幼时度过的一本儿童读物；但相对于照片的内容来讲，这句话确实是有点奇怪。 第18页 照片上夫妇俩和二叔三个人并排站在休斯顿太空中心前面，傻乎乎地合影留念：两夫妇手挽手，穿着胡迪警长一样的格子衬衫，系着小方巾，戴着牛仔帽，挂着巨大腰牌的牛仔裤塞进花哨的尖头皮靴里，墨镜下的笑容意气风发——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一对初到德克萨斯的游客；二叔则穿着松垮垮的大T恤，戴着NASA的纪念棒球帽，笑得露出八颗牙齿，还自信满满地伸手对镜头竖了个大拇指。 如果只是夫妇俩的合影，脚注留下“Love you all the way to the moon”倒尚可以理解（无非是一把年纪了略显肉麻而已）。但照片中多出来一个格格不入的二叔，to the moon还要back，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二叔汗颜：“实在翻不到别的了，这是最相关的一张了。”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多嘴，耸耸肩关掉了相册。 “好了。”二叔松了口气，起身伸了下腰，“我说完了，咱们找点吃的去吧。” 说完了许时徽心里只留下一大团迷雾。 “也不需要那么紧张。”二叔拍拍他的肩膀，“我觉得那个程序员应该是个好人。” 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吧。二叔低头宠溺地揉乱了侄子的头发，试图挤出笑容，让自己和许时徽都开心一点，把剩下不能说出的话藏在了心里。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空之神的话，请他垂怜这个无辜的年轻人吧。 历丰风投的项目经理在接到隔壁公司老总的推荐信以后行动得飞快，尽职尽责地联系了地球局留下的伪装联系人。地球局特意把约谈风投的时间往后拖了几天，争取来一点时间。 虽然从未应付过这类紧急事件，但地球局终归不是一帮饭桶，很快就想出了对策。星隼提议，从许时徽所在地球时间年度的约50年后，全面抄袭一个倒闭工作室未发表的一部VR游戏作品，用以在成功招募E001之前应付风投公司的项目面谈。 “风投看不上最好，万一真的看上了这个项目，我们就在签合同之前反悔，说改签了别家公司。”星隼一雪前耻，已经把地球商业规则玩于鼓掌之间。“根据调查，在地球上要谈成一个天使轮投资项目耗时耗力。我们相信在签合同之前，殿下有充足的时间招募E001。” ——由于时间力场的不同，霍冬星的时间流速大约比地球慢五倍。因此不同于地球时间力场里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霍冬星人如果一生都在母星的时间力场里度过，寿命会动辄长达数百年。许时徽每在霍冬星度过五小时的时间，退出游戏时地球局会把地球时间线往后切一小时。这样一来，如果能精确跳过吃饭睡觉等无关紧要的时间，太子斑大概有好几个星期的发挥余地，迎来招募计划的“终局之战”。 “终局之战”是地球局专家们私下里对摊牌步骤的戏称，迄今为止，终局之战是全时空招募计划里失败率最高的一个环节。这涉及到一个终极拷问，即向招募对象摊牌招募计划，向其征求意愿，是否愿意舍弃地球时间线，永久加入霍冬星。 尽管工作人员的反对呼声和执行失败率都极高，但考虑到招募对象在霍冬星后续工作中自愿配合的重要性，地球局伦理委员会迟迟没有将这一程序从计划中拿掉。 从未成功让E001度过霍冬星“终局之战”的太子斑，想到这个问题还是一阵紧张。 实际上，地球局已经在E001所处时代的未来十几个世纪内成功招募过好几位科学家。有的招募几乎易如反掌——譬如34世纪的某一位冲压式喷气核聚变发动机专家，在霍冬星上看到自己即将于一天后发生一起不可避免的车祸，这场车祸将导致他余生永远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之上；他几乎在一秒钟之内就做出了选择。 有的则比较困难一点，地球局会花好几周的时间去慢慢回拨时间线，不断修正招募方案，直到最优解出现。不过地球局在选拔招募对象方面，一向偏爱那些在自己的时代里郁郁不得志的人，往往容易成功。对于E001这种莫名其妙就被选中的对象，太子斑不太能想到他放弃地球时间线的理由。这也是太子斑接手E001项目后，心态屡屡崩溃的原因。经历过几次简单粗暴式摊牌被拒之后，地球局对E001这块顽石的招募策略已渐渐转为怀柔为主，恨不得发出爱的呼唤了。 地球局甚至在一次项目会中拿出了充满争议的Plan B：如果VR游戏伪装成功，是否可以考虑绕开“终局之战”，将伪装一直持续；一直到真正迎战以太星人，都让E001认为自己处于一场大战外星人的游戏中。 据目前地球局某个机密模型的推算，以太星对霍冬星发动二次殖民战争大约还有二十多个星历年的时间。地球科技到了25世纪，基本上可以全面比肩霍冬星的现有水平，甚至在几个世纪后达到可以抗衡以太星人的程度。招揽地球在未来岁月中的军事工业科技人才为霍冬星服务，是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的核心目标；一旦成功招募地球科技关键领域的科学家为帝国效力，霍冬星军事实力将得以飞跃，或许能在以太星发动的二次殖民战争中赢得一线生机。 E001作为招募对象的特殊性在于，全时空招募计划的其他招募对象主要都是以地球各科学领域的专家为主，直接参与各项军事工业的发展，长时间地服务于霍冬星；只有E001是以直接参战人员的身份列入招募名单。所以Plan B主张者认为，作为一个纯战斗工具，E001没必要在霍冬星耗费二十个星历年这么漫长的时间；地球局可以在不同的时间节点适时跳回地球时间线，等到真正战争开始时，霍冬星人再切到上次告别E001的几天甚至几秒之后，让他以更年轻矫健的状态投入战斗。实际上，太子斑觉得这个方案也不是毫无道理。 第19页 但三军统帅在两项方案间迟疑片刻，还是主张推进终局之战。 “E001，注定属于帝国。”艾登·斯科特元帅意义不明地说。 第10章 首次接入 【只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松开，继而又一根一根手指地放回来，跟许时徽来了个十指相扣。】 根据地球局的人物考察报告，E001基本上是一个性格温和、品质优良的青年。E001在少年时代就表现出优秀的领导力和强大的意志力；在同年龄段的孩子中，E001无论在智力还是体力上的表现都一骑绝尘，性格和情绪控制也非常稳定；这些优秀的品质让E001一路在鲜花和掌声中长大。 “地球局似乎认为，这几乎是一个没有瑕疵的人。”书剑骑士星隼为人物考察报告作出了总结。“从这些数据来看，元帅对他寄以厚望不是没有基础的。” 的确，第N遍阅读考察报告的太子斑挑了挑眉。在他与许时徽的数次接触中，对方总是显得彬彬有礼，顾全大局，少有失态的时候；像一个Saint，时刻准备着普度众生。 太子斑不知道的是，到了许时徽和他约好再次试玩游戏的那天晚上，许时徽面对自己，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另外一幅心境。 这天晚上二叔已经奔赴凫州，中央公园的公寓里空空荡荡又剩下了许时徽一个人。这个一向喜欢掌控全局的男人，少见地体验到了失控的感受。他复盘了很多次自己和二叔暗语般的对话，试图得出一些像样的结论，每次都无功而返。他把整个公寓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摄像头或窃听器一样的装置。 妈的丧气，谦谦君子许时徽骂出了粗口，双肘支撑在膝盖上抠头。 二叔到底在和一个什么样的力量在对抗？许时徽不得而知。总而言之，肯定不是一个好惹的力量。 翻箱倒柜时，许时徽想起之前去日本出差带回国一只手里剑，他拿在手上掂了掂，忍不住放进上衣口袋。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略显中二，将手里剑放回原处。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太子斑发消息来问他要不要过来试玩。 许时徽回了“好的”。放下手机后，又把手里剑放进了口袋里。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许时徽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凭自己现有的社会阅历，太子斑不像是个坏人。他定定神打开门，发现对方已经笑眯眯等在门外。 “许先生。”太子斑礼貌地打着招呼。 “叫我时徽就好了。” 咦。太子斑有点意外，倒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点头附和：“好的时徽，那你叫我斑吧。” 一般不是重复最后两个字，叫冬斑之类的吗？许时徽虽觉得奇怪，但未追问。 “从小朋友们都只叫我斑，我听习惯了。”太子斑见他有些迟疑，笑着解释。霍冬星入口就在几步开外，他取出门卡装模作样地打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你们跟风投那边接触得怎么样了？”虽然知道寻求融资大概率是个幌子，许时徽还是期待对方给出一点有用信息。他边问边再次环视太子斑的房间，目光在玄关的照片上一一扫过，画中人的笑容还是纯真可爱，而许时徽此时的心情却判若两人了。 “我们的同事跟风投约在这周末，应该也会做一些项目展示。我们也没什么经验，怎么谈也都不知道。说实话做好了谈判失败的准备。”太子斑分神去扫视个人终端里发来的报告资料，迅速组合出一个过得去的回答。 许时徽觉察出太子斑这个回答里为自己铺下的后路，嗯了一下便不再问。 两人换好鞋来到书房，两个蛋型操作仓依然摆在整个房间最醒目的位置，太子斑邀请许时徽在电竞椅上坐下。 太子斑感觉到今天的许时徽显得有点阴沉，开始担心是不是因为上次记忆共情出了什么状况。一旦事态严重，他可能会对许时徽展开刑讯，太子斑不太愿意去面对那个场面。 “上次给你看了我们游戏的过场CG。”太子斑装作随口一问，“你感觉怎么样？” 过场CG……一提到这个许时徽脑袋就像被炸过一样，思蓄良久讲出一句：“……不错。” “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太子斑很想问出点什么，又开始了胡编乱造，“什么都可以。我们打算用这一段作为宣传影片之一，想看看会不会吸引到玩家。” 许时徽奇怪看他一眼，移开目光低头思考了一下，终于点头：“确实非常吸引人。我能感觉到对主角的强烈肯定。” “是吗？你有感受到吗？”太子斑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他听到个人终端里的星隼也突然跟着有点骚动（出于嫌弃他再次调小了星隼的音量），“你能描述一下是什么感觉吗？” 许时徽感觉头皮都麻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抬头看到太子斑热切的目光，突然产生自我怀疑：难道，其实对方并不知情？ 这个猜想让他愈发烦躁了。 “就是对战斗兽操作原理的一种认可。”许时徽避重就轻，“我觉得游戏设定很有说服力。” “噢，这样。”太子斑不知怎么有点失望。许时徽也不知道对方在失望什么，屋内的气氛僵住了一秒。 “好的，我现在先给你介绍一下操作原理，你可以感觉一下操控界面。”太子斑迅速转移了话题，搬出一台地球局收藏的古早型EEGMEG一体式便携扫描仪，“这个头盔是脑电图和脑磁图的综合一体式扫描仪。EEG能够测量头部的电压，反映出大脑中的电压。MEG则测量头部的磁场。这些磁场由大脑的自然电流产生，之后通过数学分析，可用于以毫秒级分辨率绘制脑功能的3D图。” 第20页 “啊，这些太枯燥了。”太子斑不耐烦地挥手，把说明资料从自己的个人终端里挪走，“总之，这个头盔可以捕捉你的思维，并将绕过实际感官并虚拟地模拟视觉、触觉、味觉，以及有效的整体感知。之前的过场CG里面，你已经对这种感官模拟有了初步认识。现在可以自己试着上手操作一下。现在我先保留你的视觉，你先看前面这个屏幕。” 许时徽依言看向太子斑所指的屏幕，上面有一个苹果。 许时徽正等着太子斑的下一个指令，突然感到自己的双手被太子斑握住了。“好，现在你的双手已经被我固定住了。理论上，你的手已经不能自由行动了。”许时徽吓了一跳，见太子斑却神情没有任何不自然，感觉是自己太紧张了。 太子斑的体温从手上脉脉传来，只听见他说：“现在你试着摸一摸那个苹果。” 乍听之下，这是一个很荒谬的指令，但许时徽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许时徽发现，自己能在脑子里让自己一双不存在的手伸向屏幕上那个苹果，他的大脑里马上感觉到苹果表皮上那种冰凉又光滑的触感。 而与此同时，太子斑的双手又千真万确地握着他，许时徽感到自己既拿着苹果又握着太子斑的手。许时徽眼中不由得发出惊叹的光彩，太子斑眉毛一挑，给出一个肯定的表情。 “现在，你试着在两只手之间抛这个苹果。”太子斑继续说道，“注意看，我的手没有松开。” 许时徽尽量不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两人这种奇怪的姿势上，试着抛出手中那个不存在的苹果。他马上感到分量十足的苹果从右手上被抛出，又被自己的左手稳稳接住。而同时，前方屏幕上的苹果随着他臆想中的手部动作，灵巧地做了一个抛物线运动。 “天啊。”尽管已经在太子斑这里有过更加神奇的经历，许时徽此刻还是忍不住惊呼。 “还没到最后。”太子斑不禁露出炫技般的微笑，轻轻往一边的电脑上输入了一个指令，“你现在继续握着那个苹果。然后你眼睛看着我。” 许时徽移过目光看向太子斑，只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松开，继而又一根一根手指地放回来，跟许时徽来了个十指相扣。 ——如果不是出于此时此地的目的做这件事，这个缠绵的动作简直能让许时徽尴尬到命丧当场。这个程序员是不是对社会交际规则有什么不明确的认知，为什么老是做这种让人窒息的事情。 不过幸运的是，许时徽的手指竟对这个十指交握的动作毫无知觉。太子斑的手仿佛不存在，现在许时徽整个大脑的感受只觉得自己拿了一只苹果。 许时徽眼睁睁看着这个可怕的技术，想起自己的二叔，突然明白了一点二叔的谨慎。 “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示范模型，让你直观地感觉一下游戏原理。”太子斑握紧的双手终于抽开，“下一步，就是整体感知的模拟了。你本人还是会一直坐在这里，但你的大脑会让你认为你去了别的地方。甚至你会觉得你在游戏里经历了很长的时间，但其实只是大脑在加速思考——就像做梦一样——你准备好了吗？” 大概是之前经历过太多次任务失败，太子斑面对许时徽时处处流露出保姆级的耐心，和平素在个人终端里对星隼呼来喝去的骄纵表现，宛若云泥之别。 许时徽只觉得这个程序员真是……柔情似水——假如星隼此时能听到这个评价，一定会目瞪口呆。“我可以了。”许时徽点头。不得不承认，太子斑耐心的态度让自己半小时前还浑身是刺的戒备态度有了软化。 “好的，你可以先把身上带的一些电子设备拿出来放在这里。”太子斑指了指一遍的桌子。许时徽依言将自己的手机钱包都掏了出来，摸到口袋里那个鬼使神差带出来的手里剑时，一方面出于戒备，另一方面也是实在不好意思展示，想了想还是放回了兜里。 太子斑自己坐在另外一个蛋型操作仓里，作势戴上另一个头盔：“我会和你一同进入游戏，以游戏人物的身份一起行动。好了，你现在戴好头盔，身体放轻松，我们要开始了。” 许时徽听话地戴好头盔，闭目调整呼吸，不让自己想太多杂事。 太子斑帮他把连接在头盔上的眼镜放了下来，并在个人终端里指示星隼短暂切入一段VR影像。许时徽此时感觉自己突然置身于一条深邃的走廊里，太子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往前走。” 许时徽在头盔的模拟感官中朝着隧道深处走去。 此时的许时徽处于一段真正的感官剥夺状态，太子斑趁着他在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找路时，打开了隐藏在书架背后的暗门。一只蓝色皮毛的巨兽正懒洋洋地等在门后，看到主人后，它眼里绽放出兴奋的色彩。 “嘘。”太子斑笑着摸摸幽荧，簌地一下，所有人，连同坐在电竞椅上的许时徽都消失在了这间公寓里。 霍冬星皇家骑士团总部，武离曼和几个地球局的专员已经等候在宽阔的停机坪上，身后是一辆大型地面运输货车，对凭空出现的太子斑和许时徽早有心理准备。 “距离E001走出虚拟隧道还有两分钟。”星隼同时向几个项目经手人发出倒计时。 “够了够了。”太子斑一秒变回不耐烦的态度。几个专员动作娴熟地将许时徽从电竞椅上拖下来，只花了几十秒的时间，迅速在他耳后植入了米粒大小的新式个人终端，并以最快的速度封上人工皮。 第21页 “三十秒。”星隼依然尽职地做着倒计时。 武离曼飞快摘下许时徽原先的头盔，最新植入的个人终端对旧式EEGMEG一体机的VR功能开始了无缝对接。距离倒计时还有五秒的时候，武离曼和专员们推着巨大的操作仓，带着战斗兽，如流水般迅速消失在了背后的货车里。 “三，二，一，结束。” 许时徽蓦地睁开眼。 第11章 你好，帝国 【太子斑看到下一步，许时徽似乎马上就要卸下内裤。】 经过反复讨论选址——同时也研究了许多地球流行的魔幻史诗类游戏画面，地球局将E001的帝国接入第一站选在了皇家骑士团总部开阔的停机坪上。 骑士团总部抱山而建，形似一座半镶嵌在山体上的高塔，塔身面向幽静的河谷，骑士们的训练场地就建在河边的滩涂上。位于总部半山腰的停机坪，像一个人造高崖，将整个校场与河谷尽收眼底。高塔之下，静静的河水顺着群山绵延至远方，汇入震皇川。水域交汇处的三角洲立有一片气势恢宏的建筑群，是帝国的皇宫。 再往前，远到几乎靠近天际线的地方，一座一柱擎天的巨大建筑默默伫立，如一根笔直的利刃，直指天幕尽头——太空升降仓，霍冬星上再没有任何人工建筑比它更夺人眼球。升降舱就像地球童话《杰克与魔豆》中直通云端的参天巨蔓，向太空中甩入几万千米的长鞭，它依靠霍冬星本身的自转离心力被甩往星空深处，节省了逐一发射航空火箭的巨大能耗。霍冬星所有人造卫星、空间站和星舰零件都通过这条长鞭送入太空，利用太空中的零重力将这些庞大沉重、无法在重力环境中逐一组装的部件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个荷枪实弹的近地堡垒，忠诚地守护着帝国。 从升降仓到骑士团总部河谷这一大片冲积扇上，由高低建筑和各色环形轨道穿梭编织在一起的庞大城市就是帝国的权力中心——魔耳。城市上空总是能看到一些商用或隶属军队的小型近地飞船盘旋，忙碌地执行任务。太子斑每每站在骑士团这个人迹罕至的露台极目远眺，都觉得山川壮丽，星河璀璨，令人心生激荡。 许时徽走过长长的隧道，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气壮山河的画面。 他下意识地一回头，看到自己刚刚走过的隧道连同身后的一扇门，在一瞬间已消失不见。 “欢迎来到霍冬星。”太子斑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等候。这是他在帝国最心爱的景色之一，他想听听许时徽对眼前所见的评价。 “咦，为什么我们还穿着自己的衣服”不解风情的许时徽，发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疑问。他以为进入游戏后，身上总会带点铠甲或战袍什么的装备。 太子斑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自作多情，保姆般的耐心被消耗了一点。 “着装方面一会儿可以去更衣室替换，需要玩家自行决定。”太子斑随口胡诌。这时他已经开始讲霍冬星的官方语，植入许时徽耳后的个人终端对其进行了自动翻译。 许时徽感觉奇妙，他能听到太子斑讲了一种全新的语言，但自己的大脑却能完全理解。好像在看美剧，他在心里想。 许时徽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衣服，触感异常真实。但一想到几分钟之前太子斑向自己演示的那个虚拟苹果，他又开始怀疑这些都是数字化的产物。许时徽原地踱了几步，好象也感受到景色美妙，停下来仔细欣赏了一下，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山谷中青草的幽香。 一旁的太子斑并不催促，任由许时徽在停机坪上环顾。 真是太奇妙了，太奇妙了，这一切都是虚拟的吗？许时徽失神地想着，双手习惯性地插兜，突然摸到一个东西。他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手里剑。 许时徽暗中抚摸手里剑的刀刃，甚至感受到一股刺痛。这也是虚拟的吗？为什么游戏世界知道自己带了手里剑呢？ “斑。每个玩家进入游戏，都会穿着自己原本世界的衣服吗？”许时徽开口询问，“这是为什么呢？” 太子斑见明明有无数超越对方所处时代的科技奇迹在眼前发生，许时徽却还在纠结服饰问题，耐心不由直线下降。 “因为在头盔初始扫描玩家大脑电磁信号时，记录了玩家的真实自我感知，所以进入游戏时，玩家是以在现实世界相同的体态、相貌、穿着登录的。”太子斑立刻展现了惊人的说谎天赋，“实际上，就算你现在去更衣室脱光了看自己，如果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胎记，在这里也是有的。” 太子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一段脱光衣服的假设，可能是自己精心安排的美景被对方忽略后的报复。 “啊，这样。”许时徽低下头，手指依然轻抚着刀刃——这么一说确实能解释包括手里剑在内的很多事情，但是…… 出于某种原因，许时徽难以说服自己目前身处虚拟世界中。他垂眉握着手里剑，指尖轻压刀锋所带来的痛感突然让他灵光一闪：如果我现在割伤自己会怎么样？ 他内心简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震惊了。许时徽几乎在一秒之内就开始了自残，用力在口袋中划破自己的掌心。伤口顿时渗出鲜血，痛感钻心，许时徽立马用手指摁住止血。 好了，现在我手上有了一道伤口。许时徽想。如果我登出游戏后伤口消失，说明这真的是个VR世界。如果我登出后伤口还在—— 第22页 说明事态就严重了。 许时徽在霍冬星的主要游戏任务，是参加某个战斗兽操纵训练，掌握一些厉害的战斗技能，最后迎战这个星球即将到来的敌人。许时徽觉得这是一个较为常见的游戏套路，并未做过多质疑。 许时徽发现这个游戏世界的触感极其细腻。在太子斑带他从停机坪走到骑士更衣室的一路上，他甚至观察到了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飞舞。许时徽轻轻伸手搅动了一下阳光，看到那些灰尘也随着自己的动作四下散去。 ——现有技术下的VR游戏能做到这么细致吗？许时徽再次疑窦丛生。 太子斑观察到了他的疑问，祭出准备好的答案：“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们制作的画面有多么真实，而是你的大脑说服了你，让你认为这就是现实。” “回忆一下你在做梦的时候，尽管事后回忆起来觉得梦中发生的事情漏洞百出，但在经历梦境的时候，你完全感觉不到什么逻辑上的错误。因为做梦时你的大脑会告诉你，这些都是合理的，不需要怀疑。”太子斑也随着许时徽的视线去触碰阳光下的尘埃，“现在你的大脑，其实也是这么告诉你的。” “哦你们的游戏可以左右玩家的思想吗？”许时徽一挑眉，尖锐地发问。 太子斑被发出这个问题的许时徽吓了一跳。他感觉对方身上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他觉得当初那个在陆云街写字楼里微笑着帮他刷电梯卡的许时徽，是断然问不出这么咄咄逼人的问题的。 “我们的头盔会模拟大脑睡眠时快速眼动阶段的运动模式，让玩家忽略一些细节漏洞。”太子斑有点心虚地解释，许时徽已经快把他逼向了知识的盲区。 许时徽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停止了拷问。太子斑决定接下来的一路上都不再说话。 太子斑带着许时徽到骑士团的更衣室里选了游戏作战服——其实只是骑士团的制服。许时徽挑了一套深蓝色配腰带的制服换上，更衣的时候趁着更衣室里四下无人，许时徽谨慎起见，真的把自己扒了个光，在落地镜前仔细观察。 星隼似乎感觉有些不妥，在个人终端里问太子斑：“殿下，我们要不要先关闭监控？” 太子斑已经在另一隔间换回自己的衣服。此时他守在许时徽的更衣室门外，视网膜上投影着顾盼自雄的许时徽，虽然感觉有点好笑，但还是指示星隼：“不用关闭。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信号切断就可以了。” 星隼居然真的切断了自己的信号，剩下太子斑一人独享许时徽精壮的身影。 太子斑见许时徽在镜前左摸摸，右看看，全方位检查着他那锻炼得宜、体脂理想的高大身材。 太子斑毫不避讳地将目光从许时徽结实的肩背一路扫到蜂腰，忽而意识到对方身材比自己的耐看很多，鼻子里不由哼了一声。 许时徽检查了许久，不知在心里得出了什么结论。太子斑看到下一步，许时徽似乎马上就要卸下内裤。 他蹭地站起来，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对着更衣室大喊大叫：“你换好了没有！怎么还不出来！！” 更衣室里的许时徽吓了一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知道在他面前一向冷静和善的太子斑突然在吼什么。 许时徽换好骑士团的制服走出来。太子斑见眼前人劲装结束，虽然穿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骑士团制服，却比平时看星隼穿好看了许多。“大小正合适，是按照E001上次在骑士团定制的尺寸重新做的。”重新上线的星隼在太子斑耳边又解说起来。 这个消息让太子斑有点触动，他选择忽略星隼。 太子斑自己的衣服是白底镶金色花边的皇家礼服，装饰可谓繁复——虽然生活中并不总穿得这么华丽，但为了加强游戏世界的仪式感，太子斑郑重翻出了这套只在加冕、阅兵、婚礼等重大场合出现的高级别礼服。他右手小指上加戴了刻着图章的古铜色合金戒指，胸前配着紫色勋标。 “为什么你的衣服比我的花哨这么多？”许时徽比较了一下两人的衣服，感到不满。 “因为我是太子，你是骑士。”太子斑不由略带高傲地回答。 “那我可以当太子吗？”许时徽指了指自己，“下次让我用太子的角色登录。” “不行。”太子斑严正拒绝了这个谋逆行为，“只有游戏开发人员可以担任高级别角色，你还需要练级。” “操纵战斗兽吗？”许时徽想起了上次那个过场CG。 但他内心已经有了别的计划：“不如你先带我在游戏地图里多体验一下，不用一开始就投入战斗。”许时徽一反常态地侃侃而谈，“据我所知，现在市面上流行的两大类玩家，一类是不断战斗，享受在游戏中打怪升级的快感；还有一类只是在游戏里闲逛搭讪，甚至只把游戏平台当做社交工具来用。两个流派的玩家数量同样庞大，你们想要兼顾市场，就要考虑一些社交娱乐功能。” 啊，他居然做了功课。太子斑突然有点紧张，害怕对方开始谈什么游戏开发、资本市场等自己驾驭不住的话题。 “我自己呢，平时不玩电子竞技，可能不是一个擅长玩战斗类游戏的人。不过在社交考察方面或许可以给出很多意见。”许时徽迈步上前，在太子斑背上反客为主地拍了一拍，“走吧，带我去学习一下你们的整个世界观。” 第23页 第12章 Daisy，daisy 【“黛西号，这里是礼A003，请避开仪仗队规划路径。”】 尽管感觉到许时徽这次的言行一反常态的大胆，太子斑还是对他的行动模式有所准备。 毕竟自地球局启动E001项目以来，太子斑就是这个招募项目的第一负责人；尽管不太明白元帅为何对许时徽情有独钟，但在无数次试探、交锋、时间线回拨，甚至经历过生离死别以后，太子斑自觉已经有了一套对付许时徽的完备方案。 “让武离曼上尉发动好黛西号，在停机坪待命。”太子斑给星隼下了指令，“准备进入游览支线。我需要调出β05号计划书作为解说背景参考。” 星隼一如既往，像一个没有自我思维的机器人，精确地执行了太子斑的命令。“殿下，我检查了β05号游览支线的飞行路线规划。需要提醒的是，今天帝国军事博物馆的双年展开幕，斯科特元帅的仪仗队会经过，游览舰需要绕开军事博物馆的空中管制部分线路。”他尽职地提醒。 太子斑点头：“好。你把修订后的新路线发给武上尉。” 骑士团最年轻的上尉武离曼接到命令，紧张地戴好飞行帽，以最快行军速度开着接驳车驶向太子斑的私人游览舰黛西号。 “我一会儿带你乘我的私人飞船黛西号巡游魔耳，我们边走边说。”太子斑伸手做了个指引，带着许时徽穿过长长的景观隧道，重回停机坪去找黛西号。 许时徽瞥见停机坪上，一排泛着金属光泽的流线型飞船整装待发，这些飞行器在外观设计上大多已经脱离了飞机的形态，更像小型的潜艇，或一些梭型建筑物。在这些充满工业之美的小型飞船之中，一艘夺目的白色中型舰鹤立鸡群。中型舰体积大约是停机坪上其他常规型近地飞船的四到五倍，船背上装着醒目的金色恒星帆，通体雪白耀眼，边角饰有金色纹章，纹章样式和太子斑身上的服饰一模一样。许时徽意识到，那就是黛西号。 Daisy,daisy,give me your answer do.I\'m half crazy all for the love about you...许时徽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首歌。 “霍冬星是一个类似君主立宪制的单一国家行星，最高元首是国王，最高权力中心是军政府元帅。”太子斑娴熟地向许时徽介绍，“现在我们所在的皇家骑士团，编制上隶属于军队，但主要负责保卫王室安全，所以君王有一部分调度权。由于战斗兽军团重组计划需要王室和军队合作，所以骑士团是这次重启计划的主要牵头组织。” “关于这个战斗兽呢，之前在演示CG里面已经跟你展示过了，大概就是一种高维度的武器级别神兽。目前发现的战斗兽主要栖息地，是在霍冬星的一号卫星——魔耳阿尔法星上。在霍冬星地外航空科技尚不发达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卫星上还生活了这种高维度生物。战斗兽族群数量稀少，并且夹杂一些不适合战斗的低智个体，目前可划于武器级别的大概只有十几只。但这十几只也很有价值：有军事学者估算，如果完全发挥一只最高级别战斗兽的武器威力——即可以成功制造中型黑洞级别的时空扭曲——其战斗力大概相当于一支高等规模的武装星舰战队。理想情况中，战斗兽不仅可以发挥类似以太星人掌握的量子跃迁技术，还可以在一定的作战距离下，使敌方舰队在一瞬间被卷入黑洞，随机掷向宇宙深处某个威胁不到当前战况的空间。” “所以玩家的究极目的，就是重组神兽军团？”许时徽问。 “是。”太子斑点头，继续解说，“战斗兽刚开始被霍冬星人发现的时候，霍冬星处于帝制实权时代，所有被驯养的战斗兽都属于王室财产。所以一直到现在，这批战斗兽繁衍的后代还是国王的私人财产。王室曾经有一支可以操纵二十多头战斗兽的神兽军团，但随着骑士的逐渐减少，这支队伍就逐慢慢失了。” 此时许时徽的内心有了一点朦朦胧胧的答案——他觉得如果只是VR游戏，大可不必设定皇权旁落、军政府掌权、皇权和军队还需要合作项目这种与游戏任务关系不大的宏观政治背景。他忍不住用指尖摸了摸掌心里那道刚刚凝固的血痕。 “战斗兽对骑士的要求很高？”他问。 “非常挑剔。”太子斑以一个游戏开发者不应有的忧国忧民神情叹气，“首先，战斗兽要和骑士建立一对一的驯服关系，而这种关系的建立目前找不到可量化的准则，像心灵感应一样玄妙。有时候好像是意志力的对决，有时候又像是爱的呼唤。总之，战斗兽是非常难搞的一种生物；有时候他们也会听从一些没有建立驯服关系的骑士指挥，但只能搞出一些很小的动静，比马术表演还要平庸。可以说，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的骑士，战斗兽的高维战斗优势则完全无法体现，与霍冬星上其他家畜无异。” 许时徽突然想起：“上次的过场CG里，你有一只已驯服的战斗兽。” “对，它叫幽荧。”太子斑想到自己那只矫情满满的神兽，“非常矫揉造作，需要我给它灌溉很多很多爱，各种要求也特别多。比方说晚上休息的时候，如果没有被我睡过的枕头放在它脑袋下，它就整夜整夜地惊叫，第二天战斗状态也会受影响——基本上是个很幼稚的小孩子。” “但这也只是个例。”太子斑迅速补充，“骑士团的另外一只战斗兽，就是骑士以铁血镇压的风格驯服的。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找到驯服战斗兽的规律。” 第24页 话到此时，两人已经缓缓行至巨大的黛西号面前。黛西号对接阀已开，内部的舷梯缓缓滑下，上尉武离曼已用标准的军队站姿立在舷梯一侧，专注地等着两人。 “咦，你是那个项目助理。你好。”许时徽礼貌地打招呼。 “我通知她在家里加入我们的联机。”太子斑牵强地解释。许时徽玩味一笑，高深莫测。 太子斑带着许时徽步入黛西号。许时徽登上这台游览舰时突然有种特别兴奋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这股冲动是因何而起。武离曼打开通往舰桥的门时，他感觉心跳极快，差点就要跟着上去。 “武上尉一个人负责舰桥就好，我们在下层的观光厅。”太子斑及时拉住他，将他带入内饰华丽的观光厅。太子斑闲闲在临窗的皮质沙发上坐下，拉开酒柜给自己和许时徽分别倒了一杯棕色透明的烈酒。 许时徽见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惬意，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下一秒就要架到酒柜上去，看来是早就忘记了自己还兼具一名赵江程序员的身份。 游览舰缓缓起飞，酒杯里的水平线几乎丝毫未动。许时徽透过巨大的窗户望向远离的地面，游览舰很快就驶出了河谷，一座充满赛博庞克色彩的立体城市在他眼前徐徐展现。他不禁又一次触摸自己的掌心。 “霍冬星目前最大的敌人，是曾向霍冬星发动过一次殖民战争的以太星系。”太子斑一手执着酒杯，跟随着许时徽的目光也望向窗外，“这是一个科发达程度远超霍冬星的文明星系，在一百多年前，以太人打开了通往霍冬星近地轨道上的虫洞，试图侵入霍冬星。在霍冬星的抗争下，两个文明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以太星和霍冬星签订了一系列休战协议，其中霍冬星做出了许多商业权利上的让步，包括许多星际港口的开放。当然，以太人也给了霍冬星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比方说输出了很多快在他们本星系被淘汰掉的技术。” “总而言之，两个文明之间有了交往，但也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霍冬星的备战状态一直没有解除；根据霍冬星军方的估算，距离以太星人的二次殖民战争大约有二十个星历年的时间。我们在全力以赴。”说到这里，太子斑语气里不由带上了一点伤感和悲壮，“现在的备战计划之一，就是招募能够驾驭战斗兽的骑士，重组当年的神兽军团。” 太子斑眼中的激昂与困顿，随着他所述内容的起伏而变化，展示出别样的神采；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了。 言多必失。许时徽眯起眼睛审视着对方，心中半是欣赏，半是惋惜；这个年轻的皇子没有觉察到，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解释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游戏设定。 许时徽将自己的目光移开，沉默地俯瞰着这座宏大的都城。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支由红色近地飞船组成的仪仗队正悄悄出现在舷窗下方。 坐在舰桥的上尉武离曼注意到了这一细节。黛西号目前是按照星隼预设的游览航线自动驾驶，她提醒星隼：“长官，黛西号正在靠近帝国军事博物馆，航线里是否已经避开元帅的仪仗队，请回答。” 终端背后的星隼保持沉默。 武离曼有点不解，手动检查了预计航线，大吃一惊。 “长官，黛西号正在靠近元帅仪仗队，请回答。”年轻的武上尉有点着急。 星隼没有回答。 “黛西号，这里是礼A003，请避开仪仗队规划路径。”黛西号下方，元帅仪仗队的领头飞船发来询问。 坐在观光厅皮沙发上的太子斑也突然觉得有点不妥——他们距离元帅乘坐的地面车辆太近了。 失控的黛西号，发疯般地向元帅的车冲去。 随着黛西号的自动俯冲，太子斑甚至能通过舷窗看到军方地面护卫队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黛西号。但因为黛西号舰身上的金色王室纹章，一时间没有人敢开火。 “殿下！”上尉武离曼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惊慌失措，迅速从舰桥冲了出来，顾不得在场的许时徽，“黛西号失控了！我们需要马上放弃……” 轰—— 武上尉的话音未落，黛西号作为一艘游览舰，居然开炮了。 第13章 重磅新闻 【这是要干什么，太子要造反了吗？】 帝国军事博物馆正门外面的琥珀大道上，惊慌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开。只有现场原本前来报道双年展开幕式的媒体，不怕死地冲在新闻获取第一线。 这大概是距离以太星试图发动首次殖民战争以来，魔耳市区第一次出现重型脉冲武器开火。 艾登·斯科特元帅所乘坐的地面车辆瞬间被炸去一半，随行车队里的护卫兵以最快速度下车冲向元帅，紧急医疗官已经开始了工作。元帅的绯红色仪仗飞船悬停在黛西号四周，将黛西号团团围住，所有地面武装的枪口全部对准了太子斑。 随行的李上将立刻通知了军队总部，第一军团的近地武装舰正在全速赶来。 “黛西号，请报明船员和乘客身份，卸下武装，就地停靠，打开舱门。”李上将难以置信地向黛西号喊话。实际上，不用对方报名身份，黛西号是太子斑的私人游览舰，他早已经知道上面乘客的身份。黛西号作为一艘游览舰，并不具备装载粒子炮的权限，炮身和轨道都是未经军队批准擅自改装的。 第25页 ——这是要干什么，太子要造反了吗？上将紧张地想。 黛西号内，太子斑同样如临大敌。 “殿下，我的权限无法控制黛西号。”武离曼紧张到双手捏住自己的脸，“手动驾驶失效了，现在是最高权限属于远程遥控。” 太子斑丢下不明状况的许时徽，飞快跑向舰桥。“星隼！你看到刚刚的事情了吗？快点回答我！”太子斑边跑边通过个人终端向星隼发问，沉默的终端却给他万分不好的预感，“星隼，现在驾驶权限在你那里吗？” “星隼你他妈死了吗？！”太子斑一阵狂怒。武离曼尝试向外发送了无数次信息，得到相同的结果。 透过舷窗，太子斑眼睁睁看着黛西号把元帅的座驾炸轰去一半。黛西号上不知何时装载了重武器，此时还可以开炮，说明远程遥控还在继续；太子斑面对着终端另一头无尽的沉默，心头一紧，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爆炸： 他一向最信赖、最依靠的书剑骑士星隼——叛变了？ 太子斑心中滚动重复着霍冬星文化中关于炸掉卫星的一系列脏话。从魔耳阿尔法星到小丰谷星已经在太子心中被炸得灰飞烟灭。 “殿下，我试着朝骑士团和军部都发了求助信息，但现在黛西号的对外通信似乎被切断了。”武离曼从控制台前抬头看他，一手抚着耳后的终端，“我的个人终端也是，无法使用即时通讯功能。” “我的也是。”太子斑焦灼地踱步。 “黛西号，请报明船员和乘客身份，卸下武装，就地停靠，打开舱门。”地面上李上将的喊话单方面从话筒中传来。 “这也是游戏一部分吗？”许时徽不合时宜地站在观光厅里发话。 “不是。”太子斑不经大脑地回答。这条时间线大概又要往回拨了，他不耐烦地闪过这个想法。 “殿下，我们现在无法停靠。”武离曼徒劳地拉着操纵杆。 太子斑看到地面上的□□短炮，和对准黛西号的各家媒体。“你让我看看目前的新闻直播。”他对武离曼说道。 新闻接收信号正常。武离曼换了几个频道，所有电视台毫无悬念都在播放“元帅遇刺”这种实时重磅新闻。 “Breaking news！艾登·斯科特元帅今日在出席帝国军事博物馆的双年展开幕式时，遭遇不明原因的武力袭击。元帅乘坐的轻型轿车损毁严重，目前本台记者尚未收到元帅的实时生命体征信息……现场有人认出袭击来自太子霍冬斑的私人游览舰‘黛西号’，现在尚未确认太子本人是否位于游览舰上……目前黛西号并未进行第二次开炮，现场可以看到艾登·斯科特元帅已被转移至其他车辆……记者的采受访工作收到了现场人员的干扰，本台承诺将……” 一则新闻未结束，黛西号突然陷入黑暗，所有电子设备的指示灯全部熄灭。 “黛西号疑似遭到电磁脉冲攻击，所有电子设备全部瘫痪。”武离曼起身报告。说着从腰间拔出配枪，脉冲枪毫无反应。 太子斑朝舷窗外看去，只见一只遮天蔽日的红色近地武装舰映入视野，如一只巨大的蜘蛛，缓缓伸出四只机械手臂，轻巧温柔地将黛西号钳住。在电磁脉冲攻击下瞬间变成一堆废铁的黛西号，被红色蜘蛛吞入腹中的隔离舱；舱内是一排佩戴外骨骼机甲，手持脉冲枪严阵以待的第一军团战士。 李上将没有给地面上媒体窥见黛西号内的乘客的机会，命令武装舰控制住黛西号绝尘而去。 “我们要被带往军部了。”太子斑沉吟片刻，转身走下舰桥，“武离曼，你跟着我来——看好E001。” 不明状况的许时徽，因为耳后植入的个人终端突然失效而失去了实时翻译功能，只听到太子斑和武离曼两个人讲出一大段意义不明的霍冬星语。他看着两个人神情严肃地冲下舰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放进上衣口袋里，握住手里剑。 “你们最好把现在发生的一切全部都告诉我。”许时徽冷峻看向太子斑，“我在登船之前就注意到了，你们的世界观设定太细致了，不是一个普通游戏应该有的设计。” “是吗？很遗憾让你有这种感觉。”太子斑切回地球语对许时徽说。但是相比VR游戏计划的破绽，此时的他显然需要处理更紧急的事务。“你听我讲，现在是突发的紧急情况，我们需要你保持冷静。你刚刚突然听不懂我们讲话是因为个人终端突然失效——啊，总之就是系统故障。”太子斑甚至没有心思解释自动翻译中断的事情，“接下来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你应该会没事，你安静跟在我们后面就可以了。” “所以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游戏，这是一个真实世界，对吧？”许时徽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所以，你们之前一直找我融资看项目，整个VR游戏，都是幌子对不对？” “是的。”太子斑心不在焉地承认。他双眼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单面显像的舷窗外，荷枪实弹的外骨骼机甲战士更让他感到害怕。此时E001项目对他来说反而无关紧要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从黛西号擅自开炮的那一刻起，许时徽目前所处的这条时间线就注定会被抹去了。 像之前许多次一样。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外星人吗？为什么来找我？”许时徽不由气结。“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许时徽此时宛如一只复读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夹杂着愤怒涌上心头。 第26页 “你不要问了，现在只需要保持冷静就好。现在外面这个阵势你看不到吗？”太子斑把他拽到舷窗跟前，两小时之前保姆般耐心的态度迅速消失，“放心吧，至少他们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运气好的话，现在的许时徽再过几个小时就会重回地球时间线，被永远抹去这段记忆了。 “为什么？”许时徽带着怒气追问。 “都叫你不要问了。”太子斑不耐烦地扶着舷窗，心思不在许时徽身上。星隼的无故失联，莫名背上的刺客身份，被第一军团重型武装舰劫持的耻辱，电光石火间发生的每一个状况都让太子斑焦躁不安。 “所以我确实很重要了？”许时徽并没有放弃推理，“战斗兽重组计划是真的，对吧？你们需要我……” “闭嘴。”太子斑转头，恶声恶气，展示了许时徽从未见过的一面。“武离曼，你把他嘴堵上，吵死了。” 武上尉进退维谷。 许时徽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妥协的姿态，依言住口。 目睹了黛西号从失控到被劫持整个经过的许时徽，内心的某一个地方也明白，现在的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 航程仅进行了十多分钟，近地武装舰已经抵达霍冬星军队总参谋部；黛西号像一座只剩居住功能的钢铁别墅，被巨大的红蜘蛛放在总参谋部的停机坪上。 斯科特元帅此时正陷入昏迷，李准上将临危受命，临时接手军队最高权力。 面对王室的私有船舰，李上将感觉情况前所未有的棘手。刺杀事件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此时整个霍冬星的媒体和民众都已经知晓凶手是黛西号；虽然媒体并没有拍到太子斑从黛西号下船的确切画面，但诸多阴谋论已经瞬间沸反盈天了。 何况李上将几分钟之前已经从骑士团得到确切消息，太子斑带着两名乘客登船，其中一人涉及地球局的全时空招募计划。国王方面尚未表态，或许需要拿捏一下军方的态度。 李上将感觉仿佛遇到了殖民战争以来的最大考验。他在黛西号面前对峙良久，破釜沉舟，示意外骨骼机甲兵用紧急手动阀强行打开了黛西号的舱门。 太子斑、许时徽和武离曼三人已经早有准备地在舷梯口负手而立。 “太子殿下。”李上将语气里尚带有一丝恭敬。周围荷枪实弹的一排机甲兵枪口却对准了三人。 “我要求调取个人终端的云数据，检查记忆上载。”太子斑开口，“黛西号突然失控，我本人毫不知情。” “我们刚刚已经检查过了，殿下。”李上将语气中透着无奈，“您的云端数据已被人为删除。而您植入耳后的个人终端，已在刚刚的电磁脉冲攻击中失效。” 形势突然剑拔弩张。武离曼出于本能地移动了一下位置，挡在太子斑前面。 “我要求联络星隼。”太子斑高扬着下巴提出要求。 “书剑骑士已经被捕，殿下。”李上将不由摊开了手掌，“他现在不能联络任何人。” 许时徽注意到太子斑嘴唇居然微微颤抖了起来，大概是为了掩饰住这种紧张，他随即抿紧了双唇。 “出于规定我们不能逮捕您，殿下。”李上将字斟句酌，“但由于情况特殊，可否请您跟我们到军部安排的住所休息一下，军方会为你妥善安排好一切住宿条件。” 话是这么说，四下里水泄不通的机甲兵，手里的脉冲枪口倒是没有向下移动半分。呵，太子斑嗤之以鼻，都用电磁脉冲炸过了，还怕黛西号里有什么秘密武器吗。 “我不要，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待在黛西号上休息，这里好的很。”太子斑极有脾气地一挥手，他明白哪里都不如待在原地安全，何况黛西号舰体属于王室领地。“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我要见星隼。” “还有，我的船被电磁脉冲炸没电了，在我滞留黛西号期间，我要求你们修复黛西号的生活用电。”说罢一甩手，大步消失在了黛西号的舷梯门口。 第14章 地球之神 【“我们不是第一次进行这个对话了，对不对？”】 精致紧凑的黛西号，此时成了太子斑的温馨家园。 作为一艘王室私人游览舰，黛西号基本具备了一个微型行宫的居住功能；不但各个客房厨卫具备，还带有书房、健身房、小型放映厅甚至室内冲浪泳池这种奢侈的装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许时徽感叹。 军方在一小时之内就恢复了黛西号的生活区用电；但对外通讯依然被切断，太子斑要求联络星隼的要求也没有被满足。 此刻的斯科特元帅陷入重度昏迷，命悬一线，其生死一定程度上左右了太子斑甚至整个霍冬星的命运。在元帅健康状况得到进一步确认之前，鉴于太子斑身份的特殊性，军方应该首选软禁太子，同时使用刑讯审问太子身边的人——这是无法获得外部资讯的太子斑，动用一点脑力得出的假设。基于这个假设，他让许时徽和武离曼两人跟自己一起留在黛西号上是最明智的决定。 希望不是一个错误决定。他皱眉沉思。 武离曼试图看新闻，发现新闻也没得看，一向乐观的上尉也变得有点丧气。太子斑盘腿坐在巨大的沙发上，手指随着思绪在扶手上时断时续地敲打。许时徽双臂环抱，来来回回地在观光厅地毯上踱步。 “不要走了，我的地毯要被你磨秃了。”太子斑抬头诚恳地建议。 第27页 “所以，你真的是皇子，现在被人设局陷害了。”许时徽停下，转向他，“而我恰好出现在你的游览舰上——我之后会怎么样？” “你应该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安全的，你不会有事。”太子斑摇头，“你安心坐下，让我静一静。” “你们为什么找到我？为什么我会是最安全的？” 说话间，许时徽看到太子斑又举起不耐烦的手试图把他的疑问挥走，伸手猛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太子斑吓了一跳，试着挣脱，许时徽握住的手纹丝不动。 一旁待命的武离曼腾地起身，斗室之内气氛陡变。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是最安全的；那或许只有我能救你。”许时徽强势直视对方双眼，“你好好把来龙去脉跟我讲一遍。”说完他慢慢松了手。 太子斑无疑被对方的气势镇住了片刻，默默收回手臂。 “我不觉得你有办法解决目前这个状况。”太子斑皱眉揉了一下刚刚被抓住的手腕，大概是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同许时徽聊天可以打发一点软禁期间的时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先坐下。武离曼，你先出去吧，我单独和他谈一下。” “还有下次不要再有这种动作。”太子斑不悦地补充。 “没有下一次。”许时徽举手保证，听话地坐下。 “关于战斗兽那一部分，我们确实没有骗你。它们确实是一种可以和我们实现神经网络共享的高维生物；在我们的世界人为制造黑洞需要巨大能量，我们需要高维生物的帮助。殖民战争和军团重组计划也确有其事，我们的确面临着以太星人的二次殖民危机。不过我想你最感兴趣的部分应该是，我们到底是谁。” 太子斑说着又从酒柜里取出两只雕着纹章的水晶酒樽，揽过几上价值3000星币一瓶的三十年单一麦芽发酵酒，浅浅斟了两杯，邀请许时徽共饮：“我觉得接下来你需要喝点酒。” 许时徽疑惑地接过酒杯。 “你可以把地球看成一个四维空间，由可触摸的三维，和抽象的一维性时间组成。霍冬星来自第五维度，战斗兽则来自更高的第六维度。你们的世界也有理论物理学者提出了相对应的超弦理论，洞出了一点宇宙的真相；他们认为宇宙有十个——甚至更多个维度，对吧？”太子斑举杯向理论物理先贤们致敬，“我们相对于你们，就是可以穿越地球时间维度的高维生物。我们可以看到你们的过去、现在、未来；从地球还被恐龙统治的时代开始，到猿人逐渐直立行走，到后来人类的火种走向银河，直到我们可观测的最近时态——实不相瞒，地球人正在打一场可能决定四维空间生死存亡的星际战争，这条时间线还在不停变长。” 许时徽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着平静而体面的表情消化着这些信息。 “对于这个事情，你不必感到过于惊讶。实际上，地球人从古至今对于我们的传说已经有很多很多了，只是没有人将这些传说与高维空间联系在一起而已。”太子斑以掀翻许时徽天灵盖的气势，侃侃而谈，“我们的地球局专家学习了很多你们的宗教类书籍，还有许多幻想类小说；发现你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早在几千年前就默认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称自己见到过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和事。这些称呼五花八门，天堂与地狱也好，神仙也好，幽灵也好，外星人也好；你们星球关于这方面的神秘学著作，真的是浩如烟海。” “但是，就像并不是每个地球人都知道还有高维空间的存在一样；在我们的世界里，也不是每个时代、每个人都能知晓我们之下还有一个婴孩宇宙。在这个婴孩宇宙里，我们就像他们的神——毕竟谁原意与他人分享神一样的地位呢？许多有意无意洞悉了这一事实的人，都悄悄将这个低维空间的存在隐瞒了下来。到霍冬星帝国这一代，我们也是最近几年才知道这个秘密。”太子斑低头，手指在酒杯边缘轻微用力地来回拂拭，“我们马上意识到，在这个四维空间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未来’的科技发达程度超过了霍冬星现状。我们可以从这条时间线上疯狂学习先进的科技武装自己，达到击退殖民者的目的。所以，我们建立了地球局，进行了‘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你就是这个计划的招募对象之一。” 许时徽一时间感到大脑信息过载。他缓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精热烈又熨帖，抚平了一些震惊。 “不是每个人都能第一时间接受，但这就是事实。”太子斑说着，体贴地为对方续了杯。 许时徽注视着面前澄澈的液体，沉默许久。“那，为什么是我呢？”半晌后他终于抬头看向太子斑，“我好像不属于水平发达于你们星球的科技人才。” “是啊，这一点我也很疑惑。”太子斑点点头，“不同于其他科技专家，你是直接以参战人员身份列入名单的。我能想到的只能是，地球局对于招募名单有自己的计算模型，你可能符合这个精算结果。” 许时徽双肘撑在膝盖，脑袋从肩头垂下去，一向梳理整齐的发丝一根根沮丧地垂下来，指向他手中握住的雕花水晶杯。 杯中烈酒忽明忽暗，映出他心事重重的脸。咦？他面对太子斑递过来的这杯恰到好处的安抚饮料，心中再度升起一个疑惑。 第28页 许时徽猛然抬起头，目光如炬：“我们不是第一次进行这个对话了，对不对？” 太子斑心虚地一抖，被许时徽看在眼里。 “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接触我了，对吗？”许时徽像突然被人打开了思绪的大门，“你们有跨越时间的能力，自然也有改变历史的能力。这个VR游戏项目虽然奇怪，但已经是你们反复试错、修正以后的产物了。我之前数次被你们带入霍冬星都失败了，对不对？” 太子斑一挑眉，不置可否。这个态度已经给了许时徽答案。 许时徽想起之前那个所谓的过场CG，脑袋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所以，那其实是发生过的事实吗？ “你已经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一切了。”太子斑起身要走，“可以安静一会儿了。” “我突然知道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因为你知道，就算告诉了我也没关系，对吗？”许时徽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食言地再次用力拽住了太子斑的手臂，“反正你们已经打算回拨这段时间了，我迟早会忘记这段对话。你刚刚说我是我们三个人中最安全的一个，也是这个意思；因为我一定会回到最安全的状态，对吗？” 许时徽太过用力，太子斑感到一阵生痛。他用力一挣，被许时徽更强力地钳制起来。 “许时徽我警告你你赶紧放手。”太子斑低头盯着被许时徽抓住的地方，皱眉低喝道。 “你保证不再乱控制我的记忆，我就放手。”许时徽下手更重了。 太子斑怒气攻心：被人软禁的一肚子屈辱正愁无处发泄，现在又要面对许时徽这个胆大包天的要求。呵，还敢跟我动手了，谁借给他的胆子？一股难以名状的刺痛突然袭击了太子斑的胸口。 太子斑一个扫堂腿过去橫劈许时徽腓骨，许时徽虽然健身有术，力大无穷，但显然不是长期接受军事训练的太子斑对手。许时徽踉跄一下快要摔倒，伸手试图去扶沙发靠背，被太子斑一把推开，整个人仰面轰然倒地。太子斑乘势而上，单膝跪在许时徽胸骨上，把对方压得大叫。所有动作都在几秒内完成，隔壁房间的武离曼听到动静不对，急忙跑来，看到这个状况，不由淡定抱怀：哦。 ——看这个高下立判的姿势是不需要武上尉护驾了。 太子斑心下给自己的敏捷身手喝了个彩，膝头用力下压了三分。许时徽硬气地不再出声，双臂向上还想反击一下，被太子斑居高临下地按住。二人大眼瞪小眼，怒目而视。 “等我一回到地球局，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这段记忆抹掉。”太子斑说。 “我看你活不到回地球局。”许时徽身处劣势不忘出言讽刺。 事态发展到现在，半天前还相敬如宾的两人，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第15章 全自动翻译机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可能要立刻跳下黛西号求死。】 二人略带戏剧色彩的僵持，以黛西号舱内公共广播的突然响起而告终。 “太子殿下。”讲话的是李准上将，“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您看，您要我们送点吃的进去吗？我本人亲自进来，并承诺不带任何武器。” 太子斑甩开华服，拂袖起身。许时徽听不懂霍冬星语，略显愚蠢地用手撑着坐在地上，自觉尊严扫地。 “饭就不用送了，黛西号上面备有食物。不过你可以上来一趟，我们当面谈一谈。”太子斑打开语音反馈通道，“我要求你带一只新的个人终端上来。” “我可以上黛西号和您见面，殿下。”李上将回答，“但个人终端有点不太方便，我们不建议您此时使用对外联系功能。您如果觉得黛西号里待着不舒服，可以下船前往军方为您安排的……” “不，除了黛西号我哪儿都不去。”太子斑拒绝，“如果个人终端不行，我需要一只全自动实时翻译机——总可以了吧？” “殿下您要那个干什么？” “全时空招募计划的E001号招募对象在黛西号上，你是知道的吧？”太子斑回头看了许时徽一眼，只见对方也严肃盯着自己，“E001与斯科特元帅遇刺毫无关系，他听不懂本地语，需要翻译机。” “可是殿下，据我们所知，您的地球语已经相当熟练……” “——没有熟练到可以完全解释当前状况的程度，何况武离曼上尉和E001沟通依然需要翻译功能。”太子斑打断李上将，“只是一只翻译机——基本上是个玩具而已，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太子斑没有夸张。由于植入型个人终端在霍冬星基本上已经广泛运用，一般人都会直接使用终端自带的自动翻译功能进行翻译。单独的翻译机，一般是提供给没达到植入年限的未成年人使用的，说是玩具，并不过分。 “啊，不过分，可是……”李上将谨慎地处理着太子斑的要求，尽管他也想不到翻译机除了翻译地球语还能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用法。“可是殿下，鉴于现在情况特殊，我个人高度怀疑有无必要向E001解释现状。据我所知，按照地球局常规做法，一般会适时回拨相关的地球时间线……” “啊是，不过这是地球局的决定。在地球局没有提出下一步方案之前，我有权按照既定方案处理E001招募项目。李上将你也明白吧？在招募计划的运作上，地球局的决议你无权干涉。”太子斑对答如流。实际上他知道李准上将性格颇为温和，为人正直，不会轻易加害于自己；且做事一向循规蹈矩，也不会做任何违反现行制度的决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上将是斯科特元帅陷入昏迷之际，帝国最佳的掌权人选了。 第29页 “好吧，殿下。”太子斑听到李上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我们一会儿见。” 太子斑目的达到，心情颇好地切断语音反馈通道。 身后的许时徽还处在不悦中，想了解一下现状，又不想主动和太子斑说话。 “我们原本在你耳后植入的个人终端在刚刚的电磁脉冲攻击中失效了，太子殿下帮你要了一个翻译机。”武离曼贴心地给许时徽一个台阶下。 “我看我们沟通得挺好，不需要翻译。”许时徽不下台阶，心中反而又多了一点愤怒：什么时候还在自己耳朵后面植入脑机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后，仔细辨认下，手指感觉到一个米粒大小的玩意。 呵，德行。太子斑懒得争辩，他看了一下时钟，霍冬星的时间尚在中午；但稍加计算就知道，经历了从地球到霍冬星两条时间线的许时徽，此刻体内的生物时钟已经到了深夜。太子斑见许时徽眼眶深陷，强忍困意的表情很是有趣。 “一会儿军队的人要上来谈一下，基本上没你什么事，你先找个地方睡一下吧。”他好心提醒道。 “我有什么不能听，不是反正要把我记忆抹掉的吗？”许时徽显然还在生气。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耳朵，虽然理论上感觉不到植入的个人终端，他却总是觉得自己脑子里多了一个东西，可以随时被人控制洗脑。 “回拨掉的只是地球时间线。你的记忆，并没有全部消失掉。”太子斑被他烦得不行，半安抚性质地解释道，“你之前数次进入霍冬星，凡是在接入了个人终端的情况下，终端都会如实记录你的大脑神经元活动，形成你的记忆碎片。这些碎片，都保留在地球局的项目档案中，你想要知道，我之后带你去下载就是了——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走出黛西号的话。” ——反正只要一回地球局，许时徽现在的记忆立刻就会被回拨。而且由于许时徽目前植入的个人终端已经被电磁脉冲攻击摧毁，所以谁也复原不了他和许时徽目前这段记忆了。想到这里，太子斑愈发有恃无恐。 “之前你给我看的过场CG就是其中一段？”许时徽突然想到了别的事情。 “是的。” “可以人为编辑吗？”许时徽小心翼翼地问。 “不能。记忆上载一旦完成，无法编辑，所以广泛用在司法取证方面——实际上，这次就是因为我的实体个人终端被毁，云端数据也被人故意格式化，我无法自证清白，才会作为刺杀元帅的第一嫌疑人被困在这里。”太子斑耸了耸肩。 许时徽几乎要同情起他来。他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整个人突然有点如坐针毡了： “那，记忆回放……会包括当事人当下的思考和感受吗？作为证据展示的时候，别人也能知道……当事人的想法和……思维吗？”出于某个许时徽不愿承认、但又显而易见的原因，他感到自己问出这句话时，心跳都要到嗓子眼了——简直太丢人了！他在心里大喊，如同底裤被人扒开。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可能要立刻跳下黛西号求死。 “不能，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太子斑狐疑看向许时徽，“你上次回想起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许时徽简短坚决地回答，突然起身，尽管已经得到了他想要地答案，但他一刻也不想在太子斑眼前待下去了。 “我困了，我要去睡觉。”他气呼呼地转身。 “你去吧，观光厅门口就有导览图，餐厅后面一排都是客房。”太子斑大度挥手，“白色最大的那间是我的主卧，你不要睡我的床就是了。” “谁要睡你的床！”许时徽头也不回地走了。 生什么气。太子斑一头雾水，他觉得许时徽脾气越来越坏了。 ***** 十分钟后，李上将如约而至。 李准上将和斯科特元帅年纪相仿，都是看着太子斑长大，亲切如叔伯一样的存在。斯科特元帅虽然在军中杀伐决断，性格难以捉摸，但从小对太子斑却十分疼爱；因元帅膝下无子，这份疼爱更多了几分视若己出的味道。李上将作为元帅几十年来的扈从和故交，自然爱屋及乌，对太子斑也多了一些亲近。如果硬要说个亲疏远近的话，比起拿腔拿调喜怒无常的元帅，太子斑还是觉得温和磊落的李上将更具亲和力。 李上将手里拿着太子斑要求的翻译机，双手平举，接受武离曼的搜身检查，展示自己不带武装的诚意。他一身深蓝的戎装，左胸上一大片各色勋标，彰显着赫赫战功。不同于斯科特元帅身上那股让人望而生畏的邪气，李上将温文稳重，连鬓角的白发都让人信赖。 “李上将。”太子斑点头致意。 “太子殿下。”李上将向太子斑行了礼，目光中带着关切，又有许多隐虑。 “如果你是想问我黛西号开炮是不是我指挥的，我只能再次回答我毫不知情。”太子斑摊手。“我身边没有一点点预兆，包括所有和我接触的人，我都感觉不到蛛丝马迹。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黛西号会突然刺杀元帅。” “元帅一向对您很器重，个人而言，我不愿相信你牵涉其中。”李上将脱帽坐下，目光放平，“但我个人的表态到此为止。请殿下谅解。” “我知道了。”太子斑点头。事实上李上将绝对中立的态度反而让他放心。“元帅现在怎么样？” 第30页 “尚未脱险。”李上将摇头，“但往好处想，他还活着。” 我想也是，太子斑在心里说。“星隼呢？”他问。 “星隼作为重要嫌疑人已经被捕。殿下，关于调查进度我们不能向您透露。” 太子斑叹气，并不意外。“你们跟我父王联系过了吗？”他又问。 “第一时间就有联系。”李上将心事重重，“国王说他绝对相信您，但也希望军方不要徇私，按正常程序调查——不过陛下得知您不愿意下黛西号以后，交代了很多遍要保障您的生活物资供应……” 太子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老国王叮嘱他按时吃饭不要熬夜的絮叨画面。 “元帅遇难，军队的大佬们有什么异动吗？”太子斑突然转移了话题。 “到现在为止才半天时间，元帅尚未脱险，暂时也看不出什么动静。但假以时日，就不好说了。”李上将摇头，目光如炬，“不管是谁策划了今天的事件，最终目的应该就是哗变。” “军中势力盘根错节，上将多加保重。”太子斑真诚地说。在这方面，太子斑十分理解自己的父王，权力的角逐太过复杂与丑陋，是他们一心想要摆脱的东西。 李上将不再回答，只深深出了口气。或许也是深知国王父子俩在政治方面的淡泊天性，上将内心早已选择相信太子与刺杀无关。但让人忧心的是，刺杀三军统帅竟还把无实权的王室牵连了进来，用心实在是险恶。 太子斑无意再进行对话，指了指李上将带来的自动翻译机说：“好了，东西你已经送到了。黛西号上物资充足，功能齐备，你们不用担心，有什么需求我会再提。” 李上将点头，并不多话；登临黛西号视察一番，太子斑的状态已让他稍微放了一点心。 似君臣又不是君臣关系的两人在舷梯门口道了别。太子斑目送上将的背影消失在一排荷枪实弹的机甲兵之中。 好了。太子斑调整心态，轻快步入黛西号的舰桥，指示武离曼把李上将刚刚送来的翻译机拿过来。 “交给你了，武上尉。”太子斑表情严肃。 武离曼点头，取出工具箱，专注地拆开翻译机外壳，露出里面交织密集的主板。李上将为人耿直，并没有在翻译机上多做手脚，给武离曼省去了大部分工作。 “怎么样，可以吗？”太子斑有些紧张。 “我需要一点时间，殿下。”武离曼移过指挥台上方一个物理放大镜，小心地用小号镊子剥离着主板上一个配件。她动作干净利落，毫无废话，稳定发挥着一个帝国学院高材生应有的水平。 ——身份芯片。太子斑看到她镊子上分离出的零件，抿紧了嘴唇。 “可以了，殿下。”武离曼推开放大镜，“权限可用。” 太子斑长舒一口气，露出开心的笑容。 第16章 前代郡主 【我怀疑我其实是霍冬星人在地球的后裔。】 麻雀虽小的黛西号大致有三个功能区：最核心的位置属于舰桥，其重要程度如同飞船的心脏和大脑；此时，这颗大脑出于休眠状态。 舰桥下是宽敞明亮的观光厅，供乘客俯瞰风景，游览休憩，承载着黛西号的主要观光功能。观光厅内视野开阔，透亮的无机材料和生机勃勃的绿植在大厅内错落有致地排列。观光厅后面有一个小型的私人会议室，若登舰的政要临时有事要商议，则可移步前往。 除开舰桥和商务部分的一大片就是黛西号的生活区，餐厅厨房书房健身房电影院甚至冲浪泳池等设施都在这里。许时徽顺着导览图转了一圈，差点迷路。 黛西号上有五六间客舱，最大的一间有着两扇白色巨门，金色纹章盘旋其上——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太子斑的专用卧室。剩下的几间格局基本一样，此时门都敞开着，散发出温馨友好的淡黄色光亮。 许时徽随机挑选一间走了进去，看到门内侧有一个电梯关门按钮一样的标识，顺手摁了一下，两扇嵌入墙体的自动门无声地合上。许时徽急忙摁了一下并排的另一个标识，自动门再次无声启动，消失在墙体中。 许时徽玩了一会儿自动门，感觉自己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他关好门步入房间，室内灯光随着他的脚步变亮了些许。房间内和大多数地球的酒店一样，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些嵌入墙面的置物柜，还有配套的卫浴设备。临窗一张供临时书写办公用的方桌上，摆着一些纸笔——看来无纸化信息共享在这里还是没有完全实现。 地球的酒店里一般会在墙上挂一些装饰画，这里则有一些霍冬星的王室照片——许时徽一眼就认出这些是王室照片，除了因为不时在照片中出现的华服和皇冠，还因为中间夹杂几张摆在太子斑“公寓”玄关处的肖像。其中一张原本是天真无邪的少年程序员和父母的度假照，现在许时徽终于得以一睹原版真容：慈眉善目的老国王坐在画面核心位置，头戴皇冠，手持权杖，戴满珠玉的另一只手掌轻轻放在雕刻有神兽头像的王座扶手上。国王膝下的双腿都是机械肢，照片中并未回避，大方坦承地展示了这一点。王座之后，温顺的皇后和神采飞扬的太子斑左右并立。皇后眼带笑意，左手搭在国王肩上，白皙的手指自然下垂，让人注意到她戒指上一颗色泽丰富的宝石。太子斑站在另一侧，身姿笔挺，看上去踌躇满志；他下巴微扬，眼神坚定，俊美的嘴角似笑非笑——这神情让许时徽想起在“过场CG”中，骑在幽荧背上跟他交代战斗兽事宜的太子斑。 第31页 大概就是这么个不可一世的表情吧。 许时徽发现自己又在想那段记忆碎片，刚刚冷静下来的脑子又开始聒噪起来。 ——不，不可能，一定是假的，许时徽拒绝相信自己会喜欢上那个人。 但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火种一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生生不息；而对这段回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让许时徽就像盗火者普罗米修斯被绑在悬崖峭壁上，接受猎鹰对自己肝脏一天天的啄食。天哪，他宁愿自己不要知道这段隐秘的思想。 而且，太子斑会不会，其实已经知道…… ——妈的，快点停止这个想法！！！许时徽给了幻想中的自己一记华丽的过肩摔。不，即使在纯理论阶段，他也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强行把目光转移到别的王室合影中，并强迫自己不要在每张太子斑的脸上停留太久。可是剩下的都是许时徽不认识的人，他看看就觉得索然无味，困意又浮上心头。 他伸了个腰准备去睡，目光却在对照片墙的最后一瞥中定住了。 他头皮一紧，几乎无声地大叫出来。一万个惊骇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把手指放在照片上摸了又摸，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在一张国王年轻时期的照片上，围绕王座矗立着另一个庞大的皇室家族。显然是老一代先皇和皇后的夫妇二人并肩坐在前排王座上，膝下伏着一只巨大的战斗兽。青年模样的国王有着和太子斑相似的眉眼和轮廓，穿着符合皇子身份的礼服站在后排最醒目的地方。青年国王的身边，另外并排站立着高矮不一的一干少男少女，衣着尊贵，想来也是各位皇亲贵族。 和皇子并肩的人群中有一名少女——说公主不像公主，说侍女不像侍女，说骑士不像是骑士。 少女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在头顶被一个珠宝模样的银色发饰固定好后，发丝又如瀑布般流泻而下，一路垂到她腰际。不同于传统王室合影中出现的女眷，少女没有选择柔软垂坠的各式礼服长裙，而是穿着铠甲式样的制服和长靴长裤，胸前甚至配着勋标；一袭绯红色的大麾从她双肩垂下，直至脚跟。她长眉入鬓，双目有神，整个人透出一股豪迈，并露出了所有王室照片里都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虽然年轻了很多，但许时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对方实在是太过熟悉，与他有着十几年的共同生活经历，数不清的回忆，和深不见底的情感维系。他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又想起二叔那些神神秘秘的对话，关于他父母的种种暗示——他确信这个少女就是他的母亲。 许时徽试着伸手去摘墙上的照片，发现整张照片和墙体严丝合缝，让人无从下手。他深呼吸几口，转身走出房门，打算去找太子斑。 观光厅里早已没人。许时徽在迷宫般的黛西号里绕来绕去，终于循着导览图摸到舰桥时，太子斑此刻刚刚拆开翻译机。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睡觉吗？”太子斑抬头，把手中的镊子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几点了，你不困吗？”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跟你确认一下。”许时徽不容太子斑反应，随便找了一张驾驶椅坐下，双手交握，思考再三后找到一个刁钻的切入口，“你反正是打算等一脱险就回拨地球时间线，对吧？我对你来说，是一个不可能泄密的人，是吗？” “你想问什么？”太子斑警惕起来。 许时徽一摆手，未作回答，只是继续说了下去：“而且现在你我的个人终端都失效，无法备份记忆。也就是说，你现在跟我说任何事情都是相对安全的，这段对话只存在在我们脑中。” “这样说也没错。”太子斑不禁惊异于对方审时度势的速度，“所以你到底想问什么？” “好。我就希望你明白这一点，不要再对我隐瞒什么情况。”许时徽点头，仿佛恢复了一点东方华尔街金融巨子的派头，“你刚刚说你也不知道地球局为什么会招募我，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太子斑眉毛动了一下：“地球局基于某种数学模型，计算出你可以匹配曾经拥有最高战斗等级的战斗兽。我对这个结论是存疑的——从你之前在霍冬星的战斗表现来看，可以说是糟糕。” “好。”许时徽又点点头，思绪转得飞快，“你刚刚也说，我是招募计划中唯一作为参战人员列入名单的招募对象。那你想过吗，为什么一个地球人会和你们的战斗兽有概率上的关系？” 太子斑眉头紧锁，这确实是他长久以来的疑惑。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用精确的数学模型说服自己——毕竟这个模型已经成功预测了霍冬星上诸多大事件，甚至预测了以太星球的二次殖民。 “你在船上兜了一圈，就想通了这问题？”——然而太子斑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带上了点讽刺的口气。 “黛西号的客舱墙壁上，装饰有霍冬星王室成员的照片。”许时徽大气地忽略了太子斑的阴阳怪气，“我在其中发现了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我怀疑我其实是霍冬星人在地球的后裔。” 什么？！太子斑一惊，感觉翻译机的事情要往后挪一挪了。 “我本来想把照片拿过来，但是你们这个设计我实在是取不下来。”许时徽起身，“你跟我来吧。” 太子斑一脸怀疑，转身交代了武离曼把他宝贝的翻译机收好，跟着许时徽前往客舱。 第32页 “你确定吗？”太子斑开口问道，“只是一张照片，如果两个人长得特别像呢？” “我前一天才看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许时徽看他一眼，“而且，我有足够的理由判断我不会出错。” 太子斑一头雾水。 许时徽不再说话，带着太子斑一路走进刚刚的客舱，径直走向刚刚的照片前。 “你认识这个人吗？”许时徽指着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女问。 太子斑上前辨认了一会儿：“我大概知道……她应该是卫星宗室里的一位郡主，身世颇为可怜，很早就被太后收留在身边，寄养在宫里长大。”他脸上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她很年轻就亡故了。” “她就是我妈。”许时徽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可能。”太子斑下意识反驳。可事实上，郡主早亡的事实，顿时让太子斑疑窦丛生。 “你如果看得见我在地球时间线上的过去、现在、未来，你应该也看的见她。”许时徽说。 “我看不见，”太子斑摇头，带着点恍然大悟的惊吓，“我在项目计划书里只知道你刚成年的时候父母就死于空难。而你父母还活着的那段时间，在地球局属于’禁忌时段’被冻结，任何人不得进入和查看。”他说完，突然感觉这好像讲通了许多事情。 两人各怀心事，充满惊骇地对视了一眼。 第17章 抗磁魔方 【“早知今日，我会放三个个人终端和脉冲枪。”】 “‘禁忌时段’，是霍冬星人基于“地球历史零干扰”原则制定的招募铁律，在禁忌时段里，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切入地球。”太子斑向许时徽阐述，也像是复盘给自己听，“一般分两种情况：要么就是某个时间段特别重要，会发生影响地球进程的重大事件，一秒钟都不能干扰，不然就会打破整个时间因果链的微妙平衡；还有就是每个招募对象出生前和死亡后，都会有100年的冻结时间。” “你在地球时间线的顺序上是第一个招募对象，所以应该不是常规的100年冻结时间。那就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非常重要的历史事件。”太子斑越往下说，感觉自己的内心越发动摇了。 ——许时徽没有回话。随着一个显而易见的可能性慢慢析出，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你知道这位郡主亡故的原因吗？”许时徽打破沉默。 “不清楚，我当时太小了，只记得好像是到卫星旅行期间出了意外。这是一百多个星历年前的事情了，她当时应该也有一百来岁——差不多是成年不久，刚从学院毕业的年纪。”太子斑摇头，“年代太久远，我也只隐隐约约记得我叫她银牙。各种新闻里也几乎没有她出现，我连她的全名都不记得。如果不是这张照片，霍冬星上可能已经没有她存在的痕迹了。” 银牙……和自己母亲沾不上边的一个名字。 许时徽的母亲叫张静——可能是全球同名同姓人数最多的一个女子名了。如果不是这张照片，真是很难把这个名字跟外星郡主联系在一起。 “那么，郡主在这边亡故时的年纪，和我父母认识时候的年纪基本一致——我不知道你们这边的年龄怎么计算，但大概就是地球上二十来岁很年轻的时候吧。”许时徽看太子斑一眼，走神想了一下对方到底多少岁了，又马上拉回心思，“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她并不是意外死亡，只是从你们这个时间线上消失了，到了地球时间线，认识了我父亲，然后生下了我。然后霍冬星王室知道了这件事，想通过招募计划把我找回来。” 太子斑一手撑在客舱陈设的方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角，若有所思。 “当然，就凭一张照片，这么推断也确实显得牵强。”许时徽补充道。 “现在并不是只有一张照片。而是照片，加上冻结的禁忌时段，还有从两条时间线上消失出现的大致年龄都相同。”太子斑皱着双眉，“还有就是，精算模型基于什么选中了你。” 许时徽不言，来到房间的方桌前坐下，取过放在案上压着浮雕纹章的金边信笺，列下一些疑点，做出一个简陋的思维导图。 太子斑跟着来到案前，一手撑在桌面上，偏着头看许时徽画线。两人在之前颇为敌视的状态，无形中放松了下来。 “我来列一下我这边的疑点。”许时徽边写边说，“首先，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那边的任何亲戚，只是从小被告知她远嫁过来，这边没有亲戚，这一点我一直都觉得非常可疑；第二，她在我记忆中一直是个全职主妇，没有出门工作过，我可以合理怀疑为她不适应地球的日常工作，或者不具有我们那边认可的有效学历证明，甚至有可能不具有完全合法的身份——啊不过，她还能办护照，坐飞机，应该身份不成问题；第三……啊，算了，没有第三。”许时徽思绪渐乱，但话说到一半，还是保留了二叔对他的一系列暗示。包括他的出生时间，那张“all the way to the moon”的合影，还有二叔提示过让他去看的自制绘本。 出于一些讲不清楚的原因，他并没有完全信任太子斑。 好在太子斑忽略了他隐去的“第三”，开口接着分析：“如果真的是‘夺回世子’这么狗血的情节，为什么不在你婴儿时期就直接从地球抢回来呢？为什么要锁掉中间十几年的时间段呢？还有最重要的，为什么不把郡主找回来呢？我觉得，没有道理。”太子斑指着冻结时段那一项摇头，“但我承认，你作为招募对象，确实疑点重重。” 第33页 许时徽也同意太子斑的看法，一时想不到合理的解释。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太子斑率先开口：“多说无益，我们需要去找更多前代郡主的资料。但首先是要从黛西号活着走出去。” 许时徽也同意这个观点——他感觉自己作为来自地球时间线的招募对象，在进退维谷的黛西号上，就算被处死重来也不是毫无可能。 太子斑手从桌面上抬起来，顺势在他肩头一拍：“走吧，带你去看一个及时雨。” 许时徽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收好信笺跟着对方走出去。对于客舱墙壁上那个带不走的肖像，苦于手上没有可用的翻拍设备，许时徽注视良久，试图将画面刻入脑海。 太子斑此时已走到客舱外，径直打开对面两扇白色大门，转头邀请许时徽：“你跟我过来。” 许时徽跟着太子斑走进黛西号的主卧，深感主客空间分配上的不公。太子斑专属的这间客舱，除休息区域外还另带一间小客厅和书房——许时徽实在不明白，已经在主舰上有了巨大观光厅和功能细碎的各种房间以后，主卧里为什么还要再叠套这么多客厅和书房。 迷你书房墙上挂着一些艺术品，从脱离于墙体的画框来看，这些大多是纸质或布质的真迹。太子斑绕过几幅线条过于抽象的插画，走到一幅画着湖滨小屋的风景画面前停了下来，手指伸进画框背后摸了一圈，取出一把样式传统的铜钥匙。 许时徽很惊讶黛西号上还有如此古老的物件。 太子斑手指勾着钥匙，施施然站起来，一路前往床头。 太子斑弯腰拽住大床一边的床垫，出声指示许时徽：“你来帮我拉一下。”许时徽毫无线索地过去拽住床垫另一头，两人合力把巨大的床垫从床上挪开，露出下面一层金属床板。床板一角有一个方形的纹路，中间居然有个锁孔。 原来还有这种乾坤。 “这是什么？”许时徽看着太子斑用铜钥匙打开了那个金属方格，里面金属套金属，又拎出来一个铁盒子模样的东西，“这是你的及时雨？” “抗磁魔方。”太子斑指着铁盒，“地球的叫法是法拉第笼。不过魔方构造比法拉第笼复杂一点，除了一定厚度的密封金属板，里面还有一层能量导向物质——啊，我也不是这方面专家。总之，这个盒子可以抵御刚刚我们受到的电磁脉冲攻击。大概从地球局组建开始，我就叫星隼在黛西号上加装了抗磁魔方。” 这也是为什么魔方要用传统机械锁打开，并且很传统地藏在床底下——有时候越传统的东西，对抗现代化武器攻击反而有效。 “这里面是什么？” “我没有料到还有今天这么复杂的情况发生，只是觉得这个念头有点好玩，放了一台基础计算机进去。”太子斑耸耸肩，“早知今日，我会放三个个人终端和脉冲枪。” ***** 舰桥上，武离曼忠诚地守卫着太子斑费心搞来的那台翻译机。 “来吧。”太子斑一挥手，“武离曼，把你的宝贝拿过来。” 武离曼不甚信任地看了眼许时徽；直到太子斑给了个照做的眼神后，她才小心递上刚刚从翻译机上夹出的小芯片。武上尉此刻仍不能确定，太子殿下到底是真的对E001卸下了防备，还是基于回拨时间线的自信而对各种信息的泄露毫不在意。 “这是翻译机的身份芯片，”太子斑指着身份芯片，状似漫不经心，语气里还是难免逸出了几分献宝的意味。“军方各位干部都是植入了个人终端的成年人，不会采购未成年人专用的翻译机。如果我临时提出需要翻译机，军方只能去民用市场采购。最基础的民用翻译机，内置词库都是霍冬星和几个卫星上的地方语，最多扩展到以太星语，不会内置地球语言。所以军方需要给我提供的，是可以实时访问在线自定义词库的高一级版本。” “翻译机这种专门用途的公益性科教用具，并不单独登记在个人名下。所以虽然这个身份芯片权限很低，但只要接上合适的设备，就可以匿名访问大部分霍冬星公共网络。”太子斑指了指刚刚从抗磁魔方里取出来的基础计算机。“登记在我和武上尉名下的所有身份芯片——包括刚刚从魔方里拿到的那一台计算机，都已经被禁止访问民用网络了；但是这一个芯片可以。” “所以，你现在可以通过这台计算机，伪装成翻译机上网了？”许时徽尽量用他熟悉的生活词汇阐明原理。 “是的。”太子斑觉得孺子可教。 说话间，武离曼已经把基础计算机大卸八块，拉出主板和各色线路，换上翻译机的身份芯片，开始敲一层又一层的反追踪伪装代码。此时的武离曼，颇具赵江程序员风采。 “确认没有被军方设置访问追踪。”武离曼报告。随着她工作的继续，太子斑的基础计算机界面上出现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卡通兔子吉祥物，这是霍冬星的未成年人公共网络守门员。这意味着，太子斑原本被封杀的个人基础计算机，现在已经正式具有儿童级别的民用网络访问权限了。 甚是可爱。许时徽有点想笑地盯着那只兔子。他看到太子斑和武离曼一脸兴奋，窸窸窣窣地在键盘上做出霍冬星文字模样的指令。在一长串他看不明白的操作之后，一个邮箱账户模样的界面显示出来；IT二人组的情绪明显由兴奋转向紧张。 第34页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太子斑看向武离曼，下定决心地命令，“开始吧。” 武离曼点头，严肃盯着屏幕，双手不停输着指令——一层又一层的字符密码和生物识别码，她边如剥洋葱般耐心解码，过程冗长繁复。许时徽在滴滴塔塔的键盘声中，逐渐感受到气氛的凝重。 这是要干什么呢？ “好了，殿下。”武离曼轻轻把计算机推向太子斑。太子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武离曼一向坚毅的神情中，竟然透露出一丝伤感。 不过上尉眼中的真情流露只持续了一瞬，她看向太子斑时，带着惯有的冷静点了点头。太子斑收回心中的揣测，郑重敲下最后一个键。 “殿下，您好，我们有几个小时不见了。”一个语调温和，又有些微妙僵硬的人工合成男音响了起来。 太子斑表情严肃地点头：“你好，星隼。” 第18章 AI骑士 【可以说，这是一个人的数据化永生。】 “我注意到您启用了我的AI模式。”计算机内的星隼立刻觉察出自己并不具备肉身，“啊，好奇怪的感觉——我能问一下，我本人已经死掉了吗？” “我不知道，可能正在遭遇严刑拷打吧。”太子斑残酷地耸耸肩。 “这是谁？”许时徽一脸困惑。 “是我和武上尉，还有这个家伙三个人搞出来的一个违法产物。”太子斑答道，“武上尉，你来解释吧。” 武离曼看许时徽一眼，眼神里依然带着点不信任，但还是遵从了太子的命令：“我们在征求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备份了书剑骑士星隼的脑内神经元链接图谱，并定期进行记忆上载，相关数据都保存在一个匿名的民用付费邮箱里。我们的运气不错，这个民用邮箱在这次这个翻译机的访问级别之内。” “你可以把一个人脑内的专属神经元链接图谱，看成一个人的思考模型，这一模型可以脱离人脑在电磁信号里进行数据模拟重构，形成独立的人工智能个体。在录入足够多的数据以后，这个人工智能就可以无限接近本人的思考决断模式。”武离曼说着，忍不住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摸了摸主机，不知道是出于书剑骑士的追忆，还是对自己作品的肯定。 AI星隼的灵感起源，是斯科特元帅秘密进行的那个克隆大脑实现记忆共情的计划。 不同于人脑克隆，通过虚拟神经元链接图谱构建AI模型的缺陷，主要在受限于数据采集的缺失。一颗功能完美的相同DNA人脑，可以凭借任何零星的记忆片段，准确得知当事人在记忆产生时刻的思考；AI则无法精准复刻这一点，只能基于现有模型和数据，对当事人想法进行精心的模仿。一个不起眼的数据缺失，都可能导致后续模拟的偏差；而这种偏差，又往往可以通过人为选择上载数据对象而控制。 星隼在参与三人之间这个一时兴起的小项目时，上载了自己成年以来的所有记忆数据。但是，黛西号事件的发生，不得不让太子斑对星隼的信任产生了动摇。 “如果一个人毫无保留地上载了一生的记忆，可以说，这是一个人的数据化永生。”太子斑及时地进行了阐述。 许时徽用力按了下额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震惊还是习以为常；毕竟，他已经给过太子斑“另一个世界的神”如此高的评价了。 “武上尉也在，你还好吗？”星隼平静的电子音礼貌地向武离曼打着招呼，“很抱歉现在不能继续为你上地球知识系统课程了，上次给你布置的论文你写了吗？” 星隼的地球知识讲堂还在举办吗？太子斑一阵头痛：“武离曼，不用理他。” 武离曼亦很诚实：“我没有写。”星隼通过合成音调叹了口气。 “我注意到E001也在。”星隼通过摄像头扫到一边的许时徽，“我们的对话可以被他知道吗，殿下？” “可以，他现在算盟友。”太子斑点头，“所以你最好切成地球语翻译模式吧。” “好的。”星隼讲出第一句能被许时徽听懂的话，“许先生您好，我是太子殿下的技术顾问，书剑骑士星隼。您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但之前一直是我在背后支持太子殿下与您的接触工作……” “不需要跟他寒暄。”许时徽刚想张嘴，太子斑就毫无礼貌地打断AI合成声音，“现在告诉我，发动黛西号攻击斯科特元帅的人是你吗？” 星隼突然沉默一阵，许时徽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半晌，温和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是我。” 尽管最初的沉默已经给了太子斑不祥的想象空间，但这个承认还是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让人惊掉下巴。太子斑腾地站起来，许时徽相信如果不是面对着一台计算机，他可能已经对星隼痛下毒手。 “啊，真的好奇怪。”AI星隼喃喃自语，稍后调整音调，“殿下不要动怒，我确实很难解释整个事情……实际上，我也对我做出这个回答感到很惊讶。” 太子斑怒发冲冠：“这是什么意思？发动袭击的人不是你吗？” “是我，改装黛西号的人也是我，我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个计划，这件事一直让我很痛苦。”AI的语调平缓，让人听不出此时的图谱到底模拟出了什么样的情绪，“我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驱使我去做这些事情，完全违背我本意。而且更糟糕的是，我无法告诉您。我已经试图用无数办法摆脱这股力量，但每次我要开口告诉您——或者其他任何人——我的喉咙就会立刻发不出声音来。如果我尝试写字或字符输出，也是同样的结果。” 第35页 “……在做了各种尝试以后，我得出的结论是，一定有一种强制力量在驱使我执行这些命令，并要求我守口如瓶。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我不愿意这么做，但是我的身体却不允许我停下来。” “……但AI化以后却可以讲出来。”太子斑补充一句。 “是。我刚刚也很吃惊。这个新发现让我觉得，有可能是我的身体里被植入了某种……某种东西吧——我也无从判断。这种控制手段直接支配了我的身体，但对我数字化的意识却束手无策。”星隼继续说道，“而且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发出这个指令的人，就是我的养父，驻以太星大使，赵梁和树将军。” 舰桥上的三人都头皮一紧。许时徽虽然不明白霍冬星的政治生态，也凭直觉感到自己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将军是什么时候给你发出指令的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形？”太子斑沉吟良久，终于发问。 “十天前他回到魔耳叙职，安排了和我在一间安全屋面谈，并且要求我关闭了个人终端。”星隼回答，“所以我现在无法调出当时的记忆上载，及其他任何形式的证据。保存在我现有上载记忆里的，只有我对当时情况的口述回溯记忆。” 但口述回溯的二级记忆上载，并不能作为有效的司法证据。 “他对我提出改装黛西号并袭击元帅的计划后，马上告诉我，不可以以任何方式把这个计划告诉第三个人。我当时的想法是，我走出安全屋第一时间就告发他，但后来发现我真的无法完成泄密。”星隼的情绪听上去依旧波平如镜，“殿下，我已经试过您能想到的各种办法。” “说一下你最后一次记忆上载到这个邮箱时的情况。”太子斑转移了话题。 “最后一次记忆上载是几个小时前，就在黛西号刚刚发动攻击后不久。”星隼慢慢说道，“我用远程模式对元帅发动了袭击，并用我的权限手动删除了殿下个人终端的云端数据。我本人应该是在几分钟之内就被军队的人控制了。我的最后上载记忆是注视着指挥室的门被机甲兵强行打开，我在最后时刻加密上载了现有记忆数据。我的个人终端实际中断的具体时间我已无法知晓，只能确定的是，在那以后，我就不再具有上载记忆的条件。我的AI数据到此为止。” “如果我被军方的人带去审讯，按照我养父的要求，我必须指控你为发动袭击的第一责任人。”星隼突然有点担心起来，“我本人真的还活着吗？殿下？” 太子斑没有回答，实际上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低头思考良久，终于转头命令武离曼：“武上尉，你先把这个AI关到隔离方阵。” “殿下，您不相信我。”星隼人工合成的声音居然带了几分失望。“武上尉，你呢？” 武离曼静静垂下睫毛。太子斑见她想说点什么，却并没有给上尉开口的机会：“隔离方阵，武上尉。” 武离曼吸一口气，执行了指令。星隼的虚拟意识消失在了冰冷的屏幕背后。 太子斑仰天长叹，一只手长久地覆盖在脸上，心事重重。王室势力积年衰弱，如果不是因为战斗兽重启计划，最近几年更已经走到了废除帝制的边缘；如果被卷入这次刺杀事件，更无人可以保他。太子斑感觉自己翻盘的最大概率，可能是斯科特元帅从昏迷中醒来，基于私人对太子斑的信任，让他重获自由。 ——根本就指望不上嘛。要死，好想弃世登仙。 这是一场军队内部的势力之争吗？他想。但刚刚和AI星隼的对话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星隼养父赵梁和树将军的驻以太星大使身份，彰显着还有以太星人势力参与其中的可能性——毕竟一举铲掉王室和三军统帅两个势力，亲以太星派系得势，到底对谁最有利呢？ 以太星……想到这个掐住霍冬星命运喉咙的词语，太子斑感到了迷茫。他把手从脸上拿开，看到许时徽头悬在他上方一脸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太子斑簌一下坐正。 “你要听到我下面要说的话，必须先保证不回调这次的时间线。” 太子斑扬眉：“如果我因为黛西号的事情被终身软禁，别人接手E001这个项目，我可没办法保证。” “好吧。只要我的招募项目在你手上，你保证不回调时间线。”许时徽平视他双眼，“我还要知道以前所有的记忆上载。” “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有那么重要？”太子斑不信。 “我不是说过，如果我真的是我们三个人里最安全的，那或许只有我能救你。”许时徽说，“我现在要说的就有可能救你。” 太子斑深吸一口气，看到对方强忍困意布满血丝的眼睛，尽管不相信，但还是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承诺：“好的，我保证在我能力范围内，你现在的记忆是安全的。” “好，我相信你，希望你不要骗我。”许时徽点头。太子斑突然心中一动，为自己刚才毫无诚意的承诺感到轻微的心虚；对方这样郑重其事，搞得他不好意思食言了。 啊，可是如果不回拨时间线，现在的这堆烂摊子要怎么处理呢？太子斑思绪一泻千里。不断地拨乱反正、撞到南墙猛回头才是他和许时徽熟悉的相处之道。 更何况，还要恢复所有记忆上载太子斑心口一紧：呵，简直……简直……不如杀了…… 第36页 “我小时候，我妈给我留下过很多自制绘本，都是她自己编写的故事。我现在回想起来，很多故事是在讲这里的事情。”许时徽及时拉回了太子斑脱缰的思绪。他刻意隐去了二叔关于绘本的提示，只叙述表象：“比方说，我记得她画过两个国家打仗的故事：坏的国王冲过来把好国王的双脚砍断了，想要侵占好国王的国土；后来这个国家的骑士与龙合作，赶走了侵略者。我高度怀疑这就是在讲霍冬星和以太星的事情，里面提到的龙，很有可能就是战斗兽——就算这些都是巧合吧，毕竟龙与骑士的传说也是儿童文学的一大流派；但就在刚刚，我看到王室的肖像里，国王装着机械腿。”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对吧？”许时徽望向太子斑。“而且，我刚刚还想起来，另一个关于操控他人行为的绘本故事。” 不可否认，太子斑顿时产生了兴趣。 第19章 提线木偶 【所以，有没有可能，E001是银牙郡主和光裔元帅的私生子】 在二叔神秘莫测的暗示之后，许时徽第二天就驱车回了闵店郊外的老宅一趟，取回了母亲压箱底的自制绘本。 《骑士与龙》《提线木偶》《小不点漫游太空》《首领一千岁》……母亲留下的绘本充满童趣，天马行空。许时徽重温时，只觉得毫无线索，但此刻突然许多绘本细节都有了新的意义。 “刚刚我听到你的顾问说身体不受控制地执行命令，我想起她给我画过一个提线木偶的故事。”许时徽陷入回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还记得，是有个邪恶的科学家发明了一种试剂。只要把自己的血滴到试剂里，再注射到别人身上，那个人就会变得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迫听令于试剂主人——这里称之为‘提线人’。当时故事里的这个试剂，叫‘提线木偶’。” “‘提线木偶’要求注射对象必须是未成年人——因为未成年人的大脑尚未发育完成，试剂药效侵蚀大脑最快。被注射人的年龄越小，成年以后对主人就越忠诚。如果给成年人注射提线木偶，一般毫无作用。”许时徽说着指了指太子斑的耳后，“你觉得这个设定，和霍冬星个人终端接入的年龄要求是不是很相似？” 太子斑难以否认两者之间微妙的关联，示意许时徽继续说下去。 “所以理想状态是，在对象婴儿期就进行注射，等注射对象长大后，就完全沦为奴隶。”许时徽说，“你注意到这个模式的问题了吗？说明这个试剂在生效前的潜伏期非常长。等这个国家的人发现有‘提线木偶’试剂存在时，已经有大量受害者了。试剂被公开揭露时，已经在权贵阶层泛滥，催生出第一批提线木偶中毒的奴隶。” “等一下，”太子斑打断了许时徽的叙述，“也就是说，在你的故事中，这个试剂并不是一个秘密，曾经公开存在过？” “是的。” 太子斑皱眉看向武离曼，后者会意地在儿童网络上搜索一圈——“提线木偶”“傀儡娃娃”，武离曼变化了几种霍冬星语的类似词汇进行检索，除了得到一堆玩具信息以外一无所获。会是身份芯片的浏览权限不够吗？太子斑不确定地想。 “后来呢？”他问。 “实际上，试剂的秘密被公开，是因为一些被注射者之间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奇怪现象进行了交流，慢慢形成了一个反抗联盟，沦为奴隶的年轻人们互相帮助，默默推动着丑闻的揭露。这个联盟最终成功向社会公开了‘提线木偶’试剂的存在，使试剂发明者身败名裂。后来，终于有其他科学家研发出了治愈‘提线木偶’的血清，政府安排了受害人统一接受了血清注射，并且集中销毁了原来的试剂；‘提线木偶’在法律上被永久禁止，社会终于恢复平静。”许时徽波澜不惊地结束了讲述，他不出意外地看到太子斑双目微微放大，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的色彩。 “如果星隼真的被注射了这种试剂，那也是在他婴儿期。”太子斑突然讲了一句，随即又陷入了沉思，他感觉没有道理：‘提线木偶’真的存在吗？不光网络了无痕迹，连身为皇子的他也一点点耳闻都没有吗？难道我们现在对‘提线木偶’一无所知，真的是因为它曾经存在过，后面又被全面禁止了吗？如果‘提线木偶’真的影响面如此巨大，这段历史真的可以毫无痕迹地在这一代人触及的资讯里完全消失吗？ 他抬眼看向许时徽和武离曼两人，显然对方也在思考类似的问题。他又沉默了一阵，指示武离曼：“武上尉，你在公共网络搜集一下前代郡主的信息。” 武离曼点头，三人集中凑到屏幕前，看那只憨憨的卡通兔子转着圈圈，慢速显示着loading,loading... 儿童网络真要命，三人同时叹气。 “好了。”武离曼点开链接，“‘受诅咒的家族’——季银牙郡主，星历5075年4月27日出生，魔耳阿尔法星大公之女。 季氏大公夫妇在飞行器故障中双双亡故后，银牙郡主极其兄长季正信被琥珀皇后（现太后）收留在宫中。星历5150年，郡主胞兄季正信亦在抗击以太星殖民战争中为国捐躯。星历5200年5月，银牙郡主与时任霍冬星陆军、海军、空军总司令，光裔图玺元帅，及艾登·斯科特中校（现任三军统帅）在魔耳阿尔法星旅行时，遇到天气意外，不幸亡故。光裔元帅亦在意外中一同身亡……” 第37页 ——真是很倒霉的一位郡主了。 “魔耳阿尔法星？”许时徽不解地看向太子斑，“在哪里？” “霍冬星最大的一颗卫星，相当于你们的月亮。”太子斑头也不抬地解释，心思显然不在魔耳阿尔法星上。 Love you all the way to the moon...and back... 许时徽却想起二叔递给他那张意味深长的三人合影，暗自蹙紧了眉头。 To the moon and back——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这三个人在一起旅行？他们什么关系？”太子斑没有注意到许时徽的想法，“我看看光裔元帅的资料，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这个人。” 武离曼搜寻后摇头：“有效信息太少了，只有几句话：星历51955200年间担任三军统帅职务。在位时间也很短。” “有一张照片。”许时徽指了指屏幕一角。武离曼跟着点了进去，一个不甚清晰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三人视野里。光裔元帅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称得上是一位颇英俊的军人。他一张脸的下半部蓄着大片络腮胡，胡须和浓密后梳的头发几乎连成一片，围绕着他炯炯有神的眉眼肆意蔓延，使他看上去像一只威风但不修边幅的雄狮。 太子斑盯着照片，注视良久，在场的三个人同时流露出一些迟疑。 “你们觉得这个人……”还是许时徽率先提出了大胆假设，“除开胡子的话，是不是长得有点像我？” 光裔图玺元帅，看上去确实像是衰老一些的许时徽留着大络腮胡子。不过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是三百来岁的中老年人了。 “……可是仔细看，又不是很像。”太子斑犹豫不决地说。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以后，越是对比，越觉得不像。 武离曼试图搜索光裔元帅的其他照片，但把儿童网络刮地三尺，也只有原来那张狮子一样的标准肖像。 “一个三军统帅，资料也太少了吧。”武离曼皱眉。她顺手搜索了一下艾登·斯科特，斯科特元帅从青年到老年，无数风姿绰约的照片扑面而来。 斯科特元帅生命体征平稳，但尚未从昏迷中恢复——太子斑注意到一行最新信息，心情安定了些许。 “所以，有没有可能，E001是银牙郡主和光裔元帅的私生子”武离曼基于两人的性别和年龄差，提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假设。 “不可能！”太子斑和许时徽几乎同时跳起来。 童言无忌大概是年轻人的专利吧，年轻的武上尉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安静地继续研究儿童互联网。但能挖掘的有效信息实在是少得可怜，不管是光裔元帅、银牙郡主，还是提线木偶，几个关键词的检索都没有新的斩获。 “你说的绘本现在在哪里？”太子斑突然转头问许时徽，“你觉得，如果现在能让你重新看到那本绘本，会有新的收获吗？” “我最近整理东西的时候刚好把它从老宅子里取出来带回了江东。”许时徽又说了一个谎，继续隐瞒了二叔对自己的警示。“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还有办法切到地球时间线上吗？” “理论上有一种可能。”太子斑点头，“你还记得战斗兽能做什么吗？” “空间扭曲？”许时徽停了一秒，突然顿悟，“那不就是一个随意门吗？战斗兽可以直接带我们去地球时间线吗？” “不能直接去，就我们目前对战斗兽功能的开发来看，只能通过它们扭曲低一个维度的空间。如果把霍冬星以太星这个宇宙空间看成一张纸，理论上来说战斗兽可以折叠这张纸上的任意两点，使其瞬间重合。就是你说的随意门吧，理论上可以去到任何空间。”太子斑随手取过一张纸向许时徽示意，“但这只是理论上讲，实操中不一定能达到。首先是一个战斗兽和操纵人之间的能力问题，空间扭曲的范围会受到限制。在经过多次尝试后，目前战斗兽的空间扭曲程度尚不能和以太星人掌握的量子跃迁技术抗衡。” “还有就是，战斗兽无法精准折叠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太子斑把纸张啪地一折，放在指挥台上，“假设我现在有能力指挥战斗兽把空间扭曲范围扩大到以太星那么遥远的地方，然后如果能精准绕过层层安保，直接空降到以太总统的办公桌底下，出其不意刺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但你从来没有去过以太星的总统办公室，不知道具体构造，所以不能将空间折叠到那么细致，你最多在以太政府大楼外面打转，然后被当成可疑分子抓起来。”许时徽补充，感觉战斗兽比起哆啦A梦还是差远了。 “是，如果非要扭曲到未知的地方，就是一场随机投掷了。好，我们说回来——如果我能现在能指挥我的战斗兽折叠空间，移动范围可以包括地球局的时间力场控制室，那我就可以从这里，直接进入地球时间线。” “理论上可行。”武离曼也点头，整个人因为了新目标而显得精神焕发，“殿下，你发动和幽荧精神链接建立的最大物理距离是多少？” “……大概十米远吧。”太子斑遗憾地给武离曼泼了一盆冷水。 “那就需要有人把幽荧放出来？”许时徽摸摸下巴，“战斗兽属于王室财产，我猜国王应该可以做到？” “要绕过军方的耳目把幽荧带到距离黛西号十米远的地方，我感觉整个霍冬星也只有他能办到了。”太子斑长叹一口气，“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不可能直接发一封邮件给他，说‘父王，你好，我是太子，我需要你明天早上带着我的战斗兽来黛西号上看我’。军方可能瞬间就拦截掉邮件，然后冲上黛西号搜个底朝天，这台计算机马上就会被没收。” 第38页 “也没法用其他通用暗号。”武离曼补充，“如果陛下能看懂，说明军方的人都能看懂。不出意外的话，国王陛下现在应该已经是重点监控对象了吧。” “现在我们有了行动方案，也有了发出讯息的渠道。只差最后一步，不用着急，总会有绕过监控的方法。”许时徽低头看看太子斑的基础计算机，用主持大局的笃定语气抚慰道，“你父亲平时有没有特别喜欢浏览的网站，或者特别关注的领域，每天一定会去检查一下的公共社交平台之类的？有没有哪些关键词是他一定会去看的，而且他看了就一定会明白是你在求助？” 老国王吗……太子斑一想到自己的父王，就想到巨大的书房，通天的书架，皓首穷经，诲人不倦——唔，嗯？ “我想到了。”太子斑突然看向许时徽，“我想到一个只有他能看懂，而且看一眼就知道是我们发出的求救信号。” “而且确实，只有靠你才能完成这次求助。”太子斑激动地抓住许时徽的手臂。 第20章 地球文学大讲堂 【在这里，是许时徽的主场。】 文学创作，老国王霍冬谦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 尽管变现水平有限，老国王还是没有放弃心中的文豪梦，百年如一日地在霍冬星公共文学论坛上进行着三流小说连载。大概是因为国王使用了笔名，所以他的小说在民间并不火爆，版权收入刚好够支付国王每天的早餐钱。但不使用真名写作，是老国王对文学创作最后的坚持。他觉得一旦自己卸下马甲，国民好奇的目光就会如潮水一般涌来，造成小说点击率的泡沫，文艺评论也会因为他特殊的身份而失真。只有使用笔名创作，让读者抛开作者身份的光环，才能检验国王真正的文学水准。 国王给自己取名为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 每天清晨，老国王完成洗漱之后，都会穿着他宽松柔软的丝质浴袍，亲手用古董骨瓷茶壶泡一壶风味绝佳的花草茶，腋下夹着一台老式网络互动屏，赤着一双机械肢——穿鞋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施施然步入他花木葱茏的露台。 黑色的铁质户外雕花椅旁，温度刚好的牛角包和热布丁——有时候是薏米粥和佐餐小菜——和垂手立在一边的沉默侍者正等着他。老国王不喜欢无谓的赞美和寒暄，建议御前行走们在晨间可以尽量省去向他行宫廷礼或进行纯礼貌性质的互动；所以这名侍卫在老国王不主动向自己发问之前，可以选择一直保持沉默。偶尔也有侍者选择主动找国王聊上几句，一般任何话题都以拐往文艺创作而告终。 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这位著作等身的通俗小说创作者，数十年如一日，在宁静中一边享用早餐，一边通过桌上的互动屏浏览霍冬星上最活跃的民间原创小说创作交流区“魔耳森林空间站”。这里终于没有烦人的三军统帅晃着那戏剧性的大麾和踢踏作响的长马靴在他跟前抱怨军队与王室的前尘往事，没有质疑一切的儿子天天以退出某某招募计划来威胁他公布什么“大阴谋”，也没有喜欢操心一切的爱妻捧上名媛花名册要他为太子选妃；没有，这里一切权力和世俗的喧嚣都没有，只有安静的文字和思想陪伴着他。 他有时候会从空间站文章里汲取一些创作灵感，有时候会在论坛上出手收购一些他人挂出的绝版古籍，有时候也会气愤地与其他创作者就某个业内热点问题争执一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浏览一些地摊文学界内的流言蜚语，讨论小道消息总是让人充满活力。 “魔耳森林空间站——我父王每天必看的文学交流论坛。”太子斑在斗室之内走来走去，按捺不住眼中的兴奋。他叫武离曼试了试翻译机身份芯片的访问权，庆幸地看到魔耳森林可以正常访问。 “父王藏书颇多，从霍冬星到以太星球的各类出版物，他都喜欢收集阅读。自从知道地球这个低维度空间以后，他发现原来还有另一个婴孩宇宙的文明成果等着他去探究，那种饥渴可想而知。我曾不止一次看到他委托地球局的专员替他从地球不同时代采购名著，彻夜阅读。但同时因为全时空招募计划的保密属性，他在阅读了地球文明中诸多经典巨著以后，却不能和他的同好们交流。因为他确定，他是霍冬星上唯一知道这些著作内容存在的人。”太子斑说着走到许时徽跟前，整个人因激动显得熠熠生辉，俊美的鼻梁上甚至析出一层薄汗来，“如果这时候论坛上突然多出现一个创作者，发表了和地球经典文学情节完全一样的小说缩写，他马上就会意识到这个人是谁。”太子斑双眼直盯着许时徽，眼神热烈，竟看得对方有点想移开目光，“因为此刻的霍冬星上，只有另一个地球人可能知道这些著作的内容，而这个地球人正困在黛西号里。这种联络方式绝对隐秘，绝无可能引起军方的注意。” “来吧，考验你文学功力的时候到了。”太子斑大手一挥，气势倒好像指挥了千军万马，示意许时徽在舒服的软垫上坐下，“地球局成立到现在只有十个星历年时间，虽然我父王嗜书如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只能挑出地球上最负盛名、传播最广的一批作品看——这其中还包括很多连你也不知道的，在你所处时代尚未诞生的作品。” 第39页 “就算这样，涉及范围也太广了。”许时徽心虚于自己的文学修为。 “我知道，书剑骑士一直给我列地球知识的阅读书单，我去看过国王陛下的购物书单，记得一些前星际时代作者的名字。”武离曼插话，“威廉·莎士比亚，曹雪芹，还有加西亚马克思……不，马克西姆，哦不，马尔科……啊，天哪，太难记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许时徽及时终结了地球文化差生武离曼的痛苦，“好了，我现在知道是哪些书了。我们现在要缩写一个王子复仇记、一个大家族里的爱情悲剧、还有一个小镇的混乱发展史——我感觉我今天大概不用睡觉了。” “你口述要点，我和武离曼整理记录并且翻译成霍冬星语，在明天早上父王登陆魔耳森林空间站之前发布文章。”统一战线以后，太子斑保姆一样的耐心再次出现，对许时徽讲话的语气呵护备至，将他身后的靠垫拍了又拍。他甚至亲自去了厨房一趟，变魔术一样端来一杯温热的咖啡：“来，这是’大杯脱脂奶半糖榛果风味拿铁外加一shot’。” “怎么还有这个？”许时徽大感意外。 太子斑耸肩：只是之前耐心发挥过度，为讨好E001在黛西号上提前预备的地球饮品罢了。霍冬星太子，对待朋友如春风般的温暖，对待敌人像寒冬一样无情。 武离曼坐在键盘前，专注地用地球语记录着许时徽的叙述。太子斑一边听许时徽讲，一边闲闲倚坐在指挥台上，看自动翻译的语言结果，不时指正一下翻译错误。 按照许时徽体内的生物钟计算，这时候已接近天亮。自从调离北美市场部以后，告别了美股开盘的时差，许时徽已经很久不通宵熬夜工作了；他啜了一口“大杯脱脂奶半糖榛果风味拿铁外加一shot”，发觉纸杯因放置太久，竟然被咖啡泡得有点发软，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但许时徽随即又意识到，放置这么久的咖啡还能保持恰到好处的温热，应该是被人精心放在某个恒温加热箱里。 是谁替他买回了这杯咖啡的呢？还是他一向精确的点单配置。 许时徽大概因困倦而陷入了一种发散思维——“今天”的沪江，还飘着绵绵的梅雨，整座城市笼罩在无边的氤氲之中。江东的妖风一阵接一阵，把细碎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挥洒在行人身上。那人去咖啡店时应该撑着伞，却挡不住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雨滴；或者甚至他根本不屑于撑伞，一人拎着牛皮纸袋大步在烟雨中疾行，任由无数的水珠悄悄浸润在他的发梢与睫毛边上，好像密密的砂糖，点缀在英俊的五官边上…… “英俊的什么？”武离曼停下打字的手指，抬头看许时徽。 FUXK！许时徽猛然清醒，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讲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词汇。“啊，有点困，走神了……”他揉了揉眼睛，拉回思绪，“贾宝玉是个圆脸——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然而许时徽明显是有些自作多情了，他不知道领命冒雨撑伞替他点咖啡，搞得一身湿答答还被嫌弃耗时太久的倒霉蛋，其实是武离曼上尉。 许时徽强打精神继续叙述，他身体已经极度困顿，剩下意志在咖啡/因的加持下持续工作。许时徽解开了深蓝色骑士团制服的外套纽扣，长袖衬衫卷到手肘，撑在控制台上，用存在大脑里的知识侃侃而谈。有那么几个时刻，他恍惚间感觉这座舰桥仿佛位于午夜灯火通明的陆云街钢铁森林，北美市场部的项目经理们人手一杯高浓度咖啡，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叽咕：也太苦逼了，不想跟北美线了，想转方向去干没有时差的国内融资项目。而他只是一边微笑安抚着疲倦的职员，一边和其他同事讨论当天的流动性。武离曼面前的计算机只是一台常见的Mac Pro，屏幕上跳跃的是交易软件变换不息的曲线图，间或穿插一些来自不同时区的新闻。总有一个职员时刻开着PPT编辑页面，就像现在的太子斑和武离曼一样全神贯注，每等他讲一个字就微调一下报告。 他说的每句话都举足轻重。在这里，是许时徽的主场。 他讲老国王鬼魂的降临，讲克劳狄斯丧命在哈姆雷特的毒剑下；讲黛玉葬花，晴雯撕扇；讲奥雷里亚诺上校不断反复熔铸小金鱼，讲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和彷徨。最后到魔耳阿尔法星也悄悄爬上了霍冬星的夜空。许时徽终于精疲力尽，最后感觉自己好像只有嘴唇还在开合，意识逐渐模糊，不知道讲到哪里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的意识如坠入一个松软宽大的网，昏然欲睡。 “啊，真是……活活累睡着了……”他好像听到太子斑在耳边小声说道。自己似乎是直接睡倒了下去，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托住了他。他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动自己的眼皮，只看到华丽的白色礼服上金线交织成的细密纹章。 我这是睡在哪里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而大脑已支撑不了这么复杂的思考，许时徽直接在太子斑怀里沉沉睡去。 “天哪，他好重！”太子斑不解风情地抱怨，尽量避开许时徽粗重的呼吸以某种令人尴尬的方式喷在自己脖子上，“武离曼！你快来帮我搬一下。” 第21章 A bicycle built for two 【Daisy,daisy,give me your answer do.I\'m half crazy all for the love about you...】 距离艾登·斯科特元帅遇袭已经过去了一夜，三军统帅仍处在最高级别的医疗监护中；各路媒体的边角料已经挖到了元帅的军校时代，各路阴谋论甚嚣尘上，各自均有所谓的内部消息和证据支持。穿着丝质浴袍的老国王在今天的早餐时间一反常态地关注了时政评论，匆匆掠过数眼，只觉得现在的新闻报道越来越读不下去： 第40页 “三军统帅濒临脑死亡？——种种证据显示，昨日遇刺的艾登·斯科特已无清醒趋势，军政府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霍冬星将近五十年的平静政局是否面临改观？”——《魔耳要闻》 “悲情黛西号，一艘注定载入史册的游览舰：直到昨日黛西号以戴罪之身进入公众视野，霍冬星民众才第一次了解，原来这艘太子最爱的游览舰，取名源自太子年幼时心仪的少女。霍冬斑，这位多情的浪子……”——《霍冬星时评》 “黛西号袭击事件背后的政治角力：王权VS军权的绝地反击？（速看，建议分享给您关爱的每一个人）”——《震皇川独立电台》 “一见艾登误终身，你所不知道的三军统帅的一生：从帝国军校的全优生说起（全文7280字阅读大约需要十五分钟）”——《端点新闻》 “勿忘殖民危机！琥珀大道上的炮声，是否是以太星投向霍冬星的又一次战斗檄文？”——《民间正义态度》 老国王草草扫过一眼，越看越觉得心头烦闷，焦躁地想把互动屏扔到一边。 昨晚他已秘密赶往军队紫勋医院探望了斯科特，永远趾高气昂的元帅彼时面色惨白，全身插满了胶管和监视仪器，脑电磁图像显示出一片混沌。国王徒劳地想要用轻缓的语调唤醒他，甚至伸手想去触摸斯科特元帅的手指，被医生——以及行动更为迅速的卫兵——及时拉开。他又关掉个人终端，私下询问李上将，元帅可有不被追踪的纸质信息传达给自己。李上将多疑地回望国王一眼，国王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如此说来，这次遇刺确实不是“计划”的一部分，这让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老国王焦躁不安。 他暂时失去了一个重要（但是略微烦人）的盟友。尽管王权已经式微，但此时他或多或少地感到，某种命运般的沉重责任正慢慢转移到自己肩上。 匆匆告别李将军的国王，将在自己反锁在书房里独自沉思，没有人知道国家元首此刻在盘算着什么。国王面对书房的落地彩窗，独坐在黑色皮沙发上，手指在磨得发亮的木质扶手上轻轻敲击。他老了，年轻健康的肌肤色泽已从他手臂上褪去，只有薄薄的松弛的皮肤轻轻覆盖在青筋凸起的手骨上。从这只衰老的手上，再难以想象出，国王年轻时候亦是一位不输太子斑的美男子。他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最傲气的风骨已被磨灭。 此刻的他装着一双机械肢，浑身都透露出一股倦意，只有小指上一枚皇子时代留下的图章戒指还寒光闪闪，保留着百年前的模样。 国王默默褪下小指上的戒指，将那颗刻有一只眼睛和橄榄枝的圆形图章翻转过来，戒圈的内部，出现了一个针眼大小的洞。国王注视着那个小孔，仿佛里面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艾登，你要我现在把它打开吗？他轻轻问对方，也问自己。 有那么一瞬，国王几乎要起身去拿钥匙了。 不。他遏制住了自己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念头。他答应过那个人，只有亲眼看到对方尸体的那一天，自己才会打开戒指。 那个人现在还半死不活地躺在紫勋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国王十分清楚自己打开戒指的后果，他不愿意承担那么重的责任。醉心书画，寄情于文坛，是老国王特有的，逃避责任的方式。他静静戴回戒指，遵守了对方死后才打开魔盒的约定。 专注逃避承担责任三百年的霍冬谦，这一日清晨也依然奋力摆脱着命运的桎梏，我行我素地打开了“魔耳森林空间站”的主页。 见鬼，就连森林空间站上也是大片关于黛西号的讨论主题。老国王一阵不耐烦地下拉，在各种阴谋论和理智争辩之间发现一个颇有意思的标题： 《连夜构思了几个故事梗概，请森林同好理性讨论一下，哪种题材更符合当前市场的潮流？王子复仇记/石头记/小镇家族沉浮录》 几个题材都约摸有一点点眼熟。 国王认真读起了这个ID名为“双人自行车”的用户写出的三个故事梗概： “星历4155年，从小受人尊敬且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的卫星宗室王子，在霍冬星留学期间突然接到父亲的死讯，紧急回国奔丧。不料一回国就面临着叔父继承皇位，以及母亲改嫁叔父的沉重打击……”国王眉头一紧——这不是《哈姆雷特》吗？他继续读下去：“……老国王的灵魂出现，说明自己是叔父毒死，并要求卫星王子为自己复仇……” 《哈姆雷特》！国王头皮一紧，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个发帖ID：双人自行车。 “石头记：荒蛮的上古时代有一块灵石，被真人携带下凡；一位男婴出生时口中便含着这块通灵宝玉……”老国王已经没有心情看下去了，他迅速跳到第三个故事，“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老国王如临大敌地扣上互动屏，紧张地瞥了身边沉默的侍者一眼，确定对方没有注意到他在看什么内容。 他十分肯定，此时此刻的霍冬星上，除了他自己，大概只有一个人可能熟知这些“故事梗概”。他想，地球局那些不识风雅的研究专员，是没耐心读完他列出的购物书单的——退一步讲，就算有，按照保密制度，那人也不应该把这些情节大喇喇地写出来发布在公共论坛上。 第41页 是他认为的那个人吗？国王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应不应该跟发帖人进行互动。 “双人自行车”——他不禁再次注意到这个发帖人，这有什么深意呢？国王沉默起身，迅速回房换掉浴袍，夹着互动屏前往自己的书房。 他一路上手心微微冒汗，机械肢也跟着咔嚓作响。他越走越快，因为害怕一路上的侍卫注意到他的失常，甚至主动微笑着对其中一两个打了招呼。穿过漫长的百米回廊以后，他终于来到书房前面，心脏砰砰作响。 国王走进巨大的书房，乘上书架一侧的电动升降椅，来到通天书架的最上层。在老国王塞得不能再满的藏经阁内，前两年又奇迹般地腾挪出了一个“地球文学区”。他沿着厚薄不一的一排书脊逐一看去，希望能有一些线索。 《自行车环游银河》——不，这一本来自后星际时代。 《偷自行车的人》——毫无线索。 《单车上的英俊小伙》——哦这一本是以太星文学。 老国王把以太星文学摆回它应该在的位置。手指刚刚抽离书架，余光突然扫到一本《2001：太空漫游》。 啊。他的思绪突然被这本书敲开。他伸手取出这本书，一路翻到人工智能哈尔被抽出内存条的一幕，濒临崩溃的HAL9000开始唱起它记忆中第一首歌： Daisy, Daisy, give me your answer, do.I\'m half crazy all for the love about you. 老国王不由轻轻哼起来这首童谣： It won\'t be a stylish marriage.I can\'t afford a carriage,but you\'d look sweet upon the seat of a bicycle built for two. 哦，daisy，daisy。这时他终于确定，发帖人就来自黛西号。在明确知道黛西号已遭遇电磁脉冲攻击的情况下，第二天就能在公共论坛上收到这样的提示，这不免让国王嘴角露出有点骄傲的笑容。 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他忍不住想，是太子吗？还是那个人？ 国王打开互动屏，登录自己的论坛账号，思忖良久，谨慎地在双人自行车贴下回复：三个故事都十分有趣，作者打算什么时候动笔发表后一定去捧场。 一秒钟后就有人回复国王：前两个设定无聊至极，受众实在有限，在下劝作者另外想一些受欢迎的题材。第三个故事也过于混乱冗长，相信发表后很快就会石沉大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这样的故事有趣。 你懂个屁。老国王气得七窍生烟，按捺住和对方吵架的冲动。 国王刷新一下，看到了双人自行车对自己的回复：有读者支持的话，今天就可以动笔。创作不易，需要很多精神上的支持，感谢你的支持。 精神上的支持是什么？国王急出一头冷汗。他几乎想发去私人邮件询问，但他知道现在这个危急关头，他同任何对象进行一对一联络，都无疑会提升对方的监控等级。 国王又刷新了几下帖子，发现双人自行车在下面跟人吵起来了。 “双人自行车”回复ID“威廉·曹·马尔克斯”：觉得无聊可以直接退出主题，何必出言攻击作者，打击创作热情。 ID“威廉·曹·马尔克斯”：当初发帖征求意见的可是阁下。你的故事背景设定既然在4155年的霍冬星——战斗兽最为流行的一个时代，主角身为王公贵族，复仇的时候不选择战斗兽而倾向于下毒，就像拿着弓箭去攻打以太星，情节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双人自行车”回复ID“威廉·曹·马尔克斯”：看来阁下还需要加大历史认知，4155年战斗兽圈养权早已收归霍冬星王室（加粗）独有，国王陛下（加粗）具有最高调度权。卫星上小宗室贵族早已没有圈养战斗兽的资格。建议阁下认真阅读主贴。 ID“威廉·曹·马尔克斯”：黑名单警告。 “双人自行车”回复ID“威廉·曹·马尔克斯”：阁下再会。 老国王认真研究了“威廉·曹·马尔克斯”的名称构造，忍不住笑出声来，感觉这个双簧唱得妙极。不过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需要去干一件有巨大风险的事情，风险大到几乎超出他脆弱的承受范围；国王挠挠脑袋，有点笑不出来了。 唉。国家元首长叹了一口气，二十四小时内第一百次默默祈祷：艾登·斯科特，赶紧醒过来吧。 第22章 超越维度：战斗兽的前世今生 【失去双腿的那一天，他也见到了一身累累伤痕的烛日。】 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男爵绿皞在霍冬星最大的卫星——魔耳阿尔法星上发现第一头战斗兽以来，霍冬星王室圈养战斗兽，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年轻的绿皞男爵将最初发现的这种有着人脸兽身的奇异生物，作为宠物进献给当时尚有实权的华盛大帝霍冬·典，为自己青云直上的一生捞到了第一桶金。 举世闻名的第一只战斗兽是一头雌兽，有一个非常旖旎的名字——溪柔。至今在霍冬星公众图书馆里，仍可以找到溪柔的倩影和传说。后人对溪柔的评价毁誉参半，多数学者倾向于认为它是扭曲欲望下的可怜虫，但民间小报则喜欢绘声绘色地将其描述为具有高级智力、祸国殃民的妖姬。甚至有许多历史文章信誓旦旦地表示，有证人指证溪柔实际上智商极高，阴险狡诈，能讲几门霍冬星及卫星方言，除了拥有兽身之外，和高智生物已无区别。 从流传下来的照片看，溪柔有一张标准的人类女性面孔。不似其他战斗兽那样面部长满毛发，它类人的脸上光滑白皙，只有蜜桃般的小绒毛在逆光时隐约可见；它凸出的眉骨上一对浅金色的眉毛细长描向两只尖尖的耳朵，眉骨之下杏仁型圆眼睛忽闪不已，像某种小鹿。它白色的睫毛极长，鼻和口小巧精致，下颌盈盈一握，让人心生怜爱。溪柔颈项和四肢均纤细柔软，覆盖着白金色的皮毛，背上一对翅膀随时羞怯地将自己苍白的身体卷起来，不愿意让人看到。溪柔极易害羞，在人前总是将头颅低低地埋下，半张脸遮盖在自己自头顶柔顺垂下的浓密白金色头毛里，光滑的脸颊上析出一片红晕。 第42页 这种怯生生的优美姿态，让华盛大帝在见它的第一眼后就疯狂地沦陷。资料记载中，自从绿皞男爵将溪柔带入皇宫的那一天起，国王和战斗兽就形影不离，一直到皇帝驾崩，都再未分开过。进献溪柔的男爵亦因此而飞黄腾达，一改落魄贵族的衰样，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国王给溪柔修建了专门的别苑，安排了十几个近侍照顾它的饮食起居；在国王晚年定下的王室公开画像和合影中，溪柔均占有重要位置。溪柔凭一己之力，将王室宠物的地位推至了巅峰。 华盛大帝到了晚年，几乎搬离了皇宫，长期居住在为溪柔修建的别苑中，终日带着溪柔在林间漫步，细细梳理它的皮毛，对着溪柔温柔呢喃。国王对溪柔日渐病态的宠爱甚至影响到了他对政务的处理，让军队的力量逐渐崛起。部分历史学家在诸多争议中指出，霍冬星王权的旁落，或许来源于此。华盛大帝驾崩后，继任的女王出于对溪柔的厌恶——也有人支持因为溪柔年老体弱病痛缠身这一说法——对它实行了注射安乐死。传说溪柔在注射前感知到死神的降临，啾啾长鸣，跪地求饶，哀痛不已。 国王对神兽的喜爱，使这种从未公布于世的生物在当时的王公贵族之间风靡一时。魔耳阿尔法星上陆陆续续发现了战斗兽栖息的族群，第一批驯兽师像掘金者一样纷纷赶赴这个荒芜的卫星，企图通过向贵族进献战斗兽来实现自己的平步青云。 后续为王公贵族圈养的战斗兽，则大多不似溪柔这般美貌动人——后世有生物学家认为溪柔极有可能其实是战斗兽中的白化病患者，正因为溪柔的亮眼的毛色不够隐秘，使它成为了族群中第一个被发现的个体。战斗兽们大多长着一张类人的脸，但毛发极多，身形也高大健壮，智力高低不一，更像是长着翅膀和大型猫科动物身体的大猩猩。 由于溪柔显而易见的美貌和姿态，民间总有关于华盛大帝和战斗兽下流龌龊的猎奇传说，甚至脑补出了皇后和溪柔暗中角力的后宫之争，至今在霍冬星（成人权限）的公共网络上仍不乏民间对此意淫出的各种香艳小说，不入流八卦，细节应有尽有。 但凡是对战斗兽稍有接触的人就会明白，国王对溪柔那种略显病态的宠爱其实有迹可循。 最先有偏学术向的驯兽师发现，战斗兽们并不只是形态上与其他已知动物不同，它们似乎更加敏感，对人类的思想感情反应更加细腻，极易受他人的情绪影响，并非常注意别人的感受。后面陆续有驯兽师发现，有一部分战斗兽似乎特别喜欢和主要照料人建立某种一对一的亲密关系，如同某种神秘的契约般，一旦达成则牢不可破。建立起这种关系的神兽，某些时候甚至能感知主人内心所想，在主人强烈希望战斗兽们完成某个动作或任务时，这些生物会精确按照主人的要求行动。 “有时候我好像感觉到我与它融为一体，密不可分。我感受到我所有的情感与思想都被它毫无保留地接纳，它深深地信赖着我，我相信如果我命令它去为我赴汤蹈火，它一定头也不回地为我前进。它的眼睛即是我的眼睛，他的耳朵也是我的耳朵，我可以看到它眼中的世界。”著名的当代战斗兽研究领域生物学家奥利维亚·蔡司·李在其著作《超越维度：战斗兽的前世今生》前序中这样写道，“而它们眼中的世界如此绚丽多姿，令人沉醉。有时候，我竟觉得我能理解华盛大帝对于溪柔的痴迷。” 最开始，这种绝对服从关系和传统的马戏团把戏并无二致。彼时战斗兽圈养权尚未收归王室独有，不乏有民间团体组织神兽载歌载舞，进行各种动物表演。后来由于战斗兽明显优于其他动物的强健体格和灵敏身手，有人开始使用战斗兽作为狩猎助手，甚至看家护院的私人保镖。战斗兽人畜无害的的宠物属性逐渐消失，这使得原本稀少的战斗兽价格更为高昂，一度流行于街头的神兽逐渐成为贵族专有。 战斗兽引进霍冬星的三百多年后，国内发生了第一起（公开的）战斗兽杀人事件。涉案嫌疑人是个宗室亲王，地位显赫，被害人则是他的妻子，嫁入豪门的前女歌手。两人身份极具噱头，使得杀妻案在霍冬星引起轩然大波。案件公审长达数月，控辩双方唇枪舌战，无数媒体巨细靡遗地对案件进行连篇累牍的报道。所有证据都指向和恩亲王，但其中绕不开的一个天问，则在于嫌疑人几乎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和恩亲王杀妻案，无疑是战斗兽研究史上最重要的一个转捩点。自此开始，霍冬星的人们才恍然大悟，战斗兽竟是高出我们世界一个维度的生物。我们在与其精神共享时，感受到的那种让人目眩神移的特效画面竟是来自高维的视角。和恩亲王则是历史记载中，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霍冬星人。”奥利维亚·蔡司·李在书中写道，“杀妻案以后，沉寂一时的战斗兽研究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揭开了高维生物身份的战斗兽，正式成为了一个星舰级别的战斗武器。” 和恩亲王杀妻案的终审，揭示了亲王利用其私人战斗兽进行空间扭曲，瞬间从作案现场逃离到公共场合获得不在场证明的作案手法。战斗兽的这一功能迅速引起了民间恐慌，霍冬星王室一夜之间收回了所有战斗兽的饲养权限，从此战斗兽作为一种战斗武器，仅为王室所有。 第43页 但战斗兽组团达成星际量子跃迁的图景并未到来。王室在集中饲养了大量战斗兽之后，发现战斗兽个体之间智力差异极大，操纵战斗兽达成空间扭曲的要求也极为苛刻，捉摸不定。许多驯兽师的终身成就，仅仅止步于邀请一些低级战斗兽飞身叼飞盘——个人能力或许可与马戏团教练一较高下。能操纵战斗兽制造黑洞和扭曲空间者，数百年间不过数十人。太子斑这样能和幽荧建立起绝对信任并能实现瞬时扭曲的驯兽师，已是当今的顶级高手。 而在太子斑之前，霍冬星上最为优秀的驯兽师，毫无疑问也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一位驯兽师，应当是前任三军统帅—— 光裔图玺——老国王霍冬谦坐在他硕大无朋的私人飞行器加冕号上，在前往骑士团总部的途中，他又想起了这个雄狮一样的男人。 以及他的战斗兽，“血色风暴”，烛日。 老国王沉浸在回忆中。他此时才有点好笑地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烛日和它的主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严肃的嘴角，凶狠坚毅的目光，过分浓密的毛发炮仗一样炸向四面八方。如果不是烛日披着一身火红的皮毛，国王怀疑烛日的脸可以冒充光裔元帅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骑士团总部的停机坪到了，加冕号平稳停在王室专属机位上。国王迈动咯咯作响的机械肢，准备起身。 平心而论，他不喜欢来到饲养战斗兽的地方，尤其不愿意再次见到烛日。烛日那鲜红夺目的皮毛，总令他想起一些伤心的往事。 失去双腿的那一天，他也见到了一身累累伤痕的烛日。它和它的主人拼着战斗到底的最后一口气息而来，在以太星人的重重包围之中扭曲了以光年计的超长距离空间，救出了被殖民者折磨到只剩半截残躯的国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霍冬星的驯兽师和战斗兽中，再无人可以达到这种成就。 这次惊世骇俗的超长距离空间扭曲，让各位将军对战斗兽部分替代量子跃迁技术的武装发展方向产生了极大希望。也是将野心勃勃的军人光裔图玺送上青云的第一缕微风。 “你不如让我死掉。”年轻的霍冬谦奄奄一息趴在血色风暴背上，恶狠狠地说道。他肩膀被身后的雄狮紧紧圈住，目光所及皆是绯红的鲜血，和战斗兽火一样的皮毛。 “抱歉，我需要您活着。”那人淡淡地说。 “陛下，骑士团长狐弗请求通话。”加冕号驾驶员的声音打断了国王的回忆。 “啊，你做常规回复吧，我就不参与了。”国王抽回思绪，补充道，“通知骑士团调出幽荧。”他顿了顿，“还有烛日。” 第23章 加冕号 【到底是为什么，要让一个三流小说家在一天之内承受这么多政治压力？】 身处舆论中心的黛西号，安然在总参谋部的停机坪上度过了第一晚。 许时徽在长达十四个小时的连续睡眠后醒来，时差彻底被校正，感觉周身百骸都洋溢着旺盛的精力。他从床上坐起时发现自己鞋袜和外套都已经被人脱掉，叠好了整齐放在床边——他低头看看，倒是没有继续被脱掉什么太私密的东西。他抬手抹了把脸，突然发现之前自己故意割伤的手心，此时已被人仔细用一层人造皮贴好了；昨天的痛感从手心消失，剩下一阵熨帖的暖意。 帮他做这些事情的是谁呢？许时徽大脑不受控制地又陷入了思考。 浮想联翩的许时徽花了半个小时才在客舱里完成洗漱，慢悠悠踱到餐厅，看到太子斑一个人待在里面吃饭，武离曼不知道哪里忙去了。 笼罩在金色晨光里的太子斑一手端着一杯不知名的热饮轻啜，举杯的那只手肘撑在餐椅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到餐桌前操作计算机的虚拟手势，金属质地的图章尾戒不时敲击在键盘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他姿态优美舒展，整个人像是在拉一张无形的弓。太子斑没有注意到许时徽走进来，兀自注视着眼前的屏幕。热饮的蒸汽腾腾而起，将他狭长的眉眼包裹在一股轻柔的水雾之中。 “早。”许时徽拉开旁边的餐椅坐下，打破了太子斑油画般的寂静。 “你醒了。”太子斑抬眼注意到神采奕奕的许时徽，他把热饮放在桌面上，没有在昨天晚上谁帮许时徽脱掉衣服这类令人心痒的问题上停留，“正好，给你看一样东西。”太子斑说着将魔耳森林空间站的网页调到地球语模式，把显示屏转向身边的人。 许时徽围观了“双人自行车”和“威廉·曹·马尔克斯”自导自演的争吵，看着这个不受欢迎的帖子一步步落到论坛深处。“国王能看到吗？”他问。 “他已经看到了。”太子斑指着ID“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的回复给许时徽看。国王的笔名让许时徽颇感意外。 “然后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了吗？” “是的，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太子斑十只手指捂在温热的瓷杯上，“我觉得应该很快了。” 太子斑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感到一阵微微的震动从地板传来。 “这是什么？”许时徽紧张地转头。 “他来了。”太子斑猛地起身，疾步来到窗前向外看，“是父王的加冕号。” ***** 为了装下两只惹眼的战斗兽，本来可以坐车前往总参谋部的国王，不得不出动了加冕号——国王的几十艘个人飞行器之一。虽然已经是极小的一艘近地飞船，但在军方看来，还是略显大动干戈。 第44页 但毕竟又不能为了装载战斗兽而开着地面货运车辆前往总参谋部，国王为难地想，那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这里装着可疑物资”；此刻，他只好假装自己是个爱摆排场的国王了。 加冕号体积大约是黛西号的二点五倍，起飞后在天空中非常难以保持低调。几乎就在加冕号起飞的瞬间，李上将就收到了消息；他不由感到一阵头疼，除了认为国王是在向军方施压，他想不出什么别的缘由。 军方昨天连夜成立了斯科特元帅遇刺事件的紧急调查小组，在综合考量了各方力量之后，原定今天派人上黛西号和太子面谈，国王的突然出动极有可能打破了这一计划。 加冕号由国王的心腹近侍驾驶，速度极快，在李上将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之前，国王已凭肉眼认出了停在停机坪上的白色黛西号。国王下令紧贴黛西号停靠地面，驾驶者没有质疑国王的指令，艺高人胆大，操控着加冕号直直朝黛西号下降。军方为了安全起见，黛西号停驻点周围一大圈都是空地，给加冕号提供了绝佳的降落位置。 加冕号几乎是零距离贴着黛西号的船身缓缓滑落。黛西号娇小的船身在气浪冲击下摇晃不止；国王站在舰桥上向外看去，甚至能看到黛西号的舷窗。 “关掉单面透视滤镜。”国王发出指令。显然黛西号上也做出了如此操作，太子斑和E001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几米开外的舷窗后面。 他看到太子斑在舷窗背后点头，举手示意他稍等一下，变戏法一样从身边掏出一张大号打印纸，浓墨重彩地手写着一个名字：赵梁和树。 国王眉头一蹙。见太子斑指了指驻以太星大使的名字，另一只手举到咽喉处拉出一个割喉的手势。 国王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这个意外得到的名字让他觉得如鲠在喉。刺杀事件是军队内部的权力之争吗？还是一个更致命的可能性——涉及以太星的势力。他大脑来不及进一步思考，太子斑已举起了第二块手写板：提线木偶试剂。 什么东西？国王一头雾水。 太子斑表情极为严肃，手指反复在手写标语上敲打。但这个词对国王来说毫无意义，他凭空感到一阵压力。 ——到底是为什么，要让一个三流小说家在一天之内承受这么多政治压力？他甚至觉得戴着图章戒指的小指头开始隐隐发痛。 不过手写标语在当前形势下确实是个好主意，国王环视加冕号舰桥一周，就地取材找到一个巨大的压感屏，加粗输入了一行标语，把显示面通过透明舷窗展示给对方看：“战斗兽距你小于十米，可链接。” 展示时间只持续了十几秒，国王谨慎地消除了这行提示。他注意到停机坪远处的机甲兵队列已经在朝两艘船收缩，舰桥指挥台上的雷达也显示，有几艘近地飞行器正在向他们靠拢。 太子斑旁边的E001大概是看到标语沟通形势良好，存在感颇强地对国王伸出手臂，摆出一个傻乎乎的大拇指手势。 ——他怎么还是那么蠢？国王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转身走掉，去看躲在身后的幽荧和烛日。烛日作为老牌战将，气定神闲伏在一只空闲的驾驶座上，保养得宜的火红皮毛轻轻扫着钢制扶手，时不时用爪子挠一挠脸上过分浓密的毛发。看到国王走过来，还颇带深意地看了一边的幽荧一眼，似乎在试图安抚年轻的雌兽。 烛日的女儿——年轻气盛的幽荧则慌乱很多，来来回回绕着自己的父亲转着圈子。见国王靠近，它耳朵忽然竖起来，眼中透出不善的光，嘴里不断发出嘶嘶声。 “嘘……”国王耐心引导战斗兽从角落里走出来，看向舷窗外。烛日先行跳下驾驶座，沉稳前行，幽荧有了父亲壮胆，也拖着脚步慢慢来到窗边。 烛日透过舷窗看到了几米开外的许时徽和太子，血色风暴耳朵动了动，缓缓转动它多毛的头颅看向国王。国王不知要如何与之交流，只好伸出手，试图像抚摸宠物一样去摸烛日的头毛。谁知烛日对着国王就是一顿毫不客气的低吼。 嚯。国王讪讪收回手。真是和它的主人一样不可爱，他心里想。 旁边的幽荧也看到了太子斑，它长长的耳朵一动，眼中闪过一点惊喜的光芒，爪子不停刨着地板，啾啾而鸣。 “怎么还有烛日？”对面的太子斑一惊，头疼极了。 他为什么要把血色风暴一起带过来啊，太子斑使劲按了按太阳穴。 “陛下，李上将请求全息通话。”加冕号驾驶员报告。 国王看了看身边的两只神兽，还有地面上越来越靠近的机甲兵。他不由瞪了对面的太子斑一眼，扬起下巴指了指停机坪远处，示意对方赶紧行动。幽荧注视着太子斑的目光逐渐炽热，不停甩动着尾巴，恨不能立刻去到主人身边。 太子斑手掌按在另一边舷窗后面，另一只手指举到唇边示意幽荧安静。战斗兽渐渐平静下来，头颅轻轻低伏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咻地一下，幽荧在瞬间消失。国王定定神转向黛西号，看到蓝色皮毛的幽荧已经站在对面的舷窗口。国王定神转身，发现烛日还好整以暇地站在加冕号上。 这是怎么回事？国王手掌撑在窗边，用嘴型问着太子斑。 我没有让你带烛日一起来啊，太子斑在舷窗后面摊手。但随即又想到，按照魔耳森林空间站上不清不楚的发帖表达，也确实没说不要带烛日一起前来。 第45页 毕竟黛西号上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有相匹配的战斗兽。 “陛下，李上将发起了二次全息通话请求。”加冕号驾驶员再次报告。 “把他放在等待通路上。”国王头也不回，直盯着黛西号舷窗后面的E001。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国王怒目而视，手指戳在窗上，直指许时徽。 “出什么事了？”许时徽虽然不明白此刻发生着什么，却明显感觉到气氛的紧绷。尤其当对面的一人一兽都难掩对自己略带怒意的目光。 “父王把你的战斗兽也带过来了。”太子斑紧张地转头告知许时徽。“红色那只，叫烛日。” 第24章 偷渡战斗兽 【太子斑和许时徽两人携手并立，装腔作势地挥手朝着加冕号微笑示意，武离曼则一脸严肃地紧随其后。】 “……我的？”许时徽刚刚已经注意到，幽荧在加冕号上时，旁边还站着一只高大火红、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的巨兽，此时，那只巨兽也依然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在许时徽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只战斗兽；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他感觉对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地球局按照模型算法，精确分配给你的战斗兽。经过模型分析，预测专员认为你是最适合担任烛日驯兽师的人选。但在当前任务中，你们尚未见过面。”太子斑解释，“我现在需要你把烛日带上黛西号。” “我？怎么做？”许时徽一脸茫然。 “你看着烛日，按我说的去做。”尽管明知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太子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教导许时徽，“和对方保持坦陈的目光交流，取得他的信任……” What？How？许时徽感觉这个表述过于玄学。况且他感觉，先不谈如何取得烛日的信任，他甚至不知道怎样让对面的烛日停止对自己投放近乎敌视的目光。 “——我之前成功过吗？”他问太子斑。 “你把注意力集中在对面。”太子斑没有正面回答，手掌重重地搭在他肩上。许时徽理解为“没有”。 “陛下，李上将……”加冕号驾驶员的声音吞吞吐吐响起。 “好的我知道，叫他再等几十秒。”国王死死盯住对面，他看到E001依然傻不愣登地瞪着这边，太子斑双手放在他肩上，絮絮叨叨不知道在传授什么秘诀。国王不抱希望地将目光收回，放在身边的烛日身上。他开始考虑，在打开全息通话之前将烛日带离舰桥。 他伸手，试图说服烛日随他一道离开。谁料到就在他快要碰触到烛日红色皮毛的一瞬间，战斗兽凭空消失了。 他惊讶地扭头，看到红色的战斗兽出现在了对面的黛西号上。国王的呼吸几乎停了一秒，目光中带着几分骇然；对面的太子斑亦如是。 然而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国王重新打开了单面透视滤镜，加冕号恢复了密不透风的封闭形态。两艘飞行器之间除了停靠得太近，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陛下，李上将再次发起全息通话。” “准许。”国王点头，调整心绪。 幽灵般的李准上将出现在加冕号舰桥的显像井里，国王注意到对方尽量克制地把舰桥迅速扫视了一圈。但此刻幽荧已经在黛西号上了，国王想到这点，后怕中又生出几分得意。 “陛下，关于斯科特元帅遇刺事件，军方已经连夜成立了紧急调查小组。”李上将在显像井里也保持礼仪地微欠着身子，飞快将加冕号的舰桥审视一番后，随即自觉地垂下眼皮，“调查小组会在近日安排和太子的谈话，在此之前不太建议太子与任何人见……” “我不单独和他见面，我就到黛西号前面，叫他出来我看一眼就行。”国王说道。“我和普通国民一样，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了，我需要亲确认他的人身安全。” “如果是这样，陛下大可要求军方提供相关录像，或者全息通话……” “啊，我就想亲眼看一看，不行吗？会给你们造成什么困扰吗？” 李上将语塞，虽然感觉国王的要求莫名其妙，却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在打开全息通话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国王要求带走太子的心理准备。 不明就里的李上将只好向黛西号的舱内公共广播发出邀请：太子殿下，加冕号已经到了总参谋部停机坪，国王陛下希望您能走到外，确认人身安全。 黛西号内的太子斑感觉有点好笑。他带上了许时徽和武离曼来到舷梯口，黛西号白色的舱门缓缓打开，只见太子斑和许时徽两人携手并立，装腔作势地挥手朝着加冕号微笑示意，武离曼则一脸严肃地紧随其后。三人如同阅兵一般，彬彬有礼地对着停机坪下驻扎的机甲兵们挥手示意，甚至挥手角度还顾及到了空中飞速赶来的小型武装舰，仿佛它们来自霍冬星公共媒体。太子斑身上阅兵级别的皇子礼服，及许时徽身着的骑士团制服，令这一幕更显荒诞和滑稽。 李上将站在显像井里，和国王并肩目睹了这一奇观。 “好了，我放心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国王点点头，“你叫他们回去吧。” “这就可以了？”李上将大为惊奇。 “可以了。”国王不耐烦地点头。 李上将疑惑地收回目光，他知道国王此行的目的应不止于此，但却很难从这一幕里再推导出什么阴谋来。这两天的各路阴谋已经够令这位上将头疼了。 第46页 思考间，太子三人的小型阅兵式进入尾声，几位首长风度翩翩地转身回到了黛西号，白色微型行宫的钢铁大门再次缓缓紧闭。李上将特意再等了几分钟，太子和国王均无进步一交流的迹象。 凭着不易被人发现的偏袒之心，李上将还是放弃了追究这件事背后的深意。 “陛下，这次与您全息通话，我采用了完全私密的信号通道，确保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不会有人知道。”李上将把目光从黛西号上收回，转向国王谦逊地开了口，“我知道您最近几年和斯科特元帅私交不错。”国王看他一眼，并不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对话开头。 “我想问的是……您现在是否有什么话要说？还是说，您需要安全屋级别的非电子渠道交谈？” “我没有，你有吗？”国王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 “……不，并没有。”国王注意到李上将轻微地迟疑了一下。 “我与艾登并非无话不谈。” “是，我知道，陛下。”全息模式的李上将谨慎地避免着与国王的目光接触。“我只是想知道，元帅是否向您提到过应对以太星二次殖民危机的一些后备方案。” 国王眉头紧锁地看了上将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吓和怀疑。李准上将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 黛西号上，刚刚完成停机坪阅兵的太子斑心情不错，直奔两只战斗兽。 幽荧显然也很兴奋，不停甩动着长尾巴，急促的呼吸喷在太子斑身上；太子斑将手放在它额上，幽荧发出呜呜的满足叫声。 “好像一只大狗啊。”许时徽感慨，他居然感觉幽荧不悦地注视了自己一眼。他看了看一边的烛日，也想去摸上一把，结果一靠近就被口水喷了一脸。 “它好像不太喜欢你。”武离曼无情地指出。 “怎么会这样呢？我刚刚不是成功把他召唤到黛西号上了吗？”许时徽感到不可思议。刚刚有一瞬，许时徽不确定是不是进入了太子斑所谓的精神链接状态，似乎自己通过战斗兽的眼睛，从加冕号的视角看到了黛西号；但在他来不及表达进一步的要求之前，烛日已经瞬间转移到了黛西号上。就像烛日自愿前来的一样，许时徽并未给出任何指示。 烛日缓缓看许时徽一眼，高傲地甩了甩尾巴，转身找了个地方安静卧下休息。 “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烛日一直原意听命与你，但又保持着一点敌视的态度。大概厉害的战斗兽都有这样那样的脾气吧。”太子斑疑惑地耸肩，“烛日在武器级战斗兽评估中属于最高等级，甚至在幽荧之上。它曾经制造过光年单位的空间扭曲，是目前战斗兽在发挥武器级威力的理论最理想状态。” “为什么这么厉害的战斗兽会匹配给我？”许时徽远远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烛日，“它的上一任操纵人是谁？” “查不到名字，可能是个等级不高的士兵。”武离曼随手在公共网络上查询了一番，“按照官方战争志的记载，这个士兵操纵烛日发挥了很惊人的武器级别威力，但不久就在殖民战争中战死了。烛日后来流转过很多个驯兽师，但没有在再建立起稳定的操纵关系。” “不过就算是这样，烛日在日常训练中展现出的体能和小型黑洞制造能力依然优于其他战斗兽。”武离曼根据网络资讯做出了总结，“烛日被称为‘血色风暴’，可以说是现存十几只武器级战斗兽中的霸主了。” “就让烛日待在黛西号上吧。前往地球局，有幽荧就可以。”太子斑把幽荧薅得直叫，“有了幽荧，我基本上是半个自由之身。战斗兽可以实现空间折叠，但绕不开现有监控，所以我能出现的只能是没有监控的地方，或者安全屋——还好地球局广泛采用了安全屋。” “殿下首先需要去骑士团仓库拿到三个未注册的个人终端和一个RⅢ型路由器，我需要构建我们三人的独立局域网。移动图像读取设备可以多拿一点，还有保密级别的身份芯片也是——真是受够这个儿童网络了。”武离曼跃跃欲试地开始列清单，“而且我觉得你应该还要准备些G5000式脉冲枪，痛感鞭，一个便携式能量容器……” “够了够了。”太子斑扫了眼清单放下，话音未落，人已消失。 “斑？”许时徽不知所措。武离曼司空见惯地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等等。 “好了。”太子斑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堆纸盒，里面装着刚刚武离曼列举的一系列装备。他拍着惊魂未定的许时徽肩膀：“习惯就好。” 武离曼带着习以为常的神态开始调试局域网络，优等生的工作总是做得又快又好。刚刚完成两次空间折叠的幽荧悠闲地大了一个巨大哈欠，乖巧地伏在太子斑足下；太子斑挠挠它的背，它开心地眯起眼睛。远处的烛日像一只巡视领地的雄狮，来来回回在观光厅内昂首踱步，没有搭理任何人的意思。 很好，金融巨子许时徽再次感到自己成了黛西号上的废物。 “现在准备好进入时间力场控制室的安全屋。你，手给我。”太子斑指挥道，一只手像邀请舞伴一样伸向许时徽，竟还显出几分风度翩翩，“可能会有点头晕——习惯了就好。还有就是你千万不要叫出声音来，不然会被地球局的人发现。” 许时徽握住太子斑的手一阵紧张：“被发现了会怎么——” 第47页 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像被一只大手抓住陡然反转过来，又啪地一下按在对面的墙上。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太子斑告诫自己不要叫出来，但这个要求实在是太难达到——就好像告诫一个第一次坐过山车的人“可能会有点刺激，请不要发出声音”。 许时徽按捺住喉头想吐的冲动和呼之欲出的惊讶，一下秒，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一间紧凑的小隔间里。 第25章 四号时空壶 【选择四号壶简直是个噩梦般的决定。】 如果许时徽能一睹地球时间线的真容, 一定会感到惊讶——他们的宇宙万物，浩瀚时空，无尽的光阴, 居然是以这样的实体形式存在着。 地球, 太阳系, 乃至整个银河系的时空, 都凝结在一根极细极长的能量丝里，向过去和未来无限延展。“过去”和“未来”都被紧紧缠绕在两侧的线轴上，中间拉扯出可流动的一段姑且称为“现在”的能量丝。“现在”被一个管状时空壶笼罩着, 每每地球局需要观察或切入不同的“现在”时段, 两边的线轴就会按年份或按世纪缓缓转动, 将特定的“现在”时刻滑入管型时空壶, 让时空壶对这段能量丝进行数据读取或力场控制。 两个时空线轴之间, 一共停泊着十个时空壶, 表明地球局的时间力场设计最大容量是同时切入十组高维干涉——尽管从没有人下过这么疯狂的决定。 每个时空壶背后的接口，对接着一个只可容纳二至三人的时间力场控制室，每间控制室都是一间绝对隐秘的安全屋，太子斑、许时徽和幽荧即将出现在其中的一间里。 太子斑选择了四号时空壶——明智的决定。出于对地球传统数字的一些迷信，地球局专员们在有其他时空壶可选择的情况下, 一般都会避免操作四号壶，因为他们认为这个数字会给接下来的时间旅行带来厄运。幸运的是，地球局设计的十个时空壶自启用以来，尚未出现过满载的情况；“避开四号壶”这个大家默默遵守的小迷信，此刻成了太子斑的护身符。 完成了空间折叠的太子一行, 成功出现在空无一人——在很长的时间里应该也会一直空无一人——的四号壶后方。出于某种保密要求, 地球时间线深埋在距离霍冬星地表一公里深的土层中，终年不见天日。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地球时间线能量丝的许时徽, 此刻感受不到世界的浩瀚与神秘，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小隔间里。 这个小隔间只有一两米见方，大小相当于一个试衣间，里面除了一个嵌入墙体的操作台，便空无一物。整个房间结构像一个双向开门的电梯轿厢，操作台两边的墙上，是两扇相对而立的机械门，此时两扇门都紧闭着。许时徽有点惊讶，他本以为“时间力场控制室”应该有个更厉害的形态。 “这是其中一个操作间，同样大小的操作间在外面还有九个，每个操作间外面都有对接的时空壶。”太子斑看出了他的疑惑，顺便指了指他身后的门，“不要去碰那扇门，更不要试着走出去。” “之前我在地球上的公寓，也是同样原理的一个操作间，不过现在应该不在这里。”太子斑补充一句，随即略觉后悔，因为对方立刻没见识地目瞪口呆起来：“整间公寓都是？” “对，整间公寓是一个定制版的超大号操作间，玄关的地方对接了其中的一个时空壶，切入地球时间线。”太子斑再次用平静的语调打破着许时徽的认识，“你从家门口走进我家的瞬间，已经切入了霍冬星。” 许时徽头皮一紧，本来还想质疑更多细节，但嘴唇还未张开，又觉得算了——还是早点放弃试图向高维度生物讨回被欺骗的公道。他只用鼻腔里的轻微共鸣发泄了自己的一丝不满。 太子斑假装没有听到许时徽的哼哼。许时徽双手环抱在胸前，观察着对方的操作。 武离曼的声音同时在两人的个人终端里响了起来。第一次以这种形式接收信息的许时徽下意识就去捂耳朵，这一动作引起了太子斑的一瞥，许时徽刻意地一抬下巴，放下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手指。 这一强行保持镇定的姿态让太子斑在心里觉得好笑。 “通讯信号正常，更换完身份芯片后，黛西号已经可以安全匿名访问全部公共网络。”武离曼发来报告，“黛西号上的舱内公共广播响起时我会及时连接到殿下这边。” “好的。”太子斑简单回应，从操作台上取出一个手表模样的腕带计时器，系在自己左腕上。在太子斑的一系列调试中，许时徽意外发现这个小腕带还具备了全息通话和摄像功能。 太子斑打开时间力场监控仪表盘，不断地调试着一边的球形控制器，同时向许时徽进行了一下当前情况的紧急说明：“现在我们只能在地球时间上从你上次离开的时刻继续往前走，不然的话，同一条时间线上就会有两个你。” “有两个我的话，会怎么样？”许时徽好奇这个问题。 “怎么每个人都会产生这么危险的想法”太子斑头也不回地叹气，“你并不是第一个有这种念头的人，地球局就这个问题已经争论过很多次了，他们甚至给这种假设情况取了一个专有学术名称：时间干涉套叠。我先告诉你结论——时间干涉套叠在地球局是被严格禁止的。” 想来也是，许时徽想，但并不妨碍他想继续讨论这一学术问题。某种程度上说，纯熟运用各种未知名词对他进行情况说明的太子斑——连带语气中惯有的那么一丝高傲和不耐烦，对许时徽居然具有惊人的吸引力。只是此刻，许时徽尚未意识到这种吸引力，他只是控制不住地一次次撞在太子斑枪口上。 第48页 “你到此为止的记忆里面，没有遇到过另一个自己和我一起跑到你面前，对吧？” 许时徽点头。 “我也没有。这说明‘遇见自己’这件事情要么在当前时间线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说明我们接下来不会做这个愚蠢的决定。要么，我们接下来真的这么做了，但是没有引起以前的你——或我——注意，也没有触动任何可能影响现实变革的因素。在双重干涉的情况下，这条时间线居然没有被改变，你依然一分不差地出现在了这里。”太子斑停下手中的操作，转头看向他，“所以如果我们非要切回你原来的时间点，就要严格避免被你发现，而且，严格避免发生任何影响到后来一路指引你来到霍冬星这一刻的因素。” “那，万一这种套叠才是必然呢？”许时徽说，“万一正是有套叠，才导致我出现在这一刻呢？” “不会。”太子斑忍不住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因为我确定自己不会这样操作。” 许时徽耸肩：“只是理论上的讨论。”他突然又有了一个危险的想法，“我刚刚突然想到，如果你们已经带了一个我进入霍冬星，然后又切回我进入霍冬星世界的前一天，再次把我带回来一遍，那在霍冬星，会不会就有两个我了？” 太子斑听得心头一紧，想叫对方赶紧闭嘴，信口便胡编：“不会，前面出现在霍冬星上的那个你，只会在第二个你进入霍冬星的时候瞬间消失掉——因为现实变革已经产生，你的过去已经被改变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在霍冬星上死掉，你们仍然可以继续从地球的前序时间里把我带出来。理论上，你们可以把地球时间线精确到毫秒，带出无数个我——我简直就是个不死之身。”许时徽却绕过了太子斑对问题的刻意回避，像是顿悟出什么惊天大秘密，“所以，我在霍冬星上死亡过吗？” 太子斑被他戳中了一大软肋，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没有回答，继续低头专心摆弄着球形控制器。 “所以我在这里死亡过？”许时徽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本来是一次纯理论的讨论，现在居然像是戳中了某个要害。 “我现在要准备切入你离开房间的后面几秒，直接出现在你的公寓里。”太子斑不安地转移话题。他想到以前那个亲手埋葬的E001，握着球形控制器的手居然微微有些僵硬。 斑。记忆中的那个人凑得极近，这样唤他的名字，柔软的双唇在他耳边一张一翕。 嗯？他转过头。阳光正好，那人背着光，他快要看不清对方的脸。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我…… 太子斑如同炸毛一般，强行切断了自己的回忆，E001虚无缥缈的影像消失在他脑中。太子斑为这段回忆的不慎逸出感到气愤，加倍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控制台上；好在他姑且算是身经百战，很快就将控制室的舱门打开。 许时徽的公寓出现在两人面前，时间刚刚卡在许时徽跟随太子斑试玩VR游戏几秒之后。 许时徽面对打开的虫洞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跨过机械门，像从电梯轿厢直接跨进51楼办公室那样自然笃定。此刻他全副心思都在自己的上一次死亡事件上——他怀疑自己可能是地球上第一个亲耳听到自己真实死讯的人。他自己都难以描述此时的心情是什么，大约是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但也混杂了一点生气，还有一丝被太子斑欺骗的失落——尽管他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太子斑的欺骗了；他与太子斑的接触史，几乎就是一部诈骗大全。 可能是欺骗和隐瞒让他尤为愤怒，而且莫名之中，还夹杂了一份被背叛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这种背叛从何谈起。 太子斑几秒之前僵硬的肢体语言和额头的冷汗并没有逃过许时徽的观察，他一脚踏入了（姑且算是）自己的领土，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严肃问道：“我上次的死亡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你也在场吗？” 太子斑在他身后，心烦意乱地带着幽荧跨过机械门，时间力场控制室凭空消失在后方。 二人一兽突兀地站在许时徽的客厅里，许时徽完全没有尽地主之谊的意思，只有一个疑惑浮上心头：“难道我上一次的死亡跟你有关系？” “没有的事。”太子斑一顿，矢口否认，心浮气躁地搬出了官方答案，“前序行动中，我们以梦境诱导的形式带你进入霍冬星，但是你觉得战斗压力太大，想从梦里醒过来，所以主动承受了战斗兽的攻击，以为在梦中死亡可以导致清醒。” 许时徽压根不信：“我会要求重新载入之前的记忆备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得美，太子斑恶狠狠地下定决心，不再搭理这个话题。他抬起左腕看手上地计时器，同时向许时徽和个人终端后的武离曼报备：“成功切入地球时间线，距离下一次虫洞开启应该有两个地球时，即十个霍冬星……什么？” 太子斑一眼瞪着自己手腕上的计时器，突然脸色一变：“等一下。” “怎么了？”许时徽和武离曼同时紧张了一下。 “四天……我们怎么会有四天的时间？”太子斑倒吸一口凉气，徒劳又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计时器。 “殿下，是时空壶操作出现错误了吗？”武离曼小心询问。 “四天，我们居然要在地球呆四天！霍冬星的二十天！”太子斑几乎在尖叫，他回忆了一下几分钟之前自己心烦意乱握着球形控制器的操作状态，分不清是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还是受到了四号时空壶的不幸诅咒。 第49页 九十六个小时！太子斑痛苦地抠着头皮，感觉选择四号壶简直是个噩梦般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实在是太冷了(T＿T)如果还有人看，麻烦留个言支持一下吧，感觉作者已经快要失去创作动力了(T＿T) （虽然但是，还是会继续更新的(T＿T)） 第26章 黑匣子 【“这是霍冬星王室子女佩戴的图章戒指式样。”】 四号时空壶设置在二十个霍冬星日后再次开启。地球局的时间力场控制室都是类安全屋设计, 排除了各种电子干扰和远程操作。除非有人使用珍贵的权限，主动走到四号壶后面的控制室查看正在进行中的项目，否则提前设置好的虫洞开启时间不会有被修改的可能。 况且按照地球局工作手册, 非项目相关人员, 跑去修改别人设置好的虫洞开启时间, 也是被严格禁止的越权行为。 武离曼动用能动用的远程操作资源努力了一圈, 表示爱莫能助：“殿下，除非我们到地球局自首，否则无法修改四号壶的虫洞时间。” “如果坚持和外界使用语音联络, 也许伪装殿下在黛西号上待了二十天……也不是不可能。”武离曼徒劳地表示安慰。 李上将有那么好糊弄吗？太子斑本来有点脾气上来, 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一来想起武离曼不是星隼, 不好随意训斥——这不, 现在连星隼都不好随意训斥了；二来, 说到底, 搞出虫洞时间错误的人似乎是自己。硬要找一个人背黑锅的话，自然是许时徽不应该在控制时间力场的关键时刻啰里吧嗦问什么前序死亡事件。太子斑阴晴不定地想。 要不是E001自己傻了吧唧地想要从霍冬星逃走，何必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后续项目！太子斑越想越来气。 许时徽浑然不觉太子斑心中的风暴，他解开骑士团笔挺的制服外套，白色衬衫在胸口结实肌肉的拉扯下绷出数道引人入胜的皱褶。他四肢舒展地坐在自家沙发上, 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向后拢拢头发，揉揉眉心；身处熟悉的环境终于让他少了一些失控感。许时徽环视了一圈熟悉的客厅，发现茶几上的放的热可可尚有袅袅余温，历丰的工作手册也还摊在一旁；墙上滴答行走的时钟让他意识到，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外星政变以后, 他在地球的时间刚刚过去几分钟。 “你要在这里呆四天？”许时徽伸手去摸手机, “我最好跟HR请个假。”随即他马上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留在霍冬星。SHIT, 许时徽深呼吸一口，抓个空的手指紧紧握起来，克制地放在了沙发上。 太子斑看他一眼，索性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腕带递给许时徽：“戴上。” “这是什么？”许时徽观察了一下，这玩意和太子斑手上的计时器一模一样。 “全息腕带终端，你就当是赔你的手机吧。” “四天以后，虫洞在这里原地打开。”太子斑指了指刚刚虫洞关闭的地方，左腕计时器上显示的九十六个小时倒计时让他感到一阵绝望，“我们出去时，霍冬星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天，希望我们还能安全回到黛西号。”最好的情况是二十天以后斯科特元帅已经清醒过来，太子斑想；有四天的时间和这个家伙被困在这里，四天，九十六个小时，只有我和……哦，太子斑冷静了一下，想起还有他的战斗兽幽荧。 太子斑镇定地薅了薅幽荧的皮毛。幽荧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来自何处，开心地蹭蹭主人。 “会有地球局的人在监督我们这条时间线吗？会注意到我们在这里吗？”许时徽突然想到。 “只要我们不触动演算模型就可以。”太子斑怕许时徽不明白，稍加解释，“理论上讲，你踏入霍冬星时间线以后，你这个人在地球时间线上就消失了。因为地球时间线是一直发展向前的，只要你还待在霍冬星，地球时间线就会一刻不停地继续发展，这表示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在地球上已经变成了失踪人口，你的工作被人取代，你的家人接受你的法律宣告死亡——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些都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你已经在地球上实实在在地被宣告失踪过几次了。”太子斑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享受此刻许时徽努力保持平静的样子，继续高谈阔论，“是我们重新带你回到地球时间线这个行为，再次引起了现实变革，逆转了你失踪的那个‘未来现实’。” “……这些话听着可真让人生气啊。”许时徽尽量礼貌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习惯就好。”太子斑毫无愧意，“话说回来，什么是‘演算模型’呢？就是你从地球上失踪以后，基于地球局演算推理，你在地球时间线上大致的一个失踪状态。如果你人明明在霍冬星上，明天却突然去公司上班，或者联系了某个地球时间线上的熟人，这个行为就会触发地球局的自动监测警报，提示他们，这里出现了时间逻辑混乱。” “也就是说，如果你现在好好地扮演一个失踪人口的角色，我们就大概率没事。”太子斑得出结论，“按照地球局工作手册，在我和招募对象都被控制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这个项目应该处于暂停状态。除非地球局已经发现我和你同时从黛西号上跑掉了，且明确怀疑我们逃到了地球时间线，这段时间线才会被重新检查。在我们还没有在黛西号上露馅之前，应该是非常安全的——毕竟地球局的人从来不敢越工作手册的雷池一步。” 第50页 “我明天不能去上班？也不能请假？”许时徽显然不喜欢这个规定，“你看，真是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底气，随便就搅和到我的正常生活中来。”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之后就和地球局报告取消你这个招募计划。”太子斑作势甩手。实际上，放弃E001的相关报告他就曾向地球局提交过两个。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从黛西号里面脱身吧——我去拿绘本。”许时徽转身挥挥手，留给太子斑一个不信任的高大背影。“不过我先要把这套制服换下来，在家里穿成这样感觉太蠢了。” “哪里蠢？”正装华服的太子斑在沙发上坐下，也示意幽荧在地板上坐下；他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是在赞扬许时徽，随即闭嘴。 许时徽在房间换衣服，影子在门口一晃一晃，看得太子斑一阵心烦。 “好了没有？你绘本放在哪里？”太子斑不耐烦地把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朝着许时徽房间的方向问。 “你有整整四天的时间看绘本，能不能有点耐心。”许时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太子斑看到那道长长的黑影在房间门口进进出出，摆出各种姿态。 许时徽穿着毫不讲究的松垮运动套装，光着脚从房间里走出来，暗红色的胸前印着快被洗掉的金色特洛伊人校徽，看上去也是有些年头的衣服了——还不如不换，太子斑收回目光，觉得还是骑士团制服更显赏心悦目。 许时徽手里端着一叠硬壳封皮的册子在太子斑旁边坐下，先递给太子斑一张照片：“你看。” 太子斑定定神，注视照片良久，半晌对个人终端里的武离曼指令：“武离曼，你用这张照片和能找到的银牙郡主资料图像做一个面部识别比对。” 武离曼二十秒后就回复了结论：95%的概率是同一个人。 太子斑和许时徽不由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话。 许时徽把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放到一边，打开了《提线木偶》这个绘本。 “在遥远的马戏团王国，有一个邪恶的科学家发明了一种试剂……”太子斑仔细翻阅。绘制者的画风不算精良，但寥寥数笔，勾勒出的小人们称得上生动可爱；绘本上了点年份，虽然用硬纸板订成，每页边缘还是被磨得起了毛边，有些单页上还补着胶带，足见当初十分受主人喜爱。 “……只要把自己的血滴到试剂里，再注射到别人身上，那个人就会变得像提线木偶一样……” “有什么新发现吗？我感觉就是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太子斑挠着下巴，反复翻看着绘本。 “要说可疑的地方——我觉得这几个反抗者，穿的是骑士团制服。”他指着其中几个小人，“你看，蓝色的制服，金色袖章，细节上你还可以比对一下你刚刚换下的制服。” “那这里还有一个穿白袍的，你觉得像你吗？”许时徽把绘本举起来，平行对比了一下太子斑身上的礼服。书上白衣小人的五官无迹可寻，白色长袍上面画着几道似是而非的金色花纹，像是皇子专属纹章，又像是作者随手涂就的花边。 “看上去像是皇子的礼服。”太子斑边讲边转了转右手小指上的古铜色合金戒指，指甲在图章表面刮出咯咯的响声，“就算真是，从时间上推断，画的也不是我，而是当时的皇子——是父王。” “如果国王知道提线木偶试剂，这次没理由不怀疑有这个试剂参与到黛西号事件里，提供调查思路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许时徽一针见血地指出。 “那这个绘本里描述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太子斑眉头紧锁，手指在图章上刮得更响了。难道银牙郡主能预知未来吗？他脑中闪过一个不着边际的想法。 许时徽吸一口气，目光掠过自幼看熟的画面，耐心寻找线索。早知有今日，当初一定缠着母亲给每个出场人物的都取上名字，他想。 太子斑翻来覆去地看绘本，一无所获，脸上逐渐浮出一点失望。许时徽也注意到了这种丧气的心态，默默关上了绘本的封面。 “等一下！”太子斑突然跳起来，许时徽被他吓了一跳。 “这里。”太子斑激动地指着书脊，“你看这里！” 许时徽看到厚约两指宽的书脊上，写着《提线木偶》四字标题，下方盖了一个圆圆的图章。太子斑右手握拳，将自己小指上的图章戒指亮给许时徽看，二者图样几无差别——一圈橄榄枝围绕着一只眼睛。 “这是霍冬星王室子女佩戴的图章戒指式样。”太子斑激动地大叫，“郡主被太后收留在宫中抚养，一定也有这个戒指。”他又连续翻看了许时徽取出的其他几本绘本，每一本书脊上都盖有相同的图章，真相已昭然若揭。 尽管早已有过心理准备，许时徽此刻心头还是一震。以这枚图章为证，不管最终的真相如何，从各个意义上来说，他都与眼前这个人，及对方身后的世界有了更深一层的羁绊。他现在没有说服自己远离那个世界的理由了。 “她就是银牙郡主。”太子斑没有发觉许时徽心中的震动，只惊奇地看向对方，“快点，你快告诉我她的这枚戒指现在在哪里？” “这个戒指很重要？”许时徽抬眼。 “你看这个。”太子斑说着取下自己手上的尾戒，翻转过来，戒圈内通向图章的那一面有一个针尖大的小孔。 第51页 哦？许时徽抬眉。 “这是王室成员内部才知道的一个功能。”太子斑将尾戒举到许时徽目光平行的高度，“图章的设计是一个中空的微型抗磁魔方，从这个小孔里打开，可以在里面放一只储存芯片，放一些个人觉得重要的资料，或者不放也行——据说父王的戒指里就什么也没有。” “我们喜欢管这个叫黑匣子。”太子斑缓缓将戒指放回小指上戴好，正色说道。 第27章 挺进大莱庄 【“坐地铁这么危险吗？”】 许时徽想了想, 自己对类似的物件并无特殊记忆。又或者，母亲的首饰收藏浩如烟海，许时徽已经分不清具体的样式。 “如果她的戒指没有遗失, 那只可能在我们家的老宅子里。”许时徽抬头看看时间, “走吧, 事不宜迟, 我们现在需要去一趟莱庄。” “哪里？” “闵店。”许时徽给了太子斑一个在对方看来解释力约等于无的回答。不管怎样，太子斑姑且理解为银牙郡主存放图章戒指的地方。 “好的。”他精神抖擞站了起来。一旁的幽荧感知到主人的行动，跟着从地板上起身张了张背上的翅膀。 “幽荧？”许时徽转头看了战斗兽一眼, 伸手在对方额上摸了摸, “你不行, 你太惹眼了, 留在这里。”幽荧生气地朝许时徽哈了口气, 它侧目看了看主人的表情, 委屈地又坐下。 因为主人不识路，幽荧一身空间折叠的特技本领施展不开。 “不要有怨气，厨房里有罐头肉你可以吃一点。”许时徽大方地开了一罐梅林午餐肉。幽荧没有抵抗住诱惑，欣然接受了嗟来之食。 许时徽戴上机械表，抓过餐桌上的车钥匙, 突然又迟疑了片刻，问：“如果我本来应该处于失踪状态，但今天我的车从车库里被人开走了，是不是也算触动了演算模型？” 太子斑点头：“大概率会。” FUXK。许时徽放下钥匙，叉腰, 低头, 重重地从鼻腔里喷了一口气。“乘出租车和坐地铁，哪一个更不容易触动演算模型？” “坐地铁。”太子斑迅速做出了判断, “没有特定交流对象，没有定制化路线产生，最大程度避免产生现实变革。” “好，坐地铁。”许时徽点头，伸手去摸钱包——失去了手机的他只能靠钞票傍身。数了一两千在手上，大概也许是够了。早已重度依赖电子支付的许时徽，竟对携带有限的现金产生了严重不安全感。他来回在家里巡查一圈，像一头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迅速做出各种判断。“幽荧留在家里，窗帘拉好不要给邻居看到。你，去把这身衣服换了。”他觉得太子斑一身霍冬星皇族礼服仿佛是要去演舞台剧。 换成……什么？太子斑眼中升起了疑惑。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许时徽挠挠头。 “我不要穿你身上这种松松垮垮的。”太子斑嫌弃地提出声明，跟着许时徽走进了卧室。 “这套。”太子斑一眼相中了51楼通用商务条纹衬衫马甲西服三件套，低调的黑曜石镀金袖扣精精致致摆在一旁，看来霍冬星太子骨子里就是个讲究人。 “行吧随便你。”非工作状态的许时徽还是宁愿穿运动服出门。他双臂环抱斜倚在门框上看太子斑拿着自己的衣服在身上比划，突然嘴贱起来：“你能穿吗？我看我比你高很多。” 太子斑不悦地转头：“没有很多，我和你一样高。”但是他承认，许时徽身材比自己好一点点，上次在骑士团更衣室……不，想到这里，太子斑强迫自己停止了回忆。 “麻烦你回避一下好吗？我要换衣服了。”太子斑用眼神指了指门外，许时徽用手势表示了“我也不想看”，转身走向客厅。 ***** 二号线中央公园站，西装革履的太子斑，和穿着松垮旧运动衫的许时徽，低调出现在自动售票机前。 许时徽专心投币买着票，太子斑警惕地扫视着检票口排队过安检的人群，心中开始默背地球局编纂的《前星际时代地球风俗指南》，神色中逐渐透出一股不安。 “我身上的脉冲枪会被发现吗？”太子斑在队伍里伸手接过许时徽递过来的单程票时，压低了音量询问。 许时徽头皮一紧：“你带了脉冲枪出门？” 太子斑默默摸了摸腰间的G5000。许时徽看到这个动作，觉得要心肌梗塞。前面还有两个人轮到他们。 “可是我判断，你们现有的安全检测技术应该探测不到脉冲枪。”太子斑小声辩解。 “我们没有带包，不会特别检查，你跟着我不要说话。”许时徽不与他多做争辩，紧紧拽着太子斑胳膊，几乎是扛着对方，飞快地走过安检口。 安检员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看向下一个背着双肩包的乘客。 哇，成功通过。太子斑脸上还带着惊喜。 “刷卡。”许时徽提醒对方。 好好，冷静一点。太子斑给许时徽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掏出单程票在刷卡处一贴，冷静地等着闸门自动打开。 许时徽已经进到了站内，看太子斑还站在闸机口等待。“你干什么？快点进来。” “这个门没有开。”太子斑指了指面前的三辊闸机门。只见识过写字楼电梯间双开门闸机的太子斑，对这根横在面前的钢管毫无头绪。 第52页 霍冬星上没有三辊闸机吗？许时徽感到头疼：“你往前走。” “这个挡住了我。”太子斑高傲地指着面前横着的钢管。 “你快点过来，一会儿安检员要来了。”许时徽头上冒出冷汗，伸手帮太子斑推开了钢管，另一只手赶紧把太子斑抓过来。对方毫无配合概念，一下子和许时徽撞了个满怀。 许时徽条件反射地扶住太子斑腰间，抓到了结结实实的一把脉冲枪，两个都同时低叫了一声。许时徽看到一个安检员已经在看这边了。 “赶紧上电梯。”许时徽一把揽过太子斑肩膀，站在他配枪的一侧，强行挟持着他步入扶手梯，心跳还处在加速状态。 为什么坐个地铁都像在拍间谍电影一样？许时徽猛薅了一把头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指挥，不要乱动，知道吗？”他紧紧地固定住太子斑肩膀，生怕对方又有什么突然动作。 “我已经很配合了。”太子斑不爽地瞥了眼自己肩头上许时徽的大手。 “嘘。”许时徽把太子斑朝自己这边又按紧了点，感受到难易忽略的脉冲枪轮廓抵在自己身上，实在是让人心慌。 两人保持着勾肩的紧绷姿势，并立在站台上等车。太子斑紧贴着许时徽臂弯，沉默半晌开口：“我发现你心跳很快。” 许时徽盯着到站通知，没有搭理。 “坐地铁这么危险吗？” “不要说话。” 地铁到站，许时徽夹着太子斑步入车厢。如连体婴一样的两人自然没有顺利抢到座位，许时徽费力地把太子斑带到两节车厢之间的不起眼位置，让太子斑在角落里站好，自己面对着墙，牢牢把对方圈在方寸之间。 “你能不能让我透点气？我又不是犯人。”太子斑感觉自己下巴几乎就要磕到许时徽肩上。 鱼贯而入的乘客立马让太子斑感受到自己的天真，很快两人站立的角落就快被挤得没有了。许时徽用手护着太子斑的腰，努力不让其他乘客挤到那把脉冲枪。他脑海中几乎已经在构想脉冲枪在二号线上被挤到擦枪走火的恐怖画面了。 “你说你带这个出来干什么？”许时徽保持着狼狈的姿势，几乎无法与太子斑保持目光交流，勉强对着车厢壁问话。 “保护我们两人的安全。”太子斑撇嘴。车厢随着地铁运行轻轻摇晃，时不时将许时徽的体重带一点点压在他身上。如果排除掉车内的其他乘客，此时两人的姿势简直是深情地拥抱在一起，让太子斑感到一阵耳根发烫。更糟糕的是，意识到这一点后，心脏居然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 太子斑几乎要在心里骂 脏话。如果有用的话，他已经在脑子里下了一百遍命令让心脏停止跳动。 “你不要那么紧张，搞得我也很紧张。”许时徽低头说道。 “我没有紧张。” “你心跳那么快干什么？”许时徽对着车厢壁质问。 “我控制得了吗？”太子斑扭过头，“烦死了，不要说话了。” 心脏贴心脏的两个人，沉默地度过了接下来的路程。在时代广场换乘一号线的时候太子斑明显乖顺了很多，不再需要许时徽紧贴着护航了。一号线一路开往终点站莱庄，天色已晚，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到了南广场。 “跟着我，这边。”出站后的许时徽心态终于放松了一点，考虑到二人饥肠辘辘，甚至还停下来在街边买了两份牛肉卷。 “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减少和特定对象接触。可以使用自动贩卖机的时候，尽量使用贩卖机。”太子斑啃着热气腾腾的牛肉卷，嘴上依然在说教。 好好。许时徽心不在焉地答应。 两人在夜色中步行了十多分钟，拐入一条幽静的小径，许时徽家的老宅就在小径尽头。老宅门口树影绰绰，人烟稀少，二人的进入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许时徽开门后拉起遮光窗帘，径直走向父母的卧室。 太子斑注意到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展示了这个核心家庭早年的一些生活风貌。 银牙郡主旁边的男子应该就是许时徽的父亲。太子斑回想起神神秘秘的光裔图玺元帅，悄悄在个人终端里调出了前任元帅的照片比对——照片里这个男人和狮王一般的光裔元帅毫无相似之处。他面对相框长久地凝视，心中的疑惑逐渐蔓延；趁许时徽不注意，太子斑迅速用移动图像读取设备扫描保存了墙上的所有图像。 “你把你戒指拿过来，我比对一下。”许时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太子斑依言走到梳妆台前，看许时徽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首饰盒。两人一样一样地看过去，不得不折服于郡主的首饰收藏数量，但搜寻了一圈，没有类似图章戒指的东西。 “会不会不在这里呢？有保险箱之类的地方吗？”太子斑问，“毕竟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东西，不和日常首饰放在一起很正常。” “保险箱倒是有，不过他们飞机失事以后我打开看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许时徽起身走到衣帽间，找到角落里的的保险箱，再次打开确认了一下，只有一些房本之类的法律文书。 太子斑在房内踱来踱去，这里敲一敲，那里踩一踩，试图找出类似于暗格密室的机关。许时徽看着太子斑在房间里瞎转，突然想到点什么，疾步走到墙边的相框前，手指伸进缝隙里一摸，在厚厚的积灰间摸到了一把钥匙。 第53页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相框后面还藏着一把钥匙。霍冬星王室内部的储物方式真是代代相传。 啊！太子斑发出惊喜的叫声。下一步已经无需许时徽提示，两人迅速来到卧室床边，合力把床垫抬开，露出床板下一个专门的储物空间，一个样式质朴的旧木箱静卧其中。 两人在沉默中将床下的箱子搬出来，许时徽拂去表面的灰尘，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不出意外地，箱子打开了。 第28章 星历5330年 【Super Homologous Recombinant Integrated Nucleic acid Engine.】 木箱里传来一股十分浓郁的樟脑味, 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红色带金线的天鹅绒布。许时徽迟疑地取出那块红布，抖落开来，发现是一袭华丽的大麾；抖开时一个银色的金属物件哐当一声落地, 太子斑捡起来一看, 是包在衣服里的一个镶着珠宝的环形首饰, 像只小了一圈的宽边手镯。太子斑叫武离曼发来黛西号上的前代王室合影, 认出了两样衣物分别是银牙郡主身上的战袍和发束。 压在衣物之下的，有几只钢笔模样带着刻度的细短管，还有一个两寸见方的金边首饰盒, 大小刚好是放戒指的尺寸。 许时徽和太子斑对视一眼, 伸手取出首饰盒。小盒子没有再加锁, 轻轻一按就慢力弹开。只见深棕色皮质衬垫上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古铜色合金图章戒指。 太子斑伸手放在首饰盒边, 并列比对两只尾戒。二者仅有尺寸上的区别, 质感和工艺完全一致, 图章的正面都刻着一模一样的眼睛和橄榄枝。太子斑的戒指略新一些，在经年累月的佩戴和保养下熠熠生辉；盒子里那只戒指的成色就黯淡了许多，想来是很不受主人的垂青。许时徽翻转戒指，看到图章背后的戒圈内侧同样有一个针眼大的小孔。 ——这下才真是铁证如山了。 “现在能打开黑匣子吗？”许时徽问。 “不能，这个钥匙统一保存在皇宫里。” 许时徽放下图章戒指, 拿起一边的钢笔。 “这个好像胰岛素注射笔。”许时徽打开笔帽，看到一个弥散型输送器。他很快注意到笔端印着小字—— SHRINE：Super Homologous Recombinant Integrated Nucleic acid Engine. 什么？许时徽磕磕巴巴对这行突如其来的英文进行翻译：“SHRINE（神龛）：超级同源重组核酸引擎。” “这是地球语，边还有霍冬星文字。”太子斑指了指另一端。 许时徽看过去——他原本应该读不懂，但此时在个人终端的辅助翻译下，字面意思像氧气一样自动输入了他的意识里—— “……提线木偶解毒血清”太子斑和他一起慢慢念了出来。 地球和霍冬星文字同时刻在这只注射笔上, 让两人流露出玩味的表情。 “如果星隼真的受提线木偶试剂控制, 理论上他注射了这个血清以后，就能摆脱控制”许时徽问, “对你摆脱刺杀嫌疑有帮助吗？” “如果让他直接指证赵梁和树，作用有限。但如果能证明他确实被注射了提线木偶，或许有。”太子斑说着陷入了沉思。他用新的个人终端在霍冬星公共网络上再次搜索了“提线木偶试剂”以及新出现的关键词“SHRINE”，与上一次用未成年权限搜索的结果几乎一致。太子斑和许时徽共享了这一搜索结果。 “这么说，提线木偶试剂在霍冬星上确实存在过，泛滥过，而且有了解毒血清，然后又被禁止了。”许时徽关掉搜索结果，垂眉端详着注射笔，“但到了现在的青年一代，却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这是一段完全被抹去的历史……” “不对，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它的存在。”太子斑皱眉，指着笔端更小的一行数字，“你看，这里刻着血清的生产日期：星历5330年11月23日。”他说着便倒吸一口凉气：“这根本就没有道理，因为我们还处在星历5325年，距离这管血清生产出来还有五个星历年。” “但这个箱子在床垫底下放了至少十多个地球年了。”许时徽盯着注射笔，感觉毛骨悚然。 “我也知道。”太子斑点点头。 “她来自你们的未来？”许时徽喃喃自语，随即又否认自己不断冒出的想法，“……也不是，你们上一代的银牙郡主明明就是她。” 片刻之际，疑窦丛生。 “有人从星历5330年切入过地球时间线，把这几支血清交给了银牙郡主，然后她把血清和霍冬星的这些遗物放在一起保存起来。”太子斑迅速推导出一个可能性。“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那么5330年那个人，出于什么目的要把血清给她呢？难道为了我们会在今天发现它们吗？”许时徽有种被命运击中的感觉，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子斑亦有同感，他现在体会到许时徽一直以来那种被人扼住命运喉咙的感觉了。 ——霍冬星现有公共网络上都查不到提线木偶绘本上所描述的故事，难道是因为这些试剂滥用和受害人反抗联盟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吗？太子斑沉默地思考。星历5330距今还有五年，那么他们现在，是不是从低维空间的时间线里偶然窥到了一点霍冬星的“未来”？这个所谓的“未来”，会因为被他们洞见而改变吗？ 太子斑放在膝上的手掌紧紧捏住膝头，他不由感受到一股虚无和害怕。 第54页 许时徽注意到他心情的转变，安慰性地拍了拍他覆在膝盖上捏得发白的指节。太子斑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肌肉已过于紧绷，他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有一个问题，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在度过了长时间的沉默后，太子斑开口，“既然有提线木偶这类精神控制试剂，那么在对你进行招募时，为什么不先切入你的婴儿时期，在你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直接注射试剂。等待现实变革产生后，我们第二次切入你的成年时期，直接命令你效忠于霍冬星——这时候你对我们的精神控制完全无法反抗。” “你这种假设，是建立在高层力量不介意地球局一线操作专员都知晓试剂存在为前提的。”许时徽指出。 “啊，对，这可能是一方面。”太子斑轻描淡写地一挥手，“我现在想到更直接的一个影响因素是，从你出生到你母亲亡故的这段时间，都属于你这个项目的冻结时段。即使我提前知道提线木偶的存在，我也切不进去，对吧？” “那到底是什么力量使这段时间成为冻结时段的呢？只有一种合理解释：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极其重要的历史事件，任何来自地球局的干涉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我以前始终不明白，到底会是什么事情，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太子斑把玩着血清注射笔，手指在五个星历年后的生产日期上重重摩挲。太子斑的推理并没有再继续下去，但许时徽已经得出了和他一致的结论——这几只来自“未来”的血清或许就是谜底。 “剩下的疑问，可能要等图章戒指里的黑匣子打开后才能知道了。”太子斑做出总结，轻轻按上了首饰盒的盖子。两人同时长吁一口气，仿佛关上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太子斑抬腕看了看计时器，他们距离切入当前时间线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光坐地铁就花了一个多小时——霍冬星上，又是一个白天结束了。 武离曼发来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元帅遇刺事件的紧急调查小组的面谈时间将调整到第二天上午——即地球时间的两三个小时之后，届时太子斑还要应对如何伪装自己还在黛西号上这种头疼问题。 再来就是，敬爱的艾登·斯科特元帅，今天也依然在重度昏迷中。 唉。太子斑丧气地揉了揉头发，感觉到四面楚歌。 “十点四十了。”许时徽看看机械表，宣布了一个更坏的消息，“一号线停运了。” “什么？” “我们刚刚错过了十点半的一号线末班车。”许时徽面无表情，“要么今天晚上住这里，要么打车回江东。” 啊？太子斑一脸愕然。 “我建议是晚上住这里，明天一早坐地铁去江东——尽量不要触动演算模型。” “可是幽荧还在江东。”太子斑无意识溜出这句话。奇怪，尽管已经知道了要在地球待上四天，但在这之前他似乎没有考虑过留宿问题。 “刚给它开了午餐肉，应该不会饿吧，就一个晚上。”许时徽思考片刻，“那边不是也有你换下来的衣服？它要是分离焦虑比较严重，可以扒拉过来闻一下。” 考虑到幽荧每晚必须枕着主人用过的枕头入睡，太子斑觉得这也是个贴心的好建议。只不过话从许时徽嘴里讲出来，略带出了几分变态的味道。 距离调查小组要求登临黛西号还有约三个地球时，太子斑感到一阵头痛，此时距离他在霍冬星上的晨间苏醒已经有大半天时间，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舒舒服服的小睡。 太子斑迟疑地看了看刚被两人抬开的床垫。“我去沙发上眯一下，一会儿还要应付李准。”他抠了抠头皮，刻意避免与许时徽产生目光接触；什么“让我睡一下你的床”这种有辱斯文的话，太子斑感觉自己宁愿滚钉板都讲不出口。 至少面对E001讲不出口。 “你可以去我以前的小房间睡，很干净，有阿姨来定期打理的。”许时徽对太子斑心中的天人交战毫无线索，大剌剌提出邀约。 “那你呢，你干什么？”太子斑不置可否。 “我得去洗个澡了。我昨天晚上就没洗，在黛西号上又熬了一晚，一来一去都第三天了，头发真的太油了。”许时徽五指拢了拢发根，感觉手指几乎锃光瓦亮。他嫌弃又不拘小节地在运动裤上蹭了蹭，看得西装革履的讲究人太子斑一阵心烦。“我昨天倒时差累到自动关机了，是不是你……你跟武离曼把我抬上床的？”他带着一点点私心，尽量自然地小心询问。 嗯，啊。太子斑语焉不详，避免回忆到帮许时徽脱鞋脱外套的画面。“赶紧去洗吧，昨天晚上脱你鞋，脚都臭了。”太子斑甩下一个人身攻击掩饰自己心情的烦乱，转身而去。 许时徽纠结着自己的脚臭不臭这种体面问题，讪讪步入了淋浴间。 太子斑在许时徽少年时代的卧室里挂好西服外套，穿着衬衫倒在小床上，一条旧毯子搭在胸口。他双手捂在眼睛上，长叹一口气。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试图枕着另一个人的枕头入眠——不止于此，他马上意识到，连自己身上贴身穿着的衬衫都是那个人的，心口搭着的毯子也是那个人的，身下压着的床单也是那个人的，仔细闻闻，还带有他的…… 你这个变态，快点停止！太子斑在心中大喝一声。他往边上挪了挪，仿佛许时徽本人就睡在他旁边。 第55页 他翻了个身，睁眼打量着这个房间，思绪逐渐放慢。 许时徽学生时代的房间比太子斑想象中乏味了许多，他本以为对方会在墙上留下一些青春期偶像的签名海报——就像《前星际时代地球风俗指南》里描述的那样，结果这个小房间干净得像一间宾馆套房。书架上陈列的许多奖杯，彰示着主人学生时代的各种荣耀。 啊，果然是和背景调查报告里如出一辙的优秀和无趣，太子斑想。此时一墙之隔的许时徽似乎开始了淋浴，哗哗的流水声细细碎碎地流进了太子斑耳朵里。太子斑闭上眼睛，在胡思乱想中昏昏欲睡。 意识失去对大脑控制权的前一瞬，他希望自己这场小睡能有一场让人安心好梦，可以让他挺过接下来要处理的一系列头痛事件——就像E001在没有以死亡方式惨烈退出霍冬星之前那样，两人之间那个动情的、温柔的、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会带着笑意的吻。 第29章 国王与元帅 【斯科特元帅握住国王手指, 发白干裂的唇轻轻抵在那层乳胶手套上：“吾王万岁。”】 黛西号停靠总参谋部停机坪的第三天清晨，重症监护之下的艾登·斯科特元帅有了些许微弱的意识。 元帅肿胀的双眼半开半合的一瞬间，消息就像深水炸弹一样, 在军队高层内部飞速传开。李准上将和国王同一时间得知了这一消息——的确是同一时间, 两人在军部的安全屋开了整整一夜的秘密会议, 此刻正一起焦头烂额地对着一堆最高级别保密文件啃着早餐。 他们面前的这一堆档案, 受保护于两道量子密匙；一道用于打开装载档案的抗磁物理容器，一道用于翻译档案内容。密匙只能生效一次，完成一次物理容器开启和内容翻译后的两小时内, 两道量子密匙再次重新随机生成, 不可破译。 珍贵的两小时查阅密匙, 来自国王小指上的图章戒指。 “斯科特醒了。”李上将在副官的提示下重新打开了个人终端, 接收到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 “我们去看他。”国王迅速收起桌面上的纸质文件, 不由分说地起身。 “医务人员的建议是不具备探视条件。”李上将补充道, 但并未反对国王的决定。 一辆黑色流线型的地面轿车停在安全屋外，训练有素的副官打开车门负手等候在一侧。位高权重的两位大佬从建筑中沉默走出，因一夜未眠，脸上都透露出一点疲惫之色。李上将戴好军帽，强行打起精神邀请国王先行上车。副官待二位落座后升起车内隔离窗, 开车驶向紫勋医院。 车内气氛凝重，国王冰冷的机械腿不时因行驶中的摇晃而碰撞在真皮包裹的车身内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国王并无调整姿势的意思，任由不悦耳的摩擦声在车里持续。 前一天晚上，国王连夜开启了艾登·斯科特元帅的个人最高级别绝密档案——三军统帅私人的最高机密档案查阅密匙居然交由国王保管, 这一点确实匪夷所思。随着档案的开启, “提线木偶计划”浮出水面；国王和李上将都明确地感觉到，国王正一步步地被逼回霍冬星权力核心。 “黛西号的事……”李上将坐在车里询问, “现在斯科特醒了，有必要再往后延吗？” “没有必要。照常进行。”国王冷静地回答。 紫勋医院内警卫戒备森严，元帅的私人医生茉莉博士今早已经拒绝了三四拨得到风声前来探视的访客，到李准上将和国王同时出现在护士台时，她感觉这次拒绝不动了。 “国王陛下，李上将。”茉莉博士做着最后的无用功，“斯科特元帅只有微弱的意识，身体机能十分虚弱，且有较高的感染风险。从医学上判断，我们不认为他具有进行谈话探视的条件。” “好的，我们知道。”李上将有礼貌地回答，“我们只需要进去十分钟。” “对不起李上将，十分钟的探视条件也是不具备的。” “好的，五分钟。”李上将彬彬有礼，径直向前。茉莉博士刚要开口，上将随行的副官已经欺身过来，形成一堵威严的肉墙。博士一皱眉，翻了个白眼。 护士铃响了起来，是三军统帅嘶哑的声音：“如果……是国王，要求……探视，我要求……允许探视。” 茉莉博士叹气：“但是要做好无菌防护。” 国王和李上将点头，转身准备去换衣服。 “只能，国王一个人……进来。”元帅有气无力的声音继续说道。 李准上将着急地按下通话键：“元帅，我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 “只见……国王，一个人。”元帅大概是有点想抖一抖官威，碍于肌肉无力提不起劲来，生气都生得软绵绵，“你先……等一下。” “只能进一个人。”茉莉博士趁势而上。 国王朝着李上将无表情地摆摆手，兀自走向更衣室。国王脚步坚定，他决心要找斯科特算账。 国王穿好无菌服，戴好手套口罩，打定主意要进病房非难一番三军统帅时，艾登·斯科特正虚弱地靠在病榻上，黑灰色略带曲卷的额发杂乱贴在眉骨，窄长的脸颊几乎要凹陷下去。元帅松垮的病号袍下面，半裸露着被创面凝胶覆盖着的胸膛。他胸口随着呼吸费力地一起一伏，晶莹凝胶反射着病房天花板上的人工光线，跟着浮现出一闪一闪的微光。随着国王的步入，他眼中流光一闪，干裂出白皮的双唇轻轻启动了一下，似乎是召唤对方过来。 第56页 国王觉得恢复意识的斯科特元帅虽然无力，但看上去已经比自己两天前看到的那副活死人模样生动了许多。 “陛下。”三军统帅轻轻点了点头。 国王在他病床前坐下，率先关掉了自己的个人终端。斯科特元帅虚浮地抬起一只手，晃了晃，示意对方把手交给他。国王迟疑片刻，将自己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元帅略带颤抖的掌心里。 斯科特元帅握住国王手指，发白干裂的唇轻轻抵在那层乳胶手套上：“吾王万岁。” “帝国万岁。”国王回复他，随即抽回手，“好了，好了。”一来二去，国王心中的怒火消失了大半。 “不可能是……斑下的攻击命令。”元帅嘶哑着嗓子开口。 “因为斑不可能违抗你的命令，永远伤害不了你，对吗？”国王厉声问道。 元帅哑然一笑，眼中透出无奈的神情：“啊……看来，你知道了。” 国王正色道：“我用了你给我的备用密匙。” “我是，基于……对你的，绝对，信任，才留给你……紧急关头，备用的。因为，我知道，你……对权力，毫无兴趣……”斯科特元帅有气无力地指责。“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等到我，死掉，你才动用……” “我就是用了，怎么样？你后悔了？现在就是紧急关头，你当时在车上朝右边再挪五公分就当场死掉了。你有兴趣可以看看《霍冬星独立评论》，今天早上他们刚刚发文，写你已经死掉了，军方在隐瞒消息。”国王横眉怒目，“你要是失望，下次这么重要的权限不要给我，我不值得你信任。” 斯科特元帅别过头，恨恨开口：“除了，你……军中再无人，可以托付。我……你……我，再也……”他思考半晌，说话实在费劲，索性闭了嘴。他呼吸紧促，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伤心，眼中竟有光点闪烁。 国王亦不再反驳，做出罢了的手势。 “斑现在作为刺杀你的第一嫌疑人，被软禁在黛西号上。当然，他也另有办法——这不重要。”国王开口，“是他提醒我，刺杀和赵梁和树将军有关——哦是的，你的得力干将，驻以太星大使，提线木偶计划的主要执行人……” 斯科特元帅眼神明灭：“是他？” “不能确定。因为他的养子星隼也涉案，现在军方已秘密召回大使回霍冬星待命。他即刻返回，还有七个航行日，应该在下周就能抵达魔耳。”国王语气平复了许多，不再带有太多愤怒。“我从斑那边得到提示，知道刺杀事件和大使有关后，李准又来问我是否知晓关于你的以太星后备计划；两条线索都指向以太星。再加上涉及到斑，我权衡再三之下，动用了你的备用密匙。” 斯科特元帅眨了眨浮肿的眼皮。 “李准也在场，经我判断，李准值得信任，我和他共享了部分档案信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已经做好了你再也不醒来的心理准备，我需要军队中有值得信赖的人帮助。”国王面无表情。“哦还有，很抱歉，关于光裔元帅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许多。” 元帅不耐烦地挥挥手，表示不想听。 “然后，我知道了提线木偶和反殖民后备计划。我也知道了你为什么会瞒着我——”国王隐忍地克制着情绪，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太子斑是提线木偶在霍冬星的0号实验者，听命于艾登·斯科特元帅。星隼作为元帅彼时心腹赵梁和树将军刚刚收养的弃婴，偶然间被推上历史舞台，成为了1号实验者。 “当初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对不起。我以为，他是太子，控制他……就控制了，王权。”元帅轻轻抬起手指，“但是……我发誓，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利用试剂强迫斑，作出，任何一件……违背他个人意志，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我回忆了很多。他从小在你跟前飞扬跋扈，我看也不像。”国王直视元帅眼睛，“但是你如果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我追到天涯海角，亲自动手杀了你。” 元帅苦笑一下，用嘴型作出一个好的。紧接着他略带痛苦地咳嗽了起来，胸腔和小腹都带出一阵剧痛。他强行忍了下来，病榻旁边的监护机器却剧烈跳动。国王一阵慌张，不由站了起来。元帅咬着牙示意他坐下：“还行，还行……你别叫人……他们只会，赶你出去……” 片刻之后，元帅似乎缓过了一阵疼痛，终于垂眉，深呼一口气。他握住国王的手，国王这次终于没有再抽回。君臣一场，执手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要，闲话家常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昏过去。运气……不好的话，这就是……见你，最后，一面了。”元帅握着国王的手稍微用力了些，国王刚刚想训斥他不要乱说话，被他目光中的坚定挡了回来。元帅深吸一口气，珍惜自己意识尚清醒的每一秒，用尽力气使自己讲出的话平顺连贯：“你听我讲，如果刺杀事件，和，赵梁和树有关，则极有可能，不只是军队内部……哗变。他有可能，已经，被以太星，策反。以太星一旦有所警觉，千万……多加小心。” “他下周，从以太星回来，你叫李准，提前……调动好武装舰，近地轨道上……也，要有星舰战队备战，”此时的元帅已极其虚弱，仍在断断续续地为帝国操心，“陛下，我开始担心，是否因为我……提前触动了，二十年后的，二次，殖民危机？如果是这样，我……将是这个时空的，罪……” 第57页 艾登·斯科特元帅的话并未来得及说完，紧握住国王的手渐渐松弛，他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艾登，艾登？”国王心中一沉，小声而克制地在他耳边呼喊，“不，你不是……你不是。” 身负重伤的元帅并未回应，充血的眼皮逐渐沉沉合上，床边的监护机器发出由小变大的蜂鸣声。 茉莉博士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名护士和一干警卫——“陛下。您需要出去了。” 国王并没有继续留下的意思。他快步走到门外的李准上将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嘱咐：“赵梁和树将军还有七个航行日即抵达魔耳，或有威胁。军方在一周内做好近地武装准备。” “走吧，我们抓紧时间，趁斑还没有搞出什么大事，去黛西号一趟。”国王沉稳拍了拍李准上将的肩膀。 第30章 Plan B 【确实, 这不是一个太磊落的计划。】 斯科特元帅短暂恢复意识的消息扩散止步于军队内部，并没有进一步往公共媒体渗透。每天清晨，上尉武离曼通过公共网络查看各独立媒体的当日要闻时, 都只看到大片阴谋论, 不着调的形势分析, 以及百年间致力于探讨废除帝制还是军政府改革的几家老牌媒体相互之间口诛笔伐。 这一日, 武离曼注意到总参谋部停机坪上有一排绯红色重型武装舰不见了，广阔的平台上只剩一些中小型的运输舰，和十多台地面车辆。 军队有武装力量调动。她向太子斑的个人终端发出了这一信息。太子斑还未来得及回复, 国王和李上将乘坐的地面轿车已经驶入停机坪, 待命在一边的机甲兵纷纷退让。 武离曼见势不妙, 紧急呼叫太子斑：“殿下, 有一台地面车辆靠近黛西号, 不知道是不是调查小组要来登舰。” 刚刚在许时徽小床上午休完的太子斑一跃而起, 精神抖擞：“把我的信号通路对接到黛西号公共广播平台，务必拦下他们登舰。” 话音刚落，武离曼疑惑的声音传来：“殿下，有点不对劲的。” “怎么了？” “只来了国王陛下和李准上将两个人……他们直接下车了？”武离曼一头雾水，将自己的视线共享给太子斑。 太子斑打开腕带上的显像井, 一个光学屏幕凭空出现，武离曼的视线顿时充斥了半个客厅。没见过这种世面的许时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哐一下坐在沙发上——这也太神奇了。 嘘。太子斑下巴冲他一点，示意对方安静。 李上将的副官先行下车，恭敬地替二位大佬打开车门。国王一双机械腿从车上迈下, 伸手抚平外套上的皱褶, 径直来到黛西号前面，抬头看向舰桥的方向, 指指对接阀上的舱门，示意黛西号打开舱门。 “什么？”太子斑疑惑不已，他推测如果国王智力正常，应该知道此刻太子斑并不在黛西号上。 “太子殿下，能听到吗？”李上将的声音在黛西号公共广播平台响起，“不管您此刻身处何地，我们需要您尽快打开黛西号。” 不管身处何地？太子斑和许时徽不由对视了一眼。 “斑，打开舱门。只有我和李准，我保证你的安全。”国王的声音通过广播平台传到太子斑的个人终端，“我们登上黛西号以后会关闭个人终端。” “父王，你应该清楚，我此时……” “多说无益。”国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让自己的个人终端留下任何证据。“你只管打开舱门让我们进去。” 太子斑眉头一皱，基于对父王的信任，同意武离曼打开了舱门。舷梯缓缓落到两位大佬脚下，上尉武离曼内心七上八下，亲自前往对接阀恭迎。 国王和李上将登上舷梯，轻扫了武离曼一眼：“武上尉辛苦了。” 武上尉脚跟一并，心慌地回答：“不不，不辛苦。” 国王指了指耳后，转手示意李上将切断个人终端。他径直步入舰桥，武离曼螳臂当车地想拦一下，被李上将彬彬有礼地推开。 此时落单多日的烛日闲庭漫步，不识时机地踱到了舰桥，和李上将碰了个正着。它收好耀武扬威的巨翅，颇有风度地在上将面前停下。 嚯。李上将一惊，看了旁边的国王一眼，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国王目光游移。 武离曼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共享，对着控制台上基础计算机的摄像头递了个又气又急的眼神。国王顺着上尉浮躁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伸出手指敲敲收音口：“你脑子还挺好使。”太子斑和许时徽耳朵里同时传来叩叩的巨响。 “不要敲了。”太子斑捂着耳朵抗议。 国王收回手指，对着空气说话：“我已经切断个人终端了，你到底在哪里？E001和幽荧呢？你现在的信号通路肯定不是实名吧，安全吗？” “武离曼上尉搭建的五层加密通道，加上随机从骑士团仓库抽调的未注册个人终端。”太子斑声音从基础计算机里传来，“除非在黛西号上安装监控，否则监听无门——黛西号已经被李上将用电磁脉冲炸过了，唯一的抗磁魔方也被我打开，应该可以放心。对了，我注意到李准上将也上来了。” “他可以信任。”国王点头，迟疑片刻，补充一句，“斯特科刚刚醒了一会儿，我刚见过他，他也相信命令黛西号开火的人不是你。” 太子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旁边跟着一脸严肃与紧张的E001。 第58页 自黛西号和加冕号隔窗相望之后，第二次见面的许时徽和国王，因不知如何称呼对方，目光对视片刻，彼此都只得到一个简单的“嗯”。 国王注意到太子甚至还穿着地球制式的西装三件套——应该是E001的衣服；穿得这么严肃的太子斑旁边，E001却穿着邋遢随性的学院式旧运动服，头发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气。国王不禁挑了挑眉：这是怎样一个需求场景？ 太子斑不知道国王产生了什么样的联想，庄重汇报：“我、E001和幽荧都在地球时间线。处在E001当前任务切入点的后行时刻上。” “你去那儿干什么？”国王有点生气。 “我有重大发现，你听我讲。”太子斑凑近腕带上的摄像终端，“首先，我发现了‘提线木偶试剂’，星隼是这个试剂的受害人，他受赵梁和树将军的精神控制，操控黛西号在琥珀大道发动了袭击。” “是的，我们已经知道了。实际上，这也是我和李上将今天来黛西号上面谈的主要目的。”国王点头，“黛西号刚刚出事的时候，因为涉及星隼，军方已经对赵将军提出了秘密召回，他现在在回航途中，距离魔耳还有七个航行日。我们打算在他抵达当天对其进行秘密逮捕。现在，需要你配合待在黛西号上假装被软禁，被监视——赵梁和树在军中耳目众多，我们的逮捕计划不能被他提前知晓。你这几天乖乖待在游览舰上，好吃好喝，不要再到处兴风作浪。” “我没有兴风作浪。”太子斑不悦地打断父亲。 “你还没有？你都跑到地球去了！”国王怒斥，“好了，现在我要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提线木偶这件事的？还有别人知道吗？这很重要，你如实回答我。” “在我告诉你之前，我要求知道提线木偶试剂——或者还有一个名称，SHRINE，在霍冬星上的来龙去脉。” 国王和李上将对视一眼，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太子斑摊手，“还有，你什么时候跟军队搅得这么深了？你不是一直都对权力斗争没有兴趣吗？今天突然要逮捕这个逮捕那个了，原来这么多年都是装的？” 国王揉揉太阳穴，感觉生了个逆子。 “我想知道，提线木偶是否曾经在霍冬星上催生大量的受害人，还引起过一场社会反抗运动。”太子斑神情笃定地说道。“如果是，你们出于什么目的要隐匿这段历史。如果不是——问题就更难办了，需要你告诉我真相以后我才能跟你继续讨论。” “没有，从来没有。你这种三流小说的桥段都是从哪儿推测来的？”国王摇头，“提线木偶试剂的存在一直是一项绝对机密，不可能流向社会。至于你说的SHRINE，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李准上将，你来说吧。” 李准上将保持着一贯的礼节，拍拍国王示意他息怒。“太子殿下，我希望您能理解，这项计划是一个最高级别机密。原本这件事情，只有斯科特元帅和赵梁和树将军知道，但因为国王陛下拥有元帅的私人最高机密档案查阅密匙，所以在刺杀事件发生以后，通过查阅档案知道了元帅针对以太星的备用反殖民计划。” 斯科特元帅的私人的最高机密档案查阅密匙，为什么会在父王那里？太子斑心中缓缓浮起一个疑问。但他的注意力尚来不及在这个疑惑上多加思考，就已经被李上将接下来的叙述迅速吸引了过去。 “如您所知，针对以太星可能在二十年内向霍冬星发动的二次殖民战争，我们已经建立了地球局，开启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来应对。但斯科特元帅私下，还准备了另一个秘密备用计划，就是提线木偶计划。”李上将说道，“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提线木偶试剂的功能和用法，我接下来的解释也更容易一点。” “提线木偶试剂由元帅和赵梁和树将军主持秘密研发，借由将军驻派在以太星的地理位置优势，设法秘密将试剂注射到以太星名流政要的第二代儿童身上。” 太子斑瞳仁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一下。杀伐决断如他，也不由觉出这个Plan B的阴狠；而一边的许时徽，早已经如坐针毡了。 “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等到这一批孩子长大成人，步入以太星各个领域成为掌权人物时，在霍冬星上都会有相对应的提线人。”李上将在做此番描述时，神情中明显浮现出一些道德方面的挣扎，“确实，这不是一个太磊落的计划。而且抛开道德层面不提，提线木偶试剂的生效周期太长。根据精算模型，我们距离以太星的二次殖民打击大约还有二十个星历年的时间，难以支撑第一批注射对象进入以太星关键领域；等到提线人发挥作用，殖民战争已经发动了，这只能当做一个后备反击方案。多方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我们可以理解为何斯科特元帅一直对Plan B守口如瓶。而星隼，是提线木偶在霍冬星上的0号实验对象，提线人就是赵梁和树将军。”李上将斟酌一番后，隐去了太子斑已被注射的事实。 “赵梁和树将军并不知道我拥有斯科特的私人最高机密档案查阅密匙——他甚至不知道有这份档案存在，这或许会为我们对他进行秘密逮捕赢得一丝先机。”国王插了进来，“好了，关于提线木偶，我们介绍完了。现在轮到你回答问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试剂的？” 第59页 第31章 撕裂天际 【一阵阵热浪冲击着地面, 乌金色铁链所到之处，肉眼可见的一缕缕黑烟扶摇而上，烽烟四起。】 “等等, 我发现一个问题。”在一边沉默许久的许时徽突然发言, 把国王和太子斑同时吓了一跳。“提线木偶是专门针对反殖民计划研发的试剂吗？” 李上将迅速和国王对视了一眼, 抢先回答：“是的。” “可是, 地球局刚刚成立十年，对吧？”许时徽伸出两根交叉的手指，“十年前, 你们基于某个计算模型, 有了被外星人——啊, 以太星人——二次殖民的危机意识, 所以开启了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这是你们的Plan A。” 太子斑眉头一皱, 已经知道了许时徽接下来要说什么。他长长的指节摸着下巴, 目光不善地盯着父亲。他难免注意到，老国王的目光十分游移。 “那为什么Plan B试剂的出现，要早于全时空招募计划那么多？”许时徽继续说道，条理清晰的分析下，整个人不由平添几分睿智的光环。“星隼既然是提线木偶试剂的受害人, 那么他的注射时间至少是在未成年时——按照霍冬星的时间流逝规律，星隼能成为太子殿下的技术顾问，十年前应该不至于未成年吧？”许时徽大概没有发现，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斑为“太子殿下”；一边的太子斑心中一动，用余光瞄了瞄对方, 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忍不住在内心呵斥自己的走神。 ——人人都称呼我太子殿下，不要大惊小怪, 请把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对话上。 迟钝的许时徽完全没在意身边人的目光，几缕半干的头发贴在他额角，被他随意用手指捋到脑后，侃侃而谈。太子斑移开目光，用手掌盖住下半张脸，抑制住了内心的波澜。 “如果都有耐心等待接受注射的星隼长大成人，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开启提线木偶在以太星的秘密注射计划？都已经把手伸到以太星儿童的身上，我想元帅大概也是不太讲临床试验伦理的，对吗？”许时徽目光灼灼，“如果在注射星隼的同时开始在以太星上行动，提线人现在就可以发挥作用——当然我这么讲，并不代表我认同这个计划。”地球时间流速大概是霍冬星的五倍，即时通讯下，许时徽的每一句分析之间都间隔着大段的留白，使他的话听起来更像一场慢动作的逻辑羞辱，听得国王和李上将如坐针毡。 “我只是怀疑，提线木偶并不是针对以太星的反殖民计划研发的。这个试剂在霍冬星上一直存在，只是被立法禁止了，而且这段历史故意被人隐匿。”许时徽高谈阔论一番，终于结束了推理。 “你在说什么——斑，你不管管吗？”国王皱眉，看向太子——这个逆子毫没有搭话的意思。他头皮一紧，只好自说自话地继续讲下去：“首先，全时空招募计划和提线木偶计划，斯科特在对这两个计划进行布局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一些权力制衡。所以这两项计划的负责人并不是相通的，地球局虽然人多势众，在牵头Plan B的赵梁和树将军那里，却是绝密。同样，地球局也完全不知道提线木偶计划的存在。” “不可能，星隼是赵梁和树将军的养子，在提线木偶的作用下，赵将军想要知道地球局的事情，简直易如反掌。” “好吧，最算他已经知道地球局的事。但总之，我负责任地讲，这个试剂在霍冬星上从来就没有公开存在过，更不可能流向社会。包括我，也是在阅读了斯科特的私人封存档案以后，才知道这个试剂的存在。” 国王看到E001和太子斑同时看对方一眼，不知道在默默交流什么讯息。他心里突然一沉，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后背上隐隐约约地冒出一股冷汗来。 半晌，许时徽起身离开了通讯视野。国王紧张地挠了挠眉毛，E001再入镜时手上多了一个相框；国王顿感大事不妙，宁愿闭上眼睛，拒绝迎接这一刻的到来。 然而，他知道这一刻迟早要到来。 时空之神啊，为什么要将这一刻交予我来面对？他突然无比想念（甚至嫉妒）病榻上陷入昏迷的艾登·斯科特——这一切明明就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应该由这个拿腔拿调的三军统帅来收拾残局。为什么是此刻，为什么是此地呢？国王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也实在是太重了。 许时徽缓缓地，轻柔地，有力地对着镜头展示了一张家庭合影。 国王不甚情愿地定睛一看。 诚然已有一百多年的时光过去，国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熟悉又陌生的美丽女子。她眼神中时刻紧绷的刚毅表情已逐渐淡去，长发依旧浓密垂顺，只是不再高高束起，自由散漫地披在斜斜依偎着爱人的肩头。她怀中的男孩天真可人，捉起妈妈长长的发梢放在自己唇上，假装成自己长了胡子的样子。 他迅速瞄了一眼女子身边的男人——哦，如此平凡，甚至谈不上英俊。生出这个想法后，国王马上又感到自己的评价有失偏颇：毕竟，这一位是从小被他视若胞妹的掌上明珠，霍冬星沉闷王室中吹过的一缕清风，在他心中，谁能配得上她呢？ 重逢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不堪，他内心甚至有一些欣慰；他感觉照片中的人眉宇间安宁祥和，想必是远离了她一向厌倦的权力角逐，有爱人，有家庭，过着十分平凡惬意的世俗生活。 “这是我母亲。”许时徽指着合影中的女人说，“或者你更熟悉她，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银牙郡主？” 第60页 国王摸摸鼻子，推迟着回答的时刻。一边的李上将看了看照片，轻描淡写地答道：“无稽之谈，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 “……银牙郡主，已经在魔耳阿尔法星上意外亡故了。”李上将补充说道。 许时徽见李上将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被国王出手拦了一下。 “好了，你们现在能回来吗？”国王沉默片刻，缓缓问道——即使在流速五倍的地球时间线看来，国王此刻的言行都很像是产生了时差留白，“你们如果还想继续这场谈话，我的要求是我们处在安全屋中，不能有任何电子设备介入。” 银牙郡主这段身世的保密级别，甚至高过提线木偶试剂的Plan B吗？太子斑忍不住想。他和许时徽再次对视一眼，丧气地对着国王摊手：“我……没办法回来。” “哦？” “我使用了四号时空壶，程序设定上出了问题，我被锁在四个地球日之后。”太子斑抬腕看了看计时器，“还有九十个小时。” 国王叹气，转头问李准上将：“能不能马上安排可靠人手去地球局，四号时空壶，把这两个人带回来？” 李上将点头，走下舰桥重新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准备进行安排。李准的这一行为让国王意识到，目前军队和地球局仿佛都唯自己马首是瞻。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是，我们现在并不在虫洞打开的地方，只有幽荧单独留在那里。”太子斑欲言又止，“需要稍等片刻，我把确切地址发过去。” “你们到底在那边做了什么？”国王忍不住抱怨起来，起身去找舰桥下的李准上将，“一会儿要老老实实全部……” BOOOOM——突突突突突突——BOOOOOOM—— 国王话音未落，一阵巨大的响声乍起，黛西号陷入剧烈的震动之中。烛日飞速跳跃至舰桥上，背上巨大的双翼全力张开，对着巨响传来的方向发出愤怒的低吼声。 身手敏捷的武离曼已经拔出腰间的G5000，挡在国王身前。李上将几乎和她同时行动，但一切似乎还是太迟，三人同时被一股气浪掀到地板上。 “陛下！李上将！”武离曼下意识想用手肘护住国王。又是一声巨响，黛西号整齐地炸裂开来，刺鼻的黄烟弥漫。武离曼一手死死拽住国王，一手捂住口鼻，来不及站稳，整个人忽而在舰桥上滑出足足十几米远，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拍到一边。她额角砰地一下撞到了墙上，剧痛几乎使人昏厥过去。她一摸额头，满手是血，另一只手臂从肩膀开始就几乎抬不起来，她低头一看，肱骨已经从肉里戳了出来。剧烈的脑部冲击使人想吐，她试着用一只手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腰部又是一阵剧痛。她看到国王就在前方，一只机械肢已被甩出身体，腹部有大块血迹，但意识尚在；武离曼强撑着上半身，朝国王爬了过去。 此时的舰桥斜翘着插在下一层甲板上，控制台被震得稀烂，目光所及全是碎片。她将目光放远望去，整个黛西号已经被一劈为二，彻底沦为一堆废铁。更为惊骇的一个画面，是刚刚还在讲话的李上将尸体已躺在几米开外。武离曼之所以确定那是一具尸体，是因为李上将整个人的上半身已经不见，血和肉溅满了黛西号的残骸。 而他们所在的舰桥，已经变成一个断垣残壁，头顶上的钢铁屋顶，此时竟已经是辽阔苍穹。 国王惊慌地按住自己汩汩冒血的下腹，朝着黛西号撕开的阴暗天空一瞥。他看到天际线上黑压压出现了一排铁链状的乌金色重型武装舰队，无数轨道炮的光束从星舰上射出，粗鲁地轰炸着魔耳。一阵阵热浪冲击着地面，乌金色铁链所到之处，肉眼可见的一缕缕黑烟扶摇而上，烽烟四起。 第32章 命悬一线 【她残存的几分清醒让她意识到, 等到发射口蓝光完全亮起的一瞬，就是她和国王命运的终结。】 似曾相识的场景，国王在一百多年前亦有经历。以太星奇袭魔耳太空港, 重装荷弹的星舰战队划破天际, 几近屠城。 这一次, 霍冬星花了将近一百年时间精心构建的近地防御系统又一次沦为笑柄, 溃不成军。 “陛下，陛下！”武离曼咳出一口血，一整只腿已经原因不明地失去了知觉。她仅能动弹的一只手臂哆哆嗦嗦, 紧紧帮她的君王按住腹部的伤口, 然而鲜血依然从她的指尖不断渗出, 她几乎将要哭出来。 “不要, 不要害怕……通……知……斑……”国王摸摸她的短发, 试图安慰这个惊慌失措的战士, 微颤的双唇已无血色。 总参谋部上空盘旋着一艘绯红色巨舰，越来越近，让人看清它标着霍冬星军队的涂装。 009号。是赵梁和树将军的武装舰。它似是而非，武器口多出了很多不属于霍冬星装置的炮轨。 说好的七日航程返回，竟是被骗了。 国王看到它的轨道炮发射口发出悠悠蓝光, 逐渐变亮，来者不善。 国王两眼一翻，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武离曼头痛欲裂，视线已经有点模糊，她抵抗着喉头的痉挛抬头看那艘绯红色军方涂装的武装舰, 炮口正对着黛西号。她残存的几分清醒让她意识到, 等到发射口蓝光完全亮起的一瞬，就是她和国王命运的终结。 停机坪远处的机甲兵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飞速朝这边前进，徒劳地朝着天空开枪。 第61页 这便是她生命的尽头吗？年轻的上尉并不甘心。她忍着全身的疼痛，颤抖地伸出手去抓和太子斑通讯中的基础计算机，挣扎着要去按某一个键。 “星隼……你在看吗……带着我的记忆上载……去到太子殿下……身……边……”武离曼用尽最后一丝神智，把AI星隼发送到太子斑的个人终端上。 两秒钟后，霍冬星民用公共通讯全面中断。武离曼看着通讯视野全面黑掉，感觉最后一丝力气已经从她身体中抽离。 离曼，离曼。一个非常温柔的声音男低音轻轻呼唤着她。 ——是谁呢？武离曼已经无力回应，她闭上双眼，恍若坠入深渊。 不用害怕，不用害怕……武离曼模糊的意识里，那个轻柔的男低音还在继续，温暖若春日潺潺的溪水，随着她意识的下坠，脉脉将她包围。 皇家骑士团最年轻俊美的上尉，忠心耿耿、身手矫捷的女战士武离曼，在剧烈的颤抖和温柔的呼唤中，感觉天旋地转，渐渐失去了知觉。 ***** 地球时间线上的太子斑，正在向许时徽确认莱庄老宅的具体街道位置，以方便李准上将派人前往四号时空壶提前接他们回去。 许时徽地址报到一半，耳后的个人终端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他几乎大叫起来。 显然太子斑也听到了，他马上觉出了不对劲，大喊一声：“怎么回事？” 然而两人的疑惑没有得到回答，显像井里的即时通讯视野显示出飞速的滑动，坠入黑暗。太子斑耳畔传来剧烈的冲撞声，他猛地站起：“父王？武上尉？李上将？” 回应他的只有对面一声接一声远远传来的轰炸声。他头皮一紧，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技术故障。 下一秒，他看到武离曼一张带血的脸出现在通讯视野里。此时的基础计算机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武离曼整个人的姿势更像是匍匐在地上，目光涣散，形容可怖，几近失神。 “武离曼！”太子斑徒劳地大喊，他已经明白这是一场不逊于黛西号刺杀事件的重磅新闻——事实上，如果太子斑在霍冬星现场目睹乌金色舰队猖狂肆虐的劲头，可能会觉得这一形容过于乐观。 “星隼……你在看吗……带着我的记忆上载……去到太子殿下……身……边……”武离曼的意识已经接近崩溃，这句话并不是对着太子斑讲。片刻之后，在太子斑的个人终端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电子合成音轻轻响起： “殿下，我是星隼的AI模式，我带着武上尉的记忆上载来见您。” AI话音未落，太子斑和许时徽面前的显像井哔地一声化为一束光线，消失在腕带表面，来自霍冬星的所有信号全部终止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边的许时徽紧张地看向太子斑。 太子斑将AI星隼投放到了腕带上，一根声波曲线在光学屏幕上亮起，随着星隼的合成音起起落落。 “殿下，我在约一分钟以前被武离曼上尉从隔离方阵中调取出来，她向我提供了她自己最近十分钟的记忆上载。以下是我根据她的上载得出的结论。”星隼的语调显得有些温和，大概是在合成音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展示着宽慰，“魔耳全境遭到以太星重武力星舰战队的突袭，黛西号作为个体攻击目标已被炸毁，发动个体袭击的是赵梁和树将军的009号重型武装舰。李上将在袭击中当场身亡，国王腹部重伤并昏迷，黛西号上的烛日暂时处于失踪状态。武离曼上尉目前应该已经失去意识。” 太子斑身体摇晃了一下，用力捂住嘴巴，竭力遏制着自己情绪的外露。许时徽在身后扶了他一把，太子斑没有推开对方，顺势坐了下来，肩膀微微颤抖。许时徽并不说话，默默用手掌固定住他的肩膀，感受战栗一阵阵传递到自己的掌心。片刻之间，他突然有种将对方揽进自己怀里柔声安慰的冲动，然而脑海中尚有一丝存残存的理智，跳起来就给了这个冲动一记耳光。 “目前，我们中断了和霍冬星的所有联系，大概率与以太星的攻击有关。关于突袭的信息全部来源于武上尉最后的记忆上载，所以无法对整个霍冬星的战况进行评估。”星隼平静地完成了报告，“殿下，您需要我回放武离曼上尉最后十分钟的记忆上载吗？” “好的。” “可是……”许时徽出言想要阻止。 “星隼，回放。”太子斑没有理他，定定心神，向星隼发出了指示。过了最初的震惊和软弱，他发现许时徽的大手依然紧紧桎梏在他肩头，好像生怕自己受惊过度晕厥过去。太子斑不禁感到对方心中的自己过于脆弱，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提示对方松手。 许时徽看太子斑一眼，讪讪将手收回。你看——他在心里跟自己对话——这就是为什么刚刚没有将对方揽到怀里的原因。他却没有想过，为什么会产生念头将对方揽进怀里。 星隼尽责地回放着武离曼失去意识前最后十分钟的记忆上载，太子斑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显像井。许时徽看到国王昏厥过去的画面时，不由别开了视线。 太子斑双手交握，指节捏得有些发白，下颌动了动，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讲。许时徽起身去厨房，想为他寻一杯热茶或者咖啡一类的热饮作为安抚。他刚一站起来就被太子斑示意坐下： “别动，就坐在这儿吧。” 第62页 许时徽手足无措地坐下，想了想，拍拍太子斑的握紧的拳头。 两人保持手搭手的姿势静坐着，星隼也保持着适宜的沉默。大概过了几分钟后，太子斑抽出手，抬起手腕看了看计时器：“还有89小时。” “计时器一刻没有被清零，就说明四号时空壶还没有被人发现。”许时徽跟着看了看闪烁变幻的数字。“现在霍冬星上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地球时间线，只要不触动算法模型，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是安全的？” “是，我们在这里相对安全。”太子斑点点头，整顿思绪，“但这种安全毫无意义。现在霍冬星遭遇重袭，上斯科特元帅重伤昏迷，李准上将死亡，国王和太子下落不明——我甚至不能确定父王现在的生死。当下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这时候赵梁和树将军叛变，他在军队也是有一群拥趸的。如果我迟迟不露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以太星战舰彻底炸平摩尔全境后，赵将军宣布成立新的军政府，霍冬星正式成为沦为以太星殖民地。我们消极地在这里躲着不是办法。” “如果在地球时间线上被动等待89小时自己过去，回到霍冬星上时，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了。” 星隼主动加入了对话，“殿下，有没有可能您主动激发演算模型，让地球局的人注意到您在这里？” 太子斑扫了一眼星隼讲话的声波曲线，小心地斟酌着对方的话。武离曼在最后关头放出AI星隼，无疑彰显着她对书剑骑士的绝对信任。而他自己呢？太子斑多了几分犹豫。 另一方面，他又生出一丝惭愧，星隼自帝国学院毕业起，一直在他鞍前马后，一路追随，作为扈从可谓是无微不至。但在黛西号事件以后，自己居然讲不出一句，我绝对相信你。 甚至连直接遭遇了黛西号袭击，半条命没有了的斯科特元帅，亦能在神志清醒的间隙认定太子斑不可能袭击自己——虽然太子斑自己也不太明白，元帅自幼对他这种无条件的宠爱和信任来自何处。 ——殿下，您不相信我。他回忆起星隼之前那个人工合成的淡淡声音，为自己的无情感到几分揪心。 简直像个负心薄幸的浪子了。 第33章 赤子之心 【也许殿下没有注意到, 但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讲，我对殿下的忠诚，是超越对赵将军的。而将军无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太子斑的瞻前顾后被许时徽打断, 大概打破情面这件事, 对于在当前记忆中从未与对方见过面的E001来说更为容易。 “赵将军对地球局的建制知道多少？”许时徽替他问出了口, “关于他的叛变, 你之前知道多少？”太子斑听后略一挑眉，不由觉得，许时徽在处理霍冬星相关问题上的确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我之前只直接接受了来自养父关于袭击黛西号的指令, 在此之前, 他从未主动跟我提起过任何关于叛变或与以太星相关的事情。殿下, 请您务必相信我。”星隼虽是回答许时徽的问题, 话题对象却依然指向太子斑, “我在隔离方阵这段时间也仔细考虑了这个问题, 我认为赵将军不在我身上多做打听是有用意的。” “好，我相信你，你讲。”太子斑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 “也许殿下没有注意到，但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讲, 我对殿下的忠诚，是超越对赵将军的。而将军无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星隼语调平静地开了场。 太子斑嘴角不由抽了一下。 “地球局工作手册明确规定，不得向招募计划以外的人透露相关信息；按照工作手册，我应该对将军守口如瓶。但如果将军问了我，我就不得不全盘告诉他——殿下, 我无法向您解释, 为什么我无法违抗他的指示……” “这部分我已经搞清楚了。”太子斑打断星隼，“你被注射了提线木偶试剂——稍后我会把相关记忆上载共享给你, 你继续讲吧。” “将军知道，一旦我觉察到我违背本意地告诉了将军关于地球局的任何事情，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搞清楚这中间的原因。所以他选择不惊动我，把我留到发动黛西号事件的最后时刻使用。毕竟将军在军中也有势力，也不乏位高权重的军官，想要刺探信息，并不是只有从我这里才能得到。他知道我不会出于本意背叛您和霍冬星，他宁愿不要但这个风险。”星隼有礼有节地说完，太子斑好像是听完了一场炽烈的表白，简直有点无地自容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辜负了星隼的忠诚，自责感如潮水般涌来。 出于一种讲不清楚的原因，他余光朝着许时徽那边瞄了一下。而许时徽神情肃穆，似乎毫无反应。太子斑说不清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实际上期待着对方有什么样的表情呢？尤其当这种抱有希望的心态，还微妙地牵涉到了星隼，立刻让太子斑陷入自我嫌弃之中。他睫毛低垂，将注意力转移到星隼的声音上。 “我猜想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将军在向我做出袭击斯科特元帅的指令之前，并没有向我泄露任何关于他投靠以太星的信息。”星隼停顿了片刻，“但在隔离方阵里，我反复搜寻以前的记忆上载，注意到一些有趣的线索。” “如殿下所知，我与将军虽是养父子，从小的关系却并不亲密。在我们为数不多的谈话中，他提到高维度时空的频率高得惊人。一开始，我只以为他是在谈论战斗兽的空间扭曲原理，但站在今天的角度回顾，他提到过很多次，将时间作为一个维度进行扭曲的假设——而这正是我们对地球时间线进行的操作。” 第63页 “殿下，您想想看，以太星作为一个科技碾压霍冬星的文明星球，一直对霍冬星虎视眈眈的原因是什么？一百多年前他们第一次殖民战争时，霍冬星并不知道还有低维时空的存在，只以为是以太星人贪图行星资源，单纯地想要扩充版图。而想到了地球时间线这一点后，我开始有了猜想——” “以太星人最看中的，可能是地球时间线。”太子斑说完了星隼要讲的下半句，“他们甚至在霍冬星发现地球时间线之前，就知道了还有低维时空的存在。” 他不由再次抬起手腕看了看计时器，时间依然有序地缩减，说明四号时空壶尚未被人染指。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内心暂时平和了些许。 “地球局出于保密原因，建在地下一公里的土层中，且进出需要生物权限，拥有直接接触时空壶生物权限的人没有几个。远程武力攻陷的几率较低。”太子斑放下计时器，手指有节奏的在表盘上敲击，“我不知道赵将军对地球局掌握了多少情报，但他如果想进去，最好的方法是找一个有生物权限进入的人帮他打开大门。” “你觉得他会找谁呢？”许时徽目光移向平静的声波曲线，“如果是我，我会找星隼。” “前提是我还活着，许先生。”星隼不抱希望地说，“我难以确定我本人是否还在世。” “不要讲这些丧气话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需要赶紧□□公园和幽荧汇合。计时器随时可能清零，我们最好的机会，就在清零的那一瞬间。”许时徽当机立断，先于太子斑一步做出了决定。太子斑尚未反应过来，许时徽利落地抄起腕带，一手把太子斑从沙发上拎了起来。 什么？太子斑稀里糊涂地被许时徽一路拖到门口，为对方的行动力所震惊。 从什么时候起，许时徽居然变成了行动指挥？他甚至有几分愤愤不平。但许时徽对形势惊人准确的判断，让太子斑听话地闭了嘴。 他很快就意识到，在当前项目下，E001切入霍冬星时间线只有几十个小时而已。短短几十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让这个男人从对霍冬星一无所知的地球上班族，转变为准确应对霍冬星殖民危机的决策者。 太子斑逐渐意识到了许时徽力量的可怕。 ***** 改装后的绯红色的009号武装舰，穿过层层黑烟，降落在魔耳郊外的西森军事基地。基地建在大片森林的入口处，与骑士团总部的山丘遥遥相对。不似骑士团总部那样巍峨耸立的高塔，西森基地低调地驻扎在一片方正低矮的水泥浇筑建筑群里，层层的参天巨树掩映其周。建筑外墙四面由实心水泥加厚型钢板和能量导向物质浇筑而成，厚达数米，稳固沉重，坚不可摧，镇守着魔耳最大的原始森林带。 009号。武装舰的阀门打开之前，几百位机甲兵和一辆地面接驳车辆已在停机坪上待命。随着舷梯缓缓落下，发动二次殖民战争的核心人物——赵梁和树将军，带着迟疑的脚步慢慢走出。 一眼看上去，赵将军不似一个可以在一念之间摧毁摩尔全境的暴烈将军。他甚至未着戎装——大概是早已投敌，不需要再受霍冬星军方的制服约束。赵将军一头白发，看上去弱不禁风，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褐色的老年斑，身上宽大的褐色袍子随风飘动，勾勒出主人极瘦的身姿。比起纵横四海的将军，将近四百岁的赵梁和树，此刻看上去更像个在闹市区拉琴卖艺的干瘦老头。他微微佝偻着背，走路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将军皮包骨头的细长手指间扶着一支保持平衡的拐杖——扶手一端刻着咆哮的狮首，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一柄权杖。 将军身畔还跟着一位年轻女性，恭敬地扶着他，不知道和将军是什么关系。女人一头乌金色长卷发垂到胸口，肤色白皙，眉骨凸出，两只耳朵比霍冬星人尖出很多，称得上艳丽的脸庞呈现出以太星人的种族特征。她身上轻纱笼罩，布料极少，不知是因为使用了恒温材料，还是真的不觉寒冷。以太女人环佩叮当，腰间和手腕上都戴着巨大沉重的环状金属装饰，和轻薄节省的衣料形成鲜明对比。她裸露的手臂紧紧贴合着将军衰老的身体，白腻的躯体在薄如蝉翼的衣衫下若隐若现，暗香浮动。她的身姿玲珑妙曼，体脂的分布圆润蓬勃，对女性特质的展现恰到好处，令停机坪上待命的机甲兵们目光不自在地移开。 “这是西森基地？”以太女人环顾四周，温柔地将乌金色卷发拨弄到一边，轻轻做出评价，声音一如她身体一般令人失神，“略显简陋。” 将军抬起干瘦的手指挥了挥，并未回答。他径直向前问话：“星隼呢？带我去见他。” 为首的军官点头，示意将军乘上地面接驳车。将军再次颤颤巍巍地迈步，以太女人小心谨慎地扶着他。军官殷勤地躬身为将军扶住车门，却不小心蹭到了以太女人的腰身一下。 女人缓缓转身，周身萦绕的香氛肆意飘散。“哎呀。”她为难地掩住胸口，眼神里并不见太被冒犯的意思，只是勾勾地注视着扶门的军官。 “对，对不起。”年轻的军官很是慌张，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将军浑浊的眼珠转过来，眼中满是嫌恶：“废物。” “他也只是不小心。”女人低低地在将军耳边呢喃，“您不用放在心上。”说罢眼神飘到不安的军官身上，浅浅地给出一个笑容。 第64页 军官惶恐地后退一步，低着头。 “你，082795。”将军念出他胸口的编号，“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对不起，将军。” “滚吧。” “是，将军。” 余下的士兵们，亦默默选择闭嘴，一路沉默地将赵梁和树将军和神秘的以太女人载往星隼处。 第34章 如父如子 【“追随他, 侍奉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你是爸爸的儿子，你的前途将无可限量。”】 并不宽敞的单人隔间里, 悬于头顶的百叶透气窗, 是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口。 单间内陈设极简, 只有一张固定在地面上的书桌, 一把靠背椅，一张嵌入墙体的单人床，一台阅读灯。拐角处的帘子后面, 勉强可容纳一到两人立足的空间里, 是一台旧式的智能抽水马桶, 一支从墙里探出来的淋浴头, 一个碗口大的迷你洗手池, 一面贴墙的方镜。 尽管屋内灯光明亮, 打扫干净，家具的设计也勉强贴合人体工程学，也掩盖不了房间本质上是一个囚室的事实。星隼每次淋浴，因空间过于狭窄，水流都会冲到抽水马桶盖和洗手池上。如果想在洗完澡后立刻使用马桶, 为了不让衣服被无处不在的水渍弄湿，只能保持赤身裸体的状态。 倘若透过高处的透气窗口远远眺望，可以窥见白色的黛西号静静停靠在总参谋部的停机坪一隅，方圆几十米内都是空地，几排机甲兵隔空驻守, 将黛西号围得水泄不通。 自下令黛西号在琥珀大道上发动袭击后, 星隼一直被软禁在总参谋部的这间单人囚室中。每隔一两个小时，星隼会踩在凳子上从透气窗口看一眼黛西号。每每确认那艘白色游览舰还停在原地后, 他的心便像是放下了些许；大概过去十分钟后，多思多虑的书剑骑士又会开始下一轮的担心。 军部对他的审讯前后进行了三四次，星隼徒劳地和自己的心魔做着斗争，每次均以失败告终；自动提供的记忆上载，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未受到肯定。在连续指证了太子行刺三四次后，他明显感觉到了审讯官眼中投来鄙夷的目光。 他拆下过一次洗漱间里的方镜，企图包在外套里偷偷打碎，用锋利的碎片挟持守卫——亦或是关键时刻决绝地自尽。方镜在被他用牙刷柄撬开的一瞬间就警铃大作，两个荷枪实弹的守卫只花了三秒钟就冲进来将他拖出隔间，换了另一间连镜子都没有的囚室。 星隼抱着一线希望抬头张望：好吧，这次连百叶透气窗口也没有了。屋内弥漫着因水汽终年不散而产生的霉味，令人难以相信表面光鲜的总参谋部竟修建了这般不体面的角落。 失去眺望黛西号资格的星隼，怅然躺在单人床上，手指无目的地抚摸着一侧的砖墙，好像那是太子斑的脸。太子殿下此时，大概正在心里对他这个书剑骑士进行前所未有的破口大骂；以太子斑素来与自己的相处模式来看，其中极有可能还夹杂了大量人身攻击呢，星隼颇有几分委屈地想。 “到太子身边去吧，好孩子。”星隼想起自己从帝国学院拿到毕业证书的那天，一贯不过问他学业的养父，少有地出席了他的毕业礼。日理万机的赵梁和树将军拨冗坐在学院的家长代表席上，认真听完了星隼的毕业代表致辞。散会后，将军一改平日的阴沉，堪称慈祥地拨动着自养子学士帽上垂下的丝丝长穗，如是说道。 “追随他，侍奉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你是爸爸的儿子，你的前途将无可限量。”将军的眼中阴晴不定，语调平缓地对他说道。这简直成为了星隼毕生的座右铭。 星隼短暂人生中大部分的痛苦，主要来自于思想的流露和表达。他自认是个感情浓烈的人，但每每涉及自我剖白，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干扰着他。他不明白自己对太子斑无条件的忠诚始于何处，也不明白一直阻止他提醒太子黛西号即将叛变的力量来自何方。如果他的所有行动都受一个更高力量的控制，那深深埋藏于心底的情感，到底有几分是出于…… 他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突然感觉手指触摸的墙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 星隼一惊，一跃从床上坐起。紧接着他听到一些隆隆的闷响。他继续将手掌贴在墙上，感觉到整栋建筑越来越激烈的震动，一波连着一波，绵延不绝。在墙体隔音已经做到反窃听级别的情况下，他仍听到远处有闷响传来，配合着四壁微微的震动，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片刻之后，星隼所在囚室的大门猛地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守卫，而是两个高级军官，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用词颇为客气：“书剑骑士，请跟我们来。” 星隼觉察出几分不对。但对方客气归客气，行动间没有商量的意思。星隼疑惑地跟着军官们走出去，穿过长长的走廊，闻到空气中一股燃烧的气味；随着脚步逐渐靠近建筑外壁，隆隆的声音也更加明显。 此时星隼无法再说服自己这些可疑的巨响是大地惊雷，受过军事训练的他敏锐地意识到，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军事打击。 “现在外面是怎么回事？”星隼问道。 高胖军官面无表情，没有回答的意思；矮个子那位张张嘴，大概看到同僚并不开口，也讪讪闭了嘴。星隼飞快地扫视了军官们身上的配枪，以及外套遮住的地方顶起来的几个可疑的鼓包，紧绷着头皮继续前进。 第65页 一路上他们没有再遇到军部的其他人。行至大楼出口时，一艘小型飞行器贴着地面正等着他们。星隼在走出室外的瞬间，感到各种燃烧后的分解气味愈发浓烈。他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停机坪，无法确认黛西号的安危，但目光所及的天际线上，已有阵阵浓烟弥漫。 星隼紧张地看了看身边的军官，没有人主动和他进行视线交接。他被半强迫地邀请坐上飞行器，试图从窗口观察外面的情况。高胖军官像是洞穿了他的思想，毫不留情地伸手拉下了隔板。 星隼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对方计较。飞行器在一声接一声的不祥巨响中起飞了。 星隼再次走出飞行器时，立刻认出了这是西森军事基地。赵梁和树将军出任驻以太星大使之前，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都是西森基地的前一任分管将军，西森可以说是赵将军的势力老巢。 此时的西森基地一派宁静，没有遭遇任何军事袭击的迹象。果然，星隼心想。 他被请到基地其中一栋水泥方块中休息。休息室嘎吱作响的木质地板上铺满了各种动物皮毛，墙上挂着几只巨兽的头部标本，壁炉旁边甚至有一副完整的大型猫科动物骨架，均是赵将军在此掌权时候从森林中俘获的战利品。整个房间充满了暴力征服的乐趣。 一位不认识的大校悠哉地坐在休息室沙发中，一尊红色的中度酒和一方做了防腐处理的白色鬣狗骷髅头一起陈在几上。大校晃动水晶杯，邀请星隼一道品酒。 星隼无疑毫无兴致。 两位军官一左一右坐下，右手有意无意地按在腰间的脉冲枪上。星隼坐在两者之间，十指交握，好整以暇。 赵梁和树将军在十多分钟后，由聘婷的以太女人搀扶着前来。大校及两位军官立刻起身行礼，星隼保持着十指交握的姿势坐在位置上。 “星隼，站起来，让我看看你。”将军声音轻缓，枯瘦的手指伸出，要去托起养子的下巴。 星隼硬着脖子，手指紧紧扣进肉里，努力让自己保持坐姿待在位置上。他呼吸粗重，脸颊上憋得发红。 “哎呀，不愿意？”将军失笑，细长的手收回去搭在狮首权杖上，“还是站起来让爸爸看看吧。” 星隼全身发颤，似有一根绳索将他从座位上提起来。他双唇微抖，眼中满是恨意。 “好孩子，瘦了不少，真叫人心疼啊。”将军布满老年斑的手满意地轻抚过星隼棱角分明的脸颊，充满爱意地替养子抚平了鬓角的碎发，沙哑的语气中带有阵阵惋惜，“何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呢，星隼？一切有爸爸在呢。” 星隼眼睛倔强地偏向一边。 “看着我。”将军捏着星隼下颚的手指发力，声音不容拒绝。他看着养子眼中逐渐崩出血丝，幽深的眸子一点一点转向自己，牢牢盯住，眼中几乎有泪。 唉，真是够了，扫兴。他想。 赵将军再次收回手，扶着权杖兀自向前，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自以太星的女人像猫一样迅速盘踞在他身边，柔荑般的手轻轻搭在将军前臂上。星隼严肃地扫她一眼，从她明显的以太星种族特征中看清了当前的形势。 “太子斑的黛西号，已经确认击毁。”将军淡淡开口，“你大概猜到了吧？这几天，太子一直被软禁在黛西号上。国王、太子、李上将，还有我不知道名字的几个，大概是随从吧，均已身亡。” 星隼心头一震，眼泪马上就要掉出来。 “呵，你看看你，儿女情长。爸爸多希望你像我一样。”将军嗤之以鼻，“目前霍冬星几个头头都废掉了，只剩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三军统帅活着——很快他也是我们的傀儡了。现在是我们的时代，你是爸爸的儿子，爸爸希望你前途无量。” 星隼不响。 “告诉我，地球局的时空壶在哪里？”将军漫不经心地问。 “距离西森基地九十公里的林区深处，距离地表一公里。”星隼如实作答。尽管将军早已知道了答案，听到养子这般听话的回复，他脸上还是展示了阴鸷而满意的笑意。 “你有生物开启权限吗？” “有的。” “好的，好孩子。”将军点头，“你现在去林区，打开时空壶权限。我要你把时间线能量丝全部带出来。” “你要做什么？”星隼狠狠地问。 “不要问了，照做就是。”将军挥挥手，“去吧，好孩子。” 一旁待命的两位军官上前，帮星隼装好了临时的外置型个人终端，星隼目光所及的实时图像共享到了赵将军的终端里，结束了星隼最后的自由。 星隼带着绝望的心情重新登上飞行器。 年轻的书剑骑士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里，头靠着舷窗，随着飞行器机身的运作微微震动，心乱如麻。 飞行器无需他指引，精确地飞向层层森林深处。天边又有硝烟升起，此时距离以太星首次侵入霍冬星已有175个星历年，霍冬星在异族的耽耽虎视下喘息了175年以后，终于再次倒下。星隼注视着脚下飞掠过的丛丛草木，明白养父早已一切尽在掌握。让他亲手取出地球时间线能量丝，更像是一场羞辱，或者是对他残存自我意识的最后处决。 杀掉内心那个反抗的声音，成为让爸爸骄傲的好儿子吧。 第35章 放虎归山 【星隼看到殿下死而复生, 几欲哽咽。】 第66页 地球局时空壶的入口毫不起眼，仅靠经纬度定位，从上空一眼望去, 没有人工痕迹。 甚至在茂密的丛林间, 可供飞行器停靠的平坦陆地也极其狭窄, 仅可供小型飞行器停靠, 最大限度地限制了单次进入人数。 从地表前往时空壶的交通工具，仅能停靠在距离核心坐标几百米的地方，剩下的最后一段路程, 只能在荆棘丛生的自然丛林中徒步跋涉——称之为自然丛林亦不严密, 地球局每隔几个月就会在行人踩出的自然小径上补种灌木和花草, 最大程度地掩盖人工入侵的痕迹。 星隼和两名军官在一棵需要几人合抱的参天古树下面停住。如不仔细分辨, 这棵古树与原始林区成千上万棵参天巨树并无分别；树身藤蔓缠绕, 布满苔藓, 树叶甚至会按照季节变化颜色。只有以树叶为食物的小动物能单凭眼睛和鼻子迅速分辨出，这是一株人工树。 人工树干上有一个半人高的狭窄树洞，个子矮的军官先行钻了进去，回头示意星隼跟进。身后的高胖军官上前一步，前胸几乎贴住星隼的后背。星隼厌弃地回看一眼, 进入了树洞。 矮个子军官已经帮星隼掌起了移动光源，树洞内的人工痕迹逐渐显现。洞壁上挂着一个机械密码舵盘，星隼调试好机械码，用力一拧，有几十公斤重量的舵盘缓缓转动, 层层枯叶覆盖的地面上出现一个方孔, 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电梯井。星隼跳入熟悉的电梯井中，到此为止, 自然伪装彻底消失。在往下一步，就需要动用生物权限。 斯科特元帅亲自设计了时空壶的全套伪装系统，精密的细节充分展现了元帅的龟毛性格。即使绕过了天衣无缝的无地标入口，长达一公里的地下深度里，还有一道变化莫测的电梯井迷宫。迷宫呈立体网状在地下铺开，每道阀门的开合权限定期变化，生成不同的通关路径。星隼走过最长的一条迷宫支线，从树洞入口一直到宽阔的地下时空壶陈列厅，足足步行了五十分钟。 “元帅的心思真是精巧。”赵将军通过星隼的视线穿过重重障碍后，忍不住感慨。 星隼带领两位军官穿过长长的电梯井迷宫，来到了核心区域——时空壶陈列厅。两卷小巧的时空线轴之间，并排着十个时空壶，每个时空壶后面，对接着相应的时间力场控制室。 两位军官看到流光溢彩的时空能量丝，惊叹于其下隐藏的一整个婴孩宇宙，啧啧称奇。 星隼一眼扫过十个时空壶，隐隐发觉一丝异样——四号时空壶前方小小的操作灯正亮着。谁会去操作四号壶呢？星隼心中一动，他用余光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军官，他们显然没有留意这个细节。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过多关注四号壶，以免视野图像传到将军个人终端后引起怀疑。 “我现在要去把能量丝收起来。”星隼虚张声势地告知军官们，“你们没有接触能量丝的经验，最好待在原地，不要乱动。地球时间线非常脆弱，没有经验的新手很容易破坏能量丝，造成低维空间的时空混乱。”星隼信口胡诌。实际上，时空能量丝坚韧无比，只要他愿意，用能量丝勒断两人的脖子都可以。 至此为止，个人终端另一头的将军都没有表示出怀疑。 星隼径直走向四号壶的时间力场控制室，身后的军官没有异议，也不明白他接下来的行动，只是示意他不要关上控制室的门。星隼迅速扫了一眼嵌入墙体的仪表盘，看到切入坐标在E001当前任务切入点的后行时刻上。星隼倒吸一口气，胸口抑制不住一阵狂跳，大脑被一股狂喜所支配。他赶紧将目光转移到无聊的地板上，生怕引起将军的注意。 此刻只有一个人可能从四号壶切到这个坐标，只可能是太子殿下。 他小心地瞄了一眼倒计时，还有八十多个地球时——等不到虫洞自然打开了。他谨慎地判断着当前的形势：如果太子斑可以从黛西号上掩人耳目地来到四号壶，只能依赖战斗兽的空间扭曲能力；那么如果他提前打开虫洞，除了可以接回太子斑，大概率还能见到幽荧（可能还有E001）。 他装作不经意地用余光观察了一下两位军官身上的配枪，得出了战斗力评估结论——目前自己手无寸铁，如果虫洞开启后将军下令他攻击太子斑，他虽然无法抗命，但在徒手格斗方面，自己并不是太子的对手。如果太子斑没有在虫洞打开的第一时间被军官们的脉冲枪击毙，他身为霍冬星上战斗力名列前茅的战斗兽驯兽师，在当前形势下，或有一战之力。 ——如果太子斑出现在虫洞后面，身后的军官要拔枪射杀时，我就用自己挡住他。星隼左右四顾之际，默默下定了决心。 当然，实际走向也有可能很悲观。星隼提前打开虫洞后，背后可能空无一人，他将白白失去这次反击的机会，或者是见他的太子殿下最后一面的机会。 星隼摇摇头，甩开这个悲壮的想法。“收起能量丝需要同时打开十个时空壶的控制室。”星隼从四号壶探出头来，对着军官们继续胡诌，“我去要你们帮我去按开剩下的九个控制室大门。” “开门不需要生物权限吗？”高胖军官毫不怀疑，边问边向一边的时空壶走去。 “到了这一层，生物权限和数字密码都可以，你们帮我开一下，我这边……我这边没有预先考虑到这个情况，已经把控制面板运行了一半，腾不出手来。”星隼信口开河，为自己手动修改虫洞重启时间寻找合理的理由。“来吧，你们看到控制室门外的仪表盘了吗，除了生物权限，你们还可以手动输入，TGD6839JDOB……” 第67页 两位军官分散开去，配枪终于从星隼的视野里消失，给了他一点安全感。显然另一端的赵将军也接受了这个胡乱编排的说法，并未出言阻止。星隼迅速握住球形控制器，将当前任务的虫洞开启时间调整至三秒钟以后。 “TGD什么？你再把权限码说一遍……” “等一等。”星隼头也不回，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墙上的机械门。个人终端另一头的将军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怎么了，星隼？” 三，二，一，虫洞开启。 “如果不穿你这套骑士团制服，刚刚那身松松垮垮的衣服根本就没办法融入——”太子斑并未意识到虫洞已经打开，语气不善地坐在许时徽的沙发上，下巴高扬，对着对方训斥。 此时距离武离曼向太子斑发出最后信息，仅过去了一两个地球时。太子斑、许时徽和AI星隼三人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预演了无数次虫洞打开后的各方行动方案。AI星隼的摄像头一直正对着既定的虫洞打开方向，AI第一时间发现了星隼本尊，通过局域网在太子斑和许时徽的个人终端里发出一声警告。同时，一直待命在虫洞视觉盲区的幽荧也如同主人先前向它交代的一样，瞬间进入了应战状态。 太子斑猛地回头，看到了凭空出现的虫洞，和星隼四目相对，脸色一变。星隼看到殿下死而复生，几欲哽咽。 太子斑没有给星隼太多的情感缓冲，单手撑着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冷峻拔枪，幽幽的枪口直指星隼。许时徽紧随其后，一手插进骑士团制服外套，紧紧握住口袋中的血清注射笔。星隼自觉举起双手，显示善意，尽管内心已经无异于被按在地上碾碎，但他理解太子殿下的反应。 “殿下，我不会伤害您。”AI星隼在个人终端里提醒他。 “闭嘴。”太子斑一如往昔，毫不客气。他眼神复杂地盯着面前的星隼，紧张地评估着形势，没有放低枪口的意思。 “是他？孩子，你真叫我失望。”赵将军的声音响起，语调中充满嫌恶，“想办法杀了他。” “我手无寸铁，他拿着脉冲枪，将军。”星隼在终端里回答，这是他无法实现的命令。 同行的两位军官显然发现了四号壶中的异动，闻讯赶来。太子斑眼疾手快，看到其高胖的军官手伸向腰间拔枪，一枪了断了对方，军官的配枪应声而落。矮个子军官见状呆在原地，半蹲状举着手，示意太子斑不要轻举妄动。 “星隼，夺过他的枪，杀了他。”将军暴躁的声音响起，“他不会对你开枪，快！” “许时徽，去捡地上的枪！”同时，太子斑对着身后大喝。 星隼接收到将军的命令，带着绝望的心情劈手去夺太子斑手里的枪。太子斑迟疑了一下，并未在第一时间开枪——赵将军竟然说对了。错失了最佳开枪时机的太子手上一滑，枪即脱手，滑出半米远，星隼蹲下一把夺去。 星隼别无选择，颤抖着就要开枪。突然一个黑影闪过，太子操纵着幽荧，已经消失在星隼视线范围中。片刻之间，星隼举着枪的手大力被人踩在脚下，太阳穴上被抵着另一把枪。他斜着目光看清楚来人，正是许时徽。 第36章 特种侦察团长 【而且, 两人肢体语言看起来较为亲近，太子斑对此人，言语间还颇有几分□□的意味。】 “按住我的左肩, 许先生。”AI星隼在许时徽耳朵里冷静地提醒, 仿佛许时徽对付的不是他的本尊, “我在几年前的训练中被人持枪击中过左肩, 这是我身上的软肋。” 许时徽手上用力，星隼大叫一声，额头冒出一片冷汗。 “希望你不要怪我。”许时徽对终端里的AI说。不得不说, 许时徽和AI化的星隼相处还算愉快, 他不太想和本尊关系搞得太僵。 “不, 他现在对你非常抵触。”AI戳破了许时徽的心愿。 太子斑抓紧机会抢过星隼已经握在手里的脉冲枪, 持枪对准大厅里剩下的矮个儿军官：“身上的武器慢慢掏出来, 放在地上给我。不要耍花样, 我随时可以绕到你身后了断你。”一边的幽荧张大嘴巴发出威吓之声，让对方明白即使不缴械，也会在战斗兽的□□下不得善终。 星隼被许时徽死死压在地上，虽然看上去随时有被人一枪爆头的危险，但心里竟稍微生出一些欣慰——终于有人阻止他伤害太子斑了。这真是再矛盾也没有的场景了。 “很遗憾我们在这种情形下第一次见面。”许时徽语调客气, 手上力气却毫不留情，按得星隼几乎要咳血。他一把拆掉星隼耳后的外置型个人终端：“你等一下，马上就好。”不得要领的许时徽，拆掉终端全凭一股蛮力，星隼耳畔鲜血淋漓, 发出一声惨叫。太子斑不由侧目, 看不下去。 AI星隼也忍不住建议：“许先生，我觉得您之后还是浏览一下霍冬星个人终端使用说明书。” “对不起, 忍一下。”许时徽徒劳地在他耳后按了一下，星隼更疼了。 星隼半张脸紧紧贴在地上，硬气地没有抗议，只是接话：“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许先生。” “哦，他真的很不喜欢你。”AI居然有点幸灾乐祸，对许时徽说。 “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吗？”许时徽从骑士团的制服外套里掏出一只生产于星历5330年的血清注射笔，一边单手拔去笔帽一边问AI。 第68页 “因为很显然，书剑骑士能得到太子顾问的职位是出于赵将军的大力推荐，追随殿下也同时是将军的希望。而由于提线木偶试剂的关系，书剑骑士分不清楚自己对于太子殿下的追随是出于遵守命令，还是情感。”AI在终端里缓缓说道，“但我就比他冷静多了。我只产生思维模型分析数据，不产生情感。” “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许时徽有点恼火，他感觉这个AI在鬼鬼祟祟地暗示着些什么。 “我还保有许先生招募计划前序项目相关的记忆上载，根据地球局工作手册，我不应该向您透露任何信息。”AI转移了话题，“许先生，请尽快完成血清注射。” 许时徽不置可否，手起笔落，用力将血清注射笔扎在星隼脖子上。 “嘘，嘘……”许时徽用力固定着星隼的头颅，让对方靠在自己前臂上，声音轻缓坚定，“坚持一下，马上就好。结束了，结束了……” 而星隼浑身动惮不得，不明白许时徽的用意。片刻之间，他只觉得随着脖子上一股凉意，许时徽逐渐松开了压制住他的力道。星隼一惊，他知道许时徽一旦松开他，他就不得不执行将军的命令，杀掉太子殿下。 “不要！”他紧张地抓住许时徽的手臂，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继续攻击太子的动作。他试着放松全身紧绷的肌肉，感到提着他身体的那根绳索消失了。 许时徽对他竖起一根食指，用目光指了指刚刚拆下的外置终端，示意他保持沉默。许时徽没有给终端另一头的将军太多反应的时间，果断地抬起脉冲枪，对着刚刚拆下来、还带着星隼血迹的外置型终端来了一枪，切断了赵将军对时空壶陈列厅的实时监控。仅在地球时间线上紧急接受了太子斑一小时武器操作知识的许时徽首次实战，枪身震得他手臂一麻。 “首次开枪，毫无后坐力处理经验。”太子斑冷静瞥他一眼，无情地点评。“我看你右手是要疼几天的。”许时徽不在意地耸肩。 星隼在原地目瞪口呆，茫然地摸了摸渗出鲜血的耳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殿下，我……” “星隼，你自由了。”太子斑大概是不知道选择何种语气，只好淡淡地讲，“从此以后，你不用再听命于赵梁和树。” 太子斑说着瞥了一边的矮个子军官一眼，并不想在外人面前多言，只简单补充一句：“方便的时候我再跟你解释。” 星隼点头，不再多问，只是鼻头忍不住一酸。许时徽用力地拍了拍他肩膀。 太子斑回头收好武器，慢步踱到剩下的那名军官面前。 “殿下且慢！我的个人终端已经断开，管理权限随时可以给你！”矮个儿军官高举双手，抢先说道，“武器全在这里了，太子殿下。我现在听你指挥，好吧？” 太子斑默不作声，绕着他走了一圈，确认他身上没有别的威胁。矮个儿军官审时度势，抓紧时机表达忠心：“殿下，我知道您一向明辨是非，没必要赶尽杀绝，对吧？我人微言轻，也只是混口饭吃而已！赵将军里通外敌，炸了魔耳，放开霍冬星门户，简直是霍冬星的千古罪臣！我们只是敢怒不敢言！之前我以为殿下已经葬身黛西号，心痛不已；现在终于有机会见到殿下，心中真是无比欢喜……” “行了行了，闭嘴。”太子斑皱眉，阻止了对方讲出更谄媚的话，“你是谁？黛西号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是怀亚特·欧阳上校，西森基地特种侦察团团长。”团长身板一挺，有模有样地行了个军礼，“殿下，你听我讲，西森基地的内部派系斗争真的是很严重哦，站不好队真的是要掉脑袋的！我手底下那么多兄弟等着我照顾，大家都有一家老小要养，只能跟着势力强的一边站队。殿下，您在王室长大，肯定能理解的，对吧？我本人真的没有什么政治野心的，我真的是迫于生计，临时被调遣到这里……” “黛西号。”太子斑不耐烦地打断侦察团长。 “哦对，黛西号——唉，伤心啊。”欧阳团长摘下了军官帽，露出因表情过于丰富而抬头纹深重的额头，灵活的五官上浮现出生动的伤感表情，“赵梁和树将军的009号武装舰亲自攻击了黛西号——我们听说国王陛下和您都在上面的。现在黛西号已经是焦土了——我在前往总参谋部接回书剑骑士前，亲眼确认的。” “父王已经遇害？你也是亲眼确认的？”太子斑按捺不住地提高声调。 “黛西号遭到攻击时，我和罗杰上校——”欧阳团长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尸体，“都在009号舰边上。” 太子斑握枪的手忍不住紧了一下。 欧阳团长紧张得大叫：“殿下！你听我讲，我跟袭击毫无关系！我只是因为要接书剑骑士，刚好在那里而已！我知道一点赵将军阵营的消息，我还能领兵，你留着我还是有用的！” 太子斑哼了一声，默许他继续说下去。 “赵将军得到消息，原定于今天上午，会有黛西号事件调查小组成员登舰与太子殿下进行面谈，届时霍冬星目前所有重要人物都会集中在黛西号上，所以黛西号是一个极好的攻击目标……”说到这里，欧阳团长终于正经了一些，“当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登舰的只有李准上将和国王陛下。” 因为父王临时决定打开了图章戒指。太子斑在心里想。 第69页 进入战况分析以后，欧阳团长整个人的状态正常不少：“黛西号一共受到两次攻击。第一次是高空使用高斯轨道炮射击，舰体被劈开；李准上将在第一次攻击后已经确认死亡。第二次攻击时009号已处于超低空飞行状态，由于黛西号处于半暴露状态，舰桥捕捉到了黛西号内部图像，可以清楚地看到国王陛下、骑士团的武离曼上尉，还有李准上将的残躯。009号第二次是直接对准国王……国王陛下开的炮……黛西号在第二次攻击以后，整个舰体已经……全部……碳化……”欧阳团长声音越来越小，倍感心虚，最后住了嘴。 太子斑稳了稳心神，半晌说不出话。纵然已经猜到了结局，但还是不愿意亲耳面对。 许时徽知道他难过，站出来替他问：“你没有参加袭击，这么多细节，你怎么知道？” 欧阳团长不认识许时徽，但见他穿着骑士团的制服；在刚刚的格斗中，太子斑也展示出了对此人的充分信任——毕竟，不是谁都敢当着太子的面，将昔日心腹书剑骑士踩在脚下的。而且，两人肢体语言看起来较为亲近，太子斑对此人，言语间还颇有几分□□的意味。 ——大概是另一个心腹人物！御前行走，恃宠而骄！侦察团长十分自信地推测。 第37章 时空犯罪预备 【直接从地球时间线夺取重型武装, 严格说，属于时空犯罪，地球局工作手册上是命令禁止的.】 欧阳团长在个人终端上, 默默地给许时徽标注了“星隼二号”的注脚；于是不管对方军衔高低, 一通马屁：“报告长官, 别看我这个样子, 但是特种侦察团确实是西森基地的一支劲旅！基地最优秀的战士，最精锐的战斗力，都在我们侦察团里！这次赵将军——不, 赵逆贼, 调动009号武装舰时, 就抽调了许多我们团的战士在战舰上——真的是上级强行抽调, 跟我个人毫无关系, 我绝对忠诚于帝国, 忠诚于殿下……哦不，先王已罹难，您现在是吾王，是陛下……” 太子斑听得一阵暴躁：“你少说点废话，还能活得久一点。” “好的, 殿下，对不起。我只是见到您太激动了。”欧阳团长收敛了一点，“我们团，虽然在站队上摇摆不定，但是对内却是十分团结统一的。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 对吧？殿下一定明白的！”他说着瞄了许时徽一眼, 许时徽不悦地转开视线。 “我刚刚说了，西森基地内部派系斗争严重——嗐, 其实普天之下，有点权力资源的地方，哪里不是这样！殿下也明白的，对吧？军队有武器和战斗力，内部的派系斗争就更要命了，一不小心真的要死人的！我每次选择站队，都是选择对团里兄弟们最有利的一方，毕竟我们人微言轻，活下去最重要了。殿下，你说是不是？”欧阳团长心事重重地叹气，“殿下，我可是在七次哗变中生存下来的团长！您可以说我立场不坚定，但我懂得审时度势，保全兄弟！可以说，我这个团长，在侦察团内部威望是极高的！全团的战士，都以我的马首是瞻！” “你夸了自己这么半天，我还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晓得009号战舰袭击详情的。”太子斑好笑地讽刺道。但不可否认，欧阳团长刚刚的一番自吹自擂起了点效果，至少让太子斑发现对方不是一个蠢材。 而且对方显然还有一个隐藏信息想要传达给太子斑——如果留着这个侦察团长，西森基地特种侦察团的兵力都可以为太子斑所用。不排除对方是在为了暂时保住性命而瞎扯，但这一消息无疑令四面楚歌的太子斑振奋。 “对不起殿下，是我骄傲了，骄傲了。”欧阳团长谦虚地擦了擦汗，“009号舰上的领航员，就是从我团临时抽调过去的。攻击黛西号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当然不敢瞒着我，落地后第一时间就向我报备了。我刚刚说了，我的团员们都绝对信任我，因为我总是能找到保全他们所有人的阵营——您看，现在就是让我效忠帝国最好的时机……” “好了，好了。”太子斑挥手，阻止团长再给他洗脑。在七次哗变中生存下来的团长，太子斑想，可真是个猴精似的人物。 太子斑沉吟片刻，转向星隼：“星隼，赵梁和树现在在哪里？” 星隼突然被叫到，心中又起波澜，立马正色回答：“就在西森基地总部，林区边缘，距离时空壶九十公里。” “殿下，我得提醒您，就我们刚刚说话的这会儿时间，将军大概率已经调遣重兵赶到地面入口了。我们在这里逗留越久越危险。”欧阳团长脑袋转得飞快。 “是，我知道。”太子斑点点头，“我们需要带上能量丝迅速离开——团长，你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侦察团长一个激灵：“殿下您说，您说。” “我需要你把你个人终端里可调出的西森基地所有地图、武器装备库存和武装舰停靠位置全部共享给我，越详细越好。”太子斑说着转头，“星隼，之后如果再见到赵将军，我需要你装成继续受他控制控制的样子。还有许时徽，你——”太子斑一时语塞，没好气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小心跟着我，带好武器，不要死了。” ***** 不管太子斑愿不愿意，战斗都开始了。 目前他手上的牌稀烂：一只战斗兽，三个良莠不齐的队友——许时徽桀骜不驯，时常跟他唱反调；且战斗力阴晴不定，判断力和决策力固然超群（太子斑怀着不情愿又非常自豪的复杂心情承认了这一点），但对霍冬星诸多常识一无所知，□□之路充满艰辛。 第70页 ——怀亚特·欧阳团长，油滑善变，虽然脑子好使，但感觉是个诡计多端的军人，虽然此时投靠太子阵营，一旦形势有变，难说是敌是友。太子斑在个人终端里默默浏览着欧阳团长共享给他的西森基地地图——标注和笔记都过于详细，不是军方的标准格式，明显是私人长期收集而来的信息。在刚刚风云突变之际，团长要在地图上作假的概率极低——虽然详细的记载对太子斑此时的处境倒是颇为有利，但是什么样的侦察团长会在官方制式地图的基础上下这么多额外功夫呢？历经七次哗变，太子斑想到这一点，心中一紧。 ——星隼。啊，可爱可亲的星隼。太子斑感觉，只有星隼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他甚至良心发现地反思了一下，觉得之前不应该随意呵斥这个恨不得把心剖给他的扈从。但星隼一介文官，凭借人肉终端般的研究能力获得骑士封号，武力值却严重低下，贴身肉搏尚不能打赢许时徽，仅能作为战略军师、地球学高级顾问使用。 太子斑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希望此时身边多几只战斗兽和驯兽师，或者，多一个武离曼也好。想到骁勇善战、忠诚熨帖的上尉武离曼也遇害了，他又是一阵难过。 还好他还有幽荧。幽荧从虫洞打开起，就一直避开了星隼和赵将军的共享视线，赵梁和树此时，应该想不到他会凭空从地下消失。 时间紧迫，不知道赵将军现在是打算在外面傻傻地等他们出去伏击，还是主动攻击下来。太子斑检查了一下时间——不管是从地面上强攻下来，还是另外找到具有生物权限的人过来开门，他们都至少还有一小时的时间。 “我操纵幽荧，前往西森所有的重兵器库和停机坪，把所有能调动的重型武器和武装舰全部调动起来，从外围攻击009号舰。”太子斑召开临时战斗小组会议。 星隼和欧阳团长出于不同目的，疯狂地点头。 “我觉得你太冒进。”许时徽杀出来唱反调，“星隼他们三个人同时失联，赵将军势必派出重武力前往地面入口。就算你把基地里剩下所有的武力全部调动起来——那也需要花一点时间的——并不一定有胜算。” 太子斑一撇嘴，但又觉得对方说得在理。 “我的目的不是在今天就要击退以太星的侵略，而是趁现在我们在西森基地还有一线先机，我们只用面对半个西森的武力，有机会干掉赵梁和树。”太子斑不甘心地补充道，“以太星已经公开宣战，赵梁和树作为在帝国服役多年的老将，手上的资源和情报不计其数，后续甚至可能成为以太星殖民帝国的傀儡首领……” “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许时徽点头打断了太子斑的话，“但赵将军背后是你无法估量的以太星大军战斗力，你在西森基地这里大闹一场，他们后方支援马上就到，你不能保证在后援到来之前就成功干掉他。光凭半个基地的武装，很难速战速决，我们大概率还是被摁死在这里。” “好，你说，你说怎么办。”太子斑恼羞成怒，忍不住冷言相讥。 “这里是现成的时空壶。”许时徽一指时间力场控制室，“‘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你还记得吗？按照演算模型，地球局成立时距离二次殖民危机还有几十年时间，所以霍冬星选择招募技术，批量在霍冬星上生产重型武器和星舰。现在我们只有一小时的时间，地球上只有十几分钟了，我们只剩下一条路了。” “直接抢夺重型武器？”太子斑补完许时徽的话，手上紧接着做了个且慢的动作。 许时徽扬了扬眉毛，默许了这个答案，抿着嘴等待对方的反应。在场的几人中，唯有欧阳团长明显跟不上这场对话的内容，显得目瞪口呆。 “直接从地球时间线夺取重型武装，严格说，属于时空犯罪，地球局工作手册上是命令禁止的。因为可能会造成地球各文明势力之间军事关系紧张，触发历史的变动，引起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唉算了，去他妈的。”太子斑说到一半，破罐破摔地放弃了。许时徽的想法被他讲出来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疯狂战栗起来，又兴奋，又害怕。他想把许时徽的大脑撬开，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为什么总是能在瞬间做出这样看似疯狂又最正确的决定。 “星隼。”太子斑呼叫他的地球学高级顾问，地球军事与人文知识十级学者，低维空间研究特级专家。 “在，殿下。” “地球30世纪以后，综合战斗力最强大的武装舰是哪一艘？给你二十分钟地球时的时间，不限切入切出次数，有多大把握可以抢夺到我们这里来？霍冬星现有招募专家中，谁最有能力驾驭它？”太子斑问完这一串后略感心虚，迟疑片刻又补充一句，“能不能预估一下干涉后果是什么，有什么不良影响。” 第38章 银河终结者 【我知道了。偷走羲和号, 我们就是地球文明的救星。】 “目前看来，是34世纪的羲和号。由塔尔梅朵联邦政府秘密生产，是一艘星舰级别的武装驱逐舰, 舰体长度达到900米, 甲板数量达到12层；带有隐形场发射器。使用了反物质和冲压式喷气核聚变双系统发动机, 当反物质释放能量不足时, 收集太空中的氢加热融合，释放出热核反应的能量。跃迁引擎技术成熟，无论是长途星际作战还是近地作战表现都非常优越, 有‘银河终结者’的称号。而偷走羲和号的最佳时间, 我认为是在它铸造完成后, 首次任务前, 于水星卡洛里太空港进行的舰队游\\行庆祝上。”星隼的专业度令人啧啧称奇, “在飞行器正式投入使用之前举行类似的首航祝祷仪式, 是塔尔梅朵联邦的一项迷信风俗。祝祷时，所有船员和机械师将撤离舰体，从庆祝游行到正式首航，大约有两个地球时的时间间隔。如果可以反复切入时间线，复制或修改羲和号所有的操作权限, 就可以在小型舰队游|行的时刻将羲和号开走。由于我们随时可以回拨时间线，所以如果时间足够，几乎不存在失败的可能。” 第71页 “——但是地球时间二十分钟，可以说是非常紧张了。”星隼补充道。 太子斑点头：“我会先使用基地内武装干扰赵将军的伏击圈，为盗取羲和号争取时间。” “还有就是, 我们的力场控制室入口对于羲和号来说过于狭窄, 直接开过来可能会撞碎整个时空壶，甚至冲破地表林区。” 太子斑一挥手, 表示毫不在意。 “你对流程倒是很熟悉。” “其实我之前和武离曼上尉授课的时候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我给她布置了类似的命题。她交上来的论文就详细阐述了如果可以盗取地球任意重型武器，她会选择34世纪正在参加首航前游|行的羲和号。这篇论文我也曾经发给过您，殿下。”星隼不卑不亢地答道，“就在您的地球局后缀邮箱里，我猜您大概是没时间阅读。” 太子斑恼羞成怒：“时间紧迫，不要说这些废话。” 许时徽适时地在个人终端里呼叫了AI星隼，调取出武离曼的论文，投放到了全息腕带终端的光学屏幕上。太子斑虽然心下不悦，还是识趣地凑过来一道观看了银河终结者的大致风貌。 “……盗取羲和号的另一个关键，在于取得其首航激活权限密匙。由于联邦政府复杂的保密系统，霍冬星现有科技难以在首航前盗取密匙。但幸运的是，我们可以从密匙被启用的首航后续时刻上，对操作台上正在使用中的密匙进行复制，再切回激活前的时刻抢先激活银河终结者。”AI星隼亦尽职地开始了他的解说，“而在地球局现在已招募的专家中，E023号谭修·艾萨克·叶先生应该可以胜任舰长工作。而关于羲和号脱离地球时间线不良影响，我们当时是这样分析的——” “这是什么？”星隼本人指着光学屏幕，大吃一惊。 “书剑骑士，您好。”AI的声波曲线有礼貌地从许时徽腕带上打了招呼，“我是你的AI模式。我目前居住在武离曼上尉临时搭建的局域网里。” 星隼显然被另外一个自己吓了一跳：“既然我已经回来了，这个是不是可以关掉。” “是吗？”许时徽停下在光学屏幕上滑动浏览论文的手指，抬头看星隼一眼，“可是我觉得他作为一个助手，真的很好用。” “我不是您的工具，许先生。”星隼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满。 “您看吧，又对您生气了。”AI在许时徽耳边悄悄说，“我认为书剑骑士现在处于较为情绪化的状态中，大概是血清注射的缘故。这中间的缘由颇为复杂——我想他本人一定也抗拒于向您解释，所以我选择……” “好了好了，别说了。”许时徽赶紧在个人终端里阻止了AI继续说下去。他生怕任何人讲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事情。 随着时间和相处模式的偏差，许时徽感到AI和星隼本人的性格差距是愈发地大起来了。 “好吧，关掉。”太子斑手搭在许时徽腕带上拍了拍。许时徽感觉到对方在暗中用力，轻轻地关掉了光学屏幕。 站在许时徽对面的星隼本人毫不知情，继续说道：“羲和号穷塔尔梅朵联邦政府举国之力建造，成就了塔尔梅朵银河霸权的开端，是人类文明史上最黑暗的政治时代的开始。即使在开放进行的未来时间线里，塔式霸权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羲和号在联邦服役时间将近半个世纪，最终在一次任务中被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力量袭击坠毁。失去羲和号的塔尔梅朵联邦，扩张速度开始减缓。同时，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势力崛起，以羲和号的陨落为分水岭，太阳系内部□□面进入塔尔梅朵联邦和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的对峙期。” “如果，”星隼进行着自己的推断，“羲和号在首航之前凭空消失，联邦政府在未来几个世纪里都无法腾出足够财力和能量重建这一量级的星舰，而且联邦内部一定会因为追究羲和号为何消失而分崩离析。如此一来，无数生灵免于涂炭，银河系得以从塔式铁血政治中获救……” “我知道了。”太子斑打断他，“偷走羲和号，我们就是地球文明的救星。”得出这个结论后，太子斑心情舒畅多了。 “殿下，我有必要提醒您，基于婴孩宇宙零干涉原则……” “好了，好了。”太子斑举手示意星隼停止说教，“我们还有不到一小时时间，切入次数不限，你负责偷回‘银河终结者’。” “是，殿下。” “西森基地内部战斗力依然需要征用。”太子斑转向欧阳团长，“你，跟着我和幽荧去收编你的部下。许时徽，你——”太子斑一见许时徽，再次语塞。 明明身为羲和号盗取方案的启蒙先驱，许时徽不禁为他的低下作战地位感到不平。 “羲和号冲破虫洞后，整个时空壶会被埋在地下，地球时间线也会被埋葬。”许时徽大将之风地指出了太子斑布局中的漏洞。“需要有人在时空壶后面回收能量丝。” “好好，你负责回收能量丝。”太子斑翻了个白眼，走向时空壶一端的线轴，操纵其飞速旋转了起来，让最靠近的一号壶定位在34世纪。“我会让星隼在切入羲和号首航庆祝游|行前拆除所有能量丝回收障碍物，能量丝很轻，你只需要牢牢抱紧就行。不过星舰冲出虫洞的一瞬间非常危险，你要小心。” “许先生如果保持位于时空壶后方，虫洞在他前方打开，理论上不会对他本人产生撞击。您需要防范的是羲和号冲破地表后引起的塌陷。”星隼转头看向许时徽，“许先生不用担心，虫洞打开后，我会第一时间放出自动驾驶模式的接驳舱，陈列厅中有足够空间停靠接驳舱，您只需要牵着能量丝跳上去即可。能量丝通过接驳舱入舱口系泊电波自动卷回，许先生待在舱内应该很安全；等羲和号完全冲破虫洞后，我再使用羲和号上的定向牵引光束将您召回。” 第72页 “牵着能量丝跳上去即可”“能量丝通过接驳舱入舱口系泊电波自动卷回”——怎么跳？怎么回收？什么是系泊电波？许时徽费劲地想象着千年以后星际重型战斗堡垒的模样——虽然明知道不着调，脑海中还是滑稽地浮现出自己跳上一艘会飞的航空母舰的情形。在博古通今的地球军事专家星隼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扛着木棍研究怎样用电脑发邮件的山顶洞人。 这种被星隼比下去的感觉，真是让人如鲠在喉。 而星隼本人似乎对此毫无知觉：“不用担心，地球设计的交通工具都很人性化的。”书剑骑士轻巧地拍拍他肩膀，“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要是我不知道呢，许时徽底气不足地想，就埋在土里了吗？他看了志在必得的星隼一眼，把自己的犹豫吞了下去。 时间紧迫，太子斑配好脉冲枪，擒住欧阳团长的肩膀，一瞬间消失在了时空壶陈列厅中。 星隼目送太子斑离开，迅速步入一号时空壶后面的时间力场控制室，将球形控制器精确定位了34世纪的羲和号首航。 “先前往首航中的主舰桥复制首航激活权限密匙，再回拨时间线到首航前游行，开走羲和号。”许时徽站在星隼身后，复述了武离曼论文中的方案。 “是的。”星隼看他一眼，继续操作时空壶。 “首航前游行可以确保羲和号上没有人，但正式首航的时候主舰桥有至少五名军官，你一个人很难全身而退。所以在武离曼上尉的论文中，建议由五人以上的武装队伍前往主舰桥。太子斑可能没有仔细看论文，我刚刚仔细看了。”许时徽继续说道，“你现在一个人切入首航很危险。” “所以我会提前引起最小现实变革，制造有利条件。这就是我和武上尉的区别。”星隼将控制面板上的腕带计时器摘下来戴好，从容地交代，“我会先切入首航前游行的主引擎舱，在舱内无人的时候，在反物质隔离舱的磁性输送导管放置一个人为障碍物，这样到了首航的时候，指挥队伍会发现他们的武装舰无法发动，舰长和大副就会同时前往主引擎舱检查，舰桥会只剩下两到三人。 ” 许时徽提醒他：“你一个人面对两到三人，胜算依然有限。” “是的，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这也是我选择在地球时间线前序时刻逗留的原因。”星隼使劲咬了咬嘴唇，坚定地转向许时徽，“许先生，接下来我的每句话都很重要，请您务必配合我的后续行动。您可能会觉得这个计划很疯狂，太子殿下也一定不喜欢这样的计划——所以我决定不告诉他——但这是一个在二十分钟内唯一可以大概率成功的计划——” 星隼开始陈述他的疯狂计划。许时徽马上将要知道，关系微妙的两个人，在命运的紧迫逼促下，不得不将性命交给对方了。 第39章 复活虫洞 【两个星隼, 一个在地球时间线，一个在霍冬星时间线，隔着虫洞门四目相对。】 “我切入首航时, 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首航激活权限密匙, 通过全息腕带终端发送给你。这个过程中, 我可能会死亡, 但是没关系。”星隼指着控制面板上的一行数字，“请您记住这个时空坐标，这是我切入游|行中主引擎舱的坐标, 在那里还有另一个处于地球前序时刻的我, 我在完成障碍物放置后, 将在那里多停留两分钟地球时, 给您留足回拨时间。一旦我在首航时被杀, 腕带探测到我的生命体征消失, 就会向您的个人终端发出警报。请您切入这个坐标的后两分钟内，将前序时刻的那个我带回来，重复任务。两分钟一共一百二十秒，就意味着我们一共有一百二十次回拨时间线的机会，我可以在首航当天重复一百二十次取得首航密匙的任务, 直到我成功切入在反物质隔离舱内放置障碍物的前序时刻，驾驶羲和号冲破虫洞。当然，希望我们不会把机会全部用尽。” ——不得不承认，许时徽被星隼的这个计划震得头皮发麻。 星隼和许时徽对视片刻，不用语言沟通也能体会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 如果是太子殿下——星隼想到——此刻大概率已经劈头盖脑冲他训斥一番了, 但许时徽沉吟几秒后, 再抬头已是目光坚定：“好。” 星隼略感惊讶之余，内心亦受到了极大鼓舞。他进一步阐述：“我们没有时间了, 二十分钟的地球时，只能采取这种自//杀式方案。”他打开全息腕带，设置了定向自动推送，“我现在没有个人终端，只能用这个腕带代替，它会记录我在主舰桥上的行动影像，实时推送到您的个人终端里。一旦我死亡……”星隼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死亡多次的心理准备，“一旦我死亡，请您务必记录好死亡原因，告知另外一个我，让我在后续任务里避开这个因素。” “好的，保重。”许时徽点头，末了加上一句，“放心，你不会有事。” 星隼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回答。 “……羲和号的首航激活权限密匙，由舰长和大副在启航前分别从军队上峰处获取，在第一指挥站面板上共同输入完成启动首航。我只需要从指挥站面板上复制就行，也不是那么难。”半晌，星隼忍不住补充了两句，“最顺利的情况，我在第一指挥站上复制时没有被发现，全身而退。” 许时徽知道这是一句幻想，他看了一眼时间力场控制面板：“事不宜迟，你去吧。” 第73页 星隼低头按下球形控制器，虫洞开启，对面是空无一人的羲和号主引擎舱。星隼步入主引擎舱，虫洞关闭。 许时徽紧张地盯着控制面板，地球计时两分半钟的时间过去，霍冬星上安静流逝了十几分钟。 “你那边怎么样？”许时徽在等待的过程中，忍不住通过个人终端询问了太子斑。 “顺利。已控制两艘飞行器。”太子斑情绪镇定，“星隼怎么样了？” “首次切入羲和号中。” “你好好盯着他，不要找我闲聊。” “没有闲聊，我在关心你。” “不用你关心。”太子斑冷酷地切断了终端。许时徽不由火冒三丈。 几秒钟后，太子斑的个人信号又主动接通了过来：“你最好还是让AI星隼在你的个人终端里上线，一旦出现意外，你多一个数据支持。” 许时徽也觉得有道理：“好的，你也注意安——” 太子斑再次切断了终端。 妈的。许时徽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距离上次离开经过霍冬星时间十二分钟三十秒后，星隼分毫不差地走出虫洞：“反物质隔离舱障碍物放置完成。” “你放了什么进去？” “一颗纽扣。”星隼向许时徽展示了领口空缺的风纪扣。此时的星隼失去了严明的风纪扣，一段锁骨在戎装下若隐若现。 在反物质隔离舱的磁性输送导管上系上一枚纽扣，在象征意义上，真是很有创意。 星隼随即将球形控制器拨到首航庆祝游|行结束的两个多小时后，羲和号正式起航时间刚刚过去五分钟。此时首席工程师应该已经从主引擎舱向舰桥发送了发动机故障的报告。一旦出现这种影响首航成功的重大障碍，一向视面子为生命的塔尔梅朵联邦舰长和大副——运气好的话甚至还有二副，都会一同前往主引擎舱查看。 许时徽在个人终端里调出AI星隼，打开全息通话腕带，目送星隼再次步入虫洞。 “我观察到星隼本人采取了自杀式盗取羲和号的方案。”AI随着许时徽的视线一同注视着腕带上的光学屏幕，“这确实是当前形势下最好的方案……” AI话音未落，第一次切入已经以星隼被舰桥上的二副第一时间击毙告终。距离星隼切入舰桥时间不到一分钟。 天哪。许时徽盯着被一枪爆头的星隼，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死亡。而与此同时，他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书剑骑士生命体征消失的警报。 “死得可真难看啊。”AI的合成音不带感情地感叹道。 许时徽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迅速走到球形控制器前，将切入时间调整到星隼在反物质隔离舱为他预留好的两分钟内。 虫洞开启。星隼带着坚毅的表情站在门口，许时徽一把将他拖到门这边。虫洞关闭。 死而复生。许时徽第一次亲历时空穿梭的起死回生，心下几乎有些骇然。 “第几次死亡？”星隼早有准备地发问。 “第一次。羲和号的二副反应非常快，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你。”许时徽向他回放了舰桥上的影像，指着因舰长离席而暂时坐在舰长座上的一名长发男子，“其他几名船员都专注与自己面前的指挥站，并没有发现你突然出现在舰桥，只有二副第一时间发现并拔枪射击。” “这个二副不简单。”星隼盯着影像回放，目光停在自己的尸体上，吸了口气，“没有警告，几秒钟就做出了击毙决定。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我建议你先去换一套塔尔梅朵联邦制服。”许时徽打量了一下星隼，“是因为你没有穿制服就出现在舰桥上吗？” “或许有这方面的考虑，那也不应该第一时间就击毙我。他简直就像一眼看穿了我要干什么。”星隼皱眉，“不过，确实应该考虑制服，稍等，我需要切入游|行时刻的羲和号生活区换一套联邦舰队制服。” 许时徽低头看了眼光学屏幕，距离太子斑离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他们还有半个多小时的安全活动时间。他点头：“快去快回。” 每一秒钟都极其宝贵。星隼略一颔首，在操控台上输入了坐标，再次消失在虫洞之后。 霍冬星时间又煎熬地流逝了五分钟。 “我们这边已经集结好飞行器，准备出发往时空壶地面入口了。”太子斑发来消息，“你那边情况如何？” “星隼需要取一套联邦舰队制服，潜入羲和号舰桥。” “赵梁和树已经调遣西森基地一半的飞行器和战斗人员前往地面入口，随时可能对入口发起强攻。我把剩下能调动的全部调动起来，乐观估计可以再争取半小时的时间。”太子斑通讯间操纵着幽荧在各支机甲的驾驶舱间反复跳跃，神出鬼没，确保每一艘飞行器都为他所用，“羲和号要保证务必在半小时内冲出地面。” “那就是地球时间六分钟。” “是的。”太子斑犹豫一下，加上一句，“拜托了。” 虫洞开启，星隼穿着得体的塔尔梅朵联邦舰队制服走出。虫洞关闭。 “我会全力配合。”许时徽回复太子斑，“放心吧。” “我们在地球时间线上还有六分钟。”许时徽抬头提醒星隼，“切入羲和号舰桥后，左手操控指挥站面板复制密匙，右手持枪保持警戒，千万小心二副。” 第74页 “好的。”星隼下颌的肌肉紧张地抽搐了一下，转身奔赴战场。 虫洞开启。星隼冲向舰长座席后方的第一指挥站，刚刚按下面板上的第一个控制按钮，发出“哔”地一声。舰长席上的二副闻风而动，扭头看了星隼一眼。 星隼瞳孔猛地放大，右手拔出了脉冲枪。 二副速度比他更快，在地上一滚，躲过了星隼的瞄准，顺势抱住星隼的双腿，将他拖倒在地。舰桥上的几位指挥官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纷纷起身拔枪对准了星隼。 许时徽心头一紧：星隼并没有被击毙，而是被船员俘获，这个结果比死亡更糟，简直就是白白地浪费时间。 许时徽皱眉盯着光学屏幕，思考着这样算不算是行动失败，在各种决定间举棋不定。然而星隼及时终结了许时徽的犹豫，随着许时徽个人终端上响起的一声生命体征结束警报，许时徽意识到，二副举枪终结了星隼的生命。 地球时间尚余五分三十秒。 妈的。许时徽来不及惊讶，再次打开虫洞，从主引擎舱的两分钟预留时间内拖出了尚在人世的星隼。 “你在羲和号舰桥上第二次死亡，被羲和号二副俘获后枪杀。”许时徽争分夺秒地向星隼解释着当前的情况，“听我说，羲和号这个二副绝对有问题，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就干掉他。” “你在这里站好，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相信我的判断。”许时徽不给星隼说话的机会，兀自在时间力场控制面板上进行着操作。他将星隼在主引擎舱预留时间的时空坐标又回拨了一秒，再次打开虫洞。 两个星隼，一个在地球时间线，一个在霍冬星时间线，隔着虫洞门四目相对。 如果不是有意为之，许时徽感到自己快要陷入时空逻辑混乱了。但此刻，他完全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 第40章 死神二副 【“麻烦把你的两只手都慢慢举起来。”二副枪口抵住星隼后脑勺, 轻轻巧巧地凑近对方耳后呢喃道。】 “这是什么情况？”虫洞对面的星隼吓了一跳。位于霍冬星时间线上的星隼，此时也没有清楚到哪里去。 “来不及跟你解释，我们现在缺一把脉冲枪, 你把配枪给我, 你就留在这里, 藏好不要动。”许时徽伸出手。“快点, 相信我。” 对面的星隼没有多作迟疑，将腰间的脉冲枪取下交给许时徽。 “一会儿见。”许时徽点头示意，关闭了虫洞。 “您把我留在了那里！”身后的星隼不禁大叫, “这样我——我是说, 他——会被困在羲和号上的。” “他这条时间线会沿着地球自然时流逝, 接下来的两小时内主引擎舱都不会有人, 他是安全的。”许时徽冷静地安抚了星隼, “我们只剩下几分钟的时间拿到权限开走羲和号, 这个你会随着现实变革消失的，不用担心。” 但如果任务失败，滞留主引擎舱的星隼就会被永远困在那里，两小时后被登舰的首航船员发现，作为身份不明的间谍被逮捕审讯, 甚至面临生命危险——许时徽并非没有预见这样糟糕的结果，只是选择将这些可怖的时间线走向，封印在未说出口的沉默里。 留在主引擎舱内的那个星隼在缴枪给许时徽时，并没有质疑对方的行动，显然也是做好了滞留地球时间线的心理准备。此刻的星隼想到这一点, 心头一紧。 但若易地而处, 星隼想，自己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毕竟, 刚刚做决定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地球时间只剩五分钟，两人都感到一阵喉头发紧。有那么两秒钟，许时徽突然很想拨通太子斑的个人终端讲几句话，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方面直觉太子斑不会给予自己太多温情款款的鼓励，另一方面，大概还是不忍将此刻上升到生离死别的高度。 许时徽再次将球形控制器拨向首航时刻，手指悬停在按下确认开关的前一秒，侧首看着星隼：“我会再次进入首航时刻的舰桥，舰长和大副此时已经离开舰桥前往主引擎舱查看反物质隔离舱。舰桥上只有二副、领航员和科学指挥官三个人。你之前两次前往舰桥都被这个二副发现，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这次打开虫洞，第一个要解决的人就是他。虫洞开启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射杀二副。” 许时徽顿了顿，虽然在脑内已经做过几次预设，但真正把杀人计划讲出口，还是让这个一周前还在评估企业融资担保风险的前金融才俊背后发冷。他稳了稳心神，努力在逻辑上提醒自己，杀人结果将会在羲和号被带出地球时间线后被改变，这将是一次从未存在过的谋杀。 “舰桥上剩下的两个人——领航员和科学指挥官，他们在前两次都没有即刻注意到第一指挥站这边发生的事情，只是专注于操作各自的指挥台。所以如果我和你同时开枪射击，舰桥上的三个人会同时死亡，你下一步复制首航激活权限密匙应该毫无障碍。” 星隼点头，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太多道德上的波动。倒是许时徽自己，要为马上射杀堪称无辜的两个陌生人纠结不已。 “时间不多了，许先生打开虫洞吧。”星隼看出了许时徽的内心斗争，提醒道。 许时徽按下球形控制器，虫洞开启，羲和号的舰桥再次映入两人眼帘。 星隼冷静举枪，稳坐舰长坐席的二副这次甚至来不及回头，已经应声倒在了甲板上；二副一头长发混着血污散落在地上，原本英俊的脸上形容可怖。 第75页 许时徽踏入舰桥，只略迟疑了半秒，开枪射击了前方的领航员以及科学指挥官。 许时徽被脉冲枪的后坐力冲击得想吐，后退一步却踩上了倒在地上的二副。 饶是许时徽清楚再过几秒钟这些人就会原地复活，他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内心某一处地方被霍冬星、被太子斑、被这个该死的高维宇宙永远地改变了。 羲和号舰桥上所有的障碍，至此全部扫除。 “首航激活权限密匙已复制。”星隼提醒他。 许时徽一个激灵，迅速撤出虫洞。虫洞关闭。两人都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地球时间剩余四分钟。首航密匙已拿到，一切顺利。 “我这次切入地球时间线以后，许先生您就去回收能量丝。直接拆下一个线轴带走就好。虫洞打开后我会先放出接驳舱，我确保您登舰以后驾驶羲和号冲出虫洞。”星隼说道，“登舰后，您会在入舱口看到一个磁力抓取面板。将线轴放进去，入舱口自带的系泊电波和稳定场会将剩余的能量丝自动卷回，我也会从羲和号上实时监控能量丝回收情况。” “好。”许时徽点头，“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许先生。”星隼亦点头，犹豫片刻补充一句，“感谢您救了我两次。”此时的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许时徽无言地拍拍他肩膀，打开了虫洞。 虫洞开启，星隼步入空无一人的舰桥。虫洞关闭。 许时徽快步绕到时空壶后面，拆下缠满了能量丝的时空线轴——触感和重量都令人咂舌。许时徽抱着整个婴孩宇宙，无暇惊叹于人类文明的凝结，只严肃地盯着腕带上投射出的光学屏幕。 地球时间剩余三分三十秒。羲和号首航游|行的太空港船埠前方，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虫洞自动开启，犹如在深深的星空宇宙里打开了一扇glitch一样的电梯门，沉浸在欢乐中的塔尔梅朵联邦舰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天文异象。 星隼的操作一切顺利，羲和号发射出一只子弹形的小型接驳舱，大小和21世纪的一辆重型货车相仿，除却引擎、操作台和轻型武器装载，舱内大约还可容纳十余人。接驳舱犹如一只移动的冰壶，飞速滑入了深埋于霍冬星地下一公里处的时空壶陈列厅。仅仅是一只小型太空接驳舱，已经将原本的时间力场控制室撞得面目全非。 一号时空壶至此正式报废。 许时徽意识到，本应空无一人的羲和号突然在首航游|行中发射出接驳舱，势必会惊动到塔尔梅朵的联邦船员。留给星隼的操作时间——从各个维度上来讲都——实在是有限。 刚刚闯出大祸的接驳舱自动掉了个头，尾部的舷梯缓缓开启，等待许时徽登舰。许时徽拖着长长的能量丝线轴快速跳入，将线轴放入磁力抓取面板。 接驳舱内的驾驶指挥站前方是一个巨大的主观察器，许时徽刚刚步入舱内，星隼的头像冷不丁出现在了观察器屏幕上。 嚯。许时徽被陡然现身的大头吓了一跳，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 “羲和号已激活，所有入舱口都已经被我关闭，塔尔梅朵联邦舰队暂时无法威胁到我。”星隼通过羲和号内部通讯系统在主观察器上说道，“能量丝线轴放置好了吗？我现在要把接驳舱移动到陈列厅另一侧，以避免羲和号主舰冲破虫洞时的撞击……” 彼时，许时徽刚刚步入接驳舱，正手忙脚乱地试图迅速从指挥站面板上找到语音通讯端按钮；他尚来不及回复星隼的提问，突然透过主观察器看到舰桥上出现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身影—— 羲和号的二副，一个少见的、在军中也留着飘逸长发的高个子男人，迅速从舰桥主通道入口步入，脸上的表情果敢坚毅，稳稳将手中的脉冲枪对准了星隼。而此时的星隼专注于调整羲和号和接驳舱的驾驶参数，对身后突然出现的二副毫无知觉。 不，不，不不不不不—— 虫洞这一端的许时徽几乎要抽搐了起来，他飞快地浏览着指挥站面板操作系统，想找到一个最简单的提醒方式。而舰桥上的二副抢先许时徽一步向星隼开了口—— “麻烦把你的两只手都慢慢举起来。”二副枪口抵住星隼后脑勺，轻轻巧巧地凑近对方耳后呢喃道，“让我看看，是哪儿来的世外高人造访了舰桥？——哦，原来是你啊，星隼。”二副摇头晃脑，啧啧称赞，“你可真是让人惊喜连连啊。” 星隼耳根一动，许时徽也跟着心头一紧——这个人为什么会认识星隼？ 星隼一边慢慢举起双手，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通讯视野里的许时徽，不知道想试图向对方说些什么。二副眼波缓缓流转，眯眼看向羲和号的主观察器，发现了通讯窗口内的许时徽，撇嘴一笑：“还有一位，嗯，没有见过呢。” 星隼微微回头，余光瞄到了对方穿着联邦制服的高大的身影和垂于胸际的长发，意识到对方是羲和号上的二副。他镇静发问：“你为什么知道我是谁？” 二副蛇一般地凑上来，在星隼耳畔丝丝吐信：“当然是因为你让人格外难忘咯。” 星隼整个人汗毛倒竖，感觉到对方一手持续用枪冰冷地抵着他后脑勺，另一只手重重游走于自己身际，检索着他身上的武器。 大概是使用的力道真的很不友好，许时徽隔着屏幕都能感到星隼浑身的僵硬。 第76页 二副重重卸下星隼腰间来不及拔出的脉冲枪，拿在手中把玩了几秒，扔到一边。他目光继续在星隼身上逗留，发现了星隼腕上的全息通话腕带，又扫了眼通讯视野里的许时徽。 二副嬉皮笑脸地对着主观察器甩了个飞吻：“拜拜啦，靓仔。” 人生首次收到男人飞吻的许时徽，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主观察器和通话腕带的同时断联。 地球时间剩余两分钟，羲和号夺取计划濒临破产。 第41章 See you on the other side 【没关系, 许时徽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周全。】 星隼在拿到羲和号首航激活权限密匙以后，再次切入舰桥的时间, 已经回拨到在反物质隔离舱放入障碍物的十分钟以前。在这么短的时间间隔上反复切入也意味着, 星隼当初在主引擎舱内留下的两分钟复活时间已经被覆盖掉, 地球时间线上再也没有可以被反复复活的星隼了。 在混乱的时空逻辑推理中迅速抽丝剥茧的许时徽, 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中警铃大作。随着接驳舱主观察器屏幕一黑，许时徽在个人终端内迅速召唤出了星隼的AI模式。 “星隼现在被困在羲和号上了。”许时徽对AI说道, “我需要更多关于羲和号的信息。” “是, 我一直在密切关注, 整合我数据库中已经上载的羲和号相关资料。”AI忠实可靠地回答, 飞快在许时徽个人终端内显示出了二副的相关背景资料——基于纯数字化计算模型, AI的实时反应比星隼本人的肉身思考速度提高了一个量级。许时徽对这位意外得来的助手点头表示满意, 迅速浏览了一遍AI的整合资料： “伽来百禾，在羲和号长达近半个世纪的服役历史中，一直担任舰桥二副职位。伽来百禾身为小行星带移民势力实际掌权者百禾家族首领幼子，因受到联邦种族亲和政策的倾斜而破格进入羲和号领导队伍。因上任时年纪过轻，经验不足, 被认为是领导团队中能不胜任的典型。二副终身未婚，在军中流传出连绵不断的多线感情纠葛和放浪做派，一直影响其在羲和号上的表现及风评；任职生涯中的军事素质，也被当时的同僚公认为平庸。与其共事十年之久的羲和号大副，甚至在公开场合指责伽来百禾为‘仅使用下半身思考的军事废柴’……” 许时徽禁不住皱眉, 显然觉得这段文字不足以概括他们的对手。但档案照片上的伽来百禾一头长发飘逸——大概又是基于什么种族亲和政策得以保留了这个少见的军人发型, 精致的嘴角勾勒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本应严肃的证件照片上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一派几秒前狭路相逢时的模样。他思索片刻，继续读下去： “……伽来百禾出任羲和号二副后表现平平，在各项外勤任务中受伤频繁，在团队中存在感一直较弱，但却是羲和号上唯一一名从首航到星舰被击毁时都在任的舰桥成员。羲和号服役四十五周年时，被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力量击毁，年事已高的伽来百禾二副，亦在羲和号上殉职身亡，之后被塔尔梅朵联邦舰队追授白金勋章……” 许时徽倒觉得眼下的这个二副，没有半点担得起平庸这个评价——他的战斗力实在是强得有点诡异了。 “伽来百禾最著名的第二重身份，在羲和号被毁后的十年之后才被后人揭开。经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势力确认，伽来百禾在长达数十年的二副生涯中，一直秘密从事着效力于反殖民武装势力的间谍工作；羲和号被毁和此人不无关系。其在羲和号上平庸的军事表现，亦被认为是某种伪装手段……” 呵，难怪。许时徽忍不住挑眉。 “这是我之前研究羲和号时了阅读到的资料。因为无法预见今天会出现这么严峻的情况，所以并没有对伽来百禾这个人做更进一步的挖掘。”AI忍不住补充。 “已经够了。”许时徽颔首。 地球剩余时间一分五十秒，没有更多时间留给许时徽去考察二副的个人履历。许时徽当机立断，跳下接驳舱，步入尚未被破坏的二号时空壶，只在控制面板前略一颔首，将切入时间调整到星隼被伽来百禾俘获的一分钟地球时以后。 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想在许时徽心中形成，他只有一次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验证这个猜想。 值得吗？时间紧迫，许时徽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面板上敲打着，无声地问自己。 如若是每天兢兢业业穿着三件套乘电梯前往51楼打卡，端着星巴克阅读项目经理尽职调查报告的那个许时徽，一定会缓缓将手中的报告和咖啡杯一同放下，告诉自己，大可不必为这个项目承担如此大的风险。 他握紧了手中的脉冲枪，手心微微发汗；步入虫洞之前，许时徽终于连接了太子斑的个人终端。 “你在哪里？”金融巨子故作轻松。 “前往地面入口途中，已经可以观察到赵梁和树的009号舰。”太子斑说话间呼吸急促，显然还在不停地切换在各艘飞行器和机甲之间。许时徽微妙地注意到，这次太子斑同他说话的语气，倒是没有那么不耐烦了。“你那边是什么情况？还有不到十分钟，能顺利开出羲和号吗？” “已经拿到首航激活权限密匙，接驳舱已冲出虫洞，星隼正在切入舰桥。” “很好。”太子斑略显欣慰，随即又警惕起来，“那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联系我？” 第77页 “我现在把羲和号首航密匙发送给你，你再等霍冬星时间五分钟。”许时徽一边按下时空壶的球形控制器，一边从容不迫地交代，“五分钟后，如果羲和号没有冲出霍冬星地表，你务必操纵幽荧前往时空壶陈列厅，使用尚未被破坏的时空壶，切入羲和号首航游|行时刻的舰桥。我和星隼会先后出现在那里，我的停留时间大概有两三秒——或者我尽量停留更久。如有不测，你可以回拨地球时间线，把我们从那里带回。” “如有不测，什么不测？”太子斑停了一下，忍不住骂起来，“许时徽，你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星隼又在哪里？” 许时徽没有回答，只是将羲和号二副伽来百禾的个人资料通过个人终端发给了太子斑。“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前往羲和号，一定要注意这个人。尽量不要杀他，活捉他，带回霍冬星，将来必有大用。”他抿抿双唇，“你有羲和号设计图纸和幽荧，你有最大可能活捉他——或者说，招募他。” 这番没头没脑的交代，让太子斑更警觉了：“到底出什么问题了？你们现在是安全的吗？” “五分钟。活捉二副。记清楚了。”许时徽做出最后交代，切断了个人终端。 许时徽！太子斑在悬停的机甲内，面目狰狞地重锤了一下操作台。 “AI，调出羲和号的隐形场发射器启动程序指南。”许时徽对个人终端里的AI星隼发出指令。 “许先生您这是要……” 许时徽一挥手：“照做就好。” AI基于星隼的思考算法模型，迟疑了0.1秒，迅速给出了启动指南。 “许先生，祝您好运。”AI说道，“我会尽最大努力组织好救援方案。” “谢谢。” 虫洞开启，许时徽慎重地保持着持枪姿势靠近羲和号舰桥。 伽来百禾正转身背对着虫洞入口，星隼戴着电子镣铐，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星隼第一时间发现了许时徽，开口欲讲话；注意到星隼异动的伽来百禾蓦然回头，看到突然出现的许时徽和虫洞，瞳仁一缩。 许时徽则没有与任何人进行语言交流，毫无迟疑，举枪击中了没有防备的伽来百禾。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羲和号二副，甚至连垂于胸际的发梢都还因为惯性作用来不及转向，就被脉冲枪击中了胸口，应声倒地。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预见到自己身后突然会出现一个超时空虫洞，这使得来自高维的人在超时空偷袭中占尽了先机。但这也是许时徽刚刚产生的疑惑：为什么之前二副身处地球时间线的前序时刻，竟能预见曾经在后序时刻上发生过的事情？甚至能叫出星隼的名字？ “那个是……什么？”归咎于许时徽不得要领的蹩脚枪法，伽来百禾尚存一丝气息，死死盯住刚刚虫洞出现的方向，一边抠住自己手上一个发信器一样的东西，一边颤巍巍撑起双肘，试图朝许时徽脚下爬去。 许时徽克制住内心的波澜，举手朝躺在地上已无还手之力的伽来百禾补了一枪。本应在三十年后被追授联邦白金勋章的战斗英雄，再次提前殒命。 随着最后一丝生气从二副眼中抽离，许时徽不由别扭地撇开了目光。 星隼看到倒地的伽来百禾，先是一惊，倒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抬头示意许时徽过来替他松绑。 而许时徽自有计划。他快步走向第一指挥站，按照AI星隼给出的方案启动了羲和号的隐形场发射器，庞大的羲和号一瞬间消失在了联邦太空港船埠之中。 “羲和号刚刚发射出一艘接驳舱，瞬间消失在虫洞中，已经引起了联邦游|行舰队的注意。现在我把羲和号调整到隐形模式，你留在星舰上可以暂时保持几分钟的安全。”许时徽转头向星隼交代，“抱歉，我现在暂时不能带你回霍冬星。我要回拨时间线去复活这个家伙。” 什么……？星隼脸色一变。 许时徽再次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伽来百禾，为自己变得杀人如麻叹息了珍贵的半秒钟，果断地退出了虫洞。虫洞关闭一瞬间，他甚至都能听到星隼脱口而出的脏话。 要将机器人一样的书剑骑士逼到骂人，还真是不太容易。 地球时间剩余七十五秒。 许时徽转身面向时间力场控制面板，将切入地球时间线的时间较前一次切入往回拨动了三十秒。 虫洞开启时，他食指和中指交叉，默默祈祷自己好运。 宛如有着心灵感应一般，太子斑的声音强行在他而后的个人终端里响起：“许时徽，你要干什么？” 哦？他一挑眉——原来AI刚刚所谓的“会尽最大努力组织好救援方案”就是联系太子斑，真不愧是基于星隼思维模式运行的人工智能。 “AI星隼刚刚给我发送了你的实时行动报告。”太子斑厉声训斥，“你放弃了一次开走羲和号的机会。” “如果羲和号二副不是和我猜想的一样，那么我这次切入地球时间线，也会同样顺利地开走羲和号。”许时徽尽量挑拣了随意的口吻，“如果伽来百禾和我判断的一致，那么招募他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 “虫洞开启了。”许时徽打断太子斑略显婆妈的担心。 一如刚刚，星隼带着电子镣铐，和一旁的伽来百禾怒目而视。而伽来百禾却变化了站位，直面着虫洞开启的方向。许时徽持枪迈入虫洞的一瞬间，伽来百禾镇定地抬头，举枪指向许时徽。 第78页 “所以这次，你知道我会在这里出现。”许时徽倒也不吃惊，手中的脉冲枪坚定指着对方，“哪怕发生了现实变革，你也能预见这个时空里后续时刻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就是他？”个人终端另一头的太子斑紧张地询问，心里一紧。预知未来——如果是真的，这确实是一个太诱人的招募对象了。 偌大的舰桥上，只有星隼一个人不明就里，紧张地盯着二人。 “倒是比我想象中提前了一点点。”伽来百禾飞快地瞥了一眼时钟，死死盯住许时徽，“行动也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但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你看好时间。”许时徽默默在个人终端里向太子斑发去讯息，“他只能预知在后续时刻上切入过又再次回拨的高维时空访客，不能预知高维访客的新切入事件。换句话说，他只能在自己的时间线上进行预断，无法超越他所在的维度。” “你不要乱来！”太子斑训斥道。 许时徽选择忽略这条讯息。 “我相信如果你真正知道我们是谁，你就不会对我抱有这么强烈的敌意。”许时徽大度地露出笑容，也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切入虫洞已经过去了十多秒，对他来说，足够了。 “我不信。”伽来百禾一皱眉，扣动了扳机，许时徽心口一震，重重地倒地。星隼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 “许时徽！！！”太子斑疯了一般在个人终端里尖叫。我要炸掉卫星炸掉卫星炸掉卫星，太子殿下疯狂使用霍冬星脏话开始谩骂。 没关系，许时徽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周全。 Fare well，See you on the other side. 他安静地阖上了双眼。 第42章 时空救援 【他觉得太子斑, 似乎，可能，莫非, 难道, 居然……好像是十分地, 超出了常量地在乎自己呢！】 随着机主生命体征的消失, 许时徽的个人终端通讯在太子斑这一边下线了。 一瞬间，太子斑的心脏如坠冰窟。 更要命的是，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了。他还清晰地记得E001的上一次招募任务, 许时徽生命终结的一瞬间, 自己的个人终端也如同今日这般, 刹那间陷入无尽沉默。 最初的惊愕过去以后, 太子斑只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便朝着E001发足狂奔, 试图阻止更多的红色血液从那人的身上汩汩涌出。太子斑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试图将对方的头颅捧在怀里，绝望而无用地发出呼喊。校场的人群渐渐围上来，做了一些徒劳的抢救工作, 一边的战斗兽发出嘶嘶呜咽。天色渐晚，骑士团不得不出动了狐弗团长，将人群中心抱着尸体喊到失态的太子强行拉走。 当晚，老国王甚至专门单独找了太子训话，认为他不但触到了全时空招募计划的红线, 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 失去了王室成员应有的风仪。E001招募项目一度频临搁浅。 而这一次，他甚至不能将那人拥在自己怀中了。 往日种种, 一刹间像无声电影般在太子斑心头闪过。他蓦地起身，强迫自己终止了回忆。 不，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是许时徽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了他。太子斑想到这一点，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生气。 他在最快时间内仔细查阅了羲和号的设计图纸，反复确认了许时徽的死亡时间，又在西森基地的装备库里翻出一把最新制式的刑讯用痛感鞭和电子镣铐；最后决定，自己还是生气多一点。 简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太子斑恨恨想到，等下次见到许时徽，必定要狠狠地赏他几个大耳光。 “殿下，009号武装舰在对面，要求确认我方身份。”欧阳团长发出提醒。 “不予回复，继续前进。”太子斑看了主观察器一眼，计算了接下来所需的时间，“欧阳团长，我现在要离开几分钟。请你务必保持我方舰队阵型。” “殿下你去哪儿？”欧阳团长一阵紧张，“我们马上要和对方正面交锋了。” “羲和号。”太子斑面无表情地回答，停了一停，“不用太过担心，除了加密的009号，我随时可以切入对方其他小型机甲夺取控制权。待羲和号冲出地表，赵梁和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欧阳团长脸上依然露出心虚的表情。太子斑向舷窗外望了一眼，权衡再三，薅着幽荧的脖子阒然消失在空气中。 历经七次哗变的西森基地特种侦察团团长，深知此时自己已无路可退，硬着头皮指挥着松松散散的小型舰队继续前进——这条命本来都是在地下捡回来的，身后这些基地兄弟们跟着赵梁和树那个逆臣也是凶多吉少，走一步算一步吧。 地下一公里处，随着幽荧沉稳落地，太子斑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时空壶陈列厅中。此时羲和号接驳舱已经从一号时空壶后面破洞而出，一号立场控制室被撞得稀碎，原本整洁的陈列厅中到处都是小块无机材料和金属碎片。 地球时间线的能量丝一头已经卷入接驳舱的回收轴中，太子斑目光顺着能量丝另一头移向二号时空壶，来到二号力场控制室，看到控制面板上的最后切入时刻停留在人类文明纪元3375年5月11日10时05分30秒。 太子斑再次默念了一遍许时徽的死亡时间——人类文明纪元3375年5月11日10时05分45秒，距离这次切入一共有十五秒的间隔时间。 第79页 面对可以预知未来的对手，交手后再回拨时间线是无用的，所以太子斑只有初次从高维空间切入地球时间线这一次对方无法预见的机会。 他也只想要这一次机会——实在是受不了再目送许时徽终结一次生命了，会疯掉的。 至于羲和号上的那个二副——太子斑阴晴不定地将手中的痛感鞭调至最高功率档——确有其招募价值，但看到对方在不同的的时间线上反复枪杀了许时徽和星隼那么多次以后，太子斑决定，还是要给伽来百禾一点苦头吃吃的。 太子斑握紧痛感鞭，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球形控制器拨到10:05:40，虫洞恒开模式。太子斑将虫洞坐标设置在伽来百禾背后的主观察器上方，一个视觉死角，角度奇妙地俯瞰着羲和号舰桥。 许时徽，一个活的许时徽出现在眼前。被怒气值填满的太子斑，居然禁不住鼻梁一酸。 呵，此人活得很是洒脱么。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等一下，再等几秒钟，就可以让我把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用痛感鞭（最小功率）痛殴一顿。 “我相信如果你真正知道我们是谁，你就不会对我抱有这么强烈的敌意。”许时徽分毫不差地讲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话，温润尔雅的脸上露出同样大度的笑容。又或许，是从容赴死的豪迈，是坚信队友会如约而至的自信，是盲目相信自己在太子斑的世界里拥有主角光环的乐观；但总而言之，是太子斑万万不想再看到的、蠢到家的犯抽笑容。 “我——”伽来百禾刚刚开口，这一次，来自高维的绝对制衡力量却并没有给这位二副帅气完结对话的机会。 “婴孩宇宙零干涉”原则既已被这个流亡小组破坏得一干二净，偷袭和刑讯这种断然不会被地球局伦理委员会通过的行动方案，就索性被太子斑一次执行了个彻底。 霍冬星太子手持最高功率的痛感鞭，从天而降。他丝毫不给对方半秒钟反应的时间，以炸掉卫星的气势，直接骑坐在伽来百禾头上，一双长腿紧紧锁住二副的肩膀和手臂，同时死死将痛感鞭缠在伽来百禾颈项间。痛感鞭握柄中的微反应堆能量通过鞭身细细密密传递到可怜的二副身上，引发了后者几欲昏厥的疼痛。 痛感鞭设计意图旨在强烈刺激人的痛觉神经，广泛运用于霍冬星军中各类刑讯逼供，没有人受得了它最高功率连续十秒以上的攻击。 “殿下，继续下去他就要废了。”星隼适时提醒了火力全开的太子斑。 太子斑当即住手，伽来百禾一身冷汗，已经陷入昏迷。太子斑低头将他手上的脉冲枪踢至一边，冷酷地为对方扣上电子镣铐。 干净利落，地球时间剩余三十秒。 “你赶上了！”许时徽兴奋地凑过来，眼中竟闪着一派天真的光芒，“我刚刚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 太子斑瞪他一眼，没有说话——面对失而复得的许时徽，他不知道此时是应该高兴，还是生气。鉴于自己又不得不因为许时徽逾越了一次全时空招募计划的红线，太子斑决定，还是应该生气。 “啊，你别生气……”许时徽热脸贴了冷屁股，有点手足无措。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又暗戳戳升起一分窃喜。 许时徽悬崖勒马，呵斥了内心那个得意的念头。 “我不喜欢你这个计划。”太子斑心有余悸，脸上仍是冷若冰霜，转头替星隼解开了镣铐，自顾着向书剑骑士交代后续，“星隼，准备好行驶方向。我现在回时间力场控制室，新的虫洞会在羲和号舰桥正前方打开，就在三秒之后。” “是，殿下。” 许时徽上前一步，还想趁此机会多跟太子斑解释几句。 “让开，不要挡路。”太子斑没好气地拨开许时徽肩膀。话一出口，余光瞄到那人脸上傻不愣登的表情，不禁又觉得自己似乎过于无情。太子斑内心略略冒出几分毛躁，不知如何诚实地将此刻的心境表达出口。 太子斑瞥了眼地上横陈的二副——毫无风度地七倒八歪，翻着白眼，奄奄一息，倒是不见几分钟之前那副贴在人耳边故作深沉的欠揍模样了。他生硬地充补一句：“这个人，不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招募。如果，我没有一次成功……如果，我……我是说，你……如果……我……就，那个……” 太子斑忙中出错，越说越乱，最后一口气提不上来，脸上只剩羞愤，企图拂袖而去。 许时徽还在严肃作答：“你我现在都可以确定，他应该是一个时间异能者。我们在后续时刻切入时发生的事情，他都能感知到。试想，如果他能预知霍冬星这个维度上的未来事件……” “殿下，您必须马上离开了。”星隼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两者的对话，指了指舰桥主观察器。 羲和号的突然消失，无疑令联邦如临大敌。说话间，羲和号主观察器显示联邦太空港内的其余武装舰正集聚过来。 太子斑后退一步，正好将混乱的情感搅作一团扔于脑后。他向许时徽和星隼二人做了一个盯紧伽来百禾的手势，毛毛躁躁地一脚蹬上指挥站面板，借力跃向上方的虫洞。 “殿下，小心这个面板很脆——” ——弱，不要踩。 星隼来不及说出后半句话，太子斑已经消失在虫洞之后。后者浑然不觉自己波涛汹涌的情绪，已经威胁到了羲和号价值千金的驾驶系统。 第80页 许时徽目睹着太子斑一反常态的莽撞动作，眼睛一眯，思绪轻飘起来—— 对方似乎，可能，莫非，难道，居然……好像是因为我的死而复生，经历了大悲大喜，患得患失。 许时徽的理智脑知道，目前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但他的另一半情绪脑，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万里，撒欢似地沉浸在这个伟大的发现里： 他觉得太子斑，似乎，可能，莫非，难道，居然……好像是十分地，超出了常量地在乎自己呢！ 如果此刻许时徽眼前有一面镜子的话，他可能要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抽动的嘴角了。 三秒钟后，羲和号主观察器前方重新出现了一个Glitch，虫洞开启。太子斑业已冷静的面庞亦出现在了通讯视野里。 “联邦舰队随时可能发现虫洞，你尽快驾驶羲和号冲破霍冬星地表。”太子斑向星隼发出指令。许时徽注意到他管不住视线地瞄了自己一眼，二者通过主观察器两两相望后，太子斑神经质地一抽，关掉了即时通讯。 浑然不知其中奥秘的星隼，恪守职责地遵守了太子殿下的指令，缓缓推动了银河终结者羲和号的主引擎。 塔尔梅朵联邦政府在整个银河系长达几个世纪的黑暗殖民霸权，因为这次离奇的高维干预，黯然提前画上了句号。 第43章 羲和号登场 【再没有机会在银河系展开处女航的羲和号, 将首次在霍冬星上大放异彩。】 009号。武装舰在降落西森军事基地不足两小时后，再次腾空而起。半个西森基地的武装舰和机甲紧随其后，如大军压阵, 悬停在地球局时空壶入口的人工树上方。 气氛肃杀, 面无表情的赵梁和树将军一手托住消瘦的下巴, 一手轻轻扶着权杖坐在舰桥的指挥座上, 阴沉盯着对面的一排仪表盘。不得不承认，进入地下的三个人同时失联——特别是养子的失联，让他内心产生了异动。 谁也没料到太子斑突然会出现在那里。 没有死？不在黛西号上？难道王室已经提前有所准备？不, 不, 哪怕他们有一丁点儿的觉察, 魔耳此刻, 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人间炼狱的样子。 来自以太星的女人塞壬, 斜靠在将军的座椅上, 低低注视着脚下的森林，轻声问：“他们真的会出来吗？如果是我，我就躲进低维空间里。就算我们最终拿到了能量丝，他有一整个婴孩宇宙的空间藏身，无穷无尽的时空坐标, 大海捞针，我们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人。” “地球局制度严密，每次切入都有多重坐标备份，要找到他太容易了，他应该不会那么蠢。”赵将军干瘦的手指敲敲权杖, “他是年轻人, 血气方刚，家国情怀浓得不像话。霍冬斑现在, 只想出来杀了我。” “或许又已经被你的养子杀掉了呢。”塞壬细声细气地说。 将军不再回答，星隼和两位团长既已失联，他感觉这个可能性不大。也不知道太子斑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里，只是可惜了星隼——将军无不遗憾地想着，养子此时，可能已经化作孤魂。 罢了，他兴致勃勃地抓起一缕塞壬的长发把玩。在投诚以太星以前，他一直是打算培养星隼继承自己衣钵的。但现在，他有了以太星的永生计划，多一个少一个星隼，对他来讲不是那么重要了。 永生，不死；任岁月流逝，斗转星移，不变的权力与地位——想到这一点，赵梁和树将军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浮起难以遏制的笑意，沟壑纵横的五官显得愈发狰狞了。 有多少人能够抵抗住这样的诱惑呢？他从不质疑自己的决定。 “大半个小时了。”塞壬看了看时间，柔声细语地提醒。 赵将军也隐隐觉出不妥——地下的人全军覆没？太子在绝望之中等死？ 大概也没有那么幸运。赵将军不由慢慢站起来，略显不安地考虑着下一步行动。 “派出有权限的人一起，强攻下去吧。”塞壬替他开口。 “好。”赵将军犹豫片刻，转向大副，“放出个人飞行器到地面入口，考虑武装进入。” 领航员突然发出警告：“基地方向有未授权舰队向这边出动，拒绝披露身份。” 赵将军眉头一皱，西森基地剩余武力出动？他看了塞壬一眼。 “不是我。”塞壬耸肩，“我要通知，也是找以太军队。” 赵将军也觉得塞壬说得有理。然而，怪事接连发生。 先是赵将军刚刚派出前往地面入口的三四只单人飞行器，毫无预兆地开始垂直下坠，砰地一下在地面砸成一架残躯。009号舰桥上一阵目瞪口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狐獴，狐獴，请回答。”大副对着通讯端喊话，几无反应。他转头看向赵将军：“将军，对方信号通道还在，飞行员无回应。” 飞行员猝死？将军心中升起一个疑惑。 但现实很快打击了将军的想法，紧随单人飞行器之后，将军这一方的一艘小型机甲应声而落，紧接着就是第二架、第三架位于舰队边缘的小型机甲，纷纷像断电一样垂直下落。没有外力攻击，没有电磁脉冲干扰，只是突然失去了动力，跟随重力坠毁。 赵将军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机甲相继无外力干扰下坠毁，当然不可能是几个飞行员同时心脏病发作这么天真可爱的理由。谁能同时干扰到机甲驾驶舱内部？赵将军抿了抿干瘪多褶的薄唇，想到了太子斑的战斗兽。 第81页 高维神兽，扭曲空间——在此之前，他确实对斯科特元帅所谓“重振战斗兽军团”计划略有耳闻；但他以为那只是艾登·斯科特对光裔图玺的私人执念罢了。元帅并没有让他负责这一计划，他也不太有对其主动了解的兴趣。甚至，站在赵将军的科学观角度，光裔图玺是不是真的脱离于量子跃迁技术，仅依靠战斗兽成功扭曲了以光年计的空间，都像一个神秘的都市传说。毕竟，光裔元帅之后，霍冬星上再没有人可以复制那样的成就了。“高维生物”？听上去像一个天方夜谭。 不，单人飞行器的相继坠落，应该是某个可以解释的机械故障或电子干扰。 “调整悬停阵型，中型近地武装舰靠近前沿。”赵将军眉头一皱，“派出驱逐舰前往基地方向，如遇未授权飞行器，直接击落。” “是，将军。”大副话音刚落，伏击圈阵营的小型机甲又不明原因地坠落一架，折翼而毁，冒出一股青烟。 “塞壬。报告以太方军队，西森基地需要武装舰增援。”赵将军转头，干瘦的手指猛地抓住身边的女人。 塞壬被将军突如其来的一抓吓了一跳，她忍着手上的疼痛，脸上带着盈盈笑容说道：“第一架机甲坠毁的时候我就报备了。”老废物，她收敛了剩下的半句话。 塞壬话音刚落，空中就是一声巨响，所有人的注意力被拉到刚刚领命出击的驱逐舰上。西森基地距离时空壶入口毕竟只有不足一百公里，几分钟之内，飞在前沿的机甲已经进入赵将军这边的驱逐舰机炮视野。遭到攻击的小型机甲花哨地在空中打了个滚，轻巧地避开了机炮，宛若对着将军的空中战队竖了个中指。 与此同时，对面声势浩大的飞行战队也初现端倪，看上去像是留在基地的所有近地飞行器全部领命出发，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逼近。除了武装舰母舰，还有多达百只的个人飞行器，天女散花般上上下下萦绕在舰队外围，显得聒噪不已；火力难以一一命中这些苍蝇般乱窜的单人飞行器，只是让人徒增烦恼。仔细一想，倒像是某种混淆视听的战术。 将军来不及震怒，对面一排武装舰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万箭齐发，所有炮口无差别地朝着将军这边攻击。 妈的要死。将军一个踉跄险些倒地，是领航员紧急指挥009号舰调整了悬停位置以躲避攻击。009号惊险躲过第一波火力，将军阵营这边已经有中小型飞行器中弹。“给我打回去！”将军怒喝。 “将军，地面……好像……”领航员同时发出略显迟疑的声音。 赵将军将视线投向地面，只见层层树冠微微颤抖，激起惊鸟四散；随着地下发出的隆隆巨响，古树们开始摇摇晃晃，绵延的林区地平线突然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随着异动的加剧，森林内飞禽走兽望风而逃，林间传来不知名大型野生动物的吼叫声，好像有一个巨怪要从地底怀着咒怨爬出来。 地震似的巨颤愈演愈烈，好像马上要进行一次地壳变迁，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脚下的森林中去。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对面阵营的飞行器迅速后退了一千米不止，气势大为收敛。 赵将军本以为，这场地震就已经是最了不得的变故。这个想法在一分钟后就被颠覆了。 随着地球局人工树的轰然倒下，一个尖锐的金属尖壳拔地而起，好像一只黑色巨笋，撕开地表破土而出。林区的裂口越来越大，泥土不断从地下被翻出，像是这片土地要娩出一个钢铁巨婴。绵延百里的林区范围内被划出一道裂口，大地几乎被对半劈开来，无数植物倒下，为土中崛起的一座要塞让路。 渐渐地，那个庞然大物完全脱离了土地，竟可以腾空而起，让人意识到这是一艘罕见的星舰级武装驱逐舰。 至此，人们终于得以看清它的真实面目。 羲和号通体黝黑，层层防御盾装甲均保持着合成金属铸造的质朴原色。靠近头部的地方是羲和号全身唯一的一圈亮点——细长的一圈亮金色隐形场发射器紧紧围绕着舰桥。它沉默而巨大，舰体绵延接近一公里，庞大过霍冬星近地轨道上曾经出现过的任何飞行器。羲和号的出场形态活像一只自地底爬出的合金枪乌贼，有一个子弹型的尖锐头部，流线型的四只跃迁翼潇洒甩向身后，黑洞洞的裂解炮口充满威慑力地注视着基地。 而赵将军这一方的战士们，甚至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种威力的武器，只是被对方浩大的声势所震慑——西森基地悬停在半空中的所有舰体，在它面前都渺小得像是食人鳄嘴边聒噪蹦跳的牙签鸟。 赵梁和树将军终于明白对面刚刚集体开炮的舰队为何突然后退一两公里的飞行距离。 “这是什么？”塞壬脸色一变，从指挥座旁边跳了起来。羲和号的体积令这个见多识广的以太星女人也吃了一惊。她双唇紧闭，退后一步，小声拉过赵将军：“我们需要逃生舱。” “并无必要。”将军皱眉。 “逃生舱。”塞壬再次低语，将军却并不睬她。 赵梁和树这个老废物，还在两股战战地观望。塞壬见状，冷笑一声，不再辩解，兀自抽身离去。 塞壬盯着羲和号上巨大的跃迁翼和数量多到发指的轨道炮口，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虽然对面的钢铁巨舰制式有点奇怪，但她敏锐地觉察到，这是一个带有跃迁引擎的、具有星际作战能力的星舰级武装驱逐舰。 第82页 与此同时，对面黑色的空中要塞遮云蔽日，缓慢地从009号身边掠过。009号根本无处可躲，仅是物理撞击，已经将009号前方阵型里的几艘小型飞行器蚊子一般拍死。 “全速后退！”赵将军无暇顾及身边的女人——大概也是觉得对方无足轻重——仓皇地下令。而实际上，不等他下令，大副和领航员已经想尽办法在全力指挥009号舰逃命。 羲和号跃迁翼上的一排裂解炮口，此时发出了危险的红光。再没有机会在银河系展开处女航的羲和号，将首次在霍冬星上大放异彩。 第44章 招募对象E023 【谭修事后细细回想到, 可能曾经在地球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的铺垫吧。】 谭修·艾萨克·叶，一个使用牛顿爵士和阿西莫夫之名作为中间名的理论数学、应用物理学、机械工程学天才；同时, 不幸也是一位悲苦可怜的男人。穷困潦倒伴随了他的前半生。 他把自己生活中大多数的悲剧都归罪于贫穷。 譬如, 因为父母不加节制的生育, 在家中已经有十一个哥哥姐姐的情况下, 一家之主不得不拒绝支付他高昂的私立大学学费。谭修只能放弃联邦内排名第一的高校，勉强进了愿意提供全额奖学金的国外三流大学。九年后，联邦政府对该国宣战, 他即将到手的博士文凭, 临时变成了一张废纸。 譬如, 舍不得倒掉放了两天的烫面, 第三次加热吃完后就产生急性食物中毒, 结果错过了联邦公务员考试入场时间。更可怕的是, 因为重修了联邦认可的高等教育学分，他还因为这次迟到错过了招募考试的最高年龄限额，备考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譬如，为了省去3500梅朵币的高昂旅费，他选择花一天时间横跨联邦大陆, 驱车前往昔日同窗的家中，求他给自己写一封在火箭与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供职的推荐信——尽管他本人已经自认是超越同窗、甚至超越联邦学术界顶尖水平的冲压式喷气核聚变发动机和跃迁引擎专家了。结果在驾车途中意外与一台重型地面运输车辆相撞——谭修因为缺钱而省略了给自己的小破车配置价值五万梅朵币的紧急医疗舱——又因等待救护车赶来的时间太长，丧失了最佳治疗机会，胸口以下的肢体再不能跟随大脑指挥（更丧气的是，他也无力支付义体昂贵的开销, 更因没有工作和抵押资产而得不到任何商业贷款）, 余生永远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之上。 谭修生命中最扭转命运的一件事，就是在这场对他来说惨绝人寰的车祸发生前一天, 一个神神秘秘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他漏风的书房里。 男子自称来自高一维度，属于某个专门研究地球文明发展的政府机构，需要在地球各领域招募对他们有用的杰出专家。 一想到自己也算是杰出专家，谭修有点骄傲，又觉得有点想笑。直到对方不加修饰地通过某种图像捕捉手段，巨细靡遗地向他展示了二十四小时后即将发生的车祸细节，以及他即将在病榻上度过的悲惨余生；谭修立刻恢复了他惯有的一脸苦相。 “如果你选择入籍霍冬星，我们将正式聘请您担任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的主管。您将有自己的独立实验室，每年百亿级别星币的科研预算，以及上百人的研究团队。”书剑骑士——星隼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谭修墙纸剥落的狭小公寓，不卑不亢地介绍，“当然，您个人的生活质量也会得到帝国的全力保障。我们对您这个级别科技招募专家提供的物质承诺包括但不限于：配置远离市区的独立生态庄园，配置两人以上的私人助理团队，配置不小于RVⅫ级别的私人近地飞行器……” 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编号E023的招募对象谭修·艾萨克·叶，几乎在一秒钟之内就做出了决定。到此为止，他充满乐观地估计着，至少在二次殖民危机到来之前，自己在霍冬星上还有二十多年事业有成、衣食无忧的黄金时代可以享受。 009号。武装舰无情摧毁黛西号的同一时刻，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年轻有为的主管谭修，正坐在他远离市区的独立生态庄园门廊上，听着两位私人助理通过个人终端向他汇报下周的小行星度假安排，RVⅫ级别的私人近地飞行器闲闲停在庄园一隅。此刻，距离他离开塔尔梅朵那座漏风又漏水的拆迁公寓已经过了五个星历年，富裕的物质生活逐渐抚平了他眉间的皱纹，谭修终于觉得，自己是被命运之神眷顾着的天之骄子了。 然而一代天骄叶主管的美好希冀，被一束粒子光炮砸得稀烂。 随着一声巨响，谭修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天际线上一排乌金色的火力锁链和隆隆升起的硝烟，多年的武器研究经验带给他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刻在骨子里的避险基因让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迅速从躺椅上弹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他的地下车库。 五年前，居安思危的谭修专门请星隼帮他在庄园主建筑车库下方申请加盖了一个可分离式防空地堡，并坚持定期将研究数据在地堡的单机主机中更新。地堡有自己独立的制氧和空气循环系统，有价格高昂的医疗舱和生存庇护舱，储存了大量的饮用水和冻干食物，便携式通讯设备和呼吸面罩，甚至还有几台微型激光炮——招募项目负责人星隼在参观地堡时曾经出言感叹，如果再装上动力引擎和反物质隔离舱，谭修的地下堡垒简直可以就地起飞，作为星际逃生舱使用了。 第83页 您怎么知道我没有装呢？叶主管心虚地一缩头。 一个重型机甲建造主管，冲压式喷气核聚变发动机和跃迁引擎专家；在获批可以将自家地下车库改造出一个可分离式防空地堡后，利用职务之便，随手在里面改装上一点小小的动力引擎，简直是——非常难以避免的事情。 尽管谭修自己也常常认为自己对于防空设备的需求过于清奇，但此刻，仿佛是考验他建造成果的时刻来临了。 叶主管连滚带爬关上了地堡的大门，恍惚间感觉轰炸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他开始担心起再爬出地堡时，自己豪华的独立生态庄园还在不在。他先通过个人终端迅速浏览了一遍公共网络新闻，短时间内一无所获。紧接着，谭修的个人终端就收到部门两个副主管如同世界末日一般，连珠带炮发送而来的十几则损伤快讯，都是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在魔耳周边不同基地建造或测试中的重机甲遇袭通报。 他又抓紧时间扫了一眼还在散乱更新的民间个人SNS网站，满目皆是混乱的空袭场面。 经历过塔尔梅朵疯狂殖民扩展战争的谭修，感觉这个情景似曾相识。错失博士文凭的那一年，塔尔梅朵联邦向他的所在国宣战，一夜之间满城硝烟四起，市民流离失所。谭修两天内失去了四五个关系亲密的师友，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一名留在联邦军队内部服役的昔日同窗动用家族关系，替他联系到了撤侨回国的近地运输舰，谭修才得以在混乱中捡回性命，苟且偷生。 讽刺的是，曾经将他从邻国战火中解救出来的这位家族背景过硬的同窗，也是几年以后，他为了节省区区3500梅朵币而自行驱车前往拜访的那一位工作推荐人。谭修在地球上时运不济的一生，本应该宿命般地终结在这一位曾救他一命的同窗身上。 ——这本应该是个结束，可谁知道，这居然只是个开始。谭修事后细细回想到，可能曾经在地球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的铺垫吧。 此刻，谭修战战兢兢拨了平时要做十分钟心理建设才肯主动联系的上峰：“请求联络李准上将——” 李准上将个人终端无响应。不是“对不起现在正忙不想听你这个无足轻重的下级叨逼叨”的社交式无响应，是连官方制式敷衍回应都没有的无响应。 谭修心里一沉。 紧接着就是个人终端无尽的沉默，谭修眼前的虚拟屏幕一黑，他意识到整个霍冬星的民用公共网络已经陷入瘫痪。 谭修感觉自己再次被战争扼住命运的喉咙。 正当他瞻前顾后地思考着身为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要在此时履行何种职责的时候，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声唱段声终结了他的思考。 “I love it when you call me Seorita~~I wish I could pretend I didn\'t need ya~~” 谭修被Cabello女士轻佻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个禁忌的来电铃声已经五年没有响起过了。按照地球局工作手册规定，招募后的对象应该自动上缴地球时代的一切旧物，更万万不可私下与故人以任何形式联络。 什么保留旧时代手机，三不五时还要登陆地球公共网络偷窥一下特定对象的社交账号更新状况这种事情，简直是地球局大忌。 谭修已经在霍冬星生活了五年，算起来他也已经在地球人间蒸发一年了。在地球时间线兵荒马乱的年岁里，谁会突然想起他这个无名之辈呢？ ——不过，如果不是出于谭修心底的一丝执念，一直坚持给那个老旧的通讯设备充电，今天它根本也不会发出声音。想来一贯云悲海思的叶主管，在这个不起眼的地球旧物上，还是颇寄托了一番心思。 “But every touch is ooh la la la~~~It\'s true la la la~~~~lalala~~~~” 尽管地堡中此时只有谭修一人，他还是被这欢快的唱腔吓得不行，生怕别人撞破了他的秘密。他手忙脚乱地打开地堡一隅的隐藏操作台，找到那个铃声的来源，手机屏幕一闪一闪，霍然显示着那个许久不见的名字。 将谭修·艾萨克·叶从战火纷飞的邻国拯救回来，凭一纸推荐信就可以让没有高级学历的他得到政府职位的权贵二代，小行星带移民势力实际掌权者百禾家族首领幼子，塔尔梅朵联邦太空舰队最年轻的星舰指挥官之一，“银河终结者”羲和号二副—— 伽来百禾。 “Ooh I should be runnin\'~~~Ooh you keep me coming for ya~~~~~~” 第45章 时间异能者 【这则吊诡的指令, 让伽来百禾难得地对自己的时间异能产生怀疑。】 水星和太阳之间的距离约为日地的三分之一，受到太阳重力井的影响，星舰和机甲飞行器在靠近这颗太阳系最内层的行星飞行时, 速度会明显增加。水星的公转周期只有88个地球日；一年四度, 这颗以罗马神话信使之神Mercury命名的星球公转逼近近日点时, 自身也因太阳的引力而加速。这是水星上最隆重的星际舰队竞速赛季。 卡洛里太空港位于塔尔梅朵联邦水星殖民区上最大的卡洛里撞击盆地腹地, 是最著名的星际竞速赛道所在地。第89次塔尔梅朵联邦星际竞速比赛将迎来史上最强的选手——在未来岁月里即将拥有“银河终结者”之称的羲和号——首次公开亮相。 此刻距离羲和号首航游|行庆典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塔尔梅朵联邦军政商三界巨头共襄盛举，云集水星，见证银河终结者的第一次出航。 第84页 首航舰长将在游|行开始前发表慷慨激昂的启航演讲, 大副列席剪彩仪式。存在感低微的二副则相对无所事事；只需要保持小行星带民族风俗浓郁的长发梳理整洁, 带着他那张符合联邦政治审美的俊脸出现在精心编排的座次表上, 嘴角含笑, 适时颔首鼓掌即可。 所以, 在舰长对着镜子紧张背诵演讲稿, 大副在其时尚顾问的协助下反复调整刘海角度的同时，吊儿郎当的二副，在正自己的宿舍舱室内挥着一只体感光剑躲避上蹿下跳的作训球。 棒球大小的作训球搭载小型反重力悬浮发生器和上下八个操向喷口，在舱室内灵活地翻滚，移动, 神出鬼没；以每秒两发的速度从不同角度向二副发射足以致残的爆破攻击。二副劲装疾服，长发束起，全神贯注地用体感光剑对作训球进行打击。 出生和成长于小行星带最大天体、亦是带内唯一矮行星——谷神星——的二副，身体已经适应了长期处于低重力状态，身材呈现出小行星带居民常见的瘦高飘逸型特征。虽然习惯低重力环境在太空活动中姑且算是一项优势, 但要适应以地球重力为标准的各类机甲模拟重力场, 则需要进行大量的重力环境灵活反应和增肌训练。 平时的二副，并不会将作训球调至每秒两发这样丧心病狂的攻击频率, 今天的二副仿若有重重心事，心灵的焦虑需要大量体力消耗进行缓解。 二十三小时以前，他收到一条来自一天后的指令——未来二十四小时的伽来百禾，明确指示一天前的自己打一通电话给指定对象，要传达的通讯内容是“通知李准上将，赵梁和树将联合以太星舰突袭魔耳，另有后援战斗力潜伏小丰谷星太空港”。 通话人指定谭修·艾萨克·叶。 这则吊诡的指令，让伽来百禾难得地对自己的时间异能产生怀疑。 如前所述，这个来自小行星带的移民家族出于某些原因，每一代中总是会隐秘地出现一两个拥有时间异能的幸运儿。家族繁衍到34世纪，伽来百禾有幸继承了这个隐性基因，拥有最远向二十四小时前的自己发送讯息的超时空异能。 这个隐秘的能力曾帮助他成就许多不上台面的计划，躲过无数血光之灾——并不包括躲避作训球的攻击——几乎从不出现差错。伽来百禾无条件信任二十四小时后的自己。 然而当未来的自己要他打电话给谭修·艾萨克·叶，他不禁觉得这是一场恶劣的玩笑。可是，但凡动点脑筋，都知道自己无论何时，也不会无聊到拿那个人向自己寻开心。 为什么突然要打电话给他？要传达的这些是什么语焉不详的信息？24小时后的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做出的这种判断？ 以及，最重要的一个疑惑——谭修，果真没有死吗？ 虽然觉得奇怪，但他也照做了，毕竟这种神秘的预知能力曾救他无数次性命，他从不质疑自己来自未来的判断。 而电话那头一如一年前他拨打过的无数次那样，无人应答。 伽来百禾一遍遍地拨打着故人的号码，心中抱有一定期待，又渐渐在持续的等待中失去了希望。 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来自未来的指令出现了偏差。 时间过去了二十三小时，当初接受指令的伽来百禾，马上就要变成发信人伽来百禾了，他依然看不清问题的真相。最后这一小时，到底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 模糊的真相和情感，让年轻的二副躁郁不已。 不同于平时在军队中表现出的平庸战斗力，此时的二副身姿矫捷，出手稳准，没有让作训球得到丝毫近身的机会。作训球通过空间传感器记录下二副的应战数据，即时调整自身的运动模式，向主人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同作训球势均力敌的对峙进行了数十秒，二副手上的腕带发出一声不寻常的蜂鸣，一个光学屏幕自动弹起。 “抱歉，信息有误。现需要再次打电话给谭修（是的，就是那个人，你没看错，你还存着他的号码），并向其播放如下视频——注意，接通前请不要擅自观看这个视频……” 伽来百禾心中一动，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浑身一僵；作训球看准机会，一个爆破攻击砸中了主人的左肩，二副登时血流如注。 “赢了——赢了——”作训球的电子音，发出没心没肺的庆祝声。 伽来百禾吃痛捂住左肩，白了一眼欢呼雀跃的作训球，抬手将它调至休眠模式。左肩有鲜血持续渗出，见惯不怪的二副径直走向舱室中一处——因为长期进行这样危险的日常健身活动，而不得不将——床位改装的医疗扫描单元，静静躺进去，一边阅读光学屏幕上新出现的讯息，一边让扫描单元内的关节式机械臂为自己进行基础护理。 机械臂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二副的伤口——如果这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AI，大概已经叹气一万次，抗议主人这样反复作践自己的身体。伽来百禾没有在意机械臂的想法，只是皱眉看着这条不同寻常的信息。 消息来自比第一条信息略晚一点的未来，发件人是他自己——如此算来，未来的伽来百禾是在发出了回溯二十四小时的指令之后，意识到判断有误；进而改变策略，转为第二次发出指令，并随之改变了通知内容。 这意味着，一小时之内必定会发生某个重大现实变革，甚至影响了自己对回溯信息传递的判断。 第85页 羲和号首航游|行还有半小时就要开始，那个要命的重大事件大概率会发生在首航游|行上。做出这个判断后，羲和号二副心里一沉。 这个电话想来一定十分重要，他想。可为什么要打给给一个人间蒸发之人——根本就没有道理。 谭修·艾萨克·叶，这位在中学时代全靠奖学金接济，以超高的智商和可怕的贫困家境而闻名全校的旧时同窗，在成年后，也继续保持着匪夷所思的坏运气和超低的生活水平。 一年前，穷困潦倒的谭修为节省旅费，选择采取传统的公路旅行形式，穿越联邦大陆前来拜访他，只为取得某个政府部门的供职推荐信。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心态，谭修并没有及时告诉伽来百禾具体的出发时间，大约是想假装自己尚可负担微不足道的近地运输舰船票，算好时间，优雅体面地出现在对方面前。 在约定见面时间到来前的二十多个小时，伽来百禾收到来自未来的指令：立即驾驶个人飞行器前往谭修住所见面，否则，谭修将在驾车途中出现致残终身的重大车祸。 伽来百禾甚至不惜推掉了一场军部会议来完成这次时空逆转。但当他绕过重重障碍，在曲里拐弯的贫民窟小道中找到谭修的家时，谭修却人间蒸发了。 传说中的车祸亦从未发生——谭修失踪时，他那台破旧不堪的四手老爷车还坚固地停在贫民窟的投币计费停车场里。伽来百禾找到谭修的车时，替他付清了超过五十小时的停车费——这表示谭修失踪前至少有五十个小时没开过车，更不会发生车祸。而这辆破车甚至因为在廉价游戏厅旁停得太久，被伽来百禾发现时，已经惨遭街头涂鸦少年的毒手，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成年男性身体器官不雅标志。 此后的伽来百禾无论以何种方式尝试联络谭修，都一无所获。 谭修的失踪人口档案在两周后被当地警方录入。搜寻工作草草进行了一两个月后，便再无人提起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 一定有人改变了谭修遭遇车祸这个事实。 ——伽来百禾想到这个可能性，眉头深锁。 医疗单元内的机械手停止了伤口处理，折叠好自己回到待机状态。伽来百禾整理好衣衫，感觉事不宜迟，如一小时后的自己所愿，犹豫地拨通了电话。 原本也是不抱希望的。 伽来百禾听着呼叫过程中无意义的电子音，思绪止不住地走神。如果突然联系上，还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好。 ——你他妈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和我联系？ （不是终于放下尊严来找我要推荐信了吗？） ——李准上将是谁？赵梁和树又他妈是谁？ “……喂？”谭修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来，一张苦哈哈的脸出现在通讯视野里。 接通了！！！！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一个哆嗦。 身经百战的塔尔梅朵联邦军官，羲和号首航二副伽来百禾，吓得差点挂断了电话。 第46章 未来而来 【“两位, 各自珍重。希望我们相会于更好的未来。”】 而通讯视野里的谭修，显然也像是见了鬼一样；虽然已经接了电话，还是磕磕巴巴表示出不太想接听的意图：“你？你为什么要突然打我电话……” “叶？真的是你。”伽来百禾深吸一口气, 遏制住内心酝酿了一年的怒气, 稳稳发出天问, “你在哪里？” “我……我不能告诉你……”谭修压低了嗓门, 充满心虚；尽管四下无人，他还是保持了一个鬼鬼祟祟压低自己的姿势。以谭修对贵公子伽来百禾有限的了解，对方使用刚刚那样的语气讲话, 的确是出离愤怒了。 五年未见, 对方依然是那样的卓然倜傥, 眼角眉梢流露出一副没受过欺负的天选之子模样——伽来百禾的身份, 也的确如此。飘散于火星和木星之间围绕太阳运行的主小行星带, 有多达三千多万颗小型天体, 富含大量铁、铂、钯、铀和其他稀有贵重金属；最大的谷神星也存在大量具有开采价值的矿物盐。这些得天独厚的资源，使得小行星带最有势力的移民家族百禾一脉，迅速成为太阳系内首屈一指的采矿业巨头，富可敌国。 作为家族幼子的伽来百禾，就是含着这样的金钥匙出生在谷神星上。若不是有一定的政治追求, 这位贵公子大可不必屈尊降贵，到羲和号上谋取一个军官职位。就连这个爱当不当的二副职位，也是联邦出于“种族亲和政策倾斜”而破格授予的。 谭修自惭形秽，眼睫毛快压低到鼻尖上了。 “实际上，我都不能接这个电话……之前是我爽约了, 对不起！可是我……我这边情况, 也很复杂，我要挂掉了……”谭修越说越小声, 手指就要按下结束键。 “你敢？不准挂掉！”伽来百禾大喝一声，惊得谭修抖了一下。“你听清楚，我不是为你爽约这个事来联系你的——当然，之前的事情我们有机会再解释，不是说我没有生气，我非常讨厌你不辞而别的行为，我这一年，我……” 唉，提这个作甚。伽来百禾关键时刻突然矜持地提醒自己，情绪的闸门戛然关上。 二副恢复了冷静睿智的形象。 “我有别的事情跟你讲，可能是关于李准将军的。”伽来百禾故意强调了他唯一记得的一个名字，以观察对方的反应。 第86页 什么？谭修一顿，伽来百禾注意到对方神态明显起了变化，严肃认真起来。 “我受人之托，要给你传达一个消息。我也不知道内容，因为委托人要求我不要提前观看。”伽来百禾将来自一小时后的视频调入通讯视野，看了谭修一眼，“你准备好了吗？” 谭修点头，表情比他想象中坚毅了许多。伽来百禾心下暗自觉得有点怪——但，不重要了，今天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甚至居然还能再见谭修一面，在昨天看来都是奢侈。 随着一阵粗糙的调试——视频显然是仓促间录下的——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目如朗星，俊美到有点不像话的青年男子，神情疲惫但严肃坚定，凭空带有一股王者之气。 像是太阳神下凡一般——伽来百禾并不知道，这就是在霍冬星被称为“人间阿波罗”的太子殿下。 男子身着制式奇特却裁量考究的白色华服，前襟和领口缀满花式繁复的金线和珠玉，看上去身份尊贵；只是衣服上皱褶颇多，污渍明显，看得出主人对造价昂贵的华服毫不爱惜，像是穿着体面的礼服刚刚参与了一场恶斗归来。 伽来百禾眉毛一挑，若有所思。 他同时注意到谭修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惊讶地捂了捂鼻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即使画中人并看不见，他也立刻将手拿下来，脸上转变为恭敬谦逊的神态。 伽来百禾通过谭修的反应，判断视频里出现的一是个身居高位的人；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来自高维空间的太子殿下。 “叶主管，你好。鉴于你必定知道我是谁，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而对于传信给你的这位伽来百禾先生，如果在视频结束后你们还有任何沟通，也请你不要透露关于我身份，以及所有招募计划的任何信息。”太子斑说着瞄了一眼屏幕侧面，似乎是在看画面之外的伽来百禾，“关于此次奇怪形式的信息传递，请你们不用太过惊慌。我们将在四到五小时后，当面向叶主管你做出合理的解释——同时在观看这条视频的伽来百禾二副，对您也是一样，抱歉我们不得不暂时将您蒙在鼓里，一小时后，您将会自动明白这一切。” 太子斑收回目光直视屏幕前方：“叶主管，这是一条来自未来的讯息。相信对于经历过招募计划的你，已经不会对这样的时空错位感到大惊小怪。” “——你收到这条消息时，由于赵梁和树将军的叛变，以太星突袭魔耳，国王和李准上将已经遇害死亡。目前霍冬星民用通讯网络业已瘫痪，军事力量也碍于我的身份权限和目前的时空位置不能调动。我们正站在未来一个奇妙的时间点，抓住了我们能把握的唯一机会，向几个小时前的你发送这条视频。现在，拯救帝国的一线希望正肩负在你身上。” 谭修心头一震——他还以为出任霍冬星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的主管，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 太子斑贴心地在视频中给了谭修一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而伽来百禾一头雾水之余，内心也受到了些许惊吓。突袭，帝国，军队调动——听上去真的是很不得了的内容，难道谭修这一年是被什么偏远星系抓去当了军事顾问？但以二副尚算渊博的太阳系外交政治学知识储备，实在想不起来以太星的位置在哪里。 “现在，请驾驶你的分离式地堡救生舱，第一时间前往骑士团总部。”谭修听到背景音里有什么人——听声音似乎是书剑骑士——叽叽咕咕讲了点什么，太子斑不耐烦地抬起一只手，“啊，啊，是的，我们知道你私自改装地堡这个小秘密。还知道你一直偷偷保留了招募前时代的手机，长期持续访问特定对象的社交网络账号……” 谭修不安地瞥了一眼通讯视野一隅的伽来百禾，恨不能捂住太子斑的嘴，生怕殿下再讲出什么更羞耻的内容。 “你能接到这个电话，表示以太星第一轮突袭已经发生，此时你正身处这个私自改造的逃生舱里。出于大度，我们对以上违规忽略不计。”太子斑继续说道，“你接下来的任务是，找到骑士团团长狐弗，告诉她迅速调遣可用的驯兽师——或是她自己也可以——空间跳跃前往紫勋医院，尽一切所能，强行带走卧床的艾登·斯科特元帅。” 听到这里，谭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随时狗命不保。 “啊，不用太过担心，根据我们处于未来时刻已知的有效信息，元帅在突袭发生后至少三小时内依然保持生命体征，并不会惨死在你手上。即是说，你的营救行动大概率不会失败。”太子斑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下，仿佛只是在计划一次家具挪动，“元帅重伤卧床，并没有被列入赵梁和树突袭的首批打击对象。他现在气息尚存，是霍冬星上为数不多可以大规模遣将的掌权者。如元帅尚有一丝神智，告知其以太星突袭状况，请他务必调遣霍冬星、魔耳阿尔法星及各卫星一切可以调动的精锐力量，增援小丰谷星太空港。目前，梁和树已经在西森军事基地战败自杀，我们被困在小丰谷星太空港，面对四艘Ⅷ量级以太星舰，及十余只中型武装舰包围。后续仍有大量以太星舰从霍冬星地表前线抽调往小丰谷星港参战，而我方，并无后援。” “若元帅已无神智……”太子斑沉吟一下，开启了大逆不道的僭越宣言：“我以我现有的身份，以及依照最高法典即将获得的身份命令你，限制艾登·斯科特的人身自由，强行使用三军统帅的生物权限，调遣各处舰队前往小丰谷星太空港。” 第87页 谭修吓得一抖，感觉脑袋仿佛已经不长在自己脖子上面了。实际上，连旁观者伽来百禾，也被太子斑的气势震了一下。 “不用太紧张，所有行动，我承担全部后果。”太子斑耸一耸肩，大概觉得三军统帅也舍不得拿自己怎么样，出于习惯，神色间竟浮出几分恃宠而骄，“叶主管，你在任务中途如果遇到阻碍，可以——且只可以——将从开始到现在播放的这个视频出示给两个人看：一，皇家骑士团团长狐弗；二，艾登·斯科特元帅。” “好，接下来这一段，是录给你们两个人看的——以我对二位有限的了解，我知道，视频播放到现在，是不足以使你们充分相信，发信人就是我本人、且自愿发出的。那么，我只好讲一点只有我知道的小秘密。”太子斑说着，调整神态，面对镜头发出奇怪的微笑，“狐弗团长，真的是我，因为只有我知道你的真实年龄是【哔——】而不是【哔——】，真实体重是【哔——】，胸部和臀部都做过整形手术，每年打五次丰唇剂，两次驻颜针，并没有像你接受主流媒体采访时候所说的‘做大量瑜伽并保持良好心情就可以像我一样拥有纯天然的青春健康和美丽’……”太子斑想象了一下死要面子的狐弗女士听到这段话后暴跳如雷的表情，感觉可以停下来了。 “以及元帅——”太子斑切换讲对象，“我知道你的私人的最高机密档案查阅密匙备份在国王手里，他查阅档案后，知道了提线木偶和反殖民后备计划——想必他当初已经狠狠地责怪了你一番。现在，国王遇害，我相信……”太子斑提及父王，少见地停顿了片刻，睫毛低垂，遏制着内心的波澜。“……我相信，元帅此刻，内心的悲痛并不在我之下。” 太子斑再次停顿，低头调整呼吸，想来是哀伤至极。一只大手突然在通讯视野之外伸进来，有力地拍了拍他肩膀。太子斑将手搭在那人手背上，严肃地将对方拂开。 悲伤的气氛突然平添几分喜感。 “……希望您记住此刻的哀痛，作出对帝国最有利的决策。”太子斑稳定心神，结束了对斯科特的讲话。 “叶主管，伽来百禾二副，我要传达的信息到此为止。”太子斑对着假想中的二人略一颔首，“对于你们此时心中必定会有的各种疑问，我建议你们彼此之间不要作过多交流，否则会有引起时空紊乱的风险。我保证，最多再过几个小时，你们想要的答案就一定会揭开。” “另外，二副先生。”太子斑有礼貌地一点头，再次抛出一记重磅炸弹，“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将于三十分钟后，趁着全体船员参加游|行时潜入羲和号主引擎舱。我们无意打搅你的计划，只是恳请你无论在那里遇到谁，都不要采取攻击行为，确保此人不要在主引擎舱内死去——你接下来还有好几次机会可以面对面攻击对方，但万万不能在第一次见面时进行。你作为羲和号二副的职能，请从首次航行启动时正式开始。” “两位，各自珍重。希望我们相会于更好的未来。”罢了，太子斑看了看手上的计时器，结束了面向过去的讲话；留下谭修和伽来百禾二人面面相觑，久久不能从各自的震惊中恢复平静。 霍冬星与地球时间线命运的交织，又一次，缓缓地展开。 第47章 AI领航员 【许时徽幻想着, 能不能有一个HAL9000来拯救羲和号与水火之中。】 来自小行星带的伽来百禾二副，此刻尚在痛感鞭攻击造成的意识游离中。 痛感鞭号称霍冬星军中第一刑器，其唯一的功能, 就是在没有任何创面的情况下, 以纯触觉的形式, 向使用对象传递无上限的痛觉神经感官刺激。停止接触后, 受刑人身上并不会留下任何物理痕迹。 而疼痛这件事，可大可小。痛感鞭火力全开时，受刑人交感肾上腺髓质系统会持续保持兴奋状态, 随着肾上腺皮质激素瞬时大量泌出, 全身免疫系统开始受到抑制, 糖皮质激素受体数量和亲和力均下降, 最终体内环境失调, 各器官衰竭而亡。 简单来说, 人会被活活痛死。并让人看不出死亡的缘由。 如果太子斑下手再决绝一点，伽来百禾，这位日后在帝国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传奇人物，可能只落得一个当场心脏病发作而亡的下场。 现在，由于战略地位尚不明显,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带领羲和号穿越星海的伽来百禾二副，暂时宛若一桩大型家具，被电子镣铐五花大绑打发了，玉体横陈，寥落地闲置在羲和号舰桥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而纸上谈兵型的军事专家星隼, 则手心出汗地扶着反应器控制系统操纵杆坐在领航员坐席上, 一边看着光学屏幕上滚动显示的羲和号历史资料，一边心慌地摸索着银河终结者的动力和武器系统。 太子斑和许时徽背着手讪讪立在领航员坐席一边, 既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霸占舰长和大副坐席，也不好意思出言质疑星隼的操作能力。整个舰桥内充满了硬着头皮强撑的气氛。 倘若帝国后世的史学家/民间军事爱好者/二副粉丝，有幸通过在场某人的记忆上载重温到这奇怪的一幕，恐怕是会见者落泪的。 另一方面，冲破地表的羲和号也算是气势如虹，仅靠出场时碾压性的体积优势压阵，就让西森基地固有的一批中型甚至轻型战斗机甲舰队腰杆硬了三分。 第88页 只是在外人看来，羲和号行踪颇为诡秘。冲破地表悬停了两秒之后，银河终结者庞大的舰体在亚光速飞行模式下东倒西歪地在空中冲撞了一阵，险些坠毁——太子斑瞳孔放大缩小了好几个回合，伽来百禾二副如若看到，大约也会气得心脏病发作。 显而易见，银河终结者醉酒一般的悬停路线，归功于从未上手实操过任何战斗星舰的书剑骑士。时空绑匪小组中剩下的二人，此时亦在舰桥内手忙脚乱地学习着羲和号操作指南。显然，成功从地球时间线盗取羲和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太子斑调出了星隼在前期调研时顺手从塔尔梅朵联邦机密中下载的指挥官版羲和号图解手册，共享在舰桥主观察器及各指挥站面板上，方便时空绑匪小组随时查阅，现学现卖，刺激之至。 这么大一艘星舰，都没有自动驾驶系统的吗？许时徽浏览着行文晦涩的《羲和号完全图解手册》幻想着，能不能有一个《2001：太空漫游》中一样的HAL9000来拯救羲和号与水火之中。 “根据《羲和号完全图解手册》P55，《RCS推进器》部分细则——当前舰船重心旋转，建议开启反应控制系统推进器以支持机动作战。”AI化的星隼在千钧一发之际，同时向太子斑和许时徽的个人终端发出警告。太子斑以疾风之势拨开星隼本人冲到舵手指挥站前，手动打开羲和号的RCS推进器，巨舰终于稳稳悬停，恢复了银河终结者应有的风仪。 体积和长度都鹤立鸡群的羲和号，仅靠破土而出时的惯性动力和毫无规则的物理冲撞，便直接撞毁了赵将军方几台中型机甲——不管此举是否有意为之，都给了刚刚被太子斑强行拉来的特种侦察团成员极大的信心。前一刻还一直暗自骑墙评估双方战斗力的欧阳团长，此时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觉得自己又一次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 AI星隼——许时徽突然意识到，他们有一个现成的HAL9000. 太子斑显然也兴奋地发现了这一点，迅速将AI星隼共享至羲和号的通讯指挥站：“AI，星隼前期收集的所有地球武器与实战相关文献你都学习完了吗？” “是，殿下，因为我处于AI模式，计算和学习速度是星隼本人的数万倍。”AI平静地回答，“我基于书剑骑士的脑内神经元链接图谱而建立，因为他在地球军事知识领域高于霍冬星平均水平的领悟力和学习水平，我阅读完《羲和号完全图解手册》《联邦高斯武器总论》《跨越星河：3000年航天发展纪要》等数据库内现有书籍大约只花了两秒钟时间。如果由书剑骑士本人来深入学习，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 星隼本人不禁后悔，为什么要答应造出这么个东西来羞辱自己。但基于忠于霍冬星和太子斑的立场，星隼仔细思考之后还是问道：“你现在能通过羲和号的子空间通讯系统访问地球网络吗？我需要你尽量深入系统地学习地球星舰驾驶和作战知识。” “可以。”AI回答，“我可以访问基于羲和号失踪后自然流逝时间线的地球公共信息共享网络，深度抓取相关实战知识。但出于反追踪考虑，我需要先搭建一个虚拟IP。并且我认为，有必要让我获得羲和号主计算机控制权限。” 时空绑匪三人小组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飞快地达成了一致。 “从现在开始，你接管羲和号主计算机控制权。”太子斑点头。 受命接管羲和号主计算机以后，AI大约只花了二十秒钟学习时间，就超越了塔尔梅朵联邦军校毕业生五年的高等教育水平——与此同时，羲和号防护盾上已经惊险地中了一记激光炮——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至此，羲和号终于如虎添翼。 羲和号的四排裂解炮阵分别位于舰体四只跃迁翼的顶端，来自跃迁引擎中的等离子经过跃迁翼被吸入干裂解炮，并在里面被压缩和加速，形成超热等离子光束，直击009号战舰腰腹部的机轮舰体。 009号。舰侧身躲避了一下，裂解炮击中了009号右翼机轮，迅速破坏了舰体的表层合金板材，露出其下的钛酸硬铀夹层。与此同时，赵将军阵营的机甲亦对羲和号发起了无谓的反击；围绕羲和号舰体升起的一圈力场盾，海纳百川地将落后的攻击能量吸收为己用。 羲和号看准时机，信手拈来地发射两枚光子鱼|雷，攻击目标是009号及其身后的一台中型机甲。009号武装舰躲避不及，一股股黑烟自右翼冒出，后面的机甲当场坠毁。自此，武装舰亚光速飞行已受限制，赵将军阵营目前唯一一台可以实现星际跃迁的飞行器跃迁引擎受损，元气大伤。 对西森基地制式机甲结构早已熟稔于心的太子斑看准时机，操纵幽荧迅速瞬移到对方阵营几艘中型战舰的驾驶舱中，轻车熟路地在驾驶员背后甩开痛感鞭，挟持住对方瞬移离开驾驶位。赵将军舰队阵营又是两艘战舰因无人驾驶，轰然陨落。 连续的打击之下，对方的气势已经收敛不少。毕竟赵梁和树一开始，只是打算押解养子前往地下的时空壶陈列厅取出地球时间线能量丝，并无在此与谁正面作战的计划。 此时此刻，第一批自以太星前往魔耳的侵略军正得意洋洋地在魔耳全境耀武扬威，并无前往魔耳边陲森林参与会战的觉悟。西森基地以霍冬星固有装备为基础的军事力量，不过是二次殖民战争发动方九牛一毛的战斗力；在塔尔梅朵联邦镇国重器羲和号的威慑之下，几无还手之力。 第89页 也正是看中了敌我悬殊如此巨大的少有机会，太子斑拿定主意要背水一战，在尚有可乘之机时，将赵梁和树或活捉，或处死，总之是要将对方的气焰埋葬在西森基地。 009号。武装舰失去右翼动力，摇摇欲坠。感恩地球人的伟大科技，使009号武装舰即使经过花哨的以太星技术改造，尚落后羲和号几十年的战斗力量。 “鱼|雷攻击引擎组。”太子斑向AI下令。 AI及时指挥羲和号完成了装填，又一枚光子□□锁定009号舰尾部的引擎组，梭型的|□□自发射管排出，犹如一只利爪，在空中节节变形，攀住攻击目标的主引擎组，咬合完成后延迟了不到一秒，轰然爆炸。 几乎是光子鱼|雷击中009号的前一秒，一艘不起眼的逃生舱从009号心腹极速撤离。眼尖的太子斑怀疑是赵梁和树意欲弃舰潜逃。 “AI，击落。” AI应声启动裂解炮，裂解炮一道光束之际过去，逃生舱却一个跃迁加速，消失在森林上空。 太子斑心里一紧，眼下的一切却顾不得他想那么多。 009号。舰遭受光子鱼|雷的攻击，防御盾破裂，舰体被炸飞一小半，露出一半舰桥。肉眼可见009号舰桥上的血迹和残躯，以及来不及弃舰逃生的指挥组成员。 “发现赵将军。”AI扫描了009号舰破坏部分后报告，“赵将军尚在舰桥上，完全暴露在攻击视野中。” “发射定位光束，尽可能生擒他。”太子斑下令。 然而垂垂老矣的赵梁和树，并未给羲和号生擒自己的机会。通过舰桥上的主观察器，时空绑匪小组可以看到，被安全带固定在009号舰长坐席上的赵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羲和号舰桥一眼——如果他知道那一圈金色隐形场发射器紧紧围绕着的舱室就是银河终结者舰桥的话——在摇摇欲坠的009号武装舰残躯内拔出了一把脉冲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没有犹豫地开了枪。 什么？！太子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009号。舰终于失去动力，轰然倒下，西森林区满目疮痍的地表，又多了一具钢铁大体。 遗骸上的赵梁和树肉眼可见地脑浆俱裂，AI迅速扫描了009号的裸露部分：“观察不到任何生命体征。” 羲和号舰桥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许时徽问出了三人心中|共|同|的问题： “刚刚乘坐逃生舱逃跑的人，是谁？” 第48章 因果循环 【彼时, 日后为霍冬星帝国存亡携手共战的二人，尚不认识彼此。】 “追踪传感器锁定扫描逃生舱跃迁方向，根据跃迁轨道推测, 009号逃生舱前往二号卫星小丰谷星方向。” 一个AI的电子音在羲和号舰桥上响起, 这是伽来百禾在霍冬星恢复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他再次睁开双眼时, 剧痛欲裂的大脑陡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也瞬间涌入了更多的疑惑。 特别是，发现自己还身处羲和号上，而那个身着白色华服的俊美青年, “人间阿波罗”, 正皱着眉头端坐在舰长坐席上视察第一指挥站操作面板时。 “小丰谷星只有一个太空港, 毗邻以太特别贸易区。”白衣青年说道, “准备好跃迁引擎, 我们追上去” “是。”电子音回答。 “通知欧阳团长, 梳理我方舰队带有跃迁引擎的飞行器，随羲和号追击逃生舱至小丰谷星。”白衣青年继续对着空气作出指令，“只具备亚光速飞行功能的小型机甲，留在西森基地收拾赵将军舰队残留机甲并待命。”。他停了一下，“派人前往009号舰遗骸收殓赵梁和树尸体, 急冻保存，留待日后处置。” “是你……”伽来百禾嘶哑地出声。太子斑一惊。 注意到来自地球34世纪的二副业已清醒，羲和号时空绑匪小组顿时警觉起来，太子斑甚至不动声色地摸到了痛感鞭手柄。 伽来百禾扫视了舰桥一圈，看到分别于不同现实中枪杀过彼此的星隼和许时徽二人也在。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伽来百禾下意识判断对方会攻击自己, 身体自动进入应战状态，却发现双手双足都被电子镣铐困住, 动弹不得。 太子斑和许时徽飞快地对视了一眼——此人是许时徽不惜性命、坚持要招募来的；太子殿下此时，没准还暗自为刚刚的时空救援堵着一口气呢。 最终还是许时徽率先做出反应。 “你冷静一点。首先说明，我们并无恶意。否则，你也不会活到现在。”许时徽语气温和，审时度势地开口，“第二，我要跟你讲的是，因为我们的行动，羲和号星舰已经彻底从塔尔梅朵联邦消失。联邦政府在未来几个世纪里都无法腾出足够财力和能量重建这一量级的星舰，联邦内部也因为追究羲和号为何消失而分崩离析。” 伽来百禾眉尾一挑，玩味地审视着这个曾开枪射杀自己的男人。他尚未意识到，这是一场地球21世纪面向34世纪，在第五维度上进行的跨时空交流。 “失去羲和号的塔尔梅朵联邦，在银河系内的扩张速度受到重创，乃至于停滞。这会是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力量崛起的绝佳机会，联邦和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长期对峙这一太阳系内部□□面，将提前半个世纪到来。甚至最终，以羲和号的神秘消失为起点，小行星带终将迎来自己的胜利。”许时徽一边讲一边观察着伽来百禾的表情——如他所料，对方惊讶之余，嘴角又竭力遏制着一丝喜悦。 第90页 “——而这些结果，比你作为反联邦独立武装势力卧底，在羲和号服役的未来四十五年内纵横捭阖做出的一切间谍行动后果都要好。甚至我敢说，贵组织在计划伊始，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阻止羲和号研发建造。而将你派往联邦就任羲和号二副，只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备用计划。”许时徽不经意间抖落出一个重大的秘密，“所以，你看——”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确定，我们对你来说并无恶意。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另外一个小秘密吧。”21世纪的许时徽一摊手，理性的光辉颇为迷人，“你的时间异能是怎么运作的？” 巨大的信息量，一时间几乎让这位小行星带有为青年的大脑停滞。 ***** “一小时后，您将会自动明白这一切。”未表明身份的白衣青年在来自未来的视频里，如是对羲和号二副说道。 自伽来百禾和心事重重的谭修互道珍重二十分钟以后，羲和号首航游|行在一片祥和中开始。即将登上羲和号服役的全体星舰船员，参与设计、建造银河终结者星舰的工程集团科学官，以及联邦政府和军队的相关官员；都将乘坐规格讲究的游览舰，自停泊羲和号的卡里洛太空港启程，组队掠过水星表面著名的卡内基峭壁，按照塔尔梅朵传统风俗，在水星轨道上完成声势浩大的飞行器首航祝祷仪式。 舰长喜气洋洋地通过全息显像井向联邦各界发表首航演讲。伽来百禾按计划，携带一只微型电磁干扰器和一把脉冲枪，只身潜入羲和号主引擎舱。 放置微型电磁干扰器的目的，是使羲和号在一周后按计划通过小行星带灶神星南极盆地时，诱发主引擎出现一定程度的故障；羲和号在盆地停下检修时，便会进入反联邦独立武装埋伏的陷阱。虽然——二副大概永远不可能知道了——这在历史上是一次注定没有结果的埋伏。 “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将于三十分钟后，趁着全体船员参加游|行时潜入羲和号主引擎舱。”白衣青年令人惊骇地这样说道，“我们无意打搅你的计划，只是恳请你无论在那里遇到谁，都不要采取攻击行为，确保此人不要在主引擎舱内死去。” 伽来百禾首次听到这里时，心中几乎升起一股杀意——如果这句话从其他任何人口中讲出，他势必是要杀人灭口的。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伽来百禾的反联邦独立武装卧底身份被人揭穿，不得不让人心中一震。他疑惑怎么会有人知晓此事，就连整个百禾家族，也仅有自己父亲一人在暗中支持扶植自己而已；表面上看，百禾家族依然是个受金钱利益驱动、与塔式联邦互为利益好友的行星掘金者。 长久以来，他一直如孤星般伪装自己，寂寞地推动着小行星带摆脱塔式霸权的独立抗争。 一小时后的自己，一定清楚白衣青年的这通讲话；未来的自己必定是选择了信任此人，才会将所有讯息发送给一小时前的自己。基于对自身时间异能的无条件信任，伽来百禾不得不选择相信这个神神秘秘的白衣青年。只是他脊背忍不住有些发寒，仿佛是将命运交到了一个陌生人手中。 如果一切如白衣青年所讲，自己会在主引擎舱里遇到谁呢？右手紧紧按住腰间脉冲枪的二副，一转角发现了一个正在往三号反物质隔离舱放置人为障碍物的星隼——此刻的伽来百禾，姑且称他为神秘人。 伽来百禾在踏入主引擎舱时，已经反复确认过舱内无人，神秘人宛如幽灵一样的出场，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将自己隐藏在了反物质歧管的阴影之中。彼时，日后为霍冬星帝国存亡携手共战的二人，尚不认识彼此；且在不远的几十分钟内，双方还要你死我活好几个回合。 神秘人穿着霍冬星皇家骑士团的深蓝色制服。虽与塔尔梅朵联邦舰队制服制式有别，伽来百禾还是觉察到，对方应该是来自某个纪律森严的组织。 只见神秘人打开了三号反物质隔离舱的磁性输送导管，迟疑片刻，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从自己那身深蓝色制服的最上面扯下一颗纽扣放入导管，合上了隔离舱门。 伽来百禾意识到，对方的这个行为，会导致羲和号在首航时无法发动。 ——但说到底，也并不是什么事关生死的故障，只是放置障碍物的位置奇特了一点，如经过仔细排查，拿掉纽扣后，银河终结者无疑会再度启航。 费劲潜入羲和号，就为了延迟发动几分钟吗？二副感到不解。这背后必定有什么惊天阴谋。 伽来百禾默默注视着位于明处的神秘人。对方合上三号反物质隔离舱门后，似乎若有所思，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神秘人并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伽来百禾心下不由毛躁起来。 “——你接下来还有好几次机会可以面对面攻击对方，但万万不能在第一次见面时进行。”伽来百禾回忆着白衣青年的话，“你作为羲和号二副的职能，请从首次航行启动时正式开始。” 作为羲和号二副的伽来百禾，在看到有人破坏反物质隔离舱时，合理的反应将是立即逮捕或击毙。如果按照白衣青年的说法，此时务必按兵不动，下一次见到此人时，再做打算。 考虑到无法向联邦解释自己如何知晓眼前这人的破坏行为——想到这里，他似乎也略微明白了一点对方为何要指示自己按兵不动，虽然这点领悟在未来视角下依然算得上是大错特错——伽来百禾决定下一次见到神秘人时，只要对方有丝毫越矩行为，格杀勿论。 第91页 而接下来，已经身怀时间异能绝技的伽来百禾，又见到了令他惊掉下巴的一幕： 在原地伫立了将近两分钟后，神秘人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打开的门。 “这是什么情况？”门这边的神秘人吓了一跳。 “来不及跟你解释，我们现在缺一把脉冲枪，你把配枪给我，你就留在这里，藏好不要动。”门那边传来另一个声音，显然对面还站着另一个人，只是碍于角度让伽来百禾看不清面目，一只手从那扇要命的门外伸了进来。“快点，相信我。” 主引擎舱内的神秘人没有多作迟疑，将腰间的脉冲枪取下交给对方。 门外的手接过脉冲枪：“一会儿见。” 神秘的门，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第49章 沧海遗珠 【会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星隼存在下去, 继续书剑骑士波澜壮阔的一生。】 身于反物质歧管阴影中的伽来百禾，错愕不已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来自地球文明纪元34世纪的二副，基于所处时代的科技基础, 基本可以不费力地推定, 空气中那扇突然消失又出现的“门”是一个虫洞, 连接着另外一处的空间。 这个神秘人意欲破坏羲和号的主引擎舱, 显然是一个不太受联邦欢迎的行动。所以，对方来自一个可以人为制造空间/时间虫洞的敌对势力，比单纯掌握空间跃迁的联邦要强上许多——伽来百禾在心中得出这个小结。 而立场莫测的白衣青年也提前知道这个神秘人的存在, 伽来百禾阴晴不定地想到这一点, 大脑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 主引擎舱中那道神秘门消失的一瞬间, 伽来百禾腕间的通讯器几乎同时收到一条消息：“有人将他从虫洞带走了！” 二副一皱眉, 一秒钟后, 另一条消息又传过来：“有人将他从虫洞带走了！” 两条消息分别来自两秒钟和一秒钟之后的自己。 伽来百禾头上泌出一排冷汗, 紧张地盯着宇宙标准时计时器过了一秒，两秒。 此时，对面的神秘人深吸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负手环顾, 信步视察着四周的舱壁——对方没有消失，也没有新的虫洞出现。伽来百禾来自未来的时间异能又一次出现了信息偏差。 抑或说——二副结合白衣青年的录像，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为惊悚的可能性——他的时间异能并没有出现过错误，来自未来的每一条信息都真实地发生过。在某个未来版本的一秒钟，或者两秒钟后, 眼前的神秘人确实被新出现的虫洞带走过, 那个现实版本下的自己目睹了这一切，向片刻之前的自己发出了预警；而这个版本的现实, 却被某个可以制造空间/时间虫洞的神秘势力所改变了。甚至，连发出警示信息的那个伽来百禾也觉察出了这种现实变革异动，才选择频繁朝前一秒发送提示，希望自己早点意识到这种异常的时间流动。 现在该怎么办？伽来百禾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主引擎舱闲庭漫步的神秘人——“只是恳请你无论在那里遇到谁，都不要采取攻击行为，确保此人不要在主引擎舱内死去”，白衣青年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可二副又忍不住想，我现在所处的现实，已经是最新版本了吗？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希望某个未来的自己能向此刻发送一点行动指南。 来自未来的救世主并没有出现。伽来百禾二副忍不住在内心骂了一句脏话，不明白如此扑朔迷离的事件怎么会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 假装没有看到这个神秘人，自己悄悄返回到游|行队伍中吗？ 彼时，神秘人正游荡到反物质歧管附近，命运并没有给羲和号二副太多选择的机会；伽来百禾在角落里躲避不及，狭路相逢，四目相对。 ****** 自许时徽打开虫洞拿走他的脉冲枪开始，留在这一时刻的星隼便抱定了牺牲的决心。他在内心深处隐约地知道，因为许时徽没有带走他，所以这个版本的自己将被“永远地”困在这一现实中。 但这种“永远”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地球时间线是一条一维流逝的时光轴，一旦在他的前序时刻发生了直接影响此刻的现实变革，地球时间线便会自己作出相应的调整，这一版本的星隼也会立马湮灭于无形。亲眼制造和目睹过无数次地球现实变革的星隼深知，这个过程极其优美自然，对当事人而言甚至没有一丝痛苦。会有另外一个版本的“自己”覆盖掉他而存在下去，继续书剑骑士波澜壮阔的一生。 考虑到计划中的“前序时刻现实变革”（即拿到密匙后启动羲和号逃跑）距离“在三号反物质隔离舱放入障碍物”这个环节仅有十几分钟的绝对时间差；星隼故作轻松地估摸着，自己距离无声无息地湮灭掉，大概也就一两个地球时的时间。或许在他这一现实版本里，首航游|行甚至还未结束，甚至无人发现诺大的银河终结者内还有他这颗沧海遗珠。 书剑骑士刚刚完成这次愉快的推理，正打算好好利用这段尴尬的多余时光，在羲和号主引擎舱内细细欣赏地球军事工业之美时，便发现促狭的主引擎舱内突然多出来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自头皮到后背细细密密地打了一排寒战。 伽来百禾二副已来不及思考，用最快的速度拔出了脉冲枪，直指星隼脑门：“举起手来，把武器慢慢放到我能看见的地方。” 第92页 “不要采取攻击行为，确保此人不要在主引擎舱内死去”，伽来百禾仔细一想，白衣青年并没有不准自己用枪指着对方。如此一来，不算是越矩。 星隼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感到些许眼熟。失去了植入型个人终端的书剑骑士，此时只能运用原始脑力费劲地在大脑记忆中搜索着对方的外形特征。 ——身着塔尔梅朵联邦舰队高级军官制服，长发飘逸，身形消瘦，容貌（远逊于太阳神般光芒万丈、五官无懈可击的太子殿下，勉强称得上是）英武端正，神色间又透出几分轻浮。 咦？星隼心中不动声色地一动，感到有趣。 是羲和号二副，“资质平平”的财阀子弟，来自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势力最著名的间谍——伽来百禾。基本功扎实的书剑骑士得出结论。 毕竟在军中有资格保留一头长发的男性高级军官并不多见，星隼在前期调查时，难免在二副档案页稍作停留。何况——星隼突然想到一个小插曲——此人四十五年后将与羲和号一同葬身于星辰大海，拉开联邦和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的对峙期序幕。 “伽来百禾二副。”星隼依言举起双手，缓缓开口，“我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对面的二副眉毛一拧，心中无名火起：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神神秘秘的出场人物都知道他是谁？ 亲眼目睹对方将身上配枪交出去的伽来百禾，依然不打算相信星隼“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自述。二副欺身向前，一手持枪，一手动作强硬地在星隼身上搜刮一通，最后实在是找不到有效武器，这才作罢。 二副压着内心的烦躁，语气不善：“你是谁？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刚刚出现的门，是虫洞吗？” 星隼脑中灵敏地一动，意识到对方已经看到了虫洞。 而他此时却出奇地冷静。他甚至不再惧怕死亡——反正前序时刻的现实变革一旦发生，自己和二副都会立马人间蒸发，此刻二人所做的一切互动都将毫无意义。 星隼要保证的，只是不影响首航启动就可以了。 星隼屏气凝神，调动所有脑细胞回忆了一遍自己阅读过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文献资料，一个清晰的卧底履历和人格慢慢在思索中浮出脑海，逐渐融为星隼嘴边一抹居高临下的笑意。 就书剑骑士万分内敛的性格而言，这已经是张牙舞爪级别的狂傲笑容了。 看着伽来百禾眼中藏不住的疑惑，来自高一维度的星隼感觉此刻自己虽然手无寸铁，却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搞清楚我是谁，对您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如果您只是觉得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我，可以叫我星隼。”星隼淡然地耸肩，“我并不属效力于联邦。但严格地说，也不属于您效忠的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 伽来百禾一惊，手上的脉冲枪差点就要开火。 第二次了！短短几个小时内，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指出他的卧底身份了！！一贯吊儿郎当的二副，此刻也不由陷入一阵惊惶和震怒，握着脉冲枪柄的手指捏得发白。 “您的身份对我来说不难推测，长官，你冷静一点。”星隼甚至尝试伸手去拍拍二副手上的枪，被惊恐的二副严令喝止。 “我出现在这里，对您个人的使命来说毫无威胁。”星隼说着想了想，“嗯，我刚刚想到，甚至还会有一定的好处。” 二副强力镇压着内心的波动，脸上全力呈现出冷静。他偷偷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计时器——距离“未来”第一条指引自己和谭修取得联络的神秘信息发出，只有几十分钟的时间。 即是说，在接下来的不到一小时内，一定会发生极其关键的事情，足以扭转乾坤，拨云见日。 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跟眼前这个自称星隼的男人有关吗？到底是什么力量在左右着这些混乱的时间线？ 甚至——伽来百禾到底又意气难平地想到了这一点——与久别重逢的谭修·艾萨克·叶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异能者伽来百禾，此刻实在是焦躁到要手抖了。 “我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反塔式武装联盟人。”对面的书剑骑士，神情自若地开始了瞎扯。 第50章 反殖民联盟 【我站在通往外太阳系之门下, 以一千万颗小行星之名起誓。】 地球时间线发展推移到人类文明纪元34世纪，孤独的地球文明依然没有邂逅到另一个高等文明。 “鱼的世界和陆地动物的世界由一层薄薄的水平面隔开。鱼在水中看不到天空中落下的雨滴，但是能看到雨打在水面上激起的一层层涟漪。如果不跳出水面, 鱼永远不知道雨水是以这样的方式降临, 它们只认为自己头顶有时会原因不明地出现一个个圆圈, 好像是某种神迹。” ——最初加入地球局时, 皇家骑士团团长狐弗，曾这样向星隼解释四维与五维宇宙的关系。 “我们的世界超越了地球人的四维物理规则而存在，我们虽然共存在同一空间, 但他们无法接触到我们, 就像水中生活的鱼无法相信水平面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地球人基于自我科技观测到的各种遥远星云, 超自然现象, 许多都是高维空间在低维的投射和影响；但是, 地球正统科学家中少有人正视这一点。”狐弗优雅地耸了耸肩, 漫不经心地将自己保养精良的秀发从一边拨到另一边，“他们花了太多时间研究费米悖论、祖父悖论，执着于在本维度的空间和时间中寻找答案，偏执地将自己限定在四维宇宙。” 第93页 由于霍冬星处于第五维度这种天然优势的位置上，星隼觉得骑士团长的结论还是太过傲慢了。 不过, 这倒给了受困羲和号的星隼一个极好的紧急方案。 “您可以把我看成一个时间旅行者。”书剑骑士开口即惊艳，让对面的时间异能者头皮暗暗发麻。“您刚刚看到的，是基于未来科技人为制造出的时间虫洞。” 伽来百禾张了张嘴，由于自己刚刚亲眼目睹了虫洞的开启与消失，感觉对对方的话无可辩驳, 只能抬抬下巴, 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们自未来而来——这就是我知道您来自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势力的原因。您的身份在您死去十年之后才被组织揭露，在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我可以向您保证的是, 我出现在这里，对您个人而言毫无恶意。”星隼用惯常向太子斑解说地球风俗史的枯燥腔调，侃侃讲述着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由于这套说辞尚未跳出二副的科学认知，伽来百禾默许了他继续瞎编。 星隼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松了口气，推断自己在这个（虽然即将湮灭的）时空中，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被人枪杀的地步。 毕竟这位书剑骑士在过去五年的时间里，从地球局内部无穷无尽的项目报告会、方案审核会、交叉质证听证会，以及三军统帅和国王突发奇想的临时扩大会议中千锤百炼而来，从有限的资料中最大化地汲取有利论据——或者说，有理有据地瞎扯——已经成为一种熟练的业务本能。 “基于时间旅行守则，我不能透露任何关于您死亡原因的具体信息，或是任何有可能引起历史改变的信息——正是无数个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将历史引至我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对于过去的任何改变，在时间熵的作用下，都会引起处于未来的我们不可控制的混乱，甚至将未来的现实湮灭。” 太子斑在地球局组建初期，曾让星隼调研过各种地球流行的时间旅行理论。广阔的阅读量使得星隼此刻一切言论都行云流水般地顺畅。 得益于书剑骑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严肃板正的身姿，同是胡编乱造，星隼的讲话，就要比骑士团狐弗团长甩着慵懒的长卷发倚在酒吧台上讲‘做大量瑜伽并保持良好心情就可以像我一样拥有纯天然的青春健康和美丽’要诚恳上许多。 “——何况，我们并不知道在哪一步做出的改变，会使我们丧失发明时间虫洞这个现实，我们不可以拿这件事情来冒险。” 又一次，因为完美契合自己的时间观认知，伽来百禾缓缓松开了扣住脉冲枪扳机的食指，眼神渐渐恢复了冷静——甚至有些过于冷静，带出来一点习惯性的玩世不恭。他低头用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枪口，抬起眼皮，如瀑的发丝在肩头缓缓流动：“好，星隼，那你讲讲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星隼垂眉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通，定定神开始新一轮胡扯：“我可以略微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这即是一个偶然的错误，又是一场必然。” “如您所知，塔尔梅朵联邦现在国力鼎盛。从后世角度来看，您现在所处的时代只是塔式霸权在太阳系称霸的开始。您所效力的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力量，只是许多对联邦心怀不满的反对势力之一，且双方力量悬殊过大，完全无法正面抗衡。” “但是，针对联邦的不满和愤怒会在各个星球上聚集。到了我们的时代，包括小行星带在内的反殖民势力，会逐渐组成反塔式武装联盟——我就来自这个联盟。在我们的时代，反对联盟的力量已经可以和塔尔梅朵分庭抗礼，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彻底击垮塔式霸权。” 星隼调动残存的记忆，机械地背诵着34~35世纪的太阳系政治斗争史。 为什么我这条时间线还不湮灭呢？书剑骑士说话间瞄了一眼二副手腕上的计时器，忍不住想——啊，快要记不住重要知识点了。他希望马上就有前序时刻的自己做出现实变革，让此刻的他远离背诵太阳系政治史的痛苦。 对于星隼来说，这只是地球局调研路径上一行无足轻重的概述。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伽来百禾来说，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心旌荡漾。他知道——或者尚不知道——这短短两行描述，是他作为小行星带反殖民卧底而奋斗到白发苍苍、葬身星海的成果。 到此为止，星隼都在中规中矩地背书。下面开始，书剑骑士便开始了关于时间旅行的降维输出。 “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上，我们迎来了联盟夺取胜利最大的曙光——时间虫洞的发明。这是一项塔尔梅朵联邦尚不具备的技术，为我们彻底摧毁联邦带来了无限先机。一开始，联盟内部会有各种蠢蠢欲动的时间旅行改变历史方案——您大概也对20世纪流行的“杀死婴儿希特勒阻止二战”假设略有耳闻，这是最早关于依靠时间旅行阻止现实战争爆发方案的广泛讨论。但科学家很快就发现了这种方案的缺陷——难以保证一次成功，且对当前事实的影响不可估量。一旦引起时间虫洞无法由我们发明这种后果，我们所有的心血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我们制定了一条时间旅行规则：从时间虫洞诞生的那一刻起，不得再往回进行时间旅行，改变任何既定历史。我们称这段时间为‘禁忌时段’。”编到词穷的星隼，不得不紧急挪用了地球局的概念。 第94页 “而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时间虫洞出现后，禁忌时段规则制定之前，仅有的一次时间旅行事故——曾有人在时间旅行技术尚不成熟时，尝试像杀死婴儿希特勒一样，将有‘银河终结者’称号的羲和号在首航之初就摧毁。” “但我们很快就发现这一次摧毁计划并未成功。”星隼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他注意到，二副听得入神，注意力已经全部被他吸走。 “一开始，我们只认为这是一次单纯的行动失败，但随着虫洞技术的日臻完善，我们发现，当初摧毁羲和号的行动并不是偶然地失败了，而是我们后续又派遣了第二个时间旅行小组，阻止了这次针对羲和号的破坏行动。所有针对羲和号的破坏与反破坏事件，在时间虫洞出现之前就已经全部发生过了——很不可思议，对不对？因为这是一条命中注定的时间线，如果时间线不严格按照这条因果链推移，我们反塔式武装联盟将可能错失首先发明时间虫洞的机会。” “而我，就隶属于反塔式武装联盟派遣出的第二个行动小组。”星隼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骑士团徽章，假装这是来自未来的反殖民联盟制服。“我的任务是确保羲和号在今天顺利启航——这也是你今天作为羲和号二副需要完成的使命。所以，我们的目标一致，毫无冲突。” 伽来百禾眼中一个明灭，陷入思考。星隼好整以暇，等待着二副的回应——同时大概，也在等待着时间线的湮灭；他甚至觉得有点可惜，自己刚刚那通伟大的假设没有机会写进地球局论文中了，专家组应该会很喜欢这个选题。 “我站在通往外太阳系之门下，以一千万颗小行星之名起誓……”二副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 星隼立刻意识到，这是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势力口耳相传的誓词。 “我愿以四海星尘为家，守护我们的岩石、金属和冰晶，守护这星河浩瀚，芸芸众生。愿每一个生灵平等，愿每一位人民自由，愿每一寸土地没有战火和硝烟。”伽来百禾停下，双眼直视着对面的星隼，等待着对方的补充。 “——愿我们的希望之灯长明。”优等生星隼，及时完成了这则庄严的宣誓。 二副收起了防备的姿态，轻轻将手中的脉冲枪放回腰间的配枪套中。 第51章 时间探戈 【伽来百禾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团前所未有的迷雾之中。】 尽管一直都保持着表面的冷静, 但真正到此刻，星隼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很好，现在只用安静等待时间线湮灭就可以了, 他想。 “如您所见, 我身上没有任何武装。再过一两个小时, 我的同事就会过来接我回到我所处的时代, 我保证不会给你个人带来任何麻烦。”星隼说道，“实际上，如果你现在采取任何攻击行动, 对我们两来说都是不明智的选择。一旦舰长知道此事, 我们俩都不得不向解释我们是出于何种目的出现在此刻的主引擎舱里——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形。” “当然,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将我杀掉灭口, 那就更麻烦了——距离羲和号首航启动只有不到两小时的时间, 马上就会有大批船员登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怎么处理我的尸体，是个大难题。而且你一旦杀了我，这宗遮不住的命案势必也会影响到你的秘密任务——当然，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决定,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下一个去处……”星隼信誓旦旦，甚至作出了命运般的蛊惑——既然已经迷惑住对方，不如因势利导，将其变成一个弥天大谎。“我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预定接回我的时空坐标, 正是在羲和号二副的个人舱室内。” 伽来百禾果然一惊：“这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实吗？” “是。”书剑骑士面不改色, “我们之所以会发现这一事实，正是因为二副您在经历过这一切后, 将关于时间虫洞的一切记录了下来，留在一个定期一百五十年打开的时间胶囊中——我们在很最近才刚刚打开这个胶囊，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第一次时间旅行任务的失败，也明白了第二次时间旅行即将是一场命中注定的任务。” “甚至，伽来百禾先生。”星隼稳定发挥着他的游说能力，“我之所以一点都不担心我此刻的安危，是因为您接下来的一切举动，都由将来的您写进了时间胶囊里。我知道您将秘密把我带往您在羲和号上的个人舱室，我会在那里安静等待我的同事将我接回，您也将前往舰桥参加羲和号首航。‘银河终结者’血债累累的一生将从水星竞速大赛开始——很遗憾它会在未来几十年内，给各个殖民地带来许多伤痛，但正是这些磨难，一步步将我们的力量凝结起来，指引我们走向反击塔尔梅朵霸权的胜利。” 至此，来自小行星带的理想主义者、贵公子伽来百禾，眼眶竟然有那么一些湿润。 不得不承认，他完全被眼前的这个人蛊惑住了。 如果他知道眼前的星隼信誓旦旦地跟他长篇大论这么多，仅仅是为了拖延当前时间线湮灭的话，大概是要气到用电磁炮反复轰炸对方一百回。 “到此为止，二副先生，原谅我无法再为您讲解更多了。”星隼心虚地补充道，“基于时间旅行规则，我不能向您透露任何您在时间胶囊中没有提及的信息，或者任何可能扰乱历史发展的信息，希望你能谅解。” 第95页 伽来百禾点头，作为一个被蛊惑的时间异能者，他完完全全理解星隼的话。 这该死的命运之轮啊。 ***** 卡洛里太空港上，盛大的羲和号首航游|行热闹地继续。 “你刚刚错过了舰长讲话，老头子有点不开心呢。”身披华丽绶带的羲和号大副转动她纤细的颈项，轻轻看了迟到的二副一眼，“坐好，整理一下你的头发，媒体部的人一会儿要来补录一下你的镜头。” “天哪，我已经够完美的了。”伽来百禾烦乱地拨动着一头长发，“舰桥上还有比我更好看的人吗？” “不要扯了。”要求严格的大副女士伸手帮他把胸口缠绕在勋标上的发丝拨开，用手指细细梳好，问他，“刚刚你去哪儿了？” “家属区。”伽来百禾二副倜傥一笑，“有两位少女正在为谁陪我出席下一次的双日出庆典大打出手，我不得不前往调停。” “哦，最后你选了谁？”大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早已远离为美男子争风吃醋年纪的她，语气中听不出想进一步了解的意思。 “我说，我已经答应了带我妈妈去参加。”二副厚着脸皮回答。 “一会儿舰长问我他讲话的时候你去了哪里，我就这么回答他吗？说你又调解恋爱纠纷去了？”大副双眼平视前方，一边对媒体部的镜头展示出优雅得体的笑容，一边略带恼怒地训斥下属，流苏状的耳坠随着怒气微微发颤。 “你如果不这么讲，他可能还会感觉奇怪。”百禾家的贵公子嬉皮笑脸地回答，“难道你觉得，说我去检查羲和号最后的机轮保养状况，他就会相信了吗？” “你几岁的人了，分得清轻重缓急吗？就不能少花点心思在这些莺莺燕燕的事情上吗？”媒体部图像捕捉完毕，大副放下营业笑容，转头怒目而视，“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靠家族势力登上羲和号的，但能不能不要这么扶不上墙的样子。”身为伽来百禾的推荐人，二副一天天在军营里拈花惹草的行为，简直让大副脸上无光。 伽来百禾不在乎地耸一耸肩——左肩膀被作训球击中的伤口牵扯出一丝剧痛，咧出一个鬼脸：“嗐，大家都知道的啦，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再说，他只是精准地展示了平庸而已，并不至于无能到拖了团队的后腿。这大概也是二副虽然花边新闻不断，却依然勉强保持住职位的一大原因。 大副却忿忿不平，恨铁不成钢地扭过了脑袋。 伽来百禾轻描淡写地应付过了来自上级的诘问，克制住内心波澜，飞快地瞄了一眼腕上的计时器，手心微微发汗。甚至，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还有三分钟。 距离他向过去24小时的自己发出第一条让他联系谭修的信息，还有三分钟。 第一条信息的内容是“通知李准上将，赵梁和树将联合以太星舰突袭魔耳，另有后援战斗力潜伏小丰谷星太空港”，但这条没头没脑的信息，并没有让他直接和谭修产生对话。按照绝对时间差计算，发出第一条信息的仅仅几分钟以后，未来的自己修正了第一条信息的内容，发出了更为关键的第二条信息。 那条出现了神秘的白衣青年的、让他和失散的故人再次相遇的关键信息。 但，这怎么可能呢？伽来百禾环顾四周，想不出自己在短短几分钟内获取这些信息的理由。 伽来百禾皱着眉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腕上的表盘，眼睁睁看着三分钟白白流逝过去。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虽然只是极其平静的三分钟，伽来百禾心中却像是被粒子炮狂轰滥炸过一般，脑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在沉默与焦躁中继续等待，又是几分钟过去了，计时器甚至已经走过了未来的他发出第二条指令的时间。此刻的伽来百禾，还是没有向过去的自己发出任何指令。即是说，按照这个现实空间的逻辑，他根本不可能和谭修有任何联系，也不会提前知道自己会在主引擎舱内遇到任何“来自未来”的神秘人。 这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现实。 怎么回事？出错了吗？还是那条时间线已经被新的现实覆盖掉了？ ——不，白衣青年说“一小时后，您将会自动明白这一切” 。 二副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这是一场与时间旅行有关的……骗局吗？ 于是，不可遏制地，伽来百禾想到了那个叫星隼的男人。虽然不知道答案，但一时间，所有的怀疑都集中指向了这个人。 “来自未来” “时间旅行者” “反塔式武装联盟人” “时间胶囊” “命定的因果链” …… 伽来百禾二副背上一阵汗毛倒竖，此时回想，只觉得对方漏洞百出，不怀好意。 更要命的是，对方知道自己的卧底身份。 一想到这一点，伽来百禾再也坐不住了，一个激灵起身，迈开腿就要往羲和号的二副个人舱室去。 “你干什么？”一向稳重的大副被下属吓了一跳，“还没有到登舰的时间。” 伽来百禾焦急地瞥了一眼计时器，压低声音委曲求全：“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我先上去……检查一下舰桥？” “不用你检查，过来坐好。”大副生怕手下的这个关系户又要溜去处理什么贻笑大方的恋爱花边事件，“登舰画面会向整个联邦及各殖民地直播，你、我、舰长必须同时出现在新闻里，明白了吗？不要乱跑。” 第96页 “你现在是羲和号的二副了，拜托你有点二副的样子。”大副声色俱厉地补充道。 二副头上冷汗析出，紧张到连脚下的皮靴都要被脚趾头抓破了。要命的是，此时的他就连动用时间异能向过去的自己再发出警告，都不知道从何发起。 伽来百禾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团前所未有的迷雾之中。 登舰时间到，仪仗队礼乐响起，媒体部一拥而上，各种画面捕捉设备齐齐对准舰桥指挥团队。头发花白但中气十足的舰长，满意地负手站立在主席台上，做了个指引的动作，示意舰桥团队列队步入登舰接驳舱。 笑意盈盈的大副得体地整理好胸前镶着金线的绶带，一手牢牢捉住东张西望的二副，一手轻轻举起来，幅度考究地对着媒体部工作人员摇晃。媒体部的全息捕捉机几乎贴着舰桥指挥官们的脸一路扫过去，向全太阳系展示着羲和号首航的盛况。 “我的天哪，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是怎么了？你笑一下。”大副手上暗中使劲揪了一把伽来百禾。二副脸上挤出心猿意马的笑容。 饶是这般牵强的笑容，还是迅速通过直播网络，在太阳系各界怀春少女/少年群体中掀起了一场隔空讨论。 只有当事人知道自己僵硬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登舰过程，伽来百禾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相隔十几层甲板的星隼身上。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是恐惧，还是愤怒，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我要杀了那个叫星隼的男人。在不知应该作何决定时，伽来百禾脑海中唯有这个念头格外坚定。 第52章 舰桥异闻录 【伽来百禾尚不知道, 自己正在真真切切地经历着一次时空湮灭。】 随着装满舰桥成员的接驳舱在羲和号系泊电波指引下缓慢进场，10号甲板侧面的主对接口缓缓打开。在临近对接目标100米内的安全进场速度为5.5m/s，接驳舱靠近对接口距离小于30米时, 终极进场速度下降为2m/s。接驳舱缓慢而优雅地等待系泊电波使舰船啮合, 对旋转姿势和位置进行微调, 将其带入对接位置后停动。 羲和号的二副站在接驳舱里, 手搭舷窗，凝神注视着庞大的羲和号。这是向来自由散漫的二副，在人前鲜有的严肃时刻。 他双唇紧闭, 尖锐的犬齿藏在嘴里不自觉地啃噬着下唇——二副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嘴里咬出了血, 却浑然不知。 舰长只当他是年轻人没见过世面的激动和紧张, 老道地拍拍他肩膀。伽来百禾一惊, 回过神来才尝到口中的一丝血腥味。 系泊电波和其他稳定场就绪, 结合口有可供呼吸的空气流产生。几秒钟之后, 传输通道气压稳定，主计算机通知舰长可以打开通道。 羲和号的连接阀内，一条红色的缎带盈盈展开，将舰桥指挥官团队隔在对接口外。这里又将进行另外一个毫无意义的迷信仪式。登舰前的冗繁程序让二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舰长和大副喜上眉梢，媒体部记者紧紧跟进, 递上剪刀。 伽来百禾焦躁地在镜头后面抠着指甲，时不时向舰长身后空荡荡的走廊扫视一眼，生怕里面会突然蹿出一个星隼。 舰长和大副携手相对而立，四只手紧紧握住金色的剪刀，利刃悬停在丝带上方两厘米处, 迟迟不肯下刀。 你们倒是剪啊。二副的手指头都快要抠破了。 两位首长面对全息捕捉机展露着完美的自信笑容, 这历史性的一幕在瞬间传遍了太阳系的每一个角落。媒体部的记者又换了一个角度，大副见缝插针地伸手替舰长整理了一下绶带上的穗子, 使其面对镜头呈现出最饱满完美的状态——伽来百禾深吸一口气克制住烦躁的心情——全息捕捉机再次对准二人，舰长对着镜头变换了几个姿势以后，终于咔嚓一下合上了剪刀。 红色缎带悄然落地，完成了使命。 二副长舒一口气，拨开媒体部记者就往里面冲。 舰桥指挥官团队——舰长、大副、二副、领航员和科学指挥官一一入场，伽来百禾穿过层层甲板，终于捱到舰桥。伽来百禾第一时间冲向自己的指挥站，查看了二副个人舱室的安全码，没有发现异常。趁着舰长和大副输入首航激活权限密匙的空档，二副悄悄调动安全权限查看了船员生活区甲板层的监控，没有人员出入。 指挥官团队各就各位，领航员打开了舰桥前方的主观察器。至此，羲和号上一切正常。 舰长甚至端起了一杯咖啡，悠哉地指示：“好的，我们先让羲和号拿到这次水星竞速冠军。” 很快，工程指挥站发现异常，首席工程师从主引擎舱向舰桥发送了发动机故障的报告。二副耳朵一动，意识到这是星隼在三号反物质隔离舱中放置的那枚纽扣发挥了功效。 “咦，怎么回事？”舰长啜了一口咖啡，机械故障时常发生，他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且羲和号使用了全新动力系统，舰长感觉因为船员操作不熟而无法启动也是正常的。只是此时羲和号之外千万双眼睛都盯着这个钢铁要塞启动，他不得不（做出样子）全力应对。 “大副，你跟我一起到主引擎舱看一下。”舰长放下咖啡杯，指了指自己的副官。 大副依言起身，目光扫到心事重重的伽来百禾：“二副，我和舰长离开时，你过来坐舰长坐席。” 伽来百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配枪，起身来到舰长坐席。 第97页 那个叫星隼的男人这时候会在哪里？此时的伽来百禾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是真的被“来自未来”的同事接走了吗？还是依然在羲和号上游荡？舰长和大副会发现他吗？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的卧底身份会因此而暴露吗？ 二副心乱如麻，感到一小时前没有及时除掉星隼是一个重大失误。 正当他这么想时，二副微妙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异动，一个虫洞在他身边倏地打开。伽来百禾几乎同时扭头，看到了突然出现在第一指挥站后面的星隼。 他——妈——的—— 再次亲眼看到这个男人，伽来百禾只觉得全身肾上腺素涌动——自己终究还是被骗了，对方并不是什么来自未来岁月的和平使者，也根本不会老老实实待在他的个人舱室里等待“同事”过来接应。对方只是制造了引擎故障，引开舰长和大副，想要出现在这里盗取——盗取—— 二副紧紧盯着第一指挥站面板，意识到对方是想要羲和号复制首航激活权限密匙。 这个男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伽来百禾感到明确的愤怒，他骤然起身，星隼闻风而动，一抬头对上对方的目光。 电光石火之间，星隼来不及有所行动，伽来百禾已经稳稳拔枪，直击对方眉心。 书剑骑士应声倒地。舰长离席时留下的咖啡杯中，尚有袅袅余温升起。 舰长坐席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领航员和科学指挥官，两位军官很快认出倒地的尸体并没有身着联邦舰队制服，结合主引擎舱内蹊跷的动力故障，二人并未对二副的临场反应做出过多质疑。 “向舰长发出Q3安全警报。”惊魂未定的二副指示领航员。 “是。”领航员转身，尽职地联系舰长。 伽来百禾低头注视星隼眉间流出的汩汩献血逐渐流动到自己足下，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应该有所行动。 他打开腕表个人终端给地上的尸体拍了照，飞快地编辑着一条发往过去的信息，时间定为在主引擎舱遇到星隼之前： “游|行时登上羲和号的就是这个叫星隼的男人，他会破坏三号反物质隔离舱，目的未明。不要相信这个人，不要相信来自未来的理论，设法找到事情的真相。这是我经历过最混乱的一个小时，以下，是未来一小时内已经发生过的事——” 全神贯注向过去发送信息的伽来百禾，浑然不知身边的一切正悄悄起着变化。 如果他在此刻抬头环顾四周，会惊讶地发觉，自己被一个巨大的玫瑰色透明气泡包裹了起来，世界像突然之间出现了故障，有重影，有延迟，人与人之间的互动都变得困难重重。 伽来百禾尚不知道，自己正在真真切切地经历着一次时空湮灭。这并不是“伽来百禾”经历的第一次时空湮灭——每一个向过去发往改变历史指令的伽来百禾，都会迎来自己这个现实的消失时刻——却是“这一个”伽来百禾的唯一一次湮灭。 而和他共同情真意切地宣读过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誓词的那个星隼，此时也坐在羲和号二副个人舱室里，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场等待已久的湮灭。 比我想象中要久一点诶。那个星隼这样想着，闭上眼睛，任由时间将自己温柔碾碎。 按下发送键后，伽来百禾抬头看到了自己身边这混混沌沌的一切。奇怪的是，舰长坐席上居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看上去是那样的严肃紧张。 又一次，瑰色隔离气泡里的伽来百禾看到一个虫洞开启，有一个星隼走了进来，这一次，对方穿着塔尔梅朵联邦舰队的制服。 ——什么？！伽来百禾大喊，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模糊。 伽来百禾在一片迷离的光影中还能看到，身着舰队制服的星隼冲向舰长座席后方的第一指挥站，刚刚按下面板上的第一个控制按钮，发出“哔”地一声。 舰长席上的那个二副闻风而动，扭头看了星隼一眼。 星隼瞳孔猛地放大，右手拔出了脉冲枪。 二副速度比他更快，在地上一滚，躲过了星隼的瞄准，顺势抱住星隼的双腿，将他拖倒在地。舰桥上的几位指挥官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纷纷起身拔枪对准了星隼。 倒在地上的二副没有犹豫，又一次，举枪射杀了星隼。 干得好……虽然不明就里，隔离气泡里的伽来百禾依然试图喊出声。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多个现实的重叠。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伽来百禾感到身体变得僵硬，脚尖已慢慢向上失去知觉，但似乎没什么痛苦。我这是……要死了吗？二副迷迷糊糊地想着。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种，伽来百禾凭着残存的视线，看到了另一个现实的出现。 新的虫洞开启，新的星隼步入舰桥。这次的星隼便又恢复了以前的奇怪样式制服。 他妈的，这个人是蟑螂吗？为什么没完没了？湮灭在即的伽来百禾不忘在隔离气泡里骂人。 新的星隼冷静举枪，稳坐舰长坐席的二副这次甚至来不及回头，已经应声倒在了甲板上。 星隼身后，又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踏入舰桥，身着和星隼同样制式的深蓝色制服；男子只略迟疑了半秒，开枪射击了前方的领航员以及科学指挥官。舰桥内，突然多出三具横陈的尸体。 伽来百禾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一头长发混着血污散落在地上，双目圆睁，形容可怖 第98页 伽来百禾要吐了。 他在一片强烈的晕眩中，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一只无足轻重的地球时间线分支，如汇入大海的一朵浪花般隐隐消散；曾经存在过的一切，如水波般淡淡散去，无人问津地湮灭在了漫长的四维时空中。 地球时间线，以自己的逻辑，势不可挡地继续前进。 第53章 黄雀在后 【一个大胆又可怕的猜想, 悄悄在他脑中形成。】 “两位，各自珍重。希望我们相会于更好的未来。” 不知是出于这句话本身的蛊惑能力，还是讲出这句话的白衣青年不可思议的俊美相貌, 自听过之后, 伽来百禾脑中便时刻有这句话盘旋。 “更好的未来”, 是什么样子的呢？ ***** 卡洛里太空港内, 即将出发偷偷潜入羲和号放置微信电磁干扰器的二副伽来百禾，腕带又一次响起了蜂鸣声。伽来百禾瞥了一眼发件人，疑惑地一皱眉。 光学屏幕缓慢升起, 映入伽来百禾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男子倒在地上。男子眉心中间有一个被脉冲枪击中的红点, 一些血液从他头上无规律地四向流出。 准确地说, 他收到的是一具尸体的照片；一个并不是太常见的信息内容。 文字内容则更加奇怪。 “游|行时登上羲和号的就是这个叫星隼的男人, 他会破坏三号反物质隔离舱, 目的未明。不要相信这个人, 不要相信来自未来的理论，设法找到事情的真相。这是我经历过最混乱的一个小时，以下，是未来一小时内已经发生过的事——” 二副细细读完，眉头不自觉地一蹙。他抬头, 迎面走来两鬓斑白的羲和号首任舰长。 舰长正只身前往一号游览舰，陪同联邦的高级官员一起掠过卡内基峭壁；他手上还略显紧张地握着致辞卡片，视线对上他的二副以后，庄重地将卡片放进胸前的口袋。 “我听大副说，绕水星游|行时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乘坐一号舰？”舰长声音里带着不悦。 “不光是我, 陈和克拉克他们也不愿意上一号舰。”二副拉出了领航员和首席科学官当做挡箭牌, “我看了出席名单，一号舰上全是高级官员和媒体部的人, 全程都有全息捕捉机。你能想象吗？我、陈、克拉克，我们三个全程保持完美的营业笑容。和官员们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舰长想象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且，因为有国外贵宾列席，我们还不能在专业领域内泄露机密；那就只能勉强聊一些其他社交话题了——你愿意看到克拉克不停地追着火星外长观看他女儿学走路的三十分钟全息影像吗？”伽来百禾适时补了一刀，“我们还是和船员们待在一起比较自在。” 舰长觉得二副说得有道理。“好吧，你们和船员待在一起。但是，”舰长奇怪地看了一眼，“你现在要去哪里？舰队不在那个方向。” “哦，我去一趟家属区，有一点小事。”二副神情自若，“华盛顿议长家的小女儿，和基地医院的毛利医生起了一点争执……” “算了，算了，我不想听。”舰长一听到这个开头，急忙摆手——不用说又是芳心纵火犯到处作案的一堆破事，“你快一点，游|行要开始了。” “是，舰长。” 舰长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地朝一号舰方向走去。 伽来百禾转身，收起散漫的笑容，略显凝重地走向太空港地面船埠，找到了自己的个人飞行器。坐在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时，他沉默地停顿了几分钟，自己梳理脑中的线索。 一个大胆又可怕的猜想，悄悄在他脑中形成。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这太荒谬了，没有人能相信这样的事情。但一想到自己也是一个时间异能者，伽来百禾又忍不住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或许这是一个扳倒塔尔梅朵联邦的绝佳机会。伽来百禾有点激动地想。 但也或者，这是一场将自己拖入深渊的噩梦。 年轻的二副深吸一口气，手心在随身携带的配枪和电子镣铐上停留了片刻，决定放手一搏。 二副的飞行器如一叶扁舟，静静滑向天空。深空寂静，庞大的银河终结者紧靠卡洛里一号空间站，寂寥地悬停在水星轨道上。 空间站四周执勤的武装舰确认了二副的安全权限，并未对这艘微型机甲多加阻拦。 伽来百禾绕到羲和号背面，动用二副权限联络了侧面对接口，一簇隐蔽的系泊电波朝个人飞行器发出，指引小型机甲驶入这座钢铁要塞。 伽来百禾停好飞行器，直奔位于6号甲板的主引擎舱。按照未来那则信息的说法，此刻一个叫做星隼的神秘男子将会同事前往主引擎舱，在三号反物质隔离舱的磁性输送导管中放入一枚纽扣。 不要轻易相信他。折磨他，拷问他，问清楚事情的真相。伽来百禾这样告诉自己。 偌大的羲和号内空无一人，二副适时地调控着监控权限，确保自己的行动没有被舰上的任何仪器记录下来，随后开始在6号甲板上发足狂奔。 ——主引擎舱。 伽来百禾飞快输出了生物权限，打开了舱门。他环顾一周，四下无人。他轻车熟路行至从舱内，干扰器放置很顺利。 既定任务完成后，二副没有多做停顿，径直来到三号反物质隔离舱面前，手动打开了舱盖，仔细检查里面的的磁性输送导管。 第99页 一切正常，没有纽扣，也没有其他任何障碍物存在。 伽来百禾瞥了一眼时间，额际微微出汗。又开始了，这种鬼打墙的感觉。 他迅速调出光学屏幕，仔细查看着羲和号的每一处机械自检报告，企图找出一些可疑痕迹。他本来以为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或者因为太过隐蔽而让他付出更多心力；谁知道对方丝毫没有掩人耳目的顾虑，十几秒钟之后，一个明目张胆的提示跳到二副的权限报告上方： 10号甲板主对接口闸门开启，有接驳舱驶出。 谁？伽来百禾头皮一紧，把监控画面调到主对接口，试图动用二副权限阻止对接口打开。 而对方的权限高于二副，闸门缓缓开启中。 妈的。伽来百禾脑子转的飞快，迅速将光学屏幕切到联邦公共频道，看到一号舰游|行直播的画面里，舰长和大副嘴角正挂着最符合太阳系平均微笑弧度的笑容，与各位高官寒暄。 不，想来也不会是舰长和大副。伽来百禾眼看着接驳舱就要飞出羲和号，转身朝着舰桥跑去。 对方在舰桥。最高权限的指令只能从舰桥的舰长坐席发出。而此时需要控制羲和号，则需要羲和号的—— 首航激活权限密匙。 对方已经拿到羲和号的首航激活权限密匙！伽来百禾意识到这一点后打了个寒战。那个骇人的真相又抽丝剥茧地清晰了一点点。 舰桥位于羲和号中心线艏部，通向舰桥的通道贯穿整个舰船的长度，在建筑学上的设计使它可以直接接入羲和号上的所有关键系统。 伽来百禾一路小跑，在舰桥主通道入口前停下，扶住冰冷坚固的舱壁吸了口气，用力从腰间拔出脉冲枪。 他一手按在权限识别器上，面无表情。 主通道闸门开启。 ——星隼，照片中陈尸在地的男子，此时背对着伽来百禾，专注于调整羲和号和接驳舱的驾驶参数，对身后突然出现的二副毫无知觉。 羲和号的二副，这个少见的、在军中也留着飘逸长发的高个子男人，迅速从舰桥主通道入口步入，脸上的表情果敢坚毅，稳稳将手中的脉冲枪对准了星隼。 “麻烦把你的两只手都慢慢举起来。”伽来百禾枪口抵住星隼后脑勺，“让我看看，是哪儿来的世外高人造访了舰桥？” 他看到对方耳根一动，肩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一张侧脸慢慢转过来，余光与他相接。 伽来百禾眼前的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姿板正，神色严肃，衣服上甚至看不到分毫皱褶。倘若大副看到此人，定会赞许有加——伽来百禾忍不住想。 “哦，原来是你啊，星隼。”二副戏谑地说，“你可真是让人惊喜连连啊。” 星隼慢慢举起双手，目光流转。伽来百禾见他视线落在主观察器一隅的通讯视野上——那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外形就比眼前的星隼散漫了许多。 伽来百禾手中的脉冲枪往星隼身上顶了顶，控制住对方的行动。明确感知到星隼的身体更加僵硬之后，伽来百禾垂目看向通讯视野那小小的一隅，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性格，撇嘴一笑：“还有一位，嗯，没有见过呢。” 星隼试图微微回头，轻轻发问：“你为什么知道我是谁？” 伽来百禾满意地注意到对方流露出真实的茫然表情，忍不住蛇一般地凑近，在对方耳畔丝丝吐信：“当然是因为你让人格外难忘咯。”他甚至看到星隼脖子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心中居然升起一种快感。 伽来百禾一手持枪，一手在星隼身上迅速搜了一通，重重卸下对方腰间来不及拔出的脉冲枪——从未见过的制式——他拿在手中把玩了几秒，扔到一边。缴枪后的伽来百禾目光继续在星隼身上逗留，发现了星隼腕上的全息通话腕带，又扫了眼通讯视野里的陌生男子。 当务之急是切断星隼和这个人的实时联络，伽来百禾作出决定。于是，二副嬉皮笑脸地对着主观察器甩了个飞吻：“拜拜啦，靓仔。” “靓仔”瞬时消失在主观察器中。伽来百禾取出电子镣铐，三下五除二将星隼绑了个结实。 他正要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而残酷的现实并容不得他多想，二副手上要命的蜂鸣声又响起来了。 “半分钟后，主通道方向出现虫洞，‘靓仔’即将持枪进行刺杀。我已生命垂危。” 伽来百禾瞳仁一缩，蓦然回头。 一秒，两秒，三秒。 被电子镣铐禁锢在地上的星隼，并不知道这位二副正在等待着什么。 许时徽持枪迈入虫洞的一瞬间，伽来百禾镇定地抬头，举枪指向对方。 “所以这次，你知道我会在这里出现。”许时徽倒也不吃惊，手中的脉冲枪坚定指着对方，“哪怕发生了现实变革，你也能预见这个时空里后续时刻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倒是比我想象中提前了一点点。”伽来百禾飞快地瞥了一眼时钟，死死盯住许时徽，“行动也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但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我相信如果你真正知道我们是谁，你就不会对我抱有这么强烈的敌意。”许时徽温和地说道。 “我——”伽来百禾刚刚开口，这一次，来自高维的绝对制衡力量却并没有给这位二副帅气完结对话的机会。 第100页 伽来百禾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掠过，一双长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紧紧锁住自己的肩膀和手臂。紧接着，就是脖子突然被人勒住，颈项间突然传来原因不明的钻心疼痛。 自认也算是铁骨铮铮的二副，竟然也驾驭不了这样程度的阵痛，差点就要昏迷过去。 剧痛中的伽来百禾，失去意识前瞥到一抹绣着繁复金线的白衣。那人眉目如画，脸上的表情却出奇地凶狠坚毅。 ——“两位，各自珍重。希望我们相会于更好的未来。” 他妈的。大骗子。 第54章 初出茅庐 【生平第一次,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 羲和号的跃迁引擎在霍冬星上空散发出溶溶微光，无声地追随自009号舰逸出的神秘逃生舱，飞速驶向小丰谷星太空港。 几艘中型武装舰在Alpha风范的羲和号后面忠诚相随, 全速前进, 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 “——而这些结果, 比你作为反联邦独立武装势力卧底, 在羲和号服役的未来四十五年内纵横捭阖做出的一切间谍行动后果都要好。甚至我敢说，贵组织在计划伊始，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阻止羲和号研发建造。而将你派往联邦就任羲和号二副, 只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备用计划。”羲和号舰桥上, 伽来百禾眼前的‘靓仔’气度雍雅——二副甚至后悔给对方起了这个么轻浮花哨的花名——抖落出一个又一个让人害怕的秘密, “所以, 你看——” “我告诉你这些, 就是想让你确定, 我们对你来说并无恶意。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另外一个小秘密吧。”21世纪的许时徽一摊手，理性的光辉颇为迷人，“你的时间异能是怎么运作的？” 许时徽话音刚落，伽来百禾手腕上的蜂鸣声又响了。二副耳朵紧张地一动, 因为手脚被电子镣铐固定住不能行动。 太子斑毫不客气地点开二副的光学屏幕，许时徽也凑了过来，三人同时看到一行文字：“转移武装舰官兵，迅速开启羲和号隐形模式。” 三人皆是一愣。 “这是什么？”太子斑和许时徽飞快对视一眼，“是来自未来的信息吗？” 伽来百禾警惕看太子斑一眼, 考虑要不要答话。 “殿下, 敌我识别应答装置扫描出敌方舰船。”AI的声音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有敌对势力不少于四艘羲和号量级星舰, 和十余只中小型武装舰停靠在小丰谷星太空港。” 太子斑蓦然抬头，从主观察器上看到前方骤然杀出一排乌金色战舰。刚刚从西森基地逃逸出的那只逃生舱悬停在外，迅速划入了某一艘母舰体内。战舰锁链一排狭长的火力翼微微展翅，彰显着以太星压倒性的武力优势。 舰桥上的三个人心下同时一沉，意识到以太星的军事武装已经到了小丰谷星。刚刚那艘出走的逃生舱，应该就是为了飞来这里搬救兵。如此看来——结合到赵将军蹊跷的自杀举动——赵梁和树及009号舰在整个以太星的攻击计划中，倒是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长期不掌兵权的太子斑，隐约感觉到自己第一时间追击逃生舱的决定太过冒进。 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 进退两难之间，青涩的指挥官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竟不知作何指令。 “敌我距离过近，打开隐形场发射器。”几乎是出于（前）羲和号二副的战斗直觉，伽来百禾在看到主观察器后，作战指令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愤愤闭嘴。而AI飞速判定，二副的判断是正确的。 得到AI的肯定后，太子斑下达了隐形指令——伽来百禾同时翻了一个白眼——强大的电磁隐形场开启，舰艏的环形发射器和位于舰桥下方甲板上的隐形场生成器，将大多数入射辐射进行空间相位调整。羲和号一边向侧面漂移，一边瞬间消失在以太战舰的视野之中。 而忠实尾随羲和号的几艘武装舰，则没有如此幸运的科技护航。在乌金战舰的眈眈虎视之下，有两三艘武装舰被击中。 太子斑表情紧张，如临大敌地自舰长坐席上一跃而起，跳上一边的幽荧，瞬间消失在舰桥上。 什么？！伽来百禾盯着看着空空如也的舰长坐席，吃惊不已——这一次，甚至没有虫洞出现，白衣青年整个人凭空消失。 “他去救被困在武装舰上的官兵。”许时徽略一颔首，冷静地安抚着二副。话虽如此，他还是紧张地盯着主观察器，害怕太子斑和幽荧被乌金战舰击中。 第四艘，第五艘。自西森基地带往小丰谷星太空港的武装舰全军覆没。 寂寂深空中，只有隐形的羲和号尚存战斗力量。 但是根据《羲和号完全图解手册》，在隐形场内发射任何光束或投射武器，其结果都不可预测——由于隐形场通过量子传输等离子流来实现隐形，武器自隐形壳内发出后，可能消失然后在数千公里之外重新显现，或者甚至，反噬攻击母舰。 总而言之，羲和号在处于隐形模式时，无法使用武器系统。 许时徽严肃地盯着主观察器，伽来百禾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观察器视野里的几艘中型武装舰失去动力，被击中的碎片渐渐飘散在低重力的空中——最终，这些碎片将永远停留在霍冬星近地轨道上，围绕母星星形成一个细细密密的微型小行星带。 第101页 片刻之后，一头冷汗的太子斑重回舰桥，许时徽给了一个关切的眼神。 “人太多了，只有我和幽荧，转移不过来。”太子斑心烦意乱地薅着头发，称着身上皱巴巴的白色华服，整个人不由呈现出一股颓势。“只有欧阳团长那艘武装舰上的士兵被我转移到羲和号上了——待在医务舱里。” 伽来百禾又看了一眼主观察器，看到其中两艘武装舰被乌金色战舰的□□整个对半劈开，彼此间越飘越远。舰体残骸上有遇害船员的尸块飘散出来，大片云状凝结的血液包缭绕其周，场面凄厉。 “军队有武器和战斗力，内部的派系斗争就更要命了，一不小心真的要死人的！我每次选择站队，都是选择对团里兄弟们最有利的一方，毕竟我们人微言轻，活下去最重要了。殿下，你说是不是？” ——经历七次哗变的西森基地特种侦察团欧阳团长，在时空壶陈列厅这样对太子斑说道。 太子斑皱眉侧目，不忍细看。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无能。 同时，因为羲和号的隐形蛰伏，敌我势力达到了某种微妙平衡。以几艘中型武装舰的飘散残骸为圆心，以太人大致确认了羲和号隐藏蛰伏范围，在残骸四面八方都悬停了战舰，包围圈半径微妙地控制在实现跃迁的启动加速距离范围内。 此时，羲和号虽依旧保持隐形，却不可实现跃迁飞行，最多保持亚光速追击的胶着状态。以太人的舰队阵型不动，肃杀地保持着攻击姿态，和面前的战舰残骸及尸块一起，静默悬停在太空中。 下一步如何应战？硬打武力够呛，逃走又显得太没种。本以为可以靠着强大的羲和号将战斗扑杀在西森基地，干掉赵梁和树就告一段落，谁知道一艘逃生舱将他们引向真枪实弹、更为残酷的太空战场。 面对训练有素的以太舰队，毫无太空实战经验的太子斑蛰伏在隐形场内，双臂环抱，一时间心烦意乱。 出于不忍，伽来百禾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了片刻，挪动被禁锢的双手按了一下腕带通讯器，悄声念出一行语音输入指令：“转移武装舰官兵，迅速开启羲和号隐形模式。” 嗯？话音刚落，伽来百禾突然感受到一丝不对劲——这正是几分钟之前，自己原封不动收到的指令。 伽来百禾的喃喃自语引起了太子斑的注意，他看过来，语气不善：“你在干什么？” 受制于人的二副心中不悦，听到太子斑对自己呼来喝去，尚来不及摆出睥睨的眼神，手腕上就是哔地一声蜂鸣。太子斑不由同时凑过去一看，光学屏幕： “这里的时间无法改变。” 二人皆是一愣。 一秒之后，屏幕上又出现了另外一行字：“友善一点，可以和平相处。” 太子斑忍不住和伽来百禾对视一眼。 新的信息又传来了：“快点给我松绑，说的就是你，霍冬斑——对，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太子殿下。” 几条信息看下来，舰桥上的三位大致已经知道了这位时间异能者的预知能力。 太子斑皱眉一退。伽来百禾转头瞪他一眼：“你没看到吗？快点把镣铐给我打开。” 许时徽受不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充满敌意地大眼瞪小眼，一挥手：“你给他打开吧。” 太子殿下心下一个窝火，堂堂太子——甚至现在可能已经是国王陛下了——为什么要听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指挥。 话是这么说，太子斑还是依言——抖了抖官威，指挥待命在一旁的星隼过来——打开了伽来百禾的电子镣铐。 伽来百禾默不作声，顶着一头乱发，注视着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的星隼过来给自己松绑。星隼垂眉专注于电子镣铐，并不与二副作眼神交流。 伽来百禾目光炽热，感觉随时要把对方生吞下去。星隼注意到来自战俘的敌意，不解地看对方一眼，只觉得这个二副长相凶狠，不怀好意。伽来百禾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后续时刻上已被覆盖掉的记忆。 ——奈何明月照沟渠。伽来百禾讪讪收回了目光。 （气度非凡、掌控全局的）“靓仔”，大于（对靓仔言听计从的）太子斑，大于（坐在领航员坐席上待命的）星隼——伽来百禾根据眼前的场景，迅速对舰桥上的三个人作出了（错误的）权力排序。 行动自如后的伽来百禾活动了一下筋骨，结合经历过的一切，斟酌再三后，面向许时徽开口： “所以，你们并不来自我所在的世界——至少不来自太阳系，对吗？” “对。我们的世界高出你们一个维度，我们可以任意穿梭在你们的时间线中，对低维度的现实产生影响。”许时徽回答，“这也是你作为时间异能者，会感觉到时间线混乱的原因。” 太子斑注意到，许时徽开始使用“我们”来称呼霍冬星。并且，他居然有胆子在对方面前摆出Alpha的姿态，太子内心的感觉略是微妙。 一方面为有人动摇自己的地位感到不快；另一方面——太子斑有点气愤地觉得——居然有点欣赏那份掌控全局的沉稳笃定。 话说出口以后许时徽自己也很快觉察到了这个细节，此时再改口又显得格外刻意，所以（前）陆云街金融巨子选择，云淡风轻地忽略这一事实。 “简单地说，就像你们小行星带人需要反抗塔尔梅朵联邦的殖民扩展一样，我们在自己的维度上，也遭遇了一次殖民危机。由于霍冬星位于第五维度的天然优势上，所以选择在以地球为中心的34世纪太阳系文明中，盗取羲和号来化解本维度的一次危机。”许时徽充满耐心地开口，或多或少地回想到自己在黛西号上第一次听太子斑向自己介绍高维宇宙时候的情景；当时哪里晓得仅是几天以后，情势如此陡转。“而刚刚我也解释过，站在你个人的角度，羲和号从第四维度的时间线里消失，并不是一件坏事。虽然我们在混乱的时间线上搏命厮杀过几个回合，但归根到底，我们并没有保持敌对状态的必要。” 第102页 伽来百禾想起痛感鞭的威力，下意识又离太子斑站得远了一些。 “Drive plas\\ma！Drive plas\\ma！”AI尖锐的警报声再次打破了沉默。 “什么？”舰桥上的众人一惊。 “以太星的战舰采取了驱动等离子体技术。”AI通过公共广播解释道，“对方会将电浆喷射在空中，大量驱动等离子体会在真空中捕捉实物，附着在隐形的飞行器上，使其显形。” 第55章 What’s done is done 【“这里的时间无法改变。”】 几艘微型接驳舱, 如蚊虫一般自巨大的以太星母舰中滑出，不敢靠近包围圈核心，只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又颇为放肆地喷洒着电浆。 “若不设法撤退, 根据驱动等离子体的捕捉速度和喷洒半径计算, 我们距离被以太星人发现, 大概只有十五分钟时间。”AI无情地补充道。 “啊, 等一下。”电子音讲出语气词时带着几分滑稽，“雷达显示，有更多Ⅷ量级星舰正从霍冬星方向赶来, 参与围剿。” 刚刚还在为击落009号武装舰顾盼自雄的太子斑、许时徽、星隼三人, 陡然发现, 马蜂窝是越捅越大了。 陆云街的金融才俊、大权旁落的架空太子, 以及满腹理论的学术骑士, 何时经历过这种真实宏大的战斗场面。三人同时觉得, 眼下是要走到穷途末路了。 舰桥上只有伽来百禾二副，定定确认了一遍时间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 “目前，叛变的赵梁和树已经在西森军事基地战败自杀，我们被困在小丰谷星太空港, 面对两艘Ⅷ量级以太星舰，及十余只中型武装舰包围。后续仍有大量以太星舰从霍冬星地表前线抽调往小丰谷星港参战，而我方，并无后援。” “如元帅尚有一丝神智，告知其以太星突袭状况, 请他务必调遣霍冬星、魔耳阿尔法星及各卫星一切可以调动的精锐力量, 增援小丰谷星太空港。” ——以上是谭修艾萨克叶主管即将在其独立生态庄园分离式防空地堡中收到的指令。 至此，伽来百禾其实已经明白了最初那条视频中的大部分深意。 “一小时后, 您将会自动明白这一切”——白衣青年诚不欺他。想到这一点，伽来百禾面对太子斑的敌意，稍微被削弱了几分。 但此刻——伽来百禾刻意看了看时间——在这条关键的视频发出之前，他还有许多命中注定的细节要去厘清。 “请问，谭修呢？”伽来百禾想了想，首先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转头看向太子斑——唯一在视频中出现的男子，“谭修·艾萨克·叶。这个人和你们的世界有什么关系？所谓的‘招募计划’又是怎么回事？” “你认识他？”太子斑一惊，随即敏锐地发现，谭修与伽来百禾来自同一世纪。 在这个节骨眼上，本不应该在这种细节上多做纠缠的太子斑，却出于某种直觉，感到这条信息颇为重要。太子斑在个人终端内找AI抓取了E023的招募档案，准确注意到了叶主管在34世纪的塔尔梅朵联邦求学履历。 以及，叶主管一些被地球局默默记录在案的有趣违规记录。 嗯…… 太子匆匆浏览完档案，眉头一皱，向冒着巨大风险坚持要招募伽来百禾的许时徽投去一瞥：莫非这个人一早就计划…… 许时徽适时茫然又天真地回看太子斑。 ——呵，算了。 太子斑暗自翻白眼收回目光，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对方。 不能被此人自信满满的人格魅力所迷惑，太子斑想——归根结底是个盲目乐观、拿性命当儿戏的大傻瓜。 伽来百禾注意到太子斑神色的变化，并不作声，翘首等着对方回答。 因为意识到伽来百禾的绝妙作用，太子斑态度逐渐缓和起来，在驱动等离子体漫天喷洒的倒计时中，拨出宝贵的一分钟，耐心向对方解释着全时空招募计划。 “我们这个维度的星球——霍冬星——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二次殖民危机，制定了一个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旨在从四维空间中汲取超越霍冬星当前时代的科技成果，运用于霍冬星帝国的武装防御体系。”态度软化下来后，太子斑的言论在其相貌风度的加持下，显得格外让人信服，“本着‘婴孩宇宙零干扰’的原则，将羲和号从地球时间线剥离，并不是我们的初衷。我们倾向于招募即使从地球时间线抽离，也对地球历史影响不太大的优秀科学家。虽然这种条件很苛刻，但人海茫茫，总归是有——谭修就是其中一个。” “——谭修在地球时间线中贫困潦倒，命途多舛。他原本注定会在一场车祸中导致终身瘫痪，终其一生都默默无闻，无法施展他的天才智力。我们选择在车祸前一天找到他，他自愿加入了招募计划。他是地球局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的E023号招募对象，是霍冬星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的主管。” 太子斑叙述间，伽来百禾忍不住频繁地握拳又松手，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一年前驾驶个人飞行器到贫民窟掘地三尺搜寻谭修的记忆浮上心头，恍如昨日。心中的疑窦一点点解开，他不得不承认太子斑没有说谎。 “现在，我可以正式介绍一下自己了。”太子斑抬手，兵荒马乱之下，王室风范尚在，“我是霍冬星王室的第一继承人，太子霍冬斑。这是我的技术顾问，书剑骑士，星隼。” 第103页 伽来百禾向星隼投去意义不明的一瞥。书剑骑士仍未明白对方在意的眼神因何而起。 “这个人是，我的……”太子斑看向许时徽，一时语塞。 “我是许时徽，和你一样来自第四维度，我是E001号招募对象。”许时徽替太子斑终结了心中的波澜。 咦，伽来百禾脸上浮现几分疑惑，他本来以为许时徽是更为关键的人物。二副的疑惑很快被太子斑的话打断。 “现在，我有一个小请求，只有你能够做到。”太子斑看了一眼羲和号主观察器——以太人的驱动等离子体仍在空中无声蔓延，“我们在自己的维度上，无法向过去发出信息。虽然不知道你的时空异能如何运作，但是你否可以向处于地球前序时刻的自己发出提醒，让当时的你联系到谭修，向过去的霍冬星发出警报，阻止这场突袭。” 讲完这句话时，太子斑浑身不由震了一下——虽然已经在地球时间线上针对低维空间操作过无数次，但这是他第一次领略到改变身处现实的力量。 也难怪许时徽会对来自高维的反复操作如此反感。破天荒地，太子斑竟带着一丝歉意想到。 “如果，能够在以太星开始第一轮武力打击之前，让谭修通知李准上将，霍冬星军方提前知晓赵梁和树将联合以太星舰突袭魔耳，父王、李将军和武离曼不会惨死在黛西号上，魔耳不会变成现在这个修罗场；西森基地的战舰不会被击毁，我们也不会被困在现在的小丰谷星港。” 伽来百禾注意到太子斑眼中的星光闪动。身负家国血海深仇的皇子，此刻表现出的心旌激荡，与来自小行星带的贵公子眼含热泪默念出誓词时，心情是何其相似。伽来百禾虽感慨这颗赤子之心，却因早知道结局而不为所动。 “你如何知道，我可以联系到你们的重型机甲建造主管呢？”伽来百禾故意问道。 “我这里有地球局的监视资料，他被招募以后一直偷偷访问你在地球的个人社交账号页面。他招募前时代的个人通讯端虽未使用，却一直保持畅通。我们怀疑他还是在找机会联络旧时故知。” 太子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我不会刨根问底深究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只想请你帮这个忙。”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二副不悦地拨开眼前几根发丝，刻意地又看了一眼时间，打开了自己的腕带，“我可以发出这则通知。我只是担心，你会失望。” 太子斑面露不解。 伽来百禾不动神色，一边在腕带上编辑着信息内容，一边如此介绍：“这项时间异能，仅仅存在于我们小行星带的百禾家族中。过程很难形容，大概就像你们位于高一维度，可以直接选择切入低纬宇宙的任意时空一样，过去24小时的时间在我眼里，是可视的，我可以选择任意载体向过去24小时内的自己传达信息。” “我在进入霍冬星维度的24小时以前，曾经收到过一则来自未来的指令。要求我打一通电话给指定对象，要传达的通讯内容是‘通知李准上将，赵梁和树将联合以太星舰突袭魔耳。另有后援战斗力潜伏小丰谷星太空港。’”伽来百禾凝神注视着光学屏幕，确保现在指令的遣词造句和24小时前的自己收到的一样。 二副抬头，镇定地按下了发送键：“而指定通话对象，就是你们的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谭修·艾萨克·叶。” 太子斑一愣——地球的24小时以前，是霍冬星上的整整五天之前，甚至连黛西号事件都尚未发生，三军统帅斯科特依然拖着他的长氅发号施令。如果能在当时就收到赵将军叛变、以太星突袭的讯息，一切现实都将被重写。 可是……一种隐隐的不祥浮上太子斑心头。 “然后呢？你打了这个电话吗？结果怎么样？” “在确定我的猜想之前，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结果。”伽来百禾抬起手腕，再次确认了时间。他笃定看太子一眼：“不要着急，时间会有最好的安排。” 太子斑不由自主看了看舷窗外，以太战舰的包围圈似乎缩小了一点。电浆喷洒还在继续。 可以说是十万火急了。 伽来百禾戏剧性地停顿了几秒。舰桥上的三个人都安静地看着他，除了领航员指挥站面板上发出的传感器数据提示，整个舰桥内没有任何声音。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或者说，伽来百禾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发生呢？ “好。”二副低头看一看表，戏剧性的停顿停止，“我们所处的现实没有湮灭。还记得我刚刚收到的信息吗？高维度空间的时间流逝法则，和地球时间线并不一样——这里的时间无法改变。” 第56章 更好的未来 【“不用担心, 我们一定会相会于更好的未来。”】 五维空间和四维空间的时空运转逻辑是否不同——这是太子斑一直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或者说，站在自己的维度上，本来就很难捉摸所在维度的时间流逝逻辑。否则, 霍冬星地球局对处于低维空间的地球来说, 也不会是如此近似于神邸一样的存在了。 时空异能者伽来百禾, 在拾起五维空间的时间逻辑之后, 终于到达了自己熟知的领域；其态度又微妙地散漫起来，恢复了那个吊儿郎当、被羲和号大副怒斥为‘仅使用下半身思考的军事废柴’的小行星带浪荡公子。 第104页 “如果霍冬星时空的时间逻辑和地球时间线一致，那么, 我们所在的这个现实马上就会崩塌。想象我们是一条奔涌入海的河流, 霍冬星的入海口被这通电话改变, 我们这条旧的河道就会不复存在。”浪荡公子负手踱步, 王者般巡视着本应属于他的舰桥, 声音中带着几分懒散, “如果谭修接到了一天前我从第四维度打给他的电话，你们的军队提前知晓了这一切，则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况一定会有所改变。一旦被改变，就意味着现在的我们，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他说着, 又忍不住看向星隼一眼，看得书剑骑士心中一阵光火。 ——从一开始起，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回事？星隼不客气地回看过去。 二副被这两道目光瞪得兴致寥寥，收回注意力。 “我刚刚就在怀疑，五维宇宙和四维宇宙的时间流逝逻辑并不一样。在四维宇宙, 我收到来自未来的信息时, 只要根据提示做出相对应的调整，我所在的现实就会发生变化, 覆盖掉原来已经发生过的现实——这一点你们应该很好理解，毕竟你们的地球局，天天都在做类似的事情。” “但到了霍冬星，原先在四维宇宙里的时间逻辑就行不通了。言简意赅地讲，就是‘这里的时间无法改变’，所有来自未来的信息，所有的选择与决定，都是时间流逝的一部分。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再改变，来自未来的指令，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种必然。” “就像是刚刚，我必定会发送‘给谭修打电话’的指令，处于四维宇宙过去时刻上的我，也依言打了电话。但这则电话确注定无发接通——谭修可能没有听到，或是半路出了什么信号故障——总之，时间线的规则阻扰着你们通风报信。因为在这一刻，你们的家园被毁已经是既定事实，任何人再做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而我尝试向过去发送信息这一行为，也只是命中注定的无用尝试。” “——或许也不是完全无用。”伽来百禾想了想撇嘴，“这个小实验让我彻底搞清楚了第五维度的时间逻辑。” 二副说着，再次确认了时间，踩着命运的节奏，调出光学屏幕，当着太子斑的面继续输入：“这里的时间无法改变。”发送。 一秒之后：“友善一点，可以和平相处。”发送。 又一秒：“快点给我松绑，说的就是你，霍冬斑——对，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太子殿下。” 太子斑不禁（再次）翻了个白眼。 伽来百禾回味了一下太子斑被迫同意给自己打开电子镣铐的神情，感觉甚是满意。 “但也就是说，接下来无论如何，我都会向一小时前、尚在地球时间线上的自己发送一则包含太子斑视频的信息。”伽来百禾收起顽皮的表情，正色说道。 “视频？”太子斑狐疑皱眉，“什么视频？” “殿下，根据驱动等离子体的浓度计算，我们距离被以太星人发现，还有八分钟。”星隼看了一眼领航员指挥站的传感器面板，低声提醒。 伽来百禾一眼望过去，登陆第五维度以来，面对书剑骑士的态度第一次有所放缓，柔声说道：“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相会于更好的未来。” ***** 这边厢。 以太星的第一轮地面攻击刚刚结束，紫勋医院内风云突变。 赵梁和树麾下的护卫兵，在第一时间以哗变之势控制住了紫勋医院ICU左翼，数列外骨骼机甲兵将艾登·斯科特元帅的病房团团围住，第一时间解除了元帅和私人医生的个人终端所有权限，忠诚地将三军统帅禁足在病榻上。 别动队长通过个人终端向赵将军发去消息：已控制住艾登·斯科特，目前生命体征稳定，有微弱神智，无法自主行动。 赵梁和树发回指令：严格看守，保持元帅生命延续。 元帅的私人医生激动地挥着一支笔，对着别动队长冷嘲热讽：“你们不用这么大阵仗围在这里，元帅刚刚恢复神智，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你们害怕他拔掉管子逃走吗？” “请后退，茉莉博士。”小队长隐忍答道，“请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保持斯科特元帅生命体征稳定就好。” “我觉得你们堵在这里喧哗吵闹，丢人现眼，搞得元帅颅压过高，大脑缺氧，倒是不利于保持生命体征稳定。”茉莉博士冷言冷语，回头看了一眼斯科特元帅，只见元帅一脸苍白，手指按着床边的升降钮将床头立了起来，斜斜倚在枕头上，双眼失神地注视着窗外。 窗外浓烟滚滚。 多事之秋啊。刚刚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取得一点点生机的艾登·斯科特伤感地想。他注意到有少量红色涂装的武装舰也夹杂在乌金色星舰的火力攻击队伍中，想起自己在清醒的间隙间叮嘱霍冬谦要注意赵梁和树叛变。看起来，终究是迟了一步。 斯科特环顾病房一周，屋内除了茉莉博士，并没有别的机甲兵靠近。不知是出于无菌要求，还是对三军统帅的心理缓冲考虑，别动队的外骨骼战士们严肃镇守在门外。 他做了一个让茉莉博士靠近的手势，艰难地向对方耳语了几句，博士睫毛微闪，面无表情。 罢了，茉莉博士起身警惕地瞥了别动队长一眼，缓缓靠近，态度高傲：“病人希望保持病房关闭。” “不行。”别动队长一口拒绝。 第105页 “元帅一看到你们就血压升高，心律不齐，生命体征不稳定。” “为什么？” “呵，你说为什么？”博士讽刺一笑。 “元帅必须保持在行动队视线范围内。”别动队长依然如一台机器，双目平视前方，不为所动。 “元帅今晨刚刚恢复意识，现在十分虚弱，经不起外界刺激。你们这些消息灵通人士，个个都知道的吧？关门，让元帅静养。”茉莉博士毫不客气，“你们堵在这里，元帅跑是跑不了的。如果不放心，麻烦自己调一辆飞行器在窗外巡逻。总之，不要让元帅看到你们这群傻了吧唧的外骨骼兵在这里晃荡，你们真的很吵。”博士顿了一顿，大胆添加了一句，“霍冬星的人民纳税养着你们，不是叫你们帮着侵略者绑架三军统帅的。” 别动队长额上青筋乍起，茉莉博士赶紧退后一步，啪地关上了房门。 对方并没有再要求开门，茉莉博士舒一口气，转身飞快地拉上了百叶窗。空旷的病室套间内，只剩下两个毫无战斗力的人。 茉莉博士目光投向元帅：“现在怎么办？” “我只有……一成，把握。”元帅疲惫地合上眼睛，体内残存的精力甚至支撑不起一段完整的对话。 茉莉博士神色忧虑地为元帅调试了一下人工合成语音输出。 “别调了，我也不打算多说什么话，再等等吧。”冷冰冰的人工语音响起，元帅主动结束了对话。 眼前的情势，难以避免地让人回想起175年前——那时的元帅远离霍冬星权力中心，尚是一个求学中的少年，鲜衣怒马，踌躇满志。那一年以太星舰第一次对霍冬星发动殖民战争，少年艾登·斯科特和整个星球数亿人民一起，通过公共网络见证了霍冬星年轻的国王在重重骑士团的保卫下，当众被强敌拖入机甲掠走这一奇耻大辱。 那个人也是在那一年一战成名的。元帅敏锐地想到。 国王被俘之前，那人只是骑士团中一位寂寂无名的驯兽师，也不知道是否自那时起就抱有位登九鼎的野心，试图爬上三军统帅的高位。是这个无名小辈带着他的战斗兽——“血色风暴”烛日——万里赴戎机，尖刀一般插入以太舰队，将他们的国王从重重敌营之中拯救出来。霍冬星一片混乱与哀嚎的民众情绪之中，光裔图玺这个名字如同一束流星，绚烂地划破黑暗，鼓舞人心，传播希望。 英雄和他火红夺目的战斗兽雄狮般凯旋当日，在霍冬星公共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与歌颂中，少年艾登·斯科特，也是被光裔图玺人格魅力斩获的人群之一。 往事如烟。 斯科特如今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处境也并没有比当初年轻的国王霍冬谦好到哪里去。 这一次，可以折叠空间的人会来吗？ 茉莉博士掩饰住紧张，安静坐在陪床沙发上，并不知道虚弱的元帅在等待着什么。 元帅屏息凝神，胸口微微起伏，如果不是瘦长的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使关节变得发白，他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 “不要叫，安静！”随着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打破病房内的寂静，茉莉博士倏地转头，看到空气中凭空出现的一人一兽。 拜一直秘密进行的光裔元帅信息封锁行动，以及战斗兽重组计划所赐，门外的机甲战士对扭曲空间的救援方案毫无察觉。 狐弗团长，如探囊取物一般出现在了斯科特元帅病房中。 第57章 神兵天降 【他已经不是175年前那个天真热血、和整个霍冬星一起等待英雄凯旋的少年了。】 艳若桃李, 神色冷峻，看不出实际年龄的骑士团长狐弗全副武装，带着一头战斗兽出现在斯科特元帅榻前。 “好险, 差点就降落到走廊上去了。”狐弗摸摸战斗兽的脑袋, 随即将手中的配枪放到腰间。 茉莉博士不由吓得后退了一步。身为一个后殖民危机时代出生的年轻医生, 茉莉博士在出于某种目的严格推行的公共信息管控中, 已经不记得霍冬星上还出现过光裔图玺扭曲光年单位空间解救国王这种英勇事迹。她甚至不太清楚战斗兽存在的意义，战斗兽这种古老的皇室宠物，对后殖民危机时代的年轻人来说, 仅仅停留在华盛大帝和首只战斗兽溪柔的种种猎奇传说中。而战斗兽和瞬时空间扭曲对她而言, 更是一个新鲜概念。 看清来者以后, 直觉让她咽下了悬到喉咙口的尖叫。她飞快地看了门外一眼, 机甲兵们并无警觉。 元帅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无甚惊喜：“嗯？狐弗……是你啊。” 狐弗身为骑士团长, 经过努力训练后获得了一点短距离扭曲空间的驯兽师能力。虽然派不上星舰那么大的用途，在魔耳市区隔空入室还是绰绰有余了。 “斯科特元帅，我相信太子殿下一定愿意亲自来救您，只是抽不开身；这个我稍后向您解释——博士，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狐弗利落地指挥茉莉博士, “带好元帅必须的药物和医疗器械，准备离开这里。” 茉莉博士不知所措地看元帅一眼。三军统帅颤颤扶住床沿，点头做了一个准许的手势。 博士挑眉，不解但顺从地执行了这一连串奇怪的指令。 狐弗团长天生神力，一把抱起了床上的三军统帅。茉莉博士背着巨大的医疗包, 小心翼翼伸手虚掩在狐弗身边, 生怕元帅被摔到。 第106页 昔日叱咤风云的三军统帅，在两位专业女士的呵护下, 显得异常柔弱。 “非要这样抱着吗？”被骑士团长打横抱起的斯科特元帅，对自己的姿势表示不满。 “没有办法，您忍耐一下。”狐弗解释，瞥了一眼元帅试图支撑起身体的一只手臂。“元帅，现在不是展现您自尊的时候，请搂紧我的肩膀。”王室豢养的骑士团精英，什么时候面对军队的人讲话都是这样不客气。 门外的外骨骼战士们依然坚守着岗位。 随着倏地一声，病室套间里变得空无一人。 骑士团总部地下防空地堡中，一张电磁轮椅悬停在距离地面十公分的地方。骑士团全体现存战斗力列队候令，整装待发。霍冬星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谭修·艾萨克·叶面对着空空如也的轮椅负手而立，心情烦躁。 直到脚步声窸窣传来，等候已久的谭修蓦然抬头，看到神志清醒的艾登·斯科特元帅出现在眼前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 “若元帅已无神智，我以我现有的身份，以及依照最高法典即将获得的身份命令你，限制艾登·斯科特的人身自由，强行使用三军统帅的生物权限，调遣各处舰队前往小丰谷星太空港。”影像中的太子斑面无惧色，眼神坚定地（第四次）对着空气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僭越宣言。“不用太紧张，所有行动，我承担全部后果。” 尽管已经是再次重温太子斑这则猖狂指令，但亲自陪同艾登·斯科特元帅听闻此言，还是令人提心吊胆。基于很多关于斯科特元帅的恐怖传说，谭修真的有点怕这位阴晴不定的掌权者突然从病榻上掏出武器来结果了他什么的。 毕竟狐弗团长看完视频以后，已经暴跳如雷逼迫叶主管发了毒誓，不泄露自己的真实年龄，以及某某部位整容等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说得好像谁真的很在意一样）。 然而阴鸷的元帅什么也没有做，消瘦的脸上几乎看不出表情。 他已经不是175年前那个天真热血、和整个霍冬星一起等待英雄凯旋的少年了。这一次，整个帝国的分量重压在了他的身上。这一次，世上不会再有光裔图玺了。甚至，连装着一副机械腿、只知道给他打退堂鼓的霍冬谦也没有了。 此刻，他已经知道了国王霍冬谦随同李准上将殒命于黛西号的噩耗；多年的历练，并不太不允许他流露出任何脆弱的神情。饶是心情沉重至此，这位身居高位的三军统帅，仍然不得不将袭来的所有情绪一块块割裂吞噬，深藏眼底。 一如一百多年前，在魔耳阿尔法星失去那个人时一样。 元帅忍着剧烈的头痛，手指在悬浮轮椅扶手上微微敲着，目光在原本不应由他调动的骑士团干部和骑士们身上一一掠过，审视着当前的局面。 按照骑士团狐弗团长信息量有限的战况简报，以太舰队以奇袭之速对魔耳全境展开军事打击，多处居民区及军事基地受损。魔耳境内公共通讯中断，骑士团和军中部分未被赵梁和树染指的部队军用通信勉强可用。因群龙无首，魔耳境内的现有军队正在地表零星地对抗以太军——如果不是今晨预防赵将军叛变而临时调动了一批舰队，今日的损失可能更加惨烈。魔耳重镇以外的其他部队因无人有权限调动，大军集结，却按兵未发。009号舰被大量目击者证明出现在首轮打击的队伍里，但赵梁和树本人并未向霍冬星公开表态对此次行动负责。 “你这五年来，一直和地球有联系？”冷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斯科特元帅阴沉的目光扫向谭修，没头没脑地通过人工合成，讲出了长久沉默后的第一个句子。 “没，没有联系。”谭修矢口否认，并不能得知三军统帅此时的真实想法。“我只是……偶尔会浏览一些网页，但从来没有主动提交过任何信息。就算是这次，也只是唯一一次和地球时间线有交集。” 如果——斯科特元帅敏锐地思考着，有人可以在霍冬星上切入谭修所在的地球时间线，找准和谭修产生联系的准确时间点，即可以实现由霍冬星未来向现在传达情报的跨时间交流。 天才般的想法。元帅想到这一点，内心浮起一阵——不知道算不算是骄傲的情绪。 “小丰谷星太空港失联？”元帅看向狐弗。 “是，元帅。”狐弗在通讯站前确认，“小丰谷星港本就位于特别贸易区前沿，怀疑二号卫星太空港已被以太军控制。” 元帅点头，拨动悬浮轮椅开到通讯站前，一手按上权限识别器：“泰坦基地司令部。” 指纹、声音、虹膜、人脸、掌静脉和生物电六层生物权限逐一识别通过，元帅最后输入了数字密匙，距离魔耳边境五千公里之遥的泰坦基地司令赫胥黎迅速出现在全息井中。 “元帅！”赫胥黎司令看上去要哭出来了，“所有舰队和战斗人员已集结，我们都在等您联系泰坦基地。” “赵梁和树叛变，已战亡。调第三集 团军前往魔耳境内，反击以太星舰。”元帅紧皱着眉头，态度在人工合成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冷静，“第四、五集团军及特别侦察团、‘圣殿’载具，前往小丰谷星太空港，准备迎战。你，亲自前往太空港。我，乘001号舰一同前往。” 斯科特元帅言毕大吸一口气，捂住胸口。 第107页 “是，元帅。”赫胥黎司令立正敬礼，迅速补充，“元帅保重。” 元帅挥手：“快去吧，我死不了。” ***** 小丰谷星太空港上空，以太星的乌金色舰队锁链逐渐缩进，随着真空中电浆浓度的增加，一些驱动等离子体微微附着在羲和号处于隐形模式的跃迁翼上，隐约勾勒出一个巨大战舰的轮廓。 随着以太战舰一排粒子炮口的发亮预热，羲和号上的AI与伽来百禾，同时给出了关闭隐形模式，启动裂解炮和光子□□同时攻击的建议。 羲和号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情愿地解除了隐形场。以太星一方忙于喷洒电浆的几艘小型接驳舱行动戛然而止，飞速地滑回舰体。 敌我双方的武器填充均已就位，终于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刻。 太子斑定定站在舰长坐席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一号指挥站面板。 仿佛是突然之间，一排密密麻麻的重型舰队出现在传感器视野里。 “是霍冬星的星舰队伍！”星隼在领航员坐席上转身，少有地激动，蓦然回首，差点将旋转扶手椅飞到一边去。 太子斑定定看向指挥站面板，传感器视野里的光点还在不断有序增加，令人振奋。 星隼话音未落，来自霍冬星的正规军舰队以最高的亚光速飞行速度风驰电掣而至。密密麻麻的舰队中，一艘H型的庞然大物赫然在列。 “是‘圣殿’！”星隼忍不住小声感叹。来自小行星带的伽来百禾循着他目光看出去，在各大星际港船埠见惯大场面的二副，也忍不住为眼前的舰队气势所震慑。 “圣殿”——谭修艾萨克叶主管在霍冬星深耕五年的得意之作——犹如一艘悬浮的航空母舰，由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精心打造，集合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吸纳的各个先进项目于一身；除了自身的舰桥和武器系统，广阔的停靠空间内，更承载着近千艘自动驾驶的中小型无人机甲，枕戈待旦。在“圣殿”之前，羲和号的“银河终结者”别称，不由显得相当自满和幼稚。这艘H型的巨舰，以一骑当千的磅礴气势航行在星河中，是名副其实的太空圣殿。 “圣殿”前方，如群星环绕的战舰队伍里，也有一只星舰格外引人注意。 为首的星舰，状似一只张牙舞爪的红色金边蜘蛛，形态极其高傲，体积比舰队中其他武装舰要大出许多——正是艾登斯科特元帅心爱的座驾，霍冬星军方001号舰。 “他来了。”太子斑心潮起伏，像是打架受伤的委屈小孩终于见到家长一样，鼻梁间竟是一酸。 第58章 久别重逢 【“抱歉, 你的继承一事又要往后推迟了。”】 战舰队形整齐有力，一排排裂解炮口对准小丰谷星港上空围成一圈的以太舰队，突突两下, 最先击中了其中一艘Ⅷ量级以太星舰。其余的武装舰紧随其后, 万千鱼|雷齐发, 同时攻击剩下的十几艘中型舰。 几十只小型无人机甲如蜜蜂般自“圣殿”鱼贯驶出。迫在眉睫的羲和号包围圈顿时四散开来, 陷入了各自的混战。 “殿下，001号舰请求与羲和号建立通讯。”AI报告。 “准许。”太子斑注视着主观察器上各自炸裂的战斗场面，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 AI将001号舰舰桥通讯视野放入主观察器。艾登斯科特元帅僵硬地依靠在一张悬浮轮椅上, 表情严肃地瞪着太子斑。 仅是几日未见, 双方都巨变了许多。太子斑能感受到, 三军统帅肃杀的神色中, 也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此刻, 却不是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 “……斯科特元帅。”太子斑心头囤积了千言万语, 张嘴汇成一句欠打的问候，“你没死啊。” “托太子殿下洪福。”斯科特元帅心领地颔首，目光随即瞄到一边的许时徽。元帅眼光闪烁，微微张了张嘴，还是停住了没有讲话。 ——终究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艾登斯科特想。 元帅身后, 端正站着帝国重型机甲建造主管，谭修艾萨克叶。此时叶主管通过001号舰通讯视野，也看到了站立在羲和号舰桥上的伽来百禾，不由心头一热。 你看，我把他们带来了。叶主管在心中小声说道。我们, 相会于更好的未来了啊。 谭修紧张地抠着裤缝, 看到对面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此刻也透过屏幕直直注视着自己, 嘴角泛起笃定的笑意。 奇妙的命运。 “你哪儿来的这艘星舰？”斯科特元帅在通讯视野里用文字发问，“报出参数。” “羲和号，来自地球时间线34世纪塔尔梅朵联邦。Ⅷ量级星舰级武装驱逐舰，舰体长度900米，甲板数量12层；带有隐形场发射器、牵引光束、反物质和冲压式喷气核聚变双系统发动机、裂解炮、光子鱼|雷和延时鱼|雷。”一旁待命的人肉词典星隼，如数家珍地报出了羲和号参数，“这位是羲和号在联邦服役时的二副，伽来百禾先生。在此次行动中被我们从地球时间线招募。” “等一下，我可没说我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二副看星隼一眼。 “——临时招募。”星隼没理伽来百禾，继续对着元帅正色纠正道。“由于事态紧急，没有遵循婴孩宇宙零干预原则。” “去他妈的，零干预原则。”三军统帅发出人工合成音，不耐烦地挥挥手。 第108页 星隼住嘴。 此时泰坦基地司令赫胥黎收到战报，地表的第三集 团军战斗业已告一段落：“以太星舰的地表火力攻击停止，数艘中型武装舰被击落。现以太主要战斗力原因不明地撤出魔耳上空。” “第三集 团军原地待命，清理和转移地面难民。”司令传话，用目光请示了一下三军统帅，“以太第一轮军事攻击战斗力可能正在向小丰谷星港转移。” “以太星，在，魔耳地面，还有，大量后援……随时，可能到来。”本可以使用文字指示的斯特科元帅用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精神，一字一顿地说道，“保持，战象Ⅹ级蛇型阵型，夺取小丰谷星港控制权。” 随即，身经百战的艾登斯科特元帅，干脆果断地结束了即时通讯。 太子斑深知当前的战斗目标，是争取在以太星武力支援从霍冬星地面赶来之前，迅速扑杀现有乌金舰队的战斗力，夺取小丰谷星太空港的控制权。 羲和号迅速汇入援军的舰队，比翼于红色蜘蛛，开火攻击。 不同于训练有素的专业舰队，羲和号很快就呈现出力不从心的劣势。双方交火后仅过了几分钟时间，羲和号突然整个舰体摇晃了几下，裂解炮的击中率也大失水准。 “这是怎么回事？”实战经验缺乏的太子斑紧张问道。 伽来百禾二副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羲和号是一艘需要上千船员同时操作的星际巨轮，常规作战更需要一只千锤百炼的雇佣兵队伍对战舰进行专业养护，面对真枪实弹的威胁，也需要经验丰富的指挥团队及时对战情进行判断和指挥。”二副忍住了冲到喉咙口的奚落，还是让专业素养占了上风，侧首问道，“现在是谁在控制羲和号的主计算机？” “是我的AI模式全面操控。”星隼冷冷插话。 哦？伽来百禾一挑眉，玩味将垂到额前的长发向耳后一拨，星隼有预感对方接下来讲不出什么好话。 “基于特定对象人格模拟的虚拟AI全面操控，极大地受制于模拟对象个人的认知水平和价值观、情感偏好。AI学习能力的拔群，可以迅速弥补一些基础的机械操作与维护方面知识，使小型飞行器和无人机甲保持基本的航行运作。但在Ⅷ量级大型星舰上，我们并不推荐这么做。”二副淡淡看了星隼一眼，“没有说你的AI无能的意思，但仅凭个人虚拟AI对主计算机的控制，远不够驾驭羲和号，也无法适应更复杂的实战。” “哈，哈，我真是一点都不介意。”AI主动发声，用机械的笑声表示不满。 “没关系，反正这个AI已经脱离我的大脑独立运行很久了。”星隼乐见AI闹情绪，从伽来百禾处收回目光，“我怀疑他已经快要发展出独立人格。” 说话间，以太舰队也注意到了步伐飘忽的羲和号。面对如此显而易见的弱点，对方立刻抓紧时机，一时间十几艘中型武装舰调转枪口针对羲和号开火。饶是霍冬星正规军围着小丰谷星港上空残存的以太星舰穷追猛打，对方依然死咬羲和号不放，疯狗一般在承受多方夹击的情况下，保持对羲和号的火力攻击。 羲和号左躲右闪，快要不支。 “此刻我方其他战斗力已经充裕的情况下，建议羲和号开启隐形场，进入蛰伏。”伽来百禾心疼自己的爱舰，给出建议，“否则我们将是整个阵型中最大的软肋。” 太子斑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虽然觉得此举太过窝囊。 “太子殿下，请您迅速撤退到‘圣殿’后方，保持我方战斗力。”泰坦基地司令赫胥黎出现在主观察器通讯视野里，也在这一刻适时给太子斑的自尊致命一击。 举棋不定之时，微妙的自尊被天边突然出现的一个光亮圆盘所打破。 圆盘外表光滑如镜，只在前端有一个弧状的突起，整体形态好像一只镜面打造的巨型煎蛋。圆盘体积只有一艘小型武装舰大小，移动速度却极快，光箭一般惊险掠过重重舰队，和霍冬星、以太星的飞行机亚光速移动速度明显不是一个量级。穿越重重火力之后，竟能浑身毫发不伤。 霍冬星和以太星双方的舰队都为之一震，怀疑是对方的援军赶到。 惊艳地亮相以后，圆盘浮在空中犹豫了一阵，似乎是发现了羲和号这个纸老虎一般的软肋，飞身挡在羲和号之前，承受住了来自乌金舰队的火力攻击。圆盘光滑无暇的金属表面，仿佛一个能量黑洞，无视粒子炮的能量袭击。圆盘脚步灵动，神出鬼没，如幽灵一般，迅速消失后，又在另外一个地方出现，一波又一波地替羲和号挡住了全部攻击。 太子斑心头一惊，感觉这一幕如此熟悉——好像一只巨大的战斗兽在制造黑洞，扭曲空间，吞噬掉所有攻击能量。 意识到圆盘并非敌人以后，太子斑指示AI将羲和号撤离一线，迅速后退到“圣殿”的掩护之后。圆盘遂降低了速度，跟随羲和号来到霍冬星舰队后方。 “这是谁？”斯科特元帅发问，“也是招募对象吗？” “不是，元帅。”太子斑狐疑回答，“我完全不知道对方身份。” 适时，圆盘请求与羲和号、001号舰及“圣殿”舰桥对话。 太子斑感到奇怪，为什么对方能如此迅速判断出霍冬星舰队中的要害人物所处星舰。 怀着忐忑之心，太子斑将圆盘的通讯视野放在了主观察器上。 第109页 老国王披着潦草裹住身体的上衣出现在了图像中——甚至如果认真一看，一国之君其实就是裹着一袭床单。他脸色苍白而憔悴，胸腹部隐约露出的包裹凝胶之下还微微浸着血迹。 国王身后默默伫立着一只火红皮毛的战斗兽，“血色风暴”烛日。 昔日曾拖着国王残肢从以太星大军中脱围的英雄战斗兽，这一次又命运般地陪在了国王身边。 刚刚如鬼魅般神出鬼没的力量是烛日造成的吗？太子斑脑海中一个猜想惊悚地划过。 像，又不像。 国王一手按住并不好受的伤口，充满被迫出战的烦躁感，他点头示意：“斑，艾登，赫胥黎司令。” 艾登斯科特元帅注视着通讯视野里的一人一兽，喉头一动，眼中有神采划过。 “父王！”太子斑忍不住低喊，“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是，我没死。”国王挠挠脑袋，“抱歉，你的继承一事又要往后推迟了。” 第59章 大杀四方 【寂寂深空中仿佛有一只上帝之手, 牢牢摁住了以太星人的攻击。】 “你就少说两句丧气话吧。”太子斑忍不住说道，“你伤势如何吗？怎么会在这里？” “腹腔受损，倒是不危及性命, 伤口处理得很好, 蛋白质也在修复中。”国王低头看了看他那滑稽的床单, 伸手拉了拉, 徒劳地试图保持威严，“现在请求和001号武装舰对接，让我们返回霍冬星舰队。” “黛西号已经被击毁, 你如何得救？这又是什么地方的飞行器？请即刻让舰长与我通话, 需要在对接前确认对方身份。”没有给父子两心潮起伏的时间, 斯科特元帅冷冰冰的文字信息飞速在通讯视野里划过, 好像一点都没有为国王的死里逃生感到高兴。 国王的目光迅速从元帅的文字上扫过, 啊, 反正也习惯了这种态度。 国王一抬手，示意通讯视野外一个扭扭捏捏的人走到图像捕捉器前方来。对方一开始还婉拒了几下，更让太子斑好奇那人的身份。最后那人终于一脸不高兴地来到了通讯视野里，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啊，是武离曼上尉。”星隼不带评价地陈述眼前所见。 一句“武离曼上尉”, 确实很难表达出所有人的惊讶。不同于众人印象中那个高大挺拔、英姿飒爽的女战士，此刻的武离曼像一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身上穿着层层叠叠、样式滑稽的粉红色水溶蕾丝长裙，身上大小各异的纱网、亮片、褶皱和丝带蝴蝶结元素多到令人发指，好像娃娃屋的女主人劈头倒了一桶制衣材料堆砌在她身上, 时尚品味犹如迷恋童话故事的四岁女童。 她一侧手臂重伤, 已被妥帖包裹在晶莹的止创凝胶中。而就连医疗凝胶之上，也被人花里胡哨地贴上了爱心形状的贴纸。一时间, 太子斑竟难以判断武离曼和披着床单奔赴战场的一国之君，到底哪一个人的装束更不合时宜。 如此可怕的装扮，显然也不是武离曼上尉的本意。她只在通讯视野里不自在地出现了一秒钟，经历了全体成员死一样的沉默之后，上尉英武俊俏的脸蛋更加蒙上了一层羞耻。 “……武上尉，很高兴看到你没有在黛西号上战亡。”太子斑礼貌地吞下了其他评价。毕竟，比起眼下莫名其妙的装束，黛西号遇袭之初，武离曼在血泊中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太子斑发送信息的悲壮举动，更让人动容。 武离曼上尉值得被更严肃地尊重。 “我，我就说这个衣服很可怕了！”武离曼对着通讯视野之外不知道什么人低吼。 “武上尉，战况紧急。”国王提醒她。 “是，陛下。”武离曼点头，无视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累赘装扮，严肃立正，“太子殿下，斯科特元帅，赫胥黎司令，以下是我的情况简报——” “以太星突然对霍冬星发动武力攻击时，我、国王陛下和李准上将三人正位于总参谋部停机坪的黛西号上。黛西号遭到009号武装舰攻击，受损严重，李准上将在第一次攻击中已牺牲。”武上尉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手指放在左胸，做了一个军人默哀的动作，“陛下和我受伤严重，但气息尚存。我在失去意识前，已向太子殿下发送情况通报。最后在黛西号被毁之前，为‘黑羊’先生所救。” “黑羊？”元帅狐疑。 “显然，黑羊并不是我的本名，但你们不需要了解关于我的更多信息。”对方神秘的舰长继而搭话。元帅话音未落，一个看不出年纪的成年男子轻飘飘出现在通讯视野中，出于某个显而易见的原因，霍冬星舰队通讯视野中的众人再次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 男子的衣着颇为怪异复古，这是太子斑对黑羊的第一印象。对方穿着一袭宝蓝色对鸟对兽双面锦袍，一条暗宝石绿几何纹角带系在腰间，发丝似透明的银色，长若流水，细细系在脑后。他眼睛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举止文雅，整个人担得起和风细雨四字。 更为奇妙的一点——不可否认地，这名男子的五官样貌，和武离曼上尉多有相似之处。武上尉女生男相，英气逼人；黑羊先生从某个角度看起来，就像是带着银色假发的上尉，让人不得不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自幼受地球文化熏陶的许时徽和伽来百禾同时觉得，这位黑羊先生像是从某本中古武侠小说中走出来的剑客。来自霍冬星的众人也不可避免地觉得，此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来自霍冬星主星及任何一颗卫星。 第110页 ——极为格格不入。 自银色圆盘和霍冬星舰队取得联络以来，通讯视野里尚未出现一个正常打扮的人。 斯科特元帅在001号舰上警惕地审视着这个自称“黑羊”的奇怪男子。 “你为什么要救这两个人？”元帅通过电子音发问，态度称不上亲和。太子斑也意识到，从业已启动的粒子炮口下救出两个活人，显然不是一般人所能为。结合圆盘飞行器刚刚在羲和号身边护驾的惊人战斗力，对方实力堪称深不可测。 “抱歉，元帅，这个不能告诉您。”黑羊笑着摇头，“请准备好001号武装舰对接阀，我希望将你们的国王和上尉，以及这只战斗兽平安送回。” “你的目的是什么？”元帅依旧并没有给出打开系泊电波的指令。 国王在一边看不下去，进入通讯视野：“艾登，打开系泊电波。” 元帅和国王四目相对，眉头紧锁。国王忍不住暴跳：“你到底还想不想我被交接过去？” “陛下，我希望你理解，接受一艘身份不明的飞行器登陆星舰，在战争中是一项极其危险的行为。”元帅给出解释。冷静的人工合成音甚至让他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 “你把你的国王留在身份不明的飞行器上就不危险了？好的，黑羊先生，麻烦把我们送走吧。”老国王不耐烦地关掉了通讯视野。 斯科特元帅叹出一口气：“打开001号武装舰系泊电波，准备外部飞行器登陆。” 红色蜘蛛调整飞行状态，从与以太舰队交火的前线缓慢撤离，停靠在巨大的“圣殿”前方，等待圆盘滑入蜘蛛体内。 001号舰对接阀大开，圆盘距离舰体只有几十米远的时候，突然凭空消失不见。 太子斑面色一沉。 几艘星舰的传感器随即警告蜂鸣声大作。太子斑朝指挥站面板上一看，只见又一波大军压阵，是来自霍冬星地面的援救部队来了。 ——和这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圆盘有关系吗？ 斯科特元帅骂了一句关于炸掉某个卫星的脏话，紧急关掉对接口，调转舰体汇入战斗阵型。 “实际上，我觉得元帅的判断是正确的。”羲和号上的伽来百禾二副加入了战况分析，“即使在通讯视野中已经出现了我方人员的影像，也不排除这是对方的迷惑手段，在未确认对方身份的情况下接纳飞行器登舰，是非常胡来的决定。” 太子斑明白二副说得有道理。可是，国王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只在心里默默地给出了自己和元帅作出决定那一刻想到的答案。 严峻的战况容不得太子斑思绪无限漫游，片刻之间，以太星的乌金锁链大军气势汹汹，从魔耳地面的方向赶来了。此时当初潜伏在小丰谷星太空港的剩余战斗力，在前一轮的激烈交火中，已只剩几只重型机甲。援军一到，如有神助，态度也跟着放肆起来。自地面赶来的是以太星派出攻击魔耳全境的第一支精锐之师，战斗力并非滞留小丰谷星太空港的几艘闲置星舰所能比。至此，霍冬星与以太星两军势均力敌，压阵对赌。 援军中的星舰，开始分工瞄准“圣殿”及红色蜘蛛。 就当各个舰桥都无暇再顾及刚刚凭空消失的圆盘去到哪里时，只见一个子弹般的银色亮光刮破太空战场，一举挡下以太大军的所有攻击。 什么？！各舰桥惊得无人说话。 还是那个小而精致银色的圆盘，再次挡在了霍冬星和以太星的战场中间。在诸多巨型要塞的衬托下，圆盘扁平乖巧得像一根针。 以太星人也显然被这个突然杀出的神秘飞行器震惊了，几乎所有炮口全部对准银色圆盘。 圆盘处变不惊，对所有火力竟照单全收。全部武器的能量仿佛只是在它光滑的表面轻轻拂过，丝毫不损。刚刚帮羲和号飞身挡子弹的操作仿佛只是一场热身，圆盘移动速度令人眼花缭乱，且并非线性，而是点状出现在以太星的舰队四周，挡下粒子炮的攻击。 “这，这……”太子斑组织了半天语言，感觉难以表达内心的疑惑。 这在物理上根本就不可能。 这是——近距离跃迁吗？没见过这个场面的许时徽和伽来百禾同时发问。 各方舰长与司令同时摇头：谁也没有见过这个场面。 寂寂深空中仿佛有一只上帝之手，牢牢摁住了以太星人的攻击。 圆盘密不透风的防火墙之后，整装待发的霍冬星太空部队面对对面阵脚大乱的以太舰队，居然得有几分无所事事。 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霍冬星这边对圆盘的行动喜闻乐见，各舰桥按兵不动，通过主观察器看以太星大军被一只小小圆盘戏弄。 混乱的攻击场面大致进行了五六分钟，以太舰队意识到自己的火力输出统统无效后，全部舰队在绝望中停止了开炮。圆盘亦停止了移动，悄然悬停在两军之间。 “圣殿，同时攻击对方一线舰队。”斯科特元帅适时发出指令。 几百艘无人机甲从圣殿母舰中倾巢出动，放肆攻击，以太舰队竟无还手之力。偶尔有几只武装舰试图反抗，即刻就被挡在中间的圆盘吃下了火力。 霍冬星舰队抓住时机调遣后方舰队从以太军后方包抄，片刻之间，所有针对霍冬星的侵略军都被赶入了包围圈中，空间的狭促已使以太星各机甲丧失了实现空间跃迁的启动加速距离。随着“圣殿”无人机甲对以太舰队的逐一击落，对方已完全停止了武力输出。 第111页 小丰谷星太空港上，猝不及防地出现一阵沉默。 ——赢，赢了？ 霍冬星各舰桥难以置信地目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胜利。 第60章 自毁战舰 【集中起来炸掉实在是很奇怪。除非还有别的想一起炸掉的东西。】 ——这是赢了吗, 赢了吗？ 许时徽和伽来百禾，这两个来自地球时间线的局外人，此刻好像突然组建了某种观战同盟, 略显兴奋地在舰桥上交换着意见。 “关于当下的情况, 你的后续时刻有给你发送什么特别的信息吗”许时徽问二副。 “没有, 什么都没有。”二副特地检查了一下光学屏, 眼中充满好奇——这是一场命定的胜利吗？时间异能者伽来百禾，真是好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由不确定性带来的的刺激和快感了。 两位地球英豪，如同坐在超级碗决赛前排, 目不转睛地关注着这场外星赛事。 太子斑虽嫌弃这两个人聒噪, 但内心也被眼前所见震得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两个星球间和平共处了175年以后的首次交战, 敌我悬殊之下, 谁能想到初战告捷得这样容易。 如果, 如果霍冬星真的能在此时实现以太星首发舰队全歼, 夺回小丰谷星的控制权，无疑是对侵略者极大的警告。这一场战役大概率表示两个文明并之间无全面交火的必要，依然可以保持警觉地继续共处下去。 此时重重包围之中，以太星人的星舰突然有了异动。 靠近包围圈边缘的一艘乌金色武装舰，突然打开了逃生舱射口。元帅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舱门, 正犹豫要不要发动攻击指令的时候，发现这艘武装舰的对曲速核心弹出舱门亦随之打开，紧接着便是层层甲板与跃迁翼。以太战舰以一种优雅的速度逐渐剥离，卸下厚重的防御盾和装甲护板以后，内部的引擎舱、电磁炮阵列、能量发射槽一一可见, 数尽打开。整艘战舰的动力和武器系统全部关闭, 如同一盘散沙，对方的武装舰在真空中放弃抵抗, 渐渐散开。 如此操作，看得霍冬星各舰桥目瞪口呆。 如洋葱般层层剥离的乌金色武装舰，最后终于露出位于舰桥下方的舰长快艇，如一粒乌金色的子弹，在目送母舰解体之后，突然启动了自毁模式，轰然炸裂。 斯科特元帅眉头一皱。举棋不定，竟不知下一步应该作何应对。 紧接着，包围圈中其他的乌金战舰亦纷纷打开防御盾和甲板，随之而来的就是母舰甲板的层层脱落，解体，散开，暴露出心脏般的舰长快艇，继而自爆。 仅是片刻之间，小丰谷星太空港上空就浮满了各种战舰的零件和残肢。 很显然，对方在避免被生俘，也不愿意己方的战舰为他人所缴。宁愿启动肢解和自毁模式。 当初在西森军事基地，赵梁和树战败之下也是选择吞枪自尽——这个星球的战场文化为什么会奇怪成这样？ “对方船员没有选择直接暴露在真空中结束生命，而是专门击中在一艘核心舱室里自爆，感觉有点不对劲。”前排观众伽来百禾忍不住侧首，对许时徽说道。 诚然，母舰既已解体，所有船员都将暴露在真空和巨大辐射之中。当外部压力陡然降低，船员血液中形成气泡，渗入肺部的空气会在几秒钟内爆炸。只需要30到40秒钟后，所有船员都会因缺氧而死亡。 集中起来炸掉实在是很奇怪。 除非还有别的想一起炸掉的东西。许时徽皱眉想到。 终于，太子斑孤军冲入小丰谷星港时，第一艘自太空港内出现的以太星舰，也打开了自己的防御盾。许时徽通过主观察器凝视着舰体头部喷涂的舷号，忽而耳朵一动。 “逃生舱在这只武装舰上！”许时徽突然起立，快步走到太子斑跟前，“从西森基地009号舰上面逃出来的那只逃生舱就在这只以太星舰上。” 太子斑皱眉：“你确定？” “确定，我记得它的舷号。”许时徽看了一眼正在分崩离析的乌金战舰，“想办法阻止它自毁，那艘逃生舱非常奇怪。” 有地位陪同赵梁和树登临009号舰、关键时刻自西森基地逃逸往小丰谷星港通风报信的人，就在这艘特殊的星舰上。 太子斑一个激灵：“元帅，俘获这艘舰长快艇。” 艾登斯科特并未多问，想来也是并不打算由着以太舰队无休止地自爆下去。 “圣殿，发动电磁脉冲攻击，生擒对方。”元帅下令，“赫胥黎司令，国王所在飞行器的交接点改在圣殿对接口，由你负责。以太残余势力由001号舰接收。” “是，元帅。” 一般来讲，小型电磁脉冲攻击对庞大的星舰级别武器并不奏效，但在母舰已经卸下重重防御盾和甲板的情况下，电磁脉冲炸弹是针对核心舰长快艇的完美攻击手段。 圣殿之中，八艘微型无人机应声出动，直扑自曝在即的舰长快艇，悬停在对方上下八个方位。电光石火之间，八艘无人机同时投射出电磁脉冲炸弹，使得快艇自毁程序失效，所有引擎灯全灭。其中两艘无人机在确定电磁攻击生效后，洒出两张自动交织的碳纤维巨网，拖住失去动力的舰长快艇朝001号舰飞去。 红色蜘蛛伸出触手，如同当初钳制黛西号一样，将神秘的快艇紧紧抓住，固定在对接阀门口。 第112页 001号。武装舰打开对接阀的前两秒，暴露在外的最后一艘以太星战舰自爆完毕。至此，除了这艘神神秘秘的舰长快艇之外，以太星人派往霍冬星的第一批武装力量全灭。 另一方面，立下重大战功的银色圆盘平稳驶入圣殿停机坪，赫胥黎司令报告国王处境安全。 太子斑又是兴奋，又是不安：“元帅，把001号舰的舱内地图共享给我，我和幽荧一起参与这艘舰长快艇的审问。” “我会全程画面共享给你，你好生待在羲和号上，与以太星人的接触结束前不要过来。”斯科特元帅无情地通过主观察器拒绝了太子。“不要把核心力量集中在同一艘机甲上。”元帅拿出慈父般的耐心，稍作补充。 这一理由，太子斑倒是无可反驳。只是他隐约担心，斯科特元帅又一次处在了一个危险位置。 元帅挑选了狐弗团长及几位骑士护航，一路前往001号舰对接阀门。星隼在最短时间内写出了一份关于西森基地逃生舱逸出的战略简报，发送至元帅及赫胥黎司令。 “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我不太建议你亲自前往。”太子斑一边专注地盯着共享画面，一边指责着元帅。 “这是以太星方面发动二次侵略以来，双方人员的首次面对面接触。我作为霍冬星最高统帅，有必要参与。” “你不是最高统帅，父王才是。” “好的，闭嘴。从现在起，你给我保持安静十分钟。” 不知道出于什么力量的控制，太子斑发现自己真的就讪讪地闭嘴了。 此时的太子斑，尚未意识到这是因为提线木偶试剂的作用。 八角形的对接阀自中心对称点豁然洞开，狐弗带领着几位骑士上前，花了快十分钟时间，费力拉开以太星舰长快艇的手动舱门开启阀。 失去了重力模拟和空气循环系统的舰长快艇内，一群呼吸窘迫的以太星人飘在舱内，大口喘气，吸入001号对接阀内输入的氧气。 为首的女将领正是塞壬。 塞壬还穿着她那套柔若无物的轻纱服饰，眼波流转，楚楚可怜，倒不像个统领千军的女将军。此时霍冬星中并无人认识妖娆妩媚的塞壬，只有狐弗团长带着同性间的警惕在心里发出疑问：为什么有一个舞娘般的女人在这里？ “手举起来，排成一列，依次走出舱门。”狐弗将痛感鞭指到对方脑门上，终止了塞壬无处安放的魅力释放。 塞壬含恨看狐弗一眼，依言迈入了001号舰。 狐弗无视对方的不满，指挥身后的几名骑士进入舰长快艇内搜寻，自己尽职地回到斯科特元帅悬浮轮椅之后。 被截获的舰长快艇内一共三十名船员，被一干骑士团团围住，逐一戴上了电子镣铐。负责搜查的骑士在战俘身上搜出了各式脉冲武器和冷兵器匕首，一一被缴获扔在地上。 “报上名来。”斯科特元帅的电子合成音，此时自动切换成以太语。 “塞壬。以太星太空部队第十八军军长。”对方抬起下巴，摄魂一笑，“您是……” “受封奥斯本候爵，艾登斯科特元帅，霍冬星海军、陆军、空军三军统领。”斯科特元帅面无表情，两只手肘稳稳架在悬浮轮椅扶手上，保持十指交叉，“我在此代表霍冬星军政府，以及霍冬星王室，要求以太战舰撤出魔耳小丰谷星港，及霍冬星近地轨道。并对今天上午针对魔耳的武力打击做出合理解释。” “好的。”塞壬款款点头，“在此之前，我想先代表以太星，质问贵星球一直针对我们星球的幼童注射提线木偶试剂一事。” 不可避免地，元帅脸色一变。 “以太星已经注意到，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霍冬星一直通过驻以太星大使赵梁和树将军，秘密在以太星展开针对我们星球幼童的人体试验。”塞壬轻笑着说，“我们已经有翔实的证据，并且知道这种危险的试剂被你们成为‘提线木偶试剂’。” 第61章 意识永生 【“不用难过, 生命是因为有限才有其意义。”】 艾登斯科特元帅脸色不善。 他要如何解释呢？难道要他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们必定会在二十年后对霍冬星展开第二次殖民攻击？ 那是另外一个关于时间线的重大秘密。 “……赵梁和树告诉你们的。”元帅玩味摸了摸下巴。 “是的。”塞壬点头, “我们了解到, 一旦提线木偶试剂发挥效力, 等这批受害儿童长大成人以后, 他们就不得不听命于你们星球上的人，使以太星人民沦为你们的奴隶。赵将军出于人道主义原因，不忍看见广大无辜的儿童受难, 投诚以太星, 揭发你们的卑劣行为。” “天哪, 原来你们这么坏的吗？”伽来百禾皱眉看向太子斑。 太子斑撇嘴, 无言以对。毕竟这确实是斯科特元帅秘密准备的后备计划。 而亦正亦邪的斯科特元帅唇边, 只掠过一丝嘲笑。 “我不知道你们星球的儿童保护政策如何, ”塞壬脸上也露出相同的嘲讽表情，“但在我们以太星，这种毫无人性的暴行，是值得我们为之向敌人宣战的。” “——对霍冬星发动战争，是我们忍无可忍之后的选择。”塞壬掷地有声地结束了发言。 面对塞壬充满正义感的宣战演讲, 斯科特元帅选择冷目以对。现在，他有比回答塞壬更棘手的问题要处理。 第113页 “狐弗团长，快艇中有些东西需要你看一下。”元帅和塞壬唇枪舌战之际，深入以太舰长快艇搜查的骑士团成员联系了狐弗团长。 狐弗奇怪地检查了一下个人终端，被眼前的景象一震。 舰长快艇的核心舱室中, 有十樽圆柱型的培养舱围着一只蛋形孵化器排列, 每一尊培养舱里，都用凝胶类物质包裹着一具赤\\、裸的人体。从培养舱的结构来看, 整个核心舱室室都是舱内十具人体的生命维持系统。 “由于刚刚的电磁脉冲攻击，所有生命维持系统全部停止运转。”一线搜查的骑士报告，“我们到达核心舱室时，十具人体均已无生命特征。” 狐弗迅速把骑士团成员在以太舰长快艇上搜查到的奇怪画面共享到了斯科特元帅的个人终端，及圣殿、羲和号舰桥主观察器上，霍冬星各路领袖，都见识到了这荒诞恐怖的一幕。 “这些人是谁？”太子斑心中百般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搜查人员注意到，其中一樽培养舱中的人体，长得十分像年轻时候的赵梁和树将军。”狐弗将画面对准了凝胶中的一个男子。 “Ewww，镜头上移一点。”太子斑受不了被主观察器无限放大的男子下半身。 负责搜查的骑士将画面捕捉移动到尸体上半部分。 这具尸体看上去年龄不超过一百五十岁，阴鸷干瘦，个头偏高，在凝胶的包裹侠依然保持着含胸佝偻的体态。 羲和号上的星隼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年轻的养父。鉴于不久之前自己亲眼目睹了赵将军吞枪自尽，大家都同时想到了培养舱中保存着克隆体的可能性。 许时徽目光扫过年轻的“赵梁和树”，再看向核心舱室内其他的九樽培养舱：“狐弗团长，请您比对一下培养舱内其余九具尸体和被俘船员面部特征的相似性。” 狐弗依言，很快给出了结论：剩下的九具培养舱尸体中，均可以在舰长快艇的被俘船员中找到对应人。甚至其中的一具女性尸体，正是更年轻几岁的塞壬。 这个结论让霍冬星众人都毛骨悚然。 可以合理推断，其他启动自毁模式的以太星舰队上，也有同样的克隆人培养舱。战败后的以太星人想要毁尸灭迹的，正是这个克隆人秘密。 “中间那个蛋型的装置是什么？”赫胥黎司令问道。 “报告司令，并不清楚。”搜查骑士回答，“但所有培养舱都和这个装置相连，应该相当重要。” “妥善拆除该装置，排除危险性后带回。” “是，司令。” 两名皇家骑士团骑士在卸下神秘的蛋型装置后，抬着沉重的仪器从以太快艇舱门走出。塞壬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 “嗯，克隆人……有趣。”斯科特元帅眼睛眯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克隆了赵梁和树的年轻体，承诺将他的所有意识上载输入到克隆体中，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这就是他投诚你们的最大原因，对吗？” 塞壬不响。 “不用太惊慌，自你们被俘以来，就已经默认克隆人这个秘密守不住了，不是吗？”斯科特元帅幸灾乐祸地盯着她。 “好，现在这个秘密你们也知道了，留着我们有什么用，与其这样被人看笑话，不如直接杀掉泄愤。”塞壬移开目光，低低地说。 呵。斯科特元帅不置可否，只摆足了腔调注视对方，让威慑在漫长的沉默中渐渐达到高峰。 “如元帅所见，同样的克隆体在以太母星上还有无数具，我随时可以被上峰用别的克隆体替代，你留着我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塞壬言语中突然透露出一股莫名的焦虑，“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是。我确实相信，你还有无限的克隆体在母星，可以延续你这一刻的意识上载，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这正是你不畏惧这个身体死亡的原因。”元帅冷冷说道，“但是自电磁脉冲攻击开始，你的意识上载就中断了。就从那一刻起，你的当前人格，和已备份的人格就分离开了。” 塞壬眼中一动。 “随着时间流逝，距离最后上载备份的时间越久，你就越不像当初备份的那个人。最后，就算有下一个克隆体带着你当时的记忆活下去，现在的你也毫无感觉，因为那已经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了。” “而你和你的意识，被困在现在这个身体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而独特的。”元帅戳中了塞壬内心深处的恐惧，“真实的恐惧，真实的死亡威胁，真实的屈辱。而这些，你那个克隆体都感觉不到，你的母星会默认你已经在自毁程序中死亡，唤醒下一个克隆体——你在启动自爆前也是这样预设，对吧？你的克隆体会完全替代你，当你腐烂在小丰谷星上的时候，带着你的所有记忆，风风光光继续活下去。” “而你，不被承认，受尽屈辱。你，现在只拥有有限的生命。”斯科特元帅狂风暴雨般的演讲一气呵成，完成了对塞壬的精神摧毁。 塞壬一声不吭，嘴唇微微发抖，尽管竭力压制，眼中还是逐渐泛出脆弱的泪光。她不甘心地瞪向斯科特元帅，眼中充满恨意。狐弗站在她身边，手中的痛感鞭更往下压紧了几分。 “不用难过，生命是因为有限才有其意义。这也是霍冬星禁止制造克隆人的原因。”元帅充满讽刺地安慰了一句，电子合成音更显他的无情。 第114页 “你——”塞壬微微张嘴，正要说话，整个001号武装舰突然剧烈一震。 斯科特元帅一惊，狐弗及一排骑士团成员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围成一圈挡在元帅座前。 元帅尚来不及判断出001号舰出了什么问题，赫胥黎司令已经发来报告： ——“圣殿”遇袭。 斯科特元帅甚至来不及读完赫胥黎司令的文字提示。一股奇怪的失重感顿时席卷了001号舰，原本就坐在悬浮轮椅上的元帅，对此事的反应比周围人延迟了几秒。等斯科特元帅有所察觉时，整个001号舰内的所有人都突然漂浮在了空中。 ——模拟重力场失灵。 实际上，待命在一边的羲和号，也突然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力量推出很远——真空中本不应该有自然风，但此刻的小丰谷星港上空，突然像卷起了一股飞沙走石的太空风暴，无形地推着整个霍冬星舰队四处飘摇。刚刚因启动自毁模式散落在太空港上空的各个乌金舰队零件，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威胁，被看不见的力量裹挟着高速运转，瞬间撞毁了从圣殿内派出的数艘无人飞行器。 下一刻，羲和号的模拟重力场随即失控，没有系安全带的许时徽和伽来百禾两位地球人，被手忙脚乱地抛向了空中。 “抓住我！”太子斑伸手将许时徽拉到身畔。 “还有我，我！”伽来百禾飘在远处呼救。 太子斑区别对待地没有理会。 我可去你妈的。二副愤愤不平，在剧烈摇晃中奋力抓住了一个操作台，又迅速被羲和号的下一波晃动甩向一边。 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以太星的新援军吗？ 太子斑在舰体剧烈的摇晃中通过舷窗四顾，并未看到任何实体武器。而霍冬星战舰队伍中定海神针一般的“圣殿”，刚刚由一个大写的H，被无形的力量掰坏了巨大的一角，目前变成了一个小写的h。被毁掉的那一小段舰体，如启动自动解体程序的以太星乌金战舰一样，毫无征兆地裂开，粉碎，飘散在虚空之中。 圣殿不保矣。而敌人还藏在黑暗中。 第62章 黑洞 【太子斑不明白, 为什么刚刚发生的一系列异象都如此执着于圣殿。】 因为无人搭理，一头长发在无重力环境中四散飘逸的伽来百禾二副，无规则地在猛烈摇晃的星舰半空中翻滚着。 Fuxk, 谁能想到二副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羲和号舰桥上。 能适应这种奇怪环境的似乎只有蓝色的幽荧, 战斗兽悬在空中保持着跪坐的姿势, 耳朵竖起, 目光执着地盯着舷窗外某处。 二副在新一轮摇晃中适时抓住了幽荧的尾巴，战斗兽不情不愿地将伽来百禾拖回固定坐席。二副将自己拉回了地板，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固定在太子斑身旁。 “你不是小行星带原住民吗？”太子斑朝超二副投去一瞥, 无声嘲笑着对方的低重力表现。 “小行星带是低重力, 不是无重力, 更不会这样摇晃。”二副生气地抗议。随即试图将把他拖回的战斗兽一起捆在安全带里。 幽荧嘶鸣抗议, 表示自己并不想被绑住, 继续在空中保持着俊逸的漂浮姿态, 头颅定定望向和之前的同一方向。 太子斑凝神看向幽荧，幽荧直直注视着舷窗外。他本以为幽荧是在看无故分崩离析的圣殿，但很快他发现，幽荧的目光微妙地距离遇袭的圣殿往左偏移了15°——他反复确认，那里并没有武装力量出现。 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之手, 奋力要将什么东西从圣殿中撕扯出来。 “圣殿请回答！001号舰请回答！”同时，被安全带固定在领航员坐席上的星隼，试图与霍冬星舰队联络，一无所获。 太子斑试图与羲和号舰内的医务舱联络，舱内的欧阳团长亦无应答。 甚至连星隼的AI模式也失去了回应。 “这是什么新型的脉冲攻击吗？”技术文盲许时徽问了一句。 “并不是。”星隼垂眉注视着指挥站面板, “所有的电子仪器仍能运作, 仪表板显示正常，只是没有响应。目前的霍冬星, 和我们已知的以太星技术，都没有产生这种效果的攻击方式。” 那么，其他战舰也……太子斑突然想到一个同样可怕的直接后果—— 而这个后果马上在001号舰上应验了。 因为所有电磁控制系统的突然无响应，001号舰上，桎梏三十多个以太星战俘的电子镣铐悉数被打开，狐弗团长的痛感鞭，也在瞬间失去了钳制能力。 狐弗倒抽一口气，感觉以后还是用绳子和铁链捆绑战俘更为有用。 更为可怕的是，刚刚被骑士团从以太战俘身上缴获的各式脉冲枪（这不重要）、短匕首（这个比较要命），因为失去了重力场的约束，此刻纷纷飘在了空中。 塞壬眼中精光大盛，迅速和自己的船员交换了一下眼神，用力在对接阀门上一蹬，飞身抓住空中一把匕首，在漂浮状态下，直扑悬浮轮椅上的斯科特元帅。 “炸他妈了个卫星，你休想！”狐弗奋力将手中的痛感鞭甩出。痛感鞭虽然在神秘的电磁脉冲攻击中失去了痛觉神经刺激的能力，但尚能发挥其物理作用，勉强触及了塞壬的身体。 奈何无重力环境下，隔空投掷的物理攻击也不能拿塞壬怎么样。 塞壬死死抓住悬浮轮椅的扶手，双手环绕，将元帅圈在自己手臂中。一个骑士扑上来，试图大力掰开她的手，塞壬体力不敌对手，手中的匕首在搏斗中被卸下。她心头一惊，脱手的匕首马上被自己的战友抓住，另一位高大的以太星战俘举着匕首，一刀割开了骑士的喉咙。 第115页 杀人者将带血的匕首横在艾登斯科特元帅颈项间。塞壬眼露凶光，恶狠狠威胁道：“谁敢再过来，我们割开他的脖子。” 斯科特元帅以最小动作向霍冬星的队伍摇了摇头。 刚刚牺牲的骑士，热血未凉地横亘在两股势力之间。自骑士体内涌出的血珠缓慢漂浮在空中，杀人者挑衅地用手指沾了空中的血珠，轻慢放入口中，眼神里流出嘲笑。 狐弗眼中呈现出悲愤的神情。 片刻之间，以太星的战俘们已经从失灵的重力场中捡回了自己的大部分被缴装备。 谁能想到，已经到了星际时代，扭转战局的还是贴身肉搏。 两股势力在无重力条件下对峙了几十秒，重力场突然恢复了运作，所有人在一瞬间同时重重摔向甲板。 狐弗迅速爬起来，拔枪指向塞壬。骑士团手持电磁武器，几十只枪同时指向以太星战俘。 “重力场恢复了，biatch.”狐弗定定指向塞壬，目光凌厉；她精心打过丰唇剂的双唇微张，将散落到脸上的发丝吹到一边，帅气不已，“认清形势，你最好放下武器。” 塞壬和船员依然用冷兵器抵着斯科特元帅：“我们要一艘功能完好的逃生舱。” “呵，想得美。”狐弗冷冷说道。 “那我们来对赌，是你的枪快还是我们的刀快。”塞壬盯着脉冲枪口，细声细气，“给我一艘逃生舱，我保证你们元帅的性命安全”。 纵然手握脉冲武器，狐弗还是不敢拿斯科特元帅的性命瞎赌。 元帅保持冷静，缓缓将自己的眼神指向了狐弗身边的战斗兽。狐弗心中一动，皱眉看看元帅，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自己的战斗兽。元帅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除了元帅和狐弗团长，没有人发现两人之间这一番无声的交流。 狐弗收回脉冲枪：“准备一艘逃生舱。” “可是团长……” “准备一艘逃生舱。” “是，团长。” 001号。舰内剑拔弩张，专注于关心眼前形势的众人，甚至整个霍冬星舰队，都没有意识到重力场的恢复意味着什么。 “圣殿请回答，001号舰请回答。”恢复通讯后，太子斑的声音在狐弗耳畔响起。 “这里是001号舰。”狐弗在个人终端里回答，“元帅在重力场故障中不慎为以太星战俘所控制。” 她听到羲和号和圣殿舰桥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对方要求带着元帅乘坐逃生舱离开。我方在元帅授意下，决定予以放行，待逃生舱驶出001号舰后，使用战斗兽将元帅救回。然后——” “击落逃生舱。” 太子斑沉吟片刻，在通讯视野里和赫胥黎司令对视一眼：“准予行动。” 此刻，登舰的塞壬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她并不清楚霍冬星关于战斗兽的详细机密，大概还觉得，以太星战士有勇有谋，绝处逢生。 不知轻重的以太星各位战俘，带着胜利的笑容，裹挟着轮椅中的三军统帅，得意迈入一艘小型逃生舱。登舱之前，刚刚杀掉一名骑士的以太星船员甚至高举双臂，向001号舰上的骑士们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 狐弗一只手重重覆在自己的战斗兽背上，隐忍不发。 舷窗外，随着舰队电磁信号的逐步恢复，一个不起眼的黑洞悄然在圣殿左前方15°的地方出现，解释了刚刚发生的太空风暴和电磁故障。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调皮的、逐步扩大的黑洞。此刻，它如棒球一般小巧精致，缓缓旋转，吞入周边的光和尘埃。 逃生舱自001号舰体内顺利滑出，驶向黑暗深处，跃迁翼隐隐发光，准备跃迁至安全地带。 狐弗翻身跨坐在战斗兽背上，准备救援。 突然之间，小小的逃生舱被拉出跃迁方向很远。狐弗一愣。 舷窗外，凭空出现的黑洞逐渐扩大。在狐弗准备扭曲空间的同时，黑洞引力渐强，开始吸入附近的飞行器，霍冬星舰队中距离黑洞最近的数艘武装舰不慎进入引力圈，瞬间被黑洞吞噬碾碎。舰队内其他飞行器意识到不妙，开始奋力朝着黑洞反方向逃跑。 吸入最近的几艘飞行器后，这个奇怪的黑洞开始进一步扩大，甚至移动。 黑洞悄然飘到霍冬星最引以为傲的空中巨舰“圣殿”前方，随着黑洞的扩大，飞速被强大引力吸引，几乎要被拉近进黑洞中心。 而变成小写h的圣殿，在刚刚一轮神秘的无形攻击中既已有驱动引擎受损，丧失了部分动力。宛如陷入流沙的骆驼，圣殿无法像其他飞行器一样全速反方向逃离，摆脱黑洞的吸引力。 太子斑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发生的一系列异象都如此执着于圣殿。 圣殿上到底有什么？他心中灵光一闪。 “羲和号，001号，第四、五集团军及特别侦察团舰队，远离黑洞！”圣殿发出最后的警告，“远离黑洞！！！” 如壮士断腕般，圣殿内停泊的所有机甲万箭齐发，竭力摆脱黑洞吞噬；圣殿主体则被一步步被拖入黑洞引力圈内。千钧一发之际，刚刚停泊于圣殿腹中的银色圆盘从巨舰中飞速驶出，摆脱了被吞噬的命运。 “圣殿被毁在即，全体成员安全转移。”武离曼的声音从银色圆盘上传来，“舰桥核心船员在最后时刻弃舰，已转移至黑羊先生的飞行器上。” 第116页 所有人松一口气。 “殿下，从此刻起，黑羊先生与您不便再有联系。” “那父王——” “所有船员将在安全时刻送回霍冬星。殿下，千万保重。” 随着武离曼声音的消逝，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圆盘，再次瞬间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庞大的圣殿主体折戟沉沙，一步步没入黑洞深处。 不不不—— 留在舰桥负责维持001号舰航行系统的谭修，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 与此同时，自001号舰内逸出的逃生舱动力有限，几乎要被卷入黑洞边缘。 第63章 凝望深渊 【“抱歉在这样的场合告诉你。”】 霍冬星全体舰队向后撤离了一大段距离, 保持飞行器朝黑洞引力的反方向驱动，确保机甲不被这个神秘的黑洞引力所影响。 所有舰桥指挥官的目光，都集中在黑洞边缘的逃生舱上。 塞壬的逃生舱犹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战战兢兢地在引力边缘飘摇。塞壬死不足惜, 但逃生舱上还有艾登斯科特元帅。 狐弗凝神闭目, 手放在自己的战斗兽身上。来自高维的兽温柔低头, 让驯兽师感受自己额上的脉动，以及轻柔温暖的鼻息喷在对方手臂上。 狐弗倏地消失在001号舰上。 一秒钟，两秒钟, 三秒钟过去。狐弗没有回来。 吞入了圣殿主体的黑洞, 无形中又扩大了一点点。 “狐弗？狐弗？”太子斑在羲和号上焦急呼叫。 逃生舱的通讯频道切入羲和号, 映入太子斑眼帘的是慌慌张张的塞壬、焦躁的狐弗, 和疲惫不堪的斯科特元帅。通讯视野因受到黑洞的干扰而充满了噪音和延迟。 从塞壬的眼神里, 太子斑明确感觉到这位屡受打击的以太将领, 心态已逐渐崩溃。甚至开始求助于敌人了。 “殿下，我……”狐弗声音迟疑，“我看不清。” “看不清什么？” “看不清扭曲的空间。”狐弗透着茫然，“来到逃生舱后，我无法跳跃回去。” 太子斑眉头一皱, 呼叫001号舰舰桥：“叶主管，能不能在舰桥远程指挥逃生舱实行跃迁？” “不可以，太子殿下。以太星战俘在登入逃生舱之初，已经破坏了远程指挥系统。” 塞壬在通讯视野中无力地双手捂脸。谁能料到，以太星和霍冬星的利益竟因为这个黑洞短暂地结合在了一起。 “而且, 因为黑洞的引力抵消, 逃生舱引擎无法加速到跃迁启动速度。目前只能以最大动力进行亚光速飞行，摆脱引力。”叶主管并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临这样的大场面, 竭力保持着冷静。 “我们已经是最大动力的亚光速飞行。”塞壬飞快接过话头，“是你们的逃生舱引擎不行。” “你给我闭嘴。”狐弗抽出痛感鞭给塞壬后脑勺奋力一击。塞壬抱头呜咽起来。 太子斑迟疑片刻：“——我和幽荧一起，在逃生舱被吸入黑洞前将所有人救出来。” “不可以！”狐弗，以及坐在一旁许久不开口的斯科特元帅出言阻止。 “我已经无法带着战斗兽回去了，殿下。”狐弗说，“你也会是一样。” “我不是你，我比你厉害很多。” “不可能，你少自我感觉良好了。”狐弗咬了咬嘴唇，“殿下三思，你就站在原地，不要过来。” 太子斑不响，掌心已经覆在了幽荧额上。 “斑，不许过来。”斯科特元帅冷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太子斑心中一震，刚刚试图和幽荧建立的精神链接不知为何突然断开。 “断开和其他舰桥的通讯频道，我只想跟羲和号进行通话。”元帅下令。 谭修及赫胥黎司令，依言退出了通讯视野。 “斑。”元帅注视着太子斑，用一种对方不明白的力量下达命令，“……我们距离黑洞已经太近，你可能会回不去。逃生舱注定会像圣殿主体一样，被卷入黑洞。” “很不幸，狐弗团长和我一起被困在了这艘逃生舱上。但我相信，团长此时的想法应该和我一致。”元帅抬头看狐弗一眼，骑士团长没有说话，只将一只手默默搭在了元帅肩上。 “太子殿下，请你老实待在羲和号上，远离黑洞，保持战斗力。和赫胥黎司令一起率领残部。控制小丰谷星太空港。回到魔耳后，整顿力量和以太星人进行休战谈判。以及，好好研究一下从以太星战舰上缴获的那个蛋。” 元帅的声音和表情，都像是在交代临终遗言。 “好了你闭嘴。”太子斑烦躁地打断他。 “很遗憾，你无法指挥我。”元帅耸耸肩，“最后，照顾好地球局和你父王。” 逃生舱愈靠近黑洞边缘，通讯视野亦变得愈发模糊。 我不要。太子斑喉头堆积着这三个字，但万分奇怪地是，怎么也发不出反抗的声音。 斯科特元帅从太子怒火中烧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些怀疑，依旧坦然地注视着对方。 不可能。太子斑心中一股倔意腾起——堂堂太子，从小在军部和皇宫两头薅草长大，以骑在三军统帅脖子上为乐，什么时候轮到我，霍冬斑，唯艾登斯科特马首是瞻。 我不肯。不可能。 但太子斑却像定住了一般，迟迟不能移动。 第117页 “抱歉，”斯科特元帅注视着年轻的太子，“你是霍冬星提线木偶试剂的0号实验者，在你的幼儿时期秘密接受了注射，听命于我。所以，只要我下达了不让你过来的指令，你就无法违背我的意志到这里来。” 什么——？！ “抱歉在这样的场合告诉你。” 羲和号舰桥上的众人——除了伽来百禾二副——同样难以在第一时间消化这个信息。 如同相隔着天堑，霍冬星舰队和逃生舱之间保持着安全距离，遥遥相望。整个星球最精锐的部队已经集结在此，全时空招募计划和地球各时代的科技精华尽在掌握，此刻面对陡然出现的一个小小黑洞，精锐之师仍显无力。 斑，再见。 斯科特元帅模糊的声音和面庞，消失在混乱的电波干扰之中。 炸——掉——卫——星——！！！ 太子斑难以冷静地骂出脏话，目送逃生舱一步一步，逐渐滑入深渊。 ***** 银色圆盘之上，黑羊先生的舰桥别具一格。 不同于霍冬星常规战舰，或羲和号，或任何一类曲速飞行器。黑羊的战舰内部宛如一个完整的生态仓，内有茂林修竹，曲径通幽。舰内仙气缭绕，重重竹影之中，黑羊的操作台设在一间轻纱曼舞的八角建筑中央，形似一张厚重的方几，案前甚至摆着一台七弦琴。 ——充满了（格格不入的）上古浪漫气息。 甫一开始武离曼就有点在意，这只圆盘内部，到底有多大的体积。 如果光从表面上看，圆盘仅有一艘小型武装舰大小。但舰内神神秘秘地被氤氲雾气萦绕——这一条基本上已经犯了星舰保养大忌——让人看不到边界；更海纳百川一般，能装下整个圣殿的母舰船员。 圣殿滑落黑洞之前，黑羊打开了圆盘舱门组织母舰上所有船员登舰。武离曼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列列士兵鱼贯而入，按照黑羊给出的路线图顺着形态各异的竹林找到各自的临时休息厅，仿佛跨入另一个空间。 “圆盘上是另外一个空间？”武离曼提着滑稽的裙摆，皱眉看向黑羊。 “关于这个，”黑羊侧首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令人肉麻的温柔，“曼曼，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武离曼后退一步：“你叫我武上尉就好。” “你我之间，大可不必这样生分。” “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你。而且，母亲因你的出卖而被人处死。”武离曼面无表情注视着前方，“我觉得，我们之间也大可不必这样亲密。” “曼曼，我并没有出卖你母亲。” “呵。” “你和你母亲，都是我的一生挚爱。” “呵。” 黑羊略显伤心地收回目光。他看看一边的老国王，天生的冲突回避型人格霍冬谦一个激灵，拽着火红的血色风暴烛日，赶紧躲到一边。 圣殿全部船员撤离完毕，圆盘向霍冬星舰队作了最后的告别，瞬间消失在五维空间中。 小丰谷星太空港上方，霍冬星舰队的危机仍然没有解除。 黑羊一只手轻轻搭在指挥台不像指挥台，显像井不像显像井的一个水晶球上，凝神注视着球中那个小小的太空港。此时，圣殿主舰体刚刚被神秘出现的黑洞所吞噬。 黑羊眼睫低垂凝望着黑洞，脸上的神情肃穆之极。 “这些都是来追杀你的人？”武离曼看向水晶球，忍不住问。 “是的。时序委员会的人。” “我们现在安全吗？” 黑羊抿着唇，斟酌着情势，给不出答案。 武离曼深吸一口气，心情沉重地再次看向水晶球，一个眼尖发现了一步步被拉到黑洞边缘的逃生舱。 “陛下！”上尉惊恐转身呼叫老国王，“斯科特元帅！” 漫步竹林的老国王突然听到艾登·斯科特的名字，倏地转头。 “——斯科特元帅在那艘逃生舱上。” 三颗脑袋聚在一起，惊骇地观察着这个杀人的黑洞。 “我们要去救他。”武离曼斩钉截铁得出结论。 “不可以，曼曼。”黑羊温柔的声音中带着几丝残酷，“我们已经撤离到安全地带，再出去，恐怕会暴露自己。” “这上面坐着我们的元帅，我要去救他。”武离曼一字一顿。“而且不要忘了，这个黑洞是因为你才出现的——这是你欠我的。” “曼曼，我已经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情了。”黑羊忧心忡忡，“我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出了太远。” “做怎么样的事情？救人一命吗？”武离曼凶狠回头，“错误的道路——显然还包括认识我母亲，生下我，对吗？” 黑羊正色：“你不要这么激我——我还是不会出手的。” 黑羊话音刚落，突然觉得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指着自己的脑袋。 他余光瞄到国王举着一把脉冲枪，一改之前无心恋战的状态，只定定看着他。 红色皮毛的战斗兽烛日，亦立在一旁凶狠地盯着他。 黑羊只叹气：“陛下哪里来的枪？” “刚刚有大批霍冬星职业军人持械登舰，你没发现吗？”国王冷静说道，“这些全副武装的将士军官，他们的最高统帅就在那艘逃生舱上。就算我不出手，也会有大把人用枪指着你。” “你们这是何必呢？”黑羊再次叹气。 第118页 “去救他。”国王轻声下了命令。 第64章 高维力量 【是谁赋予高维宇宙的权力, 可以随心所欲操控低维世界的一切呢？】 艾登·斯科特的逃生舱即将被黑洞碾得粉碎之时，黑羊的银盘再次自虚空中突然出现，划破长空, 飞速从黑洞上方掠过。 基于某种神秘的物理规则, 圆盘甚至没有收到黑洞的引力影响。它如同一只桌球, 快速撞向逃生舱。一个颜色瑰丽的气泡从圆盘腹部吐出——某一个时空中的伽来百禾二副一定会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将逃生舱妥善包裹在其中。 气泡极轻极缓, 轻盈地带着逃生舱飘过了黑洞引力场。逃生舱甫一安全，完成使命的玫瑰色气泡便像一个真正的肥皂泡沫，啪地一下破裂, 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是什么？”太子斑狐疑皱眉。 羲和号和逃生舱之间巨大的通讯干扰在气泡包裹的一瞬间全部恢复正常。刚刚讲完临终遗言的两君臣, 略显尴尬地通过通讯视野注视着彼此。 太子斑双手抱臂, 目光睥睨。 斯科特元帅挠了挠眉骨, 目光游移, 显然是后悔过早讲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逃生舱动力恢复正常。”狐弗适时报告, 打破了沉默。 “开回舰队。”太子斑下令。 “不行，我们要回以太星。”刚刚还魂飞魄散的塞壬，不知道哪里来的谈判底气。 太子斑不予理会，看向狐弗：“你现在能看见扭曲空间吗？” 狐弗点头：“能看见。” “好的，团长, 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殿下。” 狐弗话音一落，瞬间消失在逃生舱中。留下惊魂未定的塞壬。 虚空中那个突然出现的黑洞，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突然开始移动。塞壬显然吓得不轻, 指挥船员驾驶逃生舱左躲右闪, 想离黑洞越远越好。 狐弗既已带着斯科特元帅回到001号武装舰舰桥，一直待命的谭修大松一口气, 指挥001号随即开火。小小的逃生舱被炸得粉碎，塞壬在目瞪口呆中，香消玉损。 至此，以太星对霍冬星发动的这场武力输出，战斗力真正全灭。 本应该是庆祝胜利的时刻，霍冬星舰队却来不及有什么喜气洋洋的表示。各舰桥尚来不及为元帅回归001号舰感到兴奋，就看到空中走位飘忽的黑洞，此时突然分裂成两个，继而是四个，八个，十六个。 “全速后退！全速后退！”赫胥黎司令对舰队发出警告。 但黑洞们扩张游移的速度较上一次明显加快，很快就从四面八方将舰队团团围住，构成一个微妙地引力平衡场。任何一艘机甲在原地挪动一步，都会被最靠近的小型黑洞吸入。 黑洞们在空中飘来飘去，直指重新出现的银色圆盘和在瑰色气泡中的逃生舱。太子斑开始感觉到，这个神秘又威力十足的圆盘，才是黑洞出现的原因。 又一次，霍冬星舰队在小丰谷星太空港上空举步维艰。在以太星首轮武力打击势力仅剩一艘逃生舱的情况下，局势居然还可以陷入僵局。 “你看，这正是我害怕的事情。”黑羊手扶着案上的水晶球，厉声对女儿和国王说道。“因为你们一心要救你们的元帅，现在我们和霍冬星整个舰队都陷入了危险之中——国王陛下，我想你的武器可以收起来了。” 国王表情复杂地放下了脉冲枪。 “我想你又一次作出了错误的选择。”黑羊整理衣裾，毫不留情。 国王眯眼，只是生气。 “那个……时空隔离气泡？”武离曼举手提议。 “我这次只是以一个普通观察员的身份而来，不具备制造大批量隔离气泡救出整个霍冬星舰队的权限。”黑羊摇头，“刚刚制造出一个气泡救出元帅，已经是我当前的权力极限。” “而且现在有一个极大的危险，你们还没有意识到。”黑羊接着说，“时序委员会一旦怀疑霍冬星觉察到他们存在，就不仅只想要抓住我，还会消灭整个霍冬星舰队。”黑羊目光暗淡，“……因为我接触了霍冬星舰队，现在整个舰队都陷入了危险之中。” 国王转头：“怎么会这样？” “想象一下，你们的地球局如果被地球人知道。”黑羊低头，“地球人会甘心有一个机构凌驾于他们之上，随意搅动自己世界的时间线吗？” “如果有来自低维的反抗，你们要如何应对？借助身处高维的优势，抹去自己存在的事实；或者，将知情人全部杀掉，对吗？” 国王沉默。 “这也是为什么你母亲会被委员会秘密处死的原因。”黑羊转向武离曼，心情沉重，“这是我一步一步，犯下的错误。” ***** “这是凌迟处决吗？”伽来百禾二副的疑问打破了羲和号舰桥内的沉默。 此刻的霍冬星舰队，已经被离奇出现的黑洞群压制得动弹不得。 “这是凌迟处决吧！”二副愤然而起，直指主观察器上密密麻麻的黑洞，又讲了一遍。“怎么还没完没了了？你们谁跟我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星球到底跟什么样的力量在作战？” “根据逃生舱的反应来看，这些黑洞也不是来自以太星的势力。”许时徽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和谁对抗。” 太子斑没有回应，内心阴沉地同意着伽来百禾的说法。仿佛只是片刻之前，整个舰队还在为以太星的全军覆没而倍感振奋，而气氛陡然间风云突变，重压一层层接踵而至，背后的势力却迟迟没有浮出水面——对方显然并不想表明身份，只静静将霍冬星舰队玩弄于股掌之间。眼前的情势，更像一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凌迟。 第119页 重围之下的霍冬星舰队，此时甚至看不到一丝获救的可能。 “联系黑羊先生的舰桥。”太子斑给AI下令。 “黑羊先生无反应。” “单向发送询问信息。” “无反应。” 太子斑感到窒息地闭上眼睛。 到底还有多少曲折在前面？二副不耐烦地薅着长发：“我感觉我还不如继续留在地球时间线。” “自羲和号从时间线脱离的那一刻起，地球时间线就改变了，你的世界现在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样子。”星隼目光从主观察器上移开，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不合时宜地对二副说道。 呵。伽来百禾嗤笑。许时徽感觉二副这个反应略显熟悉——自己在得知地球时间线以及高维宇宙的秘密时，也是这一个愤怒又嘲讽的状态。 是谁赋予高维宇宙的权力，可以随心所欲操控低维世界的一切呢？ “我和羲和号一起在首航游|行中消失，地球时间线上会怎样评价我？”二副显得比当初的许时徽有耐心，没有跟星隼吵起来，只仔细问道。 “我不知道。”书剑骑士不在乎地耸肩。 “为什么？”二副有点感觉被冒犯到。 “低维空间的能量丝现在无法为时空壶所读取，所以我只能根据既有的地球局模拟演算模型做出推断。”活跃于领航员指挥站上的AI及时补充说道。 “——那是什么？” “基于高维度对地球历史数据的收集，形成的现实变革预测系统。” “那你告诉我预测系统分析后的现实走向。”伽来百禾对AI说。 AI沉默了几秒后，开始尽职地分析： “失去羲和号的塔尔梅朵联邦，在银河系内的扩张速度受到重创，乃至于停滞。这会是小行星带反联邦独立武装力量崛起的绝佳机会。这一部分之前许时徽现实已经向你阐述过了，预测模型的分析，和他的个人分析基本一致。” 伽来百禾在意地看许时徽一眼——一个对局势判断强过AI的人。 “羲和号神秘消失后，二副的同步失踪，无疑会是联邦追责中极其关键的一环。从羲和号消失的现实变革开始，联邦内部对二副的评价即将呈分裂状态。部分学者认为，二副凭一己之力完成了盗取羲和号而不留下跃迁痕迹的壮举；甚至根据百禾家族政治立场和财阀资金流向，结合二副履历，推断出伽来百禾是来自反联邦独立武装势力的卧底——该流派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但由于解释不清二副从游|行舰队眼皮底下开走羲和号的具体手段，不为主流群体所接受。” “而另一解释流派专注于研究河外星系文明；由于卡洛里太空港上两次短暂出现的Glitch，该派坚信羲和号是被不知名的高等文明劫走，伽来百禾二副的失踪只是大场面中一粒偶然的炮灰——其实也没错。这一流派学者相信河外星系存有人类地球核心文明以外的重大威胁，号召联邦和反联邦独立武装放下争执，专注于联手抵御外星文明……” “好了，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现在不是开太阳系政治大讲堂的时候。”太子斑蓦地睁开眼，烦躁打断了AI的电子音。 AI懂事地闭嘴，舰桥又陷入了集体沉默。 许时徽斟酌再三，默默转向太子斑。太子斑愣了几秒，心中发毛：“干什么？” “我们现在是在等死吗？” 太子斑手指抠着舰长坐席扶手：“我不知道，是又怎么样。” “如果我们现在是在这里等死了。”许时徽转过头看太子斑一眼，“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前序招募计划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斑瞳孔放大：“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时徽语气笃定：“如果我要死了，至少想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太子斑心慌地扫了一眼整个舰桥——还有星隼和伽来百禾两位活人状似漫不经心地竖起耳朵偷听。 “你们俩，先不要听这边说话。”许时徽一手挥向对面的两人。 ——怎么可能，你这样一说他们更在意了！！太子斑在心里骂道。 “你之前，是不是跟我——” 炸炸炸炸卫星！！！！太子斑眼神惊骇，抬手想要撕烂许时徽的嘴。 “哔——”伽来百禾二副的腕带，此时发出一丝救命的蜂鸣声。 所有人一个激灵，太子斑倏地起身，快步冲向二副。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着急。”伽来百禾手忙脚乱点开光学屏。但很显然，二副本人也很着急。 “系好安全带，不要放弃希望。”半小时后的伽来百禾如是说。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炸掉卫星，这是什么球用没有的鸡汤讯息。 “你能不能发点实在的？”太子斑忍不住骂。 嘶嘶—— 太子斑身边的幽荧突然开始烦躁地用爪子刨地。 “幽荧？” 幽荧死死盯住位于黑洞包围中心的银色圆盘，嘶鸣不已。 第65章 他 【时空之神啊。是他吗？】 星历5150年, 以太星发动对霍冬星第一次殖民战争。 年轻的国王刚刚从昏痛中醒来。他下意识地坐起，发现自己被一只电子镣铐拦腰固定在悬浮椅上。 负责唤醒他的医务官退后一步，融入后面一排包围着他的外骨骼机甲兵队列中。 第120页 国王垂眉看了看自己的腿, 一侧膝盖以下已经血肉模糊, 鲜血不加掩饰地淌满了整个悬浮椅。以太星的医务官只给他简单包扎了止血凝胶, 防止这位年轻的国王因失血过多死掉, 并未给他多做镇痛的处理。 年轻的霍冬谦此时，除了感觉到来自下半只腿的剧痛，还有强烈的耻辱。 “为促进星际和平与经济繁荣, 为提高吾国与吾王的荣耀, 吾仅代表霍冬星王室, 在此与以太星政府签订《以太霍冬星和平友好协议：5150》。按此协议, 霍冬星自愿加入以太诸星联邦, 成为中央行政星管辖下的自治星球。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地实施、维护和发展, 将来不时依此而制定颁布的被认为是这个星球全体人民都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 对面的以太星将军面带微笑，和煦念出这样一段文字。 “签了它。”将军将笔推向霍冬谦。 年轻的国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另一只完好的腿。 “陛下，您很有危机意识。”以太星将军笑道。 “我不签。” “何必呢，陛下。”将军的目光在国王另外一只腿上游移。 “不签。” “以太星联邦兵强马壮, 物贸丰盛，加入我们，对霍冬星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这样折辱霍冬星的国王，你以为我们的人民会甘心俯首于你们吗？”国王失笑，“你们的手段低劣, 想法也太过天真。” “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国王也臣服于强大的以太星时, 自然知道权衡利弊。”将军不以为然，“强大的实力面前, 人都是喜欢自保的动物，国王您说呢？” 国王冷笑。 “我劝陛下不要白白再受削去一只腿的痛苦。” “你只管砍吧，霍冬星早已不是王室的霍冬星。你今天就是把我凌迟处死在这里，也影响不了战局半分。”国王恶狠狠说道。 将军摇头：“陛下这是妄自菲薄了。” 来自以太星的将军一挥手，医务官带着两位机甲兵即刻手持激光利刃上前。 手起刀落，国王眼睁睁看着自己另外一只腿在膝盖以下消失，血流如注。 霍冬谦痛得大叫一身，几欲昏厥。剧痛使他发狂，但此时国王被手腕粗的镣铐拦腰定住，不能挪动半分。 “合约签订后，以太方面倒是有技术可以使陛下的断肢再生。”将军温和地笑，“陛下，您不如再想想看。” 霍冬谦一口唾沫啐到对方脸上。 将军叹一口气，轻柔将脸上的污物拭去。 “接下来，还有陛下的手，鼻，耳朵，还有……”他狎昵地笑了笑，“您觉得，身上还有哪儿可以削去？” 国王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惊恐，脸上呈现出强压下的平静及嘲笑。 对方显然是不满霍冬谦这样的态度，一只粗壮的大手捏过来，固定住国王文弱的下巴：“你真的觉得你什么都不怕？” 国王眼睛斜向一边，目光不与对方接触。也就是在这斜斜地一瞥间，他突然看到舱室虚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缓缓旋转的白色大洞，如梦如幻，似雾非雾。 ——怕不是临终前的幻觉？霍冬谦决绝地闭上眼睛。 “好吧，陛下——”以太星将军话未说完，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霍冬谦耳朵一动，紧张地重新睁开双眼，只看到一片血光四射。眼前的将军已经只剩一具躯体，浑圆的头颅在空中滚了一滚，咕咚一声落地。 对面的一排荷枪实弹的机甲兵应声而动，却不知陡然出现的敌人来自何方。白洞又似幽灵般闪动了一下，刚刚被医务官拿在手上削去国王双腿的激光短剑被无形中的敌人夺去。似疾风掠草一般，一道红光自身高体型相近的一排机甲兵身前划过，血光四溅，舱室内所有机甲兵在一瞬间被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割喉。 斗室之内只剩一个瑟瑟发抖的医务官。 一头毛色火红的战斗兽凶狠地站在医务官身旁，用震天的吼声恐吓这个快被吓到失禁的医生。 国王目光一震，看到那团白雾消散开来，影影绰绰中走来一个猿背蜂腰的高大人物。来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步伐如雄狮般结实有力。 ——驯兽师，光裔图玺少校。 “是你？天哪……”国王喘一口气。 “陛下。”少校颔首，“您受苦了，我这就带您回去。” “我已经……没脸回去了。” “陛下请不要这么说。”光裔图玺冷冷看向一边战战兢兢的医务官。“打开镣铐。” 医务官瑟瑟向前，依言替国王解开电子镣铐。 “我……”霍冬谦刚要张口，光裔图玺举枪射杀了刚刚替国王打开镣铐的医务官。 霍冬谦又是一记惊吓。 年轻的少校收好枪，目光回落到国王身上，一手扶起他：“陛下，我们走吧。” ***** 星历5325年，时隔175年以后，以太星发动对霍冬星第二次殖民战争。 黑羊先生仙气缭绕的星舰中，血色风暴烛日，突然有了异动。 “怎么了？”老国王转头看原地踱步狂躁不已的战斗兽。 烛日眼中精光大盛，嘶嘶呜咽，疯狂甩着尾巴。国王试图伸手去安抚这个脾气暴躁的神兽，却被对方粗鲁的鼻息喷开。 第121页 呵。不可爱。 黑羊双眼微眯，在意地看了烛日一眼。 “它是不是……” “光裔图玺的战斗兽，是的。”国王回答。 黑羊突然抬头，盯着某一处方向。 “你觉得，他……”黑羊望着虚空，轻声问向国王。 “我不知道。”国王面无表情。 时空之神啊。是他吗？黑羊抱有期待地心中一动。 两位父亲互打哑谜的当口，烦躁的烛日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团厚而扁平的白雾，那白雾如梦如幻，缓缓转动。 老国王吓得立刻后退一步，突然感到某种似曾相识。 难道是…… 武离曼想要上前一看，被国王和父亲同时制止。紧接着，原地踱步已久的烛日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自己创造出的白雾之中。 白色的洞口连同战斗兽倏地消失，留下国王、武离曼和黑羊三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是他吧？”黑羊惊魂不定地看向国王。 “是他。”国王心情复杂地喃喃自语，“……只有他。” 羲和号舰桥上几位帝国的未来领袖，此时刚刚收到一条意义不明的“系好安全带，不要放弃希望”。 虽然觉得是无用的心灵鸡汤，众人此时还是听话地系好了安全带，好奇下一步发展是什么。 太子斑手边的幽荧愈发地不安，在主人脚边踱了几个来回以后，突然站定，低头向着太子斑做了一个躬身的姿态。 “怎么了幽荧？”太子斑欺身去摸战斗兽，试图安抚对方。 幽荧退后一步，眼神中带着对主人的抱歉，忽而像它的父亲烛日一样张开了大口，吐出一团白雾。 “幽荧！”太子斑一惊，意识到似乎有人在远程操纵自己的战斗兽。他伸手去拉幽荧，意欲起身的动作——拜伽来百禾的心灵鸡汤提醒所赐——被刚刚扣好的安全带挡住。 太子斑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幽荧跃入自己创造出的虫洞之中。太子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舰桥主观察器，只见被黑洞群团团围住的霍冬星舰队上方，同时出现一只白色大洞。 白色的洞前有一个小小黑影，好像悬空出现的巨大眼白中的一个黑色小点，令人害怕。如果仔细看，会发现是烛日和幽荧这对父女。 什，什么…… “真空……”伽来百禾语无伦次，指着白洞和两只战斗兽，“它们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地待在真空里？” 身为驯兽师，太子斑也是第一次看到幽荧飘在真空中。神神秘秘的高维生物，在身后白色大洞的幽幽暗光中悬空飘动，恍若神明。 来自高维的神兽——太子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白洞开始和之前的黑洞一样分裂，变成两个，四个，八个。并且在虚空中移动，开始吞并黑洞阵列。 好像是某种补丁一般，发出幽幽暗光的白洞和一只黑洞重叠时，便会两两消失。 白洞对黑洞的吞并打破了黑洞群的引力场平衡，霍冬星舰队开始方寸大乱，有武装舰陷入失去平衡的黑洞引力场，开始奋力逃脱。 这时候，自白洞里开始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玫瑰色气泡，正像是刚刚黑羊从银色圆盘中放出来拯救逃生舱的隔离气泡一样，形状颜色都过于梦幻和可爱。 随着舰队被气泡一一包裹，舰队的失衡过程极其短暂。很快，霍冬星全体舰队都被一串串玫瑰色气泡所包裹，好似宇宙中一串首尾相连的大葡萄。舰队上的官兵船员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玫瑰隔离气泡的怪异，这美丽奇妙的风景虽保障了舰队的安全，却也使得舰上的所有人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桶医疗凝胶中，虽被温柔包裹，却无法动弹。 时间——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以固定的状态凝结着，舰桥内被蒙上一层粉红色的阴影。羲和号上几分钟之前出现过的对话开始重演，太子斑、许时徽、星隼和伽来百禾的四周，又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几位太子斑、许时徽、星隼和伽来百禾。 “羲和号神秘消失后，二副的同步失踪，无疑会是联邦追责中极其关键的一环……” “……从羲和号消失的现实变革开始，联邦内部对二副的评价即将呈分裂状态……” “如果我要死了，至少想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你之前，是不是跟我——” 太子斑显然已经不想再重温这一对话，只盼着这个怪异的状态赶紧过去。 此时的羲和号外，白洞正一个接一个地吞并着原有的黑洞群，乃至宇宙达到新的平衡。 第66章 海盗市长 【“或者, 我也不需要冠上光裔这个姓，只叫做时徽。”】 宇宙大葡萄的四周，一个又一个黑洞被相继消灭, 最后只剩黑羊那艘小小的银色圆盘孤零零悬挂在白洞前方。 烛日和幽荧甩着尾巴优雅转身, 如履平地地跑进白洞, 隐没在重重雾气之中。 霍冬星舰队被固定在重重凝胶中, 一动不动地目睹这一盛况。 终于，如压轴大戏一般，一个小行星般的灰色球体缓缓从白洞中浮出, 大小可与刚刚覆没的帝国旗舰“圣殿”一较高下。球体状似一只多层巨轮, 层层圆形外框中, 一个擒纵机构在巨轮核心转动不停, 好像宇宙中一只巨大的陀飞轮。 仿若时间之神。 黑羊先生的银色圆盘率先滑入陀飞轮内部。陀飞轮吞入圆盘后渐渐退去, 半消失在白洞之后。 第122页 此时, 太子斑感到周围的重影渐渐散去，包裹在舰队上的隔离气泡如坚冰融化，一一破碎。舰队恢复了自由。 所有人举棋不定之时，全部霍冬星舰队舰桥上突然响起斯科特元帅的合成电子音命令：“全体舰队注意，霍冬星第四、五集团军全体舰队及羲和号, 跟随001号舰，即刻撤退回霍冬星地面。完毕。” “特别侦察团，前往小丰谷星进行地面搜查。完毕。” “今日一战，所有人在返航后与军部签订保密协议，终身不得外泄相关战况, 违者处决。完毕。” 太子斑盯着虚空中逐渐缩小的白洞, 双唇微张，踌躇不已。 “羲和号, 即刻跟随001号舰返航。”斯特科元帅提醒他。 “元帅，父王还在那艘圆盘上，烛日和幽荧也在白洞里。”太子斑回复。 “我知道，斑。”元帅点头，“撤退。” “可……” “你知道你无法违抗我的命令，对吧？”斯科特元帅无情地指出。 太子斑脸色不善，一只手全力按在第一指挥站上，对抗着身体中的力量。他盯着空中快消失的白洞，隐有不甘。 许时徽一把抓住太子斑的手，不让对方去碰指挥站面板，太子斑感激地看他一眼。 许时徽转头看通讯视野中的元帅：“斯科特元帅，你是打算放弃国王和两只战斗兽吗？” 斯科特元帅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胸口泛起一阵抽搐。“羲和号，即刻返航。” “你知道他不愿意。”许时徽讲，“就算遵命，也只是因为你注射了提线木偶试剂。” “我们如果在此多作逗留，会引起更大不必要的混乱……E001。”元帅想了半天该如何称呼许时徽，“时徽”两个字，实在是难以叫出口。 另外一个名字，就更不可能了。 “元帅，你带领舰队回去，这边我来吧。”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通讯视野中凭空响起，苍老，沉稳，亲切。 “……时……徽？”元帅眉头一蹙，没有使用合成音，用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太子斑一怔。许时徽也一怔。 ——时徽？ 两人来不及转头，羲和号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浅灰色身影，带着战斗兽血色风暴翩然而至。一旁的星隼和伽来百禾即刻起立，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拿起了手边可用的武器。 两手空空的伽来百禾二副，不明所以地握紧了不久前从自己手足上卸下的几块金属制电子镣铐。 这个人为什么知道羲和号的内部构造—— 太子斑没有把这个疑问讲出口，脑海中就被另外一个更加明显的疑问占据了。 来者身材高大，银须银发，目光深邃。他穿着一袭浅灰色的长袍，浓密的胡须自下巴攀爬上两鬓，即使已垂垂老矣，也像是一头威风的雄狮。“血色风暴”烛日低伏着向来高昂的头颅，顺从贴在此人身畔。 “小朋友们，冷静一点。”老人和善地举起双手，“武器可以都放下来，我没有恶意，你们的国王在我的船上也很安全。现在我们抓紧时间，赶紧离开这里。” 太子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 “你是——光裔图玺元帅？”许时徽尝试着把信息极少的元帅与眼前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我不是。”老人微笑着摇头，注视着几乎和年轻时候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许时徽。 斯科特元帅在通讯视野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开口：“市长，你又老了。” “我在各条时间线待得太久了。”老人看了看元帅，眼神中充满童趣，“很高兴看到艾登登还是风华正茂。” 艾登登——太子斑和许时徽同时抖了一下。不过，在这样古怪的叙旧之后，“小朋友们”依次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你赶紧走，不要妨碍我们撤退。”被称作艾登登的斯科特元帅老脸一红，恢复了不耐烦。 “好的，斯科特元帅。”老人转头向太子斑和许时徽伸出手，“你们跟我走吧，国王和两只战斗兽都在我那里。” 太子斑脚步停滞，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你们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们。但是羲和号必须和霍冬星舰队一起回到霍冬星上去。”老人抬手看了看掌心里一块制式奇特的（可能是）钟表，“快，抓紧这一点点时间间隙，时间拖得越久，你们越容易被时序委员会的人发现。” “时序委员会？那是什么？” “你们如果问题这么多，就跟我来。”老人叹了口气，把表揣回长袍口袋里，“动作快一点，我一把老骨头，半截身子入土，再也经不起瞎折腾了。” “你，星隼。还有你，伽来百禾二副。”老人熟练地指着舰桥内剩下的两位小朋友，“你们俩负责把羲和号从小丰谷星开回霍冬星，不要问太多问题，记住斯科特元帅叫你们签的保密协议。” “你们两个，跟我来。”老人直指太子斑和许时徽。 两位小朋友来不及反应，老人伸出苍劲有力的大手，一边拎上一个，随着烛日对空间的扭曲，倏地消失在羲和号上。 霍冬星舰队井然有序，列队朝着母星方向撤退。空中的白洞越缩越小，最后乃至消失不见；偌大的小丰谷星太空港上空，只着一批批霍冬星与以太星大战之后的残局。 第123页 特别侦察团的中型战舰开始清理战后星舰残骸。霍冬星舰队大胜的捷报已从001号武装舰上发出，满目疮痍的魔耳重镇，终于爆发出一阵阵兴奋的欢呼。 英雄凯旋。 遥远的第六维度上，短暂的隔离气泡干扰之后，一位年轻的观察员默默记录下了这一切。 “黑羊失踪，霍冬星军队暂无异常。”观察员在简报表格里，轻轻盖上了自己的签名印章。 ***** 陀飞轮里，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太子斑吃惊地发现，自己和许时徽被带到了一片热闹的街道上。 路边的小店开门营业，人群熙熙攘攘，一如热闹的商业中心。街上的男男女女肤色人种各异，穿着朴实随意，风格五花八门。有一些行人——太子斑和许时徽甚至不能确定对方的种族——额头上长着坚硬的鳞片，或者眼距明显大于普通霍冬星人，或者干脆形如一滩凝胶，滑腻腻地在水泥路上前行。 各式小型的飞行器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广袤天空上，可以看见有规律的几列照明灯依次排开，蓝天白云之中，交织显示着若隐若现的光纤网。这是一片人造的天景。 “这是我的城市。”老人带着烛日在街头漫步，有行色匆匆的路人认出了他，礼貌地脱帽致敬，老人颔首报以回敬。 “我们现在在那艘陀飞轮上？”许时徽问。 “是的，我们叫它海盗星号。”老人引领着两位小朋友穿过一片中央广场——许时徽注意到广场中心立着一块高耸入云的纪念碑，碑身上似有密密麻麻的细小铭文。 老人来到一间种满不知名小花的咖啡店前，推开叮叮作响的木框玻璃门：“来吧，我们坐下来谈谈。” 一个红发长角的年轻咖啡师从吧台后面抬起头来看了看来客，见惯不怪地又低下头，专心拉花。 “市长，你的座位上有人等你。” “好的，谢谢你，琉生。我要一杯脱脂奶半糖榛果……” “脱脂奶半糖榛果风味拿铁外加一shot，好的在做了。”叫琉生的咖啡师回应道。 “谢谢。” 太子斑循着“市长”的前进方向望去，只见咖啡店一隅的圆桌旁，早已坐着身披破烂床单的老国王、缀满蝴蝶结的武离曼，和古色古香的黑羊先生。 不知为何，三个人的奇装异服在海盗星号这个大杂烩一般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和谐。 “父王！”太子斑快步上前。 国王示意他坐下。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市长缓步走过来，喘了口气，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市长手边已经端上红发长角咖啡师递上来的脱脂奶拿铁，啜了一口，“非常好，琉生，你的咖啡制作技术已经逼近地球21世纪水平。” 咖啡师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收起圆盘离开。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市长轻轻放下咖啡杯，“我是这里的市长，光裔时徽。” 许时徽一愣。 “或者，我也不需要冠上光裔这个姓，只叫做时徽。”市长目光移向许时徽，“我，也就是你，来自另一个宇宙中的你。” 市长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位小朋友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过你们运气不错，今天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市长又掏出他那个制式奇怪的钟表看了看，“你们可以试着听听看。” # 卷二：帝国双星 第67章 元帅之子 【“这个孩子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人微言轻, 我有什么资格来祝贺你？”】 星历5200年5月3日，时任霍冬星三军统帅光裔图玺元帅的第一个子女出生。 这个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诞生那一天，年轻的艾登·斯科特中校因过份沉迷于工作, 在总参谋部中央警卫局办公大楼度过了三餐不济、暗无天日的一天。 中校从中央警卫局办公楼走出时已是夕阳西下, 正遇上银牙郡主带着国王稚子在军部校场草坪上里玩耍打闹。 军部草坪上堆着几个脏兮兮的巨型旧轮胎做训练之用, 此刻被幼稚的太子斑捉起来边推边跑。轮胎滚两圈以后失去平衡倒下, 太子哼哧哧搬起来，继续滚向前方，等待着轮胎的下一次倒地。太子不知从这西西弗般的辛苦劳作中得到了何种启示, 乐此不疲。 眼前的稚子——国王霍冬谦唯一的儿子, 未来的王座继承人——一张粉妆玉琢的俊俏脸蛋因运动涨得通红, 头发被汗水浸湿, 一缕缕贴在头皮上, 隔一米就仿佛能闻到头臭味。小屁孩一身考究的白色亚麻便服也沾满了草屑与泥浆, 小腿上甚至还有几个抓破了的蚊子包。 一边的银牙郡主——魔耳阿尔法大公之女，琥珀太后视若己出的掌上明珠——肤白胜雪，长眉入鬓，头发随性梳成一个松松的髻，用碎钻镶成的一只雏菊形状别针固定在耳后。郡主身着宽松的裤装, 四仰八叉地在草地上坐着，嘻嘻哈哈，时不时揪点草扔向奶声尖叫着乱跑的太子，为脏兮兮皱巴巴的皇子便服再添新渍。 七扭八歪的郡主和皇子，都全然没有王室应有的风度可言。 校场一隅, 整齐地负手站立着一排骑士团骑士、皇子保姆、郡主侍女, 以及军部陪同参观的几位军官，均不带评判地专心等候着二人游戏时间结束。 中校为这疯疯癫癫的一大一小驻足了片刻。 第124页 玩性正高的太子一眼看到中校, 肉团一样滚过来：“艾登登！” “是斯科特中校，殿下。”中校面无表情地回应。 太子灿烂张开双臂：“艾登登，抱抱。” 斯科特中校扫了眼一身泥巴和汗臭的太子，略带嫌弃地后退一步：“太子殿下，君臣有别，恐有不妥。” “艾登登抱！”太子斑不管不顾，一把抱住中校大腿。中校熨得裤缝笔挺的干净制服当场阵亡。 太子斑捉住中校腰带，泥腿子一抬，企图往上爬。 斯科特害怕太子殿下当场将自己裤子趴下来，只能赶紧将对方搂起来，架在胸前——这下上半身也毁了。 王室成员莅临军部，并不是一个太常见的举动。 “殿下今天为什么到军部来了？”中校耐着性子问。 太子斑一头臭汗大方地朝中校身上一蹭，得意地宣布：“我和郡主来看刚出生的shíweī弟弟！” “时徽，是时徽。”中校轻声纠正，“元帅刚出生的幼子，叫光裔时徽。” “好啦，shíhuī弟弟。”太子斑噘嘴，“好难念哦，我不喜欢。” “我取的名字。”中校不客气地指出。 “你为什么能给shíweī，啊不，shíhuī弟弟取名字？”太子斑瞪大眼睛，“你是他的爸爸吗？” 银牙郡主适时站起来终止对话：“斑，你把斯科特中校的衣服都弄脏啦。” 为什么郡主不早点阻止太子，中校盯着脏兮兮的裤管想。 “艾登登不会嫌我脏的。”太子斑自信满满，说话间，又抹了把汗在中校身上。 斯科特中校按捺住把太子从身上薅下来的冲动，看向银牙郡主：“陛下今天没跟你们一起过来吗？” “哦，他……你知道的。”郡主嘻嘻哈哈敷衍过去，“他怎么会主动来军部。” 也是。中校点到为止，不再追问。 “老院士最近身体还好吗？”银牙郡主懂事地转移了话题，问起中校的父亲。 “挺好，精力旺盛，嗜书如命，天天跟人在网上打笔仗，感觉能折腾到500岁。”中校回答，“前两天，老头还跟我提起郡主和国王陛下，夸你们俩是他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后面的小辈都——原话是——天资愚钝，朽木不可雕也。” “诶，我也不行的。国王哥哥么，念书还可以，我都是找他代写论文，哈哈哈。”郡主大笑，毫不在意地泄露出学术不端。 “国王陛下一向天资过人。”上校垂首说道。 银牙郡主见中校这么正经回答，倒突然语塞了起来，不知如何应对。两人讪讪地对立了一会儿。 “艾登登，晚上来宫里吃饭吧，我们来玩打仗游戏！”太子斑跨坐在斯科特中校手臂上，不受控制地发出诚挚邀请，“我又新买了好多坦克和飞船呢！这次肯定可以打败你的！” “不啦，艾登登晚上有事情的，今天我们自己吃吧。”银牙郡主柔声规劝，伸手把太子斑从中校身上接过来。 “不要。”太子斑晃荡着小腿，“什么事情嘛？比打仗游戏好玩吗？” “当然啦，你觉得时徽弟弟好玩吗？”郡主逗他，“艾登登晚上要去看时徽弟弟的呀，没法陪你玩打仗游戏了。” “不要！我不要艾登登陪时徽弟弟玩——哇——”太子斑嘴巴一咧，说哭就哭，形容凄惨，“我要——我要奥，艾登登陪我玩安安安安安——呜哇哇哇啊啊——” 校场一隅的侍女和保姆们被太子殿下哭声惊动，急急忙忙跑过来团团围住，好言相劝。 “中校忙的呀，下次陪殿下玩好不好？” “让郡主陪你玩吧。” “今天时徽弟弟刚出生呀，你当哥哥的让一让弟弟好不好？” 太子斑肝肠欲断：“我就欧，就欧要艾，艾登登恩恩恩恩……我要打仗昂昂昂……游戏噫噫噫……呜……” 倘若成年后飞扬跋扈的太子斑，不幸回顾起这状似生离死别的一幕，想来是很有冲动杀掉斯科特灭口的。 斯科特中校心中一动，下定决心摘下军帽，夹在腋下：“行吧，我今天晚上过去陪你吃饭，顺便陪你玩打仗游戏。” “真的吗？好的好的！”太子斑眼前一亮，眼泪鼻涕应声收住，扭头看向银牙郡主，“郡主，你通知父王，说艾登登晚上到宫里吃饭——你也一起来唷。” 银牙郡主一愣，出言制止：“不了吧，艾登，你今天最好还是留在军部。” “我偏不。”中校骄矜地一抬下巴，把郡主手中的太子斑又抱过来，“殿下，我们走吧。” 银牙郡主心头一紧，不好多加阻止，硬着头皮跟上了两人。 一边走，郡主一边从个人终端向国王哥哥发信：艾登·斯科特晚上到宫里吃晚饭。 国王一惊：他来干什么？今天不是光裔元帅的儿子出生吗？ 对啊。郡主愤愤回复。就是你的好太子，纠缠着他过来陪玩什么破烂打仗游戏。 ——你就不知道拦一下吗？ ——我拦了，架不住艾登自己想来啊。郡主翻了个白眼。 ——他为什么想来？ ——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我们之间没有事情！国王愤怒结束了对话。 片刻之后，国王的信息传到了斯科特中校的个人终端：你今天晚上怎么不留在军部？ 第125页 中校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通风报信的银牙郡主——后者赶紧别开了目光——回复：我为什么要留在军部？ ——今天不是光裔元帅的儿子出生吗？ ——又不是我生的，管我什么事。 ——你今天晚上进宫，光裔图玺又要把这笔账算在王室头上。 ——怎么会呢，陛下多虑了。 ——好吧，今天晚上我在书房吃饭，你跟郡主和太子他们吃吧。 斯科特中校沉默片刻，不知道如何回复了。 “艾登登，你在想什么？”太子斑终于注意到中校的心事重重。 中校回过神：“啊，殿下，我在想，晚上宫里会有什么好吃的呢？” “可能是肉汁拌饭吧！”太子一头汗臭，心驰神往。中校搂着太子斑，不禁莞尔。 “艾登登！”太子又叫。 “嗯？” “为什么时徽弟弟的名字是你取的？” 中校头一大，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 月影疏斜。 雄狮一样的男人静静等候在军部一号院别墅一楼。 一号院两扇铁门徐徐开启，艾登·斯科特中校的军车从皇宫开回，缓缓驶入小院，低调地停在角落。 斯科特中校抬头见别墅一楼灯还亮着，心里叹了口气。他怀揣着军帽，默默走进建筑内。 光裔图玺在沙发上装腔作势地等着他。 元帅一双长腿不羁地搁在小几上，鞋面几乎纤尘不染；他手边翻着一本旧书，灰绿色衬衫长袖上卷到手肘，粗壮结实的上臂将剩下的袖管撑得满满当当。他一头过分浓密的头发后梳，泛着光滑的亮光；鬓角和下巴的胡须茂密连成一片，好似一片猛兽的鬃毛。 这是一个无论谁看到，都会下意识生出敬畏的男人。 “回来了。”光裔元帅意义不明地一笑，将手中旧书放到一边。双腿从茶几上挪下，轻轻拍了拍身边，“过来坐。” 斯科特中校面无表情，僵持片刻，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光裔图玺一只大手抚过来，细细摩挲着中校的颈项。 中校被他摸得心里发毛，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将其放在沙发上。 元帅倒也不恼，手放回书卷上，问：“晚上去见霍冬谦了？” “太子邀我去陪玩。”中校垂着睫毛回答，“吃饭的时候陛下有事在书房，没有见到面。” “啊，可惜了。”元帅语气里听不出惋惜的意思。 中校并不回应，只埋头抠着军帽帽檐。两人紧挨着沉默了一阵，谁也不理谁。 蠢蠢欲动的大手又开始顺着中校的肩膀行动，一路顺着肩胛骨游走到了对方下颚，长而有力的手指深深插进中校的乌发里，小指带着点隐忍强迫的力道，搓揉着对方耳垂。 “你不要这样。”中校向旁边一躲，烦躁不已，“迎山刚刚产下一子，你今晚不去陪她，在这里耗着干什么。” “那你今晚回这里来干什么？” 中校嘴唇一抿，答不出话。 元帅话锋放软：“我早就与你讲明，我与迎山是合约婚姻，你情我愿。关系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样亲密。” 斯科特冷笑：“不亲密，倒是也生出了一个儿子。” 元帅脸色一变，算是撕破了脸皮，不悦问道：“霍冬谦都知道派郡主和太子去看我刚出生的儿子，你可有去看过一眼？” “他是一国之君，派郡主来祝贺三军统帅喜得贵子。我是什么？”斯科特蓦地站起来，“这个孩子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人微言轻，我有什么资格来祝贺你？” “艾登。”元帅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不要叫我艾登，我是斯科特中校。”中校气到脸色铁青，“元帅，告辞，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说罢，艾登·斯科特决绝地转身，扬长而去。 第68章 战旗下的风 【“我是元帅战旗下的风。”】 斯科特上校在上午九点走进中央警卫局的办公室, 意外发现案前压着一封纸质信件。他拿起白色描金边的信封翻过来，只见信封背后印了一个红色的火漆封印。 在这个纸质信笺已不多见的时代，上校摩挲着带有皇室徽章的红色蜡印, 没拆开前就大致知道了信中的内容。 光裔元帅高大落拓的身影从他办公室前晃过, 看到手持信封的上校后刻意停了下来, 倚在门口：“你也收到了？” 元帅今晨, 自新郎和新娘双方家族均收到了一份手书请柬。想来这场婚礼规格之高，自己是不得不出席的。 斯科特上校看元帅一眼，将手中未拆的信放回桌面上：“银牙郡主也算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 如今也要嫁人了。” 元帅款款步入上校的办公室, 揶揄他：“你舍不得？” “您明知道我没有。”上校淡淡耸肩, 低头在光学屏上整理着其他文件。 如今的上校跟元帅讲话, 遣词造句间格外彬彬有礼, 堪称一对举案齐眉的上下级。 斯科特上校公务缠身, 没有与光裔元帅闲聊的意愿，任元帅大剌剌杵在一边，兀自专心看着文件。他眼睫低垂，也不讲话，看上去是想赶客的样子。 元帅脸皮倒厚, 在上校桌旁左顾右盼，怡然自得。 “我听人说结婚请柬用这种火漆封印，是个不太吉利的象征。”元帅随意从上校桌面上拾起请柬，指腹摸着凹凸不平的蜡印，“说是拆开信封的人容易把蜡印敲碎, 使家族图章分崩离析, 寓意婚姻不和。” 第126页 “元帅这个话听着有点大不敬。”上校停下看他一眼。 光裔图玺耸一耸肩，从斯科特上校桌上拿起拆信刀, 刀背划入信封内部，小心将火漆封印完整撬下。“你看。”他脸上泛起天真的笑容。 上校目光冷清清移到一边：“元帅，您刚刚拆了我的私人信件。” “好好，给你。”光裔图玺将请柬递与上校。上校执拗不过，只好当面将婚礼请柬从信封里拿出来。请柬中另夹着一张信纸，上校缓缓将信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国王几十年如一日的工整手书： “斯科特爱卿……”上校堪堪读完第一行字，信纸飞速被元帅抽走。 “陛下从不叫我爱卿。”元帅一目十行扫视着国王手书。 “您是三军统帅。”上校从元帅手中拿回信纸，迅速扫过——国王并无他话，只写了一些常规问候，和代表娘家势力单薄的郡主邀请各位宾客前往参与婚礼的陈词滥调。 最后，说了一下自己今日深感体力衰退，提醒上校要保重身体。 “青梅竹马，待遇到底是不一样。”元帅抱臂，邪笑着点头。 “我一向与陛下较少联络，想来是最近郡主出阁，让陛下想起了一点小时候同窗共读的旧事。”斯科特上校波澜不惊，静静解释道。 “好的，我自然知道你和陛下没有什么。”元帅亲昵地突然靠近，似耳语呢喃，双唇几乎要碰到上校单薄的耳朵。 上校大骇之下后退，目光警惕地瞥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门外，差点要讲出“元帅自重”。 元帅眼神一荡，舌尖在自己唇下舔了舔，直勾勾审视看着斯科特上校，意味深长。上校感觉元帅一副公狮发情的样子，头皮一麻。 上校下意识地把自己衣领紧了紧。 元帅看在眼里，不由失笑：“你紧张什么，又不对你怎么样。” 斯特科上校摸了摸鼻子，目不斜视。 “好了，说点正事。”元帅见他这样，缓缓退后一步，语气变得温和有礼。 上校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些，抬头回看光裔图玺。元帅目光深邃，叫他不敢久看；他觉得自己再多看片刻，就要迷失在那对眼眸中。 “早上我刚去了紫勋医院。”元帅亦移开视线，“迎山已接近脑死亡，我打算尊重她之前的意志，下午撤下呼吸机。” 斯科特上校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卓迎山。事关重大，他低头想了很久，忍不住问：“时徽知道这个事情吗？” “我告诉他了，但他转头就玩别的去了。”元帅摇头，“时徽太小，出生后就遇到迎山出事。他记事起拢共没和自己妈妈相处多久，几乎不认识迎山。” “迎山太可怜了。”上校垂眉。 “生死有命。” 斯科特上校不响，注视元帅的目光，洞若观火。 “我和她夫妻情分已尽，但她是时徽生母，死后理应厚葬。”元帅继续说道，“我打算将迎山暂时单独安葬在伊沙宫陵园。” 光裔图玺没有将卓迎山安排进入军队陵园，即是说，三军统帅日后身故，并不打算与自己的发妻合葬。 上校意识到这一点：“那，元帅百年以后……”话既出口，他又后悔发问。 “死后同穴，我想等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目光转向上校。 ——我怕元帅是等不到了。上校在心中失笑。 “元帅身强体健，还有百年时间可为，不必过早考虑身后事，是我多嘴了。”上校看向雄狮一般的男人，“以太星人虎视眈眈，霍冬星还需要您维持和平。我愿为元帅鞍前马后，辅佐帝国。” 元帅见他回避话题，更直直逼视他：“艾登，你追随的人是三军统帅，还是我？” 斯科特上校被元帅逼得后退了一步，四目相对，欲言又止。 “这里没有旁人，你只管讲给我听。”元帅目光炽热。 元帅与上校两两相望，思绪浮动，室内的空气竟似是凝固了一秒。 “我是元帅战旗下的风。”半晌，斯科特上校缓缓给出答复。他压低了声音，模糊着回答中的含义。 光裔图玺眼中明灭一下，叹一口气，不再追问。 “下午我到紫勋医院处理迎山的事情。”元帅沉吟片刻开口，“你若有空，晚上去陪陪时徽——你应对小孩自有一套，他喜欢你。” “好。” “不要跟他提太多迎山的事情。他还小，等他长大慢慢告诉他。” “是，元帅。” ***** 是日下午，光裔元帅陷入昏迷长达七年的原配妻子卓迎山病逝的消息，悄然登录霍冬星公共网络。 “啊，卓迎山撤下呼吸机了。”银牙郡主在国王巨大的书房中浏览着公共网络上的官方讣告，提醒着长桌另一头的一国之君。“国王哥哥，你记得给光裔元帅发去慰问信。” 霍冬谦在浩瀚书海中抬起头：“啊，我也看到了，正在写。” 郡主不再提醒，低头继续看感兴趣的书和资料。宽敞的书房里寂静无声，两位书虫各自盘踞长桌一端，好像两个年轻的小朋友在图书馆里安静地上着自习。 国王上下滑动着面前的老式网络互动屏，细细看着公共网络上关于卓迎山死讯的讨论——几乎没有什么太热烈的讨论。霍冬星民众对这位其貌不扬且昏睡在床多年、存在感也着实有限的元帅夫人，实在是提不起太大的兴趣。和元帅在政治和军事上的高歌猛进相比，光裔图玺的私人事务在公众眼里显得极度低调和无聊，让民众失去了进一步挖掘的动力。 第127页 国王承认，在公共形象方面，光裔元帅一直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精神领袖。 这位在反击殖民战争中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国王的战斗英雄，霍冬星主星和平时代的最大缔造者，自不起眼的驯兽师岗位开始职业生涯，从少校一路飞升到四星上将军衔，只用了45年时间，创造了帝国军事史上的最快升迁速度。 ——实际上，如果不是军部有担任三军统帅资格的最低年龄限制，按照民间大多数人的热切希望，个人形象高洁刚毅、骁勇善战的光裔图玺掌握霍冬星兵权的年份还应该更早。这位威震四海的军官，几乎承载了霍冬星人民反击殖民者的全部希望。更有激进的声音认为，光裔元帅应当是终结霍冬星长久以来衰弱皇权的命定人选。 甚至——国王陷入一段糟糕的回忆——失去双腿的霍冬谦被光裔图玺从以太星救回来后接受住院治疗，艾登·斯科特前来探视时，也净关心的是这位年轻军官的事。 “你会册封他的，对吧？光裔图玺，他真的好厉害啊！”中学生斯科特手势夸张地站在国王病榻前，眼中仿佛闪着星辰，“而且，他好年轻！我觉得他会是未来的元帅！” “元帅哪有那么好当。”霍冬谦泼斯科特冷水。 “国王也不好当啊。”中学生斯科特低头，看看霍冬谦榻上的断肢，想说的话终于还是被压了下去。 “谦，你，真的不打算断肢再生了？”斯科特歪着头看他，“我听说以太星那边，这个技术还是很成熟的。” “我们霍冬星的机械肢技术也很成熟。”霍冬谦倔强地说，后半句愈发小声，“机械肢……也很酷炫的好吧。” “那，也行。你安心养好身体吧。”斯科特宽慰地说道，伸手去捏捏年轻国王的掌心，“我下半年准备报名青年军官培养计划了。我会入伍受训，将来成为很厉害的军官——和光裔图玺一样厉害！将来保护帝国，保护你，好吗？” 第69章 郡主出阁 【“国王哥哥, 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幸福的。”】 “有心了，艾登。”霍冬谦被他的赤子之心打动, “加油。” “谦, 我的目标是, 成为三军统帅！”斯科特笑道, 说完又想了一下，“不过我觉得光裔图玺会比我先当上元帅，那, 我就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等他卸任以后, 再当下一任元帅吧。” “——妈诶, 你真的是很迷他。” “因为他真的很厉害啊！现在公共网络上所有关于他的讨论都超级热门, 不止我一个人看好他成为未来的元帅。”斯科特认真说道, 顿了一顿，居然还腼腆起来，“而且我觉得……他真的长得好帅气，哈哈哈哈哈……” “长得帅不帅气，又关你什么事。”年轻的霍冬谦听到这里,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从小争强好胜，目标远大；一朝进入军队，日后只会和他为了军权争得你死我活。” 怎么会。斯科特收住笑容，认真作答：“谦，你知道我并不贪恋权势, 目标远大, 也不是一定要剑指三军统帅高位的。如果他比我更适合手握军权守护帝国，那我自然, 誓死追随……” 一语成谶。 “唉，卓迎山真可怜。”银牙幽幽叹气，将国王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 “年纪轻轻瘫痪在床，后半生都在昏睡中度过，谁也不想这样。”国王埋头打字，“也许她现在，才算是真正脱离了苦海。” “除去这一点，卓迎山作为女性，也很不幸运。”银牙叹道。“总怀疑，是不是她自己搞砸了这一生。” “人各有志。”国王向银牙郡主投去一瞥，并不认同，“你站在局外，未必比局内人清醒。” “我只是觉得，她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人，生下一个不认识她的儿子；为一点莫名其妙的蝇头小利，赔上了自己的后半生。”银牙不理国王，兀自评价。 “……一天天的，瞎说些什么。”霍冬谦显然不想参与这个危险的话题，嘟嘟囔囔，“银牙，你太闲就多看点书吧。” 噢。银牙倒不甘心，眼神锐利：“怎么，我说错了吗？光裔元帅和卓迎山的婚姻状况，国王哥哥难道不比我清楚？” “我……为什么要去关注这一点。”国王耳朵一动。 “我以为元帅和艾登登，已经是高层们心知肚明的秘密。” “呵，无聊。”国王白郡主一眼，目光扫了扫立在书房门口的侍卫，颇为警惕。“你几岁了，还艾登登，跟着斑瞎叫。” ——但实际上，他倒是真的很关注这一点。 这些年来，国王时不时要去偷窥一下元帅和斯科特上校的私人社交账号，从枯燥的日程更新中推测一下二位军官的行程交叠。军中高层及王室里知晓这层隐秘的人并不多，国王是其中暗暗在意的一个。 大概是，文字工作者都有一颗八卦和敏感的心吧。 太后掌上明珠季银牙今天的话有点多，国王猜测，大概是和郡主迫在眉睫的一个痛点有关系。他欲言又止，不想去碰到这位待嫁少女的痛处。 国王的体贴和顾虑被太后突然发来的婚礼样品簿打破。 随着叮叮叮的几声蜂鸣声，郡主面前的全息显像井中跳出来一大串形色各异的礼服及鲜花样式，随之而来的是太后花里胡哨的专属通讯字体： “我最亲爱的小牙牙——一个闪光的爱心符号——快点把婚前宴席的礼服式样挑一挑。另外现场鲜花布局，宾客名单，典礼流程——加粗，闪光跳动字体——都要你亲自看一看。爱你——另外一个闪光的爱心符号——琥珀太后。” 第128页 国王隔着长桌被母后的信息闪到眼睛。银牙郡主看到关于婚礼的这些繁文缛节，更是头大。国王听到她回复：“太后，我只挑挑衣服就好了，别的我也不懂，还是交给皇后来吧。”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上心，不要老是去麻烦皇后。”国王开口，替自己的爱妻推掉繁杂事务，“皇后本来就爱操心，这些年除了照顾太子，精神全耗在你身上。你一个要出阁的成年人，有手有脚，能不能放她一马。” “是——”银牙拉长了尾音，焦头烂额地在各种长裙间努力找出一款符合心意的。 “我下个月嫁走，就再没有人去烦皇后啦。”郡主埋头在样品簿间，轻轻叹了一句。 国王抬头看她一眼。 新郎家族来自霍冬星一号卫星魔耳阿尔法。再者，银牙是魔耳阿尔法星大公之女，自兄长战亡后，郡主是继承阿尔法大公封爵的唯一人选。虽常年被养在太后身边，出阁后亦应回封地继位，移去魔耳阿尔法星常驻。 “你要是不喜欢这门婚事，”想到这一层，国王犹豫许久后说道，“开口跟我说一声，继续留在宫里，也不是不可以。” “那我一个未出阁的郡主，待字闺中，迟早还是要嫁走的。”郡主说。 “至少不必嫁给这一个。” “这一个怎么了？”郡主不服气，“财阀长子，学院教授，帝国最年轻的院士。他哪一点不好？” “婚姻不是择优录取，不是说他哪一点都好，你就嫁给他。决定这场婚约之前，你也只见过他一面，你们几乎是两个陌生人。”话题既已挑破，霍冬谦语气变得尖刻，“你刚刚还在点评卓迎山，结果回头就走上她的老路。” 郡主负气不说话。 “银牙，现在已经不是盛行政治联姻的时代了。如果说王室和卫星宗亲的衰落地位，需要牺牲个人婚姻幸福来提振，我宁愿不要这个皇位。”国王目光灼灼，“你向来知道，我不愿意当这个皇帝，我也不喜欢世袭皇权。要这样靠政治联姻来保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制度，只会让我感觉自己无能。” 就是无能——国王被自己的话戳中心中最大的酸楚——就好像当年，身为一国之君被以太星人擒去削去双腿，要靠军队的战斗英雄孤军深入来拯救自己。 “——我不喜欢你这样被母后利用。”霍冬谦愤愤低头，继续打字。 “我没有被太后利用，我是自愿的。”郡主倔强顶嘴。 “嫁给不爱的人，你不会开心。”国王冷冷说道。 “我可以爱上他。” “你不会。” 年轻的郡主嘴巴一撅，委屈至极，眼中就有泪水打转。长桌另一头的国王毫不相让，难得地抬起下巴与之对峙。 “那，国王哥哥，”半晌，郡主红着眼眶发问，“你开心吗？” “除了每天必须要戴上这只皇冠，我很开心。”霍冬谦缓缓说道，“可能没有人相信，我也不在乎别人相不相信。” “世人都当我是个不思进取的无用皇帝，只有皇后看我是个好玩有趣的普通人。”国王认真注视银牙，“她明白我厌弃自己的身份，痛恨帝王之术，便帮我远离权力博弈，开心跟我一起游手好闲。她全盘接受我的一切缺点，一切逃避，一切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地方——我希望你也找到这样一个人。” “……她真好。”郡主怔怔说道。 “她很好。” 郡主低头，悄悄擦去眼泪：“可是陛下，我希望你也不要太悲观。订婚后我又和赫连白烽见过几面，他聪明勤奋，彬彬有礼，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 “嗯。” “他还是很好的。”郡主抬头，“国王哥哥，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幸福的。” ***** 三十日之后，霍冬星的盛夏来临之前，前任阿尔法大公之女季银牙郡主，在自己的封地魔耳阿尔法星上风光出嫁。 新郎赫连白烽来自霍冬星最大的军工财阀家族，天资聪颖，又是帝国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科学院士。两位青年的结合，为霍冬星各大舆论阵地带来了无穷的活力。从郡主悲惨离奇的身世，到赫连家族冰山之下的隐秘财富，乃至联姻背后扶持皇权的深意；关于这场婚礼的一切背景和细节，都在不同主题的网络讨论组群中被热议。 作为琥珀太后实质上的养女，郡主的婚礼在魔耳阿尔法星比照公主规格举行，华丽盛大，极尽排面，保持住了王室原本摇摇欲坠的体面。 新郎家族作为军方最大的军火供应商，迎亲的队伍有上百艘仪仗舰和空弹武装舰列队在空中护航，声势浩大，场面媲美阅兵。银牙郡主的出阁在百年间的皇亲贵族婚礼中，确实是风头无两。 彼时郡主在肇泽高地的行宫尚未兴建，婚礼在豪华恢弘如皇家别苑的赫连家族老宅举行。赫连家美轮美奂的豪宅与花园首次对外公开，媒体部的影像捕捉仪倾巢出动，为霍冬星公共网络展示财阀世族的雄厚实力。与此同时，观礼台人头攒动，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即将开始。 礼堂内长长的红地毯边上，高门与外部石阶相接的地方，参加婚礼的几位小花童正准备就位。 太子斑作为首席花童，身着白底金色纹章图案的重工礼服，表情专注，眉目如画，像一尊童话中走出的精致玩偶，似模似样地提着花篮站在门边。 第129页 红毯尽头，身着繁冗礼服军装的斯科特上校正拽着一个穿得像只企鹅的小鬼头前来。 ——光裔元帅从莅临观礼现场的第一秒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在跟各界名流政要寒暄问候，谈笑风生。指挥元帅之子光裔时徽完成花童工作的任务，不知怎么又落在了艾登斯科特上校身上。 第70章 王室婚礼 【时徽举一反三, 看向身边的上校：“我知道我知道，艾登登就是童男子。”】 艾登斯科特上校拽着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小小时徽，几乎要走不动路。时徽红毯走一半突然往地上一坐, 双臂展开：“我走不动了, 抱我！” 真是要疯了, 既然体力这么差, 为什么刚刚一直要用又蹦又跳的方式走路。 上校皱眉抱起时徽，夹在腋下。时徽兴奋张开双臂，两只腿在上校身后踢个不停：“艾登登, 你看我开飞机——” 啊, 幼稚。 “艾登登！”相较之下显得端庄大气的太子斑, 中气十足地朝上校叫道。 随着上校由远及近, 太子斑看到对方臂下夹着的那个肉团子是穿黑色燕尾礼服的光裔时徽。 “噢, 是你。”太子斑看清楚了时徽弟弟, 心中不悦——大概是想着小时候，我也是这样被艾登登夹在手臂下假装开飞机的——“他要跟我一起走红毯？”太子斑大声质问上校，“为什么？” “我也不要跟他一起走！”时徽充满领地意识，一把抱住上校肩膀——上校是我的！ “艾登登，我要跟你一起走。”太子斑噘着嘴, 不高兴艾登登和时徽弟弟如此亲昵。 “不可以，你们俩都要走。”上校按住时徽，“不光是你们，还有赫连家的几个小朋友。” 斯特科上校放下时徽，强行把两个小肉团子拧在一起：“你们手牵好。斑, 提好花篮；时徽你拿好戒指盒。” 时徽捧着黑漆漆沉甸甸的戒指盒, 转头一看太子斑手里五彩缤纷的花篮，心生羡慕, 开始叽歪：“为什么他可以提花篮？”说着就甩开太子斑的手，尖声抗议，“我要提花篮。” 太子斑警惕地把花篮藏在身后。 “时徽，你拿好你的戒指盒，不要去管别人。”上校耐着性子调解，内心火冒三丈：他一个上校，整天和一帮小屁孩周旋，瞧瞧光裔图玺干的好事。 “我不要这个，我要花篮，花篮比较好看！又大！”时徽伸手要去抢，太子斑不让，两相争执之下，花瓣撒了一地。 太子斑双目一瞪，就要发火：“你干什么？！” 时徽盯着地上的花瓣，嘟嘟囔囔：“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太子斑气得跺脚，蹲下去捡花瓣。 “时徽，道歉。”上校一敲时徽小小脑袋，毫不客气，“帮殿下把花瓣捡回去。” “我不要。”时徽梗着脖子，低头看太子斑在自己脚边捡花。他一边生气太子斑可以拿又大又美的花篮，一边生气——艾登登为什么向着太子斑，还打了自己的脑袋。 ——艾登登明明就是我这边的人，他胳膊肘居然朝外拐！时徽他好气。 太子斑眼神凶狠地在红毯上薅着花瓣。两个小屁孩原地对峙几秒，时徽后背突然被上校强推推了一把，踉跄走向太子斑。 太子斑昂着脖子看他，眼神倔强；可他到底是霍冬星的小小人间阿波罗，横眉怒目，亦是浑然天成地好看。 “时徽，道歉。”上校又扬了扬下巴，如父亲一般威严。 时徽回看上校——后者立在身后充满威慑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把戒指盒递过去：“哦……那，那要不然你拿这个吧，我赔给你。” “我不要。” “你，你拿着嘛。” “不要！”太子斑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一把打掉戒指盒。 黑色皮质小盒吧嗒落地，摔出一个合适的角度，两枚亮晶晶的圆环从里面跌落了出去，滚出一大段距离，直接跌出礼堂大门，骨碌碌摔下门口长长的石阶。 要死！斯科特上校头皮一紧。 “啊！你把戒指搞丢了！” 两个小屁孩在台阶上争先恐后地尖叫了起来，引人侧目。斯科特上校太阳穴一跳一跳，后悔为什么要应下这个劳心劳力的保姆工作。随着两枚婚戒的滚远，太子斑和时徽跟着闪亮的戒指一路小跑，随着长长的石阶追到礼堂外的红毯正中央。 此时悬在礼堂上方的各路媒体图像捕捉器已经快要伸过来。面向整个霍冬星的婚礼直播中，两位小屁孩你追我赶，蹲在长阶中央最醒目的地方找戒指。 简直是大型直播灾难现场。 时徽专注地在地面寻找那个闪亮的圆环，忽而看到一个修长的阴影覆盖过来，一双真皮大底的正装皮鞋随后而至。那人弯腰轻轻捡起台阶上滚落的金属戒指，握在掌心上。 时徽再抬头，看清来人戴着无框眼镜，淡淡的瞳色透出冷清清的光。他深栗色的头发后梳，身着制式隆重的双排扣礼服，胸口缀着精致的雾幸花。 太子斑意识到这个场合只有一个人可以有这样的穿着打扮——即将受封的魔耳阿尔法星大公配偶，肇泽亲王，帝国最年轻的科学院士赫连白烽教授。 “对，对不起！”太子斑按着时徽的头，赶紧道歉。 时徽感觉到气氛不对，虽不满意自己被太子斑按着，但还是安分地低了头。 第130页 上校捧着戒指盒及时走过去：“是我疏忽了，亲王。戒指先放在我们这里吧。” 新郎目光扫过两位小孩，接过上校手中的戒指盒，轻轻将戒指放入后关上。“新婚燕尔，结婚戒指各自散落，好让人担心不是吉兆。” 他眼神淡淡，语气也轻柔。态度虽和蔼，却似有似无地透着疏离。 斯科特上校盯着对方：“没有的事，亲王。” 肇泽亲王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将戒指盒放回斯科特中校手中，轻轻拍了拍，转身飘然而去。 “都怪你！”时徽待新郎走远，开始嚷嚷。 “怪你！”太子斑嘴硬反击。 “是你！” “你！” “好了，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斯科特上校一手揍一个，强行将两位小花童拖离了现场。 **** 新一任阿尔法大公的婚礼美轮美奂，在霍冬星公共网络上引起热议，算是绽放了霍冬星王室山河日下的气数中，难得的灿烂余辉。 时徽和太子斑作为花童，携手并肩，别别扭扭地走完了红地毯。银牙郡主——今日之后即是一方诸侯阿尔法大公——笼着华丽曼妙的头纱，面目模糊地与新郎并肩站在花童们前方，素手纤纤搭在夫君手臂上，轻言细语完成着婚誓。 新郎赫连白烽亦从今日起受封成为肇泽亲王。新晋的亲王气质儒雅，淡淡目光越过镜片注视美丽的阿尔法大公，笑容谦和无双。一对才子佳人执手并立，让人确信这是一桩美满婚约。 今日兹事体大，斯科特上校在婚礼前牢牢叮嘱光裔时徽，尽管时徽屁股上一向像是长了钉子，今日务必使出全身力气忍住，势必全程保持仪态端庄，不得乱跑乱动。 可是时徽听说婚礼结束后有after party，小孩子们是可以放肆吃很多很多糖的。 ——肇泽亲王的婚誓好长啊，仪式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时徽站在红毯上抓耳挠腮，心思上蹿下跳。 媒体部的图像捕捉仪在新人上方悬停，霍冬星公共网络上，民众已经可以看到光裔时徽心不在焉抠耳朵的动作了。 太子斑轻哼一声，捉着他手按下来。 “你干什么？”时徽怒目而视。 太子斑瞪他一眼，手掌牢牢摁住对方，直视前方。 时徽觉得太子斑烦得很，抬手想要甩开他。但太子殿下到底年长几岁，时徽一向力大如牛，此刻竟挣脱不动。 时徽气得噘嘴，叽叽咕咕：有本事一会儿跟我打一架。 太子斑彼时高出时徽整整一个头，居高临下，斜睨着对方冷笑：呵，就凭你？ 时徽气势上输掉一截，心中愤懑，梗着脖子站立。更气人的是，仪式甫一结束，太子斑还跟多嫌弃似地，急急甩开时徽小手。 哼，我也不想跟你玩。光裔时徽在原地跺脚，对着远去的殿下做了个鬼脸。 时徽心大，after party天地广阔，他便摩拳擦掌，找糖吃去了。他本以为再不必同太子斑碰头，谁知甜品台上的糖纸还没剥开，他又被斯科特上校拎到一边布置任务。 又是什么事情！时徽气愤：有完没完。 上校亦觉得很烦——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要来完成这个比保姆还累的工作——他在甜品台顺利逮到时徽之后，只不耐烦将小肉团子交给阿尔法大公的侍女。 “这是汲钰姑姑，你们跟着她，照她说的去做。”上校蹲下来，好言好语交代。 “你们”？时徽一皱眉，觉得不妙。 他一转身，看到皇后殿下押着不高兴的太子斑，也立在一边。 为什么又是他！！小时徽在心里大叫。 “斑，时徽。”皇后语气温温柔柔，手心暖暖拂过时徽的脸颊，“你们两个小童男子呢，一会儿跟着汲钰姑姑去帮阿尔法大公滚婚床，知道吗？” “‘童男子’是什么意思？”太子斑好奇发问。 皇后一愣，头歪到一边：“嗯……就是，男孩子的意思。” 时徽举一反三，看向身边的上校，大声宣布：“我知道我知道，艾登登就是童男子。” 斯科特上校一哽：“你不要乱讲。”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 “噢，所以，艾登登不是童男子吗？”太子斑也跟着理直气壮地问道。 ——管你们什么事啊！上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进退维谷。 “小男孩子才能叫童男子。”皇后及时插入，英雄般终结了话题。她轻快地对着孩子们拍拍手：“好了，跟着汲钰姑姑去吧，滚完婚床有糖吃哦。” 时徽一听此言，浑身是劲。 第71章 团子大赛 【——来, 决一死战！】 赫连家族的老宅建筑群声势浩大，廊腰缦回如王室行宫，盘踞肇泽高地一隅, 彰显着一方霸主的财大气粗。阿尔法大公今夜的婚房设在其夫君旧时的别院内, 曲径通幽, 从婚宴现场出发, 竟要走上好一会儿。 “汲钰姑姑，我们为什么要去滚婚床？”通往阿尔法大公婚房的长长甬道里，太子斑缀在汲钰身后发问。 “嗯, 这个呢……总归是一种对新人的祝福吧。”汲钰不知怎样应对小孩子层出不穷的问题, 只蜻蜓点水地作答, “小孩子的运气最好了, 躺在新人床上, 从床头向床尾滚一圈, 就可以给新婚夫妇带来好运气哦。” “什么样的好运气？”太子斑接着问。 第131页 “嗯……就是，可以生到像殿下这么健康可爱、聪明厉害的小宝宝。”汲钰和蔼拍拍太子斑脑袋。 时徽不甘示弱：“我，我也很聪明厉害。” “嗯，时徽也厉害。”汲钰微笑，一手拍一个。 “但是我比他更厉害。”太子斑忽而拔高声调。 “我更厉害！”时徽捏起嗓子大叫。 “我！我！”太子斑忍不住跺脚。两位小孩又陷入了无意义的攀比斗争中。 “行了行了, 都厉害，都厉害。”汲钰被两个小肉团子吵得头疼，揪着二人前进。 “汲钰姑姑，我就算是滚婚床，速度也比他快。”时徽不得了地大声炫耀。 “瞎说, 我才比你快。”太子斑叫道。 “我不信, 你敢不敢跟我比？”时徽嚣张地下了战书。 “比就比，反正我比你更快。” “——不要吵了！”汲钰头皮发麻, 不知道滚得快这个技能，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三人一路走到了肇泽亲王的别院前，汲钰在腕带里调出了颇为罕见的特别权限，安保系统确认其身份，方才得以进入。 “这里的门禁为什么这么严格？”太子斑盯着汲钰收回的光学屏。 “赫连集团是霍冬星最大的军工科技企业，向来神秘低调，各房各院，当然不能让人随意走动啦。”汲钰拍拍他，带两位小孩进去。 亲王别院里又是一片芳草萋萋，一座圆盘一样层层叠叠的大型水景喷泉位于院落中央，四方的天井周边散落设置着白色凉伞与雕花户外桌椅。赫连家族财力惊人，一处院落，已抵得寻常小富之家的辉煌主屋。 但此刻宾主悉数相聚在远处的宴会厅，亲王的别院空荡，暂时看不到什么人影。汲钰将太子殿下和时徽带到一排低矮的枫树下站定，东张西望，没有瞧见别的侍女将赫连家几个参与滚婚床的小花童一起带过来。 汲钰看了看时间，感觉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流程。 “你们先跟我到里面等等。”见惯大场面的汲钰倒不慌，先把两个小孩领到亲王与大公富丽堂皇的婚房内坐定。 新房内鲜花锦簇，轻纱曼妙。床头床尾堆着层层叠叠的枕头与靠垫，偌大的婚床上密密铺满了花瓣与糖果。汲钰把两个小孩带到一侧的沙发上坐好，轻声叮嘱：“你们先在这里待着等我，我去外面看一下就回来。” 太子斑挺身而出：“好的，我看住时徽弟弟不要捣乱。” “我才不需要你看！”时徽顿时大叫，转头，挺胸保证，“汲钰姑姑，我保证不会捣乱。” 汲钰被这两个小屁孩闹得脑仁疼；一边在个人终端里发信问着别的侍女，一边叮嘱着二人走开：“你们就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跑哦，我马上回来。” 两人齐齐点头，目送汲钰走开。然而汲钰前脚刚走，两个肉团子后脚就双双从沙发上弹起来。 ——来，决一死战！ 汲钰一走，两个小屁孩便把叮嘱忘到九霄云外；于是各自拉开气势，胡天胡地，翻滚上了阿尔法大公的婚床。 两人在大公床头互不相让，蓄势待发。时徽高扬着脖子：“好，我们数到三，看谁先滚到床尾。” 太子斑蠢蠢欲动地点头。两人齐数一二三，两团肉丸子骨碌碌开滚。 两只丸子同时头碰头滚到床尾，胜负未决。 时徽和太子斑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嘻嘻哈哈间，玩闹的成分已经多了一点。时徽看着向来庄庄重重的太子殿下放下身段，骨碌碌在婚床上滚，觉得非常好玩。 “这次不算，不算！”他叫道，贪心想再玩点别的，“太简单了！我们再来一次，你会翻跟斗吗？” 太子斑白他一眼：“我怎么不会？” “好，这次我们从床头开始翻跟头，看谁先到床尾那边。”时徽翻身下地，猴子一样再次爬到在床头。 滚床可以，翻跟头——到底是稳重一截的太子斑端着皇子身份扭捏想了下，觉得成何体统。 “哈，你怕输给我，你不敢。”时徽得意洋洋跨在阿尔法大公婚床上看着太子斑，一脸欠打的表情。 太子斑被他一激，当下应诺。两个毛孩子再次拉开架势，要在大公喜气洋洋的婚床上大战一场。 时徽求胜心切，双手抱住脖子就是一阵翻滚。怎料大公和亲王婚床上层层叠叠的软垫和靠枕太多，他前进的方向中途被搅乱，猝不及防撞在雕花的床柱上，从床沿边咕咚一声掉下了床。 太子斑从床上坐起来，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从床边飘下去，大床上不见了时徽的踪影。 “时徽？”太子斑手脚并用从婚床另一端爬过去，朝床下张望。 床下半天没有声音传来，太子斑有点慌张。“时徽！”他跳下床去，看到时徽抱头哑然，蜷缩在地板上。 “你，你怎么了？”太子斑不知所措。 时徽落地后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他懵在原地，安静了起码五秒，一听到有人关切，张嘴便放肆大哭：“哇啊啊啊——我的头欧欧欧欧——破额额额额——了——” 太子斑一怔，就看到有血从时徽额头上渗出来。他一慌，感觉自己闯了大祸。 他环顾四周，额头冒汗：“你，你不要着急，你等一下我，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什么东西……” 第132页 时徽一手捂着头，一手拉住太子斑，抽抽搭搭：“你噫噫噫……干，安，安什么？不准恩恩……走欧欧欧欧……呜呜啊啊啊……我好痛，翁，翁，翁呜……”元帅之子顾不得颜面扫地，一手一脸的血，捉住太子斑抱头痛哭。光裔时徽此刻的丧气形象，实在难以与与未来名震四方的战斗英雄挂钩。 他越哭，太子斑越感到心慌；他看到时徽一脸血，更不知道怎么处理。彼时四下无人，两人都未达到脑机植入年限，叫不到更远处的人。 “汲钰姑姑？汲钰姑姑！”太子斑对着门外大叫两声，没有回应。 赫连家族的公子大婚，仆人和家丁都在外场帮忙；婚房别院这种私密地方带着门禁，参加婚礼那些有头有脸的宾客们，光天化日下也不会擅闯。除了带着小花童来滚婚床的侍女们，这里短时间内再不会有旁人出入。 太子斑手足无措，翻出口袋巾，抖抖索索给时徽额头胡乱按上，鲜血很快便从雪白的真丝袋巾下方渗出。时徽嘴巴一瘪：“我头晕……” 下一秒，时徽眼睛一翻，神智有点不清醒的样子，救命稻草般抓着太子斑，居然开始往下倒，汩汩的血蹭了对方一身。 糟糕！太子斑来不及管被弄脏的华服，便是真的慌了。 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笨手笨脚，慌慌张张将自己外套脱下来，两节长袖一扎，缠在时徽脑袋上堵住伤口。他把时徽架在自己肩上，拖着对方往外走；他边走边安慰时徽，也安慰自己：“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找人。” 他将时徽架出亲王的别墅，门外外就是别院的景观天井，此刻微风戚戚，清净无人。太子斑一身血污，欲哭无泪。他在天井中东张西望，忽而瞥见天井四周环抱的一排厢房里，有一栋挂着特殊门牌的小屋。 他认得那个咬尾蛇缠着十字权杖的图章，那是医院、医生、救护舱、科学实验室通用的标志。 太子斑大喜过望，架着时徽：“走，那边有个医疗室。” 时徽抽抽搭搭：“……我，我脚好疼。” 太子斑激怒攻心：“你不是摔到头吗？为什么脚疼？” 时徽爆泪大哭：“我哪儿都疼！我要死了！” “你不要哭了！”太子斑烦躁地呵斥，拿小肉团子没有办法。时徽期期艾艾之间，太子斑只好屈尊蹲下来，将时徽背在自己背上。 时徽趴在太子斑背上，抽泣声渐缓，觉得对方似乎也不坏，情绪平静了一点。 “你不要哭了，哭的时候血流得更凶，知道吗？”太子斑在时徽渐缓的哭声中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拿出浅薄的医学知识指点江山，“亲王别院这里有个医疗标志，看到没有？我现在带你去找医疗舱，你马上就没事了。” 好。时徽抓着太子斑肩膀，幅度微小地点头。最初的震痛过去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气势上已经惨败，十分地丢人现眼。可是他这时头痛欲裂，眼睛发黑，情势上有求于太子，只能乖乖闭嘴。 第72章 交错 【——这个哥哥, 好像有点厉害！】 太子斑觉得背上的肉团真是极重，但自尊心又不允许自己放时徽下来。太子斑哼哧哧背着秤砣似的时徽，吃力来到特殊门牌的小屋前, 推门而入。 两人并不知道屋里是亲王在家中的工作室；年轻有为的赫连白烽教授在高校工作之余, 回到家中亦会到这里作一些阅读和延伸研究。工作室内明亮宽敞, 两边陈列了各种让人看不明白的复杂仪器。案上有一两张光学屏和全息显像井并未关闭, 随机地播放着双螺旋和细胞染色图案，反映了工作室主人学术倾向明显的装饰审美。 年幼的太子斑从没见过这个阵仗，看到案上被新晋亲王码得整整齐齐的资料盒与互动屏, 心里嘀嘀咕咕发憷。毕竟他只认得黛西号上那种可以坐进去放任机器自动操作的医疗舱；他以为只要找到一个印有医疗标志的单元舱, 再将时徽放进去就可以了。 ——哪里知道亲王这里完全不是这样！ 好死不死, 时徽趴在他耳后挑事地发问：“你……你找对地方了吗？” 太子斑傲气被他激起, 自信挺胸：“我当然知道去哪里, 你一个小屁孩, 不要吵闹。” 噢，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被骂了小屁孩的光裔时徽心生不悦，撇嘴趴在他背上，还不忘叽叽歪歪：“那你快一点, 我血流干了就……就会死掉的。” 话讲出来，平时一向喊打喊杀的时徽自己也害怕起来；像是害怕自己真的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掉，时徽把太子斑拉下来一起垫背：“……我死了，你也要负责任的。” 知道了！太子斑心情烦躁，瞪他一眼, 硬着头皮一路往工作室深处走。他刚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十字权杖标志, 笃信这里会有医疗设备。 工作室不大，太子斑一路走到尽头, 只见一个基于医疗舱改造的步入式长方型装置沉默伫立。太子斑看到熟悉的十字权杖标打在上面，舱室外是眼熟的控制面板，和他在黛西号上常用的那种医疗单元几乎一模一样。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松一口气，终于从“光裔时徽要被自己害死”这种恐惧中解脱出来。他将时徽从背上放下来，靠在医疗舱上，躬身下来一点一点打开刚刚缠在对方脑袋上的外套。 时徽难得乖巧地任他摆布，一双倔强的眸子紧紧盯着上方的太子斑。太子斜斜睨着他，看他眼中星光闪烁，双唇微翕，以为对方要说谢谢。 第133页 安静下来还是比较乖的一个男孩子。太子斑心想。 ——啊，疼！时徽大叫：你轻一点。 太子斑撇嘴，翻了个白眼。 太子斑揭开衣服，看到时徽额上一个L型伤口，依然往外渗着血；他没有处理过这种伤势，心里仍是慌乱。他在时徽面前强作镇定，摆出一副急救高手的架势，其实也只是一个因摔伤破皮进过几次紧急医疗舱的普通小孩子罢了。 太子斑凭着模糊的记忆，凑到医疗舱面板前。他依稀记得这东西操作起来很简单——黛西号的医疗舱外，甚至还有亲切温柔的人工合成音操作提示。打开舱门后，舱室温暖干燥，示振仪溶溶散发着暖光；医疗机械臂动作轻缓，为小朋友处理伤口时温柔如春风拂面。医疗机械臂贴心到甚至在为病人涂覆凝胶前，都会将医疗凝胶加热到人体温度，唯恐造成患者的不适。 太子斑抱着这样的期待按开控制面板，只在熟悉又陌生的面板前看到一排奇奇怪怪的数字。他注意到，与黛西号上的医疗舱控制面板有轻微不同，眼前的这个面板中央，多出来一个球形的控制器，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你会操作吗？”时徽捂着脑袋，又瓮声瓮气地问他。 我会的，你不要吵。太子斑皱眉低头，不服气地凭印象在控制面板上戳来戳去。 为什么和黛西号上的医疗舱不一样！他头上冒汗，又瞥了一眼医疗舱上贴着的十字权杖。 ——明明贴着一样的标记。 时徽摇摇晃晃爬起来：“你要是不会，我来看——” 不不，马上好了，不要过来。太子斑生怕时徽质疑自己的能力，加紧一通乱按。 时徽忍着头疼在一边看他，觉得太子斑在娴熟操作什么不得了的救死扶伤高科技，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敬意。 ——这个哥哥，好像有点厉害！ 太子斑东戳西戳，正在着急之时，医疗舱忽而哗地一下打开。他心中一喜，转头看向舱内。 与黛西号上温暖舒适的医疗舱不同，亲王的医疗舱打开后像一扇漆黑的门，通往不知名的深处。 太子斑心中发出一声“咦”。 时徽不明就里，以为太子斑进行了正确操作，他抬脚就迈进去，等待示振仪和医疗机械臂为自己处理伤口。 “你等一下！”太子斑觉得不妙，追上去一把拉住时徽。 ——咦？他甫一踏入医疗舱，便觉得不对劲。 这里实在太空旷、太巨大了。 一个只能容纳一到两个成年人大小的医疗舱，不应该有这么多大的内部空间。 太子斑紧张抓着时徽手臂，正要转身往外走，身后的门突然关闭。太子斑惊骇转身，见身后的门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什么？！ 两个小屁孩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即被一束强烈的白光打中。 ***** 霍冬星帝国未来的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此时将将十七岁的物理学天才少年谭修·艾萨克·叶，犹犹豫豫地从巨大的木制沙拉碗中抽出一个纸团。 他将纸团展开铺平，只见上面写着，他将要在美达私立高中向社会公开售票筹款的慈善戏剧、性别转换版本《李尔王》中饰演王的小女儿考狄利娅。 来自小行星带的贵公子伽来百禾凑过来看他手里的纸团，恨不得跳起两米高：为什么？ 伽来百禾自己抽了另一个皱巴巴的纸团，遵循天意，他对应的角色是飞扬跋扈的长公主高纳里尔。他仰天长叹，恨时运不济。 小天使般的考狄利娅多么可怜可爱，既已逃不脱反串的命运，伽来百禾想演最耀眼的女主角。 谭修知道伽来百禾想演，偷偷摸摸凑到他身边：“要不我们换一下吧？” 戏剧老师觉察到了这边的小动作，威严扫视两人一眼：“你们俩的抽签结果我已经记录下来了，不许私自交换。” 伽来百禾转头，给出一个抗议的噘嘴。 “你也不要跟别人换了。”戏剧指导老师笑着扫他一眼，“我倒觉得，你的气质和长公主这个角色很搭配。” “我哪有那么嚣张讨人厌！”伽来百禾大叫，扑上去和指导老师勾肩搭背，嘻哈闹成一团。 而家境贫寒、靠着社会奖学金才勉强进入私校就读的好学生谭修，气质和剧中被姐姐们驱逐打压、流离失所的考狄利娅也是很搭——戏剧老师心存善意，并没有讲出心中的下半句话。 谭修局促立在一边，搓手里的纸团。他看着明星般光彩照人的伽来百禾与戏剧老师打闹，心中羡慕对方的落落大方。一想到自己要挑起慈善演出的大梁——虽说真正最重要的主角是由女同学饰演的李尔王——谭修一颗心倦成了皱巴巴的一块。 What shall Cordelia say Love， and be silent.考狄利娅的台词，简直是谭修内心的精准写照。 谭修感觉自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只会搞砸了戏剧老师用心组织的慈善表演，辜负了学校为罕见病儿童筹款的一番好意。 “谭修，我在柏舟老师的比较文学课上听过你的个人朗读，台词功底非常好。”戏剧老师觉察出谭修退缩的心思，温和鼓励他，“你只是缺乏一些舞台经验，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帮你。” “伽来百禾，”戏剧老师转头指挥贵公子，“从现在起到正式演出，除了集体排练，你每天放学后抽出半小时，单独带着谭修到剧场实地练习。” 第134页 啊，什么？伽来百禾感觉飞来横祸。 “直接去剧场舞台，对着观众席排练。”戏剧老师点头，“你经验丰富，带着谭修克服一下怯场的问题。” “啊不，可是我……” “反正你戏份也没有那么多。”老师不耐烦挥手，“还有两个多月，谭修交给你了。” 啊，我……刚刚痛失女主角的伽来百禾，沉重接下了这一任务。 翌日放学后，伽来百禾（甚至）不得不推掉了漂亮女同学一起喝咖啡的邀约，带着畏畏缩缩的谭修去大剧场演练。 “走路的时候下巴抬起来，看起来就不是那么好欺负。”伽来百禾拍拍谭修的背，忍不住讲道。 “呃，好。”谭修小声回答，做做样子似地抬了抬下巴，苦大仇深，始终学不来贵公子的自信飞扬。 大约是嫌定价太贵，谭修身上的校服自入学以来就没有再添置过，衣袖领口在一遍遍的手洗中发旧。他入学时故意把校服尺码订得很大，以应对未来几年的身体长势；所以新生入学时，宛如披着麻袋的谭修，在一群光鲜亮丽的学生中倍显滑稽。他知道自己模样好笑，只低低垂着脑袋，将苦哈哈的脸藏在阴影中。 ——这人真是怎么都勇敢不起来了。伽来百禾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没有演出和活动时，美达高中的校内剧场一片漆黑。伽来百禾带着戏剧老师给的门禁权限来到后台控制室，闲闲打开剧场灯光。 “谭修你看，学校编写了排练程序，台下还可以设置全息模拟观众。”伽来百禾手扶控制台，笑着聊天。 “咦？”谭修难得惊讶地叫了一声。 什么？伽来百禾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看到空旷巨大的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到的地方，不知为什么站着两个身带血迹的小孩子。 而对方也是一脸惊诧的样子。 第73章 幻境仙踪 【只需要回到霍冬星将切入时刻回拨几秒, 眼前的这些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伽来百禾忍不住大声喊道，从后台跑了出去。 “你们受伤了吗？”谭修也担心两个小孩，快步走到时徽和太子斑身边蹲下。他看到时徽头上的伤口, 心头一紧。“痛吗？” 太子斑眼神警惕, 双方语言并不相通, 太子斑尚未达到脑机植入年纪, 没有自动翻译，并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太子斑面对近乎是成年人的谭修，下意识将时徽护在身后：“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谭修亦听不懂太子斑讲话, 他的通讯腕带面对一门全新语言, 初次解码十分吃力；但他看到另外一个更小的小孩子头上汩汩冒血, 心中担忧。他先不去管这两个神秘小孩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剧场——看上去像是某个小语种民族的走失儿童——只转头看伽来百禾：“剧场后面有医疗箱吗？有个小孩的头撞破了。” “道具室那边好像有的, 你等一下。”伽来百禾沉着回应, “你看好这两个小孩, 我马上过来。” “好的。”谭修点头。他家庭所在的贫民区里小毛孩众多，成天街头巷尾地乱窜，他倒不害怕和小孩子们打交道。 “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这里的学生。”谭修面对小孩, 语气和蔼自然了很多。他知道对方不一定听得懂自己讲话，言语间带上许多手势，“另外一个哥哥去拿医疗箱了（他在空气中划拉出一个方盒子的形状），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他说着指指时徽头上的血，做出一个包扎的动作, “不用担心（摇头摆手）, 一会儿我就带你们去校保卫科，联系你们的父母（指指手腕上的通讯终端, 兀自抱抱自己）。” 太子斑见他态度温和有礼，手势也看懂了大半，大致知道对方没有什么恶意，态度终于缓和下来。然而他还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时徽会由亲王工作室的医疗舱来到这里。 伽来百禾一时半会儿还没过来。彼时正值塔尔梅朵联邦的深秋，谭修看两个小孩子衣衫单薄，感觉可怜，准备剥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给两只肉团子披上。 然而他手上动作还没完成，舞台上突然凭空出现一扇门，像某种通往另一个空间的虫洞。谭修来不及发出惊呼，就看到那扇门里凭空走出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人来。 谭修注意到来人手中拿着一柄样式奇怪的管型装置——他虽然没见过，但从对方持物的手势和气势来看，他担心这是一把枪。 “太子殿下，光裔时徽，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赫连白烽并没有搭理谭修，只侧首看向地上的两个小孩。“该回家了。” “你，你是什么人？”谭修瞪着眼睛，条件反射似地伸出手臂，将身边两个小孩护住。随着通讯腕带接受到的霍冬星语言增多，翻译系统逐渐解析出了一些基本语素要义，使谭修明白了一点对方的意图。他出于直觉，他感到神秘的来人眼露凶光，恐怕会对两个孩子不利。 “伽，伽来百禾！”他抬起自己的手腕，局促通过腕带终端呼叫自己的同窗。 “嘘，如果我是你，这时候就不会轻举妄动。”亲王淡淡目光扫过谭修，一只手指轻轻放到唇边，另一只手中的脉冲枪稳稳指向对方，“相信我，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要是能乖乖管好自己，我保证，这出闹剧马上就会结束。” 翻译系统逐字解析了亲王的话，谭修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头皮发麻。 第135页 “肇泽亲王？”太子斑在谭修身后惊骇发声，不可思议地盯着对方手中的脉冲枪。“亲王，你在干什么？” “你是坏人吗？”时徽牢牢抓着太子斑的手臂，忍不住皱眉大叫。 “我不是呢。”亲王缓缓摇头，对时徽扯出一个毫不用心的笑容，“殿下，时徽，这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我是来带你们回去的。” “这是哪里？”太子斑警惕发问，“为什么你的医疗舱会连通到这里？” “殿下问题好多噢。”亲王轻轻一笑，耐着性子，“我问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时徽一拽太子斑，小声紧张地凑在他耳边提醒：“他是坏人，不要告诉他。” “殿下最好还是告诉我，不然你的这个新朋友就没有命了，知道吗？”亲王叹一口气，脉冲枪指在谭修脑袋上，“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件事。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我保证，一切都会马上恢复正常。” 谭修一怔，不明白这个男子在发什么疯。他余光斜睨着自己的腕带，一点一点将手挪到身后，试图向远处的伽来百禾发去实时信息。 时徽未曾见过这个阵势，手指紧紧抓住太子斑手臂，心中慌乱，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太子斑看到刚刚还在婚礼上温柔宣誓的亲王忽而像撕下了伪装，变得疯狂又面目可憎——我可要提醒阿尔法大公，不要上了他的当，太子斑想。 “时徽弟弟从婚床上滚下来，摔破了头。我看到这边有医疗标志，一路找过来，进了医疗舱，就到了这里。”太子斑镇定作答，虚张声势地将更年幼的时徽护在身后。他心里固然怕得要死，但时徽面前，他打起精神作出几分强硬。 此举甚是有效，时徽此时突然觉得太子哥哥形象高大了不少。 “噢，原来如此。”亲王听他这样讲，轻松地点一点头，如释重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错。” 太子斑不知道这句“不错”意味着什么；下一秒，亲王忽而举枪，竟是打算杀了两个小孩灭口。 谭修见势不妙，竟飞身保护在两个小孩面前，腹部被他击中。亲王翻了个白眼，大约是觉得这种英勇行为颇为无聊；他调转枪口，想先结果了谭修。 而谭修意志力强盛，在地板上兀自跪着爬行几步，不顾自己腹部的伤口，只牢牢拖住亲王，顺势要去拉他持枪的手臂。 “你们俩快跑！跑去后台！”谭修忍痛扭头对着两个小孩大喊，他的翻译系统随即忠诚向太子斑和时徽传达了这一意志。 太子斑和时徽站在谭修溅出的一地鲜血中目瞪口呆。太子斑震惊于谭修这个陌生少年的忠勇，更意识到自己年长时徽几岁，平日里打闹归打闹，此刻更有保护对方的义务。他抿紧了双唇，只紧紧将时徽手臂拽住，转身朝枪口反方向跑。 “斑！那个人……”时徽不忍心丢下谭修，着急提醒他。 “我们走，不要辜负了他。”太子斑头也不回。 亲王被谭修大力扭住，枪口东摇西摆，觉得对方碍事。他抬脚大力踹在谭修中枪的伤口上，对方剧痛之中仰面摔倒。 亲王狠狠抹了把脸，扶正眼镜看着谭修，讲起塔尔梅朵联邦的官方语言：“这两个小孩关你什么事？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你是谁？你不要动。”另一个声音自剧场后台响起，伽来百禾收到了谭修的呼救，慌乱中操起道具室的一根长矛——虽然并不是很有用——奋勇向前威胁着神秘男子。 太子斑直觉判断此人友善，拽着时徽，赶紧躲在了高大的伽来百禾身后。 ——我就离开了几分钟，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伽来百禾护住两个惊慌失措的小肉团子，看着前方奄奄一息的谭修，心绪焦躁。 平时畏畏缩缩，这个时候逞什么英雄。惊讶于谭修关键时刻的英勇，伽来百禾气愤又敬佩地想。 亲王看新冒出的伽来百禾一眼，竟颇为惊喜：“二副？”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地球的34世纪——一个赫连集团频繁切入获取军工科技信息的时代，太子斑正是乱改了前序切入坐标才得以来到这里——遇到年轻时候的“银河终结者”二副，并不奇怪。 伽来百禾却一怔：“什么？” ——什么二副？ 亲王继而唉声叹气：“啊，真是没完没了。” “我刚刚已经报警了，我劝你不要乱来。”伽来百禾用腕带拍下了正在行凶的亲王，将手中的长矛指向亲王，目光冷峻，“你到底是谁？这两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亲王淡淡耸了耸肩，丝毫无意向婴孩宇宙无关紧要的路人解释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只需要回到霍冬星将切入时刻回拨几秒，眼前的这些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特别是，当知道两位小屁孩并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用意，只是四处寻找用医疗舱无意闯入这个世界后，一切都好办了许多。 他送给伽来百禾一个挑事的眼神，稳稳举枪射杀了已在血泊中的谭修。 太子斑和时徽幼小心灵遭受重创，齐齐发出尖叫。伽来百禾不忍让这么小的孩子目睹这样惨烈的场面，用手臂悲愤挡住两人的眼睛。 事情到底何至于此！伽来百禾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和自己讲话的谭修横尸在前，气愤地想。 碍事的家伙一死亡，亲王箭一样的目光直指伽来百禾这边——搞快点解决这条时间线，我还要回去回拨切入时刻，亲王沉稳举枪，面无表情地想。 第136页 他知道，不能在婴孩宇宙留下见过虫洞开启的活口。 杀了眼前这个高中生，并不妨碍他在修正后的时间线中，继续成为羲和号上那个碌碌无为的二副。 FUXK。伽来百禾双唇紧闭，知道事不宜迟。时空异能者、未来的“银河终结者”羲和号二副伽来百禾，悄无声息打开自己的腕带，向过去的自己发送了救命的讯息。 第74章 草色遥看近却无 【黑暗中的伽来百禾心中一阵恶寒, 觉得此人两幅面孔，极为可憎。】 伽来百禾叫谭修先去学校餐厅帮他带一杯咖啡——老好人谭修任劳任怨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自己专心守在剧场一侧。 他蹲守暗处，专注看着时间, 两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分毫不差地出现在了舞台中间。 伽来百禾挥手打开剧场大灯, 定定出现在两人跟前。 太子斑盯着突然出现的长发少年, 警惕护住时徽：“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不要怕, 相信我，我不是坏人。”伽来百禾做着安抚的手势蹲下来，利落在时徽额头上贴好事先准备的止血凝胶敷贴。时徽伤口被贴住, 镇痛剂发挥效用, 让他感觉舒服不少。于是时徽态度稍见缓和, 不再那么戒备。 ——以小孩子朴素的是非观判断, 这个留着长头发的大哥哥, 是个好人。 处理好时徽的伤口后, 伽来百禾把后续时刻上拍下的亲王影像放在自己腕带上，将戴着无框眼镜的斯文男子呈现给两个小孩看，耐心发问：“这是谁？” 两个孩子认出肇泽亲王，叽叽呱呱对着伽来百禾一通乱叫。伽来百禾一开始听不懂这一窝蜂的回答，随着语言输入的增多, 他的翻译系统自动为他解析出了部分关键词。 “Le plateau亲王キキゼ！” “……Королевсксем婚礼。” “和@⑥□大公◆Wedding...” “……我※Ч头痛！Injured！Headache！Пострада！” “我们……不是……on purpose……找医疗舱卐阝ζο……” “我要回去找ほフら！” 随着翻译系统接收语素的逐步完善，两个小屁孩的话语慢慢连成了句子。除开中间一些语焉不详的专有名词，伽来百禾大概建立了一点逻辑关系。 按照他的推测，两个小孩大约来自某个边远星系的小语种国家。在该国正在举行一场大型婚礼，新娘是“阿尔法大公”——一个听上去很厉害的女人, 与孩子们有某种亲近的关系。婚礼上, 两个小孩四处游走，不小心触发了某个虫洞, 毫无准备地来到这里。 小孩的叙述中反复出现的“肇泽亲王”，则是即将由虫洞登场的男子，一位似乎很厉害的科学家，同时亦是这场婚礼的新郎。通往美达高中校内剧场的这个虫洞，或多或少与这位亲王有关。 两位小孩此刻深陷在某种铸成大祸的恐慌中（应该是自认破坏了肇泽亲王的某个财物），强烈希望这位亲王快点来带他们回家（并且免于受罚）。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考虑到当今太阳系各民族之间百花齐放的应用物理技术进步，偏远星系的某个小语种国家开发出随机跃迁虫洞这种事情，概率虽低，却不是不可能。 伽来百禾心事重重地垂下眼睫：光听两个孩子叙述，这位亲王听上去，居然还是个好人？ 可如果是好人，只要穿越虫洞带回小孩就好，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当真是视人命如草芥，不顾异族人的死活？ 伽来百禾想到在另一个现实中惨死肇泽亲王枪口下的谭修，心中一紧，无名火起。 就在这时，空气中兀自出现一个虫洞，穿着新郎礼服的亲王风度翩翩，提枪而入。 伽来百禾随之抬头。真相未明之前，他尽量克制着眼中的怒气。 亲王看到意外现身的长发少年，眉头一皱，继而观察到长发少年面对霍冬星两个小屁孩的肢体语言颇为关切，时徽额头上还被贴上了塔尔梅朵联邦风格的医疗敷贴。亲王态度稍作缓和，讲起塔尔梅朵的官方语言： “是你帮这个小孩处理的伤口吗？” 对方会讲本地语，即是对塔尔梅朵联邦文化并不陌生，伽来百禾不动声色地想。“是的，你是他们什么人？” “谢谢你帮他处理伤口，我是他们的叔叔。”亲王彬彬有礼，如果不是手中提着枪，俨然是位温柔良人。而伽来百禾已经在后续时刻上知道了眼前这个人的险恶，此刻心中只有戒备。 “打扰到你了，我这就带他们回去。”他说着侧首，切换回霍冬星语柔声问太子斑，“好孩子，你们跟我讲一讲，你们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时徽弟弟从婚床上滚下来，摔破了头。我看到这边有医疗标志，一路找过来，进了医疗舱……就到了这里。”太子斑做出和前一时间线一模一样的回答。亲王眉毛一扬，不动声色地安心了起来。 气氛渐缓，伽来百禾腕带上忽而发出一声蜂鸣，他警醒地一瞥，看到一条来自几秒后的要命警告。在这样短的间隔内发送逆时讯息，意味着事发突然，且未来的自己命悬一线，来不及编辑更多情况描述。 伽来百禾瞳仁一缩，不顾形象地转身一滚；同时亲王举枪射击，伽来百禾刚刚待的那块地板被脉冲枪击穿。伽来百禾从怀中拔出一只3D打印的合成塑料\\手\\枪，后怕地指着亲王。 第137页 亲王瞥少年一眼，只当对方是侥幸躲过攻击。他看着对方手里玩具似的3D打\\印\\枪，似乎忘了一秒前自己刚刚想要取对方性命，轻笑：“何必这样，你只要一发未中，手上的枪就报废了。” 情势突变，太子斑和时徽两个小孩慌成一团。亲王和长发少年突然就剑拔弩张，两个小屁孩尚不能搞清状况之时，另一个端着咖啡纸托的小少年从剧场侧面走出。 “伽来同学，你的咖啡……”谭修话未讲完便哽住，显然被舞台上的场面震到。他面对几人奇怪的对阵，倒是反应迅速，天真烂漫：“噢，这是什么新剧演练吗？” “你快点走！”伽来百禾着急大喊。 亲王举枪射击，谭修双目圆睁，直至生命最后一秒，也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手中的咖啡应声打翻在地，温热的褐色液体混着鲜血溅满舞台一侧。 “谭修！”伽来百禾想冲过去，又忌惮亲王从身后开枪。亲王此刻冷静得可怕，脸上竟是带有温和的笑意。 ——妈的变态！伽来百禾心中怒骂。 他看到亲王再次举枪，缓缓朝着自己移动。伽来百禾倒抽一口凉气，再次向过去的自己求助。 ******************************** 两次亲眼目睹同窗的死亡后，伽来百禾决定取消这一日的课后排练。 “噢，是，为什么呢？”谭修小心询问。 “今天高一的欣美约我喝咖啡。”伽来百禾倜傥一撩头发，斜斜倚着走廊圆柱，没心没肺的样子。 谭修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嗯……那，好吧。”谭修转身要走，“我，我去图书馆。” 伽来百禾拉住他：“明天好吗？” “明天……明天再说吧，我怕你明天又有事情。”谭修低头，小心加上一句，“也不是非要排练的。” “我明天没有事情。”伽来百禾认真讲道，“说真的，谭修，明天在剧场门口等我。” 谭修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认真，定定看他一眼，说好。 伽来百禾随即一笑，长发甩动，转身离去。 他确认了时间，再次等候在黑暗的剧场中。同样的时刻，两位异族的小孩再次出现在空旷的舞台中央。 他按捺住上前的冲动，定定扎在原地，握紧手中的夜视图像捕捉仪，倒要看事情将如何发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两个小孩的惊慌失措中，黑暗中兀自出现了一道明亮的门。与上一次亲王出现的时刻分毫不差。 名为肇泽亲王的男子拎着枪，低声询问孩子们为何出现在此地。 “时徽弟弟从婚床上滚下来，摔破了头。我看到这边有医疗标志，一路找过来，进了医疗舱……就到了这里。”大一点的小孩回答。 “不错。”亲王微笑点头，毫不犹豫地举枪，将两个小孩射杀在舞台上，随即越入虫洞，消失在空气中。 ——什么？！！伽来百禾望着舞台中央无故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小孩，难以置信。 ******************************** 伽来百禾第三次试图变更现实，却发现虫洞的再次开启，比肇泽亲王之前既定的切入时间略早了几秒。 奇怪。 “肇泽亲王！”太子斑大叫。 亲王躬身下来，温柔牵住他，另一只手轻轻扶上手上的时徽，语气轻柔疼爱：“好孩子，阿尔法大公到处找你们呢，原来躲在这里。” 黑暗中的伽来百禾心中一阵恶寒，觉得此人两幅面孔，极为可憎。 “这是哪里？”时徽发问。 “你们进来的医疗舱口，实际上是一个伪装的暗门。这里是赫连集团的地下仓库入口，里面存了很多军工商业机密，所以很难被找到呢。”亲王轻声解释，“小孩子不能乱闯的，知道吗？汲钰姑姑到处找不到你们，着急得哭了。” 伽来百禾握紧手中备用的3D打印枪，生怕亲王对两个小孩不利。 但出乎他意料，肇泽亲王轻柔料理了受伤小孩的伤口后，虫洞再次打开，彬彬有礼的男子带着两个小孩离开了。 伽来百禾错愕地打开剧场大灯，舞台上再无几人存在过的痕迹。 ——不对劲。 第75章 岁月留痕 【——青梅竹马是什么？时徽小声问太子斑。】 无论伽来百禾回拨时间多少次, 亲王都会比前两次虫洞开启的时间早上几秒，再好生安慰两个小孩几句，温柔地将孩子们从虫洞带走。 举枪杀人灭口的那个现实, 仿若从来没有发生过。 高中生伽来百禾在这特殊的一天中鬼打墙一样回拨了无数次, 熟练到连谭修每次前往图书馆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烂熟于心的程度时, 忽而意识到, 神秘的肇泽亲王大约和他一样，是遥远星系的小语种民族中另一名时间异能者。 所以亲王后来出现的时间会比最初的两次提前了几秒；所以杀人的那个现实，已经在对方的某次回溯中被掩盖掉了。 可是, 一想到此人是两个孩子某位重要长辈的新婚丈夫, 今后还要戴着一副仁义道德的假面继续行走, 伽来百禾感到一阵恶心。他已经亲眼见过亲王不带感情地举枪射杀自己的同窗和无辜的孩童, 他无法再安心看着这个人若无其事地带走两个小孩。 “我明天没有事情。”伽来百禾对眼前的谭修认真讲道, “谭修, 明天记得在剧场门口等我。” 第138页 “好，好的。”又一次，谭修惊讶于对方语气中莫名其妙的庄重，怔怔点头。 伽来百禾目送谭修远去，低头匆匆确认了一下当下的时间, 暗暗作出一个重要决定。 他再次蹲守在黑暗的剧场一侧，等待两位沾着血的小孩懵懂闯入。 “嘘，不要怕。”伽来百禾打开已经被训练娴熟的翻译系统，准确向两个孩子传达着善意，“我现在给时徽的头上涂一点镇痛喷雾, 让他好受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时徽瞪着眼睛问。 伽来百禾不马上并回答, 只默默为他涂上了喷雾。时徽觉得头上好受一点，态度也有所缓和。 和从前一样, 他觉得长头发的大哥哥是个好人。 “因为我认识阿尔法大公——今天的新娘，对吗？”伽来百禾温和笑道，“我是来参加婚礼的。可是肇泽亲王不想见到我，所以我就躲到这里来啦。” “亲王为什么不想见到你？”太子斑皱眉。 “你不要告诉亲王哦。”伽来百禾偷偷摸摸，压低了声音。“……因为，我是大公的青梅竹马，初恋情人！” 自幼除了国王陛下和艾登·斯科特之外，身边便没什么异性朋友的阿尔法大公，今天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高中生青梅竹马。 ……哦。可是在太子斑看来，这个逻辑好像无懈可击。 就是他看着眼前的大哥哥一头长发，眼带桃花，讲话自带电极的模样，感情上似乎不太牢靠的样子。 ——青梅竹马是什么？时徽小声问太子斑。 ——你不懂，你不要吵。太子斑瞪时徽一眼。 时徽讪讪闭嘴。 “我只来看阿尔法大公一眼，马上就要走了。”伽来百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容器，轻轻放到太子斑手上，“可不可以帮我交一样东西给大公呢？当做我留给她最后的纪念。” 太子斑接过沉甸甸的容器，犹豫不决。 “她婚后，我就再也不回去找她了。”伽来百禾垂下眼睛，“这是我给她最后的寄语吧。” “为什么？”时徽好奇，“你要去哪里吗？” “结婚了就不好再跟以前的恋人经常联系啦。”太子斑老练训斥时徽，一脸嫌弃的样子，“你一个小屁孩，不要在大人的感情问题上插嘴。” 听上去，还是个情场老手呢。伽来百禾在心中失笑。 伽来百禾密切注意着时间，细细叮嘱两个孩子：“这个东西要私底下偷偷给阿尔法大公哦，不可以让别人看到。” 两个小孩一齐点头。 “我要走了，你们收好这个盒子，站在这里不要动。亲王马上就会来接你们出去。”伽来百禾后退，“要记得不要告诉亲王你们见过我，知道吗？” 哦，好的。太子斑懵懂地挥手，将金属盒放入裤袋中。 “可是，这是哪里？”时徽上前一步，叫住正在离开的伽来百禾。 “亲王会告诉你们的。”伽来百禾挥手，“记得不要告诉其他人你们见过我。” 嗯。太子斑带着八卦的心思点头。 伽来百禾快步跑到剧场后台，看了看时间，距离肇泽亲王出现的时间只剩五秒。 好险。 “肇泽亲王！”他听到太子斑的声音从前台传来。 亲王温柔的声音响起：“好孩子，阿尔法大公到处找你们呢，原来躲在这里。” “这是哪里？”时徽发问。 “你们进来的医疗舱口，实际上是一个伪装的暗门。这里是赫连集团的地下仓库入口，里面存了很多军工商业机密，所以很难被找到呢。”亲王轻声解释，“小孩子不能乱闯的，知道吗？汲钰姑姑到处找不到你们，着急得哭了。” 噢。两个小孩点头。 “走吧。”亲王轻轻牵着两个孩子，如同伽来百禾旁观过数次的情形一样，转身消失在了虫洞中。 霍冬星对地球时间线的短时干扰，结束。 ******** 太子斑和光裔时徽从阿尔法大公的婚房里神秘消失，引得婚礼宾客一阵慌张。最后肇泽亲王将两个孩子从自己的工作室里带出，太子斑身为年纪较长的那一个，免不了受到一顿责骂。连带时徽弟弟自己在床头撞出来的伤口，也一并归责在太子斑头上。 皇后铁面无情，取消了太子斑日夜盼望了一年多的“机器人大战太空兵”主题全息影展参观资格。 晚宴时太子斑坐在时徽对面，看对方香喷喷大口吃肉，想到自己因为这个冤家被取消了机器人大战太空兵全息影展，心生不忿。 “你不吃吗？”时徽惊异于太子斑对面前的香烤鸡翅无动于衷，伸手去拿。 “谁跟你说我不吃。”太子斑暴躁打掉时徽的手，恨恨咬了口鸡翅。 婚宴酒过三巡，宾客们和着现场音乐醉醺醺地跳舞，大人们对两个小孩的看管又逐步松散。太子斑和时徽从儿童用餐区跑出来，鬼鬼祟祟交换了眼神，要一起去完成一个重要任务。 “你拿好了吗？”时徽小声问道。 嗯。太子斑摸摸裤兜里的金属盒，慎重点头。 两个肉团子七拐八拐，穿过重重人群，来到身着美丽婚纱的阿尔法大公身边。 “银牙郡主。”太子斑小声叫道，随即想到应该改口，“阿尔法大公。” 大公转身，脸上还带着醉意。她将手轻轻放在太子斑头上，语气轻柔：“怎么啦，斑？时徽？” 第139页 “我们有东西要交给你。”时徽神神秘秘开口，“来自你的新梅午马。” “是‘青梅竹马’！”太子斑嫌弃地纠正时徽，随即沾沾自喜转向阿尔法大公，“大公，是你的初恋情人托我们转交给你的。” 阿尔法大公一愣：琥珀太后平时连只公蚊子都舍不得让她离得太近，她哪里来的什么青梅竹马？ 太子斑适时递上一只平扁的金属盒子，两个小孩在对面蠢蠢欲动，眼神狡黠。 大公觉得好笑：“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没有！真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大哥哥交给我们的。”时徽拔高了声音，随即又怕被周围的人听到，压低了声调，“大哥哥长得很好看呢。” 太子斑看时徽一眼，不知道对方提这个干什么。 “他说你今天结婚，他之后就不能再来看你了，交这样东西给你，当做是他留给你最后的纪念。”太子斑认真说道。 阿尔法大公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个小孩在搞什么名堂。她皱眉打开金属盒，见里面放了一只似是而非的柔性腕带，扁扁的腕带上小小一个屏幕，制式和霍冬星通用的光学屏腕带类似。 不像是两个小孩恶作剧搞出来的东西。阿尔法大公斜睨太子斑和时徽一眼，拿着腕带上手摸索这个东西的用法。 “你不要告诉肇泽亲王哦。”太子斑叮嘱她。“结婚以后还想着前男友，亲王会伤心的。” “知道啦。”大公哭笑不得，专心摆弄着伽来百禾的腕带。 伽来百禾猜测遥远星系的小语种民族不见得会熟练操作塔尔梅朵联邦的通讯腕带，设置了傻瓜式的一键开启。阿尔法大公试探性地每一个按钮瞎按下来，无意中触动了开关。 一个小小的光学屏随之滑出来，阿尔法大公只轻轻扫过一眼，脸色一变。她立刻惶恐地关上了金属盒，害怕被周围的人看见。 “你们，你们在哪里遇到的那个哥哥？”她问。 “在亲王的工作室。”太子斑回答，“那边的一个医疗舱口，实际上是一个伪装的暗门。亲王说那里是赫连集团的地下仓库入口，里面存了很多军工商业机密呢！” “长头发哥哥想来见你，又怕被亲王发现，就躲进去了。”时徽也不遑多让，添油加醋地补充，“要不是我们无意中闯进去，他还不知道怎么把东西交给你呢！” “好的，我知道了。”阿尔法大公沉声回答，蹲下来将手臂放在两个孩子肩膀上，“他的心意我收到了。你们两个，忘了今天这件事，谁也不要告诉——特别是肇泽亲王，好吗？” 哦。太子斑点头，出于某种逻辑，阿尔法大公的叮嘱并不让他感觉意外。 “去玩吧。”大公显得心事重重，勉强笑了一下。她拍拍两个孩子的脑袋，将金属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嗯。太子斑懂事地转身，拉着时徽跑开了。 阿尔法大公真的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呢！太子斑想。 “那个盒子看上去好重要的样子。”时徽小声咬耳朵。 “青梅竹马送的嘛。”太子斑自作多情，了然于胸。 “青梅竹马到底什么意思？”时徽问。 “啊，就是——”太子斑眼睛看着天上，绞尽脑汁，“就是，两个人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一直待在一起，然后一起长大……” “哦，这样。”时徽点头，恍然大悟，“就是你跟我这样吗？” “要互相喜欢才是的！”太子斑不耐烦地纠正，想到自己因对方而被取消的“机器人大战太空兵”影展参观资格，忽而心痛不已。他忍不住嫌弃看时徽一眼：“谁喜欢你？” 呵。我也不喜欢你！ 时徽见状，白他一眼，张牙舞爪做了个鬼脸，气呼呼地走掉了。 第76章 双星闪耀 【两位同样优秀的少年, （被迫）开始了你追我赶的暗中角力。】 “到了，将军。”司机尽职地提醒。随行的勤务兵恭敬从前座上下车，替艾登·斯科特少将拉开车门。 室外日光和煦, 淡紫色的雾幸花不知疲倦, 遮天蔽日地开放。团团花树掩映下, 巍巍建筑物石壁上镌刻着的“帝国第一学院”一行铭文熠熠生辉。校门前人来人往, 偶有年轻人高谈阔论，充满青春与学识的气息；空气中微微飘散的淡雅花香，提醒着莘莘学子新的一学年到来。 少将一对及膝马靴自车内放下, 扶着车门起身下车。他轻柔拈去肩章上一枚飘落的紫色花瓣, 注视眼前的古老学院。 一代代霍冬星王室成员和首脑政要曾从这个高等学府中走出, 自艾登·斯科特佩戴着优秀毕业生勋章从母校毕业后, 已经是九十多年没有再回来过了。 他在脑海中回顾当年自己满怀憧憬走向总参谋部报道的青涩样子, 略为失笑。 “让一下。”少将拈花微笑的雅兴被身后的少年打断, 车内的毛头小子不客气地一脚蹬出来，正踢在他臀大肌上。 被当众踢了屁股的斯科特少将退后一步，隐忍不发：“你为什么非要从这边下？” “校门就在这边，我为什么不能从这边下？”车内的少年剑眉星目，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乱发起身, 衬衫皱巴巴胡乱贴在身上，领结飞到一边。甫一下车就手肘撑在车门上，单手插兜，自觉帅气不已。 斯科特少将在自然光之下，第一次看清楚时徽今天的着装, 眉头不由一皱：“你穿的是昨天的衣服吗？怎么这么皱？” 第140页 “没有啊, 我昨天踢球，穿的是旧运动服。”时徽低头一看, 感觉并无不妥，“临时通知要着正装，我在父亲衣柜里拿的。” 不知道是光裔元帅多少年前闲置的旧衣服——少将嫌弃地伸手替他理了理——这对父子在生活细节上，真是如出一辙地放荡不羁。 时徽赶紧往旁边一跳：“你不要在这儿给我理衣服。” “干什么？”少将不悦地收回手，“不整理好，等着你穿去入学式丢人现眼吗？” “我已经坐你的车来了，”时徽压低声音，在意地东张西望，“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吗？”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倒是引起了路过几个学生的侧目。学生很快认出了气宇轩昂的明星少将，那么，由这位少将护送参加入学式的少年便是——路人细细偷瞄了少年的五官，开始窃窃私语。 时徽赶紧将自己和斯科特少将的物理距离又拉开了一米。 少将眼神从路人身上收回，语带讥诮：“太子殿下也在第一学院，人家都没你这么低调。” “恶。”时徽想到那位冤家，翻了个白眼。 ******** 有点讲不清太子斑和光裔时徽陈年的梁子是如何结下的。 回溯至撒尿和泥的低幼时期，两个小孩尚能在一起（其实也并不十分融洽地）玩一玩，而随着两位少年的年纪渐长，身份特殊的帝国双星，就自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划到了楚汉两界。 光裔时徽出生前，太子斑可谓是帝国的宠儿。 霍冬星王室贵族青年一代中少子化严重，太子斑的出生原本就在万众瞩目之中。太子斑尚在襁褓中时，就凭着高贵的出身和喜人的样貌横扫霍冬星主星及卫星各大新闻评论和公共讨论群组。如果遇到小太子出席王室公开活动，铺天盖地的影像资料从民众的私人记忆上载里倾巢而出，更有屠版之势。 遥忆当年，乳臭未乾的太子斑第一天进入幼托所，一位保育员曾违反规定将太子小朋友做游戏的记忆上载共享到个人社交网络，粉团般人见人爱的太子在主流媒体网站疯狂传播，几度导致幼托所官方账号瘫痪。王室及各卫星宗亲中，再没有别的幼子有太子斑这般瞩目。 甚至，太子斑小小年纪，就有了霍冬星“人间阿波罗”的美誉。太子斑跨越年龄和性别的迷人实力，使长期低迷的王室支持率扶摇直上，脱离了废除帝制的危险地带——尽管难说这一结果符不符合咸鱼般的霍冬谦心意。 一直到，元帅之子的降临动摇了这一切。 星历5195年，深受人民爱戴的明星军官光裔图玺，宣誓就任霍冬星三军统帅。5200年，在霍冬星威望已逼近顶峰的元帅，膝下唯一的子嗣光裔时徽诞生。元帅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一定会尽力培养儿子进入军队为国效力，延续捍卫霍冬星主权的伟大事业。完美继承了父亲基因的光裔时徽，无形中也继承了许多来自民间的厚望。 归因于霍冬星王室和军政府微妙的互斥地位，霍冬星公共网络和大小媒体，便陷入了元帅之子和太子无休止的对比和假想竞争之中。 在任意个人终端里发起执行全网络搜索“徽斑”或者“斑徽”关键词指令，仅是这两个信息量有限的含蓄词组，就能发现霍冬星人民对于比较两位少年细枝末节成就的热情。事关王室和元帅的颜面，两位同样优秀的少年，（被迫）开始了你追我赶的暗中角力。 仅从国王的角度来讲，自光裔时徽出生以来，这位咸鱼父亲便时刻敲打太子要低调行事，不可以压过元帅家弟弟的风头。在大权旁落、废除帝制的呼声起起落落了数百年后，老国王敏锐地感觉到，夹缝中求生的王室，不应当在军政府风头正盛的时候露出锋芒。 特别是——大概整个霍冬星只有国王一个人感觉到——光裔元帅在广受爱戴的表象之下，隐隐也有着一颗不太光彩的野心。 但显然，太子斑没有把父王的告诫放在心上。王室之星的才华和脑力在优渥的教育环境里得到尽情泼洒，在光裔时徽尚来不及追上他的那几年里，大放异彩。 天平另一端，太子斑因年纪稍长，样样成绩取得在先，便时常被元帅及少将拎出来作为别人家的榜样，时时对成天上房揭瓦的时徽进行敲打。时徽在自己的年龄赛道独自优秀的同时，还不得不奋起追赶这位假想敌的脚步。 ——啊，不过是比自己痴长几岁，得了年龄优势才处处压制自己，有什么好骄傲的。 时徽每每在各个喜欢或不喜欢的项目上勤学苦练，动力摇摇欲坠时，念及这位横亘前方的一生之敌，都感到对此人痛恨不已。 元帅之子有意无意踩着太子斑的脚步，先后尝试了五花八门的管弦乐、各大球类及田径类、射击类运动，参加了历年夏天的少年军事训练营地，拿满了太子斑拿过的每一项青少年机器人编程奖章。整个漫长的青春期，光裔时徽都被太子斑在各个领域留下的优秀记录所支配。 斗转星移，光裔时徽被时光拉扯，如新笋一般逐年拔高；不知不觉中，昔日的肉团子已长成落拓高大的少年。新的时徽敏锐矫健，生命力旺盛如一只浑身是劲的小豹。先是从容不迫走在前方的太子斑，随着那个“时徽弟弟”越来越盖不住的锋芒渐显，暗暗感觉到了后方追兵距离的缩短。 第141页 他开始频频回头，留意这个全面赶超的对手。 星历5280年，是帝国双星间的一个分水岭。 这一年魔耳阿尔法星青少年军棋推演冠军邀请赛上，光裔时徽执蓝军棋子，和三届冠军、军棋推演届的明星棋手太子斑直接对弈。 开赛前两人在会场签到处有过遥遥一瞥，三届冠军太子斑低调斜靠在阴影里，越过光学屏注视远处的元帅之子。他见那少年脸上自信的神采飞扬，同现任三军统帅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豪横的气势颇为嚣张；即使置身喧闹的人潮中，一样没由来地引人瞩目。 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姿态久久萦绕在太子斑脑海里，吵得他睡不着觉。深夜，他从房间中爬起来，坐在全息盘前仔细研究时徽过往几局经典军棋推演。 一步步排兵布阵下来，他心生胆寒。 太子斑手握令棋在全息盘前呆坐了半宿，难以接受光裔时徽已追赶上自己的事实。 他脑中还镌刻着对方小时候摔破脑袋抽抽搭搭的窝囊模样；他怎么也想不到，光裔时徽竟也会长大，也会变成一个目光同自己平视的少年。 三日后决赛，时徽在全息盘上打落了太子斑的红军旗舰，生擒红军将领，拿下蓝军一方的胜利，捧得邀请赛冠军奖杯。 坐席对面的少年剑眉星目，气势如虹，箭一样的目光向他扫来。 太子斑站在奖杯前同时徽客气隐忍地握手，总觉得对方笑得意味深长。他多年来面对时徽的年龄碾压优势，终于在这场冠军邀请赛上被消耗殆尽。 次月机器人格斗大赛，时徽率领的团队迎战太子斑的卫冕冠军团队，太子斑再次败北。 太子殿下在不同领域面对元帅之子的两次失败，引起霍冬星某些不入流小媒体的注意，小编辑洋洋洒洒议论了一大篇《从徽斑对决看军权与王权的角力》，看得太子一腔怒火彻底爆发。他一遍遍回顾机器人格斗赛决赛推演步骤，差点气得摔了遥控器。 12号的魔耳青少年校际篮球联赛1/4决赛，是两人最后一次正面对决。太子斑球风稳健，一人单场拿到六十多分，带领球队力压时徽所在的校队，成功杀入半决赛。 赛后握手，太子斑定定站立，下巴高扬。 “准头不错。”时徽握着他手，不咸不淡地表扬。 “彼此彼此。”太子斑点头。 “下了场赶紧去紫勋医院看看吧，你脚踝已经快不行了。”时徽看一眼他不自在的右脚。“不要这么拼命，小心废掉。” 太子斑心里一紧：被他看出来了。 光裔时徽礼貌退场。几天后的半决赛，太子斑所在的校队因为他脚踝受伤缺席，错失冠军之路。 他冒进了——时徽通过个人终端看到另一所学校进入决赛的消息，惋惜地想。 ——他怕我。时徽念及此处，忍不住浮起微笑。 两人从此王不见王，太子斑再不肯跟光裔时徽参加同一赛事。 第77章 开学风波 【“是以太星的高等学院不肯收霍冬星的狗腿子吗？真是委屈你来这里了。”】 “开学典礼在图玺礼堂, 距离将军登台讲话还有三十分钟。”勤务兵适时提醒道。 哦？少将注意到学院以光裔元帅之名命名了校内最大的礼堂。马屁精，他忍不住想。 “我要迟到了，再见！”时徽惊叫道, 冒冒失失开始朝校内飞奔, 几步之后及时回头叮嘱, “你一会儿在主席台上, 不准来找我！”说罢，一溜烟不见了。 少将撇撇嘴，目送衣衫不整的少年以远高于同龄人平均水平的奔跑速度朝礼堂奔去。 ——想不叫人认出, 怎么可能？少将再次失笑。 当真是如父如子, 艾登·斯科特想, 时徽的长相、性格、乃至体能, 无一不像是和三军统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种刻在基因里的相似性, 随着少年的长大而愈发明显。此刻——在少年即将开启高等教育最后一站的今天, 少年高大落拓的背影，已几乎和自己的父亲难分彼此。 还纠结于不应该和父亲手下明星少将同乘参加入学式这种细节的时徽大概尚未意识到，自己的五官，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光裔图玺；身在这名流云集的帝国第一学院里，很难不让路人猜测这位新生的身份。 光裔时徽手忙脚乱, 一路冲到图玺礼堂门口。 礼堂门口还挂着三军统帅的的半身像和警世恒言，天哪。光裔时徽看到无处不在的父亲，内心仿佛被人公开处刑。 时徽前面也有一个慌慌张张就要迟到的新生，百口莫辩地在门口跟检票的学长解释搞丢纸质入场证的事情。 时徽凑上去，感觉前面的新生有几分眼熟, 想来想去, 似乎在元帅的家宴上见过：“咦，你不是, 赵——” 赵星隼惊慌地转过头来，瞪向时徽，眼神里写满了阻止。 ——赵梁和树大使的养子。时徽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随即意识到对方为何如此在意这个身份的泄露。 “你入场证搞丢了？”时徽自来熟地招呼，“我看看你能不能用我的邀请权限带进去，”他边说边开始掏口袋，“我的入场证在——咦，等一下，我记得就在这里……” 继星隼之后，礼堂门口仿佛产生了一个入场证黑洞，时徽也开始手忙脚乱地地翻着口袋。 守在一边的检票学长，此时已经从时徽的五官判断出了来者何人，略有几分忌惮，改口说道：“行了，你们进去吧。” 第142页 时徽抬头，狐疑看学长一眼。 学长一惊，下意识又瞄了瞄礼堂门口巨大的三军统帅肖像确认了一下——听闻元帅之子确实是在这一届入学的。 这一眼让时徽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人识破了元帅之子的身份，颇为光火。他脾气一上来，继续在口袋里翻江倒海：“不用。我带了入场证的，你等一下。” 要命的入场证迟迟不能出现，学长脸上已经浮现出明显的尴尬。 三人在礼堂门口僵持了一分多钟。 “入学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时徽侧目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白底镶金色纹章华服的高年级学生天神般款款走来，五官标致如油画，浑身上下冒着一股贵气。 噢，是太子斑。 时徽觉得，对方可能恨不得有人时刻跟在他身后，举着“霍冬星太子驾到”字样的避让警示牌。 架子挺大。 时徽站定，气势凭空拔高三分，大脑下意识就进入警戒状态。 太子斑远远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礼堂门口，颇为眼熟。他知道光裔时徽会在这一届入学，不知道门口那个碍眼的大高个是不是他。 本来不想管闲事，偏偏那个出口就在自己必经之路上；太子斑管不住腿，越走越近，便看清楚了是光裔时徽的脸。 他停下，四目相对，相看两厌。 扭头走掉又不合适。 他看到光裔时徽旁边还站着赵梁和树大使家的养子，权衡之下，还是选择同这个从小到大的冤家一起留在了原地。 太子斑目光在穿衣风格不羁的时徽身上来回审视，时徽意识到对方又在心里默默挑自己的毛病，徒劳地试图将狂放的头发撸平。 过分旺盛的毛发，还是执着地炸了起来。炸掉卫星！时徽在心里骂了一句霍冬星脏话。 “你搞丢入场证了？”太子斑端着架子，质问光裔时徽的窘境。 “没有，就在这里。”时徽更为卖力地掏着口袋，毫无面子地捞出一张发皱的购物小票。 “哦，绿旗鱼三明治。”太子斑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转头看向检票的学弟，“我认识他们俩，用我的邀请权限带他们进去吧。” “啊，好的。”检票员暗中舒了一口气，调出光学屏，“需要简单登记下名字。” “光裔时徽。”太子斑忽略过时徽不满的眼神，只看向光学屏幕，“还有一位是，赵梁……” “不是赵梁星隼，是赵星隼。”星隼小声纠正，随后一句更为轻声，“只登记星隼就好。” “啊，对不起。”太子斑看过来，“我以为你继承了赵梁和树大使的双姓。” 负责登记的检票学生听到“赵梁和树”四个字，不由抬头看了星隼一眼。 星隼厌弃地避开了那道目光。 太子斑心中有愧，拉起星隼步入礼堂：“走吧，你们可以坐我的邀请保留席位。” 光裔时徽跟在后面，翻着白眼跟了上去。 由于迟到，礼堂前方的好位置都已被占满。太子斑作为高年级优秀学生代表，在前排拥有两个邀请坐席，如今因为两位学弟的冒失而被填满。 太子斑领着两位学弟走过长长的中央通道，淡定接受着在座诸位学子的注目。太子优越的五官和过分隆重的王室衣着，使得这次漫长的入场形同走秀。 时徽拉长距离在后面跟着——因为中央通道的空旷，此举显得毫无意义——也感受到许多重点关注的目光。处于三军统帅肖像处处高悬的大环境下，时徽和元帅同根同源的五官更像是一张精确的名片；他听到好事的学生一阵窸窸窣窣，“元帅”“光裔图玺”的字眼不可避免地飘入了他的耳朵。 时徽恨不能掩面而行。 太子斑施施然将两位学弟带到前排入座，看了看时间说道：“我马上要去学长致辞，你们就留在这里，一会儿见。” 时徽给了对方一个赶紧走的手势，兀自落座。 甫一坐下，旁边就传来阴阳怪气的童音：“咦，这不是赵将军家的哥哥吗？居然沦落到霍冬星来念书？” 语气不善，说话内容更引人侧目。时徽扭头一看，对方是一个梳着霍冬星二号卫星——小丰谷星——特色盘发的小小少年，年龄明显比自己小一截，脸上流露出的稚气让时徽感觉他更像是个初级学院的学生。根据前排预留的座次来看，应该也是某位资优学生邀请权限范围内的随行家属。 小小少年脖子上也戴着符合卫星主流审美风格的金属装饰，精致可爱，注视着星隼的眼神却并不友好，高傲中充满了奚落。 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 “是以太星的高等学院不肯收霍冬星的狗腿子吗？真是委屈你来这里了。”小丰谷星的来客牙尖嘴利，毫不饶人。 时徽看了看小丰谷星风格强烈的小小少年，又看了看星隼，大致明白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敌对气氛从何而来。 星历5150年，以太星人攻破脆弱的霍冬星近地轨道防线，以强大的征服者之姿降临，掳走霍冬星国王并削去双腿，打破了霍冬星长久以来对外星文明的幻想。如果不是如今的三军统帅光裔图玺单枪匹马深入敌阵将国王救回，如今的霍冬星主星大概率会沦为以太星殖民地。 而霍冬星最近一百年的和平，由战斗英雄光裔图玺的英勇抗争，以及二号卫星小丰谷星的软性割让换来。 第143页 星历5153年，经过不懈的武力拉锯战后，赵梁和树将军代表霍冬星出使以太主星，试图和以太星人达成星际间和平共处的共识。同年，在赵将军再三斡旋之下，《以太霍冬星和平友好协议：5153》签订，霍冬星主星及几颗卫星的和平得以保全。 霍冬星为之付出的代价，除了多宗暗中吃亏的星际物贸交易，还有在二号卫星小丰谷星上针对以太星设立特别贸易港的让步条件。 星历5160年，《5153协议》签订七年之后，小丰谷星以太特别贸易港势不可挡地建立。特别贸易港的建立，让霍冬星二号卫星上三分之一的土地，间接沦为了以太星人的殖民地。日夜期盼主星和平的小丰谷星人，一夜之间变成了被霍冬星遗弃的亡国难民。 而遗弃小丰谷星的人，在民间被广泛地认为是在谈判桌上大力让步的赵梁和树将军。 赵将军自《5153协议》签订后，便远赴以太主星担任驻以太星大使职务，民间关于这位将军暗中投敌甚至入籍以太星的传闻甚嚣尘上。而其中，自然是来自小丰谷星的原住民对赵将军敌意最甚，对其直呼“赵狗”。 仇视随裙带关系扩大化，殃及到赵梁和树膝下的养子星隼。 第78章 乌龙决斗（上） 【我, 费莫里森腾琸，将为小丰谷星荣誉而战。】 “呵，诺思, 你作业写完了吗？”星隼显然和小朋友认识, 表情亦不友好, “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 功课不好可是考不进高等学院的。” 名为诺思的小小少年嘴巴一撇，大概是回忆起被功课支配的恐惧。 “哦，或者, 可能你也可以靠卫星宗室子弟的种族亲和加分考进这里。”星隼并未见好就收, “就像你那个白痴兄长一样。” “你说什么？！”诺思腾地站起来, 气势惊人, “你再说一次？” 诺思身后有人好意规劝他坐下, 第一学院的校长正在台上准备入学式讲话。 诺思双目圆瞪, 飞扬跋扈，没有让步的趋势。 “说什么？哦，你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白痴哥哥啊。”星隼面无表情，言辞间的酸刻倒是分毫未减，“让我看看他在哪里——啊对, 我忘记了，可能正在小学部补课……” 星隼话未说完，诺思身后一个巨人般的高年级学长，踩着校长发言的时间点大步流星而至，想来是刚从洗手间回来。 巨人学长亦梳着一头小丰谷星特色的盘发, 颈项上挂着形状各异的卫星风俗金属装饰。他身板极厚, 体壮如山，肩上隆隆的三角肌几乎与下颚连成一片, 整个人状似铁塔，居高临下，看小孩一般注视着星隼。 时徽马上认出来，这是在青少年联赛中颇为知名的一位篮球手，前段时间刚刚因膝伤退役的费莫里森腾琸，人称篮下铁塔。此人亦是小丰谷星特区长家的公子；因特区毗邻以太星特别贸易港，原住民长期受到以太星人的欺压，对赵将军势力抱有强烈敌视，并不奇怪。 关于篮球手大字不识几个这件事，长期观看青少年体育频道的时徽倒是略有耳闻——说是这位球手文化水平十分有限，经常在赛后采访等公开场合念出错别字，在社交账号上发出的个人日志，也常常不知所云，时常被青少年联赛中其他球队成员拿出来反复耻笑。 霍冬星公共网络上甚至有一则播放量逾千万的视频合集，精心剪辑了篮下铁塔在各个公开场合讲过的错别字大全。 诺思看到哥哥，拧眉指向星隼，扯开嗓子告状：“哥哥，他骂你！” 腾琸冷漠扫星隼一眼，一脸不屑：“怎么这个赵狗也在这里？现在录取资格这么松的吗？” “是啊，江河日下，连字都认不齐的小学生也能录取。”星隼直指体育特招生的痛处。 “我，我有青少年心理健康部，认证的复合型，复合型阅读障碍诊断书！”篮球手被踩到尾巴，气急败坏到结巴，忍不住低吼，“——呵，我尚可以在联赛中为小丰谷星争光。你——你这个赵狗，只配给以太星人舔鞋。” 这一句正中星隼软肋，星隼额头青筋暴起，双拳紧握。 “怎么？拳头握起来干什么？你还敢动手打我吗？也不看看你那个‘奴颜卑漆’的样子。”腾琸激他——无意中又念了两个白字，“我看你们赵狗，就是左脸被以太星的主子们打了，头还要伸过去给主子们打右边。” 此时艾登·斯科特少将已在主席团待命，即将作为校方特邀嘉宾上台致辞。台下前排的小骚动已经引起了台上少将的注意，斯科特遥遥看见时徽竟在旋涡中央，眉头一皱，用眼神质问对方所因何事。 时徽在台下也觉得两人的嘴仗开始失控，一把将按捺不住想要起身的星隼按回座椅上，看向腾琸：“你稍微积点口德吧，典礼要开始了，不要讲了。” “你又是谁？管什么闲事？”腾琸竟然发出这等疑问，“赵狗也有自己的狗腿子吗？” 腾琸大概是最近十年以来第一个看到自己这张脸而无动于衷的霍冬星人，时徽甚至觉得有点好笑——此人怎么能愚钝至此。 一边的诺思小朋友眼神飘忽，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时徽，缩在兄长旁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嘴巴放干净点，不要一口一个赵狗赵狗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时徽不耐烦移开目光，“有精力到处寻衅滋事，不如多读点书吧——是奴颜婢膝，不是奴颜卑漆。” 第144页 巨人一样的腾琸被捉住痛脚，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气到乱叫。 注意到台下骚乱的斯科特少将，两道凌厉的目光箭一样盯向时徽。 “你坐下！”因感受到少将的怒气值，时徽急于将这座火山扑灭在爆发初期。他伸手奋力一拉，想把对方摁在座位上坐好。失算的是，肉山似的腾琸，远不像麻杆般的星隼一样一拽就动；时徽失手之下，一把拉下了对方胸前佩戴的金属挂饰。 “啊呀呀——”这场冲突的始作俑者，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朋友诺思发出一个倒抽冷气的声音。 对面的巨人脸色由红转白，继而转青，双目怒瞪着时徽，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时徽盯着手上抓下来的挂饰，是觉得略有不妥，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这样生气。 时徽又做了第二个错误的举动——他急忙把挂饰甩回腾琸怀里，骂道：“还给你。” 这次，连星隼都倒抽了一口气。 时徽没有注意到，现在几乎大半个礼堂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和巨人般的腾琸身上了。 “接受吧！”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声。 接受什么？时徽疑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接受！接受！”另一个声音也嚷嚷起来。 时徽莫名其妙。 “接——受！接——受！接——受！”窸窸窣窣间，有好事的学生甚至带头打起了拍子。调皮的加油节拍由弱变强，学生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起哄来。 台上的校长还来不及有反应，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风驰电掣而至，一把劈开时徽和腾琸，一手擒住时徽胳膊，一手伸到腾琸面前，大声喝道：“给我！” 时徽被太子斑这个行动力吓了一跳。 腾琸一手高举着那个宝贝挂饰，脸上摆出宁死不屈的表情，咬牙切齿：“不给！” “不要闹，你只管给我。”太子斑面向腾琸的语气放缓了一点，“我一会儿让他向你道歉。” “道歉？”时徽甩开太子斑的手，心中的怒火腾起两米高，“我为什么要道歉？他应该跟我和星隼道歉。” “光裔时徽，你给我闭嘴！”太子斑回头训斥；一想到时徽还挂在自己的邀请权限名单上，太子斑悔到肠子都青了。 对面的腾琸也气到五官扭曲，再也听不进劝阻，恶狠狠将手中的金属挂饰向地面上一摔。 叮咚一声脆响后，整个礼堂突然寂静无声。 时徽正是从这个时刻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费同学，请你立刻收回决斗决定。”校长气急败坏地站在主席台上对着腾琸喊话。 什么？决斗？时徽一愣。 “昭天珠已落地，我不收回。”腾琸此刻倒像是冷静起来了，直直瞪向时徽，“后天此时，学校正阁广场见。 我，费莫里森腾琸，将为小丰谷星荣誉而战。” 说完，肉山一样的巨人兀自转身，再也不去捡地上的那串装饰，怆然自中央通道大步朝礼堂外走出。满堂师生无一人敢阻拦。 “什，什么……”时徽结巴起来，盯着地上那个肇事的“昭天珠”，隐隐觉得闯了大祸。他余光瞄到台上的斯科特少将，只见少将面色青灰，杀人的目光盯着他。 “你，赶紧跟我走。”太子斑表情严肃，凶狠捉住时徽一只手臂，拖布袋一般将对方从礼堂侧门硬拽了出去。 太子斑的个人终端上，帝国第一学院共享群组内关于费莫里森腾琸和光裔时徽要决斗的消息更新已经瞬间图文并茂地更新了一百多条。 太子斑烦躁地关掉群组，后悔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 第79章 乌龙决斗（下） 乌龙决斗（下） 【“大概是我违背了你的个人意愿, 强行，迫使你和我，发生了, 亲密——”】 第一学院图玺礼堂天台——有故事的同学, 都喜欢上天台议事。 “按照小丰谷星标准决斗礼仪, 任意一方在受邀请场合发起的决斗, 需由该场合邀请人担任决斗见证人。”太子斑打开自己的光学屏幕，把这一行字放大，再放大, 举到时徽眼前。 ——这是什么……拗口的规定。 “这个人就是我, 我诶！”太子斑暴躁地指着自己, “我为什么要当你的决斗见证人？” ——我, 我怎么知道。时徽耳朵一动。 “如果你或者腾琸任意一方在这场决斗中死掉, 我就是这个见证人。”太子斑来回踱步, 絮絮叨叨。“好了，以后我的履历里永远写着——在帝国第一学院就读期间，担任一场野蛮决斗的见证人，在太子的主持下，元帅之子/小丰谷星宗亲子弟决斗而亡……” “你！”太子斑神经质地停下来, 指向时徽，“你如果没有决斗中第一时间死去，我就要当那个补枪送你上路的人。” 时徽一怔：怎么会有这么便宜他的事！ “你是故意的吗？挂在我的邀请权限里，跟人挑衅生事？”太子斑越说越气。 “你不要这么被害妄想，行吗？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光裔时徽一脸烦躁, 手忙脚乱地在个人终端里执行“小丰谷星, 决斗”关键词搜索，出来眼花缭乱的几万条结果。 ——小丰谷星人为什么这样喜欢决斗！ 时徽脑仁轰然炸裂：“难道不是我现在的麻烦更大, 我会死掉诶。” 第145页 “比起我可能在决斗中死掉这件事来，你更关心最后补枪的人是不是你吗？”时徽问道，“你的同理心是什么做的？水泥吗？” 好，好。太子斑停住脚步，给时徽一个停战的手势。 时徽低头，继续研读搜索结果。 “不要搜了，我直接告诉你吧。”太子斑靠着墙，双臂环抱，“你把腾琸的昭天珠扔掉了，引发了基于小丰谷星风俗的决斗。” “我这不是正在看吗？”时徽抬手，企图制止太子斑给自己讲课，一边把搜索结果共享到腕带光学屏上，在满目链接和广告中费力地提取有用信息。“那个昭天珠，昭天珠是……嗯，这里？” “你是真的不知道？”太子斑话问出口，看到时徽呆滞茫然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我还以为你博闻强识，读书很多。”太子斑忍不住阴阳怪气。 “你消停一下，个人恩怨先放一边，行不行？”时徽皱眉，不知道太子斑到底是想帮他，还是不想帮他。 “我跟你有什么个人恩怨。”太子斑双手插怀，叽叽歪歪。 是吗？时徽意味深长看他一样。 好，好，先放一边。太子斑耸肩。 “这个昭天珠呢，是小丰谷星本地人的一个护身符，由小丰谷星上特产的金属陨石制成，每个小孩出生的时候由父母打造，童年到成年持续佩戴，在当地人的信仰中是可以守护小朋友平安长大的。”太子斑讲。 “所以我把这个拉下来了，他就很生气？”时徽抬头问。 “没有这么简单，你听我说完。”太子斑抬手灭掉了时徽手腕上的光学屏幕，“不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你直接听我讲。” 时徽收心，专心看着太子斑。 “这个昭天珠，基本上由小丰谷星的儿童和青少年佩戴。成年后大多数人是不配戴昭天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太子斑说罢停顿了片刻，脸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因为这个佩饰在当地风俗中很重要，等这位儿童长大婚配的时候，昭天珠是要拿下来交给配偶保管的。” 什么？！时徽一愣，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层，他觉得额角开始发痛。 “求婚的时候，不管哪一方主动，一般是用自己身上的昭天珠来求。”太子斑适时补了一刀，“一般拿到了对方的昭天珠，就算是订婚成功。” “那，我，刚刚是……求，求，求……”时徽憋了半天，讲不出求婚两个字。 “放心吧，你没有。”太子斑继续讲下去，“这个小丰谷星人呢，性格刚烈；有一个不太健康的风俗，就是喜欢发起决斗，这一点也是这个民族人口稀少的原因——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啊，这个……略有耳闻。” “如果没有婚配的意向，去拿人家的昭天珠，像你刚刚还强行扯下来了，算是大不敬——可以说是亵渎的行为。类似于，啊，我怎么说呢……”太子斑想了想，正色看向时徽，“大概是我违背了你的个人意愿，强行，迫使你和我，发生了，亲密——” 时徽抬手，及时阻止了太子斑把这句话说完。实际上，他已经在内心抱头，想把脑海中刚刚浮现出的想象画面擦除掉。 ——为什么太子斑可以一脸若无其事地，把这件事讲得这么清新脱俗。 “那是不是当时我一拿到过腾琸的昭天珠，就第一时间跪下来求婚，可能还会免去一劫？”时徽顺着这个奇怪的思路说。 “倒是也可以。”太子斑点头。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各自在脑中想象了一下元帅之子和明星篮球手在入学式当天订婚的滑稽场面。 “但是你又把昭天珠扔回去了。”太子斑从乌七八糟的想象中抽离出来，“——那么这个珠子就算是玷污掉了，以后是不可以拿名誉受损的昭天珠去求婚的。直接扔回昭天珠这个动作，在小丰谷星算是最高侮辱了，就是要发起决斗的意思。” ——Uh？ “那，相当于腾琸以后都不能顺利求偶了？”时徽思路清奇地跑到了一边。 “倒也没有，昭天珠也可以重新做。”太子斑看时徽一眼，“相比起这个，你还是先担心一下决斗本身吧。小丰谷星的决斗，由两位决斗人背靠背手持传统□□，向前走二十步，同时回头向对方开枪。” 死者无悔。 ——这，这可怎么办？ 第80章 潜流 潜流 【哪能有这样将儿子生死置之度外的父亲。】 “如果你是来教育我为什么连昭天珠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大可不必了。”时徽一回军部一号院别墅，看到光裔元帅摆着一张无表情的脸坐在家中饭桌上，先行抬起手来阻止父亲。 “这个事情, 太子殿下和斯科特少将, 今天已经把他们的嘴皮说破了。” 光裔元帅来不及答话, 时徽先自顾自坐在桌前拿起毛巾擦手, 继而开始大吃特吃。 元帅看着儿子，不满地用勺子敲了敲汤盘。 “啊，对不起。”时徽突然想到忘记了重要的饭前祷祝, 立马起身走到大厅一隅的神龛面前, 对着一小幅照片双手合十。 时徽将一边花瓶中挡住照片的鲜花拨弄了一下, 视野中露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和蔼女子。 ——卓迎山。 很显然, 由于父亲基因的强大性, 时徽身上找不到一点点关于母亲的影子。 第146页 斯科特少将远远跟在后面, 适才迈入餐厅。他扫了神龛前的时徽一眼，转向元帅：“人我给你送回来了，你们吃饭吧，我去骑士团还有点小事情。” “啊。”元帅和煦看少将一眼，拉开身边的座椅, “艾登，你留下来吃完饭再去。” “不了，我还要去骑士团找李准谈谈调任的事情。”少将身姿板正，端着军帽回答。 “饭是要吃的。” “谢谢元帅，我不饿。” 元帅哼了一声, 放下扶住椅背的手, 言辞间却并没有放少将走的意思。 “开学第一天，我让你去致辞。”元帅目光扫在眼前的餐盘上, 手指在光亮的银质餐具上摩挲，“就在你眼皮底下，还是出了这种事情。” “时徽和赵将军养子用太子殿下的邀请权限进入礼堂，坐席排在小丰谷星特区长公子的旁边，起了争执。”少将淡淡扫时徽一眼，“如果按照原定坐席，本来可以避免。” “太子殿下。”元帅看儿子一眼，表情玩味，“你怎么会在他的邀请权限里？” “我没有找到入场证。”时徽忽而停下，“我突然想起了，是临时通知要穿正装出席，我在你衣帽间试了好几套衣服，不小心落在其中一套里了。” “然后你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一套。”元帅对着儿子上下打量。 ——有何不妥？时徽摸摸身上，感觉自己帅气逼人。 “现在太子斑是你的决斗见证人，你死不掉，就要由他来补一枪，你可开心？”元帅缓缓拿起汤匙喝汤。 时徽干笑。 “旧式左轮手/枪不比现代脉冲枪，脱靶几率高出很多，你要多长点心。”元帅火上浇油，“我看你在青年军官培养计划里的射击成绩，实属一般。” “元帅如果亲自和特区长商议，大概可以阻止两个小孩之间的这场胡闹。”斯科特少将在一旁说道。 “小丰谷星民风彪悍，一向以勇于决斗为荣。腾琸身为特区长家的公子，自己又是运动明星，一家上下更把面子看得比天重。我要为了自己的儿子出言相劝，恐有不妥。”元帅不管不顾，低头喝汤，“也显得窝囊。” “那看来元帅是情愿让太子殿下给时徽补一枪。” “说什么呢？”时徽不满地插嘴，“万一是我赢了呢？” “你杀掉小丰谷星的特区长公子，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斯科特少将转头，严厉批评着元帅之子，附上一句忧国忧民的评论，“——我看小丰谷星原住民迟早要灭族在这个决斗制度上。” 元帅放下汤匙，皱眉思考。良久，他发问：“时徽，你是为赵梁和树将军的养子出头，才和腾琸起的冲突？” “是。”时徽回答，“腾琸的弟弟诺思先开口讥笑星隼，兄弟俩一起骂他是以太星人的走狗，话说得很难听。争执的全过程在学院讨论组群中都有人上载记忆碎片，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 “好。”元帅点头，“你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不用感到自责。这件事宣扬出去出去，说到底也是你主持正义，为朋友出头。” 时徽挠头：“倒也没有那么高的立意……” “行吧，第一学院亮相第一仗，你今天算是长脸了。你安心去决斗吧。”元帅推开餐盘，起身擦手，“万一赢了，也趁机杀杀特区长的威风。” 嗯？时徽本以为父亲要对自己当头棒喝，此时不禁陷入疑惑。 “小丰谷星特区人民生活水深火热，也不完全是因为以太星人的压榨，特区长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以权谋私搞的小动作也不少。”元帅漫不经心说道，“煽动民众骂以太星人，骂赵梁和树，只是特区长稳固自己地位的障眼法罢了——我看他们到处骂人是走狗，特区长自己背地里跟以太星人勾搭得也不少。再不敲打一下，小丰谷星真的要变成以太星领地了。” “元帅就不怕特区长痛失爱子之后和您翻脸？”斯科特少将看他一眼。 元帅莞尔一笑，并不回答。他取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往外走，一手拍在少将肩膀上：“正好我也要去骑士团一趟，艾登，我和你一起。” 斯科特少将自觉躲不过元帅，只好跟着光裔图玺一道走出一号院。 时徽茫然地望着渐行渐远的一对上下级军官：“那，那我……” “地下室还存有不少古董枪，你这两天好好去校场练练枪法，自求多福吧。”元帅头也不回，只潇洒对着时徽挥挥手。 ——哪能有这样将儿子生死置之度外的父亲，光裔时徽原地端着碗呆呆地想。 ***** 长风猎猎，元帅带着斯科特少将一道走下了著名的001号红色武装舰，并肩站在骑士团总部停机坪上。 抱山而建的骑士团总部面向幽静的河谷，像一个人造高崖，将整个骑士团校场与河谷尽收眼底。高塔之下，静静的河水顺着群山绵延至远方，汇入震皇川。水域交汇处的三角洲立有一片气势恢宏的建筑群，是帝国的皇宫。 元帅极目远眺，望见默默伫立在魔耳重镇边陲的太空升降仓，一柱擎天，如一根笔直的利刃直指天幕尽头。无论第几次看到这样的景色，都让光裔图玺感觉到山川壮丽，星河璀璨，令人心生激荡。 “骑士团倒是真会选地方。”元帅对着大好河山叹了一句。 第147页 “元帅来骑士团是要干什么？”身边的人没有和他携手指点江山的意思，轻轻发问。 “倒是没什么要紧事情，只回来看看烛日。”光裔图玺漫不经心地回答，“最近公务缠身，都没时间和烛日相处，我怕时间久了生疏。虽然我不希望烛日重返战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是。”元帅用力揽了揽少将的肩膀，“艾登，陪我走走吧。” 少将不再回应，只沉默地跟着元帅。两人闲闲漫步在停机坪边沿，元帅边走边随手撩拨一些草坪上生起来的野草小花，忽而俯身摘下脚边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颇有兴致地看着少将。 “您这是干什么。”少将避开元帅炽热的目光。 元帅拈着花举上来，手上的动作就像是要放到少将耳边。 斯科特少将心里一惊，慌慌张张用余光瞥了瞥身后十几米远的骑士团勤务兵；怎料元帅只用野花在他耳边虚晃一枪，下一个动作就是混不吝地将小黄花别在自己耳朵后面。 斯科特少将一愣，感觉自己心跳漏了半拍——不知道刚刚在期待什么。 “我好看吧？”虎虎生威的元帅耳畔别着鲜花一朵，贱兮兮地对少将笑道。 斯科特少将感觉到自己被调戏，双耳滚热，气冲冲地往前走。 “好了好了，艾登，等等我。”元帅快步追上去，有点失望又有点开心：少将终究还是对自己有意。 长路漫漫，谁说不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他想。 少将疯狂疾行十几米，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渐渐脚步放缓。元帅跟着上去，目光随少将往下看，只见停机坪下方河谷滩涂上的校场上，一个白衣少年一脸严肃地和一只战斗兽站在一起。 “斑和幽荧也在这里。”少将说道，“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除了太子斑和幽荧，校场上还有一名骑士手持一把左轮手/枪在一旁待命。元帅仔细一看，是骑士团团长狐弗。 嗯？元帅不由摸了摸下巴。 “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说了要干什么吗？”元帅转身问骑士团的人。 “我们也不太清楚殿下要干什么。殿下中午从学校回来就直奔骑士团，找出来几柄古董手/枪要练靶。”勤务兵答道，“平时几百年不摸枪的人，突然端起来左轮手/枪，是有点奇怪吧？” 嗯。元帅远远盯着太子斑专注的身影，若有所思。 “放。”他听到太子斑一声令下，做了个开/枪的手势，狐弗全神贯注，依言开/枪。 狐弗枪法又稳又准，砰地一声，正中前方靶心十环。 元帅许久未曾听过这样古老的枪声，爆裂刚硬，久久在河谷中回荡。 太子斑却不满意地摇摇头，低头又拍了拍身边的战斗兽。 “再来一次。”他对着狐弗做出手势，“放。” 狐弗举枪，依言射击。再次击中十环。 太子斑再次摇头，竟显得有几分丧气。斯科特少将远远看到狐弗团长拍拍太子斑的脑袋，像是安慰，两人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话。 斯科特少将有点看不懂太子斑的意图。但只凭狐弗手中的古董/手/枪，他隐约猜到这件事情和时徽即将参与的小丰谷星决斗有关系。 元帅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居高临下地对着校场摇摇头：“太子殿下，还是太过稚嫩。” “走吧，还是要我和血色风暴出马。”他拍了拍少将肩膀，大步流星朝着饲养战斗兽的场馆走去。 斯科特少将依然一头雾水。 第81章 嵌合弹 嵌合弹 【“那你也是害怕计划失败, 舍不得我死掉，想来见我最后一面。”】 决斗当天，第一学院图书馆门口, 宽阔的正阁广场上人头攒动。参与决斗的两位同学, 以及决斗见证人的身份都太过特殊, 使这场起源略显滑稽的对决备受瞩目。 甚至天刚刚亮的时候, 广场边上就有有些没排课的学生迅速占领最佳位置，架起了全息捕捉仪器，要向校外围观群众直播这场盛事。 倒也没有人真正希望哪一位决斗人死去。从事情发酵当日开始, 霍冬星公共网络上就人连篇累牍地分析, 决斗来临前, 一定会有某个高一级力量——或是元帅, 或是特区长, 或是第一学院校长——前来干预这场决斗, 结束目前这个双方都下不来台的局面。 奇怪的是，随着约定时刻的逼近，这一方力量始终没有出现，好像元帅之子和特区长之子真的要斗个你死我活一样。越是临近决斗开始，学生们越着急想知道, 这场闹剧到底要怎么收场。 距离决斗时间还有五十分钟，风暴中心的光裔时徽还待在宿舍房间查阅小丰谷星决斗规则，试图从卫星各项奇怪的繁文缛节中找到一点平息事端的漏洞。 大祸临头，今晨父亲甚至没有同他联络叮嘱，真是让人挫气。 越是这样, 时徽越是想要倔强地证明点什么出来给父亲开看看。 忽而房间里倏地一声, 太子斑带着他的战斗兽幽荧突然出现在时徽背后。 时徽听到异响，毫无防备地转身, 吓得大叫。 “嘘，闭嘴。”太子斑看了一眼宿舍门，显然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在这里。 “你这是干什么？”时徽对太子斑不走寻常路的到访感到害怕，他瞥了一眼幽荧。“这是你的战斗兽？” 第148页 “是。”太子斑拍了拍幽荧，拖过一边的椅子坐下。时徽看着传说中可以折叠空间的神兽，生出一股羡慕。 当年光裔图玺就是靠着“血色风暴”烛日立下赫赫战功，一步步高升到三军统帅的位置。时徽自幼听着父亲的赫赫威名长大，内心自然极其渴望拥有一只战斗兽。然而他从小到大，连烛日的半根毛都没有摸到过。 时徽一度幻想着，子承父业，烛日的女儿幽荧总是有希望交给自己的。结果幽荧一出生就被划给太子斑饲养，虽然明知战斗兽圈养权归属王室，这件事还是让时徽耿耿于怀了很久。 “你就这么带着战斗兽随便乱窜？”时徽自小养成的习惯，会对太子斑的一切举动自动叽歪上两句，“万一我在做别的事情怎么办？” “距离和腾琸的决斗还有半个多小时，你能干什么别的事情？”太子斑白他一眼。 时徽掰扯得头头是道：“那我也可能在换衣服，上厕所，或者做一些不想被你看到的私密事情……” “行了行了，不要说了，我又不想看你。”太子斑打断他，“还有几十分钟，你自己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时徽态度随意：“我这两天苦练枪法，感觉还可以呢。” “你要把腾琸打死吗？”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时徽摊手，“那我怎么办，也不能由着他把我打死吧。” 太子斑顿了顿，开口：“小丰谷星的决斗，不是没有两个人都存活下来的方法。” “啊，是的。我研究了决斗守则——天哪太长了。”时徽低头调出电子屏幕，手指在几十页的规则上滑动，“如果我们俩都故意脱靶，完全没有伤到对方，那么决斗还要继续，直到一方倒下为止。” “只有一情况我们可以同时存活——”时徽手指停下来，指向其中一处，“两名决斗人的手枪子弹发生对撞，双双被击落。” 时徽抬头：“这在小丰谷星人看来属于势均力敌，和解是天意，所以决斗立刻停止，且双方不得再以同一理由发起决斗。” “你怎么看这个规则？”太子斑问。 时徽摇头：“这个几率也太小了。” “不小。”太子斑说话间不由又紧张地瞥了一眼宿舍门外，好像有谁要偷听到这个惊天机密。 时徽循着他的眼神，赶紧走到门边把开门权限锁死。 偷偷摸摸好似一对私会的小情侣。 太子斑放心开口：“你知道战斗兽可以折叠空间，制造黑洞，对吧？” “是。怎么？” “即是说，理论上如果我制造出一个黑洞，你对着这个黑洞开枪，子弹就不会射击到腾琸身上，而是直接被吸入黑洞里。同理，如果腾琸前面有一个黑洞，他对着黑洞开枪，也不会伤害到你。”太子斑说道，“开枪后如果双方都没有受伤，要么就是双双脱靶，要么就是……” 说话间，太子斑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特制的金属物件。 时徽定睛一看，是两枚扭曲的古董子弹头，被强力压合在了一起。 倒像是一颗古铜色歪七扭八的心。 “——你专门做了一个假的……” “对，如果两颗子弹同时击中对方，有很低很低的概率会变成这样——在空中相遇，拧在一起。”太子斑掂了掂手上的子弹头，“这种情况，几乎可以说是神迹了，决斗不可能再进行下去。” 时徽突然一皱眉，觉得自己有点被打动。 太子斑继续陈述他的救援计划：“决斗时，为避免围观人员受伤，双方身后几百米的地方都会清场，如果黑洞平面垂直于两侧观战台形成，且出现时长和大小都控制得当，几乎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玄机。而我作为决斗见证人，在双方开枪后会亲自去场地中间检查子弹，就有机会将这颗嵌合弹拿出来，作为终止决斗的依据。” 时徽心中一动，取过太子斑手中的嵌合弹，沉默着摩挲那颗凹凸不平的心形子弹。 面对这样周详用心的救援方案，若说心中不感动，那是断然不可能的。只是碍于面子，时徽脸上表情依然保持严肃。 而他随即意识到这个计划的风险：“按照决斗规则，我和腾琸会首先背靠背持枪，各自向前走二十步，同时回头向对方开枪。也就是说，黑洞只能在我们俩分开以后，回头拔枪的这段间隙产生。而且，这个黑洞必须很小，才能免于被人察觉——” “难度太高了。”时徽看向太子斑，“驯兽师的反应甚至要快过子弹射击速度。” ——几乎不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时徽少见地吞下了后半句话。 对方轻松耸肩：“试试看咯。”出于皇子的自尊，太子斑自然不好意思大肆宣扬这两天自己在骑士团和狐弗练习得多么辛苦。 “如果真的救不了你，那也没办法。”太子斑嘴贱地补上这一句，“那现在就当是见你最后一面吧。” “你放屁。”时徽不由生气。 “那你就相信我吧。”太子斑抬了抬下巴，“或者相信你自己的运气。” 时徽盯着手中的嵌合弹，用力向空中一抛，伸手稳稳抓住。 “我运气一向不差。”他打开手心，看太子斑一眼。 啊，说声谢谢有那么难吗。太子斑在心里骂人。 时徽将嵌合弹放在桌面上，看了看时间，拖过外套起身：“走吧，我们一起去正阁广场。” 第149页 “我是决斗见证人，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去。”太子斑收好嵌合弹，“这样别人会说我袒私。” “你费了这么大劲帮我，你本来就袒私。”时徽忍不住口出狂言。 “我没有袒私，这是同时在帮你和腾琸两个人。”太子斑提高了声调解释。 “那为什么不去找腾琸，偏要来告诉我？”时徽油嘴滑舌，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你也是害怕计划失败，舍不得我死掉，想来见我最后一面。” 话一出口，他稍微感觉有点不妥。 太子斑被他激得脸色发白，退后一步，摸上幽荧的额头。 “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时徽话没说完，太子斑倏地一下，消失在时徽的房间中。 时徽愣愣看着突然空荡荡的房间，想起太子斑认真筹划的营救方案，突然被自己惭愧得无地自容。 啊啊啊啊啊，我真是个大蠢货。 光裔时徽想打爆自己的狗头。 踌躇愤懑之际，房间里突然又是倏地一下，太子斑火急火燎地又杀了个回马枪。 时徽一个激灵，下意识立正站好，脑中构思着要怎样向太子殿下道歉。 “你——不要在那边自以为是。”太子斑怒气冲天，一只手指直指时徽鼻尖，“取消决斗，特区长面子下不来台；不取消，你和腾琸任何一方死掉，都会种下元帅和特区长之间的矛盾。小丰谷星已经是以太星实际上的殖民地了，腾琸一旦被元帅的儿子杀死，只会加速特区长转投以太星怀抱——你几岁了？还是小孩子吗？看不懂这个局势？” “你以为这只是一场学生决斗吗？现在已经发展成霍冬星主星和卫星之间的角力了。”太子殿下振聋发聩。 时徽赶紧点头，不敢反驳。太子斑见他突然如此乖顺，倒是有点意外。 “还有，你！”太子斑指着邋里邋遢、还带着咖啡渍的旧帽衫和运动裤，“我刚刚就想说，你穿成这样去决斗，真的难看死了。” 啊？时徽低头看看，又感觉似乎没有不妥。 “你要是在决斗中死掉，就穿着这么一身邋里邋遢的衣服下葬吗？不要丢元帅的脸了。换了吧。”太子斑劈头盖脸训斥一通，一转身，消失在空气中。 第82章 风云际会 【仿佛元帅马上就要带领副官用武装舰炸平第一学院。】 上午十点, 帝国第一学院全体师生（以及很大一部分依靠各种关系混入的校外人士）倾巢出动，校内最大的正阁广场边上人山人海。 这个承办过五大星球联合学术年会、夏普尔文最高科技奖颁奖典礼、劳森塞尔玛巨星演唱会，以及霍冬星建国2000周年青年联盟古典乐献礼的古老高校, 因为今天这场闹剧一样的决斗, 依然创造了第一学院建校以来最低的课堂出席率。 就连一向沉稳庄重的校长, 斯科特上将那更为著名的学究父亲, 老院士莱顿斯科特，也经不住诱惑，悄悄戴了帽子和墨镜混迹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之中。 围观学生似乎连流弹都不怕, 奋力朝着广场中心聚集。 有小丰谷星决斗公证委员会——他们居然还有决斗公证委员会——魔耳分会的工作人员在广场上拉起了警戒线, 严禁围观人员步入流弹射程范围内。 出于人道主义因素考虑, 委员会严禁围观人员用任何画面捕捉设备纪录决斗人死亡瞬间, 也禁止任何人将涉及决斗死亡的记忆上载分享至公共网络——这也是为何今天正阁广场如此人声鼎沸的直接原因。混入人群的媒体被委员会无情清理, 有好事的学生试图放出无人机进行图像捕捉, 也被委员会工作人员用电磁干扰拦下。 小丰谷星人真是花了不少力气在维持这些奇奇怪怪的传统风俗上。 正阁广场中心立着光裔元帅和“血色风暴”烛日的雕像，顶着年轻版元帅五官的光裔时徽，身着（听了太子斑的训斥后，在衣柜里能翻出来的最高规格）正装，颇显尴尬地立在父亲英武的雕像之下, 接受全校师生的检阅。 雕像另一头正襟危坐着铁塔一样的明星篮球手费莫里森腾琸，目不斜视，脸上的表情非常明显地流露出紧张。目光在放空和警惕之间来回切换，并不与这边的时徽交流。 本来他——包括当天在开学典礼上见证这场决斗发起的全体师生——有九成把握确定，两个毛头小子头脑发热搞出这场决斗以后, 出于涉案诸方身份的敏感性, 必然会有一方背后的大佬出面调停，及时止损。 谁知直到现在——距离决斗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大佬们还未出面。 这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开始决斗了。铁塔一样的明星篮球手手脚发凉。 旋涡中央不可不提的另一位灵魂人物——星隼环抱双臂立在腾琸身旁。腾琸此时显然已经失去了和星隼打嘴炮的兴致。 “你现在收回决斗还来得及。”星隼直击腾琸快要崩溃的心理防线。 “不可能，小丰谷星人从不收回决斗邀请。” “光裔时徽在青年军官培养计划里拿满了五星奖章，枪法很厉害的。一会儿你都没有拔枪的机会。”星隼火上浇油。 “放屁。”篮球手被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唬到，脸色明显变得更白了，“我，我也不差。” “你的阅读障碍治好了吗？□□使用说明书背下来没有？”星隼激他。 第150页 “赵星隼！”铁塔一样的腾琸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瞪着未来的书剑骑士，“你有完没完？事情闹到这一步是因为谁？因为谁？” “因为你和你弟弟骂我。你活该。” 腾琸自知理亏，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坐下。 “你既不收回决斗，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星隼绝情转身，“一会儿等我给你收尸吧。” 腾琸在原地，气得脸红脖子粗。 距离决斗开始还剩十分钟，空中一台微型接驳舱飞行器由远及近，在正阁广场上空停下，发出不客气地地面人群避让警告后，稳稳降落在光裔元帅的雕像一侧。 时徽看着眼前这艘白色梭型的个人飞行器，思考着到底是谁这么大排场。 接驳舱的舷梯降落，公证委员会的人上前一步迎接，只见俊美高挑的太子殿下翩翩一袭白衣，表情严肃地从舱内步出。 不愧是人间阿波罗，这个天神下凡一般的出场之后，广场上甚至能听到男女老少同时吸气的声音。 “殿下这个接驳舱，是不是可以停在远一点的地方？”公证委员会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发问，“今天围观人员比较多。” “不行，就停这里。”太子斑高傲回答。 公证人员既劝不动，也不想去招惹太子，只能由着太子大牌地将接驳舱停在广场中央。 时徽见太子斑空手而来，闲闲在见证席上坐下；他猜想太子将接驳舱停得那样近的原因，大概率是幽荧就藏在接驳舱里。 太子斑目光扫向两位决斗人。时徽与之目光交接时忍不住咧嘴示意，太子斑却不苟言笑，眼神淡淡飘向远方。 明明刚刚还在自己房间知冷知热地分析救援方案，时徽不悦地抱起双臂。 “距离决斗开始还有九分钟。”公证委员会的人看了看时间，通过扬声器向广场上的全体围观人群发表倒计时，“见证席还可以入场。” “——等一下，有一个连线请求。” 公证人打开全息通话，体态微胖的小丰谷星特区长站在显像井中对公证人和太子斑颔首：“我要求列席。” “准予列席。”公证人将显像井放置在太子斑座位旁边，“烦请特区长关闭全息纪录功能，仅作现场观看。” “太子殿下。”特区长在显像井里对太子斑打招呼。 “费特区长。”太子斑点头——被时徽看出来他眼神中充满了紧张——目光落回台下的两个决斗人身上，“特区长竟能来见证这么残酷的一幕。” “为名誉而战是小丰谷星长久以来的民族传统，这是一项至高荣誉。”特区长也略显紧张地笑笑，“殿下放心，无论这场决斗结果如何，在下定不会迁怒于殿下您。” “那会不会迁怒于——”图玺元帅。 太子斑话未说完，此时第一学院上空又声势浩大地出现了第二台飞行器，这一次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张望。不同于太子斑迷你可爱的微型接驳舱。当下的飞行器遮云蔽日，来势汹汹，造型似一只张牙舞爪的红色金边蜘蛛，几乎占去半个正阁广场的位置。 时徽心中一紧，认出来这是父亲的001号武装舰。他真是讲不出来此刻心里是高兴还是紧张。 广场上围观的其他人显然也认出来了，人群如红海般自动分开，给巨大的武装舰让出停靠空间，广场上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来了就来了，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大的阵仗。既已呆立在父亲雕像下的光裔时徽，感觉到全校师生的目光，如芒在背。 001号。舰稳稳停下——几乎快把一半的现场观众挤到没有立足之地。舱门慢慢打开，巨大的舷梯落下，两位名震霍冬星的军界人物——光裔图玺，艾登斯科特——一前一后，目光锐利，极具气势地缓缓走下。 气氛忽而剑拔弩张，严肃如两军对垒。仿佛只要自家儿子在决斗中战败，元帅就马上要带领副官用武装舰炸平第一学院。 腾琸的大腿已经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潜伏于围观人群中的老校长看到元帅和少将的身影，一阵汗颜。尽管第一学院一向名流云集，但今天真是最近几年本校的超级高光时刻了。 太子斑巍然起身：“光裔元帅，斯科特少将。” “太子殿下万安。”元帅目光先扫过自己儿子——大概是瞪了一眼——最后定在太子斑身上，单膝跪下，对王室成员行君主吻手礼。 太子斑抽回手指，示意对方入座。 时徽突然想到，自己几乎没有对太子殿下这样恭敬的时刻。 要向太子斑单膝跪下亲吻手指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跪不下去。 “准予列席。”没等元帅开口，公证人赶紧宣布。 元帅在小丰谷星特区长的全息显像井边上坐下，看对方一眼，和善地问候：“特区长别来无恙。” 特区长紧张擦汗：“托元帅和少将的福。” “没想到在这个情境下见面。”元帅转头看台下紧张到要窒息的腾琸。 另一方面，光裔时徽倒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气定神闲地候在一边。 “为名誉而战，这是小丰谷星人的至高荣誉。”特区长干巴巴地答道。 “好。”元帅温和点头，态度如春风化雨，“我知道你们向来忠诚勇敢，注重名节。” 第151页 “元帅说的是。” “——最怕就是身败名裂。”元帅补充，“所以绝不会做蝇营狗苟之事。” “是，是。”特区长又开始冒汗。 “特区长，擦擦汗吧。”斯科特少将插入这场暗流涌动的对话，“腾琸公子有福星庇佑，想来不会有事。” “不敢，不敢。”特区长汗流得更凶了，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决斗开始！”公证人宣布。 时徽和腾同时手持古董手///枪起身，在公证人的指挥下来到广场中央，背靠背站定。 公证人后退至警戒线外，宣读决斗前檄文：“两位决斗人、战士、荣耀的捍卫者，光裔时徽，费莫里森腾琸——以小丰谷星、不阿克江和林安群岛神圣的名义起誓，你们将不畏鲜血、子弹和死神的降临，在此为自身荣誉而战，以生命捍卫荣光——” “此场决斗的见证人，霍冬星帝国太子殿下，德亚阿亲王，霍冬斑——” 太子斑感觉自己手心微微出汗，他对自己的计划操作成功，只有六成把握。 “我运气一向不差。” 太子斑脑海中浮现出光裔时徽稳稳抓住嵌合弹时神采飞扬的自信眼神。 ——呵，死小孩。 第83章 心跳 【太子斑一转头, 突然看到时徽对自己单膝跪了下来。】 烈日当空，第一学院正阁广场万人齐聚，鸦雀无声。 光裔时徽和腾琸背靠背站着, 手柄雕花的古董左轮手///枪紧紧贴在胸前, 压不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命悬一线之际,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他遥遥往见证席上看了一眼, 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太子斑一袭白衣在阳光下强烈反着光，在一排身着深色制服的官员中，像是被一束聚光灯牢牢追着, 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两人目光遥遥相对, 各怀心事。 太子斑长睫低垂, 屏气凝神, 小声在心里开始呼喊自己的战斗兽：幽荧, 幽荧？ 脑海中窸窸窣窣, 好像有了一丝丝回应。 幽荧？他继续在心里呼喊。藏身于接驳舱内的幽荧双耳抖动，回应着驯兽师的呼唤。太子斑抬头睁开双眼，精神力已经和幽荧融为一体。 “请两位决斗人各自向前步行二十步——” 太子斑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 时徽将目光从台上的太子斑身上收回，一步步朝前走去。 太子斑紧紧咬着嘴唇, 马上就要将自己嘴角咬出血来。 一双大手突然按上来，打断了太子斑的专注。 太子斑一骇，看到身边的光裔图玺元帅侧目看着自己，一手用力按着太子膝上紧张扣住的手指，微微笑着, 以极轻的幅度慢慢摇头。 “十五, 十六，十七, 十八，十九……”另外一边，两位决斗参与人背道而驰的二十步即将走完。 “元帅……”太子斑甚至来不及问出口。 “砰——”枪响了。 太子斑蓦地回头。 啊啊啊—— 极为难得地，向来庄重得体的太子殿下，在见证人席位上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甚至比决斗本身还引人侧目。 太子斑抓着脑袋，情绪瞬间失控，已经顾不上什么失态不失态的了。 ——和幽荧的精神链接断掉了！ ——没有及时制造出黑洞！ ——光裔时徽和腾琸要被我害死了！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判断在太子斑脑海中飞速划过，他腾地站起来，感觉心脏几乎要蹦出喉咙。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他甚至有点不敢看现在的台下是什么场景。全场的观众，亦是和太子斑此刻不相上下的紧张心情。 “时，时，时，时——”太子斑目瞪口呆。天旋地转般的晕眩中，看到广场上好端端地站着两位少年。 铁塔一般的腾琸拿着枪，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而另一边，是光裔时徽—— 时徽直直看着见证席上的太子斑，眉毛高扬，露出异常欢欣的笑容，好像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成就。 “斑！你看我！我——”劫后余生的少年几乎跳了起来，在广场中心振臂高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活着诶！！” 你做到了！时徽吞下了想说不敢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片刻的寂静之后，正阁广场四周忽而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没有什么结果比这一刻更振奋人心了，群情激动，广场四周噼里啪啦开始亮起闪光灯。 老校长戴着墨镜在人群中跟着松了口气。 太子斑感觉头晕目眩，心潮起伏过于猛烈导致呼吸不畅。 ——活着就好。 真是心脏病要爆发了。太子斑笨手笨脚退了两步，捂着胸口跌坐回自己座位上，惊魂未定地看了看身边的元帅。 ——元帅和少将，这两个人怎么能这样冷静！ 他瞥了眼元帅身后的001号舰，突然意识到正如自己将幽荧藏在接驳舱中一样，烛日此时也栖身在001号舰上。 “殿下该去检查子弹了。”元帅将太子斑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不由笑道。 “是你……”太子斑头脑一片空白地发问。 “去吧，殿下。”元帅不置可否，做了个请的手势。 太子斑在满场的欢呼声中恍恍惚惚又站起来，恍恍惚惚走下广场。 第152页 “太子殿下！”时徽活蹦乱跳地冲他跑过来，兴奋得宛若新生——确实也是新生，连称呼都恭敬了起来。 “谢谢，谢谢。我刚刚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时徽语无伦次地小声说道。他结结实实地一把抱住太子斑，大力拍着对方的背，感动得要哭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太子斑被时徽抱住，背上被一下一下地重拍；他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觉得心跳异常快。 妈的，怎么还停不下来了。 “你等一下，等一下，我先找，找——”太子斑两眼发直，嘴唇抖不利索，脑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丝理智，赶紧推开时徽。 太子斑手里握着那枚捏得发烫的嵌合弹，假意在远离人群的广场地面上寻寻觅觅，最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蹲下捡了起来，高举着手中的子弹。 人群又是一阵爆发的欢呼声。光裔元帅甚至觉得，自己受封三军统帅那天的游|行欢呼，大致也不过如此了。 太子斑握着嵌合弹，交给公证委员会的人检查。嵌合弹是皇家骑士团团长狐弗亲手打造的，绝无通不过检查的可能。 虽然明知如此，在公证员仔细观察子弹的几十秒内，太子斑一颗心脏依然是狂跳不已。 炸掉卫星。他在心中骂了句脏话，感觉自己晚上就要去找医生看一下心内科。 “双方射出的子弹嵌合，平局。”公证人员通过个人广播宣布，“根据《小丰谷星决斗准则》第三百二十一条守则，和小丰谷星决斗公证委员会授予我的权力，我宣布，光裔时徽先生和费莫里森腾琸先生的决斗即刻取消，双方的荣誉已在这颗嵌合弹中得到了天意的维护。今后不得再以同一事由发起决斗。” 全场狂风骤雨般地鼓掌和欢呼，这一结局确实是人心所向。腾琸脸色终于变得正常不少。两位决斗人别别扭扭地握了手，腾琸不敢再说挑衅的话，只沉默地对时徽鞠了一躬，神色庄重，随即转身大步离场。 费特区长在全息显像井中也跟着大呼一口气，转而看向三军统帅：“元帅，谢谢。” 三军统帅目光轻轻一瞥：“你谢我干什么。” “谢谢元帅对费家族颜面的保全，和对犬子的救命之恩。”特区长诚惶诚恐。 “我并没有做什么。”元帅看着自己的大手，轻描淡写地说。 “是，元帅，我知道了。”特区长点点头，不再追问。 “你也在这边看这么久的热闹了，快点回去处理特区的公务吧。”元帅漫不经心地一笑，“说起来，现在还是你的上班时间呢。” “是，是，对不起元帅。”特区长点头，“我这就回去，认真工作。”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费此后，愿追随元帅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我一贯信你。”光裔图玺目光凌厉，点点头，“你回去吧。” 费特区长再次惶恐点头，消失在显像井中。 “元帅真是御下有术。”斯科特少将目视显像井，轻轻说道。 光裔元帅摇头：“我御你就不行。” 少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后悔跟元帅搭话。他移开目光，看到站在广场中央失魂落魄模样的太子斑。 “太子殿下今天蛮有意思。”少将点评。 元帅将头转过去，和斯科特少将一起审视着广场中央的帝国双星。 一个满场蹦跶，频频向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意气风发仿佛英雄凯旋；一个却一反常态地失魂落魄，两眼发直，机械地被另一个拽着走来走去。 嚯，拉着太子殿下作胜利大游|行，还真是长脸。 “走吧。”元帅起身，拍了拍自己最难以驯服的下属肩膀，“耽搁一上午了，也该回军部了。” ***** 太子斑高举嵌合弹，公证员宣布决斗取消的各式记忆上载及影像捕捉瞬间就席卷了整个霍冬星公共网络。 同时爆红的还有光裔时徽过于兴奋地在正阁广场中央大声呼喊太子殿下姓名，以及抱住太子殿下上蹿下跳的影像记录。这一系列万人见证、铁板钉钉的一手资料，加上摄影禁止时段太子斑站在见证席上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在公共网络上不断酝酿传播，也掀起了亚文化网络圈关于“徽斑”和“斑徽”tag的创作高潮——当然，这是后话。 自决斗结果公布起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太子斑，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光裔时徽硬拽着，如展示什么战利品一样游了街——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时徽，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的什么不妥之处。 两人——主要是时徽——在全场的欢呼声中挥手致意走完一圈，为日后诸多亚文化网站提供完剪辑素材以后，太子斑终于想起来幽荧还在接驳舱里。 “我，我要回去，去，接……”控制不住自己心跳的太子斑，竭力平复着心情，说话竟有结巴，“那个，我的接驳舱上，有，有……光裔时徽，你先放开我！” 时徽注意到自己一直紧紧拽着对方，这才放手。停止肢体接触后，太子斑终于感觉自己能喘口气了。 “你去吧，今天谢谢你。”时徽眼神真挚坦荡，“你能把那颗嵌合弹给我吗？我想留着。” 噢。太子斑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心形嵌合弹，轻轻放在时徽手心上。 时徽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子弹，啧啧称奇。 第153页 太子斑近距离注视着时徽垂下眼睫专注的脸庞，心律不齐。“我，我要走了。”他转身要进接驳舱。 “你等一下。”时徽叫住他。 嗯？太子斑一转头，突然看到时徽对自己单膝跪了下来。 你你你你你——太子斑手足无措，突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又开始狂野地跳动起来。 啊啊啊啊要死。 时徽浑然不觉太子殿下的心思，认真握住对方手指，行了一个标准的君主吻手礼。 “太子殿下万安。” 太子斑感觉自己头顶仿佛有蒸汽冒出。 他向后一退，口不择言：“不是我！” “什么？”时徽抬头。 “制造黑洞的人，不是我。”太子斑慌慌张张后退着跑入自己的接驳舱，“是元帅！” 说完，太子殿下惊魂不定地收起舷梯，一个加速，连人带接驳舱风一般地消失在正阁广场上空。 第84章 圣骑士 圣骑士 【册封光裔时徽作为你的圣骑士, 宣誓此生效忠于你，辅佐君王，常伴你左右。】 星历5320年6月, 霍冬星国王霍冬谦的圣骑士首领,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耀甲骑士伏兰泽, 在每日例行的晨跑中突发心脏麻痹, 猝死在其守卫了一生的震皇川畔。 霍冬星的圣骑士一共十位，皆为国王心腹近侍，是传统皇权中最引人瞩目的权力高位；由历任新王登基后, 在骑士团内选拔忠勇双全的战士册封。圣骑士首领佩戴同皇室子女制式相似的图章戒指, 位居其余九位圣骑士之上, 发号施令, 如同君主亲临；在旧皇权时代, 是堪称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陛下的首席圣骑士猝死, 在历朝历代来讲，都应当算是一项重要变故；按说，势必是与什么政治阴谋有关。 但对今天这一位耀甲骑士的仙逝，帝国上下的反应倒是十分温和。毕竟伏兰泽仙逝时已有五百二十多岁，一生兢兢业业侍奉三位君王, 担任圣骑士的时间超过三百年。 相比于圣骑士首领突如其来的死讯，普通民众更多的惊讶反而是：什么，老太太居然活了这么长时间？ 与自由散漫、只晓得埋头创作地摊文学作品的国王形成鲜明对比，一头银丝的耀甲骑士数百年如一日，每天坚持高强度工作十个小时；她习惯早餐前沿着震皇川晨跑, 还保持着打篮球和参加军棋推演联赛的爱好。耀甲骑士勤勉自律, 一生过得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长期以来的每日睡眠时间，大约只有四五个小时。 送走伏兰泽时, 她的亲近下属中甚至有人松了一口气，觉得老太太终于把自己的电量耗尽，得以从无尽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了。伏兰泽的葬礼极尽哀荣，霍冬星的王公贵胄云集，一齐恭送这位超长待机的三朝元老早登极乐。 国王的首席圣骑士仙龄超过五百岁，堪称霍冬星王室史上的一项奇观。在伏兰泽之前，帝国从未有过三百岁以上的在役圣骑士。 伏兰泽本来是先王近侍，因忠勇善战而受封圣骑士，劳苦功高地辅佐了先王一生。一朝天子一朝臣，霍冬谦继位时，老太太还在四处看地，准备解甲归田，享受退休生活。 但霍冬谦甫一登机，便尽显咸鱼本色。新王并没有网罗自己的心腹班底，只完全沿袭了先王旧制，继续保留前代所有圣骑士的受封称号，为自己所用。十位先王圣骑士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延续了各自的政治生涯。 新王每日自由散漫，十位圣骑士年事渐高，另一边则是声名鹊起的三军统帅光裔图玺；两相对比之下，王权衰落加速，几成定势。 伏兰泽将局势看得通透，辞世前已早早立了临终遗言给国王，以三朝老臣的身份自挟，强迫霍冬谦完成她最后一桩心愿。 老太太风光大葬之后，霍冬谦独自伫立在国王书房的落地窗前，手中互动屏上滚动的是耀甲骑士早早立好给他的遗嘱。 “——臣字字深思熟虑，吾王三思。此文尖锐，望陛下阅后即毁，以绝后患。” 霍冬谦将伏兰泽几千字书就的泣血丹心看了又看，关掉，又不忍辜负老臣重托。 他看窗外繁花似锦，山鸟轻啼，内心只觉烦躁。 权力斗争真是烦得很。他将互动屏放在一堆未看的古籍旁边，闷闷不乐地想。 午饭后，他那意气风发的太子驾到。太子斑个头较去年冬天似乎又往上窜了一截——已经是完成高等教育的成年男子了，到底要无休无止地长到什么时候？霍冬谦想——他一袭白衣胜雪，眼神纯净，身姿挺拔，风华正茂的光芒震得老国王睁不开眼。 简直了，哪里来这么鲜衣怒马的劲头。国王觉得太子斑身上简直有使不完的气势四处外溢，逼过来时，他差点要为自己儿子退后一步。 “太子圣骑士？”太子斑抬起头，不解地看父亲一眼。 一小时之前，国王告诉太子，因耀甲骑士仙逝，十名圣骑士的位置空了一个出来，所以要为太子选一位圣骑士。个中细节，国王交代太子斑前来书房细谈。 圣骑士向来为国王独有，为太子册封圣骑士，大约是属于僭越。太子斑拿捏不准一向无心朝政的父王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自己对遣将调兵兴趣不大，所以一直没有心思张罗圣骑士人选。耀甲骑士那一批圣骑士，都是先王留下来的旧臣。”国王手持放大镜，细细品味着一卷古画，一副玩物丧志的德行。 第154页 “而你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国王抬眼，看儿子一眼。 “我只是太子，用什么人？”太子斑不悦皱眉。 “你迟早继承大统，早点培养自己的心腹，也不是什么坏事。”国王耸耸肩，继续看画。“我便也就这样了，你的日子倒还长。” “噢。既然那么无心恋战，怎么不干脆直接传位给我？你快快活活当你的太上皇？”太子斑看父王那个老神在在的模样，忍不住逗他。 国王放下放大镜，瞪儿子一眼。他知道太子斑并不是追逐权势，只耐心解释： “光裔元帅现在如日中天。我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传位，知道你我秉性的，倒是会说我无心恋战，只想退了位游山玩水。只怕元帅不会轻易相信这个说辞，他只会觉得你野心勃勃，逼退了自己父王，拿下王座，一心要同他抗衡。” 太子斑眉头微皱，惊讶于父王的思路。 “我没有这个野心，想来光裔元帅的心胸也不会这样狭隘。”他断定。 “他？”国王放下放大镜，皱眉扫儿子一眼，欲说还休，只发出简短一声—— “……嗯。” 国王低头心不在焉赏画，太子斑从父亲的态度中觉出几分深意。 “怎么，我看你对元帅很有意见？” “倒是没有，毕竟他救过我一命，于帝国也有功。”国王手中放大镜拿起又放下，如此反复几回，便也无心赏画，索性将东西一摊，双手抱臂。“但是呢，这个人……” 他沉思良久，叹一口气，终于讲出来：“斑，你小心为好。” 光裔元帅宏才伟略，在霍冬星向来德高望重，太子对之一向敬重；他倒不知自己一贯无心权力角逐的父王，私下对元帅这样警惕。 太子斑抿一抿嘴，低声回应：“希望是父王多虑了。” “嗯。”国王点头，不再解释，只低头用心卷起宝贝画轴。半晌后他又开口：“……倒是他那个儿子，好像还可以。” 太子斑一听这话，眼神子弹一般扫视过去。 国王正在收画的手一抖，被太子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干什么，我讲错了？” ——你激动什么？国王心下不悦地想。 噢。太子斑别别扭扭移开目光。我也觉得不错——他没有讲出这一句。 要他承认，还不如杀了他。 “咳。”国王做作地清了清嗓子，长几之前坐下，端起茶杯小啜一口，长臂一舒，左右整理了一下袖子；他如此反复摆了许多腔调，排除完心中重重顾虑，终于开口：“那如果选他当太子圣骑士，你觉得如何？” “谁？什么？”太子斑一懵。 “光裔时徽。”国王提到，“册封光裔时徽作为你的圣骑士，宣誓此生效忠于你，辅佐君王，常伴你左右。” 太子斑浑身一震，莫名其妙地心慌起来。 “他……为什么，他，呃，不是……我……”他语无伦次。 “他刚刚完成军部的青年军官培养计划，我看他全A毕业，优秀拔群。”国王打开手边的光学屏，弹出光裔时徽的个人档案。太子斑目光越过父王面前的屏幕，看到光裔时徽悬浮在档案一隅的证件照片，剑眉星目，正气浩然，同他那雄狮般的父亲一样英俊板正。 咚咚，心脏一跳。 炸掉卫星。真真真，真是烦死了。太子斑暴躁地移开目光。 “他与你年纪相仿，正是青春年少，未来可期的时候。” “……噢。”太子斑简单应答，“所，所以呢？” “他刚刚结束青年军官培养计划，尚未有明确去向。我看他平日里，与你接触也比较频……” “——不，没有。”太子斑坚决否认，冒然打断父亲的话。 霍冬谦看儿子一眼，并不理会。“……再者，他是光裔元帅的儿子。”国王终于讲到核心原因，“如果能留住元帅的人在你身边，待你继位之后，王权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摇摇欲坠。” 太子斑听父亲这么讲，吸一口气，垂眉沉默。 “……平时看你游手好闲，倒也没有这么操心王权与军权制衡的事情。”他小声说道。 “耀甲骑士仙逝，留下几千字长文，教导我要为王室后路早做打算。”国王长叹一声，手掌覆在紧闭的双眼上，“唉，好烦。” 太子斑撇嘴。“那，父王你自己怎么看？”他问。 “王权衰落，已是历史定势，并非你我二人谋篇布局所能左右。逆流而动，苟延残喘，只徒增在位者的烦恼而已。”国王摇头，“但王权并非只是我一个人的王座，王权自有王权庇护下的群体。我愿意随波逐流，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这样。” “父王，你讲了半天，等于没讲。” “罢了。”国王摆手，“反正，圣骑士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照我的意思，册封太子圣骑士即可，至于是不是非要光裔时徽，你自己定夺。” 太子斑抿着唇，脑中层出不穷的想法聒噪不止。 “再者，他有他的想法。你愿意册封，他也不一定愿意当。”国王嫌弃太子待在他身边思绪吵闹，抬手就要赶人。“好了，你回去想想，明天答复我——下去吧下去吧，晚上肇泽亲王的二阶项目启动仪式，你记得去列席参加。” 不务正业的国王大手一挥，又将一项本属于自己的政治任务扔给了太子斑。 第155页 第85章 毕业舞会 毕业舞会 【殿下甫一出现, 星隼内心一个巨大的“WOOOOW~~”，徐徐浮出水面。】 帝国第一学院著名老学究，国王与阿尔法大公的恩师, 军中二号人物艾登·斯科特上将的父亲, 莱顿斯科特校长, 生平最怕就是第一学院毕业季的到来。 每每看到校历翻到红色页, 老校长太阳穴上那根青筋就会止不住地乱跳。 每一届的这个时刻，本就称不上太平的学生宿舍内外，更是被各类歌舞升平的毕业派对搞得混乱不堪。漫长的高等教育生涯告一段落, 莘莘学子各奔前程, 大批参与军官培养计划的年轻人也即将归队入伍；同窗相送, 爱侣惜别, 学院的应届生们每到这一时节, 总是全身释放不完的情绪。 三年一度, 短则两周，长则可以绵延到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毕业生们通宵达旦，夜夜笙歌，派对张狂到引发低年级学生直接报警。大约每隔一到两周, 便会有因为在毕业聚会上玩得太过得意忘形而引发的学生意外跌伤/打击斗殴，甚至致幻剂过量等丑闻出现，让老学究不堪其扰。 为避免应届生扰民，斯科特校长最后决定将每一届的应届生宿舍单独设立在远离教学区的偏僻角落里，任凭荷尔蒙膨胀的毕业生们放浪形骸。同时, 第一学院官方还举行了为期一月的毕业生人气大赏, 得票最高的舞会国王和皇后会在毕业舞会上一同为大家跳第一支舞。 人气王复杂的积分与投票规则由老院士亲自列了三页，曲里拐弯, 在毕业季稍有违纪便会被取消参选资格，大意是要限制各路人气王们在毕业前夕搞出过于疯狂/违法乱纪的庆祝活动。 光裔时徽在这一届毕业生中人缘极好。元帅之子风流倜傥，酒量惊人，作风也狂放，是这一场派对季节中的中流砥柱；是斯科特校长的重点防范对象，也是毕业生人气大赏中积分与票数一骑绝尘的明星选手。 虽然这种虚名在太子斑看来，非常无聊。 他这次返校，路上甚至看到挂着光裔时徽傻不拉几全息大头照的无人机悬停在毕业生宿舍周遭，为毕业生人气大赏拉票；他恨不得走上去打掉那台闪着粉红色小心心的飞机。 他嫌弃看着显像井中的全息时徽，后者含情脉脉凝视着虚空，宛如一个移动的发情种马。 啊，蠢死了。 怎么会有人同意把这么羞耻的东西放在这里？第三次看到对着空气散发魅力的光裔时徽时，太子斑终于忍不住动手，上前将无人机手动关机。 无人机背后的标签显示其来自“♂时徽宇宙中心同好会♂”——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民间组织，太子斑想——太子斑面无表情地给无人机打上了隶属王室的电子封条。 距离太子斑和国王在书房中关于圣骑士的那场对话刚刚过去五小时，这一日太子斑重返母校，偏偏遇上这一届最大的一场毕业舞会，轰轰烈烈举行。派对动物们看得比命重的人气大赏结果，就要在今夜揭晓。 太子斑当年作为优秀毕业生走出第一学院时，尚没有这样乌七八糟的投票选举。他冷眼看着“决赛夜”“人气王时徽”等闪烁在校园内的字眼，心中讲不出的生气。 气什么，他也不知道。 特别是他给光裔时徽的个人终端发通话请求时，对方居然没有理会，他心情更不愉悦了。 是夜，毕业生宿舍浓墨重彩地拉上彩条和灯带，几百架聒噪的无人机腾空而起，衬得大楼熠熠生辉。宿舍一楼大厅被腾空作为舞池，整栋楼被依依惜别的青年男女们填满，觥筹交错，霓虹闪烁，气氛热烈又暧昧。 太子斑寻到毕业生宿舍楼，舞会尚未开始，场内已乌烟瘴气，飘满潘趣酒的果香味。太子斑刚到一楼舞池大厅就忍不住大翻白眼。他在曲里拐弯的走廊里寻找光裔时徽，却一路上遇到无数醉醺醺如同僵尸一般傻笑着在楼里游荡的毕业生。 ——在场各位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能不能稍微自重一点。太子斑想上去摇醒这群醉眼迷蒙的毕业生。 他跋山涉水地来到二楼，率先看见头戴亮片派对小尖帽随着音乐摇摆的星隼。 星隼自刚入学时那场因他而起的要命决斗开始，在学院里就一直同光裔时徽形影不离；孟不离焦，关系好得叫太子斑嫉妒。 ——啊没有，没有嫉妒。太子斑迅速否认了内心浮起的这一想法。 星隼在晚饭时已喝过不少潘趣酒，现下脸上顶着两团小红晕，领结歪到一边，摇摇晃晃，傻乐不已。要让向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星隼学弟摇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是被人灌下了多少酒精。 星隼看到太子斑，脑中残存的清醒意识支配着他急忙把头上的派对帽子摘下，努力保持舌头正常运转：“殿，下……您，您怎么在这里？” “光裔时徽呢？”太子斑语气不善。“我联系他个人终端没有回应。” “噢~~~”星隼在酒精作用下，作出十分夸张的恍然大悟模样，一只手大不敬地拍在太子斑肩上，“原来是殿下呀~~时徽神秘的PLUS ONE。” “什么？”太子斑十分想把学弟的手打掉。 “时徽说……有个人非要跟着他来毕业舞会，啊，结果是殿下呀？”星隼眼中释放着惊奇的光芒，“我们之前问他，他都不肯讲~~” 太子斑面色不善地一皱眉。 第156页 “我们在猜是谁，都说是他女朋友……嗯，或者，男朋友……来监督他~~”星隼醉眼朦胧，笑咪咪看着太子斑。“毕竟……人气王，太受欢迎了嘛~” “……原来是殿下啊~~”星隼凑近了，不知分寸地仔细看太子斑，脸上浮出八卦的神色。“难道……殿下担心他，在毕业舞会上，背着你……？” 太子斑在现场的一片群魔乱舞中，骤然无名火起。 ——几个小时前，自己还一本正经地和父王讨论此人“优秀拔群”“未来可期”，他此刻只想狠狠呸这八个字一遍。 “星隼，你先给我清醒一点。”太子斑冷若冰霜，把未来的书剑骑士推到礼貌社交距离。“我不是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 星隼喝醉归喝醉，一见太子殿下这样，机器般的脑袋顿时冷静了三分。他站直身板，手指齐齐码在裤缝上，不敢再与对方胡乱调笑。 “他现在人又在哪里鬼混？”他音量盖过轰隆的音乐声，气势汹汹地问星隼。 星隼不明白太子斑为何如此生气，隐约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他情绪已经平复了大半，老实回答：“我，我刚刚看到他在，在楼上自己房间。” “噢。”太子斑面无表情，放开星隼，在震耳欲聋的派对音乐中甩开步伐，绝情转身。 星隼被酒精麻痹的脑中懊恼不已。 “啊，那个，殿下！”星隼小步追上去，徒劳地挽回脸面，“我……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开玩笑的，我以为，时徽他……呃，结果……” 太子斑刀锋一样的眼神扫过星隼。星隼心慌：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光裔时徽在学校中追逐者众多，星隼作为常伴其侧的好友，求学生涯中被迫从事过许多帮时徽牵线搭桥的工作。 甚至有时候星隼走在校园里被心仪的同学叫住搭讪，有一半的几率也是为了让他给时徽递话。星隼觉得自己的感情生活，因身边这位魅力无处安放的友人而受到了极大影响。 实际上，第一学院里似乎没有人比星隼更期待时徽能早点有一个公开的另一半了。 根据星隼严谨的观察，时徽对身边的女孩子们，似乎没有更进一步的兴趣。但是，他也不太确定，时徽到底是不是喜欢男孩子。 纵然这位明星学员广受同窗的爱戴，但在私人关系方面，他更像一个绝缘体，与追逐者们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星隼好奇这位天之骄子心里住着谁。 他还以为时徽那个神秘的plus one会在今夜揭晓，想看看到底是谁会和时徽一齐出现在毕业舞会上。于是殿下甫一出现，星隼内心一个巨大的“WOOOOW~~”，徐徐浮出水面。 真有你的！时徽。他忍不住想。 然而现在这个念头被对面脸色沉得能杀人的太子斑及时遏止了。 “那，那殿下专程来找他，是什么事情呢？”我好向他通风报信——星隼压下后半句话。 “没有，谁专程来找他。”太子斑停住，声色俱厉，负气答了一句。 话一出口，太子斑又觉得这么乱发无名火的自己有失风度，没有道理。他整顿了一下心神，恢复一点皇子的理智，轻声跟星隼解释：“是骑士团那边的事情，这一届毕业生中有不少参加了青年军官培养计划的，我过来看一下。” 噢。星隼努力压制住酒精在脑内产生的晕眩感，庄重点头。 确实是很正经的事，星隼为自己刚刚的胡言乱语感到后悔。 “你和时徽毕业之后的去向有眉目了吗？我记得你也参加了培养计划，对吧？”大约是为了弥补刚刚的失态，太子斑慈眉善目，耐心和努力保持清醒的星隼聊天。 顺便也刺探一下光裔时徽的动向。 “时徽的话，我猜他还是会去军队，具体倾向于哪支队伍，他也没有讲。大概是要同他父亲商量，决定权也不在他身上。”星隼答道。 这样。太子斑心头划过一丝失落。 “而我已经参加了骑士团的选拔，正在等待狐弗团长回应。”星隼补充一句。 嗯。太子斑点头，礼貌拍拍学弟肩膀：“我知道你天资聪颖，加入骑士团一定大有可为。” “是，殿下。”星隼赶紧立正，在酒精作用下一个踉跄，单手撑在墙上。他在派对上饮酒过多，差点就要吐。 太子斑白眼一翻，扶住他：“舞会都还没正式开始，就搞成这样，我看今晚你们这帮小孩是打算掀翻屋顶了。” 没有，没有。星隼心虚地摆手。 太子斑叹气，忍不住伸手给向来一丝不苟的星隼理了理歪掉的领结：“行吧，你们是主角。你先去玩吧，这些事情之后再讲。” “好的，殿下。” 太子斑拍了他后背一下，送走星隼，独自转身寻找时徽。穿过重重人潮，他瞥见角落里一对不认识青年情侣在音乐中执手轻柔相拥，深深对视，忘情亲吻。 毕业生们分道扬镳在即，舞会上暗香浮动，浪漫旖旎。 啊，烦死了。 第86章 白衣飘飘 【那其实殿下不喜欢男孩子的, 对吧？】 强打精神的星隼顶着脸上两团小红晕，绕过一排星星点点的装饰挂灯，经过露台时瞥见光裔时徽被医科的一团年轻学生团团围住。 “星隼！”时徽见到救星一样叫住他。 第157页 星隼转头看他, 熟悉这个场面, 轻车熟路地走上去解围：“时徽, 斯科特校长到处找你。” “噢, 真的吗？”时徽装腔作势，举杯向身边的男男女女告辞，“不好意思, 我离开一下。” 说罢拉着星隼脚底抹油, 光速逃跑。 “医学院的项明, 对你还没有死心吗？”星隼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人群中清清瘦瘦的男孩子。 别看了别看了。时徽强行把星隼脑袋掰过来。 “你不喜欢他, 为什么不跟人家说清楚啊。”星隼谴责看时徽一眼。 我, 说什么……时徽百口莫辩：“人家也没明说喜欢我啊。” 噢, 也是。“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吧。”星隼开启狗头军师模式，“也怪你，你要是直接说，你不喜欢男孩子，他也就知道了。” 时徽暴躁：星隼你管得也太宽了！ 星隼翻着白眼：那你下次自己想办法脱身吧。 好, 好。时徽举手安抚好友，转换话题：“那什么，我刚刚好像看到斑了？他来找你吗？” 一个毕业好几年的学长，单枪匹马，跑到应届生毕业舞会上来干什么。光裔时徽略不自在地想。 面对学弟倒是亲热, 时徽想。越过重重人海, 他远远看到太子斑拉着星隼的手臂，还温温柔柔帮对方整理了领结。 对我, 从来没有这个耐心；对星隼，倒很是关心的么。时徽下意识紧盯醉醺醺的好友一眼。 星隼不解风情地回看：“是，我刚刚遇到殿下。殿下好像是在找你。” “专程过来找我吗？”时徽耳朵一动。 “我，我不知道啊。”星隼茫然。“哦，好像是骑士团招新的事情，殿下还问了一下我毕业之后的去向。” 时徽眉头一皱：骑士团招新，不应该是狐弗团长的事情？ “我告诉他我准备去骑士团，他鼓励了我几句，大约是很期待。”星隼在酒精麻痹下，又输出了多余的信息。 啊。时徽了然，心中不是滋味。“他人呢，去哪里了？” “我以为你在楼上房间，告诉他你在楼上。”星隼挠头，“可能是去找你了。” 噢。光裔时徽不着痕迹地点头，拍拍星隼肩膀，准备上楼。 “诶对了，时徽，你的plus one呢？”星隼转身，酒晕中笑嘻嘻浮出一个充满好奇的眼神。 啊。时徽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我刚刚把他摆脱掉。” “到底是谁啊？” “别问了别问了。”时徽摆摆手。 “我刚刚看到殿下，还以为是他。”星隼瞪着茫然的双眼，“我问他是不是你的神秘舞伴，他生好大的气。” “你问他这个干什么？”时徽倒抽一口凉气，“你知道他是……么……”时徽话说一半哽住，唉算了算了。 “就，他突然出现在学校，还……问你在哪里，你又一直，神神秘秘，的……我……我以为……你……啊！”星隼语无伦次，感到越说越错，“那，那其实殿下不喜欢男孩子的，对吧？” 时徽语塞：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我还想知道呢。他生气地想。 “……你，也不喜欢。”星隼傻不拉几补充。 时徽梗着脖子不说话。 “难，难怪殿下生气。”星隼毫无用处地得出结论。 “星隼……你，你少喝点酒吧。”时徽大手拍了拍好友的背，甩手进了电梯。 星隼呆立在原地，尚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炸掉卫星，下次是要少喝点酒了；未来的书剑骑士星隼对着冷冰冰合上的电梯门想。 光裔时徽斜倚在电梯里，在光学屏上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终端叮叮作响，毫无悬念地瞬间被诸多毕业临别表白和派对邀请信息塞满，中间还夹杂了几条斯科特上将堪比代理监护人的严格监管——“保持清醒，晚上不要喝太多酒”“信息系的派对太疯了，不要去”“舞会上不准使用致幻剂”“你在哪里？把个人终端给我打开”，诸如此类。 一个日理万机的上将，对自己的监管，竟比父亲还要严密；时徽感觉上将吃饱了撑的。 时徽翻着白眼向斯科特上将发送了已读回执，一路耐心拉下来，在角落里瞥见太子斑发给自己的讯息。 “今晚我来学院一趟，找你有事。” “快点回复。” “我到第一学院了，你在哪里？” “你关个人终端干什么？” “你到底在哪儿鬼混？赶紧回复我。” 再来，就是一排有失风度的训斥了。时徽打开一一看了，心头一紧。 殿下脾气还挺大。 电梯行至高层，叮地一声打开。时徽的房间在走廊深处，远离楼底乌烟瘴气的舞会现场。他快步向前，远远瞧见一个白色身影抱臂站在自己宿舍门前。 那人倚着墙垂眉沉思，直勾勾盯着对面的门，表情倔强。光裔时徽觉得对方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像找人，倒像是捉奸。 时徽颇感好笑。 “斑。”他喊了一声。 太子斑吓了一跳，侧首转过身来，目光终于与时徽交汇。 两人多日未见，彼此都忍不住注视对方良久。时徽感觉不到此刻时间的凝固，他只忍不住觉得，真切看到太子殿下本人的感觉，同在公共网络上浏览新闻影像，实在是不大一样。 第158页 他看着太子斑眼中（虽然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气逐渐消散，长睫舒展，眼神一点点温和起来，偷偷透出一丝（似乎是）喜悦的光芒。 看得他的心也跟着明朗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看到这个人，时徽就浑身是劲。虽然殿下老是一张冷脸对着他，他也管不住腿，贱兮兮地想贴上去。 时徽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毛病。 太子斑前几年尚未从第一学院毕业时，时徽无意中发觉殿下喜欢绕着正阁广场夜跑。鬼迷心窍一般，他忽而也觉得夜跑对身体十分有益，偷摸搞齐了装备，也要去跑。 下场夜跑第一天，他远远跟着太子斑，一跑跑十圈，体力惊人。 太子斑停下来毛巾一甩搭在肩膀上，冷言冷语：“你老是跟着我干什么？” 时徽想说点什么好听的，嘴巴却贱得不听使唤：“月黑风高，我来保护殿下。” 谁要你保护。太子斑白他一眼，扔了毛巾继续跑。 两个人你追我赶地继续跑了十圈，最后太子斑体力不支瘫坐在广场一隅。时徽硬撑着一口气，以胜利者姿态来到他旁边，又收获一记白眼。 二十圈跑完，最后两个人各自在自己宿舍床上全身僵硬躺了一整天。 来日再战。第二天晚上，两个人各自装备齐全，又来到广场边上。 太子斑在广场一边斜睨着时徽压腿，问他：“你干嘛又来了？” “我这不是，锻炼身体。”时徽嬉皮笑脸。 “军官培养计划的训练量还不够你造的吗？”太子斑看他。 时徽耸肩：“毕竟我龙精虎猛，体力过人。” 太子斑哼了一声，毛巾有气势地一甩，转身开跑。时徽屁颠屁颠跟上去。 这一日便又跑了二十圈，太子斑感觉自己要跑吐了。 ——这人体力是不是耗不完啊？太子斑仓皇扶着栏杆，感觉自己低血糖要发作了。 他忽而一阵眼前发黑。 “斑，斑！”时徽快步跟上去，一把扶住他。 “不……要……管……我……”太子斑气若游丝。 时徽心头一紧，赶紧把他架到边上坐好——太子斑还在挣扎：“不要跟我拉拉扯扯的！”——从随身口袋里剥出一颗糖给他。 太子斑嘴里含着糖，脑袋一点一点回过神来，视线不再模糊，脖子也变得有劲。然后他意识到时徽正将自己牢牢圈在怀里。 炸掉卫星。太子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时徽臂弯里弹了出来。 干什么，你回来。时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强力将对方拉回来坐好。 “可以了，可以了，我没事了。”意识到时徽是在帮自己，太子斑转头注视前方，别扭地同对方保持着一臂远的距离。“嗯……谢了。” 时徽递给他一瓶水：“你吓死我了。” 太子斑接过水，默默瞪他一眼。 “你以后不要这么跑了。”时徽看他，嘴又贱起来，“反正也跑不赢我。” ——你烦不烦？ “那以后一起跑呗。”时徽梗着脖子。 噢。太子殿下冷冷清清，抓着毛巾和水，起身就走了。 嚯，瞧这性子冷的。时徽被晾在原地，贱兮兮地居然有点受用。 两个人这么不咸不淡地一同跑了几年。太子斑配速逐步提高，自然，时徽进步得更快。一晃，就是太子斑毕业的时候了。 “今天最后一天在学校了。”夕阳西下，太子斑在广场边上做着拉伸，斜斜看着时徽。 “哦，舍不得我？”时徽笑着逗他。 “鬼才舍不得你。”太子斑潇洒转身，“过来，帮我按一下背。” 嗯。时徽颠颠地过去，大力一压。太子斑怒骂：“你轻一点！” 好好好。时徽减轻力道压着他。 “你这几年，肌肉长了不少。”时徽手掌扶着太子斑的背，细细品评。 “不要乱摸。”太子斑提醒道。 “也有我的功劳，为什么不能摸？”时徽嬉皮笑脸，弯下腰去逗他。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太子斑骂他。殿下埋着脸，看不清表情。 “你明天就毕业了。”时徽轻轻在他耳边说。“是不是之后就不在这里跑了。” 嗯。太子斑轻轻地答。 “殿下今后不会忘了我吧？” “怎么会，想什么呢你。” “你说的啊。”时徽松手，拉他起来。 太子斑起身看他，十分难得地，脸上漾出几年难得一见的笑意。时徽心中一动。 “跟上我。”太子斑向前跑去，朝他挥手。 ——来了。 第87章 暗香 【天生位居天平两端, 大约是两位年轻人相互排斥却又暗中吸引的最大原因。】 “时徽？” 太子斑在长廊深处转身，意外发现光裔时徽出现在电梯口。 他有点记不清上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人是什么时候，大约是某个王室牵头的活动现场, 元帅之子光裔时徽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被艾登斯科特上将架着出席观礼。 官方活动上衣香鬓影, 人头攒动；时徽身边总不乏有几个贵族名媛亲切地围着谈笑, 抑或是有德高望重的将军和老臣，爱好拉着时徽指点江山。太子殿下与元帅之子之间，总隔着海海的人潮相望。 第159页 这时他便想起昔日他和这个人在正阁广场边上形影不离地夜跑。时徽手欠, 帮他压背的时候每次都故意力道下得极重, 他若硬抗着不吭声, 对方往往还要使坏更用力一点。但他每每感觉时徽一双大手带着体温结结实实压在自己背上, 却贪心想要它们停留久一些。 啊, 自己大概是完俅了。太子斑忍不住觉得自己变态, 强力将这种念头从脑中驱散开去。 人群中央的元帅之子不拘小节，却恰好到处地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中透出浑然天成的风流。太子斑身边自有另一批骑士与名流陪伴，只是笑语晏晏间，他目光会忍不住去搜寻人海中的另一个焦点。 偶尔两人的目光会对上, 光裔时徽于人群中翩翩举杯朝他致意，太子斑略感慌张，僵硬地举杯回敬。 放下酒杯，那人目光移开后，他又懊恼自己姿态谦卑, 没有保持住王室高高在上的风仪。 总之, 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怎么做似乎都是不够好的。太子斑想到这一点, 莫名其妙地生气。 此刻，光裔时徽的单人宿舍门前，太子斑注视着对方落拓的身姿越走越近——对方是不是比上次见面时更高大了一点？他忍不住想——不露声色，只高扬着下巴小声叙述：“你个人终端关掉了，我找不到你。” “这几天讯息太多了，终端不关一会儿，我头要被吵晕。”时徽大步走上前去，温温柔柔站在他身畔，“我怎么知道你要临时过来找我。” “你倒挺受欢迎。”太子斑酸不拉几。 时徽不响，意味深长的眼神飘过来看他一眼：你在说笑吗？“人间阿波罗”？ 啧。太子斑压住笑，看时徽倾身过来，帮他开门。太子斑闻到时徽身上有一阵温暖的暗香。 曾经一同夜跑了几年，太子斑自然记得这个气味。他站在原地，贪心多吸了几口。 “我刚刚就在楼下，远远还看到你和星隼讲话。”时徽看他，“星隼说你可能在这里。” “我以为你在房间里。”太子斑指指房门，“刚在想，要不要敲门。” 哦。时徽点头：“里面没人。” “我听说你带了plus one来参加舞会。”屋门开启，太子斑望着果然空无一人的宿舍，意义不明地补充一句。 时徽顿时失笑，眼神飘过去看着对方，脑袋也歪起来，一副顽皮的样子：“哦，你是害怕进去打扰了我的好事？” 什，什么好事。太子斑管不住自己飞流直下的思绪，脑中浮现出一些不应出现的画面。 炸掉卫星。太子斑白了时徽一眼：“你一天天地想什么呢。” 下III流。 “我看你刚刚杵在那儿，一幅要捉奸的样子。”时徽款款走进去，吊儿郎当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邪气笑着注视太子斑。 太子斑被他看得不自在：“谁要来捉你的奸。” 时徽耸耸肩，自在在扶手椅上坐下，长腿一架，下巴指指一边的单人床：“坐。” 太子斑迈步进去，整个房间扑面而来的“时徽味”温柔有力，全方位将他包裹；然而刺激过载，他几乎全身一僵。 时徽瞥他一眼：“你干什么，不好意思？” 呵。太子斑嗤之以鼻。他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床单，嫌弃拨开一角，坐在床尾：“你这里乱死了，不知道整理一下。” “条件有限，委屈一下。”时徽刚刚将被单大力卷到一边，又露出了毯子下面随手乱扔的睡衣。 晚安月亮熊图案——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艾登斯科特上将事必躬亲，为时徽精心挑选的求学装备。 时徽脸上一红，精心营造的邪魅气氛悉数消散。他飞速将图案幼稚的睡衣塞到枕头下：好了好了别看了。 太子斑失笑；他偶尔见到元帅之子的另一面，倍觉生动有趣。 光裔时徽梗着脖子，嘟嘟囔囔：“你毕业多年，这次突然返校是为了什么事？” “是骑士团的事情。”太子斑低头拿捏着语言的分寸，“想吸收……新鲜力量，就过来看看。” 时徽想起刚刚星隼告诉他，太子过问过星隼报考骑士团的去向。他心中不禁生疑：太子斑难道是为了招募星隼的事情而来？ 太子斑不知时徽脑子里正想着另一回事，低声叮嘱：“事关重大，这件事我先只跟你讲，你不要告诉别人——连跟星隼都不要讲。” 一听对方提到星隼的名字，时徽心中的嫉妒猛地窜起十米高。 如此慎重？时徽忍不住看太子斑一眼。 “父王的圣骑士首领伏兰泽大人前阵子过世，十位圣骑士的位置，就空出了一个。”太子斑继续说道，“我今天下午和父王刚刚谈过。父王的意思……是破例为我册封一位圣骑士。” 太子圣骑士？时徽凝神皱眉，竟一时拿捏不准太子斑来找他商量什么。 “对，太子圣骑士。”太子斑抬眼，定定看他。“时徽……你怎么想？” 时徽见太子斑目光明晰坚定，思路忽而清晰起来。他意识到，太子斑在这项微妙的议题上来找他，必定是因为自己元帅之子的身份。 光裔时徽从小便被周遭的人教导，自己是光裔图玺的儿子，必将成为未来的三军统帅。他自幼受的所有教育，被培养的每一个爱好，无不默默朝着这一方向前进。他讲不清自己是真心渴望如此，还是真正背负了位居万人之上的命运；他短暂人生所经历的每一点一滴，都如势不可挡的洪流，推涌着、裹挟着他，豪迈走向那个极高的目标。 第160页 如同太子斑他日必将成为霍冬星的君主一样，时徽知道，那时站在制衡皇权天平另外一端的人，是自己。 这一认知虽然狂妄自大，却是事实。生来便位居天平的两端，大约也是两位年轻人相互排斥却又暗中吸引的最大原因吧。 他猜想太子斑此番对谈，既不是以友人，亦不是以君臣，而是以未来对手的身份前来；礼貌同他商榷。 ——虽然后续的事实会无情证明，光裔时徽的这一猜想大错特错。 而此时的时徽对自己的错误浑然不觉，他抿唇仔细思考一阵，抬头看对面略显紧张的太子斑——并且在内心自圆其说地完美解释了对方的紧张——开口：“这样一来，国王陛下的意思，是早早培养起太子的心腹势力，为继位后的统治铺路。” “是了。”太子斑点头。 “这样的话，册封太子圣骑士，大约不会是第一步。”时徽侧首注视他，声音轻缓低沉，“你在登基之前，就要在圣骑士的辅佐下，逐步笼络自己的党羽，栽培自己的得力干将，日后才可大展宏图。而你现在册封的这一位圣骑士，在你继位以后，就是一人之下的圣骑士首领，对吗？” 太子斑不语，只静静看着时徽——你会是帮我完成这一切的人吗，光裔时徽？他在心中默问。 “王室将来，会组织自己的羽翼和军权再次抗衡吗？”时徽垂眉问他。 “我可没有这样讲。”太子斑低头回答。“在我心中，王权衰落，几成定势；无论人们再做什么，都是苟延残喘而已。再说，霍冬星有以太星在一旁虎视眈眈，内耗过多，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斑长睫微颤，在室内并不明亮的灯光之中，衬得人那样好看。时徽此刻同他相距不过一臂之遥，而谈及这个话题时，二人间却像间隔了深海。 时徽厌弃这种感觉，他只想上前去拍一拍殿下的背，热热闹闹勾住他肩膀，放肆地调笑。 “你这样讲，是出于真心吗？”他缓缓问道。“还是，王室的官方说辞，缓兵之计？” 官方说辞，缓兵之计？太子斑抬头，皱眉，眼中浮出疑惑。时徽却只道他是心有顾虑。 “陛下在位这些年来，几乎已经放弃对王权的主动提振；这次突然提起册封太子圣骑士，又似乎是想将复兴王权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时徽讲道，“陛下此举，可以说是一反常态。” “我跟父王谈过，这倒不完全是他的想法。”太子斑低声解释，“伏兰泽大人在生前遗嘱里留下了长篇大论，晓以利弊，似乎规劝了他许多。册封太子圣骑士，也是耀甲骑士的意思。” “那你呢？”时徽逼问他，目光灼灼，“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斑一怔，眼睫垂下去，片刻之后，又坚定地抬起来：“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所以我来找你商量。” 时徽堪堪停住，两人四目相对，各怀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Merry Christmas everybody! 第88章 邀约 邀约 【册封圣骑士而已, 搞得跟求婚一样。】 “那，斑……到那一天，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时徽靠近他, “希望我安心在你之下, 臣服于你, 为你所用吗？” 太子斑凝神看着时徽, 讲到这一步，他心潮起伏，点头：“对。” 时徽一震, 定住。 “真正到我继承大统那一天, 我希望和我比肩的人是你, 只有你。”太子斑讲出这句话, 也被自己坚定的语气一震。 话既出口, 像一场冲锋号角, 忽而让太子斑胸中充满了热烈激荡的情绪。他便豁了出去，字字情义千金：“这，并不只是因为伏兰泽大人和父王的意思，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时徽，我今天就是来问你, 未来岁月，你是不是愿意宣誓此生效忠于我，臣服于我，辅佐我成为霍冬星的君主……” 太子斑一气呵成，犹如当头棒喝, 让时徽头皮发麻。 极有气势, 也极让人震惊；时徽想不到两人之间居然有这样掷地有声的战斗檄文。 而他同时，居然还产生了一丝心痛——他深知, 倘若王权和军权必有一战，眼前这个人，即是自己未来最大的敌人。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太子斑，希望对方能收回这番荡气回肠的敌对宣言。 “……你怎么了？”太子斑注意到时徽脸色不对，停住。 “没，没什么。”时徽移开目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讲。” 太子斑见时徽吞吞吐吐，一副明月照沟渠的模样；他不耐烦起来，脸色一拉：“怎么，你还不愿意？” 时徽疑惑，无名火起：哦，战书刚下，脾气就这么大。 气氛急转直下，两人忽而怒目而视。 “好，不谈将来，就说当下。你告诉我，册封太子圣骑士一事，你答不答应？”太子斑缓一口气，看了看时间，“父王明天还等着我回复，这件事行与不行，你先表个态吧。” “这，这跟我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我不答应，王室就不册封太子圣骑士了吗？时徽正在气头上，脑中像是有一根弦紧绷着。 ——我的意见，竟有这么重要？他想到这一层，生气之余，居然又贱兮兮冒出几分窃喜。但总而言之，脸上还是维持着不动如山的表情。 太子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傻不愣登的回应。他外表冷漠，内心实际已经暴跳如雷：“噢，说了半天，你是不愿意。” 第161页 光裔时徽何德何能，他难得一颗心热热地捧出来，对方竟敢拒绝自己。 ——要造反了他！ “我，没有……啊。”时徽觉得太子斑简直不讲道理。 “那你在那边扭扭捏捏干什么？”太子斑气得要死，拔高了声音怒斥。 时徽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心中也憋着一股火气，不肯认怂。他直视太子斑：“好的，可以。你喜欢怎样，就怎么样。”他本以为，这句话讲出来，只会激得对方更加暴跳。 想不到对面的太子斑居然顿住，态度缓和，抬起指节抵住自己微扬的嘴角。 ——他在笑！！时徽火冒三丈，疑神疑鬼：他笑什么？他在开心什么？ ——他要册封谁？时徽想先去杀了太子圣骑士以绝后患。 太子斑却眼神和煦，语气轻柔起来：“那，那你就是同意了，对吧？” 时徽严肃盯着太子斑逐渐漾开的笑脸，心头一抽，忽而想到刚刚在楼下，太子斑亲亲热热地帮星隼整理领结。 “我告诉他我准备去骑士团，他鼓励了我几句，大约是很期待。”顶着两小团酒晕的星隼，刚刚如是说道。 ——啊！！！光裔时徽脑海中那根弦终于绷断了。 他感觉受到了太子斑和星隼的双重背叛。 气死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额上青筋暴起。 太子斑终于觉察出不对，疑惑盯着他：“时徽，为什么我感觉你在生气？” “没有，哪有生气。”时徽梗着脖子，“我开心得不得了。” 太子斑皱眉。 时徽看着太子斑的表情，不禁觉得自己这样失了风度。时徽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称赞自己的朋友：“星隼成长在军人世家，脑力过人，忠诚可靠，会是一个很好的左膀右臂。你的眼光不错。” 星隼？太子斑轻抿薄唇，惊诧看时徽一眼——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太子殿下回顾着刚刚的对话，逐步窥见时徽脑中的一团浆糊。 哦——太子斑表情耐人寻味起来。 “旧皇权时代的圣骑士，因承担重要的贴身守卫战斗任务，所以在选拔标准上，历代君王多倾向于挑选骁勇善战的武士。若光论单打独斗的武力，星隼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最优的圣骑士人选。”时徽嫉妒之余，心胸坦荡，也认真帮太子斑分析利弊，“但今时不同往日，在近距离交战已比较少见的当下，星隼军事理论扎实，脑力百里挑一，对数据的分析整合能力拔群，这些才是当代优秀的……” 时徽不卑不亢，大方承认了星隼的诸多优点。 太子斑一一听完，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讲完了？”太子斑抱臂，冷眼看着他。 “讲完了。”时徽心里老大不痛快，看太子斑这个高高在上的态度，只觉失落。他放缓了语调，想先将这些不愉快从心头扫去：“好了，先不讲这些了。今晚是毕业舞会，你来都来了，一起下去聚一聚吧。” 太子斑看他一副委屈求全的样子，好笑中生出几分——讲不清是不是高兴的念头。他看着时徽，认真质问： “光裔时徽，我为了册封太子圣骑士的事，几小时前就在个人终端上发讯息给你，专程到第一学院来找你面谈，到你房间门口傻等，告诉你事关重大，叮嘱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旁人。”他说着便失笑，“到最后，你觉得我想册封的人是星隼？” 时徽一怔。 怎么……怎么？不是这样的吗？时徽摸摸下巴，细细回想两人之间的对话，慢慢觉察出不对。 ——啊！！ 所以……大概…… 时徽越想，心里越有一个酥酥痒痒的小芽堪堪拱出来，花枝招展，在他胸膛里撩拨。 “一旦受封成为君王的圣骑士，就要宣誓此生效忠于我，陪我披荆斩棘，一生常伴我左右。”太子斑讲这话时，眼中似有星光闪烁，“我要让他成为我最坚实的后盾，知道他永远不会背弃我；我愿意将性命托付给他，他也愿意将性命托付给我。这样一个人，我当然要选，要选……我最，最……” 讲到这里，他忽而觉得台词有些变味；太子斑担心自己再讲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字眼来，尴尬地停住。 我去。光裔时徽头皮一紧，心中豁然开朗，而嘴角就要绷不住笑。 ——我是蠢驴吗！！！时徽在心中大骂自己。 时徽抬头，灼灼的目光直视太子斑。后者被他震得一退。 时徽一手拉住他，眼中透出笑意：“所以，你希望那个人是我，对吗？” 明明是个颇为正当的请求，被时徽这样讲出来，竟让太子斑耳朵发热。他看着时徽突然凑近的脸，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 炸掉卫星。册封圣骑士而已，搞得跟求婚一样。妈的。 太子斑目光从时徽线条冷峻的脸上移开，落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上——这并没有让他的心跳缓解多少——嘴硬：“好了，反正你觉得星隼更适合。” 时徽松开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你刚刚明明就是这样说的。”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几经大起大落，现在话赶话讲到这里，突然停住。 “那，你觉得呢？”两人站着沉默了一阵，太子斑终于又低低问他。 时徽低头思考良久，再开口时语气温柔坚定：“斑，我知道你的期望。可是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第162页 此言一出，太子斑浑身过电一样炸毛，焦躁不已。 ——时徽为什么不同意啊！！太子斑脑子里，来来回回问这一句。他情真意切，笃信两人之间有超越同窗之谊的某种联系，一颗心坦坦荡荡地摆出来，真心相邀，最后踢到一块铁板。 他恨恨负气：“那你好好想一想吧。” 说罢，太子斑甩手转身，向时徽的单人宿舍门外迈去。 “你去哪儿？”时徽叫住他。 “下楼，跳舞去。”太子斑没好气地回答，扬长而去。 嚯，殿下脾气不小。光裔时徽站在原地，忍不住回味太子斑的神情。 第89章 共舞 共舞 【我邀请殿下代替舞会皇后作为我的舞伴, 同我一起跳第一支舞。】 楼下莺莺燕燕，灯红酒绿。 首届“毕业生人气大赏”投票截止在即，显示着光裔时徽名字的灯牌红心闪烁, 稳居高位。 太子斑瞥了一眼实时票数, 光裔时徽在男生组远远甩开第二名几百票, 摘得（虽然也不怎么值钱的）舞会国王桂冠已无悬念。 觥筹交错间, 星隼不知道从哪里钻出。对自己重要战略地位浑然不知的他，头上又被政法系的女孩子们戴上了一对兔耳发箍，整个人滑稽可笑。 “殿下找到时徽了吗？”星隼的兔耳朵一颤一颤。 “脑力过人, 忠诚可靠”——太子斑想起时徽点评此人的八个大字, 内心缓缓升起疑问。 酒精真是一种好可怕的饮料。 “不知道去哪儿了。”太子斑面无表情。 “哦, 好吧, 可能是陪他的舞伴去了。”星隼神情自若地在太子斑心上砍了一刀,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互动屏递过来, “殿下，人气大赏投票马上截止了，你也投个票吧。” “我也能投？” “可以的，你也是校友。”星隼点开登陆栏，“这里, 输入你以前的学生ID，就可以参与投票了。ID距离应届年级越远，投票权重越轻。不过你毕业没几年，所以投票权重并不比应届生低多少。” 太子斑低低看着花里胡哨的票选页面，时徽种马一样的大头照浮在最上方。 真叫人生气。 “要投时徽吗？”星隼憨憨地问。 太子斑看他一眼, 手指一挥, 拉到页面最底，宝贵的一票投给了艺术学院一位不知名的小朋友。 呃。酒醉如星隼, 也觉察出了殿下的不悦。 是不是……嗯？未来的书剑骑士开动脑筋。 太子斑不耐烦挥挥手，转身而去，混入欢乐的人群中。 ***** “所以，第三届帝国第一学院毕业生人气大赏，投票时间结束！” 衣着花哨的一男一女两位司仪耳畔架着外置扬声器，肢体语言狂放，高高站在舞池主舞台中央，兴奋宣告着这一刻的到来。 会场渐渐安静，光裔时徽的大头照没有悬念，依旧停留在光柱最高的那一格。 “所以呢？”高大修长的男司仪，作出一个浮夸但不讨厌的邀请动作。 “所以呢，”女司仪高举双臂，更浮夸地接住话头，“今晚我们当之无愧的舞会皇后，是——” “卡门吴——！”男司仪开心对着舞池中一位长发高挑的毕业生招手。 聚光灯打在美丽的少女身上，来自医学院的卡门吴神采飞扬，提着一袭绚烂的红裙登上舞台。她明眸皓齿，笑容自信灿烂，眉宇间光彩灵动，真正像一颗天上的明星。台下学生见她慢慢转身点头致意，皆是欢呼与喝彩声。 女司仪开心捧来舞会皇后的金色桂冠与权杖，虽只是由便宜的合金和人造宝石制成，却并不妨碍桂冠在舞会灯光下熠熠生辉，称得卡门吴益发动人。 这时，一旁的男司仪忽而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深情款款，绅士以待。卡门定定看对方一眼，戴着新晋舞会皇后桂冠的脑袋调皮歪了一下。 台下有学生好事地吹起了口哨。 卡门长睫扫过人群一眼，拿定了主意。她浅笑盈盈，纤长的手臂温柔挽上对方。 此举意义重大，台下随之爆发出更加激烈的欢呼声，起哄声。卡门抿着嘴，脸上露出几分羞涩，又落落大方。台上一双璧人，紧张又骄傲地紧紧牵着彼此。 落单的女司仪故意大惊小怪：“我记得每一届票选的舞会皇后和舞会国王，是要在舞池里一起跳第一支舞的。为什么今年有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男司仪高扬下巴：“那就确实不好意思，今晚的舞会皇后，只能与我共舞了。” “好啊，那我们看看，今年的舞会国王愿不愿意成人之美。”女司仪俏皮转身，面向光裔时徽那座一柱擎天的得票光柱，“哇，今年的国王人气好高，实在是众望所归。” 太子斑站在人群中兀自端着高脚酒杯，咕咚喝了一大口潘趣酒。 “今年的舞会国王就是——我们的——”女司仪江江兴高采烈拉长了尾音，“光——裔——时——徽！” 台下欢呼声愈烈。太子斑目光随之朝那人看去，时徽端着高脚酒杯，正表情轻松地与身边的星隼小声讲话。星隼听到台上报出时徽的名字，笑着推他一把。 “请我们的舞会国王上台吧！”江江从一边的丝绒垫上取过舞会国王的绶带与桂冠，示意光裔时徽上台加冕。 楼上的追光灯在人群中扫过，经过太子斑的一瞬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自带人脸识别的光芒在毕业生中寻了又寻，最后牢牢锁在光裔时徽身上。 第163页 时徽抬头，棱角分明的轮廓被聚光灯映衬得愈发突出。如同他那雄狮一样的父亲，时徽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风流与邪气，人群中令人侧目。 时徽同身边的星隼轻轻笑了笑，不知道讲了什么；他放下手中酒杯，款款朝舞台中心走去。 学生们的尖叫声不断，女司仪江江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为光裔时徽戴上桂冠与绶带。楼上楼下所有的图像捕捉仪如狂蜂浪蝶，转个不停，争前恐后地记录着这一刻。 光裔时徽定定立在所有人目光中央，如沐圣光；他本就自带王者风范，如今更显高贵。太子斑在台下默默注视焦点中心的元帅之子，看他眼中不经意流出的领袖气质，心中生出赞叹。 太子斑便开始明白，倘若让这样的光裔时徽屈居太子圣骑士，算不算是折掉了他的羽翼。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来日应如鲲鹏展翅，遨游天际，而不应该被自己捆绑在日渐式微的王权之中，一步步堕向衰落。 太子斑想到这里，抬头见那人星辰般的眉目与闪闪的桂冠交相辉映，心中一动，更觉羞愧。 台上的女司仪江江假意整理了一下发型，调皮耸肩：“诶，不知道时徽会不会突然想挽手同我共舞呢——难说呢，皇后就被我的搭档拐走了，对不对？” 学生们被这个活泼的玩笑逗乐——江江，你想得美哦！！台下有淘气鬼起哄。 时徽笑着走到江江身畔：“我可不敢随便拉你的手，我知道生命科学院有人会不答应。” 此话激得台下生命科学院的学生疯狂大叫，太子斑循声望去，见生科院一群学生毛猴子一般上蹿下跳，集体推搡着人群中一个面红耳赤的男孩子。 江江在台上强作镇定摆手：“不重要不重要，我要听听光裔时徽的意见。” 台下生命科学院的学生们叫得更大声了。 “——光裔时徽，劝你不要与生命科学院为敌！”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全场又是一阵大笑。 荷尔蒙高涨的学生真是幼稚难搞。太子斑站在沸反盈天的人潮中想。他低头又喝了一口潘趣酒。 江江白了台下那个起哄的学生一眼，笑眯眯又八卦地转向时徽：“好啦，今年的舞会皇后不要跟你共舞，你怎么办啊时徽？” “我自然是要成人之美。”时徽点头回看她。 “那，好。”江江故意歪着脑袋，目光流转，“时徽你呢，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台下有女同学大声起哄：“不要！不要！” 那边厢，生命科学院的毛猴子们也在叫：“不准！不准！” 时徽失笑：“嗯，我自己找一个人陪我跳吧。” WOOOOOW~~~~~~ 台下爆发出空前的喧哗声。太子斑觉得这帮小朋友实在是太吵了；他定定看着台上的光裔时徽，想知道对方那个神秘的plus one到底是谁。 他看着光裔时徽眼神在人群中一阵搜寻，心中忽而五味杂陈。他发现自己害怕对方目光停下来的那一刻。 太子斑垂眉想了想，举杯饮完手中残酒，放下酒杯，转身欲去。 “斑！”光裔时徽忽而在台上叫住他。人群里窸窸窣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斑”指的是谁。 太子斑被雷劈中了一样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盯着台上的时徽。 “太子殿下作为往届毕业生，今晚也来啦。我邀请殿下代替舞会皇后作为我的舞伴，同我一起跳第一支舞。”时徽有礼有节在台上作出邀请的手势。“这下，大家都没有意见了吧？” 噫~~~~~~~ 太子斑作为往届毕业生，受邀出现在本届毕业舞会上，不算什么新鲜事。有王室成员出席的场合，邀其共舞，亦算是中规中矩的安全牌。时徽发出邀请时讲话有理有据，虽有引人遐想的空间，却教人挑不出毛病。 彼时霍冬星公共网络亚文化圈“徽斑/斑徽”创作tag相关风潮尚未兴起，一心想搞出大八卦的学生听到时徽的回答，顿感无趣。一阵起哄之后，多方势力各自安心，人群中的喧哗这才慢慢散去。 什，什么东西嘛。太子斑感到被赶鸭子上架，黑着脸杵在原地。 聚光灯识别到太子殿下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打过来，太子斑面前的人群自动分开。身配桂冠与绶带的时徽在台上直视着他，眼带笑意，款款从舞池另一端向他走来。 太子斑被这个白马王子般光芒四射的出场一震，差点后退一步。 第90章 君子之约 君子之约 【时徽深深凝望他双眼, 缓缓点头：“好，我信你。”】 时徽身后，舞会皇后卡门吴和自己的心上人面带微笑, 也挽手并肩地走下舞台；一对佳偶下场站定, 风度翩翩, 点头朝着这边示意。 学生们潮水一般四散开去, 舞池中心只剩下这四个人。毕业生们等待着舞会国王和皇后为他们开启第一支舞。 时徽注视严肃的太子斑，似笑非笑——他脸皮怎么这样地厚，太子斑想。 而下一刻, 太子斑猝不及防间, 时徽忽而单膝跪下, 握住他四根手指, 先对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君王吻手礼。 “太子殿下万安。”时徽眼中不知道是不是闪烁过一丝狡黠。 这一幕犹如往日重现, 太子斑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任胸膛里鼓声震天般地轰鸣起来。 炸炸炸炸炸炸掉卫星！他勒令自己冷静一点；堂堂太子，不要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口小儿。 第164页 然而太子斑手脚僵硬，还没作出反应，时徽的手臂已经有力地圈了上来。音乐轻柔响起，那一边的卡门吴已经和自己的男伴在大厅中翩翩舞动。时徽轻拽着太子斑, 将他拖入旖旎的旋律中。 舞池中，第一学院的毕业生们三三两两，各自成双成对，渐渐加入了这场舞会。时徽并不说话，只紧紧握住太子斑的手, 眼神温和。 太子斑刚刚才同此人吵过一架, 心里不甚自在；碍于此刻众目睽睽，他垂着眼睫并不讲话。 时徽与他凑得极近, 闻到他身上有酒气，小声问他：“哦，刚刚下楼买醉去了？” 买什么醉。太子斑抬头白时徽一眼。 “我不能当你的圣骑士，让你这么不开心？”时徽逗他。 “这是什么话。”太子斑堪堪扬起了脖子，王室的派头十足，“霍冬星想当太子圣骑士的人大把。” 时徽一笑，也不回答，音乐变换间他故意转身将太子斑一拉，对方差点跌倒他怀里。 你干什么，要跳好好跳。 噢。时徽抓住太子斑的手紧了紧。 太子斑意识到这是两人第一次这么堂而皇之地手拉着手，他别别捏捏地梗着脖子，余光在意地瞥着两人交握的地方。 如果…… 如果可以用另外的身份，大大方方在人前与他执手，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太子斑被自己吓了一跳。然而越遏制，思想便越发倔强地要从他脑子里破土而出，势如雷霆万丈，振聋发聩，逼他正视自己的想法。 ——他对光裔时徽，不单是亲厚的同窗之谊，不单是君臣之间的信任，不单是天平两端亦敌亦友的追逐，亦不单是英雄惜英雄的欣赏与认同。 不是，都不是。他是想要被这个人紧紧拥入怀中，让对方亲吻他、触摸他，一寸一寸地占有他；如世间的红男绿女般尽情欢爱，情意缠绵。 他想要对方飞扬入鬓的长眉，星辰般的双目，薄薄的颧骨，高挺的鼻梁。 要他宽大的肩膀，有力的手臂，修长的指骨，浑厚的后背。 他要，他都想要。 不知从何时开始，光裔时徽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每一缕毛发，他都舍不得给别人。 太子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战栗。 对面的光裔时徽不知他澎湃的心思，只默默注视太子斑低垂的眼睫，见那密扇一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隐约埋着什么心事。 “就在上周，父亲过来找我长谈毕业去向。他是三军统帅，自有三军统帅对儿子的期望。”时徽执着他手，低低地解释。 太子斑眉头兀自一皱。 时徽低声继续：“我前几天已经向斯科特上将提交了入伍报告。如无悬念，我下个月就要应征前往泰坦军事基地，完成为期十年的驻扎任务。” 太子斑全身一僵，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猛地抬头，怔怔看着光裔时徽。 泰坦基地作为霍冬帝国的边陲重镇，驻守在帝国和尚未纳入中央政权边境线的几个内乱区域边缘。除了肩负高度机密的对抗以太星殖民危机使命，亦兼具稳定边疆事务的军事任务。因地处霍冬星地表最复杂的几股武装势力及恐怖组织边缘，除开远方在以太星虎视眈眈下的太空驻地以外，泰坦军事基地向来是霍冬星地表最强大，也最危险的一个驻地。 最危险的战场，也往往能催生最受人尊重的英雄。 三军统帅将儿子送往此地，目标自然明确，是要用这魔鬼般的战场，锤炼出一个日后堪当重任的盖世英豪。 相比之下，受封太子圣骑士，虽坐拥至高无上的荣耀，却如金丝雀般待在王权中心享用锦衣玉食，日日比划些花拳绣腿，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你是因为这个，才……” “我从小就活在父亲的期望中，报考帝国第一学院，参加青年军官培养计划，乃至日后驻守泰坦，奔赴战场，浴血凯旋。我人生的每一步，自幼看着我长大的每一位将军，都推着我，朝着唯一的那个目标而去。”时徽低着头，淡淡讲道，“除了这一项，我实在不知道，我的另一个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你有意让我成为太子圣骑士，我虽然感激，但是——” “好了，我知道了，时徽。”太子斑亦低下头，语气终于缓和起来。“你放心去吧，我没有怪你。你有自己前进的目标，我为你开心。” “你若以太子的身份册封圣骑士，扶植自己的羽翼；日后王权与军权，是不是必有一战？”时徽轻声问他。“你我之间，是不是必有一战？” 太子斑摇头：“我跟你说过，王权式微，不可逆转，我并没有想与军权分庭抗礼的野心。只是历代王室深耕霍冬星太久，势力盘根错节，不愿帝制衰落的人太多。即便是父王今日宣告退位，明日马上有人取而代之。皇权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我和父王还勉强守着这个王座。” 时徽抿抿双唇，沉默良久，抬眼看他：“我能相信你的话吗，斑？” “眼下的霍冬星有外敌耽耽虎视在侧，算不上什么太平盛世。未来百年的帝国只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守护，不是内耗的时候。”太子斑焦急抬头，“你信我。” 时徽深深凝望他双眼，缓缓点头：“好，我信你。” “你若剑指三军统帅的高位，我还留你在日渐衰落的王室里屈居太子圣骑士，我才良心不安。”太子斑执着他手，句句发自肺腑，“时徽，我……” 第165页 “——我希望你成为一个特别好的三军统帅。”他表情真挚，语气坚定。“如果日后有一个人能带领霍冬星彻底摆脱以太星人的殖民阴影，我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时徽被太子斑这清澈的眼神一震，内心像是被什么不得了的力量鼓舞，唇边不受控制地绽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嗯。” 这两人自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这番无声凝望，被周遭诸多好事的学生在个人终端中记录下来，偷偷流到了霍冬星公共网络，成为日后泛滥的“徽斑/斑徽”亚文化创作tag热门素材。 ——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此时的帝国双子星，在喧闹的舞会中静静执手共舞，眼中只有彼此。 “你去泰坦基地，战场凶险，刀剑无情。”太子斑低低嘱咐，“要保重自己。” 知道啦。时徽点头。 “你呢？”时徽问他，“你的太子圣骑士，有后续的人选吗？” 太子斑摇头。 时徽心中一动，便一本正经交代：“那我要你册封星隼。” 太子斑不解看他一眼：“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时徽梗着脖子，“反正你也没有后备人选，本来是我，现在我要把我自己的名额替换成星隼，难道不可以？” “说什么呢，又不是你擅自决定的。”太子斑看他一眼——怎么刚刚正经说两句，又开始瞎扯。 “不行，必须是星隼。”时徽坚定摇头，“除了他，我不放心别的人待在你身边。” 太子斑一愣，感觉时徽话中有话；他怕自己自作多情，不知道对方话里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太子斑东想西想，嘴里尚来不及组织话语，耳朵倒先行一步红了起来。 他说的，是不是…… “为了防止你骗我，暗中培养与军权抗衡的羽翼，我只放心星隼当你的圣骑士。”时徽一本正经回答。 ——什么东西！！太子斑小小的愿望落空，心生愤慨。 舞会一曲终了，现场乐队变换了曲目，轻柔浪漫的气氛消散，开始演奏劲歌热舞。好好的气氛被时徽不解风情地破坏，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兀自去一边的餐台拿食物。 太子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还有父王甩给他的政治任务——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他在光裔时徽身后看对方大剌剌吃着东西，临别在即，还是在意地想知道心中盘亘的疑问。 “你刚刚没有吃晚饭吗？吃这么多。”太子斑状似漫不经心地踱到了时徽身边，嫌弃看他一眼，“你的那个plus one呢？不请人家跳一支舞吗？” 作者有话要说： Happy new year everybody! 第91章 送君千里 送君千里 【光裔时徽自魔耳重镇港口出发, 前往泰坦基地，完成为期十年驻扎任务。】 时徽听太子斑这么问，停住伸出去拿食物的手, 回看身边人一眼, 忽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笑, 笑什么。太子斑觉得时徽眼神阴阳怪气, 讨厌得很。 “刚刚接到三军统帅的召唤，身负重任，回军部去了。”时徽正经回答, “没空管我。” 太子斑垂眉——对方还是军中的重要人物。这让他有点嫉妒。 不知道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 太子斑有点在意地想。 如果时徽的plus one是女孩子——太子斑想到这里, 内心竟浮起一丝难言的酸楚——不管自己心中的情感有多么热烈, 都势必要深埋在心底, 万万不可让对方知道。 那, 如果是男孩子呢？ 太子斑一顿。他忽而觉得，如果时徽明明喜欢男孩子，却没有看上自己，难道又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太子斑左右都如鲠在喉。 “反正这种场合, 要不是为了看住我，我估计这家伙是不会想来的。”时徽倒是自在得很，讲话拿腔拿调，斜斜看着太子殿下，“主要, 还是怕我惹事。” 噢。一个牵肠挂肚的约会对象跃然纸上, 太子斑觉得自己不想听了。 “他自己当年从这里毕业的时候，有几个新闻系的小姑娘为了争着跟他跳一支舞, 相互撕扯了几周。本来也不关他的事，但舞会当天，其中一个女生的爱慕者大约是喝多了酒，率一群人冲出来把他拦住，不由分说，扭住就开打。当时大家都年轻气盛，酒气上头；他这边也不甘示弱，立刻纠集了一队精壮人马。两伙男生负气在校内聚众斗殴，大干一场，直到最后惊动了校警。” ——是男的！！太子斑内心一紧，无名火起。 “最后他虽然打赢了，却被学校记过，延迟毕业半年，差点耽误了去总参谋部报到。”时徽正经介绍，“他知道我一向不安分，担心我毕业时也闹出这种事故。所以尽管日理万机，公务缠身，也坚持要过来跟着看一下。” ——听上去，是一个身居要职、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呢。 噢。太子斑只冷漠回应。 他感觉自己兹要是再多听一句，就要急怒攻心，有失皇室体面。 “不早了。今晚肇泽亲王有个项目启动仪式，我要代表王室列席。”太子斑冷冷看了一眼时间，“我这就要走了。” “肇泽亲王？”时徽扬眉，“是人工培育战斗兽项目的二阶启动仪式吗？” 太子斑停住脚步看他：你怎么知道？。 第166页 “啊，我的plus one也要去。”时徽一本正经，真挚看向太子斑，“你既然也去，仪式上记得代我向他问好。” 太子斑眼中不悦的火苗燃起。 “本来应该我父亲去。”时徽表情严肃，“但元帅临时抱恙，方才紧急通知了斯科特上将，把他叫回去，让他代为出席。” “……斯科特上将？”太子斑一愣。 “对，艾登·斯科特上将。”时徽忍住笑，点头。 “——他非要跟着我到毕业舞会，觉得我只要离开他监管视线，就会闹出什么不良事件。啊，他不想想，我都几岁的人了，还跟管小孩一样管我。”言尽于此，时徽特意大惊小怪地看太子斑，“哦？不然，你以为是谁？” 太子斑不耐烦看他一眼。 “你以为是谁啊？”时徽嘴角咧开极调皮的弧度，加紧追问。 无聊。太子斑翻了个白眼，甩手扬长而去。 ***** 星历5320年7月，光裔时徽自魔耳重镇港口出发，前往泰坦军事基地，完成为期十年驻扎任务。 艾登·斯科特上将亲手为时徽别上肩章，将元帅之子送上前往泰坦的运输舰。 “父亲呢，不来？”时徽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看到上将眼中心事重重，故作轻松地问。 “他今天一早便去了魔耳阿尔法星。”斯科特上将语气淡淡，伸手为时徽抚平衣袖，“再说港口人员杂乱，到处都是新兵，他不便露面。” “——他告诉我昨晚你们父子二人在一号院饮酒长谈到深夜，算是饯别了。” “是。” “泰坦基地不比魔耳行政中心，条件艰苦，处境险恶，是真正的战场。”斯科特上将严肃交待，“多说无益，自己保重。” “是。” “泰坦的赫胥黎司令是我旧时同窗，自视甚高，自军官培养计划起，向来不甘心成绩在我之下。”上将盯着时徽，“你从我这里出去，到那儿不要给我丢脸。” “知道了。”时徽觉得上将今天话好多。 “行吧，快点走。”上将不耐烦挥挥手，像试图赶走一只苍蝇。 ——如此绝情，到底不是亲生的。光裔时徽吸一口气，拖着巨大的箱子转身。 他随熙熙攘攘的新兵队伍渐行渐远，慢慢走向集合点。签到前一秒，时徽鬼使神差地回头张望，幻想能在送行的人群里看到某个面孔。 “你东张西望干什么？赶紧去集合。”斯科特上将远远伫立，嫌弃的声音在时徽耳后的个人终端里响起。 “我，看看……还，有没有人来，送……”时徽欲言又止，话说不利索。 “太子殿下今天册封圣骑士，不会来了。”斯科特上将一针见血熄灭了时徽心头的火苗。 时徽忍不住暴躁：谁说我要他送？ “行吧，那你快走，不要错过集合时间。”上将语气依旧冷酷，沉默一阵，补充一句，“到了那边好好表现，不要死在战场上。” 时徽心口一热，忍不住叮嘱自己实质上的代理监护人：“上将，你也注意身体。” “知道了。”时徽远远看到斯科特上将脸上波澜不惊。 “那我走了？” “我早就说了让你快点走。”上将无情地发出驱逐。 “……噢。”时徽讪讪住嘴，转身向集合点走去。 愈邻近运输舰登舰口，空气中离别的愁云愈见浓密。时徽来到集合点签了到，转身就看到一位少女俯在另一个高个子青年肩头啜泣，依依惜别，很是不舍。 高个青年温柔为美丽的少女拭去眼泪，目光坚毅，细细交待着什么。 光裔时徽也想有个人伏在自己肩头啜泣，他移开目光，略为嫉妒地想。 高个青年挥别少女，在等候登舰的松散队伍里站在时徽旁边。时徽颇好事地开口搭讪：“女朋友来送行吗？” “那是我妹妹，从魔耳阿尔法星专程赶到这里来送我，你不要乱讲。”高个青年忍不住看时徽一眼。 “啊，抱歉。”时徽心中暗骂了自己的唐突。 “没关系，一般人都会把自己的期待投射到别人身上。”高个青年也不生气，笑嘻嘻看着时徽，“你心里是很希望女朋友来送行的，对吧？” 时徽头皮一紧：“没，没有。哪有？” 高个青年哈哈一笑，伸出手自我介绍：“狄乐贤，美律高等学校，青年军官培养计划G30期学员。” “光裔时徽，帝国第一学院。”时徽友好同狄乐贤握手。 “我知道。”狄乐贤点头，“你和光裔元帅年轻时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啊。时徽不自在动动耳朵。 “我之前就听说你会在这一批登舰，刚刚还在想，今天会不会遇到元帅本人来送行。” “他今天有别的事情，斯科特上将代替他来了。”时徽话一出口，害怕对方觉得自己是在炫耀什么，赶紧追加一句，“也就是今天场面特殊，放在平时，他们也不怎么搭理我的。” 狄乐贤亲和一笑：“你是元帅唯一的儿子，外界对你本来就多会关注一些，不用觉得给周围的人压力。” 时徽低头，觉得对方性格温和亲切。 “这艘运输舰今天因为有你，也算是星光熠熠。”狄乐贤笑道，“今天就算是有太子殿下亲自过来送行，我也不会惊讶。” 第167页 时徽突然被踩中心事，全身一僵。 “他，他来干什么。”时徽嘟嘟囔囔，提着箱子往前挪。来自美律高等学校的狄乐贤自然不知晓他心事，拖着行李跟上。 新兵登舰完成，舱门关闭。光裔时徽不知道最后一刻自己还在期待什么，看到舱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心里竟空荡荡的。 近地运输舰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跨过大半个霍冬星，终于在黄沙漫卷的泰坦军事基地降落。时徽舰上与狄乐贤邻座，一路上相谈甚欢，已经对对方家庭情况、性格喜好如数家珍。 “希望在泰坦能和你分到同一支队。”临别，狄乐贤笑着同他握手。 “希望是的。”时徽亦微笑，不觉中又迎来一场小小的告别。他整顿心绪，拉着箱子走下运输舰，跟随老兵的指示，前往各自的接驳舱。 正是这个时候，一片暗色的军服中，突然出现一袭明亮的白衣。 那人修长挺拔，眼神明亮，带着幽荧躲在一辆待命的接驳舱后方。 漫天风沙里，时徽一怔，定定看着前方。 “斑！”他喜悦大叫。 第92章 终须一别 终须一别 【太子斑眼睛一瞪：“光裔时徽, 你不会感动得哭了吧？”】 “嘘。”太子斑手指轻放在唇上，眼神俏皮，“我偷偷带着幽荧来的, 不要让赫胥黎将军发现我。” 噢。时徽忍住笑意, 走到他身前站定。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 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从魔耳出发的时候, 我在圣骑士册封仪式现场，不能去送你。”太子斑低声解释，“我找狐弗要了泰坦基地的港口坐标, 算好你降落的时间来看看你。” 噢。时徽点头。 “我不便久留, 被赫胥黎将军知道太子擅闯军事基地, 又要被弹劾。” 嗯。时徽再次点头, 平时油腔滑调惯了, 此刻忽而笨嘴拙舌。 “这里真是不毛之地, 寸草不生。”太子斑举目四望荒芜的大漠，忍不住感叹，“时徽，这十年保重自己。” 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知道。”太子斑点头，伸手用力拍拍他肩膀, “我来看你一眼，这就走了。” 时徽鼻梁一酸。 太子斑眼睛一瞪：“光裔时徽，你不会感动得哭了吧？” 没有！时徽恨恨回瞪他。 “那就好。”太子斑垂眉理一理他衣袖——斯科特上将临别时，也这样多余地整理他衣袖——“时徽，我走了。” “斑, 你也保重。” “嗯。” 光裔时徽想将手放在对方手背上, 甫一抬臂，太子斑捉着幽荧, 倏地消失在了黄沙中。 再见。 时徽定定对着空气讲了一声，狠狠抹一把脸，转身迈向自己的新兵接驳舱。 以驻守泰坦基地为起点，光裔时徽半推半就，迈出了他走向三军统帅高位的第一步。 时徽出发奔赴泰坦军事基地当日，霍冬星驻以太星大使赵梁和树将军养子星隼，受封成为太子圣骑士，获封头衔为书剑骑士。 日理万机的艾登·斯科特上将刚刚送别光裔时徽，个人终端上即收到今日新册封的十名圣骑士名册。他坐在私人座驾里，表情严肃地打开手边光学屏，手指轻划过一串新晋圣骑士的名字。 前任圣骑士首领、耀甲骑士伏兰泽身故后，国王对另外九名圣骑士因年龄和身体等原因做了一些调整，擢升两朝元老德曜骑士为新任圣骑士首领。斯科特上将目光浏览至此，知道国王自己的近侍册封又是论资排辈，符合霍冬谦素来一以贯之的中庸调性，并无特殊之处。 名册中让人更在意的一点，是霍冬星首次出现了太子圣骑士一职。 ——新晋书剑骑士，赵星隼。 上将目光扫过星隼的名字，不禁哑然失笑。 “下午去一趟皇宫。”斯科特上将关掉圣骑士名册，抬头向自己的警卫参谋交代。 “是，将军。” ***** 斯科特上将当日下午入宫觐见。 彼时国王陛下刚刚完成了圣骑士册封礼，午饭后在书房内懒懒散散摊开全息三界棋。热茶在手边升起袅袅香气，霍冬谦手执棋子，闲闲开始排兵布阵。 “我还以为你一向对博弈没有兴趣，现在竟也开始下棋。”斯科特上将斜斜靠在书房门口，冷不丁开口。 霍冬谦执棋的手一僵，回头一看，见是艾登斯科特上将，不由心生不满：“你怎么自己跑过来？” 虽说王权没落，但自己的书房由着军队的人想进就进，国王还有没有一点国王的体面了。 “今日德曜骑士刚刚出任圣骑士首领，邀请光裔元帅入宫共商要事。元帅远在魔耳阿尔法星被公务缠身，所以托我入宫。”斯科特上将抱臂，不卑不亢回答。 国王收回目光，在全息盘上落下棋子，哼了一声：“那你上午册封仪式怎么不来。” “上午光裔时徽出发前往泰坦基地，我自然要送一程。”上将迈开腿，款款走到国王身边并立，兀自拿起霍冬谦执棋的相对方令棋，稳稳放在全息盘上，就要和国王对弈。 “走开走开，我在打谱，你不要来捣乱。”国王不满地将上将落下的棋子拿走，审视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噢，你现在就天天帮光裔图玺跑腿。” 第168页 “他是三军统帅，我自当鞍前马后。”上将挑眉，有理有据。 “行行。”国王低头按照棋谱落子，“倒是人家的儿子出征，你送什么送。” 斯科特上将手指在全息棋盘边上划来划去，垂眉解释：“时徽从小被我一手带大，情分上自不一样。” “你干什么要一手带大光裔图玺的儿子。”国王失笑，看他一眼，“就算是为三军统帅鞍前马后，你这手也伸得太长了。” 斯科特上将抿嘴，便不答话。国王专心打谱，两人之间沉默一阵。 “太子圣骑士最后册封了星隼，不是时徽。”斯科特上将良久后开口，“陛下还是没有听从伏兰泽大人的建议。” “时徽都告诉你了？”国王斜眼看他。 上将一抬下巴，耸了耸肩。 “我就跟斑讲，不要什么事情都告诉光裔时徽。”国王转身叹气，“那小子但凡知道点什么，就全都告诉你。” 烦得很。霍冬谦又落下一子，挠头。 “伏兰泽大人最初打算册封时徽这件事，我是不会告诉元帅的。”上将低头，轻轻说道，“陛下便放心好了。” 嗯。国王这才点头，觉得，不枉自己和斯科特上将自幼相识一场。 “我猜想，老辣如伏兰泽大人，不会看不出太子和时徽之间其实……私交过甚。”斯科特上将玩味地讲。 “你想说什么？”国王侧首，听得无名火起。 “圣骑士和君王有伴侣关系，在前朝，不是没有先例。鸿羲大帝一生未立皇后，驾崩后与圣骑士首领同葬一穴，皇位由亲王之子继承。”上将斟酌一番，挑明了要义，“太子与时徽两位青年年纪相仿，本来就互相吸引。一旦时徽受封太子圣骑士，两人名正言顺地朝夕相处，佳偶天成……” 国王抬手阻止上将继续天马行空地继续下去，眼中冒火：“耀甲骑士一生为帝国殚精竭虑，遗愿被你讲得这样无聊不堪。” 上将摇头：“伏兰泽大人不会不知道，元帅一心想扶植时徽登上高位。时徽天资过人，有目共睹。如果进入军队，凭借他自身的能力和元帅的既有威望，他手握霍冬星兵权，只是迟早的事。这时候把时徽圈在太子身边，无异是剪了他的羽翼。” 国王不响。 “现在王权摇摇欲坠，元帅在霍冬星如日中天。时徽占据天时地利，元帅再没有想法培植他以外的军权继承者。讲得难听一点，时徽若对太子有心，太子殿下便是从元帅身边窃走后继力量的一个诱饵。伏兰泽大人从太子圣骑士这一个小缺口出发，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她便是想要用这个来牵制军权。” 国王被上将讲中要害，耳朵一动，不看对方，兀自失笑。 要承认拿自己亲儿子当诱饵牵制军权这种打算，较之当年以太星人捉了他去砍断双足的羞辱，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他当初第一遍读完伏兰泽的千字遗言，简直愤怒。 而看到太子斑提及光裔时徽时那副欲说还休的娇怯模样，他更生气了。 ——那臭小子有什么好！霍冬谦没由来地火冒三丈。 “但时徽和斑并没有拘泥于儿女私情，正因为欣赏对方，才更知道要彼此成全。”上将目光同国王一道落在全息盘上，看对方在棋盘上杀伐决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他们才是帝国的下一代，就让他们去决定帝国的未来。” “——不要一口一个儿女私情的。”国王显然不愿接这个话头，连过多想象一下时徽这个臭小子和自己的宝贝儿子并立在一起，都觉得很嫌弃，“太子到现在，有动过你们时徽一根手指头吗？” 斯科特上将知道国王不悦，自觉闭嘴。他看霍冬谦一眼，只觉对方好笑： 太子敢动时徽一根手指头？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陛下对太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而且，”国王摇头，放下棋子，“伏兰泽聪明一世却没有看清，元帅断然不会让人剪去这根羽翼。贸然动手，只会引火烧身。” 上将为元帅辩解：“元帅爱子心切，自然希望时徽走得更远。” “不是。”国王缓缓摇头，不再说话。 斯科特上将疑惑看陛下一眼，霍冬谦只低头专心注视着面前的棋盘。凭借对其多年的了解，上将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陛下想说什么？”他问。 霍冬谦缓缓端起热茶小啜一口，耸了耸肩，并不答话。 “谦。”上将低低叫了国王幼时的称呼。霍冬谦心软地抿了抿唇。 ——“谦，看我捉的独角大仙！” ——“谦，你管一下银牙！她又把我的蚂蚁放跑了！” ——“谦，科学观察报告你要不要帮我写一下？嘻嘻。” ——“谦，我的目标是，成为三军统帅！” ——“谦，我在新闻里，看到光裔图玺……” 年少稚气的艾登·斯科特，心怀壮志的艾登·斯科特，对战斗英雄饱含崇拜的艾登·斯科特，一步步走到一人之下的艾登·斯科特，在回忆中隐隐约次递出现，一一浮现在国王眼前。 “……谦，谦？” “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彼此之间的情分，并不亚于我和元帅。”斯科特上将语气坚定缓和，“你心里有话，自然可以放心同我讲。” 霍冬谦思考良久，长叹一口气，兴致索然地关掉了全息棋盘。 第169页 斯科特上将感到气氛越来越凝重，便也不开口，只用目光逼视国王。 霍冬谦被他逼得无路可退，踌躇良久，背对着他，远远看着书房窗外，轻轻叮嘱他：“艾登，卓迎山当年的医疗记录，和光裔时徽的母婴手册，你有空，就再去看看吧。” 斯科特上将眼神一荡。 下去吧下去吧。国王再不愿多谈，挥手打发了爱卿。 第93章 SHRINE SHRINE 【诺思脸上完全褪去了旧时的稚气, 已经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了。】 星历5330年。 每周三上午九点整，是魔耳阿尔法星肇泽高地学校生命科学院赫连白烽教授一周一次的遗传学大课。 每逢周三，没选上这一堂遗传学大课的高地学校学生, 抑或是一些慕名前来一睹教授风采的青年学者, 都会将生命科学院大楼圆形教室的过道挤满。同时开通的遗传学网络直播授课, 亦常常因服务器不堪重负而中断。 肇泽亲王, 生命科学院副院长赫连教授，常年深居简出，一周只在校内公开现身一次——有时候还只通过全息显像井上课。顶着帝国（曾经）最年轻的院士、三项赤龙学术奖章获得者、SHRINE实验室创始人、魔耳阿尔法星的女大公配偶、肇泽亲王, 甚至还有霍冬星最大军工财阀家族第三代长子等一系列天之骄子般的名头, 亲王的遗传学课难约程度, 在肇泽高地学校校史上堪称登峰造极。 这一天圆形教室内外又是人头攒动, 除却常规选课学生和常年蹭课的教授仰慕者之外, 教室前方多出来一批叽叽喳喳的小朋友, 是从各初级学院选拔上来预备参与SHRINE实验室雏鹰选拔计划的少年班学生。 SHRINE实验室受军方资金赞助，由亲王一手创立，主要进行战斗兽的人工培育和基因选拔工作。SHRINE最近十几年来科研成果斐然，因经过其人工筛选培育的战斗兽比传统自然繁衍的野生兽作战能力提高数倍，首批作为军事武器使用的战斗兽战队交付在即, 使肇泽亲王赫连白烽在霍冬星（又一次）声名大噪。 在创始人的倡导下，SHRINE自成立起就制定了针对青少年的雏鹰选拔计划，吸收一些天赋异禀的少年进入SHRINE自主研发的科学队伍，以在SHRINE实验室学习取得的学分抵扣传统高校内的通用学分。 首批人工培育战斗兽战队交付军方使用的新闻发布后，这一年亲王的雏鹰计划报名通道火速被挤爆。 高地学校生命科学院助教费诺思作为雏鹰选拔计划当年的首批学员, 此时胸口别着引人羡慕的红色SHRINE实验室徽章, 手持雏鹰计划权限码，站在前排维持小朋友们的秩序。 “请各位少年班的同学务必通过我手上出示的权限码进入筛选报名通道, 填写各自的个人信息。”诺思向少年少女们介绍，“课后思考和提问请务必认真填写，这部分在选拔程序中的考核权重极高……” “遗传学大课还有十分钟开始，请参加选拔计划的试听同学拿到权限码以后就赶快坐好——这位同学，自备互动屏不可以在上课的时候使用。”诺思拔高音量，力不从心地指挥，“书包不可以放在空座位上，这位小同学……” “啊，小诺思都长这么大了。”太子殿下带着书剑骑士，掐点步入圆形教室，环顾一圈，“这么火爆？完全没有我们的位置。” “没有选课的同学请到后排等候，今天首先安排雏鹰计划的小同学入座……”诺思讲得脑袋发晕，条件反射地要把太子斑和星隼请到后排，突然抬头看清楚了两位的脸。 场面忽而陷入一阵尴尬。 自这位小朋友多年前在帝国第一学院开学典礼上为自家哥哥闯出决斗风波的弥天大祸以后，这是费诺思和决斗见证人太子斑，以及另一位绕不开的关系人星隼之间时隔多年的首次见面。 数年不见，诺思脸上完全褪去了旧时的稚气，身姿纤瘦笔挺，双眼深邃有神，已经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了。 “你现在长好高，快赶上你哥哥了。”书剑骑士不带感情地评述一句，打破了僵局。 “太子殿下……还有，星隼哥哥——嗯，书剑骑士。”诺思偶遇故人，略显不安，当年那股出言不逊的骄纵之气收敛了许多，“赵狗”一类词语也是再不敢拿出来称呼了——想来也是当年闯下大祸后，被特区长狠狠修理了一番。 与少时形成鲜明对比，长大后的小诺思倒显得过分礼貌，整个人甚至透出一股谦卑的气质。他纤细柔软的颈项低垂，并不与交谈对象作眼神交流：“你们怎么到卫星上来了？” “来参加明天首批战斗兽战队的交付仪式。”太子斑答道，“虽然交付军队使用，战斗兽圈养权还属于王室，我来代表国王出席交付仪式。” “啊，是，我早该想到。”诺思冷冷点头，甚至后退一步，感觉并不想与他人多做交流。 太子斑不由觉得有些奇怪，时隔多年，诺思性情大变，再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嚣张大闹图玺礼堂的小屁孩了。 不由叫人好奇这小孩中间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今天有空，想顺便来高地学校听听亲王讲课——早就听说他的课很受欢迎。”太子斑继续说道，“谁知道人这么多。” 诺思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关键词，整个人竟抖了一下，继而抬眼：“赫连教授的课一向如此。”他伸手指了指圆形教室后排走廊，“抱歉殿下，今天人实在是太多了，您要是想旁听，大概只有过道上能挤出点位置。” 第170页 太子斑注意到诺思抬起的手腕上有很深的青紫色淤血痕迹，隐没在袖管中。 诺思见太子斑盯着自己的袖管看，赶紧收回手，心事重重地看向一边，双唇紧紧抿住。 太子斑皱眉，仔细打量了诺思，发现他身着高领毛衫，长袖长裤，比教室里的其他人包裹得都要严实，一张白皙脆弱的脸以下，几乎不露出半点肌肤。 太子斑越是注视，诺思身上那股局促不安就愈发明显。太子斑飞快和自己的扈从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星隼也觉察到了诺思的不对劲。 旁人也就罢了，站在眼前的，可是凭一己之力发动帝国第一学院最轰动一场决斗的骄纵小公子费诺思。 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 “咦。殿下，你来旁听？我以为要在明天的交接仪式上才能见到你。”说话间，话题中心的肇泽亲王手持教案缓缓步入圆形教室，目光扫过站在前排的三人。他瞳色极淡，藏在无框眼镜后面散发着儒雅冷清的光。他边打着招呼，边习以为常地把手中教案递向一旁的诺思，目光并不与自己的助教交流。 诺思恭顺立正，双手伸过去接下亲王手里的教案，姿态谦卑有礼，宛如服侍君王。 但卑躬屈膝中，眼神里又呈现出一种别扭的对抗感，令人生疑。 “是啊，没想到你的课这么受欢迎。我们临时起意，没有提前约到位置。”太子斑向亲王点头，“我刚刚听诺思讲，要听课只能排到过道上去了。” “哦，是吗？诺思，你这样同太子殿下说的？”亲王冷冷清清看向老实立在一边整理教案的助教——后者浑身一个激灵——语气轻柔，“怎么可以让殿下去站过道呢。” 诺思看他一眼：“对不起，赫连教授。” “这件事要是传到阿尔法大公耳朵里，我可是要罚你的哦。”亲王淡淡一笑。 诺思全身一僵，定定看亲王一眼，实在讲不清那眼神中包含了什么情绪。“……对不起，殿下。”诺思转身向太子斑道歉，长长眼睫不带感情地垂着，“是我疏忽了，您要是想旁听，我马上安排前面两个空位……” “倒是不用。”太子斑又忍不住和星隼交换了一下眼神，摆手拒绝。 “我这就去安排，您留下来吧。”诺思上前一步拽住太子斑的手臂，太子斑回头一看，诺思伸出的手腕上，因动作幅度加剧又露出了一截乌青。 太子斑狐疑看对方一眼。 诺思注意到太子斑的目光，轻轻收回手，活死人一样慢条斯理、不带感情地捋了捋袖子，仿佛淤血没有存在过。 “好吧，我留下来。”太子斑盯着他，点头。 诺思转身走开，片刻之后，太子斑和星隼被引领至圆形教室前排两个黄金席位。 太子斑想到这两个位置是某两位参加选拔计划的小朋友给自己让出来的，浑身不甚自在。他在诺思的一再坚持下落了座，目送对方幽灵一样飘走后，悄声和身边的扈从交谈。 “你觉得奇怪吗？” “很奇怪。” “你怎么看呢？星隼。” 星隼沉默许久，只轻轻说：“诺思我从小认识，牙尖嘴利，聪明要强，按说性格不至于此。” “——你觉得亲王是不是暗中在虐待助教？”太子斑大胆发问。 星隼不回答。 太子斑沉吟许久，手指缓缓摸着下巴。 “我晚上临时约一约阿尔法大公见面吧。好久不见大公，她从来拿我当亲侄子，一定想见见我了。”太子斑手指拿下来，“你帮我看看卫星上合适的餐厅，或者会员制的会所。要环境清雅一点的，帮我约个安全屋级别的包间。我不想在大公府上和亲王打照面。” “是，殿下。”星隼在个人终端里开始了搜索，搜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殿下，听说因为明天战斗兽战队交接的事，今天晚上光裔时徽少校也会提前抵达魔耳阿尔法星。” 太子斑耳朵一动，不满意自己的圣骑士话中有话。 第94章 围炉密谈 【能和他们下一任三军统帅比肩的, 是一直以来被放在帝国双星另一端的你。】 与光裔时徽一别数载，他自然记得分明。 但此刻，太子斑仿佛自己已经忘记了光裔少校要从泰坦基地回来的样子, 只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哦, 这样。” “那, 今天晚上还约大公吗？”星隼理直气壮地发问。 “——为什么不约？”太子斑目光流转, 微微愠道。 星隼在他身边行走多时，深受信赖。此刻的书剑骑士不知道算不算是恃宠而骄；只见他瞥太子斑一眼，讲话不卑不亢：“光裔少校刚刚结束在泰坦基地驻扎的任务, 我猜与殿下也是很久没见面了。” “嗯。”太子斑轻飘飘回应, 瞥星隼一眼。 关你什么事？太子斑不自在地挠了挠下巴——到底同窗数载, 真是光裔时徽的好兄弟。 “前几天少校还联系过我, 顺便问了殿下回不回前往魔耳阿尔法星参加人工培育战斗兽的交接仪式。”星隼目不斜视地呈述。 ——“顺便”？太子斑撇撇嘴。 星隼继续说道：“如果需要, 我可以先联系光裔少校, 确认他今晚的行程……” “不用了。”太子斑打断书剑骑士。 “噢。”星隼看他一眼，“我以为……” 第171页 “你以为什么？” “没有什么。”星隼面无表情，目光恢复了平视前方。 太子斑抿嘴看着身边一本正经的圣骑士，心里有话想和他讨论，又不想和他讨论。 星隼是光裔时徽在第一学院同届共读的亲密伙伴, 高等教育求学期间堪称形影不离。时徽远赴泰坦基地驻守的这十年间，与星隼联络的频率比起与自己来，恐怕只多不少。 星隼大概是比自己更知道发生在光裔时徽身上的许多生活琐事。 想到这里，太子斑便不争气地嫉妒起来。 君臣之间沉默良久，书剑骑士又看看太子殿下, 小心发问：“殿下如果有什么心事想与我谈一谈……” “……没有！没有！”太子斑暴躁制止他。 “好吧。”星隼淡然耸肩, 不知道殿下在别扭什么。 “刚刚与阿尔法大公确认了今晚的行程，她会腾出时间在芮雅街一个私人俱乐部等你。”半晌, 星隼回馈了饭局安排。 “好。”太子斑点头。 光裔时徽——太子殿下在心中暗想，他又不来主动联系我，我那么勤快凑上去干什么。 他撇着嘴，颇为不悦地听起了肇泽亲王的遗传学大课。 ************** “光裔时徽少校走进氤氲蒸腾的浴室，看到太子殿下正在里面洗浴。这就是被称为霍冬星‘人间阿波罗’的俊美男子——白皙修长的躯干充满了力与美，仿若一尊被上帝之手塑造过的完美雕像，让少校感到意乱情迷。正是血气方刚的光裔时徽少校，内心腾起一阵难以控制的骚动，他喉头一动，褪下自己的……” “停，停，够了，不要再念了。”太子斑头痛欲裂，阻止了银牙郡主——现在是魔耳阿尔法星大公——继续朗诵这篇可怕的亚文化再创作小说。 阿尔法大公褪下辅助阅读眼镜，单手扶着镜腿，一双美目自镜片上方冷静地看着太子斑。 尽管身处安全屋级别的俱乐部包厢，太子斑却感觉四周仿佛有千军万马注视着自己，羞耻之心高涨到爆裂。 “还有很多哦。”阿尔法大公一只手指把眼镜推回鼻梁，另一只手在光学屏幕上滑动，“你和光裔时徽，目前是亚文化网圈最喜闻乐见的两位再创作对象。” “天哪，这个事情进行了多久了？”太子斑皱眉看着光学屏上各种角度清奇的讨论和创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虽然感觉异常羞耻，但手指却忍不住继续按在光学屏幕上往下拉。 拉到某一个章节时，太子斑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大叫一声，把光学屏啪一下关掉。 太可怕了。他按着额头，竭力想把刚刚的画面从自己脑海中删除掉。 “比你想象得久多了，大概从你们还在第一学院念书那会儿开始吧。”阿尔法大公重新打开屏幕，翻着精华记录，“当时时徽和腾琸决斗，你是见证人——你还记得吧？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萌芽的。” 阿尔法大公操作熟练，刷刷两下给太子斑调出了当年光裔时徽在决斗结束后单膝跪下，向太子斑行君主吻手礼的著名场面。 还有太子斑当初不明所以流露出来的那么一丝丝羞怯表情。 照片下情绪饱满、意义不明的评论留言洋洋洒洒几十万条。 太子斑后脑一阵发麻。 “后来你和斑在毕业舞会上共舞，有在场学生的记忆碎片流传到公共网络上，引发热议。”阿尔法大公专业打开整理表格——她居然还认真自制了时间轴！太子斑被大公严谨的科研精神震惊到——调出太子斑和光裔时徽在毕业舞会上携手共舞的另一著名场面。 “有人开始带头搞创作以后，你们小时候各种各样的竞赛和交集都被扒拉出来，边边角角里刨出你们两人的互动，东拼西凑，变成‘感情经历’。”。阿尔法大公耸肩，“这股力量一步步酝酿到现在，是愈发壮大了。” 太子斑坐立难安，恨不得即刻起身飞回魔耳，草拟新一版的《网络内容安全管理条例》：“第一条，禁止针对王室成员进行亚文化虚拟再创作。” 然后，“——也不可以针对军队成员。” ——妈的，干脆全面禁止算了。太子斑恨恨握着手心，又瞥了一眼自己当年同时徽共舞的那张照片，历历往事浮上心头。他清晰记得那支舞带给他荷尔蒙的涌动，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仍让人感觉到一阵耳热。 对面的阿尔法大公倒无意与同他讨论内心的真情实感。她冷静分析比对，沉浸在数据的海洋里。 “但不得不说，这股亚文化运动的兴起，无形中助长了王室的支持率。你作为王室第一继承人，在霍冬星的舆论友好度已经全面超越了国王陛下；归功于对你和少校私生活关系的猜想，一些以前不怎么在意王室的人，目前希望你继位的呼声很高。”大公打开另一份报告推送到太子斑面前，“现在是一百年来，王室支持率的顶点。而且随着光裔少校近年来屡立战功，还有莫名其妙的上扬趋势。” “噢，我还沾了他的光了？”太子斑心下不悦，拉过本来不想点开的报告，皱眉仔细阅读。 “本来皇权和军权，应该是一个此消彼长的互斥关系。但是当亚文化圈下意识将你们两人的形象捆绑在一起时，你们之间，就呈现出一种一荣俱荣的状态。”阿尔法大公折好眼镜腿放在一边，双手在虚空中比划，仿佛在做学术报告，口气严肃正经，“亚文化圈对你和少校关系的幻想，脱不了对‘帝国双子星’这一称号的沉迷。” 第172页 阿尔法大公手指一挥，划过来光裔图玺元帅的资料。“元帅那边，很明显是想培养时徽成为下一任三军统帅——或者由于年龄关系，下下任吧。而时徽本身也很争气，天资和品性都有目共睹的超群，再加上有一个已经快要在霍冬星封神的父亲——总之，光裔时徽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成为一个左右霍冬星命运的人物。” 太子斑听到这里心头一震，说不上是骄傲还是什么感觉。 似乎是有点为他骄傲。 ——不不不，没有。 “所以现在，在许多民众的幻想中，能和他们下一任三军统帅比肩的，是一直以来被放在‘帝国双星’另一端的你。等到时徽最终成为元帅，你也将继位登基——这倒是民众喜闻乐见的强强联合。” 太子斑两眼发直。 “好了，你消化一下，我也没说非要让你们俩在一起。”阿尔法大公完成论述，啜了一口手边的威士忌，“只是让你知道一下现在关于王室支持率的民意倾向。” “我，我，就算我……”太子斑干巴巴地说，“……我不会为了什么王室支持率，就，就……” 提振王室支持率什么的，从老国王开始就已经在破罐破摔了。但君主制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就算咸鱼一样的老国王无心经营，还有大批手握封地和爵位的贵族阶层誓死守住皇权赋予家族的特权。 这些传统贵族集团在霍冬星与军队势力盘根错节，以姻亲和经济利益的方式互相渗透，相互扶持，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君主立宪和军政府执政平衡。 但太子斑觉得，为了保住合理性存疑的特权地位而搞出各种政治手腕，这很没劲。 “是，这样很蠢。”阿尔法大公点头，目光飘向一边，“就像当年的我。” ——嫁给不爱的人，你不会开心。国王陛下言犹在耳。 阿尔法大公轻轻低头，额前一缕乌黑的发丝松松垂下来，划过她英气精致却青春不再的脸庞。灯火明灭之间，大公神情严肃；昔日美丽泼辣、如吹拂过宫墙间一缕清风的银牙郡主，此刻隐隐显出一丝疲态。 第95章 卧榻之侧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此刻距离阿尔法大公收到伽来百禾自时空裂缝中天命般转交给她的那只腕带, 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大公回顾这一百多年来的婚姻之路，平平淡淡，冷暖自知。 一开始, 对于腕带中那个留着长头发、看上去不太牢靠的青少年, 大公是不怎么相信的。 她将少年的自述图像交给人口管理系统内的好友调查, 友人严肃告诉她：这个少年并不在霍冬星的人口数据库中。即是说, 此人或是脱离人口管理系统的黑户，或是内乱区域边缘人口，或是来自以太星。 总之, 应当不算是什么正经良民。 大公将信将疑, 没有向友人展示影像的后半段血腥场面——年幼的太子斑和光裔时徽, 被赫连白烽击倒在血泊之中。 太子和时徽被赫连白烽从工作室里带回, 一如既往地活蹦乱跳, 令人对影像资料生疑。 赫连白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大婚后亲自带她去了一趟自己在赫连老宅的工作室。通用医疗舱外壳似的一扇暗门背后，从昏暗的一间门厅拾级而下，便可来到赫连家族秘密设置的一处地下仓库。 她目光自仓库内一排排RCS推进器模型、等离子动力用联轴器、鱼\\雷发射器等机密研发样机上掠过，品不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婚礼当日，斑和时徽就是误闯了这里？”大公低声问赫连白烽。 “倒是没有进来仓库, 只是被困在了上面那个门厅。”赫连白烽温柔凝视着她，手指轻轻在大公如瀑的黑发上拂过，声音蛊惑，“那里没有灯光，两个小孩子进去了不敢再往里走, 医疗舱的门又关上, 一片黑暗，将他们吓得不轻。” 她抬眼望通往地面门厅的台阶, 想不出别的可能。 赫连白烽轻轻拥着她腰肢，款款移步：“好了，这里乏味，我们上去吧。”他低头在妻子额边留下一吻。大公心里一颤，周身百骸似被一股暖意掠过，这要让她如何相信眼前深情款款的男子，是腕带里那个残酷冷血的杀手。 环顾四周，大公不得不怀疑伽来百禾讯息的真实性；她默默被赫连白烽揽着腰，随他移动了脚步。 赫连白烽温润端正，斯文有礼，不能说从未曾走进阿尔法大公心里。 新婚之夜，赫连白烽翻开她带血的裙底，淡淡“噢”了一声。 “疼吗？”他问。 “疼的。”大公小声作答。 “第一次，便都是这样。”赫连白烽轻轻拉过床单，拍拍她脑袋，“睡吧。” 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也都还是疼的。 大公不知道此事是不是必然伴随着这样剧烈的疼痛。赫连白烽每次等不及她做好准备，涩涩地开始办事。事毕她终于觉得湿润了些，伸手一摸，是血。 每一次都有血。 她每晚梳洗完毕，坐在床边等丈夫过来就寝，心里居然害怕。 她便开始抗拒这件事，赫连白烽看出她不喜欢，也不多问。夫妻俩最初保持着一周一次的频率，渐渐便是两周一次，三周一次，一两个月一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阿尔法大公枕在赫连白烽身侧，每天清晨瞥见被单上被支起一个小小的三角，不知道丈夫的需求要往哪里排解。 第173页 但渐渐地，她便也不关心了。 SHRINE实验室成立，赫连白烽早出晚归扑在人工培育战斗兽的项目上。有一日他半夜回来吵醒了她，大公索性坐起，表情平淡：“不如分房睡吧，我晚上睡得好点。” 赫连白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说好。第二天他搬到了大公府内单独的套间，夫妻二人彬彬有礼，像是一对合住室友。 一年SHRINE实验室举办年会，阿尔法大公受邀与赫连白烽一道出席。赫连教授事务繁多，派一个年轻学生专门接待大公。 学生叫马洛，年会还没开始就喝了不少酒，办事不牢的样子。赫连白烽在台上讲话，马洛坐在大公身边举着酒一杯接一杯，态度玩世不恭。 大公忍不住告诉马洛少喝一点。 “有什么用？”马洛眼神飘忽，临空虚指。 什么？ “少喝点，有什么用？”马洛醉眼看向台上慷慨陈词的赫连白烽，讥笑地摇头，“大公，人喝醉了比清醒的时候快活多了。” 这么喝下去，你身体迟早坏掉。大公劝他：你还年轻，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难过成这样，但前路漫长，不要这样糟蹋自己。 “放心，大公，我死不了。”马洛歪着脑袋，神秘地摇头。 好孩子，别喝了。大公推给他一杯温水。 马洛摇头：“我真的死不了，不要担心我，大公。” 他凑过来，一身酒气喷在阿尔法大公脸上，神秘地问：“大公，你知道，赫连教授，会，起死回生……吗？” 阿尔法大公心生疑窦，头皮一紧。 “SHRINE的，每一个人，都……能起死回生。”马洛大着舌头，嘟嘟囔囔，“你以为，我，我想活着吗？哈……我就算死了也，可以在，在，在，在——哦，炸掉卫星，这部分我，讲不出来，操……” 赫连白烽此刻结束了年会讲话，大步走过来，一把拉起自己酩酊大醉的学生：“马洛，你醉得太厉害，不要再喝酒了。” 他向大公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迅速将自己的学生拉出了会场。阿尔法大公停在原地，久久细想马洛的话。 ——起死回生。 也是在那一刻，她终于留意到马洛和腕带信息中的某些共同之处。 在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在SHRINE见过马洛。 *********** 太子斑开口笨拙安慰：“大公现在如果想离开亲王，也不是来不及。” 大公陷入一阵沉默，抬手将垂下来的发丝挽至耳后，半晌摇头：“不是这个时候。” 肇泽亲王——赫连白烽教授和他的SHRINE基因实验室风头正劲，光裔元帅已经明确将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作为抵御以太星潜在殖民危机的一线备战方案。 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仅从字面意思就能看出来，这一方案中科学团队支持、王室支持和军队支持三者缺一不可。阿尔法大公身为太后实质上的养女，在王室的重要程度约等于国王胞妹。如果没有亲王负心薄幸或人品败坏的详实证据，此时并不是和配偶莫名其妙闹崩的最佳时机。 纷纷扰扰的诸多因素之中，阿尔法大公将自我幸福的追逐排到了最低。 “我今天特意去了一趟肇泽高地学校，去听亲王的大课。”太子斑开口。 “如何？”大公手指敲着桌面，不动声色。 “确实感觉到很不对劲。”太子斑想到诺思卑躬屈膝的模样，“他的助教，对他谦卑得有点过分了。” “你遇到的是哪一个？” “费诺思。” “啊，我知道他。”大公点头，“并不只是他。如果深入接触，你会发现整个SHRINE内部都很神秘，所有人对他毕恭毕敬——年纪越小的学生，对他越是如此。那种恭敬和顺从，已经超过一般的师生之间对专业和学术的尊重，好像是什么个人崇拜//□□一样。” “这些就算了，毕竟可以用导师的个人权威来解释。”大公一挥手，“真正让我在意的，是最近几年卫星上频频出现的未成年人犯罪事件。” 阿尔法大公显然是有备而来，在光学屏上划开了一排图文卷宗，是不同的少年少女所进行的边缘犯罪活动。 太子斑一一看过去：“没有一个犯罪人年龄超过75周岁。” 75岁，是霍冬星个人脑机终端的合法植入年龄，亦是个人记忆碎片上载的初始年龄，是官方认定霍冬星未成年人大脑发育完整的时间节点。 “后期的犯罪已无规律可寻。但如果退到一开始，这一批青少年犯罪的起点，是有两名参与SHRINE雏鹰选拔计划的年轻学生，参与一起高校生物实验室机密盗窃案件。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一次试水型案件，触及的法律底线较为轻微，且获取的非法利益直接指向SHRINE。” “后续几起，均是跟这些年轻学生有社会关系的未成年人，参与一些故意伤害或商业泄密案件。这类案件看似随机，但仔细梳理，就会发现受害人大多集中在生物医学领域，且最终的受益方，一定会指向赫连白烽。这些案件嫌疑人的共同点就是，认罪十分爽快，但拒绝承认背后有人教唆。” “再往后，涉及未成年人的案件逐步随机化，再无规律可循——我理解为，犯罪手段逐渐扩大化，利益核心不再集中于亲王一人，这也使得我的怀疑迟迟不能得到证实。” 第174页 “直到两个月前，魔耳阿尔法警方破获一起涉及大批未成年人的地下角斗赌场。大致是有人组织未成年人相互肉搏，设庄赌博，并在赌场中使用和兜售新型致幻剂。但在警方对这批未成年受害人进行询问时，他们却全部声称自己自愿参与案件，无人组织和胁迫，而且也拒绝向警方和家长透露接待过的客人名单。这一组织的保密性非常之高，涉案未成年人对最高组织者的忠诚维护，也像是邪\\教一样匪夷所思。如果不是其中一位受害人家中的兄长发现端倪，一路跟踪到营业场所并当场报警，一般人根本无从下手查找——这事情前阵子闹得挺大，报案家属是军队的人，当时气急了，还发生了持械伤人事件。” “这一地下赌场和违禁药物贩卖案件的幕后组织人，是SHRINE实验室上游最大耗材供应商的儿子。而案中涉及的违禁药物，理论上都可以在SHRINE实验室中合成制作。”大公长叹一口气，目光从卷宗回到太子斑身上，“这么多线索隐隐约约指向SHRINE，如果说这一切跟赫连白烽没有什么关系，我是不相信的。” “另外一方面，赫连白烽自己也非常在意针对未成年人的‘雏鹰选拔计划’。这在一般的科学实验室中，是非常罕见的培养方式——为什么他对未成年人那么在意？因为他们无法植入个人终端？无法进行记忆碎片提取？” 太子斑默默浏览卷宗，觉得大公的话无法反驳。 “大公，”太子斑仔细思考后开口，“你的怀疑，先不要对任何人讲。” “好。”大公点头，“我无人可讲，现在只能说给你听。” 太子斑眼睫低垂，严肃的将大公展示出的一系列卷宗复制进入自己的个人终端。 “如果这些事情都与他有关。”阿尔法大公缓缓讲道——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第96章 所谓伊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太子斑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 太子斑只身回到黛西号上时，已是深夜。舷窗外的深空中，五彩斑斓的霍冬星主星与魔耳阿尔法卫星江山易主, 遥遥相望, 静静挂在天边, 占领了大半个夜空。 巨大的霍冬星整体呈现出蓝绿灰三色, 只在右下方有一片伤疤似的赤色大陆，是帝国势力尚未涉及的边缘地带；几股未纳入帝国政权的军事势力及反政府恐怖组织在此各自为阵，长期进行着小规模战争。 赤色大陆边缘, 靠近帝国文明势力最下面的地方, 有一个块模模糊糊的红色盆地。太子斑伸出手指贴在窗边, 好像可以触摸到那一颗若隐若现的大红斑。 他知道在盆地边缘的某一处, 就是霍冬星的泰坦军事基地。过去的十年时间, 光裔时徽就一直驻扎在那里。 可谓是捷报频传的十年。他想。 光裔时徽无疑是这十年来军中备受瞩目的一颗新星。 光裔时徽少校隶属于被称为“洼地魔鬼”的小型特种作战团体。该支部队除了在作战中担当渗透和脱逃的角色之外, 还执行敌战区内跳伞或受困飞行员的救援、提供空中指挥与控制设施、心理战支援、近空支援以及为其他突击部队开路等任务。光裔时徽本人在入驻泰坦基地伊始，就创下带领一艘武装舰，在敌后救回五百名被俘官兵的光荣战绩。 一战成名，则是在五年前霍冬星出手收复霍冬星边疆第二大武装势力莱尼林普党时。“洼地魔鬼”在代号伊普西龙的登陆作战中主攻诺厄海滩，这也是整个伊普西龙登陆战中最为惨烈的一场血腥苦战。在付出了一天之内二十艘武装舰被击落, 三千余人伤亡的惨痛代价后；少校率领“洼地魔鬼”特种部队残部继续向北推进，突破佩恩防线，攻入莱尼林普本土，俘虏敌人万人以上，获霍冬星王室和军队最高荣誉勋章五枚, 使小分队赢得钢铁军团的美誉。 光裔时徽唯一的一次战略失败, 也是惊动八方。 两年前，光裔时徽在斯纳古党恐怖组织势力的围剿下放弃武装舰逃生, 孤身驾驶个人飞行器坠毁在两股势力交界处荒无人烟的奥斯半岛密林中，通信全面中断。 一旦少校没能独自越过勘定边界回到帝国疆域，便几乎失去了生还可能。 少校失踪了十天九夜。十天里，军队媒体部连篇累牍，追踪报道奥斯半岛救援情况。 最后获救时，太子斑在国王书房大屏幕上观看一身泥浆与血污的光裔时徽，顶着整整十天没认真洗过的打结乱发，憨笑着接受军队媒体部采访：“不用太担心我，我运气一向不差。” “光裔少校你在奥斯岛密林这十天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信念支撑着你度过困境？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媒体部记者问出传统鸡汤问题。 “信念啊——就是，要尽量活下来啊。”时徽混不吝地边走边答。 “我替霍冬星部分网民问一下啊，”记者边追边问，快要跟不上这个在密林里荒野求生了十天九夜、徒臂爬过勘定线的钢铁战士，“这十天里有特别想见的人吗？有什么特别的精神支柱吗？” “噢，这个啊。”时徽倒是停了下来，在脏兮兮的军装口袋里摸索一阵。 太子斑在屏幕下交握着十指，看时徽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媒体部立马给了特写。 啊，那个是—— “当时我在第一学院决斗时候，出现了这颗嵌合子弹。我觉得这颗子弹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代表了我的好运气。”少校笑着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这颗嵌合弹带在身边，这是我特殊的护身符。” 第175页 “我觉得，是它把我从奥斯半岛带了出来。”光裔时徽充满人格魅力地对着图像捕捉器一笑，一个经典的新闻画面定格在这个年轻英俊的军人脸上。 太子斑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少校刚刚结束在泰坦基地驻扎的任务，我猜你们也是很久没见面了。”太子斑忽而想起书剑骑士的话。他原地停顿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又检查了一下个人终端里的联络邮箱。 和上次检查结果一样，没有未读消息。 太子斑烦躁地关掉邮箱，起身前去洗澡。 热水自花洒流泻而下，太子斑脱去衬衫，让水流一阵阵冲刷到自己的肌肤上。浴室里很快水雾蒸腾。 “光裔时徽少校走进氤氲蒸腾的浴室，看到太子殿下正在里面洗浴……” 炸掉卫星！太子斑猛地关上水龙头，吓得心脏狂跳。 他拍了些水花在脸上，用力用手指把头发向后梳去，好叫自己冷静。 浴室另一边的浴缸水放满了，太子斑抓着毛巾过去，慢慢将自己浸入水里。暖流缓缓没过他的周身百骸。 “这就是被称为霍冬星‘人间阿波罗’的俊美男子——白皙修长的躯干充满了力与美，仿若一尊被上帝之手塑造过的完美雕像，让少校感到意乱情迷……” 人间阿波罗，此刻半张脸没在水里，耳根被热水泡得发烫。 “正是血气方刚的光裔时徽少校，内心腾起一阵难以控制的骚动。” 妈的。他无法关闭自己脑海中那个抑扬顿挫朗读亚文化虚拟再创作作品的声音。 “他喉头一动，褪下自己的……” 太子斑在水里圈着自己的膝盖，手掌轻轻在水面上蜻蜓点水地掠过，划出一道道涟漪。 自己的—— 自己的…… 的…… “斑，斑，你在吗？”光裔时徽的声音突然在太子斑耳畔响起。 哇啊啊啊啊—— 太子斑心里一慌，差点滚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炸掉卫星，下次不能给这个人开直接对话权限。 “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时徽关心地问。 “我没事。”太子斑一把擎住浴缸边缘，稳住惊魂不定的自己，“我在浴缸里。” “啊。”时徽不明原因地停顿了几秒。“那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不用，我没事。”太子斑大手抹过自己的脸，竭力保持着冷静，“什么事？” “没什么事。”时徽轻松说道，“就跟你说一声，我到魔耳阿尔法星了。” “噢，我听说了。你直接从泰坦基地过来的吗？” “是，本来可以白天到，基地临时又有点事情，抽空去探望了一个旧战友，耽搁了一下。”时徽无不懊恼，“本来想过来找你。” 要命。太子斑感觉心头一紧。 “现在又太晚了。”时徽说道。 “是。” “就在个人终端里聊聊吧。” “好。”向来高高在上的太子斑，语气不由变得温柔起来。 “今天斯科特上将跟我讲，我过两个月就要升任中校了。”时徽语气中透露着兴奋，“之后会在空军航天司令部太空作战中心，负责一部分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的事情，就会常驻魔耳了。” “那之后，你外勤任务就变少了，负伤几率也会下降。”太子斑停顿一下，“而且留在魔耳，倒是能一直陪在元帅身边了。” “也，离你蛮近啊。”时徽愣头愣脑地说。 “……是的。”太子斑低头用手指在浴缸边缘划动着水珠，头脑保持冷静，却压不住嘴角的上扬。 “父亲当年在以太殖民战争中一战成名时，也只是少校军衔。”时徽转换了话题，没头没脑地说道。 “你离三军统帅的目标越来越近了，时徽。”太子斑轻轻回应道。 “……还早得很呢。”时徽倒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太子斑鼓励他。 时徽笑笑，在个人终端另一头沉默一阵。太子斑倒也不催促他回答，两个人好像心意相通，在通讯终端两边无言地遥遥相对，也并不觉得气氛尴尬。 “斑？”时徽终于又问。 “嗯？” “你生来就是霍冬星的太子，自幼背负王室的期望。你从小就知道，你有一天会成为帝国的国王。”时徽难得严肃地问他，“一路肩负那么多人的希望，感觉怎么样？” “啊……”太子斑将头仰在浴缸边缘，认真想了想，“……我觉得，还蛮累的。” 时徽不由失笑。 “你这么问，也是觉得累了吗？”太子斑正正心神，问他。“怕自己将来担不起三军统帅的重任？” “我一路被父亲推着前进，人人都告诉我，你会成为一个特别好的领袖。到这一步，我已经分不清以三军统帅为目标，到底是我源自内心的渴望，还是只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时徽轻叹，天之骄子难得流露出善感的一面，“我在泰坦基地待的时间越久，越意识到军中其实人才济济，有许多忠勇善良的战士和将领，能力并不在我之下。我并不是多么天赋异禀，带有位及三军统帅的宿命。” 时徽顿了顿：“如果，所有人希望我走向高位的这个愿望，仅仅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 “时徽，不是这样的。”太子斑忍不住打断他，“至少我眼中的你，不是这样的。” 第176页 “因为你——”太子斑拉长了尾音，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轻轻讲了出来，“你这个人，真的值得这个愿望啊。” 他难得正经剖白，听到个人终端那一边沉默良久，最后有忍不住的笑声传来。 “——你笑什么？”太子斑羞愤大叫。 “没有，就是觉得殿下很少这么直白地夸我。”时徽正色道。 “噢。”太子斑忍不住恢复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态度。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时徽的声音温柔如水，甚至仿佛有几分让人自作多情的宠溺，令人沉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斑已经深陷其中。 他放缓腔调，轻轻说道：“时徽，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三军统帅。” 光裔时徽在另一端沉默良久，嗯了一声。 “很晚了。”太子斑看看时间，“明天还有交付仪式，我们明天见吧。” “好吧，明天见。” “再见。” 夜凉如水，不胜温柔，帝国双子星各自入睡，等待着明日的重逢。 第97章 既见君子 【君臣一场, 情深义重，尽在不言中。】 从不缺席家族天岩节日聚会的费诺思，已经连续四年没有参与过小丰谷星的这一传统家族聚会了。 费特区长面对此事喜欢讲, 诺思以学业事业为重么, 是个好事。既然帝国需要搞基因筛选培育战斗兽, 小儿子就留在SHRINE焚膏继晷地搞科研；江山社稷为重么, 对不对？那节日里回不回家的，作为父亲，比较无所谓。但是, 自进入SHRINE实验室以后, 诺思也没有再出席过哥哥腾琸一年一度、视若瑰宝的生日会。想到这里, 向来将宝贝弟弟捧在手心的哥哥, 真是痛心疾首极了。 除了不常回家, 迟钝如腾琸也感觉到, 弟弟从前飞扬跋扈的性格，自进入SHRINE以后就收敛了许多。腾琸每次和弟弟通话，谈及私生活，诺思都是匆匆掠过，语气里担惊受怕, 好像是藏着什么大秘密。 腾琸前几年还要帮弟弟付每个月的学生账单，一路看下来，每月的医疗支出一路走高，令人生疑。腾琸打电话问了高地学校校医院，都是外伤相关的费用, 至于具体病因, 医院方拒绝透露给家属。 腾琸拿着医院账单找诺思对质，诺思语焉不详, 惊慌失措掐掉了通讯。下一个账单日，诺思就拒绝家里帮忙支付自己的学生账单。 “赫连教授那里每个月有科研补助，足够支付我的生活费用。”诺思这样解释。 再往后，诺思当上了助教，分享在社交账号上的记忆上载越来越少，越来越阴沉。直到后来，只剩下几个月分享一张意义不明的实验室静物照片，表达一下自己对科研工作的热爱。除此之外，腾琸对弟弟的生活，渐渐一无所知。 长大的诺思像一只哥哥手中放出去的风筝，现在腾琸感觉，风筝线要断了。 头脑简单的腾琸想不通哪里不对劲，但一定有地方不对劲。 此次腾琸跟随太空作战中心赴魔耳阿尔法星参加首批人工培育战斗兽的交付仪式，并没有提前告知诺思，就打算单刀直入，杀诺思个措手不及。 不管诺思有什么事情瞒着家里，老子今天就要把事情搞个清楚。腾琸兴致勃勃地想。 但是首先，他要向他新调任的上峰作出离队申请，才能够随便离开作战中心派往魔耳阿尔法星的交接舰队。 前小丰谷星著名青少年篮球手，现空军航天司令部太空作战中心上尉费莫里森腾琸，这个在光裔时徽少校生平履历中注定绕不开的另一个男人，此时腋下夹着军帽，严肃等待着少校的回复。 肉山一般的篮下铁塔，比当年在第一学院与光裔时徽决斗时，竟又高出了半个脑袋；两米出头的腾琸在武装舰甲板上走动时，形同一座移动的大山，往往不注意就要撞到头顶的通风口。 如今的腾琸也已摘下学生时代闯出大祸的昭天珠，交由刚刚订婚的未婚妻保管。原先佩戴那串珠子的位置，已经被另外一块具有象征意义的金属图章取代——一枚由腾琸未婚妻设计，融合了双方家族图章元素的一枚全新徽章。徽章上有鲜花与利刃相互映衬，柔刚并济，熠熠生辉。 多年来，这位小丰谷星错别字大王唯一不变的，倒是身上那股横冲直撞的傻气。 光裔时徽没想到峰回路转，阔别多年后，还是在太空作战中心遇到了旧时的冤家。他头大地挠了挠额角。 “离队原因是？”时徽看着光学屏上的临时离队申请。 “因为一些私事，想提前去一趟SHRINE。”腾琸回答，“我弟弟在肇泽亲王的实验室里学习工作，一段时间不见，想去私下探望。因为交接完战斗兽以后马上就要回魔耳，所以想在交接仪式前去找他吃个午饭。” “啊，诺思。”时徽点头，想起光裔礼堂中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小少年，“一晃他也长大了。” “他很厉害的，第一批入选了SHRINE的雏鹰选拔计划，现在也是赫连教授手下的科研骨干。”腾琸脸上浮出一阵骄傲，“诺思脑子比我好使多了。” 时徽一笑，放开了权限：“好的，准予临时离队。” “谢谢少校。” “不用客气。” 拿到离队批准的腾琸，立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怎么了？”时徽抬眼看他。 第177页 腾琸运气良久，非常艰难地开口：“光裔少校，这是我们从正阁广场那次事件以后，多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时徽想了想，点头：“是的。” 腾琸双手贴着裤缝，脸色涨得通红，铁塔一样的身板突然对折了九十度，猛虎下山一般大喝一声：“对不起！” 时徽被这位下属声势如欺山赶海的道歉吓了一跳。 “别这样，费上尉。”时徽急忙摆手，“没有的事。” “这些年来，少校战功卓著，人品和实力在军中有目共者——共睹。”腾琸心慌地改掉了一个错别字，面对着地板鞠躬的脸色更红了，急吼吼将下半句话讲完，“如果时光倒流，我肯定不会发起当年那场决斗。对不起！请少校原谅我！” 时徽赶紧站起来扶住腾琸：“不要这样讲，我从来没有介意过。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你不用耿耿于怀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讲。”腾琸嘟嘟囔囔，“唉，搞得我更内疚了。” “有朝一日少校当上三军统帅，这大概会是我人生履历上绕不过去的一个污点了。”大块头腾琸崩溃地抓着自己头顶的小丰谷星风俗盘发。 “你不用那么在意过去，我用人一向只看当下。”时徽抿抿薄唇，“还有，什么日后当上三军统帅之类的话，以后在军中不要乱讲了。” “啊，可是，大家都……” “不必再讲了。”时徽摆手。即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也只愿意和太子斑这样关系亲近的密友开口讨论。 “是，少校。” “你快去见诺思吧。多年不见，代我向他问好。”时徽轻轻点头。“另外——”他指了指腾琸胸口上全新的花与利刃家庭图章，露出和光裔图玺元帅一样和煦温暖的笑容，“恭喜你订婚了。” 一瞬间，腾琸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从以太星舰队浴血凯旋的老元帅。 血缘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是，少校。谢谢少校。”腾琸郑重行了军礼，转身步出武装舰。 ***** 首批人工培育战斗兽的交付仪式，即将在SHRINE实验室所处的华川地理公园内举行。太子斑的白色黛西号已提前停驻在华川地理公园一隅；随着霍冬星主星标准时下午两点的靠近，公园外的停机坪上陆陆续续排满了来自空军航天司令部太空作战中心和皇家骑士团的接驳舱、武装舰，场面恢弘。 太子斑闲闲站在黛西号落地舷窗前，看着作战中心的武装舰在远处稳稳降落，一队人马自舷梯鱼贯而下，为首的那个身影高大倜傥，是他想见的那一个人。 太子斑压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负着手，命令星隼一起下去。 “斑！”远处的光裔时徽大手一挥，亲昵冲他叫道。 一般场合，时徽既不叫他殿下，也不称呼全名，只单单叫一个“斑”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按说是颇为不敬的，但在太子斑这里，相当受用。 “光裔少校。”太子斑保持着正经，微微颔首。 下一秒，时徽张开双臂，大踏步上前来，带着惊涛拍岸的气势，一把搂住他肩膀。 “好久不见，好想你啊。”时徽重重在太子斑背上拍了几下，继而放开，双手扶住他肩头仔细端详，“诶，看真人的感觉和在通讯视野里就是不一样。斑，你又稳重了好多。” 太子斑有点紧张。不过他既知道现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大家身后都站着大批扈从，时徽断然不是那个意思。 但眼睛里还是酥酥痒痒地萌生出笑意。 两人上一次面对面说话，还是五年前霍冬星刚刚收复边疆莱尼林普党，时徽在“洼地魔鬼”特种部队中一战成名之后的事情。 彼时时徽在医疗舱里躺了大半个月，回魔耳接受国王最高荣誉奖章的时候，心口还裹着修复凝胶。太子斑代表王室为他胸前别上白金色奖章时用力不慎，给时徽压得一声闷哼。 “你怎么了？”太子斑停下手上的动作。 时徽额头冒出一排冷汗，指了指心口：“我这里，还有伤。” 啊。太子斑一皱眉，手指不由覆在对方胸前。 “没事，你戴吧，也没有那么痛。”时徽安慰说，“刚刚是我没有心理准备。” 太子斑手上继续行动，眼睫低垂：“你辛苦了。” “守护帝国，不觉得辛苦。” 太子斑给他戴好勋章，一手从他军礼服肩章上拂过：“好好养伤，不要太拼命。” “保家卫国，理应尽力。” “不要跟我打官腔。”太子斑整理好时徽的穗带，正色交代，“你把命给我留好。” “是，斑……太子殿下。” “叫斑就可以。” “嗯。”光裔时徽背对着媒体部的影像捕捉镜头，对着太子斑温柔坚毅地一笑。 太子斑也一笑。君臣一场，情深义重，尽在不言中。 两个人几年未见，彼此都更成熟了一截。太子斑感觉时徽脸上似乎更糙了一点，有被战火洗礼过的痕迹。 “你变老了。”两个人并肩而行，太子斑边走边说。 “你瞎说，我才多少岁，风华正茂。”时徽看他一眼，“我记得倒是你比我大几岁。” “那我也看着比你年轻。”太子斑不同意，“我才是风华正茂。” 第178页 “是是，你是人间的阿波罗。”时徽移开灼灼的目光，突然想起来太子的风采，“我在基地军官宿舍里，居然还发现了你的海报。” “真的吗？谁贴的？” “我不知道，反正肯定有人偷偷爱慕你。”时徽背着手。 “这事情，你不管管？” “我管什么啊？军官宿舍又不是不能贴海报。” 太子斑低头不语。 “反正也挺好看的，贴在那儿，就当是我天天见着你了。”时徽撂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向着交接仪式现场走去了。 第98章 兄弟阋墙 【诺思双眼失焦, 一遍又一遍地抠着他胸前一颗红色的徽章。】 差十分钟来到霍冬星主星标准时下午两点，费莫里森腾琸上尉还未归队，多少让时徽有点在意。 上尉的个人终端没有响应。时徽又看了看时间——再过十分钟对方没有出现, 就必须按照违纪行为处理了。 与腾琸渊源颇深的光裔时徽, 实在不想在调任太空作战中心的第一周就给对方下这样的处分。 随着交付仪式既定开始时间的迫近, 太子斑、阿尔法大公、骑士团及SHRINE的几位高级科学家都一一出现, 另外一个令人在意的细节即是，交接仪式的绝对中心，肇泽亲王也不见踪影。 太子斑瞥见SHRINE实验室坐席处那个空荡荡的位置, 心里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两点整。亲王还未出现, 场面略有点尴尬了。 “那, 我们就, 再等……”SHRINE的一位科学家率先站起来发言, 试图缓和一下当前的气氛。 “少校, 光裔少校！”时徽个人终端里的军用通讯线路突然警铃大作。 时徽听出是费上尉的声音，眉头一蹙，感觉不妙。 紧接着他在军用线路收到腾琸一段骇然的记忆上载：距离腾琸视线只有十几公分的地方，悬着费诺思一张狰狞的脸。诺思手里握着一段碎片利刃，正在试图伤害腾琸。腾琸的视线余光处, 衣衫不整的肇泽亲王赫连白烽一脸血污，狼狈坐在地上。 “腾琸？”时徽刚要询问，来自费少尉的通讯突然自行中断。 情势吊诡，时徽蓦地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太子斑吓了一跳。 时徽来不及回答他，在个人终端里通过军用线路迅速联系了肇泽高地警局, 请求本地出警。 “你们看现在能不能联系上肇泽亲王。”时徽抬头, 看向SHRINE的几位科学家。 科学家们各自在个人终端操作了几秒，纷纷摇头。 “出了什么事？”太子斑压低了声音问他。 “不知道为什么, 腾琸、诺思和亲王发生了流血冲突。”时徽小声回应，“我刚刚在军用线路上收到了费上尉的求助。” 又是腾琸？太子斑张了张嘴，没有把话讲出来。 此时对面SHRINE的科学家们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脸色突变，小心向太子斑询问：“殿下，肇泽亲王临时有事出席不了交付仪式了，要不我们先开始？” 太子斑下意识地先扫了一眼光裔时徽。时徽表情严肃，似乎是收到了来自军队或者警方的最新简报。 “抱歉，我要缺席一下了，作战中心还有负责的军官在场，能帮我顶着。”时徽低头在太子斑身边耳语。 太子斑抬头看时徽一眼，不好阻止。 “不要担心，有事我随时和你联络。”时徽在太子斑一侧耳语道，大手放在对方肩头重重一拍。 太子斑用余光轻瞥那只手一眼，觉得略为受用。时徽倒无暇顾及太多，及时收回手，表情严肃，迅速离场，登入太空作战中心的飞行器。 乘上飞行器后，他心神不宁，又在光学屏上调出了刚刚收到的高地警局情况简报： 空军航天司令部太空作战中心费莫里森腾琸上尉，因涉入一起故意伤害案件，已被魔耳阿尔法星本地警方控制，正在送往肇泽高地学校附属医院的途中，生命体征不详。 ***** 费莫里森腾琸上尉头部和胸腹遭受重伤，陷入昏迷，躺在高地学校附属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其胞弟费诺思被本地警方逮捕，刚刚接受完警方问话。 时徽在高地医院代表军方交接了腾琸入院时的私人物品，又风驰电掣地赶到警局。他看到脸色煞白的诺思身上搭着个破毯子，戴着电子镣铐瑟瑟缩缩地坐在单人囚室里。 警方确认时徽的身份后给他看了诺思的原始口供，诺思声称自家哥哥无故来实验室探访，不慎破坏了一份重要试验数据，诺思生气与哥哥大吵一架，吵着吵着两人就动起手来。最后诺思将哥哥打成重伤。 肇泽亲王为保护实验数据，在中途参与争执，亦被腾琸失手打伤。 “费诺思称接触未发布的实验数据需要在安全屋级别保密条件下进行，所以案发当时没有记忆上载数据。而费上尉在斗殴中大脑受损严重，个人终端暂时无法恢复。”警察啧啧称奇，“这是一桩口供对口供的案子，唉，不好说。” “另外一个当事人呢？”时徽问道，“肇泽亲王，赫连白烽教授。” “亲王虽然在现场，当时也受安全屋保密条件限制。没有案件相关的上载数据。”警察摇头，“亲王处理好伤势后，会再来警局录一份正式口供。” 时徽扫了一眼缩在囚室角落里瘦瘦小小的诺思——且不说腾琸一向护弟心切，根本舍不得对宝贝弟弟动手；单说诺思这不盈一握的纤细身板，怎么可能跑去与腾琸这两米多高的巨人对打？是得毁掉多重要的实验数据才会气成这样？ 第179页 ——除非诺思疯了。 通过重重铁闸，可以看到诺思双眼失焦，木木然向着囚室一隅坐着，被禁锢的双手举到胸前，一遍又一遍地抠着他胸前一颗红色的徽章。眼中似有泪光，又有嗔念。总之，不是个太正常的精神状态。 SHRINE实验室。 时徽盯着诺思胸口的徽章，又陷入沉思。一缕缕讲不清的线索相互勾连，让他思绪跑到最近让人在意的另外一桩事件上。 泰坦基地“洼地魔鬼”特种部队，最近因为擅自离队和持军械寻衅滋事，故意伤人，开除了一位和时徽平级的少校。 ——狄乐贤。 那是同时徽乘坐同一艘新兵运输舰前往泰坦基地报道的知己伙伴，是在伊普西龙登陆战中和他同一舰桥奋战到最后的队友，是在枪林弹雨中将他拉进掩体的生死之交。此人下个月即可与时徽一起升任中校；年轻有为，勇敢正直，大好的前程铺在脚下。却因为要替家里的妹妹出一口气，擅自离队，使用军械伤人，被稽查处千里迢迢抓回基地受审，沦为阶下囚。 这位发疯了的少校，擅自离队伤人的事发地点，也在魔耳阿尔法星，也是为了家中年幼的手足出头。甚至更巧的是，这次离队事件的受害人，也和SHRINE实验室有脱不了的干系。 告别泰坦基地当日，时徽专门抽空去探视了已被收监的昔日战友。这位狄少校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沉着缓慢地向他讲述了一个黑暗的秘密。 “他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有权势了。我人微言轻，没有证据，无法扳倒他。时徽，你跟我在军中最有交情，身后也最有势力，这些事我只敢跟你说。”身陷囹圄的狄乐贤丧气摇头，全然没有了当年在新兵运输舰上那股乐观向上的劲头。“时徽，你若有心，记得帮我关注这件事。” 时徽点头：“我一定设法救你出来。” “我持军械伤人是事实，我出不来了。后续的执念，只为给我妹妹争一口气。”狄乐贤再次摇头，“我们两兄妹无依无靠，之后她在外面如果有事，你能帮衬的，看在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份上，一定帮衬一下。” 光裔时徽叹一口气，缓缓讲出放心二字。 第99章 解谜联盟 【我们五年没见面了, 不能面对面多聊会儿天吗？】 肇泽亲王情绪不佳，脸上有多处伤口和淤血，无框眼镜死无全尸, 鼻梁也差点断掉。尽管已被高地医院的医生悉心处理过, 从这张饱受摧残的脸上, 依然能看出赫连白烽教授数小时前遭遇了一场狼狈的重殴。 光裔时徽目光越过谈话室的小窗看肇泽亲王接受高地警局的办案人员问话。尽管衣冠和伤势狼狈, 赫连白烽仍保有了亲王和教授的派头，端坐的身形透出良好教养，说话时带着风度地点头, 彬彬有礼。 阿尔法大公身披一条浅色的真丝大方巾, 手里握着温热的花草茶, 定定坐在谈话室外面的走廊上等候自己的配偶。她颈项修长, 薄薄的背脊直挺, 端正如一名等候开场的芭蕾舞者；大公此刻表情柔和娴静, 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时徽收回目光，缓步踱到一位办案警员身边，低声询问。 “长官，问你个事情。” 警员看到光裔时徽那张脸，有点受宠若惊。“别别, 别‘长官’，光裔少校，有事情您说就好。”肩章本就比时徽低几级的办案警员，又明知对方是光裔元帅的儿子，不大敢怠慢。 “前一段时间阿尔法星是不是破了一起地下角斗赌场的案子？”时徽不露声色, 小声地问, “里面有大量青少年参与，且受害人和警方的配合度不高。” “啊, 是。那个案子，也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能让我看看那个案子的卷宗吗？”时徽眼神陈恳，好像在提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啊，这……警员愣了一下，不好拒绝，也不好说可以。按说刚刚让少校翻看诺思的口供，已属于司法边缘地带的违规操作。 时徽抿嘴，既讨厌用权势地位压迫对方，又十分想要看到那份卷宗。 气氛微妙之际，太子斑旋风一般赶到。 “太子殿下！”小警员惊慌地鞠躬。 远处的阿尔法大公闻声站起来，也快步走到这边：“斑，你也来了。” 警员压力陡增，礼行个不停。 时徽见人多眼杂，放弃了索要卷宗的念头，略略谢过了小警员，迎上太子斑。 “你怎么也过来了。”时徽温和笑着走上去，“交付仪式结束了吗？” “结束了，本来一场盛事，现在搞得跟草台班子一样胡乱走了个过场，唉。”太子斑摇头，转向阿尔法大公，“亲王现在怎么样？” “处理了一下伤口，估计没什么大碍。”大公淡淡看身后的谈话室一眼，“现在人正在里面接受警方问话。” 时徽远远注视正在谈话室里侃侃而谈的亲王，目光灼灼而不善。 太子斑注意到他眼中的敌意，小声问：“你怀疑他？” 时徽迟疑片刻，事关重大，他不知道要不要讲泰坦基地狄少校的事情。犹豫之间，他有意无意瞥了一眼一边的阿尔法大公。 大公心思敏锐，立即看清了情势。她扫一眼人来人往的警局，伸手拉住两个年轻人：“你们过来，关掉个人终端。”时徽一愣，依言被大公拉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 第180页 “时徽，我刚刚听到你私下找警局的人索要前段时间地下赌场案件的卷宗，是不是？”阿尔法大公语气温柔，小声问他。 时徽抿唇，忍不住侧首审视阿尔法大公。不似郡主时期的活泼跳脱，婚后的大公端庄娴静，平时忙些慈善事业。长期以来，时徽只当她是王室养出来摆在魔耳阿尔法星上的一樽花瓶。刚刚时徽问话时，大公端着茶目不斜视，坐得老远，看起来毫无心机。 “我也在关注这个案子。”大公垂下眼睫，“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直接跟我讲。” 时徽举棋不定，碍于阿尔法大公的特殊身份，迟迟没有开口。大公与亲王到底夫妻一场，他不信大公会轻易站在肇泽亲王的敌对面。 大公知道时徽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她低低瞥了一眼四下的环境，停一下开口：“时徽，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和肇泽亲王婚礼那天，你和斑滚婚床的时候撞破了脑袋，然后不小心闯入了亲王工作室内的医疗舱。” 时徽点头，记得这件事。 “你们在医疗舱门开启后，遇到了一个长头发的哥哥。他自称是我的青梅竹马，托你们转交一只腕带给我。” 时徽再次点头，回忆起小时候的这桩轶事。长大再看，他忽而觉得这个故事漏洞百出。 “其实我并不认识那个人，我托人去识别过他的面部信息，也并不在霍冬星的人口管理系统里。”大公说话间打开自己的光学屏，“现在你长大了，我可以让你也看看，这个少年到底托你们向我转交了什么信息。” 大公转过身，将屏幕放在一个外人看不到的角度，出示给时徽。时徽眉头一皱，看到影像里身着新郎礼服的年轻亲王手持一把脉冲枪，风度翩翩，将年幼的太子斑和光裔时徽射杀在血泊之中。 时徽浑身一震，饶是见过枪林弹雨，也被这则影像吓得后退一步。 太子斑按住他手臂，小声解释：“我们查过这段影像，没有人工编辑的痕迹。” “但是我们，并没有……”时徽难以置信，惊疑不定。 “我知道，我也无法解释这一点。”大公点头，收起光学屏。“这也是之前我一直没有怀疑过赫连白烽的原因。” “大公近几年一直在调查肇泽亲王，愈发觉得此人不善。”太子斑低声向时徽补充，“好了，你现在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到处宣扬。” “我当然不会。”时徽便不高兴，“你当我是什么人？” “好好。”太子斑敷衍地安抚一通，看他，“现在你告诉我，前段时间那件地下赌场的案子，你知道什么情况？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时徽觉得太子斑和阿尔法大公可以信任。他又确认了四下无人，沉吟片刻，低声提了一下泰坦基地的事情。 刚讲到狄少校托孤般的狱中泄密，太子斑忽而眼光一沉，按住时徽：“不要讲了。你也别找办案人员要卷宗了，我昨天刚刚看过。” 说话间，几米开外又有高地警局的其他办案人员端着互动屏匆匆路过，看到身份尊贵的三个人聚在角落，礼貌地朝这边点了点头。 阿尔法大公微笑朝警员挥手回应，转头向两个晚辈说道：“现在我们在高地警局里，不方便再讨论这件事了。” 太子斑和时徽同时点头。 大公看看时间，抓紧了身上的浅色方巾：“高地警局对赫连白烽的问话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还要稳住他，一会儿陪他回大公府。” “斑，这件事我和你谈过。个中细节，你也知晓。”她低头叮嘱太子斑，“现在人多眼杂，今天晚上你跟时徽一起找个安全的地方，大家关掉个人终端，私下聊聊这个事情。” 噢，夜会时徽——太子斑光是听到大公的提议，心旌便忍不住一荡。 时徽偏不解风情，他看了看时间：“恐怕不行，我接到的命令是交接完战斗兽就立刻随部队回到魔耳。我刚刚也向太空作战中心报告了腾琸受伤的事情，既定行程保持不变。” “你……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太子斑半带私心。 “不行，军令如山。”时徽摇头。 “好，”太子斑点头，一阵脾气上来，“我到上将那里打报告，下太子的命令，让大部队带着战斗兽走，你单独留下来。” 时徽劝他：“哪里值得你搞这么大阵仗。” “我是太子，我说可以就可以。”太子斑心气上来，斜睨他一眼，“你回作战中心是要去打仗吗？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吧，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阿尔法大公此时倒也不说话，闲闲抱着双臂看这两个小年轻。 “噢，那你用什么理由把我留在这儿？”时徽倒也不是不想留下。他嘴角压住笑，故意看太子斑一眼。 “啊，这个。”太子斑随口胡诌一圈，“那多了去了，说我想跟你叙旧，不可以吗？我们几年没见面了，不能面对面多聊会儿天吗？” 时徽失笑：“你觉得上将会同意这种破理由？” “我才管不他同不同意。”太子斑一向是不怕斯科特上将。 “反正你待会儿留下来，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太子斑松开手，“你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又不怕。”时徽耸耸肩，自从狄少校讲出那个阴暗的秘密，他已经知道这是一趟浑水。 第181页 “我这不是有你这个太子当靠山。”他对太子斑嬉皮笑脸地一咧嘴。 太子斑有点想笑，但脸上还是绷不住翻了个白眼。 肇泽亲王在警局录完口供后，由阿尔法大公陪着——或许可以说是监视着——直接回了大公府。 艾登斯科特上将——军中此时距离元帅地位仅有一步之遥的二号人物——以疑惑却欲言又止的态度，批准了太子斑关于光裔时徽少校离队留宿魔耳阿尔法星的要求。 离队期间联系地址：太子斑私人游览舰黛西号。 怎么看都觉得有几分奇奇怪怪的。 斯科特上将一挑眉，五味杂陈地关上已完成授权的光学屏幕。 另一端的魔耳阿尔法星上，撩人夜色之中，太子斑和光裔时徽两个人，鬼鬼祟祟地钻进了黛西号。 两人或许不知道，这次光裔少校离队留宿黛西号数日，即将引起一场亚文化网络地震。 第100章 木偶.Original 【上层贵族和有权势的人群中间, 开始流行一种叫做“提线木偶”的致幻剂。】 太子斑将从阿尔法大公那里得到的地下角斗赌场卷宗复制件一一展开，时徽扶着桌面仔细看了一遍，从涉案人资料中挑出一男一女两位青少年的照片。 少女娇嫩, 秀发浓密柔润, 眼眸莹然有光, 微笑的嘴角旁边浮出一对小小梨涡, 是个柔媚可爱的小美人。 “这个女孩子，是泰坦基地狄乐贤少校的妹妹，狄雅。”时徽指着少女的梨涡讲道。 “狄少校父亲早亡, 留下他和妹妹两个人, 被母亲一手养大。狄少校入伍后长期驻守泰坦基地, 魔耳阿尔法星的家中就只剩母女两个相依为命。随着狄雅渐渐长大, 越来越漂亮, 就开始有人欺负少校家中长年孤儿寡母, 打起不好的主意。” “狄雅家教甚严，洁身自好，一直很让人放心。但突然就有一阵子，学也不去上，天天作死作活地要出去跟一个富家公子鬼混。对方大出狄雅几十岁, 有家有室，人品也非常不堪。少校母亲知道这件事，自然不会同意两人在一起，于是千方百计阻拦。但狄雅就跟着了魔一样，说什么也要跟对方在一起。” “你也猜到这个富家子弟是谁。”时徽看了看太子斑。 太子斑拨开层层档案, 手指点向SHRINE实验室上游最大耗材供应商的儿子朴玉达：“是他。” “是他。”时徽点头, “狄雅怎么劝也不听。少校母亲发了狠，在跟狄少校通电话的时候讲, 就是把狄雅一辈子锁在家里关着，也不许她出去见朴玉达——她大概也真的这么做了。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狄雅还是跟母亲闹崩跑了出去，就一直住在了朴玉达的一处别墅里，被他养着，仿佛是个侧室。事情到这一步，虽然糟糕，但还不至于离谱。” “狄少校是从哪里觉得非常不对劲的呢？”时徽叹了口气，“狄雅跑去朴玉达家住下以后，狄少校驻在泰坦基地，就再也联系不上母亲。过了一周，还是联系不上。” “然后狄家邻居就报了警，说隔壁有尸臭味传出来。” 太子斑一骇。 “少校母亲被发现死在家中已经一周多了，现场一团混乱，警方调查了半天，认定是入室抢劫导致的杀人，结了案。” “但狄少校知道母亲大致的死亡时间，就在狄雅跑去投奔朴玉达那几天。母亲和他的最后一次通话，也明确说了就算把狄雅锁在家里，也要阻止狄雅和朴玉达继续往来。母亲跟他说，朴玉达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就像给狄雅下了药、洗了脑一样。好像狄雅生活中就只剩下跟朴玉达在一起这一个目标；只要一说起这个，别的什么都可以不顾，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太子斑皱眉，想起了失魂落魄的费诺思。 “狄少校觉得不对劲，主动申请了前往魔耳阿尔法星的一项外勤任务，趁机调查这个事情。他在坊间到处问的时候，有一个少年就偷偷摸摸联系他，跟他讲了一个大秘密。”时徽指向档案上的另一位少年，“就是他，伏恩。” “本来伏恩也是老街上的一个小混混，成天打架生事，说的话没几个人信；而且因为他经历特殊，也不敢到处跟人乱说自己的秘密。这次看到狄雅的哥哥回来，有一定军衔——少校在这种小混混心中已经是地位很高的军官了。伏恩觉得狄少校可以信任，也有能力庇护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狄少校。” 时徽停了一下，马上就要讲到事件核心。太子斑也跟着紧张，双手撑着桌沿，全神贯注注视着对方。 “伏恩就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层贵族和有权势的人群中间，开始流行一种叫做‘提线木偶’的致幻剂——或者说，试剂吧，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定义这个东西。总之，这个试剂传说源自SHRINE实验室，专门用在青少年，甚至更小的幼儿身上。只要被注射了这个试剂，就像被下了蛊一样，使之不得不听命于某一个人——内部叫做提线人——完全无法反抗。伏恩本人，就曾经被注射过这一试剂；试剂分为AB两剂，相互对应，注射后出现AB两个注射人控制与被控制的效果。” “伏恩是个小混混，擅长打架。有次听说坊间兴起了一个地下角斗赌场，进去表演打拳就有钱拿。他觉得合算，找到了门路进去报名，人家跟他说打拳之前要先打一针什么防止受伤感染的疫苗，他也信了，稀里糊涂就被注射了这个提线木偶试剂。他的提线人，是地下角斗赌场的一个主管。” 第182页 “伏恩进去打了两场，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有时候身上已经没力气，或者很害怕，不想继续打斗了；但只要主管一声令下，他就浑身不听使唤地继续冲上去肉搏，哪怕再疼再痛，也没办法停下来。他想要反抗主管的时候，只要主管叫他闭嘴或者坐下，他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立马就会照做，整个人身不由己，失去自我控制能力。” “同时他也发现，这个地下角斗场血腥程度远超他想象。场内并不是一般的格斗竞技或表演，所有上场的小孩子全都在以命相搏，几乎每周都有青少年在此丧命。而且除了地下角斗的少年，甚至还有一些小女孩有组织地混在赌场内，陪酒卖笑，服务权贵。伏恩明显感觉大家脸上都写着害怕，虽没有受到任何来自主管的明确威胁，却不敢做出反抗行为。他就怀疑，是不是大家都和他一样，身不由己。他试着和赌场内认识的人交流这件怪事，却发现自己连交流的自由都没有。赌场里打拳的孩子们其实相互之间同情照应，但一旦被提线人下达命令，还是不得不上场互相厮杀，供人下注取乐。” “而狄少校的妹妹狄雅，也常常出现在这个地下赌场里，作为一个花瓶陪在朴玉达身边。只不过她的地位比底层的小姑娘高一点，不用去伺候三教九流，只是朴玉达一人的专属花瓶——即便是这样，也很可怜。提线木偶试剂的力量之强大，让人完全无法反抗。伏恩他们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最终大概会在拳场上被人操纵着打死。” “这件事情的转机，是伏恩的提线人有一次在家中开舞会时过度吸食了致幻剂，兴奋之中摔下阳台。受他精神控制的一个陪酒小姑娘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看见他摔得脑浆迸裂，被紧急送往医院。” “当晚主管手下几个被控制的小孩，同时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精神控制力消失，主管从前向他们下达的所有禁令统统失效，彼此之间也可以自由地相互交流关于提线木偶的事情——这只能是提线人死亡带来的结果。主管摔下阳台后的两三天时间里，赌场内仍未公布主管的死讯，但精神控制也没有重新恢复到伏恩等几位少年身上。几个小孩明白，这是他们几个逃跑和拼凑线索的黄金时间。” “这位过量吸食致幻剂摔下阳台的提线人主管，从前喝醉酒时曾将提线木偶试剂的事向手下的陪酒小姑娘大肆炫耀，并且命令她不许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几个小孩知道试剂在自己身上失效后，大多数都决定马上趁这个间隙跑掉。但是伏恩在赌场内还有牵挂的人，舍不得跑走。可能是喜欢上了里面哪个小姑娘，或许就是狄雅——这个我们已经无法得知。总之，他恢复自由之后依然留了下来，躲在赌场附近，想伺机从火坑里再救点人出来。结果他晃荡了很久，都找不到机会。再然后，他就听说狄雅的少校哥哥回来了，于是赶紧去找狄少校，对其告知了一切。”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赌场案中，狄少校最想不通的一点。”时徽摇头，“他们带着武器潜回赌场，准备收集证据报警的时候，居然又看到了那位按理说已经死亡的主管，好端端地站在赌场中招呼客人——那时距离他从阳台上掉下来摔出脑浆，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起死回生。 时徽停住，和太子斑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长发少年交给阿尔法大公的那只腕带；曾经有两个长得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小孩，倒在肇泽亲王无情枪口之下。 “所以，伏恩身上的提线木偶试剂再次生效，受控于这位主管，接受了攻击命令，反戈袭击狄少校。”时徽长叹一口气，结束了讲述。 听到这里，太子斑低头，目光停留在伏恩的档案照片上。稚气未脱的伏恩照片下面注明了一行字： “经指证，确认此人身份系赌场非法拳手之一。案发当天与报案人发生激烈冲突，遭遇报案人近距离脉冲枪射击身亡。” 第101章 拳手伏恩 【我就是死, 也不会回到以前那样受人摆布的时候了。】 得知提线木偶试剂的存在以后，在魔图耳阿尔法星执行任务中的狄少校带着重型军械擅自离队，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但妹妹被恶徒抢占, 家母暴毙得不明不白, 层层重压之下, 他已经不那么在乎自身的前程。 “赌场每天开始营业的时间, 是傍晚七点半，一直开到凌晨四点。”精瘦结实的少年拳手伏恩盘坐在狄少校对面，发型狂野。他饿了几天, 此刻手里捧着一张饼, 大口大口地嚼, 口齿含含糊糊, “大局是每隔一周的周六晚上, 赌场里几个头牌拳手会在最后压一场大的, 以性命相博，这一晚几乎一定会死人。” “每到这一天，赌场里客人就会特别多，达到半个月的营业高峰，朴玉达也会在这一场出现。”伏恩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来的时候，一般就会带着狄雅一起来。” “那狄雅和他……”狄少校张张嘴，问不出口。 “狄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伏恩摇头，“我们那儿的小姑娘, 都看不出什么表情。上头叫她们笑, 就会笑，叫她们哭, 也会哭；哪里看得到真心。” “朴玉达对狄雅万般宠爱，可能倒是真的。”伏恩想想补充了一句，眸子里的光彩黯淡下来。 “你喜欢狄雅？”狄少校问。 第183页 “没有，没有喜欢。”伏恩神经质地一笑，端起一边的水，哐哐哐一饮而尽。 狄少校看着慌慌张张的伏恩，在心里叹一口气。 “下一场大局，就在明天晚上。”狄少校看了看日历。 “是。”伏恩点头，“我对赌场熟门熟路，我跟你一起偷偷摸进去，拍完视频证据立刻报警，趁所有人都在场，让警察一网打尽。” “报警的同时就要把地下决斗视频发布到公共网络上，闹得越大越好。”伏恩凑近了给狄少校指点，“朴玉达敢开这种赌场，里面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没有一点来自阿尔法星警方内部的支持，是不可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的。不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好。”狄少校低头沉默，擦着手上的脉冲枪。 枪口寒光隐隐，他怎么能料到一天之后，正是这把枪结束了对面那个少年拳手的性命。 “你上台打过周六的大局吗？”狄少校抬头问对面大口啃饼的小孩。 “我……”伏恩呛了一下，目光游移，“打过。” “看来是打赢了。”狄少校低头，继续保养军械。 “他们让我……和毛毛对打。”伏恩在对面一怔，语气忽而哽咽，眼眶就红了起来，“毛毛真的，特别能打，他妈的，我当天肋骨就被他打断了两根。” “别说了。”狄少校感觉自己问错了话，出言阻止眼前的小孩。 “但是我，我更能打……”伏恩嘴巴一张，眼中热泪和口中未能及时吞下去的大饼渣子扑簌簌地一齐掉出来，毫无美感，“他怎么会打得过我啊……他的三招两式，还不是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学的……我当时看他一身血，不行了都……我都不行了都……他们还在叫我打，打……” 狄少校伸手按住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伏恩泣不成声：“……毛毛小时候，还跟我上一个初级学校……他妈妈前两年跟人跑了，我还答应过他爸爸，要在学校里照顾好他……我……我照顾……我……” 伏恩趴在桌面上，脊梁一起一伏，伤心难耐。 “我就是死，也不会回到以前那样受人摆布的时候了。”伏恩红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 “我不会让你落回他们手中。”狄少校擦好了军械，轻轻把脉冲枪放回枪套里。 “如果，”伏恩鼓起勇气开口，“如果明天报警不成功，我再被他们抓住……” “——不会的。”狄少校摇头，不想听这个假设。 “你听我讲，他们真的很可怕，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伏恩按住少校，“如果我再被他们抓住，不是被灭口，就是再次被注射提线木偶。” 伏恩目光灼灼：“——到那个时候，拜托你直接杀了我。” 狄少校眉头紧锁，只低头沉默。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掉的。”良久，狄少校开口说道。他伸手揉了揉小孩头顶上狂乱的毛发，“不要东想西想了，好好吃点东西吧。明天我会把你保护好的。” *********** “所以那个主管从阳台上摔下来，其实根本就没死？”太子斑思来想去，对着卷宗发出了疑问。 ——犯罪嫌疑人罗伊弗朗西斯，肇泽高地浦南街非法决斗赌场主要负责人之一，目前正在起诉中。 “现在大活人在看守所羁押着，确实是没死。”时徽划拨着光学屏，“案件材料里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位赌场主管受到特殊医疗照顾的说明。即是说，罗伊弗朗西斯从阳台上把自己摔出脑浆以后，只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就不需要任何特殊医疗辅助，行动如常。” 堪称神仙转世了。 “我一会儿联系大公，想办法查一查这个主管当时送去医院的住院记录。” 时徽专注着翻卷宗，头也不抬，点头说好。 “按照狄少校的说法，伏恩身上的提线木偶试剂，确确实实失效了一周。”太子斑盯着卷宗里罗伊弗朗西斯阴仄仄的脸，“可能所有的谜团，都要等查清这个提线木偶试剂源头来解开。” “光从这份卷宗来看，这条线恐怕是断了。”时徽失望将目光从卷宗上移开，“除了伏恩的转述，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试剂的存在；各起案件，更没有和SHRINE实验室的直接关联。” 地下角斗赌场的案件中，因为所有涉案少年都没有达到植入个人终端脑机的合法年龄，所以无法从这批少年身上提取记忆上载作为司法证据。运营赌场的成年人，更因小心谨慎的数据处理，让警方摸不到提线木偶试剂的踪影。 “狄少校呢？”太子斑问，“也没有可以使用的记忆上载证据？” “狄少校的记忆上载中只有来自伏恩的二级口述证据，司法效力有限。”时徽摇头，“而且，就连这份二级口述证据，也莫名其妙地搞丢了。” 太子斑揉揉额角：“办案人员里有内鬼？” “狄少校在赌场里跟伏恩产生激烈冲突，最终发生了枪击，他自己也身受重伤；被关押之前，先被送的外伤急诊。官方就狄少校数据缺失给出的解释是，狄少校在斗殴中发生脑震荡，导致上载数据受损。”时徽重新打开卷宗记录，找到一行情况说明，“这种脑机故障的灰色地带，很难说得清楚。” “这次诺思和腾琸的争执，大概率也跟提线木偶试剂有关。腾琸和诺思互殴伤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除非中间存在可以实现精神控制的试剂。”太子斑话锋一转，率先讲出了自己的判断。 第184页 “诺思是SHRINE首批雏鹰选拔计划的受益者，进入实验室时尚未成年，正是接受提线木偶试剂注射的好时机。亲王对网罗未成年人到自己麾下的执着，对标提线木偶试剂只作用于未成年人这一硬性条件，现在看起来非常可疑。” 他随即向时徽展示了阿尔法大公潜心收集的其他未成年人犯罪卷宗：所有线索若有似无地指向赫连白烽，却都在距离亲王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这个男人无疑将自己保护得非常严密。 使人言听计从的试剂，听起来真是可怕。时徽陷入沉思。简直就像——就像—— 驯兽师对战斗兽的控制一样。 时徽被自己脑中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赶紧看了一眼身为驯兽师的太子斑，后者好像没有觉察到他的想法。 “嗯？”太子斑目光迎上来。 “罗伊弗朗西斯主管摔伤的那一周，包括伏恩在内的好几个小孩都脱离了他的精神控制。除了伏恩以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都跑掉了，也没有出现在这个卷宗上。”时徽讲道，“伏恩向狄少校透露过这几个小朋友大概会躲在哪儿，我们可以试试找到这几个孩子，看能不能再问出点什么东西来。” 太子斑眼神犹豫。 “现在地下角斗场的头头脑脑们都被羁押，就算接触这几个小孩，彼此都应该不会有太多危险。”时徽宽慰他，“况且，现在一时也找不到别的突破口了。” 太子斑觉得也是。“问清楚后，我后续可能会带着半夜幽荧潜入SHRINE实验室一趟，看看亲王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看着时徽讲。 “好，我陪你一起去。”时徽点头。 “搞不好会拖累你触犯军纪。”太子斑歪头看他。 “你要是不想我陪你一起去，就不会特意讲出来。”时徽倚坐着桌面，没好气地敲他脑袋一下，“你一讲，我怎么可能不跟你一起去。” 太子斑心中得意，脸上倒是冷言冷语：“我怎么知道你会对我这么情深义重。” “我不是一向如此？”时徽大剌剌挑眉。 太子斑似笑非笑地撇嘴，耸耸肩。 时徽一看时间，舒展双臂，打了个大哈欠：“行吧，太晚了，睡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噢。 时徽从倚靠的桌面上站起来：“我睡哪儿？” “黛西号上一排C型客房，你自己挑一间。”太子斑专心归置光学屏上的卷宗，并不抬头。 “星隼呢？” “星隼老年人作息，早八百年前就躺下了。他在B2，不要去吵他。” “为什么他能睡次卧，我要去睡客房？”时徽抗议，“斑，你偏心了。” “B2一向是黛西号上预留给太子圣骑士的固定房间。”太子斑看时徽一眼，“客房还不行？你还想睡主卧？” 时徽点头，半戏谑地调笑：“提线木偶试剂这个事情如果能把亲王搞倒，你得把黛西号主卧让给我睡一晚。” “陪你睡一晚都行。”太子斑抬头瞪他一眼，“行了，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第102章 隐秘传说 【浴血凯旋的战斗英雄, 这样让人倾心。】 《徽斑时隔五年重逢于魔耳阿尔法星，停机坪热烈拥抱（多图）》 《整理光裔少校驻泰坦基地十年时间线，太虐了, 我的眼泪不值钱》 《小道消息：昨天航天司令部太空作战中心大部队返回魔耳, 光裔时徽少校一个人留下来了》 《（待核实）昨天少校好像没有回魔耳》 《（存疑）有目击者称昨晚少校夜宿黛西号, 有骑士团巡逻, 隔太远看不清》 《（目击者记忆上载）大家来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少校，于晚22:03分进入黛西号，排除了书剑骑士的可能性》 《长夜漫漫, 不如考古：关于第一学院当年那场决斗》 《确认了！确认了！有目击者看到早上徽斑一起在华川地理公园散步！！（点击就看记忆上载）》 《大家来讨♂论♂一下黛西号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变成幽荧听床脚）》 《睡醒了吗？我来整理一下这些年来的徽斑/斑徽经典时刻资料（多图预警, 可逆不可拆）》 《斑徽早上起床在公园一起散步, 有生之年我是不是又可以看到少校单膝下跪行君主吻手礼了？》 ——以上, 是霍冬星公共网络上一夜之间飘起来的热烈讨论。 艾登斯科特上将对着面前的光学屏幕, 单手托腮, 表情严肃。 光裔图玺元帅每日例行走过来巡视，看到最心爱的下属对着太子和自己儿子携手漫步湖滨的记忆上载陷入沉思。 他素来知道艾登酷爱皱紧眉头，百年如一日地皱下来，眉心已经起了一道川字。艾登少年时，可谓天真烂漫, 经年累月地在军队里生存下来，眉宇间竟渐渐有了孤苦之色。元帅不明白在自己的遮风挡雨下，这位恨不能被他捧在掌心上的军中二号人物，从何而来那么多忧虑。 “我以为你在研究与骑士团的战斗兽联合演习项目。”光裔图玺元帅一挑眉，手指点在斯科特上将的光学屏上,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斑昨天下午给我提了特别申请, 要求时徽离队留宿魔耳阿尔法星。”上将抬头，“然后昨天晚上时徽住在黛西号上。” “你批准时徽离队了？”元帅问。 第185页 “时徽回来也没什么事啊, 而且我看他和斑，也是好久没见了。”上将端起茶杯小啜一口。 “那，这些讨论是怎么回事？”元帅表情滑稽，“他们俩，在……嗯？” “我不知道啊。谁知道。”上将继续喝茶。 “你得空问一下，管管。”元帅轻飘飘丢下一句，迈开步子就要走。 每日例行问话，不便过多。但每日总是要问上一问，见一见这个眉间心上的人。 “时徽私事，我为什么要管。”上将放下茶杯，目不斜视，“我这手伸得有点长了吧。” 元帅见上将今天有意多说几句，收住了脚步，沉默半晌后讲：“时徽和王室的人走太近，总还是不太好。” “是因为斑是太子？”上将斜斜看元帅一眼，“还是因为，斑是个男人？” 元帅觉得上将讲这个话就没意思了。 “你向来知道，我不会在意性别的事情。”元帅耐着性子看向下属，斟酌再三后，拾起话头开口，“你也知道，只要你愿意……” 话出口后，元帅又即刻后悔。几十年来他提及这个议题多少次，哪一次称了自己的心意。 后面慢慢也不想提了，任由这个人插在自己心里，变成一根倒刺。 “好了，好了，我也没有在说这个事情。”上将急忙抬手打住元帅的话头，“时徽是您的儿子，您要介入，自己介入。” 元帅没有回应。 “……但我也要说一句。”斯科特上将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睫，“他和斑如果真的有情有义，我是希望您不要干涉他们。” 元帅依然不响。 “爱而不得太苦了。”上将讲出一句。 元帅心中一动。 “艾登。”元帅低低呼唤。 “是斯科特上将。”上将纠正。 元帅被斯科特上将一激，内心就有点无名火起。本来已经放下的执念，蹭蹭地又冒上来。 “如果你还在为卓迎山的事情跟我置气——人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也过去了。我觉得你的气也该消了。”元帅缓缓说道。 斯科特上将没有说话。 “艾登，我们都老了，不要这样过一辈子。”元帅手指掠过上将颈后剪短的头发，想将手放上去，迟疑一下，还是收了回来。 “元帅，您永远不会老的。”斯科特上将淡淡说了一句。 元帅忽而皱眉。 “您还要作为三军统帅，守护这个帝国很久。这一世，下一世，千秋万代。”上将遏制着心头的波涛，“您不会老的，老去的，只有我而已。” 元帅手指微颤，眼中腾起愤怒和震惊交织的神色。 “是啊，我知道了。”上将心绪难平，眼中似有光点闪烁，“我知道时徽是谁了。” 元帅紧紧皱眉，他感觉自己心头的那根倒刺蓦地被人□□了。 “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不在意你，不想要回到你身边去。”上将语气微颤，终于不再使用敬语，“但是我在意，我一直都在意。” “你当年为什么突然想要去结婚生子？你觉得我会不在意？我就是太在意，我去调查了卓迎山意外事故的前因后果，排查了她当年产检时候的医疗小队，我感到不对劲。然后我看到时徽在我眼前慢慢长大，他越长越像你，越长越像你，简直就是另一个你……而同时，你从来不在公共网络里留下你的记忆上载，不给时徽任何接触你记忆碎片的机会……压垮我的最后一个证据，只需要你们的一根毛发……” “艾登，不要说了。” “时徽现在，已经是你当年从以太星战舰救回陛下的年纪了。”上将按住自己的眉心，并未住口，“我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年的你。” 浴血凯旋的战斗英雄，这样让人倾心。 “从前，是因为卓迎山；后来，是因为时徽。”斯科特上将转头，用回了敬语，“元帅，您知道了吧？这条路，终归是需要您一个人走完的。我没法陪您到最后了。” 元帅手掌扶住上将身后的椅背，双唇紧闭，无话可说。 昔日对谈到天明，如今相顾两无言。 “时徽以后会怎么样？”良久，上将问他。 “会是三军统帅。” “是作为他，还是您？”上将目光犀利。 元帅再次陷入沉默。 “是我话太多了。”斯科特上将不由失笑，低头整理着手边的资料：“元帅下午还要出发去以太星参加峰会。您先去忙吧，我一会儿把星门艾塔联合演习预案发到您个人终端。” 元帅手放在上将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上将并不明白元帅这一重压之下的深意。 只有光裔图玺自己知道，艾登斯科特既已洞破这个秘密，便是留不得了。 ——从以太星回来就要动手。 元帅沉眉看上将一眼，只觉心室内钝钝地一痛。 ***** 身处舆论中心的太子斑与光裔时徽少校，此刻尚不知道，华川地理公园里晨跑和看书的路人，其实正偷偷通过个人终端向霍冬星公共网络实时传输目击者记忆碎片。 偏偏书剑骑士又身负调研任务，早早地在黛西号B2里开始了伏案工作。 于是只剩久别重逢又后知后觉的徽斑二人，走下黛西号一同前往公园管理处的快餐店买了早饭，一人拿了一个绿旗鱼三明治漫步湖畔，边走边吃。 第186页 风暖波柔，晨光和煦，衬得人也无限柔情脉脉。整个霍冬星亚文化创作圈的人都在为此刻的一幕呐喊。 只有旋涡中心的两个人并不知晓。 “绿旗鱼的口味真的是很怪了。”太子斑细细品味着手里的早餐，“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吃这么多年。” “有很多年吗？”时徽大快朵颐，并不觉得味道怪。 “有的。”太子斑点头，“我记得当年你进第一学院……”他话说一半，突然感觉有点不妥，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我进第一学院，怎么？”时徽故意问。 “就，当时你忘记带开学典礼的入场证。”太子斑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这一幕记忆碎片了。 “哦，好像是，最后你带我进去的。”时徽点头，“然后呢，跟绿旗鱼有什么关系？” “你当时在口袋里翻了半天找入场证，最后找出一张购物小票。”太子斑声音有点走低，“就是买的绿旗鱼三明治。” 时徽点头：“你当时还嘲笑我来着。” 太子斑气愤给了对方一拳：“你这不是记得清清楚楚么！” “我就想听你再说一遍。”时徽笑着躲开。 淘气。太子斑白时徽一眼。 “你那会儿不太喜欢我。”时徽嚼着三明治，说话含含糊糊。 “嗯。” “那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太子斑一愣，从后背到天灵盖一阵过电的感觉。心脏狂跳。 这是，那个，难道，他说的是—— “我，没有，我喜……”太子斑语无伦次。 “反正你也不是真讨厌我，对吧？你那会儿做了个嵌合弹，我就觉得，行吧，其实你人还不——”走在前方的时徽浑然不觉太子斑的窘迫，说着就转身，看到太子斑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 两个人皆是一愣。 太子斑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会错了意，浑身寒毛忍不住一根根地立了起来。 “斑，你……”时徽张张嘴，似乎马上就要冒出什么危险的言论。 太子斑脑中伸出一只臆想的手，就要去撕烂对方的嘴。 各怀心思之间，星隼自个人终端的来讯及时救了他。 “星隼找到剩下的小孩子了！”太子斑一个立正，比参加阅兵式还要紧张，“我们即刻回黛西号，准备出发。” 第103章 塞罗吉城 【塞罗吉城, 著名的性少数家庭定居社区。】 目睹罗伊弗朗西斯主管嗑着过量致幻剂摔出脑浆的小姑娘，名字叫彩莲。朴玉达赌场网罗的可怜小孩大多没有什么高贵正经的姓氏；彩莲没爹没妈，也不愿意冠自己那个死鬼老爹的姓, 于是就管自己叫彩莲, 假装彩就是自己的姓氏。 彩莲长期寄养在小姨家, 主要靠帮小姨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来换取生存物资。彩莲小姨没出阁, 拖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长期在浦南街干着一些游走法律边缘的营生。小姨时不时扔下彩莲失踪大半个月；有时候一脸倦意地回家，劈头盖脑地把彩莲打上一顿出气；有时候带回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 心情大好, 买烟买酒, 也会待彩莲温情上几分。 彩莲去朴玉达赌场陪酒小姨是知道的, 倒也没说什么, 双手抱臂, 一脚踩着门槛混不吝地抽烟： “那帮人碰你没有？” “碰我？”正在厨房洗衣服的彩莲憨傻抬头。 “上你没有？”小姨不耐烦低头。 “噢，没有。”提线木偶不允许她说有。 “那就好，别太早被人上了。”小姨朝着虚空吐烟圈。烟雾缭绕中，她粗黑的眼线略显斑驳，脸上的脂粉浅浅在松弛的皮相上浮起来, “虽然吧，你踏入这个行当，被人上是迟早的事。” 彩莲心中一紧，脑海中一系列不愉快的画面闪过。 “你眼睛放亮点，”小姨回头冲她一笑, “真到了那一天, 选个位高权重的，罩着你。” 噢。彩莲低头卷起袖子继续洗衣服, 眼泪就要掉下来，跌落进一池五彩斑斓的泡沫里。 泡沫被泪珠砸碎了。 弗朗西斯主管跌下阳台的那一晚，彩莲的小姨又不知道跑哪里搞钱去了。彩莲胆小谨慎，坚决当了跑路派。 “我们要是不抓紧这个机会端掉朴玉达的赌场，还会有更多人受害的。”伏恩真诚地劝她，“如果多留几个人下来，趁这个机会，我们报警也好，找门路也好……” “朴玉达后面站着的是肇泽亲王，你端得掉？”彩莲把小姨压箱底的私房钱掏出来塞进贴身口袋，一边收拾细软一边讲，“你别想了，先跑吧。” “至少我们现在行动自由了，可以先报警录口供啊。”伏恩跺脚。 “别傻了。”彩莲压低了声音，“你没看到赌场里来往的客人都是谁？” “你不迈出第一步，就永远不会有胜利的希望。” “伏恩，你烦不烦？我说过我要走了。”彩莲有些生气，“你其实就想救狄雅，对吧？” 伏恩语塞。 “你想英雄救美，就不要拉上别人讲大道理。”彩莲拉上与体型不符的巨大箱子，“我贱命一条，还是先顾好我自己吧。” “那，你去哪儿？”伏恩追着她出了门，艰难地摸着裤子口袋，“我这里还有几个钱……” “算了吧，我小姨攒的钱够我用一阵了，你那点钱自己留着，谁不缺钱用呢。”彩莲打回伏恩的手，“塞罗吉城——那边服务同志人群的酒吧和俱乐部多，我去那儿躲一阵吧。” 第187页 “你去那儿干啥。” “反正都是干服务业，正正经经的，为啥不能去。”彩莲在夜色中坚定了念头，“我一个小姑娘，没啥学历技术，只混一口饭吃。至少在那边，没有人天天想着上我。” 伏恩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朴玉达的角斗场五毒俱全，来来往往的客人是什么德行，伏恩不是不知道。 “……你别天天纠结这个事了。”他半晌憋出一句，“最坏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不止一口呢。彩莲心酸地想。 “我也，我和毛毛，我……唉。”伏恩劝着劝着，又想起了伤心事，眼眶发红。 “行，知道了，别说了。”彩莲一撇嘴，硬起心肠上了路。 “伏恩，你回去吧。别在我小姨家门口杵着了，一会儿她回来把你当小偷。”彩莲冲着患难与共的少年摆手。 “彩莲，你保重啊。”伏恩挥手。 “你也保重。”彩莲转身，“再见。” “等我扳倒朴玉达了，去赛罗吉城接你回来啊。”伏恩冲着彩莲瘦瘦小小的背影喊。 嘘。彩莲竖起食指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粲然一笑，再次挥了挥手。 两位命途崎岖的小小少年，在浓重的夜色下，抱着对未来有限的一丝美好期望，最后一次向彼此道了别。 ***** 塞罗吉城，是魔耳阿尔法星，乃至霍冬星主星及及大卫星中最著名的性少数家庭定居社区。霍冬星最早的同性婚姻合法条例在此地通过后，大批性少数伴侣家庭移居至此，陆陆续续形成了集群效应，成为诸星性少数群体的先锋之城。 先锋之城发展至今，除了一开始为人称道的性少数群体聚集特征，更多地发展起了星际闻名的娱乐和服务行业，是魔耳阿尔法星上最为灯红酒绿的一座城市。 最初得知彩莲跑路去那里，太子斑颇有几分讶异。但如果仔细回忆伏恩与狄少校的交谈，就不难理解虎口脱险的彩莲为什么会选择躲在这样的性少数社区。 越是细想下去，越是有冲动把SHRINE实验室夷为平地。 “彩莲逃走后，找人买了假ID，虚报了年龄，现在待在塞罗吉城一家叫做初夏白矮星的同志俱乐部。”星隼将精心制作的调研报告推送到黛西号公共平台上，“她改了名字，现在就叫‘莲’，在初夏白矮星当调酒师兼服务生。” 太子斑看了看报告中的彩莲：白瘦，弱小，双瞳倔强有神；细软的短发参差贴在颈项上，一眼看去，甚至像个发育不良的小男孩。 “她的假ID租住不了太高级的公寓——大概低微的薪水也不允许，所以现在住在俱乐部附近一处廉租排屋里。”星隼指了指地图，“因为廉租屋管理混乱，实在是无法将她的住址精确到街道和门牌号。如果要找她，只能去她上班的地方了。” ——初夏白矮星。太子斑看了看这个名字，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想。 “行，我和你一起乘接驳舱去塞罗吉城找彩莲，星隼留在黛西号上遥控指挥支援。”时徽替太子斑拍了板，迅速做好了人事安排。 “星隼是我的骑士，你不要在那边瞎指挥。”太子斑抗议。 “第一，你的黛西号目标过于明显，树大招风，一旦出现在塞罗吉城，大家都知道太子驾到，非常不利于行动；所以黛西号必须留在原地。第二，我们是私人行动，没有官方权力和武力支持，倾巢出动，会失去退路。第三……啊，第三，确实需要一个后方的战略技术支持，星隼以分析和整理数据情报见长，是后方指挥的最佳人选。”时徽用军中习惯的战前分析路径给太子斑上了一课。 噢。太子斑摸摸鼻子，觉得不无道理。 “再说我到底是刚从前线回来的现役军官。”时徽想了想，“虽说塞罗吉城不至于太危险，但到底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我在，可以保护你安全。” “倒也不必。”太子傲气摆手，“怎么说我也是通过了青年军官培养计划的人。再说我还有幽荧。” “幽荧太打眼了，不能去。你只能靠你自己。”时徽纠正了太子斑的盲目自信，长腿一抬，起身立正，就要出发。“走吧。” “你们俩等一下。”星隼赶紧把二人叫住，“一个穿着王室礼服，一个穿着军装，你们俩能不能换身衣服再走？” 也是，太过打眼。太子斑想了想——换什么衣服呢？ 星隼左思右想：“稍微等我一下。”太子斑和时徽莫名其妙地目送星隼跑下了黛西号。 大约过了十分钟，书剑骑士气喘吁吁地拎着一个购物纸袋回到黛西号。 “你买了什么？”太子斑还没看到纸袋里的东西，只盯着纸袋上印着的公园吉祥物图章，就已经开始嫌弃。 星隼充满自信地将购物袋中的衣服抖落出来，余下两人定睛一看，是星隼临时在华川地理公园游客中心买的旅游纪念衬衫。 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太子斑气结。 光裔时徽少校倒是爱不释手：“挺好的，就地取材，确实比我们身上这两套要有利于目标地区的战术融入。” 书剑骑士微微点头，感觉遇到了战术上的知音。 太子斑被迫将身上贵气的白色华服褪下，穿上胸前印着华川地理公园吉祥物的彩色纪念衬衫。时徽同时也换好了花里胡哨的衬衫走出来，两人并肩站立，宛如一对从地理公园度完蜜月回家的性少数璧人。 第188页 很好。书剑骑士满意点头。 好个鬼啊。太子斑别扭地在心中嘀咕道。 “塞罗吉城东陇港西尼尔卡街117号，初夏白矮星俱乐部。”星隼宣读着调查报告，“彩莲主要在吧台负责招呼客人，一般不与其他区域的人接触。你们进入俱乐部后直接去吧台找彩莲，想办法和她单独谈话。我在黛西号上全程与你们的个人终端保持实时联络，提供情报支持。” “行。”时徽简明扼要地叩了叩桌面，越过书剑骑士的真正上级太子斑，直接敲定了行动方案。 第104章 初夏白矮星 【“跟男朋友来玩啊？”】 相比于白马饰金羁的庞然大物黛西号, 太子斑的接驳舱作为近地飞行器就显得低调了很多。出于战略隐蔽考虑，时徽反对太子斑携带幽荧随行。好在星隼在骑士团配备有各式枪支武器和痛感鞭，被太子斑逐一征用, 满仓上阵。 星隼贴心地设置好自动驾驶目的地, 接驳舱平稳朝着魔耳阿尔法星的先锋之城驶去。 抵达塞罗吉城时已是下午, 太子斑与时徽两人坐在接驳舱里, 远远看着一个巨大的柱型人工建筑矗立塞罗吉城中央。建筑外部零星点缀着空中园林景观，一束人造瀑布自圆柱顶端飞流直下；美则美矣，又暗暗让人感觉是某种生殖崇拜的图腾。 “这是‘塞罗吉之根’, 当年为了庆祝同性婚姻合法条例颁布, 特意设计建造。”星隼适时肩负起解说任务, “不用怀疑, 确实是那个意思。” “塞罗吉城郊外还有一个天然峡谷, 和‘塞罗吉之根’遥遥相对, 本地人称之为‘塞罗吉之穴’——对，正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总之，这确实是一个很喜欢搞暗喻的先锋开放城市……”星隼又展开了一点奇奇怪怪的知识讲解。 “好了，好了，你不如给我看看东陇港的街道地图。”太子斑打断了星隼蓬勃的兴致。 星隼这才住口。 接驳舱逐步逼近塞罗吉城。从城市上空俯瞰下去, 这座城池的房屋颜色比传统城市要鲜艳出许多。高高低低的人工建筑上，巨大异形招牌和霓虹灯的密集程度，在整个魔耳阿尔法星也称得上是首屈一指。 城市低空中飘着形形色色的热气球广告。不同于其他城市醒目的房地产资讯和高尔夫球场推销，这里的广告位被眉飞色舞的变装皇后与劲装结束的皮衣女郎平分秋色，各占半壁江山。 是一座热热闹闹, 充满人间食色烟火气的销金窟。 太子斑和时徽两人先把接驳舱停到了靠近西尼尔卡街的东陇港停机坪, 工作人员开着简易摆渡车驶过来，手持互动屏登记入库。太子斑和时徽两个人从接驳舱里爬出, 并肩看着停机坪工作人员上手检查接驳舱外部养护情况，登记飞行器的既有损伤免责。 “跟男朋友来玩啊？”工作人员头也不抬，习惯性地一边寒暄一边干活。 身处赛罗吉城，这样的发问也不奇怪。 太子斑呆在原地，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到时徽在一边机械地“嗯”了一声。 接来下时徽的手就重重搭到了太子肩膀上。既不温柔，也不甜蜜，充满了少校战略性的紧张严肃。 太子斑转头看对方一眼，被时徽用眼神瞪回。 自然一点。时徽在个人终端里说道。 我很自然了，请你下手轻一点。 “有东陇港通用的钻石皇后泊机年卡吗？”工作人员低头专心戳着互动屏。 “没有。” “要不要办个会员啊，充值一个月会费可以免首日泊机收费。”工作人员嘴皮子熟练，“充值一季度还可以送阿姆斯特朗皇后俱乐部热辣劲舞表演券，和知心爱人酒店蜜月套间八折券。” “不……我们不需要。”太子斑干巴巴地拒绝。 “或者办理十次卡免费送三小时泊机，加送束缚佳人俱乐部一次爱侣甜蜜运动体验券。” “不，不要了……”太子斑额头出汗。 “啊，好的，那我直接为您办理本次泊机按时收费。”工作人员略感失望地结束了外观检查，抬头将互动屏递给太子斑签字。 对方只看了太子斑一眼，随即愣住；继而眼神往旁边那个搂着太子的人脸上一看，浑身一惊。 他肯定认出我们了！太子斑在个人终端里无故地发着脾气。 斑，你冷静一点，认出就认出来了。 他肯定觉得，那什么…… 好了，你赶紧签字，我们还要去找彩莲。 ——你签。 时徽叹了口气，拿过压感笔，龙飞凤舞地在互动屏上写了“徽斑”二字。 工作人员接过互动屏，盯着签名若有所思。 太子斑付好钱，拉着时徽疾行而去：“‘徽斑’？你还能想点别的化名吗？” “你不想签霍冬斑，我也不想签光裔时徽啊。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不是极好。” “好好好。” 几番周折，两人终于来到了初夏白矮星门口。 太子斑汲取了停机坪的教训，临时买了帽子和墨镜戴上，企图掩人耳目。却不知他提拔的身姿和俊美的面部轮廓，在墨镜帽子的映衬下，更像是某个国民巨星微服私访了。 “摘了吧，我觉得你这样更好看了。”时徽诚心建议道。 太子斑撇嘴，摘下帽子扣在时徽脑袋上，墨镜还执着地戴着：“现在呢？” 第189页 “还是好看的。” 呿。太子斑感觉时徽是愈发油嘴滑舌了。 此间俱乐部颇受欢迎，两人只在门口伫立了片刻，就有好几对男男、女女大方地牵着手进出。 太子斑一番犹豫，就在想要不要也跟时徽假装一下。他手上还没来得及有动作，时徽长臂一舒就把他搂过来，自自然然步入了初夏白矮星。 太子斑畏手畏脚，被时徽夹着，全然没有了王室的气派。 “你不要老是把我搂着拖着，搞得好像——”太子斑欲言又止。 “好像什么？” “好像我是在下面的那个。”此言一出，太子斑又感觉自己后脑一阵炸裂之感——为什么要讨论这么细节的问题？太子殿下在脑海中给自己来了个当场切腹。 “哦，你想在上面啊？”时徽斜睨他。 “我，我为什么不能在，上面。”太子斑嘴哆嗦一下，脑海中忽而有了画面。 “光裔时徽少校走进氤氲蒸腾的浴室，看到太子殿下正在里面洗浴……” 太子斑脑内自动开始朗诵这篇雄文。 炸掉卫星！ 他怕对方也脑补过多，皱眉找补一句:“——我只是说，如果……的话。” “不行。”时徽面无表情，手上倒是发力，给太子斑圈得更紧了。 太子斑一路被时徽夹着前进，像是现行犯被警察抓了扭送到派出所。初夏白矮星内的客人们花枝招展，视线内时不时就出现一点撩人的同性别互动，看得太子斑一阵焦躁不安。 ——“白皙修长的躯干充满了力与美，仿若一尊被上帝之手塑造过的完美雕像，让少校感到意乱情迷……” 炸掉卫星！！太子斑暴躁地把这篇亚文化再创作文学经典从自己脑海中轰了出去。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气氛。太子斑一阵局促，感觉要被这座先锋之城同化了。 彩莲穿着调酒师的黑白制服，娴静地站在吧台边上擦杯子。她身后一排酒柜气势惊人，头顶悬着硕大的体育赛事互动屏，愈发衬托出她身板的瘦小。 时徽和太子斑倚上吧台。太子斑放上一枚合金币：“一杯螺丝起子。” 彩莲放下手里的活，依言去取了基酒和柑橘汁，开始调酒。 “另外一位呢？”彩莲低声问时徽，“有什么想喝的吗？” “威士忌加冰，谢谢。”时徽两只手肘放在吧台上，背对着俱乐部里喧闹的人群，摘下头上的帽子，单独对着彩莲。 彩莲在意地看时徽一眼，目光中显露出迟疑。 在光裔图玺元帅个人肖像与威望遍及霍冬诸星角落的当下，时徽这张与昔日元帅一模一样的脸只要一出现，就很难不让人在意其身份。何况光裔少校本身，也已经是军中小有声望的明日之星了。 彩莲目光随即飞快从一边的太子斑脸上掠过，有疑惑，但是不敢开口询问。 彩莲将小孩拳头大小的一块冰球扔进水晶杯里，缓缓注入棕色烈酒，杯中发出冰块微微的炸裂之声。她安静放上杯垫，垂眉顺目，将威士忌推到时徽跟前。 时徽向年轻的调酒师举杯：“敬毛毛和伏恩。” 彩莲瞳仁猛地一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太子斑一把摁住她手臂：“不要怕，我们不是朴玉达的人。” 有俱乐部的安保人员侧目看向吧台，太子斑缓缓松了手，低头耐心握住自己的酒杯。“我们是狄雅哥哥的朋友，来问提线木偶的事。” 彩莲惊魂未定，注视着太子斑英俊的侧脸：“狄雅的哥哥在泰坦基地驻守。我，我知道你们是谁。” 啊。时徽闻言，又赶紧把手中的帽子戴上。 彩莲望向门口俱乐部安保的方向，轻微地摇了摇头，安保人员放心地移开了目光。 “昨天，SHRINE实验室里发生了一起伤害案件，可能和提线木偶有关。”太子斑低头，小声与调酒师做着交流，“我们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想知道一些试剂的事情。” 彩莲心潮起伏，低头继续拿起餐巾擦酒杯。 “伏恩和狄雅哥哥回到地下角斗赌场时，发现弗朗西斯主管还活着。”时徽简单交代，“他的提线木偶试剂继续生效。” 彩莲猛地抬头，眼神充满震惊。 “那伏恩……” “伏恩已经死了。”时徽给出了令人心碎的答案。 彩莲一抿嘴，手上的餐巾擦得愈发用力了。 “如果弗朗西斯主管的提线木偶对伏恩继续生效，表示你也可能随时陷入危险。”太子斑小声劝说，“彩莲，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我们能够帮你。” 彩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双手撑在工作台上，肩胛微微发抖。 “彩……” “我叫‘莲’。”彩莲抬头，眸子里透出坚定，“我的值班时间要到晚上十点才结束。你们要是有耐心等到那个时候，就等我下班以后单独跟你们谈。” “好，我们等。”时徽点头。 “不要在吧台这里杵着了，你们俩太醒目了，我不想被人看到和你们在一起。”彩莲小声提示，指了指二楼的包间，“你们上那儿去等我吧。十点以后，我们在俱乐部后巷碰头。” 很醒目吗？太子斑和时徽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话是这样说，俱乐部里确实有一些游游移移的目光，不断停留在两人身上。 第190页 “你们以为自己知名度很低吗？”彩莲紧张地质问，压低了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捂上，“快点找个地方坐下来吧，不要再在我跟前晃了。” 第105章 丘比特号 【两人的关系要走到现在这一步, 双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华灯初上，初夏白矮星俱乐部里逐渐歌舞升平。 太子斑和时徽两人在彩莲的指示（和半胁迫）下开通了俱乐部二楼“丘比特号”豪华包间的使用权，乖乖地远离了人群注视。 “每晚最低人均消费10000星币。”太子斑盯着包间使用说明, “这个彩莲, 还真是蛮会帮俱乐部赚钱的。” “靠你了, 我没钱。”时徽潇洒往沙发上一躺, 调出个人账户，向太子斑展示分文不剩的余额。 “一人一半，不要赖账。”太子斑手里拿着费用说明, 一只脚伸过去不留情地踢时徽屁股。 “我薪水微薄, 你又不是不知道。”时徽严正抗议, “哪像你, 坐拥民脂民膏。” 太子斑不理他：“我给你记在账上。” “记账也没用。”时徽从沙发上翻坐起来, 嬉皮笑脸, “要不我卖身吧，殿下考虑一下。” 太子斑瞥他一眼，冷笑。 “10000星币一晚上——我诶——不贵吧？”时徽蹬鼻子上脸满，双臂一舒，斜倚在沙发上, 好像是要任君采撷的样子。 “贱死你算了真是。”太子斑拿起沙发上的靠枕朝不正经的那个人扔过去。 时徽稳稳接住靠枕，面不改色。 太子斑看他这个八风不动的样子，竟然觉察到了一点厚脸皮的魅力。 呵。太子斑移开目光，长腿一翘，斜倚着沙发, 透过一侧的单向透视滤镜低低朝着楼下大厅看去。 时徽坐过来挨着他, 饶有兴致地和他一起看。 楼下表演尚未开始，舞台中央空空如也。两人津津有味一齐盯着那空舞台看了有一分钟；两人都明白, 看那么久，断然不是因为空舞台太有魅力。 但谁也没有打破这样的沉默。 室内暗香浮动，两人膝头靠膝头。太子斑余光看到时徽长长手指闲闲在大腿上搭着，昏暗灯光下，恶向胆边生，倒是很想前去摸上一摸。 你不是要卖身吗…… 此时包间外有服务生敲门，太子斑一惊，赶紧坐好。只见门外走进来两个浑身缀满彩色羽毛装饰的变装皇后，手持托盘，推着推车，来送消费附带的酒水果盘点心。皇后们踩着细细的金属色高跟鞋摇曳生姿，款款蹲下，将托盘上的大小杯盏颇有气势地一字排开。行动间，两位变装皇后的装饰羽毛一抖一抖，蜜色肌肤上精心喷涂的亮片在俱乐部粉红暧昧的灯光下随着光影闪动，更显纸醉金迷。 太子斑和时徽两人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刚刚还吊儿郎当的光裔少校，此刻也和太子斑一起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双手无处安放地搁在膝头上。 变装皇后们看出了两位客人的窘迫，长长的花式睫毛微闪：“我们就进来送一下吃的，之后如果你们不主动呼叫，我们是不会进来的，不要紧张。” “好，谢谢。”太子斑双手按住膝盖，保持礼貌地回应。 “一会儿我们在一楼有节目，你们可以通过旁边的互动屏打赏。”对方用长长的水晶指甲指了指沙发边上的屏幕，“当然，做自己的事情也没关系。包间内有独立的娱乐影音系统，隔音一流，对外是可调控的单向透视滤镜，私密性也很好，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被外面看到……” 另一位皇后轻轻拍了一下他，阻止同事讲出可能冒犯客人的话。 “还有，这个。”画着浓妆的变装皇后从小推车下层捧出一大束玫瑰，小心翼翼递上去，“俱乐部特意送给两位的。” 玫瑰花团锦簇中，还有一颗巨大，巨大的水晶爱心。 花束旁插着卡片：献给我永远的爱人。 “啊，这个……”时徽肢体僵硬地接了过来，愣住三秒，递给了太子斑。 “永远的爱人”拿着花百口莫辩，坐立难安。 “总之，祝你们二位玩得开心。”两位皇后彬彬有礼地再次鞠躬，笑语晏晏。 “……好的，谢谢。”喜欢在嘴上放浪形骸的时徽，此刻只能干巴巴地回应。 两位皇后竭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抱着托盘，得体地退出了包间。 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走出包间的两位俱乐部头牌，在走廊上激动得抓着对方的手一起跳脚。 不熟悉规则的太子斑和时徽自然是不知道，俱乐部的变装皇后们一般是不会进行送餐服务的。为了争取这个进丘比特号包间唯一一次的送餐机会，俱乐部的皇后们差点打破头。 “是他们吧？” “是的，就是的！昨天少校还留在了魔耳阿尔法星，不会错的。” “他们还穿着情侣装诶，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我要把这段记忆碎片珍藏起来！” “我刚刚都不敢看少校的脸！你一会儿把碎片分享给我。” “好的好的。” “小花今天没来上班，可能要后悔死了吧。” 两位变装皇后边走边说，下到一楼的人群中，又是一波批翘首以待的人群叽叽喳喳围上来，原地搓手跳脚。 “花收下了吗？” 第191页 “是他们吧？” “在里面干什么？” “真的在一起了吗？” “你们没有冒犯到人家吧？” “太子殿下真人好帅啊我要窒息了……” “好了低调一点，不要去打扰到他们。” “好的好的。” 变装皇后、服务生和俱乐部的常客们心情澎湃地散去。霍冬星公共网络上，关于太子斑和光裔时徽少校同时出现在塞罗吉城的讨论，即将掀起风暴。 ***** 此时的“丘比特号”包间内，并没有出现什么过分香艳的场面。 得知包间内有独立的娱乐影音系统以后，时徽兴致勃勃开始在影像库里搜寻战争电影。太子斑端着盘子吃东西，看时徽精心挑选了一部全片血浆四溅的硬汉电影《血战圣多布波城》。 太子斑觉得少校品位堪忧。 无奈此片是时徽心中挚爱，太子斑被迫开始看光裔少校现场评论音轨版本。 太子斑盘着腿，一手端着酒杯坐在沙发上；时徽双臂舒展架在沙发靠背上，躺在他身后。两人皆称得上是怡然自得，但只要太子斑往后一靠，就变成了被圈在对方怀中的姿势。 太子斑用余光瞄了瞄时徽横在身后的手臂，低头小酌。 时徽手臂从他肩膀越过来拿走酒杯：“晚上有正经事，你不要喝太多。” 也不无道理。 但时徽端着杯口的手就那么架在太子斑肩头，一时半会儿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如果是以太子殿下和航天司令部太空作战中心少校的身份相处，已经让人不太舒服的地步。但这时的两个人都没有对此表现出异议，时徽颈项间温暖宜人的气息从领口微微透过来，爬入太子斑鼻口，直让人后脑发酥。 太子斑不语，只斜斜盯着那只手。 他听到自己心跳声音强烈，那只手竟岿然不动。随着时徽的气息绵延不绝传来，太子斑明确知道，就在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起了一点质的变化。 一直以来，出于某种自负，他把自己的心事隐藏得极深。他怕战斗英雄光裔少校一心在战场上打打杀杀，知道了太子这点心思，恐怕还会耻笑。但到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太子斑突然觉得，两人的关系要走到现在这一步，双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的时间越长，这种质变就来得越清晰，甚至到了心照不宣的程度。心潮起伏之间，太子斑觉得期待时徽说点什么，又害怕他说出点什么。好像只要两个人之中但凡有一个人开口打破此刻的沉默，微妙的君臣关系就会立马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好吧，那我…… 他尚来不及鼓起勇气，命运立马给了太子斑一个自作多情的当头棒喝。 少校骤然起身，没有任何预兆。太子斑一惊，看到时徽重重将酒杯放下，朝他一挥手，只简短讲了一句：“彩莲有危险！” 他来不及反应，时徽已经迅速打开丘比特号的门冲了出去。太子斑心里叫道不好，赶紧跟着追了上去。 时徽一路风驰电掣下楼，太子斑心神不宁地紧随其后，紧张地盯着大厅尽头的彩莲——此时的调酒师神情自若，似乎是工作到深夜有了些许疲惫，端起水杯正要喝水。时徽到一楼后直奔吧台，眼看着彩莲举起一杯水，缓缓递到嘴边；他伸手猛地打掉彩莲手中那杯水，杯盏落地，四座皆惊。 太子斑敏锐地注意到，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反应异常地没有回头看这边，只迅速离开了俱乐部。 “你，你……”彩莲吓得不轻，马上知道水杯里有问题。 时徽看了看时间，正要到十点，彩莲马上就要交接班了。 “你带着她到接驳舱等我，我去追那个人。”时徽压低声音简要交代，“斑，保留好刚刚那个杯子作为证据。” 太子斑不着痕迹地挡在彩莲身前，虽担心时徽安危，还是沉着说好。 彩莲惊魂未定，太子斑紧紧将她护在身后：“下班了，你跟我走，不要再回你的住处了。” 彩莲仓皇点头。 第106章 凶手 【殿下, 少校刚刚好帅啊。】 十点整。 彩莲已经到了交班时间，太子斑护送着她一路离去，并没有引起俱乐部经理的异议。俱乐部的客人们只当是调酒师下班前失手打翻了水杯, 并未追究其后的深意, 大厅里很快又恢复了灯红酒绿的氛围。太子斑在吧台随手取了食品包装袋裹好彩莲刚刚的水杯收好, 躲开人群的目光, 带着彩莲一路向东陇港停机坪前进。身形娇小的彩莲眼神惶恐，一路上都试图将自己隐藏在太子斑的阴影里。 “不要怕，我是太子, 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太子斑小声安抚。但这次毕竟是他脱离了皇家骑士团荫庇的擅自行动, 心中难免没底。太子斑后腰别着一挺脉冲枪, 他一手紧紧握住枪柄, 得到一丝安全感。 他嘴上说着“他们”, 心中却无法描述这个“他们”是谁。是亲王本人吗？还是一个更大的黑暗势力？ 仅仅是看到彩莲现身就想要痛下杀手, 说明自己已经触及到对方非常敏感的神经了——魔耳阿尔法星上这帮亡命之徒不会真的疯到当街对太子动手吧？他想。 那如果是时徽呢？一个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太子斑眉头一皱，心又悬了起来。 第192页 炸掉卫星。只能希望这个枪林弹雨里生存下来的少校平安归来吧，他想。 他一定可以。 彩莲从肇泽高地逃到此处两个多月，隐姓埋名，低调度日, 一直风平浪静。如果不是先从伏恩口中得知了她打算逃亡塞罗吉城，星隼根本调查不到她隐居在这里。而太子斑和时徽刚到俱乐部两个小时，就有人来灭彩莲的口了。太子斑念及此处，感到一阵自责。 同时又觉得，帝国的民众对自己的私生活也太过关心了一点。 “是俱乐部的皇后和客人们都太激动了。我告诫过他们不要把关于你们俩的记忆碎片分享到公众网络——我还装傻说, 万一只是和殿下长得像的人, 并不一定是殿下呢……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分享了，一下子就被全网热转。我也出现在分享的记忆上载里面, 被人发现了。”彩莲脚步飞快，紧张地说。 “我当时看到殿下和少校同时出现，就觉得不妙……”她声音减小，大概是觉得有点不敬，犹豫之下住了口。 “你讲。”太子斑挑眉看她。 “……还是大家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太开心了。”她嗫嗫嚅嚅地讲。 太子斑一阵头大，此时接驳舱就在眼前，他一把将彩莲拉上自己的私人机甲。 他适时通过个人终端接入霍冬星公共网络生活娱乐象限，看到铺天盖地的“斑徽”相关推荐浏览词。 “特大喜讯，徽斑有情人终成眷属……” 炸掉卫星。太子斑脸色不善地退出了生活娱乐象限。 如果被时徽看到这些，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太子斑随即想起丘比特号包间内那充满玄机的几分钟沉默，太阳穴上的血管狂野跳动。 “殿下真的跟光裔少校在一起了？”彩莲一边往接驳舱上爬，一边瞪大了眼睛询问。一派天真，不像是个刚刚才遭遇刺杀未遂的人。 “没有。”太子斑一阵暴躁。 “真的吗？我不信。” “彩莲，我建议你先担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太子斑将怀里那个证据水杯拿出来，小心地放到医疗舱里扫描，仅花了两秒钟就得到了一个闪着骷髅头的危险警示图标。 “噢。”彩莲后怕地点头，“我感觉现在我跟你们在一起，应该是很安全了。” “你在塞罗吉城里的住处呢？” “房租拖了三四天了，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吧。”彩莲摊手，“本来真的已经快走投无路了。” 行。太子斑不再废话，点头关好舱门，即刻通过接驳舱通讯台联系了时徽的个人终端。 “时徽，追到那个下毒的人了吗？”太子斑停顿两秒，听不到对方的实时回应，心下又开始紧张，“时徽？” 等不到回应的十多秒内，太子斑一颗心越来越沉重。他甚至开始盘算，如果马上下令调动骑士团，增援有多快可以赶到塞罗吉城。 “斑。”时徽呼吸急促，出现在了太子斑的个人终端里。 还好。他松一口气。 “奇克街寨坛巷路口，有个垃圾处理场，快点开着接驳舱来一趟，我需要凝血剂和医疗修复凝胶紧急处理一下。” 太子斑觉得不妙：“怎么了？” “人控制住了，只是……你再不来，人就要被我弄死了。”时徽喘气，“对不起，他身上有旧式火力驱动武器。我和他贴身肉搏，不知不觉下手重了。” 嚯，真是，白担心他了。但太子斑埋怨之余，内心又忍不住隐隐升起一点骄傲。 真不愧是他。 “他现在陷入昏迷，个人终端处于隔离待机状态，不能对外联络。但在他昏迷前，我的位置和身份已经暴露了，如果他还有同党和后援，我现在也很危险。”时徽保持冷静，“我已经离开第一现场，但带着一个昏迷的人无法走太快，你赶紧来一趟，带上他我们马上返航。” “好。”太子斑点头，开始启动接驳舱。 “医疗包里有深度镇静剂吗？” 太子斑调出舰长清单，点头：“有。” “好。斑，你准备好紧急医疗包和一针深度镇静剂。我需要凶手保持生命体征稳定的同时，脑机处于隔离待机状态。另外，联系黛西号，通知星隼准备好远程记忆上载提取程序。” “你要趁这个人没醒来的时候，提取他向彩莲下毒前的记忆碎片。”太子斑猜到了时徽的意图。 “是。还有，斑，你整理好彩莲水杯里残留液体的毒理分析报告。”时徽略顿了一下，“我现在把我刚刚目睹凶手在彩莲水杯里下毒的记忆碎片分享给你。一旦凶手下毒前收到指令的记忆上载线索指向肇泽亲王，结合我们俩的目击记忆上载、毒理报告以及彩莲本人的口述，这条证据锁链应该足以让警方立案，申请针对亲王申请逮捕令。越快控制他的人身自由，对接下来的调查展开越有利。” 太子斑心中一震，点头说好。 所以，刚刚在丘比特号包厢里，并没有什么所谓“质的飞跃”，仅仅是时徽专注于观察凶手向彩莲下毒吗？ 太子斑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一层，突然无地自容，想给刚刚的自己一记过肩摔。 “斑，你注意安全。”时徽不明就里，还在悉心叮嘱，“不要逞强，是时候通知骑士团了。我们现在已经打草惊蛇，情况不妙。” 第193页 “少校，狐弗团长已经知道了。”星隼的通话频道突然从黛西号上冒了出来，“她显然从公共网络上得知了你和殿下在没有我陪同的情况下私自跑到了塞罗吉城，我刚刚接受完她的痛骂。骑士团正派了一支小队从魔耳赶往阿尔法卫星。” “狐弗团长为什么在公共网络……” “好了，我马上到。”太子斑赶紧打断时徽的疑问，“你保持原地不动，千万小心。” “好，你也小心。” “彩莲，你扣好安全带。”太子斑转头吩咐。 “好的。”彩莲手忙脚乱地依言照做。她停顿几秒，突然笑嘻嘻对着太子斑：“殿下，少校刚刚好帅啊。” 太子斑专注操作接驳舱，并不答话。 这还用你说吗？ 太子斑，难掩得意。 ***** 夜幕低垂之下，太子斑的接驳舱悄悄在奇克街路口的垃圾处理场前悬停。 光裔时徽少校费力地扛着一个伤员回到接驳舱前，一身血腥味扑鼻而来。 彩莲惊叫一声，起身去搬紧急医疗包。 伤者气息奄奄，少校本人也并不好过。他左肩已经中了一枪——弹道擦着皮肉打过，划拨了衣服，并未伤及骨肉；右手前臂有一道十多厘米长的撕裂伤口。 “天哪。”太子斑皱眉。 时徽丢了一把旧式火力驱动武器上来——没有脉冲武器那么精准致命，攻击力严格受子弹数量控制，但管控远不如脉冲枪严格，是地下世界的首选武器。 太子斑去拨开他肩上的衣服碎片，看到一片新伤叠旧伤。 ——这个人过去十年到底在泰坦基地过着什么样的魔鬼生活啊。 “不要碰，脏。”时徽打掉太子斑的手，不让对方继续检查伤势。 太子斑不满地瞪眼。 “他只开了一枪，枪法很烂。下面这道口子是我自己在垃圾场围栏的铁丝上不小心划的。”时徽嘴硬地解释，“赶紧走赶紧走，我们在塞罗吉城已经不安全了。” 伤者神志不清，一头一脸的血迹。少校手脚并用，将人拖到接驳舱配置的标准医疗单位上。彩莲懂事地凑上去帮忙把示振仪和医疗机械手臂支好，医疗包里的柔性夹具、凝血剂、灭菌器和抗菌洗涤球按照标准条码顺序一字排开。 “谢谢，干得不错。”时徽点头称赞。 “以前在朴玉达那里经常有人受伤。”彩莲低声解释，“我们照顾惯了。”大概是又想到了伏恩，她眸子里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 时徽沉默地拍拍她脑袋，并未多说什么。 接驳舱升空启航返回肇泽高地，星隼在黛西号内设置好了远程自动驾驶。太子斑将伤者的头部固定在示振仪之下，自医疗机械臂内伸出一束探针刺入那人耳后。太子斑向个人终端里的星隼示意：“来吧，开始记忆碎片提取。” 第107章 呈堂证供 【发明试剂的那个人真是罪孽深重。】 星隼在黛西号上开始远程操作, 受伤的年轻人在昏迷中发出痛苦地一阵□□，在医疗凝胶的安抚下，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太子斑看了一眼医疗舱的预估工作时间, 感觉时徽下手颇为凶狠。 “尽量避开了要害, 但是要让人陷入昏迷, 还是不得不攻击了头部。”时徽简要忏悔, 他手臂上带着十多厘米长的伤口，此时医疗机械臂正悬在上面尽职地缝合。 他上衣被毁，因医疗需要袒着半个膀子, 露出身上伤痕累累又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小姑娘彩莲倒没有不好意思, 目光坦荡地观看这被战火淬炼出来的美好肌体——铁板一样的胸大肌, 冰格般的腹肌, 梭型子弹似的前锯肌, 斜斜的三角肌, 波澜起伏的二头肌和三头肌；反而太子斑梗着脖子坐在一旁，游移的目光暴露出心虚。 时徽浑然不知，指着医疗单元内的伤者，转头看看彩莲：“你认识这个人吗？” “只是见过几面，这人有时会来俱乐部喝酒, 但谈不上认识。”彩莲摇头。 “时间仓促，我猜他们也只是临时找了能在附近活动的可支配对象。”太子斑说。 “是。”时徽点头，“这个人肯定不是最理想的杀手人选，我跟他交手的时候，明显感觉他身手一般, 而且还带着醉意, 像是前一秒还在街头买醉——不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在他带着武器近身作战的情况下这么快就全身而退。” 但还是很厉害啊, 他带着枪诶。彩莲把太子斑的心声大声讲了出来。 哈哈哈，我是职业战士，不一样的啦。时徽和善地拍了拍彩莲头顶。太子斑内心，硬生生腾起几分羡慕。 “星隼，关于这个杀手的数据分析情况如何？”太子斑别过目光去看通讯视野里的书剑骑士。 “面部信息和生物识别信息显示这个人叫马洛，塞罗吉城二代移民。几年前从肇泽高地学校辍学，当年和诺思是同一届入选SHRINE实验室雏鹰选拔计划的人员。” 又是雏鹰选拔计划。 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太子斑和时徽飞快对视一眼，感觉渐渐触及了事件的核心。 “他后期因为学术水平一般，被裁出了雏鹰计划名单。不久就从高地学校辍学了，看学校档案里似乎是有好几次酗酒闹事，打架斗殴。从公共网络活跃轨迹来看，他辍学后是一度想要自主创业，倒卖一点数码虚拟产品什么的……但总之，东搞西搞，也没有成功。看得出这么多年唯一坚持下来的爱好就是喝酒，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出现酒吧打卡的痕迹。” 第194页 “他现在在塞罗吉城一家中型生物医药公司当销售员，负责东陇港附近一个小网点。从公司官网的优秀销售代表表彰情况来看，他的业务情况应该是常年垫底，估计也是混混日子。网点风评也很一般，说是网点内鱼龙混杂，哄抬物价，还经常倒卖一些违禁药品和致幻剂。东陇港社区信箱里有好几封关于该网点涉黑的举报信，我猜这就是他有黑枪的原因。” “记忆上载情况如何？”时徽问。 “他醉得很厉害，视野很不稳定。”星隼埋头分析，语气里难掩兴奋，“但是找到了直接证据，你们看看。” 星隼说话间将那人的记忆碎片共享到了通讯视野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晃动之后，戴着无框眼镜的肇泽亲王赫连白烽教授和他淡淡的眼眸映入众人眼帘。 好。太子斑和时徽深知这段证据的来之不易，忍不住在内心喝彩。 “……哦？”记忆碎片中浑浑噩噩的马洛率先发出疑问，看得出他努力聚焦，辨认着视网膜上突然出现的肇泽亲王。 “赫连……教授？嗯，好久不见啊。” “马洛，马洛？天哪，你又在酗酒了吗？”亲王眼神厌弃，语气颇为焦急，“马洛，你清醒一点，听我讲。” “……嗯？” “你现在在东陇港附近吗？回答我。” “在的。”马洛听话点头。 “你还在为多默布医药公司工作吗？” “还在。” “很好。马洛，我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事情，马上停下，我要你帮我处理一个人。”亲王语气阴沉。 “处理？” 亲王沉吟片刻，还是讲出了那两个字：“杀人。” 虽然知道星隼已经做了碎片保存，太子斑还是忍不住按下了通讯录制指令。 “杀……” “闭嘴！不要讲话，听我讲。”亲王一阵暴躁，“亚宁斯剂，你现在还拿得到吗？就是多默布医药公司治疗阿兹海默症的拳头产品，一旦和塔兰Ω致幻剂混合使用，就是无色无味的高浓度毒剂……天哪，马洛，你到底在哪里？很吵。你不要喝酒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听我讲话。”亲王开始生气。 受到某种力量控制，马洛明显冷静了下来，背景音亦趋于平静。马洛定定心心，开始专注于接受任务。 “塞罗吉城东陇港西尼尔卡街117号，初夏白矮星俱乐部。你现在立刻带上亚宁斯剂和塔兰Ω致幻剂去那里，有一个叫做‘莲’的调酒师，在她的身上用药，务必达到致死量。”亲王迅速下达指令，“成功之后，删除本段记忆碎片。如果被捕，亦立即删除本段碎片。” 马洛在酒精作用下若有所思，云里雾里。 “明白了吗？”亲王隐忍不发。 “……哦。”马洛沉默久久，发出一个蚊子般的声音。 “明白了吗？！你这个饭桶！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亲王破口大骂，“如果不是你距离她最近，我真是死也不想动用到你。” “对不起，教授。”马洛轻飘飘道歉。 “身边有别的武器吗？” “有的，嗯，有一把旧式火力驱动黑枪。” “那也带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对付调酒师以药剂为主。如果有人发现你下毒，尽量逃跑。” “哦，好的。” “如果被捕，尽一切手段自毁，不能对人透露任何与我相关的信息。” “啊？好的。” “快点滚！” “是，教授。” “记得及时删除碎片。” “好——”马洛颤颤悠悠，结束了和亲王的通话。 记忆碎片的最后，所有人清晰地听到马洛的一声叹息。 他视野逐渐模糊，竟是眼中流出泪来。所有人看着马洛原地停顿良久，在记忆碎片中为自己擦干了眼泪；他最终深吸一口气，走向多默布医药公司库房取亚宁斯剂。 彩莲一同观看了马洛的记忆碎片，感同身受，忍不住盈泪于睫。 ——但因为马洛既没有成功下毒，也没有被捕，只是被时徽一记重袭敲晕了脑袋；在现实条件和酒精的共同作用之下，马洛刚刚好落到了不删除记忆碎片的条款漏洞中。 也难说这之中有几分是出自马洛本意的顺水推舟。 太子斑忽而意识到，马洛这些年来沉迷于酗酒，不知道是不是和被注射了提线木偶试剂有关。毕竟酒精麻痹大脑思考，可以让人得到片刻的解脱。 发明试剂的那个人真是罪孽深重。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太子斑想起阿尔法大公坚决的眼神。 “星隼，马上把这段上载发送给阿尔法大公。”太子斑整顿心绪，激动下令，“配合彩莲杯子里的毒理报告和少校记忆上载，应该可以对亲王申请逮捕令。” “是，殿下。”星隼点头，随即退出了通讯视野。 “马洛和诺思均已成年，提线木偶试剂是在他们达到植入个人终端法定年龄之前的事。”太子斑叹息，“这个试剂暗中流传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毒害过多少人了。” “就我知道的情况，至少有十多年了，实际上的时间可能还更久。”彩莲小声说道。 “从马洛的年龄推断，是更久。”时徽转向彩莲，“彩莲，你还知道什么？” 彩莲抿了抿嘴，想说又不敢说。 第195页 “你既然已经被我们带出来，之后一定也在王室的庇佑之下，不要怕。”太子斑鼓励她。 “好。”彩莲点头，下定了决心，“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在朴玉达的地下角斗场里，或者听他和主管说，或者听客人们讲的。他们因为知道我被注射了提线木偶，不会到处乱讲，所以在我面前说话做事毫无遮掩。我这两年陆陆续续，知道了很多事情” “首先，提线木偶试剂确实是由肇泽亲王一手研发，从SHRINE实验室流出来的，这个你们已经都知道了。” 太子斑和时徽同时点头。 “第二，”彩莲抿了抿嘴，拳头紧握，像是给自己加油鼓劲，“有几次亲王到赌场来看角斗，我也被带在边上，就听到亲王他们在那边吹嘘，提线木偶试剂和战斗兽人工培育，其实系出同源。” 太子斑和时徽同时愣了一下，感觉不可思议。 “具体的原理，我也不知道，他们也没细说。只是驯兽师操作控制战斗兽的原理，与提线木偶试剂控制被注射人的原理似乎是一样的。”彩莲咬着嘴唇，“看得出亲王对研究战斗兽非常痴迷，并且正是在对战斗兽人工培育项目的研究中，研发出了提线木偶试剂。” 太子斑和时徽陷入沉默，大脑极速消化着这一信息。 “再有就是——我真的非常难相信这个事情，”彩莲大呼一口气，“SHRINE实验室里，可能隐藏着一个连接另一世界的虫洞。” 第108章 暴戾亲王 【亲王这个人性格非常古怪, 可以说，是个变态。】 一手组建SHRINE实验室的肇泽亲王，赫连白烽——霍冬星最大军工财阀家族第三代长子, 帝国（曾经）最年轻的院士、三项赤龙学术奖章获得者、魔耳阿尔法星的女大公配偶。 ——无论什么时候审阅这份金光四射的履历, 都不由让人肃然起敬。 “亲王这个人性格非常古怪, 可以说, 是个变态。”彩莲定下基调，开始了她的叙述。 ***** 肇泽亲王，平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学历又高, 博闻强识, 说话十分生动有趣, 非常受人尊重。他跟人讲话的态度一贯轻言细语, 好像很温润的样子——朴玉达赌场里那些混子和客人是什么德行, 你们知道的吧？和亲王一比, 简直是云泥之别。一开始，我也非常喜欢他。 我在朴玉达赌场见他的头两次，他都是那种客气体面的文化人派头，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抽烟，对我们说话也很有礼貌。我那时候都不知道这么有修养的人, 到底为什么要去那种血腥野蛮的地方。 后来就有一次，他坐在那里独自喝了点酒，失意迷离的样子。弗朗西斯主管看他心情不好，还叫我递了一支微剂量致幻剂上去。我看亲王在那里失意着失意着，一粒一粒解开胸前的纽扣, 袖口一寸一寸卷上去, 眼神就慢慢起了变化。 我们赌场里有几个陪酒的姑娘，经过人事了, 看他那个眼神和动作不对劲，以为亲王是起了男女方面的心思。亲王长得不错，性格也好，当时有几个姑娘还扭捏，觉得亲王是不是有那个意思。 反正都是被人糟践，对不对？不如挑一个自己喜欢点的。 亲王叫来弗朗西斯主管，挑了两个年轻的小拳手到里屋——其中有毛毛——就没有再出来。我们当时还偷偷议论说，哦，原来亲王喜欢的是男孩子呀；两个男孩子一齐领进去，花式口味还玩得挺重。 结果，后面毛毛和另外一个拳手被朴玉达的人拖着出来，屁|股没有被摸一下，一身被打得血肉模糊，稀奇吧。 我们负责帮毛毛疗伤，他全身上下被打得没一块地方是好的。后来亲王过来的次数多了，我才知道亲王不是有别的特殊性癖，就是要动手打人。他内心好像有什么兽性要定期爆发出来似的，经常到了朴玉达的地下赌场，一喝酒或者开始使用致幻剂，袖子一卷，就要开始虐打拳手。毛毛和伏恩，还有赌场里别的拳手，甚至有的小姑娘，都曾经被他拿着棍子、鞭子揍得半死。 他有他的施暴路数——先要求别人挑衅一下他，然后在微弱的反抗中被他按着头打；被打的人可以还手，但不能攻击他要害。基本上，就是一场满足他征服欲的表演式施暴。他下手极重，体力又很好，很多时候大家也还不动手，就蜷在地上被他打被他踹，人人都害怕被他挑中。 他很享受那种施虐的感觉，打起人来眼睛发红，有时候打完了还会到伤口上去舔血，像要吃人一样。而下一次出现，他就又会恢复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很和善地同我们打招呼，分给我们零食吃。时间久了，我们大家都很怕他。朴玉达也不敢惹他，大家都让着他。他眼睛颜色淡淡的，气质冷冷清清，只要目光一落到我们之中某个人的身上，谁都会抖上三抖。 亲王身边，有一个一直带在身边的助教，以前是他的学生，白白瘦瘦，人很聪明。好像从小丰谷星来的，有点忘记叫什么名字，亲王好像很喜爱他…… “费诺思。”时徽补充道。 是。好像是这个名字——他是跟着亲王时间最长的助教之一，虔诚听话。我看他对亲王俯首帖耳，简直被驯化得像条狗。他有时候目光又透着纠结挣扎，天人交战一样。这种感觉我们都很熟悉，不用说我也知道，他肯定也被亲王注射了提线木偶试剂。 第196页 亲王喜欢把这个助教带在身边，平时对他的态度也是很温柔很喜爱；一副春风化雨、呵护备至的样子。但是呢，我有时候近距离接触那个助教，又会发现他身上有很多受伤的痕迹——他自己也在意的，常年穿着个修道士一样的衣服，把身体捂得严严实实。我也在心里猜想，他大概也是被注射了提线木偶，常年被亲王□□毒打。我们接触不多，他倒是真的温柔有修养，对我们挺好，尽量维护着我们。大概也是因为同病相怜，大家惺惺相惜。 有一次在赌场，那个助教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亲王生气了，我看到亲王大发雷霆，揪着他的头发就把人拖到里屋，那个阵仗哦，比平时打我们惨烈一百倍。不知道助教触到他哪根逆鳞了，当下亲王那个感觉，就是气得要杀人。我们也不敢管，赌场里死了多少人了，谁敢管呢？ 我只悄悄准备了朴玉达惯用的医疗单元，觉得一会儿肯定会有人带着那个助教出来疗伤。但是那天晚上，我们听到亲王在里屋一顿发泄之后，这个助教并没有再现身过。 那一天弗朗西斯主管提前遣散了客人，本来要打的一场大局也没有再打——这意味着，那天晚上不应该有人死掉。但是我在赌场待到深夜，看到了熟悉的裹尸口袋被运出去。 “是诺思？”时徽一惊。 只能说，极大的可能是他——彩莲点头——亲王从里屋出来后，一身是血，脸上的表情很慌张，身上甚至有点发抖——他以前打完人可不是这样的。我当时在猜，是不是第一次失手打死了人，到底是心中有愧。弗朗西斯主管吩咐我给亲王擦脸换衣服，我全程照做，一直偷偷盯着里屋的门。那边门口一直有朴玉达的亲信进进出出，就是再也没看到那个助教走出来，最后运出来的，只有一包裹尸袋。 故事的走向离奇，太子斑愈发皱紧了双眉。 “奇怪吧？”彩莲问道。少女的眼神里承载了太多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秘密。 ——亲王不是我的提线人，我在他面前说话稍微自由一点。因为助教平时对我们很好，我那天就大着胆子问了亲王，那个助教怎么样了。 亲王当时在抽烟，我看他脸色一下子就非常生气，烟头朝我手上烫过来——彩莲神色戚戚，拉起袖子展示一处陈年烫伤——亲王就说，他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然后呢，他就在那里，表情很凶地，自顾自讲了很久那个助教的坏话。从骂他脑筋不好使，不识时务，到到处对我们这种‘下贱人’释放善意；总之，深仇大恨的样子。哇，我看那个助教哦，平时对亲王低声下气成那个样子了，不明白他到底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然后我看他，可以说是一直心绪不宁，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亲王离场后，弗朗西斯主管又过来命令我，说不可以把那天的事情讲出去；我那一晚哦，真的是以为助教已经死掉了。 接下来那段时间，亲王都不怎么来了。我当时心里想，呵，因为闹出人命来了吧，到底还是怕了。同时我也为阿尔法大公不值——那么好的大公，人美心善，嫉恶如仇，怎么摊上这种人渣丈夫，是吧？唉，我看你们这种态度，想来大公也是不知道亲王有这么一面的。 总之，赌场里每天腌臜事情也多，我到后面，就差点要真的忘掉那天晚上的事了。 然后就有一天，朴玉达攒了个大局，亲王又带着那个助教回来了。真的，太吓人了。我再次看到那个助教的第一眼，感觉太吓人了。 他还是白白净净的那个样子，跟在亲王后面，听话乖巧，对我们也很和善。我左看右看，就还是原来那个他。但别的人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可是从头到尾在场，看着裹尸袋运出去的。 你们说这个事情，怎么科学地去解释？要么当天助教没有死——我是不信的。又或者，眼下这个助教是个克隆人。 那，我好歹也是读过点书的。我知道就算克隆一个助教，也是要耐心等到克隆胚胎按照自然发育速度长大成人，才能这么带出来招摇过市的——那至少得好几十年了，对吧？怎么上个月说死掉，这个月就带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的人出来呢？这可太吓人了——就像当时伏恩觉得弗朗西斯主管已经死掉，过几天又出现了一个弗朗西斯主管一样，对吗？ 我那天晚上没有什么客人，我心思就在那个助教身上打转。大局开始打，亲王和朴玉达说说笑笑走到了最佳观看席上，助教就待在角落里喝闷酒。我那天脑子里乱糟糟的，胆子还可以，就悄悄靠过去，想找机会去跟助教说话。 我跟他也没有那么熟悉，身上又有弗朗西斯主管的禁口令控制，所以一开始，并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开始问。谁知道他看到我老在他跟前晃，居然主动开口问我：1月16号晚上，你那天在不在这里？ 1月16号，晓得吧，就是我看着裹尸袋被运出去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春节快乐~~ 第109章 桃花源记 【桃花源就在SHRINE。】 1月16号, 我在朴玉达的赌场陪客人，跟他打了照面。如果他稍微留点心，自然是知道我那天晚上在那里的。 当然, 我人微言轻, 也有可能被他忘记了。我当时也没多想, 只回答他说, 我在的。 然后他就问我，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97页 我被主管下了封口令, 我自然是讲不出来。 他仔细观察了我一阵, 叹口气说, 你是不能讲的, 对吧。你也是个被控制住的人。 我不好摇头, 也不好点头。 他讲, 我刚刚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你脸色变化太大，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样——你以前看到我不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很狡猾地一笑，说——你被下了封口令, 也就代表那天晚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猜，你大概是看到我死掉了，现在突然又走了一个大活人出来，心脏有点受不了。 我觉得他真是聪明得很。 他继续讲，我们俩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说话只能打哑谜。我今天把谜面给你, 你一字不差地记住，知道吗？彩莲, 记清楚，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听这个故事。虽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解开这个谜，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拨云见日的希望。 我说好。 这个故事呢，叫做桃花源记——你没听说过吧？我猜整个霍冬诸星都没有人听过，你有福了，记好啊。他就开始讲故事，说—— 故事讲的是，有一个渔夫，有一天沿着溪水行船，突然看到一片桃花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十分美丽。这个桃花林里面，远远站着一个桃花精，渔夫看到桃花精被迷了眼，忍不住过去看。桃花精就招呼他说，来玩呀，我带着你。于是渔夫就跟着桃花精走，一直走进一个山洞，就到了另外一个广阔的世界，一个桃花源。 这个桃花源呢，田园牧歌，平和美好，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世界的运行规则也好像和他的常识不太一样。桃花源里面的人呢，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外面的朝代。渔夫进去游历了一番，觉得有趣。这时候桃花精突然说，你先玩吧，我离开一下，一会儿来接你出去。 渔夫没有生疑，独自留在桃花源里，等啊等，等了好久桃花精才回来接他，一路把他送回了家。 渔夫出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桃花源里只停留了一会会儿，但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他觉得好奇怪，就问桃花精是怎么回事。桃花精回答他，因为两个世界时间运行的规则不一样啊。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晓得吧？虽然其实，也没有过去那么久，但渔夫还是失去了一段在外面的时光。 好吧。渔夫觉得，损失一点在外面的时间，换取桃花源的游历机会，也不算吃亏吧。于是他就回家，继续打鱼卖鱼。但用不了多久，他就感到奇怪了——他这段时间在桃花源，按理说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原来的世界里的，对吧？可是他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再看到他回来的时候，并不像是分开了好长一段时间似的。渔夫又仔细追问，发现周围的人都坚持，渔夫从来没有消失过，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这边正常生活。 渔夫悄悄对比周围人描述和他记忆空缺的分歧日期，最初的起点，正是他进入桃花源的那一天。 “我听到这里，其实已经知道他在讲什么了。”彩莲心有戚戚，“故事里的桃花精，大概是肇泽亲王——他带着助教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逝规则，和这边不一样。助教从那边再回来时，两边的世界在他的认知里出现了时间差，而且这期间，还有一个自己在原来的世界存在过。虽然我想不通个中原理，但助教尽量想传达给我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了。” “那桃花源的故事呢？他讲完了吗？”时徽问。 “差不多讲完了。”彩莲点头，“他在后面问我，如果桃花源内外同时有两个渔夫，那么代替他生活在原来世界的那个渔夫，后来去了哪里呢？是死掉了吗？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讲下去。不知道是不想讲，还是提线木偶已经不允许他再讲下去了。” “当时赌场里的大局即将结束，亲王马上就要过来了。助教最后只跟我说了一句，桃花源就在SHRINE。” 接驳舱内的几个人，同时沉默不语。 “所以弗朗西斯主管……”太子斑开启话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桃花源的关系，又出来一个主管。我完全想不到，居然会有第二个人复活，也想不到提线木偶试剂还会再次生效——朴玉达的赌场死过那么多人，只有助教一个人死而复生，我怎么也不知道……”彩莲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我知道主管会复活，我一定会提醒伏恩的。助教冒那么大风险把故事讲给我听，就是希望我把事情讲出去……我……是我太懦弱了，什么都不敢说……” 好了，好了。太子斑伸手过去拍拍彩莲，叫她不要太过自责。 时徽思索良久，看了一眼时间，问太子斑：“阿尔法大公已经把毒理检测和记忆碎片提交给警方了？” “是。”太子斑点头，“但要获得警方的合法证据确认，需要我们把下毒的水杯带回高地物证中心作二次毒理检测。” 时徽瞥了一眼接驳舱操作台：“从落地肇泽高地到前往物证中心提交证据，出示二次毒理报告，申请逮捕令——整个流程走完，至少还需要五六个小时，已经到了明天早上。” “是。” “从马洛投毒失败、个人终端断联开始，亲王肯定在第一时间就有了警觉。”时徽盯着时间，“从被惊动到启动合法侦察程序的这段时间里，他能做出最合理的举动，就是尽量销毁自己的犯罪证据——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证据。按照诺思的说法，‘桃花源就在SHRINE’。” 第198页 “……他会去SHRINE实验室。”太子斑迅速作出了判断。 “是。如果等正常流程走完，大概已经查不到什么东西了。”时徽点头，“斑，你之前说打算找个半夜带着幽荧潜入SHRINE，你有什么准备吗？” “有。我从大公那里得到了SHRINE初建成过审时候的平面蓝图。随时可以带着幽荧切入。” “好。”时徽低头仔细思考，“骑士团知道你擅自行动，现在已经派人前往黛西号了，对吗？” “是。”太子斑不甘心地承认。 “这样，”时徽按住太子斑手臂——情急之下，也没有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接驳舱回到黛西号以后，安排骑士团的人带着水杯证据前往警局，彩莲和马洛留在黛西号上，交给骑士团看守保护。” “好。” “你，我，幽荧；我们一起夜访SHRINE实验室。星隼继续在黛西号上替我们作远程技术支持，绕开亲王设置的监控渠道。”时徽看着太子斑，“这次行动没有任何授权，不符合任何合法流程，只能以我们俩的私人身份，悄悄行动。” 太子斑停顿片刻，严肃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多了，马上要对接黛西号。”时徽挠挠头，“啊，终于还是要当一回非法入侵份子。” “行了，别担心了，大不了过后我给你开特赦令。”太子斑一巴掌拍在时徽的赤膊上，“你一会儿回黛西号，赶紧找一件像样的衣服穿上吧。” ***** 太子斑倒是没有想到，皇家骑士团狐弗团长披星戴月，亲自来魔耳阿尔法星觐见太子。 皇家骑士团虽受王室差遣，但手持最高令箭的到底是国王陛下；骑士们又挂着军队军衔，太子斑见了骑士团长，心中还是有几分发憷。听星隼在个人终端里吞吞吐吐汇报的意思，狐弗带着父王的圣旨来，是要上黛西号训斥一下太子的。 狐弗团长做事利落妥帖，几下安顿好了彩莲和昏迷中的马洛，又送走了水杯物证。一切安排停当，她转身笑眯眯看着太子斑。 “殿下现在主意是越来越大了。” “我是太子，理应如此。”太子斑梗着脖子，“难道太子做事情，是要经过骑士团同意的吗？” “微臣可没有这么说。只是接下来，请殿下安心待在黛西号上，不要再到处乱跑了。”狐弗盯着赤膊的光裔时徽少校看了一眼，慢悠悠说道。“这也是国王陛下的意思。” 太子斑知道她在看什么，心烦意乱，从狐弗手里夺过骑士团备用的上衣扔在时徽身上：“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时徽慢吞吞穿衣服，瞄了瞄时间，用眼神提示太子斑——还要前往SHRINE。 “哦，父王也惊动到了？”太子斑斜睨狐弗一眼。 “所有人都知道了。”狐弗回答。 太子斑欲言又止，不知道狐弗跟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事情。 如果是什么“徽斑”一类的…… 太子斑想不下去，只觉头皮发紧，耳朵发烫。 ——还有，“所有人”又是谁啊？ “陛下交待我把殿下照顾好，不要再跟少校在魔耳阿尔法星上乱窜了——抱歉，这是陛下的原话。”狐弗有礼有节，“陛下还命你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好的，团长，我们知道了。”时徽大方点头，推着太子斑，齐齐朝着黛西号主卧前进。“时候不早了，太困了，我们就一起去休息了。” 第110章 潜入夜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太子斑脑袋里一阵噼里啪啦，感觉要被惊木了。他脚下生根，步伐迟疑。 时徽力气倒是大, 架着他就走。 快一点, 还要去SHRINE。个人终端里传来时徽的声音。 好, 好的。太子斑大概知道时徽的意思, 要绕开狐弗耳目，只能悄悄关到房间；话是如此，太子斑还是做不出积极配合的样子, 只呆头呆脑地被时徽拖着走。 狐弗双眼紧盯少校搂着太子斑肩膀的手, 疑窦丛生：“是……有点晚了, 但是……那个, 你们……” “好的, 那我们就去休息了。”时徽礼貌挥手。 狐弗站在原地, 不好阻止亦不好鼓励，就这么呆呆看着光裔时徽少校揽着霍冬星太子的肩膀，亲亲昵昵一起走进了主卧。狐弗团长也算是一路看着太子斑长大，此刻心情，好似看着辛苦养大的女儿, 被山贼掳去当了压寨夫人。 太子斑四肢僵硬，来不及做点什么挽回尊严的举动，自觉威严扫地。 “狐弗团长也休息吧，不要来打扰我们。”时徽微笑致意，转身关上了布满金色王室纹章的主卧门, “马上睡了, 不要再来敲门了。” 两扇大门自动合上，狐弗错愕的脸消失在两人视线里。 时时时时时徽, 你你你你简直，以以以以下犯上，胆胆胆胆大包天。太子斑语无伦次。 “我不这样讲，狐弗会把我们俩烦死的，到天亮都去不成实验室。”时徽转头看他，“你和幽荧的最远感应距离是多少？赶紧把它叫过来，我们现在就去SHRINE。” 哦，好。太子斑收敛心神，召唤来隔壁房间的幽荧。 严肃认真的书剑骑士及时在个人终端上线，地下活动小组进入了工作状态，终于缓和了一下尴尬气氛。 “我刚刚和阿尔法大公取得联络，亲王今天在纽哥岛参加基因编辑学术会议。晚上八点半时，亲王刚刚登台发表时长一小时的学术报告。从昨天开始，阿尔法大公就控制了亲王可调配的所有带跃迁引擎的飞行器。”星隼报告，“在没有跃迁工具的条件下，亲王如果要赶回肇泽高地，时间上会比我们从塞罗吉城出发晚一两个小时。殿下还有时间抢占先机。” 第199页 好。两人点头。下一秒，星隼尽职地将圈点好的SHRINE平面蓝图呈现在两人个人终端上。 按照SHRINE平面蓝图展示的格局，实验室的员工卫生间，是整个SHRINE唯一一个不会触发自动扫描报警机制的安保死角，如果不是使用空间折叠，几乎无人可以从实验室外部毫无痕迹地潜入。 “即便如此，SHRINE员工厕所在夜间也会有清洁机器人出入，如果遇到未授权的障碍物，也会触发安全提示。”星隼提醒道，“但相应的，清洁机器人身上会有内部安全码，使其行动不受安保系统影响。所以你们潜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等待清洁机器人随机进入卫生间，将其安全码取出，由我远程将你们的个人终端添加到SHRINE的临时信任名单中。” “好的。” “SHRINE实验室使用的是灵猫Ⅳ型清洁机器人，按照灵猫Ⅳ的防障碍功能设计，清洁子机与主服务器失去联系后，有十分钟的安全空档，不会触发安全提示。”星隼将清洁机器人子机的拆解图发送到太子斑和时徽的个人终端上，“我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完成伪装。” 时徽点头：“好。” “殿下，少校，开始吧。”星隼带着惯有的沉稳，“祝你们好运。” 太子斑不再多言，一手拉住时徽手臂，一手覆上幽荧额头，倏地来到实验室内部。 两人一兽出现在黑漆漆的员工卫生间内，墙上是幽深反光的镜子，门外有几十台全息监控镜头和热量捕捉仪来回巡逻，让人提心吊胆。 亲王似乎还没有来，很好。 时徽习惯性地操起战术手势，指挥太子斑靠墙站着，自己猫到卫生间门口，耐心等待灵猫Ⅳ步入。 清洁机器人行动倔强随机，迟迟不肯进入。 时徽在门口蹲得脚麻，忽而看太子斑一眼，小声建议：“要不你去尿一泡，把清洁机器人勾引过来？” 太子斑嘴巴一撇：“我为什么要去尿尿。” “你就去一下，不然它老是不来。”时徽指着一排小便池。“快去。” 太子斑头皮一紧：“不行，你这样说我尿不出来。” 为什么要搞这种奇奇怪怪的战略。 “啊，你就去一下……” 时徽循循善诱，话没说完，一个灵猫Ⅳ款款驶入。太子斑翻个白眼，松一口气。 时徽上前捉住机器人，大力卸下它外壳，拿到安全码。 “殿下，少校，现在请你们保持站在原地十分钟左右，暂时断开个人终端，不要擅自移动。”星隼尽职地在黛西号内发出指令，“十分钟后，听我指挥，你们才可以自由行动。” 太子斑紧张点头：“好。” “殿下，请先切断个人终端。少校，您也是。”星隼说道，“我们十分钟后再见。” 言毕，三人之间的通讯瞬间结束。 太子斑和时徽、幽荧二人一兽并肩站立，动也不敢乱动，在黑暗中各自保持着沉默。 一秒两秒不说话可以，十分钟，这可真是太长太长了。 太子斑眼观鼻，鼻观心，心绪飞驰。夜色迷朦，太子斑又沉浸在光裔时徽少校当着狐弗的面把自己揽进黛西号主卧的余震之中。 “马上睡了，不要再来敲门了。” 皇家骑士团团长狐弗闻及此言时，错愕中又有几分了然——甚至居然还夹杂着些许欣慰——的表情让太子斑印象深刻。 ——这，这叫狐弗以后怎么看待他们俩！ 啊，狐弗那个大嘴巴！太子斑头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眼前仿佛浮现出了狐弗团长笑嘻嘻和骑士团部下们分享太子小秘密的欢快样子。 可恶。 好，好，退一步讲——这个事情也不怪狐弗，要怪就怪光裔时徽。 时徽是看过公共网络上那些捕风捉影的话题讨论了吗？怎么将热点现学现卖，运用得这样娴熟…… 那，那他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觉得大家的讨论很好笑吗？ 还是…… ——妈的，时间过得太慢了！太子殿下放弃思考，恨恨想到。 “斑。”太子斑的左思右想中，时徽站在一片黑暗里突然开口。 “嗯？”太子斑心不在焉地答应。 “刚刚我就在想，其实这一趟不管是远赴塞罗吉城，还是夜探SHRINE；调查提线木偶，你原本可以不跟着一起来。”时徽斟酌了蛮久，慢慢开口。 太子斑一皱眉，不知道时徽要说什么。 “……本来查这件事，不管是为了狄少校也好，腾琸也好，都是和我有直接关系。”时徽静静地讲，“狄少校和我，在泰坦基地是托付过性命的战友。他一朝蒙冤受屈，家破人亡，绝境中视我为唯一希望，我理应出手相助。腾琸以前不讲，现在是我在太空作战中心的直接下属。他在我眼皮底下出事，真相扑朔迷离，和SHRINE实验室脱不了关系。于情于理，我都有直接扳倒这一切的义务。” “你是一向嫉恶如仇。”太子斑轻轻点头说道。 “朴玉达的案子，被魔耳阿尔法警方内部不声不响压下去了。腾琸和诺思的伤害案件，也走的是普通司法程序，并不交给军事法庭管辖。我在没有办法动用更多军队资源的情况下，只能自己参与调查。”时徽侧首看他，“而你不一样，你是太子。且不说你有没有扳倒肇泽亲王的直接动力；你手里握着骑士团资源，如果有心要查SHRINE实验室，大可交给骑士团去暗中完成，不用以身犯险，亲自出马。” 第200页 太子斑在黑暗中斜睨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时徽声音突然瓮声瓮气：“我就想说，你，非要自己跟着我跑前跑后……” “我，我完全是为了帮阿尔法大公！而且，我哪有‘非要’。”太子斑一阵心慌，脚步差点踩出安全死角。 时徽用力拉了他回来，鼻尖对鼻尖：“其实，你就是想跟我待在一起……对吧？” ——嗯？ “斑，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时徽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问了出来。 实验室里四下无人，门外有几台不知名的仪器运转，和太子斑此刻空白的大脑一起，嗡嗡作响。他好害怕这里有什么具备实时录音功能的设备。 太子斑惊出一身冷汗，和时徽四目相对，结结巴巴讲不出话来。 细想之下，他只觉得对方狡猾——如果不是也动了那个心思，谁会这样认真地质问对方。太子殿下此刻英雄气短，却也不傻；他知道多年来两人间的草蛇灰线，蛛丝马迹，隐于不言，细入无间。 是自幼一遍一遍被强调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是习惯性你追我赶地将对方视为追逐目标。 是以为对方死掉时候的懊恼。 是握在手心里的那颗嵌合子弹。 是众目睽睽之下留下的那一个君主吻手礼。 是奔赴战场后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是分开十年之间，每每无意中听到对方消息时，内心按捺不住的得意。 是久别重逢时，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喜悦。 回忆逐渐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但时徽说的，不是“我喜欢你”，不是“希望咱们俩在一起”，而是“你是不是喜欢我”。 ——像要把他堂堂太子，逼上梁山似地。 第111章 暗室 【我怀疑亲王真正的秘密藏在这面墙后。】 太子斑感觉自己的脸一寸一寸地热起来了, 好在黑暗之中，对方大概也看不太见。太子殿下王室的风范尚在，倔强抿着薄唇, 双眉高挑, 就是不讲话。 时徽看他这幅样子, 突然来劲：“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对面这个人简直太坏了。幽荧此刻大概也察觉到主人的心思, 不满地用尾巴抽打着少校小腿。 时徽不惧，嬉皮笑脸凑过来：“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子斑一阵气愤, 指着时徽鼻子：“光裔时徽, 你别来劲啊。” 时徽把他手按下来：“喜欢就喜欢, 又不是什么多丢人的事情。” “光——”太子斑正要痛骂这个厚脸皮, 自己耳朵里突然叮地一声。他吓了一跳, 下一秒意识到十分钟时限已到, 忠心耿耿的书剑骑士星隼，不明状况地上线了。 “殿下，少校。”星隼声音睿智冷静，给正在头脑发昏的帝国双子星带来一丝理智，“你们已经进入SHRINE的临时信任名单, 不会触发系统警报，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 “呃……殿下，少校？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星隼在另一端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颇感奇怪。 时徽和太子斑保持着视线交流, 似笑非笑地, 替太子殿下回答：“星隼，我们在的。” 太子斑凶狠别开目光, 胸臆难平。可以说是羞愤不已。 炸掉卫星，去你妈的光裔时徽。 “一般来说，高度机密的保存文件，都设置有不同程度的自毁程序。”星隼不明就里，继续尽责地讲道，“出于我个人的建议，在没有明显证据的情况下，不要随意复制和打开一些实验室内机密文件。” 好。时徽点头。 太子斑横眉冷对，还处在情绪风暴中。 时徽不计前嫌，冷静交待：“今晚亲王大概率会前往实验室销毁证据，我们在不知道证据存放和‘桃花源’是什么的情况下，能做的就是在实验室内部等待，钳制亲王的下一步行动，保持实验室内部证据不被销毁。等天亮警方正式启动逮捕程序后，就可以进入实验室合法取证。” 太子斑轻扫时徽一眼，并不说话。他昂首挺胸，率先带着幽荧迈出了员工洗手间。时徽保持风度，紧随其后。 SHRINE内部深幽寂静，实验室内布满一排排的试剂和设备架子，偶尔有一些正在运转的仪器发出微光和轰鸣。两人左看右看，不知道从何入手。 时徽将实验室平面图放上腕带光学屏，一路摸索着，找到亲王的个人办公室。 两人用灵猫Ⅳ的权限进了办公室，环顾一圈，发现亲王身为SHRINE创始人，办公室大小却非常低调。太子斑举着光源把办公室看了一遍，屋内陈设简单，除了桌椅和书柜，墙角另有一盆半人高的阔叶绿植。如果忽略室内贵重的高级计算机和书架上的一些学术孤本，亲王的办公室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太子斑感觉这次夜闯实验室，比他想象中无聊了不少。 “现在干什么？”他不由焦躁，虽然不想理时徽，却不得不开口说话。 “就是等。”时徽在亲王座椅上坐下，长腿一跷，“如果亲王晚上来实验室，我们就立刻把他控制下来。这会儿阿尔法大公正在警局坐镇，连夜等待，早上逮捕令就能出来，我们再把亲王放出去。” “他要是不来呢？” “‘桃花源就在SHRINE’，他不会不来。”时徽敲打着桌面，忽然眼神顽皮，“就算他不来，长夜漫漫，我在这儿陪你等一夜，又有什么不好？” 第201页 太子斑耳根一紧，差点就要骂人。他本来还想多说两句，但星隼还忠于职守地保持着同他俩的实时联络。太子斑一颗心百转千回，讲不出话来。 时徽有恃无恐，饶有兴致地注视他。太子斑拉过椅子坐下，不想跟对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桃花源就在SHRINE’，你觉得桃花源是什么？”半晌，太子殿下开了金口。 “不知道。我连‘SHRINE’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清楚。星隼，你知道吗？” 星隼搜寻一番：“不知道。查不出实际意义，不属于现有霍冬诸星的官方和方言语系。” 时徽摸摸下巴，无言沉默。 “斑，你看过大公在婚礼上收到的那个影像。你猜，那是不是曾经在‘桃花源’发生过的事情？”时徽思考良久问道。 “你是说，我们小时候……” “对，你记得那场婚礼吗？医疗舱打开后，我们就到了一个又黑又空旷的地方。”时徽点头，“按照亲王事后的解释，那是赫连集团秘密地库的入口。但为什么那个神秘的少年也会在那里？他把东西交给我们以后，又去了哪里？为什么霍冬星人口管理系统里面找不到他？” 太子斑咬着嘴唇，一一思考时徽的提问。“按照‘桃花源’的逻辑，虫洞背后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不一定和我们的世界一致，我们在两个世界间的生死，也有可能通过这个虫洞改变。”他讲。 “也许，我们真的在那个‘桃花源’的世界，被亲王杀死过。”时徽淡淡下了结论。 太子斑心头一震，不愿去细想这个假设。 两人在黑暗中对坐了一会儿，时徽忽而起身，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手腕上的光学屏保持呈现着实验室的平面图。他左走几步，右走几步，眼睛一直盯着设计稿，陷入沉思。 “你走来走去地干什么？”太子斑被他搞得有点烦躁。 “这个地方不太对劲。”时徽忽略太子斑不友好的语气，招呼他过来，“按照SHRINE平面蓝图上的规划，亲王办公室连带外面的露台，大概有四十多平米，长七米，宽六米，室内可以安置一个小型会议室，应该是个很宽敞的空间。” 太子斑扫了一眼室内——若要这么说，确实是比蓝图上小了一点。 “我刚刚走了一遍，按照步长粗略计算下来，是有地方不对。时徽指着蓝图：“这边有一个窗户，窗户旁边还有五米的距离到墙，现在这间办公室，窗户距离墙面转角大概两米。这就是说——” 时徽走到那扇窗户旁边，敲了敲墙面：“这中间有一个暗室。” 太子斑观察了这面墙，看不见任何有密码输入和生物权限读取的装置。 “如果是实验室官方准许的保密空间，蓝图上一定会有，而且至少外面会有权限读取装置。”时徽伸手去推了推那堵墙，“我怀疑亲王真正的秘密藏在这面墙后。” 太子斑听他讲得有道理，走过来一起仔细观看，却发现不了什么打开墙面的玄机。 他拉过时徽的平面图，暗自估算了一下，抬头看时徽：“隐藏起来的空间大概三米见方。” “是。”时徽点头，忽而皱眉，猜出了对方想干什么。 “我已经知道这里有个隐藏空间，我也知道精确到米的具体位置。”太子斑伸手拍拍幽荧，“时徽，你在这里等我。” 等一下——时徽话音未落，太子斑骤然消失。 时徽拍了一下墙面：“斑？” “斑？！”他贴在墙上，拍得更重。 “时徽。”太子斑的声音在他个人终端里响起，“这里有一只被囚禁的战斗兽。” 什么？ 太子斑和他分享了视线。时徽看到这个暗室狭小紧促，逼仄至极，太子斑腕上的光学屏是斗室之内唯一的光源。一只棕灰色的瘦小战斗兽像只宠物狗似的被放养在此处——空间如此狭小，已和牢笼没有区别。大概是长年不见天日，战斗兽精神状况极差。幽荧大着胆子上前用鼻子碰碰对方，只得到一声呜呜咽咽的回应。 “这个暗室没有什么特殊机关和进入权限，就是一间水泥砌成、只有排风管道的密室。”太子斑解释道，“我猜是亲王私自培育的战斗兽，关押在这里，每次靠折叠空间进入——所以完全无法被人发现，也不需要在外面设置进入权限。” 他抬起手上的光源，让时徽看到墙的另一侧。 暗室里有一些供战斗兽维持生命的水和营养剂。瘦小的战斗兽对面，另有一个操作台一样的东西，再往旁边就是一道门。 “我刚刚按照平面蓝图的位置，带着幽荧去了暗室的隔壁房间。”太子斑说道，“隔壁是一间恒温培养室，大小格局都按照蓝图的描述呈现，没有什么异样，墙上也没有通往这边的门。暗室里那道门，不知道是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会通往何处。” 太子斑说完，倏地又回到了墙的这一面。 时徽见他平安归来，不由松一口气，继而提出批评：“你这样擅自跑过去很危险，下次不要这样。” 太子斑一抬下巴。 “这次里面是战斗兽，万一后面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去还能怎么办，难道我的行动还要经你批准。” 时徽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就是要我批准。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第202页 时徽说这话时，星隼还远在黛西号上连线指挥。书剑骑士听闻两人之间说话如雾里看花，煞是奇怪。 “你又没有权利命令我。”太子斑耳根一紧，头脑嗡嗡作响——碍于星隼在线，实在是不好进一步再说什么。他感觉光裔少校今天讨厌得很，想用强力胶将对方一张嘴粘上。 他低头一看时间，转移话题：“亲王从纽哥岛赶过来的时间不多了，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那道门实在是奇怪。” 像两人小时候误闯的医疗舱入口，也像是诺思描述中的桃花源。 时徽略一思考，点头说好。“但是你尽量站在我身后。” 太子斑白他一眼，并不理会。他抓住时徽胳膊，调理气息搭上幽荧，两人一兽一起，倏地到了暗室之内。 暗室空间逼仄，三米见方的暗室里一下子有了两人两兽，几乎转不开身。时徽一个踉跄，差点就要踩到地上的小型战斗兽。 那只幼兽瑟瑟缩缩，害怕地又朝角落里挤了挤。 太子斑高举光源，等时徽上前认真研究对面的那道门。时徽轻轻在门上敲了敲，又硬掰了一下——肯定是掰不开的。 两人上下打量，目光就定在了旁边那个操作台上。操作台密密麻麻的数字刻度间，众星拱月地镶嵌着一颗球形控制器。时徽凑近看，面板上都是一些类似时间刻度的标记。 太子斑大着胆子推了一下球形控制器，操作台面板随之亮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小心又将其推回去。面板上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来回变化了几下，最后定住。 时徽跟着紧张：“不要去碰了。”鬼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时徽话音刚落，墙上嵌着的那扇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后。时徽如临大敌，下意识就把太子斑挡在身后，一手扶住腰间的配枪。 门内吹来一阵清风，时徽看清了对面的人，竟是费诺思。 诺思手里拿着尖锐的杯盏碎片，利刃朝外，目光凶狠；气势与时徽在高地警局看到的那个唯唯诺诺的诺思，差了十万八千里。 “太子殿下？光裔少校？”诺思一怔，叫出了两人的身份。 第112章 歧途 【“诺思, 现在你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 如果说小丰谷星人有什么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那大概是他们自己的名节和面子了。 毕竟是一个受到一点点折辱就要以决斗来捍卫名誉的种族；凡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费莫里森腾琸和费诺思的母亲霭凌, 就是这样一个恪守小丰谷星传统道德的落魄贵族；一生甘之如饴地活在他人的凝视中。 霭凌自幼家道中落后, 为了保持在童年玩伴群体中的排面, 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佩戴一串前代国王封赏她祖母的宝石手链。每每团体中的小姐妹们将各自家中的排面摊出来明争暗斗——这家的哥哥立了战功, 那家的姐姐得了勋章，这一家父亲最近又高升了总督——霭凌感觉有手上这串先帝御赐的宝石手链傍身，总不算太塌台面。 霭凌年纪渐长, 看到别的姐妹纷纷或建功立业, 或嫁入高门, 还是觉得眼红, 可恨。霭凌自己念书念不好, 事业上成就平平；年纪轻轻嫁了一个小丰谷星小吏, 小门小户，就感觉在一圈大户名媛中抬不起头来。 一直到霍冬星军事防线被以太星轰了个大窟窿，地理位置微妙的小丰谷星莫名其妙地成了星际开放第一口岸，她丈夫也随之当上小丰谷星特区长——虽然特区的“殖民地”名声不太好听，但到底战略位置空前显著, 特区长成了一方诸侯。霭凌觉得她现在是诸侯夫人了，由此扬眉吐气不少，感觉在名媛圈子中站稳了脚跟。 然而就有“正统”的名媛议论，特区的人不过是以太星人的走狗，以割让主星利益求得生存, 不值得被人高看一眼。 霭凌斗志昂扬, 在丈夫这里输人一头的面子，就要在子女身上捞点回来。 诺思的兄长腾琸, 天赋异禀，体力过人，早年间靠打篮球在青少年联赛中叱咤风云，也是为霭凌在名媛圈中扬眉吐气过的。但腾琸头脑过于简单，错别字大全视频在霍冬星公共网络上的点击率居高不下，名媛阶层也略有耳闻。霭凌因为大儿子文化水平的事情总是被人奚落，这让她坐立难安。 大儿子愚钝不堪，好在还有二儿子。二儿子天资聪颖，在基础学部刷新霍冬星科技神童获奖年龄后，又变成了霭凌最大的希望。 诺思大致还记得，通过雏鹰选拔计划时母亲那喜不自胜的样子，大约是觉得家族这一代的某一口恶气，终于自己身上出出来了。 因为入选雏鹰计划，在别的同龄孩子还在努力温书备战中等学部教育入学考试时，诺思已经打包好行囊，朝着魔耳阿尔法星肇泽高地学校出发了。霭凌送他时，身后还远远缀着一排不知道来干什么的姑姑婶婶们，大概就是霭凌明争暗斗了多年的一群手帕交。 霭凌手扶着接驳舱门，脸上浮出谦虚的得意之色。她内敛向朋友们介绍：“我以为，雏鹰计划是高地学校和本地中等学部联合培养的，谁知道要早早地把孩子送出去呢？唉，我是真舍不得他这么早离开家的，看你们孩子都还在身边，我好羡慕呀。” “早知道呢，就不给他报名那个选拔计划了。”霭凌垂下眼睫，叹一口气。 旁边的女伴识相捧她：“哪能呢，多少人想进肇泽亲王的实验室都进不去呢。” 第203页 正统名媛也终于帮腔：“是的，那是个多好的地方；诺思少年天才，真是前程似锦。你这么些年的精心栽培可辛苦了。”她继而过来挽霭凌的手，“现在你两个孩子都送出去了，多年的艰辛终于到头了。接下来呢，好好放松一下，每天和我们一起打打牌喝喝茶多好。” 霭凌执意说：“倒是不辛苦。你看，我懂什么，学业上我都不管他的。他都自己念书，自己上实验室，搞起研究来不吃不喝，拦都拦不住的。” “那更了不得，诺思是神童呀，前途不可限量。” 几位母亲相互恭维一番，笑意或真或假，满怀期待地把诺思送上前往肇泽高地学校的接驳舱。 进入SHRINE第一周，诺思和其他同学一起注射了针对魔耳阿尔法星流行疾病的疫苗。一针下去以后，诺思连续发烧三天，他隐约觉得不对劲。诺思第一次长期离家，高热中感觉无依无靠，习惯性地打电话问了问母亲。 “啊呀，打针是这个样子的啦。你小时候注射脊灰疫苗，也是每次打发热一两天。魔耳阿尔法星水土跟我们这里又不一样，可能有什么流行病比较厉害，是要打一针的。”霭凌和女朋友们打着牌，倒不十分在意，“——见到肇泽亲王了吗？家里给他备了见面礼，记得私底下交给他哦。” 这个感觉好尴尬哦，我跟教授也不熟，送什么礼。 “见面礼是要的，你不懂事，不能显得我们大人不懂事。你烧一退，就乖乖去送了；要说，这是家父家母的一点心意——要提到你爸爸是特区长——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提到人情往来，小少年多了一丝不耐烦。 “多喝热水哦，今天先请假，再烧就去校医院。”霭凌叮嘱，“快点好起来，去实验室多做点事情，给亲王留个好印象。” 嗯。诺思嘶哑着嗓子，结束了通话。 因为发烧发得实在难受，诺思给实验室请了假。他本来以为亲王不会批这么多假，没想到亲王不但批了，还亲自到宿舍看了看他。 诺思有气无力靠在床上，看到亲王拎了个医疗包过来在他床头的圈椅上坐下，感觉自己异常失礼。 诺思嘴里发干，哑哑叫了一声：“赫连教授。” 嗯。亲王淡淡的眸子扫他一眼：“躺着吧，我给你检查一下。”他开始一寸一寸从手腕往上卷袖子，不知道为什么透出一种难以名言的兴奋姿态。 诺思本想着坐起来，听到亲王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又乖乖躺下来了。 奇怪。诺思皱着眉头想。 他看着亲王用手提式示振仪帮诺思做了扫描，冰冷的目光透过无框镜片，只久久停留在示振仪的数据上。亲王严肃盯着示振仪，并未与诺思交流他的身体状况；这给诺思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对方关心这些数据多过关心自己。 亲王沉思良久，目光移过来，似笑非笑地对他安抚了一下；从医疗包中取出一双手套慢慢戴上，又拆出一只针管，就要来抽诺思的血。 “为什么要抽血？”诺思敏锐问道，“我以为发烧只是疫苗注射后的正常免疫反应。” “别的同学没有这么强烈的免疫反应，为预防万一，我帮你检查一下。”亲王难得有耐心，轻轻解释，“你躺好不要动，手拿出来，配合我。” 诺思一边拿出手，一边盯着亲王：“赫连教授，之前注射的时候说是为了预防魔耳阿尔法星的流行疾病，到底是为了预防什么疾病呢？一般这类地区性疾病的预防疫苗，都是在入境前接种，这是入境后才接种，会不会有免疫力产生的窗口期？” 亲王一挑眉，看他一眼，嘴角噙着笑，未做回答。 诺思心中发毛，有理有据地发出进一步论述：“我在注射前，也没有签过关于这个疫苗的接种告知书。” 亲王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他事多——回答他：“是伯西腓流感。” 诺思也陷入思考：“伯西腓流感属于塔威那托症的并发症，在小丰谷星的未成年人基础接种计划中，就已经包含了针对塔威那托症的疫苗。” “你倒是研究得很细致。”诺思听不出亲王的话里究竟是带着讽刺，还是赏识。 亲王说话间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看了看刚刚拿到的数据，突然抬头：“诺思，你用力扇自己一个耳光。” 诺思一皱眉，感觉对方提出了一个十分冒犯的请求。但是下一秒，他全身不受控制一般，狠狠抬手抽了自己的脸。 诺思惊骇极了，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似地，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亲王淡淡看他，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他一只手抚上诺思发红的半边脸颊，轻声嘱咐：“那下一次，不要打这么重了，知道吗？回答我。” 诺思惊恐地瞪着眼，听到自己听话地嗯了一声。 “好的。”亲王点头，透过镜片审视地盯着他，“诺思，现在你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 什么？ “不要废话，脱掉。”亲王声音冷静清晰。 诺思心中一怒，就要骂人，却发现自己骂不出来。他再看对面的亲王，对方双肘撑在扶手椅上，十指交握，只是保持风度地微笑。诺思眼神惊慌，手上居然已经开始解开纽扣。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乱掉了，这一切怕不是一场梦。 第204页 诺思缓缓褪下身上的睡衣，全身肌肤在微凉的空气瑟瑟发抖；褪到一ó丝ó不ó挂时，他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手臂上一粒一粒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竖起。诺思震惊于亲王的无礼，也不理解自己的顺从；他不知道亲王下一步要做什么，内心充满恐惧。按照小丰谷星的风俗，诺思此时已经可以向肇泽亲王发起决斗 亲王坐怀不乱，上下打量他一圈，用下巴指了指窗台：“你保持这个样子，从那边跳下去。”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这一秒之前诺思心中已经想象了无数亲王即将提出的要求，却没想到亲王会这样讲。 诺思战战兢兢，一步一回头地挪动到宿舍17楼的窗台边上。亲王坐在原地好整以暇，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听亲王的话。 “站上去。”亲王见他犹豫，再次发话。 诺思呼吸急促，一手攀住窗棂，一只脚不受控制地抬起来，踩在窗台上，就要纵身一跃。 “好了，下来吧。不要跳了。”亲王满意地起身，“诺思，回到这里来，把衣服穿好。好好休息，不要东问西问了。” 诺思眼中委屈的泪水就要滚出来，他一边穿着睡衣，一边想这是为什么。 “那疫苗的事情，以后不许再跟别人提了。”亲王柔声交待。 “好的。”诺思怔怔点头。 亲王摘下手套，将医疗包内的器械一一归置还原，看他：“之后好好听我的话。” ……好的。诺思像是被某种心魔蛊惑着，再次点了点头。 亲王起身，拍了拍他的头顶，什么也没再说，悄然离开了学生宿舍。 第113章 师徒 【你我师徒二人, 一起改变这个世界。】 不同于错别字大王哥哥腾琸，诺思智力拔群，心智早慧, 仿佛费家这一代的所有脑力优势, 全集中在了他一个人头上。即便在人才如云的SHRINE实验室, 费诺思也是一颗闪亮的科研之星。 平心而论, 光从科研上来说，SHRINE实验室倒也是个不错的地方——设备先进，经费充足, 共事的科学家素质拔群, 能做出一些富有挑战的项目成果。体系构架上, SHRINE没有什么腐败的学术不端, 还有高等教育同等效力的学分可修；如果专心研究学术, 倒是真的能看到不少科学真理的曙光。 有时候大约也因为距离真理之光太近, 反而容易被真相灼伤。 亲王看出来他这个学生天资过人，有那么点自己当年的意思。亲王惜才，放手将实验室最核心的战斗兽培育项目交给诺思接触，日日晨昏定省，叫他过来汇报研究心得。 “通过对这一批战斗兽进行基因测序, 我发现战斗兽的遗传信息中，有人工编辑痕迹。”诺思手持互动屏站立在肇泽亲王办公桌前，低声叙述，“也就是说，战斗兽这个族群, 并不是我们一直以为的天然进化种族。” 亲王从镜片上方抬起目光, 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诺思。 “我个人断定，战斗兽是一个人造种族。”诺思略显紧张, 看来是不太情愿与亲王分享这一研究成果。 “被谁造出的呢？”亲王轻声询问。 “我哪里知道。”诺思低头，避开亲王的目光。 亲王知道诺思这样回答，即是真的不知道。 “你还想到了什么，你都告诉我。”亲王起身，负手慢慢在他身边踱步，好似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诺思常年离家万里、满腹心事地待在高地学校，虽不肯好好吃饭睡觉，却还是抵不住时光流逝，比初入雏鹰计划时又长高了一截。现在的他，虽身姿还是似青少年一般的削瘦苍白，眼神却已不复少年人的天真稚嫩。 此刻的诺思已经装上个人终端脑机，是一个有完全行为能力、有公民政治权利的成年人了。亲王想到这里，注视诺思仿佛注视一颗自己精心培育多年的农作物，就要到收割的时节了。 “我不知道战斗兽这种生物的原始形态是怎么样，但很明显，战斗兽的基因编辑是针对其精神控制力强弱的调控。对战斗兽进行的初始人工编辑，是通过输入高效率重组的核苷酸片段，将预进行的基因修饰整合进基因组，实现其面向下一代用遗传学方式对已编辑基因进行传播，永远改变这一族群的基因特征。”诺思目不转睛盯着亲王，心中想着不要说，但嘴巴还是诚实地将这一发现讲了出来。 “诺思，你若早出生一百年，一定是SHRINE的联合创始人。”亲王忍不住敲敲桌面，侧首微笑，“你的脑力和洞见，真是时刻给我惊喜。” “教授不要再问了。”诺思心怀警惕，出言试图阻止亲王。 “哦？我偏要问。”亲王看他一眼，“然后呢，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诺思垂下眼睛：“这种编辑手段，绕开了从胚胎开始的传统基因筛选编辑方法，效率极高，可以针对已出生的生物个体进行DNA重组。” “嗯。”亲王摸着下巴点头，“继续。” “战斗兽拥有较弱的神经控制系统，容易受他人的精神力控制，这是写在它们基因里的天性。如果我们得到这一组基因片段，就也可以用入高效率重组的核苷酸片段的方式，做成针对人类的精神控制试剂，重组人的基因信息。”诺思抬头直视亲王，“如果再进一步，达到精准定制控制人基因，就可以像控制战斗兽一样，实现对他人的精神控制。” 第205页 “哦。”亲王点头，停下脚步，看着诺思。 “您就是这样实现了对我和其他人的精神控制。”诺思声音不大，语气含恨，“我甚至知道，一切的开始，就是那只所谓的流行疾病疫苗。” 亲王倚靠在自己办公桌上，并不说话。 “我早该想到。”诺思像是质问，又像是责怪自己。 亲王沉吟片刻，缓缓称赞：“实验室成立这么久，你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诺思，你真是个天才。” “天才又有什么用。”诺思冷冷回答。 “为什么没用？”亲王伸出一只不紧不慢的手，帮诺思整理着胸前歪掉的红色SHRINE徽章，并不觉得自己行为唐突，“也许你可以同我并肩，你我师徒二人，一起改变这个世界。”他语气真挚，眼中充满期待。 诺思冷淡看他：“我看这个世界很好，不需要您去改变。” 亲王垂眉轻叹：“总是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是啊，有了您存在，这个世界确实不完美。”诺思话中带刺。 亲王脸色微变，耐心几乎已到极致：“诺思，你为什么要这样跟我作对？” “我哪里敢？我这不是已经全心全意忠诚于您了吗？”诺思讲话阴阳怪气，“您如果想要和我一起改变这个世界，只管命令我和您一起改变世界。” 亲王目光不善，浅色的眸子透过镜片恼怒看着爱徒。 “您叫我做什么我不会做呢？”诺思语带讥诮，“您就是要求我跪在地上给您舔鞋，脱光了衣服陪您睡觉……” “我几时对你做过这样的要求！”亲王怒不可遏，一个耳光就朝诺思扇过去，“诺思，你说话怎么这样下贱？” “您觉得我下贱了？呵，我还有更下贱的。”诺思打小也是个嘴巴厉害的泼辣角色——不然也不会凭一己之力引发哥哥和光裔时徽的决斗——此时破罐破摔，一脸无所畏惧，“你叫我给你舔哪里，我就舔哪里；你想骑在我身上，也可以骑在我身上；你要我每天晚上给你暖床，我也可以暖床……” 亲王听不下去，耐心耗尽，一手卡住诺思脖子，低喝道：“你闭嘴！” 诺思依言沉默。目光看向一边，脸上因缺氧而憋得通红。 亲王手上愈发用力，诺思嘴唇开始发紫，亲王并没有放手的趋势。诺思两只手攀上来，死死拽住亲王的手腕。他双目涨得通红，眼神极为倔强。 亲王千钧一发之际松手，诺思撑在桌上大口呼气， “你不许再这样胡言乱语。”亲王骂他，“你几时变得这么下贱？” “哦，怎么了，发现我不是那个天真纯洁任人摆布的诺思了，你不喜欢了，对吗？”诺思抚着心口，声音还因刚刚的暴力而嘶哑。 “诺思，你说，除了一开始，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你？”亲王情真意切，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递给爱徒，“如果早知道你这样反感，我当初一定不会给你注射试剂。” “你不要脸！”诺思尖叫。 亲王暴怒，扬手又是一记耳光落在诺思脸上。 诺思被打得后退一步，撞在椅子上。他心气极盛，搬起身边的办公椅，直接朝着亲王砸过去。 亲王伸手挡住，手臂极为吃痛。一来二去，亲王最后一丝冷静斯文的理智也被诺思摧毁，他大步上前，揪住诺思的短发，直接将人朝桌角上撞。 诺思身板单薄，经不住他几下撞击，顿时头破血流。 亲王气得眼镜飞到一边，来不及等诺思站稳，又是一脚踢过去：“不许这样跟我说话！” 诺思被他踹得跪倒在地，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流血的额角，鲜血如注，一颗一颗滴落在办公室地板上。 亲王觉得还不解气，一个耳光又抽上去：“你听明白了吗？回答我。” 诺思被他打倒在地上。他体质本来就虚弱，连番攻击下，整个人晕了过去。 “诺思？”亲王见他没有回应，知道他不是故意不回答，细看之下，人已经失去意识，“诺思！”亲王跪下去扶住他，略显慌张。 诺思晕了几秒，天旋地转，缓缓回神，发现自己正被亲王双臂圈住。 他心中更泛起一阵恶心。 亲王却紧紧抱着他，面带悔意，言语又恢复了轻柔，低低地叫唤：“诺思？诺思……你吓到我了，诺思。” 诺思一口血气喷在恩师脸上：“你真是好……好……”他想说好不要脸，提线木偶试剂的威力压制着他，他讲不出话来。 诺思心口像有一块大石头堵着，被最憎恨的人抱在怀中，骂也骂不出口，动也动弹不得。 亲王动作温柔，慢慢替他拭去额头的血迹。他淡淡的眼珠少有地兴起波澜，问诺思：“我下一学年就准备申请让你当我的助教，你说好吗？” 诺思斜斜看向一边，头痛欲裂。 “你说好不好？”亲王和和气气地问。 “你说好就是好。”诺思垂下双眼。 “你留下来当我的助教，以你我的脑力，足以一起改变这个世界，探索到宇宙的究极真理。”亲王微笑，心满意足。 “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讲，知道吗？”亲王叮嘱他。 “是。” “起来吧，诺思。我替你处理伤口。”亲王轻轻松开爱徒，“下次不要这样忤逆我，也不可以再讲那种淫/邪下贱的话了，知道吗？” 第206页 “好的。”诺思听话地回答。 我一定竭尽全力研发出治愈血清，诺思在心中暗暗起誓。我他妈迟早想办法杀了你。 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第114章 桃林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 费诺思深得肇泽亲王赏识，是SHRINE的科研骨干，很快就成了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他尚未从高地学校毕业时, 就以学生身份获得了一项赤龙学术奖章, 颇具盛名。SHRINE有什么科技项目对外接受媒体采访时, 诺思也总会以亲王代言人的姿态出面发言。这让作为母亲的霭凌十分骄傲, 感觉脸上有光。 霭凌长袖善舞，觉得费家到底也是又肇泽亲王做人脉的名门了，每逢小丰谷星本地名流聚会, 她腰杆都要硬气三分。 诺思也试图跟母亲讲, 肇泽亲王不是一般人, 喜怒无常, 没事不要走太近。霭凌则耐心教导小儿子：严师出高徒；亲王对你抱以厚望, 自然对你要求高一些；他趁你年轻让你吃一点苦头, 但终归是为了你好的。 诺思话到嘴边讲不出来，只一遍遍重复，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时候霭凌也问，那你说，亲王到底对你怎么样？ 诺思内心大声疾呼：他是个变态！嘴上却又讲不出什么东西, 只温和跟母亲披露：我觉得他对我态度恶劣。 “怎么会呢？你爸爸之前在魔耳述职的时候见过亲王和阿尔法大公。亲王一直跟他夸你来着，说你悟性极高，未来可期。”霭凌脸上贴着重金定制的美容面膜，奇怪发问，“亲王对你可是很看重, 你要珍惜这些机会。吉尔伯特家还有李家的小孩, 盼都盼不来SHRINE的工作位置。你明妮阿姨家的大儿子，梭洛, 你知道的吧？半年前申请第一学院的实验室，就没有申请上，到现在一提到，都很痛心疾首。” 于是霭凌就开始讲她在名媛圈的长脸经历，听得诺思头皮发麻。 “哦，对，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亲王本家的企业，最近在小丰谷星和第三卫星上有投资意向，那你爸爸就想着，能不能为本地企业拉动一点资金。你看看，能不能从亲王这里牵一条线，介绍投资人多留意一下小丰谷星的本地产业。”霭凌想起正事，坐起来叮嘱小儿子，“此事重要，涉及到你爸爸的特区长连任。你是亲王的得意门生，这个事情上随口讲两句好话就行，剩下的，你爸爸他们去推进。” ——母亲，你知道我讨厌做这种事情。 “亲王器重你，你在他那里说话有分量，我们才央求你这样顺口说两句。就算最后亲王不答应，你又损失得了什么呢？”霭凌批评他，“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帮一帮家里，有这么难吗？” 诺思抿着唇不肯说话。 “亲王和善，也不会因为不同意就为难你。”霭凌放缓语气。 ——你又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他和善？他对整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态度都很恶劣。 “亲王一向文质彬彬，有口皆碑，难道我还不知道。”霭凌教育儿子，“你从小在温室里长大，受不得一点挫折；你自尊心太强太敏感，别人一点批评就接受不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就是不对劲。 “那好，你讲，他到底怎么了呢？” 诺思张张嘴，又讲不出口。 亲王前天又对他拳打脚踢，发疯一样掐他脖子。施暴完毕，亲王戴上眼镜恢复了斯文，又圈在臂弯里珍爱地哄他劝他；忙前忙后地替他上药缝针，事必躬亲，叫他不要生自己的气。临了还是不忘交待一句，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啊，也没怎么。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霭凌见小儿子不语，笑嘻嘻地说。 诺思和母亲的车轱辘话，每每就这样结束。 诺思的心事日积月累地压在心头，几乎让他丧失与心魔作战的斗志。他一日捱过一日，最大的生存动力，就是要偷偷研发出提线木偶试剂的治愈血清。可是在亲王眼皮子底下研发血清，谈何容易。诺思在煎熬中一日日地瘦下去，等到擢升助教时，诺思形销骨立，体重已经掉了十斤不止。 “啊，你看，真是太瘦了。”亲王在光学屏幕上看了诺思的体检报告，目光越过镜片，审视着诺思纤细的颈项，“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好好吃饭呢？” 亲王想想还笑了笑：“你也不学学你哥哥。” “我吃不下。”诺思态度淡淡地，似乎认为饿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吃一点，长一点肉起来，你这样太不健康了。” ——打起来手感欠佳吗？诺思在心中恶毒地想。 亲王挥手关掉了诺斯的体检报告，“诺思，你马上要升助教了，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庆祝一下。” “没有。”诺思面无表情。 亲王眼神里就显得有点不高兴，但面对即将成为助教的爱徒，还是选择了慈悲为怀。他大度说道：“我倒是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明天下班你来这里找我，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好吗？” 诺思点头：“好的。”他内心讥笑亲王征求意见的多此一举——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对方。 而亲王显然自欺欺人地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微笑着让诺思退出去了。 ***** 星历5327年9月1日，是肇泽高地学校优秀毕业生费诺思第一天担任助教的日子。从这一日起，他胸前除了佩戴红色的SHRINE徽章，另外多了一张助教工卡，彰显着他正式脱离学生身份，成了实验室的职员。 第207页 实验室的同门兼同事们本来要组局替诺思庆祝，被诺思被迫推掉。诺思只讲了教授还有安排，同门们识趣地不再追问，逐一散去。 诺思心下哀凉，不知道散去的人群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还是全然不知道他的苦楚。 亲王闲闲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一手端着马克杯，一手随意地在互动屏上挑选着业内新闻。他看到诺思来，惯常冰冷的眼中忍不住透出点笑意。 “去哪儿？”诺思无心同亲王多做寒暄。 “其他人都回去了？”亲王没接诺思的话，只突兀地问。 “是。”诺思内心一阵紧张，不知道亲王是不是又要趁着四下无人，开始兽性大发。 亲王放下马克杯起身走到诺思身侧，向他伸出手，态度空前柔和：“来吧。” 什么？诺思一时适应不了。 亲王拽住他的手，诺思皱紧眉头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却见亲王屏气凝神，异常专注。诺思呆呆看了亲王几秒，忽而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倏地一下子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狭小空间中。 黑暗中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 啊——诺思吓得后退一步，却猛地撞到了后脑勺。他转身四顾，发现这是一个只有几步宽的小小暗室。 “你小心一点。这里还是SHRINE，就在刚刚我们说话地方的一墙之隔。”亲王抬手替他揉后脑勺，指了指角落里那双晶亮的眼睛，“这是B015。我刚刚就是靠它折叠了空间，来到这间暗室。” 诺思一惊：B015是SHRINE之前培育失败的一只基因编辑战斗兽。按照实验设计预期，这一批幼兽有着比天然繁殖战斗兽更高、更兼容的精神控制匹配，不再受限于传统战斗兽和驯兽师的一对一控制关系，而可以同时被不同的驯兽师操控。 当初接受胚胎编辑的同一批幼兽几乎全军覆没，顺利诞下并满月的只剩下一只B015。但这唯一的一只幼兽，按照实验记录，也只在实验室存活了五个月时间。B015夭折后，诺思亲自处理了它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幼兽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话说，这又是哪里？为什么亲王会在自己办公室后面砌出一间暗室？ “B015不是已经死亡了吗？”诺思盯着棕灰色皮毛的幼兽，转头又看了看亲王，“你又克隆了一只B015？” “不是。”亲王摇头，指了指对面的墙，“我只是把他从另外一个时空，又带了回来。” 什么？诺思充满疑惑。他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斗室，看到对面墙体上还镶嵌着一扇门，不知通往哪里。 “这正是我今天要带你去看的秘密。”亲王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和煦一笑，“诺思，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哦。他难道觉得我应该为这件事感到自豪吗？诺思心下讥笑着亲王，嘴角噙起一抹勉勉强强的笑意。 好在昏暗光线中，亲王并看不出诺思这幅消极的表情。他朝暗室一隅靠近几步，诺思看到一个操作台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的数字刻度间，众星拱月地镶嵌着一颗球形控制器——诺思注意到面板上都是一些类似时间刻度的标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亲王在操作台上的动作，出于谨慎和防备，诺思强行让自己默记下亲王的操作步骤。 亲王最后一步操作完成后，对面墙上嵌入墙体的一扇门豁然洞开。诺思一惊，看到这门居然通向室外。 ——却并不是SHRINE实验室周边的室外，是一个诺思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 诺思抬头望去，就看到室外风和日丽，万树春花艳艳。一涓溪水在桃柳交错间静静奔流向远方；岸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如诗如画。 诺思心头一震，见亲王一只脚踏出门外，回头向他伸出了手：“跟我来，诺思。” 诺思轻轻将手放上去，任由亲王把自己带入了这个桃花源。既已初秋，门外却春光融融，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诺思呆呆注视这良辰美景，心生惊诧。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第115章 落花有意 【成为“神龛”的野心, 已经不加掩饰地书写在了门面里。】 诺思立即回头看身后的门，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只有春风暖暖拂过；刚刚那扇带领自己从SHRINE暗室通往这里的入口, 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空气中。此时他眼前芳草萋萋, 天地连成一片, 再寻不见实验室的踪影。 诺思极目远眺, 见远方有袅袅炊烟升起。他调出脑机视觉辅助放大对面的景致，只见远方村落的茅草屋星罗棋布，风格怪异。来往行人服饰奇特, 生产力底下, 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风貌。 诺思意识到, 刚刚自己定然是穿过了某种虫洞。 “这是哪里？”诺思皱眉, 转头问亲王。 亲王闲庭漫步, 眉眼似桃花般将开未开, 只冲诺思微笑：“你跟我来。” 诺思讨厌对方那副拿腔拿调的样子，却不得不跟随他上前。 诺思看到桃林尽头有一个年久失修的小亭子，屋顶的脊兽残缺不全，在疯长的杂草中孑然傲立。亲王偏就喜爱这个亭子，引领诺思一路前去参观。诺思见亭中环了一圈石椅, 一方石桌，石桌上摆着亲王惯用的酒具和烟灰缸。诺思猜他大概是特别钟爱这里，时常过来独酌。 诺思想，不知道亲王此等斯文变态，独自在这里对着漫天桃花举杯时, 心里在想着什么。倒是他自己看到亲王和酒精同时出现, 心下忍不住有点发憷；觉得亲王酒过三巡，来了兴致, 袖子一卷就要开始大发淫威。 第208页 这亭中还立了块厚重的石碑。诺思凑上去细看，石碑上的铭文铁画银钩，他却都不认识。诺思个人终端中的自动翻译，亦对这套文字反应迟钝，译难成章。天才少年费诺思，第一次有文盲的感觉。 他皱眉发问：“这是什么文字？” “你现在还不认识这个文字，其实上面写的，是一个很美的故事。”亲王耐心解释道，“诺思，坐吧，我慢慢讲给你听。” 诺思依言坐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石碑铭文。通篇认不出的文字末尾，大概是落款的地方，刻了一个小小的图章，图章上缠绕着鲜花与利刃的模样，柔刚并济，自成风格。 诺思看那纹章上利刃的模样稍微有点眼熟，像费家族惯用的族徽。但凑近看，刀刃上又多出来几朵鲜花，不知道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某种巧合吧。 亲王循着他的目光，手指落在图章前面的几个文字上：“这里是立碑人的名字——‘若思君子’，是个叫做若思的男子。他这名字取得妙极，与君子二字连在一起，倒好像是在想念某个故人。且如果按照当地文字的翻译，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像是你的名字。” ——什么？诺思抬头看他。 “按照地球语，‘若思’，就是你的名字，拿掉了表示说话的那个部首。”亲王用指尖循着龙章凤姿的四个字描摹，“不知道这个若思君子是何许人也，大概也是陶渊明先生的理念追随者。这碑文上写，他游览名山大川，到这里看到此情此景，觉得遇到了传说中的桃花源；于是专门刻了《桃花源记》全篇原文，立碑于此，供后人瞻仰。” 诺思毫无头绪，听得云里雾里。 亲王为自己斟一杯酒，举到唇边，自顾自开讲。 “《桃花源记》讲的是——有一个渔夫，有一天沿着溪水行船，突然看到一片桃花林，就像我们眼前的景致一样，非常美丽。渔夫看得入了迷，弃船而下，想走完桃林尽头。谁知道竟然被他找到一个山洞，他穿过这个山洞，就到了另外一个广阔的世界，一个桃花源。” 亲王气质冰冷，眼神淡然，倒是适合讲这类仙风道骨的故事。此刻风清气朗，溪水潋滟，柳叶翻飞似眉，桃花落脸如晕。亲王执着酒杯斜倚在这融融春光之中，人面桃花互为映衬，颇有一些玉树临风的观感。 如果此人没有做出提线木偶试剂，该有多好。诺思想着，收回停留在亲王身上的目光。 可是没有如果。 “桃花源里面，良田美池，平和美好。”亲王不知道诺思的心思，兀自讲了下去，“里面的居民其乐融融，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渔夫进去游历了一番，觉得有趣。他在里面停留数日，匆匆告别。但等他出来时，却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回桃花源去的路。桃花源，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传说。” 诺思盯着那块石碑，若有所思。 “诺思，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现在可以说就在桃花源。”亲王啜一口酒，视线停在自己的助教身上，“我们正处在霍冬星以外的另外一个维度上，这里的人称呼它是地球。这里的维度在霍冬星之下，是我们世界中的婴孩宇宙。” 诺思眼中一震。 “你既已经知道战斗兽的作战原理，再推断这两个多维宇宙的关联，应该不是难事。”亲王看他。 诺思想了想：“战斗兽是来自高出霍冬星一个维度的生物，所以才可以折叠我们的空间，实现瞬间转移。既然存在高维宇宙，自然可能会出现低一维度的宇宙。” “如果这里是霍冬星的婴孩宇宙，那么对于这个宇宙中的人来说，我们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从我们的维度出发，我们可以在他们的时空里穿梭。我们比他们多出来的一个维度，是时间。”诺思轻轻低头，拈起身上一瓣落花，“也是这为什么，明明我们的世界已经到了秋季，我们却还能在这里享受春光——是吗？” 亲王点头：“聪明自然还是你聪明。” “这个婴孩宇宙，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你为什么可以打开这个世界的虫洞？”诺思却不理会亲王的赞赏，手抚着石碑，眼神警惕，“它又为什么会在SHRINE？” “这个低维宇宙的无限时光，在我们的维度里以能量丝的形式固态凝结，被人所发现。你跨过虫洞前经过的那个控制面板，里面就缠绕着线轴一样的低维时间线。我们通过时光壶调整时间力场，读取地球时间线上的具体时空坐标，得以打开通往婴孩宇宙的虫洞。” “我并不是第一个知道地球时间线存在的霍冬星人。”亲王语气轻柔，谈及这个婴孩宇宙，倒真的像是提起心爱的幼子，“这个宇宙，世世代代就在我的家族中流传。不知道是赫连家族中哪一位先祖一开始发现了它，曾祖将它传给我祖父，祖父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再传给身为这一代长子的我。” 诺思突然明白，想来赫连家族最近几代深耕军工产业，从霍冬星上潦倒的无名之辈迅速成为手握无数硬核科技专利的垄断企业，和手中掌握着一整个婴孩宇宙不无关系。 毕竟，谁能对抗得起凌驾于另一个世界之上的神呢。 亲王继续说道：“赫连家族对这个低维宇宙的秘密世代守口如瓶，按照家规，只能告诉……” “那就请教授不要再说了。”诺思并不想听他剖白，出言阻止。他突然知晓这么事关重大的秘密，感觉肩膀沉重。更何况这是来自肇泽亲王家族的秘密，他唯恐避之不及。 第209页 亲王挑眉，只迂回讲道：“这件事，连阿尔法大公也不曾知道。” 那就不要告诉我！诺思在心中大喝。 “地球能量丝这个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将它放在家里也可以，放在实验室也可以。我的家——你知道，现在已经是大公府了，不方便存放这种东西。” 亲王说着叹了口气，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所以我想来想去，把它放在SHRINE最为适宜。” 诺思坐立难安，不知道亲王告诉自己这些有何目的。 “甚至连SHRINE这个名称……”亲王又伸手打开自己的光学屏，调出实验室标志，“霍冬星上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实验室名称的由来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它来自地球语。” 诺思默默注视SHRINE几个字符。 “如果光看字面意思，SHRINE在地球语中的意思是‘神龛’；但如果将字母拆开——”亲王手指一挥，光学屏上的标志纷纷作鸟兽散，幻化成一行新的地球文字，“Super Homologous Recombinant Integrated Nucleic acid Engine.” 这是……？诺思迟疑。 “超级同源重组核酸引擎。”亲王关掉光学屏幕，眼中难掩得色。 ——即提线木偶试剂。 研究战斗兽，发明提线木偶试剂，这就是亲王组建SHRINE实验室的目的。成为“神龛”的野心，已经不加掩饰地书写在了门面里。 诺思眉头紧蹙，只觉得想吐。 “我从小就对这个婴孩宇宙十分着迷，花很多时间沉浸其中。甚至专门学会了几门本地语言。”亲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饱含深情地触摸身边刻着桃花源铭文的石碑，“《桃花源记》——你知道吗，就是这个低维宇宙中的传世名篇。如果站在高维度的立场来赏析，听起来，作者就好像曾经在某种机缘巧合下访问过另一维度的宇宙。” 的确如此。诺思在心里想。 “那这个世界不同维度宇宙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亲王灼灼的目光落到诺思身上，“我们又有没有可能，在某种条件下，访问比我们更高一个维度的世界呢？” “——所以你如此痴迷于研究战斗兽，就是因为痴迷于研究多维宇宙，对吗？”诺思皱眉，忍不住冷笑，“甚至，你娶阿尔法大公为妻，也是因为你知道这样可以加大王室将战斗兽研究项目交给你的概率，是吗？” 第116章 流水无情 【诺思,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亲王低头沉默许久，眼睛再抬起来，语调少有地温存：“诺思你看, 这就是我赏识你的地方。” 诺思身上一阵鸡皮疙瘩。他抿住嘴唇, 不想回应亲王这调情一样的讲话方式。 “我今天带你到这里来, 就是想跟你揭示这个婴孩宇宙。让你亲眼看到, 我们的世界不只是有一个维度。既然有低一级的维度，那大概也会有高一级的维度——战斗兽这种高维生物的存在就是证据。”亲王起身，拈花漫步, “你已经发现了, 战斗兽有人工编辑的痕迹。那么, 到底是谁编辑了它们？是来自高一维度的人吗？编辑基因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们的霍冬星, 会不会也是某个高维宇宙下的婴孩宇宙呢？诺思, 如果真相就在前方, 你能忍住诱惑，不去一探究竟吗？” “今天之前，你是我羽翼未丰的学生，不能独当一面。从今天开始，你是科学院的助教, 是正式的初级科学家。”亲王回头，情真意切，“诺思，大好的前程摆在你面前，无穷的真理等着你去探求。你我师徒二人, 携手并肩, 或可以窥探这个世界、这个宇宙、这个时空的究极奥秘。” 亲王眼神真挚，诺思差点就要被他蛊惑。 “诺思, 我现在问你，你愿意吗？” 诺思冷冷看着亲王，觉得倘若自己不是深知对方性情，恐怕会觉得此人马上就要单膝跪地，掏出戒指求婚。 他微启朱唇，本想讲得体面一点，但话到嘴边，又自动变成了讥笑：“教授如果让我愿意，我自然会愿意。” 诺思看到对面的亲王眼神一变，他的心也跟着一沉。 亲王微愠：“我现在没有利用试剂，我是以一个学者的身份，征求你作为另一个学者的个人意志。” 诺思冷笑：“我不知道我竟然还有个人意志。” “你怎么没有？”亲王压住心头腾起的怒火，“我现在不就在问你？从刚刚到现在，我有没有强迫命令过你？” 诺思双唇紧闭，故意不作回答。亲王脸色阴晴不定地注视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好像在作一场意志力的对决。 “……你还在为注射的事情生气。”亲王率先放缓了语气。 诺思又笑：“教授不要把这件事情讲得好像，只是早餐抢走了我一片面包而已。”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肯放下执念，跟我心平气和地相处？”亲王柔声问他，“诺思，你跟我说实话。” 话既出口，亲王马上意识到，这也是一个来自提线人的命令。 诺思被他一问，陈年旧事数尽涌上心头，意气难平。 “——我不放下，我永远不放下。”诺思心气翻腾，“我要你为自己作过的恶付出代价。” 亲王眼神一震。 “我要你死，我要你身败名裂。”诺思恶狠狠地释放心声，恨不能以身化作钢钉，生生将对方钉死在耻辱柱上。 第210页 亲王眼中一个明灭，心中怒火就要压不住，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低吼：“诺思！”他扬手就想抽诺思耳光，停了停，居然忍住。 诺思眼神挑衅：“哈，你想打便打。” 亲王知道诺思一直负气难消。知道是一回事，真真切切听到对方讲出来要自己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多年来的精心栽培，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到头来一腔心血像是付错了人。对方如此不识抬举，怎能不叫人气急败坏。亲王酒气上涌，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诺思看亲王额角暴起的青筋，知道他恼怒，却偏要煽风点火：“教授何必压抑自己，反正酝酿到最后，还是动手。” 亲王举起一只手，直指诺思鼻尖：“你！” 话说一半，又讲不出下文。 “你研发了提线木偶试剂，四处控制人心；到头来又觉得内心孤独，要寻求跟你一起探索世界的同伴，世上哪来那么划算的事情。”诺思怒骂，“你作了多少恶？糟践了多少人？身上背负了几条人命？你觉得你可以毫无愧疚地抽身吗？你真的以为你坐上了神龛吗？” 亲王红着眼瞪着诺思，蓄力待发。 “你做梦，你连禽兽都不如。”诺思得了提线人的允诺，骂得毫无顾忌，骂得酣畅淋漓。 “你闭嘴！”亲王雷霆震怒，终究还是忍不住，抬手给了诺思一记耳光。 诺思硬气地不吭声，眼角愤恨含泪——亲王最终还是动了手，他内心腾起不知道是了然还是失望的情绪。他下意识地护住头，等着亲王情绪失控后暴风骤雨般的发泄。 突然就是这个时候，凉亭外面倏地一声，一个通往SHRINE暗室的虫洞霍然开启，是亲王设置的自动回航时间到了。两人齐齐看向那个凭空出现的虫洞，张力拉满的情绪在临界点被扭曲的时间力场打断。 按照亲王的设想，此时他带领爱徒领略低维宇宙的风光后，大概是他带着惺惺相惜的诺思回来的好时机。 谁知道局面如此尴尬。 两人在虫洞前一言不发地站了几秒，亲王转头，用眼神征求诺思意见。诺思自倔强站在原地不动。 亲王知道只要自己开口下令，诺思自会跟上来。他只是觉得没劲。 诺思高扬头颅，摆出一幅宁为玉碎的样子；像是宁愿在这个时空困上一生一世，也懒得搭理亲王。亲王读出了爱徒眼神里的决绝，气得拂袖而去。 虫洞倏地关闭。渺渺天地之间，只剩诺思一人。 桃花暖日，杨柳光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什么？诺思久久盯着消失在空气中的门。虽是遂了自己的心意，却仍旧有点不敢相信亲王将自己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婴孩宇宙。 好，既来之则安之。诺思一蹙眉，转身坐到凉亭里。 石桌上还有亲王留下的一壶残酒。诺思负气，抓起酒樽汩汩倒出满满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抬眼看看凉亭外，虫洞没有再打开的意思。 这是要把他一直关在这里吗？他想。心中不知怎么充满了愤懑，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恨恨喝下——好，好，就算困在这里，也比待在SHRINE当一个活死人要强。他稳了稳心神，打定主意。 他一边喝酒，一边环顾四周的绮丽风光。春色怡人，诺思醉眼看花，越看越觉得极好极熨帖。这里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长得恰如其分，给人一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也不知道亲王是怎么发现了这个地方。到底是亲王和自己的喜好相近，还是自己多年来跟随亲王，已经习惯了对方喜欢的风格，竟叫诺思一时分辨不清。 诺思不喜欢这样与亲王品位高度统一的自己。他溪边独酌，时忧时喜。 诺思独自坐了许久，突然又听到倏地一下，视野边缘某处出现了一个什么东西。他反应灵敏地看过去，虫洞又出现了。 诺思警惕地从石凳上一跃而起，抬手敲碎了手中杯盏，碎片利刃朝外，整个人进入备战状态。 然而对面竟迈入两个出人意料的身影，一个修长俊美，一个高大落拓。诺思定睛一看，竟是著名的帝国双子星。 “太子殿下？”他一惊，“光裔少校？”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里？诺思心头一紧，分不清来人是敌是友，脑海中闪出一系列两人与亲王相互勾结的可能性。 对面的两个人似乎也吃惊不小，诺思见对方迅速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眼神后，太子斑脱口而出：“诺思，你怎么在这里？” 诺思听不明白太子斑话里的意思，只紧张地握着酒杯碎片，不敢贸然回答。 “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诺思。”一旁的时徽抬手做了个安抚诺思的手势。他一边示意太子斑不要说话，一边转向诺思，温和问出一个诺思不能马上理解的问题：“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从警局逃出来了吗？还是一直待在这里？” “警局？什么警局？”诺思眉头一皱，厉声反问，“你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赫连教授又在哪里？” 太子斑眼神一震，压低了声音发问：“诺思，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诺思只觉得对方说话莫名其妙。 “星历多少年，几月几号？”太子斑又问。 这下轮到诺思心头一震，生出不好的预感，手中紧握的碎片隐隐松动。他老实回答：“星历5327年9月1日。”讲出来的时候诺思忽而意识到，在这个时间里，光裔时徽，这个被光裔元帅寄予厚望的儿子，应该正在泰坦基地驻守。 第211页 “——如果这里是霍冬星的婴孩宇宙，那么对于这个宇宙中的人来说，我们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他想到片刻之前，自己说的话。 “……从我们的维度出发，我们可以在他们的时空里穿梭。我们比他们多出来的一个维度，是时间。” “……也是这为什么，明明我们的世界已经到了秋季，我们却还能在这里享受春光——是吗？” 诺思双唇一抖，手中残片砰然落地。 “诺思，现在已经是星历5330年。”太子斑欲言又止，只讲出了这样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突然有点难过，感觉一直以来保持更新的自己，好像一个笑话哦。 但是我太喜欢这个故事了，它很长，我会写完的。 第117章 花与利刃 【君子无言, 遂立此碑；若思君子，如忆故人。】 从诺思被亲王带入这个桃花源，到他遇见太子斑和光裔时徽少校从虫洞闯入, 全程经历的心理时间, 大约只有两三个小时那么长。而门外竟沧海桑田, 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 是两个宇宙时光流逝快慢所造成的时差吗？诺思略一思索, 想到光裔少校问他“是从警局逃出来的，还是一直待在这里”，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他选择相信眼前的两人, 放缓了语气问：“赫连教授现在在哪里？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亲王现在, 应该正在从纽哥岛赶回SHRINE的路上。他因为涉嫌利用提线木偶试剂教唆犯罪, 目前已有高度被捕风险。我们正在全力行动, 确保亲王被捕。我和殿下出现在这里的目标, 就是不让他销毁一切罪证。”时徽讲。 “诺思, 星历5330年，你涉嫌在SHRINE实验室内故意伤害你哥哥腾琸，已经被羁押进肇泽高地警局。腾琸现在重伤失去意识，躺在高地大学附属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以这件事情作为起点，我和殿下一起参与了针对亲王的犯罪调查。” 时徽的话好像一阵风暴, 搅得诺思心潮起伏。自己会去袭击哥哥？想来断然不是出自本心。诺思脑中千回百转，差点就要站不稳。 时徽为了让眼前的诺思相信自己的话，调出光学屏，向他展示了自己个人终端记录的记忆上载。记忆碎片忠实完整地记录了时徽在ICU交接腾琸的私人物品，以及警局中落魄被羁的诺思、冷静接受问话的亲王。 诺思慢慢将影像一一划过, 手指冰冷。他用时徽的互动权限看了看霍冬星公共网络新闻更新, 确定对方来自的时间确实是星历5330年。 他目光久久停留在被羁押的那个诺思身上。记忆碎片中的那个人瑟缩在重重铁闸之后，木木然向着囚室一隅；底色苍白的年轻人双眼失焦, 被禁锢的双手举到胸前，一遍又一遍地抠着胸前红色的SHRINE徽章。这一个失去自由的诺思，眼中似有泪光，又有嗔念。 三年之后，自己就会变成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吗？诺思心口一痛，对亲王更觉愤恨。 时徽问他：“诺思，现在距离你进入这里的心理认知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中间你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对吗？” “是。我从进来到现在，只过了大概两小时。”诺思点头，“但这三年间，外面一直有这个诺思，对吗？” 时徽语塞。诺思不用他开口，已经知道答案。 不是亲王一直没有来接他，而是亲王已经到这里来接他出去了许多回；虫洞的开启时间从第一次接回的节点一秒一秒回拨，终于回拨到了帝国双子星追捕亲王闯入这里的时刻。而这一切对于身处桃源的诺思来说，只是饮完一盏残酒的时光。 不知道真正的星历5327年9月1日，亲王负气离去又回来将他带出虫洞的那天，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一段隐秘的往事，已在回拨中湮灭，永远无法被现在的诺思知晓了。 诺思略一沉吟：“你们跟我来。”就带着太子斑和时徽走向凉亭中那座石碑。 和两小时前的诺思一样，眼前的二人并不认识这满屏铁画银钩的异世界文字。 “这是什么？”太子斑端详石碑。 “现在我们身处的地方，是低于霍冬星的一个婴孩宇宙。这个宇宙在我们的世界里以能量丝的形态凝结，在赫连家族中世代隐秘相传。”诺思耐心讲解。因为并没来得及被提线人下达封口命令，诺思得以能够就地球时间线侃侃而谈。 “在霍冬星的维度之下，我们就像高维战斗兽折叠空间一样，可以通过调整时间力场的方式，在婴孩宇宙的时空中任意穿梭。你们熟知的那个诺思，应该是我被带入这个宇宙产生停留后，又在后续时刻被带出去的我。” “这上面刻的是这个低维宇宙文明的文字，记录的是桃花源记的故事。”诺思指了指石碑，“故事讲的是，有一个渔夫……” “——有一天沿着溪水行船，突然看到一片桃花林，穿过桃源山洞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通过这个世界，可以带出另外一个自己。”太子斑打断他，点头说道，“诺思，我们知道这个传说。这是你在朴玉达的地下角斗赌场里，加入暗喻讲给彩莲听的故事。” “你们见过彩莲了？” “见过。正是你告诉彩莲，‘桃花源就在SHRINE’。”太子斑回答，“朴玉达的赌场前段时间被查封，牵扯出大量未成年人犯罪，引起了阿尔法大公的注意。各方力量推动之下，亲王的罪行被一步一步揭发了出来。” 第212页 好，这是那人咎由自取。诺思在心中冷笑，目光瞥见那篇《桃花源记》，忽而觉得巧极妙极，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他阴晴不定地在那石碑上扫过，最后的视线落在“若思君子”那个奇形怪状的图章上。 等一下。 诺思心中骤然冒出一个吓人的念头，他一把拉住光裔少校：“少校，你再让我看看我哥哥入院时交接的私人物品。” 时徽不解，还是配合地给他看了记忆上载。诺思手指拨动影像，最后定格在腾琸随身佩戴的订婚金属图章上。 他放大了腾琸身上的图章，看到鲜花与利刃交缠的样式。太子斑见状也凑过来认真比对，发现腾琸身上的图章与石碑上的落款印章一模一样。 诺思吓得差点要退后一步。 “我进入桃花源以前，哥哥身上尚未佩戴这个图章，他戴上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就是去年，腾琸订婚。按照你们小丰谷星的风俗，新人可以结合两个家族族徽的元素设计新的家族图章。”时徽答道，“腾琸随作战中心前往魔耳阿尔法星参加人工培育战斗兽的交付仪式，中途请假离队到SHRINE来探望你，当时就戴着这个图章。” 诺思眉头紧皱，手扶着石碑举目四望。哥哥的图章由其未婚妻子设计，成形时间晚于自己进入桃源的时间；它饱含一对新人对未来岁月的美好展望，和亲王、和SHRINE毫不相干。亲王和自己游历这里时，因为不识得这个花与利刃，并未察觉出异样。诺思如果顺利从桃源回到霍冬星，随着时间自由流逝，待到哥哥订婚那天，他自然会悟出桃源中那个石碑落款的深意。 如果是自己——诺思焦急地想——如果是回到霍冬星后的自己，在看到这个订婚图章的时候，会怎么做？ 他看遍四野，见处处桃花烂漫，杨柳依依，溪水潺潺；他忽而找到了这一切美景精准符合自己和亲王审美的合理解释。 ——霍冬星超越了地球的维度，可以自由切入地球时间线的任意时段。 他一定会意识到，这片仙境，这个石碑，一切都是自己一手打造的。诺思既已知道了地球时间线的秘密，自然知道这条因果链会在他认出图章的那一刻开始闭合。桃柳成林，引水成溪，会花去人间数十载的光阴；但站在高一级的维度上看，最廉价的成本即是时间。 他已经知道地球时间线就在自己日日出入的SHRINE暗室里，也知道只需要调用那只短命的B015多向匹配战斗兽就可以进入这个婴孩宇宙。他只要早在亲王发现这个桃源的许多许多年前切入此地，按照最符合亲王心意的方式种下桃柳与石碑；再让地球时间自然流逝，让四季雨露呵护这一方沃土，由时光秘密在低维世界中织出一张巨网，等待亲王闯入仙境，沉醉其中。 他甚至不用担心这个计划会失败，因为在知晓原因之前，他已经经历过这个命中注定的结果。 诺思，若思。君子无言，遂立此碑；若思君子，如忆故人。 诺思抚摸着石碑上花与利刃的图样，心中怆然，只想仰天大笑。 “这块碑是我自己立下的。”他怔怔地说。 “我在5327年9月1日走出虫洞，中间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一直等看到哥哥订婚的图章，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和我的关联。为了完成这个因果链，我一定因为某件事情再次切入了这个世界，在赫连教授发现这里的很多年前，打造这个地方。” 此事听来震撼，但太子斑和时徽狐疑盯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图章，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我既然花费这么大心力完成因果链的闭合，一定是由某个重要的事件激发。”诺思举目四望，寻找着蛛丝马迹，“按理说，我大概率会在这里留下某些重要的线索。” 时徽目光跟着诺思扫视凉亭，忽而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亲王在实验室见过腾琸。腾琸受伤入院前，正是佩戴着他未婚妻设计的这块图章。” 如果诺思能通过图章线索意识到自己和这间凉亭的关联，亲王反复流连桃花源，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也一定能注意到这隐藏在花与利刃中的蹊跷。 ——那么腾琸一开始在SHRINE和诺思、亲王起的冲突，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 第118章 脊兽 【他心潮澎湃, 注视两年后的自己，见对方继续消瘦憔悴，难过又骄傲。】 太子斑略一思索：“腾琸受伤的当天下午, 亲王一直待在高地警局接受问话。SHRINE作为案件现场, 安保系统纳入警方控制权限下24小时, 期间无法被亲王染指。案发当天晚上亲王回大公府, 阿尔法大公一直寸步不离。第二天一早，亲王出发前往纽哥岛参加学术会议，会议上一直有媒体部持续面向公共网络进行报道；一直到傍晚, 亲王本人登台发表一小时学术报告——即是说, 发生伤人事件后, 亲王一直处于公共视野和阿尔法大公的监视之中, 无法接近SHRINE实验室。即使他意识到什么, 也无法接近桃源销毁证据。” 时徽摇头：“在指挥马洛给彩莲下毒失败之前, 亲王没有暴露风险，并没有到这里来销毁证据的紧迫性。” “亲王意识到情况不妙，应该是从马洛失去联系开始的，所以我们的起点差不多，甚至还占了先机——总而言之, 亲王现在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在被捕前，他今晚一定会来SHRINE。” 第213页 马洛？下毒？诺思陷入疑惑。 “没关系，之后跟你慢慢解释。”太子斑拍拍他，“你现在先想想，如果是你布的局, 会在哪里留下线索。” 诺思环顾桃源一圈, 试图找到一点线索。可是亭内除了石碑和石几石椅，再无他物。他来回在这失修的凉亭中踱步, 揣摩，思考。如果是自己，如果是亲王…… 他突然想到，亲王提及这里时饱含深情，也已经不知造访过这个凉亭多少次，如果未来的诺思真要藏什么东西在这里，一定不会将线索留在凉亭之内。 诺思快步走出凉亭，见地阔天长。他举目四顾，忽而看到凉亭顶上一排残缺破旧的脊兽，有人面，有兽身，有羽翼，有鳞甲——好像一排形形色色的战斗兽。 太子斑循着诺思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排似是而非的脊兽。 “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不确定。”诺思摇头，“但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留下的，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觉和逻辑来行事。如果现在的我觉得这里有问题，这里就一定有问题。”诺思转头看着身边的两位，“你们看到那排脊兽了吗？像不像战斗兽？” 好。时徽没等诺思把话说完，兀自后退了几步，摆开架势要往上冲。太子来不及阻止他，只见少校助跑几步，蹬着凉亭柱栏翻身爬上了屋顶，顺势哗啦啦踢下几片瓦来。 “你小心一点！”太子斑忍不住呵斥。 “我没事。”时徽在屋顶探出半张脸，“不用担心我。” 我没有担心你。太子斑在心中按下不表，用鼻子呼出一口气，只问他：“你去检查那排脊兽。” 好。时徽点头，消失在屋檐后面。 太子斑在凉亭下等得焦急，只站了十几秒，忍不住大喊：“时徽，你怎么不说话？” ——我这不是在观察吗？ 太子斑闭嘴，好像觉得有道理。他原地踱了几步，又忍不住指挥：“你把视线共享给我。” 诺思只觉得太子殿下对少校关切过头。 时徽将视线共享给太子斑和诺思，一个一个脊兽看过去，看不出什么端倪。诺思屏气凝神，等时徽目光扫到倒数第二只脊兽时，突然叫他停下。 “怎么？” “少校，倒回去。”诺思指着那只幼兽，“兽身上刻着字符。” 时徽仔细看那只脊兽，看到幼兽背脊上刻着“B015”——如果不是爬上屋顶细看，定然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B015，就是SHRINE暗室里面那只人工培育战斗兽的编号。”诺思解释道，“那只幼兽在项目中存活了五个月，本来已经夭折，应该是教授通过地球时间线将其复活，带到高维宇宙反复利用，得以进入暗室。” 时徽皱眉，伸手去掰那只脊兽雕像。他本以为脊兽会牢牢固定在屋脊上，谁知他只稍一用力，脊兽就被轻巧拿了下来。时徽一骇，将雕像翻转过来，发现脊兽底部原本与屋脊相连的地方，有一个计时固定的榫卯开关。 ——安装脊兽时设定好开关固定时长，待计时结束后，榫卯结构自动打开，脊兽得以被人轻松取下。 “这是一只伪装成雕像的时间胶囊。”时徽对着下面的两个人喊，扬手将脊兽扔给太子斑，“接住。” 太子斑抬手接住脊兽——沉重异常——和诺思一起看这个胶囊。 时间胶囊一般都像一只小型鱼|雷，重重铁盾保护之下，最大程度避免了内部储存空间遭到外力破坏。霍冬星制式的时间胶囊，外壳牢固程度和内容封存时间的长短直接挂钩。胶囊从分钟级、小时级、日月年级，每上升一个量级，胶囊本身的保护程序也愈加复杂。眼下伪装成脊兽的这一只，封存时效高达百年，是较为罕见的世纪级时间胶囊。 诺思敲了敲脊兽，雕像发出金属的声音。他拭去脊兽底部的尘土，看到计时器倒计时为负数。 “咦？”诺思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时徽蹲在凉亭顶上问。 “这个胶囊已经打开三个多小时了。”诺思盯着计时器上的负数读秒，“也就是说，从刚刚我进入桃花源开始，脊兽的封存就已经结束，等着人去打开。” “那放置脊兽的那个你，一定是希望从这一刻起，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太子斑说罢就要上手去开胶囊，被上方的时徽大喝一声阻止。 太子吓了一跳，不满抬头：“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你不要动，等我下来再打开。”时徽在屋顶上挪动脚步，跨坐在飞檐上，“小心打开的时候里面有什么危险品。” “有危险我也可以应付。”太子斑嘴硬，“你先顾好你自己。” “不行，等我下来。我要首先保障你的安全。”时徽居高临下，“你是太子，本来可以不这样孤身涉险……” 太子斑头皮一紧，想到时徽又要开始那套“本来可以”的理论，心中无名火起；碍于诺思在场，不好发作。“你要下来就下来，不要磨磨唧唧的行吗？一会儿亲王就要赶到实验室了。” 好。时徽语调放缓：“我跳下来，你接住我。” 我，接……太子斑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下来？” “没有啊，这里高着呢，你说呢。”时徽冲他挥手，“你快点站好，手臂打开。” 太子斑别别扭扭将手中脊兽递给诺思，站在凉亭下，双臂舒展，作出迎接的姿态。时徽在屋顶上逆着光，看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太子斑被迎面的日光晃得恍惚：光裔时徽你给我快一点。 第214页 时徽一手撑着凉亭瓦当，纵身一跃，直扑到太子斑怀里。太子斑一个踉跄，后退一步，终于稳住，牢牢抱住时徽。 两人真正耳鬓厮磨，时徽鼻息就呼在他颈项上，叫人烦乱。时徽趁机勾着他脖子表扬：“接得不错。” 太子斑身体一僵，感觉到诺思立在一旁疑惑的目光，触电似地赶紧将时徽推开。 “下盘力量有待加强。”时徽点评。 闭嘴吧你。太子斑手足无措，既不敢跟时徽对视，也不敢看诺思。霍冬星堂堂太子，此刻搞得英雄气短，百爪挠心；他感觉今天的光裔少校，真是格外讨厌。 少校倒是神情自若，有恃无恐，从诺思手中拿过脊兽， 脊兽一打开，里面滚出来一个带有全息显像井的移动数据储存器，储存摘要窗口显示着“未读数据（3）”，紧随储存器之后的，是一只笔形注射器。 诺思先去看那支笔，上面粗糙用胶带贴着一个匆匆手书而就的标签：“提线木偶解毒血清。” 诺思眼神一震：“这是我的笔迹。” “你做出过解毒血清。”太子斑略觉吃惊，但转念一想，觉得事已至此，接下来不管再发生什么，都是合情合理。 “先看看数据储存器里留下的是什么讯息。”时徽指了指一边的全息显像井，提醒二人。 毕竟没有什么事情，要比一夜之间发现一个婴孩宇宙的存在更狂野了。 诺思手指发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打开了显示未读的全息影像。显像井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诺思，三人表情严肃，知道即将有大事发生。 “你好，陌生人——或者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认识——你刚刚打开了一个备份性质的时间胶囊，里面保存着一些不太成熟的研究成果。虽然我也对它不太满意，但出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不得不将这个半成品放在这里，以防万一。” 显像井的诺思沉吟片刻，慢慢开口。“我记录下这段影像时，时间是星历5329年12月。霍冬星时间一小时前，我刚刚研发出提线木偶解毒血清，并完成了给自己的注射。我不知道这段影像最终会被谁发现——或许也是一个提线木偶试剂的受害者，或许是某位富有正义感的反抗者。或者阿尔法大公，会不会是你呢？——我知道你已经对自己的丈夫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和敌意。” “我知道最大的可能是，观看这则影像的人就是我自己。甚至在某些变数下，说不好也是星历5327年9月1日的费诺思。”他低头笑了笑，“啊，诺思，我真希望是你。” 是我。诺思默念。他心潮澎湃，注视两年后的自己，见对方继续消瘦憔悴，难过又骄傲。 第119章 我以血书 【时间越是流逝, 这条因果链在我眼前的呈现就越发清晰。】 “这只时间胶囊里的数据文件一共有三个部分。第一则，是我录下的这段全息影像；第二则，是我在提线木偶解毒血清研发过程中, 记录的全部实验数据和阶段性研发成果。第三则, 是提线木偶试剂注射名册档案的最高查阅权限密匙。虽然我放进胶囊的都只是一些不成熟的半成品, 但我也希望这些文件能够落到正确的人手里, 终结所有受害人的痛苦。” “我现在要告诉你，冥冥中被命运安排打开这个时间胶囊的有缘人——我为什么会录下这段全息影像。”显像井中的诺思微微一笑，温柔坚定。 “你既然已经发现这个胶囊, 说明你已经知道地球时间线存在的事实了。星历5327年9月1日, 我担任赫连教授助教的第一天, 教授带我进入了地球时间线的桃花源。我同他大吵一架, 他气而离去。我在地球时间线待了几个小时, 一直留在原地。” “几小时后, 教授从虫洞里出现。比起几小时前他愤而离开的模样，此时的他看上去已经非常温和，见到我很高兴的样子。他命令我跟他一起离开地球时间线。我跟着他走出暗室，却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我进入桃源的一年以后，即是星历5328年。” “一开始, 我以为这是两个宇宙存在时间差——这在多维宇宙的理论中算是很常见的事情。但很快我就发现，「诺思」这个人，从未在霍冬星宇宙中消失过。自从我在5327年9月1日进入桃源以后，SHRINE实验室中，一直有另外一个「诺思」正常地学习工作。只是我本人缺失了中间这一年的记忆。” “我回忆教授对婴孩宇宙时间线的描述, 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我怀疑我并不是第一次走出地球时间线。”说到这里, 显像井中的诺思停了一下，整顿思绪, 唇边勾起一丝自嘲无奈的微笑。“我去质问赫连教授，他承认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坦诚。我得知在地球时间线的后行时刻上，我已经被带离过桃源；而来自那一时刻的我，已经在5328年死亡过一次——或许甚至，不止一次。” 听到这里，太子斑不由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竭力使自己冷静。 “赫连教授无法接受我的死亡。他选择在带我离开桃源的前序时刻上，再次切入这个婴孩宇宙，带回一个还活着的我。”显像井中的诺思始终温柔沉静。“教授始终不肯告诉我死亡原因。就我自己的推测，在他的长期精神控制下，我不是不堪□□自我了断，就是被他活活打死。” “就我个人而言，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一旦有我在桃源的备份时段，就可以无数次将我从桃源中复活过来。就像他对待B015一样，本来只在实验室存活了五个月的幼兽，在他的控制下被延长了无限的寿命。” 第215页 “我在地球时间线停留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度过了一万多秒，赫连教授有一万多次在把我从桃源重新带回的机会。这也意味着，他在霍冬星宇宙，有一万多次杀死我的机会。我每一次从桃源走出，都无知得像一张白纸，而他则无所畏惧——所以他根本不屑于向我隐藏备用复活时段的秘密，甚至将此事看成从精神上摧毁我的另一记重锤。” “但是谁知道呢。”诺思垂眉耸耸肩，流露出些许当年在图玺礼堂大闹开学典礼的风采。“我们小丰谷星人，可比他想象中要顽强多了。” “这一次的复活，成为了我研究解毒血清的直接动力。我深知只有研发出解毒血清，摆脱他对我的精神控制，才有可能终结这个噩梦。” 接着，显像井中的诺思展示了自己的一侧手臂：“现在的我，已经完成初代血清注射；我能够录下这段影像讲述这一切，说明我已经暂时脱离了赫连教授的精神控制。”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难掩眼神中的激动。“受条件限制，这是一支注定没有临床实验支撑、也无法被量产的血清。初代的研究成果，我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我不知道这个血清最终会有多大的效力，我又是否能抗住初代研究成果可能存在的毒性。一个悲观的结果是，我被注射解毒血清一段时间后，被毒性反噬，很快丧命；抑或是血清生效时间有限，我只能恢复片刻的自由——所以趁这个窗口期留下对教授不利的证据，至关重要。” “我运气不错，现在距离血清注射时间已经超过一小时，我除了感觉疲惫，尚无不良反应；至少为我争取了留下这一切的时间。” 显像井中的诺思看了看时钟。“显然，我并不满足于仅仅争取我个人的自由。如果有条件，我希望这支血清足够安全成熟，最终得以量产，解救所有的受害人；我希望赫连白烽的罪行能够公布于世，希望这个衣冠禽兽身败名裂。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我的秘密项目能够持续推进的前提下。” “因为有这个婴孩宇宙备份时段的存在，我时刻提醒自己，如果没有100%保证血清注射的安全性，或者形成扳倒赫连教授的绝对力量制衡，处于霍冬星宇宙的我，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甚至我今天注射完初代血清，虽然暂时脱离他的精神控制，也不敢断言这就是成功的开始。在霍冬星宇宙，一旦教授发现我已经不受控制，极有可能会采取更极端的方式控制我的人身自由。他可能会直接将已不受控的我杀死，再从桃源带回新的诺思——甚至可能会对新的我下达禁止研发血清的命令。这样一来，不但我这段时间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泡影，我还可能永远失去翻盘的机会。” 太子斑不由想起此刻因涉嫌伤人而被关押在高地警局的另外一个诺思。 ——如此看来，初代解毒血清研发计划，最终确实是失败了。 他想起彩莲口中亲王在赌场的那次勃然大怒，隐约感到亲王当时之所以发那么大的脾气，大概率是和发现诺思研发出解毒血清有关。 自由之路坎坷多舛。太子斑内心不禁对眼前小小的诺思萌生出一份敬意。 “研发血清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到底要将这些阶段性成果保存在哪里，才真正万无一失。”显像井中的诺思继续说道。“当时的我一直不知道，答案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啊，就来说说桃源的事情吧。”诺思揉揉眉心，对抗着疲惫。 “你大概也注意到，桃源的石碑上，镌刻了花与利刃的图案，样式和我哥哥腾琸的订婚图章一致。这个图章样式，一直到我的哥哥腾琸决定订婚之前，在霍冬星宇宙都是不存在的。且理论上讲，这种私人图章被赫连教授发现的几率很低。在我离开桃源后的某一天，哥哥向我展示他未婚妻设计的新家族图章时，我才意识到，这枚图章出现在桃源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桃源的一切都由我刻意打造。” “我打造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地球时间线留下初代血清和研发数据，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有桃源备用时段的存在，赫连教授一定不会对地球时间线作出任何可能对这一时段产生影响的修改。这样一来，就算未来我在霍冬星上遭遇不测，这个胶囊也会完整保留下曾发生过的一切。时间胶囊会从我首次进入桃源的时刻开启，一直到这座凉亭存在于世的后续十年、百年，胶囊都将一直存放在这个婴孩宇宙中，待人发现。” “如果我后续不幸因为初代血清的副作用死掉，或者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被教授杀害；我希望备用时段上的诺思再次被带出桃源时，只要看到哥哥的订婚新图章，就会立刻明白两个宇宙中隐藏的秘密。之后不管是他继续研究解毒血清也好，致力于让人发现这个秘密也罢，只要多一个人看到我留下的时间胶囊，我的努力就算没有白费。时间越是流逝，这条因果链在我眼前的呈现就越发清晰，我明白，我几乎是命中注定需要完成这个项目。” “现在，诺思——或者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观看这段影像，希望不会是什么坏人——带上所有研发数据，继续我们的反抗之路吧，希望我们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显像井中的诺思说到这里，展颜一笑。他悬在半空中将欲关闭捕捉仪的手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出于万不得已，你需要注射胶囊中保存的初代血清。我有必要提醒你，我只能保证血清在注射后一小时内的有效安全性。” 第216页 “还有——许久之前，似乎发生过一次他人误闯地球时间线的意外，教授对这个地球时间线极其看重，除了SHRINE的安保系统之外，针对地球时间线的每一项操作，都会即时通知到赫连教授的个人终端。我不知道目前正在看着这份影像的你是怎样进入的桃花源——如果是偷偷潜入，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此刻大概率已经引起了亲王的警觉。” “——最后，虽然前路充满荆棘，但希望我们都有更好的未来，再见。”诺思露出微笑，天真烂漫。说罢，小小的他从显像井中消失了。 星历5327年9月1日的费诺思怔怔注视着时间胶囊，难以消化巨大的信息量。而与此同时，远在黛西号内的书剑骑士星隼向太子斑和时徽发出警告： “SHRINE实验室安保系统发出提示，肇泽亲王刚刚通过了实验室第一道门禁。” 两人猛地抬头。 来了。 第120章 陈仓暗度 【教授对我, 一向春风化雨，当然从来没有越轨之想。】 肇泽亲王赫连白烽，在距离首批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交付仪式开始前三十分钟时, 从SHRINE安保系统上收到了诺思哥哥突然造访实验室的消息。 诺思并未提前告知自己这个消息。亲王注意到访客登记的身份是太空作战中心上尉费莫里森腾琸——早年间小丰谷星上那位以错别字知名的少年篮球手的名字——想到这位年轻的上尉应该是某位奉命参加交付仪式的军官, 临时离队来看望自己的弟弟。 也好。亲王抬手, 给了腾琸访客权限；出于保密规定, 腾琸被要求自进入SHRINE开始就关掉其个人终端上载功能。 在亲王看来，自己的天才爱徒骄矜不已，整天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自己闹不愉快。这一日的交付仪式亲王有意将诺思带在身边, 向公众引荐, 偏偏他就是不情不愿。亲王再多说两句, 诺思又要摆出那副盈泪于睫, 要死要活的模样。 唉, 罢了。亲王想到那张倔强的脸埋在枕头上饮泣, 纤细苍白的四肢蜷缩在带血的床单里瑟瑟发抖，内心生出一份高高在上的怜惜。 听闻诺思和哥哥的感情不错，当年因为小学生诺思在哥哥的入学式上和人起了冲突，还闹出了腾琸和元帅之子决斗的大事件。最近几年诺思长期留守在魔耳阿尔法星搞学术，距离上和家人渐渐疏远了。 难得腾琸如果偶尔有家人来看看, 或许能哄得他展露笑颜。亲王镜前整顿着衣装，阴晴不定地想到。 诺思的笑容可真好看啊。亲王垂下淡淡的眼眸，默不作声；他玩味着爱徒噙在嘴角捉摸不定的笑意，细心为自己扣好袖扣。 彼时交付仪式开始在即，亲王对着落地镜细细梳拢了一丝不乱的额发, 往鼻梁上架好无边眼镜, 定定朝镜中颀长的身影看去，一个温文尔雅的教授形象粉墨登场。 赫连白烽顾盼自雄, 甚觉满意——如他这般春风化雨的师长，真是再难寻不过了。 亲王转身走出办公室，拾阶而行，施施然准备前往华川地理公园的仪式现场。 是日晴空万里，惠风和畅；亲王放眼看到航天司令部太空作战中心一排武装舰稳稳停放在远方，颇有点万邦来朝的气势。此时的亲王权倾一时，春风得意，胸中的野心势不可挡。赫连家族终究是又出了一个在霍冬星翻云覆雨的人物，今天是直挂云帆济沧海的一天，他无不得意地想——如果没有看到费上尉胸前那枚镌刻着花与利刃的图章的话。 亲王怡然自得的心理状态，在自办公室走出的十分钟内迅速起了变化。 从亲王的办公室到通往SHRINE出口的必经之路上，有诺思常驻的实验房，实验房紧邻着BE3号休息室。他听到休息室内隐隐约约的谈话声，猜想是诺思正同哥哥腾琸相谈甚欢。他有礼有节地敲门进入——难以说清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肇泽亲王想和爱徒血脉相连的哥哥见上一面。 或许是可笑地试图在腾琸面前留下一些好的印象（即使这样又如何呢，他甚至来不及细想），或许只是想从爱徒胞兄身上找出点诺思的影子。在走进BE3号休息室之前，他甚至还在心中准备了一番拿腔拿调的自我介绍。不过总而言之，这些捉摸不定的理由从亲王看到费上尉胸前佩戴的订婚图章开始，就都变得不重要了。 肇泽亲王所有对爱徒费诺思的信任与怜爱，自那一刻开始崩塌。 ——或许这种脆弱的信任，自他第一次发现诺思秘密研发解毒血清的时候就开始慢慢被消耗了。 是自己对诺思的步步紧逼促成了诺思着手研发血清吗？尽管这个念头时常在亲王脑海中闪过，但他总有一万个理由拒绝顺着这个思路细想下去。 毕竟，他总是可以从桃花源中再带回那个天真可爱、对他言听计从的诺思。只要成为助教前的诺思还能持续复制，诺思就永远是他的欲念之火，生/命/之/光，是那个从未被他染指过的、纯净如一张白纸的天才学生。 尽管反复处理诺思的尸体让人头疼，但难说亲王自己是不是也乐在其中。 芙蓉帐暖度春宵，夜夜做新郎。 那是一万多个千依百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诺思呀。 这枚花与利刃的图章缓缓呈现，是轻若鸿毛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摧枯拉朽的致命一击。肇泽亲王不可一世的高傲心脏，被他最心爱的学生狠狠插了一刀。 第217页 ——关于桃花源的一切都是假象吗？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场背叛？诺思和哥哥暗中串通了吗？诺思此刻还处在提线木偶试剂的控制下吗？亲王惊恐不定地想。 只是，此刻的诺思并没有摆脱提线木偶试剂的干扰，也并不比亲王掌握更多的线索。 在无数次死亡与复活中艰难求生的这一个诺思，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才有机会再次见到哥哥腾琸的订婚图章；他的脑内刚刚经历完和亲王一模一样的风暴，他终于（又一次）悟出了自己和桃源世界的隐秘关联。 腾琸作为头脑简单的局外人，自然不知道盘旋在亲王和诺思心中的这些对抗。他光是看到诺思提及赫连教授欲言又止的害怕态度、身上不愿示人的累累淤痕，就很想挥动拳头将亲王暴打一顿了。 费上尉这呆傻又气愤的表情，则更让亲王感觉愤怒，仿佛腾琸才是这场阴谋的幕后黑手。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想要马上除掉腾琸。 亲王遭遇背叛的愤怒写在脸上，加剧了腾琸眼中的怒火。两人大眼瞪小眼，在并没有经历什么明显沟通冲突的情况下，让休息室内的气氛陡变。 “你就是赫连教授？”腾琸铁塔一样气势汹汹地发问。身形修长如亲王，也整个人被笼罩在了肉山的阴影里；他视线刚好和对方胸口的订婚图章位置持平——这让肇泽亲王额上的青筋绷得更紧，仿佛看到诺思和腾琸两人联着手在羞辱他。 “诺思身上那么多伤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胁迫他做什么事情？”腾琸欺身而上，双手隐忍握拳。 “我胁迫他？”亲王禁不冷笑尔，目光扫向诺思。“那你问他。” “我问过了，他不肯说。”腾琸急切地回头看宝贝弟弟，“诺思，有哥哥在，你不要怕。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诺思惊恐摇头；腾琸见状，双拳握得更紧。神经粗线条如他，也看得出这之中必有问题。 “距离交付仪式还有二十分钟。”AI助手在亲王的个人终端里提示。亲王下意识瞄了眼休息室内的时钟。 这个动作倒是提醒了诺思——他们目前正处在一个风云际会的时刻前夕。此时太子殿下、阿尔法大公、骑士团、太空作战中心军官和魔耳阿尔法一些本地官员就在几百米之外的会场上——阿尔法大公已经对自己的配偶起了疑心，哥哥也有来自军队的一层庇佑——一旦SHRINE发生变故，亲王难以掩盖事件痕迹。 要将事情闹大。 诺思谨慎地舔舔嘴唇，天才的头脑里腾出这个想法——这是难得不受亲王控制的场面，要惊动尽可能多的人，触动尽可能多的势力。 要在不违抗提线木偶试剂的情况下，尽可能煽动腾琸和赫连教授的对立；如果能造成激烈冲突，引来更高权力的干预，自己或有一线生机。 诺思垂下眼眸，打定了主意。好在煽动腾琸，大概是全世界最容易的一件事。 “哥哥，不要问了。”诺思垂眉，显得楚楚可怜，更屏气凝神地逼出一滴泪来，“赫连教授他什么都没有对我做，也没有胁迫我，我身上的伤，也都跟他没有关系。” 腾琸和亲王看到诺思落泪，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是真心心痛，一个气到头脑发昏。 “赫连教授他为人光明磊落，行为端正有礼。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也没有试图杀掉我。更没有强迫我和他发生关系。”诺思声音微颤，讲出了自己的心魔。 腾琸一怔，不知道弟弟要干什么。什么诺思与亲王“发生关系”云云，实在已经超出了腾琸的大脑信息处理上限。 而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腾琸便被弟弟拉入了一个无限黑暗的世界。 “——教授对我，一向春风化雨，当然从来没有越轨之想；不会喝点酒就把我绑在床上抽耳光，也不会强行进入我，不会逼我不把这些没发生过的事情告诉别人。”诺思形容凄切，但一旦开了头，内心潜伏的汹涌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一泻千里。他声音便逐渐放大，终于不再发抖。 他甚至不太需要主动调动情绪，只要往事历历浮现，眼眶就开始发酸发胀，喉头控制不住地哽咽。 长久以来——甚至在桃花源的那只时空胶囊中——诺思都没有向人提起过自己和亲王的另外一层关系。一方面是受制于提线人的授意；另一方面，是诺思终究绕不过自己的心魔。 就像一开始，他光是讲出“发生关系”四个字，全身的鸡皮疙瘩就已经竖了起来。好像又经历了一次亲王将他死死摁住，强行将两个人融为一体；把他的骄傲都碾碎，把他的灵魂挫骨扬灰。 他好恨，恨到午夜梦回时一根一根揪断自己的头发，恨到想将那个人敲骨吸髓。 第121章 突发现场 【亲王终于知道, 他理想中的那个诺思回不来了。】 好阴毒的暗示！亲王在心里骂道，好像爱徒在含血喷人一样。他不是不知道诺思在干什么；他只能庆幸，SHRINE的访客都被要求关闭了个人终端上载功能。 他好气, 他气自己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献给诺思, 对方还要恨他到这样不共戴天的地步。 他可是连赫连家族世代传递的婴孩宇宙秘密和爱徒共享了！ “你闭嘴！”亲王暴怒, 指着爱徒鼻子下了提线人命令。 诺思猝不及防地收声, 但眼泪还挂在脸上。他倔强地梗着脖子，任凭情绪释放，一声接一声地啜泣。他内心的痛苦和控诉绕过语言, 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散发到空气中。 第218页 腾琸哪里不明白曾经发生了什么, 内心怒火中烧, 一挥拳打在亲王脸上。腾琸出拳, 大概抵得上一只机械手臂的攻击力量。亲王的无框眼镜应声落地, 摔得稀烂, 鲜血从口鼻处迅速涌出。 腾琸不等对方擦去血污，一手揪住亲王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将亲王整个人提了起来，直接摔向休息室的另一面墙。 “炸掉卫星！”腾琸低声咆哮，如一头猛兽, “我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人渣！” “你住手！”亲王两手死死抓住腾琸拳头，几无还手之力——即使在军中，找出能和腾琸无外骨骼装备对打的军官也是颇为费劲的。 “诺思，告诉你哥哥住手！”亲王大叫。 “哥哥你住手。”诺思细声细气讲了一句，轻柔如晚夏蝉鸣。 腾琸抬手又给了亲王鼻梁一拳。 亲王捂住口鼻, 狼狈不堪。他眼珠发红, 恶狠狠注视着诺思。他甚至开始怀疑，此刻向他发起连番忤逆的诺思, 是否还处在提线木偶试剂的控制之下。 向诺思下令攻击腾琸，在当时看来是个合理的决定。 如果一直以来诺思只是在假装提线木偶试剂有效，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想到某段时间的诺思有可能是出于本心在他身下迎合，他倒是有些不合时宜地兴奋战栗起来了——此刻的提线人命令涉及到攻击自己的血亲，诺思是一定不会照做的。 “诺思，攻击你哥哥！”随着腾琸另一记老拳袭来，亲王翻身滚下休息室茶几，抱头鼠窜，大声命令。 诺思一愣，亲王手指着休息室的装饰花樽：“用花瓶砸他！” 诺思手臂不受控制地举起花瓶，腾琸猛地回头，心里一惊：“诺思？！” 诺思脸涨得通红，执拗不过提线木偶，松手将花瓶砸在哥哥头上。 腾琸用手肘一挡，花樽破碎，只在他额头划出了一点血痕。腾琸摸了摸一脸的碎片，眼神震惊。 亲王抹去脸上的血迹，尽管狼狈，也发出一声冷笑：“诺思，继续用东西砸他，用力砸。” 腾琸明显惊慌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有还手的意思，只尽量用手臂把诺思扔过来的东西拨开。 “诺思？诺思！你怎么了？”腾琸焦躁不堪，隐约感到弟弟被操控。诺思刚刚按照亲王的指示朝哥哥扔了一把椅子，训练有素的腾琸稳稳接住椅背，并没有让重物伤到自己半分。倒是他拿到了椅子反手砸向一边的亲王，亲王感觉自己右边肋骨差点就要裂开。 炸掉卫星。亲王一手撑在地板上，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腾琸大步上前，对准他胸口又狠狠踢了一脚。 “妈的变态。” 亲王胸痛难忍，内心的屈辱和愤怒更是登峰造极。他瞥到地上的花樽碎片，发疯一样指着碎片对诺思大叫：“杀了他！诺思，你他妈给我杀了他！” 诺思心中警铃大作，害怕极了。 他知道自己无法反抗亲王的命令，也知道哥哥一定舍不得对自己下重手。他延缓着自己拾起花樽碎片的速度，却终究抵抗不了提线木偶的控制，挥着碎片朝哥哥刺去。 炸掉卫星。腾琸不知道弟弟到底是怎么了，一侧身躲过利刃，军服外套被拉出一条裂口。 诺思迅速补刺了第二刀，第三刀。 腾琸被刺中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害怕。他双手擒住诺思手腕，急切呼喊：“诺思，诺思你怎么了，是我啊。”他扭头看向亲王，狠狠问道。“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我哪有呢，是你弟弟自己想取你性命。”亲王露出变态的笑容，“伤心吗，费上尉？” 诺思闻及此言，忽而心下一个激灵。他在与哥哥的激烈对峙中，费力地小声挤出几个字：“哥哥……开，军用线路……” 腾琸的个人终端在访问SHRINE实验室期间，被安保系统要求关闭了上载和通讯功能。但其作为太空作战中心军官的军用通讯线路，则不在SHRINE安保系统的控制权限中。 腾琸心中一震，还在犹豫。他知道此刻到底是自己正在弟弟出手伤人，一旦上报军方，诺思便有可能面临刑事审判。 “快……哥哥，快……”诺思握住碎片的双手发颤，战栗一阵阵传到哥哥的手心里。 亲王注意到诺思喃喃低语，忍不住大声呵斥：“诺思，闭嘴！从现在开始，不许跟他说话！” 诺思眼神绝望，紧闭了双唇。 腾琸终于意识到诺思与亲王之间存在的某种操控关系。他在个人终端里激活了军用线路，直接联络了自己的上峰： “少校，光裔少校！” “腾琸？”身处交付仪式现场的光裔时徽声音疑惑。 而正在兄弟俩对峙的时候，亲王看准时机起身绕到腾琸身后，举起一边的扶手椅，狠狠朝着腾琸的脑袋砸去。 壮硕如腾琸，也禁不起这样直击头骨的攻击。他血流如注，迅速昏迷了过去。军用通讯线路随即中断。 受提线木偶控制，诺思甚至不能呼唤一声哥哥的名字。在感受到腾琸擒住自己的力量消失后，诺思再次举起花樽碎片，直插腾琸胸膛。 血光四溅，诺思杀红了眼，拔出碎片又要刺第二下。 亲王抬手打飞了诺思手臂：“够了。” 诺思瘫坐在地上，怔怔注视着血泊中的腾琸；他手里握着带血的碎片，掌心被割破，眼里也慢慢流出泪来。 第219页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亲王痛心疾首。 诺思双手撑在地上，即使泪珠滴落在地上，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交付仪式赶不上了。”亲王看了一眼时钟，没头没脑地讲出一句。 ——明明是自己风光无限的一天，可气。 诺思只木木然去轻抚腾琸的头颅，哑哑讲出一句：“他还有救，求求你救他。” “人是你攻击的。”亲王没有施救的意思，缓缓起身。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腾琸，拂去脸上的血迹，神色逐渐恢复体面与冷静。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一边冷冷给诺思下指令： “……你哥哥突然造访SHRINE，不慎破坏了一份重要试验数据。你生气与哥哥大吵一架，吵着吵着两人就动起手来，两个人情绪都很激动。因为还涉及你们兄弟俩的陈年私人恩怨，最后你将哥哥刺成重伤。而我，因为保护实验数据，在中途参与争执，被腾琸失手打伤。” 诺思安静听着，面带鄙夷地看亲王一眼。 “如果有任何人问起今天的事，这便是你的唯一说辞。其他所有都不许再提及——否定式提起也不可以，不要再妄想搞什么花样。”大概是习惯了诺思这样叛逆的眼神，亲王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我会再过二十分钟联系高地医院——你要知道，你哥哥是被你害死的。”亲王浅色的眸子里不带感情。 再过二十分钟——诺思看了地上的哥哥一眼，知道亲王是要腾琸流血而死。 “这期间你不许向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提起地球时间线和提线木偶试剂的事情。在案件审判完毕后，你畏罪自杀，没有必要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 诺思心中一震。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似嗔怒，又似道别。亲王低头又瞥了一眼腾琸胸前别着的订婚图章；终于知道，他理想中的那个诺思回不来了。 想到这一点，心中竟是有些伤感。 亲王移开视线，低头打开一张光学屏幕，迅速修改着涉案的那份“实验数据”和SHRINE的内部监控。事已至此，他要力求每一条证据锁链精细完美。 诺思紧咬着下唇，不声不响盯着墙上的时钟。他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腾琸失去意识前拨通的军用线路上。 快一点，快一点…… 亲王优哉游哉，手指闲闲在光学屏上跳跃，勾勒着完美的避罪证据。突然间整个SHRINE却发出强烈的警报声，亲王手指一颤，惊恐抬头。 “因SHRINE已被警方纳入突发案件现场，即刻起至24小时内，实验室内所有安保系统暂时由高地警局控制。请位于BE3号休息室的相关人员在原地保持不动。”安保AI的声音在SHRINE内部广播系统上响起，“请实验室内的其他人员，立刻放下手中的物品，安静有序地从建筑内部撤离。重复：因SHRINE已被警方纳入突发案件现场，即刻起至24小时内，实验室内所有安保系统暂时由高地警局控制……” 亲王仓皇关闭了运行中的光学屏，抬头看到休息室上方的几台影像捕捉仪不受他控制地牢牢盯住了自己和诺思，以及昏倒在血泊中的腾琸。 “几分钟前，哥哥刚使用军用线路联络了上峰。现在是高地警局还有军队的人来了。”诺思森然一笑，“你现在，什么证据也伪造不了了。” 第122章 如忆故人 【他纯洁聪颖的爱徒, 怎么会一步步疯到今天这步田地！】 炸掉卫星。亲王额上青筋暴起，觉得诺思愈发地奸诈狡猾。 “医疗救援马上就到，我哥哥还有救。你可以控制我的口供, 但控制不了他的——你猜他醒来会说什么？”诺思露出怪异的笑容。 亲王余光轻瞄图像捕捉仪一眼, 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内心愤恨, 忍不住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他还有救？” “好, 那我们来赌一赌。”诺思嗤笑一声，“今天太子、阿尔法大公和军队的人齐聚魔耳阿尔法星，哥哥受伤牵涉到军事审判。你要我死,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在乎；但你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的, 赫连教授。” 亲王气到发疯：他纯洁聪颖的爱徒, 怎么会一步步疯到今天这步田地！ “从现在开始, SHRINE作为案件突发现场, 24小时内都会处在警方和军队的监控之下；而你明天一早就必须动身前往纽哥岛会议，一直到会议结束，你都无法再接近实验室。”诺思笑容灿烂，“你马上就要完蛋了，赫连教授。” “你给我闭嘴！”亲王不顾悬在休息室上方的图像捕捉仪, 抬手给了诺思一记耳光，“从现在开始，你除了认罪，什么话都不要说。” 诺思捂着脸，恨恨注视亲王。后者皱眉移开了目光。 两颗天才的大脑飞速运转, 计算着当下的情势。 实验室的走廊上一阵窸窸窣窣, BE3号休息室的门被系统自动打开，一个医疗机器人迅速冲向了地上的腾琸, 紧急开始扫描和凝胶喷涂。 高地警局的警官们手持脉冲枪紧随其后。 “诺思你把双手举起来。”亲王脸色一变，下了最后的指令，“好好向警方自首，你是怎么攻击你哥哥的。” 诺思注视着亲王的目光深邃，面无表情；他在几位警官的注视下缓缓举起了双手。 “是我攻击的费上尉。”诺思的声音平缓单调，“他突然造访SHRINE，不慎破坏了一份重要试验数据，我们俩就开始了争执……” 第220页 “我来到休息室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已经动起手来了。手足相残，竟然能你死我活到这个地步。”亲王及时撇清自己的关系，温和向警官们解释，“诺思，你真是让我失望。我希望在警局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诺思禁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不许笑。”亲王怒喝，“你给我老实点，想清楚要怎么自首。” “好了，肇泽亲王，接下来可以交给我们。”持枪的警官抬手示意。 诺思像被人拔去了反骨，默不作声；他眼睫低垂，任由警官为自己戴上镣铐。 亲王恨恨移开目光，不让自己目送爱徒被带走。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失去了诺思。 ***** 距离费诺思被高地警局逮捕已有36小时。 失踪已久的赌场老员工彩莲现身塞罗吉城，雏鹰计划旧徒马洛在初夏白矮星俱乐部下毒失败，彩莲被太子和光裔上校带走。 马洛个人终端失去信号的一瞬间，亲王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 ——FUXK.炸掉卫星。 他马上意识到，在警方正式发出逮捕令之前，赶回SHRINE销毁掉提线木偶试剂和婴孩宇宙存在的相关证据，是他目前能够争取的唯一一点胜算。 纽哥岛学术会议的登台演讲刚刚结束，肇泽亲王匆匆登上个人飞行器——他无不窝火地注意到，从诺思被逮捕开始，大公府内两台带跃迁引擎的飞行器都被自己的妻子调离了停机坪，无法使用和召唤。 “报告亲王，府上两台跃迁引擎飞行器需要定期检修，这两天暂时无法使用。”大公府的机械师礼貌致歉，“亲王不妨自行驾驶亚光速飞行器，或使用霍冬星民用亚光速公共交通工具。” 赫连家族的军工集团内倒是有大批带跃迁引擎的武装舰，只是产品严格为军队控制，私人不得随意调用。他作为集团第三代长子，本来有一些灰色地带可以私下持有脉冲武器，而自昨日的流血事件后，府内私藏的几把脉冲枪也被阿尔法大公一并拿去“检修”了。 剩下的一些灰色武器，都被他藏匿在SHRINE里——他已经有36小时无法接近的地方。 FUXK.他激怒攻心，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短短36个小时内，好像宇宙万物都受了费诺思影响，卖力地同他作对。这是爱徒对自己的报复吗？亲王看了看赶回肇泽高地的剩余飞行时间，手指烦躁地插进发丝中。 彩莲——他想起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发育不良的小姑娘——因为弗朗西斯主管的低级错误而断开了提线木偶精神控制，直接导致了今晚的情况失控。彩莲姿色平庸，在朴玉达的赌场里唯唯诺诺，毫不起眼；除了诺思偶尔和她聊上两句，几乎引不起赌场常客的兴趣。谁知道自己英明一世，会栽在这个黄毛丫头手上；亲王念及此处，内心冒起一阵无名火。 不要慌张，还来得及。他看看时间，安慰自己。 然而就是在这难得的一丝安慰中，亲王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SHRINE暗室的提示——地球时间线的虫洞，被启动了。 什么？！他又检查了一遍实验室的外围安保系统，一切如常。他兀自警觉起来。 重重夜色之中，亲王的亚光速个人飞行器马不停蹄，终于降落在SHRINE实验室前。 警方对SHRINE的现场控制已结束，此刻的实验室并没有外力入侵的迹象。亲王扫视自己的领地一眼，想到刚刚收到的虫洞开启警报，内心疑神疑鬼。他抬手，迅速打开第一道门禁。 “ID确认，赫连白烽教授，您好。欢迎回到SHRINE实验室。”安保系统若无其事，温和地同实验室主人打着招呼。楼内的照明自入口处如涟漪般一层一层地向建筑深处延展开去，为亲王指引着前路。 想到莫名开启的地球时间线虫洞，他心跳突然变快了起来。实验室空气中的某些东西好像都不一样了。 亲王脸色严肃，沉着地打开第二道和第三道门禁，直奔自己的办公室。 就在走廊的尽头，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着他。 削瘦，白皙，清秀。 “赫连教授。”诺思身长玉立，站在长廊深处回眸，眼神清澈，脆生生地叫他。 亲王目光落到对方胸前，注意到诺思的SHRINE徽章下挂着簇新的助教职员工牌——光洁整齐，没有任何印象中的划痕和磨损，好像第一天戴上它一样。 啊，他记得，对方此刻穿着的衣服，正是那一天…… 不可能。亲王心头一震，全身寒毛倒数了起来。恍惚间他竟不太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哪一个诺思。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阴晴不定地发问，疑惑中，又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期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不是你把虫洞打开的吗？”对面的诺思做出很惊讶的样子，反问道。 ——虫洞？亲王内心浮起疑云，想不通其中的奥秘。而下一刻，对面的诺思上下打量亲王一眼，勾走了他的心思。诺思发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人打了吗？” 亲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差点断掉的鼻梁，爱徒随口一问，竟让他颇为受用。 他语气便柔软了几分：“诺思，你从哪里来到SHRINE的？” “我在桃花源等了两个多小时，虫洞突然打开，我走出来以后，发现实验室里已经是深夜了，一个人也没有。”诺思皱眉，疑惑看着亲王，“然后就遇到了你。” 第221页 亲王略觉吃惊，判定着诺思所言的真假。他知道处于提线木偶试剂控制下的诺思，不会对自己说谎。 只是眼前的诺思，还受提线木偶控制吗？亲王忍不住疑神疑鬼。 诺思看他这幅样子，顿了一下，眼神里又透出些了然和怒意来：“噢，原来你没打算把我从桃花源带出来吗？” 亲王语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以为你良心发现，打开虫洞要来接我。”诺思忍不住冷笑，语气中的骄纵感更盛，“怎么，原来是系统故障吗？是我自作多情了。” 亲王欲言又止，定定注视着眼前的诺思——不似昨天的爱徒那样形销骨立，这一刻的他，双颊还透着一点点健康的色泽，甚至眼神里都少了一份沧桑。他语气骄纵放肆，一如学生时代一样不知轻重，虽然受制于提线木偶试剂，也找准机会处处和自己顶撞。 亲王目不转睛地注视诺思鬓边一缕翘起来的发梢——这是一段让人难以忘怀的发梢。向来清爽整洁的诺思，偏偏只在擢升助教的那一天睡乱了头发，顶着这一缕桀骜不驯的发梢随他走进了桃花源。 他一遍遍地将诺思从桃花源中带出，一遍遍亲手爱抚过这段倔强的发梢，手指深深插进发根，揪住它，将诺思的头用力摁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乃至诺思轻声啜泣时，这发梢也跟着微微颤抖。诺思隐忍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顺着太阳穴渗进发根，无声地消失在头皮深处。他头枕着冰冷的桌面，泛红的眼睛失神瞪着天花板。 “诺思，说你爱我。”那一日的亲王，双臂撑在桌上，轻轻扣着他柔软的手指；亲王肩膀低低地伏下去，双唇抵在他的泪痕上。 “……我爱你。”诺思颤抖双唇，轻声回应道。 亲王温柔为他拭去泪痕，吻一点点落在他鼻尖和唇上，暖暖鼻息喷在他颈项，轻轻地呢喃：“我也爱你呀，诺思。” 诺思眼神明灭，看不出喜怒。 “诺思，吻我。”亲王手指勾勒着诺思的眉眼，极具柔情。诺思依言闭上眼睛，为亲王唇上落下一吻。亲王心满意足拥着诺思，仿佛两情相悦。 ——这一切，对眼前的这个诺思来说，都还没有发生过。 亲王失神注视着诺思上扬的发梢，无不动情地想。 第123章 问情 【时徽转头, 轻轻托住他下巴，在他唇间飞快留下了一个轻吻。】 “如果不是虫洞自己打开，你打算做什么？”对面的诺思, 似乎对亲王内心的起伏毫不知情, 还自顾自在原地生气, “是要把我在地球时间线关到自然老死吗？” 亲王差点忘记, 走出桃花源之前的诺思，刚刚和自己大吵了一架。诺思虽是出言指责，但在此刻的他听来, 却丝毫没有刺耳的感觉。 说来奇怪, 这一时刻的诺思, 不管说什么、做什么, 都像是要摄了他的魂一般。 腾琸出事之后, 亲王特意去查了这位太空作战中心上尉的订婚时间——在诺思首次进入桃花源后大约两年之后。即是说, 那枚标志着背叛的图章，在这一个诺思认知时间的两年之后才会出现。诺思对解毒血清的研发，也要在很久以后才会开始；关于桃花源的种种阴谋，都和眼前的这个诺思无关。 ——这是他最心爱的、最纯洁的、最完整的那一个诺思呀。 亲王凝视着眼前的爱徒，失魂落魄, 差点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SHRINE了。 “我没有。”亲王温和解释。他柔情上涌，遏制住自己抬手去抚平诺思发梢的冲动。“——我这不是就来接你？” “那虫洞怎么会先一步自己打开？”诺思将问题抛给他。 “我不知道。”亲王摇头，问他，“你从桃花源出来时，有遇上别的人吗？” “没有。”诺思说话间, 在个人终端扫视了SHRINE的安保系统一眼, 确认太子斑刚刚发送了一个已安全隐匿的信号。 很好。诺思眼波流转，将直勾勾的目光盯在亲王身上。 亲王竟被他看得有点手足无措。 “我一出来只遇到暗室里的B015, 还好它是基因改良过的战斗兽，勉强能跟我建立精神链接，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走出暗室。”诺思言语间带着点嗔怪，像长出了柔软的小手，微微撩拨着亲王的心。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就不来桃花源接我。”诺思低头抱怨。亲王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几乎就要心脏骤停。 诺思情真意切，让亲王差点就要产生错觉，认定自己确实在上一次的时空壶操作中，不小心留下了时间力场的自动开启时间；又或者是因为SHRINE的安保系统刚刚被高地警局接手控制了24小时，造成了某一项程序的设定混乱，才使得暗室中的虫洞意外开启，让诺思从桃花源中走出。 啊——亲王凝望着爱徒无辜的侧脸——这简直是一定的。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俨然忘记自己已经生过无数次气的亲王，真真切切地柔声回应。他低头过去轻抚诺思的脸，欣然发现这一次，诺思并没有躲开。 亲王心中一动，胆子大了起来，凑过去想去亲诺思的唇。 诺思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亲王怅然若失的手僵在原地，师徒二人保持着一臂远的距离对视。 时间凝住一刻，诺思几乎要冒出冷汗，拿不准喜怒无常的亲王是不是又要失控。 第222页 不要害怕。诺思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诺思直盯着亲王淡色的双眸，双唇微抖：“赫连教授，我希望你，你……不要再下提线人命令。” 亲王眉头一皱，一时没搞清诺思想说什么。 “如果你要我和你一起研究多维宇宙，我希望你不要再下提线人命令。”诺思紧张地垂下眼睫，局促不安。 此话一出，势如一颗脉冲炸弹，轰轰烈烈地摧毁了亲王脑中最后一丝理智。 他甚至忘记了轻重缓急，在SHRINE还有大批罪证等着他去销毁的情况下，着急去追认一份三年前的邀约：“你，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并肩探究……” “但是你不能再对我用提线人特权。”诺思小声打断他。 亲王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是真心话吗，诺思？” “教授，你下过指令，你知道我不能对你说谎。”诺思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意同你相处的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亲王像是听到了什么钧天广乐，欣喜若狂，“你是气我一开始就给你注射了提线木偶试剂，对吗？你不是真的讨厌我，是不是？” “所有进入SHRINE雏鹰计划的青少年，都被注射了提线木偶试剂。我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注定要听从你的一切指令。”诺思移开目光，淡淡叙述，“你并没有给我喜欢或讨厌你的选择权利。” “我错了，诺思，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亲王做梦般喃喃。“那么多人之中，我唯独不应该给你注射。” “因为试剂的效力，我只能听令于你。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这让我分不清自己的本心。我，我其实，大概，我……”诺思音量渐小，最后低低地发不出声音。 “你，你什么？诺思？”亲王大喜过望，精神抖擞，好像做了一场长达三年的春梦，终于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刻。他把过去36小时遭遇的种种磨难全部抛到九霄云后，眼中只有眼前这一个羞涩可爱的诺思，正在把他多年来的幻想一步步变成现实。 “赫连教授，你这又是在用提线人的身份问我吗？”诺思皱着眉抬头。 “不不，我没有。”亲王举起手保证，像恨不得把一颗心递给诺思看，“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诺思歪着脑袋看他，四目相对；他见亲王目光灼灼，甚是动情。即便是爱徒刚刚在36小时前以最决绝的姿态同他割袍断义，但千万条的时间线中，只要对方有一瞬间的真情流露，还是能让亲王沉醉不已。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诺思停了几秒，破釜沉舟，大胆凑上去在亲王唇边留下一吻。 亲王全身一僵，心跳失控，顺势抓着诺思的手。诺思急忙往后退一步，几乎要被逼到墙角，不敢正视对方眼睛：“你不要问了。你一问，我又不得不回答。” 亲王被喜悦冲昏头脑，情难自持，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一幕的合理性。他一把将诺思按在墙上，一顿狂亲。 亲王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席卷而入，让诺思战栗不已。他背脊紧贴冰冷的墙壁，双手带着点颤抖地搭在亲王肩头上，感受到对方侵略性的力量。如果不是料到亲王今晚时间紧迫，诺思感觉现在自己大概已经……贞操不保。 诺思在心中忍着恶心，破罐破摔，予取予求。 如果说刚从桃源走出的诺思还不确定未来三年的自己都遭遇了些什么，此刻亲王已经身体力行地给出了答案。 诺思真切地体会到无数个走出桃花源后的自己，是何等痛苦与挣扎。这种日复一日的煎熬一步步指引着他，从无数条时间线中，淬炼出一个几乎背负血海深仇的复合体；这个复合体在三年里苦心孤诣，终于将所有人的目光，一步步牵引到了SHRINE和亲王的秘密上。 走出桃源虫洞之前，诺思注射掉了留在时间胶囊里的那一只解毒血清。这让他得以绕开亲王一直以来对他下达的提线人命令，在两人独处的时刻全面开启了个人终端备份功能，详实地记录着亲王的自证口供。这份自述和马洛的记忆上载、初夏白矮星俱乐部的杯盏毒理报告、以及诺思留在桃花源的那一份时间胶囊一起，绞成愈发粗壮的证据锁链，牢牢将肇泽亲王禁锢其中。 诺思个人终端另一头保持着和黛西号的连线，星隼则尽责地备份着诺思的记忆上载。这一段虚情假意的热吻背后，有太子斑、光裔时徽少校、星隼、阿尔法大公，以及可以预见的无数司法程序人员观看。 此刻的太子斑和时徽并肩站在逼仄的SHRINE暗室里，投影着诺思实时视线的光学屏悬停在距二人一臂之遥的前方。太子斑仿佛能感受到亲王的热情扑面而来，让人如坐针毡。 “这一段，是不是先关掉比较好？”他干巴巴说道。 “诺思取得了亲王信任，接下来就要跟着他去接触提线木偶试剂的直接证据。”光裔上校一本正经，“这一段，至关重要。” “那也可以让星隼先记录着，我们这边先关……”太子斑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没什么道理，底气不足地闭了嘴。 到底是什么原因不愿意和身边的人一起观看这段上载，太子斑和时徽都心知肚明。 ——“喜欢就喜欢，又不是什么多丢人的事情。”少校在SHRINE员工厕所里嬉皮笑脸的调戏，魔音入脑般回荡在太子殿下耳边。 第223页 想到这一点，太子斑更生气了。 时徽扫视他一眼，似笑非笑。 “你闭嘴。”太子斑骂他。 “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时徽摊手。 “你在脑子里说了。”太子斑皱眉移开视线。 时徽不置可否，目光移向光学屏。 亲王欲壑难填，诺思唇间偶尔飘逸而出的一两丝气息，则给狭小的空间注入了更多尴尬。 “斑，你的记忆上载现在关闭了吗？”时徽突然转头问他。 “没有。” “那你需要临时关闭一下。” “我为什么要关闭？”太子斑看他，“诺思也随时需要我们支援。” “好吧。那，不关闭也可以。”时徽无所谓地耸肩，“可供事后回味。” 什么？太子斑感觉莫名其妙。 时徽转头，轻轻托住他下巴，在他唇间飞快留下了一个轻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子斑要裂开了。 （PS.暗室里目睹一切的B015和幽荧感到疑惑：你们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虐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亲上了嘻嘻。 （想命令他们原地结婚） 第124章 饮鸩止渴 【诺思失笑, 另见他那一页有一行不知所云的小注：拟停止对象受试。】 肇泽亲王手指怜爱拂过诺思的眉骨，如捧珍宝，感觉总也亲昵不够。 诺思故意移开目光：“已经很晚了, 我要回宿舍去了。” 亲王这才从欢愉中清醒了些许, 开始对目前的状况感觉头痛——可是, 他已经舍不得“这一个”诺思了。 这个可遇不可求, 从千万条时间线中脱颖而出，和他两情相悦的诺思。 亲王捉住他手，柔声制止：“诺思, 你可不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诺思佯装不解：“什么事？” 亲王并不回答, 只看了一眼时间, 拉着诺思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赫连教授？”诺思跟着紧张。除了担心亲王看出端倪, 他也好奇, 经历过刚刚这一阵浓情蜜意之后，亲王要怎样向他解释从桃源到现在的三年时间差。以及，如何应对霍冬星宇宙中同时存在两个诺思的事实。 “不用担心，我会很快。”亲王抬起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拥着诺思, 迅速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等我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带你去另外的地方。” 诺思默不作声，将对方的举动诚实记录在自己的记忆上载中。他不着痕迹地瞄了眼亲王身后的墙，知道太子和光裔上校就在一墙之隔。 他见亲王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拉开扶手椅, 半蹲下来, 一寸一寸地摸着桌下的地毯。 诺思定定站在亲王身后，知道他是要去取藏在地毯下的一只抗磁魔方——里面受双重密匙保护的高保密级别档案, 记录着线木偶试剂自研发成功以来，每一个注射对象的档案和受试反应。 十二年，两百多名注射对象，直接和间接死亡人数突破百人——厚厚的一叠纸质文档，记录着肇泽亲王赫连白烽的累累血债。 二十分钟前的诺思，已经在桃花源拿到自己留在时间胶囊的最高查阅权限密匙，顺利取走了抗磁魔方中的全部纸质档案。一墙之隔的暗室之内，太子斑和光裔时徽正在用最快速度扫描着这份档案，发往高地警局和阿尔法大公过目。 档案取出时，诺思也有机会匆匆一览。他自然而然翻到自己那一页，见档案中提及自己时写道：受体个人意志极强，尝试研制解毒血清，反复死亡十余次，均从低维宇宙成功复活。 诺思失笑，另见他那一页有一行不知所云的小注：拟停止对象受试。 他用指腹摩挲这一行标注，拿不定亲王喜怒无常的真心。 罢了，也不想摸清那个变态的想法。诺思现在要做的，只是扣上证据锁链的最后一环。 大概还有两三分钟，待亲王使用密匙打开抗磁容器时，终将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这将是亲王面临的最深一层背叛。 “诺思，尽量把时间拖久一点，文档尚未扫描完毕。”星隼的声音在诺思个人终端里提示。“另外，拿到亲王亲口承认他建立了这份文档的自证呈述。” 好的，放心。诺思摸了摸心口，感受到一阵狂跳。 诺思安静看着亲王的举动，低声开口：“我记得这里是你存放提线木偶试剂注射名册的地方。” 亲王毫无警觉：“是。” “从你着手研发试剂开始，每一个受试对象的经历都详细记录在里面。包括初期人体实验失败导致的受试对象死亡，和后期注射对象因执行提线人命令而造成的牵连性死亡。”诺思默默开启着他的审问。 “诺思，你在怪我。”亲王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着爱徒。 诺思低头不语，思考着回答策略。 “如果没有提线木偶试剂，你我之间会怎么样？” 诺思张了张嘴，觉得难以想象。 “如果没有它，我们便只是以普通师徒的身份相遇。你是天资过人的学生，我是帝国最年轻的院士。你求知若渴，时时刻刻都愿意和老师待在一起。我将我所知道的所有遗传学知识传授与你。我很快就会发现你是一个天才学生，让你进入战斗兽项目的核心梯队。你对我不会抱有怨恨，日夜跟在我身边；拿完高地大学的全部学分以后，你就会成为我的助教。甚至你走得更远，和我并肩作战……”亲王扬眉展望，眼中仿若有光。 第224页 “……那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诺思看他一眼，细声细气地回应。 亲王抬手拍拍他：“不一样的。” 诺思不知该如何回应。见亲王已经掀起了地毯，办公桌下露出一个容得进几只手指宽的凹槽；亲王将手伸进凹槽中用力一提，一个精巧的暗格出现在地下。亲王出暗格中取出一方沉重的抗磁魔方，费力将其抬起来放在办公桌上，一手搭在保险栓上。 诺思脸上平静，实则看得心惊肉跳。 “文档扫描只剩最后十五页，诺思。”星隼在个人终端里通知他。 好。诺思不动声色看着亲王。 “我有时候希望霍冬星也像地球时间线一样，可以时光倒流，让我再做一次选择。”亲王轻抚着抗磁魔方，情真意切，“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你，我大概不会让试剂存在于世。” 诺思忍不住在心中失笑，事已至此，他只觉得亲王虚伪。 “诺思，我现在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亲王竟有些不敢直视诺思眼睛。 诺思皱眉。 “现在已经是星历5330年。”亲王抬起眼，手指在他耳边轻抚了一下，“你并不是第一次从桃花源走出来。” 诺思惊诧抬眉。 “你在地球时间线待了两三个小时，如果站在高维宇宙上回拨时间，这意味着你有一万多次重新被带出来的机会。” “你被带出来过，在霍冬星实实在在地死亡过，不止一次。” 诺思没有料到亲王会提起这个。 “你想过要研发提线木偶试剂的解毒血清，摆脱提线人的控制。你成功过，甚至给自己注射过。但因为条件有限，你无法展开临床实验，所以一切都是在黑暗中摸索。你以为你成功了，但其实每一次你研发出的血清，都含有巨大的毒理风险。” 诺思惊疑不定，不知道亲王下一步要说什么；只有他个人终端里的实时上载，还忠实传递着亲王的自证呈述。 “短则五六个小时，长则十天半个月。我亲眼看到过你被血清的毒性反噬，全身器官急性衰竭而亡。我亲手埋葬过很多次你的尸体，诺思。”亲王摇头，“我不想再看到了。” “所以有好几次，我在你一出桃花源就下了不许再研发解毒血清的提线人命令。” “我知道你在内心深处，还是恨我。”亲王打开抗磁魔方的保险栓，距离面对一个空空如也的绝密档案容器，只有一步之遥。 诺思心慌地扣上亲王手指，牢牢将对方的动作停住。“可是我今天，还是选择了在这里等你。” “你的一念之差，在千万条时间线之中，会造就千千万万个你。”亲王抬手抚了抚爱徒的发丝，又充满爱意地亲了亲他，“是我幸运，终于遇到了这个版本的你。” 诺思抬手拂过亲王吻过的鬓角，试图将对方留下的气息抹去。 ——你没有遇到，你永远也不会遇到。 “文档扫描完毕。”星隼通知诺思。他松了口气，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证据锁链业已完成，高地警局也及时发出了逮捕令，亲王大势已去。 “从今年开始，我自己秘密开启了解毒血清的研发计划。”亲王低眉轻抚着魔方，“这个魔方里除了注射名册档案，还存放着血清研发相关数据和受试对象记录。有这些数据，我随时可以推进这项研究。” 什么？诺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一旦安全的血清研制成功，你想要的自由，我也想要给你。” 不可能。他在心里摇着头。 “我一直在等，等毒性安全的血清研发成功，也等有一个瞬间的你，能够懂得我的苦心。” 诺思眉毛忍不住抽动，他不想听对方再说下去了。亲王手指的温度停留在他身上，眼底闪着温柔的光泽；几乎再有一点点撬动，他的心理就要倒戈了。 亲王接下来的话及时将他拉回了理智的边缘。 “我在星历5330年，又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这一年的你，因为解毒血清的反噬再次身故，我本来心灰意冷，想要放弃了。魔方里的资料，我也想一把火烧掉。” “但偏偏我在这时候遇到了你。”亲王言之凿凿。 诺思在心底忍不住大笑；他笑亲王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可以编出一个深情款款的故事，也笑自己竟有那么几分真心的动摇。 “诺思，带上这份档案和地球时间线，我们远走高飞。”亲王低头，专注地输入着密匙，“SHRINE和赫连家族，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诺思，你和地球时间线——” 亲王话音未落，抗磁魔方已被打开。诺思了然的目光随亲王一同看去，盒中空无一物。 亲王脸色一变。 呵。诺思发出一声冷笑。 亲王骤然回头，惊骇瞪着诺思，一时间千万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你，你注射了解毒血清？”亲王瞬间暴怒，抬手给了诺思一记耳光，“你哪里来的血清？！” 第125章 人质 【这危急关头一闪而过的仁慈善良, 大概就是父子之间最大的差别吧。】 “魔方里的纸质档案在哪里？”亲王气急败坏，恨不能一把将眼前的诺思掐死，“你是谁？” 诺思高扬下巴一笑：“我是诺思, 还能是谁？” 亲王眼中惊疑不定, 想到某种可能性后, 他迅速拉开了自己的办公桌, 从一侧抽屉中取出一把旧式火/药/动/力/手/枪，拔枪相向。诺思眼界大开，不曾料到这位军工集团长子, 在办公室还为自己置办了武器。 第225页 诺思临危想起片刻之前亲王那个情绪饱满的深吻, 倍觉讽刺。 ——你竟这样对我。他觉得可笑, 话没有说出口。 毕竟终究没有抱什么希望, 所以也犯不着谈失望。 暗室里的太子斑觉察出情况不对, 一手擒住光裔时徽, 一手覆在幽荧额头上，倏地从SHRINE暗室冲出。幽荧双目圆瞪，张大着嘴巴对亲王进行恐吓。 亲王毫无防备，面对突然出现的两人一兽惊吓不已。在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亲王如临大敌, 一把抓过诺思挡在自己胸前。下一秒，诺思就感到亲王冰冷的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呵。 电光石火之间，光裔时徽也同时拔出了自己的脉冲枪，两相对峙，剑拔弩张。 亲王在个人终端里再次迅速扫描了SHRINE的安保系统, 系统并无明显异常, 显然已被人控制。在他对脑机尚未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突然觉察到自己个人终端与霍冬星公共网络的全面断联。亲王心头一紧, 明白这意味着一件事情。 ——他被公权力方批准采取控制行动了。 拜诺思的记忆上载和魔方内纸质文档的扫描件所赐，高地警局对肇泽亲王的逮捕令此时已经提前签发了出来。一队训练精良的外骨骼特警正从警局风驰电掣而至。 太子殿下、光裔时徽上校和阿尔法大公联合围剿肇泽亲王，无悬念地引发了霍冬星高层震动。帝国几大巨头的反应通过军部和骑士团渗透至前线，太子斑从骑士团狐弗团长暴跳如雷的来电中，也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信息。 尽管眼前还有更急迫的事务要处理，太子斑还是维持着脸色的平静，在个人终端中打开了狐弗的个人终端连线请求。 “殿下居然从黛西号上跑掉了！啊，我要怎么向陛下交代！”骑士团长厉声训斥，“如果不是收到高地警局的协助逮捕请求，我还以为殿下和少校在……嗐！还有光裔少校！光裔上校呢？他为什么拒绝了我的连线请求？” “冷静一点，狐弗。”太子斑略过了狐弗的非难，“我和少校现在正在处理一起突发的人质挟持事件。” 狐弗静下心来，研究着太子斑的共享视线。 “费诺思？”狐弗不解，“他不是应该在高地警局吗？” “稍后再跟你解释。”太子斑回答，“存在人质的情况下，以我这边的情况通报分析为重，我建议，骑士团和特警部队都暂时不要强行行动。” “——狐弗团长，也请您不要继续干扰我的判断。” 狐弗翻了个白眼，依言闭嘴。一惊一乍的行为背后，她与太子斑同样紧张。 另一边的光裔时徽，脑中的声音也并不清净。 在忽略掉骑士团长两个兴师问罪的联络请求后，斯科特上将的联络请求从军用线路上强插而至。 “斯科特上将。”时徽平稳持枪对着亲王，虽神经紧绷，依然训练有素地在个人终端里回复着上峰。 “我和光裔元帅刚刚得到高地警局的情况通报——时徽，批准你离队是以为你想和斑多待几日，没想到你们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上将口气不满。“时徽，你已经偏离了作战中心的权限，元帅在接到情况通报前，刚刚浏览了目前公共网络上关于……” “斯科特上将，请您看清楚现在的形势。”光裔少校亦有不快，“这些家庭矛盾，可以挪到结案以后再讲。不必在这个时候动用军用线路。” “好，好。”斯科特上将闭嘴，“我来传达一条光裔元帅的命令。” 时徽一皱眉：“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讲？” “元帅还在以太星参加峰会，抽不开身。少校，请您看清楚现在的形势。不必在这个时候动用军用线路讲家庭矛盾。”斯科特上将把话顶了回去（时徽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第一，军部需要你提供过去36小时的记忆上载作为存档资料。” 可是过去36小时……时徽隐约想到点什么，欲言又止。 “请务必保持上载时间的连贯性。”考虑到时徽的鬼鬼祟祟，艾登·斯科特下令道。“能不能作为存档资料，最终由军部决定，你不要自己胡乱剪切。” “可是——” “没有可是，少校，接受命令。”上将无情拒绝，“都是绝密存档，只有我和元帅具备查阅权限，不要扭扭捏捏了。” ——谁想让你和元帅看我和斑的事情啊！时徽在心里喊道。 仿佛洞穿了时徽的心思，斯科特上将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仅为了解肇泽亲王案的相关状况，我对花边新闻不感兴趣。” 什，什么花边新闻。向来脸皮厚过战舰遁甲的光裔上校，竟莫名其妙地害臊了起来。 不情不愿地，时徽将一堆“花边新闻”交了出去。 “——第二，你在现场，务必控制地球时间线能量丝不被肇泽亲王带走，军部需要取得对该婴孩宇宙的控制权。”上将讲完了全部命令。 时徽一顿，明白这是父亲军令的重头戏。 “婴孩宇宙是赫连家族最重要的秘密。”斯科特上将补充。“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明白吗，光裔少校？” “明白。”时徽抿了抿薄唇，犹豫片刻，将视线共享给上峰，“上将，亲王目前挟持有一名人质。” 时徽听到艾登·斯科特在军用线路另一端沉默了几秒钟。 第226页 “霍冬星上只有一个费诺思，目前被关在肇泽高地警局，光裔少校。” 时徽得到这个答案，心头一沉。 “可是亲王没有必要杀掉这个诺思。”斯科特上将想了想，给少校沉重的精神压力松了松绑，“一旦失去人质做要挟，他的处境只会更糟，不是吗？” 时徽举棋不定，迟迟不做回答。 “情况紧急，我不占用你的个人终端了。再会，光裔少校。”上将并未催促，只轻声结束了通话。 这危急关头一闪而过的仁慈善良，大概就是父子之间最大的差别吧，艾登·斯科特忍不住想。 ***** “太子殿下，光裔少校。”亲王手里牢牢捉着诺思，眼露凶光。“二位也有兴趣来趟这趟浑水。” 说话间，暗室中的B015逾墙而出，病仄仄地倚靠在亲王足下；这让太子斑意识到，亲王随时可能利用B015逃走或是发动攻击。而一边的幽荧面对基因改良过的幼兽，眼中竟闪过一丝畏惧。 太子斑作为驯兽师，捕捉到了幽荧的害怕，心里也跟着一紧。B015经过基因改良，有比天然繁殖战斗兽更高、更兼容的精神控制匹配率，不再受限于传统战斗兽和驯兽师的一对一控制关系，可以同时被不同的驯兽师操控。基因改良亲王这种精神力远逊于太子斑的驯兽师，都得以对其进行精神控制。然而这一批基因改良试验品造成的副作用就是，驯兽师对战斗兽的主控权，极容易被精神力更强烈的驯兽师所褫夺。 太子斑放弱了与幽荧的精神链接，试图用精神力去唤起那只幼兽的主意。同时操控两只战斗兽，以及试图褫夺他人的战斗兽，都是他从未进行过的操作。而B015显然短时间内听命于亲王较多，太子斑一时间难以褫夺亲王的主控权。 情势不妙。 太子斑集中精力，竭力干扰着B015的主控权——就算不能抢过B015，至少让对方无法顺利通过扭曲空间逃走。 “高地警局对你的逮捕令已经签发出来了，肇泽亲王，马上就有特警部队将SHRINE包围。”时徽平稳持枪对着亲王，知道太子斑在暗中角力，尽量在言语上干扰着对方。“你这时候抵抗也是无用的，不如放开诺思，走出去接受审判，还能得到好一点的结果。” “否则我就开枪了。”时徽冷冷说道。 亲王枪口抵在诺思额上：“是吗？你不怕我打死他？” 时徽紧闭着双唇，深切感知到赫连白烽的无情无意。想到片刻之前，此人还信誓旦旦地声称要带着诺思“远走高飞”云云，时徽内心升起一阵鄙夷。 “你们几个最好都站在原地，不要有任何动作。”亲王说道，“否则诺思性命不保。” “赫连教授，你选错人质了，他不怕。”诺思抬着下巴，声声冷笑，“你刚刚不是问过我，高地警局里已经有了一个诺思，那么我是谁？霍冬星上只应该有一个费诺思——光裔少校，你不用顾虑我，我原本就不应该存在在这条时间线上。” 亲王端着枪，额上青筋暴起，固定住诺思的一只手臂用力更甚，将诺思嗓子压得快讲不出话。 “不用顾虑我会如何，开枪杀掉他！”诺思喉头哽咽，奋力冲着时徽大喊；几乎是从桃源注射完血清迈如霍冬星的一瞬间，他就做好了在这里赴死的心理准备。“这条时间线上还有一个我，桃源里，还有无数个我。我，我死不足惜，少校，你只管开枪。” 第126章 身败名裂 【谁都不要想活着离开这里。】 亲王心烦意乱, 桎梏着诺思的手臂圈得更紧，像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身体。“诺思，你闭嘴。” “提线人命令现在已经没用了, 赫连教授, 我已经注射了初代解毒血清。”诺思失笑。“你是见识过血清毒性的, 对吗？我离被反噬还有多久？” 诺思感觉到亲王圈住自己手臂明显一僵, 力道缓缓退了下去。 血清毒性发作让诺思七窍流血暴毙的画面，如噩梦般又浮上了亲王的心头。他忽而意识到，怀里的这个诺思也活不长了。 ——过往种种, 竟让他心下有些伤心起来。 此时的SHRINE实验室窗外, 已隐隐可以听到轻型武装舰和特警部队拉出的警报声。亲王斜斜朝着窗棂看一眼, 朦胧夜色中微微闪着红蓝相间的灯光。 诺思反戈, 文件被盗, 地球时间线的存在亦暴露；这让亲王第一次觉得, 大势已去。 FUXK. “我迟早也是死，你留着我要干什么呢？与你双宿双飞吗？你做梦去吧。”诺思紧贴着亲王的胸膛，感觉到对方的心脏因紧张而狂跳，嘴上更毫不留情。他既已脱离提线木偶试剂的控制，少年时那个大闹入学式的刁蛮劲头又一寸一寸从心底复苏了过来。“你一分、一秒、一辈子都得不到我。地球时间线上的一万多个回拨时刻, 一万多个诺思，每一个都会像我这么恨你。” “你闭嘴！”亲王激怒攻心，手上放缓的力气又重新施压，将诺思勒得讲不出话。 诺思倔得像只牛犊，纤长的十指死死抓住亲王横在自己颈项间的手臂, 几乎抠出十道血痕。 亲王隐忍不发, 面色铁青，心里想着刚刚诺思说的话。 啊, 对，地球时间线。 亲王朝着暗室的那侧墙壁投去一瞥——受太子斑的精神力干涉，他迟迟无法完全控制B015，这使得他既无法逃走，亦无法穿墙而过，控制地球时间线。 第227页 “太子殿下，还烦请您断开对B015的精神干扰，否则我也会对诺思开枪。”亲王持枪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形势胶着，太子斑举棋不定。 时徽注意到亲王的视线变化，心中一动——亲王一旦取得B015的主控权，一定会拿走能量丝再逃走。他迅速在个人终端作出反应：“斑，发送SHRINE平面图给骑士团，标明暗室坐标，让驯兽师提前扭曲空间到暗室内伏击。” 太子斑略一皱眉，觉得可行。还没等他发出命令，共享视线内的狐弗已经从阿尔法大公处取得了SHRINE平面图，应声出动。 ——啊，到底谁才是你的上峰。太子斑不由浮出醋意。 “断开精神力干扰，殿下。”亲王重复。 太子斑垂眉在个人终端里确认狐弗已在隔壁就位，冷冷抬起双眸看向亲王，退出了对B015的主控权争夺。 而亲王定定站在原地，并未有进一步行动。太子斑谨慎地停在原地，隐约觉得不妙。 亲王保持枪口抵在诺思太阳穴的姿势，一步一步缓慢挪动着步伐，朝着办公室角落的一盆阔叶绿植走去。 时徽握住脉冲枪的手心微微出汗，枪口随着亲王的移动紧紧跟随——他摸不准亲王到底要干什么。 “B015的主控权干扰已经断开，肇泽亲王。”太子斑低声提醒，“你这是要干什么？不要试图伤害诺思，否则我们随时开枪。” 嘘。亲王不语，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一只手摸摸索索，轻轻在那盆绿植叶面上拂过。他行为过于怪异，太子斑看得惊恐不已。 诺思余光瞄着亲王，见他手掌穿过层层绿叶，指尖指带着某种规律地在绿植主茎上指指点点，整株植物忽而有生命似地簌簌发抖，最顶上的一片阔叶率先毫无征兆地飘落了下来。 ——这是一株人工树！诺思想到。 “我知道暗室里已经有埋伏，殿下。”亲王露出漫不经心的一笑。“很简单的推理，你们能想到，我也能想到。” 人工树倒数第二高的阔叶应声而落，太子斑心里一沉。 “你手收回来不要动！”时徽把脉冲枪口对准亲王贱兮兮的那只手，怒喝道。 好啊。亲王收回手，瞥那株人工树一眼，看到第三片阔叶自动落下。 “太迟了。”他遗憾耸肩。 他话音刚落，SHRINE内突然响起一声声刺耳的警报声，所有建筑入口自动锁死，外围一圈房间的落地窗户缓缓落下一层能量导向物质层，整个SHRINE坚壁清野，自成堡垒。 ——能绕过民用建筑监管，将一个科学实验室秘密改造出军事堡垒效果的，只有霍冬星最大的军工集团赫连家族可以做到。这是赫连白烽在建立SHRINE之初，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手底牌。 我若一无所有，他人也别想得到。 “虫洞控制面板锁死，殿下。”太子斑个人终端内穿来狐弗在隔壁的实时通报。“我现——” 狐弗来不及讲完话，迎面遭受到一波强有力的电磁脉冲攻击。SHRINE堡垒笼罩下的所有电子设备全部失灵。太子斑和时徽同时感觉到自己耳后的个人终端信号下线，时徽手中的脉冲枪停止了预热程序，变成一柄废铁。 干掉内部电磁信号后，SHRINE处于脉冲攻击保护状态的倒计时装置开始运作。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一个人工合成音从二十开始倒数，SHRINE内红光闪烁，怎么看，都是一个不祥的场景。 SHRINE自毁程序开始。 “抱歉，时间力场控制室已经锁死，你们拿不到能量丝了。”亲王咧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自毁程序一旦启动，你们现在，做什么都太迟了。”一直蹲在一边的B015忽而挺起背脊，严阵以待，这是战斗兽与驯兽师建立起精神链接的标志。 B015对着对面的幽荧张开大嘴，飞快吐出一团黑雾，幽荧发出一声惨叫，瞬间被黑雾吞噬，不知道被随机卷入了霍冬星的哪一个坐标。 “幽荧！！”太子斑惊骇大叫。失去了战斗兽的太子斑，也失去了一条离开这个封闭堡垒的途径。 B015扭头看向太子斑和时徽，耳朵专注地竖了起来，目光灼灼。 时徽心叫不好，一把护住太子斑。亲王一脸狞笑，大约是太过得意，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般的诺思。 诺思看准时机抱住亲王手臂，露出森然白牙，恶狠狠一口咬了下去。他用尽全力，一直到牙缝间渗出丝丝血迹，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FUXK.亲王吃痛，手臂一抖。 他注意力急速下降的同时，对B015的主控权差点断开。太子斑从幽荧失踪的惊吓中迅速振作，集中精力开始夺取B015的主控权。 太子斑已经和幽荧断开链接。他原本就是帝国精神控制力顶尖的驯兽师，一对一操纵的情况下，亲王并不是太子斑的对手。 片刻之间，形势陡变。失去了B015主控权的亲王从疼痛中惊骇中回过神来，带血的手臂一把推开诺思，诺思失去重心撞到人工树的花盆一角，眼冒金星。时徽趁乱冲上前去拖住亲王，意欲去夺亲王手中的火/药/动/力/手/枪。亲王在肉搏中被时徽用力压制住，然而手指死死拽住手中的枪。 “十——九——八——”人工合成音无情地报时。 “斑，先动用B015把我们都带走！”时徽奋力压制着身下的亲王，回头对着太子斑大喊。 第228页 而亲王此刻已是丧心病狂之至，他咧出一个变态的笑容，颤颤微微举起枪口，朝着地上B015的方向开了一枪。 幼兽何辜，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 时徽暴怒，趁亲王被开火后坐力震痛的一瞬劈手夺下他手中的枪，枪口笔直对准对方眉心，想开枪，又忍住。 “快点让这个程序停下！”时徽怒吼。 亲王只冷笑。 “七——六——五——” 谁都不要想活着离开这里。亲王额上的青筋在枪口下暴起，他在心里发狠道。 千钧一发之际，暗室中的狐弗带着她的战斗兽凭空出现。 情况危急，骑士团长一手抓太子斑，一手去捉光裔时徽。她眼神里显然还带有犹豫，看了一眼诺思。 亲王恨恨看向狐弗的战斗兽，不管不顾地扑上去，阻止狐弗救人离开。 诺思从后面一把环抱住亲王的腰，死死将对方拖在原地，对着狐弗大喊：“你们快点走！！” “四——三——二——” “快走！！！”诺思高喊。 “一——” 狐弗一念之间，抓稳了太子斑和时徽，瞬时消失在爆炸的SHRINE中。 即将迎来清晨的华川地理公园发出一声巨响，所有高地警局的武装舰和特种部队急速原地后退了几百米，目睹名盛一时的SHRINE实验室在瞬间化为灰烬。 高地警局中，另一个诺思从熟睡中骤然惊醒，心跳前所未有地剧烈。好像是终于从一场漫无边际的噩梦中挣脱出来，他感到自己肩膀上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人拿掉了。 “费诺思。”一名高地警局的警官叫着他的名字。“需要你补录一点关于赫连白烽的口供。” “你现在能说话了吗？费助教？”办案警官小心翼翼地试探。 诺思眼中惊疑不定，微微张开双唇：“我可以……” 他愣了愣，忽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鼻尖一酸，几乎要落出泪来。 他抬头，看到微微的晨光一点点从囚室的小窗上流泻进来；诺思失神望着被窗棂切割开的那一方天空。 啊……是自由。 第127章 推波助澜 【——他怎么有脸现在才来？】 毫无悬念地, SHRINE实验室爆炸案在霍冬星名动一时。 由非法精神控制试剂牵扯出的重大丑闻，涉及皇亲贵族，戏剧性地由太子殿下、元帅之子和阿尔法大公（同时还是犯罪嫌疑人配偶）亲自下场追捕；该案从事发当日起, 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了整个霍冬星公共网络。 头号犯罪嫌疑人赫连白烽在SHRINE自毁爆炸中身亡, 阿尔法大公通过媒体部向公众发表了长达半小时的割席通报。赫连白烽的亲王封号被国王陛下褫夺, 院士头衔被皇家学术委员会医学部撤销, 其名下所有的学术及慈善基金，被临时冻结留待审核。 赫连白烽化作一缕青烟消逝，在霍冬星是真正的身败名裂了。 根据太子斑和时徽在最后时刻扫描发送出的注射名单证据, 高地警局迅速逮捕了所有涉案提线人。魔耳阿尔法星军政商三界触发地震。 彩莲接受青少年刑事受害人扶助基金会的帮助, 住进了塞罗吉城的福利公寓；她白天在当地旅游学院念书, 下午和晚上继续留在初夏白矮星俱乐部兼职担任调酒师工作。 泰坦基地狄乐贤少校擅自离队及持军械伤人一案, 因新证据的出现, 随即启动再审程序；审判期间狄少校得以（由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友人）临时保释出狱, 与其唯一的亲人、妹妹狄雅团聚。 爆炸前被B015随机扭曲空间送走的幽荧，于爆炸发生二十多个小时后，在西森军事基地的一处边缘林区被人发现；虽腿部受了伤，但终究是顺利被运回了主人身边。 费莫里森腾琸上尉在其未婚妻——一个浑然不知自己在SHRINE爆炸案中默默担任了重要角色的美丽女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下，事发半个月后方才脱离生命危险, 后知后觉地贡献了对赫连白烽的犯罪指证。 由前SHRINE实验室的天才科学家费诺思——亦是本案最著名的受害人之一——牵头，安排对业已研发中的解毒血清作了批量动物实验及毒性测试。同时，费诺思亦全面接手了赫连白烽留下的——包括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项目在内的——各个科研立项。 数周之后，安全有效的解毒血清和试剂测试盒大批量上市，所有受害人统一接受了血清注射。而提线木偶试剂作为帝国几百年来最著名的的一只禁药, 被永久封存在了军方控制的禁品库中。 军方在案情披露时对试剂和战斗兽研究的关系做了保留, 更绝口不提任何关于婴孩宇宙的信息。在民众看来，这是一只原理不明的禁忌试剂, 由邪恶的势力研发，被正义的力量打败——人群总是钟爱追逐这样的话本故事；这场网络舆论的焦点到了最后，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神勇办案的太子殿下和光裔时徽少校——现在是光裔中校（待定）——身上。 ——时徽虽然因为错失婴孩宇宙的控制权而被父亲一顿痛骂，但SHRINE一案社会影响巨大，他作为万众瞩目的破案英雄（之一），依然顺利得到了擢升。只是擢升时间被延，被元帅拖到了即将举行的星门艾塔联合演习之后。 时徽被骑士团长狐弗在SHRINE爆炸案的最后关头惊险地带走，虽然毫发无损，依然被众星拱月地强行架上了医疗车接受全面检查——按照斯科特上将的坚持，少校还必须要接受精神和心理状态评估。时徽在医疗兵的监视下强行被盖上了惊吓安抚用的柔软毛毯，坐在医疗单元内一项一项勾选了长达十页的心理测评。 第229页 大约是因为光裔少校神经过于粗韧，SHRINE爆炸一案并未对其心理健康产生太明显的负面影响。斯科特上将静静看着时徽的检查报告——身体和心理素质都和他的父亲一样优越拔群，找不出让人担心的地方。 只是有一点，心理医生给出了评价：少校最近似乎有亲密关系方面的困扰，有待进一步了解。 斯科特上将失笑。 “你笑什么？”时徽坐在上将对面发问。 艾登·斯科特上将关掉办公桌光学屏上的推送，目光移回时徽身上。“没有什么，看到一点恋爱的小烦恼。”上将难得不正经地回应。 时徽耳朵一动，想起自己交出的36小时无间断记忆上载。 啊，想死。 斯特科上将挥挥手：“你提供的36小时无间断记忆上载，我只选了与案情相关的关键部份报告给元帅。放心吧，你的小秘密很安全。” 哦，时徽松了口气。然后又扭捏了起来：什，什么小秘密…… 上将显然不想同他聊恋爱心事，抬手不耐烦打断了时徽。 “但是考虑到你和元帅……”艾登·斯科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斟酌许久，竟想不出下文。 “怎么了？”时徽皱眉。 “……没什么。”斯科特上将定定看了时徽一眼，揉揉自己疲惫的眉心。他想到点什么，深吸一口气。“时徽，你有没有看过光裔元帅的记忆碎片？” 时徽一愣，觉得这个问题甚是古怪。 “父亲注重隐私，一般不会主动向他人展示记忆上载。”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上将的问题，“我印象中好像没有接触过他的记忆碎片。” 斯科特上将修长的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片刻，思忖了一下：“你找个机会看看吧。” 嗯？时徽一头雾水。 “时徽，你对你母亲不太有记忆，是吗？”上将转到一个时徽意想不到的话题。 光裔时徽的生母，老元帅的原配妻子卓迎山，在时徽年幼时遭遇飞行器事故，卧床昏迷长达七年；在时徽尚来不及与母亲创造任何共同回忆时，撤下了呼吸机，告别人世。 因情分太浅，时徽对于生母的逝去，甚至无法感到伤痛。 “若有机会，收集一点元帅与你母亲相处时的记忆碎片。”斯科特上将交待，“生为人子，不要忘记自己的母亲。” 时徽对上将的要求略感惊讶：“上将怎么突然……” 时徽话没说完，斯科特上将又不耐烦地挥手——时徽觉得上将今天简直有点过于烦躁了。“好了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回太空作战中心去吧。马上要和骑士团进行星门艾塔联合演习，你之后又要擢升中校，一大堆事情，你好好把手上的人头理一理。” 上将没好气地就要赶人。 “是，斯科特上将。”光裔少校虽对上将的无名火感到不解，还是端正态度行了个军礼。 斯科特上将抬眼看了看时徽板正的身姿，百感交集，心里一软。 唉。 “爆炸之后，你见过斑没有？”上将目光停留在面前一堆无关紧要的文书上，漫不经心地问。 没，没有。时徽紧张回答——上将今天怎么老是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去见见吧。”上将口气轻松，“允许你离队三小时，晚饭之前回来报到参加联合演习集训。” 哦……哦。 “怎么，三小时不够？”上将皱眉。 “不是，够了，够了！”时徽一个立正，慌慌张张接受了离队批准。 ***** SHRINE爆炸案发生以来，太子斑与光裔少校之间，显然还有许多未尽事宜需要讨论。 太子殿下和少校在狐弗团长的率领下死里逃生后，空降现场的骑士团和空太空作战中心军官如临大敌，（仿佛抢救生命垂危的病人一般）一拥而上，将两个人分别团团围住，隔开送往两家不同的医院——皇家紫勋医院和总参谋部医学中心，of course——导致二人在爆炸案后真正碰到面，已经是非常后面的事情了。 而公共网络上势力愈发庞大的“徽斑”及“斑徽”亚文化爱好群体，自SHRINE爆炸案发生以来，则一直对太子殿下及少校在破案过程中扑朔迷离的关系争执不休： 《房子塌了，本来以为徽斑要公开了》 《散了吧，殿下和少校跑到塞罗吉城只是为了寻找证人》 《我不信！有没有当时在俱乐部的姐妹出来现身说法一下？是透明柜吧？》 《蛛丝马迹|来分析分析殿下在初夏白矮星系列上载中呈现的微表情》 《少校追到魔耳阿尔法星是为了救战友啊！！——深八少校人脉，第一学院及泰坦基地相关，巨长》 《我可能是疯了，HAFI58号记忆上载5'15”：他们是不是在假戏真做？》 《看了警情通报我觉得大概是我们想多了……》 《上头|有谁知道结案以后这两人在干什么啊，没有CP嗑的第一天，想他》 ——总之，乌七八糟，一言难尽；惊悚遣词中，还夹杂着许多让人看不明白的特定语言，好似地下黑话。 太子斑手贱浏览了一遍霍冬星公共网络上的亚文化领域讨论，恼羞成怒，最后关了网络权限一了百了。 他的个人终端在SHRINE自毁程序启动时被损坏，爆炸当日下午就已经接受了设备更新，按理说是可以即刻与时徽进行实时通讯了。而太子斑翻看着联系人目录里那个灰色的头像，心思九曲回肠，最后均以恼羞成怒愤愤关闭个人终端告终。 第230页 是日下午，日光和煦，陷入恋爱烦恼中的太子殿下，手持钓竿闲闲在御花园树下钓鱼。 因为他无故关掉了个人终端，侍者只好人肉跑过来通报，光裔时徽少校在皇宫门口进行了访客登记，要来见他。 太子斑闻言如坐针毡，手里的钓竿就要拿不稳：“他，他来干什么？” ——他怎么有脸现在才来？ 侍者呆头呆脑：“殿下，我不知道。” 太子斑心脏狂跳。 侍者又问了：“殿下，您是见，还是不见？” “我，我……”太子斑吞吞吐吐，居然莫名其妙地生起侍者的气来——怎么这样没有眼力劲。 “……你让他到这里来找我吧。”太子斑最终细声细气，批准得犹如蚊子叫。 “是，殿下。” “少校过来以后，御花园的侍者们就先回宫里吧，我和少校单独说一会儿话。”太子追加一句。 话没说完，自己脸倒先红了。 炸掉卫星！！太子斑恨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脸色。 “噢，是，殿下。”侍者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出了什么，语调欢快地跑开了。 啊啊啊，讨厌。太子斑手足无措，空余羞愤，握着杆子傻傻呆坐在树下。 太子斑失神望着池面的春水微澜，想到夜访SHRINE时发生的种种，气愤之余，嘴角又有止不住的笑意。 ——该死。太子斑长长的手指杵在嘴角，试图控制住那不听话的上扬弧度。 波光盈盈的水面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倒影。 太子斑蓦然回头，看到光裔时徽一手端着军帽，一手攀着头顶的树枝，定定站在自己身后。 第128章 春色满园 【两情相悦, 竟是这样美妙。】 “你来了。”太子斑放下钓竿站起来，故意板着脸。 “我在个人终端上找不到你，原来你是躲在这里钓鱼。”时徽绕过树枝来到他身畔, 故意打趣他。 “你不在作战中心待着, 来这里干什么？” “斯特科上将特意给我批了三小时的假, 让我来见你。”少校一本正经。 “噢, 艾登登。”太子斑目光移回水面上，“真是劳他挂念。” 时徽不语。二人并肩在水边站立了一会儿，老神在在, 一齐专心看着鱼翔浅底。 这一日云淡风轻, 是个适合谈心的好时节。微风拂过, 头顶的御树喧嚣不已, 光裔时徽在午后的光影斑驳间用余光瞥到太子斑那个心高气傲的样子, 不由觉得好笑。 半晌, 他笑意浮上眼眸，主动去拉了那人的手。 太子斑身体一僵，绷着一张脸转过来，手却没有甩开。 “你要是气我在SHRINE暗室里未经同意就亲了你呢，我现在正式跟你道歉。”时徽拉着他的手正经说道。 谁要你道歉。太子斑嘟嘟囔囔。他脸上紧绷的神色却渐渐化开了, 眉眼也跟着温柔起来。 毕竟眼前站着的，是一直放在眉间心上的人啊。 时徽低头，摩挲太子斑修长的手指。两人甚少这样亲昵地互动，太子斑颇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回来，时徽却拽着他不动。 真是, 他妈的, 讨厌极了。 “我也不应该乱调戏你，搞得你心情不好。”时徽继续说道, 因为早已明白对方的心意，所以告白时丝毫没有畏惧；这不是一场冲锋的号角，而是一支胜利的凯歌。 “——斑，我也喜欢你。” 太子斑浑身一僵，内心的火花噼里啪啦炸裂开来了。饶是再高傲的姿态，此刻也化作绕指的柔韧。 “……特别喜欢你。”温柔的风声中，太子斑听到那人低低地说道。 “——在泰坦基地驻守的十年，我每天都想看到你。” “——两年前我困在奥斯半岛，荒山密林里困了十天九夜，我以为就要死在那里了。我拼着一口气爬回勘定线，就是想着再见到你。” “——后面媒体部采访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信念支撑着你度过困境？我那会儿特别想说，我就是想着你。” 太子斑心头一热，胸臆中好像有一朵心花绽放，一簇接一簇，随着心潮起伏肆意舒展，密密地爬满了心灵的原野。 两情相悦，竟是这样美妙。 时徽，呃……我，咳…… 太子斑张张嘴，言辞间竟笨拙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时徽抬手摸了摸他发丝，“你眼睛里面藏不住事。你当年想让我当你的圣骑士，毕业舞会上单枪匹马来找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已经沦陷了。” 不是，没有，我……那个时候，没…… 他皇家威严扫地，气急败坏。 “——毕竟我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时徽不正经地补了一句。 “你少说两句，快点闭嘴吧。”太子斑翻了个白眼。 ——明明我才是行走人间的阿波罗。 “对，对，是我长久以来垂涎你的美色。”时徽点头，手指充满怜爱地在太子斑脸颊上拂过。太子斑不争气地感到脸上一阵滚烫。 太子斑瞪时徽一眼。 时徽也不恼，瞧着四下无人，顺势低头在太子斑眼角亲了一下。 太子斑全身像是被过了电，四目相对间，胆子一下大了起来。他凑过去，双唇在时徽嘴角飞快掠过。 时徽手忙脚乱，摸了摸唇角，惊讶又兴奋。太子斑挑衅似地看着时徽，眼神热烈。 第231页 这下天雷勾动地火，时徽一个热血上涌，步步紧逼，将太子斑逼退到御树的阴影中。太子斑倒心虚起来，一个心慌踩到树根，踉跄一下跌坐在树下。 时徽长臂攀着树干，单膝跪在地上，顺势将人半圈到自己怀中。他居高临下，极具侵略性地注视着太子斑。 太子殿下被他看得心慌：别，别过来……这，这，这是要干什么…… 时徽嬉皮笑脸：“不干什么。” 哦。太子斑手足无措，肢体僵硬呆坐在树根上，宛若盘中餐。 二人此时的姿势若由旁人看来，光天化日下已是十分伤风败俗。偏光裔少校脸皮厚过战舰遁甲，兴致一旦上了头，形势就再难阻挡。他二话不说就伏下身去，大手扣住太子斑后脑勺，让对方的唇舌再无去处。 不同于之前蜻蜓点水般的轻啄，这一次两人的气息交缠，如浪潮涌动；太子斑很快就感受到了……让人十分害羞的一些反应。 太子斑紧急推开时徽，东张西望一阵，彼此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简，简直成何体统。 太子斑抿抿嘴唇，嘟嘟囔囔就要爬起来。时徽倒不肯，按住他低头猛啃一阵，又在太子斑脖子一侧留下了一个绯红的印记。 啊。太子斑用手捂住了那一块让人血脉偾张的痕迹，不知道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是瞪了时徽一眼。虽然知道四下无人，两人还是心虚地停下来到处看了看。 好么，这下怎么跟宫里的人解释。太子梗着脖子，给自己制造焦虑。 两人在树影里腻腻歪歪一阵，时徽与太子斑额头碰着额头，柔情看着对方，像天底下所有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舍不得分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个人就是什么都不做，静静在沙沙作响的树下相依偎，耳朵贴着耳朵，手指扣着手指，就已经觉得得到了整个世界。 倘若时光逆转，空间流逝，两人在记忆的长河中能被第一眼瞥见的，或许也将是此刻的画面。 “——光裔时徽跑到皇宫来了？”国王陛下耳朵一动，在书房里抬起了头。 “是来找太子殿下的。”侍者解释，“不知道什么事情。” 哦。 “殿下说和少校有事情要讲，叫侍者们都撤离了御花园。”侍者一本正经追加了一句。 就你话多。国王从书房的落地窗朝花园里扫了一眼——草木葱茏，他自是看不到什么的——继续埋头看书。 时徽那个臭小子终于还是对斑下手了。老国王挠挠鼻头，不悦地想。 自家太子一副不争气的样子，让霍冬谦感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毫无办法。 只是不知道光裔元帅会怎么想。 ——啊，头痛。 国王想到雄狮一样的三军统帅，感到一阵胸闷。他干脆放弃思考，俯首沉迷于知识的海洋。 此时的太子斑坐在树下，头靠着时徽肩膀，手指在他胸前轻轻抚摸，小声问他：“你只能离队三个小时？” “是。”时徽点头，嘴角突然牵起一抹坏笑，“三小时不够吗？你还想干什么？” 太子斑抬头瞪他一眼。 “你不是有幽荧？”时徽不怕死地建议道，“要不你今天晚上带着幽荧到我的……” “你想得美！！”太子斑气得大叫，觉得此人甚是皮痒。 ——何况，幽荧刚刚在西森基地伤痕累累地被找回，此刻正在养伤。 好，好，不行就算了。少校害怕太子斑翻脸，急忙摆手。 “那，之后我有机会请一个配偶探亲假吧。”时徽手臂混不吝架在太子斑肩膀上，一本正经地说。 配偶探亲……太子斑光想想就觉得羞愤难当。 谁他妈是你配……偶……什么的。 “哦。那，我们就算，这么着了对吧？”太子斑沉默良久，干巴巴开口。 “什么怎么着？”时徽装傻。 “噢，就是，我们吧。”太子斑低头专心抠树皮，“我是说之后……的事情。” 时徽蠢蠢欲动靠过来：“哦，那你又不愿意带着幽荧过来，要不我今天晚上再跟上将请一天假……” “谁跟你说这个！”太子斑恼羞成怒——什么晚上不晚上的，炸掉卫星，给我闭嘴。 时徽讪讪闭嘴，他知道斑的意思。他搂着太子斑的手臂紧了紧，下巴抵在对方脑袋上。 “要不你之后封我当个太子妃吧。”时徽异想天开。 太子斑被他气笑。 “那我努力一把，争取让你混上元帅夫人。”他接着一本正经。 ……噢，好吧，我，我都可以——随便你吧。太子斑垂着眼睫，勉勉强强别别扭扭，声音低得要听不见。 时徽心头一动，亲亲他额发，依依不舍——他看了看时间，三小时太短，少校需要归队了。 “来日方长，你先回去吧。”太子斑从他怀里坐起来，低头帮少校整理着军装。 时徽听到“来日方长”，一股热流止不住涌上心头。 “我之后想办法来看你。” “好。”太子斑点头。 “好想回到在第一学院念书的时候啊，可以天天在一起。”时徽挠头，想到两人你追我赶的学生时代，“感觉我们浪费了好多时间。” “现在也不晚。”太子斑歪着头看他，“往后还有大把时光。” 第232页 时徽调皮在他鼻尖上一刮：“是，殿下。” 太子斑轻笑着拍他一下：“快回去参加演习集训吧。” “那我走了。” “嗯。” “想我就带着幽荧……”少校鬼鬼祟祟地开始暗示。 “快点走！！” 光裔时徽少校，被无情地轰出了御花园。 第129章 墙头马上 【他将自己心口抵得发痛, 一眼望去，倒像是要将自己的一颗心活活剜出来。】 光裔图玺元帅从以太星参加历时二十个星历日的峰会回来，待到重返魔耳阿尔法星时, 帝国因提线木偶试剂掀起的轩然大波已经进入了尾声。 星际跃迁舟车劳顿, 元帅坐在001号武装舰的皮椅上, 刚毅的脸上虽略显疲态, 腰板也因长期的军旅生涯而习惯性挺得笔直。他手边放着一杯清澈的棕色烈酒，五只手指牢牢擒住杯口，指腹在杯沿心事重重地划动。武装舰进入亚光速飞行状态, 他视线越过舷窗, 沉默看着越来越近的霍冬星, 眼中的光芒阴晴不定。 光裔图玺坐席后方, 定定站着一位元帅私人卫队“雪鸮”成员。这是元帅身边最忠诚的一支卫队；雪鸮卫兵覆及颧骨的白色鸮形面具下面, 同样沉默而无表情。 “元帅, 斯科特上将已经在星际港等您。”雪鸮卫兵向他报备。 “雪鸮”们看向元帅的目光中，无不充满了对权威的仰视。雪鸮卫队的成员严格筛选出身微寒、社会资源单薄的底层青壮年，甚至大多是福利机构中无人收养的孤儿。从孤苦无依的流民到成为三军统帅的御前行走，雪鸮卫兵的命运，可以说是一步登天。每一位“雪鸮”, 都满怀对元帅个人的绝对忠诚与感恩。 这是光裔图玺自登上权力高位的某一年起，撤掉身边警卫参谋一职，亲手建立的一支私人卫队。 艾登·斯科特，即是光裔元帅身边最后一任警卫参谋。 “好的。谢谢你，継谷中校。”光裔元帅饮完了杯中的烈酒, 放下, 掌心盖住疲惫的双眼，“我想小睡一下, 你先下去吧，到了星际港叫醒我。” “是，元帅。”雪鸮卫兵躬身收走残盏，将舱内灯光调至柔和昏黄，悄然离去。 光裔元帅板正的身姿一点点松弛下来，双肘支撑在膝头上，十指交握，颈项低低地伏在胸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侧首看着外窗，除了肉眼可见的霍冬星，深黑宇宙背景映衬的舷窗上，还倒映着自己日渐松弛的肌肤和眉眼。元帅注视自己良久，伸出一只手指将自己略微下垂的眼皮子往上抬了抬，惊觉倒映中的自己有了光裔时徽的模样。 是老了。他想。 他调整了椅背，想趁见到那人之前闭目小憩一会儿；辗转更换了几个惯用的姿势，总是睡不着。这反常的睡眠现象搞得他心烦，眼看着舷窗外的霍冬星越来越近，他破罐破摔地坐起来，调出光学屏，用指尖轻扫着，在一大堆无意义的数据中寻寻觅觅。 他没有刻意要去寻觅某一份文件，只习惯性地点开了一条惯用路径，层层解锁后看到那个熟悉的文件名：《星历5195》。 元帅的手指停住一秒，无名指就要点下去作删除命令。而他眼神中显出迟疑，指尖若即若离，难以服从大脑的指令。 他收回了手，定定看了文件标题一会儿——最后一次，他对自己说——伸手将名为《星历5195》的记忆碎片放入自己的个人终端中。 回忆在数字中渐渐舒展，不因后续的恩怨发生变化，只忠实记录初时的见闻。 元帅轻轻靠在皮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段不属于光裔元帅的记忆上载。 记忆碎片来自一个年轻人，缓缓行走在总参谋部的大草坪一侧，一路上看花看草看云，眼中皆是美好事物。 中央警卫局办公大楼彼时还未翻修，外观呈现出寥寥破败感，年轻人的目光没有在斑驳的墙皮上停留太久，只迅速看到了楼前一个高大落拓的身影。 刚刚升任三军统帅的光裔图玺，被几个关系亲近的将军环绕着，站在警务局楼前的长阶上闲闲聊着天。 名震八方的战斗英雄，此刻衣袖随性地卷着，脸上的神色轻松随和，英俊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春风得意的自信。 记忆碎片主人的目光定住，迷恋地在年轻的元帅脸上久久停留，又移开。他略显紧张地扫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制服，检查了胸前的勋标，袖口的纽扣。他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又看了元帅一眼；元帅谈笑风生的目光似乎是扫到了他，年轻人吓了一跳，就转身要离开。 “斯科特少校！”后面有人叫住他。 年轻人停住，转身，目光看着地面：“孟将军。” “你快点过来。”孟将军热情招手，看向光裔图玺，“光裔元帅，这是你新上任的警卫参谋，今天刚来警务局报到。” 光裔图玺目光和善地看过来：“啊，我知道你，艾登斯科特少校。”他想了想，“你好像和陛下是同门，有时候去宫里会看到。” 艾登斯科特的目光匆匆在元帅脸上瞥过。“是的，家父是国王陛下的老师。” “因为他真的长得很醒目，我有时候就会注意到。”光裔元帅口气随意地和身边的将军们解释，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但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一直到警卫参谋的档案报上来，我才认出是他。” 第233页 斯特科认真盯着鞋，不敢看元帅眼睛，但能感觉到元帅热烈的目光轻轻扫着自己。 “长得很醒目”，这是什么别具一格的评价。他想。 ——自然，这种划过心头的个人想法，不会让共享记忆上载的他人察觉到。 “斯科特少校很优秀，是近几年最年轻的一位警卫参谋，在青年军官培养计划里的表现非常亮眼。”孟将军夸他，“元帅，他以后跟在你身边，有空多指点他。” “会的，孟定。”元帅对孟将军点头，看了看时间，“我现在要去空军司令部开会，斯科特少校，你跟着我一起吧。”他和身边的将军们道了别，带着斯科特少校就要走。 啊，啊？斯科特措手不及。 “你上午刚刚报完到，没有别的事情吧？跟我一起来。”元帅随手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跟上。 哦……哦。斯科特慌慌张张，小心跟在元帅后面。他目光偷偷瞄着元帅后颈处刚剃过的短发，仿若听到发茬扎在硬挺的衣领上沙沙作响。天气微热，元帅没有披厚重的外套，只穿了一件制服衬衫。他一边行走，一边为即将到来的会议端正整理着衣袖；衬衫轻薄的面料略略绷在他结实的后背上，随着走路时肩胛骨的轻微挪动而变换着光影。他猿臂蜂腰，精壮的身形在军装映衬下愈显魁梧；他衣衫下摆整齐束在腰间皮带里，再往下是窄而圆润的…… 斯特科少校意识到自己目光不敬，赶紧又把眼神挪了开去，失神看向元帅在前方若隐若现露出来的一点下颚。 元帅忽而回头看他：“我记得，银牙郡主小时候养过一只乌云卷毛猫。” 斯特科少校为这莫名其妙的开头一愣。 “有一回那只猫为了扑鸟追到树上去了，鸟儿一飞，那猫就困在树上下不来。”元帅说着失笑，“然后陛下、你和银牙郡主三个人就气呼呼站在树下喊，可是怎么叫，那只猫都下不来。” 啊……斯科特倒是想了起来，彼时他尚未达到脑机植入年龄，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 “是几十年前了，你比现在要小，我也还只是一名驯兽师。”元帅一边行路，一边轻轻说道，语气中透着温柔稳重。“有一回我带着烛日入宫觐见，宫里的人说陛下有事情耽搁了，还在御花园。” ——那是在霍冬谦尚未失去双腿时候的事情，斯科特少校忍不住想。 “我当时的上峰领着我们在花园外等，我就看到你、陛下还有银牙郡主三个小孩子，围着一棵树长吁短叹，明明有政务要处理，却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样子。” 一个记忆里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突然在艾登斯科特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啊，他记得—— “我等得不耐烦，就擅自操纵了烛日，扭曲空间到树上捉了猫下来，抱到地上交给郡主，三个小孩这才喜笑颜开。”空军司令部即在前方，元帅特意停了下来，将对话完成。 “是你！”斯科特少校眼前一亮，欣喜地喊了出来。 “是我。”元帅点头，眼角含笑。 ——他记得我！斯科特张张嘴，隐隐地雀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成为元帅警卫参谋的第一天，与三军统帅之间发生的第一场对话，只让年轻的少校觉得开心。 “司令部到了，和我一起进去吧。”元帅温和拍拍他，转身前进。 记忆碎片中的斯科特少校点点头，热烈的目光放在三军统帅的背影上，目送这雄狮一样的男子步入会场。 回忆结束。光裔图玺的个人终端陷入一片沉默。 他看了一眼舷窗外，霍冬星是越来越近了。 光学屏在他手掌下方散发着荧荧微光，元帅手指握了握拳，缓缓张开，坚定地用无名指按下了封存指令。 ——确认永久封存文件《星历5195》？ 确认。 ——您的操作将不可撤销。 确认。 ——《星历5195》已被永久封存。 确认。 记忆碎片一旦被永久封存，除了回到其主人的脑海里，其他任何人都再无法查看。 年轻的艾登斯科特与光裔图玺渐行渐远，囚禁在了数字海洋中。 元帅失神望着封存进度条，忽而感到心脏蓦地一紧，似乎在隐隐作痛。他皱眉，一只手用力按住了胸口，试图迫使自己停止这种生理现象。他将自己心口抵得发痛，一眼望去，倒像是要将自己的一颗心活活剜出来。手指扣在胸膛上那样地痛，几乎要让人落下泪来。 然而他贵为三军统帅，怎么可能真正哭泣呢？几分钟后，他逐渐习惯了这种阵痛。 他将手慢慢从心口拿下来，稳稳放在座椅扶手上。 雄狮一样的男人，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第130章 东风恶 【我知道, 站在你的角度思考，斑对时徽来说，不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雪鸮卫兵礼貌地敲敲舱门, 提醒三军统帅霍冬星到了。 光裔元帅垂眉取过他的军帽, 缓缓起身。 001号。武装舰舷梯落下, 霍冬星上猎猎的风随之袭来；长长的甲板尽头, 立着一个不羁又略显单薄的人影。青年时代的蓬勃朝气已从那人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沉稳与多虑。他近年来喜欢随身披着大氅，行动间张牙舞爪, 高傲似林中雀示威时愤怒耸起的艳丽羽毛；是展示地位, 也是虚张声势。 第234页 他亦老去了, 元帅远远注视着对方倔强的眉眼。 ——艾登斯科特上将。 “元帅, 欢迎回来。”上将高扬下巴, 轻声迎接他, “您辛苦了。” “我还好。”他点头。“倒是阿尔法星上的事情，辛苦你了。” “最后倒也顺利。”上将转身，与他边走边谈，“情况通报都写给您了，也算是平安解决。” “——时徽没来？” “少校忙着艾塔联合演习的集训, 我没有让他离队。”上将停了停，“我想着，我来接您就可以了。” “嗯。”元帅点点头，注视着前方。“你来就很好。” 上将看他一眼，目光匆匆分开, 不再答话。 两人并肩而行, 步调默契，远远看去, 好像合而为一的一个整体。上将的警卫参谋与元帅的雪鸮卫兵各有默契地保持着礼貌距离缀在二人身后，不去打扰两位巨头的密谈。 “我不在霍冬星的这段时间，肇泽亲王封号被褫夺，身败名裂；赫连家族虽然自知理亏，但搞军火的那批老头子失去了家族长子和地球时间线，心里大概也憋着一口气。”元帅漫不经心，边说话边用手指擦拭着袖口的纽扣。“赫连家族与军队一直以来的紧密合作，我看大概是要放一放了。” “这次星门艾塔联合演习，本来是计划大规模启用赫连集团研发生产的武装舰和轻型机甲。之前通过的采购计划，在白烽出事后已经紧急叫停。霍冬星剩下的几家军火商之间，要如何选择与权衡，主要等您回来商议。”斯科特上将尽职回答。 “挺好。之前赫连老头一家独大，气焰嚣张。这下颜面尽失，杀杀威风，倒也不错。”元帅点头，“你叫上孟将军他们几个，整理一下剩余各家的产品目录对比，之后开会研究一下。” “是，元帅。” “我听说哈珀科技新搞出了一个新型武装舰，你了解吗？”元帅放低了眼睫，侧首。 “看过产品展示，说是由单个AI全面操控整艘武装舰。”斯特科上将从个人终端里调出了元帅提到的哈珀科技资料，匆匆一瞥。 嗯。元帅点头。 “我和重型机甲建造部交流过，觉得这类AI大概只适用于小型飞行器和无人机甲保持基本的航行运作。一旦星舰达到Ⅷ量级，由单个AI掌控参与实战，大约吃力。”上将分析道。 元帅沉吟一下，不置可否。 “元帅这次想在联合演习里启用哈珀科技的新型武装舰吗？”上将看他。 “如果我是这个AI，由我来指挥Ⅷ量级舰船参与实战，你觉得如何？”元帅眼神扫过来。 斯科特上将难得失笑：“元帅是在问我，您是否有能力全面统筹指挥一艘星舰？” 元帅耸耸肩：“以我的脑力，或许可以一试。” 上将收回目光，难以反驳；光裔图玺元帅卓尔不群的统帅能力，正是当年吸引年轻的艾登·斯科特追随领袖脚步的重要特质。 大约是同时想起前尘往事，两人之间沉默一阵。斯科特上将不知道元帅脑中又在盘算什么主意，在元帅开口讲出指令之前，不再回应。 两人并肩前行一阵，光裔元帅打破短暂的沉默：“赫连白烽一案的报告，我看了时徽的部分，记忆碎片36小时的连续性并不完整。” “塞罗吉城声色犬马，记忆上载中有很多和亲王案情无关的细枝末节，我认为没有录入档案的价值。”斯科特上将不在意地摇摇头，“这一点，我也在报告里注明了。” “我倒好奇你的删节标准是什么。”元帅看他一眼，“你是删除了关于时徽和斑私人关系的片段吗？” 斯科特上将顿住，皱着眉，思考着要怎么回答。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元帅问道。 “时徽是你儿子，有什么情况你直接和他谈就好了，为什么要一直找我当传话筒。”斯科特上将多年来夹在父子二人中间，感觉自己宛若时徽的代理家长。 “我公务繁忙，陪他的时候少一些。比起和我，时徽和你一直亲近一点。” 二人的谈话基调，愈发趋近于一对中年离异的配偶。 “……你也不是不能知道时徽在想什么。”斯科特上将沉默一阵，终于发声。 元帅心头一紧，像被人踩住了尾巴。 自奔赴以太星峰会之前艾登斯科特在自己面前抖落了某个重大秘密以来，两人还没有就这个问题有过二次交流。 元帅害怕掌握着这个秘密的斯科特上将，如黑夜中的狼群惧怕着穴居人手中的火炬。 “相同的核酸修饰片段，就像刻在基因里的密匙，直接影响记忆在人脑中的储存方式，即产生记忆时的思考方式。这是相同DNA个体可以进行记忆共情的理论基础。”上将看元帅一眼，“和时徽拥有相同DNA的你，在观看他的记忆碎片时，是可以窥见他的想法的。” “——你感觉到了吗？时徽对待斑的真心？”艾登斯科特轻声发问。 元帅目不斜视，严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斯科特上将失望收回看向光裔元帅的目光，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不敬：“好，可能你感觉不到，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过真心吧。” 话既出口，他亦觉得不妥——又释放了一些无意义的情绪。 “艾登！”元帅掩住怒气，只是叫了对方的名字。他似乎觉得，斯科特上将明明是最没有资格在自己面前谈论这个话题的人。 第235页 “我知道，站在你的角度思考，斑对时徽来说，不是一个最好的人选。他太聪明机警，身份也太过特殊。一旦被他觉察出破绽，你的千秋大计便会毁于一旦。”艾登斯科特停下脚步，眼中光芒闪烁，不畏和三军统帅对视。二人身后的扈从们远远跟着停在原地，保持着不打扰的距离。 “但光裔时徽，他有自己的个人意志。不管对方是谁，他终究是想要和某一个人携手度过一生的——你也一样，元帅，你就是他，你不会不明白。”斯科特上将斩钉截铁，听得元帅心旌震荡。 “到那一天来临，元帅，你准备怎么办呢？”他问，“——你还想取而代之吗？你觉得你瞒得过他的枕边人吗？” “还是说，你要继续在歧途上越走越远，连太子都敢——” 光裔元帅猛地一把按住斯特科上将手臂，阻止他讲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后方远远待命的雪鸮卫兵忽而警觉，饶是元帅的谈话对象已位及上将，忠勇善战的雪鸮依然保持了应战状态。 光裔图玺侧首遥遥看向自己的私人卫兵，轻缓摇头。 艾登·斯科特抿抿薄唇，不再说下去；那句话后面的半截内容，两人已心知肚明。空旷的太空港上，两位巨头停驻在距离各自地面座驾仅有几十米的地方，执手僵持不下。 “……放弃吧，元帅。”斯科特上将低低说道，语气几近恳求，“您已经有过光辉壮丽的一生。” 光裔图玺元帅深吸一口气，按住上将手臂的手掌缓缓松开。“艾登，你今天话太多了。” 斯科特上将将手臂从对方掌心抽开，眼中划过一道悲情的色彩。两人飞快地四目相对一瞬，彼此都尝试从对方眼中阅读出真实想法。 只是两人间隔着的魔障重重，岂是肉眼凡胎能够识破。 “我也会不在这个世界上的，元帅。”艾登·斯科特转身继续前进，话中竟带着感伤，“到时候，您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元帅怔怔望着斯科特上将远去的背影，忽而心中一软。 “艾登！”他叫出声。 斯科特上将止步回头，若有期待。 “如果我放弃了，那你呢？”元帅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讲了，还是终究没有讲出后半句话。 斯科特上将一愣，抓住大氅边缘的手往里缩了缩，藏起自己的紧张。 “我……？”上将皱眉，欲言又止，讲不出元帅想听的那个结果。 哪里有什么如果呢——艾登斯科特在心里说——你已经种下了那么多罪孽，你找不回当年那个一直仰视着你的警卫参谋了，元帅。 又一次——元帅望着讲不出话的艾登斯科特，失望地想——又一次自己将短暂的真心亮出来，撞到了对方心里的冰山。他在心里哑然嘲笑自己一声，拍拍上将的肩膀，决定不再给自己这样下不来台的机会。 箭在弦上，就不要再回头了。 “上车吧，去看看联合演习训练得怎么样了。”元帅主动终止了对话，转身走向自己的座驾。远远跟在身后的雪鸮此刻识相地跟上，和三军统帅坐入了同一辆车。 斯科特上将的警卫参谋亦走上前来，帮上峰拉开了车门。艾登·斯科特道了声谢，默默坐进自己的车里，长长的指节抵住太阳穴，心情复杂起来。 引擎启动，他忍不住就想，如果刚刚自己给出了元帅想要的答案，事情又会变得怎样呢？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思考。这是许多条时间线上的艾登·斯科特，都用力思索过的一个命题。 没有一个艾登·斯科特，有机会给出过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拎着箱子出门，开始一周的海边度假啦！ 大家假期愉快www 第131章 创业未半 【“你这是想明媒正娶, 封我当太子妃了。”】 刚刚结束了以太峰会之行的光裔图玺元帅，马不停蹄地来到星门艾塔联合演习项目集训营地搞突袭视察。 接到元帅突袭视察的消息时，色胆包天的光裔时徽少校正在严重违纪, 私自动用军械去皇宫里偷偷摸摸地私会太子。给时徽通风报信的人, 则是他多年来实质上的代理家长——艾登·斯科特上将。 受益于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计划, 目前的光裔少校终于有了一只自己的人工培育战斗兽：多利δ。少校掌握了战斗兽精神操纵后摩拳擦掌, 想到的第一个危险动作，就是带着多利δ近距离跃迁到太子的寝宫之中。 彼时尊贵的太子正盘在躺椅上闲闲看一本纸质书，抬头毫无征兆地看到时徽出现在自己跟前, 吓得一声大叫。 “怎么了, 陛下？”门口守卫的骑士应声冲进来, 看到房里的少校, “咦”了一下。 “你好, 柯齐。”时徽憨憨点头招呼。 “……你好, 少校。”骑士进退两难，按在腰间脉冲枪上的手尴尬放下。 “好了，柯齐，没有事。”太子斑有点恼怒地解释，“你在外面去吧。” 骑士领命, 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并不多问；只向着凭空出现的光裔少校（意义不明地）略一点头，转身出了门，留下帝国双子星共处一室。 太子斑啪地合上书，斜斜看了一眼多利δ：“你这算不算滥用军械？” 第236页 “是, 算。”时徽厚着脸皮坐在太子斑边上, 伸出长臂一揽，“所以, 太子殿下打算怎么惩罚我？” 美得你。太子斑用书脊把少校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打下来。 时徽不肯，用力搂住，在太子斑额头亲了一下，摆出英勇就义的架势：“来吧殿下，狠狠地训斥我吧。” 太子斑好气又好笑：你这个人脸皮怎么这样厚。 时徽嘿嘿笑着就朝他唇上袭去，太子斑被他扑得向后一仰，倒在躺椅上，紧紧揪住时徽衣襟。他面色微红，看着就有几分撩人。 “你这几天都不来找我。”时徽的脑袋悬在上方，揉着太子斑头发，幽怨开口。“想我吗？” “没有想。”太子斑定定看着时徽，语气温存，眼神摄人。 他抬手在时徽唇边停留了一下，指尖带着点使坏的用力。时徽故意咬他一下，他吃痛抽开手指，顺着对方领口在喉结上若有若无地划过，沿着衣襟轻飘飘往下。 时徽感觉到太子斑四处游走的手略不安分，恶狠狠伏下去亲了一下：“你这是想干什么？” 太子斑被他问得不好意思，泛起了的心思又被摁了下去，游移到对方胸前的手顺势推了一把：一上来就腻腻歪歪，烦死了你。 当我是什么。 ——我没有，我哪有，明明就是你…… “知道你想见我，但你到底是个军官，下次不要这样偷偷跑出来了。”太子斑坐得端正了些，从少校怀里挣脱出来，只轻轻握住了他手，“之后呢，之后我……” “你怎么？”时徽饶有兴致。 “我，我试试看跟父王讲，我……”太子斑言语跟不上心思，低头皱眉抠起膝盖来。 ——啊，炸掉卫星，怎么这么难讲出口来。宏才伟略的太子殿下，面对私人问题甚是难以启齿。 “你这是想明媒正娶，封我当太子妃了。”时徽脸皮巨厚，帮太子斑讲完了后半句。 太子斑扬眉剜他一眼，脸上白里透红，姑且算是默认了。 “……以后见面也方便一点。”太子斑无济于事地尝试给自己挽回点尊严。 “为了方便约会就封妃，我们的殿下真是好大方。”时徽笑道。 “不行就算了。”太子斑自暴自弃，一个立正站了起来，“本来你剑指三军统帅，我就不该把你框进王室的势力范围。”他自说自话，恨不得立刻收回这个要约——多少人涎着脸想要这个位置，在霍冬星横扫千军的人间阿波罗，气愤地想。 不要生气嘛，时徽好言把他哄回来。“事关重大，从长计议。我先保证以后不偷跑出来，那你得答应我，经常过来看我。” “好。”太子斑听话点头。 “我在集训营地有单人宿舍，十点以后熄灯，你带着幽荧——” 诶你这个人真是……太子斑急赤白脸揍了时徽一下。 时徽委屈：你刚刚都打算封妃了，你还不跟我……啊。 “跟你干什么？”太子斑虚张声势。 呵。 时徽冷笑一声，突然用力将太子斑打横抱起，大步朝太子床边走过去。 炸掉卫星！！！ 光天化日，光裔时徽你疯了！太子斑吱哇乱叫，又怕惊动到外面的骑士，恼羞成怒低吼：“你放我下去！” 时徽一把将太子斑掷在床上，哗地拉上了窗帘，淫|笑：“哪里光天化日？” 太子斑看了一眼窗帘，叽叽歪歪又往床里蠕动了一截。时徽单膝跪上床，呼吸粗重，胆大包天，抬手就把太子斑摁倒在枕间。 这回太子斑倒是没有反抗，眼神定定勾住时徽，颇有点媚眼如丝的意味。房间里气氛突然安静，两人四目相对，手指扣着手指，听到彼此的心跳剧烈。 “时徽，我……我总觉得我还没准备好……”太子斑先打起了退堂鼓，声音微若蚊鸣。话即出口，他整个人红得像一只熟虾。 炸掉卫星！！太子斑气愤自己不能表现得再英勇一点。 时徽不说话，只伏下去温柔亲他。 太子斑感到对方的体重渐渐传递过来，结实起伏的肌体温柔拥着他，一点点化开他的迟疑。他沉迷在时徽的吻中，发出低低一声喘息。 “……准备好了吗？”时徽动作轻柔，一粒又一粒，去解太子斑的纽扣。 太子斑伸手揽住他肩膀，气息喷在对方脸上，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光裔少校勇猛精进，刚要有下一步动作，个人终端里的军用线路突然警铃大作。 啊。时徽几乎是立刻从太子斑身上弹了起来，保持立正动作接通了来电。 “你人在哪里？元帅已经在去营地路上了。我问了狐弗团长，营地里找不到你人。虽然是午休时间，但你胆子也太大了点。”斯科特上将语气不悦，“光裔少校，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再这样滥用战斗兽，我要考虑收回你的驯兽师资格。” 太子斑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衣衫不整，仿佛被人捉奸在床。 炸……炸掉卫星，气……气人。 *********** 光裔时徽少校，是趁着午休时间，从星门艾塔联合演习集训营地偷偷溜出来的。 “星门”系列联合演习，是皇家骑士团与霍冬星海陆空常规三军每五年合作进行，组成联军攻打霍冬星最大的假想敌军事基地——星门军事训练基地——的合同战术实战演习，也是霍冬星军事地位最为重要的常规演习。星门系列演习自阿尔法开始排序，今年排至艾塔。 第237页 星门军事训练基地，位于霍冬星荒芜的姊妹行星——星门伽马星上。该训练基地由光裔图玺元帅出任三军统帅后一手建立，盘踞整颗小型行星，背靠伽马军事太空港，地形复杂，气候恶劣，军事卫星密布。元帅在此，秘密按照以太星军事建制培养了一支战斗力深不可测的假想敌军队——星门蓝军。蓝军在高强度作战环境中进行艰苦的和近似实战的诸兵种合成训练，从军服到装备，乃至训练中的作战思想和战略战术都高度模拟以太星军队，与霍冬星军队相对抗，在霍冬星各军队日常训练和五年一度的大型联合军演中，这支部队取胜率超过90%。在一次又一次的实战拉练中，星门军事训练基地为霍冬星军队培养了数以万计的精锐部队。 五年一度，皇家骑士团和由元帅指定抽调的一支联合部队千里挺进，组成代表霍冬星的星舰战斗兽军团联合红军舰队，模拟攻打星门伽马星。红军最高战略目标，是突破星门基地的军事防线，登陆太空港，并活捉号称“最强假想敌”的星门蓝军最高将领——李准上将。 此次星门艾塔联合演习，是首批人工培育战斗兽战队交付军方使用后的第一场实战演习，亦是驯兽师资格由皇家骑士放开至普通三军士兵的首次尝试。因战略意义重要，演习中破例由艾登 斯科特上将亲自担任红军首领，光裔时徽少校所在的太空作战中心X822空间进攻中队，在此次联合演习中模拟红军攻打星门军事基地。 红蓝两军正式开打之前，需要预先进行长达数周的演习集训。斯科特上将久未挂帅亲征，此番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日日巡查督导，制定了异常严苛的作训计划。 因星门蓝军在演习中占尽先天模拟条件和装备优势，后又有演习导演部的疯狂偏袒，所以历次联合演习，作为摸底部队的红军舰队，获胜率仅有10%。首次拥有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的艾登 斯科特上将，今年的目标，即是成为那10%。 而光裔时徽少校，就是这样精|虫|上|脑，如此在重要的集训中途擅自离队，毫无必要地动用分配的人工培育战斗兽多利δ，跑去皇宫私会了太子殿下。 ——于是大可设想一下老元帅和斯科特上将知道此事时候的表情。 第132章 昨日的身影 【我毕竟是父亲的儿子, 很多事情您不告诉我，不代表我不知道。】 从得知霍冬星之下还存在着一个婴孩宇宙，到眼睁睁目送这个宇宙被葬送在爆炸中, 经历这创世纪一般的大起大落, 光裔图玺元帅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错失了无尽的时间与空间, 和跃居另一个世界之上神一般的高维地位——虽然讲道理并不是时徽的错, 但地球时间线随着SHRINE的自毁程序一起灰飞烟灭后，元帅虽远在以太星，也专程拨冗全息连线, 耳提面命地将光裔时徽少校训斥了几十分钟。 时徽一方面感到委屈, 转念一想, 又觉得父亲确实没有别人可以发泄, 只能梗着脖子领骂。 “错失一个汲取无尽科技的重要渠道”“甚至可能阻碍了霍冬星反抗以太星的殖民霸权”, 云云——元帅在显像井中背着手来回踱步, 高谈阔论，仿佛是由时徽亲手启动了SHRINE的自毁程序。相比之下，婴孩宇宙中数以亿计的生灵凭空蒸发，倒像是没怎么过过光裔图玺元帅的脑子。 ——父亲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自幼就是这样深不可测；有时候, 光裔少校不太明白为何父亲唯独对自己这样严苛。 是因为他就是父亲心中的下一任三军统帅吗？时徽走神，毫无线索地想。 他有时候会分不清到底是自己从内心渴望，还是遵从父亲的愿望，想要成为未来的元帅。好像是自出生以来，“成为三军统帅”的种子就扎根在他身上, 从自己到父亲, 再到周围的所有人，天然地认同着时徽未来的命运。所有的人、事、物从四面八方一齐发力, 将这个年轻人一步步推往帝国的权力高位。 ——我担得起这个重任吗？时徽问自己。我为什么身负众望？就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吗？ 他注视着显像井中表情严肃的父亲——泛白的双鬓，下垂的嘴角，额上已有几道深刻的抬头纹。那人昂首阔步，身姿板正，毛发是发蜡压不住的刚劲狂乱；他讲话时依旧目光炯炯，三军统帅的制服熨帖笔挺地穿在他高大结实的身板上，使他行动时更像一头威严的雄狮来回巡视自己的领地。光裔时徽失神看着饱经风霜的父亲，仿佛看到了一两百年之后的自己。 若我老去，便会是这个样子吧。他随即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元帅突袭视察联合演习集训营地时，正值官兵午休，三军统帅的突然造访让营地方寸大乱。 平日里在国王面前自由散漫惯了的皇家骑士团狐弗团长首当其冲，因为制服、发型等一系列外形方面的细节问题，在元帅那边挨了训，碰掉一鼻子灰。但显然，狐弗团长并不是集训营地的ROCK BOTTOM，联合集训营里还有更为惨烈的受训者——光裔时徽少校。 少校面对集结命令险些迟到。 彼时的少校和太子斑，如同一对partner in crime，有失风度地双双从床上爬下来，慌乱整理好衣物，匆匆道别。 “……下次再也不要这样了。”太子斑自觉颜面扫地，低头只顾抚平少校制服上的皱褶，生怕被人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第238页 “好好，你不要摸了。”时徽后退一步，害怕太子斑四处乱窜的手火上浇油。多利δ静候在一旁，少校一只手覆上战斗兽额头，准备建立精神链接。 太子斑退后一步审视时徽，觉得对方整体形象不至于不雅，于是点头：“那，联合演习后见。” 时徽不满：“要等那么久？” “你只管专心训练。”太子斑此刻倒想起要拿出皇室风范，教育少校大局为重。 “是是，殿下。” 光裔时徽少校在千钧一发之际实现近距离跃迁，终于按时（带着放荡不羁的可疑发型）出现在元帅眼皮底下。元帅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时徽，眼角眉梢隐隐约约还洋溢出找不着北的喜气，显然更为动怒。作为太空作战中心重要骨干之一，时徽在接受完三军统帅的检阅后，毫无悬念地被留在临时指挥部单独训话。 时徽一抖，感觉大事不妙。 他习惯性地想向他实质上的代理家长——艾登斯科特上将求助；上将却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绝情转身而去，将少校遗弃在父亲即将展开的教导中。 真是一个感受父爱如山的好时刻。 他只能硬着头皮单独面对阴晴不定的三军统帅。 ——不过另一方面，因为刚刚接受过心上人爱的照拂，光裔少校此刻自我意识空前膨胀，觉得父亲的一点小小训斥，大概不足为惧。 光裔图玺严厉的目光扫视时徽完毕，姿态高傲地坐在临时指挥部的扶手椅上。“你刚刚在哪儿？”元帅发问。 时徽信手拈来：“我在宿舍睡午……” “——讲真话。”父亲抬手打断他。 时徽立正，顿了一顿。 “不敢说？”光裔元帅抬起眼皮扫他一眼。 时徽抿抿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擅自用了多利δ，你说吧，我不追究这个。”元帅放缓语气，“告诉我你刚刚去了哪儿？” “噢。”时徽梗着脖子，扭扭捏捏，“……我去了一趟皇宫。” “去干什么？”元帅眼中看不出情绪。 “……去见太子殿下。” “你们倒是如胶似漆。”元帅颔首点评。 时徽耳根子刷一下红起来了。厚脸皮如光裔少校，也有害羞的时刻。 “SHRINE爆炸一案，我叫你提供36小时不间断的记忆上载。艾登递上来给我的时候，好几处已经有了剪辑痕迹，都是你和太子在一起的时候。”元帅看儿子一眼，“我前几天在以太星，还看到使馆的年轻军官们偷偷摸摸在刷花边新闻，居然还有你和斑的名字——呵，用词之惊悚，我觉得你值得一看。” 嗐。时徽不自觉动动脖子，不知道亚文化网络圈又瞎写了他和太子斑什么事情。 我现在可是连那个人的一根毛都没有摸到呢，光裔少校颇为委屈地想。 “现在是满城风雨，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元帅手指敲敲扶手，“说吧，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个。”时徽忍不住又一个立正，抬头挺胸，“我和太子殿下相互吸引，在以考虑成为彼此配偶的前提下，正在进一步相互了解。” 那么大声吼出来干什么。元帅被儿子中气十足的音量吓了一跳。时徽这样理直气壮，倒搞得元帅不知道怎么接话。 “太子呢？”元帅问。 “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意思。”时徽认真回答。 “噢，两情相悦。”元帅意义不明地点头。 时徽斜瞄父亲一眼，磕磕巴巴打开了话匣：“本来他还说，要不然封我当太子妃……就是，那个，亲王，嗯。那……我觉得，如果以后我以父亲的职位为目标，在军中行走，亲王的身份，会不会造成……不便。那，嗯，是不是，他可能也会成为……” 停停停。元帅被儿子讲得一顿烦躁：“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他替光裔时徽规划好的人生路径上，可没有太子斑这号人物；他想到日后自己要变成霍冬谦的贤婿，心中不知怎么一阵无名火起。 处处都棘手。他想。 时徽住嘴，仔细观察了父亲的脸色，问：“那父亲是什么意思——您这是要反对？” 元帅板着脸，没有回答。时徽抿了抿嘴唇，就觉得不妙。 ——他竟觉得太子斑不好！时徽兀自生气，觉得自己捧在心上的宝贝被人嫌弃了似地。更何况—— 时徽看父亲一眼，恶向胆边生。 你想说什么？元帅注意到儿子阴阳怪气的眼神。 “……我还以为，父亲不是这么保守的人。”时徽又瞄父亲一眼。 嗯？这是什么意思？光裔图玺皱着眉抬头，像被人踩到尾巴。 “我毕竟是父亲的儿子，很多事情您不告诉我，不代表我不知道。”时徽站得端端正正，意有所指。 元帅倒是想听儿子要说什么。 “父亲和斯科特上将……”时徽刚开了个头，光裔图玺腾地站起来，少校一愣，赶紧住嘴。 但元帅的态度无疑已经给了时徽答案。 “斯科特上将，跟你和太子的事情没有关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元帅放缓了语气。 “多年来父亲一直忙于公务，自母亲出事以来，在我身边陪伴最多的，其实是斯科特上将。”时徽见父亲缓和了态度，忍不住继续说道，“小时候最常在我监护人栏负责签字的人，除了你，就是上将。陪我出席毕业典礼和入学式的人是上将，带我去参加青年军官培养计划的人，也是上将。” 第239页 “——我小时候不懂，还以为上将就是我的第二任母亲。” ——因为感觉太子斑老是要跟自己抢夺“艾登登”的使用权，两个小屁孩还大打了一架呢。时徽想。 “现在你知道了，他不是。”元帅冷冷说道。他竟不知道艾登·斯科特对自己儿子如此上心。 “但你们彼此心中，都希望他是。”时徽一针见血。 第133章 欢情薄 【他这是想置我于死地。】 元帅被儿子戳中软肋, 心口一阵酸痛，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阻梗在你和上将中间, 但在我和斑的事情上, 我不希望有和父亲一样的遗憾。”时徽放低了声音。 元帅不禁失笑：“谁告诉你我有遗憾？” “我就是被你们两个人养大的, 我自然知道。”时徽目不斜视。 元帅抿嘴, 感觉要被儿子气死。 “——请父亲不要嘴硬了。” 炸掉卫星，赶紧闭嘴吧。元帅生气地一捋胡子。 “斯科特上将看过我在塞罗吉城的记忆上载，并没有反对的声音。”时徽神色坦然, “还批了我几个小时的假, 让我在爆炸案后得以和斑见面。” 呵, 他对霍冬谦的儿子倒是喜欢得很。元帅暗自心生不满。 “斯科特上将倒是很支持我们的。我感觉上将就比你开放, 大概是因为他懂。”时徽小声逼逼, “父亲要是有上将一半开明, 大概也不至于……” ——此生空留遗憾。 时徽把不敢说出来的后半句话留在心里。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实际上完全偏离了正确的方向。 元帅不知道儿子的脑袋里又在胡乱编排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孽缘。不便也不愿意出言解释的光裔图玺，只感觉烦躁。 这小孩什么时候长了一身反骨，要来教训老子的事情了。 ——艾登 斯科特，到底给自己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大人的事情, 小孩子不要乱讲。”元帅皱着眉头挥手。 “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父亲。” “好，长大了。”元帅状似风度翩翩地点头，“三军统帅的位置, 明天就让给你坐。” “何必讲这种气话。”时徽倒觉得父亲幼稚起来, “而且，你觉得我不讲, 军队里就没有人知道吗？” 老元帅眉心一跳，就想骂人：炸掉卫星，还有谁知道？ “至少军中高层，跟你关系亲近的几个将军们，涉及此事，都是心照不宣的。”光裔少校看得通透，“军中并不是只有斯科特一位上将，你也从未给他授予过什么高出其他将军的特权，但将军们就是会默认他的地位最高。” 旁观者清。 “军衔相同，用人也分亲疏远近，将军们会察言观色，是人之常情。”元帅不屑。 “好。那上将在军中发号施令，有时候说的话比父亲还有分量，下面的人心里有数，你猜是因为什么？” 噢，很好，功高震主。元帅沉默地一根根掰着自己的指节，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除掉艾登·斯科特的理由。 时徽不知父亲心中的盘算，一个盘桓在父子间数十年的禁忌话题一步步浮出水面，他索性一次问了个彻底。 “父亲，你和斯特科上将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因为我的母亲卓迎山吗？” 什么？！ 光裔图玺元帅猛地转身，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是因为你想留下自己的血脉，所以当初选择和母亲走到了一起，而不是和斯科特上将，是吗？”时徽发出灵魂拷问。 光裔图玺元帅瞪着时徽，感觉像是被年轻的自己教训。 高大落拓的骨架，均亭结实的肌肉，刚毅的下颚，坚定的眼神，奔涌过胸膛的热血，全身上下每一根发丝——光裔时徽举手投足，都是自己的复刻。 是啊，当初选择了卓迎山，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忍不住怒极。 这个年轻版的自己，敏锐地揪住了他此生最大的一块软肋，踩在地上，精准打击。 “你对母亲，并没有感情。”时徽淡淡说道。“斯科特上将大概也是因此事怨恨你。” 时徽口出狂言至此，如果不是担心伤及这具完美的躯体，元帅大概已经出拳揍了儿子。 “斯科特上将曾经叫我想办法收集一些你和母亲相处时候的记忆碎片。到了这一步，他也让我不要忘记母亲。”时徽说道，“他是个比你磊落太多的人了。” 时徽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轻飘飘的一句话，掀起了元帅心中另一场风暴。 “艾登叫你收集我的记忆碎片？”元帅警觉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几天。”时徽奇怪看父亲一眼，“SHRIEN爆炸案刚结束，你还在以太星。” 元帅在心中一震——炸掉卫星——他对艾登·斯科特最后的柔情忽而烟消云散起来。 磊落？呵。 ——他这是想置我于死地。元帅心口一痛。 好，很好。元帅冷笑着想。不用费尽全力从心里拔出那根倒刺了。 “这么多年来，除了涉及祷祝和祭拜，你从来没有主动向我提起过母亲的事情……” 元帅隐隐动怒：“不要再把你的母亲牵扯进这件事！” 时徽停住。不由觉得父亲过于绝情。 第240页 “好，我便不提她。”时徽顿了顿，虽然对母亲没有记忆，但讲到此处，竟还是有几分伤心。 毕竟是一个从小失去了母亲呵护的孩子；战场上磨砺，风雨里摔打。 “如今你不喜欢看到我和斑在一起，大约也是这个原因。”他撇嘴，将目光投向一边。“你对血脉的延续，真是执着得可怕。” “对自己不知道的事，就不要发表太多评论。”元帅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对儿子的夸夸其谈感到厌倦。他望了一眼身边这具朝气蓬勃的躯体——风华正茂，未来可期——光裔元帅盛叹青春可贵，内心只想取而代之。 ——雄狮一样的男人，不喜欢有人在他的千秋霸业里画上一个休止符。 元帅背着手，斗室里困兽一般来回踱步。时徽看着父亲，浑然不知对方内心的打算。他不知道父亲苦心经营的某一个重大计划，行到此时，竟突然遇到了顽石。 年轻的少校，此刻还只知道为自己和爱人的恋情烦恼。 “……你和太子，先不要这样频繁地见面，也不要公开关系。”想了许久，元帅这样交代。 时徽一愣，搞不清父亲是赞成还是反对。 “我并没有说，你和他不许再来往。”元帅走到窗前，极目远眺，负手而立。“只是事关皇权和军权的博弈，你们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先缓一缓。” 时徽感到好笑：“这是我和斑两个人之间的事，并没有掺入皇权和军权。把事情搞复杂的人不是我们。” “至少以后，不许搞私用战斗兽这种小动作。”元帅不接儿子的话茬，转头严肃下令，“和骑士团的联合演习之前，好好待在集训营地，没有批准不许到处乱跑。” “是。”时徽这次老实点头。 “行吧，赶紧滚。”元帅不耐烦挥手，不想看到这个不安分的儿子。 “噢。”时徽正准备滚。 “还有，以后不准再跟我提斯科特上将的事情。”元帅心中一动，叫住滚到一半的时徽。 噢，讲中老头子的要害了。时徽忍不住扬眉，在心中说道。 “可斯科特上将是我的上峰，兼任空军航天司令，直接管辖太空作战中心，与我有诸多军务往来，不跟你提他，我怎么……” “我说了不要再提。”元帅恨不得给时徽一巴掌，“你不要给我装傻。” 啧啧。 “不准笑！”元帅低喝。 时徽顺势摆出一个哭丧的表情。 ——这个二皮脸贱兮兮的样子，到底像谁？元帅在心里骂道。 滚滚滚。 光裔时徽少校领命滚出了临时指挥部。 ***** 斯科特上将跟随元帅在跨越星门艾塔的集训营地巡视一圈，不同于元帅的吹毛求疵，他倒觉得手下并无大恙。上将日理万机，在光裔元帅还留在营地专注于与儿子打嘴仗时，提前打道回府，前往航天司令部。 行至司令部，风尘仆仆的斯科特上将一只腿还没迈进大门，迎面走来一个目不斜视的人影，拦住他就往一边拉：艾登，跟我过来。 嗯？斯科特上将疑惑一看，来人是李准。 ——就是常年驻守星门军事训练基地，手握霍冬星“最强假想敌”劲旅兵权，历届“星门”联合演习都被列为红军舰队活捉目标，保持敌军获胜率高达90%的那个蓝军魔鬼司令，李准上将。 李准待在光裔元帅与艾登·斯科特身边，鞍前马后效力数十年，战功赫赫；如今军衔同斯科特平级，亦是肩挑四粒金星的上将。李上将为人正派，两袖清风；军队高层所有的将军中，也唯李上将与斯科特私交最好，所以说话办事，忌讳较少。 基于某些军中高层心照不宣的原因，敢直接在航天司令部门口同斯科特上将拉拉扯扯的人，除了光裔图玺元帅，军中大约也只剩下李准上将了。虽然几周后，两位将军就要各自代表红蓝两军在联合演习里大打出手，也不影响此刻二位推心置腹的革命友谊。 联合演习在即，蓝军总司令造访红军总司令，事必有蹊跷。 李上将拉着斯科特，甩开彼此的警卫参谋老远，来到一处空旷地带，皮夹子里摸出一根烟先点上。 斯科特上将不抽烟，瞪李准一眼：“李上将，你把我拉过来看你抽烟？” 李准夹着烟的手指对着艾登·斯科特敲了敲耳朵边，上将心下一动，明白了李准的意思，沉下脸关掉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第134章 人格星舰 【演习的时候, 我将与你同在。】 这是要谈什么事情。斯科特上将略感不妙。 “艾登，此次演习，元帅有意启用哈珀科技的新型武装舰, 你收到消息了吗？”李上将抽一口烟, 徐徐开场。 “怎么, 蓝军总司令演习前怯场, 过来我这边套取情报？”斯科特上将斜视着笑他。 “艾登，以我们星门蓝军的作战实力，不至于。”李准好气又好笑, “我值得为这点事情跑过来跟你面谈？”他低头吐一口烟, “哈珀科技的新型武装舰, 你就说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斯科特上将正色点头。“元帅从以太星参加峰会回来, 刚刚还跟我提到, 之前赫连白烽在魔耳阿尔法星搞出提线木偶试剂的丑闻, 影响太过恶劣，所以打算在演习时，暂时弃用赫连集团的重型武装舰。” 第241页 “啊，换下赫连集团这个举措，我倒是没有疑问。”李准拿下了烟, 弹弹烟灰，焦虑地说道。“是跟这个有关的另外一件事情。” ——嗯？ 李准的烟头对着司令部前的园艺灌木忽明忽灭，隐隐道出将军的心事。斯科特上将在李上将的沉默酝酿中愈发觉得，事态比自己想象的严重。 “你知道，哈珀新型武装舰的设计目标, 是用AI, 将星舰打造成有一定自我意识的巨型机械战士。”李准缓缓讲道，“一个人工意识, 全面指挥一艘星舰；从引擎运行到武力输出，战况判断，乃至于调度指挥舰内派遣出的接驳舱配合边缘作战。一个AI战士，就是一整艘武装舰；所有的雷达、甲板、跃迁翼、裂解炮，都是这位战士个人意识的延伸，是星舰AI的手和眼，刀和剑。” “是，很前沿的概念。”斯科特点头。“人格星舰，一定程度上模糊了人机界限，设计野心倒是大。如果技术成熟，单艘星舰上的船员配置可以从几千名骤减至百十人以内，甚至只保留舰桥核心队伍。实战中造成的人员伤亡，亦会大幅度下降。” “阻碍人格星舰发展与运用的最大障碍，就是其核心AI的高级程度。目前来看，很难有人工智能，可以在战场做出匹敌真人将领的应战反应。” “是。”斯科特上将再次点头。“所以之前我下过判断，哈珀的这项技术，只适用于小型飞行器和无人机甲……” “不，艾登，你听我讲。”李准摇了摇头，打断斯科特上将的话，“我刚刚从元帅的私人医生那里得知，元帅刚刚在茉莉博士的协助下，完成了一个脑内神经元链接图谱扫描项目。并且近期打算，提取自达到个人终端植入年龄开始的全部个人记忆上载。” 李准看艾登·斯科特一眼，后者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斯科特上将陷入沉思。 出于某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光裔元帅一向是非常忌讳他人接近自己的记忆上载的。 在此之前，斯科特上将大概可以笃定地说，整个霍冬星除了自己，再无人看过元帅的记忆碎片。 如今那人竟舍得将自己一生的记忆上载全部和盘托出——那么可能性大概也只有一个，斯科特上将想。 ——如果把一个人脑内的专属神经元链接图谱，看成一个人的思考模型，这一模型可以脱离人脑在电磁信号里进行数据模拟重构，形成独立的人工智能个体。在录入足够多的数据以后，这个人工智能就可以无限接近本人的思考决断模式。 如果一个人毫无保留地上载了一生的记忆，可以说，依赖于其扫描完成的专属神经元链接图谱，可以达到一个人的数据化永生。 “如果我是一个AI，由我来指挥Ⅷ量级参与实战，你觉得如何？”——此刻，斯科特上将后知后觉地想起光裔元帅在太空港问他的话。 那么，结论非常明显了。 “——元帅是想让自己的AI模拟人格，指挥一支武装舰，让自己成为一艘人格星舰。”斯科特上将得出了一个相对温和的结论。 “那是你的看法，艾登。”李准轻声说道，表情阴晴不明。 艾登斯科特心中一紧：“李准，你我共事百年，算得上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交情。今天话已经说到这里，你如果有自己的想法，不用跟我隐瞒。” “是，不然我也不会叫你关闭个人终端。”李准点头，吸一口气，“结合我长期以来的观察和疑问，我个人认为，元帅搭建自己的模拟人格，并不只是想测试新型武装舰那么简单。” 艾登斯科特意味深长地看李准一眼，鼓励对方说下去。 “在我看来，元帅是想从这次人格模拟开始，结合其他技术，一步步达到永生的目的，全面独//裁霍冬星。”李准讲出心中的猜测，目光冷静，轻轻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 自艾登斯科特和李准两位上将在航天司令部门口进行完一场有哗变嫌疑的谈话后，时间又悄然过去了几周。 斯科特上将鬓边平添了几丝白发，将人衬出几分憔悴。有一日例会上元帅扫他一眼，忍不住多嘴：“斯科特上将，不要太操劳了，已经长出了白头发。” 斯科特上将修长手指理一理泛白的鬓边：“倒是不累，只是老了。” “怎么会。”元帅不动声色关上面前的互动屏，“回去染染吧，还是和从前一样英气好看，「一见艾登误终身」。” 会议室内气氛轻松，余下的将军们忍不住笑起来。大约是不自觉回想起了上将青年时代的天人之姿。 斯科特上将翻了个白眼。他的警卫参谋过于机灵，当天晚上就送了一小瓶染发剂到他府上。 艾登斯科特叹一口气，打开染发剂，在浴室独自对着镜子将鬓边染回来了。 ——人看着是精神不少。他忍不住伸手摸一摸镜子里的自己，可松弛的肌肤和眼神却藏不住了。 是老了，他想。除了元帅，谁不会老呢？ 星门艾塔联合演习集训照常展开，连日里风平浪静，艾登斯科特上将感觉日子静好得可怕，隐约叫人心慌。 讲不上来日常生活缺了点什么，他想。一直到某一天光裔图玺元帅又漫不经心地负着手踱进他的航天司令部，斯科特上将才想起来，元帅是有些日子没来叨扰他了。 第242页 以前可是脸皮厚得很，每日要过来例行问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情的。 看到元帅亲临，斯科特上将将目光从手边的光学屏幕上挪开；谈不上高兴，只平静着一张脸看向三军统帅：“元帅好久没来航天司令部了。” 元帅半个身子挪上来，随意倚坐在上将办公桌前，伸手去拨弄上将案头的小陈设，和儿子一脉相承的不正经：“怎么，斯科特上将，这是想我了？” “我知道元帅公务繁忙，不要说笑了。” 光裔元帅收回手，表情恢复正经。“我同国防部几个将军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星门艾塔演习里启用哈珀科技的人格星舰，代替之前赫连军工集团的一艘Ⅷ量级星舰。” 一艘，数量上算是保守。斯科特上将想。算是初次启用的常规方案。 “这是神威号，你看。”元帅自顾自将星舰的资料图像推送到上将手边的光学屏上，让斯科特和自己一起注视这艘钢铁要塞的全貌。 斯科特上将点头：“神威号我亲自看过，硬件上无可挑剔，是替代赫连系列武装舰的好选择。” 软件上……上将停住，等着元帅开口。 “几周前，我在茉莉博士的协助下，完成了我的脑内神经元链接图谱扫描。”元帅口气轻松，“你这边事情多，没让你知道。再者，也是害怕你担心扫描项目出现意外。” 上将礼貌回答：“我知道茉莉博士的生物医学操作技术一向精湛，没有心理脆弱至此。” 再说元帅有什么生命危险，也犯不着由他来担心。 “神威号的人格操作系统，将由我的虚拟神经元链接图谱构建AI模型，替代红军的指挥旗舰。”元帅无视了斯科特上将的冷静，补完了方案的后半段。 指挥旗舰。上将心中一动。 “即是说，你将乘坐我的AI人格星舰，参与红军演习作战。”光裔元帅愉快点头。“——演习的时候，我的大脑图谱将与你同在。” 上将听完，忍不住抬头看元帅一眼。心中议题众多，不知该先讨论哪一点。 “我刚刚来航天司令部，提取了我的生平全部记忆上载供神威号AI使用。”语气和善，“我的AI人格此时正在形成，很快就将与神威号融为一体。”他看了看时间，“还有半小时，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去参观你的新坐骑了。” “我……乘坐你……？” “我们现在出发，距离神威号试航的时间大概差不多。”元帅发出邀请，“艾登，要去看一下吗？” 艾登斯科特略一挑眉，接受邀请，关上光学屏起了身。 第135章 神威号 【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考模型而已, 没必要就把神威号等同于是我。】 光裔图玺元帅和斯科特上将走出司令部，一前一后步入元帅的小型近地接驳舱。 系好安全带后，引擎声响, 上将低眉看着在地面上渐渐变小的航天司令部, 不着痕迹地对身边的人淡淡开口：“我以为, 你不喜欢对外泄露自己的个人记忆碎片。” “只是作为合成神威号操作系统的素材, AI人格形成后便自成一脉，不会向他人展示，谈不上对外泄露。”元帅并不在意。“因为是数据意义上的另外一个我, 所以我不担心自己的记忆碎片从神威号上流出。” “那如果有人使用物理手段提取AI的记忆上载呢？”上将问。 “「有人」, 你是说你自己吗？”元帅竟笑起来。“基本上, 站在舰桥上的人, 相当于站在我的脑子里。极端情况下, 一旦察觉有人试图使用物理手段盗取我的记忆碎片, 我会指挥武器系统对其进行攻击。” 上将挑了挑眉。 “你对我哪一段记忆最感兴趣，我坦诚相待，告诉你就是。”元帅单手托腮，目光灼灼，语气温柔。“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我大半辈子待在元帅身边，已经看够了。”上将失笑。 “是。你最了解我。”元帅移开目光，低吟了一句。 话毕，接驳舱内，竟涌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柔情。但两人皆知道此刻的心情不值得留恋, 迅速从情绪中抽离。 “神威号投入使用后, 元帅在霍冬星上便多出来一个AI人格，不会觉得不方便吗？”沉默一阵后, 斯科特上将发问。 “不会。”元帅注视着窗外，语气坚定。 斯科特上将不知道光裔图玺元帅如此坚定的原因是什么。 “到了，艾登。”元帅忽而指了一下窗外，结束了对话。“你看，神威号。” 银白色的神威号曲线平滑流畅，两侧的跃迁翼和裂解炮轨道修长甩向舰尾，如鲲鹏展翅，气势壮丽，充满工业之美。因省却了常规武装舰大量预留给船员用于生活起居的空间，神威号舰体内绝大部分空间都让路给了战斗攻防系统；较之霍冬星上同样量级的空中要塞，神威号体积缩小了几乎一半，灵活度也高出许多。 元帅发现它时，紧凑的人格星舰正在哈珀科技研发部科学家们的注视下进行AI注入后的首次试航。 飞行中的神威号在空中发现了元帅和斯科特上将的接驳舱，炫技般地翻了个身，绕至小小的接泊舱侧面；故意保持着相同的亚光速悬停飞行速度，与接驳舱并驾齐驱。 如果神威号不是一具钢铁之躯，斯科特上将仿佛看到它在空中对着接泊舱挤眉弄眼。 第243页 “这个武装舰，怎么这样调皮。”斯科特上将注视着窗外的钢铁要塞，余光斜瞄光裔图玺元帅一眼。 ——像谁呢？ 光裔元帅也忍不住微笑。 仿佛是注意到二人的调笑，神威号调整了飞行速度，倏地消失。下一秒，在花哨的飞行技巧中，神威号左前翼裂解炮开火，击中了地面上预定的攻击目标。 砰砰砰砰砰，武装舰后续连续五发模拟火力攻击，分别击中了哈珀科技研发人员为其规划的其余标的。完成任务后的神威号好整以暇，稳稳停回测试停机坪。 “准头不错，判断力也挺好。”元帅本人赞许有加。 斯科特上将感觉元帅有自夸嫌疑。 接泊舱在神威号身边停下，光裔元帅和斯科特上将分别从舱内步出。哈珀科技的一排科学研发团队身着白袍，配着胸牌，略显紧张地列队迎接。 “不要紧张，我刚刚看了试航，挺好。”元帅抬手示意没怎么见过大场面的科学家们放松。 “光裔元帅的个人模拟AI表现远超研发团队预期，系统稳定率和攻击准确性都比研发团队之前自行培养的AI高出17%左右。”哈珀科技CTO对神威号的新系统赞赏有加，“之后AI会基于光裔图玺元帅的神经元链接图谱，收集整理霍冬星历史上的各项作战资料，深度自我学习一段时间。届时，相信神威号的应战和指挥能力会有更大程度的提高。” 嗯。光裔元帅背着手，不露痕迹地巡视。 好好，知道你厉害。斯科特上将点头敷衍。 “——接下来，我们准备在参与演习前安排神威号进行短距离跃迁测试和水下作训测试，哈珀科技希望人格星舰最终能适应星际多栖作战。” “倘若单个AI统筹指挥星舰作战的产品取得成功，元帅大可期待哈珀科技的下一代作品——单一AI主控的机械兵「工蜂」防御军团，可服务于警备守卫、地面作战，及个别情况下的太空作战……”CTO娓娓介绍，“目前皇家骑士团已经有一支一百台的警卫机械兵小队入库待命，准备用于该项技术——不过首先，期待神威号能在星门艾塔联合演习中有瞩目的表现吧。” “星门艾塔的联合演习红军旗舰，按照演习预案是由我亲自指挥。现在神威号植入了你的人格AI，整个演习的红方就要易帅。”上将瞄了神威号一眼，忍不住对元帅说道。“本来你坐镇演习导演部，应当保持三军统帅的中立地位。” “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考模型而已，没必要就把神威号等同于是我。”元帅耸耸肩，“脑内神经元链接图谱和所有记忆上载从我身上剥离开的一瞬间，这个AI理论上就和我没有关系了。它的所做所为，都是基于它在新环境下的临时判断，并不能认为是直接代表了我的意志。” 艾登斯科特默默凝视神威号，理性逻辑告诉他，元帅讲得对。 “即是说，可以认为演习时红方并没有我的参与。你仍是红军总司令，神威号听令于你，而由于它是一艘有自我意识的武装舰，在演习中与你紧密合作，功能大概相当于你的大副。” “要去和你的大副认识一下吗？”元帅笑着问他。 斯科特上将不自觉抬头望向神威号，Ⅷ量级的武装舰高大矗立，将他渺渺身姿淹没在巨舰的阴影里。钢铁之躯面前，让人觉出肉|体凡胎的不堪一击。 “艾登，上来看看吧。”一个电子合成音突然毫无征兆地在斯科特上将的个人终端里响起。上将吓了一跳，意识到这是神威号。 同样的声音不知道在光裔元帅的个人终端了同时讲了什么，元帅发出一个无声的惊叹。 现在自己是真真切切有了一个钢铁分|身了，他想。光裔元帅朝着斯科特上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去吧。” 斯科特上将上前一步，见元帅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你不去？” “和我自己的大脑图谱碰面，感觉奇怪。”元帅耸肩，“你最了解我，你去探个路吧。” 斯科特上将迟疑了一下，只见神威号的舷梯已在他面前缓缓落下。他扭头笑道：“你不会突然把我炸死在里面吧？” “艾登，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元帅负着手，表情严肃。 斯科特上将亦觉得自己无聊，耸耸肩，轻松步入星舰。 他脚步一踏上神威号甲板，头上一盏照明灯忽而就自觉地亮了起来，他一路往里前进，通道的照明一段一段跟着向前。上将凝视照明设备一眼，转身往回走，他看到来路时的照明亦配合地变换了颜色。 光裔图玺元帅还定定站在舷梯一端，注视斯科特上将调戏神威号的照明灯。上将转身时瞥到地面上的元帅，两人目光接触，忍不住嘴角勾起弧度。 现在是谁在调皮？三军统帅负手而立，绷着脸想。 斯科特上将停止与照明灯互动，转身径直前往神威号艏部的舰桥。上将刚穿过主通道入口，舰桥内款款开来一个移动置物架——抑或说，一个长方形的传送机器人，胸口印着编号R5——头顶的平台上兀自放着一杯带着袅袅雾气升腾的红茶，乖巧停在上将身边，亦步亦趋。 上将斜眼扫着R5机器人，端起温热的红茶闻了闻——葛雷伯爵，是他惯喝的风味。 上将不禁失笑，对着空气喊了一句：“光裔元帅？” 神威号的舱内公共广播系统由合成电子音发出回应：“不用叫我元帅，我现在即是神威号。” 第244页 “你好，神威号。”斯科特上将点头，边走边问。“拥有钢铁之躯的感觉怎么样？” “嗯……作为一个AI，我不太有感觉。”神威号想了想，“硬要说的话，感觉现在……宝刀未老，龙精虎猛。” 没有正经。上将翻翻白眼，低头抿了口茶，端着茶杯托盘径直坐上舰长坐席。 神威号内的舰桥坐席形似一座半开放的蚌壳，设计别具一格。因为人格星舰内船员较少，遇到紧急情况时，每个坐席可以单独封闭，作为独立逃生舱被弹出。 上将将红茶放下，敲敲头顶半封闭的坐席外壳。 “——啊，艾登，不要把茶杯随意放在控制台边上，我比较害怕水沾到仪器。”自称龙精虎猛的神威号，马上发出警告。 哦？斯科特上将端着茶托的手忍不住斜了一下，一滴红茶洒在一号控制台上。 “艾登。”神威号的电子音叹气，“你身为一名空军上将，请不要这样幼稚。” “神威号，我现在是你的舰长。”斯科特上将双手捧着茶杯，乐不可支，“你要叫我斯科特上将。” “好的，斯科特上将，麻烦您把一号控制台擦一擦。”神威号说道。 哦。斯科特上将手指在控制台那滴茶渍上擦拭了一下，随即将沾着茶水的手指放进嘴里，放慢了动作，轻轻吮吸了一下。 他当即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触动了哪根神经，要在（等同于）光裔图玺的大脑中作出这样颇为失礼的举动。 第136章 挑灯看剑 【你真的是想永远守卫帝国吗？不是的, 你只是迷恋权力而已。】 神威号显然也注意到了上将的小动作。不知道AI基于光裔图玺元帅的脑内神经元链接图谱，会产生出什么样的想法；总而言之，舰桥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斯科特上将端好茶杯, 不知神威号正在从哪一台图像捕捉仪注视自己, 感觉一阵紧张。他低头打开一号指挥站控制面板, 随意浏览着神威号的完全图解手册。 他指尖一下下在面板上划过, 一个奇奇怪怪的念头突然在上将心头萌生：舰桥控制台采用的是触感屏幕，自己在划过屏幕的时候，相当于是在直接触摸神威号的钢铁之躯, 而对方, 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触摸…… 甚至自己行走在模拟重力甲板上, 对方亦能感知自己的身躯重量；坐在蚌壳型的舰长坐席里, 系上安全带, 亦像是被神威号的一部分张开臂膀紧紧拥住。 “——宝刀未老, 龙精虎猛。” 走神的斯科特上将霎时耳朵红起来了。 都在乱七八糟地想一些什么！！！他猛地打挺，从柔软宽大的舰长坐席上坐直了起来。 神威号似乎没有觉察到上将乌七八糟的心思，冷静的合成电子音响起问他：“有什么事情吗，斯科特上将？” 上将整顿心绪，竭力恢复严肃。 “这不就是一个人数字形态的永生？”上将环视舰桥, “你的意识，将会一直活在这艘星舰里。” “鉴于是AI形态，大概不需要用「活」这个词了。”神威号说，“可以说，我会一直服务于神威号的操作系统。” “你知道我说的是——「你」, 光裔图玺元帅。”斯科特上将打破了神威号的自欺, “为什么会想要成为人格星舰，元帅？”上将坐在空荡荡的舰桥里, 对着空气询问。 神威号又沉默了一阵。 “艾登斯科特上将，不必将我看成是他。”神威号淡淡地说。 “你就是他。”斯科特上将垂下眼睫，抿了一口葛雷伯爵红茶。 “我虽然是基于光裔图玺元帅的人格生成，但自脑内神经元链接图谱和所有记忆上载从元帅身上剥离开的一瞬间，理论上，我就和他没有关系了。”神威号轻轻解释道。“从我成为神威号操作AI的那一刻开始，因我们每一个际遇的不同，我们的思考积累数据就开始产生微妙的偏差。我的所做所为，都将是基于我在新环境下的临时判断，并不能认为是直接代表了元帅的意志” ——可是你看，连二者的说辞都几乎一样。斯科特上将在心里说道。 “斯科特上将，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仅仅是因为经历了某一个很短暂的瞬间，但足以改变你一生的命运或选择。”神威号说，“有时候恰恰就是命运中那关键的一两秒钟，会决定一个人一生的走向。” 是的，有。 斯科特上将没有出言回答。但他的脑内不可遏止地想到，星历5150年的一天，中学生艾登斯科特和往日无数个午餐时间一样，和同学们聚在食堂一起交流当日新闻。这一天，所有的学生话题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这是光裔图玺操纵烛日从以太星将他们的霍冬星国王救回那一天。所有的霍冬星媒体，连篇累牍地刊登着英雄凯旋的影像和文字。少年的目光，第一眼仅仅在英雄身上停留了十几秒。 是这十几秒钟的际遇，改变了少年艾登斯科特的一生。 我才是，一见元帅误终身。他忽而心底一酸。 “我们永远也无法预知，是哪一瞬间的机遇，会在每个人脑中留下不可取代的影响，甚至改变人的命运。”神威号继续说道，“又或者，其实并不存在这样的独立瞬间。我们的人格，大概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我们经历的每分每秒，都是「我」之所以成为「我」的基石，每一个碎片都无法被取代。” 第245页 “我和光裔图玺元帅的大脑分开后，人格基石的这种偏差日积月累，终会将我们分离成不一样的两个人——如果现在的我还有资格称为是一个人的话。”神威号语气轻松，“你看，此刻的我在这里和你推心置腹，光裔元帅本人则被晾在停机坪上，心中大概吃醋得很呢。” 上将被这个不正经的AI气笑。 ——不要闹。 “我目前已经是AI，无法回到拥有肉身的状态。如果神威号不出现什么重大机械故障，我服役的时间将长达百年。甚至，如果哈珀科技在后续更换我的硬件载体，将我运用于其他型号的星舰，我就可以在帝国一直服役下去；作为一个虚拟人格，长期守护着霍冬星，避免帝国落入敌人之手。”最终，神威号还是回答了斯科特上将的问题。“以我对元帅的了解，这大概是他愿意剥离自己的意识，变成人格星舰的原因。” “是因为想一直守护帝国？”斯科特上将手抚着舰长座椅。“我倒不知道他对霍冬星这样鞠躬尽瘁。”上将忍不住出言讽刺。 “光裔图玺元帅一直深受国民爱戴，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他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将霍冬星从以太星人的殖民野心中拖拽出来。自他出任三军统帅以来，霍冬星人民高度团结自信，军队一步步兵强马壮，以太星人已经露出忌惮，两个星球交往的模式也逐渐变得平和。”神威号如实作答。“光裔图玺已经将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这个星球；你要说这样的元帅没有为霍冬星鞠躬尽瘁，未免不太公平。” 斯科特上将抿抿薄唇。对于光裔元帅的雄才伟略，他倾心折服，无法反驳。 “他愿意变成一盏不灭的明灯，生生世世守护霍冬星。”神威号继续说道，“或许你会不信，但元帅的内心，有一部分就是这样想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现在，已经可以人格星舰的身份存在下去，生生世世保卫帝国了。”斯科特上将轻轻说道，“展望霍冬星的下一辈，光裔时徽继承了元帅的血脉，现在的他已经足够优秀，假以锤炼，日后大可接过三军统帅的重任。我们的太子品行端正，文武双全，以后会是一位明君。他日元帅百年之后，霍冬星军队里还有我，有孟定将军，李准上将，有各位年轻的将军和骑士团一齐辅佐霍冬星的权力核心；我们流血守卫的山河，未来可期。” “——元帅大可安心离去。”上将铿锵有力地结束了阐述。 神威号静听斯科特上将说完，并不作声。 上将沉默良久，发问：“你觉得，他会放弃他的另外一个计划吗？” “我说过了，我不是他，斯科特上将。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你可以，你只是不愿意回答我。”上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放弃。” “你想永远当三军统帅，永远高高在上。”上将不禁冷笑，“你真的是想永远守卫帝国吗？不是的，你只是迷恋权力而已。” 神威号的舰桥指挥站主机发出一阵白噪音。上将扫视空旷的舰桥，知道神威号是在生气。 如果面对的是元帅真人，此刻大概已经翻脸走人了。 相处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对他讲过这么重的话。斯科特上校将手放在控制面板上，手心微微发抖，感叹。 “艾登，我们如果只以元帅和将军的身份相处，就很愉快；为什么你每次总是要提起这种话题？”神威号放弃了以AI的身份讲话，恢复了光裔图玺元帅的口吻。 艾登斯科特抿唇不语。 “艾登，你是我，最……” “不要说了。”斯科特上将蓦然起身，害怕从神威号的公共广播系统中听到什么要命的字眼。 “你自己说过，你不是他。”上将兀自站立，手心紧握，对抗着自己难平的心绪，“所以，不要说了。” “……好的，斯科特上将。”神威号亦恢复了平静。 “光裔元帅临时把我叫过来看神威号试航，我在航天司令部还有一大堆事务没有处理。”斯科特上将低头，整顿军容，“我现在要下去了。” “好的。” “那，联合演习见。”斯科特上将转身，打开了舰桥主通道。他一手扶在主通道门框上，停留一下，“期待你的表现。” “是，斯科特上将。”神威号回答，“再见。” 上将不再回答，低眉肃穆，缓缓走出舰桥。 神威号外，光裔图玺元帅一边等着斯科特上将，一边和停机坪上的科学家们有说有笑，施展人格魅力。他抬头看到舷梯上出现艾登斯科特寥寥的身影，抬手一挥，笑容和煦： “艾登。” 斯科特上将略一挥手，慢慢走下舷梯。 “怎么样，同你的大副相处愉快吗？”元帅问道。 “我的大副，脾气不大好。”上将耸肩评价。 “怎么会。”元帅笑着拍拍斯特科上将肩膀，“我脾气一向很好。” “你也说了，他不是你。”斯科特上将轻轻将元帅的手拂开。 “大概是刚刚得到钢铁之躯，自觉宝刀未老，龙精虎猛，所以脾气见长。”元帅调笑。 ——你们这样相像。上将忍不住想。 “你临时把我叫过来看神威号试航，我在航天司令部还有一大堆事务没有处理。”斯科特上将转移了话题，“现在也是时候回去了。” 第246页 元帅看看时间，点头：“是，走吧，我送你一程。顺便在航天司令部蹭一顿饭。” 大手豪迈一挥，又自顾自地揽上来。 唉。上将斜瞄一眼搭在肩上的大手，在心里叹气，没有再拂开。 第137章 枕戈待旦 【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情此景，竟有点托付性命的意味。】 星门艾塔联合演习转瞬即至。 红蓝两军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艾登·斯科特上将发出军令, 红军联合舰队于演习日标准时间零时零点零分秘密出发, 漏夜狂奔, 千里突袭星门军事训练基地。 红军三大目标：突破伽马军事太空港防线, 登陆星门伽马星，活捉蓝军总司令。 太子斑作为王室代表，受邀（可以在日出之后, 悠闲体面地）列席演习导演部观战。 掐指一算, 自上回光裔时徽少校违纪擅用多利δ私会太子以来, 帝国双星已有好几周没有碰面了。 少校一言九鼎, 答应了太子斑联合演习后见面, 便老老实实呆在集训营中, 不越雷池半步。 这一晚誓师大会完毕，光裔少校签了军令状，劲装结束，被甲枕戈，心绪难宁。单兵装备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确保万无一失后，他竟不知该干点什么。出发在即，时徽脚蹬战斗靴来回踱步间，不自觉又翻出了当年太子斑给他的那颗心形嵌合弹。 他将子弹放在手指间把玩几下，只要闭上眼, 就仿佛看到那个人当年从决斗见证人席位上蓦然起身, 以为铸成大错后惊慌失措的模样。 ——那样可爱。 时徽低头摩挲手中的嵌合弹，回忆坠入爱河的一瞬间, 嘴角勾起控制不住的温暖笑意。 心潮起伏间，他个人终端里响起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时徽？” 少校不觉一笑，嵌合弹收好，放进贴身口袋。 “誓师大会结束了？”太子斑在个人终端里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拔营？” “你一个导演部的人，没事打听这个干什么。”时徽故意严肃，“太子殿下，距离演习开始还有三个小时。作为参演军官我有必要提醒你，零点以后，你作为导演部成员，就不可以这样和我私下联络了。” 毫无防备地，太子斑本人带着幽荧倏地出现在他面前，高扬着下巴：“我就偏要联络。” 少校看着突然出现的太子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的准确位置？” “噢。”太子斑梗着脖子，“我既有资格列席演习导演部，还是有点特权的。” “哦。”时徽厚着脸皮点头，“看来太子殿下是对我魂牵梦萦。” 少美了你。太子斑故意板着脸。他低头拍了幽荧一把，幽荧识趣，自觉穿到门外，找了个角落打盹。 光裔少校难得同心上人独处一室，笑嘻嘻凑上去，油嘴滑舌：“殿下这么晚找我，想来是……春闺寂寞？” 太子斑伸手轻轻给他一拳：“少校现在讲话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你当初自己讲的，要等联合演习过后再见面，怎么现在又跑过来？”时徽走过去爱怜地摸摸他发鬓，声音喃喃，气息轻拂在他脸上。 “到底是实兵出征，担心你出事，所以临行过来叮嘱一下。”太子斑伸手摸摸少校结实的胸膛，情真意切，“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在演习里受一点伤，从星门伽马星平安回来。” 时徽点头，眼中带笑，用力按了按太子斑的手，算是答复。 然而他生性顽皮，又忍不住逗道：“可是斯科特上将已经叫我签了军令状，刀山敢前，火海不退；军令如山，危急关头我听谁的？” 太子斑挑了挑眉：“我是君，他是臣，你当然要听我的。” 时徽点头：“殿下是要让我当逃兵了。” “不许当逃兵。”太子斑堪堪拂开他手，白他一眼，音量渐小，“不要闹，你知道我的意思。” “遵命，太子殿下。”时徽扬眉一笑。“不用太担心我，我运气一向不差。” 一模一样的话，少校在与费·莫里森·腾琸那场乌龙决斗时，在奥斯半岛荒岛求生十日、徒臂爬过勘定线时，也曾这样神采飞扬地讲过。太子斑回忆起少时许多个难眠的长夜，忍不住叮嘱：“时徽，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时徽知道他的心意，只重重握住他手：“我知道，我知道。” “只是我既受军命，眼下有以太星耽耽虎视在侧，保家卫国，就难免会有这种时刻。”时徽执着他手轻轻说道，态度难得正经起来，“斑，你要多担待了。” 太子斑身为霍冬星皇子，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道理。他伸手帮少校整理已经十分整齐的枪匣，武装带，反辐射马甲，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古来征战几人回，此情此景，竟有点托付性命的意味。 既知前方有刀光剑影，也义无反顾送对方奔赴战场。此刻二人的心意相通，胜过海誓山盟。 “不过你这时候过来，我怀疑你和蓝军串通一气，跑来扰乱军心。”时徽一本正经，眼神灼灼。 怎么就扰乱军心？太子斑白他一眼，却也没有推开。 “离出征集结还有两个小时。”光裔少校特意看了看时间，继续一本正经。 啧。 ***** 参加“星门”系列联合演习的人员范围广泛，除了拥有战斗兽控制权的皇家骑士团，历届军方包括（由斯科特上将直接领导的）战略司令部下属负责军事航天任务的空军航天司令部、陆军航天与导弹防御司令部、海军网络与空间作战司令部，以及国防部相关局室、职能司令部、联合战区司令部等单位的现役官兵和退役将领。 第247页 星门联合演习，围绕星际威慑、星舰攻防、武装舰力量部署与调整、机甲网络快速反应、战斗兽太空星舰系统支持联合作战、星际与网络空间融合作战等多个主题进行，每一届各有侧重。 每一次联合演习的过程，亦是霍冬星探索检验星际作战能力边界的过程。 光裔元帅尚在皇家骑士团担任驯兽师时，因操控战斗兽烛日跃迁至敌营救出国王而一战成名。战斗兽这一霍冬星独有的高维神兽，因具有制造黑洞和扭曲空间这类神秘特质，其存在极大地震慑了侵略者，使以太星不得不放弃了针对霍冬星的武力征服。这让光裔元帅看到星际对抗的新出口，将军事力量建设的一大重心放在了组建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身上。 此次星门艾塔联合演习的重点，是探寻人工培育战斗兽在星际战争中取代星舰攻击力的可能性。亦是霍冬星在遭遇首次殖民危机后，秣马厉兵多年祭出的杀手锏。霍冬星军队对待杀手锏的态度，即是搬出艾登·斯科特和李准两位上将挂帅对垒，以实兵和数据相结合的方式，测试军队现有的战斗能力。 演习前夜，红军舰队大军集结。斯科特上将卸下了平日里耀武扬威披着的大氅，身着同单兵相似的作战装束，定定站在神威号面前。 巨大的魔耳阿尔法星高悬于夜空，神威号沐浴月光之下，舰船腹部的信号灯溶溶明灭，不知是否也正透过它的机械之眼深情注视着斯科特上将。 “艾登。”他个人终端里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元帅？”斯科特上将看了看时间，意义不明地报时，“距离演习开始还有两小时。” “反正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来看看你。”元帅话毕，倏地一瞬来到斯科特上将身边，上将被吓得一退。元帅身后的烛日老神在在，完成扭曲空间的任务后自顾自踱到一旁休息。 ——不知道此刻的烛日有没有感应到自己的女儿幽荧，也正在这营地的某一处无聊地游荡。 “你既指挥战斗兽军团，就要习惯战斗兽这样的神出鬼没。”元帅拉了重心不稳的斯科特上将一把，笑道。 “元帅这是来送行？”斯科特上将瞥他一眼，“李上将那边呢，情况怎么样？” “你知道导演部不能胡乱泄露两军情报，不要问了。”光裔元帅轻笑，“再说，我只来看你。” 噢。上将不知该作何表情。 “距离你上一次挂帅出征，有多少年了？” “上一次是同莱尼林普党交战，算起来，三十年了。”斯科特上将低头感慨，“我也是老了。” “你在我面前，哪里谈得上老。”元帅语气温柔，“我刚出任元帅的时候，你还是朝气蓬勃的警卫参谋。” “元帅精力异于常人，日理万机，不觉得吃力。倒是我现在，事情一多就觉得疲惫。”上将叹气。 “我知道你辛苦。”元帅拍拍他肩膀，“演习结束后，给你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元帅这是要让我交出兵权了？”斯科特上将轻笑道。 “瞎说。”元帅无奈摇头，“我如果这样想，就不会让你担任演习司令。” “也是的。”上将点头。 他随着元帅的寒暄，有一句，应一句，并不主动挑起什么话题。 元帅是真心想在出征前夜同他闲聊这些小事吗？自然不是的。他自知道——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知道——大军压境，剑拔弩张，元帅专程过来找他是为了什么。巨舰之前，月影之下，两人各自将心事揉碎，慢慢掺入这些无聊的对话之中。 元帅和将军闲闲在月下踱步，说着话并肩走了许久。元帅无形中希望这条路可以很长很长，让他同他的将军一齐走下去。 集结号响了。 “元帅，你该走了。”艾登·斯科特上将提醒他。 光裔图玺元帅如梦初醒：真正到了分别的时刻了。 “怎么了，元帅？” 光裔图玺元帅微笑着摇头，回看斯科特上将一眼。他心中一动，忽而大力揽过上将的肩膀，凶狠将对方圈过来，按住他后颈，在上将唇上，不讲道理地留下一吻。 ——炸炸炸炸掉卫星！！！斯科特上将瞬间炸毛，原地呆立了几秒，猛地一把将对方推开。 元帅立即松手，后退一步，唤来烛日，甚至来不及道别，倏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38章 翩翩出从戎 【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太子斑, 今日好似愈发光芒万丈，更显其美丽。】 星历5330年11月20日0时0分0秒，演习红军舰队凌空而起, 以遮天蔽日之势出发。 除却神威号旗舰, 舰队中最为醒目的, 是承载着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的数十只武装舰。整支舰队呈立体的梭型, 气势磅礴地排列，在保持亚光速飞行速度脱离霍冬星引力轨道后，武装舰们抖动跃迁翼, 身姿矫健, 绝尘而去。 遥遥相对的星门伽马星上, 李准上将率领的蓝军, 亦严阵以待。 星门伽马星地表70%的面积被冰冷的静梁海域覆盖, 地势构成与以太主星极为相似。蓝军在星门伽马星两极和关键海域设有简易的临时观察点, 如明珠般的太空港和大面积隐藏在地表之下的星门军事基地，则建造在靠近赤道的一处陆地大三角。 此刻的伽马军事太空港上空，重型武装舰密布，蓝军镇军重舰战象号载具悬停在防御舰队最内层，与环绕星门伽马星的数颗军事卫星一起, 为太空港提供着严密的电磁冲击保护。 第248页 而自霍冬主星跃迁前往星门伽马星的主要空间通路上，蓝军的驱逐舰队亦呈松散队形，以热隐形状态待命；企图在第一时间扑杀跃迁而至的红军舰队。 东方未明，太子斑虽无必要，却也早早出现在位于魔耳的星门艾塔演习导演部中。 幽荧倍感疲惫, 刚到指挥中心就躺倒打盹。书剑骑士是夜挑灯夜读, 明明才将将睡下，也被迫随太子斑连夜进组。星隼任劳任怨, 自己尚且睡眼惺忪，就尽职尽责地为殿下递上提神饮料。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刚刚从一段猛烈释放多巴胺和内啡肽的事项中抽离出来，活跃的大脑并不太需要这些身外之物刺激。不明就里的书剑骑士，只觉得此刻的太子殿下容光焕发，脚步轻盈，如有神助；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太子斑，今日好似愈发光芒万丈，更显其美丽。 ——大半夜的，这是嗑了什么猛药不成？ 星隼又吞了一记哈欠入肚，神智飘忽地想。 太子斑接过马克杯轻啜一口，甚至哼起了小调。星隼挑眉，忍不住多看殿下两眼；疑神疑鬼之下，他发现殿下脖子后方隐隐约约有一点殷红。 书剑骑士抬起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殿下不小心沾上了什么脏东西，需要自己躬亲处理一下。 “你看什么？”太子斑感觉到骑士游移的目光，恼怒发问。 “殿下，你脖子上，那个……”星隼欲言又止，定睛一看，感觉不妙。 ——啊，居然不小心，踩了大雷。 “怎么了？”太子斑迅速捂住脖子，眼神惊慌。 “没，没什么。”星隼赶紧移开目光，以示清白。 “你，你看到什么了？”太子斑手心还在颈项上护着，恼羞成怒。 “我，没……啊，真的没有。”星隼语无伦次，最后脱口而出，“……呃，恭喜殿下。” 恭恭恭恭恭恭恭……喜…… 太子斑整张脸和脖子耳朵霎时涨得通红，低声喝斥：“你住嘴！” 好的殿下。星隼目不斜视，噤若寒蝉。 太子斑愤恨理了理衣领，徒劳地想将脖子后面的痕迹遮住。 妈的，炸掉卫星，日后要找光裔时徽算账。他想。 太子斑与书剑骑士说话间，光裔图玺元帅和他威名远扬的战斗兽烛日，也进入了演习导演部。 三军统帅自有其不凡气场，他身后缀着两名佩戴半副雪鸮面具的私人卫兵，步入指挥大厅后，诺大的空间突然间安静下来。太子斑被突如其来的安静移走了注意力，他转头望去，看到雄狮一样的男人远远伫立，颔首朝他示意。 幽荧见了父亲烛日，爪子刨地兴奋不已，甩起尾巴就要过去撒娇；被太子斑按住。 烛日慵慵懒懒扫了年轻的女儿一眼，气定神闲在威严的三军统帅脚边伏下。 的确是王者之风，太子斑想；霍冬星幸得有此大将镇守，才不至于落入以太星人之手。 元帅礼数周全地同太子行了礼，远远独坐在指挥大厅一隅。他今日一反常态地安静，一手抚着烛日火红的皮毛，沉默寡言地注视着星门伽马星的全息模型。 光裔元帅像是有什么心事。太子斑想。 是在为实兵出战的儿子担心吗？他又想。 可是，只要一想到翩翩出从戎的光裔时徽少校，太子斑一颗心马上变得柔软起来，嘴角牵起止不住的笑意。很快，他的心思被记忆中少校温柔坚毅的眉眼勾远，飘到了与元帅无关的地方。 偌大的导演部，布局似一艘武装舰的舰桥，以位于大厅前方的落地屏幕为绝对核心，围绕屏幕前方的星门伽马星全息模型，密密摆放了上百张带光学屏幕的指挥坐席。参与演习的将军政要们在数不清的屏幕前星罗棋布，共同关注着这场红蓝模拟之战。 红军舰队的实时坐标从霍冬主星出发，脱离亚光速飞行速度后在全息模型上一阵闪烁，表示舰队正在集体跃迁。 遭遇战即将开始。红蓝双方均对对方的火力分布一无所知，盘踞上帝视角的太子斑稳稳放下手中的马克杯，专注地看着全息模型。 星隼打开面前的光学屏，看了一下红军舰队的跃迁坐标，不由开口：“嗯？有意思。” 嗯。太子斑侧首看他一眼：“是吧？红军的跃迁目标，并不在靠近基地的主要空间通道上。” 红军舰队出现在星门伽马星静梁海域上方，剑指靠近赤道大三角的一群岛链。 “斯科特上将是想攻击岛链，然后近海作战吗？”太子斑喃喃自语。 “比起正面强攻基地重兵空防，这种策略也是有的。”星隼目光和他一起落在屏幕上，“只是砚岛位置太偏，作为攻击目标，有点奇怪。就算顺利夺下岛链，还要从海上挺进登陆蓝军基地，费时费力。” 太子斑耸耸肩，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光裔元帅——依旧是手抚着下巴，看不清情绪的样子。 红军舰队率先开火，跃迁后趁着蓝军大部队无法反应，从星门伽马星地表斜斜飞速掠过，激光模拟信号攻击了基地外围岛链。导演部根据火力输出数据，判定红军攻击有效。蓝军驻守小岛的几名官兵被导演部宣判模拟死亡。 只是遇袭的砚岛对于星门基地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斯科特上将的进攻除了引起蓝军的警觉，在中立方看来，可以说是毫无作用。甚至因为蓝军李准上将的空中电磁干扰布局，红军的攻击全靠可见光瞄准，远程密集开炮后，一半火力都浪费在海水里。 第249页 但以太子斑对斯科特上将的了解，此人大概率不会无缘无故发出这样愚蠢的作战指令。 小岛遇袭后，蓝军防御舰队随之而至。因为不确定红军是否拿出全部战斗力攻击岛链，蓝军依然保留了主要战斗力布防在基地和太空港上方。 “嗯。这样一来，蓝军防御力就被削弱了。”太子斑点头，注视着全息模型上缓缓分开的蓝军坐标群。 蓝军看不到的是，红军全数舰队已经在静梁海域上空潜伏，无预备兵力正面攻击基地和太空港。 红军调虎离山，自己却不去抢占那座山，此等下策，看得导演部抓耳挠腮。 蓝军亦不明就里，专注防守。红蓝双方武装舰盘踞在星门伽马星一处无关紧要的岛屿上空大打出手，模拟攻击信号密集输出，很快，双方就均有机甲被判失去战斗力。 演习继续，红蓝双方莫名其妙地对峙了一段时间后，导演部指挥中心所有人的目光，突然集中在几个红军单兵坐标身上。 空中鏖战正酣，红军虽侥幸偷袭了蓝军一处（不甚重要的）岛屿，大批舰队依然被蓝军的太空防御舰队压制，无法靠近星门伽马星近空。而在本次演习中备受瞩目的战斗兽军团，因为无法获知蓝军星舰及地面军事防备的具体坐标，阿喀琉斯之踵被钳制，无法发挥其作用。 如果驯兽师贸然单兵折叠空间前往星门伽马星未知领域，犹如□□跳海，最大的可能性是降落在荒野或不明水域。又或者，侥幸空降至有蓝军布防的地面要塞，但单兵作战势单力薄，将很快被坐拥战争机器的蓝军剿杀。 在人工培育战斗兽目前的战斗力尚不能达到制造中型黑洞直接吞噬敌军机甲的条件下，战斗兽发挥武器作用的最大前提，是对敌方空间坐标布局的全面知悉。 无法精确折叠至打击目标内部，无法让驯兽师利用高维势突袭敌方关键位置单兵，战斗兽军团的存在，就形同鸡肋。而这种精准情报要求，对演习初期的红军舰队来说，困难重重。 ——但是…… 太子斑盯着突然出现在红军初次攻击目标残骸上的一支战斗小队标记：一行红军官兵悄无声息地精准降落在了刚刚被红军舰队轰炸过、已经被导演部判定丧失战斗力的驻岛营地里。 ——但是。 红军参演舰队虽然无法获得蓝军军事要塞和布防的精准坐标，但自然岛屿的地理坐标，在演习和实际战场上，却是最容易获得的有效信息之一。 所以红军剑走偏锋，不惜浪费一半火力在海水里，也要无差别攻击蓝军的岛链，企图摧毁哪怕一个无足轻重的军事目标。在星舰级裂解炮的火力输出下，受袭的岛屿越小，地理位置越不重要，岛上官兵全军覆没的可能性越高。 一旦驻岛营地被判定失去战斗力，驯兽师单兵即可肆无忌惮地折叠空间前往星门伽马星地表小岛，从蓝军防控最不起眼的地方撕开一道小口，获取蓝军军事地图，如入无人之境。在红蓝两军武装舰队翱翔天际重火力互搏的时候，神秘低调的战斗兽军团即可以按图索骥，尖刀一般刺入蓝军腹地。 太子斑在自己的光学屏幕上，将不起眼的岛屿地图放大，再放大——在悄然出现的红军战斗小队里，他识得为首的那个单兵编号。 他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第139章 Partner in Crime 【“如果你既知道违规, 为什么还准许红军舰队继续使用这份地图？”】 星门伽马星静梁海域上空，没有硝烟的战争游戏继续。 攻难守易。红军舰队处于攻击劣势，在李准上将布置得密不透风的防御网络和卫星干扰下, 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兵力珍贵, 且考虑到随着演习的推进, 双方机甲模拟损毁增加, 环星门伽马星引力轨道上虚拟出的太空垃圾亦会越来越多，战争碎片会在计算模型中增加机甲随机受损概率；激战数个回合后，斯科特上将下令, 红军舰队全员后退, 撤离至蓝军武力攻击半径之外。 乍一看, 实在是很没种的行为。 蓝军果然军心大振, 耀武扬威, 红军舰队前沿的几艘重型武装舰, 甚至在公共通讯终端收到了挑衅的闪烁蓝光。 罢了罢了。艾登·斯科特上将端坐在神威号舰桥上——端着一杯R5机器人送过来的葛雷伯爵红茶——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己方的官兵不要受蓝军武装舰挑拨。 再者，在近地轨道上留下一堆虚拟战争垃圾给蓝军主场清扫，在数据上拖慢对方的反应速度，也算不错。 红军舰队被逼退后, 神威号的最高级别军用线路上传来光裔时徽少校的声音：“报告斯科特上将，星门艾塔特别行动小队已经成功登陆蓝军砚岛，岛上发现一队驻岛蓝军，均已被导演部宣判丧失战斗力，没有武力输出和通讯能力。” 很好。斯科特上将点头：“军事地图呢？” “这个, 要找一找。”少校叹气, “其实星门基地的地图，现在就摆在我们面前。如果按照这个保密级别的地图前进, 行动小队已经可以率领战斗兽深入到星门基地的三级保密建筑中。而在那里，又可以获得更高保密级别的详细布防地图，甚至武装舰内部图解。” 嗯。 “但是，驻岛的这几个蓝军「尸体」辩称，按照演习规则，该营地的地表建筑已经在首轮攻击中被摧毁；地面建筑内所有设备按照实战标准，均已化为焦土。我刚刚请示了演习导演部——”其实就是父亲本人，少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同样不允许我们使用该份地图。” 第250页 ……倒也不无道理。斯科特上将无奈地想。虽说在实战中，哪怕军营被粒子炮对半劈开，也总有一丝可能在残骸上觅得有用情报。 “抗磁魔方呢？”他问。 “我们正在营地全力搜寻，试图寻找类似可以在轰炸中保存下来的容器。”光裔少校答道，“根据经验判断，营地里一定有类似装置，只是现在几个「尸体」无法开口提供情报，我们只能自己找。我们刚刚粗略搜寻了该营地的地下部分建筑，除了一些紧急生存和医疗物资，并无有价值文件。” 啊，棘手。斯科特上将摸着下巴想了想，沉默一阵。 “驻守蓝军砚岛的那一队官兵，为首的叫什么名字？”神威号的AI突然开口，加入了这场对话。 斯科特上将吓了一跳，端起来的红茶杯默默放在了舰长坐席旁边。 他倒要听听，这个基于光裔图玺元帅脑内神经元图谱生成的AI，到底有什么高见。 光裔时徽少校扫了眼「尸体」们胸前的兵牌，一一报出来：“俞高旻少尉。星火上士，耶茨 夏佐上等兵……远处还有几个列兵。” “可以了，我来看看。”神威号笃定回答。 斯科特上将握住舰长坐席扶手不语，不知神威号要看什么。AI只沉默了一秒，随即开口问道：“光裔少校，请检查地下建筑的封存生存物资，如果看到封条上印有雾幸花标记的箱子，全部打开，重点在这些容器内搜寻。” 斯科特上将略一挑眉，表示疑惑。 “如果在开箱的物资中发现医疗凝胶敷贴，继续查找有特殊标记的独立包装敷贴。”神威号语气自信，“或有斩获。” 斯科特上将逡巡片刻，对时徽下令：“去看看吧。” 时徽依言去寻找。地堡不大，一排排整齐堆放的封存物资上，每张封条上都印有具体封存人员的私人图章或电子签名。印过雾幸花标记的箱子不算多，几分钟后，少校发来回馈：“上将，我们在编号FY695号医疗舱补给箱中找到了数十张独立包装凝胶敷贴，其中一个上面印有雾幸花标记，打开后找到一枚老式微缩胶片，放大读取后，是星门基地保密地图。” 上将心中一动。但面对神威号，依旧是不露声色。 “将蓝军地图共享至我方舰队公共平台。按照既定作战计划，继续行动。”斯科特上将下令，“舰队是你们坚实的后盾。光裔少校，保重。” “是，上将。”光裔时徽利落回复，终止了对话。 斯科特上将修长手指敲打着扶手，意味深长地扫视舰桥一眼：“你怎么知道医疗补给箱里有地图？” “只是在我的数据库里简单搜索了一下俞高旻少尉的相关信息。俞少尉女儿的诞生花是雾幸花，所以他使用的个人图章上，含有雾幸花标志。”神威号云淡风轻地回答——倘若是由光裔元帅本人说话，斯科特上将可以想象此时的他，应该面带得色地耸了耸肩膀。 “驻岛营地地堡中印有雾幸花图章封条的物资，是经由俞少尉手亲自封存的。少尉在十五年前的青年军官培养计划中，参加过一次小型对抗演习。当时他的单兵装备在敌对方电磁脉冲攻击下失去作用后，他用藏在随身医疗凝胶敷贴中的微缩胶片获取了地形勘察图，带领两名士兵成功越野生还。” “这则插曲很小，只在当年的内部周刊《明日之星通报》中有一小段报道，表彰计划学员俞高旻的个人事迹。”神威号讲道，“只是我在数据库精准提取到了这些信息，基于对他个人行为模式的猜测，想看看他是否也将这种习惯带到了实战中。” “——事实证明，我的运气向来不差。” 啧。斯科特上将在心中说道，真是自满得很了。 “刚刚时徽在请示导演部可否使用地面建筑现成地图的时候，光裔元帅回复说，按照实战标准推演，驻岛官兵在首轮武力攻击中阵亡，驻岛营地地上建筑化作焦土。”斯科特上将顿了顿，缓缓指出，“即是说，阵亡将士的身份在首轮攻击下，大概率已经无法辨认。实战中，我们可能无法得知这是俞高旻少尉，甚至如果面对以太星军队，更无从猜测对方士兵的个人喜好和行为模式。” 嗯。神威号并不回避，简短地承认。 “你这是违反了演习规则吗，神威号？”上将发问。 “……你刚刚说到，大概率无法辨认尸体身份。”神威号回答，“具体有多大概率呢？” 上将摸摸下巴，不置可否。 “如果你既知道违规，为什么还准许红军舰队继续使用这份地图？”神威号的合成电子音中透出笑声。 狡猾。斯科特上将挥挥手，低头喝了口红茶，不打算回答。 神威号也跟着住嘴。舰桥之上，二位统帅心照不宣的违规小队短暂达成。 导演部的星门伽马星全息模型上，光裔时徽少校所在的特别行动小队光点闪烁，瞬间移动到了蓝军靠近指挥核心、但又防守相对较弱的后勤保障部门内。 随着更多红军单兵标记移动到蓝军后勤阵营，蓝军后勤部队，瞬间被判失去战斗力。而后勤部门与蓝军指挥核心的通讯却并未因战斗兽军团的超空间偷袭切断。红军行动小队接过蓝军后勤部队的通讯权限后，继续向指挥中心汇报蓝军正常运转。 李准上将此时，浑然不觉星门基地已经后院失火。 第251页 斯科特上将□□般地指挥神威号放了一排裂解弹，蓝军注意力被吸引，瞬间出动驱逐舰队应战。 神威号坐镇红军，慵懒地和对面打着猫逗耗子的战争游戏。它身姿轻盈，明星一般穿梭在舰队之中，在红军舰队的辅助下，角度精妙地对蓝军展开火力压制。神威号在前线的活跃程度，甚至使它不像一艘指挥旗舰。 斯科特上将粗略估算了一下红军舰队的剩余装备火力，紧盯着指挥站上悄然密布在蓝军阵营里越来越多的红军单兵标记。红蓝两军二次开火数十分钟后，骑士团长狐弗发来报告： “上将，我们已经秘密控制了三艘蓝军重型武装舰。目前尚未确认蓝军总司令的个人具体坐标。” “不急，先打。”斯科特上将摆手，“指挥三艘蓝军武装舰在星门基地内反戈出动，相互掩护，首先攻击太空港军事通讯卫星。” “是。”狐弗听令。 言毕，星门军事训练基地内部，带着蓝军喷涂标记的三艘重型武装舰腾空而起。在前线冲锋陷阵的蓝军舰队来不及反应，只见这三艘武装舰气势汹汹，大开杀戒，打掉了星门基地的两颗军事通讯卫星。 蓝军司令部对外全部军用线路中断。 第140章 醉卧沙场 【此刻的演习前线, 除了一个人，他想不到还有谁有这种胆识。】 蓝军总司令部依托天然山体建设，蛰伏于星门伽马星赤道三角一处天然山脉深处。 混凝土和能量导向物质夹层加固的山体掩体内部, 李准上将身着迷彩作训服, 同他的警卫参谋关元珊少校一起注视着星门艾塔演习的蓝军视角全息沙盘, 自觉大局在握。 红军舰队在星门基地密不透风的防守下被逼得难以近身。除却一开始红军侥幸破坏掉的一处偏僻岛屿——蓝军也迅速派机甲过去小岛上空防卫了——红军并没有占到蓝军什么大便宜。 李上将估计了一下艾登·斯科特那边的战斗力储备, 感觉红军乱打一气，很快就要将武力耗尽。 ——艾登今天是怎么回事？ 李上将看了看时间，甚至产生过于自信的预判, 觉得今天赶得上日落之前结束演习, 晚上就可以同艾登·斯科特上将握手言和, 一起吃饭, 密商某个大逆不道的机要事项。 想到这里, 他瞥了一眼指挥站一角的演习导演部通讯视野：代表光裔图玺元帅的频道兀自闪烁着微光。 他正正心神, 将注意力从元帅身上拉回当下的演习战场。 战场颇为无聊，传统的防御打法自有一套严格规律的行兵布阵守则。蓝军前线的将领甚至不需要总司令时时提点，在李上将确定了防御阵型后，舰队如利刃出鞘，行云流水一般守卫着星门伽马星。 然而蓝军舰队的正面冲击, 显得匠气过重了。李上将微蹙着眉头想。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通哪里不对。 他在全息沙盘前点了一支烟，指尖轻轻夹住，凝神不动。烟头自顾自燃烧，烫到了他手指, 他自浑然不知。 从四平八稳到惊涛骇浪, 变故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红军舰队的太极打法推行了几十分钟后，蓝军在全息沙盘上一切显示正常的排兵布阵, 忽而瞬间开始阵脚大乱。关少校率先发现基地内部有几艘武装舰出现异动，不守章法地擅自起飞起来。 “晶辉中校，你队伍里的那几艘武装舰是怎么回事？”李上将发问。 下属的回复出现在上将指挥站面板上：报告将军，一切正常。 正常个屁，李上将看着全息沙盘上横冲直闯的三艘武装舰吗，有些光火：“中校，请即刻联系U7173三台武装舰舰长。” 通讯台另一边的“晶辉中校”依旧固执己见：报告将军，一切正常。 李上将忽觉不对，手动将对方切换到全息频道：“晶辉中校，请你进入全息显像井——” 李上将话音未落，通讯视野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蓝军司令部全息沙盘上的舰船标记一个个失去消息。 炸掉卫星。李上将感到后背一阵惊雷炸过。 他一手建立的蓝军中，难道出现了叛徒？ 导演部的通讯端响起：他的军事通讯卫星，刚刚被演习导演部判了失联。 李上将腾地从坐席上站起。而导演部基于实战模拟，机械地告知了蓝军通讯卫星受攻击事实后，立即主动切断了对话。 蓝军一瞬间变成一盘散沙。李上将想指挥无人侦察机甲瞭望，亦受到掣肘。 妈的。李上将气愤掐掉了手中的烟头——艾登·斯科特这个老狐狸，气死我了，他想。 “关少校，你拿好观察镜，到地面去看一下情况。”李上将沉着对自己的警卫参谋下令。“注意掩护。” “是，将军。”关元珊少校领命，操起观察镜跑到司令部地面出口。两扇热力掩护大门徐徐打开。 李上将目送自己的警卫参谋离去，心中想着下一步行动。忽而他听到关少校行进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一阵猛烈的攻击将刚刚打开的司令部热力掩护大门轰出一个豁口。 ——什么？ 突如其来的废墟中，他已看不到自己的警卫参谋。忠实可靠的关元珊少校，此时已经在生物意义上战亡。 李上将在扑面而来的砂石和热浪冲击波中突然意识到，对方没有使用演习级别的激光模拟攻击，而是货真价实地射出了裂解弹。 第252页 这他妈不是演习，是实战。 李准上将来不及躲避，第二发攻击很快就从刚刚被轰开的豁口外袭来。李上将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对手是何方神圣，即刻葬身在热力追踪弹制造的戚戚火海之中。 霍冬星忠诚的战将李准，在这一条时间线上消失。 ***** 演习导演部方寸大乱。 蓝军阵营全面失去通讯时，指挥中心的观战将军们甚至还爆发出了一阵赞叹声。占据上帝视角的导演部，可以说是从第一局开始，一步步看着艾登·斯科特上将利用战斗兽军团下成的这盘大棋。蓝军军事通讯卫星被判定摧毁的一瞬间，全场无不折服于斯科特上将的奇兵战术。 直到医疗小组紧急报告，接连失去关元珊少校及李准上将的生命体征。 几秒之后，蓝军司令部全体官兵生命体征下线，通讯线路中断。 “是否受了蓝军通讯故障影响，导致李上将的实时生物监测数据出错？”光裔元帅沉着发问。 “不是，元帅。演习实时生物监测数据并不受星门伽马星通讯卫星故障影响。”医疗组长斩钉截铁，“我组派往蓝军司令部的独立观察员亦失去联络。” 医疗组长话音刚落，指挥中心无数面光学屏上，爆发性地弹出红蓝两军中演习独立观察员们的警告： “红军旗舰进入星门伽马星大气层，发出违规攻击！” “观察到神威号发出裂解弹实弹！” “红军舰队动用实弹攻击蓝军司令部，请求中止演习。” “蓝军总司令恐战亡。” “请求限制神威号行动。” ——所有线索指向红军神威号旗舰。 光裔图玺元帅脸色不善，交代手下的孟将军：“孟定，联系一下神威号。” 他抬手打开观察员视角录像，清晰地从多角度看到银白色的神威号展开巨臂，朝蓝军司令部的山体掩体入口发射了两枚裂解弹。 地摧山崩，灰飞烟灭，铁证如山。导演部一片哗然，红蓝两军舰队悬停星门伽马星上空，亦看得心惊胆战。 ——谁借给艾登·斯科特的胆子？以及，为什么？ 孟将军焦虑转身：“元帅，神威号不予回应。” 这是要造反了？一旁的太子斑心头一紧。可是，艾登·斯科特要造反，也不应该攻击李准上将。 “紧急叫停星门艾塔演习，所有参演官兵原地待命。”光裔元帅严肃下令，“孟定，远程切断所有参演机甲的武力输出。” “所有参演机甲，原则上不带实弹。但以防万一，我刚刚手动切断了红蓝两军的所有机甲及单兵装备输出，理论上讲，现在没有人可以再造成武力伤害。”孟将军紧张盯着面前的几个光学屏，“但是，神威号作为红军旗舰，绕过了演习导演部的远程控制权限，我……” 孟将军焦躁地抠着头皮：“……元帅，我无能为力。” 光裔元帅沉着脸，一只手重重拍到孟将军的控制面板上，直拨斯科特上将的个人终端：“艾登，艾登？你回答我。” 斯科特上将毫无回应。神威号舰桥剩余指挥人员的个人终端，亦是杳无音信。 炸掉卫星。 指挥中心的所有人屏气凝神，紧张盯着监控画面中心的神威号，想摸清斯科特上将的下一步动向。思绪千回百转之间，光裔元帅双唇微动，还是轻轻交代了下去： “孟定，通知星门基地驻地未参演武装舰，实弹追踪瞄准神威号待命。” 孟将军迟疑看元帅一眼。 元帅叹一口气，下定决定似地点头。 “神威号上坐的是艾登……” “我知道。”元帅点头，“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行动。” “是。”孟将军领命。 旋涡中心的神威号，无情扑杀了蓝军司令部以后，并未对星门基地其他军防下手。银白色武装舰在空中迟疑地悬停一阵后，忽而飞速俯冲，直奔星门基地一处无人的山谷而去。 这是打算…… “坠机？”孟将军大叫，“神威号打算主动坠机！” 光裔元帅脸色一变，下意识小声呼喊：拦，拦住…… ——可是，怎么拦？话说一半，元帅自己也住了口。 要下令实弹攻击吗？一旁的孟将军，甚至不敢开口发问。 太子斑坐在指挥中心一隅，扣着坐席扶手的手指捏得发白，十万火急中，他亦感到喉头僵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电光石火之间，星门基地军营中，一艘微型个人飞行器忽而从地表腾空而起。几乎没有一丝拖沓和犹豫，个人飞行器甫一离地，就以单兵机甲最快亚光速飞行速度加速，向着神威号坠机路线冲刺。 个人飞行器飞行路线直指神威号，一大一小两只机甲眼看就要相撞，单兵机甲忽而一个神龙摆尾，调转方向冲向神威号腹部引擎。 ——由于人格星舰的主要船员都集中在舰桥，根据神威号的设计，一旦舰体引擎遭到物理冲撞停止工作，舰桥将自动切断主电脑控制，将舰桥每个指挥坐席以蚌壳座舱形式强制弹出。 哈珀科技的这一设计目的，初衷是为了躲避战场上神出鬼没的太空垃圾冲撞引擎，引发船员全军覆没。 红蓝两军全体参演机甲被远程切断了武力输出的条件下，个人飞行器的近距离亚光速冲撞，恰好可以实现这样精准的逃生舱弹出条件。 第253页 太子斑心头一紧，此刻的演习前线，除了一个人，他想不到还有谁有这种胆识。 全息模型上，快速闪动着的，也是那个熟悉的单兵编号。 他想干什么！！太子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甚至不敢去看监控画面。 不行，他需要我。太子斑想。 千钧一发之际，太子霍然起身，一手攀住幽荧，倏地消失在指挥中心。 第141章 故人长绝 【深情, 却像是诀别。】 神威号向蓝军司令部射出两枚裂解弹的几分钟之前，斯科特上将手边的第一指挥站，突然停止了工作。 舰桥内大大小小的观察器、互动屏、显像井和光学屏, 亦全部在同一时间熄灭。 因乔装成蓝军武装舰的战斗兽军团刚刚打掉星门基地的军事通讯卫星, 神威号上所有人的率先反应, 是演习出现了某种通讯故障, 于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拿出防御姿势。 “导演组。”斯科特上将试图从个人终端呼叫，“神威号的通讯……” 话音未落，上将感到自己耳内一阵刺耳的蜂鸣, 他的个人终端及军用线路, 突然被人强力切断。 他尚来不及反应, 舰桥突然启动了强制固定模式——此模式本来的设计初衷, 是针对星舰甲板模拟重力出现紊乱时, 对舰队成员进行的固定和保护。柔性安全带和合金制钢圈齐齐出动, 牢牢将艾登·斯科特上将锁定在舰长坐席上。 什么？斯科特上将错愕地盯着自己腰上多出来的一圈合金固定带。他抬起头来，正要去询问位于舰桥主观察器前方的领航员。 而此时，原本徐徐徘徊在舰桥内，向来只负责为斯科特上将端茶倒水的R5机器人，忽而撕下了人畜无害的面具。指挥站停止运作片刻之后时, R5从机身内探出两柄脉冲枪管，大开杀戒，近距离射击了舰桥剩下的几名舰队成员。 领航员最先意识到人格星舰操作系统有诈，在受到攻击前，一度试图将神威号切换至手动操作模式。R5——抑或说, 其背后的始作俑者神威号——眼疾手快, 开火打掉了他半只脑袋。 斯科特上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领航员带血的脑浆飞溅在舰桥主观察器上。 兔起鹘落，神威号舰桥内霎时血气弥漫, 森然可怖。 “神威号！”斯科特上将惊恐大叫，“你干什么？！” 神威号沉默不语。这时舰桥后方的主通道口突然打开，后方医疗舱内的两台医疗机器人举着机械臂，鱼贯而入。斯科特上将奋力想要站起来拔枪防卫，无奈坐席上的强制固定将他腰间的脉冲枪死死卡住。 炸掉卫星。他徒劳地猛踢了几下舰长坐席。 此刻医疗机器人无情踏过舰桥内的鲜血，拖着长长的血辙，径直前进到斯科特上将身畔。其中一台机器人的机械臂伸过来，稳稳钳住上将的脑袋，不讲道理地将他大力固定住；剩余的两只机械臂伸出柔性束缚，牢牢绑住上将的双手。它高高悬于蚌壳型舰长坐席上的头部，则支着一台示振仪。 上将一脚踹在医疗机器人身上，对方毕竟不带格斗功能，一个踉跄下，勉强维持住平衡。上将长腿一扫，企图反剪住对方，端茶的那位冤家却火速冲了上来，哐哐给上将双腿上了电子镣铐。 妈的。斯科特上将愤愤地在钢铁桎梏中蠕动。 另一台医疗机器人——斯科特上将用余光看到——忙碌地挥舞着机械臂从自己胸腔内取着消毒用品，另一只机械臂上，则早早备好了脑部探针。 “神威号！”斯科特上将破口大骂，双腿没有放弃地在甲板上乱蹬。“你他妈的要干什么！停下来！元帅！光裔图玺！！” 两名医疗机器人在斯科特上将喊出“光裔图玺”的名字后停顿了一下，张牙舞爪的机械臂悬停在空气中。舰桥的公共广播系统响起AI的声音： “艾登，不要挣扎了。我会很快，你不会有痛苦。” “光裔图玺，我知道是你。”上将梗着脖子，费力地瞪着舰桥主观察器——或者，他也不知道哪里是神威号的双眼，“你要干什么？你要杀了我？” 神威号沉默一阵，开口：“是的。” 半晌，它又于事无补地添了一句：“对不起，艾登。” 斯科特上将原本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冲锋至每一根发梢的怒气，在听到神威号的回答后骤然松懈。他脑子里像是有一根拧紧的弦阒然绷断，让人丧失了反抗的斗志。这一刻他竟讲不出什么狠话，只在唇边，堪堪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冷笑来。 他觉得自己谈不上伤心，更说不上失望——毕竟，自他知道元帅的永生秘密开始，他隐约知道有今天。他甚至已经暗中做好了反击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演习集结号吹响时元帅强意留下那个意味深长的吻，更让他感到不对劲。 深情，却像是诀别。 “——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永生计划？” “除了你，李准也知道。”神威号回答，“我还知道，你们俩密谋的小秘密。” “不要怪我对你们下手，是你们先对我起了杀心。”神威号淡淡说道，“艾登，你知不知道，在得知你和李准想联手发动哗变的时候，我有多么难过。” 呵。斯科特上将不由失笑，厌弃地闭上眼。 “我以为这世上就算有千千万万人想杀掉我，但其中绝不会有你。”神威号竟有些不合时宜的伤心。 第254页 “不，从你的计划被识破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容不下任何看穿的人活着了。要不然，卓迎山是怎么死的？”上将嗤之以鼻，“我和李准既已知道你的野心，你除掉我们，只是迟早的事情，不要再给自己找遮羞布了。” 神威号震怒。 “也不要为了我伤心，不值得。你不爱我。”上将继续冷笑，毫不留情，“你只爱你自己。” “不是的……艾登。”神威号轻轻辩解，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神威号向蓝军司令部发射了第一颗裂解弹。斯科特上将在舰桥内感受到有别于激光信号模拟的实战震动和冲击力，脸色一变：“你又干了什么？” 神威号不语。 紧接着是第二枚裂解弹，随着一声巨响，蓝军司令部灰飞烟灭，李准上将消失在了火海中。 “——是李上将吗？”被固定住的斯科特上将听得真切，余光瞥到舷窗，看到远方烈烈的硝烟升起。他忍不住厉声怒喝：“光裔图玺，你是不是杀了李准？” 回答我。他绝望地想。 神威号的沉默，即是回答。 “你疯了，在实兵演习中开火。”上将怒骂。他亦后悔，没有人工检查神威号的实弹状况。 ——不，压根就不应该让这个疯子上战场。 神威号甩尾在空中停稳，亲手葬送了李上将之后，元帅的虚拟人格终于要对艾登·斯科特下手了。 斯科特上将身畔的医疗机器人动作娴熟，先轻轻拔下了他鬓边一根发丝，小心收入标本袋中。 上将盯着悬在头上的医疗机械臂，银色的大脑探针在灯下闪烁着寒光，愈靠愈近。他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望着头上的示振仪和探针，意识到神威号即将强制提取他的所有记忆碎片。 他已经拿到我的DNA样本了，艾登·斯科特想。倘若可以再秘密克隆一个艾登，待克隆体长到脑机植入年龄后，清除掉克隆体的原有记忆，元帅便获得了一个安放艾登·斯科特毕生记忆的完美容器。 就像他将光裔时徽作为自己的记忆容器一样。 他将永远拥有我了，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艾登·斯科特睁大着眼睛想。甚至这一次，他还有提线木偶试剂。 ——可以在克隆体幼年时注射，牢牢将对方攥在手中。 这一个艾登不听话，杀掉便罢了；岁月漫长，他自还会拥有下一个艾登·斯科特。 斯科特上将竭力扭头，不屈地瞪着主观察器：“光裔图玺，你克隆了自己还不够，还想克隆另一个我？” 神威号继续无言。医疗机器人舒展长臂，温柔在他额上消毒擦拭。 此刻的光裔图玺元帅本人端坐在演习导演部，于霍冬主星上同这艘人格星舰遥遥相望。他多狡猾，艾登·斯科特想——上将终于知道，为什么元帅和神威号一直强调“不必将我看成是他”——仿若一直置身事外，仿若双手从未沾上鲜血。 仿若这样以来，上将就可以不必恨他，只因一切都是AI擅自做的决定。 高高在上的三军统帅，永远不会犯错的三军统帅，就这么轻巧撇开了自己同两位将军之死的责任。 “元帅！光裔图玺！！”斯科特上将几乎要涌出泪来，“你回答我！你是不是还舍不得我！” 手持探针的医疗机械臂忽而停下。 “你清醒一点。”上将红着眼，双唇颤动，“这样你就再也得不到我了，我不会再是我了，元帅。” “你是的。”神威号轻轻发话，机械臂再度徐徐启动，“克隆体将会继承你的所有记忆，你会和我一起活下去，我们就可以永生永世，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 “不会的，你不会让我拥有全部记忆的，你太害怕我恨你。”斯科特上将奋力摇头。“你会精心选择我的记忆碎片，让我只记得你最好的样子。” 神威号难以反驳。 “啊，是，那一个人，的确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你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诱惑。”斯科特上将自嘲地笑道，似笑元帅，也笑自己。 “——但却正是这些不可磨灭的瞬间，一点一点，铸就了现在的我。”上将继续说道，“这个我，你再也得不到了，元帅。你得到的，只是你心中一个虚假的幻影。” 不知道身为AI的神威号听到这里，心中是否会像他的脑内神经元图谱主人一样，隐隐产生刺痛。 第142章 鹰击长空 【这么多年, 算是没有白疼这个臭小子。】 “你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的，元帅。”斯科特上将失神盯着虚空，“如果不懂, 你就不会特意在演习开始前带着烛日来和我道别。你不会那么舍不得我离开, 你不会……” 斯科特上将猛然停住, 不愿意再讲下去。他害怕眼底的热泪随着情绪起伏跌落出来。 神威号亦不再回答。它就是光裔图玺, 作出决定的一瞬间，它如何不明白自己的心。 然而医疗机器人的行动继续温柔推进。机械臂为斯科特上将上了微量麻醉，上将感到自己的意识一阵松懈, 眼角再也挂不住一腔悲恨, 长长一道浊泪无声地划过脸颊。 炸掉卫星。一把年纪, 竟在这样的场合丢人现眼了。上将意识模糊地想。 探针随即刺入艾登·斯科特脑部, 示振仪嗡嗡作响, 忠实地拷贝着上将的一生。 ——从一见倾心, 到成为他战旗下的风。 第255页 要是少时的那一天中午，自己没有看霍冬谦从以太星被救回的新闻，就好了。斯科特上将在示振仪轻微的蜂鸣中，徒劳地想。 霍冬谦被以太星人抓去，是死是活, 关我屁事。他好生气。 很快，医疗机器人结束了工作，探针从斯科特上将脑内取出，留下一个微创伤口——机械臂这次，甚至没有为他贴上凝胶敷贴。 想来是觉得, 没有这个必要了。 有气无力之间, 艾登·斯科特上将感到一阵失重。他害怕地意识到，神威号正在向下俯冲。 舷窗外的云层飞速掠过, 神威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优美地朝着星门伽马星一处山谷坠落。上将皱眉盯着舷窗，知道神威号是想制造AI主机失控，发疯攻击蓝军司令部，最后机毁人亡的伪造事实。 此时医疗机器人手持存放着采集样本的抗磁魔方，谨慎退出舰桥。两台机器人将由主通道迅速撤到神威号尾部——尽可能地远离人格星舰预定坠毁冲击点，重重铁盾保护之下，在撞击中产生的完全损坏率仅有1%。艾登·斯科特上将的DNA样本和记忆碎片备份，将在事故中得以完好保存。 甚至光裔元帅亦不惧怕那1%的概率——少校的DNA样本他已经取得过不止一次，刚刚经由医疗机器人提取的记忆上载，则已通过通讯网络备份至元帅的个人数据空间。 斯科特上将在飞速的下坠中自觉无能为力，甚至想闭上眼睛。 好似一切都无力回天之时，一道黑影忽而划过长空。上将在尚未消退的低剂量麻醉中恍惚朝着舷窗外看，一台单兵机甲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神威号猛冲过来。 极快极坚定，甚至带着几分英勇就义的壮烈。 是谁……这么……不要命呢…… 这台个人飞行器临撞上神威号只有一瞬，突然神龙摆尾，调转了飞行方向，剑指神威号腹部的主引擎。 好身手。上将在心中感叹。 谁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胆识，这样的…… ——他忽而意识到，面对这样明显的敌意，神威号却并没有开火射击。 那么，坐在对面单兵机甲中的战士，大概率与他和神威号猜测的一样，就是那个人—— 但这也意味着，神威号不会等到坠机时再对斯科特上将痛下杀手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上将猛地转头，看到立在一边的R5机器人伸出脉冲枪管，定定瞄准着自己。 “光裔……” 上将话音未落，单兵机甲已飞速撞向神威号引擎。撞击发生的前一瞬，机甲内的驾驶座椅忽而弹出，飞行员自机甲内好似纵身一跃，自由下坠。 被丢弃的单兵机甲自保持惯性向前冲撞，以机身化作利刃，给了神威号主引擎致命一击。 没有火力输出，没有人员伤亡。在演习被临时切断的诸多掣肘下，极短时间内想出并成功执行了这样的营救方案；能够做到这些的，想来是一位天之骄子，他日定能位及三军统帅，肩负起守卫霍冬星的重任。 神威号主引擎在单兵机甲的猛烈撞击下受损，人格星舰被迫切断AI主控权。斯科特上将乘坐的蚌壳型舰长座器豁然关闭，舰桥穹顶大开，封闭的舰长坐席以逃生舱形式向外弹出。 AI失去神威号主控权的前半秒，R5机器人向着上将开了枪。猛烈的摇晃中，枪口在上将胸口偏移了几寸，将将打在他左肺上。 鲜血汩汩自艾登·斯科特胸口涌出。下一秒，蚌型座椅关闭。剧烈的疼痛中，上将沾着鲜血的手颤颤扶在观察口，费力搜寻那位战士，终于看清了那个和元帅极其相似的年轻身影。 弹出的飞行员座椅自由落体一阵后，椅背上的降落伞随即弹开，连人带椅像被空中一朵巨大的云彩拉住，脱离险境，缓缓下降。 那英勇的战士戴着一体式头盔与氧气罩，飞扬的眼神，从他茶色半透明的护目镜中自信穿透出来。 他甚至从未思考过自己的行动会失败。 “……是，时徽啊。”斯科特上将一口血咳出来，嘴角微微浮出笑意。 好孩子。上将脸色苍白，欣慰地想。这么多年，算是没有白疼这个臭小子。 神威号的残躯裹挟着钢钉般刺入舰体的单兵机甲，飞速下坠。行至半空，轰然爆炸。 世上便再也没有杀伐决断的神威号了，斯科特上将想。原本就打算毁尸灭迹的光裔元帅目睹这一幕，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逃生舱弹出后，斯科特上将的个人终端和舰桥指挥站立刻恢复了人工控制。上将在剧痛中决绝地切断了自己和演习导演部的通讯线路，一手按住指挥站面板，稳住逃生舱摇摆不定的下坠路径。 光裔时徽少校被巨大降落伞拉在空中，脚下的爆炸刚刚结束，广袤的天际下，高悬的半空中，他身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白色的人影。上将在逃生舱内定睛一看，哑然失笑。 ——是带着幽荧飞速而至的太子斑。 残存的意识和逃生舱动力宝贵，上将摇摇头，一骑绝尘，飞速离去。 太子殿下骑着幽荧悬浮在半空中，脸色因惊慌而变得煞白。他双手紧紧捉住幽荧蓝色的皮毛，难以置信地盯着自由落体中的神威号爆炸残骸，渐行渐远离去的逃生舱，以及挂在降落伞下，缓速平安下降的光裔时徽少校。 “你，你……”简直是胆大包天。太子斑语无伦次，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高兴。 第256页 “你来迟了一步，斑。”背着伞吊儿郎当的少校在半空中轻轻耸肩，“我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啦。” “你，你下次不要这样了！”太子斑气极大叫。 他不似时徽那样有头盔和面罩保护，不顾一切冲出来的他，被长风吹得发丝散乱，衣袂翻飞。高空中甚至过于寒冷，将他鼻尖冻得发红。他双唇颤抖，而眼里又差点有泪花狼狈地喷涌出来。 有失风度。 少校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当初在决斗见证人席上惊慌失措的那个皇子，眼中抑制不住浮出开心的笑意。 “不要笑！你演习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他恨不得冲过去扯少校的衣襟。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不要生气了。”时徽柔声哄着他，“我答应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哦。太子斑紧紧抓住幽莹颈上的皮毛，吸了吸鼻子。他惊吓过后，内心又一点一点地涌出掩不住的骄傲——正是向来这样胆大包天智勇双全的少校，牢牢将自己的目光锁住。 霍冬星的帝国双子星缓缓悬浮在长空之中，两两相对，情愫涌动。 此刻的二人似乎感觉不到，红蓝双军全体官兵，以及导演部所有将军们，都在注视着这一幕奇景——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冲到那里去？队伍里依然有不明就里的战士，心怀疑惑。 太子斑如若反应过来这件事，大概会立即羞愤而亡。 “但是你这么直接冲过来，也太莽撞了。”少校批评心上人。 “……你才莽撞。” “神威号里坐着的，是斯科特上将啊。”时徽轻轻说道，短短一句话，包含了许多种意思，“我不相信下令发动攻击李准上将的人是他。” 那么，是谁呢？ “只有救他出来，才能证明他的清白。”时徽沉声说道。 太子斑抿抿唇，无以反驳。他望着消失天际的逃生舱，想不通一系列变故中的原委。 就在此刻，时徽和太子斑的个人终端里，突然同时收到一则身份不明的讯息。时徽一怔，打开一看，只是一则简短的地理坐标。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和太子斑迅速对视了一眼。 第二则讯息随即传来：“神威号主机人格失控，烦请二位即刻切断所有对外通讯，带上幽荧折叠空间前往该坐标。我已生命垂危，有重要事项交代。” ——艾登登，于神威号逃生舱。 上将使用了陌生的通讯频道，留的是两人小时候惯叫的昵称。在混乱的大背景下，时徽嗅到了事态的严重。 犹豫之间，太子斑个人终端中来自演习导演部的声音响起：“殿下，前线危险，请您速回导演部。” 时徽亦收到指令：光裔少校，你已涉嫌多项违规，请在降落后保持原地不动，等待救援和导调。 时徽和太子斑交换了一下视线。时徽思量再三，终于向太子斑伸出了手臂。太子斑心领神会，在狂乱的长风中俯身，牢牢握住了时徽的手。 帝国双星紧紧抓住彼此，连同空中的蓝色战斗兽一起，瞬间消失在了半空中。 ***** PS.所以时徽还是选择父母离婚的时候跟着妈妈（不是）。 第143章 英雄末路 【就算死, 也要死在一个光裔图玺找不到的地方。】 蚌型逃生舱自带引擎动力有限，斯科特上将只能凭着光裔时徽刚刚从砚岛上搜得的星门伽马星地图，在近地距离内短暂飞行。他虽然关闭了逃生舱的自动定位, 但也知迟早躲不过导演部天罗地网般的搜寻。上将寻到星门伽马星地表一处相对隐蔽的山谷密林中落地, 扒开舱门, 往外爬去。 舰长坐席下置放的简易医疗箱空间有限, 只装了一管医用凝胶，一剂抗生素和一些消毒耗材。斯科特上将翻看完毕，有气无力骂了一句娘, 胡乱在胸口挤了一大块医疗凝胶, 聊胜于无。 他凭借着神威号刚刚给他注射的微量麻醉剂对抗着肺部的剧烈疼痛, 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血水不停从他胸前的衣襟渗出, 他呼吸困难, 时有咯血, 意识快要模糊。但他知道要尽量远离逃生舱的降落点，不让血迹留在地表，赶紧寻觅一个隐秘的角落潜伏起来。 就算死，也要死在一个光裔图玺找不到的地方。 堪堪前行几百米，上将几乎快要体力不支, 他一手攀住身旁的树干，止不住地咯血；他觉得实在是难以为继，害怕自己就这样白白地死去。 他用尽力气向少校和太子发出坐标，找了块半掩映的土坡坐下。他一手捂着胸口，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 加油, 再撑一会儿。他浑身颤抖, 咬牙对自己说。 片刻之后，时徽和太子斑带着幽荧折叠空间而至。 “上将！”太子斑率先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斯科特上将, 快步冲了过去，焦急扶住他肩膀。“怎么会这样？是神威号攻击的你？” 上将摇头：“……是你父亲。” 时徽扶着上将一愣。 “上将，我带你去紫勋医院。”太子斑俯身说道。 “不要去。”斯科特上将摇头，“元帅，不会……让我活下来的。” 时徽心头一震：他觉得父亲与上将情深义重，何至于你死我活到这个地步。 “你们，就，待在这里……好好听我讲。斑，时徽……好孩子，过来，凑近一点。”斯科特上将自觉大限将至，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焦急呼唤。 第257页 时徽看到上将伤势如此，神色凝重。他意识到，就算加上自己随身携带的全部医疗装备，也无法保证救回斯科特上将。 上将亦没有对外求助的意愿。他将两位亲近的后辈召唤过来，只为躬亲交代遗言。 他惨白的嘴角微动，指了指配于肩膀一侧的合成语音输出装置，示意时徽帮他调试好。他肺部被R5的脉冲枪击中，呼吸困难，已经很难讲出完整的句子来。 时徽心情沉重，半跪在艾登·斯科特身畔帮他调好了语音输出，默默握着对方的手。 “时徽，接下来这场对话，你只牢牢记在自己大脑里，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了吗？”上将通过合成音问他。 时徽奋力点头。 斯科特上将将手从时徽手中抽出来，他慢慢摘下自己手上一枚制式简单的尾戒摘下来，交给时徽。 时徽知道这枚戒指跟随上将多年，图章上刻了艾登·斯科特的名字缩写，上将一直以来随身佩戴，甚是看重。 “王室成员会佩戴黑匣子，你记得吗？”上将的合成音轻轻解释，“我的尾戒仿效王室的图章戒指，也装有一个小小的抗磁魔方。” 太子斑跟着点头——他手上亦有一枚印着橄榄枝和眼睛的图章戒指，里面有一个中空的微型抗磁魔方，可以存放一些关键数据。 “我的这枚戒指里面，装着光裔图玺元帅的一个记忆碎片。你收好。”斯科特上将讲到此处，心潮起伏，又咳出一口血来，“黑匣子的钥匙是生物锁。时徽，你只需要将自己一根头发丝插入戒指背后的小孔，就可以打开这只戒指。” 时徽不禁皱眉。 “我猜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的戒指会设置你的生物锁，对吗？”上将失笑，“我之前一直没有把它交给你，就是害怕你知道这个秘密。” “——现在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了。”上将抚着那枚戒指，无限感伤。 “上将，你讲。”时徽紧抿着双唇。 “时徽，你不是元帅的儿子。”上将终于讲出在心中潜伏已久的重大秘密，“你以为元帅是你的父亲，但其实不是的。你是他的克隆体。” 光裔时徽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太子斑惊骇看着时徽，亦讲不出话来。 “你从小到大，大家都说你继承了元帅的衣钵，同他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你们的身形，长相，性情，喜好，无不一致。”上将眼睫低垂，“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点你母亲的影子？” 时徽被震得语塞：“所以，你给我这枚记忆碎片，是为了……” “记忆共情。”上将虚弱点头。“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在自己的个人终端里载入这段记忆碎片。你和元帅拥有完全相同的DNA，只有你能感知到元帅记忆上载时的内心想法。这是就算血亲也无法做到的事情，这是你身为克隆体的铁证。” “元帅多年来，几乎从不对外公开自己的记忆碎片，就是害怕你从别的渠道接触，产生共情。你手上拿的这一支碎片，是多年以来，元帅流散在外的唯一一段记忆上载。”上将低头停顿，似乎亦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何拥有元帅的记忆碎片。“而他制作克隆体的目的，是想通过将自己的毕生记忆植入年轻的克隆体，达到永生的目的。” 时徽挑眉：这，即是说…… “元帅在中年的时候，即有了永世□□霍冬星的野心。他打算培养一个年轻的克隆体作为自己的记忆容器，待他现在的身体百年之后，将自己的记忆移植到年轻的克隆体中，继续作为三军统帅生活下去。” 时徽感到自己多年来的基础认知被彻底颠覆，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这个计划，有几个显而易见的缺点。第一，从克隆胚胎成长至克隆体大脑发育完全成熟，可以接受脑机植入和记忆移植的年纪，实在是太过漫长，也无法人为加速；而且克隆体在独立成长的过程中，也会产生自己的全新记忆和人格——这就是你，虽脱胎于元帅基因，但又全新的一个你，时徽。” 太子斑听到此处，忍不住去碰一碰少校的手臂，像害怕眼前的人突然消失。 “第二——大约也是元帅最在意的一点——他虽然有这样的野心，却十分害怕这个秘密被人知道，破坏掉他向来光辉正直的领袖形象。他既想用自己的人格意识继续生活下去，又想这样的身份来得名正言顺。” “所以，他有了这样一个秘密的计划：将克隆体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儿子——这样首先保证了没有人会怀疑你们为何这样相似。然后鼓励你从军，追随他的步伐一路前进。” “你携带着他的基因，当然会在这条路上行走得很顺遂。”斯科特上将惨白一笑，露出赞许的目光，“——可是，当所有人都认同你可以成为三军统帅时，即是他取而代之的时候。” “而你作为光裔时徽的人格，是不可能和他在同一个身体里共处的。”斯科特上将神情感伤，忍不住伸出带满血污的手，摸了摸时徽脸庞，认真凝望自己用心守护着长大成人的孩子。“元帅虽然当了你半辈子的父亲，却难说真正爱过你。他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的人格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空壳躯体，为他铺平权力的道路。” 时徽擒住斯科特上将有气无力贴着自己脸颊的手，鼻中难以遏制地泛起一阵酸楚。他内心一阵钝钝的震痛，不知道是为上将生命力的流逝伤心多一点，还是对父亲的阴谋感到失望难过。 第258页 他自幼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万人敬仰的英雄，是日理万机的三军统帅。父亲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年幼的时徽在遍及帝国的元帅肖像中懵懂地意识到——父亲是全霍冬星的领袖，是整个帝国的希望。在他与父亲为数不多的亲子时光里，父亲无不在匆匆忙忙地处理公务、参加会议；轻轻拍拍他脑袋后，又转身奔赴下一个战场。父亲总是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细细想来，他与父亲共度的时间甚至不及和斯科特上将。 父子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他以为这是全天下父子的常态；然而事到如今，他却品味出另一层叫人心寒的意思——他终于意识到，是父亲一直避免与他建立更深一层的感情链接。 大约唯有如此，才能不带犹豫地将这一个独立生长的人格从年轻的身体里抹去。 他从小被教导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此刻想来，竟甚是讽刺。 “我和李上将作为他的心腹干将，洞悉了这个秘密。我们知道元帅野心过大，不值得再追随。” “于是我和李准联手，计划制造意外事故，让他像你母亲当年那样陷入长期昏迷；我和李上将拿到军权以后，一步步扶植真正的你——光裔时徽——登上下一代三军统帅之位。” “然而这一切尚未开始，却给我和李上将引来了杀生之祸——神威号AI基于他的人格生成，早在演习开始前，就对我和李上将动了杀意。”斯科特上将的合成音沉沉说道，“而神威号动手的时候，元帅却稳坐导演部，将杀戮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你父亲，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威胁到他权力高位的人，即便是……我。” 斯科特上将讲完这一句，内心剧痛难忍。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后辈们见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第144章 巨星陨落 【守卫帝国的一颗巨星陨落。】 “你父亲的计划中, 上一个已知的牺牲者，就是你的母亲。”斯科特上将移转了话题，轻轻说道, “虽然严格意义上讲, 她也不算是你母亲；也是被元帅利用, 将你带到世上的一个容器。” ——卓迎山。 “你母亲和元帅, 本是合约婚姻。我当时不理解，为什么他这样执着于组建一个虚假的家庭。后来我想明白，他是为了给他的克隆体一个正大光明的生物学身份。”上将艰难地缓了口气, 自觉往事如烟。 “你母亲最开始, 并不知道你是克隆体。她只以为元帅要做试管婴儿, 你身上会有她一半的血脉, 她也会是你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你出生后, 她对你无微不至, 真正是一个尽职的母亲。”上将说道，“你虽然很难有婴儿时期的记忆，但要知道，卓迎山真正是一个非常好的妈妈。” 时徽点头，鼻端愈发地酸楚。 “有一次你突然生病, 元帅不在你们母子身边。于是她擅自带你去了她婚前熟悉的一家全科诊所，而非由元帅指定的总参谋部医学中心。卓迎山意外拿到了你的病理检验报告，发现了端倪。” “所以，其实母亲也并不是死于意外？”时徽皱眉，已难以想象父亲的下限。 “我产生怀疑后调查过她当年的事故现场, 以及医疗小队。当然不是意外。”上将苦笑, “我是从这件事上，知道了元帅的杀伐决断——所以这一次, 他一定、一定容不下我再活着。” “上将，不要说了，让我和斑带你去紫勋医院吧。”时徽抓住斯科特上将的手，鼻音浓厚，近乎恳求，“我不会让父亲杀了你的，我会一直守在你榻前保护你。” “你说过，他的目的就是得到我这个身体，所以他不会舍得伤到我的。”时徽俯在斯科特上将耳边，铮铮的铁骨快要被逼出泪来。“走吧，上将。” 上将却摇头：“我不要了，时徽……就让我待在这里吧，够了。” 这一生，够了。 “不用带我去别的地方。我……再也不想见到元帅了。”他讲。 爱恨纠缠大半生，最后结局难看至此。 “你收好这个。”他把时徽手指一根一根朝着掌心屈起来，握紧自己交出的戒指。 一直不愿意向人展示的这段记忆碎片，眼下行将就木，竟还是交出来了。 内心无数次想与那人割席，无数次想亲手毁掉的这枚戒指，又一次次舍不得地保存了下来。 这是光裔图玺流散在外的唯一一份记忆碎片了。斯科特上将想。终于可以作为揭开他阴谋的铁证，交到正确的人手上。 “……你刚刚从神威号手中救下我半条命，又公然违抗导演部命令，一路追随我来到这里；日后不管你讲出什么理由，说服得了别人，也一定不能说服元帅。他太了解神威号和我，不会猜不到你和我最后的谈话内容。”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克隆体的秘密，你们父子反目，已成定局。”斯科特上将停顿一下，缓缓说道，“时徽，你要知道前路无限险恶。可是这一次，我不能再亲自庇护你了。” 时徽忽而感觉委屈极了，眼泪夺眶而出。 “天哪，不要哭了，太丢人了，斑在旁边看着呢。”斯科特上将的合成音语气轻松，他费力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为少校拭去眼泪。 “可是时徽，你要知道，虽然你父亲犯下诸多恶行，但某种意义上讲，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三军统帅。”上将内心泛起一阵苦楚，淡淡地承认，“我知道，他万万不值得那样高高在上的地位。可是霍冬星需要一个完美强硬的精神领袖，带领帝国渡过难关；而元帅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位置上。” 第259页 “他在霍冬星德高望重，一手建立起针对以太星的军事威慑防线，对军心的凝聚力极高。眼下大敌当前，一旦元帅光辉正面的形象崩塌，对整个帝国，都是不可估量的打击。最强有力的核心溃散后，剩下的势力群雄无首，龙蛇混杂，易生内乱。”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和李准就算计划发动哗变，也只敢制造事故让他陷入昏迷，不敢取他性命，更不敢揭穿他的最大原因——明白吗？”上将执着时徽的手，继续说道，“所以为了霍冬星，你们父子二人的角力，要在暗中进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试图打破完美领袖的光环——你日后如果成为三军统帅，同样需要这个光环，知道吗？” 时徽点头。 “时徽，你之后面对军中的各位将军，不管任何人问起神威号的事，你都要说，是人格星舰在自我意识升级的时候混入了不良信息，导致AI出现道德偏差。你还要说，神威号经过几周的深度学习和自我升级，出征演习前，已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超级AI，产生了凌驾于真人之上的野心。它还企图发动哗变，建立自己的机械部队，控制整个霍冬星军队。” 上将强打精神，如帝王托孤一般，谋篇布局，细细交代。 “超级AI在演习中，实弹攻击了李准上将。我为了阻止神威号造成更大伤亡，在舰桥与AI争夺人格星舰主控权时身受重伤，最后也导致了神威号的坠毁。知道吗？” “你要暗示诸位将军，超级AI放弃神威号主控权之前，有嫌疑沿通讯线路出逃，此刻不知是否正潜伏在公共网络某处伺机而动——这也是为何你我最后的对话，一定要切断对外联络的原因。你要给军队制造一个假想中的敌人，为你和元帅下一步的角力做准备，” 斯科特上将的合成语音输出飞快，这让他耗神过度，当下又是一口热血喷涌而出。 时徽皱眉，不忍看他这样痛苦的样子。 “我没事……你安静听我讲完，不要辜负我强撑这么久。”上将慢慢拭去唇边的鲜血，不以为意地摆手。“时徽，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元帅的秘密，他今后一定会想尽办法软禁你，甚至提前制造假死，占用你这个身体。眼下，真正是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刻了——不要对你父亲有任何心软，你知道吗？” 时徽艰难地点头。 “——哈珀科技基于人格星舰的同源技术，本来后续还准备开发AI主控的机械兵「工蜂」小队，用于和真人战士协同进行地面警卫防御。皇家骑士团总库中，已经有一支一百台的警卫机械兵小队入库待命，准备用于该项技术。而神威号的事故一出，该项目势必会被立即叫停。” 时徽凝神思索，有些不解斯科特上将为何提起这个。 “斑。”上将侧首，呼唤太子斑过来，“你身为皇子，有进入骑士团重兵器库的权限，你和时徽一起进入重兵器库，激活这支「工蜂」小队。「工蜂」的零号机，即是小队的初始控制中枢，一旦在机体内植入AI意识，就可以向神威号一样，网状驱动整个工蜂单兵战斗小队。” “工蜂小队的技术如果使用得当，在近地战斗中的杀伤力，甚至会高于人格星舰。时徽，你一个人势单力薄，不足以抗衡手握兵权的元帅。更何况，元帅身边有一只权限极高、直接听令于他的雪鸮卫队。所以，AI主控的工蜂小队，就是你扳倒元帅的重要工具。”上将目光落回时徽身上，“神威号的AI既已被污名化，这个沿公共网络四处逃逸的假想敌，就有可能借机绕过重重障碍，染指这支原本为它设计的武装小队，像在演习时突然攻击蓝军司令部一样，伺机对元帅不利。” 时徽终于得以窥见斯科特上将的计划全局，眼中一个明灭。 “他日事毕，所有的罪名都由超级AI承担。时徽，你要成为未来的三军统帅，不要让弑父的污名，伤及你半分。”讲到这里，斯科特上将脸上已完全失去了血色，只有眼内微微发红，排兵布阵，全靠一口气在硬撑。 “时徽，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三军统帅。”他眼中泪光闪烁。“好孩子，不要让我失望。” 时徽猛烈点头。 此刻的山谷密林上空，已经有星门基地的侦察机来回盘旋，是元帅正在派人搜查神威号及斯科特上将的逃生舱。 上将淡淡看头上的侦察机一眼，知道逃生舱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他奋力吊起一口气，向时徽交代最后的心愿：“刚刚在神威号上，你父亲的人格AI取了我的DNA样本，同时，提取了我的全部记忆上载数据。现在神威号虽然爆炸，但他已经可以再订制另一个我了。” 他闭眼，阻止自己流出脆弱的泪来：“他是打算再克隆一个我，自己□□霍冬星之后，好有人生生世世陪着他。” “答应我，时徽，不要让他得逞。”上将用尽力气，紧紧握住时徽的手，“我再也不要见到元帅，再也不要以任何形态出现在霍冬星上。让这一刻成为永别，让他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时徽噙着热泪摇头：不，你不会——我不要—— “答应我。”斯科特上将目光如炬。“不然我死不瞑目。” 好，我答应你，答应你。 时徽握着上将的手，感到那只手的力量越来越虚弱。 上将眼中的神采越来越黯淡。他轻轻放下手，浮起微笑：“我猜，大概是告别的时候了，时徽。” 第260页 不，不是的。时徽死命摇头。 “臭小子……以后，要靠你自己啦……”斯科特上将拍拍时徽的手，看向太子斑，“殿下……帮我，照顾好他啊……” 太子斑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们两个，太吵了，太吵了……我真的好累了，就让我休息吧。”艾登·斯科特上将挤出最后的笑容，帮嚎啕着风度全无的皇子轻轻擦去眼泪，虚弱合上双眼，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守卫帝国的一颗巨星陨落。 # 卷三：纵横时空 第145章 遥忆震皇川 【你要是不信, 我把刚刚那段记忆碎片给你看。】 总参谋部后方，广袤的震皇川波光粼粼。这一刻正是休息日的下午，光裔元帅难得闲暇, 夹了一本厚厚的《联合作战见解与最佳实践文献汇编》走出军部, 想在河边找一处树荫坐下阅读。 三军统帅难得如此自由散漫, 他在午后融融泄泄的阳光里穿行, 沿河堤无心地闲晃。拾阶而下，元帅忽而看到一处绝妙的水边长椅，半遮半掩地没在河畔的树影之下。 他想走过去坐下, 绕到长椅前方时, 却看到椅子上懒洋洋躺着一个人。此人脸被一本打开的地摊小说盖着, 别着少校军衔的军服外套脱下来, 被当作毯子随意搭在心口；竟是熟睡了。 光裔元帅目光扫过那人外套上的姓名牌, 忍不住一笑。 是艾登·斯科特少校。 他轻轻拨了拨少校无处安放的长腿, 在长椅上挪出一点空隙，勉勉强强在小憩的对方身畔坐下，开始看他的文献汇编。 ——第八章：联合特遣部队指挥与控制及编组。 手指翻过一页，不知道是阳光过于刺眼，还是内容太过枯燥, 元帅发现自己难以将其引以为傲的专注力集中在纸面上。 他本是来看书，此刻却难以挪开自己的眼睛，时不时要瞄一眼身边盖着小说睡觉的斯科特少校。他余光匆匆扫过小说作者署名——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 这是什么不入流的网络写手，元帅想。斯科特少校，为什么喜欢看这样乱七八糟的小说。 可是他内心一边嫌弃, 一边又因为偶遇自己的警卫参谋而窃喜。 他翻一页书, 又看看少校，目光移回至手上的书本, 看上两行，又瞥一眼自己的警卫参谋；如此来回几次，终于觉得这书是没法看了。他最后索性合上了书本，一只手在椅背上支撑着，歪起脑袋专心看向艾登·斯科特。 有风自震皇川上暖暖吹来，叫人心生荡漾。他大手伸过去，揭开盖在斯科特少校脸上的书，想看一看这个年轻人的睡脸。 书脊之下，斯科特少校在睡梦中微张着双唇，酣睡中嘴角竟挂着一点口水。 光裔元帅啼笑皆非，倒是没预料到这个场景。 少校的脸朝气蓬勃，薄薄一层汗毛在阳光下炸起来，毛茸茸好似一颗金色的水蜜桃。他长长睫毛密密铺陈在眼下，睡梦中微微抖动，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想进到他的梦去里看看，元帅忍不住想。 光裔元帅爱怜的目光往下，触及斯科特少校薄薄微翕的两片唇，以及挂在上面亮晶晶的一道口水。 有点好笑。元帅嘴角牵起弧度。 少校睡意正浓，光裔元帅俯身下去，脸静静悬在他上方。这个距离是两人在工作中前所未有过的接近，元帅甚至感到对方平稳的鼻息轻轻喷在自己脸上。 他紧紧盯着少校的双唇，十分地想就此吻下去，但觉得未免太过失礼，还是忍住了。元帅逡巡片刻，久久注视斯科特少校的睡颜，纵然不敢贸然亲吻，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拇指到他唇边，想要帮他拭去唇角的口水。 他多好看，元帅失神地想。 斯科特少校却被这动作霍然惊醒。他感到自己嘴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飞快地压住一下，一睁眼，就看到三军统帅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距离近到了略显暧昧的地步。 元帅也吓了一跳，蓦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明明没有做什么越矩的事情，他却感到莫名的心虚。 斯科特少校捕捉到元帅掠过眼底的一丝慌张，撑着椅背坐起来，手指下意识放在刚刚被碰触过的唇上。 ——元帅突然放大的脸，微翕的唇，略显慌乱的眼神…… 少校心里自作多情地一惊。 可是，想到那个可能性，他一张脸刷地红了。 ——不，不，不，不可能。 不可能……吧？ 一个声音在少校脑中勒令他停止这种不着边际的幻想，而另一个声音却放肆在他耳边扭起来秧歌：就是的，就是的，他刚刚，他刚刚…… 亲了你呀~ 气氛微妙，错过了第一时间大大方方打招呼的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醒了？”元帅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并未对缓和气氛有任何帮助。 斯科特少校脑子里还在继续胡思乱想。 “元，元帅。”斯科特少校结结巴巴，“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脸在光裔元帅灼灼地注视下，肉眼可见地越变越红。光裔元帅忽而觉得形势有趣起来。 “嗯？我？我过来看书。看到有人在这边睡觉，一揭开书，发现是你。”元帅说着摸摸下巴，甚至，故意顺便用手指用力拂过了自己的下唇。 第261页 斯科特少校看得心惊胆战，愈发觉得自己唇边刚刚被什么东西碰过，好像连带碰触的那一小块地方，都变得滚烫。 哈，有意思。元帅变得调皮起来。 “怎么样，你不喜欢？”他严肃发问。 “什，什么？”斯科特少校甚至不敢直视元帅的眼睛，定定盯住三军统帅胸前第二颗衬衫纽扣，双手并好放在膝头上，端正如小学生回答问题。“喜，喜欢什么？” 元帅手指在他嘴角一点，故意地多做停留，逗他：“这里。” 炸炸炸炸掉卫星。少校像全身被过了电，既惊讶，又欢喜。他胸膛中心跳如战鼓擂动，抬头直视元帅眼睛，结结巴巴：“元帅，你，你，是问，我……那个……嗯，吗？” 言毕，斯科特少校又恨自己连话都讲不清。 没用的家伙！少校在心中疯狂殴打自己。 光裔元帅绷住笑，点头：“你要是不喜欢，我向你道歉。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元帅声音蛊惑。 没有，没有，不是的。斯科特少校一腔热血堵在胸口，急得抓耳挠腮。 “啊，不……那个，我是说……”斯科特少校深吸一口气。“可，可，可以的。” “可以什么？”光裔元帅故意歪着头。 “可，可以，亲……亲我的。”少校专心盯着地面，“我，我不介意的。” 光裔元帅抿了抿唇，强行压制住浮到嘴边的笑意，正经严肃。 斯科特少校鼓起勇气，抬头继续讲话：“我……元帅，我其实，从小就，一直仰慕您……从，最开始你从以太星救回国王陛下，我就，非常地……仰慕你……” 他既已开口，便不再害怕，挺直了胸膛，堂堂正正要向心中的英雄做一番告白。 “您一战成名时，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那时候的您，好像一个光芒万丈的灯塔。我目光一直被您吸引，一心想要追随您的脚步。所以我才去参加了青年军官培养计划，一心想要变成更优秀的人，来到您的身边……我，我最后能成为您的警卫参谋，为您鞍前马后，真的非常满足。然后……然后……然后我在和您朝夕相处的时候，发现，我并不只是，是崇拜……” 他提一口气，豁了出去：“我发现我一直，是，是爱慕着元帅的。” “可是我不知道元帅内心是否和我一样，我也一直害怕您发现我的想法……所以你刚刚亲我，我其实……我其实十分……开心……”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光裔元帅看着自己结结巴巴的警卫参谋，忽而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嗯，斯科特少校。”他轻声提示，“我刚刚看到你在这里睡着，口水流了出来，于是帮你擦掉了嘴角的口水。我怕你不喜欢，所以问你介不介意。” 斯科特少校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羞愤难当。 “你要是不信，我把刚刚那段记忆碎片共享给你看。”元帅甚至主动补了一刀。 少校呼吸几乎骤停。他猛然起身，抓起长椅上的书和外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妈的要死了！！丢脸丢到家了！！！少校在内心狂喊。他大概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要就此结束了。 “艾登。”元帅在他身后喊，“回来。” 少校头也不回，一步步冲上河堤。 “斯科特少校，回来。”元帅大声下令，“这是命令。” 少校在石阶上停住脚步，不情不愿，低着头慢吞吞回到元帅身边。 妈的，军法处决我算了。他想。 “过来。”元帅拉住他，“我说了要把记忆碎片给你看，就一定会给你。”他说着，就开始在个人终端里提取记忆上载。 “不，不用了……元帅。”少校目光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尴尬地嘟囔着说。 光裔元帅毫不理会，提取了自己自步下河堤开始的一小段记忆碎片，自顾自发送到斯科特少校的个人终端。 少校紧紧抿着嘴。他一颗赤子之心刚刚捧出来，忽而颜面扫地，他不知道为什么三军统帅还要这样来羞辱他。 “你看看吧。”元帅轻声说道。 斯科特少校的目光追随刚刚元帅的记忆，慢慢在震皇川畔拾阶而下，发现了沉睡中的自己。 元帅轻轻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看书，一边看自己。最后元帅无心看书，专心致志倚在椅背上，揭了自己盖在脸上的书，饱含深情看着他的睡颜。 斯科特少校耳朵一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心中暗戳戳的喜悦忽而又开始抬头，他小心翼翼，疑惑看元帅一眼。 这，这是……？ “好，那这一次，我是征得你同意了的。”元帅低声浅笑，没等斯科特少校反应过来，将对方径直拉入自己怀里，温柔的吻覆在对方唇上。 少校全身一僵，双手抓在元帅两臂上，目眩神移，心情大起大落。 喜欢吗？ ……喜欢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纵横时空》由此章开启，时间的真相缓缓浮出水面，卷一和卷二的世界会渐渐合二为一。 在我构建的这些文字里，我好像是他们的神哦。 所以我真的好喜欢写作。 （而至于写文没什么人看这件事，我已经看淡了，whatever，点烟。） 第262页 （ps。能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了，爱你们，吐烟圈~） 第146章 挂帅亲征 【久不荷枪出战的他, 难得又再一次感到战斗武器沉重分布在全身的重量。】 光裔时徽少校在星门艾塔联合演习紧急叫停之后，涉嫌多项违规操作，视演习导演部指令于不顾, 众目睽睽之下（拐带着霍冬星的太子殿下一起）消失在监控视野中。 神威号的逃生舱自舰桥强制弹出后, 主舰演习定位坐标随即在导演部的全息模型上消失。根据基地演习独立观察员的报告, 神威号的逃生舱拒绝报告定位坐标, 已飞至某处山峦隐匿。 光裔图玺元帅心头一震：艾登斯科特还活着。 他脑海中反复回闪起光裔时徽驾驶个人飞行器撞击神威号的英勇身姿；强力遏制下一股不合时宜的自豪感后，他大脑飞速运转，马上推演出整个事态的唯一走向。 时徽和太子斑无视导演部的召唤同时消失, 去向只可能有一处, 就是斯科特上将身边。而斯科特生命垂危之际避开元帅耳目, 会单独向两位后辈嘱托什么事项, 没有人比光裔图玺更加清楚。 ——炸掉卫星。他感觉自己脑后响起一阵惊雷。 放眼指挥大厅, 演习导演部如临大敌。光裔元帅起身定了定神, 高度的神经紧绷中仍不失三军统帅的风仪，从容下了指令。片刻之后，星门军事训练基地原本划归蓝军的一排排侦察机凌空而起，搜寻神威号留下的逃生舱以及神秘消失的帝国双子星。 要抢先搜索部队一步找到艾登斯科特，元帅告诉自己。他兀自垂下眼睫, 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光学屏上放大了星门伽马星的地势测绘图，将全息沙盘看了又看，紧盯着神威号逃生舱最后被独立观察员目击到的区域。 他侧首，对着身边两名雪鸮卫队成员细细交代了某些事宜。“雪鸮”领命，沉默的脸上依然不见什么表情。 “孟定, 实时将搜索进展发送到我的个人终端上。”他抬头, 对一边的孟将军交代。 是。孟将军答应道；同时又觉得元帅既已亲自坐镇导演部，这个要求未免有些奇怪。 下一秒, 光裔元帅连带着火红的战斗兽烛日一起，毫无预兆地消失空气中。他身后的两名雪鸮卫兵沉默伫立，不知道正通过各自的个人终端向雪鸮总队传达着什么讯息。 指挥中心余下的将军们无不一惊，觉得今天实在事态严重，元帅竟带着战斗兽亲赴战场了。 “你们就待在导演部，没有我的指示，不要轻举妄动。”元帅的声音在孟将军个人终端里响起。 是，元帅。元帅你注意安全——虽不明白三军统帅的目的，孟将军也担心地补了一句。 光裔图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此时的他，率先出现在了自己位于军部的私人书房里。斗室内空无一人，他用生物权限打开办公桌一侧的墙体，露出一墙荷枪实弹的各式武器。 元帅高大的背影在一墙充满威慑力的单兵作战枪械前沉默伫立，枪械上清幽冷峻的光淡淡映在他寡言的脸上。元帅一只手轻轻拂过银色的脉冲枪，玄黑的痛感鞭，终是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了。 他对这一天早有准备。 光裔图玺沉眉不语，挑了几样顺手的带上。久不荷枪出战的他，难得又再一次感到战斗武器沉重分布在全身的重量。他熟悉这种全副武装的感觉，充满着杀戮的气息。 三军统帅并没有在自己的权力中心多做停留，随即操纵久经沙场的烛日，直奔星门伽马星地表一处相对隐蔽的山谷密林。 折叠空间的标的点是他思忖之下精心选择的。综合地势和斯科特上将惯用的思考模式判断，他有信心抢先自己的侦察部队一步找到自己的将军。 毕竟他自认，是全霍冬星最了解艾登斯科特的人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在对自己泛起一阵嘲笑。 ——竟将自己对他的了解，用在了这种地方。相伴多年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落得这样的下场。 忠诚的烛日带着三军统帅，飞速在密林上方低空掠过，细细寻觅逃生舱的踪影。他一定就在这山谷的某一处，元帅捉着烛日的皮毛告诉自己；蚌型逃生舱自带引擎动力有限，在其自由活动的范围内，没有比这里更完美的隐匿地点了。 他在低空中来回盘旋了许久，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斜坡下，发现一处小小的热力聚集。 元帅飞速而至，终于发现了尚未冷却的神威号逃生舱。舱门大开，内里血迹斑斑，空无一人。元帅知道上将就在附近。 他在蚌型逃生舱前伫立片刻，扫了一眼舱门上狰狞夺目的鲜红手印。血迹尚未干涸，他几乎能看到那人苟延残喘地扶着门强力从舱内爬出来，倔强地一步一步挪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压下自己要去触摸那血红手印的冲动。 看来神威号杀伐决断，下手不轻。元帅难说自己看到此情此景，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斯科特上将重伤至此，此刻一定就在不远处。元帅牵着烛日，一手拔出脉冲枪，斩去心中的优柔寡断，凝神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以逃生舱为中心，向四周细细搜寻了几百米，暂无斩获。慢行数十步，他忽而发现烛日耳朵一动，头转向了某一个方向。 是幽荧。元帅随即意识到，烛日先一步发现了自己的女儿幽荧。他持枪快步朝着烛日望向的方向移动；却发现烛日踌躇地拖曳着脚步，不肯与元帅同行。 第263页 烛日向来英勇无畏，元帅回头看它，知道他是不愿意与幽荧对峙。 虎毒不食子。元帅叹息，转身摸了摸自己的战斗兽，精神紧密地同它联系在一起：你跟我来，我保证不伤到幽荧半分。 烛日尖锐的眼神扫视元帅一眼，终于同意和三军统帅一道前往。 随着距离的推进，前方密密的树影中终于出现幽荧的蓝色皮毛，及两个长长的人影。 光裔元帅藏身在一颗古木之后，看到光裔时徽和太子斑半跪在地上，戚戚围着一具尸体。他后退一步，背靠在巨大的树干上深吸一口气，终于亲自确认了艾登斯科特的死讯。 元帅冷眼望着那人的方向，见那一张曾经俊美的脸，如今永远陷入了沉睡；对方薄得过分的双唇上，此时则已彻底没有了血色。 光裔元帅在午夜临别时为斯科特上将留下一吻，便知道再见面时，对方将会是一具尸骨。一生的爱恨痴缠，就此画上句号；世间再无艾登·斯科特了。 元帅知道自己虽然难辞其咎，但真正亲眼看到那人死气沉沉的面孔，还是扛不住内心乍然涌起的狂风暴雨。 他不知道情绪会来得这样气势磅礴，这样不留情面。 他竟控制不住自己狂奔的思绪，甚至无法控制自己骤然暂停的呼吸；他脑中有个声音厚重悲怆，排山倒海般，反反复复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再见了，艾登。再见了，将军。 即使他日再有机会将另一个艾登斯科特拥入怀中，这一个他，这一个独一无二的艾登，这一缕长久吹拂在他战旗下的风，也再不会回来了。 ——这个不知从何而起的要命念头给了三军统帅致命一击，让他一向强悍的心脏几乎开始绞痛起来。数日来的第一次，他内心升起一丝久违的软弱；他甚至有些惊疑，生怕眼中涌出不应出现的泪光。 雄狮一样的男人自然不喜欢这样失控的心绪奔涌。他背靠古木，调动着心头的理智，用尽全身力气去抑制住那一根脆弱的神经，叫情绪不要爆发出来。 ——这便是自己求仁得仁了，他想。 事已至此，便不要再有无谓的难过了。三军统帅不愿沉溺于没有意义的悲伤，心思缜密的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该做什么。 斯科特上将既已撒手西去，时徽的下一步行动，势必会是大肆通报上将的死讯，主动暴露实时坐标，向各位将军讲出经由斯科特上将编排的（虽然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官方死亡事由。 有一点非常确定：一旦时徽通知导演部，他和太子斑即会一直刻意暴露在公共目光之下，避开与元帅独处的机会，避免自己遭到父亲的软禁——或是什么其他元帅不便暴露于人前的不测。 时不我待，光裔元帅想。父子反目，几成定局。 好，那就反目；元帅面色一沉，在心里说道。 意识到此刻时徽和太子斑尚未发现自己，光裔元帅一手握紧脉冲枪，一手从身上取出一只通讯干扰小球，打开发射盖，用力将小球从地面上朝帝国双星的方向滚去。 干扰球骨碌碌朝幽荧足下滚去。幽荧娇憨，被移动的圆球吸引了注意，觉得有趣；它目光跟着小球流转，口中呜呜一声，差点就要上前去嬉戏。时徽随即转头，看到了地上的干扰球。 光裔少校眼疾手快地拔枪射击，脉冲光束与干扰球擦肩而过，还是晚了一步。小球停止滚动后发出荧荧的蓝光，电光石火间，时徽来不及作任何抗磁防护，自己和太子斑身上所有通讯终端的工作能力瞬间被干扰球冻结，个人终端被强制列入定时隔离方阵。 炸掉卫星。时徽气得跳脚。他仔细瞄了一眼干扰球的型号，判断这一级别的微型干扰球能造成一到三小时的通讯屏障。 他保持持枪的姿势，沿着和干扰球滚过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一棵古木之下，烛日火红的皮毛掩映在树影里。 “——父亲。” 第147章 父子反目 【时徽首次亲身体验元帅的近身战斗实力, 心头一震。】 “——父亲。” 光裔时徽喊出声后，突然感到这两个字的荒谬——光裔图玺再不是自己的父亲，生物意义上不是, 感情意义上也不是。 “……元帅, 你来了。”光裔时徽少校双手稳稳持枪, 凝神屏息, 慢慢地起身。 他事后便知道，这时候正确做法应该是带着太子斑和幽荧立刻逃跑。但此时的他，脚下却生根一样紧紧抓住土地。少校被重重的心事拖曳住了脚步, 动弹不得。 他突然知道自己真实身世, 又刚刚经历了失去斯科特上将的打击；不似父亲那样坚韧如铁, 纵然时徽在人前一向是个铁打的战士, 此刻也控制不住地鼻酸。 想到自己的一生都建立在巨大的谎言上, 他举枪对抗一直以来扮演父亲角色的另一个自己, 难掩内心的悲怆。 太子斑抓紧了蓝色皮毛的幽荧进入战斗状态。而幽荧知道对面是自己的父亲烛日，对阵中神情里划过一丝不安。 光裔图玺垂臂握着枪，目光冷峻，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他手中的脉冲枪虽未举起，却也没有收回枪匣的意思。时徽则一直保持平稳持枪的瞄准姿势, 眼神坚定，不动如山。 父子一场，在这样的场景下兵戎相见，大约已经算是撕破脸了。 “时徽。”光裔元帅淡淡举起一只手，“把枪放下。” 第264页 时徽缓缓摇头。 元帅叹气：这个孩子, 自幼倔强。 “斯科特上将受到神威号攻击, 重伤不治，刚刚失去了生命体征。”时徽静静说道。“元帅, 你晚来了一步，刚刚错过他的遗言。” 元帅目光扫过上将的尸骸，面色沉静：“斯科特上将临终之前，说了什么吗？” “上将告诉我，人格星舰在自我意识升级的时候混入了不良信息，导致AI出现了道德偏差。神威号经过几周的深度学习和自我升级，已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超级AI，对真人的攻击性极强。” 时徽面无表情，机械复述着上将大限将至时教给他的话。 “超级AI在演习中，实弹攻击了李准上将。上将为了阻止神威号造成更大伤亡，在舰桥与AI争夺人格星舰主控权时身受重伤，最后也导致了神威号的坠毁。” 光裔元帅一挑眉，并没有打算相信这样的说辞。气氛既已剑拔弩张，但言辞间，双方却还暂时保持着略带荒诞的礼貌与克制。 “然后呢？”光裔元帅目光如炬，无视时徽高举的枪口，一步步朝这边走来，威严的气势无形中让人害怕。“上将还有说什么？” “他说……”时徽手中脉冲枪握得愈紧，目光亦没有退缩，“他说不用带他去别的地方，因为他再也不想见到元帅了。” “——他说让这一刻成为永别，让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时徽声音冷冷清清，既为斯科特上将，也为自己割席。 元帅脚步停顿，心中窜起怒意：时徽真是知道如何戳中他心中的要害。 ——他再也不想见到我？元帅恨恨想到，他休想。 他要复制千千万万个艾登斯科特，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要他日日夜夜待在自己身边，陪着他世世代代守护霍冬星，并肩到海枯石烂，直至时间尽头。 再也不见？他做梦。 “斯科特上将战亡，是帝国的巨大不幸。烦请元帅立刻调遣人员过来，收殓上将尸骸，给他应有的哀荣。”太子斑一只手搭在幽荧身上，全身的状态紧绷，也跟着开口。 不同于时徽的冷静克制，太子下巴高扬，目光中透着清晰的敌意：“因为刚刚有人启动了电磁干扰球，迫使我们通讯中断，无法发出上将的死讯。” 听到太子斑的讲述太过尖锐，时徽不由侧首微微看他一眼，提示对方克制。 光裔元帅吸一口气，审视的目光转向太子斑，尖锐的眼神中透出明确的不屑一顾。 国之栋梁、霍冬星的股肱之臣，地位重要如艾登斯科特与李准，他也要杀便杀了；区区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算是什么东西，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实际上，他仔细想了想，太子斑活着，除了可以在某些情况下钳制时徽，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元帅。”时徽警觉到元帅不善的意图，慢慢挪动身体，将太子斑护在自己身后，“……元帅，麻烦您通知导演部各位将军，发送我们的实时坐标，派遣士兵前来营救。” “你拿枪指着我，还一口一个元帅，这么生疏。”元帅没有叫人过来的意思，说话间，脚步又向前逼近了一点。“你从小是这么被教导和父亲讲话的吗？” “元帅说笑了，我并没有和我的父亲讲话，对吗？”时徽停顿片刻，指尖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然而面对全副武装的父亲，他知道不应该在此时沉溺于自怜的心境。时徽握着脉冲枪的指节隐隐发白，目光坚定；他学着像另一个自己一样，将呼啸而过的心事压制在心底。 光裔元帅停下逼近的脚步，目光与时徽相对。他细细审视光裔时徽少校，恍惚如照进一方魔镜。眼前的少校健壮、高大，英姿勃发，无尽的未来铺陈在充满活力的年轻身体脚下，这是他曾经拥有的、最想成为的那个模样。 元帅的精神已经和烛日紧紧相连，烛日适时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血盆大口里喷出一点点黑烟。幽荧觉察出情势不妙，不安地用爪子刨了刨地。太子斑一手安抚着幽荧，试图与它建立精神链接，他在精神操纵中感觉到了幽荧的胆怯。 幽荧尚没有做好挑战父亲驯兽师的准备，更不可能直接攻击自己的父亲烛日。两只战斗兽隔空而望，气势上高下立判。 “哦，你还是知道了。”光裔图玺元帅握着枪，冷冷地感叹。不同于时徽的虚张声势，这一次他终于稳稳举起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克隆体。 太子斑一阵紧张。他临时从导演部折叠空间到演习现场，除了战斗兽之外手无寸铁。他试着通过幽荧向元帅发出威慑，但幽荧迟迟不愿意与烛日作正面冲突，气势上输掉了一大截。 时徽不由失笑：“元帅何必用枪指着我，你我都知道，你舍不得开枪伤到这个身体半分。” “艾登斯科特同你解释得倒是细致。”元帅点点头，轻笑，充满讽刺地称赞，“真是一个好将军。”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爱我护我。直到生命尽头，也尽他所能想再多保护我一程。他对我来说，是一个比你好上千倍的父亲。”时徽沉声说道，“而你把我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把我的人格从身体里抹去，不是吗？” 光裔元帅吸一口气，面对从头到尾以父子身份相处的另一个自己，讲不出更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甚至都懒得跟我解释这一切。”时徽难掩心头的怒火。 第265页 “我会建立你的人格AI，你大可以像神威号一样，以别的方式继续存在在霍冬星上。”元帅淡然说道，“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新的身体而已。” 时徽因对方的话太过荒谬而失笑。 元帅已经见识过神威号的能力，怎么可能放任光裔时徽怀着仇恨的AI人格存在在他身边。 “你不会的。” “你不信也罢。”元帅耸肩，大约是觉得解释也没用，枪口继续对准时徽。“但无论如何，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再带着光裔时徽的意识离开这里了。” 话已至此，父子情分已尽。元帅手指已经轻轻按在发射扳机上，蓄势待发。太子斑心中一紧，权衡局势，率先发难。 元帅话音刚落，太子斑倏地在时徽身后消失，切换到元帅身畔，试图徒手打掉元帅手中的脉冲枪。而光裔元帅不动如山，甚至没有挪动一下眼珠，烛日即从他身边对着突然出现太子斑张开血盆大口，怒吼一声。 下一刻，元帅已瞬间移动到太子斑身后，面对着时徽，痛感鞭抵在太子斑颈上，叹气：“殿下何必卷到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中来。” 太子斑不禁浑身一僵，随即感到脖子上一阵钻心地疼痛，他下意识用手指去拿掉脖子上的异物，指尖触及痛感鞭的一瞬，又是一阵剧痛。元帅用力将痛感鞭在他颈项间收缩了一下，太子斑忍不住大叫一声。 他注意力被突然出现的疼痛夺走，忽而感到幽荧与自己的精神链接骤然断开。太子斑伸手去抓幽荧，集中精神试图再度控制自己的战斗兽，元帅的痛感鞭再次缠住他，太子斑剧痛难忍，跪倒在地。 时徽适时朝元帅开枪，元帅再次消失在空气中，与脉冲光束擦身而过。片刻之后，他蓦地出现在两人身后，甩开痛感鞭，依旧抵在太子斑颈项上。 炸掉卫星。 “嘘——”元帅贴在太子斑耳边，看对方额上的汗珠随着疼痛一颗颗渗出来。他将痛感鞭功率调至最小，仍让对方感到一阵一阵的疼痛，难以集中精力控制幽荧。他一手握着痛感鞭，一手持枪继续对着时徽，轻轻教导： “我现在劝你们两个，都乖乖站好，不要乱动。” 光裔元帅手指轻轻搭在发射扳机上，与烛日的精神链接牢牢锁定。千锤百炼的战斗经验让他充满自信，掌控全局。时徽首次亲身体验元帅的近身战斗实力，心头一震。 时徽和太子斑以二敌一，竟不能伤他半分。这便是万人敬仰的战斗英雄，碾压性的实力。 第148章 虎口脱险 【——告诉我, 艾登，他们会去哪里？】 “你放开他。”时徽用余光瞄着身后的元帅。 “时徽，你看看这个形势。”元帅摇头, “你把枪放下。” “你先放开他。”时徽恶狠狠说道。 “知道了, 你舍不得他。”光裔图玺元帅低头笑笑, “那你大可放轻松, 如果你好好配合的话，我并不会对他怎么样。” “你要干什么？”太子斑抬头，强忍着疼痛骂道。 “嘘……”元帅加强了痛感鞭功率, 不想与太子废话。“放下枪, 时徽。”元帅温言朝时徽说道, “这样我才可以保证不伤害太子殿下。” “不然的话。”元帅停顿一下, 尽量礼貌克制, “你也知道, 我留着他有什么用？” 炸掉卫星。时徽见太子斑一张脸被元帅折磨得煞白，心急如焚。他刚刚试探过元帅的战斗实力，知道硬碰硬不是元帅的对手。思绪千回百转之间，时徽眼中忽而一个明灭，调转脉冲枪的枪口, 安静抵在自己下颚上。 “时徽！”太子斑和元帅同时开口。 元帅的脉冲枪对准太子斑：“时徽，我再说一遍，你把枪放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这个人。” “啊，害怕了, 是吗？”时徽剑走偏锋, 知道当他以自己的性命相挟时，元帅不敢贸然行动。 他保持枪口对准自己的姿势, 眼睛死死盯住元帅，一步步挪动到斯科特上将的尸骸身边，轻轻蹲下去，取下上将配在腰间的脉冲枪。 妈的。元帅在心中暗骂。 三个人，三把枪，相互制衡。 时徽目光与元帅平视，一把枪对着自己，另一把枪直指对方：“你得不到我的，元帅。如果真有那一刻，我也会在你控制我之前先行自戕，不会让你得到这个身体。” “你不会开枪的，时徽。”元帅强作镇定地低喝道，手中的痛感鞭暗自用力。“你心里还有牵挂。” 太子斑又是一声闷哼，他强忍着痛苦，不让时徽受自己影响。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要和我对赌吗？”时徽高扬着下巴发问。他狠心看着太子斑疼得浑身颤抖，咬牙坚持，亦是在兵行险着。“对，我是心有牵挂。所以只要斑一死在你手下，我绝无眷恋，马上开枪。你想清楚，一旦杀掉他，你就失去了要挟我的唯一筹码。” 光裔元帅面色不善。时徽这下，是重重按在他的死穴上。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失去克隆体。 “我数到三，你放开斑。”时徽朗声说道。 “一——”时徽目光如炬。 “二——” “三……” 穷寇莫追。 元帅目光明灭，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收回痛感鞭。太子斑大呼一口气，踉跄撑在地上。时徽一排光束射击随之而至，元帅在心中痛骂时徽，操纵烛日在折叠的空间中躲避。 第266页 失去了钳制的太子斑一跃而起，翻身跨坐在幽荧背上，重拾与战斗兽的精神链接。 实力悬殊之下，时徽与元帅的交锋并未占到优势。时徽在军中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猛将，此刻正面应战光裔元帅，竟被对方全面压制。 好可怕的元帅。 太子斑看在眼里，知道在对外通讯隔绝的情况下，在此与元帅纠缠不是上策。他弯腰一手抓住时徽，屏气凝神，倏地消失在密林中。 元帅在两人消失的地方折叠空间出现，寻不到时徽和太子斑的踪影。 炸掉卫星。 “孟定！”元帅立刻联系了演习导演部，“太子殿下和时徽有没有回指挥中心？” 孟将军被突然出现的三军统帅吓了一跳：“没有，暂时没有找到少校的踪迹——元帅，您现在在哪里？” 时徽和太子斑没有回导演部。光裔元帅得到了这个消息，没有回答孟将军，瞬时切断了通讯线路。 他们会去哪里？元帅极目四望，只见树影沙沙晃动；层层林海中，再看不到帝国双子星的身影。 寂寂深林间，突然只剩下元帅自己和一具熟悉又陌生的遗骸。元帅怔怔伫立片刻，脚步沉重，一步一步，来到斯科特上将身边。 他丢掉手中的脉冲枪，躬身下去，微微颤抖的手指轻抚在那人额发上。 ——难道还指望他再次睁开双眼吗？光裔元帅徒劳地帮对方整理着散乱的发鬓，失神地想。 身边再无旁人，元帅抱着上将体温尚存的尸骨怅然若失；他手指沿着艾登斯科特冷冷清清的鼻梁和颧骨向下，如轻触沉睡的爱人。当感受到那人再没有脉搏的颈项时，元帅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告诉我，艾登，他们会去哪里？ 艾登斯科特兀自闭目不语，元帅迟来的眼泪滴落在他脸颊上，伴他陷入长眠。 ***** 骑士团总部，重兵器库前，太子斑抓着光裔时徽虎口脱险，瞬时出现在总部半山腰的高塔上。 事不宜迟，光裔元帅已经追到神威号逃生舱的残骸处，两人要趁元帅没发现的时候激活手上的底牌——“工蜂”机械兵战队。 光裔时徽甫一站稳，看清楚了着陆点，暗自着急：“你就不能直接进去吗？” “我从来没有进过骑士团的重兵器库，不知道内部构造，我能折叠的最精确位置就是这里。”太子斑白他一眼，“还有，我刚刚从元帅手下救了你一命，不用谢。” 好，好，不要生气。时徽拍肩膀哄他，瞥到他被痛感鞭缠到瘀青的脖子，倍感心疼，于是一只手伸过去，大力帮他揉了两下：“还疼吗？” “你下手没轻没重的，不要揉了。”太子斑打开他手，“本来不疼的。” 时徽看到他脖子后面一点红色，眉头一皱：“怎么还出血了？” 想到元帅敢伤及太子斑半根毫毛，时徽内心腾起一阵真火。 啊？太子斑一摸后颈，没见着伤口。正觉奇怪之时，他忽而想起早上星隼盯着他脖子闪闪烁烁的眼神，脑子嗡了一下。 噢。他冷淡回应了一声。 “你手拿开让我看一下。”时徽不解，着急确认太子斑的伤势。 太子斑竟瞪他一眼，自顾自走开了。 你干什么？时徽不忿，别好脉冲枪跟上去，觉得对方莫名其妙。 太子斑停下，耳朵渐渐红起来：“你看什么，还不就是，你——” ——我？ “……你昨天晚上搞的。”太子斑底气不足，话毕转身，气愤前进。 噢。时徽突然冷静下来。 ——说的是昨天晚上他把太子斑给睡了，这件事。 太子斑昨晚战前送别，时徽觉得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心思便颇有点活络。 时徽此前，倒真的胡乱设想过他要怎么样认真对待自己首次睡太子斑这件事。毕竟兹事体大，对方是从小在深宫里锦衣玉食养大的皇子，多看两眼都会被人间阿波罗的圣光闪到。时徽自幼放荡不羁，生怕在这件事上怠慢了对方。 按照光裔时徽品味堪忧的地摊文学幻想，感觉只有准备了三米宽铺满花瓣的大床，再伴有香槟美酒，烛光暖帐，方可斗胆一试。 军营简陋，时间仓促，时徽感觉委屈了太子殿下，本打算当两个小时柳下惠。 但太子斑向来正正经经，昨晚居然起了猫腻。他讲话就讲话，手指偏要在时徽脸上，下巴上，胸膛上摸一下；四处游走之际，便慢慢放到一个不要脸的地方，颇有点煽风点火的意味。 时徽为星门演习备战数周，眼下翩翩出从戎，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一经太子斑主动撩拨，所有乱七八糟的假设通通飞到九霄云外。浓情蜜意之时，时徽在太子斑身上一通胡来，搞下许多印记。 集结号响，两人偷情一般匆匆道别，时徽倒没有注意到太子斑脖子后面有这一块殷红。 眼下看起来，时徽后知后觉地感到昨晚战况激烈。 “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时徽大步追上去，一把勾住他脖子，坦坦荡荡。他把太子斑拉过来，在对方脑袋上猛亲一口，假装生气，“噢怎么，跟了我还委屈到你了？” “……我哪有这样讲。”太子斑一梗脖子，瞪时徽一眼。 我没有，我很开心，并且知道你也一样。 第267页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朝着骑士团重兵器库门的方向前进。 前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对心意相通的帝国双星。 第149章 重兵器库 【我不剪去你的羽翼, 你想飞多高，就只管去追你的目标。】 两人千钧一发之际从光裔元帅的手下逃脱，没有第一时间前往演习导演部向各位将军上报斯科特上将的死讯, 为的就是抢先一步激活骑士团重兵器库中由AI主控的机械兵「工蜂」小队。 一旦取得工蜂战队的主控权, 时徽即有了一支自己的微型军队。在心生异端的超级AI背负了所有恶名的情况下, 有了和光裔元帅暗中抗衡的资本。 帝国的双子星步履不停, 沿着骑士团总部的标识七拐八拐，一路来到后山的重兵器库门前。太子斑虽有调动骑士团的权限，却是第一次来重兵器库。他终于来到“重兵器库”标志下方时, 被眼前的库门一惊 ——太子斑自然知道骑士团地位不及军队, 但这重武器库也未免, 太简陋了。 眼前搞笑一样的板式仓库群, 只在外围有三四米高的铁网围着, 随意程度堪比民用租赁制储物仓库。太子斑一眼扫过去, 甚至有些库房配了几乎毫无防护能力的合金车库门，还犹抱琵琶地半开着，露出库内一些莫名其妙的杂物。皇家骑士团总库顶着“重兵器库”的名头，与其他军事基地中真正戒备森严、五步一岗的武器库大相径庭，仿若儿戏。 太子斑眼瞧着面前一排排巨型集装箱一样的简陋仓库。说起来, 和民用太空港码头用来装卸大件货物的临时仓库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他开始怀疑存放在这里的机械兵战队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那样威猛的战斗力。 甚至兵器库区域门口都没有先进一点的图像捕捉监控系统，只有两台老掉牙的监控支棱在嘎吱作响的铁网门上方。库门口站有两名骑士，倒是态度端正，如标杆一般忠实守卫在库前。 太子斑瞥到守备重兵器库的两位骑士是他认识的柯齐和暨瑛，稍微松了一口气。 “柯齐。”他喊那位骑士的名字。 “太子殿下！”柯齐被突然出现的太子殿下吓了一跳, 上前一步, 立正行礼；他随即瞥到殿下身边的光裔时徽少校。 见鬼。 自上一次撞见光裔少校操纵战斗兽突然出现在殿下寝宫，柯齐已隐隐约约知道这两个人关系可疑；此刻正是星门艾塔联合演习的时间, 柯齐看到两人突然出现在骑士团总部，难免心生疑惑。 他不知道本应出现在演习现场和导演部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双双出现在鸟不拉屎的重兵器库前面。 “柯齐，暨瑛，你们都过来，”太子斑瞥了一眼高悬于库门上方（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的旧式影像捕捉仪，心底掠过一丝不安。他定定心神，扫视重兵器库门口的两位骑士，摆足架势：“单膝向我跪下。” 什，什么？柯齐一阵紧张。 没事，照做便好。光裔少校在一边略略点头。 好，好的。两位骑士一头雾水地对着太子斑跪下，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 “现在开始，我要紧急册封你们为太子圣骑士，地位与书剑骑士星隼相当。”太子举起手中刻有眼睛与橄榄枝的古铜色图章戒指，“我要你们宣誓此生效忠于我，辅佐我，保护我，陪我披荆斩棘，常伴我左右。” 太子殿下的圣骑士，向来只有星隼。这还是多年前国王陛下的圣骑士首领伏兰泽大人仙逝后，破例为太子单独册封的唯一一名圣骑士。此时太子斑突然出现在无人问津的重兵器库前，紧急册封现场两位看守为太子圣骑士，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两人心中，无不一紧。 “事出紧急，我问你们，要不要宣誓，从今以后只听命于我一个人？”太子斑眼神坚定，表情严肃。 柯齐与暨瑛沉眉点头：“是，殿下。” 太子斑垂下眼睫，依照册封流程匆匆在两位单膝跪下的骑士身前掠过，叫他们一一亲吻自己的手指。 忽而变成圣骑士的两人抬头，等着殿下的下一步指令。 “关掉兵器库内外全部影像捕捉，删除我出现在这里的全部片段，打开大门。今天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不得向外泄露一句，知道吗？”太子低声下令，“现在，告诉我哈珀科技「工蜂」机械战队存放在哪里。” “机械战队似乎在G9区，殿下。至于影像捕捉……”暨瑛回答，略一迟疑，音量渐小，“除了仓库入口，重兵器库内部……并没有影像捕捉仪，殿下。” 什……么……？太子斑一愣。 “主要，都是一些……比较占地方，又……嗯，不是那么要紧的东西。”新晋的圣骑士看到殿下一脸惊讶，小声解释道。 ——没有人把骑士团总库当成多重要的武器仓库。这让太子斑感到有点好笑。 他稍后进去亲眼看一看便会知道，虽挂着重兵器库的名头，但由于王室大权旁落的架空地位，骑士团的重兵器库与军队的重兵器库，内容可以说是千差万别。骑士团中至多收纳一些警备和仪仗功用的大件机械，杀伤力有限，与军队荷枪实弹的实战屠杀机器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轻型枪械、礼炮和大型主机等小打小闹的战斗装备，库内竟配置了不少通讯器材、全息显像井、会议终端、打印耗材等令“重兵器”三字颜面扫地的办公用具。 第268页 若仔细研究库存清单，太子斑即还会发现，该“重兵器库”中甚至还划了极大的一块区域，用于存放旧时流传下来的战斗兽坐鞍、王室成员零散个人收藏等玩笑似的物件。如此林林总总，像极了一个杂货仓库。 就连“工蜂”机械兵小队得以收入骑士团重兵器库待命，其最大的初衷，也无非是狐弗团长认为单一AI主控机械兵在出席大型活动时，行动整齐划一，行军仪仗将更为好看。 “殿下……那您圣骑士还，还册封吗？”一边的暨瑛小心翼翼地问，感到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转瞬即逝。 太子斑哭笑不得：“要的，暨瑛。” 哦。莫名当上圣骑士的暨瑛赶紧立正，感到肩头责任又沉重了一点。 “我刚刚讲的话，依然有效。”太子斑沉声吩咐，“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的贴身近侍，守好这里，不可以让任何人进来。日后无论谁问起，我和光裔少校，今天都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是，殿下。”两位新鲜圣骑士领命。 “柯齐，你把重兵器库的库存清单和平面图交给我。”太子下令，“还有，我的个人终端暂时还被关在隔离方阵里，不能使用。你们两个，借用一个外置通讯端给我。” 柯齐和暨瑛对视一眼，暨瑛取下自己腰上一个小型互动屏交给太子斑：“骑士团内网通讯终端，以及您需要的清单和地图，殿下。”。 “守住这里，不要让别人进来。”太子斑拿好互动屏，“有什么情况，通过这个告诉我。” 柯齐和暨瑛点头。 “好。”太子斑转身，迈步朝重兵器库内走去。行至一半他停下脚步，转身向着自己新册封的圣骑士交代：“还有——” 柯齐和暨瑛随即立正。 “圣骑士今后见到光裔时徽少校，如我亲临。知道了吗？” 两位骑士还没反应，时徽自己先是一阵耳热。 这，这是干什么。他强行绷着脸，压制住内心暗戳戳欢喜的苗头。 “是。”柯齐和暨瑛并不过多质疑，一齐领命。 “走吧，时徽。”太子斑拉起时徽前进。 时徽一路紧跟着他，看他低头严肃扫着库存清单，心里悄然冒出一丝美滋滋。 “……噢，「如我亲临」？”他故作不经意地开口，“终于享受太子妃待遇了现在？” 太子斑头也不抬：“怎么，你还不愿意？” “没有，怎么会呢，随时效劳，十分愿意。” 嗯。太子斑嘴角一动，低头查阅清单。时徽看他故作严肃的样子，涎着脸，心生几分欢喜。 “干什么？”太子斑抬头瞪他，“不要看了。” ——关键时刻，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 但太子斑看在眼里，居然，还，颇有几分受用。 G9区就在前方，两人在密密的板式仓库群中行走片刻，太子斑忽而开口：“等这件事平息，我便不要以太子的身份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我自己，和光裔时徽这个人在一起。” 时徽一顿，侧首看他。 “我不要考虑王权与军权的制衡，我不册封你任何王室的称号，我只和你这个人在一起。”太子斑继续讲，眼神坚定，“你若要当三军统帅，我便不将你和王权扯上关系。我不剪去你的羽翼，你想飞多高，就只管去追你的目标。” 时徽抿抿嘴，甚是动容。 “我知道你最看重我。”他点头，轻声回应，“从你当初放弃册封我为圣骑士，我就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你——”太子斑低头，心头泛起一阵后怕，“——你刚刚对元帅以死相逼，太莽撞了。” “……你如果真的死了，我怎么办呢？”太子斑怔怔地问。 “元帅用你的性命威胁我，我自然要搏一下。”时徽认真说道，“再说，我笃定他不会拿我冒险，所以才敢兵行险着。” “可是你每一次都这样，冲撞神威号引擎的时候也是，全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太子斑看向他。“光裔时徽，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很不值钱吗？” 第150章 应诺 【而我要从小到大的、全部的、一分一秒都没有缺少的你。】 时徽看到太子斑双拳紧握, 肩头依稀有点发抖，知道他后怕， 好, 好。时徽低声下气地耐心哄着。 “你明明答应过我, 每次说过就忘。”太子斑却还在生气, 兀自往G9区方向转身。“你是那样想的吗？为了不让元帅得到你这个身体, 先行一步自戕？你，我——” 后半句话儿女情长太甚，太子斑没太好意思讲完, 于是便住了口, 只埋头往前。 时徽却明白他的意思, 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臂：“我知了, 斑。我知道最担心我的人就是你, 我应该考虑你的感受, 不那么冒进。” “也不光是为了我。”太子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时徽与光裔元帅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轮廓。时徽逆着光，显得高大伟岸；金光勾勒着他英气又满是血污的脸庞，朦朦胧胧间，好像当年从以太星战舰带着国王凯旋的英雄。 “——你如果注定要成为未来的三军统帅, 帝国……还有很多人，都需要你，你知道吗？” 时徽点头：我知道。 他快步跟上太子斑的脚步，边走边讲：“现在元帅一心要控制住自己的克隆体，所以不敢伤到我半分。但你不一样, 他知道我最大的软肋就是你。他一心拿你要挟我, 你才是旋涡中心最危险的人。” 第269页 嗯。太子斑耳朵一动，忽而了解了时徽彼时的心境。 “我不怕死, 我怕的是你死掉。”太子斑话一出口，突然明白，时徽何尝也不是这样想。 “我也是。”时徽没有看他，低头匆匆与他并肩而行。气氛紧绷之间，两人情深义重，再无多话。 “……你若死掉，我也绝不独活。”良久，太子斑憋出一句。 “放屁，你给我好好活着。”时徽蓦地顿住，转身对太子斑怒目而视，“如果我死掉，或者被元帅控制，你活下去，给我报仇，知道了吗？” 时徽皱着眉头，鼻翼因生气而微微翕动，狂放的发梢因刚刚同元帅的近身战斗而揉得稀乱；饶是如此，在太子斑看来，仍是一等一的倜傥好看。 “知道了，时徽。”太子斑大力拍了他后背一把，“走吧。” 时徽知道他此刻不会更多花言巧语，背后的重重一拍，已是应诺。 帝国双星走在前方，幽荧在后面紧紧跟上。两人一兽穿过重兵器库长长的分区甬道，越过一间间堆满杂物的小隔间，终于来到G9区。 G9区，重兵器库内难得像回事一点的库房，难得地有了基于王室成员生物权限的双重门禁，还有独立温湿控制。站在厚重的两扇舱门前，太子斑和时徽内心对工蜂战队的实战能力怀疑终于减弱了一点。 到底是被斯科特上将看中的反杀战队，G9区照明一开，肃杀的一列列机械兵安静陈列，一个由一百只“工蜂”组成的杀戮方阵出现在二人面前。 时徽目光在每一名寒光隐隐的“工蜂”身上扫过。沉默的钢铁战士们骨架清晰，面目模糊；他意识到这将是自己对抗元帅的底牌，心中忍不住激荡，又有些隐隐地害怕。 斯科特上将经由神威号的实战运用判断，“工蜂”小队是一支大大被低估的战斗队伍。 “工蜂”队伍里的机械兵本身只配备简单的轻型火力输出，单兵对抗中，似乎并不比一个配置机械外骨骼的机甲兵更具优势。但“工蜂”的可怕之处即在于，每一个冲在前线的机械战士，都只是核心AI肢体的延伸，这让零散的工蜂在单一AI的指挥下，作为一支队伍的思考和行动，都高度接近于一个全知全能的战士。 这个战士既可以集中起来，完成其最基本的护卫和仪仗任务；又可以分散开来，和正规士兵一样独立操作各个枪械、机甲、乃至战舰，适应瞬息万变的实战形势，在瞬间组成一支有统一意识的轻型舰队。 按照斯科特上将的说法，“工蜂”的零号机，即是小队的初始控制中枢，一旦在机体内植入AI意识，就可以向神威号一样，网状驱动整个工蜂单兵战斗小队。 一列列面目模糊的机械战士排头，一位黑色的机械兵分外引人瞩目。其余的工蜂战士都是银白色，只有这一位是血红色的头盔，墨黑的身体。 时徽走上前去确认了黑色机械兵颈后的编号，正是零号机。 和其他战士不同，零号机红色的脑袋上是一只可以卸下的扫描头盔。时徽甫一取下零号机的头盔，机械兵面具般模糊的脸上，便亮起两盏眼睛似的指示灯。他光滑的前胸上出现一块互动屏，是工蜂战队的手动控制面板。 “未知用户您好，请问是否激活工蜂机械兵小队？”零号机彬彬有礼问道。 “是。” “未知用户您好，您可以选择使用哈珀科技默认AI，或者选择新建自定义人格AI。”零号机进一步阐述，“如果选用默认AI，请直接在控制面板上点击下一步。如果选择新建自定义人格AI，请在控制面板上新建自定义账户，植入自定义AI——” “——如果人格AI尚未扫描建立，将零号机扫描头盔准确佩戴于扫描对象头部。” 时徽低头把玩了一下零号机的头盔，略一挑眉，将其戴在了自己头上。 “你这是干什么。”太子斑见状问他。“你要自建人格AI？” “是。”时徽冷静回答。“我打算用我的脑内神经元图谱构建「工蜂」的核心AI。” 太子斑张张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有顾虑。”时徽点头，你先听我讲，“首先，从神威号的表现就可以断定，基于我脑内神经元图谱——实际上也就是元帅的脑内神经元图谱——训练出的人格AI，在实战中，会比哈珀科技的系统默认AI表现优秀。” 太子斑抿嘴，无法反驳。 “再者，如果……”时徽一顿，“我是说，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我的身体真的被元帅控制，我的意识被元帅抹去，至少我在霍冬星上，还留下了这个人格AI。” 太子斑横眉怒目：“你说什——” “好，好，斑，你听我讲。”时徽冷静抬手，阻止太子斑，“斑，你不要觉得这样不吉利。激活工蜂战队，是斯科特上将临终前铺给我的一条后路，但是在工蜂战队之后，我们还应该有一个后备计划。万一我们与元帅对抗失败，他真的控制了我这个身体怎么办？” 太子斑皱眉看冰冷的零号机械兵一眼。 “如果保留了我的人格AI，即使元帅的意识移植到我身上，我们还有机会翻盘，你知道吗？”时徽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现在知道了我是元帅培养出来的克隆体，就不要再单纯把我看成光裔时徽。你要将我的身体，看作是一个容器。而我的思想，我的记忆，我会对你一举一动作出的反应，这才是真正的我，你知道吗？” 第270页 太子斑低头：“你的意识留在你这个身体里，这才是真正的你。” “我知道。”时徽点头，拍拍太子斑手臂，“可是这样，太孤注一掷。” “我的大脑和身体，对现在的元帅来说只是一个容器。元帅出于永生野望，不会轻易伤害这个容器。既然他可以把我的人格从容器里抹去，植入他自己的意识；有朝一日你也可以控制住他，将我的人格AI，重新移植回我的身体里去。” “我这个人格，就在这一刻，产生了备份。斑，你明白吗？” ——与斯科特上将不同，时徽一步步向前展望，想尽各种后路。 太子斑眼中一震。 “即使没有了生物身体，但这也将是我。我的思考模型，我的回忆，我的即时反应。”时徽抱着工蜂零号机的扫描头盔，垂眉。“如有不测，这里将是我短暂的人格容器。” 太子斑既知道时徽的话无可辩驳，但此刻听来，竟充满了悲壮味道。 太子斑喉头一哽，再开口时竟带上了鼻音：“但是我希望，永远不会有用到这个备份的一天。” 我知道，我知道。时徽点头。 “你的精准记忆上载，只从脑机植入年限开始。即使在植入脑机之后，中间你关掉个人终端的时间，所有的二级上载，都不能准确还原你经历当下时的心境。这只是一部分你，不是最真实的你。”太子斑抬头，“而我要从小到大的、全部的、一分一秒都没有缺少的你；只存在这个生物脑中的你——知道吗？” 嗯。时徽冷静回答，轻轻拍了拍太子斑握紧的拳头。 “我知道易地而处，你对我的期望也是这样。”太子斑简洁结束倾诉，扫他一眼，颇为坚定。他轻轻为时徽戴上扫描头盔，帮对方激活了神经元图谱扫描：“所以这个备份，永远只能是备份。知道吗？” “知道了。你好啰唆啊，殿下。”时徽不合时宜地翻了个白眼。 太子斑撇嘴，忍不住抬手敲他一下。 “脑内神经图谱扫描开始，请扫描对象保持情绪与肢体稳定。”零号机柔声提示。 “零号机让我保持情绪与肢体稳定，你不要敲我了。”时徽把他手按下来。 太子斑白他一眼，抱臂在一旁等待。此时，重兵器库外突然传来隆隆的机甲轰鸣声，似有轻型飞行器降落。 幽荧随之发出一声嘶鸣，耳朵动了动。太子斑警觉转头。 “柯齐？暨瑛？”太子斑对着手里的内网通讯器呼叫了一声。 通讯器那头沉默一阵，半晌，柯齐的声音传来：“殿下，是骑士团有新购入的医疗舱要入库。” 骑士团重兵器库一向鸟不拉屎，为何今天这样热闹。 第151章 雪鸮卫队 【时徽对着自己的人格AI无声嘱咐：沿着公共网络, 快跑。】 零号机的头盔已经开始对光裔时徽进行脑内神经元图谱扫描，他脑袋被零号机固定住，一直被提示保持情绪与肢体稳定。与太子斑交换了眼神。 “殿下刚刚交代了……不让任何人进入总库, ”柯齐颇感为难, “那新的医疗舱入库, 让进吗？” 太子斑沉吟一下, 知道如果硬拦着不让进，倒是会闹出更大动静。 “物流权限有没有什么问题？”太子斑问。 “倒是没有。” 时徽抬抬下巴：“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只要医疗舱入库位置不靠近G9区就行。” 太子斑看了看时间，距离他的个人终端从隔离方阵中放出还有大约一两个小时, 不由心生焦躁。 行吧。太子斑在内网通讯器中回答了柯齐, 继而低声叮嘱时徽：“你在这里不要动, 我去看看外面。” 时徽点头, 将刚刚从斯科特上将身上取下的脉冲枪递到太子斑手中, 交代对方小心。 “脑内神经图谱扫描正在进行中, 请扫描对象保持情绪与肢体稳定。”零号机又出声提示。 时徽翻了个白眼：好的好的。 “你安心在这里扫描，我一会儿就回来。”太子斑一拍时徽肩膀，接过脉冲枪，谨慎插在腰上，悄悄向着库门方向前行。 总库门前, 一台喷涂有商业物流公司标志的轻型运输舰兀自停驻，两三个穿着物流公司制服的年轻人正在从卸货甲板上推着崭新的医疗舱往下。暨瑛站在运输舰甲板来来回回上点货，柯齐站在舱门边上检查物流权限。太子斑远远看了一眼，倒是觉得并无异样。 柯齐检查完物流权限后抬头看到自行出现的太子斑，正要开口招呼, 太子斑轻轻摇了摇头, 用手势示意对方保持沉默。 他此时没有穿皇子礼服，身边也没有显眼的战斗兽, 只一个人默默站在库门的阴影里，物流工人只当他是个管库房的骑士团小领导。 “长官，确认好了就下来吧，您说要放到哪里，我们还赶着去送下一家。”运输仓外的年轻人手里拿着货物清点扫描枪，在总库门前打着哈欠，行迹懒懒散散，心不在焉地踱步。 新的医疗舱被安排放在远离G9的E5区。走在前面推货的两个物流工人渐渐逼近，太子斑往边上避让了一下，低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工人倒一副没有认出他的样子，只含含糊糊招呼了一声“长官好”，就自顾自和工友聊天。 太子斑默默听了一耳朵，工人们在关心小丰谷星的军棋联赛谁会拔得头筹，以及魔耳本地一家啤酒俱乐部，到底什么时候会搞半价促销活动。 第271页 太子斑正觉得这几个工人废话太多，抬脚想往回走时，运输舰门口那个握着扫描枪懒懒散散踱步的年轻人忽而开枪射击，正中柯齐眉心。刚刚当上太子圣骑士不足一小时的柯齐尚来不及有所应对，已经一命呜呼。 物流工人手中那只货物清点扫描枪似的东西，竟是一柄荷枪实弹的脉冲枪。 太子斑心头一紧，注意到原本在运输舰甲板上清点货物的暨瑛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几乎用最快的速度从自己身上拔出脉冲枪射击领头的那位物流工人，但身畔推着医疗舱前进的两位工友突然欺身而上，大力反剪固定住他双臂。 下一秒，太子斑感到脖子上一紧，电流一样的剧痛自颈项一圈蔓延。他吃不住痛，当即踉跄一下。 糟……糕…… 又是，痛感鞭。太子斑头皮发麻。 他双腿再托不住身体，沉甸甸地往下坠，一左一右两个物流工人有力地托住了他。他奋力反抗，痛感鞭功率却又加剧，让他动弹不得。 “时——”他张嘴欲喊，反剪住他的其中一个“物流工人”迅速塞了一只口球在他嘴里，太子斑哑然。 这时自运输舱上鱼贯而下了二三十个脸上覆着半幅雪鸮面具的士兵，团团将他围住。 炸……掉……卫……星…… 雪鸮卫兵迅速打开新的医疗舱，将痛到意识飘忽的太子斑塞进了舱内。太子斑感觉到医疗舱的柔性固定装置随即出动，牢牢将自己四肢锁在舱内。 舱室内有医疗机械臂温柔地为他消毒，继而是大脑探针轻轻地刺入他耳后。 ……炸掉卫星，大意了。太子斑想。 ********** 此时的时徽留在G9区继续扫描着脑内图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子斑依旧没有出现。虽知道对方就近在咫尺，但一直没听到太子斑的声音，这让时徽感到一阵不安。 “参数错误，请扫描对象保持情绪稳定。”零号机觉察到时徽大脑思维的活跃，用电子音轻声提示道。 “斑！幽荧？”时徽无视零号机的提醒，对着库门的方向大喊，内心隐约感觉不妙。 “参数错误，无法继续扫描，请扫描对象保持情绪稳定。”零号机再次报错。 “柯齐？暨瑛？”时徽试着喊两位新晋圣骑士的名字，仍无斩获。 时徽此时已经觉得十分不妙，这时他的记忆上载进行到一半，进退维谷。他深吸一口气，牢牢握住腰间的脉冲枪，一动不动盯着G9区的出口。 记忆上载即将结束，光裔时徽的AI人格正在形成。 如果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那里，我就—— 时徽心里的声音尚未讲完，忽而听到自己身后咯噔一声轻响。他余光一瞥，看到后方有一袭火红色的皮毛闪过。 ——炸掉卫星。是元帅。 怎么会是元帅？ 时徽猛地拔枪射击，火红色的战斗兽倏地消失在空气中，弹道沿着G9区的货仓墙壁划过，留下空洞的焦痕。此刻时徽的人格AI业已形成，他知道事不宜迟，伸手在扫描头盔上一，准备激活工蜂战队。 然而他竟晚了一步。刚刚元帅突然带烛日出现在零号机后方，已经从零号机的机身控制面板上植入了现成的人格AI——与神威号同源的复制AI。 时徽手上扫描头盔里的新建人格AI，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 战队激活，一百名机械战士应声而动，行动如粘贴复制般整齐划一，霎时间一百只黑洞洞的枪口统一指向光裔时徽。时徽心中一凉：斯科特上将处心积虑为他准备的后路，竟就这样被元帅捷足先登了。 工蜂战队一经激活，全员联通；且为保持实时运算，每名工蜂战士都有权限接入霍冬星公共网络。时徽想到这一点，害怕神威号的同源AI通过扫描头盔对自己的大脑作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从自己头上猛然卸下了头盔；临别前一秒，时徽对着自己的人格AI无声嘱咐：沿着公共网络，快跑。 ——你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好的，我知道。AI人格亦对他叮嘱：你要保重。 ——嗯。 一个火红皮毛的身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时徽猛地驻足，转身用枪对着烛日的方向。 “不要叫了，时徽。”元帅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时徽身后，居高临下，静静说道，“门外的两名骑士，已经不在了。” 元帅出现在这里，说明他被帝国双星甩在密林中后，已经参悟到了斯科特上将为时徽布下的后续计划。 光裔时徽回首注视元帅，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他虽然在元帅到来之前就已经隐约觉察到不对，但真正看到元帅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能看透斯科特上将的计划，一路从星门伽马星精确折叠空间追过来，依然感到对手的可怕。 经过在泰坦基地十年枪林弹雨的淬炼，时徽本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强大到足够与老去的父亲抗衡；而光裔图玺，却举重若轻地熄灭了他这种错觉。 时徽竟不知道对面这另一个自己的实力边界到底在哪里。 ——或许正是意识到自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纵英才，才一心想要走上神坛吧。 “我劝你也放下枪，我这边人多势众，你不是我的对手。”元帅定定看他，眼中已没有了往日的慈爱。 时徽岿然不动，只是目光担心地扫了一眼G9区入口。 第272页 “时徽，你也不用想着用自戕来威胁我。”元帅淡淡说道，抬手轻轻掠过自己茂密的胡茬，“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时徽心头一紧，随着元帅的目光看向G9区入口。只见一队面戴半幅雪鸮面具的卫队士兵荷枪实弹，推着两只崭新的医疗舱鱼贯而入。 时徽定定看向被推入的医疗舱，太子斑横眉怒目，嘴里被粗暴塞了个口球，四肢固定在舱室内。他身侧有一只正在工作的医疗机械臂，臂上的大脑探针深深插入皇子脑后。而太子斑身后的另外一只医疗舱正空置着，不知道将要作何用途。 “斑！”时徽忍不住大喊。太子斑听到时徽呼唤，眼珠朝这边看，被固定的身体奋力摇晃了一下，一边的雪鸮卫兵抬手给他一记痛感鞭。太子斑吃痛皱眉，又讲不出话来，口中呜呜两声。 时徽心头再次一震。 他意识到，元帅不光是领悟到了斯科特上将留给自己的后路，更在来这里之前，就先行一步调动了留在魔耳待命的雪鸮卫队，使自己不至于单枪匹马应付时徽与太子斑这只后备队伍。 自幼看着他长大的父亲——光裔图玺元帅——心思缜密，杀伐决断，踏无虚步，实战能力远在自己之上，从未将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险境。要怎样才能击败这样强悍的对手？时徽怆然目视固定住太子斑的医疗舱，心中浮出难以消解的愤懑。 第152章 生死局 【他在与光裔图玺的正面交锋中, 至今尚是被全面压制。】 “……你拿他威胁我。”时徽失笑，失望的目光转向元帅。 半日之内，光裔时徽经历痛失至亲, 身世巨变, 父子反目；变故接二连三, 让他没有时间感受内心的巨大悲痛。 甚至刚刚在星门伽马星的密林中, 三人持枪剑拔弩张时，情急之下，时徽都不太有精力去品味心头涌上的复杂情绪。直至此刻, 工蜂战队重重的枪口之下, 他看到医疗舱内被擒的太子斑, 才终于钝钝地感受到, 自己遭受了一直以来深深信赖的父亲背叛。 元帅目光灼灼, 甚至没有回避时徽的视线, 君心似铁。 “霍冬斑是你放在眉间心上的人，又是霍冬星太子，我不会杀他。”元帅大概是自觉局势在握，语气颇为轻松。以光裔图玺在内忧外患的战场上摔打了一生的经验和手握兵权的权力资源，对付两个后辈微不足道的后辈, 简直易如反掌。 光裔图玺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胜之不武了。 “不用太担心他，他只是被注射了轻度镇静剂而已，目前的生命体征十分平稳。”元帅淡淡扫医疗舱中的太子斑一眼，“你若安心配合, 他大概还会活得很好。” 时徽依旧怒目而视。 元帅忽略年轻的克隆体那愤怒的目光, 继续向对方解释：“你也能看到，他现在被插入了一根脑内探针。也就是说, 我现在可以随意在他大脑内，作一些小改动。” “你想要干什么？”时徽厉声质问，忍不住踏步向前。而烛日虎目生威，低低嘶吼着拦住他的去路。 四周铁桶阵一样的机械兵持着枪欺身上来。时徽忍不住冷笑，定在原地。 “你还是不要动吧，看到那根探针了吗？”光裔图玺挥挥手，指向一边的医疗舱，“你每向前一步，或是动了什么自戕的小心思，霍冬斑的脑内，就永久性地销毁一份和你相关的记忆上载。” “——即便你自信满满，觉得今日后还能再有翻盘的机会，他也不会记得你了；你对他来说，将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的路人，知道吗？”元帅垂下眼睫，“我如果是你，此刻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时徽呼吸几乎骤停。 “而我要从小到大的、全部的、一分一秒都没有缺少的你；只存在这个生物脑中的你——知道吗？” 太子斑曾经这样告诉他。 ——“我知道易地而处，你对我的期望也是这样。” 时徽移开目光，不再与元帅对视。时徽害怕自己的目光出卖自己，叫元帅知道他终于拿捏到了自己的七寸。 “哦？你害怕了。”光裔元帅扫他一眼，还是知道了时徽的软肋。他嘴角忍不住扬起自满的笑意。 这个男人，大约是真的没有心。时徽忍不住想。 “——你已经知道，只要你活着一天，我便不会杀掉他。毕竟他一死，我就失去了钳制你的筹码，对吧？”元帅连语气都和蔼起来，“所以呢，你的霍冬斑需要好好地活着，这样你才会好好听话。” “再过一会儿，演习导演部所有的将军们就会知道，李准上将和艾登斯科特上将都在演习中死于邪恶化的神威号超级AI攻击。神威号被击落前，超级AI沿公共网络出逃至此，企图激活工蜂战队，后续对帝国不利。”元帅冷静叙述，“这是斯科特上将留给你们的剧本，对吗？” 时徽双眉紧锁，看元帅一步步稳住胜局，隐忍不语。 “……你们还是低估了我。”元帅声音里透着惋惜。 光裔图玺一战成名，距今已有一百八十年；当年亲自跟他动过手的以太星人，早已被他杀得一个不剩。霍冬星诸民只看到伟大的战斗英雄浴血凯旋，走上高位时举重若轻，内政外交上纵横捭阖，人格魅力无边；他的头脑与身手到底如何了得，在民间乃至军中，都只流传各式充满仰望的神奇传说而已。 第273页 没有实打实的正面交锋，很难意识到这个男人一骑绝尘的超然实力；以及他内心对于将卓然的自我无限延续下去的渴望。 优异而自知，在济济苍生前摆出救世主的姿态顾盼自雄，最为可怕。 “只是可惜，现在的局势，要按照我的剧本来进行了。”元帅对着时徽轻叹，“你应该明白，无论如何，光裔时徽这个人格，今天是无法再继续存在于你这个身体里了。” 元帅在重重工蜂机械兵的环绕下，昔日的儿子安然对视——他既从一开始就当对方是一个空壳般的容器，内心自然不像时徽那样装满父子间的羁绊。“光裔时徽”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若即若离，是刻意回避也是冷酷无情，未曾在三军统帅心中留下过雪泥鸿爪。 “「光裔时徽少校和太子殿下及时赶到骑士团，阻止超级AI启动工蜂战队，少校为保护殿下陷入脑损伤昏迷」——这是你即将拿到的剧本。”元帅定定注视他，“所以时徽，你自己做选择吧。剧本的下一步，你打算如何进行？你要太子死，还是活着？你想清楚。” “你如果非要和我拼到鱼死网破，我得不到克隆体，留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太子有何用处？你若真的要和我赌这一口气，便是亲手将你的太子送上死路。” “——如果你让我的意识在你身体里继续存在，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也将继续行走于世，只是在骑士团重兵器库经历了与超级AI的对抗后脑部受伤，经历了一些记忆紊乱。” 时徽听到这里，眼神明灭。 “你不要觉得我是在信口开河，用他的性命骗取你的配合。”元帅下颚高扬，“你这个身体若活下来，即使太子大脑受损，日后「光裔时徽」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证词也能为今天的剧本添砖加瓦，得到各位将军们的信任，省却我后续许多麻烦。但你若要赌气自戕，我只能杀人灭口才能摆平全局。” “你不笨，自己做权衡吧，时徽。”元帅轻轻下了结论。“想好之后，把脉冲枪慢慢放到地上，工蜂会带你去另外一个医疗舱接受镇静剂注射。” 时徽静静瞄了一眼太子斑旁边空置着的另一个医疗舱。此刻距离他将自己的人格AI从短暂的公共网络联网间隙放出已有十几分钟，时徽手中握着脉冲枪，权衡着局势。他作势慢慢俯身下去，故意拖延着时间。 “你在今天控制了我这个身体，又能怎样？难道「光裔图玺」这个人，今天就会在霍冬星上消失吗？”时徽放慢了语速，故意问道，“我目前年轻的少校身份，真的担得起三军统帅的重任吗？还是说，会有两个你的意识，同时存在在这两具身体上？” “我一步步经营到今天，早已做好了两具身体交接的万全准备。”元帅轻蔑一笑，“不要多问，你只管把枪放下。” “我只是对这个问题特别好奇。”时徽偏不听，兀自进行着推演，“如果我这个身体一直陷入昏迷，在军职上裹足不前，待光裔元帅百年之后，你如何名正言顺将光裔时徽推上元帅的高位？” “如果光裔时徽一直保持活跃，那你这具身体又怎么办？在你用「光裔时徽」的身份登上高位之前，谁来做三军统帅？你的两个人格会分开，不是吗？”时徽目光灼灼，自认捉住了元帅内心深藏的恐惧。 “你真正的自我意识，会一直困在老去的身体里。而新剥离出来的那个人格，因为带着年轻的身体四处奔走，渐渐又会形成崭新的人格，和老去的你渐行渐远。”时徽摇头，“你以为你得到了永生，但真正的你永远留在光裔图玺的身体里。其实最后老去、死去的，还是这个你。” “替我想这么多，真是有心了。”元帅失笑一声，只觉得时徽想法幼稚。“我会每天共享两个身体的记忆上载，让两个身份的人格发展保持一致。”他敲了敲身边一位工蜂机械兵冷冰冰的躯体，“光裔图玺和光裔时徽两个人，就是一只工蜂战队，不分彼此，懂了吗？” 时徽心头一震。他继而意识到，这一次元帅的谋算与脑力，又领先了他一步；他在与光裔图玺的正面交锋中，至今尚是被全面压制。 “是你提醒了我，不应该放任克隆体的自我意识在外自行发展太久。”元帅低头一笑，“我记住了，下一次，我会在克隆体达到脑机植入年龄时就动手。” “——现在，手从脉冲枪上拿开。”元帅扬眉提醒他。 时徽手中的枪已经放到了地上，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一点一点地张开。 快一点，快一点…… 时徽低垂着眼睫，默默在心头催促。 ——沿着公共网络逃走的那个AI人格，拜托动作快一点。 时徽松开枪身的慢动作已经细化到了每一根手指。就在他最后一根拇指还迟疑地停留在枪柄上时，一排肃杀的深蓝色铁骑倏地在空气中闪现。 呼。他终于舒一口气。 第153章 山穷水尽 【那另一个自己, 竟如有无边法力，牢牢将他拢于掌心。】 为首的女子穿着皇家骑士团军装，武神一般刚毅忠勇, 神采奕奕。她甫一落地, 抬手对着光裔元帅的方向就是一枪。元帅操纵着烛日, 竟在空间折叠中躲过。工蜂战队一拥而上, 枪口举起，如万箭齐发。 女子身后的战斗力量亦不甘示弱，一排骑士团的驯兽师拉开架势, 剑拔弩张。 第274页 “狐弗团长！”时徽忍不住大叫。狐弗目光与他短暂相接, 来不及叙旧, 工蜂的一发枪击已经擦着狐弗保养精良的发丝而过。 狐弗警觉扭头, 操纵自己的战斗兽加入战斗。 ——光裔时徽少校的AI人格沿着公共网络逃跑, 找到了反应最迅速的援兵, 带着皇家骑士团的驯兽师们及时赶到。他手指此刻尚未松开地上的武器，这下便迅速操起枪来，腰板挺直，有了底气。 与元帅的生死棋局，时徽至此, 终于勉强追回一子。 骑士团驯兽师折叠空间神出鬼没，一剑封喉，先行解决了守在太子斑医疗舱前的两名雪鸮卫兵。领头的骑士来不及料理身后战况，迅速将医疗舱内的强制束缚打开，掰开医疗机械臂, 将殿下从洗脑危机中解救出来。 太子斑扯掉脸上的口球, 抓起雪鸮掉在地上的痛感鞭，唤来守在一旁早已心急如焚的幽荧, 加入混战。 艾登斯科特上将虽明确叮嘱两位后辈要暗中角力，但事态愈演愈烈，情急之下，时徽已无旁路可走。此刻皇家骑士团全面被卷入，已经是对元帅公开撕破脸皮了。 时徽这边，有太子斑和幽荧，狐弗带领的骑士团驯兽师战斗队伍。 光裔元帅那边，是他和“血色风暴”烛日，雪鸮卫队、工蜂机械兵战队，纸面条件不相上下。 但真正实战起来，浑然一体的工蜂机械兵小队和深不可测的光裔元帅，竟更为可怕。 工蜂机械兵并不畏惧一般火力的脉冲枪攻击，自身还可以输出武力，如防弹墙一般有机地列队挡在雪鸮卫队外围，织成一张细密的保护网，阵地推进如攻城略地。 骑士团这边的驯兽师队伍全靠战斗兽折叠空间对雪鸮和工蜂进行攻击，却打不破对方的有机火力屏障。 工蜂战队受控于光裔图玺的人格AI，知道驯兽师的最大弱点，指挥机械兵尽最大可能直接攻击参战的战斗兽。一旦战斗兽受伤，驯兽师无法操纵其折叠空间，战斗力大为削弱，只可与普通雪鸮卫兵相提并论。 骑士团与工蜂战队互相消耗，竟是将将打平。而光裔元帅便得以放开手脚，操纵着烛日，在G9区神出鬼没。 战况胶着，太子斑捉着幽荧挡在时徽身前，定定立在骑士团用为其制造的火力保护圈内。幽荧眼神警惕盯着光裔图玺，但仍是不愿意与父亲烛日直接作战。 光裔元帅知道烛日内心亦是如此，暂时避开了攻击太子斑，将目标对准骑士团内战斗力相对不济的驯兽师，利用烛日制造的黑洞将对方随即投掷。狐弗率骑士团援军赶到，交战之下，竟是没有占到光裔元帅半点便宜。 时徽与太子斑站在混乱的火力交锋中央，并肩携手，进退维谷。 “时徽，我们走，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太子斑在混战中小声提醒道。 时徽暗自瞥他一眼。 “元帅唯一的目标就是控制你，你身处战火中心，太过显眼。现在你尚在狐弗他们的火力圈保护范围内，但工蜂与雪鸮战队配合亲密无间，骑士团占不到优势，火力圈一有疏漏，你就有危险。还不如趁着幽荧没有受伤，可以折叠空间逃走，再待来日。” 但时徽觉得此刻逃走，略显窝囊。 “事情既已闹大，不如让骑士团先压制住这边，我们再想办法，再搬救兵。”太子斑情急之下抓住他手臂，口吻急切，“已经到了这一步，时徽，你反了就反了。” “——你好好想想，你在军中这些年，有没有马上可以搬过来的救兵？”太子斑低声问道，“趁元帅还在单枪匹马被压制，你有没有可以马上调动的武装舰……” 时徽眼神一荡：武装舰出动，便真的不是小打小闹了。 光裔元帅盛名在外，当下如果以元帅之子的少校身份公开发动哗变，他并没有把握能在短时间内调动多少战斗力。况且就算与父亲兵戎相见到这个地步，时徽仍觉得斯科特上将所言不无道理——倘若还要日后维持军心稳定，与光裔元帅的角力，不宜放在台面上进行。 然而此刻元帅手握兵权，占尽优势，让人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时徽犹豫之际，却不曾发现元帅和烛日已在工蜂战队眼花缭乱的火力掩护之下消失在G9区。下一刻，他忽而听到G9仓库上空宏声隆隆。 G9区的工蜂战队随即停止攻击，迅速后退，沿仓库四边站立。近百名机械兵形成奇怪的矩阵，好像是某种定位系统一样。 时徽一惊，即刻明白—— 他拔枪射击距离最近的一个工蜂机械兵，试图破坏对方的定位系统。但一切终究太迟，一道粒子炮如同开了天眼一般，精确穿过G9仓库屋顶，直击而入，打在狐弗团长身上。 狐弗的香消玉殒只在一霎之间，时徽甚至不能寻到狐弗完整的尸身。上一秒还矫健如女武神的骑士团长，即刻之后便只见一堆瓦砾下模糊的血肉。 时徽刚刚形成不到一小时的人格AI，沿公共网络逃离至狐弗团长的个人终端后，亦在此刻随之消失。而此刻时徽与太子斑两人的个人终端尚受一小时之前元帅的干扰球影响，被关在隔离方阵中。 炸掉卫星。 太子斑眼见狐弗遇害，忍不住惊呼一声。他抬头望见仓库天花板上兀自出现了一个大窟窿，隐隐可见的G9区仓库上方，阴鸷悬停着元帅的001号武装舰。 第275页 ——他真的出动了武装舰！！时徽又有一种被人攥住心脏的感觉。 光裔元帅的每一步，都稳稳当当踩在他之前。 时徽即刻后退一步，001号舰的数道炮口定位精准，同时发作，将整个骑士团援军队伍团灭。 整个歼灭过程不足十秒，迅如闪电。骑士团总库瞬间成断壁残垣，修罗血海；偌大的G9区，只剩二个活人——就连太子斑身侧的战斗兽幽荧，也一并难逃厄运——光裔时徽与太子斑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001号。舰盘旋在重兵器库上空，不费吹灰之力结束了狐弗团长英勇的救援。 时徽瞬时解析出了元帅的打击行动：他刚刚在混战中带着烛日与其中一名工蜂机械兵折叠空间，前往了001号武装舰舰桥。由于整个工蜂战队全体机械兵行动联网，舰桥上的工蜂单兵即犹如打开了上帝视角，可以精确定位每一个敌人的站位。 烛日出于舐犊之情，不肯出手攻击幽荧，元帅便用001号舰痛下杀手。烛日此刻被安置在001号单独的舱室中，并不知道女儿幽荧已经丧命在自己的驯兽师手下。 元帅在全歼骑士团之余单单留下了太子斑的性命，无非是顾虑时徽失去太子斑后再无牵挂，便宁愿自戕也不让元帅得到克隆体。 光裔时徽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如此强大的力量沉沉压制；那另一个自己，竟如有无边法力，牢牢将他拢于掌心。时徽目光如炬，抬头通过残存火力攻击余热的镂空屋顶仰视001号舰；心跳剧烈，悲愤难平。 两人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疮痍，G9区之内近百名工蜂机械兵列队整齐，蠢蠢欲动。时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一手抓住太子斑手臂，发足狂奔。 工蜂战队倾巢出动，追击而上。两人此刻没有了战斗兽折叠空间，只能在G9区的废墟间飞奔。 “……库存清单。”时徽边跑边问太子斑，“你查一下重兵器库的库存清单里，有什么东西可以派上用场。” 太子斑未等他话音落下，即打开了从柯齐那里拿到的互动屏，在奔跑的剧烈晃动中反馈：“G102区有通讯器材，G103有手持激光炮。” 时徽点头：“——去G10。” 两人调转方向朝重兵器库G10区跑去。001号武装舰悬停与两人上方，示威一般，并不直接攻击两人，只在帝国双星逃走的路径上留下一排扫射，提醒时徽与太子斑难逃天罗地网。 骑士团重兵器库制式形同码头仓库，分区之间由露天通道相连。两人头顶上悬着001号舰，身后是几乎毫发无损的工蜂战队；若是无头苍蝇般乱窜，体力消耗过甚，很快便会山穷水尽，被逼入绝境。 G102就在前方，两人跑到一个库房分区路口时，前方突然杀出五六个包抄上来的工蜂机械兵，黑洞洞一排枪口，无声地对准两人。 炸掉卫星。时徽与太子斑紧急刹住脚步，两人齐齐转身，后面亦是一排面目模糊的工蜂机械兵队伍。 001号。武装舰如巨大的乌云一般，堪堪在两人头顶停住。 没有回头路了。 第154章 先皇遗物 【霍冬典与溪柔, 爱的秘密时空跃迁手册。】 炸掉卫星。 此刻露天通道两侧是搞笑一样装着合金车库门的G101区仓库，大约放着什么不值钱的杂物。时徽和太子斑保持着半猫腰的姿态，将跑未跑, 眼看着一前一后两队工蜂机械兵步步逼近, 不知该往哪里躲。 气氛紧张之际, 太子斑忽而拉时徽一下。 时徽用余光看他, 见太子斑脑袋微微一侧，指向不远处一间库房。时徽紧张地投去一瞥，发现前方一间（一看存放物品就不大值钱的）库房合金门从上往下草草拉到一半, 在底部留了一条仅有三四十公分的缝隙。 ——勉强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挤进去的样子。 这是, 要…… 太子斑再次瞥他一眼。 工蜂机械兵的前后夹击逐渐缩紧, 帝国双星对视一眼, 毫无风度地就地一滚, 从三四十公分的仓库缝隙狼狈钻进仓库。太子斑进到室内后反身一拉, 将工蜂机械兵关在门外。 机械兵在外面哐哐乱敲一阵，没有了动静。大约是在和光裔元帅无声地商量。 时徽又仔细看了看库房大门，确定这就是普通的家用合金车库门——甚至和自己家里军部一号院的车库门系出同源——感到挫气。 ——堂堂皇家骑士团，就这样缺少预算吗？！ 而且（虽然谢天谢地，但是）甚至骑士们清点库存时连门都不好好关上——少校为骑士团的混乱管理感到头疼。 “这个搞笑一样的合金门能支撑多久？”太子斑问他。 “没多久。”时徽上手摸了摸, 凭借战斗经验，他迅速断定仅一发手持粒子炮既可以将这样程度的家用车库门击穿。 太子斑挫气一薅头发。他乏力地背靠着库门，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这半日里情势峰回路转，数次死里逃生，他实在是太累了。 “但光裔元帅一定会忌惮用火力强攻进入时会伤及自己的克隆体, 所以大概率不会使用粒子炮攻击。”时徽转头看向太子斑, “他大约会采用物理破坏——撞击，拉拽等方法破门进入。” 最后关头随机挤进这件库房, 只是拖延了一点时间。长久来讲，并不是什么好事。元帅攻破G101号仓库只是迟早的事情。 第276页 “我刚刚看过元帅刚刚攻击我们的干扰球型号，大约会造成一到三小时的通讯屏障。也就是说，大约再过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可以恢复对外联系——比方说，联系到我之前在泰坦基地的上峰，赫胥黎司令。”时徽认真想了想，危急关头，仍不放弃希望，“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利用现场条件，筑起工事，撑足一小时……” 太子斑抿着双唇，不住点头。 “G101号库里都装了些什么？”时徽问太子斑。 “让我看看，”太子斑皱眉点开柯齐留下的互动屏，“啊……是鸿羲帝生前收集的一些……民间木雕，十门报废的礼炮……还有，嗯，存放了华盛大帝一些私人相关的纪念物品。”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时徽想到两人距离G102崭新的通讯设备和G103的手持粒子炮仅有一步之遥，不由觉得造化弄人。 “行吧，来找找看。”时徽吸一口气，“十门礼炮倒是可以先拖出来，堵在门口——” 而光裔少校话音未落，G101号仓库内的照明和空气循环系统指示灯忽而全灭。太子斑手上仅有的互动屏也跟着熄灭。他头皮一紧，耳后“哔——”地一阵蜂鸣，隔离方阵中的个人终端亦停止了工作。帝国双子星对视一眼，知道元帅从001号舰上投下了电磁脉冲攻击。 ——妈的。连恢复通讯后找赫胥黎司令搬救兵的后路也被堵死了。 光裔图玺元帅，实在是推演高手。 太子斑气得差点摔掉手中的互动屏。“——现在怎么办？” 时徽叹一口气：“先堵门。” 失去了照明系统的仓库室内幽暗，帝国双星在黑暗中一顿乱找，摸到一排老式报废礼炮的轮廓。两人一起合力，哼哧哧将报废礼炮堵在库门前面。 太子斑在黑暗中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这一切算不算是无谓的挣扎。 时徽明白他心思，上去拍拍他肩膀。“不要怕，至少现在我们两个还在一起。” “嗯。”太子斑将手放在他手指上，再无多话。 “去先帝遗物里再翻找一下吧。”时徽说道，“刚刚在找礼炮时，我摸索到一个大箱子，不知道是不是抗磁魔方。如果是，搞不好其中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 时徽打定主意，要一直抵抗到最后一步。 太子斑知道他的决心，毫无怨言地一路相随。两人一起摸到刚刚存放报废礼炮的地方，时徽在昏暗光线中敲敲打打，最后停在一个近两米长的大箱子面前。 太子斑再上手敲了一下，长箱外表厚重的金属感，像是一个抗磁魔方。 时徽抠到魔方上盖缝隙，猛地向上一掀。里面忽而响起妖妖娆娆的丝竹之声，时徽吓了一跳，赶紧关上盖子。 “这是什么？”他惊疑不定。 “好像是华盛大帝的私人纪念物品。”太子斑也觉得这个箱子太过诡异。 但到底包着抗磁外壳，总归会有点有用的东西。如果运气好找到免于电磁脉冲攻击的古老通讯器材，还能提前救两人一命。 帝国双星抱着这样的想法，硬着头皮再次打卡了箱子。妖妖娆娆的音乐又响了起来，箱内还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粉色灯光，浪漫又艳俗不已。 时徽感觉华盛大帝的品味堪忧。 两人迅速找到了音乐声的来源——一个自带八音盒的雪花球，因为魔方上盖刚好抵住了八音盒开关，所以时徽甫一开启抗磁魔方，雪花球就自顾自开唱了起来。 “我~~~~绝不承认~~~~~~两颗真心的结合~~~~~会有任何障碍~~~~~” “爱~~~~算不得真爱~~~~” “若是~~~~一看见人家改变便转舵~~~~~” “或者~~~~一看见人家转弯~~~便离开~~~~” “哦，决不~~~” “爱是亘古长明的……” 时徽瞳仁一紧，如同拿到了烫手山芋，不等八音盒唱完，眼疾手快将音乐开关关上了。 ——这破玩意到底有什么价值被放进抗磁魔方里？光裔时徽少校感觉宝贵的时间被浪费，甚至有点生气。 太子斑取过那枚雪花球，见飘落的雪花片中立着一樽栩栩如生的战斗兽雕像，兽身雪白，带着白金色的毛发。与其他战斗兽的狂野粗犷、毛发张狂不同，雕像上的它人脸部分光滑白皙，轮廓柔美，神情羞怯动人。 如果忽略它长着战斗兽的身体，这实在称得上是一位绝代佳人了。 “——是溪柔。”太子斑和时徽同时开口，认出了霍冬星上最为声名远播的第一只战斗兽。 这只被称作是帝王一生挚爱的战斗兽，在华盛大帝驾崩前一直独占君心，享尽荣华富贵。华盛大帝到了晚年，几乎搬离了皇宫，长期居住在为溪柔修建的别苑中，终日带着溪柔在林间漫步，细细梳理它的皮毛，对着溪柔温柔呢喃。 国王对溪柔与日俱增的宠爱甚至影响到了他对政务的处理，让军队的力量乘虚而入，逐渐崛起。部分历史学家在诸多争议中指出，霍冬星王权的旁落，或许来源于此。 溪柔在民间被冠上各种耸人听闻的传说，素有“妖姬”之称。华盛大帝驾崩后溪柔的下场凄惨，被继任的女王执行了注射安乐死。所有与溪柔相关的物品，亦没有得到与其他先皇遗物同等程度的重视；几经辗转，最后流落到儿戏一般的骑士团库房中。 直到此时此刻，在两位后辈手中重见天日。 第277页 太子斑草草翻看先皇遗物，才发现抗磁魔方中的私人纪念品大多与溪柔有关。两人企图在箱子里找出一点有用物品的念头被逐渐打消。此刻几步之遥的G101库门之外，已经能听到工蜂战队叮叮咚咚的捣鼓声，两人心头一凉。 库房内四下昏暗，只有华盛大帝留下的抗磁魔方里散发出溶溶微光。太子斑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杂乱的箱子里扫过，忽而瞥见一个小册子。 他眼中一动，觉得小册子的制式，有点像旧时代用以连接公共网络的互动屏。 太子斑立刻伸手去取，上手后便觉得手册外壳过于厚重，有些蹊跷。他敲敲手册坚硬的合金外壳，继续掂了掂分量，看向时徽：“这个手册的硬装外壳，又是一个抗磁魔方。” 时徽见这东西制式类似旧时代的互动屏，又被抗磁外壳包裹，不由凑了过来，觉得手册或许有用。 手册封皮上写着奇奇怪怪的文字，时徽并不认识，他既皱眉：“这是什么？” “我认识，这是旧时代皇室特有的祭祀用文字。”太子斑解释道，“我小时候，父王逼着我学过。” 他逐字翻译封皮：“霍冬典——与——溪柔——爱的——秘密——时空——跃迁——手册——” 恶。时徽忍不住皱眉，觉得华盛大帝品味奇奇怪怪。若不是看在互动屏或许可以对外联系的份上，他早已将太子斑手上的册子打掉。 第155章 跃迁手册 【惟愿爱能跨越时空, 无遗恨空留回首。】 太子斑亦是一脸一言难尽，垂眉将手册打开，一个制式古老的互动双屏映入眼帘。手册的开合触发了内屏右侧一个全息显像井, 显像井内升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全息球体, 似光非光, 似雾非雾, 静静悬浮在手册之上。 显像井另一侧的内页上，亦显示着时徽不认识的旧时代祭祀文字。 “典与溪柔……一世心血，凝结于此……”太子斑边看边念, “惟愿, 爱能……跨越时空, 无遗恨……空留回首。” 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 感觉华盛大帝遣词造句, 酸得可以。 “你找一下有没有可以对外联络的地方。”时徽提醒。 太子斑点头, 继续扫一眼祭祀用文，脸色突然变了一下。 “怎么了？” 太子斑一目十行扫完华盛大帝（颇为酸腐的）扉页题词，啪地合上手册，欲言又止。 “怎么了？”时徽发问。 此刻门外响起惊悚的电锯之声，大约是工蜂战队准备锯开库门。二人慌乱对视一眼, 时徽更显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斑双眼发直，莫名其妙讲出一句：“华盛大帝与溪柔……似乎并不是传说中那样不堪的关系。” 时徽甚至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你讲重点。” “这就是重点。”太子斑重新打开手册，指着全息显像井中漂浮的球体，“这个球体，华盛大帝称之为时光球, 由溪柔从自己的维度带到霍冬星。战斗兽来自高出霍冬星一个维度的混沌世界, 站在那个维度上，不仅可以直接折叠霍冬星宇宙的空间, 更可以直接穿越我们这个世界的时间。就像我们自由穿梭在自己的婴孩宇宙——地球时间线上一样。” 时徽眼神一震。 “是的。按照题记说法，这是一本带有时空跃迁功能的手册。”太子斑点头，再次扫了一眼华盛大帝佶屈聱牙的行文，“溪柔及最初在魔耳阿尔法星上被发现的一批战斗兽，是现在霍冬星所有战斗兽的先祖。溪柔在自己的维度上，似乎身世坎坷。它流落至魔耳阿尔法星上被男爵绿皞发现，一直到被进献给华盛大帝，才终于结束漂泊。溪柔被收养后，出于报恩，将时光球从自己的维度偷出送给华盛大帝，让霍冬典有了在自己的维度穿越时空的特殊能力。而华盛大帝终日沉迷于时空穿梭，逐渐对政务松手。” “这本跃迁手册，是华盛大帝盛放时光球的容器，也是他进行时空旅行的重要工具。”太子斑上手触摸浮在半空中的全息球，发现此物虽然看上去像个全息投影，但抚摸之下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态触感，仿佛显像井中存放有某种实物。随着他手指的滚动，显像井下方一个长条显示框中不停变化着相对应的字符。 “通过这本手册，可以启动我们这个维度上的时间力场，继而前往特定时刻。” 时徽审视片刻，见每串字符主要由时间加随机字母后缀组成。他看太子斑一眼：“这些是跃迁目的坐标吗？” 太子斑点头：“是。” 此刻G101库门处传来的动静愈大，门口铁花四溅，工蜂战队手持电锯，已经沿着重兵器库那不争气的民用车库门切了一道口子。刚刚被降下电磁脉冲攻击的两人此刻手无寸铁，一旦工蜂锯开合金大门，帝国双星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时徽头皮一紧，转向太子斑：“也就是说，使用这本手册，可以跳转到任意时空去吗？” “不是任意时空，是使用人已经经历过的历史时刻。”太子斑指着时光球，“跃迁手册是华盛大帝为自己和溪柔量身打造。所以拨动时光球启动时间力场后，一次可以带两个人，回溯到使用人亲身经历过的特定时刻，改变历史。” ——惟愿爱能跨越时空，无遗恨空留回首。 时徽一怔：也就是说，我们，可以…… 第278页 太子斑猛烈点头，眼中闪烁止不住的星光：“是的。” 光裔时徽少校猛吸一口气，忍不住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他此刻看不到广阔天空，却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他再不嫌弃溪柔那聒噪不已的雪花球八音盒，忍不住拿起来狠狠亲了一下。 感恩华盛大帝，感恩溪柔，感恩感恩感恩。 工蜂战队惊天动地的锯门声愈演愈烈，G101室内已有自然光析入，而双子星此刻，亦不觉得他们吵闹了。 太子斑手指在触感怪异的全息时光球上，一刻一刻回拨着时间坐标：“你想要回溯到什么时间？我们两个人一起前往的话，最好是找到我们待在一起的前序时刻。” “回到李准上将和斯科特上将还活着的时候，告知他们关于神威号叛变的一切。”时徽沉思片刻，坚定看他一眼，“回拨一天就好——回到星门艾塔联合演习出发前夜。” “好。”太子斑点头，忽而迟疑一下。 他记得，那个时候—— 帝国双子星确实是在一起。 只不过…… 是在…… 嗯。太子斑双颊不合时宜地红了起来。 时徽也想了起来，忍不住一笑，大力拍太子斑一下：“提前一点，打断他们。” “是我们。”太子斑白他一眼。 “哦，是我们。”时徽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大局为重，这种事情往后延迟个一两天，没什么的。” 太子斑脑内不合时宜地闪过一系列令人耳热的画面，此刻并不想搭理时徽的话头。他严肃板着脸，小心将跃迁坐标停在星历5330年11月19日21:00:00，覆盖掉那一场激烈战事。 “不要觉得舍不得。”时徽此刻有了退路，竟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待到脱离险境，我还你一场更好的。” “——滚！！！”太子斑面红过耳，忍不住训斥。 门外的工蜂机械兵勇猛精进，一寸一寸锯开合金库门。G101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隐隐约约间，已经能从室内窥探到外面的影子。 “快。”时徽收敛起调笑催促。 太子斑再不同他置气，选定了跃迁时刻，按下确认指令。双子星沉心静气，严阵以待。 跃迁坐标确认后，悬浮于显像管井中的时光球开始飞速旋转，其一开始的莹莹微光亦随之显得越来越亮，直至将整个幽暗无光的G101号库房照亮。 门外一直致力于锯开库门的工蜂机械兵探测到室内反常的光线自锯缝中泄出，在已对G101降下电磁脉冲攻击的情况下，室内的光线不由显得异样。时徽和太子斑听到门外的电锯声停止了一瞬。机械兵稍做判断后，即刻向001号舰上的光裔元帅报告。 太子斑手中的跃迁手册随着时光球的飞速转动，像是有了某种能量场一般，轻轻从他手上脱离，兀自浮在空中。随着跃迁手册的浮起，手册两边各自出现了显像井一样两个时间力场，各自可容纳一人步入。力场井壁有代码般的字符一圈一圈环绕旋转，留心观察，便可发现那是反复回文的跃迁目的地坐标：星历5330年11月19日21：00:00ΚΛΣφσoriλ。 门外工蜂机械兵的电锯攻势暂定了一阵后，此刻又愈发剧烈地响了起来。时徽与太子斑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分开，一左一右，忐忑步入两个时间力场。 甫一迈入时间力场，两人就像踏入虚空一般，整个人失重起来。太子斑毫无心理准备，一个重心不稳，就要跌倒。然而显像井内像有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托起，他虽不稳，竟也漂浮般地站住了。 井内光线极亮，光滑四壁上密布的“星历5330年11月19日21：00:00ΚΛΣφσoriλ”坐标越来越密，逐渐将力场外的周边景色遮盖掉，直到让人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光线越来越刺眼，叫人逐渐睁不开眼睛。太子斑努力四顾，再找不到时徽或任何人和事的影子。继而四周天旋地转，让人晕眩。他不知道是不是时空跃迁带给人的感觉理应如此。 在一阵令人想吐的晕眩感中，身边的一切都逐渐消失不见，骤然变黑起来。晕眩感持续产生，大约过了七八秒后，太子斑前方出现一个无限旋转的深邃通道。一束强烈的白光骤然出现在旋转中心点，愈放愈大，最后猛然将他拉进一个全新的时空中。 像是从一场噩梦中警醒，又像是溺水之人忽然被提出了水面，太子斑忽而觉得视线豁然开朗，呼吸无比自由。眼前的白光和隧道完全消失，一直紧紧环绕四周的坐标显像井也骤然湮灭。他一个踉跄栽倒出去，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不已。 太子斑害怕找不到时徽，猛地侧首确认，看到时徽就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在自己身边，同样担心地回看自己。他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他抬头，看到前方几步开外的地方，还立着一个太子斑，和一个整装待发的光裔时徽少校。 太子斑和身边的时徽对视一眼，想到真的脱离了G101舱室中命悬一线的险境，忍不住露出惊喜的会心一笑——与对面两个帝国双子星的惊恐戒备，形成鲜明对比。 太子斑与时徽终于来到了星门艾塔联合军演的红军集训营地——准确地讲，是一天前的集训营地，在李准上将和斯科特上将尚在人世的那个时空中，光裔时徽少校的单人宿舍房间里。 太子斑看到房间一侧的两个人一脸惊讶的同时，肢体还保持着并肩依偎，拉拉扯扯，好不要脸的姿势。 第279页 他后脑一嗡，虽问心无愧，却也忍不住替当时的自己脸红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 第156章 逆转时空 【我们多想将最好的未来交到你们手上。他忍不住想。】 星历5330年11月19日, 深居宫中的太子斑已数周没有亲自与时徽见上一面。是夜星门艾塔联合演习红军舰队就要集结拔营，太子殿下经不住心旌荡漾，漏夜私奔, 带了幽荧偷偷前往红军集训营地去探望光裔时徽少校。 少校眼神灼灼, 还是那样假不正经：“你这时候过来, 我怀疑你和蓝军串通一气, 跑来扰乱军心。” 怎么就扰乱军心？太子斑白他一眼，却也没有推开。 “离出征集结还有两个小时。”光裔少校特意看了看时间，想做点什么又不好意思过来的样子。 啧。太子斑故意板着脸, 心中倒是像有一只小蝴蝶不听指挥地胡乱拍着翅膀撩拨。 时徽揽过他肩膀, 暖融融又带点侵略性的气息靠过来, 让太子斑莫名感到一阵紧张。他正手足无措之时, 忽而余光瞥见房间一隅凭空多了两个人影, 心头一惊。 此时此刻, 这一对帝国双星的原生时空中，工蜂机械兵已经用电锯强行锯开了门。千钧一发之际，帝国双星踏上时间力场方阵，消失在空气中。 工蜂战队破门而入，冲入G101号仓库, 几十道手持照明光束扫向黑洞洞的室内。却不见帝国双子星的身影。 工蜂零号机大步踏入室内，扫视一圈，只看到地面上平摊着一本古书一样的小册子，一个漂浮页面之上的小球散发出莹莹微光，兀自转动。 “元帅……这是什么？”零号机向悬停在重兵器库上方的001号武装舰发出疑问。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还沉浸在浓情蜜意中的太子斑, 看清室内的来人后, 差点夺路而逃。 对面如临水照花一般，冷不丁多出来另外一对帝国双星。太子斑下意识紧紧捉住身边少校的衣袖, 惊疑不定。 “时徽！还有……呃，斑。”对面的太子斑哽了一下，看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从惊慌到困惑，再略怀敌意地后退一步，皱眉紧盯着自己。 “你们是……谁？”集训基地的少校率先发问，全身戒备。此时原本蜷伏在门外的幽荧越门而入，忽而看到室内有两个主人，也跟着惊疑不已。 “幽荧，是我。”对面突然出现的太子斑对自己的战斗兽伸出手掌。 “你不要碰它！”太子斑怒喝一声，企图将自己的幽荧召唤过来。谁知幽荧竟安静下来，走过去低低蹭了一下新来的太子，继而坐在双方中间位置，尾巴一甩一甩，定定看着两人。 幽荧认这个新来的主人。旧时空中的太子斑眼中一个明灭，与身边的少校对视一眼。时徽悄悄把手放在腰间的配枪上，而太子斑出于直觉，默默按住了时徽拔枪的手。 对面的斑看到时徽手上的动作，忍不住生气：“时徽我警告你，在知道我们是谁之前，不要做这种傻事。” 太子斑见对方下巴扬起，呵斥时徽的恼怒神色也同自己一模一样。话毕，对面的时徽嫌身边的人杀气太重，大手在他手臂上安抚地拍拍；二人间互动来往，与这边的太子殿下和少校如出一辙。 太子斑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人，见对方不卑不亢，抬手示意自己既无武器，也无恶意。 “我们就是你们，一天之后的你们。”对面的那个光裔时徽开口，目光沉沉看向集训营地的光裔少校，少校感觉奇幻，如同照入镜面。 “斑，你记不记得华盛大帝霍冬典？他和他的战斗兽溪柔，一起制作了一本时空跃迁手册。通过这本手册，可以像战斗兽折叠空间一样，实现时间线中的时空跃迁。”对面的时徽开口，定定看向太子斑。斑心中一震，觉得此人眼神和气息无法骗人。 太子殿下抿唇，不置可否。华盛大帝和战斗兽溪柔的种种猎奇传说，他自然是记得。 “按照跃迁规则，我们可以选择回到我经历过的某一个时间点，出现在当时的我们所在的地方。出于一个必须的原因，我们最终选择了这里。”对面的斑讲道。 “好了，先抱歉打扰到你们，我知道你们现在要……嗯，反正，我已经经历过了。”对面的时徽接过话头，大言不惭地戳破了这边二人前一刻汹涌在内心的小秘密，还颇不要脸地耸一耸肩。 太子斑脸上一阵滚烫，忍不住嚷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用担心，过程还蛮愉快的，你们下次补上吧。”对面的时徽无所谓地补插一刀。他大手一挥，开始解释，“现在时间紧迫，我们从一天之后过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神威号人格星舰意图不轨，会在明天的星门艾塔联合演习中动用实弹攻击蓝军司令部。如果不采取行动，李准上将和斯科特上将，都会在明天的演习中身亡。我和斑的性命，也时刻危在旦夕。” 时徽郑重讲完，停顿一下。他知道自己在经历过诺思与桃花源的时间之局后，并不难以接受这样的时空逆转发生；于是目不转睛，等待着一日前自己的回应。 而集训营地的少校，却依旧疑惑打断他：“你们怎么证明，自己就是一日后的我和斑？” 第280页 “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吗？”对面的斑看到这边认真阐释一通后，却还要面对时徽的质问，顿时无名火起，忍不住跳脚责骂。 少校感觉这被骂的感觉异常熟悉，隐约也有几分动摇。他稳定心神，在纷乱的线索中牢牢把握住关键证据：“如果真的是这样，我需要你们向我们提供你们在过去一天中留下的的记忆上载。” 他看到对面两个人眉头同时一皱。 少校谨慎地继续：“如果我们本是不同时空中的同一个人，具有相同的DNA，我在读取自己的记忆上载时，可以感知到我当时的思考和想法，产生记忆共情。” “没有什么是比记忆共情更牢固的证据。”少校沉稳说道。 “我知道你的想法。”对面的光裔时徽不由垂下眼睫，“可是我们在找到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之前，刚刚遭受了一轮电磁脉冲攻击。我和斑的个人终端，都在这一轮攻击中受损，并没有可用的记忆碎片给你们。” “但是，我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碎片。”时徽吸一口气，从口袋中摸出一枚戒指。集训营地的少校与太子斑即刻认出，那是艾登斯科特上将日夜佩戴在左手小指上的一枚尾戒。 太子斑记得那时父王跟自己提及，彼时斯科特、银牙郡主与国王三人自幼一起玩耍，三人中只有斯科特一人没有王室成员的尾戒。郡主便提议为斯科特另外制作了一枚制式相似的戒指，图章上单单只刻了艾登斯科特的名字缩写；图章内里中空，外表材质是个抗磁魔方。像皇室成员佩戴的黑匣子一样，上将的戒指里，也可以存放一些重要信息。 “你有斯科特上将的戒指？”少校目不转睛，审视着那枚尾戒。 他见对面的时徽拔下自己鬓边一丝头发，小心将发丝送入戒指背面的小孔中，戒指图章缓缓开启。 少校一惊：“为什么……” “你过来。”时徽拉过另一个自己，并不回答关于戒指生物锁的问题；他打开少校手上的光学屏，熟练操作着权限。“我现在要把这枚戒指中存放的记忆碎片共享给你。” 少校默不作声，看到对方在光学屏上使用自己的私人权限动手操作，心中的敌意一点点放下。另一个自己表情凝重，缓缓解释：“你刚刚自己讲过，如果是同一个人，具有相同的DNA，那么你在读取那个记忆上载时，可以感知到记忆产生当时的思考和想法，产生记忆共情。” 少校轻轻点头。 对面的时徽抬起眼睛，定定说道：“好了，我现在告诉你，这段记忆，来自我们的父亲，光裔图玺元帅。” 光裔少校静静注视对方严肃的脸庞，不知道对方为何要这样强调。下一秒，他脑中如巨浪呼啸，记忆碎片强势将他拉到风光明媚的震皇川江畔；刻骨的记忆和情感势如排山倒海，瞬时将他淹没。 光裔少校猝不及防，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是一段在“光裔时徽”尚未出生时形成的记忆上载。数据方阵不因时光的流逝而褪色，忠诚记录了亲历者每一瞬间的心境。 ——总参谋部后方，广袤的震皇川波光粼粼。 ——这一刻正是休息日的下午，光裔元帅难得闲暇，夹了一本厚厚的《联合作战见解与最佳实践文献汇编》走出军部，想在河边找一处树荫坐下阅读…… 这是一段，本不应该由光裔时徽产生记忆共情的碎片。 时徽第一次有这样不属于自己而又猛烈的情感冲击；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不堪重负，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要夺眶而出。不是因为这段回忆中令人扼腕的情感消逝，而是这样强烈的记忆共情，让他明白了一个骇人的事实。 “现在，斑。”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太子斑此时转头，看向立在一边不知所措的自己，“我要告诉你的，都是未来一天内会发生的重大变故，我们已经被逼到绝路，希望你有机会改变未来。知道吗？” “我想你最好是先坐下。”那个斑指指房间内的座椅，语气轻柔，带着对过去自己的体恤。 我们多想将最好的未来交到你们手上。他忍不住想。 第157章 夜带刀 【光裔图玺要杀他？】 临近午夜, 星门艾塔联合演习红军集训营地，集结号响。 艾登斯科特上将刚刚从三军统帅那里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强吻，想找对方理论, 却没有去处。他呆呆望着带走光裔图玺的那一汪空气, 心中愤愤, 脸色不善。 自晴天霹雳地得知元帅所谓的“合约妻子”卓迎山有孕且即将临盆之后, 时任元帅警卫参谋斯科特中校愤而与三军统帅私下割席，距今已有一百多年。 这一百多年中间，两人保持着严格的上下级关系, 不越雷池一步, 再未有过任何肌肤之亲。元帅的私人感情生活他不清楚——根据八卦的霍冬谦偶尔假模假式的暗示, 以及年幼的时徽傻不愣登的只言片语, 好像对方卧榻之侧也没有什么动静——就是有, 上将也不想对此多作关心——斯科特上将自己这一百多年来, 倒真正称得上是守身如玉，过着快要得道飞升的寡欲生活。 他大约觉得自己是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早就不稀罕搞那些男男女女的破事了。 ——现如今一把年纪的人了，搞什么东西！ 斯科特上将感觉自己晚节不保，洁癖似地忍不住抬手在唇边擦了又擦, 像是生怕自己被光裔图玺留下什么私人烙印。 第281页 擦拭再三后，他依旧觉得被亲过的地方不自在地滚烫，甚至若有若无间，还似飘荡着那一个人浓厚的气息。刚刚那个人的吻长驱直入，直攻他没有防备的唇舌；他心慌之下, 竟还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他确定对方双唇与他分开时候的眼神：几分惊讶, 还有几分欢喜。 乍然飙升的荷尔蒙无法自欺欺人。两个人都明明确确意识到，若不是上将猛地一推, 元帅的吻如若再停留下去，就要大事不好。 上将想起这一幕，不禁又气又急，坐立难安；所幸四下空旷，再无人见证他这一惊慌失措的窘相。 惯来威风凛凛的上将抿着刚被吻过的唇，强行压制住心事，打开手边的光学屏查看红军集结实况，转身要登上神威号。 “上将！”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他。斯科特上将回头，皱眉——是光裔时徽少校和太子斑，还有一袭蓝色皮毛的战斗兽幽荧。 “时徽？你在这里干什么？”上将心头一慌，不禁担心光裔少校有没有看到刚刚的一幕。 ——有的话，他宁可当场切腹。 “还有……太子殿下，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上将抿住唇。 “上将能不能等一下，先不要上神威号。”太子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急拉扯住斯科特上将。他说话间，看到上将左手小指上尚戴着刻有名字缩写的尾戒，眼神中不由一个明灭。 “——上将，事关重大，我们想借一步说话。” 上将皱眉，不解地盯着太子斑。演习在即，斯科特上将不想有人和他乱开玩笑。 太子斑抬眼瞥了瞥遮天蔽日的神威号，低声俯在上将耳边：“光裔元帅知道你和李上将心生异端，神威号人格星舰要在演习中，借机杀掉你和李上将。” 斯科特上将眼中一震，暂停了脚步。然而他毕竟身经百战，稳住心神，只冷冷看向太子斑：“我和李上将一向对元帅忠心耿耿，殿下为什么讲这种话？” 时徽亦跟上来：“上将，事出突然，你要相信我们的话。” 时徽与斯科特上将之间关系特殊，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时徽突然在此刻带来如此严重的指控，上将知道他不是随口胡诌，于是脸色一沉。 斯科特上将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一下时间——距离拔营前往星门伽马星只剩大半个小时。 光裔图玺要杀他？上将想起元帅刚刚那情绪饱满又来路不明的吻，忽而心生烦躁。 ——是来同我作最后的告别吗？他心头不由一紧。 时徽看到斯科特上将将信将疑，小声发问：上将，你若不信，先回答我几件事。 上将知道气氛不对，斜睨时徽一眼。出于二人多年积累下的默契，时徽知道上将这是默许。 “上将，多年来，你一直随身佩戴着这枚图章戒指，除了你自己，再没有人知道这里面存放着什么东西，对吗？”时徽低头，注视斯科特上将左右小指。 斯科特上将下意识挡住戒指，看时徽：“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先回答是不是吧，上将。”时徽冷静作答。 上将颇不自在，抬着下巴点头。 “更没有人知道，打开这一枚黑匣子戒指的生物锁，就是我父亲的DNA指征。” 时徽这句话无疑触到了上将心中不可言说的伤痕，艾登斯科特眼中的波澜一闪而过。时徽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再需要确认答案。 当年你侬我侬，年轻的警卫参谋斯科特少校背着光裔图玺元帅，悄悄从枕头上偷来三军统帅一根发丝，将对方信物一样的记忆碎片纳入自己的尾戒中，将指节上的黑匣子设置了那人的生物锁。 他要将那人的记忆与心跳，永永远远和自己的小指贴在一起，只有他能打开，只有他能读到。 “——因为设置了父亲的生物锁，所以这枚戒指自你和父亲割席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时徽静静看向斯科特上校，后者一言不发。 时徽继而讲出下半句话：“而我的生物指征，也可以打开这枚戒指。” 斯科特上将猛地抬头，见时徽眼神平稳如镜，隐忍控制着内心巨大的波澜。“打开戒指后，我将在里面找到一枚父亲的记忆碎片，内容是当年你担任父亲警卫参谋时，父亲与你在震皇川江畔偶遇的一件往事。” 上将堪堪又吸一口气。 “如果我将这枚记忆碎片放入个人终端，便可以对当年父亲的记忆，产生共情。对吗？” 斯科特上将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手捉住时徽手臂，厉声质问：“……你，你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 “——我不是光裔元帅的儿子，而是他的克隆体，对吗？”时徽并不回答，只定定看向上将，进一步发问。 斯科特上将倒抽一口凉气，继而按下眼中的惊恐，没有再回答。他直视时徽坚定的双眼，抓住对方的手逐渐松开；他知道，自己亦无须再回答。 时徽低头，从口袋里取出与斯科特上将手上一模一样的一枚戒指，交到上将手上。上将惊疑接过戒指，摩挲数下，眉头紧蹙。 “你和李上将都觉察出元帅图谋不轨，于是想发动秘密哗变，制造意外事故，让父亲陷入长期昏迷直至脑死亡；元帅自然不会放过你们。在这次演习时，他就会借神威号对你们下手。”这一次时徽讲出此话后，上将只淡淡扫他一眼，并未反驳。 第282页 “……一天后的你遭遇神威号攻击，生命垂危之际，将这枚戒指交给了我和斑，并告诉我元帅最大的秘密。”时徽说道，“我和父亲因此反目。我一路被他追杀直骑士团总库，逼入绝境。但我和斑在逃入重兵器库G101时，偶然发现了华盛大帝当年留下的一本时空跃迁手册，可以扭转时空，回到使用人亲历过的历史时刻。” 斯科特上将尚未消化掉时徽的话，一旁的太子斑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旧式互动屏大小的册子，外壳被坚硬的抗磁魔方厚厚包裹。 “我刚刚操纵幽荧去了一趟皇家骑士团重兵器库的G101区。按照未来那个我的说法，我在华盛大帝的私人旧物品中，果然找到了这个册子。”太子斑说道，“这是华盛大帝和他的战斗兽溪柔，在大帝晚年时共同制作的一本时空跃迁手册。” 斯科特上将看向太子斑手中的手册，看到一颗光亮的小球悬浮在互动屏的全息显像井中。互动屏另一侧上面的文字形状奇奇怪怪，是经常在古代王室祭祀或什么重大檄文上通用的一种古体符号语言，已逐渐被现代社会淘汰。 除了霍冬谦，以及要继承霍冬谦皇位的太子斑，帝国内大概已经没几个人会认真研读这种文字。 “按照上面的文字说明，使用人可以利用这本手册，回溯到自己经历过的时间点——不是赫连家族所拥有的那种婴孩宇宙，而是在我们自己的时间线上，往前回溯。”太子斑认真解释道，“我们刚刚所知道的一切消息，就是一天后的我自己，通过这本跃迁手册回溯到了一天之前，向我们发出了你和李准上将即将遇害的警告。我和时徽带来的这枚戒指，就是由未来的你从手上摘下交给时徽，而那个时徽又跃迁到一日之前，再交给我们的。” 斯科特上将手里执着戒指，垂眉又看一眼太子斑手中的跃迁手册，缓缓开口：“那两个来自未来的你和时徽呢？” 太子斑缓缓摇头：“他们在告诉我们所有情况以后，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如果他们的时空跃迁行为改变了历史，那么从他们告诉我们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们自己所在的那个时空就湮灭掉了。”时徽看向上将，“所以一旦我们知道未来的真相，他们便没有存在于我们这个时空的必要了。” 真是如此吗？斯科特上将缓缓转动手中的戒指，疑虑重重。他思忖片刻，紧急叫来了准备前往集结点的维修中队，从外部物理切断神威号人格AI控制中枢，对神威号做最后登舰检查，重点查看其武器舱室。 十分钟后，星门艾塔联合演习蓝军总司令李准上将，收到一条来自特殊私人线路的通话请求。 李上将头皮一紧：“艾登，你有没有搞错，你知不知道马上就是演习……” “他知道了。”斯科特上将只讲了四个字。 李上将猛地停住，一阵沉默。 “我们还有大约半小时的时间，你发送一个指定坐标给我，我调动这边的人工战斗兽折叠空间前往，和你面谈。”斯科特上将冷静应对，“只有你和我。” “好。艾登，注意安全。”李准应诺，再无多话。 第158章 将军百战 【元帅神色凝重, 难得在沙盘前怔怔地停住，唇间无声地叫出上将的名字。】 星历5330年11月20日0时0分0秒，星门艾塔联合演习开始, 红军舰队凌空而起, 以遮天蔽日之势出发。 整支舰队呈立体的梭型, 气势磅礴地排列, 在保持亚光速飞行速度脱离霍冬星引力轨道后，武装舰们抖动跃迁翼，身姿矫健, 绝尘而去。 遥遥相对的星门伽马星上, 李准上将率领的蓝军, 亦严阵以待。 自霍冬主星跃迁前往星门伽马星的主要空间通路上, 蓝军的驱逐舰队亦呈松散队形, 以热隐形状态待命；企图在第一时间扑杀跃迁而至的红军舰队。 东方未明, 太子斑虽无必要，却也早早出现在位于魔耳的星门艾塔演习导演部中。 不同于上一次的轻松雀跃，在转述中已经历过这一切的太子斑现身导演部时，举止稳重，更为心事重重。此刻他怀中正藏着那本要命的时空跃迁手册, 灼灼地贴着他心口，存在感极强，好像会发热一样。 他垂下目光，任马克杯里的热水氤氲蒸腾，水汽凝结在他长长的眼睫上。身后的圣骑士星隼知道他今日即将背水一战, 心潮起伏, 难得地没有上来多话。 沉思之际，光裔图玺元帅和他威名远扬的战斗兽烛日, 也进入了演习导演部。 太子斑抬眼望向三军统帅，见他与上一次一样，身后缀着两名佩戴半副雪鸮面具的私人卫兵。他步入时全场自发地安静了一瞬，空气中似乎也飘荡着他的王者之风。 雄狮一样的男人远远伫立，颔首朝太子斑示意。 太子斑沉静一笑，自觉十分敷衍难看。三军统帅倒不介意，随意一笑后，负手走向了导演部中心的全息沙盘。 太子斑在脑中回忆起另一个自己留下的讲述，元帅的杀伐决断和碾压性的战斗优势又涌上他心头。他从另一个自己的叙述中，深切感知到自己不得不与元帅为敌时，心中遏制不住的深深畏惧。 “——光裔元帅心思缜密，踏无虚步，实战能力拔群，手中还掌握着他自己一手栽培的雪鸮卫队。如果不是偶然发现这一本跃迁手册，一日后的我和时徽，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太子斑将来自未来的讯息告诉斯科特上将后，语气中无不担忧。 第283页 这样的天纵奇才，是不是真的毫无破绽？ “——他有的，殿下。”斯科特上将低头沉默半晌，只这样简单回答。“是人就会有弱点，有软肋；哪怕是光裔图玺，也是如此。” 彼时，太子斑并不明白上将指的是什么。上将亦无意对此过多解释；他只挤出勉强的笑容，稳定住两位后辈的心思：“我还要找李上将共商此事。时徽，你先归队。斑，你也按时去导演部观战。” “我和李上将会把事情安排好，你们两个，安心参加演习，不用太过担心。”上将同时拍拍时徽和太子斑，态度好像他曾经在星门伽马星临终托嘱时一样，坚定沉稳，让人安心。这一颗守卫帝国的巨星，将不允许自己在新的时间线上陨落。 他担心两位后辈不肯放心离去，又指了指太子斑手中的时空跃迁手册：“未来的那个你在交代完演习事故和时徽的身世后，就自行消失了，对吗？” 太子斑点头。 “那是不是说明，从他警告你们的那一瞬间开始，未来的现实已经发生变更，他所在的那条时间线，也已经不在了。”斯科特上将宽慰他，“后续的时间线一旦湮灭，从逻辑上讲，他就不能从那个不存在的未来回溯往现在了，对不对？” ——所以那个来自一日后的霍冬斑，即刻湮灭在了当下的时间线中。 太子斑想到这里，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霍冬星时间线的存续逻辑，但上将的话，确实给了他一丝希望。 “至少那个我和李上将死亡、你和时徽被逼入绝境的现实已经不在了。不是吗？”上将轻轻退了太子斑一把，“去吧，殿下。我知道该怎么做。” 红军舰队的实时脱离亚光速飞行速度后，在全息模型上一阵闪烁，表示舰队正在集体跃迁。跳动的红色光标们将太子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还有一会儿时间，殿下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星隼不忍看太子斑熬红的双眼，小声在他耳边询问。 太子斑摇头，尽管太阳穴不听指挥地一跳一跳，他此刻精神高度紧绷，没有休息的心思。 片刻之后，红军舰队出现在星门伽马星静梁海域上方，剑指靠近赤道大三角的一群岛链。舰队从星门伽马星地表斜斜飞速掠过，激光模拟信号攻击了基地外围岛链。导演部根据火力输出数据，判定红军攻击有效。蓝军驻守小岛的几名官兵被导演部宣判模拟死亡。 红蓝双方武装舰盘踞在星门伽马星一处无关紧要的岛屿上空大打出手，模拟攻击信号密集输出，很快，双方就均有机甲被判失去战斗力。 太子斑默不作声，看到一行红军官兵悄无声息地精准降落在了刚刚被红军舰队轰炸过、已经被导演部判定丧失战斗力的驻岛营地里。 ——光裔时徽少校登岛了。 太子斑一手扣住自己另一只手腕，心跳剧烈，安静看着联合演习一步一步向前推进。 导演部的星门伽马星全息模型上，光裔时徽少校拿到了蓝军营地的保密地图，其所在的特别行动小队光点闪烁，瞬间移动到了蓝军靠近指挥核心、但又防守相对较弱的后勤保障部门内。 继而是蓝军的重武器库、各大武装舰，纷纷被红军单兵标记占领。蓝军后院失火，而蓝军总司令李准上将似乎浑然不觉。 光裔图玺元帅抱臂看着全息沙盘，和一边的孟定将军小声交流着彼此的看法。占据上帝视角的导演部从第一局开始，一步步看着红军下成这盘大棋，无不啧啧称奇。 片刻之后，星门军事训练基地内部，带着蓝军喷涂标记的三艘重型武装舰腾空而起。在前线冲锋陷阵的蓝军舰队来不及反应，只见这三艘武装舰气势汹汹，大开杀戒，打掉了星门基地的两颗军事通讯卫星。 蓝军司令部对外全部军用线路中断，指挥中心的观战将军们甚至还爆发出了一阵赞叹声。光裔图玺元帅被几位亲信将军簇拥着，颇具领袖风范，站在全息沙盘前指点江山。 太子斑便冷眼看着他，心底生出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片刻之后，情势陡变，神威号骤然开火攻击蓝军司令部；蓝军司令部关元珊少校及李准上将的通讯线路与导演部失去联系。医疗组随即发来紧急通报，蓝军诸多官兵的生命体征实时检测通路信号受损。 导演部再次乱作一团。几位指挥将领通过军用线路急切呼叫着艾登斯科特上将，得不到回应。 而旋涡中心的神威号，在空中迟疑地悬停一阵后，忽而飞速俯冲，直奔星门基地一处无人的山谷而去。 ——艾登。 太子斑隔着全息沙盘遥望光裔图玺，瞥见元帅神色凝重，难得在沙盘前怔怔地停住，唇间无声地叫出上将的名字。 太子斑面无表情地看他，心中充满鄙夷。他不知道此刻的三军统帅口中，到底带有几分真心。 而电光石火之间，星门基地军营中，一艘微型个人飞行器忽而从地表腾空而起。吸引了导演部所有人的注意。 太子斑心头一紧，一只手覆上幽荧额头，专注准备。 几乎没有一丝拖沓和犹豫，个人飞行器甫一离地，就以单兵机甲最快亚光速飞行速度加速，向着神威号坠机路线冲刺。一大一小两只机甲眼看就要相撞，单兵机甲忽而一个神龙摆尾，保持惯性向前冲撞，以机身化作利刃，给了神威号主引擎致命一击。 第284页 撞击发生的前一瞬，机甲内的驾驶座椅忽而弹出，飞行员自机甲内纵身一跃，自由下坠。所有人即刻看清，此人正是元帅之子，光裔时徽少校。 光裔元帅万万没有想到少校会在危急关头豁出性命去救斯科特上将，事发突然，他手指按在下巴上，审慎斟酌。 太子斑操纵着幽荧，从自演习导演部骤然消失；元帅眉头一紧，盯着太子斑空荡荡的坐席。下一刻，太子斑折叠空间奔赴前线，与少校一起出现在星门伽马星上空。 而神威号被迫切断了人格AI主控，逃生舱随即弹出，在空中与帝国双星一同悬停了两三秒，忽而调头，飞速离开。 太子斑个人终端中来自演习导演部的声音响起：“殿下，前线危险，请您速回导演部。” 时徽亦收到指令：光裔少校，你已涉嫌多项违规，请在降落后保持原地不动，等待救援和导调。 时徽和太子斑交换了一下视线，并没有理会导演部的命令。时徽向太子斑伸出手臂，太子斑心领神会，在狂乱的长风中俯身，牢牢握住了时徽的手。 帝国双星紧紧抓住彼此，连同空中的蓝色战斗兽一起，瞬间消失在了半空中。 光裔图玺元帅侧首，对着身边两名雪鸮卫队成员细细交代了某些事宜；继而抬头，对一边的孟将军交代：“孟定，实时将搜索进展发送到我的个人终端上。” 是。孟将军略感疑惑地答应。 下一秒，光裔元帅连带着火红的战斗兽烛日一起，毫无预兆地消失空气中。 第159章 软肋 【我们原本可以不走到这一步的, 对吗？】 忠诚的烛日带着三军统帅，飞速在密林上方低空掠过，细细寻觅逃生舱的踪影。 光裔图玺知道蚌型逃生舱自带引擎动力有限, 在其自由活动的范围内, 没有比这里更完美的隐匿地点了。 ——艾登斯科特, 一定就在这山谷的某一处。 元帅在低空中来回盘旋了许久,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斜坡下，发现一处小小的热力聚集。 元帅飞速而至，终于发现了尚未冷却的神威号逃生舱。 舱门紧闭, 他不知里面的人是死是活。他在蚌型逃生舱前伫立片刻, 竟没有勇气去打开舱门确认艾登斯科特的生死。 光裔图玺犹豫之际, 逃生舱的门竟自己从里面打开了。元帅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手按在腰间的脉冲枪上。 然而只是按住, 他迟迟没有拔枪。 从蚌型逃生舱的舱门缝隙中, 颤颤巍巍伸出五根带血的手指。那手扶住舱门，奋力向外一推。下一秒，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手提着脉冲枪，踉踉跄跄从舱内跌落出来，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他脸色苍白, 掌心护住唇间一阵猛咳，手再拿开时，便是满掌鲜红。 “……艾登。”元帅忍不住唤他名字。 “元帅？”斯科特上将单臂撑住地面，用另一只袖口拭去嘴角血污。他有气无力侧首，堪堪瞪元帅一眼。 他看到了元帅按在脉冲枪上的手指, 眼中不由一个明灭。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 我来——”光裔图玺语塞。 斯科特上将失笑，按住渗血的胸膛, 哇一下，口中又是一股鲜血涌出。元帅看得心头一紧，顿感手足无措。 “我以为……时徽和斑会先来，哪知道……会是你。”上将抹去脸上的血，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不料却更显狰狞。“啊，两个小孩……笨得要死，还没你有用。” 元帅听到斯科特上将拿自己和两个小屁孩比，不由失笑。 上将太过虚弱，跌跌撞撞几步，放弃了再次逃走。他只喘着气轻轻靠在蚌型逃生舱上，几近失焦的双眼费力盯住几步开外的光裔图玺。 “算了，你……你过来吧。”上将握着脉冲枪的手抬了抬，示意对方靠近。 光裔图玺按在腰间的手指下意识松开，受了魔怔一般，一步步朝上将走去。上将坐在地上，眼睛斜睨着他，带血的胸口一起一伏；两人四目相对，互不说话。 “……我叫你过来。”上将见他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再不敢上前；于是用枪身点了点身畔的地面，虚弱又不耐烦地说道。 光裔图玺脚步沉重，踟蹰着没有再上前。斯科特上将费力笑出声：“元帅……我是要死的人了，你就这么怕我？” “……行吧。”上将苦笑一声，丢开手中的枪，彻底放弃了手中的战斗力。他垂着脑袋，脸埋在撑起的一只膝盖上，费力地喘息。 光裔图玺心头一震，慢慢靠过去，半跪在斯科特上将身前。元帅看到上将额上一排细密的汗珠，纷乱的额发贴在头上；他心口衣服上一个小小的窟窿，缓慢地从里向外渗着血水。元帅手指微颤，轻轻地覆上去，想要帮上将堵住伤口。 “不要帮我堵了，元帅。”上将却拦住他手，语气缓慢而平静，“我问你……万一，万一我真的没有死，你要怎么办呢？帮我补一枪吗？” 光裔图玺目光闪烁，默默拿开了手。斯科特上将低垂着眼睫，看那只手慢慢抽离，一颗心以元帅察觉不到的方式，紧紧皱成一团。 光裔图玺不会知道，直到他手指离开艾登·斯科特流血的胸膛之前，上将心中都还存有一线希望的微光。 哪怕反复摩挲了另一个自己交出的尾戒，亲自确认了神威号被人填装了实弹参演，亲眼看到元帅一反常态地荷枪亲征；他也还保有一丝幻想，觉得或许来自“未来”的消息出了什么偏差。 第285页 哪怕他已经和李准敲定了哗变方案，一心要将野心过大的三军统帅拉下神坛；哪怕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大约有朝一日会亲手结束这个男人的性命；这位少年时代即将光裔图玺高高放在心中的上将，亦在内心保留了一份略显天真的期望，觉得元帅对他，或许不至于如此。 这便是他啊，是光裔图玺啊。他如何舍得亲手送我去死呢？上将曾经这样想。 是那只移开的手提醒他，终于到了梦醒的时刻了。 上将精神涣散地靠在蚌型逃生舱外壳上，视线望着虚空。他轻轻碰了碰元帅手臂，低低开口：“我就剩这一点点时间了……我又冷又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元帅抿住嘴，不知应该作何表情。 “……你陪我坐一会儿吧。”上将淡淡要求道。 光裔图玺眉头猛地一皱，感觉鼻梁发酸——天哪，他最受不了艾登斯科特这个样子对他。 站在紧闭的蚌型逃生舱前，他设想过如果里面的斯科特上将还剩最后一口气，两人在神威号反戈后再次相见，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反目成仇，兵戎相见——元帅知道一切是咎由自取，上将心中就算想将他千刀万剐，以死相博，他也毫不意外。 他最怕、最怕就是艾登斯科特现在这副让人心疼的模样。 元帅默默在他身边坐下，感到上将的身体慢慢靠过来，脑袋沉沉抵在他肩头。他心口一热，却觉得这一刻，来得太晚了。 “元帅……杀伐决断，真是铁面无情。”斯科特上将状似有气无力地按着胸口，一丝丝气息往外倾吐。“……你，好狠的心。” “你和李准早已经在暗中联手，只待时机成熟对我下手，制造我意外昏迷的假象，你好取而代之。”光裔图玺侧首看向一身血污的上将，“难说你我之间，谁更决绝一点。” “好的。这一局，是你赢了。”上将靠着元帅，轻缓点头，“光裔图玺……你开心了吗？” 光裔图玺垂下眼睫，并不讲话。艾登斯科特身体的重量一点点靠过来，最后枕在了他肩上。他心里一软，舒展双臂，将对方紧紧揽进了怀里，眼中就要有泪涌出来。上将气息奄奄，与他静静相拥。 睡吧，艾登。元帅下巴抵着上将柔软的额发，轻轻说道。我们下一世见。 “我们原本可以不走到这一步的，对吗？”怀里的人脸埋在他胸前，低低发问。 光裔图玺喉头一哽，抬手爱怜地摸了摸上将头发。 “……但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元帅，再见了。”上将抬起头，眼神平静；他一只手巍巍地抬起来，像试图去触摸元帅脸颊。光裔图玺鼻尖又是一酸，费力遏制住心头汹涌的情绪。 艾登斯科特抬起的指尖轻轻划过三军统帅的脸颊，划过他浓密的胡茬，老去的肌肤与皱纹；上将眼中神色如静水深流，安详温柔，又蕴含了道不尽的脉脉光辉。 元帅心头不由一痛，抬手细细抚过对方眉骨，嘴唇微张，最后想再说点什么。 但他已经来不及了。 斯科特上将手指划过他耳后，掌心里忽而闪出凶险的一道银光。他手心藏着一剂镇静剂，又快又狠，用力朝着光裔元帅颈项上扎去。 元帅猝不及防，意识已开始模糊。他来不及拔枪，也来不及与自己的战斗兽烛日建立精神链接；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他看到原本奄奄一息的上将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冷冷清清注视着他。 艾登……你敢骗我。 光裔元帅口中喃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帝国的三军统帅怀着无限悔恨，陷入了永久的休眠之中。 斯科特上将定定站在原地，看元帅渐渐失去知觉，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心中一口气终于费力地长舒出来。此刻一排隶属星门基地的蓝军士兵荷枪实弹，从密林四周的热力掩体中悉数出动，控制了昏迷中的光裔元帅及失去驯兽师的战斗兽烛日。 斯科特上将后退一步转身，低头扯掉胸口的人造血包，从军用路线中，向李准上将和光裔时徽发出元帅已被控制的消息。 与此同时，皇家骑士团总部附近待命的雪鸮卫队，被军队秘密逮捕。 星门军事基地的医疗运输机甲应声出动，降落在这不知名的密林山谷。烛日被带上运输舰，与自己的驯兽师分开。 光裔元帅陷入沉睡的躯体被李上将的心腹抬入医疗舱，医疗机械臂的探针缓缓刺入他耳后。元帅体内的光裔图玺人格被探针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光裔时徽少校刚刚生成的AI虚拟人格。 基于相同的DNA构造，时徽与元帅共享着同一个脑内神经元图谱。虚拟人格在相同生理构造的大脑中，严丝合缝地苏醒；老去的三军统帅，带着光裔时徽的虚拟意识，再次睁开双眼。 “准备好了吗，时徽？”斯科特上将定定看他。“需要镇痛剂吗？” “我可以了。”这一个“时徽”点头，“来吧，上将。不要给我上镇痛，我需要真实的疼痛反应，才能在全息录像中骗过军队的高层。” 好。斯科特上将点头，再无多话。他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脉冲枪，砰砰砰对着“时徽”胸腹要害部位连开三枪。 “时徽”支撑不住倒地。斯科特上将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快！”斯科特上将指挥现场的蓝军士兵。一队李上将的心腹架起全息捕捉机，对准血泊中的“三军统帅”。 第286页 第160章 三军可夺帅 【艾登斯科特上将众望所归, 接任霍冬星三军统帅。】 二十分钟后，位于魔耳的星门艾塔联合演习导演部内，列席观战的诸位将军终于收到一则官方情况通报： 人格星舰神威号在自我意识升级时, 混入不良信息, 导致AI出现道德偏差。经过几周的深度学习和自我升级, 已成为危及公共安全的超级AI。 该超级AI在演习中, 实弹攻击了蓝军司令部，企图杀害李准上将。李准将军、关元珊少校及蓝军司令部诸多官兵受伤程度不一，所幸暂无死亡案例。 艾登斯科特上将身处超级AI中心, 被神威号劫持。为阻止神威号造成更大伤亡, 斯科特上将在舰桥与AI争夺人格星舰主控权时身受重伤, 最后导致神威号坠毁。 超级AI被切断神威号主控权之前, 潜伏在舰桥机器人R5主机中, 随斯科特上将一起登入蚌型逃生舱, 企图对逃生中的上将不利。 光裔图玺元帅操纵战斗兽烛日，单枪匹马赶往逃生舱坠毁现场找到斯科特上将，却不想与逃生舱中潜伏的R5机器人短兵相接。在混战中，元帅为在R5枪口下保护斯科特上将，不幸中弹身亡。 情况通报的最后, 是一则光裔图玺元帅在中弹弥留之际，用最后一丝力气录制的全息遗言。三军统帅生命垂危之时，仍不忘鼓励军队的各位将军精诚团结，风雨同舟地对抗霍冬星的敌人以太诸星。 将军们目睹元帅行至英雄末路，强忍剧痛, 直至生命最后仍在为帝国殚精竭虑, 无不动容。 “我用性命救出艾登斯科特上将，不仅因为, 他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最受信赖的将军。”影像最后，元帅淡淡垂下眼睫，讲出心愿。 “——更因为我深信，即使我不幸身故，抛下霍冬星的未竟事业而去；斯科特上将，将是带领军队、带领帝国抗击敌人的核心力量，是接过三军统帅重任的不二人选。” “我信他、敬他，亦不遗憾于我这条性命因换取他的生机而消逝。若有来世，希望我们仍会是并肩战斗的队友，相会于震皇川江畔。” ——再见，艾登斯科特。 ****************** 艾登斯科特上将众望所归，接任霍冬星三军统帅。从前那个在学生食堂受战斗英雄光裔图玺鼓舞而立志从军的少年，如今终于继承昔日偶像的衣钵，成为艾登斯科特元帅。 霍冬谦惯会不解风情，觉得斯科特算是少年时的夙愿得偿，手书一副龙飞凤舞的祝贺横幅——“虎豹之驹，一朝凌云”——送往总参谋部。斯科特元帅清清淡淡地展开看了，一言难尽，草草卷起来，束之高阁。 光裔时徽同时擢升中校。斯科特元帅为他授勋时便忍不住调笑：元帅一位，我先帮你坐上几年；待你羽翼丰满之后，三军统帅的高位，物归原主。 ——希望多年之后，帝国终将再次迎来它的光裔元帅。 时徽在父亲般的新元帅面前恃宠而骄，只白他一眼：我又不是老元帅，求你以后不要再乱开什么“物归原主”的玩笑，好吧？ 斯科特元帅无声一笑，虽然知道时徽并不是在真心责怪，眼中闪过的一丝神采，还是忍不住黯淡下来。 时徽于心不忍，再无多话。“光裔元帅”四字——不管指的是光裔时徽，还是光裔图玺——亦成为新任元帅口中沉甸甸的禁忌。 军中也几乎只有时徽觉察到了斯科特元帅新近的配饰变化——元帅终于摘下了常年佩戴在左手小指上的一枚图章戒指。 时徽连问都不敢开口问一下。 他觉得自那个人死后，斯科特元帅愈发地消瘦了。他两颊几乎凹陷下去，薄薄的唇终日不见血色；时徽知道他是心中郁郁，军中的其他将军们却只当新元帅是政务繁忙，劳累过甚。 斯科特元帅上任后日理万机，不分日夜地工作，倒是比光裔图玺在任时还要勤勉。将军们劝他注意身体，他便振振有词，说老元帅新逝，以太星得知霍冬星这边权力核心更迭，唯恐天下不乱，怕是要伺机使坏；有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头上高悬，让人如何安寝。 该说辞理由充分，无懈可击；斯科特元帅便拿着这个挡箭牌废寝忘食，终日寄情于政务，整个人堪称形销骨立。 斯科特元帅上任后考虑的头号机密要务，即是在重拾了华盛大帝的独门法器以后，可否通过时空跃迁手册逆转时空，将毁在SHRINE爆炸案中的地球时间线抢救出来。 新任元帅对于婴孩宇宙的狂热，光裔时徽中校可以理解。 “我想了一个计划。”斯科特元帅斜斜倚靠在三军统帅的坐席上，抬抬手指招呼中校过来，“事出隐秘，军中高层目前只有我和李上将知道。今天这个对话，便只限于你我二人之间——最多，你回去再知会一下斑，不能让更多人知晓了，知道吗？” 我……回去…… 时徽急不可待，烦躁低吼：“我跟斑又没住在一起，你不要自己胡乱猜测。” 好好。斯科特元帅不在意地挥挥手，低头调出自己的光学屏。 “——你们准备什么住一起？”计划书读取到一半，元帅忍不住抬头又问。 “这个你不要管！！”时徽怒喝。 脾气不小。元帅瞪他一眼——这小屁孩，从小不知道长幼尊卑。 “你如果打算入赘王室，就不可以再在军中担任要职。”元帅一本正经，“此事重大，涉及军队优秀人才流失，我当然要过问。” 第287页 光裔中校别别扭扭：“你便放心，我不会入赘王室。” “嗯？你和殿下吵架了？”斯科特元帅眼中浮现疑惑，“我感觉你们感情基础也挺好的……有什么事情，你能屈能伸，就不能拉下脸皮哄一下？” “……不是，你瞎猜什么。”时徽不耐烦摇头，感觉元帅脑中的想法乌七八糟。“斑知道我一旦进入王室，就算是剪去了我在军队的羽翼，他自然不愿意这么做。” “多年前，国王的圣骑士首领伏兰泽大人仙逝前，曾留下千字遗嘱劝说陛下，请求册封我为太子圣骑士，将我留在太子身边，以牵制军权。斑来找过我，诸多考虑之后，还是没有将我纳入王室势力之下，只册封了星隼为书剑骑士。” “……他说，我若要当三军统帅，他便不将我和王权扯上关系。”时徽轻轻讲道，语气中难掩温柔，“他要我想飞多高，就只管去追我的目标。” 斯科特元帅一顿，心中了然。 他拍拍时徽的手，轻声嘱咐：“时徽，你好好珍惜殿下吧。” “我知道。”时徽点头。 斯科特元帅正正颜色，将一份《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书》呈现在光裔时徽中校面前。 时徽抬手在光学屏上迅速划动，大致看了一遍，抬头：“赫连集团之前在霍冬星军事科技领域一枝独秀，靠的也是在婴孩宇宙的类似操作。” “赫连集团小打小闹，只窃取地球时间线内未来军事科技的一些皮毛，已经使自己的家族产业在霍冬星一骑绝尘。”斯科特元帅点头，“既然已知霍冬星之下还有一个低维宇宙，我们在尽量不干涉其自主发展的前提下，集帝国之力，秘密召集一批数学、社会学、军事、物理、生物等领域学者组成招募规划组，全面吸纳婴孩宇宙超越霍冬星现有科技水平时代的优秀技术与人才，达到短时间内迅速与以太星抗衡的目的。” “唯有在科技与军事领域取得碾压性优势，才能将霍冬星彻底从殖民阴影中解放出来。”斯科特元帅兀自下了结论。 “——在骑士团总库偶然拿到华盛大帝的时空跃迁手册，让我们有了在自己的维度上改写历史的机会。我觉得若真有神灵，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可是……”时徽斟酌一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从现在回溯往SHRINE一案尚未发生的时候，婴孩宇宙固然存在，父亲——光裔图玺元帅——也还在世。” 斯科特元帅抿抿薄唇，吸一口气。“我当然知道。” “如果有任何的前序时间偏差，都会导致我们现在这个时间线发生变化。”时徽继续说道，“就像一开始回溯到星门艾塔联合演习开始前，警告我们的那个我和斑一样。他们在告知了我们，神威号即将实弹攻击李上将和你以后，他们经历过的历史即发生了改变，他们所在的那条时间线便不复存在了，他们也即刻消失在了我们的这个现实中。” “利用时空跃迁手册回溯到过去，犹如蝴蝶振翅，难以预料会对我们现在所处的现实产生怎么样的影响。”时徽无不担忧，“更何况，光裔元帅……” “我知道，我都想过。”斯科特元帅点头，打断了中校的话，“我和李准也在商议，有没有理论上对当前现实影响最弱的方案，能够顺利将婴孩宇宙救出。” “如果要对当前现实影响降到最弱，则必须将被卷入的人员范围控制得越小越好。而且变革发生后，所有事态还会按照原来的方向进行。”时徽低头，“我觉得，难于登天。” 斯科特元帅长叹一口气：“我和李上将本来想，在赫连白烽有所警觉前，从阿尔法大公身上入手，由她协助，盗取地球时间线。” 第161章 蝴蝶振翅 【蝴蝶振翅, 已经扇动到了我们无法控制的地方。】 “阿尔法大公，是目前为数不多知晓婴孩宇宙存在的当事人之一。” 斯科特元帅调整了姿势，与光裔时徽中校侃侃而谈。经过星门艾塔联合演习一役, 本就形同父子的两人, 此刻更多了一层盟友般的依赖关系。 “她对赫连白烽早就有所警觉, 又一直在亲王身边韬光养晦, 以花瓶配偶的姿态行事，没有引起亲王怀疑。”斯科特元帅解释。 “她身居高位，可以以配偶身份正当出入SHRINE, 盗取地球时间线以后, 便可立刻以提线木偶试剂丑闻揭发赫连白烽——剩下的事态走向与当初相似, 我们设法封锁SHRINE实验室, 将赫连白烽逼上绝路后, 让其启动自毁程序自尽。” “——当然, 这只是很粗糙的想法，涉及的具体细节浩瀚繁芜，我和李准也一时难以全盘把控。”元帅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坐席扶手，显示着内心的烦乱。初登三军统帅高位的艾登斯科特，长期以来身边第一次没有了定海神针一般的光裔图玺, 处断定夺，多有不安。 他明明知道自己可以胜任，却竟像是失去了重要的主心骨。 斯科特元帅痛恨这样的自己。 “是，这些便都是纸上谈兵了，变数太多。”时徽不理会新任元帅的优柔寡断, 不客气地摇头, “按照桃花源中那一个诺思的说法，针对地球时间线开启、关闭乃至拆除能量丝的每一个操作, 都会实时反馈到赫连白烽的个人终端。我们如果提前行动，引发赫连白烽的警觉，不知道又会对后续发展造成什么变化。” 第288页 “——再者，如果由阿尔法大公提前盗取了地球时间线，婴孩宇宙内被关着的那个诺思，就不会被我们发现。而正是这个诺思，将亲王逼上了自爆的绝路。时间重启一遍，谁也不敢保证SHRINE一案的走势如何，以及这些变化对当前这个现实，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斯科特元帅无从反驳，兀自叹了口气，陷入沉默。 “如果想将改变历史对现在的影响降低到最小，我想大概，只能在爆炸发生前的最后时刻下手。”时徽沉吟片刻，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SHRINE爆炸发生之前，骑士团狐弗团长其实已经拿到实验室的精准平面图，操纵战斗兽折叠空间守在暗室旁边了。但她尚未来得及对婴孩宇宙有所操作，赫连白烽即启动了自毁程序，虫洞控制面板锁死，她无法再从赫连白烽设置的时空壶中抽出能量丝。这是已经发生过的现实中，我们距离拿到地球时间线最近的一次。” “倘若有机会再经历一次赫连白烽的最后反击时刻，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SHRINE自毁程序启动的前一秒，将地球能量丝和暗室中的B015号人工培育战斗兽带出，使得赫连白烽既无法操纵战斗兽逃走或进入暗室，也无法阻止SHRINE实验室在自毁程序中爆炸。” 斯科特元帅知道光裔中校一向胆大包天，侧首看他，等着他的下一步惊人言论。 “如果要说对当前现实影响最小——”时徽吸气，“那就是在当下，指定狐弗团长使用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回到爆炸前夕，她将比上一次提前足够多时间进入SHRINE的暗室，将取出婴孩宇宙的时间精确到秒，然后任由SHRINE实验室和上次一样，在自毁程序中爆炸。” “这样所有人都会觉得，婴孩宇宙只是在爆炸中被毁，而不会想到它会被保存起来，一直到几个月后再重见天日。爆炸发生后的一切事态，都会按照原有历史继续发展，一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时徽抱臂，在元帅办公室内来回踱步，思考着因果链的连续。 “——为保证婴孩宇宙的取得不干扰当前现实，取出的能量丝需要被放进秘密的时间胶囊中，一直到星门艾塔联合演习结束，都不能启用。而且在这几个月中，狐弗团长必须对此事保持绝对的缄默。甚至这期间面对我和斑，都不能将事情泄露半句……” 讲到这里，时徽忽而想到诺思在桃花源中布下的那个宿命之局，头皮猛地一紧。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元帅抬眼问他，“我刚刚产生的想法，可能和你一致。” 时徽眼中一动：“如果……如果这条因果链成立，按照我们的设想，在拯救出地球时间线之后，所有的事态发展都将不受其影响；那么除了狐弗团长之外的所有人，都会认为地球时间线已经在爆炸中消失。SHRINE一案了结后，历史还是会沿着原有的方向，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 时徽转身看向斯科特元帅：“——那么，「婴孩宇宙在爆炸前被提前救出」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了。” “是的。”斯科特元帅点头。“如果因果链成立，狐弗团长这几个月，便会一直秘密保存着地球时间线；一直到我们去找她确认，当初赫连白烽引爆SHRINE实验室的那个晚上，有没有一个来自未来的狐弗找到她，告知她关于时空跃迁手册的秘密。” “……天哪。”时徽怔怔感叹时间逻辑的玄妙。 “去找狐弗确认一下吧。”斯科特元帅点头，“如果这件事真如我们所想，我们还需要将当前的狐弗送往过去，才能完成这条因果链的闭合。” “如果现在的狐弗并不知晓此事，我们也不必再进行这个计划了。”时徽皱眉，“说明蝴蝶振翅，已经扇动到了我们无法控制的地方。” 斯科特元帅点头，难以反驳中校的想法。 他抬头，注视时徽线条硬朗的侧脸。光裔中校思路清晰，自信决断；让斯科特元帅恍惚间觉得自己仿若回到了往日，在同一间办公室里，与同一个人商议一些事关内政外交的机密要务。 元帅脑内泛起一声叹息，压制住了心底的这个想法。 ******************** 霍冬谦在书房里拉开架势练字，皇后在一侧一边替陛下加油鼓劲，一边心不在焉看着窗外，欲言又止。 “你干什么呢？”老国王感觉皇后的思绪吵闹，忍不住停笔问道。 “……是时徽啊，时徽那孩子又来了。”皇后的声音，透出几分鬼鬼祟祟。 国王早就放弃了约束光裔时徽中校在皇宫中随意如串门般的自由行动，破罐破摔地挥了挥手。 “这次还带着艾登一起。”皇后看向国王。“为什么艾登入宫，没有先来找你？” 我又不管事，他找我干什么。国王不理，兀自挥毫。 “……你觉不觉得，这三个人最近老是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皇后忍不住讲。 “他们三个都没有坏心，总不至于是在谋划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国王放下笔，低头回味了一阵自己的话，忍不住感到几分心虚。 “——说起来，光裔元帅走得突然，如果要细想，大概……” 书房中气氛僵住一刻，皇后警觉看了国王一眼，内心一紧。 ……嗯，算了不讲了。国王专心练字，没有继续下去。 “光裔图玺野心过大，盛极必衰，算是咎由自取。”皇后轻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会把斑，牵扯……” 第289页 国王抬头看看书房门外来回行走的侍者，眼神轻轻扫过皇后，不再说话。 皇后知趣，抿唇转身到他身侧，闲闲抬手翻看御书字帖。霍冬谦身为杂学大家，除了治国，样样精通。国王陛下写作弹琴三流，下棋画画二流，书法倒很不错，勉强算得上一流。 “……现在艾登接任三军统帅，你和他知根知底，他倒不会胡乱猜测斑的野心了。”皇后翻着纸页轻轻开口，“你这个皇帝若是实在当得不耐烦，有没有打算直接退位，传位给斑？——反正你起这个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这影子皇帝当得挺好，先这样吧。”霍冬谦一笔书就，抚着袖子对自己的作品看了又看，甚觉满意，“斑太早继位，未必是件好事。” 皇后看他一眼。 “我一天坐在王座上，他便可当一天的太子。太子的婚嫁繁衍，并不显眼。但他如果年纪轻轻登了基，诸星的王公贵族，就都会开始盯着下一代的皇室血脉了。斑本人已经是唱衰王权的自由派，如果膝下再注定无后，他之后的皇位要交给谁？——直接废掉吗？霍冬诸星的皇亲国戚们，当然是不会肯的。” “——那是要再从立宗室子弟中选拔太子吗？选谁呢？到时候各方诸侯明争暗斗，闹凶了就开始祸国殃民，恐生动荡。”霍冬谦摇头；讲到这里，他便不由开始生气，“啊说起来，就怪那个光裔时徽——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吊儿郎当，狂放不羁；身为军人，一天到晚，连头发都梳不整齐——他，呵，他有什么好？斑到底看上他什么？” 英俊倜傥的光裔中校，就这般被国王陛下贬得一文不值。 “……我倒觉得时徽这孩子挺好的。”皇后便不同意。 哼。国王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他自然觉得自己的太子是天之骄子，是尘世星辰，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间阿波罗，便是谁也配不上，谁都攀不起。 皇后知道国王心中充斥老父亲的不甘，失笑地拍拍他肩膀。 “如果他俩一个不是皇子，一个不是元帅精心栽培的继任，只平平淡淡地在人海中相遇，想来一切都会简单许多。”皇后垂眉，唇上不屑地撅起来，“所以你看——王公贵胄，天之骄子，条条框框地拘束着，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身份。” “但如果不是身为帝国的双子星，他们又如何会相互吸引呢？说起来——我听阿尔法大公讲的，”国王自己也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也就是宗室诸侯内部，对皇室血脉的延续执念深重，为了王座继承争破脑袋；国民那边倒是很支持这两个人在一起，公共网络上关于此事的讨论诸多，还连带着提升了王权支持率呢。” 噢，略有耳闻。皇后小小地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忍不住笑了一下。 国王又哼了一声，耸耸肩膀。不喜欢看到皇后胳膊肘往外拐，居然对光裔时徽如此满意。 “罢了罢了，都是孽缘。”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好担心到最后大家都走了没有人看文了，大哭。 忍不住开始怀疑自我 （我明明很爱这个作品(＿)） 第162章 历史跃迁坐标 【手册上出现了“来自未来”的跃迁行为记录。】 皇家骑士团团长狐弗在带薪休假中被斯科特元帅连夜召回, 神神秘秘地被安置在保密权限高得吓人的安全屋中，所有个人终端和对外通讯全部被切断。 狐弗一向保养良好的头发都来不及焗油，妆也来不及化, 素着一张脸忐忑坐在安全屋中, 还以为自己闯下了什么惊天大祸。 良久, 自上任后就愈发阴晴不定的三军统帅沉着脸走进来, 甩开气势汹汹的大氅坐下，如临大敌地问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地球时间线在你手上吗？” 什么？狐弗一头雾水。 “SHRINE实验室爆炸案发生的当晚，你有没有遇到另外一个自己？”斯科特元帅补充问道。 狐弗不知道元帅在说什么, 眼中浮出浓浓疑惑。 元帅定定注视她双瞳良久, 忽而叹了口气, 整个人颓然靠在椅背上, 长长手指搭在额头上。 狐弗不甚满意地皱眉, 不知道三军统帅在失望个什么劲。 “斯科特元……” “——没事了。”元帅不等她讲完, 蓦然起身，大氅又是一甩，就要离去。 “啊，什么？”狐弗莫名其妙地站起来，“就, 就没事了吗？元帅？” “把今天这件事情忘掉。”斯科特元帅回头看她一眼，“去和我的警卫参谋签一个保密协议，不可以对外泄露我们今天的谈话。” 啊，可是，我们今天明明就没有什么谈话…… “没事了, 狐弗团长, 抱歉打扰了你的休假。”元帅挥挥手，“再会。” “啊, 那，我的带薪假期可不可以再延续一天——” 斯科特元帅听不到狐弗在原地的嚷嚷，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全屋。 ——蝴蝶真的振翅，扇动到了他们控制不了的地方。 ******************* “你们看，我觉得不对劲。”太子斑将华盛大帝的时空跃迁手册摊开，送到时徽和斯科特元帅眼前——原本是光裔时徽中校一个人开开心心入宫密会太子，斯科特元帅却偏偏要跟来一同议事。 第290页 元帅倒丝毫不觉得自己碍眼，坦坦荡荡倚坐在太子看书的长榻上，一手接过太子斑递过来的皮册子。只见时空跃迁手册上的目的地坐标栏上，显示着一个时空跃迁坐标：星历5330年11月20日16:33:07ΚΛΣηπoriω。 “这是……？” “我仔细研究了华盛大帝撰写的使用手册，按照使用说明，用手册实现超时空跃迁，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是沿着使用者自己经历过的时间线往前回拨。”太子斑说着启动了手册中央的全息互动屏，一个不断滚动的球体悬浮在手册之上。太子斑轻轻拨动时空球，跃迁手册的目的地坐标栏不停地随之变换着时间坐标。 斯科特元帅看得心惊胆战，一手按住他：“殿下不要上手再拨了，小心把我们现在的时间回溯到过去。” “好，好。”太子斑即刻收回手，“用这个全息球形控制器，可以将目的地栏的坐标调整到我们的过去时刻。按照说明书解释，使用人在自己经历过的时间线上选好坐标后，按下确认键，就可以将其带回选定的具体时刻——这也是来自「未来」的那个我和时徽采取的回溯方法。” “我试着一直按住这个球体不动，一直将目的地坐标时间往前回溯，发现坐标调整到我出生那天，就无法继续再往前了。”太子斑看了看显像井里悬浮的小球，“斯科特元帅，你出生的时间远远早于我，你试试看，如果由你动手操控时空球，能不能将手册的目的地时间回拨至更早。” 元帅略一挑眉，伸手按住显像井中的球形控制器，目的地坐标随着元帅手指的划动一路向前，滚往了比太子斑出生时间更早的时间。 元帅蓦然抬手，生怕自己误触了启动开关。太子斑待元帅放手后自己再将手放上去，见目的地栏的跃迁坐标，自动弹回了自己的生日当天。 皇家骑士团的狐弗团长，一定很不喜欢这个时光球了。太子斑忍不住想。 “即是说，这本跃迁手册的时间回溯幅度，受制于使用人经历过的原生时空。”元帅盯着目的地栏，喃喃地说，“使用人在进行时空跃迁时，无法跳跃到自己没有经历过的时间和地点中去。” 这和霍冬星面对婴孩宇宙时，可以在全时空任意时间地点穿梭的超然地位有极大区别。 “——大概因为我们身处自己的维度中，在自己的时间线上穿梭，并不具有高维对低维那种神一样的权力。”时徽补充道，继而转向太子斑，“那第二种方法呢？和你调出来的这个11月20日的坐标有关系吗？” “有的。”太子斑点头，上手点了一下互动屏，“跃迁目的地一栏，除了可以沿着使用人自己的原生时空坐标定位，还有一个操作选项，就是可以选择「前序坐标」。” “——即是说，可以摆脱自己原生时空的限制，将最近一次手册启动时的历史跃迁坐标，作为本次跃迁的目的地。”太子斑说着将历史坐标又调了出来，而这本手册上显示的最近一次时空跃迁坐标，即是星历5330年11月20日。”太子斑侧首看向时徽，“你算算看，这是什么时候？” 时徽尚来不及反应，元帅抢先开口：“11月20日，是星门艾塔演习当天，也是来自未来的那个时徽和斑，发动回溯的时刻——倒是后面那排字符，不知道具体指什么。” 元帅讲完，和时徽同时陷入了沉思。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太子斑指着那排坐标字符：“我得到来自未来的警告后，立刻按照对方的说法，带着幽荧前往骑士团重兵器库G10区，顺利找到了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一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用它进行过时空跃迁。即是说，我们身处的这条时间线，最近尚未被修改过。” 时徽和元帅同时点头。 “如果历史真的发生了改变，我们这个新的时间线将以前的时间覆盖掉，那么这本手册上，就不应该有这个跃迁坐标。因为这是一本自华盛大帝驾崩后，就一直被束之高阁的手册，最近几百年内，不应该产生新的跃迁坐标。”太子斑越讲，越觉得背后发寒，“而在我们经历的这个现实中，我在11月19日午夜就拿到了手册，星历5330年11月20日，根本就没有时空跃迁发生。” “——再者，退一步讲，当初来自「未来」的那个我和时徽，他们的跃迁目的地坐标也不是11月20日，而是应该前往11月19日的演习前夜，找到我们通风报信。”太子斑一顿，发出最后的疑问，“那么这个11月20日的跃迁坐标，到底从何而来？” 时徽审视那行坐标，感受到太子斑的惊疑，问他：“演习前夜，你拿到手册的当下时刻，这行坐标就已经在历史记录里了吗？” “我特意回调了11月19日午夜，我刚刚拿到时间线的手册时候的记忆上载，定格在打开查看跃迁手册的那一刻。”太子斑打开光学屏幕，将自己的记忆碎片展示出来，“你们看，在我当初拿到手册的时候，这个「前序坐标」，就已经在上面了。” “手册上出现了「来自未来」的跃迁行为记录。”斯科特元帅作出了总结。 “这也太诡异了，是吧？”太子斑看元帅一眼，继续说道，“所以，我在父王的书房找来古祭祀用语词典，逐字逐句翻译了手册上的扉页说明。” 斯科特元帅吁一口气，揉揉太阳穴，继续听太子斑讲解。 第291页 “翻译结果和我第一时间粗略阅读的意思差别并不大——（太子斑感觉父王往日罗里吧嗦的学习鞭策还是没有白费）——但在涉及历史坐标的这一则里面，华盛大帝的原话是：「手册实时显示全时空最近一次跃迁记录」。” “全时空最近一次。”斯科特元帅反复回味了几遍这个说法。“也就是说，手册并不仅仅反映当前现实中出现的跃迁坐标，对吗？因为时空跃迁的发生，创造了多条不同现实的时间线，每个现实内的手册互相勾连，实时共享着全时空内的历史跃迁坐标。” “是这样。”太子斑点头，“但每条时间线之间的关系如何，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时空跃迁与现实改变的理论，差不多有那么几种。”太子斑继续讲道，“第一，时空逻辑的单一宇宙理论。” “在本维度的世界只有一个的前提下，发生时空跃迁后，变革后的新现实覆盖掉旧现实，新旧两条时间线产生更替。旧时间线上发生时空跃迁时，我们新时间线上的手册也会共享显示跃迁坐标。这时候，新时间线上跃迁手册的历史坐标，大致就表示着当前现实被来自旧时间线的跃迁干涉以后，被重置的时间。” 斯科特元帅十指交握，审视着单一宇宙理论下的霍冬星现实： 在他几乎确定自己不会主动放弃从历史中夺回婴孩宇宙的情况下，“让狐弗从爆炸现场提前抢救出地球时间线”这条因果链，并未在当前的时间线中闭合。 在已知可以利用跃迁手册前往过去的情况下，婴孩宇宙消失于爆炸中的这一现实，并未被改变。 元帅紧紧抿住双唇，内心隐隐浮出一个不好的想法—— 跃居于地球单一宇宙之上的霍冬星，或许是由多个平行宇宙构成的。 第163章 平行宇宙理论 【光裔时徽用时间和历练, 将自己一点一点雕琢出昔日三军统帅的影子。】 时徽打断太子斑：“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以单一宇宙理论的逻辑存在，那么这个「历史坐标」的跃迁目的地选项，有何意义呢？” “使用人原本就可以在自己的原生时间线上任意穿梭；如果选择前次跃迁坐标作为目的地, 和自己手动将目的地坐标拨动到自己亲历的那一瞬, 并无区别不是吗？” 太子斑回看时徽, 表示认同。 时徽继续分析：“倒是我们假设, 如果我们在11月19日晚上——就是你刚刚取到时空跃迁手册的那一刻，就发现了这个奇怪的跃迁坐标。我们在当时选择重现上一次的历史跃迁，前往11月20日——即是说, 前往我们的「未来」——我们会跃迁往哪里去呢？” “——是「未来」那个你被工蜂战队包围的、已经发生过的时刻吗？还是元帅业已被我们控制, 向将军们录制全息遗言的那个时刻？”时徽眉头紧蹙, 侃侃而谈, “对于11月19日、已经被告知了未来的我们来说, 被追杀的那个「未来」已经因我们的警惕而消失, 而光裔元帅被控制的那个「未来」，则尚未发生。” “赫连家族曾经控制的地球时间线，是我们霍冬星维度之下的婴孩宇宙。地球时间线的运行逻辑，即是新线覆盖旧线的同一宇宙理论。我们因为有来自高维的绝对优势，对他们的宇宙时间逻辑看得明明白白。但如果站在我们自己的维度上进行时空跃迁, 我们并不确定霍冬星宇宙的时间逻辑，是怎样运行的。” “对。”太子斑点头，“所以这就引出了时空跃迁与现实改变的第二个理论——” “——平行宇宙理论。”时徽忍不住开口。 斯科特元帅听帝国双子星一唱一和，逻辑严丝合缝，感觉自己插不上话；欣慰之余, 又感觉有点头疼。 “是的。”太子斑点头, 全然不理会一边的斯科特元帅。“即是说，时空跃迁后对历史做出改变, 并不会改变已经发生过的现实，只会劈开新的平行宇宙。你们注意看跃迁坐标后面的这行后缀——” 太子斑将显像井中央的时光球轻轻往前滚动了一下，目的地栏中的标的坐标依次变化，呈现出一连串可回溯坐标。被选中的回溯时刻从此时此刻开始，每一条时间后面都缀了一个相似的九位数字符，前三位均以“ΚΨΩ”打头，后面六位数，则以某种瞧不出来的规律随意变化着。 “虽然我不知道这串字符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大致可以猜测，这是某种定位符号。”太子斑一边滑动手指一边说道，“可以观察到，如果从我们的原生时空往前回溯，不管选定的时间怎么变化，这九位定位符号的前三位，总是ΚΨΩ。而那条来自11月20日的跃迁坐标，字符后缀前三位则是ΚΛΣ。” “我怀疑这表示，霍冬星的时间逻辑并不是单一宇宙；以ΚΨΩ和ΚΛΣ开头的不同后缀，在符号意义上分开了两条时间线。” 太子斑抬眼看了看时徽和元帅。“来自未来的那个我和时徽，为阻止神威号的杀戮计划，利用时空跃迁手册来到自己原生时空——即编号ΚΛΣ宇宙，我们的源时间线——演习前夜，想要改变李上将和斯科特上将被杀害的事实。但实际上，他们却只从11月19日劈开了新的平行宇宙——编号以ΚΨΩ开头的副本时间线。” 时徽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一口气，补完了太子斑的假设：“虽然在副本时间线中，我们阻止了神威号，控制了光裔元帅；但源时间线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却丝毫没有改变。” 第292页 中校言尽于此。一番推理之后，三人同一时间陷入沉默。 不管斯科特元帅愿不愿意相信平行宇宙理论，他都承认，太子斑与时徽的看法不无道理。 一想到光裔图玺或许还活在另一个没有自己的时空，斯科特元帅心头忽而涌上一阵几乎带着血腥味的暗流。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好像仅凭薄薄的两片眼睫，就能将重重心事压住。 “如果我和李准死在神威号手下的那个现实并未被改变，那为什么来自未来的那两个人，会在告知你们神威号的事情以后消失不见？”元帅思忖片刻，讲出疑问。 “我怀疑跃迁而来的那两个人，并不是像我们一开始猜测的那样，由于后续现实的改变而消失；而是由于源时间线中发生的一些变故，将他们强行拖回了自己的原生时空中。” 太子斑看元帅一眼，继续说道。“最开始让我产生这个猜测的原因，就是当跃迁而来的我和时徽突然消失后，他们交给我们的那枚戒指，却依然留在了我们手里，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随着「历史的改变、时间线湮灭」而消失。” 斯科特上将听到这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小指——自那人死后，他便再也没有戴过那枚图章戒指。 太子斑没有注意到元帅的小动作，只继续分析：“戒指一直存在，说明他们的那条时间线也一直存在。”他说着指了指跃迁手册上那个要命的坐标——“星历5330年11月20日16:33:07ΚΛΣηπoriω”。 斯科特元帅凑上前去，看太子斑又拨动显像井中的时光球，将目的地栏坐标随意拖曳至一个过去的时刻。 “我之前就在思考，来自源时间线的那个我和时徽，在使用手册进行时空跃迁时，并没有将跃迁手册带在身上。”太子斑将手指从时光球上移开，“那如果他们在身处我们这条时间线的时候，留在原地的那本跃迁手册被人碰触了，会怎么样？” 他说到这里，忽而猛地合上了皮质封面的跃迁手册，全息互动屏瞬时被压平在了书脊之间。元帅低声惊呼，看得心惊胆战。 ——这两个小朋友，做事怎么都这样大胆。 太子斑抬手示意元帅不要担心。他再次轻轻打开手册时，全息时光球依然安静悬在显像井上方，只是目的地坐标，恢复了霍冬星的当前时刻。 斯科特元帅心中了然。 “看到了吧？无论我将标的坐标如何改动，只要一关上手册，再打开时，目的地坐标都会恢复到其所在时间线的当前时刻。”太子斑指着安静悬浮的时光球，“我可以假设，这算是一个召回机制。只要关上手册，使用该手册跃迁到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人，就会被召唤会自己的原生时间线。而如果带上手册一同跃迁，时光球就会定位在目的地时间线的时刻上，并不会改变使用人的时空位置。” “——按照另一个我和时徽的说法，他们在意外发现华盛大帝的遗物时，已经被光裔元帅逼至绝路。工蜂战队随时可能破门而入，发现空无一人的G101，和留在原地打开的跃迁手册。那本留在原地的手册势必会被人拿起来检查，一旦关合，时光球就会恢复当前坐标。” “这样一来，就解释了为什么全时空的前次跃迁历史记录中，出现了来路不明的11月20日坐标。”斯科特元帅低头注视显像井中发出荧荧白光的时光球，叹气，“那是他们从源时间线跳往11月19日后，又被带回源时间线的坐标，对吧？” 坐在对面的帝国双子星一起点头。 即是说，如果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平行宇宙，在那个已经没有了艾登斯科特的世界里，光裔图玺长久以来的野望终于可以达成。 ——三军统帅终于控制了年轻克隆体的身体，足下的绊脚石也一一被踢去；前方再没有什么人和事，可以阻挡这个男人称霸霍冬星的愿望。 斯科特元帅想到此处，不由不寒而栗。这位新上任的三军统帅，几乎不愿意正视霍冬星可能存在平行宇宙的假设。 相较之下，光裔时徽中校在此事前则更显沉着冷静。年轻的克隆体在纷乱的线索前依然牢牢把控着全局，稳定发挥出老元帅近乎完美的脑内神经元图谱运算思考水平。 “如果自私一点讲，这样的时间逻辑对我们来说，是有很大好处的。”时徽知道斯科特元帅不愿讨论这个话题，依然直视对方的眼睛，似乎是想将对方的逃避一点点逐出脑内。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样杰出的分析与决断能力和父亲系出同源；光裔时徽用时间和历练将自己一点一点雕琢出昔日三军统帅的影子，更让斯科特元帅百感交集。 “首先——最显而易见的结果——我们这个副本时间线受益于来自源时间线的预警，扭转了已在源时间线上发生过的悲剧，避免了你和李上将的死亡。” 元帅不可否认这一点，点了点头。 “其次，来自源时间线的我和斑被召回他的原生时空后，他们发动的首次跃迁历史坐标被覆盖，即使源时间线上的元帅控制了跃迁手册，也再不会循着坐标追杀到我们这条副本时间线上来——我想，这大概也是我们这条时间线目前这样岁月静好的原因。”时徽继续说道，“我们控制了这条线上的跃迁手册，且其他人无法得知我们的跃迁坐标。这使得我们目前所处的这条副本时间线，真正像一个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 第293页 第164章 跨时空谋算 【双赢计划的优劣, 直接影响到我们有没有必要冒险前往那个历史跃迁坐标。】 “但是。”时徽话锋一转。 “但是？”斯科特元帅定定看他，逐渐被带入这个他原本不愿讨论的话题。 “——但是，如果我们有启动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的打算, 就会不得不开始动用这本跃迁手册, 继而在手册上留下全时空共享的历史跃迁坐标, 让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注意到平行宇宙的存在。甚至沿着我们的前序坐标, 追杀至我们的时间线。” “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太子斑一头雾水，忍不住打断时徽，“等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 时徽这才想起, 自己还从未来得及和他讨论这件事情。“啊, 就是……一个计划。”他一时语塞, 看斯科特元帅一眼。元帅做手势招呼太子斑凑过来, 小声讲解了一遍自己和李上将想出来的婴孩宇宙招募计划；并将涉及狐弗团长部分的因果链假设确认结果告知了两位后辈。 所有的线索隐隐约约, 齐齐指向了一个大家不愿意相信的方向。 太子斑抿着唇听完，思考良久，摇了摇头。 “怎么了？”元帅皱眉。 “如果我们的世界真的是由平行宇宙的逻辑构成，「地球时间线一直存在，直到在SHRINE爆炸案中被销毁」, 就是已经在源时间线上发生过的、不可逆转的事实。对吗？”太子斑问。 “是的。” “如果我们此刻利用跃迁手册前往过去，拿走当时存在于世的地球时间线，霍冬星就会基于「有无婴孩宇宙」这件事，劈开新的平行宇宙。”太子斑讲道这里，再次摇头, “我们不但冒着被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发现的危险进行了时空跃迁, 而且会因为我们自己原生时空的利益，搞出一个提前失去地球时间线的平行宇宙。我们的这一行动, 显然不怀好意；如果被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人发现，又是一场不必要的纷争。” “当然，这样也有好处，就是不用担心我们改变过去以后，影响到我们自己时间线上神威号等一系列后续事件的发展。”时徽耸肩，无济于事地补充一句。“如果我们做得更决绝一点，干脆利用平行宇宙的优势，再一并拿走另一个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我们就会永远不担心那条时间线上的我们自己再追杀过来。” “——但是这个办法实在是太蠢了。先不说这样做根本就是巧取豪夺，四处树敌，招人厌恶。退一步讲，跃迁手册上的历史坐标由全时空共享，在其他时间线上还有光裔元帅的情况下，随意暴露出自己的坐标，显然是下下之策。”时徽此刻犹如在军棋推演中居高临下注视着全息沙盘，已观察到了前局势下的每一项优劣，在内心不带波澜地审视着下一步行动。 “——如果要想出双赢的办法，也必须建立在，我们百分之百确定霍冬星存在平行宇宙的前提下进行。” 嗯。斯科特元帅谨慎点头。 “我们一步步讨论到现在，一切都是头脑风暴，我们这个世界真正的时间逻辑是否遵循平行宇宙理论，尚无定论，对吗？”时徽点了一下面前的跃迁手册，“你们有没有意识到，现在有一个选项，可以同时兼顾论证时间逻辑，和不暴露我们的时间线坐标两件事情。” 太子斑一挑眉，心下就说不好。 他太了解时徽，一般对方带着如此自信果断的语气要宣布某一个行动方案时，都会是一场狗胆包天的大冒险。 斯科特元帅扬了扬下巴，倒是有兴趣想听。 “我们将跃迁目的地栏输入前序坐标，前往这个「星历5330年11月20日16:33:07ΚΛΣηπoriω」时刻。” ——我就知道！太子斑忍不住皱眉瞪时徽一眼。 时徽知道太子斑不满意自己的计划，抬手安抚地拍拍他，颇具大将风范。“——我们按照这个坐标跃迁以后，手册显示的历史前序坐标依然指向源时间线，我们并不会向其他时间线暴露自己。同时也可以验证，霍冬星的时间构成逻辑到底是单一宇宙，还是平行宇宙理论。” “如果按单一宇宙理论——我现在觉得这个可能性已经极低——我们最多是前往11月20日下午，那时候光裔元帅已经被我们控制，并没有新的宇宙产生，所以一切问题不大，我们只是损失了中间风平浪静的几天时间而已。” “但，如果真的存在平行宇宙……我们就即将面对元帅出动001号武装舰悬停天际，工蜂战队堵在G101外锯门的场面。可以说，是源时间线上的太子斑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 时徽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子斑。“如果我已经知道，有这样一个你和我，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我们的时间线，从神威号和光裔元帅手下救了我们；而他们自己却马上面临光裔元帅的重围剿杀，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吗？” 太子斑听到此处，眼神中明灭一下。他张张嘴，便不好再说什么。 他都懂。 “再者，如果我们不去救那个我和斑，源时间线内的父亲就会控制那个平行宇宙中的跃迁手册。”时徽转向斯科特元帅，“你猜他拿到手册以后会做什么？他难道不想重新拿回地球时间线吗？” 他会的。斯科特元帅不安地用手指轻抚着自己的下巴，沉默地想——他岂止只想夺回爆炸中消逝的婴孩宇宙。 第294页 ——他还会想要得到那个尚不知晓他秘密的，一心仰视着他、追随着他，满怀一颗赤子之心的警卫参谋，年轻的艾登斯科特少校。 时空浩瀚，漫长岁月中，还有多少个深爱着他的艾登斯科特。 斯科特元帅想到这里，心头一震。他抬眼看了看光裔时徽中校：“你继续讲。” 时徽并不知道元帅此刻内心的震动，只低头吸一口气，飞速思考着应对方案。“我们在已知战斗形势的情况下，带足武器装备前往那个针锋相对的时刻，面对光裔元帅，或还有一战之力。” 时徽说着便低头，脑内又将源时间线上的自己与父亲一步步的角力与近身战斗过了一遍。仅凭借另一个时徽的讲述，他已经感受到父亲深不可测的实力；已在泰坦基地磨砺十年的他，面对父亲时内心仍带有畏惧。斯科特元帅亦抱臂低头，思考着正面对抗光裔图玺及工蜂战队的可能性。 可是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强了。 “……或者，再不济，在光裔元帅已经在源时间线内取得了压倒性胜利的情况下，我们虽然对牵制他的野心毫无办法，但至少将源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带回来。在锁死两条时间线以后，再做取回婴孩宇宙的下一步计划。”太子斑开口，替各怀心事的二位讲出决定。 两条时间线一旦锁死，源时间线的光裔元帅再无法追杀至新的平行宇宙。但相应地，那一条时间线上的时徽和太子斑，便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我们去，他们尚有一线生机；不去，他们必死无疑。”时徽斟酌之下开口，“何况我们不会愿意看到跃迁手册流落到父亲手中，不是吗？” 斯科特元帅无法反驳时徽的话，只是一时之间，决定难以出口。 “如果由源时间线前往我们这条副本时间线的通道完全闭合，两条时间线锁死，你想好怎么进行你那个「双赢」的全时空招募计划了吗？”沉默半晌后，斯科特元帅转头看向时徽——无形之中，中校竟已经肩负了相当一部分安定军心的重任。 “你这个「双赢」计划的优劣，直接影响到我们有没有必要冒险前往11月20日那个ΚΛΣ字符打头的跃迁坐标。” “我知道。”时徽点头，“如果确定存在平行宇宙，我的想法是，首先利用跃迁手册，跳往婴孩宇宙尚未消失的前序时刻，找到当时的特定核心团队——可以是我和斑，或者当时的你、阿尔法大公、李上将等等——通过共享记忆上载和记忆共情，让他们相信关于跃迁手册和平行宇宙的一切。这一步应该不难做到。” 元帅和太子斑点头。 “鉴于华盛大帝的时空跃迁手册长期无人发现，核心团队很容易就可以秘密前往骑士团控制住手册，锁死两条时间线——这一点也很轻松即可完成。继而是在这条时间线内任由事态按原来的样子自然发展，随着诺思和腾琸故意事件的爆发，逐步牵连出揭发提线木偶试剂丑闻一案。” “至于地球时间线的抢救，则和我们一开始设想的一致。我们已经知道了爆炸发生的精准时刻，所以在SHRINE自毁程序开始前，赫连白烽挟持诺思与另一个我和斑对峙时，一墙之隔的狐弗提前进入，抢在时空壶锁死的精确时分前一秒，取出地球时间线。” “这样，该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亦会觉得，婴孩宇宙已经毁于爆炸。接下来两条时间线上共同合作的全时空招募计划，则可以在暗中进行，并不受他干预。” 时徽说着便下意识地瞄斯科特元帅一眼。“至于那一条时间线上的斯科特上将和我要怎样应对光裔元帅，则是他们自己要去决断的事情了。” 第165章 源时间线 【如果真的有平行宇宙, 就算救不回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你们，也不必强求。】 斯科特元帅移开目光，收敛着心事；已在自己的时间线上斩断后患的元帅, 不想在为另一个世界里的恩怨情仇操心。 “你往下讲吧, 时徽。”斯科特元帅淡淡说道。 时徽点头：“接下来, 就是比较关键的部分——” “我们需要对方时间线上的一个人格AI。” 由AI完成连接两条时间线的使命, 是时徽的想法。 “由对方核心团队选定一个该时间线上的原生居民，通过扫描脑内神经元图谱生成他的人格AI——我们暂且称之为探路者AI——将这个AI输入到类似工蜂机械兵的实体之中，和地球时间线一起, 由我们这边的团队, 带到我们当前这条时间线上。” “AI并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老去, 所以该AI可以尽可能长地随同我们留在当前时间线, 全程在这边参与全时空招募计划的启动, 直至我们的时间线, 完全摆脱以太星殖民阴影。” “最后，我们要归还婴孩宇宙——探路者AI打开我们这条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用时光球将跃迁目的地调整至他从自己原生时空离开的那一瞬间，带着地球时间线，再次回到他自己的原生时空中。” “由于探路者AI的跃迁坐标精确还原了自己离开原生时空的那一刻, 所以对于另一个时空中的核心团队来说，探路者AI和婴孩宇宙，只离开了自己的时间线一秒钟。而AI回归时，却带回了在我们这条时间线上得到的所有珍贵情报，包括但不限于未来几十乃至上百年内以太、霍冬诸星上的社会和时局发展, 以及实施全时空招募计划的各种经验。” 第295页 ——时徽看向斯科特元帅：“元帅, 如果你另一个时间线上的你，面对如此大的利益倾斜, 会不会同意这个出借计划？” 元帅思忖片刻：“我一定会。” “是。”太子斑亦跟着点头，“我想不出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们不同意这个方案的理由。” “所以这样一来，所有的理论关节都打通了。”时徽长舒一口气，扫视眼前的二人，“我们要面对最艰难的第一步了。” ——星历5330年11月20日16:33:07ΚΛΣηπoriω。 三人的目光灼灼不定，共同注视着跃迁手册上这一行历史坐标。 ***************** 星历5330年12月10日，艾登斯科特接任三军统帅大半月后的一日，总参谋部停机坪上乌云密布。 001号。、002号、003号三艘武装舰呈三角形各自盘踞停机坪一方，引擎轰鸣，如大军压阵。十余艘中型机甲悬停在停机坪上空，蓄势待发。停机坪地面上，近百名外骨骼战士和“工蜂”机械兵战士队列整齐，牢牢围住一个圆心。 李准上将亦亲自出阵，带了从星门军事基地精挑细选的一队精兵强将，荷枪实弹地在总参谋部一侧待命。 圆心中央孤零零站了斯科特元帅、李上将、光裔时徽中校和太子斑四人。元帅手中摩挲着厚重的跃迁手册，沉默不语。时徽和太子斑二人穿着一身工蜂机械兵的铠甲打扮，手里端着工蜂战士面目模糊的合金面具头盔。 元帅已随双子星一道下定决心，惟李上将还在担心：“沿历史坐标跃迁，机会只有一次；就算手册只能一次跃迁两人，也犯不着由你们两个以身试险。” “你从星门基地带过来的蓝军精兵勇将，和在泰坦基地受训十年的光裔中校，有什么区别吗？”时徽回答李上将，“都是一样的战士，没必要对我有特殊待遇。” 李准凝重摇头：“我的战士在星门伽马星经历枪林弹雨，千锤百炼，战斗力远远……” “——我也不差。”光裔中校不等李上将讲完，下巴一扬，贸然打断。“我对光裔元帅了解更甚。而且，如果被他发现是我，便舍不得对自己的克隆体下手，我还有一线生机——斑也是，如果我们身份暴露，至少在第一时间让他陷入疑惑，争取时间。” 李上将住嘴，难以反驳。“但是，太子殿下……” “好了，李准，别说了。”斯科特元帅抬手打断，“我也觉得，只能由他们两人自己去。” 李准垂眉吸一口气，不再反驳元帅。他注意了一下时间，细细叮嘱：“二十分钟，只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我和斯科特元帅就在原地等着你们，二十分钟后你们没有回来，我们就强行将时光球重置，将你们强制召回这个时刻，保证你们的安全。” “知道了，上将。”时徽立正点头，对李上将行了一个军礼。 “不要害怕，我和斯科特元帅是你们最大的后盾。”李上将显然是紧张，絮叨不止，“如果你们没能带回源时间线内的跃迁手册，被光裔元帅沿历史跃迁坐标追到了这里，我们还有强大的武力支援。”李准抬头扫视□□味浓厚的总参谋部停机坪，“到时候他一个人单枪匹马，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如果你们跳回这条时间线，手册上的历史跃迁坐标会直指你们归回的那一瞬。如果元帅没有在你们之后立刻出现，就说明他再也不会追来了。”今日话语不多的斯科特元帅终于开口，补完了李上将的说明。 “——好了李准，你不要再唠叨了，我知道你紧张。”元帅侧首看看自己的多年好友，拍拍他肩背，“你先到那边去抽支烟吧，不要在这边神叨叨的，扰人心绪。” 李上将撇一撇嘴，依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负手朝远处走去。 停机坪上长风猎猎，包围圈中心剩下的三人相顾无言。斯科特元帅低头打开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荧荧的时光球再次悬浮在显像井中。 元帅将跃迁目的地栏输入前次坐标，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生死有命。”斯科特元帅低声开口，并不直视时徽与太子斑的双眼。“如果真的有平行宇宙，就算救不回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你们，也不必强求。知道吗？” 时徽抿着双唇，并不回答。太子斑立在他身侧，亦是沉默。 元帅知道二人不肯答应，鼻子里狠狠吸一口气，看过去：“你们两个，都给我活着回来——光裔中校，这是三军统帅的命令，听到了吗？” “是，元帅。” “——开始吧。”斯科特元帅挥手，时徽与太子斑依言戴上工蜂机械兵面具头盔。帝国双子星此时真正称得上是一身铮铮铁骨，外表看上去，与其余一百名机械兵相差无几。 斯科特元帅郑重其事地在互动屏上，按下了跃迁确认指令。 ************************** 星历5330年11月20日下午，虎视眈眈守候在皇家骑士团重兵器库G101门外的工蜂机械兵用电锯强行锯开了合金门。 千钧一发之际，帝国双星踏上时间力场方阵，消失在空气中。 工蜂战队破门而入，冲入G101号仓库，几十道手持照明光束扫向黑洞洞的室内。却不见帝国双子星的身影。 工蜂零号机大步踏入室内，扫视一圈，只看到地面上平摊着一本古书一样的小册子，一个漂浮页面之上的小球散发出莹莹微光，兀自转动。 第296页 “元帅……这是什么？”零号机向悬停在重兵器库上方的001号武装舰发出疑问。 001号。舰上的光裔图玺通过工蜂零号机的视线看到地上那本摊开的手册，眉头一皱。 “——你们先不要去动地上那本册子，搜一下那两个人藏在哪里。” 地面上剩余的工蜂机械兵持械鱼贯而入，将本就不大的G101舱室刮地三尺，也没有寻到帝国双子星的身影。 从星门伽马星到皇家骑士团，光裔元帅一路算无遗策，将时徽与太子斑逼至绝境；此刻生擒二人，已易如探囊取物。而就在这样铁板钉钉的情形下，事态却难得地没有按照光裔图玺内心的部署发展。元帅觉得不妙，留了一名工蜂在001号舰上，自己隔空召唤了烛日，瞬时移动到了G101门前。 此时的烛日尚不知晓女儿幽荧已经丧命在自己的驯兽师手下，依旧忠心耿耿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几十名工蜂机械兵在G101仓室内外列队站定，严阵以待。光裔元帅凝神注视大剌剌摊平放在地面醒目位置的手册，注意到互动屏的外壳由一层抗磁魔方材质包裹。正是这层外壳，使这个老式互动屏躲过了刚刚的一轮电磁脉冲攻击。 元帅躬身拾起地上的手册，两侧机械兵有意识地围上来，戒备地在一旁待命。元帅注意力高度集中，牢牢保持与烛日的精神链接；他目光斜扫零号机一眼，示意对方安心。 互动屏上净是些古代祭祀文字和混乱的字符，光裔元帅一眼扫过去，不求甚解。他将册子翻转，看到封皮上又是一行古祭祀用文字。他并不能讲出字符的含义，只因先皇名字的古祭祀用法和现代文完全一致，他只粗略读出“霍冬典”三个字。 他知道骑士团总库向来喜欢收纳一些历代先皇乱七八糟的旧物。华盛大帝作为帝国公认的一代庸君，王权旁落的始作俑者，驾崩后的遗物并不太受待见，流落到此处，并不奇怪。 元帅翻来覆去看了看小册子，意兴阑珊。他抬手合上手册，准备另寻线索。 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堪堪合上，时光球的微光逐渐收敛于封皮下的一瞬间，手册一左一右两边，忽而倏地一下，出现了帝国双星的身影。 光裔元帅瞳仁一缩，后退一步。一下秒，不知哪里来的一道手持粒子炮火力，猛然向他开启。 第166章 褫夺烛日 【“虎毒尚不食子。”时徽淡淡开口, “父亲，你不应该杀掉幽荧。”】 短短一小时间，光裔时徽少校的心情历经大起大落；他只求上苍垂怜, 不要再这样考验自己的心脏了。 他前一秒还和太子斑一起, 安安心心待在星门艾塔有联合演习红军集训营地, 以为自己顺利扭转了时空, 改写了历史，阻止了李准与艾登斯科特两位上将的死亡。 下一秒，他忽而觉得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拎住, 眼前的集训营地猝不及防地消失于无形。 在经历了令人窒息的天旋地转后, 他视野豁然洞开, 眼前一排荷枪实弹的工蜂机械兵杀气腾腾。他身侧立着一个高大落拓的人影, 亦为少校的突然出现大吃一惊。电光石火间, 时徽来不及仔细辨认, 只凭熟悉的直觉断定那就是父亲。 ——他们的过去，并未改变。 光裔少校在踉跄中站定，此时他真正是手无寸铁，情势急转直下，大脑一时一片空白。 而就在此刻, 他身后一名工蜂机械兵不知道哪里搞来一挺手持粒子炮，炮口对准前方的光裔元帅，毫不犹豫地开火。 因真正的工蜂战队全员联通，对于混杂其中不受控制的这位南郭先生，工蜂零号机最早作出反应。光裔元帅来不及躲开凭空出现的火力, 零号机调动了两台机械兵飞身阻挡, 硬生生将手持粒子炮的威力削减大半。 光裔元帅被两名炮灰机械兵挡去主要攻势，半边肩膀负伤, 剧痛难忍；但仍未伤及要害。 至此，来自副本时间线的光裔时徽中校，整合两条时间线上的资源，以身犯险，孤注一掷，才终于伤到了父亲皮毛。 中校的个人终端在源时间线上并未遭受电磁脉冲攻击，依然可用。中校飞速调出泰坦基地赫胥黎将军的军用线路，将事先编辑好的、长达十页的情况说明尽数发出。 十页情况说明中，不但有光裔时徽中校的个人陈情，还有斯科特元帅、李准上将对赫胥黎将军跨越时空的托嘱。如果赫胥黎将军反应迅速，从泰坦军事基地调兵遣将，打开跃迁引擎奔赴魔耳重镇，最快速度不到半小时。 只是如此一来，军中公开哗变，光裔图玺元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霍冬星再没有一个光辉正面的完美领袖，强有力率领人民万众一心抵御外敌了。 ——如果这世上有时间之神的话，求它庇佑这个时空吧。 源时间线的少校脑袋一懵，不知道这名工蜂机械兵为何作出如此忤逆元帅的举动。他惊疑回首，注视手持粒子炮的机械兵。对方和其他工蜂士兵一样，线条冰冷，面目模糊，像一台无情的杀戮机器。 那名“工蜂”见时徽回首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胸膛，又定定指了指少校；放下手，再无多话。 光裔时徽头皮一紧，瞥见开炮的机械兵身畔，还有另外一位手头装备多于其他士兵的工蜂战士，站位也和其他整齐划一的机械兵不一致。两人合力开火，行动明显有利于自己。 第297页 一同被跃迁手册抓回原生时空的太子斑此时亦回过神来，与时徽对视一眼后，紧紧跟随在两名异常的机械兵身后。 工蜂战队的机械兵之间因为联网互通，彼此尚能分辨出阵营。而光裔元帅的雪鸮卫队仅凭肉眼观察，面对几十个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的机械兵，不熟悉对方行动模式的情况下，一时间难分敌友。 光裔元帅突然受伤，来自副本时间线的两位“工蜂”出手后第一时间混入机器人大军。雪鸮卫队虽护驾心切，却被搞得一头雾水，有好几个反应速度匹配不上的雪鸮卫兵，被浑水摸鱼的两位工蜂看准机会暗算了一把。 太子斑谨慎跟在两位“工蜂”身后，捡起两把雪鸮卫兵在混战中脱手的脉冲武器。他持枪在手，顿时有了底气，奋力想杀出一条血路。 “时徽，接住！”太子斑将一只从雪鸮那里夺过来的枪从地面上踢给时徽。 时徽躬身接住，途中有一名AI控制的机械兵蹲下意欲拦截，被跃迁而来的其中一只“工蜂”抬脚踢开。 时徽被三人合力形成的保护圈围得密不透风。他瞥过两位工蜂机械兵熟悉的肢体动作，认出了对方是谁，心头猛地一震，一时间悲喜交加。 他难过的是，知道那些死在父亲手下的亡魂再也无法复活，自己这条时间线上的满目疮痍，从此便永远无法挽回了。 然而他绝望中也暗暗生出一丝欣慰，觉得总是不辜负自己和斑扭转时空前往一日之前，换取了平行时空中的宁静。 意识到这一点后，时徽感动之余，也担心起了另一对双星的莽撞——这是他和斑好不容易换取来的一条和平时间线。对方为救回自己性命，在这枪林弹雨中穿梭，若稍有不慎，便是连少校心底的那一点点欣慰也被消灭了。 时徽迅速扫视全局，此刻的他们虽有一线生机，力量上却仍是众寡悬殊。他知道只要父亲还有一口气在，这样的正面交锋便不是长久之计。 他转头注视前方负伤的光裔图玺——突如其来的剧痛之下，光裔元帅注意力被打散，与烛日向来牢不可破的精神链接断开，并未在第一时间操纵战斗兽折叠空间回到安全的001号舰上。 元帅意识到这一切兔起鹘落的情势巨变，全部源于自己合上了华盛大帝那本要命的遗物。直觉让他意识到此物重要，他一只手五指捏得发白，紧紧攥住跃迁手册。 或许是因为身负重伤的疼痛，或许也是对手册太过在意，元帅难得地松懈了对烛日的控制。 时徽看准时机，在元帅和工蜂机械兵战队都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集中精力进入冥思，暗暗呼唤烛日的名字。 ——在另一个时空中，太子斑通过精神链接安抚过另一个斑的战斗兽幽荧，光裔时徽少校灵光乍现。 自己既然和父亲共享一套DNA，元帅可以操纵烛日，则意味着，自己也可以。 时徽趁元帅吃痛，目不转睛盯住烛日。烛日从未经历过时徽试图操纵自己，耳朵翕动，神色狐疑。 时徽的精神力再深探下去，细密地尝试与烛日的精神相连。烛日眼神一震，首次意识到时徽和自己的驯兽师是同一个人。 时徽在这之前，从未尝试过驾驭烛日。身为霍冬星最威名赫赫的驯兽师，父亲自幼便不让儿子靠近自己的战斗兽半步，这一态度一直让时徽不解。 直到此刻，时徽才觉察到父亲长久以来的顾忌：他怕时徽只要稍微动一下和烛日建立精神链接的念头，即会让烛日意识到他和儿子是同一个人。他知道时徽像自己一样，在驯兽师职位上太有天赋，有朝一日便会直接褫夺了他的战斗兽。 ——如同此时此刻。 副本时间线上的帝国双星有备而来，光裔元帅初战负伤后，工蜂战队一拥而上，却也暂时没有占到上风。光裔元帅神色阴鸷，收好他认为极为重要的跃迁手册后，摇晃撑起鲜血淋漓的身体，精神力触及烛日，试图折叠空间回到001号舰。 烛日踌躇之下，竟自岿然不动。 元帅觉出不对，箭一样的目光朝着少校扫过来，少校隔着工蜂战队在两人间织起的刀光剑影遥遥相望，像首次挑战权威的幼狮。 烛日。元帅目光不善，再次呼唤自己的战斗兽。 时徽定定看向父亲，嘴角勾起止不住的讽刺笑意。 烛日安静扫身边的三军统帅一眼，绝情地甩了甩尾巴。光裔元帅眼神一荡，只见血色风暴忽而倏地消失在自己身边，下一秒，火红皮毛的战斗兽定定在光裔时徽少校身畔出现。 “烛日！”元帅不由怒喝。 烛日却再不回头，任由时徽轻抚着它颈项上浓密的毛发。它斜视元帅一眼，眼神中竟带有敌意。 时徽首次操纵父亲的战斗兽，烛日气势磅礴的精神网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同于人工培育计划分配给他的多利δ，“血色风暴”烛日天生神力，在精神链接建立的一瞬，即让驯兽师内心涌起一阵非凡的战栗。 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高维神兽，决不会轻易向低维空间的驯兽师低头。时徽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利用了烛日内心的弱点，这只“血色风暴”，大约没有可能在此刻如此轻松地被他从元帅身边褫夺。 事不宜迟，烛日既已低头，时徽翻身而上，紧紧抓住血色风暴皮毛，凭空消失。 第298页 元帅知道大事不妙，头皮发麻。他顾不上肩膀的伤势，从肋下拔出配枪。他抬头看一眼悬停于顶的001号武装舰，知道那是他最后的退路。 时徽霍然在他背后闪现，缴来的脉冲枪直抵光裔元帅后脑。 炸掉卫星，元帅后背一路似过电一般。这一路父子相残，终于到了最紧绷的时刻。 “虎毒尚不食子。”时徽淡淡开口，意指烛日，亦是在说自己。“父亲，你不应该杀掉幽荧。” 元帅瞳仁一缩。他用余光看到立在一边的烛日，眼中隐隐有恨。 时徽开了枪。 第167章 元神归位 【“艾登, 他不会来了。”】 时徽开枪后，光裔图玺并没有倒在血泊之中。 几乎在时徽开枪的同时，元帅倏地消失, 再不见踪影。 001号。武装舰上早有来自人工培育计划的基因改良战斗兽, 光裔元帅狭缝求生, 千钧一发之际与武装舰上的战斗兽建立精神链接, 折叠空间逃往001号舰。 时徽的枪口直直射出去，擦到前方一个工蜂机械兵的肩膀，冒出火花。太子斑借势上前补刀, 又一个机械兵倒下。至此, 雪鸮卫队在两名“工蜂”异端手持粒子炮的狂轰滥炸下, 几近全灭；工蜂战队的机械兵亦损伤过半。 时徽大骇, 肃杀的空气中, 父亲的气息似乎尚在手边。他难以置信地保持着持枪的姿势, 心潮涌动。 就在他成功褫夺了父亲的战斗兽，枪口对准父亲后颈，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同那人比肩的时候；父亲又一次，以微弱的优势走在了他前面。 他失神盯住向前瞄准的枪口，内心几分震惊, 几分愤恨，几分遗憾；或许，还有几分免于背负弑父之名的解脱；真正是百感交集，难以言说。 而眼下情势由不得他再作停顿。元帅从地面消失后，工蜂机械兵队伍的战队再次起了变化, 逐渐浮现出矩阵雏形。 时徽内心一紧, 狐弗和骑士团全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前情形对他来说, 太过惊悚和熟悉。此刻001号舰垂悬天际，他知道元帅的下一步行动。 此番情势突变，祸端来自突然混入工蜂机械兵战队的两名异端分子。居高临下的元帅同上次一样，不会对时徽和太子斑痛下杀手，却一定会先除掉这两位来路不明的异端。 时徽抬头扫一眼001号舰，数道轨道炮发射口正发出悠悠蓝光。前方鏖战正酣的三人，对头顶的危险毫不知情。时徽眼中明灭，操纵烛日，闪现其中一名“工蜂”身畔，紧紧捉住对方手臂，奋力一拽，由烛日带着两人跳跃至相对安全的机械兵定位视角盲区。 “工蜂”惊魂未定：“时徽，你……” 太子斑的声音，自机械兵冰冷模糊的面具头盔下传来。 “——你们快回去。”时徽只来得及留下这句话，操纵着烛日瞬时离开。 他倏地出现在另一名“工蜂”身侧，然而001号轨道炮口预热完毕，火力光束已倾泻而出。 炸掉卫星。两个时徽同时在心中一骂。 生死仅悬一线，光裔少校奋力一推，将对面的“工蜂”推离火力中心。 “时徽——！！！”现场三人同时惊叫。 两道粒子炮光束自001号武装舰上同时落下，其中一道落在太子斑“工蜂”刚刚站立的地方；另一道，直击操纵着烛日突然闪现火力攻击中心的光裔时徽少校。 另一个时徽亦未能幸免，他只偏离火力中心毫厘，被猛然推出时左半侧身体一阵火烧般的疼痛，一时间让他跪在地面。 再回头时，源时间线上已经没有了光裔时徽少校。 “时徽！时徽！！”太子斑惊声尖叫。 来自副本时间线的光裔时徽中校身负重伤，于工蜂面具头盔下愤然抬头，直视头顶悬停的001号舰。 而此刻的天际线，忽而有由小变大的一排武装舰队，肃杀跃迁而至。舰队与001号舰短兵相接，为首的武装舰毫不犹豫，调动炮口朝着001号舰出击。 中校心口一痛：泰坦基地的赫胥黎将军，带着重兵赶来了。 此刻距离副本时间线上的光裔中校和太子斑切入源时间线，刚好二十分钟。 肃穆等待在总参谋部停机坪上的艾登斯科特元帅定定注视着时间。二十分钟的秒针刚刚跳过，他与李上将一刻也不能再等，猛然合上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 手册合上的一瞬，斯科特元帅身畔两侧凭空拉回了帝国双星的影子。元帅被浑身是血的光裔中校一惊，尚来不及关心，李上将挥手招来了一旁待命的医务官，中校迅速被架入医疗舱中。 太子斑踉跄跌坐在地上，摘下工蜂机械兵头盔，双目失神。 “手册呢？”斯科特元帅紧张发问。 太子斑怔怔含泪，难过地对元帅摇了摇头。 斯科特元帅闻及此言，无暇再追问。他单手按在枪柄上，凝神静气，丝毫不敢松懈。 时徽与太子斑归位后，停机坪上的气氛竟比方才还要肃杀压抑。场上三足鼎立的001号、002号、003号舰同时腾空而起，待命的外骨骼战士手中枪口抬起，对准包围圈中心。 斯科特元帅心潮起伏，指尖竟微微颤抖。他紧紧盯着双子星刚刚出现的地方，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讲不清自己是不愿那个人来，还是期待着他来。 凝重的气氛僵持了一分钟有余，李准上将看一看时间：“时间坐标已经过去了，元帅。” 第299页 斯科特元帅像突然活了过来，大喘一口气，躬身下去，握着枪的手支撑在自己膝上。他额前发丝一根根垂下来，双手仍在微颤。 “艾登，他不会来了。”李上将轻轻拍拍元帅肩膀，宽慰地说。 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或死于赫胥黎将军的援军攻击，或流亡至霍冬星某个不知名角落，或屈辱被捕，遭受军法审判——总之，出于某个无法再确定的原因，没有人再动用华盛大帝的那本跃迁手册，沿历史坐标精确跃迁到他们这个时空中的这一瞬来了。 斯科特元帅脸埋在双臂之间，忍不住鼻头一酸。 “收兵吧，艾登。”李上将声音沉稳。 “好。”斯科特元帅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挺直身板，终于保持住三军统帅应有的威仪。 “——收兵。” ********************* 霍冬谦每日清晨完成洗漱之后，例行穿着他宽松柔软的丝质浴袍，亲手用古董骨瓷茶壶泡一壶风味绝佳的花草茶，腋下夹着一台老式网络互动屏，赤着一双机械肢，施施然步入他花木葱茏的露台。 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这位著作等身的通俗小说创作者，数十年如一日，在宁静中一边享用早餐，一边通过桌上的互动屏浏览霍冬星上最活跃的民间原创小说创作交流区“魔耳森林空间站”。 这一日的露台便有点吵闹。 先是军队总参谋部的方向，一大早一惊一乍地有武装舰和中轻型机甲来来回回飞个不停。国王吃两口薏米粥的功夫，遇到两次机甲近地飞行打破音障，发出刺耳的轰鸣声，打搅了大文豪回帖的雅兴。 继而过了半个小时，他余光瞄到天际线上001、002、003号巨舰以三足鼎立之势，同时腾空而起，气势惊人。 这种类似大军压阵的场面国王已经许久未见。联想到上个月霍冬星刚刚失去英明神武的光裔元帅，举国哀痛，难保不叫以太星人生出什么歪主意；霍冬谦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端着茶杯想躲进建筑物内。 一分钟后三艘巨型武装舰又自兀自降落了下去，军部的方向再无动静。霍冬谦不知道艾登·斯科特又在搞什么名堂，惊疑地端着茶杯站了几分钟后，魔耳重镇依然是一派和平景象，国王这才放下心来，重新落座。 中午太子斑没来陪同父王吃饭，一问，说是去了紫勋医院；再追问，说是光裔时徽中校身体抱恙，入院休养了，太子斑要一路跟去。 啧，这人倒是娇贵得很。国王心中正不悦，皇后却过来偷偷讲，说手帕交里有熟人看到中校躺在医疗舱里，被斯科特元帅亲自押送入院，场面前呼后拥；新任元帅表情肃杀，神神秘秘。医疗舱直接进了ICU，中校看来是受了外伤，伤势似乎不轻。 霍冬谦想起早上从总参谋部方向腾空而起的三艘武装舰，感觉不妙。他素来避讳一切将自己卷入政治秘辛的讯息，不愿意再去细想。 下午，侍者就来通报，说斯科特元帅有事紧急入宫，要找国王“私下、单独”商议。 正在奋力打字的三流小说家霍冬谦心头一惊，感觉今天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大日子。 自斯科特接任三军统帅以来，除却潦草的就任仪式，斯科特尚未和他在什么私下场面谈过。国王知道斯科特内心自另有乾坤，怀揣满腹疑问，却不好刺探。这一日斯科特元帅入宫前，国王按捺不住内心的八卦，还在特意在心中拿腔拿调地预演了一番套取情报的话术，想知道一点三军易帅的隐情。 他本来只是关心发小，顺便再替自己的地摊文学找一找素材，并不想被卷入什么帝国权力核心。谁知这次斯科特元帅造访，大门一关，巨大的秘密便一个接一个蹦出，如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震得国王直想抱头鼠窜。 够了够了，不要再告诉我了。霍冬谦眼神慌乱，恨不得用手把艾登·斯科特的嘴捂上。他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并不想知道这么多事情。 斯科特元帅依言闭嘴，双手交握，架着长腿等国王的回应。 “所以……现在你来找我干什么？”霍冬谦担心地问。 “当然是找你商量。”元帅云淡风轻地点头，“行动小组跃迁到过去时，需要取得对方时间线上主要权力核心的信任。我和李准正在拟定一份跨时空情况说明，除了叙清情况，中间还将包含我们在后行时刻上的记忆上载——基于相同DNA产生的记忆共情，将会是说服平行宇宙中另一个核心团队与我们合作的关键证据。” “——所以，我需要你交出从刚刚到现在，你我二人对话时，你所产生的无间断记忆上载。”斯科特元帅说是来商量，语气里倒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 第168章 Heavy is the head who wears the crown 【“你并不是一个人扛起霍冬星, 知道吗？”】 “权力核心？”国王细细品味斯科特元帅的话，忍不住重复了一句；当惯咸鱼的国王没有觉得高兴，倒感觉惊慌,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霍冬星权力核心的一份子？” “阿尔法大公和太子殿下, 都是我们这条时间线上的核心团队成员, 如果要和另一条时间线联手建立地球局, 也需要对方时间线上的银牙和斑帮忙。”元帅眼中闪烁了一下，语气放缓。“不管在哪条时间线，如果同时涉及银牙和斑, 我都需要得到你的支持。” 第300页 国王捋清了思路, 心中了然。 “——那, 你们从赫连白烽事件开始, 不是一直把我瞒得好好的吗？”他虽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遭, 言辞上还在负隅顽抗。“感觉在另外一条时间线里, 我大概也不需要知道这些消息。” 斯科特元帅听到这里，不由低头，抠了抠自己的手指头——摘下图章尾戒的地方，突兀地留下了一道浅白的痕迹——“你不知道的事情，只是你不想去知道罢了。” 国王眼神一荡, 瞥到元帅空荡荡的小指，即刻住嘴。 “你想知道的事情，谁能瞒得住你？”元帅神色淡然，像在讨论寻常天气。“多年以前，提醒我去调查卓迎山的医疗记录和母婴手册的人, 就是你, 不是吗？” 元帅抬头：“——谦，你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 却什么都知道。” 国王讪讪撇嘴，不再答话。 “谦，你天资聪颖，头脑清晰，决断能力并不在我和银牙之下。你若不是……若不是失去双腿，无心权力角逐，光裔图玺再强，又何至于只手遮天至此？”斯科特提及光裔图玺，忍不住停顿。 “……谦，我们三个自幼一起长大，师承同门，我和银牙都知道你的真正实力。” 国王垂眉沉思，并不反驳。 “你虽游手好闲，却还坐着这个高位，戴着这尊皇冠，是霍冬星名义上的最高君主。你可以调动骑士团，游说诸侯贵族，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元帅盯着昔日的玩伴，眼中闪烁，语气开始异样，“这一次，我只有你了，谦。这一次……你帮帮我。” 霍冬谦听出斯科特元帅说话间情绪变化，不由抬头看他，发现对方眼眶微微发红。 他心中一紧，十分害怕触到斯科特元帅心中那道红线。 “艾登，你别……” 然而国王还是迟了一步。 “这一次……我身边已经没有光裔图玺了，你知道吗？……我，我没有他了！”元帅徒劳压制着发颤的声线，“……我，要一个人扛起来霍冬星了。” 元帅眉头紧蹙，虽不情愿，但睫上的泪光已经泛了起来。霍冬谦欲言又止，手心尴尬地悬停在元帅肩头，不知如何安慰。斯科特不情愿地别过头，一颗泪无声坠落在手背上。 “——你会册封他的，对吧？光裔图玺，他真的好厉害啊！” 国王想起中学生斯科特手势夸张地站在他病榻前，眼中仿佛闪着星辰：“而且，他好年轻！我觉得他会是未来的元帅！” “——我会入伍受训，将来成为很厉害的军官——和光裔图玺一样厉害！将来保护帝国，保护你，好吗？” “——谦，我的目标是，成为三军统帅！” 往事如烟般散去。国王心一软，抬手拍拍他头顶，将挚友向来高傲的脑袋紧紧揽到自己身边，由对方尽情释放悲痛。 自光裔元帅死后，甚少在人前流露过悲伤的斯科特元帅，终于在自己幼时的玩伴面前卸下心防，无声恸哭。 霍冬谦垂下眼睫，紧紧扶住斯科特元帅肩膀：好了，好了。 “艾登，你已经是三军统帅了，这么哭不嫌丢人吗？”国王语气温柔。 元帅兀自抽着肩膀，并不理他。 “都结束了，往前看吧。”国王轻轻说道。 ——我知道。 “你并不是一个人扛起霍冬星，知道吗？”国王低头，淡淡许诺，“这一次，帝国里有我，有银牙，有斑，有李准和赫胥黎那些优秀的将军们。甚至，我们还有光裔时徽呢——知道吗？” ——嗯。 不要担心，会好的。 ——好。 ******************** 光裔时徽中校整只左臂及大腿受伤，被医务官厚厚裹了医疗凝胶和固定板，安排在紫勋医院养伤。他在入院头两天一直精神恍惚，时不时在镇痛剂的作用下陷入昏睡。一直到第三天，中校终于悠悠转醒，有了一些精神。 “还好我们事先防备，护具齐全，001号舰没有伤及你的要害。”太子斑安静坐在中校床边，语气温柔。“我问过茉莉博士，她说你受伤面积虽大，但到底只是皮肉损伤。你一向身强体健，安心休养一阵，并无大碍。” 嗯。时徽抿住双唇，提不起劲。他知道太子斑担心他，这几天一直衣不解带守在紫勋医院；中校不想拂了对方的兴致，只淡淡在唇边挂出微笑，恹恹答上一句。 太子斑明白他内心郁结，不再多话，只静静坐在床头，轻轻握住他手。 时徽感觉到太子斑的手握上来，内心一暖，五指紧紧地扣住。太子斑有力地回握住他，只觉得时徽手心攥得更紧，几乎将他捏得发痛。 太子斑一声不吭，只安静看着时徽。 “……我们事先防备，护具齐全，却还是要靠他舍命相救。”时徽沉默良久，小声讲出一句话。 “你不要这样想，是光裔元帅太强了，和你没有关系。”太子斑低头安慰，可也不能说服自己。他只紧紧抓住时徽的手，他亲眼看过另一个时徽在他面前消失，他太害怕再失去自己的这一个了。 “……他成功褫夺了光裔元帅的战斗兽。”时徽忍不住摇头，“换作是我，也不一定能做到——他已经很强了，足以威胁到父亲。若不是因为要救我……” “他就是你，他能做到，你也能做到。”太子斑打断他，“时徽，不要再想了。” 第301页 时徽低头，想提振心情让太子斑开心一下，脸上的强挤出的笑容益发难看。 太子斑抿嘴，转换话题。“对了，现在我们这条时间线已经锁死，筹建地球局的事情，也要提上议程了。” “地球局？”时徽看他一眼。 “啊，就是实施全时空人才与科技招募计划的秘密机构。”太子斑解释，“斯科特元帅给机构起了名字，叫地球局。” 噢，这样。 “事关重大，需要王室与军队一同合作。现在由元帅牵头，已经和一些军中高层、圣骑士一起着手物色地球局的骨干领导。阿尔法大公也连夜从魔耳阿尔法星赶来，加入此事。”太子斑谈及将来，眼中终于有星光闪烁。 他面带期待，真诚地看着时徽：“时徽，等你养好身体，我们一起加入地球局。在我们的原生时间线上，一起开辟更好的未来。” ——不要辜负了平行的时空中，那样惨烈的代价。 时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知道自己不应过度沉浸在悲观的情绪里。他沉稳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一点真心实意的乐观：“那如何从别的时间线借用婴孩宇宙，元帅想好了吗？” “想好了。”太子斑点头，“这一次由我和阿尔法大公一起，带着几位当事人的记忆上载，以及我们这边事先编纂好的情况说明，共同跃迁到腾琸与赫连白烽发生流血冲突的前夜。” 时徽眉头微蹙：“可是阿尔法大公只在未出阁的时候，跟着斯科特元帅小打小闹参加了一些格斗训练。她远嫁魔耳阿尔法星多年，深居大公府；这些年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 “我和阿尔法大公在那一晚围炉密谈，正是在一起秘密商议调查赫连白烽的事情。当时事出机密，我们专门选定了秘密的安全屋。”太子斑解释。“所以这次我和大公跃迁前往现场，并不会面临什么大场面；大公性格和蔼，机智聪颖，也不会发生流血冲突。” 时徽斟酌几秒——虽然此事决定权并不在他——并没有轻易点头。 “而且，就算有事，不是还有我吗？”太子斑拍拍时徽手臂。“这次和上一次情况不一样，时徽，你不要太担心了。” 时徽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低头想了一阵。“腾琸事件发生以后，SHRINE被警方控制了24小时收集证据，你们想利用那段时间取出地球时间线，对吗？” “对。”太子斑点头，“利用好这段时间，搜查出赫连白烽藏在办公室的笔记，坐实他滥用提线木偶试剂的罪证。” “——同时，联合当时的阿尔法大公、我和斯科特上将，多方合力，造成亲王在家中畏罪自杀的假象。SHRINE事件以亲王畏罪自杀而结案，并不让当时的光裔元帅知晓实验室中，还藏有一个婴孩宇宙。”太子斑继续解释，“两条时间线的合作，止步于联合建立地球局。而那条时间线上的核心团队要怎么处理光裔元帅的事情，我们就不方便再插手了。” 这样最好。时徽点头，忽而又想到了点什么，嘴角忍不住带上笑意。 你干什么？太子斑觉得中校笑容有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回溯到腾琸伤人案的前夜，你我二人之间还清清白白。”时徽抑制住上扬的嘴角，“你脸皮那么薄，突然听到另外一条时间线上，已经和我这样那样……” 太子斑脑后一炸，恼羞成怒：“不要说了！” 再说，现在又哪里不清清白白了。 “话说回来。”时徽正色，“那一晚在红军舰队集训营地，若不是被源时间线打断，似乎我们本来是要……” 千金春宵一朝被打断，双子星一路被错乱的时间线裹挟着前进，再无机会那样亲近。 太子斑头皮一紧，斜睨一下中校半侧身体上厚厚裹住的医疗凝胶与固定板，嗤之以鼻：“就你这样？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我觉得现在就挺好啊。”时徽故意不正经，“我只是不方便起身，你刺激我一下，坐在我身上……” “你，你少不要脸了。”太子斑脸红到脖子根，忍不住东张西望，生怕有人听到。他伸手敲时徽一下，“好好给我养身体！” 第169章 节外生枝 【时徽头皮一紧, 难以置信：“这是我的生日。”】 星历5330年12月30日，经历了反复筹备和讨论，帝国历史上最神秘的机构——初代地球局终于成立。 地球局首战拟由太子斑和阿尔法大公打响。阿尔法大公季银牙, 连夜从肇泽高地的大公府搬回魔耳京畿宫中。 大公再次与亲如兄长的霍冬谦见面时, 已一改身为婚妇时裙裾飘飘的温顺打扮；劲装结束, 长发高挽, 眼神凌厉。她在赫连白烽身边韬光养晦一百余年，亲手葬送了丈夫的前程与性命后，班师回朝, 仿佛又变回当年那个泼辣搅动宫墙的银牙郡主。 大公与国王在郡主旧时闺房前重逢, 两两对视, 相顾无言。大公想起当年出阁前国王哥哥对自己的好心劝阻, 惭愧得无地自容。二人一别数年, 青春不再, 彼此容颜由青丝到白雪，想来令人感慨万千。 “你变了，银牙。”霍冬谦并不去揭大公心头的伤疤，只点头微笑。 “国王哥哥也变了。”大公点头，“我记得你从前, 从不过问政事，也总是躲着军队。” “世事终是难料。”国王低头轻叹。 第302页 “不要担心，我回来了。”大公伸出手，轻轻搭在国王小臂上，“现在你、我、艾登三人重聚, 就像小时候一样。” “……就像小时候一样。”霍冬谦重复着大公的话, 重重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算是回答。 在地球局核心领导小组反复讨论后确定大公与太子殿下出发跃迁的当日, 光裔时徽中校终于被茉莉博士批准康复出院。 光裔中校休养数日，倍感龙精虎猛。他甫一拿到茉莉博士的出院批准印鉴，心就已经飞出了紫勋医院。 按照斯科特元帅拟定的行动方案，太子斑和阿尔法大公在平行宇宙只停留数小时，同对方核心团队讲清事情缘由后，即使用对方时间线内的跃迁手册跳回本条时间线。对方核心团队按照计划控制婴孩宇宙后，再派遣AI随手册上留下的前次跃迁坐标追踪至当前时间线，两个时空联手合作的“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就此展开。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虽繁复跨越了时空，但在当前的时间线上，只一天之内就能知晓这个计划的成败。 时徽看看时间，难掩内心激动。他出了紫勋医院便一刻不停地直奔地球局新址，想在第一时间迎接从另一个时空跃迁回来的太子斑。 而进了地球局他便觉得气氛怪异。 国王也在，辅助阅读镜无精打采地垂在鼻尖；他和斯科特元帅两人各自丧眉耷眼，盘踞长桌一头，陷入沉默。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平摊打开，置于长案中间。幽幽的时光球在显像井内轻轻悬浮，自在娴静。 元帅抬眼看到中校过来，叹一口气，有气无力抬手挥了挥，叫他过来。 时徽前进几步，拐入内室，忽而发现太子斑和阿尔法大公竟依然留在这条时间线内，抱臂而立，神色一如国王与元帅一般丧气。 “到底怎么回事？”时徽问太子斑，“你们没有跃迁回去？” 太子斑凝重看他一眼，安静走到案边，调出了目的地栏：“我们准备回溯跃迁时，发现有新的跃迁坐标出现。” 时徽垂眉一看，见跃迁目的地栏内，自己和斑从源时间线回来那天的时间坐标已被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时间： 星历5200年5月3日09:08:20ΠΖΝχψξohb。 时徽头皮一紧，难以置信：“这是我的生日。” 太子斑点头。 “有人在别的时空动用这本跃迁手册，回溯到了你的生日那天。”斯科特元帅幽幽开口。 “……是父亲？”时徽怔怔道。 “如果特意回溯到这个时间，就只能是他。”元帅扫他一眼，“他在源时间线，还是没有死掉。我猜想他还是逃脱了赫胥黎的追杀，流亡到某处，仔细研究了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觉得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毕竟他曾亲眼看到你和斑消失后又被手册召唤来，还带回了两个来路不明的工蜂机械兵。你们当时本来已经走投无路，全靠这本跃迁手册，才惨痛扳回一城。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他不可能不抓住机会。” “可是按照霍冬星宇宙的时间规则，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不知道他想怎么翻盘呢。”阿尔法大公叹一口气。 “他不一定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时徽想了想，摇头，“就像源时间线上的我和斑，第一时间拿到跃迁手册时，都觉得看到了柳暗花明的希望，想通过逆转时空改变历史。只有当他再次回到自己的时间线上时，才会意识到已发生过的历史无法改变。” “那么他利用跃迁手册前往时徽出生当天，是想……” 斗室中同时沉默一会儿，片刻之后，几人同时开口： “——提线木偶试剂。”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可怕。 “对，在我们自己的时间线上，赫连白烽研制出提线木偶试剂时，时徽已经过了有效注射年龄。”阿尔法大公推理出答案，神情激动，“但如果时徽一出生就被注射试剂，即会一直对光裔元帅言听计从。无论元帅想什么时候收回克隆体，时徽都会被迫就范。” “甚至等时徽达到脑机植入最低年龄时，霍冬星上依然没有出现解毒血清，光裔元帅对时徽的控制将一直有效，随时可以接管克隆体。”太子斑抿一抿唇，“如果霍冬星是和地球时间线一样的单一宇宙，光裔元帅这一步，走得真妙。”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阿尔法大公发问，“光裔元帅回到自己的时间线，迟早会发现平行宇宙的奥秘。到时候我们如果还打算开启地球局的计划，只会暴露新的时空坐标。” 她垂下手指，指尖在案上轻轻划出两条示意线，细细推敲，语气沉静：“如果我们还按照原计划，跃迁前往腾琸伤人案发生的前夜，我们跃迁坐标也会出现在光裔元帅手上那本手册上。他如果沿着历史坐标追踪至我和斑密谈的那天晚上，我和斑当时毫无防备，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放弃地球局计划吗？斯科特元帅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不，元帅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斯科特元帅看看时徽，期待他讲出一个惊天方案。他知道，众人之中，唯有时徽继承了那个人胆大包天的衣钵；也只有时徽，有魄力作出如此刀口舔血的决定。 时徽回看元帅，多年如父子般的默契使他瞬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时徽失笑：“元帅，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是吧？” 第303页 元帅讪讪收回目光：“我倒没有这样讲。” 一旁的国王摘下自己的辅助阅读镜，揉一揉太阳穴，轻叹：“艾登，我知道，你没办法对光裔图玺放手不管。” “不是我不想放手，而是我们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斯科特元帅看向国王，心思既被戳破，便据理力争，“跃迁手册上的历史坐标由全时空共享，我们手上这本手册的前序坐标一刻没有发生变化，就意味着光裔图玺还停留在自时徽出生那天被劈开的全新时间线上。” 元帅指着跃迁手册上全新出现的时间点：星历5200年5月3日09:08:20ΠΖΝχψξohb。 “谦，你调动你自己的记忆上载看看，星历5200年5月3日的这一天，这个时刻，我们分别在干什么。” 国王在自己的个人终端里搜索了一阵，抬眼看斯科特元帅：“我当时正在书房写作，9时20分，你给我发来信息——「光裔图玺的儿子出生了」。” 怒气冲冲，哀怨十足。 “是的。而我当天，是在警卫局办公大楼开了整整一天的会。”斯科特元帅点头，“在此之前几分钟，光裔图玺本人刚刚和我进行了全息通话，亲自告诉我时徽出生的消息。” 当然，当时的艾登斯科特中校（因为太过生气），没有等光裔元帅讲完话，就毫不客气地对三军统帅甩了脸色，擅自结束了通话。 “……光裔元帅在结束与我的通话后，”斯科特元帅任性跳过自己发脾气的一幕，进而解释，“——就进入产房探望了卓迎山和新生儿时徽。” 斯科特元帅打开光学屏，将当时自己的记忆上载共享到屏幕上——光裔元帅置身总参谋部医学中心走廊，出现在一个旧式显像井里。 中年光裔图玺的脸骤然出现在光学屏上，须发浓密，虎目生威，好像一个更成熟稳重些许的光裔中校。时徽与太子斑看到影像同时一愣；又一次，两人被光裔元帅和时徽两人的相似程度吓了一跳。 “你想说什么呢？”国王十指交握，定定看向元帅。 “你看到了？光裔图玺几乎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等，选择了时徽刚刚降生的这个时刻进行回溯，确保「时徽接受注射」的事实不被中间的任何突发因素干扰。” “——这也更进一步说明了，他笃信霍冬星的时间理论和地球一样，都是单一宇宙。所以他才不愿意在时徽出生与接受注射这两件事中留更多时间缝隙，以免节外生枝。” 第170章 诞生日 【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 并未在星历5200年5月3日现身。】 因事出隐秘、身份特殊，自光裔时徽还是一颗受精卵开始，涉及时徽及卓迎山的医疗团队, 即一直由总参谋部医学中心秘密接手。 不同于面向社会公开营业的紫勋医院, 总参谋部医学中心在处理涉及元帅个人的医疗事件时, 向来由元帅私人卫队“雪鸮”重兵把守。卓迎山分娩当日, 医学中心全场戒严，产房附近除了元帅和必要的医务人员，现场只有雪鸮卫兵可以靠近。 而「雪鸮」士兵带着半副面具, 千人一面, 一眼望去像工蜂战队的机械兵们一样难以分辨；给了地球局核心团队可乘之机。 “总参谋部医学中心看似戒备森严, 门禁繁复；但到底是存在于已知的昨日。我们站在当下的时间节点上往回看, 医学中心并非固若金汤。”斯科特元帅沉吟片刻讲道。“首先, 各种高权限的门禁对一百多年后的我们来说已经成为摆设, 在无人为阻拦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在5200年的军部各处行走自由。” “——其次，如果这次我们的人戴着雪鸮的面具前往，就像上次迅速混入工蜂战队一样，也能马上融合到周边环境中, 难以被人发觉。” “而且和上一次跃迁往源时间线不同，时徽出生时的产房外一派和平，并没有什么战斗场面。元帅性格谨慎，害怕武器走火伤及卓迎山母子，所以愈靠近产房核心区域, 愈不允许荷枪实弹靠近, 只靠人工戒严。” “源时间线上的元帅跃迁前往后，一定会和中年元帅产生接触。”斯科特元帅吸一口气, 下了结论。“我们若有备而至，胜算极大。” 国王听得心惊胆战：“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提线木偶试剂要生效，需由提线人和木偶成对注射。也就是说，婴儿时代的我，和中年时代的父亲都会接受注射。”时徽接过斯科特元帅的思路，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源时间线上的父亲跃迁到我生日那天以后，一定会立刻找机会和新时间线上的父亲独处，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并交出注射试剂。否则，他这次跃迁就没有意义。” “是的。”斯科特元帅认同地点头，“他们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掩人耳目的地方单独相处，交接试剂。而我们现在，有这个时刻的精准跃迁坐标。” 时徽知道斯科特元帅的意图，抿唇陷入沉思。国王和阿尔法大公一路听来，无法反驳；但因事关重大，却也迟迟下不定拍板的决心。 “光裔图玺上一次亲眼看到自己合上手册之后，即召回了时徽和斑。所以他这次回溯到时徽生日，一定会随身带上跃迁手册。一旦我们的行动成功，两个光裔图玺，两条时间线上的手册，都会被我们控制。我们还可以在时徽尚是婴儿的那个新时空中，不受光裔图玺干扰地展开地球局合作招募计划。”斯科特元帅再加一码。 第304页 “如果我们对这个新出现的跃迁坐标不加干涉，任由两个光裔图玺的试剂交接成功，新时间线上的婴儿时徽被注射了提线木偶，老元帅就会回到自己的源时间线上。”斯科特元帅盯住国王与大公，语气蛊惑。 “——到那个时候，我们眼前这个历史跃迁坐标就会被覆盖，我们再也无法染指。霍冬星又会多出来一个时徽从小便不得不对光裔图玺言听计从的平行宇宙，而且在那条时间线上，也有一个光裔图玺，掌握着那条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 “——我们再也无法掌控，新的光裔图玺还会劈开多少个平行宇宙。而为了不暴露我们这个时空的坐标，我们将永远失去重拾婴孩宇宙的机会，永远无法启动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 霍冬谦眼神一荡，和大公皱眉对视一眼；斯科特元帅看在眼里，知道对方下定了决心。 前往新坐标执行暗杀，看来是势在必行了。 ******************** 狐弗团长亲自操刀，打开铺开来足足一米长的化妆箱，使出叱咤霍冬星美妆界一百年的浑身解数，为帝国双子星化了一组近乎完美的（半边）易容妆。 太子斑拿起镜子照了照，又看看早年间雪鸮卫兵的资料影像，讲：“我觉得还是不大像。” “可以了。”狐弗大手一挥，皱眉放下化妆刷，“我尽力了。” “戴上雪鸮面具以后，我们大致混个面熟，不被他瞧出破绽就可以了。”时徽转头过来——下巴上被狐弗点了老大一颗痣。“我们穿上雪鸮制服，挂上医学中心门禁，与他擦肩而过的时间大概就在一两秒，不会出什么太大纰漏。” “但愿如此。”太子斑将武器在制服里藏好，摸了摸胸前的门禁卡，问一边的星隼，“真的能用？” “我调查了5200年总参谋部医学中心所有部门的门禁通道权限，这张卡内的密匙可以全部通关。”星隼点头，“为预防万一，我又向斯科特元帅申请，在卡内加入了5200年军部及各大武器库的权限密匙。” 时徽抬眼：“也就是说，这是一把……” “——星历5200年的万/能/钥/匙。”星隼点头，“是的。” “星隼已经把5200年所有能准备的史料全部整理编纂好，你们如有需要，随时在个人终端调用。你们的通讯腕带里也另外加载了我、陛下和大公三人在当年的通信线路使用权限，以备不时之需。”斯科特元帅伸手将装有多项权限的腕带为时徽别好，沉声叮嘱，“我们几个人要交给另一条时间线的记忆上载，也都在这只腕带里。我知道你一向胆大心细，但到了那边，还是要谨慎行动。” 时徽点头。 阿尔法大公亦在那边厢（毫无必要地）替太子斑整理着行装，觉得怎么都叮嘱不够。倒是国王沉着一些，抬手对两位爱操心的发小挥一挥，示意对方点到即止。 他既见识了时徽与太子斑在SHRINE爆炸案和星门艾塔联合演习项目中的表现，自知道雏鹰们已经振翅高飞，有了冲破云霄的力量。 “好，多说无益。”元帅推双子星一把，“出发吧。” 时徽与太子斑一起点头，打开跃迁手册，将坐标调整至“星历5200年5月3日09:08:20ΠΖΝχψξohb。”时光球飞速转动发光，两个时间力场方阵一左一右，再次出现。 “带上手册一起。”阿尔法大公忍不住再次出言强调，“稍有变故，立马回来，知道吗？” 好。 时间力场淹没了二人的回答。随着时光球光芒愈盛，太子斑从力场井的回文坐标密网中伸出一只手牢牢捉住跃迁手册，倏地往时间力场内一拉。 一道白光划过又消散，帝国双星连同跃迁手册一起，消失在星历5330年。 时光回溯至星历5200年——斯科特元帅凝神看向双子星消失的虚空，想到两人跃迁前往的那一年，心中泛起一阵波澜。 国王和阿尔法大公都知道斯科特元帅的心事，一左一右并立在他身后，宽慰地拍拍他后背。 “不会有事的，那一年还有我呢。”大公轻轻对他说。 “也有我。”国王补充。 ——愿时间之神庇佑他们吧。斯科特元帅在心中默念。 双星被跃迁手册拉离原生时空，白光乍现，两人像被人猛推了一把，骤然出现在星历5200年的总参谋部医学中心。 一个高大的人影撞上来，啪嗒一声，一个新生儿礼盒应声落下。 “抱歉。”时徽立刻低头认错。那人下意识往后一退，抬头看他们一眼。太子斑瞳仁一缩，认出此人正是5200年的光裔图玺——比双星印象中年轻了那么多。 自星历5150年一战成名后，以一己之力扭转霍冬星颓势的明星军官光裔图玺声名鹊起，仕途坦荡。此时距离他众望所归登上三军统帅高位刚刚五年；元帅一身的锋芒尽露，权势泼天。这颗在各条时间线以不同方式横扫帝国的孤星，此时此刻，正是如日中天。 太子斑反应迅速，亦抱歉地对着元帅点一点头，将撞落的礼盒拾起来交还给元帅。他目光在礼物卡片上匆匆一瞥，见上面落着款：“艾登斯科特。” 元帅只顾着看礼盒，目光并没有在两位雪鸮士兵身上多做停留。三人匆匆别过，双星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 太子斑一颗心悬在半空，复而向前十余步，忍不住回头，却只看见光裔元帅一个人在原地，反复摩挲那只斯科特中校送来的新生儿礼盒。 第305页 时徽心里也一紧，隔着雪鸮面具和太子斑对视一眼，两人脑中同时浮出疑惑：来自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呢？ 双星躲在走廊拐角处的阴影里，惊疑不定地注视远处的元帅，只见元帅一直形只影单，并未与任何人产生交谈。 他只在原地翻弄了一下手中的新生儿礼盒，踌躇了片刻，转身朝着卓迎山的产房走去。 光裔时徽与太子斑紧张躲在医学中心走廊角落观察许久，一直到光裔元帅转身步入产房探视新生儿，都没有等到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访客。 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并未在星历5200年5月3日现身。 “怎么会这样？”太子斑难以置信。他又反复确认了时间，自光裔元帅步入产房后，此时距离跃迁手册上出现的坐标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手册上的前序历史坐标也依然没有变化。 “我们来到这条时间线以后，历史坐标一直毫无变化；说明全时空内，都没有产生第二次跃迁。”时徽疑惑看着跃迁手册，“首次跃迁到这个时刻上的人，应该还停留在这条时间线上才对。” 可是从刚刚到现在，元帅一直都是一个人单独行动，除了化妆接近的两位“雪鸮”，再无人靠近。 第171章 时光之徽 【愿爱如时光之徽, 冥冥岁月里刻下痕迹，世世代代中留下传说。】 星历5200年，光裔图玺元帅撤销元帅警卫参谋职位, 着手组建三军统帅的私人卫队“雪鸮”。光裔元帅的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个人警卫参谋艾登·斯科特少校, 在任职五年之后, 于这一年正式擢升中校, 升职至中央司令部作战局任作战处空战官。 艾登·斯科特擢升的这一个月，三军统帅远赴星门伽马星视察，为筹备中的蓝军假想敌训练基地选址。元帅与中校久未谋面, 授衔时亦没能亲自到场祝贺。元帅从星门伽马星打道回府的这一日, 在个人终端给斯科特中校留了言, 叫对方晚上早一点回元帅的一号院, 有升职庆祝事宜要进行。 斯科特中校还当是什么事宜, 结束工作后便早早赶到一号院；结果发现三军统帅好不要脸, 所谓的庆祝事宜，就是一回来便把他按倒在榻上，剥了衣服，来来回回痛痛快快活多造几场。 中校翻了个白眼，半推半就拉开架势；大被一蒙, 好不快活。 事毕宾主尽欢，中校被光裔图玺造得没了脾气，全身的骨头软酥酥，堪堪伏在元帅心口，猫儿一样轻轻挠着对方胸口。 光裔图玺按住他：“艾登, 不要撩我, 我实在是搞不动了。” 斯科特中校手拿下来，白他一眼：“你这人, 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对着你？”元帅笑着用手抬起他下巴，摇头，“好像不能。” 中校唇边勾起颇有风情的一笑，挑眉打掉元帅的手。 光裔元帅斜斜倚在枕头上，邪笑：“你容我酝酿酝酿，搞不好还可以再来一次。” 中校被他搞怕，赤着脚踢他一脚：滚。 妈的你踢我腰，反了你。元帅翻身而起，把中校捉过来大腿肌上重重拍了两下。中校弓起身子，更起劲地踢他；元帅便居高临下摁住他脚踝。两人笑闹扭打之间，眼神炽热，战火又起。 一室靡靡；元帅战绩显赫，卖起力来不要命一般。中校与他缠绵一场，额间微微发汗，勾着光裔图玺的背精疲力竭。他喘着气，下巴乏乏抵着元帅肩膀，眼神对着天花板一阵迷离。 “——咱们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造了，又不赶着生孩子。” 元帅垂眉爱抚他发丝：“我倒是想。” 中校内心警惕，眼珠子骨碌碌转过去瞧着他。 元帅长臂一舒揽过他：“艾登，你说要是咱俩能生孩子多好。” 斯科特中校翻身趴在他胸前，恹恹垂下眼睫：想什么呢你。 元帅倒继续问他：“艾登，要是我们俩有孩子，你会给他取什么名字？” 啧。中校看他：“怎么还惦记起来了？” 元帅耸耸肩膀：想想嘛。 我想想。中校埋下脑袋，安安分分贴在元帅心口。“那要是咱俩的孩子，怎么也得算是天之骄子了吧？” 你那样子还天之骄子呢。元帅笑他，抬手揉乱中校的头发。 不是你问我的吗。中校不悦，理好头发后又趴回去，沉默半晌后开口：可惜我们俩生不了小孩。 嗯。 “如果有，那一定是我们非常非常相爱，惊动了哪方神明，于是赐给我们一个孩子。” 霍。元帅被中校虔诚的语气震了一下，怕对方在这个问题上过于认真，于是拍拍他。 “我有时候会羡慕有小孩的夫妻。”中校却果真认真起来，“两个人的基因血肉均匀合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世上留下一个活生生爱过的印记，多么奇妙。” 元帅低下头亲亲他：不用羡慕他们，我们这样也很好。 嗯。中校点点头。 “我想到了。”斯科特抬头，眼神中浮出亮光。 愿爱如时光之徽，冥冥岁月里刻下痕迹，世世代代中留下传说。 如果我们有小孩，我会叫这个孩子时徽。 光裔时徽？元帅一笑：可以。 中校自觉取了一个完美的名字，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就想睡去。 光裔元帅搂着怀里赤条条的人，听着他呼吸逐渐沉稳，忽而心中一动，又叫出了声了来：“……艾登？” 第306页 嗯？中校迷迷糊糊抬起双眼。 哦，还没睡着。 什么事？中校眯起眼睛，带着笑意枕在他肩头。光裔元帅看得有几分不忍，内心却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艾登。”元帅轻轻开口，“第十山地师特别安全官卓迎山，你认识吗？” 卓迎山？中校抬头：“是去年到陆军情报中心学校进修的那个吗？” “是的。”元帅低下头，“……迎山她，怀着我的孩子，五月份就是预产期；我已经答应她，下周便去市政厅，与她注册结婚。” 一句话如惊涛骇浪，晴空霹雳，震得艾登·斯科特睡意全无。 他蓦地坐起来：“什么？！” ******************************* 星历5200年5月3日上午，元帅之子出生的当日，光裔图玺元帅在个人终端上数次请求与斯科特中校通话；而中校贵人事多，屡屡忽略。 元帅倒不生气，知道他在中央警卫局大楼排了一天的会，于是挥手拨通了警卫局前台的军用线路，点名从第二会议室拎出斯科特中校。 会议中的斯科特中校接到消息眉毛一扬，不得不起立退场，走到通讯室显像井前立正站好，冷漠注视着全息出现在眼前的光裔元帅。 “迎山刚刚产下一子，”元帅脸上看不出喜怒，“我按照你的意思，为他取名为时徽。” ——光裔时徽。 斯科特中校忍不住恼怒：“我没有给他取过名字。” 元帅淡淡垂下眼睫：“那便是我自己想要给他起这个名字。” 斯科特中校心口一痛，不再说话。 “我白天一直待在军部，你若有空……” “没空。”中校语气冰冷。 “好。”元帅叹一口气，难得耐着性子，“你好久没回一号院，晚上我在家里等……” 元帅话没说完，斯科特中校按了通讯终止键，兀自消失在通讯视野里。 脾气见长。三军统帅撇一撇嘴，讪讪关掉通讯视野。他在原地呆立了一阵，收敛了心绪，转身走向产房的方向，要去看襁褓中的光裔时徽第一眼。 他甫一转身，就差点撞上两位迎面走来的雪鸮卫兵。“抱歉。”元帅下意识往后一退，抬头看一眼；光凭下半张脸辨认，雪鸮面具下，似乎是两个低位阶的新兵。 两位新兵雪鸮亦抱歉地对着元帅点一点头，递给他一只新生儿礼盒，转身匆匆别过。元帅正要张口叫住两位卫兵，注意力却被礼盒上插着的送礼人落款卡片吸引： “艾登斯科特。” 光裔元帅觉得斯科特中校刚刚冷傲地结束了同自己的通话，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托人送来一个新生儿礼盒表示祝贺。 更为奇怪的是，为什么要交给两位并不熟悉的雪鸮卫兵转交。 转交礼物的两位新兵对元帅似乎颇为畏惧——在三军统帅看来，似乎也正常——急急将礼盒往元帅手上潦草一塞之后，飞也似地离开，再见不到踪影。 他摩挲礼盒上插着的手书卡片，看了又看，知道那上面正是中校的亲笔。这人在他眉间心上珍藏了几年，他自知不会认错。 事出蹊跷，他顾不上关心两名雪鸮新兵的去向，满腹心事地打开新生儿礼盒。盒中塞了几只毛茸茸的安抚玩具，手摇铃，口水巾等常规新生儿礼物，并无异样；只是在元帅掀开礼盒的一瞬，他个人终端里忽而收到一封最高保密权限的信件。 光裔元帅原地一愣：该线路甚少激活，一般用作元帅私人重要文件的备份存档；他头皮一紧，仔细查看，只见发件人电子印鉴是自己。 元帅觉得事出有诈，抬手翻看了一下礼盒内侧，果真发现几样安抚玩具下面，压着一只触发式的自动通讯发射装置，感应装置连接着新生儿礼盒的盒盖；自己私人线路上收到的保密信件，即是来自此处。礼盒下另外又有一张手书卡片，赫然是自己的字迹。 “致星历5200： 礼盒借用了斯科特签名，因我笃定他不会再送你新生儿礼盒；但只有来自他的礼盒，能让你在第一时间亲自打开。毛绒玩具内装有数支提线木偶试剂，谨慎使用。现在，打开你个人终端新收到的信件，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光裔图玺，于星历5330。” 元帅脑中疑云密布，思忖再三后，还是打开了个人终端上的来信。信件内空无一字，只有排列整齐的一段段记忆上载碎片。 元帅狐疑将记忆碎片载入，未来百年间的经历与共情瞬时如潮水般强势袭来；好似有另外一个自己在体内悲喜交加，缓缓苏醒。 元帅在原地只站立了短短几秒，却像是经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情感冲击。爱恨如烟，他仿佛在一瞬之间老去。 弹指间阅尽千帆的光裔元帅在总参谋部医学中心产科走廊上缓缓转身，朝着卓迎山的病房走去。 第172章 老于昨日 【来自星历5330年的国王与阿尔法大公, 以另一种形式在这一个时空中重逢了。】 星历5200年的前魔耳阿尔法大公之女、琥珀太后视若己出的掌上明珠季银牙郡主，在收到那则堪称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通话请求前，正手持鲜花和礼物, 带着国王稚子霍冬斑前往总参谋部医学中心, 探望刚刚产子的元帅夫人卓迎山。 正值妙龄的银牙郡主肤白胜雪, 长眉入鬓, 头发随性梳成一个松松的髻，用碎钻镶成的一只雏菊形状别针固定在耳后。郡主身着宽松的裤装，两条腿在车内混不吝地盘起, 由着手边的小屁孩把她当成一座人肉脚手架, 挂在她身上爬上爬下。 第307页 “坐好, 坐好。”郡主拍一拍太子斑的屁//股, 无甚威慑力地教训小屁孩。“乖乖跟我去医学中心看了时徽弟弟, 我就带你去军部大草坪上滚轮胎。” 太子斑嘻嘻哈哈躺倒在郡主怀里, 头发乱成鸟窝。郡主伸手拢住他汗津津的额发：堂堂太子殿下，真是成何体统。 “我不想去医学中心。”太子斑扭来扭去，“我们直接去军部找艾登登玩嘛。” “弟弟是元帅家的儿子，你身为太子，要去看一看的。”郡主塞一个小卡片给他——一小时前费劲耐心哄着这位肉团子勉强用蜡笔涂的一个爱心贺卡, “进了病房亲手把这个小卡片放到弟弟襁褓边上，别的不许乱摸乱碰，知道吗？” 噢~~~太子斑敷衍回应，张牙舞爪。郡主敲他脑袋一记，把肉团子摁在座位上坐好, 啪一下扣上安全带。 ——出发！ 太子斑还在座位上唧唧咕咕, 郡主抬手塞给他一只棒棒糖，太子爱不释手, 瞬时安静下来。 行至半路，郡主耳后的个人终端里忽而提示，霍冬谦请求通话。 郡主只当国王哥哥是来操心她有没有给太子斑喂太多糖，接通后便口气敷衍:“放心啦国王哥哥，我一口糖都没喂太子吃过的！” 她言毕看了一眼正在舔棒棒糖棍子的斑，讲大话轻车熟路，毫无心虚之感。 “阿尔法大公！”郡主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声音，语气竟是无端地亲昵自然，“——啊不，银牙郡主！” 郡主皱眉，以为是霍冬谦又为了什么破孤本/字画/历史文豪记忆碎片，将一国之君的通讯线路毫无尊严地临时出借给哪一位郡主追求者——该种事件在此之前，并不罕见——于是没什么好气:“你是哪位？为什么有陛下的通讯线路使用权限？” 说罢，她抬手在通讯腕带上将通话切换成影像模式，言语间毫不客气:“国王哥哥，你就在边上吧？给我出来说话。” 谁知光学屏上赫然出现两个带着雪鸮面具的卫兵，看得郡主心下一紧:霍冬谦何时与元帅的私人卫队走得这样近？ 她在通讯视野里没看到霍冬谦身影，面对两个陌生士兵，语气软了三分:“不要闹了，你们到底是谁？陛下呢？” “郡主，你现在是一个人独处吗？讲话方不方便？”其中一个雪鸮士兵开口问她，她觉得此人声线略为熟悉，名字就在嘴边，又一时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太子殿下在我身边。”郡主回答，眼神疑惑，“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用陛下的权限和我联络？” 两位雪鸮听到太子斑的名字，彼此间对视一眼——气氛在郡主看来奇奇怪怪。刚刚那个声音熟悉的雪鸮转头看向她:“郡主，你把通讯视野调整到你脑内吧，不要让斑看到我们——现在，我们要摘下雪鸮面具了。” 郡主一头雾水，但也依言照做。她将通讯视野调整至个人终端内后，见本属于霍冬谦的通讯线路那头，雪鸮们一齐摘下蒙住双眼的半幅面具。面具之下，毫无预兆露出两张熠熠生辉的脸。 银牙郡主自认也是看着艾登·斯科特中校那过分俊俏、“一见艾登误终身”的出众容颜长大——相形之下，甚至连国王哥哥那副中规中矩的端正五官，在郡主看来都少了几分风情，颇为乏趣——此番看到霍冬星未来的人间阿波罗，竟是目不转睛地一愣。 她片刻之间就觉得不对劲——此人好看归好看，眉宇间竟异常熟悉，活脱脱像是……某个肉团子一夜长大。 而这位青年男子旁边那个人，则更让郡主心惊，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光裔元帅！……啊，不……” 此人看上去，比如今的元帅至少年轻了几十岁。但二人的五官气质之相似，使这人看上去好像当年刚刚一战成名的光裔图玺。 郡主出于直觉，感到此二人使用国王的通讯权限并不是一个玩笑。她脸色一沉，严阵以待:“你们是谁？” ——光裔时徽。 ——霍冬斑。 两位“雪鸮”卫兵齐齐回答。 虽说答案有迹可循，但郡主也忍不住皱眉:别开玩笑了！ “郡主，我们确确实实是一百三十年以后的斑和时徽，经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跨越时间，来到这里。一百三十年以后的你——即阿尔法大公，也知道此事。”太子斑诚恳解释道，“我们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所以这有来自5330年阿尔法大公本人的记忆上载，和她自己手书的说明信，希望可以向你讲明情况。” 太子斑说罢即用父王当年的通讯权限，擅自向郡主个人终端发送了信息了巨大的记忆上载整合数据包。郡主目光流转，思忖片刻：“你们最好不要骗我。” “你只要打开这些记忆上载，就自然会明白一切。”时徽说道。 郡主一抿双唇，斜扫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小肉团子——后者嘴角还挂着糖渍，瞪着一双童稚的眼骨碌碌注视窗外风景——将信将疑，在个人终端载入了来自5330年的记忆碎片。 强烈的记忆共情，只在一秒间呼啸而来。 仿佛星历5330年的阿尔法大公在郡主身上睁开双眼，银牙郡主记忆急速丰富的大脑中百感交集，忽悲忽喜。彼时，载着郡主与太子殿下前往总参谋部医学中心探望新生儿的车辆在行驶中微微晃动，郡主于震惊中伸手按住座椅扶手，恍惚间用大公的视线瞥见郡主年轻宛若柔荑的指尖。无数记忆碎片在她脑内海纳百川地交汇，过去与未来交相辉映，旗鼓相当地在她耳边发出共振；她讲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一瞬间老去，还是在另一个时空中，又重拾了青春。 第308页 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郡主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永远远离、再也不要重复那一段晦暗折辱的婚姻了。新婚之夜，赫连白烽淡淡看她在被单上留下的血迹，漠然“哦”的那一声感叹；终于在岁月中发出空荡荡的回响，真真切切地离这个少女季银牙远去了。 仿佛是时间之神赐给了她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好像变得明快雀跃了起来。 郡主一低头，眼中竟有一点泪光闪耀。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两位后辈面前过度流露心迹，于是定定心神，再唤对面两人名字时语气已大不一样：“斑，时徽。” “大公！”太子斑眼中一喜。 “……还是叫郡主吧。”她阻止太子斑将自己活活叫老一百多岁，“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和时徽现在在哪里？找到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了吗？” “这正是我们联系你的原因，郡主。”时徽双眉紧皱，“我们并没有遇到来自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 ******************** 王室的车就要开到军部，银牙郡主心里一沉，扬声对着司机吩咐:停车。 太子斑嘴里吃着棒棒糖，不解地抬头:“怎么啦？” 郡主低头叮嘱太子斑:“斑，中心医院就在前面，我下车自己走过去。今天有点事情，你就不用去看时徽弟弟啦，一会儿汲钰姑姑带你回宫里。” “啊，回宫？不是要去中心医院吗？”太子斑不解，“还有，这个卡片呢？” “暂时不了。今天我一个人去探望，帮你把卡片送给时徽弟弟哦。”郡主拍拍太子斑，“前几天我在天空之谷逛街的时候给你买了一个太空兵模型，还没来得及给你，就放在我的房间，要不要回去叫汲钰姑姑拿给你玩？” 太子斑眨巴着眼睛，太空兵的诱惑高过一切。他（此刻）毕竟对这位刚刚降生的时徽弟弟毫无感情，亦无所谓这次行程的取消。 郡主向侍女及随车的骑士仔细叮嘱一番，下车急行几步，饶是瞬间有了一百多年的经验与胆识，仍是止不住心慌不已。她看到四下无人，终于拨通了霍冬谦的个人终端。 “银牙，你在去看卓迎山的路上？我正要找你。”霍冬谦毫不意外，“医学中心危险，你让人带着斑回来，不要让他和光裔图玺碰面。” “我刚刚让车停下来了，汲钰一会儿带着斑回去，你看好他。”郡主点头，继而吸气，“国王哥哥，你收到来自5330年的联系了，对吗？” “收到了。”国王简短回答。年轻又沧桑的霍冬谦与季银牙隔着光学屏彼此对视，静静看对方爬上眼角眉梢的岁月痕迹又无声褪去，双双停顿了一秒。两人既有千言万语悬于唇边，又觉得一切无需多言，对方自会明白。 来自星历5330年的国王与阿尔法大公，以另一种形式，在这一个时空中重逢了。 第173章 百川汇流 【时徽说话间感觉头皮发麻, 每走一步都被父亲压制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银牙郡主只身捧着慰问的花束和礼盒匆匆步入总参谋部医学中心，门口的雪鸮卫兵确认她身份后，恭敬有礼地将郡主迎入。 按照两位太子斑与时徽的指示, 郡主迅速登上建筑二楼。电梯门甫一开启, 郡主与迎面而来的光裔元帅不期而遇, 撞了个满怀。 “光裔元帅。”郡主挂出笑容, 礼貌有加。 元帅扫她手上的花束一眼，眼神里亦浮出三军统帅应有的温润笑意：“郡主来探望迎山？” “是。早上刚刚收到生产顺利的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了。”郡主回答, “迎山还好吧？产程疲惫, 我这时候去探望, 会不会打扰到她休息？” “倒也还好, 催产素尚未消退, 激素顶着, 我看她神采奕奕，兴奋得很。”元帅笑道，“你们两个女眷，凑在一块儿说说话也好。” 郡主点头前进，与光裔元帅几乎要擦身而过时, 元帅忽而叫住她：“郡主是一个人来的吗？” 郡主堪堪停住脚步，犹豫半秒，摆出大气无辜的神色转头看向三军统帅：“啊，是一个人。” “本来想带着斑。”她神态自若地解释，“可是他早上吃太多肉卷, 车坐到一半就想拉肚子。我怕他生什么病, 不好来探望新生儿，就让汲钰带着他回宫里去了。” “——反正来日方长, 来看时徽弟弟不着急这一天，对吧？”郡主故意歪着脑袋，眼神真挚。 嗯。元帅点头。他虽微妙地觉得此情此景与自己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但郡主的说辞并让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再者——光裔图玺不太确定地想，跨时空干涉犹如蝴蝶振翅，他也难讲会不会是某一个微小的细节变化，导致年幼的太子斑在今晨贪吃了几片肉卷，导致郡主只能一人前来探望。 元帅再审视地看向郡主一双灵动美目，和捧于手中的花束与礼物，诸多细节，并无不妥。他在脑内再次回顾了自星历5200年保存下来的记忆上载，郡主的探视礼物和当年一致；而当年他也是一个人待在病房外，随屋内两个女眷私下说一些体己话。 “你去吧。”元帅略一点头，目送郡主前进至走廊深处。 银牙郡主头也不敢回，捧着花束一路直直向前。二楼的走廊尽头是洗手间，她转弯时用余光瞄了瞄电梯口，元帅已经下楼。 郡主松一口气，进到女生厕所，径直走到最后一个小隔间，屈起手指在门上敲了两长两短：“斑？时徽？” 第309页 小隔间门豁然洞开，帝国双星穿着雪鸮的白色制服，泰然在内里的马桶两侧左右并立，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藏身之处有何不妥。 开门时太子斑眼前一亮：当年的银牙郡主，可真是朝气明媚！ “卓迎山有病房自带的独立洗浴室，医务人员有专门的员工洗手间，雪鸮卫兵有男生厕所。”时徽却没心思欣赏郡主年轻的容颜，只急着出言解释，“只有这个女厕所……”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郡主抬手阻止他，进入正题。“我刚刚在电梯口遇到了元帅，也是只有他一个人。我跟他说话聊天，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但我也知道他城府颇深，短短几句，也确实聊不出来什么。” 太子斑点头，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匣子交给郡主：“这是费诺思研发的提线木偶唾液检测盒，以及解毒血清注射笔。” “跃迁手册上的前序坐标到现在依然没有变化，说明源时间线上的元帅一定还在这个时空。”太子斑说道，“如果你检测到婴儿时徽尚没有被注射提线木偶试剂，说明源时间线大概率还没有与这条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产生接触。” “但如果你发现，婴儿时徽已经接受了注射……” “——说明不同时间线上的两个元帅，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以某种方式完成了交接。”时徽抿抿唇，紧张地说道。 ********************** 光裔时徽这个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诞生那一天，年轻的艾登·斯科特中校因过份沉迷于工作，在总参谋部中央警卫局办公大楼度过了三餐不继、暗无天日的一天。 中校从中央警卫局办公楼走出时已是夕阳西下，银牙郡主的车堪堪停在军部校场草坪边上，郡主倚靠在自己的车前抱臂而立，专心等待着中校出来。 艾登斯科特看到郡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开口即表明了一切：“阿尔法大公。” “不要大公大公的，叫我郡主。”银牙不悦，抬手就敲了下中校的脑袋，回敬一句，“斯科特元帅。” “好了好了，不要叫了。”中校后退一步，试图从郡主漆黑的车窗外看清内里，“斑和时徽在你车上吗？” “是。他们有军部全线门禁，已经从医学中心顺利脱身。”郡主略一点头，拍拍中校手臂，“上来说话。” 斯科特中校不再多问，警惕扫视校场周围，确定没什么异样后，躬身进入车内。他与车内帝国双星打了个照面，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三人目光接触时，依然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时徽没大没小，脱口而出：“艾登登你年轻时候，居然长成这个样子！” “干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中校不悦扫视时徽一眼——此刻的时徽，看上去好像当年从以太星带着国王凯旋的战斗英雄。斯科特虽在记忆碎片中已经反复看过年轻克隆体这张奇妙的脸，但凭借这双肉眼首次活生生看到真人，心中仍是感觉震撼。 “小时候见过，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再说小孩子的视角，和成年人视角自然不一样。”时徽解释，“我小时候怎么知道你，居然是，是……” ——这样风姿绰约的样子，难怪引得三军统帅侧目。 用《端点新闻》小报的话说即是，“一见艾登误终身”。 太子斑不由瞪时徽一眼。 后半句话，时徽自知不妥，老实咽下。 “好了。”郡主大手一挥，一举扫平车内的骚动，步入正题。“我进入病房探望卓迎山时借机测了婴儿时徽的唾液，时徽出生刚刚几个小时，已经被注射过了提线木偶试剂。” 此言一出，车内气压骤减，四人皆陷入沉默。 “我是第一个进入医学中心探望迎山母子的访客。”郡主沉默半晌，开口补充，“从时徽出生到我进入病房，接触过婴儿的人只有元帅、卓迎山和医学中心的几位核心医护人员。” 斯科特中校抬头：“会不会是那几位医护……” 郡主摇头：“中心的医生和护士都是在卓迎山眼皮底下两两行动。不像我，到底深受卓迎山信赖，还可以单独把婴儿抱到露台走一圈晒晒太阳，这才有了注射血清的机会。” “——想来想去，还是光裔元帅自己，注射提线木偶试剂的嫌疑最大。” “可是斑和时徽反复确认，并没有人接触过……” “啊，我知道了。”时徽突然开口，吓了正在争辩的郡主和斯科特中校一跳。时徽审视的目光分别看眼前的郡主与中校一眼，发问：“你们两个，在拥有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记忆之前，也没有和来自我们时间线的任何「人」接触，不是吗？” 郡主与中校不由对视一眼，目光皆是一震：时徽讲得有理。 “如果源时间线上的父亲，就是没有跃迁到这一条婴儿时间线上来呢？”时徽低声分析，“既然基于同一DNA就能准确产生记忆共情，那么肉身跃迁与否，已经没那么重要。只要为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注入完整记忆碎片，个人意识就可以跨越时空——就像现在的你们一样。” 时徽讲到这里，太子斑突然警觉起来：“对了，我们跃迁伊始，在走廊上撞见光裔元帅的时候，他手上正拿着一个署名「艾登斯科特」的新生儿礼盒。” 斯科特中校瞳仁一缩：“我没有送过他礼盒。” 第310页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太子斑点头，“我们一撞上元帅，礼盒便应声而落。我当时以为是我们撞掉了元帅手里的东西，于是从地上捡起来，交还给了元帅。” “——但其实，那可能就是源时间线上的父亲，扔进时间力场方阵的包裹。他本人并没有参与跃迁，只有这个新生儿礼盒，带着记忆碎片和提线木偶试剂，跨越时间线来到了5200年。我们的跃迁坐标和这个礼盒的跃迁坐标完全一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礼盒会和我们一起，在同一时刻出现。”时徽接过话头，说话间感觉头皮发麻，那种每走一步都被父亲压制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他知道诞生日的医学中心有雪鸮把守，如果贸然前往，两个元帅正面接触，稍有沟通不畅，便生事端。但如果是署名斯科特中校的新生儿礼盒，5200年的元帅便一定不会多加怀疑，只会挑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独自打开。”时徽垂下眼睫，抚着手里的跃迁手册，“礼盒一直留在星历5200年，再无往回跃迁的必要。这也是为什么跃迁手册上的历史坐标，一直没有变化的原因。” 时徽的推理一气呵成，引人胆寒。 第174章 剧本 【——艾登, 这一个时空中的你，对此知情吗？】 星历5200年5月3日中午，国王霍冬谦带着圣骑士首领伏兰泽大人, 突然现身皇家骑士团总部重兵器库, 直奔G101区, 取走一箱华盛大帝遗物后, 又匆匆离去。 而后，伏兰泽大人临时抽调了人手把守向来无关紧要的重兵器库；以G101为中心，神神秘秘地增加了一些监控和守卫。以狐弗为首的一众外围戍卫小兵窥不到内里真相, 只被告知不得让闲杂人等靠近仓库, 引得人一阵紧张。 耀甲骑士神态稳重, 出言安抚了狐弗等一众小兵；说骑士团日前有些物资失窃, 国王龙颜不悦, 需要整顿一下库存管理制度, 并无他意，让诸位骑士不要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伏兰泽大人下一句便跟着交代，如果有任何人再试图进入重兵器库，立即向她报告。另外, 国王今日现身骑士团总部这件事，经手的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句，否则军法处置。 耀甲骑士甚少下这样严厉的命令，狐弗等人心惊胆战送走了国王与耀甲骑士，专心守着破败的重兵器库。狐弗想着, 重兵器库向来鸟不拉屎, 何事突然这样金贵。 国王前脚刚走，光裔元帅又大驾光临。骑士团受国王直接调遣, 编制上还是隶属于军队。三军统帅想要来视察骑士团，亦并无不妥。就是两位大佬前后脚接踵而至，骑士团蓬荜生辉，让狐弗等人倍感心慌。 ——话说，盛传元帅夫人今日临盆，光裔元帅不在医院守着，到骑士团来做什么？ “配种。”为首的雪鸮卫兵目不斜视回答。 彼时的狐弗一介青涩少女，薄皮薄脸，与百年后嬉游花丛的斩男魔女判若两人。甫一听到这个答案，她脸上一红：“什，什么？” 光裔元帅来配，配，配配配配配什么种。她抬眼偷看虎虎生威的元帅，脑袋中不正经地东想西想，浮出许多大不敬的画面。 元帅自己的回答则更和蔼一些：“烛日近日发情，我觉得差不多也要给它择一个配偶了，繁育后代，所以专门过来骑士团看看别的战斗兽。” 哦，这样。狐弗赶紧将脑中的大不敬画面打散。 为烛日配种一事，倒不是光裔元帅瞎掰。按照源时间线上的既定日程，元帅被发情的烛日烦得不行，这天下午确实拨冗来了骑士团一趟。时间与理由，与此刻并无二致。 狐弗带着元帅参观了兽舍，元帅与医务官及几位驯兽师详细交谈了一番，用心为烛日挑选了几只候选的战斗兽。狐弗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着，逐渐觉得元帅跟在陛下后面接踵而至，大约只是巧合。 烛日的配种事宜大致敲定，走出兽舍时天色已渐晚。光裔元帅舒展了一下身体，伴着初夏的金色夕阳与阵阵晚风，与身边的雪鸮及狐弗一道，随意在骑士团各处走了走。 光裔元帅相貌堂堂，讲话风趣和蔼，狐弗自是不会拒绝这样同行的机会。她带着元帅一行在骑士团总部各处走走看看，顺便诉苦说了一下经费不足，旁敲侧击想要涨一涨薪资。 众人渐渐漫步至重兵器库附近，元帅目光落在总库破败不堪的大门上，注意到库门外增加了重兵把守，脚步停下。狐弗跟着停住，不知元帅是否会要求进入。她想起耀甲骑士交代，“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她瞥一眼站定的光裔元帅，估摸着——三军统帅，不知道算不算是闲杂人等？ 狐弗脚步踟蹰，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前进。她不知道元帅在此之前，已经操纵烛日来了一趟骑士团总部。 元帅做事滴水不漏，他觉察到银牙郡主不带太子前来探望后，隐约已对时间线的变化有了警觉。前往骑士团取跃迁手册之前，他藏身角楼高处俯瞰重兵器库，看到G101门户紧闭，甬道上新增了卫兵巡逻。元帅带着烛日折叠空间离开，知道自己已无前往的必要。 华盛大帝遗物长久以来被人遗忘在重兵器库角落，偏偏在今日被人重兵把守。光裔图玺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到这条时间线上，有力量在同他作对。 元帅余光瞥着狐弗，看出这个小兵脸上神色有异——有谁能让皇家骑士团的人在三军统帅面前这样为难，光裔图玺心中已大致有了点数。他垂眉，并不为难眼前的狐弗，只闲闲走了几步，状似随意地笑着评价：“你还说经费不足，怎么这么破败的仓库，比上次来好像还增加了一些重兵把守。” 第311页 “——好像前几日库房有些物资失窃。”这个狐弗倒是会答，依样画葫芦搬出耀甲骑士的说辞，“团长有点不高兴，说要整顿一下库存管理制度。” 哦？元帅扬眉：丢了什么东西？ “这我倒不清楚。今天……嗯。”狐弗不设防备，差点要说漏嘴今天国王与耀甲骑士来过的事情，想起伏兰泽大人的“军法处置”，急急刹住。 “——今天早上我们安排值班的时候，就多调了几个人到仓库。”狐弗改口，将说辞编圆。 光裔元帅低头注视青涩小兵狐弗，将对方反应看在眼里。 “那今天骑士团总库，还有别的人来看过这个仓库吗？”他和颜悦色，和平日里一样，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德高望重的光辉。 狐弗记得伏兰泽大人的交代，不敢造次，摇头便说没有。 元帅便笑笑，不再多问。 天色渐晚，元帅生了乏意。狐弗目送三军统帅在一众雪鸮卫兵的簇拥下登上近地运输舰，朝着军部，打道回府。 元帅刚走，伏兰泽大人又来电问话，问国王走后有没有人来过骑士团，靠近过重兵器库。狐弗虽然觉得形势奇奇怪怪，但也坦诚相告，说光裔元帅下午来替烛日配种，待了一会儿，却并未进入库房。 耀甲骑士淡淡应了一声，结束了通话。狐弗心下嘀咕，却无心细想。彼时的狐弗无官一身轻，傍晚交了班，便快快活活睡她的美容觉去了。 夜幕降临，光裔元帅独自倚坐在近地运输舰上，深沉的目光越过舷窗望向华灯初上的魔耳重镇，心事重重。 “回一号院。”良久，他扬眉交代身边的雪鸮。 一号院内，星历5200年5月3号的那个晚上，是记忆中的光裔图玺最后一次以恋人身份同艾登斯科特独处。自那一晚不欢而散之后，艾登便成了他战旗下的风，以扈从的身份在军中追随、辅佐、一路萦绕，却再也没有亲近过。 直至同他决裂，天人永隔， 现在这一条时间线上的事实，微妙地被人改变了。元帅想到这里，眼神中一记明灭。 ——艾登，这一个时空中的你，对此知情吗？ ********************************* 是日傍晚，在源时间线上本应该是肉团太子斑缠着艾登登玩打仗游戏的时刻，国王、郡主、中校与双子星齐聚国王书房，气氛严肃紧张。 斯科特中校难得入宫，小太子几次过来拍门叫唤，要艾登登出来陪他玩太空兵，屡屡被皇后抱走。小太子觉得艾登登真是顶顶的负心薄幸，泪眼汪汪趴在母后肩头，隔着门痛斥中校。 太子斑在书房内听到小时候的自己在门外放声大嚎，忍不住扶额。 时徽想起自己记事起就一直缠着斯科特中校，想来艾登登从此冷落了太子，便明白一点太子斑自幼对自己的不悦从何而来。 小太子的阵阵干嚎声中，伏兰泽大人发来消息：光裔元帅下午去了骑士团总部，主要去讨论给烛日配种的事情，并没有进入重兵器库。 一切行为和源时间线上的历史相符，竟是毫无异样。 太子斑听到消息后挑眉：“他有烛日，经过源时间线上的战斗后，也知道G101的确切位置。如果想染指华盛大帝遗物，也不需要众目睽睽地走进去取。” 斯科特中校却摇头：“伏兰泽大人花大力气在G101里外布了防，今日也一无所获。” 太子斑语塞，倒一时做不出解释。 “他真的对一切毫无觉察吗？我不信。”银牙郡主皱眉咬着嘴角，拿不出什么论据，只凭直觉对元帅保持怀疑。“——如果不是通过记忆共情转移人格，要怎么解释那个来路不明的新生儿礼盒？婴儿时徽又是怎么被注射的提线木偶试剂？” “他如果已经有了源时间线上的记忆，在我们尚未正面交锋、他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的情况下，还这样滴水不漏——”霍冬谦感慨，“真是手腕颇深的一个人。” “他本来就是。”时徽和斯科特中校异口同声回答。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事，移开了目光。 “如果他有另一条时间线的记忆，那从郡主将小时候的我留在宫中不去探望开始，我们就已经引起他的警觉了。”太子斑吸一口气，一扫众人。“现在，有什么方法可以确认他到底有没有源时间线上的记忆吗？” 郡主一低头，抱臂：“噢。那，那倒是有的。”太子斑看向她，见郡主欲言又止，忍不住催促。 郡主目光投向斯科特中校，中校一愣，随即明白她意思。他手心微微发汗，脸色发白，连声音都经不住立马拔高了三度：“我，我不要——” 第175章 探芳辰 【光裔图玺如同记忆里一样, 在沙发上装腔作势地等着他。】 噢。太子斑见两人这个反应，心下也明了了几分。 “按照原始时间线的既往事实，元帅今天晚上, 会和艾登在一号院见面, 继而大吵一架。”郡主盯着斯科特中校, 毫不退让, “从理论上讲，你们的这次见面，并不受到时徽被注射提线木偶、或是骑士团求跃迁手册被取走的影响。” “——如果你今晚赴约, 在他身上发现任何改变, 没有按照源时间线的剧本发展……” 斯科特中校头摇得像拨浪鼓。 “艾登, 你冷静一点。”国王侧首加入对话, 掌心大力按在他膝头, 语气沉稳, 如定海神针。“你仔细想一想，如果现在这个光裔图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他是真的有了源时间线记忆，你今晚没有如约现身，他会怎么想？” 第312页 中校一个皱眉, 眼神闪烁。 “——如果是这样，你和他今晚即将进行的每一句对话，都已经存在了你们两人的脑中。如果他发现你和他的对话和记忆中有一丝丝变动，他立刻就会对你产生怀疑，知道你是这条时间线上, 与他作对的敌人之一。”国王眼神扫过来, 表情严肃；语气里难得展现了惯常没有的凌厉。 自失去双腿后，他一身的傲骨亦被一并削去。他身居高位却娱情山水, 逍遥度日，一副好头脑掩藏在与世无争的面孔之下。直到如今他肩负挚友重托，接手各条时间线的秘密，一身的胆识方才如利刃出鞘，初试啼声。 “任何对过去的改变，都犹如蝴蝶振翅，难以准确估计其具体影响。元帅今天既然已经对历史上的5月3日作出重大调整，就应该做好对后续事件发生不可控变化的心理准备。”中校想了想，颇有微词，尚在顽抗。 “事关重大，我们不敢赌他是不是这样想。”国王摇头。他一针见血，直戳斯科特中校心坎，讲出了在场其他人都不敢讲的话： “——艾登，你是害怕再见到他。” 中校被讲中心事，头皮一紧，便梗着脖子不讲话。 艾登·斯科特中校——抑或说，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艾登·斯科特元帅——自那一日在星门伽马星亲手开枪结束掉三军统帅的性命后，今晚将首次、亲眼、再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光裔图玺。 他自然害怕，他太害怕了。 从那之后，他再不敢戴上那枚存有光裔图玺记忆碎片的图章戒指，好像贴着手指的那一块金属会发热发烫，灼烧掉他的皮肤。 甚至斯科特元帅的意识在这个年轻中校身上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他怔怔中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也是立马将左手小指上的戒指取下，放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霍冬谦默不作声，掌心自按在中校膝头；他早将对方小指上一道空荡荡的浅痕看在眼里，又如何不知。 “艾登，他若对源时间线一无所知，你今晚不过是同他再割一次席。”国王良久后开口，目光沉静。“但他如果已经变成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 霍冬谦垂眉，手掌在他膝头重重一拍:“你和他记忆中一样行动，取得他的信任，对我们至关重要。” 斯科特中校心中一动。国王对他晓以利害，他自然明白。 “我们现在尚搞不清楚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和眼前这个元帅到底以什么方式在联系；源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也似乎还把持在老元帅手上。历史跃迁坐标由全时空共享，只要有一本手册流落在外，就会压制得我们动弹不得。在局势尚未明朗前，多一个我们的人留在光裔图玺身边，总是好的。” “……再说，他对你若无防备，你取他性命，易如反掌。”霍冬谦停住一刻，看他，“不是吗？” 中校抿唇，无话反驳。副本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正是轻信了逃生舱旁奄奄一息的斯科特上将，落得身体被人控制的下场。 斯科特回忆起自己举枪射击，光裔图玺雄狮般的身躯堪堪栽倒在血色中；他眼睫低垂，叫自己不再去想。 “时间不早了。”银牙郡主扫了眼光学屏，“去吧，艾登。” ****************************** 月影疏斜。 雄狮一样的男人静静等候在军部一号院别墅一楼。 一号院两扇铁门徐徐开启，艾登·斯科特中校的军车从皇宫开回，缓缓驶入小院，低调地停在角落。 斯科特中校抬头，见别墅一楼灯还亮着，一如记忆中那样，隐隐透出令人神往的微光。 放在往日，他便知道是三军统帅特意提前结束了工作，在一楼边看书边等他。他若怀揣着军帽进去，闲闲将自己的帽子往光裔图玺脑袋上调皮地一搭，那人就会斜睨着他回头，反手一捞，笑着将他拽到自己膝头坐下。 中校兀自摇头，将这样的画面从自己脑海中拂去。艾登·斯科特藏起内心的思绪，怀揣着军帽，默默走进一号院别墅内。 光裔图玺如同记忆里一样，在沙发上装腔作势地等着他。 元帅一双长腿不羁地搁在小几上，鞋面几乎纤尘不染；他手边翻着一本旧书，灰绿色衬衫长袖上卷到手肘，粗壮结实的上臂将剩下的袖管撑得满满当当。他一头过分浓密的头发后梳，泛着光滑的亮光；鬓角和下巴的胡须茂密连成一片，好似一片猛兽的鬃毛。 中校端着帽檐，原地站定；他一时间忘记了第一次经历这个场景时手脚要怎么摆布。此刻万籁俱寂，无人打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人。中校沉默不语，只目不转睛盯着对方。 眼前的元帅明明与他日日相见，对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斯科特元帅来说，又好像遥遥隔了一百多年的岁月。他看到时光在那人身上一点一点回拨，老去的容颜逆时而动，皱纹与白发逐一消失，沉沉的倦容散去，回到当初如日中天的模样。 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是让年轻的警卫参谋坠入爱河的样子。 “回来了。”他看到光裔元帅转过头来，温和对着他笑，将手中旧书放到一边。 中校鼻尖一酸，眼中差点就有泪要狂飚出来。 太难了，中校意识到。要重新经历这一幕，实在是太难了。他面对年轻了一百多岁、有血有肉、似乎还闻得到对方气息隐隐飘来的光裔图玺，怔怔而立；他双腿沉沉拖住地面，几乎迈不开脚步。 第313页 光裔图玺倒不说话，只看着他，眼神温柔。半晌，他双腿从茶几上挪下，轻轻拍了拍身边:“过来坐。” 中校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他害怕自己此刻心绪浮动，浑身都是破绽。两人对视良久，各自的心思在沉默中流动。中校知道不可再拖，于是移开目光，依言坐了过去。 坐得近了些，两人膝头碰着膝头。中校躲躲闪闪，腿朝边上移了移，竭力离对方远一点。光裔图玺却倾身靠近，一只大手如记忆中一样轻轻抚过来，细细摩挲着中校的颈项。 中校浑身的汗毛竖起，后背一线僵硬起来。他努力遏制着内心的波动，照剧本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将其放在沙发上。 元帅倒也不恼，手放回书卷上，语气轻轻地问：“晚上去见霍冬谦了？” 中校余光瞥向光裔图玺，他意识到对方一举一动，亦都严格照着当年的原生时间线进行。 “太子邀我去陪玩。”中校垂着睫毛，照着记忆上载中的样板回答，“吃饭的时候陛下有事在书房，没有见到面。” “啊，可惜了。”元帅轻叹。 中校并不回应，只埋头抠着军帽帽檐。两人紧挨着沉默了一阵，谁也不理谁。 他知道按照源时间线的事态发展下去，元帅一只蠢蠢欲动的手又要勾搭上来，撩拨得他心烦意乱，急怒攻心。彼时他血气方刚，哪里容得下光裔图玺擅自跑去结婚生子这种花边私事。元帅得子之夜还敢觍着脸上来同他求欢，自己当然是不会给好脸色。 继而自己会开始提卓迎山，两人就要大吵一通。然后自己扬长而去，便是结束了这段关系。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中校神情漠然地想。 这时元帅手臂伸过来，一手揽在他肩上。中校低眉顺眼，等着那只手贱兮兮地游走到别的地方去。不料光裔图玺兀自揽着他，竟没有了下一步动作。中校心生疑惑，余光渐渐转过去，遇到元帅将自己的头靠过来，轻轻偎在中校肩上。 ——他的行为改变了！！！中校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掀起巨浪。 元帅浓密的头发抵着他脸颊，阵阵光裔图玺特有的气息直窜他鼻尖。中校浑身僵硬，双手老老实实搭在自己两个膝盖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他，他…… 光裔图玺将自己的脸埋进中校颈项间，深深地吸了一口，不肯放开。元帅再开口时，话语轻柔，声线中已带上了浓浓鼻音： “……艾登，我真的太想你了。” 艾登·斯科特瞳仁一缩，整个人像被电流噼里啪啦炸过一遍。他慌不择路，用最后的理智在个人终端飞速联通了国王和郡主的个人线路，简单粗暴地发去一行大字: 他变了！！他就是老去的光裔图玺！！！ 第176章 贪欢 【两人间饶是不共戴天至此, 竟也还留有爱意。】 元帅一颗脑袋仍埋在他肩头，暖暖鼻息浅浅喷在他颈项；斯科特中校，此刻可以说是手足无措。 光裔图玺戎马一生, 傲睨一世, 人前从来是意气扬扬；饶是往日同艾登斯科特私下相处, 也难得有这样脆弱纤细的感情流露。他此刻喉音嘶哑, 紧紧靠着中校，像雪中的旅人费力对着火光寻求一些温暖；斯科特中校原本已做好了同光裔图玺大吵一架的心理准备，经不住对方突然这样示弱。 “你, 你……”他手指扣着膝盖, 哆嗦半天, 讲不出所以然来。 元帅起身, 目光细细端详着中校。中校被他看得心中发毛, 不知道元帅想干什么, 只目不斜视，端端正正盯着前方。 元帅抬起手指，指腹在他眉眼上轻轻扫过。中校心慌，抬手欲阻止对方：“元帅，你……” 他差点要讲“元帅自重”。 元帅却顺势握住他手, 侧首在他眉梢留下重重一吻，竟是温柔无边。他掌心细细抚着中校的手指，喃喃开口:“对不起啊，艾登。” 中校僵住，便想不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元帅低声重复一句, 眼睫淡淡垂下, “我知道，时徽的事情惹恼你了……但等我知道, 已经晚了啊。” 中校眉头一皱，惊疑看向身边的人。 “我若早知道我们之间会这样，何必选这一条路。”元帅轻轻讲道，“……一切都太晚了，是吗？” 中校抖抖索索，终于知道光裔图玺在说什么。 这不是星历5200年刚刚得子的元帅在同他道歉。这是自星历5330年而来的光裔图玺，在经历了与斯科特上将决裂、和光裔时徽反目，经历了星门伽马星上的生离死别后，意识跨越时空，再一次见到星历5200年的艾登斯科特中校时，难以控制的汹涌情绪。 ——他后悔了。他若有机会重头来过，便会如此时此刻。 光裔图玺既拥有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记忆，定然知道今日和中校一旦不欢而散，两人之间便再也不是可以这样坐下来促膝抵足的关系。 源时间线上，他已亲眼见过上将冰冷僵硬的尸体；眼下终于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他定然舍不得赶走这个近在咫尺的艾登斯科特。 意识到这一点后，中校鼻腔难以遏制地酸楚起来。 “光，光裔……”他哑哑叫出声，觉出自己鼻音里带出的柔软与脆弱，又硬生生闭上了嘴。在经历过那么多背叛与流血牺牲后，他不要自己讲出什么原谅对方的话。 第314页 光裔图玺这个男人，已满手血债。在源时间线上死去过一次的那个艾登·斯科特，定然再不会原谅他。卓迎山不会原谅，李准不会原谅，枉死在神威号炮火下的蓝军将领们不会原谅，狐弗和骑士团们不会原谅，还有为救出另一个自己而壮烈战亡的光裔时徽，亦不会原谅他。 中校紧紧咬住自己双唇，那样用力，将亡灵们的名字一一在心底念过，肩膀几乎都颤抖起来。 元帅觉察出他情绪的变化，双手放在他颤抖的肩际，目光与他平视，定定望着他。 “艾登……你再没办法原谅我了，对吗？” 这一句，中校不知道他是在问5200年的斯科特中校，还是在问5330年的斯科特上将。他平视眼前的光裔图玺，见对方眼眶已隐隐发红。两人沉默间流动的情绪浓烈至此；中校难掩酸楚，尚来不及反应，眼眶已然湿润。 他皱眉，不想让光裔图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恨恨别过脸。 “我知道你气我，我再没有奢求过得到你的原谅。”元帅低下头，“大概我们之间，就是会这样吧。” 是这样了。中校低下头，手指抠得发白。 “艾登，你太久没回一号院了。”元帅轻轻讲，“你今晚能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失而复得，已经够了。 中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拧着脖子双眉紧蹙，却仍是逼不回眼泪，泪水夺眶而出。 元帅见他饮泣，执手用力一拉，紧紧将中校圈在自己胸前。他一只手抚着中校乌发，双唇紧紧贴在对方额角，浅浅亲着他鬓边的发梢，爱怜无限。 中校惊愕撞进元帅胸膛，单手倔强地欲将对方推开，元帅却揽得愈紧，牢牢将他锁住。中校在元帅怀中挣扎几下，在对方的坚决意志中败下阵来；他尚不知道自己内心是怎么想，泪水却汹涌异常，一颗一颗浸到元帅衣襟上。 元帅细细密密的亲吻在他额上落下，斯科特中校鼻尖酸楚得不可遏制。他知道，这一刻起，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崩溃了。 他老实被元帅紧紧抱住，半边脸被贴在那人温热胸膛上，听到对方心脏有力跳动。他听着这失而复得的心跳，双唇抖动，半天组织不起语言。他恨自己不争气，一句话还没有讲出来，抽泣声却越来越大，直至抱着对方嚎啕痛哭。 元帅下巴抵着他头发，指腹轻轻拭去中校脸颊不停淌过的泪水，声音低沉：“艾登，今天晚上不要走了，留在一号院陪我，好吗？” 中校知道他是作为5330年的元帅在说话，只是分不清，这是对着斯科特中校讲，还是对着斯科特上将讲。 他皱眉，不肯答话。 “艾登，你陪陪我……你我太久不见，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元帅手指停住，声音已带嘶哑，“……就一晚上，不问前程。” ——不问前程。 中校眼中的光芒明灭：他知道了！ 他心头一震，随即明白，敏锐机警如光裔图玺，怎么会看不出来眼前这个艾登斯科特今晚的异样？今晚他目光漂浮，脚步游移，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矛盾与不舍，哪里像当年的斯科特中校那般爱恨分明，坚定决绝。 如果是当年的艾登斯科特，那样心高气傲，宁折不屈，怎么肯像今天这样轻易被他打动。若不是亲手埋葬过这个男人的尸首，记忆中背负太多伤痛，又怎么会晓得今日重逢的珍贵与快乐，贪恋他的气息与温柔。 元帅既已知道，还肯这样真情流露，低声下气地求他留下来。 中校心口一痛，低低伏在元帅胸口，已泣不成声：“……好。” 元帅眼神一动，相拥的双臂圈得愈紧。他抬手细细梳理中校发丝，再不讲话。他惯来高傲的头颅低低伏了下来，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擅自枕在斯科特中校头顶。 斯科特中校沉沉靠在元帅胸口，身段渐软，密密的毛发蹭在对方脸颊上。 “艾登？”良久，元帅微微抬头，手指仍是轻轻抚着他脸颊。 中校起身，双唇翕动，欲言又止。他目光和光裔图玺对上，自是深情无限；元帅五指深深插在他发缝中，眼眶发红，呼吸粗重，再讲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两两相望，心事像凝结在星历5200，又像凝结在星历5330；遥遥百余年的光阴，横亘太多消融不了的心结和血债。而两人间饶是不共戴天至此，竟也还留有爱意。 中校便不说破。 他知道光裔图玺一早看穿他今日拙劣的掩饰，也希望对方不要说破；一旦往事重提，血债翻涌，便哪还有两人这样平静相拥的好时光。 他只让目光款款地流动，一一在元帅眉眼与额角，颧骨，鼻尖，下颚，阔阔的肩膀，厚厚的胸膛，长长的指骨上，沉默又爱怜地拂过。 他抬手，指腹一遍一遍摩挲光裔图玺的眉心，像要亲自抚平那上面的烦恼与惆怅。 元帅知他心意，欺身而上，坚定封住他双唇。两人试探轻啄之间，爱与欲如万箭齐发，离弦一去不回；对对方的贪恋之心势若千军万马，狂放地倾泻。中校浑身先只是战栗；呼吸吐纳间，却像是渐渐与那人融为一体。 元帅身体慢慢倾上来，后背弓起，居高临下；他一根一根捉住中校手指，珍视地同对方紧紧相握。中校双肩颤抖，和元帅十指紧扣，掌心交叠；两人今晚好似隔着一层面具对话，此时此刻，心意竟又好似前所未有地相通。他身段放软，堪堪躺倒在沙发上，仰面望向那人，眼神坚定，再无悔意。 第315页 这一刻他愿随波逐流，甘心将自己交给对方，不再抵抗。 光裔图玺觉得眼前的人是失而复得，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于不同时空中再次与元帅面对面相见，他全身的细胞几乎都在喜极而泣。中校与元帅在这一刻，暂忘了一切是非过往，仿佛便只要永远活在这短短的一瞬。 光裔图玺与艾登·斯科特相偎相依，彼此的目光胶着，恋恋不舍。元帅看他，是拨云见日、重头再来的珍惜；而他看元帅，则如飞蛾赴火，笑饮□□。在不同时间线上你死我活对决过数次的两位三军统帅，此时几乎为对方舍弃了所有。两人不问明日，只紧紧拥住眼前人，鼻尖轻触，唇舌竞逐。 爱意渐浓，斯科特中校认命地闭上双眼，颈项交缠，迷失在这无边的温柔中。 我完俅了，斯科特中校想。 “——他对你若无防备，你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不是吗？” 霍冬谦，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 第177章 长夜 【此刻晨光微露, 晓星明灭，睁开眼梦中人还在枕边。何其幸运。】 于时徽诞生日新劈开的这条时间线上一堆破事悬而未决，双子星此刻虽已经有两本跃迁手册在手, 却不敢在各条时间线间轻举妄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 时徽和太子斑, 还要暂时寄居在自己童年的时间线里。 是晚斯科特中校夜会光裔元帅, 郡主看看时间不早，也要回自己闺房休息。来自副本时间线的双子星留在国王书房面面相觑，尚无夜宿之所。 两人记忆中的居所, 此刻正分别被两个不知情的小屁孩霸占。 郡主点头, 随口说道：“啊, 对, 你们在这里没有住的地方, 我叫汲钰在宫中替你们安排一间客房。” “一, 一间？”太子斑小声发问。 噢。时徽心中波澜四起，便不露声色：“可以啊。”话毕，他随即感到太子斑目光不安地瞥他一眼：想什么呢。 两人在星门艾塔联合演习前夜的好事被源时间线上的双星打断，继而便是时徽从源时间线上受了伤回来，进紫勋医院躺了数日, 行动不便。 （中间时徽躺在病床上身残志坚，心思活络，倒是盛情邀约了太子殿下这样那样，均被拒绝。） 事情一拖再拖，竟拖到了新的时间线, 年轻的长辈们眼皮子底下。 霍冬谦恨不能跳起来两米高：“不行！！” 一日之前, 这一条时间线上，国王记忆中的稚子还只是一只粉嘟嘟肉颠颠的小团子, 笑容烂漫，眼神天真。眼下将将只过了一日，虽已拥有了沧海桑田的记忆，他却仍是难以接受自己捧在心头的小宝贝——尤其是亲眼看见小宝贝出落得这般俊美标致之后——被眼前这个臭小子染指。 呵，光裔时徽，他到底有什么好！！ ——每一条时间线上的霍冬谦，都发出过这一条天问。 时徽便急急解释：“陛下，不是的。我们，我们……”我们可还是清清白白。 但想到自己想法亦不太清白，时徽讪讪住嘴，国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太子斑就是要跟自己好，他霍冬谦自是管不着。 “一间房成……成何体统。”国王余光瞥到自己儿子提到此事带有几分扭扭捏捏，气得心慌。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什么像样的理由，只蛮横反对：“宫中空房甚众，何必挤在一间。” ……噢。太子斑小声应道。霍冬谦见他竟还有点失望的样子，心中更气。 “斑对宫中布局早已熟悉，你让他们自己去选，你在这里操什么心。”郡主忍不住瞪国王一眼，伸手揽过双子星，“走走，我带你们去挑房间，不要在这里听这个老头子指挥。” “我哪里是老头子了！”这条时间线上，尚在风华正茂之年的霍冬谦跺着机械肢，暴躁不已。他牢牢盯着郡主，不合时宜地拿出一国之君的风仪，再次强调：“两间房——银牙，听见没有？” 郡主抿着嘴，不听国王哥哥在身后嚷嚷，从从容容带着时徽与太子斑走出书房。前行几步，她眼神狡黠，俏皮一笑，小声告知两人：“我让汲钰把嘉云阁最大的蜜月套间留给你们啦。” 蜜、蜜月…… 太子斑双耳一烫，语无伦次：“不是的……郡主，我，我们……” “你们怎么？”郡主歪着脑袋。 “我，我和时徽，还……”还没有睡过呢。 可是后半句，实在太难以启齿；太子斑讲到一半，愤然停止。 ——为什么自己要向银牙郡主解释这种事情啊！！！ （何况她季银牙今年、此刻、这条时间线上、这个生物意义上的身体年龄，甚至比自己和时徽都还要小一些；甚至，都还未出阁，尚是处子之身呢。） 啊。郡主略一吃惊，目光转向一边的时徽。 时徽脖子一梗：“郡主你，你不要问我，你问他……你问他愿不愿意住一间。” “我又……”太子斑低头小声嘟囔，声音几不可闻，“我又没说不要住一间。” 时徽内心一动，碍于郡主在侧，不好展露：“噢，那是你就同意……” “不，不是。”太子斑害怕他讲出什么太羞耻的话，急急打住。“我是说，一间可以……两，两间也行。” 啊，烦死了。太子斑偷瞄一眼郡主，感觉有个生物意义上的妙龄少女大剌剌立在这里，颇为碍事。 第316页 郡主听着两个人打太极，在心里失笑。她低头调出光学屏，将三个房间在5200年的门禁权限发送到双子星个人终端： “好了，蜜月套间和两个单人房间的门禁我都发送给你们了，你们两个具体要在哪间休息，自己决定吧。” 噢。太子斑确认了一下门禁，抿抿唇，不再多言。 “皇宫你熟门熟路，自己带着时徽去吧。”郡主对着太子斑耸肩一笑，转身离去。 太子斑目送郡主娉婷远去，感到肩膀一侧一只大手牢牢地揽上来。他转头一看，时徽斜睨着自己，嘴角含笑。 “你笑什么？”太子斑白他一眼。 “刚刚当着国王和郡主，我不好开口。现在就我们俩，我就明说了。”时徽下巴高抬，意气风发，“今天晚上的蜜月套间，老子睡定了。” 啧。太子斑用眼神剜他一下，不再辩驳。 ************************ 艾登斯科特中校一晌贪欢，累到精疲力竭；再次睁开双眼时，窗外朝霞已现。旭日东升，新的时间线奔涌向前，霍冬星又迎来了新崭崭的一天。 中校在一号院猛地坐起，敏锐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腥膻味。他目光扫视混乱的房间一圈，看到些分属于两人的浊白产物混在一起不分彼此，干涸透亮；上亿个脱氧核糖胡乱凝结在床单被套上，狼藉不堪。房间内巨大的可疑味道，即是来源于此。床下衣物散乱，椅凳翻滚，激烈的痕迹四布，提醒着他昨晚的放纵。 昨晚中校和元帅彻夜狂欢，便是两人当年在源时间线上时，也没有昨夜这般惊天动地过。 斯科特面无表情，轻手轻脚地扶着床沿往床下挪，唯恐吵醒了枕边的人。 ——光裔图玺俯身趴在枕头上，呼吸平稳粗重，尚在沉睡。 元帅背上一簇一簇殷红的斑点，间或夹杂着一道道指甲用力挠出来的血痕，肩头深深浅浅的牙印；始作俑者，自然是情到深处的斯科特中校。 中校看得耳热，伸手替他拉一拉被单，盖好后背；又顺手拢了一下元帅额发，瞥见对方颈项间还有一串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自又是中校的杰作——自觉羞愧。他感觉自己今天已经没脸去见国王和郡主了，更别提跃迁而来的双子星。 元帅被中校的手惊动，翻了个身，恍惚间慢慢睁开双眼，看到对方还在，眼神里忍不住透出喜悦。 中校心中一动，喉头禁不住哽咽——他懂元帅这个欣喜的眼神。 “艾登。”元帅轻轻唤他名字，目光留恋，唇角带笑，“……你还在。” 一夜风流，两情相悦，美妙得让人担心是在梦里。而此刻晨光微露，晓星明灭，睁开眼梦中人还在枕边。 何其幸运。 可是中校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躬身下去亲了亲元帅额头：“你累了，多睡一会儿吧。” 光裔图玺舒展四肢，清晨的身体里又焕发出勃勃生机。他借势拉住中校，躺在枕头里邪笑：“我不累，我还可以——你看。” 中校微微笑着推他一把：“不要逞能，你再睡一会儿。” “好。”光裔图玺一晚上纵情声色，整个人仿佛被抽干，此刻腰酸背痛，便不逞强。他闭上眼睛，一只手窸窸窣窣摸上来，恋恋扣住中校手指；中校低头摩挲他掌心，颇为不舍，便由着他握了一会儿。 元帅迷糊中喃喃道：“艾登，你今天不要走了，我给你准一天假。” “那不行，作战局还有任务。”中校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光裔图玺睁开眼，目光中藏着担心：“艾登？” “你睡会儿，我先去洗个澡。”中校推他一把，兀自起身，到床下面去捡昨天到处乱扔的衣服。每捡一件，他回忆起衣服被剥下来时候的情形，心中就惭愧后悔一分。 “那你先去洗吧，我一会儿再起。”元帅放心合上眼睛，回想起昨夜一幕幕，心满意足。 斯科特中校抱着一堆衣服来不及穿，蹑手蹑脚退出房间。 他在门外整理行装，将乱成一团的衣物一件件理顺，依次重新穿戴回身上。他一颗一颗系好纽扣，挡住小腹上、胸膛上、锁骨上一枚枚元帅昨夜喘息着为他留下的痕迹；直至系上最高一颗风纪扣，曾经意志薄弱的证据，全部在楚楚的衣冠下消失不见。 “艾登，洗好记得来叫我起床。”光裔图玺在房内懒懒叫他。 “好。”他整理好衣衫，扬声答应。 嗯。元帅在房内嘟嘟囔囔一阵，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翻身睡去。 中校低头戴上军帽，转身下楼离去，再不多言。他已在心中下了决定，除非他日自己在这条时间线上再次位登三军统帅，否则一旦踏出这个别墅大门，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回到一号院来。 ——他做到了。 不过在那之前，距离元帅之位还有遥遥数十载光景的斯科特中校在通往楼下的阶梯上行至半路，个人终端里忽而警铃大作。中校不耐烦瞥一眼，头皮一紧: 是霍冬谦。 作者有话要说： 事后章居然被锁了…… 后续删了好多，剩下的靠各位脑补了 第178章 时空紊乱 【毕竟自己认识的光裔图玺, 是真的深不可测。】 霍冬谦一大早抛下了刷魔耳森林空间站的时间来查房。光裔时徽中校做贼心虚，多年的军事训练派上用场，急急忙忙从窗户翻到隔壁房间, 在国王身侧开门步出, 手扶门框, 自觉帅气不已。 第317页 “陛下早。”时徽颔首问候, 面对眼前生物学年龄只差一点点的长辈和君王，十分讲礼貌。 国王腋下夹着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冷冷扫他一眼：“时徽, 你知道宫里外墙上也有监控的, 对吧？” ……噢。时徽抿了抿嘴。 ——那至少光裔中校翻窗爬墙时的身手矫健, 动作标准而不失战士风采, 还是值得被陛下认可。 霍冬谦叹一口气, 对着隔壁嘉云阁最大的蜜月套间敲了敲门:“出来吧, 斑，有重要事情跟你们讲。” 太子斑别别扭扭从蜜月套间里开门出来，腰身软软，倚着门框。 “给我站好。”国王皱眉，见不得儿子一副烟视媚行的样子；恰逢昨夜他与时徽共宿一室, 使人产生诸多联想。 他现在锋芒毕露，整个人气势也跟着提振。厉声呵斥之下，太子斑连同时徽一起乖乖立正，身姿板正，目不斜视, 接受父亲和君主聆讯。 单单从外貌上看, 此刻生物学意义上的霍冬谦比时徽与太子斑并不年长太多，于是此情此景才倍感滑稽荒谬。 国王沉眉, 拂袖越过双子星，径直步入“蜜月套间”——途中瞥见里间king size大床上乱糟糟的被单，略感糟心——在一侧沙发上坐定，一双机械腿架在几上，跃迁手册在腿上摊开，抬手示意： “斑，你把你们那条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拿出来看一下。” 太子斑见他拿出了婴儿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知道确实事关重大，言语间慎重许多：“怎么回事？出现新的历史跃迁坐标了吗？” 国王摇头：“比那个还要糟糕。” 时徽皱眉凑过去，看到跃迁手册上的时光球缓缓转动；国王将目的地栏调整至历史坐标模式，三颗脑袋一起凑过去，看到地址栏中字符跳动，以差不多每几十秒一次的速度，缓缓变幻着坐标。 “什么？”太子斑大惊，转身去取自己带过来的手册。两本一模一样的跃迁手册拼在一起，并列打开，两只悬浮的时光球一齐转动，两个目的地栏的字符同步变幻。 太子斑难以想象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定定看着闪烁的坐标：“这是……在别的时间线上，有人不停地用手册进行着跃迁？” “……可能更糟。”时徽沉默几秒，抬头，“是有人劈开了新的时间线后，不同平行宇宙中的人拿着各自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各带目的地进行跃迁。” 国王缓缓点头。“昨天我派人彻夜监视着这本手册，历史坐标停留在我们这条时间线的5月3日，一直没有变化。直到今天早上，全时空历史坐标首次调整到星历5330年11月19日。”霍冬谦打开手边的光学屏，向双子星展示着当时录下的坐标影像。 “是星门艾塔联合演习前夜。”太子斑低声讲道。 “是的。我当时已经觉察到不对，想要立刻找银牙和你们一起商量。但就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历史坐标就又发生了变化。”霍冬谦抬手调出后续影像，一一展开，“最开始的几个跃迁坐标，尚集中在星历5330年前后，以几分钟一次的频率，慢慢变化。” “但几次变化以后，跃迁坐标开始前移到星历5275、5280，再后来，我已经找不到变化的规律。”国王皱眉看向手中的跃迁手册，“光我从书房走来这里的一路上，历史坐标便又换了几次，而且变化的间隔时间，渐渐开始缩短。” “——国王哥哥！”此时银牙郡主急匆匆从闺房赶来，推门而入，神情紧张。“我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了。” 她急急行至蜜月套间外的小会客室，和室内的三人一起坐下商谈——途中经过未关门的里间，瞥见杂乱的大床房，仍是止不住给了太子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皇宫广厦万间，就非要挤在这间套房里面讨论吗？太子斑脖子一梗，如坐针毡。他脚步偷偷挪动，跑去关掉了里间的门。 行动间他瞥见一个昨夜用过的【哔——】还随意扔在床边，不知道刚刚有没有被国王和郡主发现。太子斑头皮一紧，双颊发热发烫，拉上门落荒而逃。 ——怪就怪这个什么蜜月套间里稀奇古怪的装备太齐全了！！太子斑愤愤想。 而郡主注意力很快被手册上混乱的坐标吸引，再不问双子星的隐秘□□。她盯着逐渐变化的坐标，吸一口气：“不同的跃迁坐标出现越多，因跃迁而新产生的平行宇宙，也可能会越来越多了。” “在这次坐标大规模发生变化之前，我们已知的时间线一共有三条。”霍冬谦缓缓抬头，在光学屏上调出空白的思维导图，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最开始，唯一的一条是源时间线。源时间线上的斑和时徽被逼到绝路后，以为可以通过逆转时空阻止李准和斯科特上将死亡，于是劈开了副本时间线——也就是现在这个斑时徽，你们的原生时空。”霍冬谦抬手，浅浅在光学屏上划出第二条线。 “——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拿到跃迁手册后，初次产生的想法和当初的双子星想阻止神威号杀戮的概念一致，企图通过对刚出生的克隆体注射提前木偶试剂，达到改变命运的目的。至此，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又劈开了一条新的时间线，即当前我和银牙现在的原生时空，婴儿时间线。” 第三条线画成。 “因为有婴孩宇宙的前车之鉴，所以不同时间线上的人首次拿到跃迁手册时，都会默认霍冬星的时间法则遵守单一宇宙理论，只有在新的时间线上作出了一次、甚至多次改变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劈开新的平行宇宙。”霍冬谦凝神盯着光学屏，“不知道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是否也是在劈开了这条新的婴儿时间线以后，发觉自己所在的时空毫无变化；继而才又开始了一些新的尝试。如此操作几次后，终于意识到霍冬星真正的时间法则。” 第318页 “——然而回溯跃迁每进行一次，产生新的平行宇宙的概率就提高一些。平行宇宙越多，场面就会愈发失控。这种混乱局面持续到最后，霍冬星平行时空的数量就会呈指数型增加。”时徽盯着面前不断变化的跃迁坐标，“就好像现在这样。” 他皱眉，扭头看向太子斑，神情凝重：“斑，我们好像是被困在这里了。” “怎么会？”郡主跳起来，声音拔高，“你们如果想回到自己的原生时空……”她话讲到一半，忽而意识到关键问题，讪讪闭嘴，“——噢。” “他们俩这时候跃迁回副本时间线，就会把坐标暴露给所有的平行宇宙。”国王摇头，讲出了时徽的担心。 “——现在我们手上掌握着副本线和婴儿线两条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只要我们不使用手册，这两条时间线上就不会再被劈开新的宇宙，也不会担心有更多势力追踪到我们的时空。我们已知的两个时空会在一片混乱中保持暂时的安全。但这样一来也意味着，斑与时徽被困在自己小时候的这条时间线上，再也无法动弹了。” 说话间，跃迁手册上的历史坐标，又缓缓指向了一条新的时间线；消失的前序坐标暂时隐匿到了安全的地方，新的时间坐标，成为全时空众矢之的。 银牙郡主盯着跃迁手册，试图理解整个霍冬星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中无限复制；而每一个霍冬星宇宙之下，还包含了自己的婴孩宇宙——地球时间线。无数时间与空间交叠变幻，郡主感觉就算穷尽自己所有想象力，也难以还原那样震撼的场面。 “那……那现在怎么办呢？还有补救的办法吗？”郡主口中喃喃，举棋不定。 “如果当初光裔元帅从源时间线上带着手册肉身跃迁而来，就不会有这个问题。”虽知道于事无补，太子斑还是忍不住想了一下一切祸根的开端，“那样的话，已知三条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我们可以一次拿到，三个时空一齐锁死，根本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混乱的局面。” “也就是说，现在有这么多个混乱的时空，都是源时间线上的元帅马失前蹄，不小心造成的吗？”郡主抱臂捏着下巴，疑惑不已。她在觉得这个答案合理的同时，又觉得光裔图玺高深莫测；就算时空紊乱至此，那个男人都仿佛还有后招。 “你是说他有意而为之？”国王懂她的意思，低头看着两个旋转的时空球，“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源时间线上，赫胥黎将军从泰基地调集的大军已至，军中公开哗变，光裔图玺几乎走到身败名裂的边缘；这个男人就算手腕通天，在无法改变原生时空历史的情况下，还能怎样翻盘呢？ 他真的有那么强？霍冬谦在心中问自己，沉默片刻，竟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毕竟自己认识的光裔图玺，是真的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专栏另外发表了一篇文章的文案《借我三磅的宇宙》。这篇写完以后会主更那一篇。 感兴趣的大家可以收藏一下，蟹蟹！ 第179章 天生领袖 【“你不是他, 你比他还要好。”】 霍冬谦凝神静思良久，再抬头时，目光落在了光裔时徽身上。 “——时徽, 你怎么想？” 时徽难得被国王陛下这样郑重地注视, 心头一震, 倒是颇不自在。但不同于平常（替自己儿子）嫌嫌弃弃的挑剔眼神, 陛下此时轻轻叹了一口气，认真问他：“如果你是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图玺，行至穷途末路, 手边只有一本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 你会用它来干什么？” 时徽抿一抿唇, 明白了国王的意思。 倒不用谦虚地假设什么“如果”, 他——光裔时徽, 某种意义上讲, 就是光裔图玺。他与源时间线上那个状似穷途末路的元帅分享一模一样的DNA，使用一模一样的脑内神经元图谱，相同线索下，对局势的所有思考预判如出一辙。这一条时间线上，再没有人比时徽更了解光裔图玺。 时徽低头, 知道自己的推理至关重要，但重压之下，他一时难以厘清思路。 “——在我开始推测父亲的想法之前，我需要陛下和郡主先用跃迁手册做一个试验。” 好，你讲。霍冬谦点头。 时徽将两本跃迁手册分别推到两人面前：“现在你们两人的身体内, 其实分别有来自两条时间线上的记忆, 你们试着用手扶住时光球调整跃迁坐标，看它会怎么判断你们的原生时空。” 国王问闻之忍不住挑眉：他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个男人的脑内神经元图谱模型, 思考起来真是角度刁钻。 国王和郡主依言将手放在时光球上，缓缓拨动目的地栏的时间坐标。时间向前回溯时，并无异样；随着两人体内两条时间线的交叠，当前缀时间定格在星历5200年5月3日当天时，地址栏自动一分为二，多出来一个不同后缀的坐标选项。 啊。国王和郡主了然。 他俩继续将时光球往后拨动，将时间拖动至他们这个物理身体尚未经历过的5月10日、20日，乃至星历5201、5202年，目的地栏的时间坐标变回一行，却依然持续更新，仍可读取精确时间。 郡主沉眉收回手，得出小结：“时光球对操作人的跃迁时间目标读取并不基于生物躯体，而是基于记忆经历。” 第319页 时徽点头。 “我之前向斯科特元帅提出两条时间线合作建立地球局的想法时，就设想过通过人格AI选择跃迁坐标的情形。在地球局的验证下，时光球亦对人格AI的上载记忆开放了读取功能。”时徽合上手册，“你们刚刚的操作，更是进一步印证了我的想法。” “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拥有和神威号同源的人格AI工蜂战队，他也可以在自己的时间线上，进行这个操作试验，验证他的猜想。”时徽抬头，“所以他能得到的线索，和我是同样多的。” “在亲眼目睹过源时间线上的我和斑藉由跃迁手册消失又出现以后，父亲虽不能完全确定霍冬星宇宙的时间逻辑，但应该也清楚，平行宇宙的存在猜想，不是毫无根据。他为了验证霍冬星的时间逻辑，选择将自己的意识传递至5200年——一旦他身体所处的那个现实没有发生改变或湮灭，即说明在霍冬星上已经发生过的历史无法改变，跃迁回溯到过去，只会劈开新的平行宇宙。” “对于源时间线上、始终留在自己原生时空的那个父亲来说，只将意识输送至5200年，就能在对时间逻辑作出准确判断的同时，另一方面也为自己的下一步谋略铺路——他在5200年上的那个身体，可以藉由5330年的记忆反向跃迁至源时间线。这是他从已掌握的信息中，能做出的最好决策。” “而无论是在源时间线上刚拿到跃迁手册的我们，还是副本时间线上有筹建地球局想法的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步。”时徽讲到这里，叹一口气，“若论算无遗策，终究还是他更胜一筹。我……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战胜他。” 他想起源时间线上那个光裔时徽——每每前进一步，都被元帅紧紧压制；拼上性命，也仅勉强伤及对方三分。逼平父亲所付出的代价惨痛至此，让光裔时徽不敢盲目自信。 霍冬谦听到这里，眼神明灭——时徽推理至此，已远远超越国王的谋算能力。无论是在神威号身前奋力一搏，还是天才般提出两个时空合作建立地球局的设想，还是在眼前混乱线索中拨云见日；光裔时徽始终冷静果敢，谋略过人，身上隐藏的巨大力量让人难以忽略。就是国王对他（臭不要脸觊觎太子一事）再有诸多不满，也不得不折服。 ——饶是如此，他却依然走不出光裔图玺那个“父亲”的强大阴影，在心魔中妄自菲薄，裹足不前。 国王欲言又止，想出言鼓励鼓励眼前的年轻人。 “光裔元帅虽与你共享一套脑内神经元图谱，他的阅历和可用资源。与当时的你不可同日而语。你即便是败给了那样的他，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太子斑看出时徽的犹豫，快父王一步，伸手搭在时徽膝盖上，温柔坚定地鼓励。 “——光裔元帅胆识过人，杀伐决断，平心而论，确实称得上是雄才大略。但他内心冷血残暴，就算手握兵权，可以在霍冬星呼风唤雨，也会让身边最亲近的人渐渐心冷——斯科特元帅就是这样一步步同他决裂的，不是吗？” 太子斑看向时徽，诚恳真挚：“他已经满手血债，伪善的假面隐藏得再好，也终将失去人心。源时间线发生跃迁的当日，就是因为他对幽荧痛下杀手，最终才引起了烛日的反戈，不是吗？——他再强，也只是一匹孤狼。” “但是你——你不一样，”太子斑抿一抿唇，目光坚定，“你继承了他的头脑，却比他更仁善正直，凝聚人心。你……你才是天生的领袖。” 时徽转头看他一眼，知道太子斑心意，伸手轻轻覆在他搭在自己膝头的手背上，不由温柔微笑。 咳啊嗯。双子星四目相对、真情流露中，霍冬谦做作地清了两下喉咙。 一方面太子斑感情炽热浓烈，一番告白，甚是肉麻。另一方面，既有君主在侧，堂堂太子，大言不惭对着毛头小子讲什么“天生的领袖”云云，还把不把他这个（虽然一直以来也只是摆设的）父王放在眼里了。 而太子斑竟白国王一眼，准备不理会这个看上去也不比自己年长多少的父王。他不顾霍冬谦的注视，便顺势握住时徽的手: “你不是他，你比他还要好。” 霍冬谦闻到恋爱的酸臭味，浑身鸡皮疙瘩竖起，感觉听不下去。时徽也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手心里暗暗捏了捏太子斑，表示心意收到。 “而且，你身后还有我……们。”碍于国王和郡主在场，太子斑及时为自己的鼓励加了个尾巴。 “是的，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不再是孤军作战对抗元帅。”银牙郡主亦出言鼓励，“在之前两条时间线上，光裔元帅掌握兵权已经逾百年之久，手中权力不是今日的他所能比。如今的星历5200，距离他当上三军统帅高位刚刚五年，他的根基尚未稳固。此时我们王权虽然衰弱，但如果斗志重燃，未必不能和他抗衡。” 她说着便斜眼扫霍冬谦，语气颇为不满：“国王哥哥，这是你的江山，你倒是出来表个态。” 啊？霍冬谦不满好话都被太子和郡主说尽，感觉此时的自己词穷。他装腔作势咳嗽一番，简单总结两句： “啊……时徽你便只管出谋划策，后续如何执行，先不用去操心。” 郡主和太子斑同时撇嘴，显然是不满意这个有气无力的鼓励。 国王十指交握，对着妹妹和儿子翻了个白眼，感觉还是此刻在御花园忙着扑蝶的小肉团子（尚未被光裔时徽染指，更显）纯真可爱。但他目光终究转向旁边的时徽，算是勉勉强强表示了自己对此子的认可。 第320页 他表情认真，尚且年轻的端正脸庞上，浮出许久不见的锋利眼神。屈辱地被殖民者削去双腿后，经历了两条时间线上长久的悲愤、消沉、淡泊明志、游手好闲；此刻的霍冬谦身上，终于显出一点一国之君的野心和稳重： “我在5330年已经答应过艾登，不让他一个人孤独扛起霍冬星。我在那一条时间线上已经作出了决定，在当前时空，亦不会反悔。时徽，你在自己刚出生的这条时间线上，有王权拿出复兴之势的鼎力支持。” 霍冬谦说着，淡淡垂下眼睫。此刻的他尚不知道，饶是眼下热血未凉、决心坚定至此；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关于不让挚友一个人扛起霍冬星的应诺，他竟还是食言了。 但此时此刻，国王的声音宛如冲锋的号角，激荡着房间中剩下几位年轻人的心旌： “——我既知道艾登所托非人，便不会再一次将霍冬星，交到光裔图玺手上。” 不过话虽如此——年轻的国王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四位巨头殚精竭虑在蜜月套间里讨论了一早上，诸多时空中另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性人物，艾登斯科特中校/上将/元帅，此刻跑到哪里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刮台风了，作者寂寞家里蹲。 第180章 万佛朝宗 【所有的新时间线如万佛朝宗, 朝着源头等待翻盘的那一个光裔元帅跃迁。】 “——光裔元帅选择了将自己的意识输送往平行宇宙，也意味着，在新时间线上的那个年轻身体拥有了新的记忆, 就可以不受自己的原生时空限制, 使用手册前往源时间线的任意时刻。” 光裔时徽受到几位王室巨头的鼓励, 意志不由坚定；他看着眼前两本跃迁手册, 神情严肃，继续着分析。 “就像副本时间线上的我和斑伪装成工蜂机械兵前去源时间线增援一样，新平行宇宙中年轻的元帅, 亦可以审时度势, 往源时间线上输送后援, 助他扭转颓势。” “父亲在霍冬星稳坐三军统帅的高位长达百年, 权势泼天。在其他人对平行宇宙和另外的时间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地位稳固的这一百多年里, 新劈开多少个和他共享意识的平行宇宙。” “每一条新劈开的时间线上，元帅都会因为其他人的不知情而占尽先手；他可以在完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控制跃迁手册和地球时间线。甚至在不同平行宇宙中上拥有源意识的光裔元帅数量愈多，可以跃迁前往源时间线对他伸出援手的力量就越充沛。” “如果我是身处源时间线的那个光裔元帅，在确定了平行宇宙的时间逻辑以后, 我就会尽可能多地将自己的意识传递到不同的平行宇宙。所有平行宇宙中，所有带有源意识的光裔元帅都可以不受原生时间线限制，将跃迁坐标定格到源时间线上，调动手里的一切资源帮助源时间线上的我翻盘。” 时徽侧首看了看国王刚刚在光学屏上绘制出来的思维导图。“我猜想这也是为什么，历史跃迁坐标在沉寂了一天一夜之后, 突然开始紊乱的原因。” 他言语轻柔沉稳, 却让在场所有人心神震荡。 “就像工蜂战队一样，队伍里所有的工蜂机械兵, 受同一个AI中枢控制。一旦所有新劈开平行宇宙中的光裔图玺都拥有源时间线上的记忆，所有的新时间线就如万佛朝宗，都可以朝着源头等待翻盘的那一个光裔元帅跃迁。而所有新时间线上的他，都犹如占据上帝视角，在自己的原生时空中近乎全能。”时徽接着说道，且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进一步释放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推测： “而且，你们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他抿一抿嘴唇，“因为有婴孩宇宙的存在，父亲他再也不害怕失去自己的克隆体了——你们还记得桃花源里那一个诺思吗？” 啊。太子斑正是因为记得，所以此刻瞳仁一惊。 “因为有婴孩宇宙存在，所以他只要把任意一个注射过提线木偶试剂的时徽带到地球时间线上去待一段时间，产生时徽在婴孩宇宙的备用时段，他就相当于拥有了无数个即取即用的听话克隆体。”同样想到婴孩宇宙威力的银牙郡主内心一沉，“这样，光裔元帅就再也不害怕伤害到某一个克隆体的身体，再也不害怕时徽以死相逼。” 时徽点头：“父亲在源时间线上翻盘成功之后，虽然在自己的原生时空中已经失去了地球时间线，但仍然可以从别的平行宇宙取得经婴孩宇宙备份、已然注射过提线木偶试剂的克隆体。一个接一个的「克隆体」，甚至不需要经过更多人参与实验室培植和子宫孕育，便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整个行动无疑更安全、更隐秘。他依然可以继续在源时间线上进行他的永生独///裁计划。” “婴孩宇宙的备份时段和提线木偶试剂双管齐下，他再无所畏惧。”时徽皱着眉，不禁摇头。 “甚至，他可以直接在地球时间线里复制年轻时候的自己，作为新的意识容器延续他在霍冬星的统治地位——是吗？”郡主不安地追加。 “不是没有可能，但概率相对较小。”时徽摇头，“一方面，年轻时候的他尚未一战成名，手上掌握有限的资源，使他难以靠近他的原生时空中、当时已经财力鼎盛的赫连家族盗取地球时间线。另一方面，他毕竟更希望有一个一直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优秀「儿子」待在他身边，他日名正言顺接过三军统帅的职位。最后，他还希望那人身上从小就注射了绝对听令于他的提线木偶试剂。” 第321页 “——这些克隆体以他子辈、孙辈的身份在霍冬星公共视野里长大，待达到脑机植入年龄后，其大脑就会被元帅本人的意识接手。这样一来，他便真的是霍冬星千秋万载的王了。” “是的。他身居高位的这么多年里，近乎完美地维护着自己的领袖光环，不会轻易在公众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不管在哪条时间线上，他都不会撤下子嗣这条遮羞布。”霍冬谦了解光裔图玺个性，不禁点头。“每一个平行宇宙，都会有一个「子承父业」的光裔时徽。” 时徽叹一口气：“父亲这个永生计划原先最大的无奈和痛点，就是在霍冬星已知的科技下，克隆体无法在一夜之间长大。从克隆体胚胎育成，到自然出生，再到可以将其据为己有的间隔过于漫长；这中间经历的时间严格遵循生物发展规律，无法人为缩短。这期间克隆体会生成自我意识，且在从前没有提线木偶试剂存在的情况下，变数太多。” “——现在他有了提线木偶试剂，还有婴孩宇宙的备份时段，所有顾虑可以说是一扫而净。”太子斑缓缓摇头，面色凝重。“如果将婴儿时期的克隆体放入地球时间线，再切入至婴儿长大成人的时刻带出——对于高一维度的霍冬星来说，克隆体几乎可以在一瞬间长大。” “而且，不同于像时徽一样在霍冬星以元帅之子的身份长大，光裔图玺完全可以在地球时间线上，选择提前注射过提线木偶试剂的家庭，对克隆体进行抚养，待婴儿长大后直接带出地球为他所用。”银牙郡主补充。 “是的。为求稳妥，这一次他必然会在注射过提线木偶试剂的前提下，在地球时间线上备份一遍时徽成长的全过程，以防在新的平行宇宙中，成长中的时徽出现变故。”太子斑看向身边的时徽，眼中难掩担忧。 几位（混杂进两名仅生物意义上的）年轻人抛砖引玉，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间，源时间线上光裔元帅的一局豪赌逐现端倪。 “——即是说，其一，他不断用复制的自我意识劈开新的平行宇宙，在数条时间线上建立起了自己的「工蜂战队」，所有时间线上的元帅万佛朝宗，统一跃迁往源时间线，助他背水一战。”太子斑总结。“其二，他希望有一个从小就接受提线木偶试剂注射的克隆体，在地球时间线上进行从婴儿到少年时期的备份。” “所以对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来说，星历5200年5月3日——时徽的诞生日，就会是他不断劈开的新时间线中，时间最靠前的一个。”银牙郡主得出结论，“理论上讲，将婴儿时徽带入地球时间线备份这件事，会在我们这条线上发生。” “——应该说，每一个平行宇宙中的他，在设法掌控到自己时间线上的婴孩宇宙之后，都会设法将我带入地球时间线产生备份时段。只是因为当前我们所处的这条婴儿时间线上，新生儿的年纪最小，是输送往其他时间线——特别是送往已经失去婴孩宇宙的源时间线——上最完美的伪装月龄。”时徽讲着讲着便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任父亲摆布的工具。他心底泛起来久违的伤心，但亦是这种伤心，将此刻的他打磨得愈发坚定锋利。 “当然，我们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的中年元帅在拿到跃迁手册，或是掌握别的什么线索之前，其实是不能确定霍冬星的时间逻辑的。”时徽看向国王，“在他尚未确定平行宇宙是否存在时，他的行动必然会趋于保守和迟缓，这是我们短暂可利用的机会。” 霍冬谦点头。但是这个时空的光裔图玺迟迟不现身去取本时间线内的跃迁手册，实在是让人担忧。 ——众人的意识切入婴儿时徽所在的时间线仅一天一夜时间，国王已交代了伏兰泽骑士仿效华盛大帝的跃迁手册，伪造了一本由抗磁魔方包裹的的老式互动屏手册。赝本手册被打开时，内置全息显像井自动触发，和时光球1:1的全息图像在井内缓缓旋转；所有互动选项、文字说明同真正的跃迁手册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点到最后一步不能调出真正的时间力场方阵，手册几乎以假乱真。 国王将赝本原封不动放入G101华盛大帝的遗物中。而时间渐渐过去，明确知道手册位置的光裔图玺，尚未有前去取得手册的意思，态度令人疑惑。 “所以，考虑到当前的复杂形势，我们……嗯，现在。”时徽欲言又止，心中有盘算，一时间又拿捏不到讲话的分寸，“就是……我们需要非常密切地掌握这条时间线上的元帅……嗯就是，他的心理状况、手中资源，和，嗯……” 霍冬谦听出时徽的弦外之音，哑然失笑：光裔时徽作为后辈，总不好大剌剌指挥（基本上等同于他代理监护人的）艾登斯科特中校/上将/元帅去“父亲”面前出卖色相什么的。 “我让艾登留在光裔图玺身边。”他轻轻开口，终结了时徽的尴尬。 噢。时徽长吁一口气。 在副本时间线上，终究还是将父亲取而代之、荣耀登上三军统帅高位的艾登斯科特——光裔时徽回想起星门伽马星那个坚定对着光裔图玺举枪射击的斯科特上将——如果是他的话，面对现在的光裔图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时徽乐观地估计到。 第181章 邪不压正 【一模一样的相貌与基因, 却造就了一正一邪的两个人。】 第322页 当前这条婴儿时间线上的隐患一一排除，时徽的目光放及未来，默默看向思维导图上的源时间线。 “父亲曾经讲过, 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 他会在克隆体甫一达到个人终端植入年龄, 就会通过脑机褫夺克隆人自体意识, 仿效工蜂战队的形式同步更新两具生物体内的人格，以同一个人的意识，用两个人的身份在公众视野里生活。”时徽皱眉, “如果他现在这个计划成功, 无论是对同一时空中的克隆体, 还是对新的平行时空, 他都可以这样遥遥掌控了。” “但是他唯独不知道, 他最看重的这条婴儿时间线上, 有我们啊。”太子斑提醒道，“我们在副本线上沿着历史坐标跃迁而来，行动根本没有被源时间线上的元帅觉察。我们在这条线上也算是人多势众，总有办法。” 时徽不置可否，只低头沉思, 脑筋转得飞快。国王知道他在用心搜索对策，难得耐心地保持了安静，只是双手交握，默默等待。 一旁的郡主和太子斑也不发言，气氛安静, 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静静侧首看向时徽；恍惚间, 倒不知谁才是一国之君。 时徽没注意到气氛凝重，只随意抬起头来, 看太子斑一眼：“我们的副本时间线上，父亲最后是怎么死的，你们还记得吧？” 太子斑一愣，心说不好——根据经验，此时一般是光裔时徽又抛出什么以身犯险大计的时候。 “艾登将你的人格AI，输入到了光裔图玺的身体里。”国王扬了下巴朗声说道，“你的意识控制了他的身体。” “是啊，一直以来，都是他想将我的身体据为己有，好完成他自己的永生计划。但是，我们既然拥有同源的DNA，为什么我不能使用他的身体呢？”时徽歪着脑袋，轻松好似谈论天气。“如果我们设法控制婴儿时间线上的这个光裔元帅，再用我的意识，像工蜂战队一样同时驱动我和他呢？” “——我就可以操控着他的身体，利用他的记忆碎片跃迁前往源时间线，混迹在他的救援队伍中。源时间线上的他毫无防备，也根本无法在那么多个「自己」中第一时间分辨出藏着「光裔时徽」意识的个体。那个「我」就可以在源时间线上，将他的战队逐一击破，接手他在交织的时间线网络中构建的工蜂战队。” ——啊！ 国王和郡主目瞪口呆，想不到时徽会提出这样不要命的计划。 果不其然——太子斑略带愤怒之余，又有几分了然地想。时徽如此爱在刀口上舔血，太子斑作为他的伙伴/战友/枕边人，已经快被训练得麻木。 光裔时徽习惯了接受周围人的反对和质疑，倒不以为意，继续阐述自己计划的各项优点。 “而且，抛开时空紊乱的现状不谈——或者说，等关于源时间线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各个新的平行宇宙还分别面临着各自时间线内的秩序稳定，不是吗？不管在哪个年份，军内高层哗变、三军统帅毫无理由地死亡，都会引起帝国震荡，甚至引来以太星人乘虚而入。在我们这条时间线内，也是一样。”时徽耸肩，“我们经历和阻止这一切，并不是止步于打败一个眼前的敌人——光裔图玺；而是站在更广阔的图景下，力保霍冬星平安繁盛，不是吗？” “——我并不想在花费巨大代价击败元帅之后，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帝国。”他讲到这里，不禁低头，“如果真的最后结局是那样，倒会叫人反思，是不是遂了父亲的心愿，将霍冬星永远放在他强有力的守护下，会换取更持久稳定的和平。” 国王闻及此言，心中思绪翻江倒海，难以平静。他一直对这个小子的狗胆包天略有耳闻，如今算是亲自领教了。而叫人意外的是，光裔时徽的视野如此开阔长远，让他这个帝国的君王心生惭愧。 他开始微微认可太子的想法：光裔时徽，或许真的是一名天生的领袖。 他同时亦开始庆幸，眼前的青年和光裔图玺难分伯仲；如此雄才大略，还好没有像他那个“父亲”一样，走上唯我独尊的狂路，与自己为敌。 时徽与光裔图玺到底系出同源，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模一样的基因；是什么造就了两人一正一邪呢？霍冬谦眼神闪烁，不得不（略带不忿地）承认，大约是“爱”吧。 而此刻的时徽没有觉察到国王内心想法的转变，只自顾自论证着观点，兀自（在太子斑眼中）散发着魅力： “如果权力的交接没有合理官方说法，霍冬星难以平稳度过这一时期。源时间线上的斯科特上将在弥留之际交代那个时空的时徽与斑，一定注意保持元帅的完美领袖光环，与父亲的角力只在暗中进行，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权力中心产生偏移之前，有交接双方的一系列动作相互配合——就像副本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弥留之际向高层的将军们留下了全息遗言——则可在最大程度上，保持帝国内部局势的稳定。” “而只有我的脑内神经元图谱模型和他的意识严丝合缝；让那个「光裔元帅」的身体以我们期待中的模式行动，只有和他拥有相同DNA的我，可以做到。”时徽十指交握，眼神淡然，自信笃定，“到源时间线上，也是一样。其他时空中的光裔元帅，对我根本毫无戒心，鱼龙混杂中，也一时难以分辨哪些才是真正带有元帅意识的身体。” “我觉得这是我们在目前条件下，能做出的最好选择。否则，光裔元帅继续搅动这条婴儿时间线，我和斑也被困在这里，永远都回不了自己的原生时空。”时徽轻轻得出结论，结束了阐释。 第323页 “确实是，太，太……”嗯。国王皱着眉头，斟酌半天，不好评价。他知道这确实是现有条件下最好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杀机四伏，令人望而生畏。 “我知道了，时徽，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太子斑冷静听完，心服口服，不再像以往那样出言指责时徽的胆大妄为。 “——但我必须提醒你，现在我们处于星历5200年，很多在5330年的霍冬星被视为理所当然的技术运用，在目前这个时代都是没有的。星历5200现存和你的计划沾边的技术，大约只有初代的记忆碎片消除术。”太子斑一语戳中时徽计划中的要害。 “需要完全控制克隆体的脑内神经元图谱扫描构建技术，大约还有五到十年才能在霍冬星上完全投入日常使用；至于人格AI植入技术，也都是霍冬星的后续科技发展成果。我们现在单枪匹马被困在5200，手头既无技术，也无机器。” “是的，我也知道。”时徽点头回看他，“那你觉得，这些驱动克隆体所必需的洗脑技术和应用，为什么偏偏在我出生后，就在霍冬星上全面飞速发展呢？” 啊。太子斑一顿，灵光乍现。“光裔元帅上任后，除军工产业之外，还大力推进脑科学发展。霍冬星的各大军工企业闻风而动，开始加入研发。几个军工寡头的崛起，和这一波科技浪潮不无关系。”他说到一半，自己得出了结论，“……转头看5330年的霍冬星上，这些技术的主要持有人，就是——” “啊！”郡主跟着拍手，“是赫连军工集团！”她随即明白过来—— “这些技术，也并不是赫连集团自主研发，而是这个家族企业因秘密持有地球时间线，深入调研了地球未来科技后，在婴孩宇宙直接取走据为己有的。” 直接抄袭婴孩宇宙的军工科技，在高维空间大发横财，可谓赫连集团雄霸霍冬星军工寡头地位的独门武器。 这个隐秘的婴孩宇宙在霍冬星的高门贵族中一代一代暗暗传递、流动，有意无意地影响着霍冬星的科技和文化发展；大约也解释了为何两个世界身处不同维度，风貌文化却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原因。 “地球时间线的未来时段，必然也有和5330年的霍冬星相对应的脑科学仪器，现在事出紧急，我们可以设法直接切入取用。”时徽点头，侧首看向国王，“但是陛下，我们几人目前对地球文化发展一无所知，就算武力抢夺了婴孩宇宙，面对浩瀚的时间线，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借用对方的科技成果。” “……所以，我们还暂时不得不借助赫连家族的力量。”霍冬谦补完时徽的话，目光不自觉飘向银牙郡主。 “你看我干什么？”郡主杏眼一瞪，不由恼怒，“我现在和赫连白烽，可是既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而且，当初你是怎么劝我的？难道现在调转枪口让我去和亲？” “我就看了你一眼，你激动什么。”霍冬谦不禁翻了个白眼，冲郡主不耐烦挥挥手，“我自不会再把你送入虎口——再说，要在这条时间线上再等你嫁到魔耳阿尔法星，太过耗时耗力。” 哼。郡主抱臂。 “倒是你嫁入过赫连家族一次，我们在情报方面，有诸多优势。”国王低着头沉吟一阵，手指在冰冷的机械膝盖上重重拂过，审时度势。 “我们这条时间线上的光裔元帅，此刻也是剑指这个地球时间线呢。”太子斑提醒道，“他一方面想控制婴孩宇宙，另一方面，还想将刚出生的时徽带去地球时间线，产生备用时段。” 啊。国王想到这一茬，心头一紧。 “我们该出发去魔耳阿尔法星了。”下一秒，光裔时徽讲出了霍冬谦心中的打算。 第182章 互为掣肘 【中校低头小声懊悔：“我若心意坚定, 何至于被他看穿。”】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离开一号院，又被霍冬谦反手一个电话打回去的艾登?斯科特中校，此刻发丝湿漉, 全身僵硬, 手足无措地被光裔元帅拉着吹头发。 他结束通讯后（被迫）去一楼淋浴间洗了个澡, 出来时遇到元帅已经懒懒从二楼裹着浴袍下来, 结实的胸膛半露着，单手扶住浴室门框，盯住他邪笑。 斯科特中校便最怕再看到光裔图玺这个样子。 ——他妈的霍冬谦, 他到底知不知道委派了多危险的任务给自己。 出浴的中校热气腾腾, 英姿勃发, 亦看得元帅心生愉悦。元帅把他拉过来, 用中校顺手搭在肩头的浴巾帮他擦脸, 语气轻柔：“你怎么跑到一楼来洗？” 刚刚在二楼没看到这人, 元帅心头一紧。他患得患失地走下楼来，看到一楼浴室里蒸汽氤氲，忽而放心。 心情在片刻之间大起大落，皆是为他。 “楼上浴室离得近些，我怕动静太大吵到你。”中校牵强解释。 “其实不吵的。”元帅和蔼注视他, 擦擦他耳垂，倾身留下一吻，“来吧，我帮你吹个头发。” 中校四肢僵硬，老实被元帅拉着走；他内心觉得两人（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算是）老夫老妻了, 没事吹什么头发。 中校觉得光裔元帅经历破镜重圆，失而复得, 此刻大约是一身的爱意泛滥，无处发泄。 中校被元帅拉出来安排在（昨天两人激战过的）沙发上坐下，他低头瞥见昨夜自己亲手帮元帅剥下的灰绿色衬衫还胡乱扔在扶手一角，令人耳热。他目不斜视等着元帅站在边上给他吹头发，正襟危坐，一身可谓衣冠楚楚；走出浴室前，他已拿出守身如玉的架势，将脖子以下的肌肤掩盖好。 第324页 偏偏元帅浴袍系带却松松挽就，半露的开口低垂至腰际，隐约掩映的胸膛和腹肌带着些靡靡的红色斑点在中校眼前一晃一晃；且随着元帅帮他吹头间的动作开合，浴袍里若有若无的“光裔图玺味”暖烘烘直扑他脸颊。中校虽目不斜视，视野里却躲不过元帅的浴袍滚边。他视觉与嗅觉遭遇双重炙烤，大脑被逼得一片空白。 炸！！掉！！卫！！星！！！ 离开的决心已下，再在这里多待一秒，他都觉得是在对自己处刑。 光裔图玺却不知道中校内心这般天人交战，只是满心欢喜，世界都变得轻畅。他一手持着吹风，仔仔细细、温温柔柔用手指帮心爱的中校梳理着发丝。 斯科特中校端正坐定，眼观鼻，鼻观心。他本来意志坚定，离去的半路上杀出皇宫的来电，国王、郡主、时徽和斑四个人凑在影像捕捉仪前面如临大敌，七嘴八舌向他梳理了当前的形势。 中校害怕这几人太过聒噪吵到光裔图玺，几步冲进一楼浴室，沉眉听完。 饶是中校的风纪扣一丝不苟扣到喉结下面，霍冬谦还是一针见血：“你昨天晚上睡哪里的？” “关你们什么事。”中校面对光学屏上四颗大脑袋凑过来的影像，口气冷漠。 “是一号院！”时徽一惊一乍，一眼认出了自己家里的浴室。中校脸上一热，愤而下线。 片刻之后，国王请求单独通话。中校抿了抿唇，别别扭扭打开通讯视野。 “好了，时徽没大没小，被我赶走了——现在只有我跟你讲话，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霍冬谦一本正经，说得好像中校同他讨论，就拉得下脸皮似地。 “我知道你和光裔元帅一向……羁绊颇深——我又没怪你。”他还多宽宏大量似地，谆谆安抚着挚友。中校不由气结，又不好发作。 国王还在兀自分析：“如果按照地球时间线那样的单一宇宙理论，他自己行为先行变化，对后续事件引起的变革难以估计。所以，你如果没有按照源时间线上的既往历史行动……” “他知道了。”斯科特中校硬生生打断国王，“元帅知道我不止是星历5200年的艾登。” 霍冬谦脸色一变：“你——告诉他了？” “我没有。”中校摇头，“但我就是知道。他看出我身体里还有另外一段意识，但是他没有讲破。他……” ——他也不愿意讲破。中校一语未完，再不多言。 霍冬谦抿唇，元帅与中校间扑朔迷离的感情纠葛让他陷入沉思。进退维谷中他也开始心慌，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手贱给艾登开单独通话通道，此番死一样的沉默，还不如刚刚有时徽在场一惊一乍地缓冲气氛。 光裔图玺与艾登?斯科特这两个人，无论在哪条时间线上，都是旁人难以扭转的混乱劫波。 “……在源时间线上，光裔图玺认识的那个斯科特上将已经死于神威号之手，无法再通过手册跃迁。”沉默半晌后，国王终于开口向他分析。“按照单一宇宙理论，如果有人改变了斯科特上将被神威号杀死的既成事实，后续时刻上的光裔图玺，是无法拿到跃迁手册的；即是说，如果霍冬星的时间逻辑遵循单一宇宙理论，一旦光裔图玺主导的这场回溯跃迁发生，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出现另一个艾登?斯科特的意识了。” “……是的。”中校喃喃。 “即是说，现在的元帅不需要查看跃迁手册，已经可以确定，霍冬星是存在有多个平行宇宙的。”国王的语气不带评价，只沉稳描述现状，“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中校颓然叹出一口气，自省了半晌发问：“谦，你们是不是会怪我？” 霍冬谦摇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过他。至于其他的……你无法掌控。” 中校低头小声懊悔：“我若心意坚定，何至于被他看穿。” “人非草木。他如果也心意坚定，又何至于将来自5330年的意识暴露在你面前。”国王淡淡摇头，“艾登，不要太过苛求了。” 他见中校再不说话，语气明朗了一点鼓励他：“光裔图玺看穿了你还没有说破，可见他也软弱。” 是啊，他也软弱。中校在心底无声说道，脑内的某一根神经被微微触动，带来一丝丝难言的喜悦；但随之而来的，竟是更大的心痛。 他便不愿再去思考，只让自己的意志精钢般地武装起来。 “他到底还是愿意相信你，你若待在他身边，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国王语气真挚，细细嘱咐，“我和伏兰泽今天就要出发前往魔耳阿尔法星，如果你能拖住他，我们就能先他一步控制婴孩宇宙。一旦婴孩宇宙和跃迁手册都在我们手里，他便无法再去源时间线支援自己；且在这条时间线上，他再难握胜券。” 斯科特中校沉静点头。 “艾登，加油啊。”霍冬谦小心翼翼地鼓励，“你讲过，你总有一天会当上三军统帅，守护帝国，守护我的，对吗？” 中校想起彼时的少年站在刚刚失去双腿的挚友病榻之前，神采飞扬地倾诉自己对光裔图玺的崇拜之情。他鼻梁忍不住一酸。 “不要哭了，艾登，你差不多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国王惯会破坏气氛。 “知道了。烦死了，你不也是吗？”艾登?斯科特恶声恶气逼回眼泪，不耐烦地关掉了通讯视野。 第325页 ——算起来，你还比我老上几岁呢。老头子不忿地想。 眼下，风华正茂的老头子艾登，还被光裔图玺温柔抓着整理发丝。中校目光躲闪，刻意回避着元帅若即若离的身体。 “元帅，你今天……要去哪里吗？”半晌，斯科特中校蚊子叫一样地问道。 元帅听见中校发问，便放下手头的吹风，长臂舒展圈住他，长长手指梳进他发根，笑道:“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待在一号院，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中校盯着光裔图玺近在咫尺的胸膛，心里又神经质地一紧。他赶紧用手肘别开元帅，守护着自己（约等于无）的清白:“……你别闹。” 元帅笑着亲他脑袋一下，便不说话，持起吹风继续揉他头发。两人各自沉默一阵，元帅将中校头顶吹得蓬勃如云，方才满意地放下手来，欣赏自己的作品。 “那我有事出去一下。”元帅慢慢低下头，轻轻地叮嘱他，“艾登，你今天不要去作战局；哪儿都别去，就在一号院等我回来。” 那不行。斯科特中校立刻警觉起来，眼底划过一丝尖锐的光。 “元帅，你去哪里？”斯科特中校抬头问道。 “我有一点事情，处理完就来找你。”光裔图玺避重就轻，转身上楼，边走边脱去身上浴袍，拎在手里，准备换上戎装。中校不得不又欣赏了一遍元帅精壮有力的身体曲线（以及上面星星点点、出自他手的痕迹）。 斯科特中校坐立不安，于是几步追上楼去。 第183章 从头越 【在永世为王和共度余生之间, 这一次，他选择了自己。】 元帅从房间里取出干净衣服，神情肃穆, 对镜整装。 光裔图玺身姿挺拔板正, 背对着斯科特, 戎装的衣料微微在他阔阔的背胛上撑出紧绷的线条, 更显其高大强壮。此时窗外朝霞万丈，晨晖脉脉透入元帅卧室，三军统帅于晨光中鲜衣怒马, 定定立在他眼前——中校好久不见这副光景, 心中一动。他倚靠门框, 犹豫一下后迈步进去, 停在元帅身侧, 默默上手去帮忙整理衣角。 两人真心交好时, 便惯常这样，如今倒也不见生疏。元帅转身面对中校，由着他上手整理。斯科特垂眉，静静帮对方扣好胸襟，袖扣, 系上领带，继而是挺括的外套，军帽，一样一样别上的胸勋。临了，中校手指重重在对方胸口按了一下, 低低开口： “元帅, 你带我去。” 光裔元帅喉结动了动，淡淡笑道：“你又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斯科特中校手抚着他领结, 垂眉回应：“……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元帅沉默几秒，手指抬上来覆在中校手上：“艾登，我去的地方危险。” “我不怕危险。”中校手抽出来，兀自帮他整装。 元帅静静看他，忽而抬起手来，细细抚在他颊上。中校手指一顿，抬眼看着元帅。 “艾登，”元帅摸摸他下巴，爱意流泻，“我今天早上，其实以为你会下楼走掉，一去不回。” 啊。中校内心一紧。 “我当时就想，如果实在留不住你，那便是命中注定，我甘心接受。”他听到元帅低头轻声喃喃，“可是你却还在——你不知道我下楼的时候再见到你，有多开心。” 中校眉头一皱。 “我不想让你再走掉了，艾登。”元帅目光低垂，轻轻地讲，“我也再不会离开你。” 中校目光越过元帅肩头，定定盯住虚空，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下一刻，光裔图玺浅浅的吻落在他耳边，小声向他许诺：艾登，我保证，今天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再也不离开你。 永远、永远不离开你。 中校头皮一紧，不确定他指的“事情告一段落”到底是什么。他抬头看元帅，元帅眼神竟是认真:“艾登，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我不会让自己失去你了。” 中校眼中划过惊疑，脑子里自己的声音就开始说，不好。 “这一次，我要和你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慢慢地老去——有你，我就不怕老去。”元帅握住他手，语气坚定，“艾登，这一次，我选你。” 中校怔怔望向元帅，心中的惊涛骇浪打过。已在另一个时空过完大半生的艾登·斯科特，不会不知道这句“我选你”的分量。 在永世为王和共度余生之间，这一次，他选择了自己。 光裔图玺知道眼前的艾登?斯科特，亦是星历5330年那个艾登?斯科特；即便是如此，他也就是要重头再来，他就要长相厮守。 体内住着星历5330年那个三军统帅的光裔图玺，此刻已经将话说得露骨至此，两人就差撕下面具，直接以5330年的上将与元帅身份直接相处。 元帅见中校眼中震惊，重重将他手拉过来，贴在自己胸口：“艾登，你信我。” 艾登?斯科特竟觉得元帅的胸口烫手，急急地想抽出来；元帅便用力握住他手指，不让他离开。 中校紧紧拧住眉头，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元帅。两人僵持一阵，中校双唇抖动，欲言又止：“你是打算去……” 元帅抬手抚住他下颚，拇指用力按在他唇下一撇，像是要封住他的话：“不要再问了，艾登。” “我只希望你给我三天时间……不，也许，一天就够了。”元帅用额头轻轻低抵住他，语气近乎恳求，“我将要做的事情做完，便再无二意，一心只待在你身边。” 第326页 中校感觉元帅用在指尖的力道，心中了然：他知道元帅不许自己将最后的窗户纸捅破。 他想留住眼前的这一个艾登，想藏起漫长时间线中翻滚的旧事，想去源时间线助力另一个光裔图玺完成翻盘，想送走婴孩宇宙上备份出的另一个婴儿时徽，再回到这一个岁月静好的平行宇宙中，与星历5200年这个满心眷恋着他、低低仰视着他的艾登·斯科特琴瑟和鸣地生活下去。 他既已知道当前时空之外，还有千千万万个平行宇宙；永世为王的野望，自有千千万万个光裔图玺去帮他完成。在时下、他抓握得到的这条时间线上，他只想与眼前人共度。 ——可是，那又怎样呢？艾登?斯科特怔怔地想。因为要换回与他相守一世，就要向一个婴儿注射提线木偶试剂，将襁褓中的孩子从母亲怀里抱离，将懵懂无知的幼童送往别的时空吗？ 他要放弃，便破釜沉舟地统统放弃，连同在其他时空中延续永生梦想的野心一起放弃。这样半遮半掩，算是什么。 中校眼神明灭，失望中内心竟也有惊喜。他深深望向元帅双眼，明白对方在这一刻不是骗他。三军统帅此刻是真的从冷漠内心中萌生出一点点温暖，真心实意地愿意同自己相守一世。 中校抬起另一只手拂过元帅分明的轮廓，内心淡淡泛起惋惜：如果此时此刻的两人，真的是星历5200年的他们，该有多好。叹息划过心头，他便更明白为什么光裔图玺不肯他捅破最后的一层窗户纸。 斯科特中校心意已定，更知道自己接下来和元帅的应对讲话，至关重要。他手指描摹着元帅眉骨，轻轻发问： “——这一次，你选我，是吗？” 元帅垂眉看他，抬手覆在对方手指上，点头，重重一握。“艾登，你呢？” 中校双唇微颤，轻轻吐出承诺：“元帅我……我选你。” 元帅紧紧握住他，眼神一荡。中校深知，眼下断断算不上是什么山盟海誓，但也忍不住被此刻情真意切的氛围所打动。 有那么一瞬，中校强烈希望这一刻是真的。 “可是你若想选我，今天就带着我去。”中校语气沉静，“我要亲眼看看，你做出的选择是什么。” 元帅吸一口气，顿了一顿。“艾登，你若留在一号院，今天会好过一点。” “我和你羁绊之深，已经无法好过。”中校轻声回答。“我若选择下半生和你厮守，总要知道今天付出的东西是什么。” “知道了便如何？” “知道了，我就从此不问过去，只留在你身边。” “要是不知道，你也能留在我身边。” “我但求心安。”中校抬起头，眼神平静如水。 两人打着机锋，相顾无言片刻。元帅重重握着中校的手指，指腹在对方甲盖边缘描摹。他想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斯科特：“好，我今天就带你去。” 中校抿一抿唇，像是压制住笑意。 “可是你若相信我，今天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能阻止我。知道了吗，艾登？” “知道。”中校点头。 元帅低头看他，眼神温柔：“来，亲我一下。” 中校头皮一紧：“你干什么？” “我要你全心全意、饱含深情地亲我一下。”元帅摸摸他唇角，眼中的光芒闪烁，“这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中校明白他的意思。他动作中带着一丝心虚，缓缓地迎上去，飞快掠过元帅唇边。不料光裔图玺的手便扣上来，擒住他后脑，顺势侵略性地亲了一下。 中校呆住，他觉得这个吻的质感颇为熟悉，好像当初在星门艾塔联合军演的战前午夜，三军统帅在神威号前留给自己的那个告别之吻。 他内心一颤，急急忙忙跳开。 光裔图玺松开他，依依不舍地揽住他肩膀：“艾登，走吧。” 中校还沉浸在刚刚的气氛里，懵头懵脑地跟上。他紧贴着元帅走出一号院，室外阳光刺眼。一号院外，一队戴着面具的雪鸮卫兵沉默伫立；一个红色蜘蛛般的庞然大物堪堪停在远处空旷地带，机甲轰鸣，随时待命。 是光裔图玺的001号武装舰。 “元帅，我们去哪里？”斯科特中校望着001号舰发问。 “骑士团总部。”元帅轻声回答。 斯科特心中了然。他一边紧跟在三军统帅身畔，一边在个人终端向正在动身前往魔耳阿尔法星的霍冬谦发信。元帅同时温柔轻揽着中校，对他的秘密举动浑然不觉。 星历5200年5月4日的清晨，微风拂动；斯科特中校和元帅携手并肩迈出一号院，坚定朝着象征霍冬星最高权力地位的红色001号武装舰走去。这一条时间线上的艾登?斯科特，于未来的一百年内，在他正式登上三军统帅高位、孤独扛起整个霍冬星之前，再也没有踏入过军部一号院。 此时此刻，在沿途一排排雪鸮卫兵的护送下，斯科特中校缓缓踏上001号舰的甲板。他将掌心贴合在那绯红色的钢铁之躯上，感受来自它熟悉的轰鸣与震动。 ——有一天，我会再次以三军统帅的身份，登上这支武装舰。斯科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第184章 千帆竞发 【王师兵分三路, 朝着魔耳阿尔法星、骑士团总部和总参谋部医学中心挺进。】 第327页 “光裔图玺马上动身去骑士团总部。”国王抬头，看向身边的郡主和双星。“他终于要对跃迁手册下手了。” “跃迁手册、婴孩宇宙和新生儿时徽，这是他目前最看重的三样东西。他费尽心机扭转时空而来, 势必会向这三个东西出手。”银牙郡主点头, “现在是对跃迁手册, 而后面两样, 也只是时间顺序问题。” “元帅只知道婴孩宇宙被控制在赫连家族手里，不知道开启虫洞的具体位置，我和伏兰泽带着人去, 抢夺控制婴孩宇宙的先机。”国王说着看向太子斑和时徽, “赫连家族那边, 需要我亲自出面去谈判。骑士团那边, 交给你们俩了——我把最精锐的骑士团兵力都留在总部, 供你们调遣。他还不知道跃迁手册已经被我们掉包, 去了骑士团只是拿到赝本，不到进行跃迁的最后一刻，他几乎无法分辨手册的真伪。所以今天在骑士团总部，你们之间应该不会有太激烈的对阵冲突。” 太子斑点头：“我和时徽带领骑士团在重兵器库设下埋伏，在有机可趁的情况下, 尽量设法控制住他的身体。” “他如果同时失去了跃迁手册和婴孩宇宙的控制权，在这条时间线上，便毫无施展之力。控制身体一事，你们量力而行，不必强求。” 嗯。时徽浅浅地答应。 “虽然元帅已经觉察出平行宇宙的事情, 但你们两个行动时最好还是注意隐蔽。实在要亲自动手, 也要蒙着脸，不要让光裔图玺看到你们的真……” 国王张嘴, 还想再多嘱咐几句，瞥了一眼一旁的光裔时徽，觉得并无这个必要——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对方的头脑和战斗力，已远在自己的操心范围之上。 时徽架着双腿，沉眉听取国王的话，手里反复摆弄着副本时间线上的跃迁手册。说不上为什么，他内心隐隐约约透着股不安。 总觉得哪里不对。时徽咬住下唇。可是，他讲不出哪里不对。 他抬头看了郡主一眼：“郡主，母亲……（他迟疑了一下，随即改口）卓迎山还在总参谋部医学中心吗？” “是的。”郡主点头，“按照源时间线的发展，她今天上午就会出院，被接往由元帅指定的产后疗养中心。” “新生儿是元帅的最后一个目标。”时徽沉吟片刻开口，“郡主，你……” “我现在就到卓迎山的身边去，紧紧守住他们母子，有情况随时和你们联系。”郡主没等时徽把话说完，起身做了决定。“放心，我会多带一些侍卫。” 国王和来自星历5330年的帝国双子星一起点头。 星历5200年五月4日清晨，王师兵分三路，有条不紊地朝着魔耳阿尔法星、骑士团总部和总参谋部医学中心挺进。 ************************ 登上形似红色大蜘蛛的001号武装舰以后，艾登?斯科特中校轻车熟路，径直迈向舰桥方向。 “舟车劳顿，你陪我去主休息舱放松一下。”元帅拉着反方向的前进的中校，执意要去套舱。 中校嘟嘟囔囔：“刚刚起床，有什么好放松的。” “跟你在一起，我倒是可以「放松」很久。”元帅语气轻快，自顾自拉着中校走。 放，放什么……松…… “啊，你……不会是，又……”中校梗着脖子，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四周雪鸮卫兵的耳目众多。如此场面，在斯科特中校心中已经称得上是大庭广众，让他不好讲出什么太出格的内容。然而中校眼下隐约发红的双颊，已经出卖了他此刻内心略显龌龊的想法。 “昨晚到现在，你都还没有吃过东西。我叫人在主休息舱备了早餐，你路上吃一点。”元帅给出名正言顺的解释。他知道中校不好意思将话讲完，故意侧首邪笑：“我又不是你，一天到晚，就想着——” “——不要再说了！”中校白他一眼，厉声阻止。他态度不羁，脚步却倒是听话，跟着光裔图玺走到主休息舱。两人身后的雪鸮卫兵们大约已经习惯斯科特对着霍冬星的权力核心大呼小叫，识趣地止住脚步，目送元帅和中校进入舱室。 三军统帅用自己的生物权限打开了舱门，宽大整齐的元帅休息室映入眼帘，新鲜丰盛的早餐已经和鲜花美酒一道陈在案上。和王室的黛西号类似，001号的主休息舱亦是一个小型套间，兼具书房/餐厅/会客室的外间一侧，隐约可见里间设着柔软大床的卧室。 元帅将中校瞥向卧室的脑袋扶正过来，半戏谑地逗他：“从一号院到骑士团总部，不过就是大半个小时的路程，时间不够的。” 中校虽然知道对方在说笑，也忍不住拿白眼瞪他。 ——光裔图玺第二春焕发，荤话居然这么多。 中校坐下来吃早饭，元帅笑着踱到他身侧，取过案上的酒樽，动作轻柔地往自己的晨间咖啡里倒着酒。“来陪我喝一杯吧，艾登。” “这么早喝酒？” “我昨晚倒是想喝，又怕喝多了误事。” “你现在倒不怕误事。”话是这么说，中校还是自然地伸手接住了元帅递过来的棕色烈酒。 元帅将自己的杯子递过去同中校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了，艾登。” 元帅这两天讲起情话来，花样百出，连绵不绝。中校一双眼睛越过杯沿扫他一眼，明知道不应该透出笑意，嘴角还是轻微往上扬了扬。 第328页 “敬我们的未来，艾登。”光裔图玺认真注视着他，目光可谓深情款款。与此同时，元帅主休息舱内的娱乐系统音乐乍起，开始放通俗浪漫的情歌，吓了中校一跳。 意识到这是元帅在通过个人终端在001号舰的指挥系统上瞎指挥播放背景音乐后，中校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不是此刻诸方势力剑拔弩张，斯科特差点以为元帅马上要跪下来向他求婚。 你笑什么。元帅一本正经地不悦。 “我笑你的音乐品位还是那么糟糕。”中校毫不留情地指出。 好好，最高权限给你，你来指挥，你来选歌。元帅恼羞成怒，打开手边的光学屏，将斯科特中校的个人终端拉入了001号舰舰桥指挥权限组。 斯科特个人终端里随即弹出一个连接授权请求。中校忍俊抿一抿唇，加入了001号的舰桥指挥组，调度权限仅次于三军统帅——理论上讲，此刻的中校已经可以全面指挥001号舰的一切行动，甚至包括发动武装攻击；而相应地，在接受了如此高级别的授权后，001号舰指挥中枢和中校个人终端紧紧相连，亦可随时干涉中校的终端通讯。 只是调控元帅休息舱内的影音系统，按理说，不必对中校授予如此高的权限。 但被低俗情歌——不可否认，显然还有深情款款的光裔元帅——转移了注意力的斯科特中校，此时并未注意到这一显而易见的异常。 他只白了光裔图玺一眼，在三军统帅一片乱七八糟的歌单中，勉强挑出了一支钢琴曲协奏曲。 元帅看他一眼，柔和的琴声中，两人并肩坐着慢慢进食，气氛竟有些讲不出的旖旎浪漫。元帅心情不错，边吃边将目光移向风光不错的舷窗外。 此刻001号舰已稳稳起飞，掠过面积巨大的魔耳重镇上空。霍冬谦刚刚亦发来实时情况更新，国王、郡主与双子星兵分三路，正朝着不同的战场前进。 ——前进，不要回头，再前进。斯科特中校心事重重地吃完早餐，倚着舷窗看向天空，将酒杯送至唇边，低低抿了一口。 “好喝吗？”元帅在琴声中慢慢起身，手执酒杯，并肩和他看着舷窗外，“我特意收藏的陈年佳酿。” “还不错。”中校低头看棕色烈酒一眼，闻了闻香气，“不过元帅，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 话一出口，中校想起元帅也并没有什么“以后”了。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中校如鲠在喉，只低头又喝了第二口酒。 元帅笑笑，只温柔轻轻拥住他，闲闲对饮。 斯科特中校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脚下的魔耳重镇越来越远，武装舰逐渐驶入平流层，迎来一片刺眼的阳光。中校又啜饮几口，视线无心地扫过下方的重重云层；他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霍冬星的地面，内心突然一紧。 他放下酒杯，猛地转头看向元帅：“我们不是朝着骑士团总部的方向飞行。”而他转头的时候用力过猛，大脑竟带出一阵晕眩。 “不是。”光裔图玺脸上不见太大的波澜，垂眉答道。 中校脑中一惊，想要通过个人终端向国王和郡主发出警告，却觉得自己头脑昏昏沉沉，脑内的通讯端也不知为什么不听指挥。 他已经意识到不对，但脑筋已经快转不动；甚至他想跳起来质问光裔图玺一番，整具躯体也使不出力气。他偏偏倒倒，就那么半昏半睡地软软靠在元帅怀里。 晚了。 “那顿早餐有问题……对吧，元帅？”斯科特中校气若游丝，紧紧靠着光裔图玺的胸膛。 是酒。元帅低低回答。 炸掉卫星，我早该想到。中校眼皮沉重，恨恨阖上视线。 “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艾登。”元帅语气温存。“我会等你醒过来。” 光裔……图玺……你这个……王……八…… 中校满腔的脏话来不及骂出口，已经飞快地失去了意识。 元帅抬手，轻轻帮他拂去散乱在额头的一缕发丝——他还是放不下霍冬谦，要去通风报信。光裔图玺想到这一点，眼中划过一丝阴鸷。 舷窗外来自平流层的日光锋利刺眼，绯红色的001号武装舰岳峙渊渟，平稳朝着魔耳阿尔法星驶去。 光裔图玺将斯科特中校横抱到里间的大床上放下，转身唤来了待命在一边的医疗机器人。 艾登?斯科特安静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他将永远、永远失去自己在副本时间线上的记忆，真正成为星历5200年的艾登?斯科特中校。 他会记得光裔图玺最好的样子。 第185章 迎山 【“我现在只有你了啊, 小时徽。”】 距离卓迎山诞下元帅之子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孩子的“父亲”实际待在这对母子床边的总时长，大约没有超过两个小时。 卓迎山生产当日血小板数据莫名其妙地一落千丈, 用不了总参谋部医学中心最高级的镇痛泵；产程漫长, 她筋疲力尽地为娩出新生儿吃尽了苦头。 自猿人直立行走后, 这一灵长类生物的颅骨进化得越来越大, 雌性的盆骨却越来越窄；这使得胎儿——I mean，literally——挤尖脑袋通过产道的自然分娩，好像是人类进化史给全体女性开出的一个玩笑。饶是现代医学已发达至此, 女性分娩, 依然遵循着千百年来的糟糕传统, 是各位母亲们生命里一个无情无义的受难日。 第329页 卓迎山软塌塌深陷在病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了十几个小时, 被胸口两块沉重酸胀的乳腺痛醒——她体内的激素随着婴儿的娩出, 在一天之内过山车般疾风漫卷, 蛮横地要求母体履行天然哺育任务。此际晨光微露，那位“父亲”——光裔图玺元帅——依旧没有陪在她身边。 然而，既然早知这是一场没有情分的合约，她便告诉自己，倒也犯不着失望。 小小的新生儿枕着安抚巾, 只有肉丸子大小的拳头紧紧握着放在嘟起的脸颊一侧；他心口一起一伏，嘴巴无意识地张合，呼吸平稳地在摇篮里安睡。卓迎山倾身过去，苍白消瘦的脸颊轻轻靠在摇篮边上。她五官清淡，称不上艳光四射的漂亮；甚至如果带着情/色的目光来审视, 这无疑是一副自带禁/欲色彩的容颜——没有我见犹怜的神色, 万万激不起雄性沙文主义者过度膨胀的保护欲。她神情中自带一丝不屈不挠的坚韧，使得这张平淡的脸上生出一股令人起敬的气质。 此刻, 她默默注视这个叫作光裔时徽的小婴儿，疲惫的脸上透出一阵感慨。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亲和两个弟弟妹妹，这就是唯一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了啊。卓迎山手指抚着小时徽纤细柔软的小小手，不明真相地这样想着。 卓迎山父亲早年间官拜行星总督，风光无限，中年却因自作孽的贪腐问题下狱，家财散尽，颜面尽失。一家之主沦为阶下囚后，平时对卓家笑脸相迎的各路亲朋好友纷纷作鸟兽散，再无人搭理失势的母亲及三个拖油瓶孩子。她母亲当年被卓父风风光光地娶进门，以为可以舒服躺在权势与金钱上享受人生；贵妇的威风刚刚忙不迭抖了两年，不料却迎来这样一个万人耻笑的结局。 在卓迎山印象中，母亲连日哭了一月有余后，终于打起精神，改掉权贵做派走出家门，挣钱养活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卓母中年遭遇家道中落，万事推倒重来，一切都颇为艰辛；这位前半生骄矜惯了的贵妇人低声下气重登职场，时常还会遇到昔日的手帕交奚落，恨恨不已。 膝下有三张嘴等着吃饭，上学，维持不至于寒酸的生活；母亲于是没日没夜地辛勤工作，终于在卓迎山刚刚成年那一年不堪重负地病倒，撒手人寰。彼时卓迎山两眼一抹黑，毫无选择地肩负起了供养一双未成年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有在接过母亲的养家大旗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肩头的责任有多重。 ——太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卓迎山好不容易一边勤工俭学一边从（免学费就读的）西森陆军指挥与参谋学院毕业，领着山地师特别安全官微薄的薪水，每个月数着账户里紧巴巴的星币——弟弟妹妹却还有好些年岁才成年，她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因为养家糊口窒息而亡了。 她甚至开始觉得，母亲的离去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 正因为肩头的负担实在是太过沉重，高高在上的三军统帅，如拨云见日般适时朝她抛出的橄榄枝，她才会不顾一切地接住。 生个孩子而已——她不失天真地想着——母亲可是一口气生了三个，大约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彼时的卓迎山为了帮弟弟妹妹们摆脱穷困潦倒的生活，为了给她那个不争气的、整天在大狱里数蚂蚁的父亲换取假释机会；她感觉只要不去送死，让她干什么都行。 更何况这样一来，她竟直接拥有了“元帅夫人”的头衔。如丑小鸭突然蜕变成天鹅，与光裔图玺注册结婚的当天，她云淡风轻地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公布了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昔日那些对这个落魄家庭报以冷眼的故交们，此刻又如潮水般蜂拥回来，亲亲热热地唤着她幼时的昵称。 卓迎山冷笑一声，随手在个人终端上屏蔽了他们。 现在元帅之子出生，某种意义上来讲，卓迎山的地位愈发金贵。凭着女儿的关系得以假释出狱的卓父死性不改，扬扬自得，于时徽出生的这一天兀自在府上大宴宾客，在一群趋炎附势的亲友面前大肆炫耀自己尊贵的“元帅岳父”地位。 一场为庆祝新生而举办的喜宴，新生儿及其父母却没有出席，这实在让卓迎山觉得好笑。但这并不妨碍卓父在觥筹交错间顾盼自雄，吹嘘自己和霍冬星权力核心的紧密关系。 想到父亲这样扬眉吐气的机会，某种程度上应该是母亲含辛茹苦拿命换来的，卓迎山不由感到恶心。 “我现在只有你了啊，小时徽。”她温柔看向睡梦中的稚子，轻轻在时徽额上留下一吻。 一名医学中心的护士走进来：“夫人，银牙郡主又来了，您要见吗？” 虽然郡主与卓迎山私交尚可，但她昨天才来探望过，今天又跑过来，不由让人生疑。但病室内待着委实无聊，卓迎山点一点头，示意护士让郡主进来。 银牙郡主一派风尘仆仆，劲装结束，身后宽大的披肩随着矫健的步伐挥起，整个人好像是要奔赴战场的样子。她身后跟着好几个侍卫，表情严肃，气势夸张地赶到卓迎山床边；郡主看到静好的卓迎山母子，掩饰不住地大松一口气。 卓迎山不禁为郡主这如临大敌的架势感到奇怪。 郡主瞥了一眼时间，开门见山地问她：“夫人，你今天上午就会出院，和时徽一道移去产后疗养中心，是吗？” 卓迎山点头：“是的，护士们已经在帮我办出院手续。一会儿元帅会派接驳舱来接我们过去。” 第330页 郡主缓步走到她床边，一手扶着小时徽的摇篮，语气尽量平稳：“夫人，我想陪着你去一块儿去疗养中心。” 卓迎山看眼神坚定的郡主一眼，依然觉得奇怪：“有劳郡主费心，可是……” 郡主悄悄伸手握住卓迎山病榻上的手，小幅度地摇了摇，叫她不要拒绝。卓迎山仔细观察郡主脸上的表情，眉头一皱。 郡主安抚住卓迎山，沉眉侧首吩咐侍卫：“我和元帅夫人私下说一会儿话，你们出去守在病房门口，谁都不让进来。” 为首的侍卫点头，严肃退了出门。 卓迎山感到大事不妙，不由坐起来，一手挡住床边的摇篮。她正色直视郡主，产后虚弱苍白的脸上写满防备：“银牙，你要干什么？” “夫人，不要担心，您先关掉个人终端。”郡主低声俯在卓迎山耳边，“有一件事情，我有必要告诉您。” *********************** 5月4日上午，魔耳阿尔法星，气势恢宏的赫连家族老宅。 国王陛下的加冕号突然驾到，正在别院准备切入地球时间线研究千禧年网络跨越的赫连白烽，倍感措手不及。他父亲和母亲一早被一位似乎极为重要的人物叫出去密谈要事，老宅中的主要话事人不在，迎接陛下的责任落到他的肩头。 因谈话涉及机密，两位长辈的个人终端于今日的早些时候已被强制关闭。陛下亲临时，赫连白烽急匆匆关上改造的医疗舱，硬着头皮顶上。 星历5200年的赫连白烽斯文青涩，尚没有未来在SHRINE实验室举枪挟持人质的那股狂劲，面对此际堪称气贯长虹的国王陛下，占不到半分先手。 陛下著名的加冕号稳稳停在赫连老宅门前，阳光下机甲防御盾的金属光芒锋锐夺目。除去引人瞩目的御驾，加冕号上空另外悬停了十几艘中型机甲，机身统一打着骑士团的标志，俯瞰着连绵的赫连家族建筑群。 赫连白烽从显像井里看到了王师来者不善的气势，心中一紧，加快步伐走向会客厅。 霍冬谦架着一双机械腿，下颚高扬，已在最上位交叉着十指等候。他五官温和端正，眼神锋利，虽远远称不上（艾登?斯科特那样级别的）俊美，但此刻倾尽全力抖出的皇家气势，泼天的压迫感，无疑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威严，强大，不可侵犯——赫连白烽上一次感觉到类似的气场，还是跟随父亲前往魔耳重镇参与军队的投标现场，近距离拜见了光裔图玺元帅。 此时的赫连白烽心中一震，觉得眼前的国王陛下，怎么和民间传闻中那个游手好闲、不问政事的架空皇帝不太一样。 陛下身后默默站立着一头银发的圣骑士首领——不怒自威的耀甲骑士，两朝元老，伏兰泽大人。她身侧卧有一只白色人面兽身的庞然巨兽，是伏兰泽大人收服的战斗兽沃夏。 沃夏看到赫连白烽走进来，眼神警觉，收起了懒懒散散的卧姿。赫连白烽贪心地多看了传说中的高维神兽两眼。 肃穆的耀甲骑士两侧，再各自有十多名骑士团精兵荷枪实弹地待命。赫连白烽仔细数数，陛下的十位受封圣骑士，这里就立了四个。 “吾王万岁。”赫连白烽低低请安。 “帝国万岁。”霍冬谦冷冷回答，抬手指了指一侧，“坐吧。” 一切的阵势都在告诉赫连白烽：陛下的来意不简单。 第186章 王师横戈 【对面的陛下气焰之盛, 几乎灼伤了他；他从未见过君王的这一面。】 “你父亲呢？”霍冬谦压制住对赫连白烽的厌恶，谦和有礼地发问。 “家父和家母不知道陛下今日会突然造访，一早便外出, 去参加了别的商业会谈。因为会谈内容涉及商业机密, 现下他关闭了个人终端, 暂时也赶不回来。”赫连白烽回答, “陛下若有事相商，在赫连家，同我讲也是一样的。” 国王扫他一眼——此时的赫连白烽虽略显青涩, 但在婴孩宇宙的问题上, 霍冬谦知道他所言不虚。 国王倚着座椅扶手, 沉吟片刻, 玩味地开口询问：“事关赫连家私藏的婴孩宇宙, 也可以同你讲？” 赫连白烽神情一骇, 差点要跳起来。 “你私人别院的工作室里，有一个改造过的医疗舱，打开了进去，就是一个叫作地球时间线的婴孩宇宙，是吧？”国王语气温和, 眼神冰冷。他注意到赫连白烽嘴唇轻抖，耳廓闪动，不由欺身上去，用力握住少年的手腕，气势上压倒性地逼迫。 年轻的赫连白烽没有被人这样紧逼过, 头皮一麻。 “小朋友, 不要试图轻举妄动。”国王用下巴指了指耀甲骑士身边的白色战斗兽，“那是沃夏, 伏兰泽大人的战斗兽，你看到了吧？” “——你对这种高维神兽很感兴趣，对吗？你应该知道它们的能耐吧？”国王轻轻问，“在已经明确知道婴孩宇宙坐标的情况下，伏兰泽大人一旦和自己的战斗兽建立精神链接，就可以折叠空间前往你的工作室，控制你的医疗舱。” “——所以，我这次过来，不是来和你们商量，而是来通知你们的。”国王讲到这里，缓缓松开压制住赫连白烽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远了一点，脸色也和蔼许多。“你坐好，听我讲。” 赫连白烽被此刻的情势陡转惊到，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信息过载之下，他脑筋飞速地运转，想不通陛下是怎么知道了这一切。 第331页 霍冬谦将对方那副蠢样尽收眼底，不得不（替另一条时间线上的银牙郡主，抑或说，阿尔法大公）收获了一阵类似复仇的快乐。尽管赫连白烽不知道陛下为何对他抱有敌意至此，但他还是被迫听取了国王接下来的一连串命令： “我知道，赫连家世代在魔耳阿尔法星上积累财富，和手中掌握了这个婴孩宇宙不无关系。现在我以霍冬星皇帝的名义，命令赫连家族交出地球时间线控制权，为王室所用。在王室监控下，你们仍保有研究和使用婴孩宇宙的权利，但所有操作，必须在王室的授权下进行。” 赫连白烽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一向懒散的陛下为何突然这样锋芒毕露。然而，国王的野心，还远不止于此。 “——与此同时，赫连军工旗下的所有科技知识产权、军工产品，即日起全部由王室支配。与霍冬星军队的所有交易和项目合作，必须在王室的授权下进行。”国王看着赫连白烽惊愕的表情，不由失笑。 他眼中划过飞扬的神采，扬眉轻叹：“啊，对，今天我就是要王权和军权分庭抗礼，怎么样？” 此言一出，赫连白烽心头大震。对面的陛下气焰之盛，几乎灼伤了他；他从未见过君王的这一面。 且不说陛下在传言中一向性格温顺谦和，毫无野心；单说这个帝国的国王除骑士团外，并无大量调兵遣将的实权——对面的国王何来如此豪横的底气？ 他不知道——甚至连这一个时空中的光裔图玺也不知道——此刻的霍冬谦，脑中牢牢掌握着星历5330年的三军统帅所掌握的一切军队情报资源。副本时间线上，星历5330年的艾登·斯科特杀掉光裔图玺后取而代之，登上霍冬星权力顶峰。这一任艾登·斯科特元帅知晓过去一百年内霍冬星军队的一切布防、军力、人事变动，知晓每一处基地和重型武装舰队的历代运作和调度权限，知晓光裔图玺元帅花费百年精力造就的军事巨网中一切优势和漏洞。 光裔图玺的兵变继任者，艾登·斯科特元帅，将这一切情报资源毫无保留地移交给了自己星历5200年的挚友、制衡军权最大的对手——霍冬星王室中一直沉睡的一国之君，霍冬谦。 现在，君王醒了。 “——如此，你们家族依然可以从婴孩宇宙摄取前沿军事科技，保证赫连集团在霍冬星军工行业内的绝对科技领先，使得贵家族企业在霍冬星优越的经济地位，不至于衰落。你们效忠于王室一日，我便保证一日你们在皇家骑士团御用兵库的位置。”国王不徐不疾，话术好似戴上丝绒手套的钢铁强腕。 讲完显而易见的好处后，国王随即顿了一顿，再三确认了来自副本时间线的赫连军工发展脉络，吸一口气。 “但是，你也大可不必摆出那样委曲求全的模样。你明明知道，你的父亲与母亲一心想攀附权贵，寻求赫连家族和王室的联姻机会。”国王扫他一眼，“我没说错的话，你父亲为你看中的联姻对象，就是琥珀太后的养女，日后的魔耳阿尔法星大公——季银牙郡主——对吗？你们这两年处心积虑，牵线搭桥，竭力讨好琥珀太后，就是一直在朝迎娶郡主的方向用力。” 赫连白烽垂下淡淡的眸子，一言不发。继婴孩宇宙之后，陛下又知道了另一件赫连家族未曾公开的秘密，让人坐立难安。 “贵集团创立伊始，以研发第一代脉冲枪械为发家致富掘出的第一桶金。而这桶金并不干净。赫连家当年为加快研发进度，机械测试时违规操作，葬送过十几位测试人员的性命；这是赫连军工自己亲手埋下的一颗定|时|炸|弹，这棵刺在贵家族中扎得如此之深，你父亲甚至在终于和王公贵胄联姻之后，还不得不登门请求王室为你们摆平此事。” 银牙郡主和肇泽亲王成婚之初，王室不得不暗中出力摆平的一桩丑闻，如今缓缓浮出水面。 赫连白烽不敢抬头，已做好准备成为赫连军工核心科技掌门人的他，知道陛下的话句句属实。在这一条时间线上将永远不会变成肇泽亲王的他紧紧盯着国王膝下冷冰冰的一对机械肢，感到毛骨悚然。一种似曾相识的压制感向他袭来。 ——低维世界里的人在面对他们的高维之神时，大约就是这个感觉吧？ 而霍冬谦接下来的一番话，则彻底将他击溃。 “……再有就是，赫连白烽，我也知道你私人的一些小秘密。”国王好整以暇，目光中充满了讽刺。 “你在高等教育求学期间，就频频骚扰迫害同校的学弟学妹，滥用致幻剂，对未成年人施虐；你使用赫连军工的生化实验室自制非法药品，并利用婴孩宇宙和赫连家族在魔耳阿尔法星的势力，在两个纬度上偷偷进行毫无必要的人体对照实验，满足你变态的好奇心；你在地球时间线上恃强凌弱，翻云覆雨，不止一次地杀人灭口，□□掳掠——” “学界、商界，人人夸你是天之骄子，科学神童；我只觉得你是无药可救的疯子，死不足惜。你做过的丑事但凡向霍冬星国民公开一丝一毫，都足以让你身败名裂，丧失立足于社会的资格——”国王目光如炬，毫不手软。 星历5330年的SHRINE爆炸案过去至今不过半年，霍冬谦对阿尔法大公连血带肉挖出来的一串丑闻记忆犹新。赫连白烽其人，阴暗变态至极；即使是在遥远的星历5200年，初出茅庐的少年尚未名满天下之时，也已暗地里有了一手累累血债，供国王陛下在此刻摊开来迎头痛斥。 第332页 “——你这种伪君子，人渣，变态，想要染指郡主，你想得美。”国王垂下眼睫，忍不住冷笑一声，“因为你们家族世代对婴孩宇宙的研究和控制还有些许价值，允许你们在王室保全一点赫连集团的表面荣光，已经是开恩至极。” 赫连白烽额上析出一排冷汗，两股战战，如临大敌。他丝毫讲不出话，自幼研究多维度宇宙的他，在国王一句一句的无情攻击中逐渐明白一个可能性：眼前的陛下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已经超越了自己身处的这个维度。 面对跨越维度的压力，他知道，反抗也是无力的。 赫连白烽嘴唇翕动，音量几不可闻：“……陛下，如你所愿，赫连家会将婴孩宇宙双手奉上。” 霍冬谦眼神明灭，移过目光，端正靠在坐席上——君临天下，他迈出了微不足道的第一步。 然而他的喜悦并没来得及持续太久，赫连家的长子向他单膝跪下表示忠诚的同时，国王耳后的个人终端里突然传来一个意外的通话请求——竟是元帅夫人卓迎山。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几乎从未和卓迎山产生过交集，遑论互开通讯权限。霍冬谦眉头一皱，直觉是银牙那边出了问题。 “——陛下，我和小时徽一起，被带到了元帅的001号舰上。”卓迎山怀抱婴儿，虽强作镇定，声线中仍有压制不住的颤抖焦急，“现在郡主和我，失去了联系。” 第187章 昊天罔极 【“妈妈！”】 按照源时间线上的既定发展, 卓迎山母子将于5月4日上午从总参谋部医学中心出院，乘元帅的接驳舱前往位于西森林区边缘的一处湖景疗养中心，接受专业的产科护士和育婴师对其母子进行为期六周的产后照料。 考虑到此时光裔元帅尚未控制住这条时间线内的跃迁手册和婴孩宇宙, 对新生儿时徽的控制需求, 理应排在前两项事务之后；银牙郡主得出这个结论后, 决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卓迎山母子身边, 配合魔耳阿尔法星与骑士团总部两处前线的实时情况，再做打算。 总而言之，郡主判断此时的卓迎山身边, 应该是安全的。 不料就失了算。 元帅派一支雪鸮卫队前来护送卓迎山母子登舰时, 一切并无异样。为首的雪鸮听到郡主要求随同元帅夫人一起前往疗养中心时, 略微迟疑了一下, 卓迎山本人立刻抬高了声调：“是我叫郡主过来陪我的。” “疗养中心无聊, 我想留郡主在身边说话解闷。”元帅夫人细细的手紧紧抓着时徽的摇篮边缘, 强作镇定地回答。“我到底还在产褥期，你们一群男人乱哄哄堵在这里，不嫌碍事吗？” 为首的雪鸮在原地定住几秒，不知是否通过个人终端请示了元帅，片刻之后他点一点头, 示意两位女士登舰。 一位雪鸮迎上来想替夫人接过新生儿，卓迎山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紧紧将小时徽抱在怀中。郡主跟在元帅夫人身侧，披肩搭在手臂上，小心为卓迎山母子挡着风。行进途中她低头看一看卓迎山怀里兀自呼呼大睡的婴儿——小手蜷缩, 身体软嫩；他此刻那样弱小无助, 宛若一张白纸，日后却竟会长成光裔时徽那样独当一面的英武青年, 实在是不可思议。 ——此时的郡主并不知道，未来岁月里，竟是由她自己承担起抚育此子的重任。 她会教这位婴儿怎样行走、说话，怎样拍球、奔跑，怎样使用叉勺碗筷，怎样笨拙地握起铅笔写字。她将教给他学识，传给他修养；指引他怎样控制好压不住的坏脾气，引导他怎样运用好一身的天赋；教导他怎样负起肩头的责任，教会他如何去爱。 他会在她的注视下一天天抽条生长，循着基因给他定下的模子，从满腔稚嫩到锋锐逼人，一点点描摹出那个似曾相识的英俊模样。 他会一次次大大地张开手臂，扑向她软软的怀里，用力拥抱她，亲她香香的脸颊，大声地叫她—— “妈妈！” 他终将摆脱作为傀儡出生的命运，成长为另一个闪闪发光的人。 “时徽会没事的。”郡主看出卓迎山脸上的焦虑，轻声安慰道，“夫人，你也会没事的。” 卓迎山感激地看郡主一眼，点一点头。 一行人走出医学中心，元帅的接驳舱已经在门口停泊。大概因为转移的人数众多，今日选用的接驳舱比常规机甲更宽大舒适一些。领路的雪鸮在舱门甲板前停下，躬身示意元帅夫人入内。 卓迎山不疑有他，抱着婴儿登舰。郡主带着侍卫紧随其后，一行人踏过舱门时，接驳舱内突然警铃大作。刺耳的鸣叫即刻吵醒了熟睡中的婴儿，被打断美梦的小时徽怒气冲冲睁开双眼，哇哇大哭。 卓迎山手忙脚乱，拍着包被安抚。而婴儿并不领情，只更大声抗议着头顶的警报。 郡主一顿，紧张退了一步，警报声立即停止。 一旁的雪鸮语气温和，慢慢转向郡主：“银牙郡主，我们注意到您带了一队荷枪的侍卫。” 郡主也注意到，自己一旦退出甲板，警报即刻停止。她大约明白了这是某种安检系统，脸上一红：“是又怎么样？” 雪鸮倒也不为难她：“因为涉及夫人和幼子，元帅特意调遣了最高安保级别的接驳舱护送。如果有人携带未经系统验证的脉冲武器登舰，舷梯甲板会自动发出警报，拒绝配合起飞。” 第333页 郡主脸上一僵，微带愠意地注视对方，并不打算让步。 “……自然，郡主有这个权利携带武器和武装人员登舰，但不明脉冲武器登舰后接驳舱便无法启动，也是不争的事实。”然而雪鸮脾气竟出奇的好，耐心地指引着郡主的行动，“为今之计，要么郡主放弃携带武器登舰；要么就是……郡主登舰后随同我们前往驾驶舱，将您和您随行人员身上的所有武器都通过这艘接驳舱的安全系统验证，我们才能顺利起飞。” 雪鸮不卑不亢，逻辑和态度都叫郡主挑不出毛病。 “人和武器我都是要带的。”她高扬着下巴，再次强调。 “诚然，这是郡主您的权利。”雪鸮再次欠一欠身，“那么请郡主跟随我去驾驶舱进行安全认证吧。” 郡主抿一抿嘴，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卫们跟上。一行人硬着头皮穿过甲板，警铃再次大作，卓迎山怀里的婴儿更大声地号啕大哭。 忍一下，时徽，忍一下。卓迎山束手无策，拍着新生儿来回踱步。但婴儿没有道理可讲，警铃一刻不停，时徽的哭声也一刻不止。 “休息舱的声音会稍微小一些。”元帅夫人身边的雪鸮适时提醒。 郡主不忍见小时徽哭得那样肝胆俱裂，在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大声朝卓迎山交代：“夫人，你先去休息舱等我，我通过了安全认证，马上来找你。” 卓迎山被婴儿哭声搅得心烦意乱，点一点头，在雪鸮的指引下抱着小时徽快步朝着休息舱走去。她距离登舰甲板越远，听到的警报声越小。时徽毕竟落地不久，扯开嗓子嚎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没有了体力。耳畔的警铃声越来越弱后，卓迎山又手忙脚乱塞给了小时徽一个安抚奶嘴；哭泣的婴儿嘤嘤含住奶嘴，终于再次合眼安睡。 卓迎山将婴儿轻轻放在休息舱的床上。此时接驳舱业已起飞，休息舱跟着机甲的轰鸣微微摇晃；时徽吸着安抚奶嘴，眼睫微动，呼吸沉稳，叫人放心起来。新手妈妈长吁一口气，用手背拭去额上的冷汗，这才想起来去找郡主。 而她竟再也没见到银牙。 休息舱外两名雪鸮面无表情地把住门，态度强硬：“郡主嫌安全验证手续太过繁琐，放弃登舰，又临时有事离开。” “不可能，郡主答应过陪我一起去疗养中心。”卓迎山摇头，作势要推开门口的雪鸮。 雪鸮手臂强而有力挡住她：“郡主已经离开，夫人，您回房间休息吧。” 卓迎山强力去推，卫兵自岿然不动，隐藏在半幅面具下的眼神中泛出危险的光芒。她心中一紧，后退一步。雪鸮也不对她多做解释，休息舱的舱门已经自动关闭。她立马在个人终端上呼叫郡主，一无所获。 卓迎山在原地呆立几秒，难得遇到这种场面，未免心乱如麻。然而除开母亲的身份，她到底还是个职业军人。她回头瞥一眼安睡中的婴儿，十指张开又握紧，强打起战士般的精神，压住内心泛起的慌张。 卓迎山转身将脑袋贴在舷窗上，观察这艘接驳舱的走向。 接驳舱飞速掠过魔耳上空，并未朝西森林区的方向飞行。卓迎山呆呆看着窗外的景致变幻，视野里的云层越来越厚，直至跃居对流层之上。她遥遥看向飞行方向的前方，平流层耀眼的阳光之下，一只红色金边的蜘蛛形态重型武装舰，自云海上方缓缓浮现。 是她的丈夫，是元帅的001号舰。 而根据银牙郡主刚刚的说法，艾登·斯科特——这位同她关系微妙的中校——此时亦应该在元帅的旗舰上，同三军统帅一起飞往骑士团总部的方向。 卓迎山思忖再三，鼓起勇气在个人终端里试图联络这位身份特殊的中校，并无斩获。而此刻的元帅旗舰，亦并不是飞往骑士团，情势显而易见地不妙。 她倒吸一口凉气，感受到接驳舱一阵加速，驶向001号舰。001号打开一侧的对接阀门，两台机甲匀速并肩飞行，准备和彼此对接。 此刻小时徽已经被光裔图玺控制在001号舰上，排除掉放在骑士团总部的（赝本）跃迁手册以后，需要元帅动用到重型武装舰前往的目的地，就只剩下魔耳阿尔法星了。 舷窗外光线渐弱，接驳舱泊入了001号舰机甲内。雪鸮卫队和接驳舱的行动从头到尾如此放肆，显然是不认为尚在产褥期中的卓迎山能有什么反抗之力——又或者，是因为她已替元帅诞下了克隆体，失去了作为容器的利用价值，随时可以如蝼蚁一般被捏死。 就好像她在源时间线上遭遇过的一切一样。 认清形势后，手无寸铁的卓迎山坐立难安。她倚在床头，目光低垂，纤弱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哄着小时徽。此时的她已明确知道，即便是经过自己怀胎十月，怀里的婴儿也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是稚子何辜，这新崭崭的生命，小小的年纪，为何要为另一个人的狼子野心而活。 怔怔端坐了许久，千头万绪中，她忽而想起了国王陛下。 第188章 吉光片羽 【两人没有说话, 静静在床头执着手对视，仿佛海誓山盟。】 艾登·斯科特中校在早餐时晕倒，再醒来时四肢乏力, 头脑依旧昏沉。他颇为费力地转动颈项, 发现光裔图玺就靠坐在他榻前；那人星眸雾鬓, 面目模糊,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他双瞳过了好久才找准焦点，堪堪盯着上方那狮子一样的男人。中校刚刚要发脾气，一些更为清晰的记忆却适时源源不断地涌进了脑海。 第334页 他大约是回忆起前一晚同眼前人的翻云覆雨了；想起自己漫漫长夜中一声声放浪形骸的低吟, 他脸上齐刷刷地一红, 没有了发作的底气。 奇怪, 前一日卓迎山诞下元帅之子, 他明明气得不得了的。他怀着割席的心态前往一号院赴约, 却怎么突然心软起来, 那么轻易就接受了那人的道歉；直至气氛失控，欲念翻滚，缠绵…… 啊！！！ 亲昵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凑成块，将他拉入昨夜一场缱绻华丽的梦中，让他手臂上一寸寸地起了战栗。 ——怎么这样不争气！ 然而, 他在气愤自己色迷心窍的同时，心底竟有一丝丝——好吧，其实是很多很多——遏制不住的欣喜。 ——多么幸运，我还没有失去这个人；他的一切，都还是我的, 只是我的。中校在心里怀着负罪感这样想。他就是自己的guilty pleasure. 头还在痛, 尽管大脑的认知告诉他两人已经和好如初，情绪却不知为何还陷在某种别扭中；他严肃绷着脸, 躺在柔软蓬松的羽绒枕里，下巴抵在毯子上，不做声地盯着元帅。 元帅伏下来轻轻抚着他额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艾登，你醒了。”他深情款款，目光润泽如水，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覆着中校脸颊，让人沉溺。 “我是怎么回事？”中校移开目光，小声问他。 “你的植入个人终端出现电路故障，引发了大脑休克，突然失去意识。还好出事时我就待在你身边，001号舰上也备有医疗机器人，可以及时处理。要不然，你就有中风的危险。”元帅轻声回答，拍拍他的毯子，“医疗机器人已经将你损坏的植入终端取出来了，你的大脑还需要休养几日，我再给你安排新的植入机型。” “好好的终端，怎么会突然出现电路故障？”中校喃喃地说。 “你的终端自达到脑机植入年龄首次植入后，一直没有再更换过。它毕竟是一台机器，总有发生故障的时候；不是电路故障引发休克，就是出现记忆上载混乱。”元帅安慰他，“定期更换，也不是什么坏事。” 中校皱眉摸摸耳后——仔细一想，最近确实经常精神恍惚，某些记忆上载片段，变得有些模糊。 他昨天赌气在中央警卫局大楼开了一天的会，工作结束时，不得不说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他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走出警卫局大楼时，遇到了草地上带着太子玩耍的银牙郡主。小太子一身的泥泞，脏兮兮爬上来缠住他，邀他去皇宫陪玩—— 昨天傍晚在宫中，自己见到国王陛下了吗？好像…… 好像没有。 他陪太子玩了一会儿，继而从皇宫回来，就到了一号院了。 他与元帅久日未曾亲近，心绪浮动；元帅在他面前低低地后悔，真情流露…… 打住。中校意识到自己又要开始回忆一些令人耳热的画面，急急刹住了车。 而今天早上，大概因为个人终端电路已处于崩溃边缘，使得中校的记忆尤为模糊，断断续续，一时间难以重现。他用力思考了片刻，迎来一阵头痛。 “你刚刚吓我一跳，艾登。”元帅摸摸他，将中校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你失去意识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 光裔图玺目光深沉，讲得认真。 “不会的。”中校脱口而出，冥冥之中仿佛又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妥。他将自己这种情绪理解为害羞，嘟嘟囔囔地把下巴埋进毛茸茸的毯子里。 “我知道。”元帅却笑起来，躬身亲亲他。“艾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中校躺在毯子里，嘴唇倔强地撅起来，有点开心，也有点别扭。然而光裔图玺只要亲亲他，他就把一切心结都抛开了。他伸手握住元帅长而粗大的指骨，让失而复得的喜悦从涓流到决堤，放肆席卷过自己的心海。 元帅亦知道他心意，反手用力地握住他。两人没有说话，静静在床头执着手对视，仿佛海誓山盟。 “我们现在在001号舰上？”良久，斯科特中校环顾四周，发问。 “是啊，本来我觉得你昨夜劳累……” 斯科特中校神经质地瞪元帅一眼。 元帅失笑：“好好……我本来想让你在一号院好好休息一天，你非要跟着来——不过，也幸亏你跟着过来，植入终端出现电路故障时，我才能及时帮你处理。” 中校点头——这一切符合他的认知。“你还没告诉我，今天是去哪儿？” “魔耳阿尔法星。”元帅垂眉，“赫连军工集团涉嫌谋逆叛国，需要我去处理一下。” “叛国？”中校难得从元帅口中听到这个词，不由坐起来。 “说来话长了。你躺下，好好休息。”元帅在他心口按了一下，叫他不要乱动，“等我处理完，慢慢告诉你。” 到阿尔法星还有一会儿，你就跟我聊聊嘛。斯科特中校背靠着软枕，语气竟有点撒娇起来。 啊，好。元帅宠溺地笑笑，坐得离他近了点。两个人于是肩膀靠肩膀，扣着手，小声交谈；好像回到斯科特担任元帅警卫参谋的时候。 这样真好——中校轻轻靠着元帅肩膀，闻到三军统帅身上特有的温暖味道，感到久违的平静和快乐。他此刻是真正全心全意地满足，想要留住这样宁静的一瞬，和眼前人在岁月长辉中，永永远远依偎下去。 第335页 “提线木偶试剂——你看。”元帅取出一支笔形的注射器，递给中校。“来自赫连家族世代秘藏的婴孩宇宙。” “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时空中，有那么一位起了邪念的科学家，做出了这支可以控制人心的试剂。”元帅说道，“然而它生效的条件苛刻，必须由大脑尚未发育成熟的未成年人接受注射。” 中校盯着这支神奇的试剂，目不转睛。 “赫连家族与以太星勾结，试图在霍冬星权贵阶层的未成年人中秘密推广注射这一试剂，达到几十年后以太星兵不血刃、和平控制霍冬星的目的。若放任这个试剂在霍冬星秘密流散，帝国的未来，即是变成以太星的殖民地。到那个时候，赫连家族在效忠以太星的前提下，即可以成为霍冬星新的权力核心。” 低维世界，婴孩宇宙。中校目光明灭，忍不住陷入沉思。 “你的个人终端刚刚被移除，大脑还没恢复，不要想了，太过耗神。”元帅拍拍他，语调渐沉，“放心吧，我会从赫连夫妇手中夺过这个婴孩宇宙。” 中校听话地点头。对三军统帅的行动决断，他从不质疑。 舷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不知不觉中，魔耳阿尔法星要到了。元帅在个人终端内收到来自雪鸮的报告：赫连家族的两位掌门元老——赫连淳义及其夫人危枫——已如约乘接驳舱从魔耳阿尔法星地表出发，再过一会儿就能同001号武装舰在空中对接，登舰共商要事。 此外——雪鸮适时补充了一点——银牙郡主及随行的几名侍卫已被控制隔离在M2号舱，有专人看守；郡主目前情绪和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对001号舰的运转尚构不成什么威胁。 嗯，一切尽在掌握。元帅垂下眼睫，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扎人的胡茬，嚓嚓作响；他觉得一盘大棋在脑内日臻完善，逐渐走向收官。他侧首向外看了看，停止了同斯科特中校的公务讨论。 “你脑内受到微创，今天就待在001号的主休息舱里，安心等我回来，不要乱跑。”元帅转头将斯科特中校的手松开，仔细叮嘱道。“你还有三四天才具备重新植入新型终端的生理条件，好好休息大脑，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知道啦。中校惯来不耐烦。 元帅含笑看他，拇指爱怜地拂过他颧骨，心中忽而一动，凑上去在他唇边留下一吻。他亲完起身就要离开，不想居然被床上的斯科特中校揪住了衣领，强力拉回来，给了一个湿润的回吻。 元帅眼中划过惊讶的神采，而更多的则是兴奋。他单膝跪上床沿，大手抚住中校鬓边黑发，还要下一步动作。 中校伸出手掌轻巧推开他，绷住笑：“别的就不要想了，元帅。” 他一笑，也压制住上扬的嘴角：“遵命，中校。” ——来日方长呢。 两人依依不舍，中校看着元帅站在床边整装；元帅一边看向镜子，一边不时瞥一眼躺在榻上的中校，颇有点眉目传情的意味。两人此番旧情复炽，实在是腻歪不已。 光裔图玺在床边整顿好行装，军帽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沉吟片刻后开口： “艾登。” 嗯？ “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必须告诉你。”元帅垂下目光，“我知道，我若不讲，这件事会一直横亘在你我之间，经年累月，生出罅隙——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中校听出他语气严肃，不由眼神一变。 “艾登，你听我讲。”元帅目光灼灼，直视着年轻的艾登?斯科特，“光裔时徽——昨天迎山生下的那个婴儿，他，其实不是我的儿子。” 中校眉头一蹙。 “他……”元帅顿了顿，大声讲了出来，“他是我的克隆体。” 第189章 聚焦 【决战的序幕, 缓缓拉开。】 在，艾登·斯科特中校陷入昏睡、国王与赫连白烽对谈、银牙郡主失联、卓迎山母子被困001号舰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刻—— 兵分三路的王师中，原本最严阵以待的时徽和太子斑带着骑士团精锐人马守在重兵器库外, 却没有等到任何来客。 元帅的001号武装舰从军部一号院出发, 亚光速飞行状态下抵达骑士团总部, 不过大半个小时的时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时徽的表情逐渐凝重。最终，他收回牢牢盯着G101的目光，在个人终端上呼叫了斯科特中校—— 失联。 银牙郡主—— 失联。 时徽和太子斑对视一眼, 如临大敌, 两人正要呼叫国王的时候, 霍冬谦自己的通讯线路主动响起：“斑！时徽！” “父王！”太子斑紧张回应。“元帅没有来骑士团, 中校和郡主也失联了。” “我知道。”国王点头, “卓迎山刚刚在001号舰上秘密联系了我。元帅控制了艾登和银牙, 现在应该是往魔耳阿尔法星去了。他现在还没有赶到赫连家的老宅，但以他的速度计算，和我在阿尔法星正面迎上，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斯科特中校和银牙郡主都在光裔图玺手里，霍冬谦对元帅的下一步的行动毫无头绪。他停顿一下, 声音中难掩焦虑：“斑，时徽，我需要你们带着骑士团过来增援。” “陛下不要着急，除了骑士团，我们还有星历5330年带来的全部军队布防和武装舰权限。”时徽沉吟片刻, 立即给出回复, “我们可以绕过警戒系统，在不惊动元帅的情况下, 让骑士团的人使用5200年的武装舰权限秘密调遣军队战斗机甲，飞往魔耳阿尔法星支援。我会选取带跃迁引擎的重武装舰，以最快速度跃迁至肇泽高地。” 第336页 霍冬谦吸一口气：好。 “中校和郡主现在都在001号舰上，我和斑马上使用雪鸮卫队的身份权限，带一队人马乘坐接驳舱，以雪鸮身份登舰。”时徽下了决定，“有骑士团武装舰队守在外围配合的条件下，我们从001号舰内部营救中校和郡主。” “时徽，这太……”太子斑话未讲完，迎头看到时徽锋利的眼神。他眉头一皱，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好的，我和你一起去。”太子斑收回了手，轻轻点头。 他继而转向父王：“光裔元帅只知道婴孩宇宙被赫连家族把持，并不知道医疗舱的具体位置，就算及时赶到，第一时间也难以下手。你如果将婴孩宇宙转移到加冕号上，反而惹眼——父王，你先派人守住赫连白烽的工作室。” “这我知道。”霍冬谦点头。危难时刻，他心中萦绕千言万语，最后落到唇上，只简单叮嘱一句：“斑，你和时徽多加小心。” “知道了。”太子斑像是沾了点光裔时徽的习性，自信百倍地一笑，“不要担心，我们比你更身经百战。” 霍冬谦失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年以太星舰划破苍穹肆虐魔耳重镇时，你们两个浑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时间紧迫，我们要带着骑士团出发了。”时徽及时插入，终结了对话，“陛下保重，我们魔耳阿尔法星见。” 霍冬谦庄重点头，关闭了通话线路。 决战的序幕，缓缓拉开。 *************************** 赫连军工集团的掌门人夫妇——赫连淳义和危枫，毫无防备地被扣押在了霍冬星三军统帅的001号武装舰上。 赫连淳义在5月3日下午临时收到来自霍冬星最高权力中心发出的邀约，说三军统帅第二天因公前往魔耳阿尔法星处理日常政事，途中有大约一小时的会客空挡，希望能与赫连军工的话事人安排见面，共商机要。 彼时赫连集团在霍冬星军工领域尚未取得压倒性的龙头优势，元帅肯在诸多军事科技企业中拨冗多看他们几眼，无疑是莫大的机会和荣耀。赫连淳义和危枫夫妻二人，想不出任何拒绝此次会谈邀约的理由。 5月4日上午，夫妇俩如约乘接驳舱从魔耳阿尔法星地表出发，配合三军统帅的“原定访问路线”，同元帅的001号武装舰在空中完成对接。登舰时两夫妇掩不住的喜气洋洋，觉得迎来了赫连集团跃升龙门的天赐良机。 光裔元帅日理万机，远赴魔耳阿尔法星处理公务的日程奔波至此，中间还要特意抽出一小时时间在武装舰上与集团话事人见面，这样的殊荣，无疑让夫妇俩得意不已。 然而两人一登舰，便像是落入了001号这只红色蜘蛛的天罗地网。走出接驳舱时，迎接二人的并不是和蔼可亲的光裔元帅，而是一队荷枪实弹的雪鸮卫兵。 赫连淳义看到一排黑洞洞的脉冲枪口，心中大呼不好。他脚步刚刚迟疑地一后退，待命一边的雪鸮已经快步冲上来，反剪住他双臂，一记痛感鞭无情挥斥而至。赫连淳义上了点年纪，禁不住这样的酷刑，当场一个白眼翻了过去，昏迷倒地。 危枫头皮一紧，识时务地对四周的雪鸮们举起双手，沉着应对：“有要求你们尽管先提，好好说话，不要动武。” 刚刚攻击了赫连淳义的雪鸮点一点头，从身上取出干扰球对准她：“现在我们要关闭你的脑内个人终端。” 危枫保持双手上举：“可以。” 随着雪鸮开启干扰球，她脑内迎来一阵绝对的寂静；个人终端逐步熄灭，暂时停止了工作。掌门夫人目不转睛，见前方重重的雪鸮队伍中，缓步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身侧跟着一只火红皮毛的巨大战斗兽，是霍冬星无人不知的“血色风暴”烛日。 危枫抿一抿唇：“不知道元帅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夫人应该知道，贵集团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没有力量、也毫无必要同我作对，对吧？” 光裔元帅语气温和，若忽略周遭蓄势待发的重兵，他此刻的举手投资，竟颇有君子之风。 “赫连集团，从无和军队作对的想法。”掌门夫人目不转睛地看向元帅，心中恼怒，不好发作。 “啊，是，这个我自然知道。”元帅点头，“所以今天，我只找你们要一个东西——甚至不需要你们双手奉上，我只要知道这个东西放在哪里就可以了。”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取。”元帅侧首抚摸血色风暴的皮毛，低声吟叹。“我拿到东西之后，夫人和赫连先生，自然会由我派雪鸮卫队安全护送回家。” 危枫心头一震，脑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赫连家独有的稀世珍宝，除了那个，还有什么。 “我只想要夫人明确告诉我，世代在贵家族秘密流转的婴孩宇宙——地球时间线，具体存放于你们家族的哪个位置。”果然，元帅发出了一个不让掌门夫人意外的问题。 “——诚然，如果军队出兵占领赫连家的宅院，掘地三尺，找到婴孩宇宙只是时间的问题。但赫连老宅建筑群声势浩大，我想我们双方都没有必要这样伤筋动骨；赫连家更不愿意无端端背上叛国谋逆的罪名被人抄家，对吗？”元帅面带彬彬有礼的微笑看向危枫。 叛国谋逆——危枫默默咬一咬嘴唇。她知道倘若自己不合作，这就是即将扣在赫连家族头上的罪名。 第337页 “倘若我们礼貌地解决此事，赫连军工集团，仍可保有在霍冬星军工科技领域的一席之地。否则的话——啊，我也不想对夫人讲出太多失礼的话——不过我想，我们大家都不希望那个「否则」发生的，对吧？” 元帅高扬下巴，掌控全局的气势拉到最满，危枫知道她此刻已别无选择。 ——一样是强力夺取婴孩宇宙，因手中资源和企图的不同，元帅和国王的打法亦截然不同。国王带兵深入，元帅鸿门设宴；一样的居高临下，恩威并重，难分伯仲。 危枫与元帅两相对峙之中，昏迷的赫连淳义悠悠醒转。掌门夫人蹲身下去，面色凝重，小声地与丈夫交谈。 元帅倒不催促，耐心立在重重雪鸮卫队的保护下等候。 赫连淳义摇摇头，无奈地笑笑：“我们族人世代持有此物，婴孩宇宙为赫连家带来过财富荣耀，亦同样带来过不啻今日的灭顶之灾。祖父曾告诫过我，不要滥用自身的高维优势，不要过于沉迷这个婴孩宇宙带来的好处。一切名利，皆有代价——祖父诚不我欺。” “如今犬子终日沉迷于这个低维世界，已日渐露出不妙的苗头。既然婴孩宇宙对元帅来说如此重要，自今日起，赫连家族再无意保留此物——元帅，你只管去取吧。”赫连淳义看向三军统帅，怆然应道，“在犬子的别院里，专设了一间科学工作室。工作室尽头的一个改良医疗舱，即是婴孩宇宙的时间力场入口。将控制面板后的时空壶取出后，所有低维能量丝自动卷入壶中，即可将整个婴孩宇宙带出。” 光裔图玺一怔，心中竟泛起一阵对自己的嘲笑： 科学工作室！改良医疗舱！！若不是身边立着太多扈从，他真想仰天大笑，狠狠嘲弄自己一番。 ——这竟是当年郡主婚礼上，霍冬斑与光裔时徽两个小屁孩误闯的那个所谓“秘密仓库”。 我早该想到！光裔图玺难以置信地握紧了双拳，瞳仁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危险的光芒。 ——既然如此，源时间线上的太子斑和时徽，应该早就知道了婴孩宇宙在赫连老宅中的确切位置。元帅想到这一层，深吸一口气，觉得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三军统帅大手覆上烛日鲜红的皮毛，眼神阴鸷，倏地消失在001号舰上。 第190章 人心向背 【所有的人都在帮你, 卓迎山怀抱着婴儿想；加油啊，时徽。】 太子斑和光裔时徽的救兵快马加鞭从魔耳重镇跃迁而来的同时，国王低低同身畔的首席圣骑士耳语了几句, 伏兰泽大人神情严肃地点头, 牵着自己的战斗兽沃夏, 骤然消失在空气中。 惴惴立在一旁的赫连白烽看得一惊, 害怕又贪婪地注视着伏兰泽大人刚刚站立的地方。 霍冬谦嫌恶地看他一眼：“你老老实实在边上坐着，不许东张西望。” 除了带有战斗兽的伏兰泽以外，国王身后一队骑士团亦随之出动, 赶往赫连别院的方向。国王自己正要前往, 个人终端里传来圣骑士首领阻止的声音：“陛下, 别院这边一旦暴露, 即是战斗最前线, 您最好待在原地保证安全。” 国王脚步一顿, 进退两难。 “伏兰泽大人，”国王问道，“你若从赫连老宅带着时空壶折叠空间，最远能去到什么地方？可以回到魔耳的皇宫中吗？” 伏兰泽摇头，苦笑：“那么远的距离, 只有当初折叠过光年级超远距离的光裔元帅能够做到。我能在赫连老宅建筑群中自由穿梭，已是极限。” 彼时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计划尚未开启，霍冬星所有战斗兽皆是天然繁育，兽体和驯兽师素质良莠不齐。在“血色风暴”烛日的女儿幽荧出生之前，霍冬星的驯兽师能如耀甲骑士这般在短距离空间内进行瞬时折叠, 已经是战斗兽运用上的佼佼者。 霍冬谦心中了然, 颓然叹息：“算了，你守好婴孩宇宙, 等斑和时徽带着武装舰赶过来，再做转移。” “是。”银发的耀甲骑士领命。她话音刚落，原先待命在国王身畔的一小队骑士从地面途径跑步过来赫连白烽的别院，团团守在她四周。 耀甲骑士转身看向身后的医疗舱，按照赫连白烽给出的指引卸开舱体，取出与控制面板相连的半透明时空壶。浑然一体的婴孩宇宙切入核心，状似一只帽形的飞碟。平滑的数据面板之后，一段闪烁着异光的能量丝由面板背后的一个小孔细细密密卷入壶中；无尽的时间和空间，低调地凝聚在小小一只时空壶里。 璀璨的低维宇宙，此刻就在她怀中。耀甲骑士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希望太子殿下的援兵来得快一点。 而忠诚的圣骑士首领脑中，这个念头仅有幸持续了一瞬。在她眼中还保有窗棂残像的时刻，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伏兰泽大人为帝国鞠躬尽瘁的人头轰然落地。圣骑士首领残躯仍保持着怀抱婴孩宇宙的守卫姿势，却再不能履行她的职责。 室内血光四溅，余下的骑士团成员皆是一惊。大多数成员甚至只在视野里注意到了一个火红的影子，光裔图玺招招致命的攻击已接踵而至。 这位当年凭一己之力将霍冬星君王从以太星舰带回的三军统帅，在源时间线上与正当年的光裔时徽正面交锋时，已经能让在泰坦基地受训十年归来的战斗英雄倍感压力。此时此刻，星历5200年的光裔图玺身强体健，如日中天，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宛如一尊战神。 第338页 他眼带杀气，出手迅如闪电，兔起鹘落间解决一小队骑士团官兵，丝毫没有留下活口的打算。 顷刻之间，尸横遍地，血雾漫天。 人头与尸首一个个点地，三军统帅漠然环顾骤然间形状凄厉的工作室，缓缓走到伏兰泽大人失去了脑袋的残躯面前，从她怀里拿起了碟形时空壶，细细拂去其上残留体温的血污。 ——婴孩宇宙！光裔图玺贪婪注视那无尽闪烁的异光，一时感到天地间万籁俱寂，他仿若是这个宇宙的神。 圣骑士中位阶末席的光赫骑士——宗政龙——此刻忍着剧痛倒在血泊之中。他整只右肩和手臂已和身体分开，胸腹中枪，剧痛之下全身只剩一口气在，再无力战斗。光裔图玺此时全副心思都在地球时间线上，无暇确认他的生死。宗政龙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双眼微翕，假意昏迷。他一边冷冷望着夺得婴孩宇宙的光裔图玺，一边强撑着意志，在个人终端向君王报信。 他将残留在意识中珍贵的记忆碎片适时传递给国王，用生命指控三军统帅的暴行。 霍冬谦瞳仁一缩，整个人冲冠而起。 “陛下万不可过来！我们与他正面交锋尚是如此下场……遑论陛下？”光赫骑士合上双眼，气若游丝，默默在个人终端中切切地叮嘱，“太子殿下已乘跃迁引擎武装舰全速而至……陛下，你一定耐心等到援兵前来，重军围剿001号舰……再为属下们伸张……正义……不迟……dhh￥%……%……*（）*……” 宗政龙的意识涣散，脑内指令逐渐模糊，零零散散的通讯信息录入直到最后，只剩一堆乱码。 光赫骑士对帝国和陛下堵上性命的守卫，至此结束。霍冬谦悲愤交加，眼泪夺眶而出。 而他自失去双腿后，已经流过太多屈辱的泪水，他不要自己再沉浸在这种心境中。 年轻的国王逼回热泪，吸一口气，坚定地开始了战斗。 ************** 卓迎山定定看着怀中熟睡的小时徽，心下不忍。 “对不起啊，时徽，妈妈……”她自觉不是时徽的母亲，说到一半怔怔顿住，还是改了口，“……我，我不是故意的，暂时要让你受一下苦了。” 小时徽在襁褓中嘟嘟囔囔，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 卓迎山目光一沉，狠心在婴儿手臂上用力一拧。时徽猛然睁开双眼，嘴巴一瘪，委屈不已，号啕大哭。 卓迎山蹙着眉，口中念念有词；她虽于心不忍，手上还是暗暗用力。怀中婴儿一声比一声大地叫唤起来。 卓迎山满头是汗，大力敲着休息舱门，颤声呼叫：“外面有人吗？开门！开门！时徽……时徽要不好了！你们开门……” 小时徽也争气配合，哭声凄惨，惊天动地。 门外的雪鸮还在犹豫，卓迎山敲门声逐渐加重：“时徽肚子痛得快不行了！你们要看着元帅的儿子痛死吗？快点给我开门！！” 此言既出，任谁都会胆怯三分。门外的雪鸮依言打开了接驳舱，婴儿的哭声穿透力更甚，惊得卫兵后退一步。此时的新生儿涨红了脸，一头大汗，张着无牙的一张小嘴，声嘶力竭抗议卓迎山的“暴行”。 年轻的雪鸮战士毫无育儿经验，只知道情况不妙，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说要去疗养中心的吗？临时又把我们接到001号上来，飞来飞去，到底什么时候才到西森？”卓迎山声先夺人，摆出元帅夫人的刁蛮架子，“光裔图玺呢？他到哪里去了？” “夫人，你……” “让开，新生儿肠绞痛，你不懂的。”卓迎山怀抱婴儿，目光凶狠，瘦小的身板撑足了气势。 门口的雪鸮一愣，果真是不懂。 卓迎山气势上占得先手，厉声斥责他：“元帅在001号上吗？你把元帅叫过来说话。” 雪鸮稳一稳神：“夫人，有事情您可以向我们交待。” 卓迎山阴沉着脸，一边拍着时徽，一边瞪向雪鸮：“跟你们说有用吗？我要西甲硅油，现在就要，你们有吗？” 西甲……西甲什么？雪鸮卫兵进退维谷之间，新生儿哭得更大声了。 “西甲硅油！！”卓迎山又提高了声音怒骂，她本来温文有礼，难得骂人；攒了几十年的脾气，竟在今天一口气发完，“时徽新生儿肠绞痛发作，现在就需要服用西甲硅油！现在！立刻！马上！！你没听到婴儿在哭吗？你是要孩子哭到断气才肯挪一下脚吗？” “不是，夫人，不是……”眼前的雪鸮有点被元帅夫人的脾气吓到，气势上矮了老大一截，“夫人，您需要的这个西甲……嗯，西甲硅油，是在哪里？” 卓迎山浮夸地翻了个白眼，拿出撒泼的口气，继续发难：“天哪，你还问我，我怎么知道？这是谁的舰船，是我的吗？我知道每个舱室的布局吗？你是需要我亲自带路，领你去拿吗？” 不是，不是。雪鸮此刻完全被她牵着走，心虚地赔礼道歉。 “001号舰上的医疗舱！医疗机器人！舰桥医务官！你不知道去问问吗？需要我来指导你吗？”卓迎山越说越激动，用巨大音量掩盖着内心的害怕。 她紧紧抱着怀里哭闹的婴儿，气喘吁吁，肩膀都在发抖（虽然在雪鸮的视角看来，夫人此时只是气得发昏）。时徽——是长大后的那一个时徽——刚刚在个人终端联系了她，骑士团的特洛伊木马需要找准001号舰上一个薄弱的对接阀门，使用001号舰认可的安全权限登舰；为避免登舰之初不必要的流血冲突，希望已在舰船内的卓迎山配合。 第339页 第十山地师的特别安全官卓迎山，马上就领会到了时徽的策略——彼时她和郡主乘坐的接驳舱由001号舰其中一个对接阀门停泊至钢铁要塞体内。只要将看守着她的雪鸮卫兵支走，她所在停泊的这一个对接阀门，就是特洛伊木马的突破通道。 小时徽在她怀里嚎哭不止，卓迎山强压着不忍，摆出飞扬跋扈的神态训斥着雪鸮。卫兵被她骂得没了脾气，低眉顺眼带她从接驳舱上下来，真正踏上了001号的甲板。 “带我去找医疗舱！”她口气严厉，不容拒绝。 守在接驳舱外的几名雪鸮收到了舱内长官的指令，一行人整齐列队，护送着（今天似乎格外难伺候的）元帅夫人走向001号舰体深处，寻找那瓶要命的西甲硅油。 卓迎山抱着小时徽，转身时悄悄瞥了一眼对接阀门上的门禁识别，见权限码的光标处，有一个小小的蓝点闪烁。 ——他要来了。卓迎山低头转身，压制住了嘴角的笑意。 所有的人都在帮你，卓迎山怀抱着婴儿想；加油啊，时徽。 第191章 龙虎之争 【“我现在以霍冬星君王的名义, 暂时罢黜你统帅三军的权力。”】 艾登·斯科特的记忆上载中明确显示，国王今日就在魔耳阿尔法星；几大圣骑士出面守卫在赫连白烽的个人工作室中，更印证了斯科特记忆中的这个说法。秉持着这样认知的光裔图玺, 双手沾满鲜血地拿到婴孩宇宙后, 并没有第一时间带着烛日返回001号舰上。 如今的霍冬谦相比起源时间线上那个整日只知道吟诗作画的废物皇帝, 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个年轻的国王带有两条时间线上的危险记忆和对自己的强大敌意, 存在世上的每一秒，都让他如鲠在喉。 君王这一条性命是他当年怀着必死的信念从以太星舰上救回来的，现在, 他要霍冬谦死。 三军统帅带着血色风暴烛日在赫连老宅中随机折叠空间来回搜寻；途中遇到好几个偶然路过的赫连家仆, 手无寸铁, 毫无防备, 纷纷在还没来得及认清元帅面目的时刻倒下。赫连家世代深耕肇泽高地, 老宅建筑群屋企千厦, 光裔图玺来回折腾几处，杀红了眼，鲜血再次溅上他脸颊时，偶感索然无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赫连老宅中, 光裔图玺并没有找到霍冬谦的踪迹。难得的失控感让他感觉焦虑。 富丽堂皇的加冕号就在门外，霍冬谦会突然躲去哪里？难道要自己亲自登上加冕号弑君？ 光裔图玺脑内阴晴不定地闪过了这个想法。然而他怀中尚抱着沉甸甸的婴孩宇宙，稍做思考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正在此时，他耳后的个人终端里传来001号舰上雪鸮卫队的报告, 内容和眼下森严肃杀的气氛大为不洽, 甚至是鸡毛蒜皮： “元帅……时徽身体不适，在舰上哭闹得厉害……夫人, 夫人也尽力安抚……但是确实没有什么……办法……”雪鸮大概也觉得此事过于琐碎，补充了一句，“元帅，我们请随舰医务官检查过，他说新生儿太过脆弱，大约是不适应长时间高空飞行。所以，考虑……是不是……” 而雪鸮言辞闪烁，不敢向三军统帅乱提战略转移建议。 “——可是元帅，他实在是哭得太厉害了！你听！”雪鸮的个人线路上，光裔时徽如丧考妣的大声哭嚎刺耳传来。一个出生不足48小时的新生儿，哭起来心肺功能竟骇人至此。 “医务官说，如果放任婴儿这样无休止地哭下去，可能不妥……就是会有，大脑缺氧，影响发育，以及，疝气什么……的。”雪鸮小心翼翼，指出了放任时徽哭泣的潜在危害。 这正是光裔图玺最不愿意看到的危害。 元帅太阳系一跳一跳——如果不是因为时徽是重要的克隆体，他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处理这些家务事。 源时间线上的婴儿时徽，并未在出生不足48小时的情况下经历这样长时间的亚光速飞行。要让光裔图玺拍心口保证带新生儿登上001号舰这样的现实变革不会对克隆体产生什么后遗症，他是没有这个底气的。 运筹帷幄、睨视万物的三军统帅，栽倒在了这样细小的育儿问题上面。这无疑是被他在另一条时间线上视作工具、用后即弃的卓迎山，跨越了平行宇宙对他发出的冷声嘲笑。 而此刻，元帅对前方的危机浑然不觉。深受信赖的雪鸮在001号舰上向他报告，银牙郡主及赫连夫妇均被妥善关押在舰内各个独立舱室，令三军统帅毫无后顾之忧。这时他手里拎着沉沉的地球时间线，胸襟满带敌对势力的鲜血，下颚高扬，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垂眉覆上烛日的额头，倏地消失，回到了自己的001号舰上。 卓迎山已不在接驳舱上乖乖待命。此刻她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惴惴放在小腹前，长裙委地，来来回回在001号舰中轴线上贯穿始终的主通道中踱步。 她身后跟着两位高大的雪鸮卫兵，显然是进退维谷，只不安地盯着坐立不安的元帅夫人，不好阻止。舰体深处的某一间舱室里，婴儿的哭声隐隐约约，仍是没有停止的意思。 “医疗官和医疗机器人都检查过了，就是高空飞行引发的耳压问题。”卓迎山对光裔图玺的一身血污视若无睹，也无意解释自己为何冲出接驳舱跑到了001号主舰上随意走动，只迎上来劈头交代时徽的事情。“元帅，我不知道你把这么小的婴儿弄到武装舰上来干什么，现在我要求，马上让我带着时徽离开001号舰。我们母子俩现在应该待在西森的湖景疗养中心。” 第340页 元帅只当她是护犊心切——卓迎山在源时间线上时，对时徽惯来如此呵护，并不至于让此时的光裔图玺多做惊讶——他稳稳心神，语气缓和：“西森那边的疗养中心条件有限，我怕你们母子不喜欢，又在阿尔法星上找到了更合适的。从魔耳到卫星路途遥远，所以动用了武装舰运输。正好我今天在阿尔法星上有公务，就调动001号和你们一起过来——马上就到了，不用担心。” 卓迎山默不作声盯着元帅——他讲话一向滴水不漏。 “——你先不要着急，时徽呢？你带我去看看时徽的情况。”元帅保持风度，款款向前走去。他手里牢牢捉着时空壶——只要先将婴儿时徽送入地球时间线产生备份时段，他想，其余的一切都好处理。 “他在M1号舱，和随舰医疗官待在一起。”卓迎山点头，退后一步，打量了元帅全身，眼中浮起对杀戮机器后知后觉的嫌弃：“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一身的血——不要带着这么重的血腥味靠近时徽。” “一些公事，并无大碍。”元帅低头注视一身的血债，仿佛讨论天气。他也自觉这样去抱新生儿太过不妥，边走边脱下了带血的外套，轻轻交给一边的雪鸮。 “烛日也不要进去；煞气太重，会吓到孩子的。”元帅夫人瞥战斗兽一眼，口气不容拒绝，“你听一听，时徽哭成了什么样子。小小年纪，受这种折磨。” 好好。元帅点头，并无警觉。他留了烛日在舱室外等候，跟着卓迎山走进（哭声越来越大的）M1号舱室。 一直跟着两人的两名雪鸮卫兵紧随其后，待元帅步入M1号舱后迅速关闭了身后的舱门。光裔图玺耳根一动，见前方一排外骨骼战士待命舱内，几十支黑洞洞的脉冲枪口定定对准舱门。 炸掉卫星。光裔图玺下意识地马上拔枪，脑内嗡地一声——001号武装舰的安全权限被人突破了。 重重士兵之后，不知何时登舰的霍冬谦架着机械肢坐在上首，冷冷注视着他。从M2舱被解救出来的银牙郡主在国王身畔怀抱着婴儿时徽坐下；随着元帅的步入，她关闭了模拟的婴儿哭声音频，耐心哄着不明状况的新生儿。 “光裔图玺，因你涉嫌数起一级谋杀案件，我现在以霍冬星君王的名义，暂时罢黜你统帅三军的权力。”霍冬谦沉着声音，面无表情。 光裔图玺眉头一皱，刚要有动作，第十山地师的特别安全官卓迎山自裙裾内掏出脉冲枪指向他太阳穴，语气严厉：“不要动，放下你身上的武器，交出时空壶。” 元帅此刻尚可保持轻蔑一笑，他集中意志，娴熟在脑中呼唤一墙之隔的烛日。而令人吃惊的是，他竟再感应不到烛日的气息。 烛日……烛日难道是……死…… 不对。 他仓皇回头，目光落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名雪鸮卫兵身上。“雪鸮”微微抬起半幅面具，露出年轻英俊的眉目，讥讽地向他打着招呼： “父亲，好久不见。” ——光裔时徽再次全面超越自己的“父亲”，取得了血色风暴烛日的精神主控权。 *********************** 艾登·斯科特中校在001号舰的主休息舱小睡了片刻，终究觉得心神不宁。他惶惶中又从床上爬起来，趿上软软的拖鞋，想为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好久没有体验过完全不植入个人终端的感受，不同于往常呼吸喝水一样在脑内接受八方信息流的热闹，此刻的中校大脑中，真正一片万籁俱寂。他甚至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了工作中的武装舰引擎轰鸣，脚下的甲板在飞行中微微颤动，001号舰空气内循环系统制造出的人工气流缓缓拂动。 光裔图玺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传统的纸质读物作为消遣，斯科特中校百无聊赖中倚靠着舷窗，看着脚下的阿尔法星景致。 一艘中型机甲缓缓从视野边缘驶来，对接上001号舰的尾部对接阀门，大约是有元帅的属下队伍登舰。外来的势力入侵伊始，斯科特中校并未太过在意。 而接下来他视野里的机甲和武装舰竟越来越多，甚至不乏有大小与001号舰比肩的重型武装舰瞬时跃迁而至，团团将001号舰包围住。而中小型机甲一台接一台地对接登陆001号舰，如入无人之境。中校头皮一紧，觉得这汹汹的气势不善——特别是当他看到不少轻型机甲的机身上，还打着骑士团的标志。 终于，一只富丽堂皇的舰艇自魔耳阿尔法星地表腾空而起，汇入空中包围001号舰的舰队大军。斯科特中校看得分明，那夺目的机身即是国王的御驾舰艇，加冕号。 ——霍冬谦，他要干什么？！ 斯科特中校嘴角一撇，眼神明灭。他再也坐不住，一下子从舷窗边站起来，打开主休息舱的舱门，步入001号舰在中轴线上贯穿首尾的主通道。 绵长的通道上此刻离奇地见不到一个人影，仿佛刚刚对接登舰的大小机甲都消失了一般。中校虽不知自己这时候出面有什么用处，却下意识加快步伐，从主休息舱朝着舰桥的方向跑去。 “元帅？元帅！”他大声呼喊，声音在长长甬道里回荡，得不到回应。 下一秒，他再也无法前进。他将周遭的景致看得分明，却奇特地迈不出脚，也再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陷入恍惚。时间——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以固定的状态凝结着，001号舰内被蒙上一层温柔暧昧、又强势钳制住他的粉红色阴影。 第341页 斯科特中校陷入突如其来的瑰色时空隔离气泡中，安全又无助地停留在原地。 第192章 第六维度 【他们叫你“黑羊”。】 低维度的学者或幻想家, 大多喜欢将高维世界想象成流淌着奶与蜜的遥远安乐之地。像各个宗教传说中人类停止呼吸后前往的死后国度，高维世界坐拥低维宇宙难以企及的时空优势，似乎理应遍布阳光与鲜花, 是永远散发希望之光的究极伊甸。 但实际上—— 遥远的第六维度, 千里冰封, 寒风呼啸；若忽略它身处第六维度的绝对优势, 这无疑是个冰窖一般的苦寒炼狱。天寒地冻中，万物寂寥；绝大部分疆域是终年冻土苔原，几乎寸草不生。棋子般零星分布在这个维度上的生物倘若求生意志稍微薄弱一点, 热血就随时会冷下来, 被严寒收去性命。 对于平民来说, 在第六维度活着的每一天, 都像是一场与天搏斗的恶战。 在第四、第五维度上的人们已经坚定走向星空, 着手改良自身基因, 一步步成为超我之神的时候；第六维度的平民们，甚至只过着比刀耕火种略胜一筹的朴素生活。他们依偎着雪原上相对温暖的林海边缘，一群群聚居在神族分配的“基地”里，强壮者照顾无法劳动的弱小者，乳母哺育襁褓中的幼儿；以家族为单位抱团取暖, 分享彼此的劳动成果，让血脉一代代地绵延。 极寒之地，维生艰难。然而幸好——大多数勤劳善良的六维人都心怀感恩地这样想着——幸好他们还有伟大、英明、万能的神族庇佑。只要他们辛劳地工作，以虔诚的心灵侍奉六维之神，向神族缴纳足够多的“维晶”, 就能得到被神族赐予祝福的能量块, 得到食物和热源，得到暖身的美酒, 得到更多生产资料，让他们可以更用心地去侍奉神族。 只要秉持一颗善良谦逊之心，恪守信仰，坚持劳动，神族就永远不会抛下他们。这是六维平民代代严格遵守的信条。 没有人想过去违反这一信条——比起在漫天风雪中找不到食物、无依无靠、逐渐被低温夺去生命体征；平民们要做的只是每日走出自己家族的基地，骑着长毛矮脚马进入寒风呼啸的苔原和林海（如果表现优秀的话，神族还会慷慨地发给他们神奇的自发热铠甲驱走工作时的寒冷），在自然界收集瑰色的“维晶”交给神族。 我们的神，自然是全世界最好、最慈悲、最伟大的——六维人从不怀疑他们的神。 神族们居住在高高的玉卢山上，传说那里有一眼神力驱动的地热温泉，使神族的生活不至于像平民世界这样难捱。居住地的终年温暖湿润，使得神族们都长得那样好看，皮肤那样白皙柔嫩，银色的长发那样整齐润泽，举止那样优雅得体。不似平民那样普遍邋里邋遢，发尾板结，一张饱经风霜的糙脸在干燥低温中毫无风度地裂出细缝；神族们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浑身上下充满了未吃过苦头的出世之气。 神的伟大使者们乘着神圣的钢铁坐骑下来各个家族基地收取维晶时，其俊美非凡的相貌难免会让平民中一些年轻的男孩女孩想入非非。这时他们的父亲母亲就会严厉地对子女进行呵斥：不要用那么不敬的目光注视神族！ ——神族是不可以与平民通婚的！想都不要想！ 而对伟大的神族抱有生殖方面的冲动，更是罪不可赦，是心灵中最最肮脏的污浊，需要卸下盔甲跪在寒风中自省一个小时才能洗刷干净。常有少男少女经不起这样严苛的考验，在心灵污浊的洗刷中直接冻到一命呜呼；更是杀一儆百，令人生畏。玉卢山上的监察院和平民家族的长老们希望这种敬畏一代代地延续下来，让雪山下的庶民对那些漂亮的皮囊视而不见，只埋头虔诚寻找维晶，换取生存资料。 然而每隔几代，每隔几片行政区，却总有些不羁的灵魂跃跃欲试，试图越过这条禁忌之线。 有些只是自下而上（或者偶尔，也会有自上而下）的凝望，平民苦苦爱慕神族而得不到结果，在深深的失望中度过一生——这姑且算是比较温和的结局。有的则是双方如天雷勾动地火一般，出于长辈们怎么都想不通的原因纠缠在一起；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族，和一个雪野里登不上台面的“蛮子”寻死觅活，怀着冲破一切的信念，互许终身。 这时候，时序委员会内设的监察院虽不理解，但依然勉强为这些痴缠的佳偶指出一条荆棘之路。 这便是如闯荡鬼门关一样的“试炼”仪式。试炼顺利通过，平民便如鱼跃龙门，飞升神族，不但得以和爱人相知相守，更可以在玉卢山上找到一份神族的差事，享受在雪原上难以想象的安乐生活；试炼失败——which，在神族这里是个大概率事件，大到可以用九死一生来概括——平民非死即残，无情地被命运抛弃。 饶是这一试炼的通过率如此残酷，岁月长河中仍不乏一代代有情人刀口舔血，以性命搏取和心上人厮守余生的一点点机会。毕竟，如果不做这样的放手一搏，平民和神族之间的禁忌之恋一旦被发现，命薄如纸的平民们，也只落得个被斩首处决的下场。 即使在神族眼里看来，对平民的“试炼”也并非小事。事关神族新成员的纳入，一桩试炼需要监察院一系列繁琐的行政审批和事前准备，以及，严格挑选试炼主事人。 神族——或者使用他们内部的叫法，“时序委员会”——的观察员启丞先生，今日便有了这个荣幸，得以担任神族十年来第一起试炼的主事人。启丞作为时序委员会下一任事务长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在十年一遇的重要项目上获此殊荣，其中彰示出的信号意味，无疑十分明显。 第342页 是日，委员会中另一位地位重要的观察员——启美，一大早假模假式造访弟弟的书房，抱臂斜倚在长柱上，似笑非笑，充满酸意。 启美穿着纹章样式浮夸的暗橙色织锦蟒袍——算是时序委员会中最高身份的一种象征，但在启丞看来，也实在大可不必像哥哥这样作为日常服饰每天穿着——龙凤纹宽腰带系在腰间，足下一双花色繁复的云纹头靴；淡淡双瞳剪水，满头银丝流泻。 启美，人如其名，和他的双生子弟弟启丞五官像是由一个模子浇铸而来，是一位符合神族惯来水准的文雅男子。 启丞见了哥哥便不耐烦。他将手中来回摩挲的试剂在案上放下，扫一眼对方满身的金丝银线，面露讥讽：“哥哥今日着装如此隆重，是要大婚了吗？” “列席十年难得一遇的试炼仪式，我自然要身着华服，郑重以待。”启美大方忽略弟弟语气中的讥诮，兀自点头，“倒是你，作为主事人，今天就这样寒酸地去参加仪式吗？” 启丞穿着素雅简单的便衫，中间只用单色腰带束起，外罩一袭冰天雪地里保暖用的纯色鹤氅；除了挂在腰带上的身份权限牌，他全身上下再无别的装饰。相比其他身着名贵绮罗、耳配稀世玉玦、恨不得随时有祥云环绕的俊美神族，启丞一身素净，竟好似空门中人。 他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实际上，在他知道族人的锦衣玉食是怎么来的之后，他便再无心将自己打造出那样衣食无忧的华丽样子。他布衣蔬食，住所也不似同袍布置得那样富丽堂皇，是玉卢山上出了名的苦行僧。 “维持各维度运行平衡，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穿得像要去唱戏一样。”启丞轻轻回答。 启美一吸气，无疑看不惯弟弟那副清高出世的不屑模样。族人光彩夺目的队伍中，唯弟弟这身干干净净的寡淡装束格外刺眼；弟弟那永远高昂的头颅，自恃清醒的姿态，格外让他觉得讨厌。 启美抛下勉强维持风度的面具，俯到启丞耳畔凶狠讲道：“你也就是仗着姑姑宠爱你，才敢在玉卢山这么放肆。你知道大家背地里怎么叫你吗？” 噢，怎么叫我？启丞侧首，好整以暇。 “他们叫你「黑羊」。”启美挑衅地笑起来，“你确实特别，你知道吗？玉卢山的神族俊采星驰，流光熠熠，你却是最黯淡的那一个——你就是美玉上的那块污点，绵羊群中的那匹黑羊。” “这块污点可是和你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共享了一模一样的DNA呢。”被称为“黑羊”的启丞礼貌回敬，直视对面衣着如玩偶般华贵、发如冰瀑的男子，宛若自己的一张脸照进水面。 “……实际上，任你放眼各个维度，各个时空，再没有比我们俩更相似的人了。”启丞故意气哥哥。 “我们本不应该是这样！”启丞戳中了启美心中大忌，令小心眼的哥哥恨不得跳起来，“玉卢山上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双生子！我是哥哥，本来就只应该有我一个！” ——你是后面出生、多出来的那一个！ 启美双唇抖动，注意到启丞一双眸子已经冷到骨子里，怒气隐忍，钢钉一般牢牢盯住自己；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强压下心里的后半句话。 启美跋扈归跋扈，也知道深受首领宠爱的弟弟不是善茬。今日启丞奉命主持试炼仪式，信号意味明显。玉卢山上下的神族们再迟钝也该在今日明了，如无意外，启丞就是他们下一任的首领，时序委员会事务长。 ——是这个绵羊群中的黑羊一般惹眼、苛待自身如苦行僧一般的启丞！启美不满地想；而不是他，这个和对方共享了整套DNA的双生子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因家庭事务暂停更新一周。九月以后复更。 （可能是二号以后~总之九月初恢复 第193章 试炼 【通不过考验的平民, 运气不好，便会化作人面兽身的长毛异兽。】 启美被弟弟的眼神所威慑，气势上输了半截, 心下不忿。启丞也不乘胜追击, 再逞口舌之快。他只垂眉从案前站起来, 端着属于未来首领的架子, 缓缓踱步至哥哥身前。 启美心虚地后退一步，启丞便前进一步；启美下意识又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长柱。 启丞见他无路可退, 气势危险地倾身向前, 让纸老虎一样的启美不由一抖。他一只手堪堪伸上前去, 动作轻柔, 埋头替哥哥捋顺缠绕在金线蟒袍纹章上的银色发丝。 启丞故意放慢了动作, 轻栊慢捻, 手指在对方发丝间游走，充满了冒犯之意。好像猫科动物中的高位者对低位者舔舐皮毛以宣示其对后者的统治地位，启丞的一举一动，都在故意惹哥哥生气：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穿得这样繁复，到头来发丝全挂在凸起的纹章上，更显杂乱不堪。”他不嫌麻烦地将哥哥垂于胸际的三千烦恼丝一一理顺，替他挽于耳后；好像对方是一个不具自理能力的婴儿，需要他这个当弟弟的时时出手照拂。 启美鼻子里重重一哼, 拂开弟弟的手。拒绝对方的地位宣告。 啧, 好大的脾气。启丞亦在鼻子里轻轻哼一声。 兄弟俩明争暗斗之际，神族首领、时序委员会事务长启怀路过了门口。 能选中特立独行的启丞作为继任, 启怀自然不是启美那样喜好浮夸装束的首领。而即便如此，她今日一身华贵的装扮夺目耀眼，依然是那些终日骑马游走于林海雪原的平民们难以企及的奢华。 第343页 启怀上身披一件符合身份的方锦云肩，耳上挂着稀有的榴石玦，指上一只抛光贵翠扳指，脚蹬金丝线绣攒珠底靴。她手里大剌剌抱着从第五维度捡回来的正子能自发热暖手炉子，信步而来——尽管启丞已经一遍遍作出提醒，正子能手炉这种发明危险又无聊（他始终想不通是哪个蠢货产生了发明这玩意的想法），操作不当下足以毁掉低维世界里的一座大厦，切不可因为贪恋一点微不足道的热能，就终日抱在怀里取暖。 而启怀显然不怕死，冰天雪地里笑眯眯端着微型正子反应堆四处游走。 顾盼生神的首领立在门外，发出不明真相的感叹：“噢，一大早又腻在一起相互整理头发，你们兄弟俩个的感情可真是好啊。” “——双生子之间的羁绊，就是异于常人。”首领欣慰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的场景。 启美一听，和启丞的物理距离立马往旁边拉开一米远。 “启丞，来，过来，试炼仪式就要开始了。”启怀和蔼笑笑，向最喜爱的侄子伸出手。启丞风度翩翩地点头，从案上提起工具箱，搭上姑姑手臂。 启怀回看角落里气鼓鼓的启美一眼：“小哥哥，你也一起来。” 启美脖子一梗，别别扭扭跟上去。精心准备的金线蟒袍，都好像变得黯淡无光了。 妈的，凭什么启丞就可以恭恭敬敬被姑姑叫全名，自己只落得一句“小哥哥”——谁的小哥哥？可真是去你妈的。 小哥哥在心头骂骂咧咧，浑身不适地走向试炼现场。 仪式在门庭高大的监察院白武殿举行。白武殿庄严肃穆，煞气深重；神族的幼子们成年以前，是被严格禁止进入的。启美跟在姑姑和弟弟的身后步入，好奇地向内探望，跨过门槛就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 启□□时听过许多关于试炼仪式的可怖传说。长辈们说试炼就是九死一生，通不过考验的平民，运气好的当场死掉；运气不好，便会化作人面兽身的长毛异兽，人不人、鬼不鬼，比死掉还要可怕。 化作异兽的平民，会由试炼主事人亲自砍下头颅，高悬于白武殿上，警示后人；头颅挂满百天之后，连同尸首一起送回平民聚落，入土安葬。 启美抬眼望向殿上高悬的上一颗头颅，异兽似人非人的脸上毛发狂放，神态诡异，让他心生恐惧。 挽着启怀手臂走在前方的启丞忽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小声问他：“你怕了，哥哥？” 启美收敛心神，下颚高扬，正色回应：“我哪有害怕。” 启丞走过来牵住他，语气缓和了一些：“我能感觉到你心里害怕。” 双生子之间心有灵犀，此话不假。 启美知道弟弟所言不虚，但嘴上哪肯承认，他急急甩开启丞：“我没有！” 启丞眼神明灭，拽住他过分华丽的蟒袍袖子继续往里走。兄弟俩拉拉扯扯一路走到白武殿上首，看到严肃的监察院总长戚月，以及（几乎是玉卢山所有小孩噩梦的）副长伊储已经站定。两位长官身畔，一圈议事长老的包围之下，涉及本次试炼的两位苦主已经精神紧绷地等在祭坛边缘。 祭坛上摆放的金背滚珠刀寒光闪闪，是主事人稍后也许会用到的斩首利器。饶是情势凶险至此，殿上的一男一女仍紧紧携手，因爱意而有了对抗整个神族的勇气。 启美好奇望向祭坛上那位平民男子——方面阔耳，昂藏七尺，浑身毫不意外地充满了平民特有的一股匪气。启美收回目光，不合时宜地生出一阵失望——他本来以为能让神族少女这样无怨无悔追随的平民男子，会是什么惊为天人的英俊长相，如今看来，也不过平凡如此。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与世界作对至此。 一边的启丞也沉默。他手里拎着即将要注入平民男子体内的药剂，此际不知在想着什么，直直盯着远方。启美心中莫名其妙感应到弟弟的迷茫。 神族少女眼神凄切，细细手指紧握住那平民的十指，泪水有一阵没一阵地侵袭眼眶。少女与启怀相识，看到首领步入祭坛时，整个人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蓦地从祭坛边上奔向启怀，扑通在她身前跪下，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向自己的首领，双唇欲言又止。 “珛文，不要替他求情了，你知道玉卢山上的规矩。”启怀躬身下去，靠近故交，附在她耳际低低地说。 “事务长，我可以不要神族身份，自愿被逐出山门生活，也不繁衍后代，只求余生好好待在一起——就这样，不可以吗？”珛文声音颤抖，“事务长……阿怀，求求你了……他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不要让他……不要这场试炼了，可以吗？” 她手指紧紧抓住启怀裙裾，首领低低看她，纤细又苍老的手轻轻覆上去，将对方手指挪开。 “珛文，你知道玉卢山上的规矩。”首领眼神动荡，轻轻重复了一句。 “阿怀！你经历过的！”珛文放声大哭，“你经历过的……你懂我的……阿怀……事务长……你知道的……你不能这样……” 一旁的启丞和启美并不完全明白珛文哭喊中的深意，只见启怀眼中怜悯的神色逐渐收敛，最后只剩冰冷。她稳稳挺直了身板，冷冷发声，还是同样的一句话：“珛文，你知道玉卢山上的规矩。” 珛文双唇紧抿，奋力摇头，眼中透出绝望。 第344页 “珛文，不要怕。”远处的平民男子出声安抚她，“我对你一片真心，我不怕这场试炼。” “我一定会通过的。”男子竟笑起来，仿佛对少女发出了和煦的光。珛文痴痴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心底又燃起了希望，亦嗔亦笑地回到心上人身边。 启怀见不得这个情意绵绵的场面，不耐烦挥挥手，示意启丞开始仪式。 启丞会意点头，从一方镶满珠玉的长匣中取出一支笔形注射剂，缓缓走到平民男子身前。男子目光与他平视，看来是无所畏惧。 用事务长的话说，这项试炼完全是为了“考验平民的虔诚与真心”，凡是内心不够良善纯洁，或是对神族另有所图的平民，都会在这项试炼中变成浑身长毛、人脸兽身、面目狰狞的畸形怪物，迎来神族的处决。 ——这位平民男子一片真心坦荡，天地可鉴，自然无所畏惧。 启丞眼睫低垂，缓缓卷起男子衣袖。他修长手指覆在那人微暖的肌肤上——这些平民的身体，与我们并无不同，启丞忽而走神地想。 而他很快收回了思绪，将冰冷的试剂推入男子血脉之中。 他后退一步，取过祭坛上沉沉的金背滚珠刀，持刀而立，静静观察平民的注射反应。 台下的启美从未亲身经历过试炼仪式，亦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看着祭坛。祭坛上的男子呼吸紧张急促，但仍保持着健康的人形；这让启美生出一点不应抱有的期待，觉得对方是不是就此通过了试炼，正式飞升神族。 “姑姑，到底……有没有顺利通过试炼的成年平民？”启美心中惴惴，小声问着启怀。 “有的。”首领点头，她知道启美心中害怕，低头轻轻拉了拉侄子的手。 男子在启丞的严阵以待中伫立了几秒，稳定维持的人形让白武殿上的所有人都暗自惊异。然而试剂效力即刻无情地发作，祭坛上的男子表情忽而变得可憎，一张脸皮自内向外裂开，周身的毛发乍起，十指退化为兽爪。他衣衫崩裂，脊柱陡然弓下去，生出两翼，化作一只丑陋的异兽。 “珛文！珛……文……”那异兽变化途中朝神族少女发出哑哑的声音。少女泪如雨下，飞身欲扑向心上人，两臂却被身后的神族长老紧紧拽住。 祭坛中央的异兽再讲不出话，只张口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启美被异兽的嘶吼震住，双唇紧闭，心中充满不安——且他明确感知到，弟弟启丞此刻，心中亦是如此。 启美转头看向启丞，却见弟弟眼神有异，僵硬立在原地，仿佛不知所措。随着平民的异化，启丞像是呼吸急促，眼白堪堪翻过去，逐渐失去意识。 “启丞！”启美大叫一声，快步冲向祭坛，扶住已无知觉的启丞。他定定挡在异化的巨兽面前，觉察出弟弟的反应和这只异兽存在某种联系。 启美心弦紧绷，劈手夺过启丞手中的金背滚珠刀，奋力一挥，砍下了对面那只异兽的头颅。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了~ 第194章 时序委员会 【某种意义上, 他才是霍冬星的真正君王，是凌驾于时空之上的绝对神祇。】 启丞于榻上醒转时，看到已经换了另一身（要去唱戏一样的）华服的启美定定坐在他床头, 手持一本五维诗集假模假式地看；启美见弟弟醒来, 诗书放在一边, 唇际讨打地勾了起来。 启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知道接下来的好一阵子都会是启美大鸣大放的自满时刻。 他坐起来，一撩头发，看到身上的睡衣丝绣花纹繁复无比, 忍不住嫌弃：“这是你的衣服吧？” “哥哥好心替你杀了异兽, 保护了你, 还借给你衣服穿, 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启美一只手兀自伸过来, 有样学样, 开始帮启丞整理发尾。 启丞没好气地推开他，厉声质问：“你杀了异兽？” 启美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我杀了又怎么样？”他顿一顿，大胆挑衅，“你身为试炼仪式主事人，异兽变化时吓得昏了过去, 总要有人帮你完成整个流程。” “我帮你把异兽的头砍下来了，不用谢。”启美不悦地梗着脖子，嘟嘟囔囔。 启丞坐在被褥里想了想，半晌开口：“谢谢。” 噢。启美勉强接受了道谢。他床头呆坐一会儿，终于问道：“你吓昏过去时,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吓晕过去的。”启丞瞪哥哥一眼。 “你我心意相通, 我当时心中害怕，我知道, 你也是如此。”启美不理会弟弟的倔强，“你在我面前，不要嘴犟。” 噢，这时候摆起兄长的架子来了。启丞不悦地想了想，还是和哥哥说了实话：“我在失去意识前……我的意识，和那个平民男子……或者说，和那只异兽，重叠了。” “重叠？” “重叠。”启丞点头，“就好像……就好像我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他的眼睛，即是我的眼睛，他的鼻子，即是我的鼻子……我通过他的视角，重新审视了周围的一切。” 启美皱眉，难以相信会有这种事。 “算了，我觉得你也不会相信我。”启丞摇头。他一掀被子，着急下床，要把哥哥这一袭品味堪忧的丝绣睡衣换掉。 “……那你为什么会晕倒呢？”启美在身后问他。 第345页 启丞停住，自己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自己刚刚是真正地与那只异兽产生了紧密的精神链接。“……我只知道，我感受到他正在经历强烈的精神冲击，力量之大，让他和我的大脑都难以承受……” “我觉得，我觉得他……”并不是一只丧失了心智的异兽，而是一个人，一个有完整意志的人。是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平民男子，不应该被人无情地砍下头颅。 启丞不敢将心中的话讲出口，只抿唇看启美一眼，继续朝着衣柜走去。 “你知道，你今天在试炼仪式上晕倒，甚至没能完成杀死异兽的任务，让姑姑很是失望。”启美在他身后幸灾乐祸，“下任首领的人选花落谁家，如今又成了一桩悬案。” “我知道你想当下任首领；你要是有这个野心和能力，就只管和我公平竞争。”启丞面无表情打开衣柜，褪下身上轻薄贵重的丝绣睡袍，取出自己惯常穿着的朴素长衫换上。 啊，暴殄天物。启美心疼地从地上拾起自己精心挑选的华贵睡衣，小心叠好，放在一边的案上。 “你是我的双生子，启丞。整个玉卢山，甚至整个平民世界，几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过双生子。”启美立在弟弟身后，怔怔看着对方更衣的背影，轻声地说。 “——你自己也讲，放眼各个维度，各个时空，再没有比我们俩更相似的人了。我们……我们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启丞耳根一动，转身看向哥哥，目光平静如水。 启美同他对视，大声宣告:“不管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当上下一任首领，都需要对方的扶植辅佐……” “那你就好好辅佐我啊。”启丞不识时务地打断哥哥的话。 “你还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别人都管你叫黑羊吗？”启美忍不住暴躁，折好放在一边的华美睡衣又被大力抓起来，战书一般递到启丞面前。 “——你知道你这副故作清高的样子在玉卢山上有多不受欢迎吗？你摆出这样遗世独立的姿态，你真的从心底里认同时序委员会吗？你觉得你这个样子服得了众吗？姑姑仙逝以后，你觉得大家真的会听你这个异端的指挥吗？” 启丞垂下眼睫，缓缓从启美手中接过被对方捏成一团的睡衣，避重就轻地笑道：“我只是换下了你的睡衣而已，让哥哥这么暴躁？” “你不要给我装傻。”启美劈手夺过衣服，啪地又甩在案上。 启丞瞥一眼无辜摔在案头的丝绣睡衣，默不作声。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认同时序委员会的运转制度，不喜欢凌驾在各个维度之上，更同情山下的那些平民。所以你降低欲望，拒绝享受，好像可以减轻身上的一点点罪过……” “你既然知道是罪过，还这样锦衣玉食，满身绮罗。”启丞再次打断哥哥，望向对方的目光如炬。 启美哑然。 “……你若生为猛虎，会同情死在自己利齿之下的羔羊吗？”他负气半晌，只勉强回答，“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物种，不需要为食用下游的生灵背负道德枷锁。” 呵。启丞不再回答，整好了衣衫，目光越过哥哥肩头，抽身而去。 “你刚醒，不待在屋里休息，又跑出去干什么？”启美拔高声调叫住弟弟。 “去委员会，申请时空监护调动。”启丞头也不回，“我想监管以太霍冬诸星的时空分支。” 启美欲言又止，呆立在原地——倒也想不出什么对弟弟横加阻拦的理由。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启丞在经历了一次混乱的试炼仪式后，自昏迷中醒来想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去申请监管一个毫无亮点的低维时空分区。 ********************* 霍冬及以太诸星划归启丞监管。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霍冬星的真正君王，是凌驾于诸星时空之上的绝对神祇。 而启美觉得启丞对霍冬星的关注，显然是有些过度了。启美注意到弟弟自接管以太霍冬诸星的时空分支以来，频繁下界；启丞待在低维时空的时间越来越长，隐约让他担心。 ——他别是跟低维的人好上了吧？启美脑内划过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 同处第六维度，时序委员会对平民和神族的相爱已经严苛至此，如果有观察员和低维世界的人欢好——特别是，如果因此而向低维世界泄露了时序委员会的存在——在玉卢山上，大约是可以被处以极刑的重大罪孽。 虽然，将低维宇宙收割来的“奴隶”偷偷作为“宠物”或“性\\\\奴”豢养在神族家中享用这种事，启美在成年后亦略有耳闻；但此类行为终究是太过淫\\邪龌龊，上不了台面——最重要的是，泄密风险太大——为委员会的人所不齿。 启丞对霍冬星宇宙显示出的巨大执念，让启美莫名担心弟弟走上这条邪路。 霍冬星各平行宇宙风云裂变、分崩离析的这一日，命运之轮缓缓旋转，恰逢启丞被事务长委派了外勤任务，到各家族基地巡回监督收取上缴的维晶。 ——除了从低维世界收割能源与食物供六维世界使用，从平民手里收集维晶，为玉卢山上的六维神树提供延续低维时空的必要养分，也是时序委员会日常工作的重中之重。 第六维度的冰雪世界幅员辽阔，各家族的基地堡垒由委员会人为划分布局，均匀分布在整个六维世界里。每个家族基地有其相对应的管辖林区，以最大限度收集辖区内的维晶为己任。 第346页 要维系六维神树照着时序委员会的意志疯狂生长，供不事生产的神族从低维世界收割物资，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项由观察员们轮替进行的维晶收取工作，要花去启丞整整两天的时间。他需要领着时序委员会里等级稍低的工作人员深入雪原，从平民们的家族基地中一户一户清点维晶缴纳情况。两天，观察员们方能驾驶着轻型机甲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走完第六维度上某一个小小的分区。 ——这还不算轻型机甲突然在低温中出现故障的情况，which，对于原本就不是设计给超低温暴雪环境使用的轻型机甲来说，简直是非常容易出现的问题。一旦分配到的机甲出现故障，观察员们将不得不从平民家中借用原始笨拙的矮脚长毛马（平民们倒是非常乐意出借，甚至虔诚地双手奉上），骑着马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玉卢山脚下，让委员会从低维收割新的高科技坐骑。 六维的神族们自己除了坐拥天然的维度优势，在科技发展方面，可谓是毫无建树，也缺乏动力去发展建树。神族不事生产——第六维度的恶劣自然环境也没有提供太舒适的生产条件，他们大度地这样安慰自己——一切生存物资和科技产品都直接从低维空间收割而来，一切能源都直接取用低维的蓄能固件（在有些世界里它们叫这种东西“蓄电池”，或者“能量块”）。 因为搞不清无线通讯原理，他们放弃了需要基站建设支持的远程通讯产品；因为没有大量工程师和程序员维持系统运转，他们无心使用风靡低维世界的信息共享网络。神族——或者用他们自己内部的称呼吧，时序委员会——空有一身高科技武装，骨子里却是一帮不折不扣的上古原始人。 总而言之，这一日启丞外出，兢兢业业为族人收缴维晶，风雪未归；天选般的机会，悄悄停在了启美身上。 第195章 观察员 【遏制低维科技的过度发展, 本来就是时序委员会的一项重要纲领。】 与列席上一次试炼仪式时相比，时序委员会的事务长启怀，又更老去一点了。 像是突然越翻了某个山头, 向来保养得还算不错的启怀, 在双生子们一同晋升九级观察员的这一年骤然衰老。启怀的老去并不仅仅体现在日渐增多的皱纹和不再板正的身姿；更为致命的是大脑功能的衰退使她反应日渐迟钝, 记忆和判断力也逐日递减。一个非常明显的表现即是, 她逐渐分不清启丞与启美了。 启丞下山收取维晶的这一日，由启美陪在首领身边待命。启怀手里照例抱着（怎么劝也不拿掉的）微型正子反应堆取暖，堪堪看启美一眼, 责问：“启丞, 我叫你去收维晶, 你怎么还在这里？” 启美伸手拍拍姑姑手臂, 温和提醒：“姑姑, 是我。” “啊, 是小哥哥。”启怀愣了愣，认出启美身上华美的刺绣纹章，眼中神色忽而黯淡，显出一丝自责。她垂眉摇了摇头：“虽然知道早玉卢山上的人迟早会迎来这一天，我却竟不知人老去后会这么可怕。” “我和启丞本就难分彼此, 认错是难免的事。”启美安慰她，想到一点好消息，“姑姑如果担心和玉卢山上的其他人一样脑力衰退——启丞曾经告诉我，他们的低维辖区流行使用一种防治阿兹海默的药剂，姑姑或许可以一试。” “我关注过那个辖区。”启怀点头, “服用药剂, 只能勉强延迟三成左右的脑衰退进程。那个世界的最终做法，还是让病人接受脑部手术, 用人造神经元代替死去和老化的原生神经元，让大脑恢复活力。而我们神族的大脑，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那样的改造。” “再者，就算我们的大脑可以，放眼整座玉卢山，也没有人学得会这种植入技术。”首领讥讽又调皮地一笑，“在那个低维世界，主刀修复神经元的医生，要接受长达几十年的专业训练，才有资格站上手术台——你觉得玉卢山上有哪个人吃得了这个苦头？再说，我们的身体构造，大概也不允许我们在低维世界待上那么久的时间。” 啊。启美垂下眼睫，淡淡在心里叹气。 “那，如果直接从低维世界招募医生到山上来呢？”启美问。 启怀表情严肃起来：“小哥哥，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启美抿抿嘴唇，便不再问。他知道，神族和低维世界的严格隔离，是玉卢山上的铁律——虽然从未有人向他解释过为什么。 “你是不是怕我在意识糊涂之前，迟迟不肯推举下一任首领？”启怀放软了语气，笑着逗自己可爱的侄子。 我哪有。启美矢口否认。 “你还是怕我举荐你弟弟。” “如果启丞成为委员会下一任的事务长，我会为他高兴的。” “哦是吗？你的眼睛可不是这样说的。”启怀淡淡耸肩，不由让启美暗自恼火——姑姑不是脑力已经开始衰退了吗？怎么还这样目光如炬。 他不知不觉间撅起了嘴巴。 启怀失笑，伸手在侄子负气的嘴唇上一点，和蔼笑道：“好啦，不要跟你弟弟置气，我要是不在，你们要知道照拂彼此。” 噢。启美的回答显然毫无诚意。 “启丞这两日外出，你过去神树那边替他看管着辖区。”启怀轻轻推一推他，“去吧，不要让他的辖区出太大乱子，引来监察院的人闲话。” 第347页 噢。启美点头，心中依旧叽叽歪歪。他礼貌向姑姑道了别，朝着神圣的万维神树方向走去。 霍冬星宇宙史上最混乱的一天正等着他。 *********************** 啊，真是，物以类聚。启美走进启丞的低维辖区办公厅，忍不住这样想。 时序委员会的高级总督启丞手下管辖好几个星区，其中最偏爱的无疑是以太霍冬诸星辖区。启美知道以太霍冬诸星中必有猫腻，匆匆略过弟弟手下的其他几个星区后，直奔最小最不起眼的那个辖区办公厅而去。 以太霍冬诸星辖区的行政小队一共六七个观察员，其中的三个今天跟着启丞去雪原里收取维晶；剩下的一个据说是家中夫人抱恙，需要请假回家陪护。 “这个呢？不是还应该有一个？”启美指着墙上的出勤挂牌，一脸不悦转向办公区域仅有的两个人，“这个叫钱左的。” “哦，他……他一般午时才来，现在还早。”讲话的是一位少年，回答时还在自己工位上吃着臊子面，并丝毫不觉得带薪吃面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启美嫌弃扫他座位一眼，看到案上码满了低维收割而来的各式食物罐头和包装袋；甚至，他还在旁边看到一排佐餐的酱料和醋瓶。 启美倒抽一口凉气，冲过去劈手夺下少年手中的筷子，大声呵斥：“谁批准你工作时间这样大吃大喝？出去把面给我倒了。” 少年委屈看他一眼。初级观察员断然不敢忤逆九级的高官，他于是讪讪端着面出去了。偌大的辖区办公厅，只有角落里一个小姑娘正在认真工作。 角落里的小姑娘和启丞相似，衣着较玉卢山上的其他神族更为朴素。作为女性，她脖子、手腕和耳垂上空无一物，显然和玉卢山上的其他神族女性——或许还不止女性——格格不入，也和她外表显示出的青春年少格格不入。不过大概也是身为青春期女性的关系，她衣袍上到底多了一点聊胜于无的装饰花纹，使她不至于像自己苦行僧般的上司那样寡淡。 她光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在头顶上紧紧盘成一座小山；她狭长的眼睫低垂着，显得十分冷静、严肃和寡欲——光看外表，言啸就长了一副深合启丞做派的样子。 想到弟弟，启美心里一阵叽歪。他又瞥了一眼墙上的出勤挂牌，知道这个观察员叫言啸。 ——等等，她在干什么？目光再落回言啸身上时，启美眉头一皱。 那观察员目不斜视，面前的合金屏幕方方正正，轻薄扁平，荧荧散发着内置的微光——只有玉卢山上讲究一点的权贵家庭，才几乎供得起人手一台这样的设备；这种涉及社会地位的低维物资，启美再熟悉不过。 这是某些低维世界发明出来供娱乐消遣使用的科技设备。连接上能量块后，机器漆黑的屏幕便亮起来，播放一些热闹的影像和声音，可供使用者观看以数字信息形式预存其中的低维商业电影和游戏节目。但因为需要源源不断地消耗低维能量块，一般家庭无法奢侈地连续使用这种设备。 一个低位阶观察员持有这类娱乐机器也就罢了，竟还在工作时间这样大剌剌地观看娱乐节目，启丞平时都怎么管教的下属？ 抱着挑刺的心态，启美快步走过去，一把拉过她面前的低维显示屏，想把上班时间偷看低维娱乐节目的观察员抓个现行。 言啸被启美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屏幕显示内容来不及切换，被启美看到满屏奇奇怪怪的数字符号。 启美一愣，原本想呵斥的话语咽了下去：这，这是什么？ “不要乱动，我还没有完成。”言啸冷酷看他一眼，将显示屏轻轻拉回自己面前。“你又看不懂。”她甚至开始冷笑。 启美耳根心虚地一动——他确实看不懂——心情更显暴躁，他厉声质问：“你在干什么？”他大声念出小姑娘的名字，以增加自己的气势，“言啸。” “学习写代码。”名叫言啸的观察员平静回答。 ——其实启美也听不大懂。 而且他这是第一次看到玉卢山上的人用这种机器来进行播放视频以外的操作；他隐约知道低维度的人会依赖该机器对他们的世界进行科技推动，但委员会的人并不关心，更不想去主动学习低维的科技进步。 “学习这些，对时序委员会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好处。只需掌握几门低维世界的通用语言，就足够观察员工作时使用。”启美语气严肃，摆足高级长官的架子，“观察员的工作，就是监测、观察各个低维世界的社会动态；用有限的维晶维持各个世界平衡发展，保持万维神树以最有利于我们的形态健□□长。” “学习基础计算机的运用，研究代码，也是观察的一部分，大人。”言啸不卑不亢，“低维世界的科技日益发展，我们如果不主动学习，总有一天，会无法理解他们的社会。到那个时候，我们如何观察？” “低维世界发展不到那个时候，就会被我们收割掉。遏制低维科技的过度发展，本来就是时序委员会的一项重要纲领。”启美冷冷回答，“你跟随的是哪位导师？这些常识他会没有教过你？” “她啊，她以前是启丞总督亲自带的学生。”刚刚大剌剌带薪吃面的少年奉命倒了面回来，捧着空碗回到启美身边，笑嘻嘻不明状况地介绍，“总督可喜欢她了。” 第348页 噢，看得出来。启美又默默打量言啸一遍。 “不不，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少年急急地摆手，迎来言啸和启美不约而同的白眼。少年自讨没趣，讪讪闭嘴。 “委员会害怕低维世界科技过度发达反噬高维，根本原因就是我们自己这个维度的科技水平太低。”言啸细长双眼定定望向启美，并不打算让步，“如果共同进步，根本没有必要对低维抱有无谓的抵触。” “你知道什么？”启美拔高声调——高维就是被低维过度发达的科技反噬过一次，几近灭族，才不得不像今天这样如履薄冰。 然而神族这段禁忌的历史，启美无权向言啸这样的低位阶观察员提起；他于是咬了咬唇，忍了下来。 第196章 望烽火 【他想看看, 启丞终日流连在自己的低维辖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时间奔涌不回头的四维宇宙——地球时间线——以能量丝的形式凝结，可如卷轴般数尽收纳在一个小小的时空壶中, 小巧精致。 错综复杂的五维宇宙, 存在感则要比地球时间线强烈得多。各个世界以树的形态紧密相连, 在每一个重要节点上劈分出平行宇宙, 奔向各自的远方。子世界源源不断从最初的源宇宙中分叉抽枝，向上生长，组成一株令人惊叹的万维神树。 神树扎根在玉卢山核心的一处半开放山谷中, 以第六维度自然孕育的“维晶”为养料, 徐徐生长。 时序委员会的各个辖区办公厅抱山建立, 于山体上各据地势, 大致按照各自辖区树枝生长的位置坐落。底层的源宇宙区块气势磅礴, 拥有数十间辖区办公厅, 是第六维度主要食物、生活器皿和衣物香料的产地，亦是启美主管的观察员办公场所。以太霍冬诸星宇宙和其他一些位于神树末端的分支世界高居其上，因不承担农产品收割的基础功能，办公区域小巧精致，经常招来源世界辖区观察员的嘲笑。 “底层的源世界已经有足够的物资供玉卢山和平民世界享用, 根本不需要消耗那么多维晶去维系神树顶端那些奇奇怪怪的高科技分支世界。要我说啊，事务长迟早下令将顶端的分支收割掉。”——这样的说法，大概是玉卢山上许多神族的心声。 但显然，这些并不是启丞的心声。身为启丞最亲密的双生子，启美自然也清楚得很。 因为眼前这位观察员气质形态上和启丞的相似, 也因为这对师徒某些理念的一脉相承；启美不知不觉间, 将自己对弟弟的种种不满投射到了言啸身上。言啸那郑重其事的寡欲神情，不饰珠钗的光洁发髻, 浆洗过度的朴素长裾；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启丞，见之让他如鲠在喉。 他本无需和一个低位阶观察员讨论这么多，今天却无意地争辩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科技越发达的低维世界，对维晶的消耗也越迅速；一旦出现什么飞跃性的技术革命或者大规模战争，对维晶的需求更是大得可怕。”启美压制住气愤，换了一个角度，向言啸强力阐释。“源世界对维晶需求稳定，物资又丰富，已经足够我们整个维度使用。没有必要将宝贵的维晶浪费在维持那些奇怪的分支世界上。” “既然神族那么瞧不起顶端的分支世界，为什么一代代的事务长还要保留这些分支，放任低维的文明继续发展？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你们最看不上的神树末端分支，才是引领每个世界的人类走向未来的文明之光吗？”言啸摇头，“光是分支世界里的抗癌血清，就救回了玉卢山上多少个贵族的性命？” 显然，言啸也从启丞那边继承了一部分恩师对双生子哥哥的敌意。 “——大人，请问这座山上有哪一个人，没有注射过一只来自分支世界的抗生素吗？没有吃过一颗来自分支世界的药剂吗？如果没有来自分支世界的药物支持，我们之中有一小半的人，甚至都活不到平安长大成年。”言啸注视着启美，目光坚定淡然。 而启美却不为所动——太熟悉了，这套说辞实在是太熟悉了；年轻的观察员大约不会知道，在亦敌亦友的双生子之间，类似的唇枪舌剑，早已进行过太多次。 “分支世界卓越的生物医药技术，是我们还保留着末端世界的唯一原因。他们对延续生命的贪婪渴望，无意中保全了他们自己的世界。”启美转过身去兀自踱步，不想直视对面那个和弟弟几乎同根同源的小学究。 “——但是你要知道，这种医学的进步并不会与其他领域的发展割裂，它会伴随着低维世界整体的科技演化而来。而所有低维文明的科技发展，都是带着自毁倾向的，他们的科技无一例外，最终会将自己带入毁灭。”启美回头，眼神凌厉，“你的导师可曾向你解释过，丁亥贰柒号分支宇宙文明是怎样消失的？” “生物改造与星际核战争。”言啸移开目光，声调在这一轮对话中首次下降。 “噢，他还知道把这个告诉你啊。”启美冷笑，漂亮的眼睛半眯起来，“那曾经是生长在神树最顶端的分支世界之一；那个世界消耗了我们数以万计的维晶，最后我们得到的，只是一片灰烬。” “那只是……无数个平行世界中的一支。无数个繁荣不息的平行宇宙中，出现了一个走向毁灭的文明。”言啸抿一抿唇，愈发坚决地说，“尽管如此，消逝的也只是文明，而不是物质。你若让那个世界继续存在，万物持续运转，总有一天，又会有新的生命被孕育，新的文明出现，新的……” 第349页 “我们等不到那一天！”启美忍不住大声打断观察员的话，就像他无数次打断自己的弟弟，“你知道维系这样的世界需要消耗多少维晶吗？” “啊，消消气，消消气。长官，来，来，吃点话梅味瓜子。”刚刚把面碗收进书柜的初级观察员少年见这边的气氛剑拔弩张，飞速跑过来，手里献宝一样捧着一盘瓜子，举到启美面前。 启美好气又好笑，看少年一眼，态度生硬地推开瓜子。 “哟。不喜欢？没事没事，长官，我还有别的口味。”少年笑嘻嘻收回盘子，转身去寻新的库存零食。 言啸，言啸，算了。擦肩而过时，少年用手肘假装不经意碰碰言啸，暗暗劝着同僚；但启丞一手教出来的好学生却并不领情。 “噢，是吗？我们的维晶紧缺吗？怎么我知道的事实是，如果以收割物资产生的维晶消耗计算，最终用在玉卢山上的维晶消耗，大约是外面那些平民的数百倍吧。”言啸十指交握，脸上带出的讥讽神色与启丞讲话时如出一辙，更惹得启美生气。 “——但凡玉卢山上的老爷们从牙缝里抠出一点肉，省下的维晶都够外面的平民家庭安安心心度过寒冬；或者，足够维系一段有意义的科技分支世界稳定发展。”言啸讲这话时，目光故意在启美一身的珠玉华服上来回审视。那正气浩然的目光，又让九级高官想到自己的弟弟，内心不由暴躁不已。 啊，言啸，不要说了。一旁的少年看着战火越烧越烈，抓耳挠腮。 “神树吸天地日月之精华，在高维自然生长，原本就不需要人为提供那么多的维晶滋养。是玉卢山上的人贪得无厌，反复收割低维物资。又因为不懂低维科技，收割分支后糟践无数可收取成果，造成维晶供应紧张。”言啸阐述至此，语气已冷淡至极，“更不要提有些辖区的高官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莫名其妙使用神树骨片进行低维收割和下界干预，白白浪费——” “好，既然你主动提到了下界，我就来和你谈一谈下界。”此时的启美无疑完全将眼前雄辩的初级观察员当成了自己的双生子弟弟，怒火中烧，“你们总督，你敬爱的恩师启丞，自接手这个辖区以来，频频违规下界，行迹鬼祟，并不上报，算不算无端浪费神树骨片和维晶？” 啪嗒一声。办公厅另一端的少年听到启美发火，刚刚收好的话梅味瓜子一下打翻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长官，我手滑了，手滑了真的。”少年打着哈哈，边说边将地上的瓜子往簸箕里拢，“噢，我想起来——长官，前几天我们辖区还收割了一种新功能饮料，怪好喝的。长官要不要尝一……” “住嘴！”启美觉出有异，回头厉声朝着少年怒喝，“你！（他瞥了一眼墙上的出勤挂牌，确定少年名叫胥川）胥川，把启丞的工作日志找出来给我！” 胥川和言啸同时一愣，不自觉地对视一眼，交汇的眼神又飞速散开。启美将这一细节看在眼里，疑心大起，甩开长袖疾步走到启丞的工位上，愤愤开始翻找纸头。他想看看，启丞终日流连在自己的低维辖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自接手这个辖区以来，启丞下界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其上报的下界频率，已经和启美私下观察到的起了出入。对此，他这个双生子哥哥可是非常在意。 “长官……我们总督的那个工作日志吧，就是，跟别的辖区它，不太一样……来来，长官您先喝水。”胥川凑上来，手里端着功能饮料，尝试贿赂启美，“我们总督他是……电子……数据化的……管理，就是呢……” “总督的日志不是手书卷宗，是以数据形式存在低维的加密计算机里，没学习过低维科技的观察员，是打不开也看不懂的。”言啸斜睨启美一眼，有几分幸灾乐祸。 好。启美点点头，嗤了一声，暂时不跟眼前的小号启丞一般见识。他猛地一拉开启丞案头的抽屉，从里面抽出弟弟工作用的低维加密计算机。 言啸眼中有一丝惊讶划过，但很快镇静下来，还在输出语言攻击：“你又打不开。” 启美不理她，吸一口气，兀自垂眉打开电源。巨大的光学屏流泻而出，要求验证机主身份；启美冷笑一声，将自己一只手掌按在生物权限识别锁上。 生物权限通过。言啸和胥川同时瞳仁一缩。 这还没完，启美下一步飞快在光学屏上输完了密码。 密码正确。启美如同探囊取物，调出了启丞的辖区工作日志。 生物权限加生日密码；太简单了，哈——简直是为他这个双生子哥哥量身定制的开机方式。启美扬眉看震惊中的两位初级观察员一眼，嘴角带笑，已经懒得讲什么胜利宣言。 有那么两秒钟他只隐隐约约庆幸，往日启丞在强行向他科普低维科技知识时，他有用心在听。 而下一秒，他认真看了启丞的工作记录，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第197章 星散瓦解 【这些被舍弃的时空在下坠途中逐渐灰飞烟灭, 臻于无形。】 霍冬星时空崩塌的那一刻，是伴着启美内心的巨大惊怒而来的；他甚至觉得这场裂变抢了自己新发现的风头。 翻阅启丞的工作日志，启美本来以为会抓到弟弟在低维的什么风流韵事——which被时序委员会视为神族的最大禁忌, 启丞势必会因此而失去下任首领的候选资格。日志开启的那一刻他扬扬得意, 以为抓到了弟弟的小尾巴。 第350页 而真实的情况却让他惊骇不已。 言啸注意到启美的表情, 快步冲过来, 挡在启丞案前，紧张对着长官：“大人，按照工作守则的规定, 平级长官跨辖区调阅工作日志, 需要事务长本人签发调动文书……” “不用你提醒我。工作守则上说, 跨辖区调阅日志卷宗, 需要事务长本人签发调阅文书——守则我背得比你熟。”启美冷冷拨开言啸的肩膀, 直视眼前的光学屏, “这不是委员会认可的制式卷宗，我只是在翻阅启丞的私人物品。” 言啸眼中划过愤愤的神色，无法反驳。 “我翻阅我弟弟的私人物品，他有意见，日后由他自己来向我提。”启美皱着眉, 手指飞速划过光学屏——言啸和胥川气愤之余，也对他操作机器如此娴熟感到吃惊——“这是我们双生子之间的事情，需要你们这些初级观察员同意吗？” “啊不是，长官，是这样的——您也说了, 这不是委员会认可的制式卷宗……”胥川一本正经解释, “我们总督呢，平时喜欢在计算机上进行文学创作。所以你看到的, 其实都是……” “闭嘴！”启美只顾盯着弟弟的日志，不想听胥川废话。 “……就，仅供参考……”胥川讪讪闭了嘴。他忍不住瞪身边的言啸一眼：都是你，没事激他干什么。 言啸自知闯祸，板着脸立在一旁。第六维度缺少远程即时通讯网络基建，两位年轻的初级观察员此刻并不知道怎样将这个坏消息传递给自己的总督。 启丞这时候大约还在漫天风雪中毫不知情地砥砺前行呢。 胥川脑中天人交战，不敢去看启美阅读日志时的表情。他自欺欺人地移开目光，漫无目的地看向办公厅外的万维神树。 巍巍神物孤单伫立在半开放的山谷中，遮天蔽日，肃穆庄严。它每一条分支都是一个璀璨的世界，每一片枝叶都饱含了万千生灵的悲欢离合，望之令人敬畏。两位初级观察员曾不止一次看到启丞在非工作时间走到神树下，久久伫立凝望，不知所想何事。 胥川正在出神，突然就发现自己的辖区出现了异动。 “言啸，言啸。”胥川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言啸手臂，小声提醒，“你看我们的辖区，是不是……” 言啸随之看过去，眉头一皱——分支了？！ “你，你今天用神树骨片切割过我们辖区吗？”胥川紧张地问。 “我没有，我干嘛做那种事情？”言啸不安地回答，“再说我的位阶……也没有资格使用骨片刀。” 两位小朋友倒抽一口凉气，目光定定，惊疑地注视着以太霍冬诸星辖区——在没有经由观察员用骨片刀主动切割的情况下，这个低维世界，自己主动分支了。 “以前也，也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吧？”胥川没把握地问。 “有……有的吧。”言啸没有底气地回答。 两人注意力被转移，暂时忘记了启美还在眼前愤愤翻阅启丞的工作日志。神树自动分支——这太难得一见了，两人目瞪口呆，一道盯着神树。 在观察员们目不转睛的凝视中，自动产生一道分支后，忽而在主干某一处，又生出了一个旁路。 胥川和言啸同时控制不住地抽了口气。启美抬头，发现了两位初级观察员的异常反应。 而事出突然，胥川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把启美身体拧向自己辖区的方向，有失体统地大叫：“长官你看！我们的辖区……我们辖区……” ——正在疯狂地自动分支。而且随着众人的凝望，分支速度越来越快，旁路越来越多，到了引人侧目的地步。 神树分支发展速度之快，使委员会在树脚堆砌的维晶以惊人的速度被吸收。维晶的迅速减少立刻引起了其他辖区观察员的注意，就在片刻之间，几乎所有辖区的负责人都冲出了自己办公厅的回廊，凭栏观看。 “启丞总督！”分管源世界辖区的一个五级官员抬头望向这边，分不清远远站在回廊上的是哥哥还是弟弟，“你们的辖区是怎么回事？” “维晶要被吸干了！”下面又有声音传来。 “启丞总督今天外出收维晶去了，那个是小哥哥。” 启美听到“小哥哥”三个字，内心又是一阵火大——我没有名字的吗？ “启美，你去看一下。不能让这个分区这样消耗维晶。”底层一个声音传来，启美认出是和他平级的一个九级高官。 好。他垂眉，握住腰际佩戴的骨片刀。 言啸还在犹豫：“是不是要等总督回……” “等他回来，维晶就被吸干了。”启美冷冷扫她一眼，转身向前。言啸知道长官所言不虚，权衡之下，不敢再过多阻拦。 “长官，跃迁手册。”胥川亦意识到事态严重，一改散漫态度，及时递上下界要用的法器。 启美觉得弟弟的手下关键时刻还算靠谱，态度高傲地谢过，快步朝着神树走去。言啸和胥川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事态平息以后，我们两个会被抓起来吗？”胥川一边走，一边焦虑地小声询问同僚。 “……不知道。”言啸低着头，紧紧跟在启美身后。“胥川，你少说两句吧。” **************** 启美终于知道了玉卢山上所谓“试炼”事件的来龙去脉。 启丞一次次下界，搞清了神族如此巨大的一个秘密，却竟没有告诉自己这个双生子哥哥。 第351页 这也就罢了——启美想，他大约是有他的考量；易地而处，我或许也会作此决定。我不怪他。但启丞竟瞒报了自己辖区中存在已久的一个婴孩宇宙！启美冷笑：弟弟这是要干什么？ 各辖区观察员乱成一团之际，时序委员会事务长启怀得到通报，在近侍的搀扶下及时赶到。她在神树栈道入口处与启美遇上，放心地舒一口气：“太好了，小哥哥，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启美眼神冷峻，竟欺身向前。他并没有提及神树失控分支的事情，只低声质问启怀：“姑姑，霍冬星上的第一只战斗兽，是不是由你流放过去的？” 启怀一愣，惊疑看着侄子：“你……你为什么……” “试炼失败产生的异兽，并没有全部被斩首，对不对？”启美盯着姑姑，“你偷偷把异兽流放到了低维世界，让它们成了低维所谓的战斗兽，铸成了大错。” “不是我。”启怀目光躲闪，唇际微颤，“第一个流放异兽的人，并不是我。” 启美目光凶狠，态度中已经没有了尊重。他挥臂直指身后的神树，语气严厉：“姑姑，今天启丞的辖区时空崩塌成这个样子，和你们私自流放异兽的行径，脱不了干系。” 启怀吸一口气，不再回答。她扬起下颚，目光灼灼：“启美，我以事务长的身份命令你，去把启丞辖区的时空自动分支收割了。” “我当然会去，我这就去。”启美盯着启怀，针锋相对，“姑姑，你如果不想让玉卢山上其他的神族知道你私自流放异兽的事情，等我回来，我就是下一任的时序委员会事务长。” 启怀惊怒，皱眉瞪向侄子。 “对，不是启丞，也不再是你——是我，是今天的我。”启美冷酷讲完，丢下原地震怒的姑姑，转身拂袖而去。 启美由神树栈道拾级而上，定定站在不断分裂的以太霍冬诸星辖区面前。他将一颗维晶放在掌心，粉色的晶体渐渐在他体温下融化，生出一股瑰色的光雾。他将光雾轻缓包裹在不断变多的辖区分支上；光雾如同一方全息显像井，让启美得以凝神注视这个时空里发生的一切。 胥川与言啸并肩等待在启美身后，不敢多言。此时的长官眼中如有星辰宇宙，神一般居高临下，却不怀有神的悲悯，只冷冷注视着霍冬星发生的一切。 “啊，是这里。”启美伸出一只手指，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光雾中的001号武装舰。 他垂眉抽出腰际的骨片刀，利刃出鞘，手起刀落，飞速斩断了自某一条分支之后的所有裂变。被斩下的分支抱成一团，落叶归根，朝着神树脚下坠去。这些被舍弃的时空在下坠途中逐渐灰飞烟灭，臻于无形。 维晶被吸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源世界辖区们跑出来围观的观察员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启美收刀入鞘，沉默不语。他低头打开下界必需的观察员跃迁手册，由神树骨片臻化的时光球跃于平滑的内页之上；他将掌心覆了上去，看到万千的低维时空碎片。他选择了星历5200年5月4日的魔耳阿尔法星，消失在了第六维度。 启美下界了。 第198章 下界 【枭雄被自己发出的能量光束一剑封喉, 就此倒塌在血泊之中。】 星历5200年5月4日，魔耳阿尔法星。 001号。武装舰上风云际会，第五维度上主宰帝国命运走向的所有关键人物, 几乎都集中在了这艘钢铁巨舰之上。时序委员会, 这个居高临下的幽灵, 在冷眼旁观了第五维度的一系列平行时空裂变后, 终于向漩涡中心的001号武装舰，伸出了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 所有故事的开端、造成这一切局面的源头、搅动霍冬星平行宇宙不得安宁的核心人物光裔图玺，生命永远、永远, 不可挽回地结束在了这一日。 这一刻降临得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像是命运给这位枭雄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在横跨了那么多条平行时间线你死我活的撕咬之后, 他的最终死亡, 竟和一切权谋角力、克隆体争夺、甚至私人的爱恨情仇毫无干系；甚至会让人抱以唏嘘的同情, 觉得他是时序委员会下界干预霍冬星的一个牺牲品。 生命结束的前两分钟, 元帅被自己的夫人用脉冲枪指着，严阵以待。形势严峻，但毕竟，他自觉还没有被逼到绝路。 凭一己之力，从骑士团默默无闻的驯兽师变成名动天下的战斗英雄, 再一步步迈向三军统帅的高位；元帅征战的足迹遍布以太诸星和帝国势力边缘的内乱地域。如今天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他比在场所有人经历得只多不少。 即便霍冬谦声势浩大地突破001号武装舰权限登了舰、光裔时徽强力褫夺了烛日的精神控制权、银牙郡主重兵把持下保护着克隆体婴儿、卓迎山（略带颤抖地）持枪指着自己；他亦并不觉得，自己到了必须缴械投降的地步。 雄狮一样的男人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做最后一搏。 “把你身上的武器一样一样卸下来，轻轻放在地上。”卓迎山面目冷峻, 稳稳持枪对着元帅, “时空壶给我。” 光裔图玺一手紧握着脉冲枪，一手牢牢抱住时空壶, 看她一眼，故意不解地发问：“你是要让我先解除武装，还是先递给你时空壶？” 卓迎山神经紧绷，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思考着这句话中可能存在的陷阱。 第352页 “你先把枪放在地上，朝我踢过来，时空壶交给时徽。”国王端坐重重外骨骼士兵之后，冷冷地回答。 光裔图玺垂眉：“可以。” “——但我要提醒你，我随身携带的武器，真的很多……” “那你就一样一样慢慢交出来！”郡主忍不住厉声呵斥，“我告诉你，现在整个001号舰上都是我们的人，烛日也不会再为你所控制，你最好乖乖配合。” 光裔图玺扫她一眼，又注视了一下郡主怀中的婴儿，脸上神情并无太多变化。他缓缓躬身下去，将手中惹人注目的脉冲枪先行放在甲板上，手指微张，表示自己并无抓取之意。 “我身上还带了痛感鞭，以及很多干扰球，微型脉冲……” 卓迎山知道元帅这样滔滔不绝，显然是另有打算，但她实战经验稍显稚嫩，摸不清对方的具体动向。随着对峙时间的拉长，她额上渐渐冒出汗来。她心中恼怒，手里紧紧握着枪柄，正要拔高声□□训这位夫君时—— 整艘001号武装舰突然迎来一阵绝对的安静。 那是一种诡异的静谧。所有的引擎轰鸣、甲板微颤、空气内循环流动全部停止，武装舰上真正如同被死神笼罩，霎时万籁俱寂。 M1舱室内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异象，注意力无形中被牵制。一切如迷雾笼罩之际，启美一袭华服，如战斗兽折叠空间一般骤然现身001号舰内。神经紧绷的光裔图玺耳根一动，由脉冲枪上缓缓松开的手指飞速又握了回去。 元帅在战火中千锤百炼，实战能力在M1舱室的所有人之上；偏偏是这样强大的反应和决断能力葬送了他。 元帅在第一时间举枪朝着突然现身的启美射击。启美身无长物，只有眼神凶狠凌厉。他斜睨着迅速出枪的光裔图玺，堪堪伸出一只手掌。他掌中握着薄薄一层维晶，柔若无物。来自高维的晶体飘散开来，细细密密在启美身前织成一张看不见的能量盾，替高维观察员规避着来自低维的致命袭击。 维晶形成的高维能量盾，将所有向启美发出的攻击回弹到了光裔图玺身上。枭雄被自己发出的能量光束一剑封喉，就此倒塌在血泊之中。 “父……”时徽瞳仁一缩，因过于惊讶，“父亲”二字脱口而出。 而一片混乱中，时徽来不及纠正自己的口误。他一手按在腰际的枪柄上，定定注视着M1舱室中央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 光裔图玺虽然莫名其妙地死在此人手下，但对方神态凶狠，来者不善；霍冬谦显然没有对其夹道欢迎的打算。元帅倒下后的片刻之后，挡在国王身前的一排外骨骼战士脉冲枪口自动对准了舱室中心的启美。 “你是什么人？”国王厉声问道。 “啧。嘘……”启美食指竖在唇际，缓缓摇头。他摊开掌心，维晶在他手中融化，在低维度变成瑰色的时空隔离气泡，升腾而起。 舱中众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除了目瞪口呆，再没有别的应对动作。启美的瑰色气泡被他大手一挥，泡泡们各自推推搡搡，纷纷降落在国王身前的外骨骼战士们身上，如凝胶一般将战士和武器一并封存起来，使他们一动不动。 银牙郡主咬了咬双唇，压制着内心的颤抖质问：“你，你杀了……” “不要紧张，我没有杀掉他们。”启美叹气，手伸到临近的一位外骨骼战士脸上，从凝胶一样的气泡内部调皮地捏了一下战士的脸颊——后者双眼呆滞，毫无反应。“我只是把他们暂时隔离在了这个气泡中，好让他们不要对我发动攻击。我厉害归厉害，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冲上来突袭我。” “啊对了，这艘船外面有很多你的包围，是吗？国王陛下？”启美看向霍冬谦，口口声声尊称着陛下，语气却更像一种讽刺。“现在它们都被我封在这样类似的隔离气泡中，不会有事，但也不会听从你的调遣过来救援。我们身处的这艘武装舰也是这样——整艘船舰除了这个舱室，都在时间停滞之中，一切对外通讯即刻中断。所以你不用费心呼救，只用专心和我交流就好，知道了吗？” 启美态度轻慢，装束少见，讲话口音更是奇怪。时徽目不转睛观察着他，手指并未从枪柄上移开。 “——我注意到除了这些穿得奇奇怪怪的士兵，你们各自身上也持有零散的武器，我劝你们最好也不要对我使用。”启美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光裔图玺，目光落在浑身警备的时徽身上，“刚刚那位先生遭遇了什么，我想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也是个不喜杀戮的人，不要逼我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好，我了解，你很强。”时徽缓缓将手从腰间的枪柄上挪开，向启美摊手示意自己不再持有武器。 “谢谢。”启美满意点头，微笑致意。“你很识时务，我很喜欢。” 太子斑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手指亦慢慢从自己的枪柄上挪开。 “你将所有舰船都隔离起来，只剩这间M1舱室里的人还能活动自如，说明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你对我们有所求，是吗？”时徽定定看着启美，“你想要什么？” “不错，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启美脚步轻快，忍不住伸出高贵的高维之手拍拍时徽刚毅的脸颊，如主人信手抚摸一只宠物猫咪。 时徽面无表情，冷冷的目光与之相对。六维的九级观察员感觉好像又遇到了自己那不解风情的双生子弟弟，倍感无趣；他耸耸肩，只轻轻捏了捏时徽脸上的肉，又轻飘飘踱走。 第353页 ——谁批准你去摸时徽了！！太子斑此刻内心这样叫嚷道。 “两样东西，还有它们的来龙去脉，我都要知道。”启美转身，脸色一变，扫视舱内众人，“第一，你们维度之下的婴孩宇宙；第二，你们手上的跃迁手册——你们是使用跃迁手册劈开这么多平行宇宙的，对吧？” 他问得蹊跷，时徽与太子斑忍不住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 “好，如果你非要知道这些，就请先讲清楚，你到底是谁？”霍冬谦目光灼灼。 “唉，其实知道我是谁，对现在的你们来说，真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启美叹一口气，“既然你们要用这些信息和婴孩宇宙的情报作为交换，那，好吧——” ******************** 公元2017年2月3日，美国得克萨斯州，休斯敦。 “真的是这一天吗？”许阳煦绝望看向日历，咬牙不甘，“火箭队在主场对阵芝加哥公牛队，就在今天，就在丰田中心！” “而且今天，姚明的11号球衣会在中场举行退役仪式。”许远奇跟着感叹，“是姚明啊！！”他大声重复了一句，仿佛能当场把姚明召唤出来。 “哦，是吗？”张静低头擦枪，语气冷淡，“姚明重要，还是时徽重要？” 许阳煦讪讪扭头，别有幽怨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 “那……那当然是你和时徽更重要。”许远奇蹭过去，低声下气哄着老婆。 “那，有没有可能你们俩去救时徽，我……我自己去丰田中心看……”许阳煦还在做最后挣扎。 “不行，静静说了当时冲出时空壶的人里有你，你就必须出场。”许远奇一把抓住试图溜走的弟弟，“你、我、静静，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起，才能完成这个时空闭环。” 第199章 三个火枪手 【你会救下001号舰上所有人的, 你也会再一次带着时徽，来到我的身边。】 即使按照地球人的时间流逝速度计算，张静也感觉自己活了几百岁了。 而她身体依然硬朗——不是风烛残年的那种硬朗, 是实打实可以持枪杀敌的硬朗。保留了三条不同时间线上的记忆, 却并没有为这个历经风雨的灵魂带来太多衰老的气息；今天的她依然身姿板正, 眼神清晰, 正生机勃勃地同岁月作着抗争。 她一生经历了宗室孤女、王室郡主、阿尔法大公和地球人张静这样轮替变换的几个身份，命运可谓多舛；而后三种身份的变化、交叠、轮回，就在今天。 一切的开始与结束, 就在今天, 就在公元2017年2月3日的休斯敦。 张静此时齐肩的黑发被胡乱挽成一个弹丸大的小揪, 从洋基队的棒球帽后面颇有生机地探出来, 露出她虽纤细但已不可避免出现了颈纹的脖子。从一身的带帽卫衣、羽绒马甲、leggings和慢跑鞋来看, 这是一个较为典型的运动系郊区妈妈形象——她手边甚至还有一个自带的保温咖啡杯, 带着它去附近的咖啡店下单时，可以出于一些环保的理由得到一些消费折扣。 你大致可以想象到这样一类不再年轻但又喜欢穿着青春期运动少女装束的中年太太们：她们在清早开车，送完孩子步入某间价位适中的私立学校以后，同穿着相似的妈妈们彼此在校门口聊上几句，议论一下各自孩子的成绩或者即将进行的社会实践项目, 然后驱车前往附近的健身房，在教练的带动下开始自律地踩动感单车。 她们不辞辛劳地制定计划，带着小狗一样精力无限的孩子去参加各种游泳、击剑、舞蹈课程，坐在训练场地外面一边端着咖啡杯（有时候里面装的是酒）聊天一边监督孩子训练；出席孩子们的每一次运动竞技比赛，每一场公开演出。 她们喜欢趁孩子们还在学校上课时彼此聚会, 尽情讨论小道消息和体重；或者抓紧时间过一下双重生活, 探索除了孩子之外的另一种人生。 她们温和、亲切、彬彬有礼，热情拥抱每一个大小节日——尽管不管什么节日最后都会（并非出于她们本愿地）沦落成为儿童节——是社区慈善筹款和大型儿童活动庆典的中流砥柱。 张静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完美符合族群侧写的郊区中产妈妈, 除了此时此刻——她手里握着沉甸甸的阿玛莱特AR15步\\枪，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让人开始怀疑，是不是每一个看上去温柔无害的郊区妈妈们，身后都藏着许多厉害的故事。 张静反复查看了弹匣释放钮和枪机卡笋，确保扣动扳机时万无一失。她沉默半晌，端起□□，稳稳朝着75码开外的靶心扣动扳机。砰砰砰三发下来，靶纸上留下一发十环，两发九环。 许远奇知道妻子焦虑了。 “这破枪实在是太重了。”张静嫌弃地放下AR15，摘下耳罩回看丈夫，“如果持霍冬星军队惯用的脉冲枪，我可不是这个射击成绩。” 可以了可以了，一边的许阳煦鼓掌盛赞。他自己刚刚也打了靶——分别在七环、六环、四环。 “你到底行不行啊？”许远奇忧心忡忡看着弟弟。 “我就这个准头，我尽力了啊。”许阳煦蔫眉耷眼抠着成绩堪忧的靶纸，“我一个生意人，又不是职业的，我哪能跟嫂子比。” “你嫂子也不是职业的。”许远奇回敬弟弟一句。 “那不一样，嫂子活了几百岁了，她开挂了。”许阳煦没轻没重地说出这话，被哥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第354页 ——就你话多。 “就你这个破准头，到时候不会打到别的人吧？”许远奇拎着弟弟的靶纸端详，实在是担心。 这句话戳中了张静最大的担忧。她神经质地站起来，戴好耳罩，端起AR15对着前方放了两枪；两颗弹孔在75码外连成一片，正中十环。一旁的许阳煦肃然起敬。 扣动扳机后她久久保持着端枪的姿势，优异的成绩并不能阻止她此时手臂上一阵接一阵的战栗——今天实在是太重要了，她紧抿着双唇想着，她太害怕搞砸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 “你不要再摆弄了，静静。坐下休息一会儿，。”许远奇伸手替她摘下耳罩和护目镜，递给她一瓶水。“别练了，一会儿开枪的又不是你。” 张静依言将手从枪托上拿开，坐定后拧开盖子咕嘟嘟灌下去半瓶水，又开始紧张起来。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眉头一皱：“远奇，我当时穿的是今天这套衣服吗——早上我还临时换了双鞋，这种细节会不会对因果链产生影响？” “不要紧张，这条因果链一定会闭合的，你和时徽都会没事的。”许远奇拍拍她。“你既然早上临时换了鞋，就说明你冲出时空壶时一定就穿的是这双鞋。” “哎不会的嫂子，不要想了，你当年遇到我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你们那会儿两个人那么不对付，因果链还不是一样闭合了。”许阳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还记得你当时告诉我国际钢价狂跌吧？因果律，真的，牛逼！”许阳煦说着，便盲目自信地竖起拇指，笑容如牙膏广告一样灿烂。 “——对了嫂子，你一会儿出了虫洞，千万记得交待当年的郡主，一定把未来十几年的国际钢价走势和新科技美股托给年轻的我。我可是~~华人之光，以变成德州首富为毕生奋斗目标的男人——不要耽误了我发财，知道吗？”许阳煦叮嘱嫂子他心目中的重中之重。 得得得。张静不耐烦白了聒噪的小叔子一眼，百忙之中拨冗回忆了一下钢价走势和重点美股——这居然也是整个因果链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张静觉得，冥冥之中倘若存在有时间之神，大约也知道许远奇的弟弟是个超级大财迷。 ——明明我的枪法比他准上百倍，因果链为什么偏偏挑中了这个不靠谱的小子，让他成为击溃启美的天选之子？张静单手托腮，略带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小叔子；眼神犹如当初得知许远奇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时那样难以置信。 ——他到底能不能击中启美？他又不认识启美，他怎么确保自己能一击即中呢？或者更糟，万一他直接打死启美可怎么办呢？ 啊，说起来…… ——虫洞开启时，是在休斯敦的这家靶场吗？确定不是十公里开外的另外一家吗？甚至，虫洞会不会直接在大洋彼岸的家中开启，他们完全找错了地方？ ——万一她搞砸了呢？因果链会断开吗？地球时间线是单一时间宇宙，因果链可是很容易断开的。 当初的银牙郡主看到张静端着阿玛莱特AR15从时空壶里冲出来，可是相当嫌弃对方话多；如今想来，张静只觉得当时的自己交待得还不够细致。 张静思维越来越发散，她甚至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静静，静静，别想了。你看着我。”许远奇知道张静又陷入了因果链闭合带来的恐慌。他双手扶住她肩膀，用尽量低沉的语调，安抚着自己拥有三条时间线记忆、却依然害怕面对今天这一个这命运时刻的妻子。 “静静，你说过，地球是处在第四维度上的单一时间宇宙，对吗？如果今天出了任何偏差，导致这条因果链没有完成闭环，我们所处的现实就会被抹去，我们所熟悉的时空就会崩塌。那反过来说，只要我们所处的这个现实一刻没有消失，就表示我们还稳稳踏在由你开启的那条闭环上。我们所有的一切举动，不管出于有意还是无意，都会如命中注定一般，将我们推向那一个既定的时刻。” 这位神经外科医生语调温和平缓，像是在同病人进行一场晨间巡房谈话，言语间有着抚慰人心的神奇作用。 “我们今天不会有事，时徽也不会有事。就像当年你怀抱着婴儿单枪匹马逃往地球，情势比今日艰难百倍；可你还是顺利找到了我，我们一起顺利将时徽抚养长大。” 许远奇眼睫低垂，掌心轻轻覆盖在银牙郡主、阿尔法大公、妻子张静手上；他意志坚定，如有神明庇佑：“这一次，我们会陪在你身边。你会救下001号舰上所有人的，你也会再一次带着时徽，来到我的身边。” 张静定定注视许远奇，此刻竟不合时宜地又想起她遥远时空中的另一位丈夫——她飞快地从脑中甩去了赫连白烽那阴晦的影子，更觉出眼前人的珍贵。 “——以及带给我未来十几年里重要的金融走势资讯，辅佐我一步步成为德州首富。”来自许阳煦的第三只手不解风情地庄重按上来，加入夫妻间这场深情的盟誓。 张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我可从来没有承诺过首富这一部分。” “可是我会的，我会的。”许阳煦厚着脸皮，不管不顾地宣布。 第200章 低维反击 【——他妈的, 这个低维人怎么这样厉害！】 地球时间线虫洞被开启的那一刻，许阳煦分秒不差地举枪对着启美这位玉卢山上的要员射击。自枪膛冲出的温切斯特55子弹紧贴着启美的太阳穴掠过；子弹使启美头破血流之际，削去了他一缕漂亮的银发, 也使得这位心高气傲的时序委员会高级官员陷入临时昏迷, 造成他之后的精神防护网崩溃。 第355页 “对准脑袋开枪, 又不能杀掉他, 还要造成他的什么精神崩溃——这也太难了吧？”许阳煦神经质握着护目镜，嘟嘟囔囔，“简直是要求我穿过百叶窗缝进行远距离狙击。” “闭合因果链就是这么难啊, 不然你以为这些年来你靠着来自未来的经济资讯大发横财, 都是没有代价的吗？”张静瞥他一眼。“许首富, 你躺在因果律上享受了这么多年, 现在是你反哺的时候了。” “再说你枪法那么烂, 瞄准了目标开枪又没有击毙——听上去, 就很符合你的行为模式啊。”许远奇适时补刀。 “你会成功的。”张静镇定安抚道，“实际上，因为那一枪过于神妙，发挥了你历史最佳水准。你喜不自胜，还当场取下了伤到启美的那颗子弹, 带回地球留作纪念。” 嗬，这么威风哦。许阳煦咽了咽口水：“那，我又不认识这个启美，你手上又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影像资料。万一，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瞄错人了, 可怎么办？” “……开枪的机会可只有一次啊。”未来的（自封）许首富忧心忡忡。“他——他要是真的那么厉害, 把我反杀了怎么办？我可是要当首富……” “他穿得像是要去唱戏，你不会认错的。”张静打断了许阳煦的首富梦想, “你听我讲，001号舰上的所有人，都是戎装或者简单便服。只有他，蟒袍加身，金光闪闪——而且，他是非常罕见的银发，你几乎不可能认错。” 听上去真的是个很嚣张的家伙啊。许阳煦摸摸枪，惴惴不安地想。为了首富梦想，他豁出去了。 “好，我们就再把流程捋一遍。”许阳煦看看时间，舔了舔嘴唇，“成败，在此一举。” ******************* 启美的噩梦，大约是从001号舰上婴孩宇宙时空壶的开启开始的——或者更早一点，从光裔时徽牢牢捉住他的痛脚开始。 ——他妈的，这个低维人怎么这样厉害！ 直到启美居高临下向001号舰M1舱室的诸子阐释完时序委员会的运作机制之前，这位九级观察员长官在001号武装舰上都颇为自得——他有着来自第六维度的绝对碾压优势，他从分支世界中新发现了婴孩宇宙，他抓到了启丞和启怀的小把柄；他如果顺利解决了这个分支世界的异动，班师回朝，即是下一任的神族首领。 “所以我们的维度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特殊；建立低维时间管理局的想法，也远不是我们的原创，对吗？”光裔时徽听完了启美的讲述，淡淡问道。 启美点头：“可以这么说。” “这个东西……”时徽走近被启美隔离在瑰色气泡中的那排外骨骼战士，好奇地用手触了触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凝胶状物质，“是你们拿来暂停时间用的吗？” “隔离时间与空间。”启美耐着性子回答，“维晶生成的气泡，可以暂时将我指定的区域划分到另外的随机维度冻结起来，对隔离其中的人来说，时间就暂时停滞了。如果站在我们的维度上看，被隔离气泡包裹的地方，就是无意义的一片空白。” 无意义的一片空白……嗯。时徽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启美却只觉得这个低维人好笑——死到临头，还这么有探索精神。 而这个好奇心旺盛的低维人原地思索一阵，转头再看他时，嘴角便勾起来不善的笑意。 “现在你之所以对我们这么坦诚相告，一定也是自恃占据了高维优势。一旦你从我们口中搞清楚了婴孩宇宙和这本原本属于你们的跃迁手册为什么会流转到低维世界，我们这条时间线的存在也就毫无必要了。是吗？”时徽冷静注视着眼前的银发男子，“让低维世界知道时序委员会的存在，是你们族人的大忌。你之所以这么放肆地告诉我们，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保留当前现实。” 启美抿抿唇，不悦地拨弄了一下漂亮的头发。他喜欢聪明人，但显然不喜欢低维世界的人敏锐到这种程度。 “——在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以后，我们这个分支就会从更过去的时间节点上被抹去，按照你们的意愿重新向前发展——就像你抹去因跃迁产生的其他平行宇宙一样，是吗？”时徽问他，“而我们这条时间线之所以被暂时保留，也是因为我们所处的时间点比之后的所有分支点都还要早。你们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避免各个平行宇宙继续陷入混乱，以这一条时间线的分支为界，斩去了后续的全部时空。” 启美轻佻盯着他，唇际翕动，不置可否。 一旁的太子斑却咬了咬唇，心下凄恻起来——他意识到，无论眼前这一劫平安度过与否，他与时徽，都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原生时间线了。 虽然一切混乱的源头，直到湮灭前一秒都还天真等待着万佛朝宗的那个光裔元帅亦随着时序委员会的收割一同消失；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有过自己母亲、父亲、师长、挚友，一切一切，统统在一瞬间无可挽回地湮灭了。 他不知道应不应当为这一刻感到伤心。他垂下眼睫，听时徽继续讲述。 “你选择在001号舰的M1舱室现身，无非是因为，我们这条时空裂变产生出分支时，同时出现在转捩点上的那几个人，随着时间的奔涌，此刻又同时聚集在了这艘武装舰上。。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所谓的婴孩宇宙和跃迁手册，都会在这一刻集中在这里，被你收取。你还会问出这两样东西在霍冬星上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为什么低维世界会自己发生裂变，好让你们时序委员会进行后续的现实修改工作。” 第356页 “而这也印证了我的一个想法——你们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来自哪里，又如何被我们发现和使用。你们虽然占据高维优势，但也和我们面对自己的婴孩宇宙一样，在俯瞰低维世界无穷无尽的时空时，亦如大海捞针，无从找起。所以，所有线索齐聚一室的M1号舱，就是你最优、也是唯一的选择。” 到此为止，时徽讲出的每一个字，都符合启美的认知。但是，启美并不喜欢这段对话的形势走向，他隐隐约约感觉不妙。而他心烦意乱之际，亦丝毫没有注意到，时徽在讲述中兀自踱步，已经靠得离他越来越近了。 “可是你们想知道的答案，已经被你们自己收割掉了。” 随着时徽不卑不亢给出答案，启美眉心一跳——他妈的！！！ “第一次出现时空跃迁的那条时间线，已经在混乱中被你们抹去。你们阻止了各时空更一进步崩塌的同时，也亲手抹去了存在过的真相，使得你现在除了让我们亲口讲出来，再也无法追溯混乱的源头了。”时徽淡然耸肩，“如果我们不讲，你们大概要花上一辈子时间坐在自己的低维宇宙前面观察这个世界，自己找出答案。” 太子斑和霍冬谦同时看时徽一眼，知道他在虚张声势——被抹去的源时间线上，并不存在关于婴孩宇宙或是跃迁手册前世今生的所谓“答案”；不过时徽的另一半要挟并没有说错，低维宇宙如大海一般浩瀚，六维人若要从已经生成的时空中找到某一个细枝末节，大约需要花费很久的心力和时间。 而时徽的虚张声势显然非常有效，启美疑神疑鬼，脸色已经开始不对劲。“哈，你是想用这个来威胁我吗？”他缺乏气势地一笑，“你倒不用替我操心，我们的时间，可是比你多太多了。” “你刚刚讲过，除了我们身处的M1号舱室，整艘001号武装舰都在你们制造的这个隔离气泡之中。”时徽便不理他，兀自在舱内踱步。他此时反客为主，缓缓走近启美身畔，目光略带侵略性，不善注视着对方。 启美心头无名火起——被人这样气势满满地注视，让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那怎么也驯服不了的弟弟。 时徽一直保持语言输出，搅得启美心烦意乱；他逼近的动作轻缓有力，待启美意识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靠得距离启美足够近时，时徽猛然挥臂，单手擒住启美脖子，大力拖曳，将他按在在M1号舱壁上。时徽五指深深掐入他颈项，目光凌厉。 “——而如果站在时序委员会的维度上看，被隔离气泡包裹的地方，就是无意义的一片空白。”时徽牢牢卡住启美咽喉，看对方呼吸急促，脸色涨得通红，“我们现在处在001号舰的隔离中洞之中，所以你的同伴们站在第六维度上，并看不到此刻001号舰上发生的一切，也无法和你取得联系——这就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吗？” 贴身肉搏之下，抵御低维能量攻击的力场盾毫无施展余地。从来养尊处优、格斗技巧约等于零的九级观察员启美，在来自高维的自傲心态影响下，似乎丧失了孤身处于一帮职业军人环绕中的忧患意识。 “我厉害归厉害，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冲上来突袭我”——这可是短短几分钟前，启美自曝其短的说法。 情势陡转，太子斑和卓迎山趁势一拥而上，干净利落，迅速将启美来了个五花大绑。 启美危矣。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读者中秋快乐！ 一转眼也已经是文章连载以来的第二个中秋节了，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 第201章 时空囚客 【他们确实是结结实实变成这所谓时空隔离气泡的囚客了。】 惯来威风凛凛的九级观察员, 下一任神族首领的有力竞争者启美，经过来自低维的痛感鞭一顿暴力袭击后，眼泪都快流下来。 他伤心到几乎感应到了他的双生子弟弟千里迢迢赶过来救他。 虽然不甘愿, 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着这帮低维的蛮子怒喝：胆敢这样对我, 启丞之后不会放过你们。 当然此刻, 他被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 珍贵的骨片刀和跃迁手册被搜走，身上仅有的维晶也被拿掉。此际维晶在001号舰周遭形成的隔离气泡还□□存在，启美惊魂未定注视着M1号舱室内几个（在他看来）凶神恶煞的蛮子, 内心脆弱无比。 “你们这帮蛮子！”启美被扔在地上, 头颅倒是依旧高傲地挺立。他恶狠恶气, 狠狠瞪着（看上去似乎是）蛮子们的首领光裔时徽, 强行挤出笑容：“哈, 你以为你赢了是不是？” 时徽低头把玩着从启美身上搜来的骨片刀和维晶, 轻轻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武装舰周围的隔离气泡一会儿就会消散，你把我绑起来，并没有取得什么了不起的优势。”启美整顿心神，咬着牙骂他, “维系气泡的维晶耗尽后，观察员们依然可以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维度到底跃居霍冬星之上，你现在做的一切抵抗，在我看来，都是徒劳。” “吵死了。斑, 你去把他嘴巴堵上。”国王正坐在上首认真翻阅启美身上搜到的跃迁手册, 抬头不耐烦看启美一眼。 太子斑拎着痛感鞭过去，本来是想再他教训一顿。他目光和启美纸老虎一般的眼神对上, 感觉到对方心中的恐惧，不由撇了撇嘴作罢，只警告似地敲了敲启美脑袋。启美凶狠瞪他一眼，同时暗暗松一口气。 第357页 卓迎山和怀抱婴儿的银牙郡主并肩将处于气泡中空部位的M1号舱室走了一圈，倍感焦虑地折回来，小声讨论：“M1的舱门就根本打不开，所有对外的通讯信号，也都被某种屏障隔离住了。” 时徽点头，心中早已了然。此刻烛日就在一墙之隔，他却搜寻不到烛日的气息——他们确实是结结实实变成这所谓时空隔离气泡的囚客了。 卓迎山转身瞥一眼启美：“如果真的如他所讲，时空隔离气泡一会儿会消散，我们在这里把他绑起来，好像确实一点用处也没有。” 郡主摇头，皱眉叹气：“不管我们是在这里杀了他，还是就这样放着他不管；等隔离气泡消失后，时序委员会的人毫无疑问都会从我们的前序时刻抹去当前事实，取走婴孩宇宙和跃迁手册后，让时间线重新开始。”她低头，忍不住摸一摸怀里睡梦中的婴儿，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压抑。 ——抹去当前事实、重新开始，便注定是源时间线上的一切再重来一次：时徽作为光裔图玺的傀儡出生，卓迎山产下克隆体后不久即因事故陷入长睡；一切照旧奔涌向前，直到双子星在皇家骑士团被元帅逼入绝境。 只是被高维夺取了婴孩宇宙与跃迁手册后，没有费诺思与SHRINE事件作为激发，她或将永远无法从与赫连白烽的婚姻中脱身。没有逆转时空的机会，死去的艾登·斯科特与李准便永远不会复活；时徽亦无法从元帅的克隆永生计划中摆脱傀儡的命运。一切都将变得那样晦涩不堪，让人看不到光。 而时序委员会的人会觉察到什么呢？他们无非只想看到低维世界以对自己有利的方式，安安分分地延续下去而已。地球时间线提前退场，霍冬星上立刻会减少许多即将折损于赫连白烽魔掌之下的未成年人；而光裔元帅与时徽的父子之争，也无非是哪一个低维人死掉的二选一命题罢了。 站在六维人自己的角度，他们几乎并没有故意做出什么太伤天害理的决定。 这时太子斑从启美身边转身回到众人身边，小声加入讨论：“我刚刚从被隔离的外骨骼卫兵那边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种奇奇怪怪的瑰色凝胶气泡，似乎是比一开始变得更加稀薄了一些。” 维晶耗尽后，隔离气泡会消失，001号舰内部将重新位于时序委员会的审视之下——这一说法恐怕是实情。意识到这一现状后，众人的心情更糟糕了。 时徽看看舱室里被冻结在气泡里的一排外骨骼战士，又环顾死寂般的武装舰一圈，视线最后落到地上的时空壶上。 太子斑耳朵一动，皱眉和他一起注视着时空壶；所有人相互对视一眼，目光一起缓缓落在五花大绑的启美身上。 启美感受到众人箭一样的目光，害怕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闭嘴。”太子斑呵斥他。 “……如果隔离气泡消失后，这个观察员也一并从001号舰上消失呢？”时徽收回目光，低头耳语，“六维的人如果怎么都不能在低维找到他们的观察员，在搞清真相之前，他们就不可能将我们这条时间线抹去。”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了时空壶上。 ——婴孩宇宙。意识到这一点后，太子斑心中一震。 “你是想把这个人藏到婴孩宇宙里吗？” 时徽又瞥远处梗着脖子的启美一眼，谨慎点头。 “你们还记得吗？这人一开始出现在001号舰上时，劈头要我们解释地球时间线和我们拿到跃迁手册的来龙去脉。”时徽小声分析，“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六维的人根本不知道霍冬星之下，还有一个婴孩宇宙。站在高维的角度，他们只知道元帅抱了一只壶形容器，哪里搞得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如果我们把他关进地球时间线，再将能量丝从时空壶里取出，藏在舱室内的其他地方。等隔离气泡一消散，大家若无其事，继续行动如常，择机转移能量丝……”时徽讲到这里停顿一下眼神触到仍倒在血泊中的元帅尸身，难得透出一丝不经意的难过。 他将复杂的感情深埋下去，低声运计铺谋：“你们记得他提过吗？除了001号舰，悬停包围在外侧的所有舰队，都在瑰色气泡的隔离中。也就是说，六维的人并不敢断定他一定就在001号舰上走失。他一旦失踪，整个舰队都是混淆视听的目标。他失踪的可疑范围越大，我们的藏匿行动就越容易成功。” “但是，你怎么能肯定，整个第六维度，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地球时间线的事情呢？”太子斑忍不住打断时徽，“一旦时序委员会里还有别的人知道我们的婴孩宇宙，势必会怀疑我们将他藏进了地球时间线。他们对我们来说，近乎全知全能，我们在时序委员会的眼皮底下，能将他藏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你的担心，斑。”郡主将手放在太子手臂上，“可是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或许还一两成的生机；如果连试都不试一下——” “——必死无疑。”卓迎山垂眉摸了摸郡主怀中的婴儿，淡淡补完了全句。 太子斑凝神注视襁褓中的新生儿，知道众人未说出口的心意，不再反驳。 于是被反剪双手的启美，在看到几个大小蛮子聚在一起叽叽咕咕片刻后，一个个目光不善，一齐朝他走了过来。 启美一慌，拿出守身如玉的气势大喊：“蛮子！你们想干什么？！” 第358页 啧。太子斑见他这样，忍不住用未开功率的痛感鞭勾了勾他下巴，得到九级观察员启美大人一阵贞操失守似的怒号。 好了，不要逗他了。时徽一本正经用眼神提醒太子斑。眼下当务之急，他还想确认一一些事情。 “我问你。”时徽从太子斑手中接过痛感鞭，威胁似地握在手中把玩，“婴孩宇宙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呿。启美嗤之以鼻，显然不打算回答。时徽打开了痛感鞭最小功率，启美又开始哇哇大叫。 “我们身处高一维度，将低维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你们的世界之下还有婴孩宇宙，被发现不是迟早的事吗？”启美疼得泪眼汪汪，忍不住痛骂。 “好。”时徽移开痛感鞭，“你们知道了我们婴孩宇宙的存在，下一步是想干什么？” 启美恨恨，并不想回答。时徽故意将痛感鞭功率调得噼里啪啦，启美脸色一变，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并不是每一个低维世界，都有自己的婴孩宇宙。”或许是害怕痛疼再次袭来，启美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 “而我们……显然不喜欢那些另外拥有婴孩宇宙的低维世界。不是吗？”他垂下目光，难得配合地回答问题，“因为这条地球时间线的存在，就是多维宇宙存在的铁证……总有一天，总会有你们这个维度的人，对这个世界的究极形态产生好奇，开始着手研究多维宇宙理论。” “……他们迟早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四维、有五维，甚至存在六维。”启美语气淡淡，像是谈论往事。时徽听出，这件事一定在别的世界里发生过，甚至已经对时序委员会产生了威胁——实际上他已明确知道，赫连白烽就是这样一个对多维宇宙理论走火入魔的学者。 “一旦世界形态的真相被揭开，你们的存在被低维人发现，就是迟早的事情。对吗？”时徽问道。 启美撅起嘴唇，不再回答。 M1号舱室内的众人一齐交换了眼神。太子斑知道，时徽此刻的心无疑又凉了一截。 ——六维的人既然知道有些分支世界会存在婴孩宇宙，他们的观察员突然从隔离气泡里消失，委员会大概没多久就会开始重点排查霍冬星婴孩宇宙的线索。 地球时间线被近乎全知全能的委员会发现，大约只是迟早的事。 FUXK. 第202章 闭环 【因为这样爱你, 所以我们一直战斗到魔耳阿尔法星上，然后再回来。】 太子斑决定不信邪，没有好脸色地指挥启美站起来, 用鞭子抵着他一步步走到时空壶面前。 启美并不乖顺, 骂骂咧咧。他看一眼地上沾满了鲜血的奇怪碟型装置, 下颚高扬：“这是什么？” 呵。太子斑扶住操作面板, 并不回答。然而他偷偷与舱室中的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内心不由一喜。 ——启美并不知道这就是霍冬星的婴孩宇宙。 虽然不确定时序委员会的人到底是如何得知霍冬星之下还有另一个低维世界，但下界干预的人竟认不出他们的时空壶, 这让M1舱室内的众人心中, 又燃起了一丝胜利的希望。 太子斑将手放在球形控制器上, 内心一阵紧张。他已经忘记当年在阿尔法大公的婚礼上, 自己是如何一通乱按触发虫洞开启的。 “不要慌, 赫连白烽向我解释过切入核心的大致结构。”国王镇定而至, 低声嘱咐，“你把能量丝从时空壶后面的小孔中拽出一截，暴露在外，对着空旷之地，作为低维虫洞开启时的缓冲空间。” 时徽将手指伸进壶中猛地一拽, 随着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光洁璀璨的地球时间线像线头般被拽出时空壶一截。 “你轻一点。”霍冬谦忍不住嫌弃。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吸气。“接下来在球形控制器上的切入时刻选择，就全凭我们的运气。” ——运气。太子斑覆在控制器上的手动了动，还是没有贸然下决定。 众人凑在一起一阵唧唧咕咕, 令身后的启美看出了这帮低维人经历的困顿。他目不转睛盯着众人围观视线中心的时空壶, 隐隐觉察出这帮蛮子的计划。 尽管他自己还尚算是身陷囹圄，启美眼中仍掩不住倔意。他趁众人举棋不定, 忍不住讥讽：“你们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隔离气泡一旦消散，我们的人掘地三尺，也会把我找出来。” ——别人或许不行，启丞一定能找到他。 “而到时候，你们在座的诸位，都会被抹去——你们也有自己的婴孩宇宙，你们完全知道低维无法反抗来自高维的力量，不是吗？”启美声调昂扬，显然痛感鞭的力道一过，他那目空一切的劲头便又升了上来。 知道他的话让人无法反驳，更令太子斑感觉气愤。他正被切入时刻的选择搅得心烦意乱，回头看到趾高气昂的启美，只觉窝火。他压制住再给启美两鞭的冲动，负气地出言呵斥：“你们今天即便是从我们的世界拿走了婴孩宇宙，又怎么样呢？” “——你知道这个婴孩宇宙最早是什么时候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之下的吗？你又知道在漫长的时间里，有哪些人对这条地球时间线做过研究和记录吗？整个世界以这样的多维形态存在了太久，你们想从自己的子世界抹去更低维世界的存在痕迹，根本无从下手。” 启美眼中有气愤的神色划过，然而他撅起嘴，没有话讲；因他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第359页 “你们无法掩盖多维世界的存在，就像无法遮住阳光照在地上，无法改变行星运转的轨迹。”太子斑冷冷瞥他一眼，“你们并不因为碰巧生活在高一维度，就真正变成了这个世界的神。” 哈。启美被他气得哑口无言，强行冷笑一发，却再发不出什么高贵言论。 此时的银牙郡主怀抱婴儿，静静围在时空壶边。她伸手拨弄了两下球形控制器，面板上的显示时间不经意停留在人类文明纪元2017年2月3日西六时区20:08分；她并不知道这一个随机的时刻意味着什么。 “斑，不要理他，珍惜隔离气泡还没有消散的时间。”霍冬谦提醒儿子。 太子斑点头，最后瞪启美一眼，手指覆在球形控制器上。 “没有关系，就算这一个切入时刻不对劲，我们多开几次虫洞，找一个空旷无人的流放地。”卓迎山鼓励他。 好。太子紧抿着唇，如临大敌，犹如试图按下核爆指令。整个霍冬星分支宇宙的命运悬于一线，令人倍感压力。 他临阵脱逃，转头看时徽：“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诺思找到的那个桃花源坐标在哪里……” 嗐。一边的郡主实在是看不下去，快他一步，啪地一下打开了虫洞。 命运的因果链闭环就此开始。 *************************** 八点零八分，来自五维的虫洞在休斯敦郊外一家小靶场里开启。 张静、许远奇、许阳煦，这三个人已经为这一刻的来临准备了太久。许阳煦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今天的打靶包场，推掉了今晚的一切应酬；在黄金般的周五晚上，专心待在这荒郊野外。此刻偌大的场地安静冷清，只有三个火枪手和满墙枪械冰冷伫立，蓄势待发。 因为单独把正在放寒假的儿子留在家中，绝情地奔赴大洋彼岸与二叔一家共度新春佳节，张静夫妇得到了高中生许时徽“负心薄幸、薄情寡义”的恨恨评价。 直到虫洞开启的当天上午，许时徽还在微信上向母亲抱怨，说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每天在家里做题，想吃爸爸烧的排骨也吃不到。而且两口子出发之前，居然还在洗衣篮里留了一堆脏衣服给高三的儿子洗，简直毫无人性。 “你们这次回来，如果不给我代购一双限量版AJ，我觉得都说不过去。”许时徽在手机里大声抱怨。 ——丑死了，有什么好买的。张静嫌弃地看了眼许时徽发过来的球鞋图片，皱眉；她忍不住与许远奇一起点评这糟糕的鞋品，相互指责是对方带歪了儿子的审美。然而夫妻俩对儿子大肆嘲讽完毕后，还是听话地将图片保存在了手机上，等待因果链的闭合后，去市中心完成时徽的心愿。 他们将回国的机票定在2月5日。在第五维度，在他们将小时徽顺利带入这个充满爱与快乐的家庭后，他们如释重负，开心地彼此拥抱庆祝。他们又将笑着与许阳煦挥别，（带着那双在他们看来丑出天际的新球鞋）从休斯敦经由阿拉斯加转机，期待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后，再次与他们的孩子在大洋彼岸团聚。尽管那时的张静和许远奇并不知晓，在阿拉斯加经停的那次航班，再也没有顺利地回到过沪江市。 “E001父母，在他刚成年时双双殒命于一场空难；E001成年后，继续接受高等教育所需的经济资助，均来自他的二叔。” ——他们不知道，这样冰冷的字眼，即将在许多年后出现在地球局的招募档案中。 而此刻，他们用力拥抱命运，满怀热情地迎接一个小生命走进他们的世界里。 “猜猜我有多爱你？”未来岁月里，这一位小小的生命将用手指着绘本上的小兔子，咯咯地蜷在他们怀抱里，笑着开始识字。 “我爱你，一直到月亮上面，然后再回来。”爸爸妈妈会抓着他的小手指，慢慢在绘本的句子上划过，一字一句地给他答案。 “Love you all the way to the moon and back.”【注】 因为这样爱你，所以我们一直战斗到魔耳阿尔法星上，然后再回来。 虫洞开启了。 银发的男子着一身华丽丝绣蟒袍，双手被反剪，眼神桀骜不驯地立在重重人群之后。他冰瀑一般的漂亮头发好似闪着银光，醒目又局促地出现在虫洞一角。 ——简直就是要求我穿过百叶窗缝进行远距离狙击了。许阳煦心头一紧。 他在虫洞开启前已经做好了端枪姿势，食指紧张搭在扳机上。这一刻他来不及思考，凭直觉对准启美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启美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发子弹从甫一开启的虫洞直扑自己而来。他一直冷冷斜睨着这帮低维蛮子在自己跟前摆弄来摆弄去，脑内估算着隔离气泡消散的时间，却没有想到虫洞开启后就有这样凶险的攻击迎面而来。 来自第六维度的九级观察员没有一点点防备，甚至来不及惊叫，一枚温切斯特55子弹便紧贴着启美的太阳穴掠过，削去他一缕漂亮的银发，也暂时带走了他的意识。 ……他妈的。启美感到一阵头痛欲裂，巨大的耳鸣声中，他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冰原上的启丞心头一震，蓦然在风雪中抬起了头。 “怎么了，总督？”启丞身边的四级观察员正从平民手中登记清点着维晶；看到突然警醒的上司，忍不住发问， 启丞答不上来，他摸摸心口，感到一阵莫名的慌张。 第360页 “是太冷了吧，大人？”立在一旁等候神族清点维晶的平民农妇谦卑又热情，抖抖索索从自己的矮脚马身上取下挂壶递过来，“这是家里自己酿的酒。大人不嫌弃的话，喝一点暖暖身子。” “不了，我不是冷。”启丞轻轻摆手回绝了农妇的好意，语气温柔。“酿酒不易，你们留着慢慢喝吧，谢谢了。”他带着自己的下属朝骑行机甲走了几步，心中仍是不安得很。 他惴惴看着属下们将一袋袋维晶码上骑行机甲，心跳一阵快似一阵，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不对劲。他将指节紧紧抵在唇上，思考着去处。 又一阵强烈的不安袭来，他心脏一缩——是启美。 FUXK。他手拿下来，忍不住骂脏话。 “总督，我们——” “你们继续沿着既定路线收取维晶，我现在要马上赶回玉卢山一趟。”启丞系好厚重的大氅，转身快步跨上自己的机甲，朗声宣布，“启美出事了。” 【注】山姆·麦克布雷尼，安妮塔·婕朗.猜猜我有多爱你[M].梅子涵，译.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 第203章 相聚离散 【银牙, 你好好地看，好好地记住这一切。】 “静静！”许远奇冲出虫洞后，一眼看到怀抱婴儿的银牙郡主, 忍不住冲上去抓住她手臂。他低头, 看到郡主怀里小小的新生儿, 鼻头不由一酸：“啊, 时徽！” 郡主惊愕后退一步，奋力甩开（动作跟流氓一样的）对方；更紧紧将婴儿护在怀中，怒斥许远奇：“你是谁？！” “过来, 不要去烦她, 我才是静静。”张静将自己有失体面的丈夫拉过来, 警戒的枪口垂下, 缓缓环视M1号舱室一圈。 久违了, 魔耳阿尔法星；她忍不住想。她不得不用力压制住此刻汹涌的情绪, 让自己不至于热泪盈眶起来——既有些许丢人，又破坏了因果链的完整。 毕竟当年，印象中的自己持枪跨出虫洞，可是万分帅气与冷静的。 此刻启美已经在许阳煦歪打正着的枪口下失去意识倒地——许阳煦大松一口气，似乎觉得自己终于保住了（大约13.5%概率成为）德州首富的地位——而舱内的众人已没有心思再关注那位六维高官, 只惊愕看着冲出虫洞的张静、许远奇与许阳煦。 特别是张静。 “阿尔法……大……公？”时徽一愣，目光惊异地看着这位提着步【枪的地球主妇——她秀丽的脸上已依稀有了岁月痕迹，虽然装束天差地远，但她五官分明就是源时间线上的阿尔法大公。 “时徽？”许阳煦视线被光裔时徽吸引过去，惊诧莫名。毕竟他印象中的小侄子还是个毛没长齐的青少年, 陡然见到面前的成年男子出落得如此高大威猛, 二叔忍不住发出口音奇怪的赞叹： “——好帅！” 尽管此人刚刚开枪放倒了启美这个心腹大患，太子斑还是忍不住奇奇怪怪地瞪了许阳煦一眼。 “好好, 你们听她讲，听她讲。”许阳煦忍下太子斑来者不善的目光，操着蹩脚的霍冬星语，指一指身边的张静。他自顾自环视M1号舱一圈，看到由自己发射的那颗子弹伤及启美后，神奇陷在了封住一排外骨骼战士的隔离气泡边缘。“果然神妙！”他盛赞一声，从怀中摸出（原本将信将疑准备好的）一只IKEA密封口袋，喜滋滋将子弹作为战利品取下带走。 “……银牙，是你吗？”国王定定注视着张静，没等她开口，先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我。”张静点头，笑容中忍不住涌出一丝泪光，“是我啊，国王哥哥，好久不见。” 怀抱婴儿的银牙郡主心头一震，她唇际微颤，隐约明白了什么。 在场只有卓迎山没有立刻认出张静——或者说，阿尔法大公——因为她没能在源时间线上幸运活到郡主老去；但她依然分辨出了眼前的张静与银牙郡主极其相似的轮廓。 “银牙？你……”卓迎山倒抽一口气，惊愕发问，讲出了在场所有人隐约明白又没有言明的猜测，“——你这么多年，是躲进地球时间线里，就等着这一刻到来吗？” “是啊，夫人。”张静微微点头，保留着在霍冬星对在场诸位的旧有称呼。她对将自己儿子带到世上的这位夫人态度恭敬而温柔，带有亏欠地一笑：“接下来非常抱歉——夫人，我要将您的孩子带走了噢。” 卓迎山瞥一眼郡主怀中的婴儿，抿一抿唇。压制住心头的波澜后，她目光回落到张静身上：“银牙，你知道现在我们怎样做才能脱险，是吗？” “是的。”张静点头，她抬腕看看时间，吸一口气，“现在距离时空隔离气泡消散还有十五分钟时间。过不了多久，时序委员会的援兵即会切入魔耳阿尔法星进行下界干涉。他们对当前局势的判断，左右着霍冬星这条时间线的去留。” “——你们只能严格按照我的指示去做，才能瞒天过海，平安度过时序委员会的监视。只有我知道让一切回归正轨的唯一解。因为我早已经历过这一切。”她放下手腕，目光转向年轻的郡主，捕捉到对方眼里的慌张。她知道当年的自己，此刻心中必定是波澜万丈，但她依旧从容不迫，将千斤的重担交予对方肩上： “银牙，你好好地看，好好地记住这一切。是你把这条唯一的生路记在心里，等你变成我之后，再将这个因果链延续下去，知道了吗？” 第361页 银牙只紧紧咬住嘴唇，重压和震惊之下，几乎发不出声——一如张静记忆中的自己一样。而张静毫不担心，因她已知道年轻的郡主会逢凶化吉，坚韧扛过这一切。 更何况，地球时间线里还有爱她的人在等着她。 “十五分钟之后，包裹001号舰的隔离气泡就会消失。而大约半小时后，来自时序委员会的另外一位高官就会下界干涉霍冬星，顺便解救你们绑住的这位观察员。”张静从容不迫，开始交代，“气泡消失前，委员会并不知道001号上发生过什么。如果想保全霍冬星目前的时间线，你们要做的，就是混淆六维人的视听，让时序委员会的人认为霍冬星时间线错乱的核心并不在001号武装舰上，而在逃出001号舰的接驳舱上。” “接驳舱？”国王不由发问。 “隔离气泡消散后，一艘接驳舱会从001号舰上驶出，在霍冬星国王忙着肃清元帅势力、发动军中哗变的时候秘密逃逸，带着地球时间线、跃迁手册和昏迷中的观察员驶往肇泽高地——这是来自时序委员会的观察员，即将对我们个世界下出的观察定论。”张静回答。 “——时序委员会会认为，001号舰上霍冬星国王与元帅的权势角力，和各平行空间错乱的时间线并无关系。他们会认为只要解决了那艘出逃的接驳舱，杀掉舱内挟持观察员逃逸的两个人，夺走跃迁手册和婴孩宇宙，就可以让这一个时空分区恢复正常秩序。” 张静说着，目光回落在光裔时徽身上。尽管知道眼前人并不是自己一手抚育承认的那位少年，她久别重逢看向时徽的眼神中，还是不自觉又多了一重母子般的羁绊。她停顿片刻，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时徽——” 时徽咬一咬唇，接过她的话：“驾驶接驳舱逃逸的那个人就是我，是吗？” 张静点头，又指了指太子斑：“还有他。” 时徽不由心头一荡。 “那很好，至少我们两个人始终一起行动。”太子斑却没有迟疑，只点头扶住时徽手臂，“其实这样的情势发展相当合理——我和时徽是这条时间线上唯二多出来的两个人，你们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原生时间线，只有我和他是随分裂的时间线跃迁而来。我们自然会成为六维的重点关注目标。只要把所有时空紊乱的焦点集中在我们身上，解决了我们，然会打消时序委员会抹掉这条时间线的想法。” “更何况……就算不逃逸，我和时徽也没有自己的原生时空可以回去了。”太子斑说着，语气难免低落。 “可是时徽，斑，你们势必会没事。”在旁边安静了许久的郡主，此刻忽而发话，眼中燃起了难得的希望，“她讲过，我会带着新生儿躲入地球时间线，而你们带着婴孩宇宙出逃，吸引时序委员会的注意。如果你们的接驳舱被俘获，地球时间线落到六维人手里，她又如何知道这一切？” 郡主说着便转向张静，眼含期待与不安：“你——我进入地球时间线以后，时徽和斑切入后续时刻又联系过你，告知了你他们出逃的一切后续，对吗？” “是的，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在我进入地球时间线的第三个年头，时徽和斑切入过一次婴孩宇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说到这里，张静忍不住温柔一笑。她缓缓走到郡主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新生儿毛茸茸的胎发。 “——那时候的你们已经远离霍冬星，安全隐居在一个时序委员会监控不到的地方。而我也从此安心在地球生活，和远奇一起，抚养这个婴儿长大；直到这一刻来临，我冲出虫洞，完成命中注定的因果闭环。”她小声感叹，唯恐吵醒熟睡中的婴儿，浓浓慈爱在不经意间浮现。 “我和斑……击退高维的人了吗？”时徽迟疑地问。 “是的，你们做到了。”张静抬头看向时徽和太子斑，眼神赞许，“你们知道关于战斗兽的传说吧？根据霍冬星的通识传说，战斗兽来自高维，所以可以随意折叠我们这个世界的空间。而这个人——”她指了指地上的启美。“他可是不折不扣的六维人，智力与思维，远超霍冬星现存的所有战斗兽。” “你是说……” “对，他在大脑受伤的情况下，可以被你的精神链接控制，当成战斗兽使用。而且，他将是强过所有战斗兽的重型武器。”张静对着时徽，谆谆交代，“他会在接驳舱上醒来，但因为他大脑受损，你的精神力可以趁虚而入，像你控制烛日一样，牢牢控制住他的思想。你将他化作武器，击退追兵。” “他的脑伤一旦恢复，就会摆脱你的精神控制。但在他拥有独立思考能力之前，你已经对他的大脑植入了认知指令。”张静注视时徽，继续讲道，“你让他默认了霍冬星现状的合理性，禁止他抹去我们的这一条时间线。他回到时序委员会之后，在他的职级上，出于本能地履行了你的命令。” “——时徽，斑，你们将拯救整个霍冬星。” 第204章 落叶归根 【银牙, 你放心去吧，霍冬星有我。】 张静话毕，M1舱室内所有人无不心旌荡漾。短暂的相逢后, 所有人又将散去, 但却是一场充满希望的离散。 （大概除了年轻的银牙郡主, 此刻对着张静身边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中年外科医生许远奇, 忍不住抱以十二万分的不解和嫌弃。） 第362页 （——为什么是他？郡主内心带有些崩溃地想。她注意到对面许远奇有意无意飘过来的目光，赶紧把视线拨往一边。） “现在，还有十分钟。”张静看看时间, 目光转向霍冬谦, 交代最后的事宜。“……国王哥哥。” 而国王看向她的目光, 已经了然：“时徽和斑走后, 我们剩下留在001号舰上的人——特别是M1号舱室里的人——必须对关于高维和平行宇宙的一切守口如瓶, 对吗？” “是的。”张静点头, “时徽和斑从001号舰出逃，过程疑点重重。这一轮时空崩塌的事件平息后，时序委员会势必还有人继续监视着霍冬星上所有涉案人的发展后续。此刻001号舰上的所有人身处漩涡中心，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疑都会被高维列为重点监察对象, 直至委员会对这些人的怀疑全部消失。一旦委员会注意到，有低维人知晓了六维人的存在，就一定会再对我们这条时间线出手进行修正。” 她环顾舱室一周——此刻的M1号舱内，光裔图玺毫无生气地躺倒在血泊之中，一排外骨骼战士被封存在即将消散的时空隔离气泡里；除去将要藏身婴孩宇宙的郡主和新生儿、驾驶接驳舱逃逸的双子星, 舱内唯二对高维下界事件全程知晓的人, 仅剩霍冬谦和卓迎山。 “M1号舱外的所有人本来就被隔离在气泡内，对六维的存在毫不知情, 所以他们并不会对这条时间线的存亡造成什么威胁。”张静沉吟片刻后开口，“而舱室内的这批外骨骼机械战士，目睹了光裔元帅被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杀害……” “他们都是伏兰泽从骑士团精心挑选出的心腹，能随我在这一刻登上001号舰，都是英勇无比，忠诚可靠。我若确定了官方说辞，他们绝不会对外泄露半分。”国王打断张静，“我会对外承认，是我为了控制军权，杀了光裔图玺。” “你不要忘了，元帅为了自己的克隆体秘密不被泄露，指挥雪鸮绑架过郡主，对王室成员犯下了谋逆重罪。”张静柔声提醒，“你大可抓着这件事不放，作为你杀掉光裔图玺的理由。” 她回头指了指地上的时空壶：“你告诉其他人——也是告诉之后监视着你们的观察员——郡主带着婴儿逃往地球试图避难，两人进入婴孩宇宙后，光裔图玺为销毁证据，情急之下操纵烛日制造出黑洞，将时空壶随机投掷到了别的地方。婴孩宇宙就此在霍冬星上下落不明，让六维世界再不为难我们这个时空。” 霍冬谦垂眉思索片刻，抬头：“我知道了，银牙。你放心去吧，霍冬星有我。”他展颜一笑，让情同手足的对方放心。 张静回以微笑，对霍冬谦展示绝对的信任。 临行，许远奇走到银牙郡主跟前，使出平生所学，用霍冬星语磕磕巴巴对怀抱婴儿的郡主仔细叮嘱： “静静……不，郡主。”外科医生不敢直视郡主的眼睛，对面年轻时候的配偶，难以避免地万分紧张。郡主面色尴尬地盯着命运硬塞给他的这个丈夫，忍不住偷偷后退了半步。 为什么是他？！郡主脑中一团浆糊，还在激荡回响着这个天问。 “——我们离开后，你将切入时刻调整到1999年12月3日东八时区23:08分，地理坐标GED8756。当时我在沪江市康台私立医院急诊科轮转，是当晚的值班医生。这一天晚上，隔壁市最大的恶势力组织落网，其中一个头目的情妇带着事先准备的赃款和假身份连夜出逃到沪江。而她备用的假身份名字，就叫做张静。” “张静出逃时怀着七个月的身孕，途中紧张过度，引发早产。她因为身份可疑，拖到最后一刻大出血才到医院急诊求助，大人和胎儿都再难以保全。而你就在这个时候，带着时徽出现。我作为当晚在急诊室值班的实习医生，被你胁迫——你还带了一把枪指着我——你和时徽在我的帮助下，在医院冒用了张静和她腹中胎儿的身份，合法留在了地球上。” ——不管后来的许远奇和张静如何恩爱，这一段听起来，都是十分可怕的一个相遇啊。 “剩下的，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们以后，会……就是……嗯。”许远奇讲到这里，欲言又止，甚至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郡主同他大眼瞪小眼，如坐针毡。 张静叹气，对许远奇说：“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的，你还是不要去烦她吧——她当年第一眼看到你，可是相当嫌弃。” 怎么会？对自身魅力颇具自信的外科医生一顿暴躁。 “不用担心，这个家伙很靠谱，你会喜欢他的。”张静大力拍了拍丈夫的后背，对着年轻的郡主歪头一笑。 郡主瞥许远奇一眼，抱着婴儿仰天长叹。 “冥冥中自有天意，你会平安度过一切的。大胆去闯，不要害怕；你会过得很幸福的。”张静摸摸郡主柔软的头发，温柔微笑，低头给她怀中的小婴儿脸颊上留下一吻。 “好了，最后的最后，为了使你在地球生活顺利——也是为了将医生弟弟那个财迷拉入因果链——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些，即将在你切入后续时刻上发生的重大金融事件。”张静向许阳煦投去一瞥，耐着性子告诉郡主。 *************************** 行动恢复自由的那一刻，艾登·斯科特中校一个踉跄跌倒在001号武装舰的中央通道上。 他之前产生的某种类似时间停滞的幻觉在脑海中转瞬即逝，茫然从甲班板上爬起来时，他还以为使是自己跑得太急，不小心跌了跟头。 第363页 中校一只手扶在001号舰的舱壁上，心脏没由来地狂跳不已。他随即想起自己如此急切从主休息舱跑出来的原因—— 他透过主休息舱舷窗观察到有中型机甲在001号舰的尾部对接阀门登舰，同时诸多大小与001号舰比肩的重型武装舰瞬时跃迁而至，来者不善的在001号周遭悬停得越来越多，轨道炮蓄势待发，团团将001号舰包围住。不少轻型机甲的机身上，还打着骑士团的标志。 最后，一只富丽堂皇的舰艇自魔耳阿尔法星地表腾空而起，汇入空中包围001号舰的舰队大军。斯科特中校看得分明，那夺目的机身即是国王的御驾舰艇，加冕号。 ——霍冬谦，他要干什么？！ 中校一路皱着眉头，甩开步子朝舰桥方向前进。行至一半时前方M1号舱室的机械门突然开启，两名戴着面具的雪鸮卫兵扛着一个看上去神智有些不清醒的长发——确切地说，蓄着银色长发，还有一身非常罕见又华丽装束的——男子就往外走，直奔001号腹部一处对接阀门。 中校不知这两名雪鸮有何任务，只凭直觉叫住：“你们看到光裔元帅了吗？怎么001号上突然空荡荡的？” 两位雪鸮隔着面具对视一眼，不但没有回答中校，反而走得更快了。 “喂。等一下。”中校觉得不妙，两步追上去，正想问个清楚；然而他没走几步，路过敞开的M1舱室时，难以避免地被余光瞥到的景象转走了注意力，再也难以移开目光。 ——光裔图玺。 光裔图玺血泊中的尸体。 以及重兵簇拥之下的霍冬谦，和卓迎山。 中校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时间停滞，他缓缓停住正要迈出的脚步，定定站住，向着元帅倒下的地方，惊异地愣住了几秒。 “元，元帅……”他喃喃，难以置信。 “艾登！原来你没事！”霍冬谦发现了他，往前一步，欣喜地叫道，“我在个人终端上，怎么都联系不到你，也不知道光裔图玺把你怎么样了。我登舰后问了卓迎山身边的雪鸮，也没有人告诉……” “陛下……和夫人？”中校没等霍冬谦讲完，怔怔打断了君王。他看看国王，又看一看元帅夫人卓迎山，脸上勉强挤出礼貌又难看的笑容来。他盯着地上的光裔图玺，难以理解现状。立在元帅尸首旁边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幼的挚友、是帝国的君王；一个是元帅的法定配偶、是用血肉将元帅克隆体带到这个世界的母亲；斯科特中校脸上肌肉似僵非僵，天真维持着语调的体面：“……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霍冬谦看到对方那要哭一样的表情，眉头一皱，嗅出一丝不祥：“艾登？” “陛下，怎么会有调动重型武装舰的权限？”中校扫了一眼M1舱室内荷枪实弹的一排外骨骼战士，双唇颤抖。他眼泪已经快挂不住，语气仍竭力毕恭毕敬，假装看不到地上躺着三军统帅的尸体。“您是……打算收回兵权了吗？” 霍冬谦直视挚友的目光，觉察出对方眼中隐忍的敌意。他头皮一紧，将斯科特中校今晨的失联事件来龙去脉过了一遍，心下就说不好。 中校鼻音逐渐浓厚：“陛下……是陛下，杀了元帅吗？” 卓迎山也觉出不对劲，她和国王对视一眼，注视中校泛红的双眼；她看到对方强忍的泪光中，明确生出渐浓的恨意。 “艾登。”霍冬谦试探性地开口，“你……你不记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黄金周要到啦！各位假期快乐~ 黄金周期间照常更新。憋说话，夸我 第205章 山河无恙 【元帅和郡主, 差口气就要有CP粉了。】 威名赫赫的战斗英雄光裔图玺在星历5195年登上三军统帅高位，因飞行事故殒命于魔耳阿尔法星时，手握霍冬星最高权力才刚刚五年。 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元帅, 战斗力最强的驯兽师, 在任和死亡时间也打破了军队的记录；如此命薄, 任谁听了不感慨一句, 真是天妒英才。 与光裔元帅同乘飞行器丧命的，还有琥珀太后视若掌上明珠的养女、与当今君王一同长大的银牙郡主。消息一传开，民间便有止不住的留言议论, 说元帅夫人卓迎山日前刚刚诞下元帅之子, 此孤男寡女二人突然不清不楚地同乘共赴卫星, 大约, 可能, 应该——是有点什么私情。 ——三军统帅在夫人孕期出轨王室养女, 如此丑闻，难怪出事后，军队与王室对外的态度如此遮遮掩掩。 此传言狗血的表象之下，逻辑竟十分通顺。加上卓迎山向来寡言低调，相貌也清淡, 光裔元帅和她一直看上去貌合神离，不太像感情基础很深厚的样子。反观银牙郡主，活泼灵动，青春貌美，和正当年的元帅双双并立在一起, 竟有那么点郎才女貌的意思。 于是小道消息便有了进阶版, 说元帅尚在微时，有一次作为驯兽师入宫觐见君王, 在御花园遇到了当年还是小小少女的郡主，一见倾心。 “那一日风和日丽，小郡主的乌云卷毛猫为了扑花园里的小鸟，被困御树之上；小郡主站在树下着急不已。是当年的光裔元帅从御花园路过，操纵着烛日从御树上救下了猫儿，还到郡主怀里。微风拂动，两人四目相对之际，元帅心中一动，心锚就此埋下。”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发帖人，在讨论组群里这样写道。 第364页 “——此事是我一位在宫中担任侍者的姐姐当年亲眼所见，虽恕不能提供记忆碎片，但我保证她所述绝对真实。”发帖人指天发誓。 于是在这个民间故事里，光裔元帅多年来一直对郡主念念不忘；直至立下战功，位及三军统帅，才鼓起勇气对郡主表达爱意。可一对佳偶刚刚心意相通，却遭到王室强烈反对，棒打鸳鸯。 “光裔元帅若娶了郡主，便肩负三军统帅与肇泽亲王双重身份，权势滔天。他与郡主若有后裔，日后势必会成为太子继位的重大隐患，王室岂会坐视这样的威胁产生？唉，可叹……” ——而迎山夫人就在此刻趁虚而入，因孕上位。元帅与郡主又难断私情，一直保持联系。迎山夫人产子后，郡主内心愤懑，元帅便偷偷带她去魔耳阿尔法星散心。谁途中便遇上了飞行事故，双双殒命；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轮回报应。 纵然是一对死者失德在先，其结局也不禁令人扼腕。元帅和郡主，差口气就要有CP粉了。 ——可怜那迎山夫人和襁褓中的婴儿！竟要用一生来为这个错误陪葬！来自公共网络言之凿凿的分析长帖，结尾这样叹道。“如果当初王室网开一面，成全元帅与郡主，会不会避免了今日这场悲剧？” 讨论组群里一片痛哭流涕：对对对，是是是。 “啊，那就让我们祝，天下有情人都终成眷属吧！”发帖人如此写道。 公共网络又是一片唏嘘，各自发表完点评后，围观的数据人潮逐渐散去。 霍冬谦在个人终端上旁观了全程。看到这一层，他再忍不住挑眉，佩服民众的想象力——竟没有一个重点是抓对了的，他想。 不过，完美错开真相，也好。国王轻叹一声，沉眉退出了娱乐象限。 孟定将军——此时已是接替光裔图玺出任下一任三军统帅的新元帅——此际手端军帽，缓缓缀行在国王身侧，思忖着开口：“光裔元帅幼子的死讯，军队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布。” 嗯。国王与新任元帅在御花园里边走边谈；他信手摘下了御树枝头的一枚雾幸花，堪堪托在掌上，细细端详。 “我的想法是，再等上几年，待公众对元帅亡故的注意力散去之后，再由隐居多年的迎山夫人放出幼子因病夭折的消息。如此一来，影响最小——陛下觉得如何？”孟定元帅目光随国王一同落在对方掌心的花上，语气谦和，竟是在征求君王的意见。 “甚好。”国王侧首看他，“个中细节处理，元帅自行定夺便是，不用事事来问我。” 孟定手指紧扣着帽檐，紧张一笑，目光低垂：“陛下这就是在说笑了。” 霍冬谦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从鼻腔里长长舒出一口气，沉默了片刻。 国王突然获得军队权限，大规模调兵遣将至魔耳阿尔法星后，光裔元帅去得突然，形势迅如哗变。光裔图玺亡故后，消息由国王在第一时间通知军队；元帅的心腹雪鸮卫队众口一词，力证君王的清白。尔后，继任元帅的名额几乎是由国王钦定，落在了军中年资颇长的孟定将军头上。孟定得到这一连串消息时，大脑几乎停机。 他并不能体会国王的真正用意；他不知道霍冬谦已经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看完了他的一生，知道自己忠勇可靠，在军中亦受人信任。若不是光裔图玺以天纵英才之姿横空出世，他本应该是登上三军统帅高位的优秀人选。 此时将在遥远的星历5330年大放异彩的艾登·斯科特、李准、赫胥黎等人在军中年资尚浅，难负重望；在年轻的斯科特中校一步步爬升到上将军衔之前，孟定将军定会用心守护好霍冬星帝国。 ——这一切，金戈铁马了大半生的孟定并不明白。他此刻只鄙夷地断定，眼前这位年轻的君王向来以人畜无害的姿态示人，一朝出手即铁腕冷酷至此，其人必定心狠手辣、极具野心。他甚至会将自己作为统治帝国的傀儡，牢牢控制在掌心之中。 “孟定，关掉你的个人终端。”国王低声下令，“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我只会讲这一次。过了今日，你若在任何场合再问我此事，我将一概不提，一概不知。” 孟定眉头一皱，不知国王有何企图。 “你临危受命，觉得光裔元帅之死扑朔迷离，我若不把实情全部告诉你，你一定不会安心出任三军统帅。”国王目光灼灼，“但你要答应我，今天从我这里听到的一切，止步于你的脑海。如果再多一人知道实情……霍冬星恐生变故。” 新任元帅心头一震，低声说好。 “好，你便听好。”国王转身，兀自踩着咔嚓作响的机械肢行走在前面，告诉了新任三军统帅第二重真相。 “卓迎山诞下的那个婴儿，并不是光裔元帅的儿子，而是他的克隆体。”霍冬谦淡淡说道，以这样一个在不同时间线上、被不同的知情人反复讲述了许多次的语句作为开头。 “光裔图玺在位及三军统帅的时候，即有了永世□□霍冬星的野心。”国王回头，观察孟定眼中的惊恐，“他打算培养一个年轻的克隆体作为自己的记忆容器，待他现在的身体百年之后，将自己的记忆移植到年轻的克隆体中，继续作为三军统帅生活下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婴儿将作为他优秀的儿子长大，成为下一任元帅的优秀人选，再被他夺去身体，作为永生的工具。” 第365页 孟定嘴巴微张，讲不出话来。 “元帅夫人卓迎山发现了这个秘密，求助于自己的好友银牙郡主，希望帮幼子摆脱这样的傀儡命运。郡主侠义心肠，答应替夫人保护幼子。而郡主刚刚伸出援手，行动即被光裔元帅发现；元帅不会容忍自己的秘密再被多一个人——特别是王室的人——知晓，于是趁郡主陪伴夫人前往产后疗养中心的途中，控制了郡主的人身自由。而他原本要对郡主采取的后续行动方案，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得而知。” “郡主遭到了元帅的软禁。”国王轻瞥孟定一眼，“她被雪鸮控制之前，最后一刻向我的个人终端发来讯息，请求援助。光裔图玺为隐瞒克隆人阴谋绑架了郡主，对王室成员犯下了谋逆重罪，这便是我出兵围剿001号舰的原因。” 国王讲到这里，不禁久久停顿。孟定眼中骇然，一时难以接受。 “竟有……这种事情？”新元帅口中喃喃，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我知道，现在郡主和新生儿人间蒸发，元帅死无对证，光凭我和卓迎山一面之词，恐怕口说无凭。”国王看他，“你若对我的说法存有任何疑惑，都可以到以下的几处去核实。” “第一，时徽是克隆体这件事，光裔元帅曾亲口告诉过斯科特中校，你同他当面对质，自会得到确认。”国王想到艾登，心中忽而一紧。 他愣了愣，抚平了心头的波澜，只轻轻讲述：“孟定，你在军中高层行走多年，知道光裔元帅与斯科特中校非同寻常的关系。中校此际有多么恨我，你自然心知肚明。如果连他都承认我的说法，克隆体阴谋究竟存在与否，你自己在心中拿捏吧。” 好。孟定在心中点头。 “第二，克隆胚胎由总参谋部医学中心秘密培养而成，你若细查医学中心的档案和卓迎山的母婴手册，或许也会看出端倪。一旦核实，即是铁证，再不用我多言。” “再来，就是另外一个秘密——婴孩宇宙。”霍冬谦抬头看看天际，仿佛注视着高高的第六维度。他讲给孟定，也是讲给时序委员会的观察员听。 第206章 万人如海 【两朵花分别摆在双子星离去时佩戴的面具上, 表示时徽平安，太子平安。】 艾登不记得了——年轻的君王意识到这一事实时，心脏犹被人猛烈一击。 ——你明明逼我答应过你, 不再让你一个人孤独扛起霍冬星。而情势一步步奔涌至此, 怎么会这样？ “……郡主带着婴儿逃往地球试图避难, 两人进入婴孩宇宙后, 光裔图玺为销毁证据，情急之下操纵烛日制造出黑洞，将时空壶吞噬。婴孩宇宙连同郡主和我的孩子, 就此在我眼前消失。”迅速辨明当前形势后, 卓迎山率先做出反应, 抢在国王前面做出了回答。 “——而我悲痛难忍, 举枪射击了光裔元帅。”她下颚高扬, 冷冷解释, “我不后悔，是他罪有应得。” 国王瞳仁一缩，震惊于卓迎山独自揽下杀人罪行。而她认下凶手头衔后，状似不经意瞥向国王一眼，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叫君王不要再追问。 霍冬谦颓然，瞬间知道了原因：在每一条时间线上，艾登·斯科特都是日后势必会爬上三军统帅高位的军人，若让他恨透国王，于帝国的安稳毫无好处。 而倘若杀掉光裔图玺的人是卓迎山, 艾登·斯科特便恨她恨得毫无底气, 甚至内心深处，势必会带着内疚。因为这一丝内疚, 他便不会再为难卓迎山什么。 何苦呢，夫人？国王在心中苦笑。而他难过之余，又隐隐约约对卓迎山生出一丝感激。 “我不信！”斯科特中校再忍不住，声嘶力竭，泪水夺眶而出，“不可能是这样的！是……时徽是克隆体，但元帅亲口跟我讲过……他不要了……因为我……因为有我，他再不要这个计划了……” “他告诉我……他不要永生了……他亲口告诉我了……”中校含泪的怒目瞪着国王，“他连时徽时徽是克隆体都告诉我了！他有什么好销毁证据！他根本就不在乎被人知道了！！因为他心里已经放弃这个计划了！！” 中校双腿一软，跪在血泊上，抖抖索索去摸元帅尚存体温的身躯。 “他不会放弃的，艾登。”国王注视这一幕，只冷静地说。 ——他若真的放弃，怎么会瞒着你所有关于平行时空的事情。 “云端，云端记忆上载……元帅心细如发，一定会留有云端记忆上载……”中校失魂落魄，两眼发直，抖动着双唇转向国王，几近乞求，“谦……陛下，我……我要求看元帅的云端记忆上载。” 国王一愣，移开目光思考了片刻。 中校眼中划过愤怒，语气严厉起来。他不由坚定重复一遍：“陛下，我要求看元帅的云端记忆上载。” 国王抿一抿唇，目光看向舷窗外的天际线，思考着最符合第六维度视角逻辑的回答。 而跪在地上中校看到国王如此反应，早已心冷到极致。他目光一沉，从光裔图玺的尸首上拿起元帅的脉冲枪，直直指向国王。 国王身前的一排战士应声而动，几十只枪口一齐对准斯科特中校。 “元帅的云端记忆上载，我现在就要。”中校毫不畏惧，手指放在扳机上。他语调冰冷，已置两人间从小到大的情分不顾。 国王心里一紧。而他认真思考后，不得不冷冷回答：“斯科特中校，你的军衔和身份，并不足以让你有资格接触这一级别的保密资料。” 第366页 中校双唇抖动，持枪的手几乎捏得发白。外骨骼战士的包围圈缩得更小了。 “艾登，把枪放下。”国王轻声下令。“不要用枪指着你的君王。” 中校双手抖得厉害，他吸一口气，狠狠注视霍冬谦：“霍冬谦，杀掉元帅的人其实是你，对吗？” 国王无奈一笑，摇头——他说的是实话，杀掉光裔图玺的人并不是他。 “就是你。”中校泪水又怔怔落下。 卓迎山忍不住提醒：“中校，我明明说了是我——” “霍冬谦！你可还记得当初杀出重围，一个人把你从以太星人手里救回来的是谁？”中校并没有理会卓迎山的自认罪行，只红着眼睛执着对着国王控诉。“你算不算忘恩负义？你还有没有良心？为什么你眼睛里就是容不下他？” “霍冬谦……你为什么就是容不下他？”斯科特中校双手持枪，几乎泣不成声。 “光裔图玺在赫连家族宅院中大开杀戒，无故虐杀了我的几位圣骑士，包括耀甲骑士伏兰泽、光赫骑士宗政龙。光赫骑士在死前最后一秒将他遇害的记忆上载发送到了我的个人终端，作为指控光裔元帅行凶的铁证。”国王朗声宣布，“出于维护帝国的安定考虑，我或许不会公开他这一罪行。但光裔图玺其人，死不足惜。” 中校怔怔，用力摇头。 国王双唇紧闭，定定望向中校，笃定对方不会开枪。 中校见他岿然不动，持枪的手愈发颤抖。而外骨骼战士们的枪口愈发坚定，气氛几乎已经绷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中校忽而颓然，举枪的手无力放下。待命一旁的外骨骼战士一拥而上，劈手夺下他手中的脉冲枪；下一步，就是要以涉嫌谋逆的罪名将他逮捕。 算了。国王眼中明灭，意兴阑珊地抬手对士兵们挥了挥。包围圈又知趣地退下。 “艾登……” “我今天不杀你。”中校却发了狠，眼神恨恨地抬头，“你是霍冬星的君王，我不杀你。” 国王一怔，便闭嘴。 “今天我杀了你，只会落得沦为阶下囚的下场。或流亡，或被处刑，或在高墙中度过残生——我不甘心，我怎么甘心？”中校狠狠摇头，双眼血红，“我要当上三军统帅，我要成为他。” 国王眼神一震。 “陛下，你我自幼同窗共读，一同长大。今天，我不杀你。”斯科特中校淡淡宣布，“你我之间……两清了。” ************************** 下定决心的那天清早，霍冬谦带着一纸文书和两副雪鸮面具，去西森的产后疗养中心探望卓迎山。 “陛下，我的产褥期已经结束了。我今天出院，你贵人事多，总算才想起来探望我。”卓迎山一身素衣，笑着看向国王。 “啊，这一月过得兵荒马乱，我简直疲于应付。这不是才有时间过来。”国王摇头，“夫人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挺好的，我不像别的产妇，身边还跟着一个小拖油瓶；所以夜间睡得很好，恢复得也快。”卓迎山笑笑，兀自整理着行囊，边卷衣服边感慨，“不带婴儿在产后疗养中心住了一个多月，也是很特别的一个体验了。” “不过接下来又要上秘密法庭……唉。”她故作轻松，背对着国王将一叠衣服放入箱中。她蹲下去整理箱子时脚踝露出一只电子镣铐，是她作为枪杀光裔图玺凶手嫌犯被软禁的标志。 ——自认罪行后，卓迎山在艾登·斯科特中校的坚决指认下，因涉嫌滥用军械、故意杀人而被军事纠察处逮捕。因涉及婴孩宇宙等不便向公众公开的重大国家机密，案件由孟定元帅特批，移交军队内部特殊事务秘密法庭起诉审理。卓迎山被捕时正处产褥期，又因身份到底特殊，她被纠察处戴上电子镣铐后，一直软禁在西森产后疗养中心等候审理，直至今日。 卓迎山站出来向斯科特中校承认自己杀人的那一刻，即料到了自己会有此下场。 “我这次来，正要跟你说这个事情。”国王说着，将一张纸质文件推到她跟前。 卓迎山狐疑看他一眼，接过文件定睛一看——是君王亲自签发的特赦令。她眼中一亮，抬头欣喜看向国王。 “……你是不是傻，我怎么可能让你因为「枪杀」了光裔图玺上秘密法庭。”霍冬谦忍不住抱臂失笑。 “哈……那还不是因为，陛下一个多月来都对我不闻不问，我还以为，还以为……”卓迎山又惊又喜，她略一迟疑，便失笑着摇头，“陛下说得对，我不应该那样揣测陛下，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继位几十年来，从未特赦过一人。我本来下过决心不在任上使用君王特赦权，今日，为迎山夫人破例了。”国王温和点头一笑，“是我考虑不周，拖了这么久才告诉你，害你一直惴惴不安。” “陛下说笑了。”卓迎山摇头，她轻轻摩挲着特赦令边缘，小声叹息。“只是这样一来，斯科特中校那边……误会势必会更深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夫人无端遭受牢狱之灾。”国王轻轻摇头，“光裔元帅最后的云端记忆上载已被我们销毁，一切真相……再也无法还原了。” “无法还原，便是最好的结局。”卓迎山应道。国王点头，两人相视一笑，便不讲破。 “特赦之后，你出了院，打算去哪里？”国王问她。 第367页 “军队里，我应该是再待不下去了。”卓迎山抬头叹气，“生下时徽前光裔图玺给过我一笔巨款，我应该会带着这笔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教教书什么的——看不出来吧，我在西森陆军指挥与参谋学院读书时，考虑到未来多一个饭碗，还抽时间考了教师资格证呢。” 挺好。国王一笑：“银牙亡故的双亲在卫星上的阿尔法大公旧宅一直空着，夫人要是不嫌弃，就住进去吧。”他捕捉到卓迎山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补充道，“你看，郡主抢走了你的时徽，你也大可鸠占鹊巢……作为报复，是不是？” 卓迎山被陛下逗乐。 “大公府旧宅，我已经命人打理了出来。夫人要是愿意，今天出了疗养中心就可以前往入住。”国王边说，边又取出两只雪鸮面具，轻轻放到卓迎山床上，“另外，这算是我送给你的乔迁贺礼吧。” 卓迎山迟疑拾起两副面具，声线微颤：“陛下，这难道是……” “啊，我前几日在御花园散步，忽而在我每日的固定路径上，拾到这两幅面具，被人弃在那里。”国王淡淡说道，“每张面具之上，分别落了一朵紫色的雾幸花。” 雾幸花的花语，即是平安。两朵雾幸花分别摆在双子星离去时佩戴的面具上，表示时徽平安，太子平安。 ——她的孩子平安。 卓迎山鼻尖一酸，明白了双子星悄悄给出的讯息。她将面具贴在胸口，便不再问。 “谢谢陛下。”她忍不住哽咽，低头拭去泪花。 嗐，谢什么。国王掸一掸华服，起身：“我走了。” 噢。卓迎山眼角还挂着泪：“我送陛下出去。” “夫人留在房内吧，外面风大，不必相送了。”国王拍拍她手臂，温言相劝，“夫人保重。今日一别，你我都知道，安全起见，我们不便再相见了。” 卓迎山点头：“陛下身在风口浪尖，更要比我小心万分。” 国王展颜一笑：“夫人不用担心，我自有我的应对办法。” 卓迎山不解，皱眉盯着霍冬谦。年轻的君王竖起一只手指，轻轻放在自己唇际，摇头不让她再讲话。 卓迎山怀着疑惑与敬重，深深向君王行了大礼，目送霍冬谦消失在她房门之后。 霍冬谦走出疗养中心，登上自己的加冕号，命属下起飞朝着皇宫前行。 他坐在主休息舱宽大的阅读椅上，将靠背调整至一个最符合他心意的角度，端起手边温度刚好的花草茶，将鼻尖埋在氤氲的香气里。他最后一次抬头，越过舷窗看遥远的天际线；他最后一次知道，来自六维的观察员此刻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他面无表情，只在个人终端里默默浏览着来自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全部记忆碎片。若有人在此刻远远凝视着他，大约也只认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正在凝神品茗吧。 他在脑机内将原本不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碎片，将所有关于高维世界的记忆碎片，一一标记，分类，整理。 最后的最后，他毫不犹豫，在脑中下达了删除指令。 他曾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答应过艾登·斯科特，不会再让挚友一个人孤独扛起霍冬星。而现在，他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第三卷 《纵横时空》，就此结束。 本文第四卷 ，也是最后一卷《高维之战》将在下一章开启。所有之前铺出去的线索此刻如百川汇流，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一盘大棋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刻。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虽然基本上这是一部纯服务于作者过于膨胀的上帝心态的自我取悦作品啦，但是）也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书成之后全文各卷之间形成逻辑闭环，从任意一卷开始阅读都不影响对剧情的理解。 接档本作的新文《借我三磅的宇宙》基建已完成。也是这种错综复杂型小说（作者本人比较喜欢这种精细活路），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先行收藏。 # 卷四：高维之战 第207章 黑羊 【自霍冬星犯了神族最大禁忌回来的那个罪人, 从此自愿叫做黑羊。】 霍冬以太诸星低维辖区分管主理、玉卢山上的七级观察员言啸风尘仆仆赶来找启美时，时任时序委员会事务长启美正严肃对着一面低维互动屏，长长手指弯曲着抵在下巴上, 神情凝重。 此时距离他在霍冬星星历5200年下界、被低维人捉住暴打、经由启丞及时救回的羞耻时刻已过去多年——如果可以, 他应该很想强制抹去玉卢山上所有人对这一事件的记忆。拜神族极长的青年生命周期和第六维度独特的时间流逝所赐, 在第五纬度上的才俊们肉身已有凋零之势的时候, 这位委员会高官俊俏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老去的痕迹。 他那双与启丞一脉相承的琥珀色眸子依旧水光润泽，银色发丝在耳后冰瀑般流泻。他下颚线条依然紧致, 丰润的唇永远微微撅着, 深刻的人中带有脾气地翘起；他腮帮鼓鼓, 像是时刻同什么人较着劲。任凭岁月流逝, 事务长一张生机勃勃的脸上, 还带着些少年般的不屈心气。 由于终于在玉卢山登上了最高权力地位, 启美周身原本就华丽讲究的一袭蟒袍，此际更显骄奢贵重了。他前襟一圈真金白银的金线刺绣，繁复异常，行走时仿佛有光；他身后拽有一袭隆重的皮毛大氅，油亮高调。样式稀少的皮草葱茏环着他颈项及肩头一圈, 好似启美炸开的孔雀尾巴；替事务长抵御着第六纬度的苦寒的同时，时刻虎虎生风。 第368页 而全身上下最吸睛的，莫过于启美头顶那尊珠光宝气的纯金王冠——这六维最高权势的象征，比之启怀担任事务长的时代，又愈加穷奢极欲了一步——金丝织就, 制式繁琐, 珍珠与宝石镶满冠身。金冠左右两侧各有一串长长彩珠垂至戴冠者胸际，没入启美那袭稀有蓬勃的皮草中；珠玉在启美行动间叮当作响, 随着事务长的走动摇曳生姿，（衬托着他姣好容颜，也）彰显着玉卢山神族首领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这身愈发惹眼的服饰，也时常引得启丞对他出言讽刺，问候哥哥每天肩负这样沉重的行头在山中行走，是否会觉得头晕脑胀，腰背酸痛，关心哥哥平日里是不是还能行动如常。 玉卢山上的悠悠数载一晃而过，这对本应亲密无间的双生子之间，裂痕似乎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他今天看到启丞那荆钗布袄的爱徒言啸提着裙裾匆匆而来，倒像是看到了救星，大手一挥：“言啸，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个云端通讯记录解码是怎么回事。” 言啸扫视启美的低维老式互动屏一眼，撇一撇嘴，仅仅在物理键盘上输入了两三个指令，一则低维远程通讯记录即跃然屏幕之上。她不可避免地看到，启美正在监视分支世界里某个低维辖区领导官员间的远程通讯，官员谈话内容涉及一些基因改良工程的推动；而时序委员会，则正在考虑要不要阻止低维世界的科技树这样发展。 ——自启美在玉卢山上推进科技改革以来，玉卢山对低维世界居高临下的俯视，又更精进一步了。言啸忍不住想。 “啊，好了。这个加密解码我解了大半天没有解开。”启美惊呼，一目十行地扫完监视记录，抬头时眼中生出对技术大佬的敬畏。“言啸，你好厉害。” “在以太星辖区，有些青春期的小孩子都会这项操作。”言啸收回手指，冷淡回应。 既然连这样小儿科的操作都搞不懂，委员会又有什么资格腆着脸决定别人世界里科学项目的去留——言啸抿一抿唇，碍于当前更紧急的形势，强行压下了盘亘在心中的后半句话。 她把启美面前的老式互动屏推到一边，让事务长将注意力从通讯记录不得不转移到自己身上。虽然四下无人，言啸还是下意识压低了音量：“事务长，监察院知道总督女儿……知道霍冬星分区武离曼上尉的事了。” 启美一惊，啪地合上互动屏，脸上摆出义正辞严的表情：“什么女儿？武离曼又是谁？” “事务长，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您就不要假装了。”言啸低声恳求，“此事您一直知道，对不对？” 启美死抿着两片丰润的唇，不置可否。 “当年在您被俘——呃，不是——霍冬星时空崩塌事件以后，我们辖区的卓迎山夫人作为总督重点监控对象之一，同总督有了私情……当年，委员会和监察院的人都不知情，是您偷偷将此事瞒了下来——迎山夫人就是被您亲自秘密处决的，是吗？”言啸小声发问。 启美脸色一变，笑不出来。 处决卓迎山，可以说是压垮这对双生子间脆弱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自那之后，启丞就放弃了自己的名字。这对双生子不再是启美和启丞；启家的男人只剩下启美，自霍冬星犯了神族最大禁忌回来的那个罪人，从此自愿叫做黑羊。 ——他竟认下了这个不怀好意的戏称，大剌剌顶着这羞辱般的名字在玉卢山上行走。这原本是启怀意定继承人的双生子弟弟，从此与哥哥割袍断义，亦对神族首领高位拱手相让；在哥哥风光出任事务长的时候，继续在几个分支世界辖区做着他的分区总督。 玉卢山上的神族不知道兄弟间何至于敌对至此，只粗暴认为是启美权欲熏心，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逼得弟弟让了位，导致兄弟阋墙，启丞气得同哥哥决裂。 启丞对启美的态度还是原先那般高傲出尘，仿佛多看哥哥一眼都是恩赐似的。放弃姓氏后的启丞确有变化，便是穿戴用度上不似从前如苦行僧般苛待自己了。他开始穿素雅的锦衣，配一些神族官员惯用的珠玉；他不再那么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态度更友好地与同僚接触。真正变成“黑羊”后，如冰山雪莲缓缓融入了这高高在上的玉卢山，启丞反倒不似从前那么像羊群中的一只黑羊了。 他以青年导师的姿态，如同当年耐心教导和指点言啸一般，春风化雨地结识低阶后辈；默默在玉卢山的年轻一代中，有了一批认同和学习低维科技的拥趸。他的声望在玉卢山的新生力量中扶摇直上，隐隐有位及一代宗师之势。 与此同时，启家的“小哥哥”启美，还稳稳占据着时序委员会事务长的权座。玉卢山神族最高首领的位置从双生子们的姑姑启怀开始，已经在启家手里攥了太久；不管启丞有没有放弃姓氏，他麾下的一众青年学生，亦自动被他人习惯性地视为启家的势力。 家族势力日益庞大，终于惹恼玉卢山上另一个历史悠久的势力团体——监察院了。 监察院对启家的弹劾蓄势已久；启丞多年前在霍冬星留下的一段私情，今日正式成为点燃一场大戏的引信。 言啸见事务长无意回答，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而且事务长，您……您也知道总督私下……在低维留有后裔的事情，对吗？多年来，您一直在……暗中纵容，包庇……” 第369页 启美额头青筋隐隐，被戳中了心事。 “……如果不是这样，我今天也不会来找您。”言啸师从启丞，在启美面前向来与恩师一脉相承地高傲；她此刻如此低声下气，更让启美感觉不祥。 “是这样的，”言啸见事务长默不作声，知道他是默认了启丞总督的大逆不道，便继续下去，“按照我们辖区的原生发展形势，以太星对霍冬星提前发动第二次殖民战争；在以太星占据大幅优势的情况下，霍冬星或将全境沦陷，进入殖民时代。” 嗯。启美此时已不再反驳，只眼睫低垂，侧耳倾听。 “但以太星对霍冬星发动的首轮攻击，打击目标中，即有霍冬帝国皇子所乘坐的机甲。总督的女儿武离曼上尉……就在首批阵亡名单上。” 启美眼睛一抬，语气里已经有些怒气:“所以呢？所以他私自下界干预了死亡结果，惊动了监察院的长老，是吗？” “不……他没有私自下界，辖区的干预计划，是经过正常行政流程批准了的。本来他下界完成干预后，应约抵达召回点，由我们辖区一位低阶观察员作为召回者将其带回；一切都有章可循，毫无越矩。但是监察院……”言啸抿一抿唇，不忿地提高了声线，“我怀疑监察院的人对霍冬星武离曼上尉的实际身份早有觉察，只是处心积虑等到总督下界营救女儿的行为坐实后，才跳出来指控。” “他们有备而来，把当年您被霍冬星人俘虏……呃那个，把当年的霍冬星时空崩塌事件来龙去脉全部梳理了一遍，找到了总督与被监控对象迎山夫人暗中联络的证据。”言啸叹一口气，眼神真挚，“事务长，现在的神族已经不比从前。自从低维远程通讯技术在玉卢山逐步被学习后，监察院的那些长老们，已经学会了查看辖区一些低权限的远程通讯记录——启大人，您当年替总督隐瞒的那段往事，在总督下界救下武离曼上尉后，又被监察院翻了出来。” “——监察院总长伊储现在堵在神树栈道，暂缓了总督的召回；并准备在低维，将总督和获救的武离曼上尉一齐处决。”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卷开始。 看到这里的读者，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作者没啥好说的，就是很好看，请继续支持（拇指）。 接档本文的新坑《你和你的三磅宇宙》基建在隔壁，欢迎收藏。 第208章 指控 【且当初压下此事, 秘密处决那名女子的人就是你，对吗？】 以玉卢山上小朋友们闻风丧胆的总长伊储为首，监察院几位长老好整以暇, 已经立在神树栈道上等着事务长前来话事。霍冬星辖区一位低阶的观察员贝涛, 作为见证这一场弹劾的天选之子, 手里拎着骨片刀, 惴惴不安候在一旁，进退维谷。 启美抖擞精神，拎着长长华服拾阶而上, 严肃在众人身前站定。 “事务长！”低位阶的观察员哭丧着脸, 完全搞不清状况；乌云压顶下, 颤声招呼长官。 “贝涛, 骨片刀给我吧。”启美向观察员伸出手掌, 接过了收割低维的神物。他收刀入鞘, 侧首看了看万维神树：霍冬星的分支在维晶滋养下缓慢生长，一切如常，毫无异样。 只是启丞已经下界，他和他的女儿——基因谱上来讲，亦可视为是启美自己的女儿——此刻还被困在这方寸之间。 “贝涛, 你刚刚已经用骨片刀将霍冬星战败的那条分支削去了，是吗？”启美轻声问低阶观察员。 “是的，事务长。”观察员惴惴回答，“可是，我反复确认了审查文书, 此次总督下界的既定计划, 就是……” “黑羊贵为几大分区总督，日理万机, 为何一反常态地到霍冬星辖区亲自下界？你难道没有发现其中的异常？”一旁沉默已久的监察院总长伊储开口质问。总长端足了监察院长老的架子，问话掷地有声。 伊储只比启家的双生子略大一点，却在前任事务长启怀还在任上时，就已荣膺监察院副长的宝座，锋芒甚至盖过了当时的总长戚月。彼时他少年天才，雷厉风行，与时任总长戚月一刚一柔，堪称监察院双杰。启家的双生子崭露头角之前，伊储在玉卢山上的前途，曾经不可限量。 不似罹患早发型阿兹海默症、不问世事的前代监察院总长，伊储履职至今日，头脑依旧敏捷清晰，足下的热情拥趸也依然可观。只是他高高在上，坐拥神族的繁华太久，身上已留下太多上个世代的思维痕迹。 “初级观察员照章办事而已，总长请不要为难他。”启美不动声色安抚着伊储，“再说，霍冬星找回了流散在外多年的地球时间线，启动了针对婴孩宇宙的全时空招募计划，地位今非昔比，总长也是知道的。” 监察院总长对此无法反驳，暂且住口。 自多年前霍冬星那起堪称扭转玉卢山局势的多维时空崩塌事件发生后，出于对某项新发现的物理规则的屈服，第六维度不得不一改旧态，默认了婴孩宇宙在低维——或者说，至少在霍冬星辖区——的存在。 最近十年，这个低维辖区边缘的弱小星球兀自捣鼓出了什么“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阴错阳差地替第六维度绕开了那个物理规则，使玉卢山终于可以直接享用两个维度之下的地球前沿科技与医疗文明成果。霍冬星地位在诸位观察员心中得以莫名拔高，隐隐有赶超源世界辖区之势。 第370页 启美看懵头懵脑的低阶观察员一眼：“贝涛，审查文书呈上来给我看看。” 观察员战战兢兢地上文书。启美垂眉展开匆匆一瞥，刚要开口，与他拉开一大段距离的言啸在后方提着裙裾大声抱怨，义愤填膺而来。 “啊，我只知道总督是为了抢救霍冬星的全时空招募计划，哪晓得背后还有如此乾坤！”她状似跋山涉水而来，语气夸张，企图高调地在监察院总长面前与恩师划清界限，“贝涛，骨片刀给我，我去抓他回来，问个清楚。” “骨片刀在我这里，后续如何处置，我自有分寸。”启美淡淡看霍冬星辖区分管主理言啸一眼，用眼神提醒对方不要演得太过夸张——她身为启丞珍视的首席大弟子，与恩师的敌对宣言要得到监察院总长的认可，怕是很难。 且不说言啸这个被真心呵护着的爱徒，就连启美这个从内到外都被启丞嫌弃了个遍的双生子哥哥，在启丞如此决绝的割袍断义之下，竟还得到了总长一句“藕断丝连”的评语。 “打断骨头连着筋，”伊储总长如是评价，“启家的两位双生子，到死都难分彼此。” 总长点评分别传到双生子的耳朵里，哥哥与弟弟同时翻了个白眼。 此时，启美读完手中的审查文书，心中有了底气。他转头看向监察院总长：“黑羊当年与低维女子私通，或有其事。可是总长，时隔多年，你们如何断定黑羊所救的女子，就是他在低维留下的子嗣？” “事到如今，你还在「或有其事」——启美，你不要拿我们当三岁小孩糊弄。”伊储总长忍不住摇头，嗤之以鼻，“监察院调阅翻看了黑羊当年监控卓迎山时的远程通讯记录，他和那名女子暗通款曲，甚至将其带到了玉卢山上私会，淫//乱龌//龊至极。而根据通讯记录，启美，你当年分明也知晓。” 启美眉尾一挑，沉甸甸的往事又浮上心头。 “不但知晓，且当初压下此事，秘密处决那名女子的人就是你，对吗？”总长目光凌厉，严肃逼问。 启美喉结上下一动，干涩发声：“总长既然知道我已处决了那名女子，就应该明白我并未偏私，更不可能放任黑羊在低维留下子嗣。” “你秘密处决卓迎山，哪里是秉公执法，分明只是怕你弟弟的丑事败露，想保住他在玉卢山上的高位而已——至于黑羊的孩子，到底也与你血脉相连，是你不舍得除掉罢了。”总长冷笑，直视启美逃避的眼神，“另外，你就算真的秉公处理了黑羊的事，也无法自辩，当时为何不将此事上报监察院。” “——启美，你身为事务长，一心偏私，纵容和包庇黑羊多年，放任神族的秘密在低维流泻。”总长铿锵有力地控诉，“我现在以监察院总长的身份，质疑你继续担任时序委员会事务长的资格。” 启美眼神一震，忽而明白这才是监察院此番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一箭双雕，解决他和启丞，将玉卢山上所谓的启氏势力一举歼灭。 然后你还想取而代之，对吗？启美目不转睛盯着对面志在必得的监察院总长，在心中问道。他忍不住畅想，早知今日，为何当初不将启丞一齐杀了，永绝今日的后患。 换作从前，他此刻早就暴跳如雷了。 但他主事时序委员会多年，历经过玉卢山上大大小小的权力派系之争，又遭遇过下界被俘和兄弟割席的摔打磨砺，性子已老练沉稳了许多。这些年来他收敛脾气，虚心向学，甚至还在神族间默默推动了低维科技的运用普及；他觉得自己内心的一部分——尽管只有那么不起眼的一点点——已经慢慢变成启丞了。 “总长尽心履行监察院职责，我很感激。”他吸一口气，并不发作，“当年黑羊违规，并非是我有意瞒报。当年时任监察院总长戚月，一直对此事知晓。” 伊储总长脸色一变：“不可能。” “监察院白武殿封存有当年的相关文书，上有时任事务长启怀和监察院总长戚月的公务印鉴，总长若是不信，随时可去翻阅。”启美应对自若，“黑羊违禁确实大逆不道，但因为他身上另有重要事务，不宜处置。经两位首领协商讨论后，才决定对他进行秘密处理。这些事由都在密档上白纸黑字地被记录，涉事的两位老太太如今也都还健在，可以作证；当年真相究竟如何，总长大可自行分辨。” 总长没有料到启美有这一手。他看到对方言之凿凿，知道这时候自己如果去白武殿翻查当年的密档，只会自取其辱。然而他仍是不忿，大声讲道：“启美，你明知启怀和戚月两位长老早已神志不清，不辨世事，我如何找她们问明真相？” “——而密档文书，”总长咬牙，“并非是我对两位长老不敬，而是细算起来，当年黑羊违禁时，事务长与总长两人，已有失智先兆。你若有心伪造文书……” “没有证据的事情，总长就不要拿出来讲了。你也知道是对两位前代长老不敬。”启美厉声呵斥，“而且你知道黑羊一直奉命秘密探究的低维项目是什么吗？正是针对玉卢山上老年失智现象的医疗应对。” 总长一听，即刻哑然。他立即意识到两位前代长老的意图。 老年失智，像是玉卢山上的一个魔咒，几乎没有一个老去的神族逃脱过这一命运。玉卢山给了神族强健的体魄，动人的脸庞，以及远胜低维人类的漫长青春；却依然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摧枯拉朽，似将前半生慷慨赠予的青春加倍索还，连皮囊带神智一起将它的神族抽空。 第371页 迎接这些光鲜神族的，是一个低质量的老年期。他们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大脑逐渐运转缓慢，难以再处理复杂的事务，难以再记住新的人和事。他们将逐渐忘去所有往事，忘去自己爱的人；甚至慢慢忘去如何走路、说话、吃饭、如厕。他们最终将大小便失禁，无法自由行动，终日沉默又抑郁地瘫在床上，接受晚辈的照料。他们一点一点枯萎，凋谢，最后如婴儿般一无所知地死去。 他们从低维世界知道，这种现象，似乎叫阿兹海默症。只是不知为何，每一个玉卢山上的神族，最终都会患上阿兹海默症。 没有一个玉卢山上的神族，可以头脑清醒着在晚辈们的祝福中含笑死去，没有。 第209章 龙蛇起陆 【我以真心待他, 他却弃若敝屣。】 “总长，你我有一天都会老去的。”启美目光低垂，轻轻讲道, “启怀与戚月两位长老没能等到低维的医疗手段在玉卢山上推行, 难道你也不愿意等到？” 启美戳中了玉卢山上所有神族们最隐秘的心头大患, 总长与身边几位监察院同僚戚戚地交换了眼色, 无言以对，默默闭嘴。他只是不甘，难得运用新科技——虽然也只是一些在低维世界非常基础的远程通讯记录查询——抓住了启家弟弟的历史马脚, 竟要这样放过。 但眼下的武离曼上尉, 却确有其人。总长重振旗鼓, 将一张照片递到启美面前：“事务长, 那你现在认真看看, 这是谁？” 呵, 他们还学会打印照片了。启美接过总长手中的相纸，默默撇嘴。 启美这才第一次看清长大后的武离曼这个人。他头皮一麻——启丞的女儿，和启丞，也和自己，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像到连启美也无法昧着良心讲出, 这个女孩与启丞毫无关系。 大约就是上尉这张不言而喻的脸引起了监察院警觉，伊储总长顺藤摸瓜，才牵扯出这桩指控。 而他还要忍不住嘴硬一番，抬头盯着伊储总长：“这又怎样？你要指控这名上尉就是黑羊的女儿，有什么除了臆想之外的证据吗？” “我当然有。”总长得意洋洋, “这名上尉当年以弃婴的身份, 被霍冬星上一户老年夫妇收养。而这对老年夫妇年轻时执教于西森陆军指挥与参谋学院，与卓迎山早年的求学经历产生了交集。” 启美嗤之以鼻：呵, 如此牵强附会。 “这名女婴在霍冬星上首次出现时，即刻意被隔离气泡包裹，让人看不清其被遗弃时的具体场景。而卓迎山的两个弟弟妹妹，在卓迎山死后长达数年的时间里，都会定期在西森林区一处僻静雨歇亭的长椅下放置一笔数额固定的钱币。这笔钱会在长椅下放置约两个星期，就会由抚养武离曼长大的夫妇前来取走。”总长直直盯着启美，表情玩味。 “——监察院查看了霍冬星分区长达几十年的时间线，年年如此，从未间断。”总长冷笑，“事务长，你要证据——隔离气泡、社会关系、金钱供养……哦，还有这孩子与你们兄弟俩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这些已经够了。” 启美倒抽一口凉气，心跳加速，忽而词穷。 监察院到底是有备而来。 “总长，这一切我并不知情。毕竟监察官员失职，是贵院的主职。既然监察院多年来毫无知觉，我也对这个孩子无迹可寻。”启美沉吟片刻，悍然应对。事到如今，他选择赶紧撇开和启丞的关系，先保住自己的事务长位置。 “黑羊多年前与我割袍断义，正是我秘密处决了卓迎山所致——总长现在知道了个中缘由，是不是终于肯相信，他是真的恨我入骨？我以真心待他，他却弃若敝屣。我们兄弟二人之间，再无手足之情，谈何包庇纵容？” 总长目光明灭，不置可否。而启美知道只要对方气焰收敛一分，自己的地位即安全一分。 只有事务长权座继续在他足下，他才能保住启丞。 “我身为时序委员会事务长，任上发生了这种违禁事故，一旦查明，我绝不会偏私。”启美拂袖。 “证据确凿，环环相扣，这还不叫查明？”总长忍不住跳脚，拔出自己所配的骨片刀，刀柄朝向启美，目光灼灼。“事务长若觉得自己明镜高悬，现在就亲手处决了黑羊的女儿。” 启美目光一震，后退半步，手指握在自己的刀上。“我有自己惯用的骨片刀，不劳总长费心。”他点一点头，低头抽出手中收割低维的神物。 监察院的人已经用维晶将黑羊在低维的光雾显像调出。启美能看到启丞在救出女儿后，并不安分；此刻他带着武离曼上尉和（顺手救出的）霍冬星一国之君，驾着一艘圆盘形状的力盾防御舰左冲右撞，在太空港上替霍冬星军队抵御着殖民者的武力输出。 “贝涛，这艘防御舰是怎么回事？”他低声问原始操作干预的低阶观察员。 “防御舰是总督从其他分支世界调遣的下界坐骑。”观察员急忙解释，“因为此次下界涉及低维国度间的战场交锋，总督在拟定计划时出于安全考虑，申请了调用其他分支世界有先进力盾技术护航的机甲保护自己——这也，也是经过了行政审查的……” “我看黑羊总督如此高调地使用这艘防御舰替霍冬星抵御炮火，可不像是遵守了下界计划的样子。”伊储总长出言相讥。 低阶观察员不敢多言，讪讪闭嘴。 第372页 启美面无表情，低低注视着启丞的圆盘机甲在以太星战舰的围剿下大杀四方。他明白，启丞和他的女儿，此刻都在那艘小巧的圆盘上；结束他们的性命，或许只需要自己用骨片刀在神树分支上轻轻一戳。 他凝神片刻，对着气雾中的圆盘挥刀。伊储总长倒是一愣，没想到启美竟会真的动手。 圆盘左躲右闪，飞速滑入了霍冬星舰队中一只巨型载具。启美和伊储总长同时一愣。 “他是要把女儿送回霍冬星舰队。”总长一针见血，“好。这下，整个载具都成了泄密嫌疑对象——你看他干的好事。” 启美没有等总长发言，又是一记挥刀，将载具庞大的H型一角砍去。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E023号招募对象谭修·艾萨克·叶主管在霍冬星长达五年的心血力作——“圣殿”机甲载具遭受重创，威风凛凛的大写H，眼下变成一个小写h。 启美下手极狠，让身侧的言啸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伊储总长也忍不住微微皱眉，怀疑自己误将启美当成了包庇同谋。 “放心，我说过我不会偏私，便不会偏私。”启美语气冰冷，反手握好了骨片刀，利刃继续朝着光雾中的圣殿攻击。 随着六维利刃的搅动，霍冬星与以太星的太空战场混乱起来。惊慌失措的两军舰队显然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太空风暴——高维显然也无意向低维的蛮子们解释。第六维度对第五维度的干涉和收割，势如瓮中捉鳖，打压得低维毫无还手之力。 启美在小丰谷星太空港上空分割出黑洞，作势要将收留了黑羊的圣殿载具吞噬。圣殿在旋涡边缘摇摆不定，启美举刀停顿了片刻，凝神屏息，向着圣殿刺去。 言啸心头一紧，几乎不敢细看。 千钧一发之际，黑羊的圆盘从巨大载具中破壳而出，冲回了深空中。圣殿被黑洞裹挟，毁于一旦。而启丞动用维晶制造隔离气泡，将自己牢牢包裹在了六维视线盲区。 ——赶上了！启美心头一松，而脸上不敢有神色变化。 “他倒是狡猾得很。”总长盯着满目疮痍的两军战场，寻不见躲藏的黑羊。“维晶耗尽后，隔离气泡终究是会消失的，他以为他躲得了多久？” 总长一边讥讽，一边提着自己的骨片刀在低维光雾中东戳西戳，以期恰巧戳中蛰伏中的黑羊。 “总长捉人就捉人，用骨片刀吓唬我辖区里那些舰队干什么。”言啸看不惯监察院总长对交战双方的戏弄，出言指责。“或许本来双方舰队都没起疑心，总长这么一搅，倒是有主动暴露的风险。” 啧。伊储总长看她一眼，收回了刀刃。而他刚刚那番搅动，却已无意中威胁到了艾登·斯科特元帅乘坐的逃生舱。此刻，霍冬星的一国之君霍冬谦，正在黑羊的圆盘上用脉冲枪指着来自玉卢山的高官，逼迫对方现身，去营救帝国的三军统帅。 各维度命运交织，连环相扣，一步步将事态推至唯一的那个结局。 黑羊的圆形力盾防御舰自隔离气泡内破茧而出，救下了已经滑向黑洞边缘的逃生舱。启美眼神一荡，惊疑不定，不太确定已经安全蛰伏好的弟弟此刻又有什么打算。 启丞，你能不能不要再折腾了——启美恼怒又揪心地想。 一直观战的伊储总长，此刻也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面对黑羊的自投罗网，他当然笑纳。总长花哨地将手中骨片刀掉了个个，利刃划过深空，给第五维度留下一串创伤后，总长既要动手将黑羊和圆盘收割回第六维度。 而启美此时却敏锐地注意到，刚刚总长用骨片刀在低维制造出黑洞矩阵后，原本应该在第五维度上撕裂的一个个黑洞，竟自己悄悄愈合了起来，像是有什么缝合剂修补着低维的深空。启美默不作声地向总长投去一瞥——伊储此时势在必得，根本没有注意到低维的这一异样。 白洞……启美暗暗想。光裔时徽——是他来了吗？ 总长嘴角勾起胜利者的微笑，刀刃闪耀，刺向旋涡中心的力盾防御舰—— 黑羊的圆盘再次消失了。 总长一愣。 “啊，他又躲进隔离气泡里了。”启美不带感情地评价，推波助澜，“霍冬星的舰队也被隔离气泡包裹起来了——黑羊此次下界，看来是私自携带了不少维晶呢。”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总长愤慨。 “谁知道呢。”启美淡淡叹道。 “——维晶耗尽后，他自然会再次出现。黑羊刚刚送女儿返回的载具连人带舰，都已被我销毁；现在霍冬舰队被气泡隔离，维晶耗尽之前，你也不必去操心泄密的事情。” 启美耸肩，收刀入鞘，故意摆出并不关心的姿态转身。 “该处置的我已经处置了，是否明镜高悬，总长心中自有定论。你在这里守下去，迟早会等到他再次现身。届时你成功捉住黑羊，再来向我禀报吧。” “我还有事。总长，先行告退了。”启美轻飘飘甩下一句，扬长而去。 第210章 海盗星号 【那次航班并没有消失或坠毁, 而是被卷入了混沌维度。】 海盗星号上，光裔时徽市长的咖啡已经喝到第三杯。 “琉生，我再要一杯脱脂奶半糖榛果……” “不可以。”红发长角的咖啡师远远站在柜台之后大声拒绝, “市长, 您的心脏已经大不如前了, 霍冬局长早就给我敲过警钟, 一天之内不可以向您提供超过三杯咖啡。” 第373页 市长不放弃地敲敲空杯子：“可是琉生你看今天谁来了？今天情况特殊，今天可不可以……” 咖啡师板着脸：“不可以。” 啊，小气。市长不悦地回过头。 太子斑怔怔盯着空杯子：“刚刚咖啡师说的「霍冬局长」, 难道就是……” “对, 是你。”市长点头, 然后又摇头, “也不是——是另一个时空中的你, 「副本时间线」上的那个你, 现在在海盗星号上担任安全防御事务局局长。” “噢，你们，一直……在一……起。”许时徽声音本来笃定，讲到后半截却心虚地降低了音调，目光向身边的太子斑那边飘去。 他一直没有看到这个市长身边的太子斑出现, 心中隐隐有些怀疑这另一个时空中的皇子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此刻确认了那人一切安好，一直待在另一个版本的自己身边，心中竟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他听到身边的太子斑竟也同时长舒一口气，知道对方此刻亦在思考同一件事。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忧。 他和太子斑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在听完了两个人在平行宇宙堪称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后, 此刻两人间的气氛, 无端端变得有点尴尬。 “当然在一起，只有死亡能够将我们分开。”市长注意到两个小朋友之间的眼神, 心生顽皮，故意把十指交握起来撑在下巴下面，这样深情款款地说。 身披破烂床单的老国王意识到市长在干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对面两个小朋友涉世未深，并没有国王那样高杆的洞察力；许时徽和太子斑头皮同时猛地一紧，心照不宣地迅速将彼此对上的视线移开。 ——讲平行宇宙就好好讲平行宇宙，没事花那么大篇幅讲感情纠纷干什么！太子斑恨恨地想。 此刻“霍冬局长”不在，另一个时空的伟大爱情故事翻篇后，在场所有人都端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凝视桌边的许时徽与太子斑；空气中欲言又止的暧昧，让目前为止与许时徽还算清白的太子殿下一阵烦躁。 以光裔市长对霍冬星太子的了解，他觉得自己再盯着看下去，眼前的这个太子斑，大约马上就要愤慨掀桌而去了。于是他低头装模作样检查了一下时间:“斑和胥川修补好海盗星号的防御网后，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胥川？”许时徽惊讶抬头，“他不是之前你提到的，那位时序委员会里的观察员？” “是啊，是他。”这时一旁的黑羊——启丞——轻轻点头，加入了对话，“崩塌事件发生时，来自婴孩宇宙的飞行器一举冲破三个维度，引发时空乱流。胥川作为蹲守在神树栈道上待命的观察员，被乱流卷入了其中一个混沌维度——就是这里，由各个不同维度世界的时空碎片混乱嵌合在一起，游离轮回在三个维度之外的海盗星号。” “时空崩塌事件。”许时徽低声重复了一句，眼中光彩明灭。他视线慢慢在黑羊与市长身上扫过，声线里不由带上一丝隐忍，“就是市长和当年的太子带着地球时间线逃离001号舰后，黑羊先生下界追杀时引发的跨维度重大事故，是吗？” “是的。”黑羊觉察出许时徽此刻心绪难平，温柔将掌心覆在他手背上。许时徽却不领情，兀自抽回了手，让黑羊的关怀尴尬落在原地。此时的太子斑尚不明白两人间为何作如此举动，只在意地多看了一眼。 他试图用余光瞥许时徽，想知道气氛为何突然变得这样凝重起来。 “所以那次郡主……就是我父亲母亲一起冲出时空壶后，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吗？”许时徽收回手后，正色看向对面的光裔市长，目光灼灼。 市长脸色一变，严肃起来。但他无疑知道，许时徽迟早会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 “不是。”市长柔声回答许时徽，目光低垂，“你还记得我刚刚讲的吗？在郡主进入地球时间线后的第三个年头，我和斑切入过一次婴孩宇宙，确认她在地球成功安身立命，也告诉她我们平安。” 许时徽却失笑，缓缓摇头：“2017年2月5日，我父母在休斯顿郊外的靶场和二叔一起完成时空闭环后，乘坐北阿拉斯加联合航空公司的HAH367次航班，从休斯顿出发，经停阿拉斯加，飞往沪江市，期待回家与十八岁的我团聚。” 太子斑忽而注意到，身边的许时徽讲话音调已经带有些许哽咽；他忍不住侧目，顿了顿，想起自己翻阅过无数次的招募档案那行背景介绍—— “E001父母，在他刚成年时双双殒命于一场空难；E001成年后，继续接受高等教育所需的经济资助，均来自他的二叔。” HAH367次航班，即是他爸爸妈妈再也没有回来的那次航班。 意识到这一点后，太子斑目光一沉。 “那一班航班在起飞三小时后与地面失联，从此消失在空中。”许时徽目光定定，直直注视着市长——他今天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叔在小区电梯里偶然遇到太子斑后，要提醒自己注意父母的衣冠冢。 “各国联合组织的调查小组，连续在北太平洋及北冰洋空中、海区和水下十几万公里的范围内搜查了数年后，宣布了放弃调查。没有一片飞机的残骸被找到，没有一个家庭重新团聚。北阿拉斯加联合航空公司因此破产，HAH367次航班在民航线路上被永久取消。” 第374页 许时徽想到空难发生后无数个难眠的日夜，眼眶不由微微发红。他强压着内心翻滚的情绪，将全身的愤怒集中在眼前的另一个自己身上： “你在母亲进入地球时间线的第三年，向她报了平安。但你那时候已经知道，他们的未来并不平安。她一旦完成因果链闭环，满心欢喜从阿拉斯加经停回国时，就会遭此一劫。”许时徽目光如炬，几乎要将对面的市长生吞下去。太子斑害怕他过分激动，赶紧在他手臂上拽了一下。 许时徽堪称忤逆地甩开太子斑，忍不住拍案而起。他眼中仍喷着怒火，灼灼直视着市长：“你已经看到了她和父亲即将遭遇的一切，你看到了航班上几百个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你明明可以阻止，你却什么都不做。” 你先坐下。太子斑垂眉，低声拉了拉许时徽衣角——他带入霍冬星太子的立场，隐约明白双子星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旦郡主提前得知自己会在回程的航班上罹难，19992017年的这段因果链即会被打破；星历5200年的那场时空隔离气泡消散后，失去因果链指引的那个霍冬星，甚至霍冬星之下的婴孩宇宙，都会消失在时序委员会的收割中。 即便如此，刚刚经历过一场国仇家恨的太子，仍能理解感受许时徽痛失至亲的愤怒。太子斑拉住许时徽后，侧过脑袋，与身边的人同仇敌忾，眼神略带谴责地注视着对面的市长。 （——许时徽老去以后，就长这个样子吗？本应处于谴责情绪中的太子斑，面对市长时望着对方似曾相识的深刻轮廓，忽而走神地想。） 市长抿唇叹气，让太子斑意识到自己目光的失礼——以及一些说不清楚的不宜——他迅速移开了视线。 “不，他没办法阻止。”此时一直沉默在一旁的黑羊先生忽然开口。他起身，温暖干燥的掌心再度轻轻拍在许时徽肩膀上，带着一点宽慰的力量。他银色的发丝由额前跌落了几缕到腮边，停在一张几乎没有老去的脸上。 “郡主夫妇的归国航班，由来自六维的骨片刀跨越了两个维度，直接对第四维度进行收割；在启美之前，从未有人这么做过。那次破天荒的跨维度干涉，造成了重大时空波动，引发三个维度的时空崩塌，造就了我们现在藏身的混沌维度，也在婴孩宇宙的能量丝上留下了永久性的创伤。”黑羊先生轻叹，“无论低维的人再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时空黑洞在那个时刻出现。” “时空黑洞？”许时徽皱眉盯向黑羊。 “是，航班不会自己在空中消失。是六维的人强行用骨片刀撕裂了你们的时空，将整架飞机从那个时刻取出。就算再有人重新阻止了你父母登上那次航班，高维造成的黑洞也永远在那里，将整个航班吞噬。” “——实际上，就算第五维度上的人穷尽一切手段，甚至设法推迟了那次航班，救下整架飞机上的人，那个黑洞也会一直存在，吞噬掉那一时刻碰巧出现在北太平洋上空的飞鸟或其他航班。但因果链一旦被打破，这一个霍冬星，连同你们的婴孩宇宙，都会一并消失——到那个时候，你认为单单救出你的父母，还有任何意义吗？” “可是……”许时徽愣了一愣，面对这样的道德假设困境，一时无法反驳。但情绪的余波犹在。 “而且，时徽……”黑羊叫他坐下，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那次航班并没有消失或坠毁，而是随着时空崩塌事件，像海盗星号一样，被卷入了混沌维度。” “——也就是说，你的父母，以及那架飞机上的几百名乘客，很有可能还活着啊，时徽。”黑羊先生目光温柔，慢慢地说。 *************** PS.婴儿时徽进入地球时间线是在公元1999年，但地球局切回去招募他加入霍冬星的时候，并不是“今年”（“今年”的小许还在上大学呢）~太子斑去招募他，在地球时间线上是发生在距今“未来”一点点的事情。 嘿嘿，没想到吧？ 第211章 混沌维度 【完全是一塌糊涂的一个地方啊, 不然怎么叫混沌维度？】 海盗星号的安全防御事务局局长霍冬斑，带着他的得力助手胥川，风尘仆仆赶回了光裔市长常去的咖啡厅。 除了常客常客光裔时徽市长, 霍冬帝国的君王父子、黑羊先生、武离曼上尉, 和——霍冬局长忍不住眼前一亮——年轻的许时徽正围坐在市长常坐的那张咖啡桌旁。 ——当年倾所有人之力尽心保护、襁褓中那个天真无助的小小婴儿, 如今长这么大了啊！ 和当年从泰坦军事基地驻守归来的光裔少校一样, 现在的许时徽，已经是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了。局长远远注视年轻男子那熟悉又陌生的眼角眉梢，唇边泛起止不住的笑意。 “总督！”胥川个子长高了一头, 看到黑羊先生后眼前一亮, 飞奔过去给旧时的长官一个熊抱。“你没事就好——总督, 我刚刚厉害吧？你看, 那么多黑洞, 都是我修补好的。” “是你在我的精神力支持下, 修补好的。”霍冬局长跟上来，无情拍了拍助手的肩膀。 昔日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眼下两鬓已白，却风采依旧，明亮的眼神不减当年。不似皇子时代常穿的白色纹章华袍, 安全防御事务局局长现在劲装结束，暗红色的束袖便装之上，威风配着一副暗银色的防御铠甲。不同于年轻时候的鲜衣怒马，老去的霍冬斑衣饰与铠甲都半新半旧，和他历经风雨的皮囊一样, 每一条皱褶与战损中, 都透着深不可测神秘过往。 第375页 （不可否认，许时徽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了局长好一会儿。甚至生出一股不应该有的想法, 觉得老去以后的太子斑，竟似乎更加有魅力了。） （FUXK，他将目光老实移回眼前小小的一方桌面上，竟有点不敢再看。） 霍冬局长亲切自然地在光裔时徽身边坐定——入席前非常随意地拨弄了一把光裔市长的头发，躬身浅浅在市长鬓边亲过一下，引发对面年轻皇子的瞳孔地震。 局长将对面那个年轻自己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意识到了什么，同自己身边的市长相视一笑。 炸掉卫星，太子斑内心再次为这奇奇怪怪的暧昧气氛炸毛。 霍冬局长十指交握着放在咖啡桌上，视线扫完对面的人一圈，惊喜不已；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第一个向谁打招呼。 “斑。”老国王率先开了口，饱含情谊，“好久不见。” “父王！”霍冬局长侧首，眼含笑意和唏嘘，“父王你看，我现在，比你还要老了。” “挺好的，我一直没机会看到你老去的样子。”国王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对方染霜的鬓角，轻声感叹，“这些年过得好吗，斑？” “不用担心，我们在各个维度都很好。海盗星号的生态系统完整，自给自足，偶尔还有各分支世界的物资补充；除了时不时担心维晶不够用——比方说今天——我们几乎没什么烦恼。”局长乐观讲道，“只是各分支世界时间流速不一，我们多年来辗转各条时间线，势必要比你们先一步老去了——还好，不只是我一个人老去。” 霍冬局长说着，一只手不由轻轻握在身边的市长手上；市长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淡淡一笑，作为回应。 腻歪。国王一如既往地忽略了眼皮子底下这情深义重的互动，继续关心着自己的（另一位）皇子：“你们这次流动到霍冬星宇宙，会待上多久？” “按照以前的规律，大概还会停留上一个月吧？”局长回忆道，“不过紧邻霍冬星宇宙的下一个维度，就是第六维度。”他说着停顿一下，语气中难免带上担忧，“我们必须借这个窗口期，在第六维度采集到足够支撑海盗星号走完整个轮回的维晶。所以相比在其他分支世界流浪，我们这个混沌维度的下一站，确实更凶险一些。” “混沌维度。”许时徽捕捉到在意的关键词，兀自重复了一遍，加入对话，“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维度？刚刚黑羊先生讲，我的父母很有可能还活在混沌维度——和你们的这一个海盗星号，有什么关联吗？” *********************** “小哥哥，启丞找到了吗？”启怀抱着暖手炉，颤颤巍巍又进来了。饶是六维世界的时间流逝缓慢，这位前代首领，此刻还是又比从前衰老了一截。她后背几乎有些佝偻了，视线也有些模糊掉——不管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女首领愿不愿意，她都已经走到生命的暮年了。 现在的启美，已经可以很平静地接受别人管自己叫“小哥哥”了——但实际上，自从启丞变成黑羊、他自己出任事务长之后，玉卢山上只剩下启怀还这样恋旧地叫他——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启怀的晚年失智日益严重，毫不记得启丞还有改名和割席一事。在稀里糊涂的前代首领心中，她的两个侄子还是一贯兄友弟恭，不分彼此。 启美便由着姑姑这样乱叫，仿佛只要自己还被称为小哥哥，启家的双生子便还是启美和启丞。 启美伸手搀扶住快要被门槛绊倒的启怀：“姑姑怎么知道启丞找不到了？” “我听妙晴说，启丞带着人下山收维晶，突然就不见了呢。”启怀扶着侄子的手臂，边走边讲，“啊对了，神树那边有时空崩塌，他是不是去那边了？” 启美失笑：姑姑的记忆，还颠三倒四地停留在霍冬星时空崩塌事故的那一天。刚刚她过问启丞的下落，有那么一瞬，启美还以为姑姑头脑又恢复了清晰。 启怀不明就里地对启美展颜一笑，启美眸子里神采一暗，知道奇迹并没有发生。 大脑的功能衰退势不可挡，没有一个神族能逃脱这样浑浑噩噩的晚年。启美想到姑姑少时在玉卢山上大权在握，意气洋洋，何等风采，不由唏嘘。 “启丞下界执行公务，一会儿就回来。姑姑不用担心。”启美将姑姑扶到榻上坐下，细细为她掖上御寒的毛褥。 “时空崩塌，很麻烦啊。”启怀抱着暖手炉兀自絮絮叨叨，“他不会，被卷入混沌维度吧，啊？” 启美心头一惊，抬头看着姑姑：“姑姑，你刚刚说什么？” ——混沌维度。他感觉喉头一紧：“姑姑，你知道混沌维度？” “什么维度？”启怀心不在焉，注意力又不知道转移去了哪里。她手指抠着膝头上的毛皮褥子，费力眯起眼睛，想将其中一缕杂毛薅掉。 启美再次失望，似回答姑姑，又似自言自语：“如果真的存在混沌维度，他一定躲在这个维度……只有那个地方，完全游离在时序委员会的视线之外……” “是的了，”启怀忽而接话，“就像当年我们流放异兽，都专要挑混沌维度的……啧，麻烦就麻烦在混沌维度到处流转，你前一秒见它还在这里，后一秒就不知道轮转到哪个分支世界去了。异兽么，又会制造白洞，自己要到处跑……跑到霍冬星上，这才被人捉住……噢哟，当宠物养，真是惨兮兮……” 第376页 启美凝神屏息：姑姑偶尔会有这样思维连贯的时候——虽然大体来讲，讲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但主动说出此等秘辛，绝对是难得一见。 “所以，你们一直知道这个特殊的维度，是吗？”他生怕打断姑姑的思路，小心翼翼询问。 “知道呀。”启怀茫然点头，“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完全是一塌糊涂的一个地方啊，不然怎么叫混沌维度？” “——混沌维度，你听好了，小哥哥。”启怀忽而一本正经，背也稍微挺直了起来，显出一点昔日神族首领的荣光，“就像跨越四五六维的一层水雾一样，有不知道多少个子空间组成，每个子空间都是由无数个分支时空的碎片嵌合而成，没什么规律地在各个时间线上流动。” “每个嵌合的子空间都像一粒一粒的小水滴，水蒸气一样，你知道吧，小哥哥？”启怀看他一眼，“也没有什么连续性，随便挥一挥，就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一盘散沙，监测不到，里面也没有什么高等文明——如果有心要在里面藏匿东西，倒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当年HAH367次航班冲破三个维度，造成空前的时空崩塌。神树上被撞碎的无数碎片嵌合在一起，也制造出了新的混沌维度，是吗？”启美问道。 “什么航班？”启怀一愣。 启美叹一口气，知道姑姑这里再问不出什么来了。 “启丞真的被卷到混沌维度去了吗？”前代事务长陷入臆想中的担忧，“那他还回得来吗？我可搞不清楚，那些子空间是怎么在各个维度到处跑的。” 启美也搞不清楚，讪讪与姑姑对视。 “如果启丞再也不回来，小哥哥，你打算怎么办呢？”启怀问他。 “他一次又一次地下界干预，将神族处在暴露给低维的风险中。”启美摇头，“他若不回到玉卢山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委员会和监察院双重压力下，我大概只能从他这次下界的地方开始，抹去霍冬星的后续时间线。而他……也会一并从下界的地方开始，就那样被抹去了。” ——而启丞最在意霍冬星，害怕六维对那个世界进行收割。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是吗？启美在心里发问。 启怀失神盯着侄子，大约是听不懂这一段。 启美知道姑姑再听不懂，无奈地笑笑，拍拍姑姑手臂。 “可是他回来又怎么样呢？他回来就能逃脱监察院的审判吗？”启美抬头，无望地看向启怀，将心事讲给听不懂的人听。“姑姑，你知道……启丞违背的铁律太多，一旦再被送进白武殿受审，可能就再也不会活着走出来了。” 第212章 认知指令 【再见啦, 启美大人！要好好保护霍冬星哦！】 海盗星号世代星舰，是即将走向灭亡的丁亥贰柒号分支宇宙，在靠近科技反噬黑暗前夜制造出的重磅机甲。 霍冬星时空崩塌事件发生的那天, 这个即将遭到废弃的分支宇宙受到冲破两个维度而来的HAH367次航班撞击；正在执行飞行任务的海盗星号被乱流拍出自己的原生时空, 携带上一小块新鲜嵌合的混沌维度子空间后, 继续跌入滚滚时空乱流中。 海盗星号、HAH367次航班和黑羊所驾驶的力盾防御舰, 遭遇维度冲击时，都因刚好在时空创口附近高速移动，遭遇不同程度的外壳损伤。其受损的半密闭空间, 如同一只高速移动的网兜, 将冲散的各维度碎片迅速打捞。新鲜分离开的维度碎片再次整合在一起, 附着在飞行器内；如受精卵在子宫内壁着床, 缓缓生出胎盘, 孕育出新的混沌维度。 每隔一段时间, 机缘巧合之下，诸多行踪不定的混沌维度中，总是会有这样古怪的嵌合体出现—— 新生的混沌维度和子宫般的飞行容器形成了奇妙的共生体。原本雾珠一样无迹无形的混沌维度，因其巨大外壳的存在，在各维度间的流浪变得可视而直观。混沌维度带着飞行器在各个子维度之间轮回, 而因这些飞行器在托举了内部子空间的同时，其引擎部分没有受损；于是在行经的各维度内，它们依然可以发挥其作为飞行器的原始功能，自由移动。 霍冬斑作为海盗星号上的安全防御事务局局长，指挥胥川等人运用维晶在世代星舰四周制造隔离气泡, 使海盗星号在各个低维世界流浪时, 庞大的舰体不至于被时序委员会发现。 海盗星号内部孕育出的子空间，不幸是一片渺无人迹的汪洋；在拉开舰桥一侧原本的会议舱后, 与钢铁堡垒内部画风毫不相干的远洋荒岛风光扑面而来，海风吹拂，浩瀚无际，令人震撼。 子空间不宜定居，但所幸世代星舰上还有完备的生态维持系统、品类齐全的水耕农场和反物质发动机。自给自足的完美环境——偶尔还支持乘客们去子空间出海冲冲浪、捕捕鱼——使这艘巨大的太空城堡得以成为一所收容各维度时空难民的世外桃源。在以百年计的漫长岁月里，海盗星号根据其内部混沌维度的嵌合碎片构成在各分支世界轮回流动，静悄悄在时序委员会的眼皮底下生存着。 每隔一段时间，在这个世外桃源浪迹完构成其子空间的各个分支世界后，海盗星号又会归回它的诞生地——寒风呼啸的第六维度。 第六维度有海盗星号赖以隐匿的重要防御物资——维晶；所以尽管难民们并不喜欢，却也不得不冒着危险进入苦寒的雪原，抓紧短暂的窗口期补充库存。 第377页 不同于在其他低维世界，维晶产生的隔离气泡，在第六维度上并不具有隔离时空的神效。若在第六维度上凭肉眼观看，海盗星号便如一艘垂悬天际的巨大陀飞轮，令人难易忽略。 安全防御事务局局长与海盗星号的舰桥原始成员考虑再三，决定将陀飞轮远远停在雪原星球的近地轨道上，只派出小只的接驳舱靠近地面，收集和搬运维晶。 根据前霍冬星辖区观察员胥川的情报，玉卢山神族甚至连更新基础计算机软件都不会，遑论精通航空航天科技。只要海盗星号老实跃居时序委员会头顶的平流层之上，这群夜郎自大的“神族”，便对低维科技制造出来对抗物理规则的真正神迹，一无所知。 海盗星号派遣出的接驳舱上一次降落在荒凉的苔原上时，正遇到启美下山出巡；事务长一个人驾着低维收割而来的骑行机甲，载满维晶，威风凛凛驰骋在林海雪原之上。 他衣裾翻飞，银色发丝在北风中甩出精灵般的舞动。白色的茫茫原野之上，只有他一艘悬浮于雪面的机甲飞速划过，行舟般了无痕迹；在善良无知的雪地平民眼中，确实如同下界的尊贵神灵。 这位目空一切的神灵心无旁骛在自己的疆域上驰骋之时，忽然见到前方一艘停靠在林海边缘的接驳舱，脸色一变——所以说，时空难民们在第六维度大剌剌出现，实在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情。 光裔市长和霍冬局长站在接驳舱前交头接耳，正在根据胥川草草手绘的（极不严谨的）维晶矿区分布印象图指点江山，讨论下一步该去哪里收集战略物资。两人忽而听到远方机甲轰鸣，心生疑惑；抬头一看，对面风驰电掣而至的，正是（相比上次相见，装束又愈发浮夸了许多的）启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安全防御事务局长率先做出反应，拔出配枪直指时序委员会的事务长。 启美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用维晶防御，却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神族的原生时空，再没有跨维度的优势。霍冬斑一旦开枪，他就会死。 他妈的。 启美只能慢下来，目光凶狠地盯着对方。他缓缓从骑行机甲上下来，一手紧握腰际的佩刀。 霍冬斑几乎想笑：“启美大人，您的刀再快，是快不过脉冲枪的。您不如放松一点。” 启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毫无办法，愤愤将手从刀柄上移开。他目不转睛盯着对面两个人——相比在001号舰上被俘那次，彼时意气风发的两位年轻人竟已老去了许多（并且他有意无意地注意到，光裔时徽，变得好像001号舰上那位甫一出场就死掉的三军统帅）。 低维蛮子的青春是多么短暂啊，容颜依旧鲜艳的事务长忍不住这样想。 “启美大人，别来无恙，你头上受的伤好些了吗？”市长歪着脑袋，故意气他。 “我早就好了！”启美一点就着，暴跳如雷，“光裔时徽，你现在再也无法乘人之危，控制住我。我的脑伤既已恢复，你便再也无法对我发出新的指令。” “啊，是吗？我怎么觉得我还可以。”市长耸着肩膀，毫无顾忌地走过去，手掌拍在启美机甲上装载的维晶口袋上，“久别重逢，大人送我们一点见面礼怎么样？” “谁要送你们见面礼！”启美怒斥。 “啊，那我只好开枪打死你，然后带走你机甲上的维晶了。”霍冬斑保持持枪的姿势，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怜大人花容月貌，一朝凋零，真是天妒红颜。”光裔市长在他身边站定，侧首看他，推波助澜。 启美被这两个蛮子气得发抖。而他气愤之余，到底还保持了一丝丝清醒；他垂眉盯着在维晶口袋上挑挑拣拣的光裔时徽，沉声叙述：“当年我头部受伤、意识屏障涣散的时候，你们给我植入了认知指令。只要我还是时序委员会的事务长，你们断然是舍不得杀我的。” “事务长？升官了啊，启美大人——恭喜恭喜。”市长忍不住看他，“看来霍冬星的保护伞，又更坚固了一些。” 启美意识到自己多言，翻了个白眼，扭头闭嘴。 这两个低维蛮子，简直就是魔童转世，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霍冬斑用枪指着启美，等候光裔市长将神族搜刮的一代代维晶搬运到海盗星号的接驳舱上——感恩启美，这次意外缴获的维晶，足够支撑海盗星号再度过一个时空轮回了。 启美冷眼看着两位悍匪刮地皮，又看了看眼前的接驳舱，忍不住发问：“你们这些年，都躲在哪里？是不是……” 他本来想问，是不是混沌维度？但一方面他对混沌维度本来就知之甚少；另一方面也怕无意中向两位悍匪透露更多信息，随即闭嘴。 “你问这个干什么。”霍冬斑握着枪看他一眼，忍不住出言调戏，“如此念念不忘，大人是倾慕我们？” 怎么可能。启美白他一眼，正色道：“光裔时徽当时对我下的认知指令，让我尽力保护好霍冬星时间线，你们的藏身之地如果和霍冬星有瓜葛，我也好先做打算。”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采取更多行动去配合我们的藏匿。不知者不罪，你若因为超出认知的因素伤害到了霍冬星利益，便不算是违反时徽给你植入的认知指令。你又何必多给自己加一层桎梏？”霍冬斑淡淡说道，“你这么问，不过就是想多套取一点情报，好让你追查到我们的下落。” 第378页 “——只有设法杀掉时徽，你才能摆脱当年被植入的认知指令。对吗？”霍冬局长语气逐渐冰冷，脉冲枪牢牢抵在启美身上。“可惜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啧。关心一句而已，被你想得那么坏——你们明明知道，我无法对别人泄露你们的行踪。”启美算盘落空，绷着面子嗤笑。而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保护霍冬星”这张免死金牌，面前的两位悍匪，其实也不敢真的置他于死地。 毕竟他大脑认知崩溃的缝隙就在当年001号舰上误打误撞的那一瞬，眼下他脑伤痊愈，精神力高度自主，光裔时徽再无法对他植入新的指令。 ——然而低维的人在某种特定条件下，竟可以这样牢牢把控住神族们的大脑认知。这一事实让启美事务长倍感害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玉卢山上的最高铁律，就是禁止神族与低维人产生瓜葛。 光裔时徽与霍冬斑两名悍匪对启美打劫完毕，潇洒地登上接驳舱，挥手离去。 “再见啦，启美大人！”市长与局长风流倜傥地甩出飞吻，“要好好保护霍冬星哦！” 小巧精致的接驳舱腾空而起，没入天空。 ——我可去你妈的。时序委员会事务长启美，守着被洗劫一空的骑行机甲，气急败坏。 第213章 意识屏障 【处在第六维度, 掌握时间之源，是我们赖以自保的最大信仰了。】 “神族人的大脑里面，有一张「精神防护网」, 或者说, 意识屏障——总之, 就是一个保护住我们情绪不崩溃的一样东西。”胥川坐定, 找海盗星号的咖啡师要了一杯热饮，边喝边讲。 多年过去，拜种族优势所赐, 这位初级观察员脸上, 至多是褪去了当年上班时间偷吃面条时的稚气, 眉宇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青春活力。尽管辈分上他已经算是许时徽们的叔叔伯伯, 但坐定对谈时, 胥川仍像个未出校园（且少一根筋）的男高校生。他挠挠耳后剃到头皮的发茬——摆脱玉卢山上繁文缛节的教条环境后, 他欣喜若狂地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能像低维人一样选择剃到圆寸这样无需打理的发型——指指自己腹腔右部：“……因为从小就有，我们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东西的存在——就像你们不会没事发出「啊，原来我肚子里有一个阑尾诶」这样的感叹。” 许时徽忍不住一笑，觉得胥川的比喻非常直观。 “如果刻意训练，捕捉到了自己意识的边缘, 就会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有一张挡住汹涌情绪的巨网。我也是流落到海盗星后才发现，卸下意识屏障的后果有这么严重——毕竟在来这里之前，我并没有太多和低维人接触的经验。我以为这个屏障，只是神族身为神明使者的标志；一旦打开屏障，无非是像山下的平民那样多愁善感一点, 感情充沛、意志柔软一些, 却并没有什么坏处。”胥川继续讲道。 “可是，我们如果在低维度的人面前卸下这张巨网, 整个人就会变得非常容易与别人共情，难以拥有自己的主见。如果这时候正好遇上某个精神力特别强的人，这个人有心或无心的话，就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认知……可以说是，会成为别人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我平时对你，哪里有那么坏。”霍冬局长忍不住打断胥川，“都是你主动卸下屏障，我在征得你的同意后，才切入精神控制，让你进行空间扭曲的。你精神自主独立的时候，我可是一根手指头都不会打扰你。” “那是因为你有市长了，无暇顾及我，才没有对我染指。”胥川双手护在胸前，嫌弃看自己的局长一眼，“我这具青春的身体，不老的容颜，在海盗星号的恋爱市场上，可是非常抢手的。” 众人皆不搭话，让胥川的自抬身价冷场了一瞬。 “这种控制与被控制，和霍冬星上的战斗兽，简直一模一样啊。”许时徽忍不住感叹。 “霍冬星上的战斗兽，就是来自第六维度的变种异兽。”黑羊轻声说道，“原生的六维人，脑内是没有这个意识屏障的。但先祖们因为一向只和本维度的人接触，根本无法觉察到自己这个致命的弱点。直到我们发现了第五维度，和低维的人产生了接触；我们才意识到，原来我们才是那个异类。” “几乎所有维度的人，都比我们拥有更强的自主精神力。更可怕的是，如果遇上精神力拔群的低维人，甚至可以直接在我们大脑中下达指令，左右我们的行为认知——就像你们控制战斗兽一样。” 太子斑听到此处，想起自己的战斗兽幽荧，眼中一个明灭。 黑羊继续说道：“正是意识到自己基因里有这个弱点，容易被人利用，于是先祖们研发了建立意识屏障的基因改造技术，创造了现在所谓的「神族」——即有意识屏障的高等居民。其余脑内没有屏障的原生六维人，被我们称为平民。而战斗兽，就是……改造失败的产物。” 黑羊言毕，桌边的众人同时沉默了数秒。 “所以，霍冬星上的那些战斗兽——烛日、幽荧他们……其实是……人吗？”许时徽闻之不由骇然。 “是……也不是。”黑羊轻叹。“最开始那一批战斗兽——我们叫做异兽，的确直接由六维人改造失败后突变而成……他们经过基因改造后，完全成为了另一个可以自行繁衍的物种。按照神族的内部意志，突变体作为人体实验失败的产物，理应销毁……但它们终究曾经为人，玉卢山上有人心生不忍，将这些突变的异兽偷偷流放到别的纬度，这才有了你们所熟知的「高维生物」。” 第379页 “——而第一代基因改造，用你们维度的时间计算，已经是距今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你们目前能接触到的战斗兽，已经是繁衍过许多代的异兽了……我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他们划分为人类。” 黑羊想了想，还是隐去了平民们被注射试炼试剂、历经九死一生才有机会蜕变成为神族的那部分事实。 ——原生六维人只有十分之一的概率，可以摆脱基因里的弱点，一跃成为意志力足以对抗低维世界人类的新物种。无法承受住猛烈药效的被注射者，只能沦为异兽，遭人斩首。这一过程实在太过残暴，他难以开口讲出自己也曾是这个试炼规则的一部分。 “霍冬星上出现的提线木偶试剂，正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肇泽亲王赫连白烽，在仔细研究了这些异兽之后的产物。”黑羊继续说道，“在知晓了六维人极度容易遭受精神控制的这一基因弱点后，你们已经注意到，霍冬星上驯兽师对战斗兽的精神控制，与提线木偶试剂作用下提线人对木偶的操控，其实系出同源。” “——在你们已消失的另外一条时间线上，赫连白烽通过对战斗兽进行基因测序，发现这些所谓的高维神兽身上，有明显的人工编辑痕迹。六维人曾经试图将强化意识屏障的病毒整合进自己的基因组，再通过用遗传学方式，将这一屏障向后代进行传播——这就是「超级同源重组核酸引擎」。” ——Super Homologous Recombinant Integrated Nucleic acid Engine.许时徽想起自己家中来自星历5330年的那只提线木偶解毒血清注射笔上，正是刻着这行文字。 “这就是SHRINE——赫连白烽心中的「神龛」。”许时徽得出结论。 “是的。”黑羊点头，“赫连白烽设法将这个人工干预的试剂逆向还原出来，使携带着高维人大脑弱点的高效率重组核苷酸片段成为新型试剂的核心，让试剂的被注射者处于特定对象的精神控制中，这就是你们世界里那个——提线木偶试剂。” “……他或许是最近几百年的霍冬星上，距离第六维度真相最近的一个人了吧。”黑羊不带感情地总结道。 “基因改造……”太子斑忍不住感叹，“六维人的科技，已经这样发达了吗？” “是「曾经」这样发达。”黑羊低叹，声音里带上些许无奈，“你若有机会造访第六维度，看到那些平民们灰头土脸地骑着矮脚马在冰原上觅食，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这个种族，也曾经站在科技树之巅呢。” 太子斑目光流转，知道黑羊心有不甘。 “我们的种族生理弱点太过明显，但在与低维人有深入接触之前，却对自己脆弱的精神力浑然不知，对于危险毫无防备。”黑羊垂下眼睫，“在发现低维世界以后，六维人和其他各个维度的世界曾有一段蜜月期。那时候的六维人大概曾经幻想，我们既然占据了第六维度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如果在各低维世界之间互通有无，组织跨时空贸易，实现物资和科技成果的流动，岂不是一桩美事？” 黑羊讲出这话时，眼中隐约有光芒闪烁；许时徽却不禁摇头，觉出这一图景的危险。 黑羊注意到许时徽的表情，无奈地笑笑：“是，这注定只是一场幻想。” “在一次与低维的接触中，我们被人发现了六维人极易受到精神控制这一弱点。六维人的这个生理特征遭人利用，为整个第六维度带来了灭顶之灾。”黑羊低头，落寞无趣地理了理自己身上佩戴的神族身份权限牌。 “——我们的文明一夜倒退，只能固守身居高维的优势，勉强存活下来。后来，就有了神族圈地为王，建立时序委员会，严格控制高维与低维的接触，限制低维科技过于发达，反噬高一维度。总而言之，就这么半古半今地一步步发展下来，变成今天这样的奇怪局面。”黑羊将寥落垂到腮边的发丝又挽回去，“所以，处在第六维度，掌握时间之源，是我们赖以自保的最大信仰了。” 他说着将握在手心把玩的身份权限牌取下，向众人展示上面雕刻的万维神树：“时间之神，是我们族人后来选中的图腾。对于第六维度的平民来说，玉卢山上的神族，都是时间之神的使者，只要埋头收集维晶，好好侍奉神明，就可以在自己的世界生活下去。” “这个谎言讲得久了，连神族自己都深信不疑。”黑羊细细摩挲着权限牌，忍不住摇头，“现在的玉卢山上，委员会的人已经完全拜倒在这个「时间之神」足下。对这个我们自己捏造出来的神，玉卢山内部有日益严格的教义守则和祭拜流程。就在下月，第六维度又会有大型的祭祀活动，这一次，神族甚至会从平民家族中选拔幼童向神树献祭，毫无人性可言。他们觉得自己真的是天选之子，理应在神佑下享受这一切——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脑中的那层防护网，到底是怎样被改造进去的；山下的平民到底又是因为什么，才甘愿俯首拜倒在同为血肉之躯的神族脚下。” 神族的来龙去脉讲完，一干人沉默片刻。不由觉得一切因缘寂灭，难评孰对孰错。 第214章 HAH367 【遑论有生之年, 再见到活生生的爸爸和妈妈。】 “但是，六维人的这一生理弱点，也正是当年我们得以将霍冬星从被收割的危险中救出的关键。”光裔市长出言, 及时提振了些许低落的气氛。他视线转向年轻的另一个自己, 目光和煦, “正是当年我们控制了启美, 才能及时摆脱时序委员会的追杀，才又延续了霍冬星一百多年的和平，也……才平安将你藏在了地球。” 第380页 啊。许时徽迎上光裔市长的目光, 余光注意到坐在他身畔的安全事务局局长霍冬斑, 忽而一阵恍惚；他忍不住思考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他十指交握, 目不斜视,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敢多看一眼陪在市长身边的霍冬斑；仿佛看久一点, 都会亵渎到那个身上（对他来说）闪着某种耀眼光芒的人；而余光瞥到那个鬓边染白的霍冬斑时, 他又实在是经不住诱惑去幻想这个“如果”——如果当年的自己没有被银牙郡主带往地球抚养，而是仍然留在霍冬星，与太子斑共同生长在一片天空下，是不是他们……也会成长为……另一对……帝国……双……星…… 醒醒！！ 金融巨子伸出手掌在潜意识中给了（可以说是色迷心窍的）自己一个耳光。他提醒自己，目前他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 “当时启美在001号舰上被我的二叔所伤, 就是恰好打破了他的精神防护。所以你们才得以将他作为战斗兽操控，摆脱了时序委员会的追杀，是吗？”许时徽看向光裔市长，抛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那么HAH367次航班，最终是怎样冲破三个维度的？现在又去了哪里？” “还是我来讲吧。”黑羊开口, 耸一耸肩, “毕竟你们一口一个「时序委员会的追杀」，其实说的就是我。” 市长抿唇压下笑意, 和黑羊对视一眼，摊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谁知道当初杀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此刻竟能和和气气地坐在一张咖啡桌旁叙旧呢。 “我是时序委员会的高级总督，当年霍冬星低维辖区的分管主理，也是——”黑羊停了一停，（略不情愿地）潦草带过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也是启美的双生子哥哥。当时我的辖区紊乱，启美下落不明，我从别的任务中赶来，临危受命，到霍冬星拨乱反正。” “启美的精神防护网在脑部受伤后崩溃，自主精神力与霍冬星上的战斗兽并无二致。在我下界追杀的途中，当年的光裔市长将脑部受伤的启美作为战斗兽操控，对我施加的打压颇重——我当时，几乎可以说是命悬一线。”黑羊说着看了光裔市长一眼，后者一耸肩，对他投以抱歉的目光。 ——启美身为所谓的“神族”，其认知能力与思维，远超因基因改造失败而流落到霍冬星上的所有战斗兽。神族的意识屏障一旦被突破，折叠和扭曲空间的威力可谓无边。彼时的启丞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在光裔时徽训练有素的连番攻击下，几乎只剩一口气在。 启丞生命垂危之际，双生子间的某种维系遥遥震动着被控制的启美；饶是处在光裔时徽的精神控制之下，但启美亲眼目睹弟弟鲜血横飞的惨状后，被激发了二次精神崩溃。 “——启美当时的精神力过于紊乱，而市长又是首次驾驭六维神族，于是一度失去了对启美的控制。”黑羊垂眉，“我、启美和市长三人，乃至于当年站在神树栈道上围观的胥川等人，都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景，毫无经验可谈，行动全凭直觉——事后复盘，才觉得每个人的每一步，都可谓走得乱七八糟。” “那……也没办法。”胥川忍不住挠头，插嘴，“至少各方都在这场乱斗中活了下来，已经算是个不坏的结局了。而且，如果说银牙郡主在定居地球的第三年——也就是因果链完成闭合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市长对追逃之路的解释，不正是说明了这些看上去乱七八糟的走向，都是因果链的一部分吗？” 黑羊不置可否，吸一口气，继续讲道：“启美短暂恢复自主意识后，知道造成自己受制于人的源头，是突然从婴孩宇宙中冲出来的那三个陌生人——也就是你的父母和二叔。比起解决低维的时空紊乱，延缓维晶在六维的消耗速度；神族的精神居然被人控制这一新的突发事件，才是委员会当时的心头大患。所以比起解决时空分支问题，启美当时更紧迫的需求，是搞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受制于人。” “——他当时不知道用六维骨片刀直接收割四维宇宙的后果，一心想揪出神秘的罪魁祸首，于是从时空壶中拉出了地球能量丝，试图像收割万维神树一样，想将回到地球的那几个神秘人带出，问个清楚。” “而当时你的父母和二叔已经分开，一个留在休斯顿，另外两个乘上飞机回国。”黑羊看向许时徽，“启美当时下手收割的目标，就是张静夫妇回国乘坐的HAH367次航班——这当然不是解决精神控制问题的最优选，甚至还可以说此举对启美摆脱精神控制毫无帮助——但启美在那时作出了那样的选择，是一个命定的巧合。” “但六维对四维的跨维度收割，和对第五维度不同，所以引发了时空崩塌，是吗？”许时徽怔怔注视黑羊，问道。 “是的。”黑羊轻轻点头，“时序委员会收割低维所用的骨片刀，由神树的根茎制成；骨片刀可以破坏低维时空分支，收割低维物资，也可以将下界的神族从低维剥离带回；是我们的执法圣物。但神族跨越两个维度直接干涉霍冬星之下的婴孩宇宙时，收割对象——HAH367次航班——从第四维度直接冲往第六维度，打破了三个维度的平衡，引发了罕见的时空崩塌。虽然我和启美最终被守在六维的言啸所救，但当年的那架飞机、市长、局长以及当时在神树栈道上待命的胥川，都被卷入了这次崩塌的乱流中，进入了无序的混沌维度。” 第381页 “因为那次大型时空崩塌，时序委员会见识到跨越两个维度向下干涉的弊端，这才不得不停止了从霍冬星抹除婴孩宇宙的打算，默认了四维世界天然存在于五维之下的状态。”黑羊说着，扫视国王和太子一眼，“而对于霍冬星近年来积极展开的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因为最终结果有利于六维从第五维度收割科技成果，委员会也采取了绥靖纵容的态度，并不对其加以阻止。” “……甚至，因为招募计划中涉及一些关于神经医学方面的技术，委员会中有不少人对霍冬星的科技消化暗暗持期待态度——所以，解除霍冬星二次殖民危机这种下界干涉计划，才有可能在官方流程中得到认可。”黑羊长舒一口气，视线扫向海盗星号上繁华热闹的街道，轻轻结束了讲述。 “所以，HAH367次航班就像海盗星号一样，还在各个混沌维度之间……流浪吗？”许时徽颓然靠向椅背，一手微微覆着自己的双唇，喃喃自语，难以置信。 自HAH367次航班失踪事故调查组宣布解散以来，许时徽已经好久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情绪起伏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允许自己再有这样的起伏，他太熟悉那种希望破灭的绝望感，一次次守在手机和电视旁边等待调查进展公布后，他已经强令自己不再对关于HAH367次航班的一切线索抱有希望。 父母在他人生的头十八年里，带给了他无尽的关爱和欢乐，而那两个可爱可敬的亲人，已经在空难中逝去了；许时徽作为爸爸妈妈的孩子，要坚强快乐地带着他们的爱继续生活下去——这是他长期以来对自己的忠告。他已经对调查出航班失踪事件的真相不抱希望，遑论有生之年，再见到活生生的爸爸和妈妈。 黑羊的话在他心里又点起了一簇希望的微光；他甚至有些战栗起来，难以阻挡此刻内心翻滚的狂潮。 太子斑忍不住侧目注视许时徽，想伸手上去在他手背上拍一拍——正如几天前自己刚刚得知父王死于以太星战火的噩耗时，许时徽对他给予的温柔安慰一样；而他犹豫几下，指尖竟忽而涌起一阵不好意思，明知原因正当，若即若离的手却在距离对方十几公分远的地方停下。 大约是隔壁时空中双子星的爱情故事讲了太多，已经对这位年轻的皇子产生了深远影响。 这时黑羊大方伸出手，在许时徽肩头重重拍了两拍。 炸掉卫星。太子斑五味杂陈地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只不自在地扫了黑羊一眼，脸上若无其事保持着皇子应有的风度。 黑羊对年轻皇子乍然对自己涌起的敌意毫无知觉，手掌停驻在许时徽肩膀上。他目光坚定，一字一顿：“时徽，我之所以确定你的父母还活在混沌维度，是因为我在第六维度亲眼再看到过那次航班，并见证了它又流浪往下一个隐藏的维度。” 许时徽目光一沉。 第215章 寻隐者不遇 【HAH367上的所有乘客, 都已经集体转移到了草原空间的某一处避难所。】 玉卢山天色渐晚，言啸在神树栈道紧张蹲守了半天，依然没有等到自己自己的恩师在低维现身。 监察院的下属贴心为伊储总长搬来一把太师椅歇息, 总长高冠广袍地被架在狭窄的栈道上, 威风没能抖到十足十, 画面倒是略显滑稽。 霍冬星辖区的主理人言啸垮着一张本就不够生动的脸, 沉默候在总长下首。她一手握住骨片刀柄，一手紧紧攥住裙裾，低眉顺耳；对现状也不问, 也不解释, 竭力扮演好夹在两个高官之间左右为难的窝囊样子。 神树下方不时有些负责源世界物资收割的观察员来来往往, 难免好奇地盯着霍冬星分支的方向。总长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难看, 感觉再等下去, 只会令自己颜面进一步扫地。 他抬眼看了看七级观察员言啸, 十指交握，语气不悦：“霍冬星舰队已开始撤离前线，现在要如何？总督若再不现身，是否考虑……” “总督将武离曼上尉送回霍冬星星舰「圣殿」后，与总督防御盾直接接驳过的机甲载具已被启美事务长亲自处决, 以太星舰队全军覆没；霍冬星残留舰队一直被安置在隔离气泡中，对下界干扰毫不知情——以我作为霍冬星分区主理人的判断，在总督现身之前，现状并不足以威胁到第六维度。”言啸纤长的颈项梗着，低声应对, “实际上, 除去武离曼上尉这一变数，黑羊总督此次下界干干涉的行政流程完全合规。如果不是刚刚启美事务长突然对两军局势强行干涉……” 言啸注意到自己越说立场越歪, 刚刚在伊储总长面前勉强摆出的中立形象受到动摇。她随即住口，沉眉思考了一下对策。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再去找启美这个事务长当救兵。 “啊……此次情况紧急特殊，卑职也不好妄议。目前的霍冬星宇宙中，生物医疗科技发展颇有成果，我们对其时间线的引导和处理较过去更为审慎。如果监察院对总督的处置另有打算，那我这就去请示启美事务长，看除了原地等待之外，委员会是否需要采取下一步干涉行动。”言啸言语中并未流露出内心的焦急，反倒带上了几分故意的唯唯诺诺，加强了她寻求事务长做决断的合理性。 伊储总长看她一眼——向来吝于出卖色相的言啸，此刻为了恩师，竟还违心地挤出了点左右为难的嗫嚅神情。总长见不得年轻女孩子摆这副优柔寡断的可怜姿态，不耐烦挥一挥手，示意言啸再去请启美过来。 第382页 言啸欠一欠身，郑重离去——没有即时通讯的玉卢山，就是这样不方便。而此刻，言啸内心倒有几分感激这样的不便。 言啸走下栈道后，步伐就不由越来越快，待行至启美书房前时，已经原形毕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推门而入，像个剑履上殿的乱臣贼子，径直冲到启美案前；她看到对方还在提着笔鬼画符，忍不住训斥： “事务长，你是不是等着看总督去死？” 启美堪堪放下墨笔，看她一眼：“小声一点，去把门关上。” 言啸瘪嘴，依言退回去关了门，转身时眼中生出一点希望：“事务长，你有办法救总督？” 启美一盆冷水泼下来：“他早就与我割袍断义，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作孽，我有什么办法。” 哼。言啸双臂环抱，横眉怒目瞪着启美；这没由来的大不敬姿态，与她的恩师如出一辙。 “所以你就下手杀了总督的女儿？”她想到刚刚启美在栈道上的杀伐决断，毁掉了霍冬星的机甲载具“圣殿”，心中仍是激愤。 “我只是毁掉了「圣殿」，但武离曼上尉有没有在「圣殿」上，我并不知道。”启美正色回答，“逃出「圣殿」的只有启丞的力盾防御舰。如果维晶耗尽，隔离气泡消失，启丞从防御舰上下来时带着上尉，我就是没能杀掉他女儿；如果上尉不在防御舰上，那就是已经和「圣殿」一起被埋葬。” 噢。言啸梗着脖子应了一声，但想到“圣殿”中无端被启美牵连剿杀的舰队士兵，仍是心有不忿。 滥杀无辜的大魔头——言啸愤愤给启美贴上这样的标签。 “言啸，如今是启丞生死存亡的关头，个中利弊，你不用我提点也知晓。”启美抬起下巴，纵容了七级观察员这冒犯的态度，只轻声嘱咐，“现在我提出的一切问题，你都不能再有所隐秘，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实，知道了吗？” 知道。言啸抱臂，不情愿地回应。 “好。如果我说，在有一种情形下，启丞再次现身时武离曼并不在他的防御舰上，但他的女儿，甚至霍冬星的君王，以及「圣殿」上的所有士兵其实都还活着——你相信吗？” 言啸一怔，定定看向启美。 “你是说……？” “我是说，他们都被转移去了混沌维度。”启美回看她，“言啸，我刚刚查阅了启丞最近几个月的维晶支领记录。他今天搞出这么大的隔离阵仗，光凭他手上现有的维晶，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启丞现在，并不是躲在隔离气泡里，而是别的地方。”启美目光灼灼，“言啸，你们总督知道、也去过混沌维度，是吗？” 言啸眼中一震，避开启美的目光。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告诉我！”启美发怒。 言啸不语。停顿几秒之后，她终于回答：“是的……总督他，知道这个维度。” 启美喉结上下一动，得知启丞尚有一线生机，僵直的背略微放松下来，慢慢靠向椅背。 “好。你讲，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事务长，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当年机缘巧合，误闯过一次。而那次之后，总督对混沌维度便绝口不提，也不许我再多做研究。”言啸不再摆出对峙的姿态，柔声相告，“我进入混沌维度，已经是霍冬星发生时空崩塌许多天以后的事情。当时我在外出收取维晶时，在一处偏僻的林区边缘，发现了当初被你从地球时间线上收割回来的HAH367次航班飞机。” 启美忍不住眉头一皱。 ——霍冬星时空崩塌事件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序委员会都在四处派人，在各个维度搜寻HAH367次航班的踪迹。 委员会对飞机的下落有几种猜测。其一，是飞机有可能流落到了别的低维分支；而时空浩瀚，委员会草草寻觅了一些受创严重的分支时空重点区域后，并未得到什么线索。 其二——也是时序委员会最希望发生的一种可能——是HAH367像那些被骨片刀削下的废弃时空分支一样，随着收割行为湮灭掉，从此不复存在。在大海捞针般寻找HAH367数周未果后，委员会逐渐默认了这种湮灭论。 而事实上，HAH367的去向还存在着第三种可能——即飞机冲出神树后，飞机引擎继续工作，在第六维度勉强飞行一段距离后，紧急迫降，流散到了玉卢山下平民居住的地方。 HAH367冲破两个纬度后，从神树身上破壳而出，撞碎了神树和栈道，在玉卢山上空继续飞行，很快就消失在了委员会成员的视野里。鉴于时序委员会不懂、也不屑在神树栈道上安装监控设备，难以对当时的情形进行还原。在时空崩塌发生的当下，各时空支离破碎，冲出分支宇宙的烟雾粉尘与滔天巨浪同时缭绕，栈道与委员会的办公居所差点被毁于一旦；各位观察员难以注意到航班的实时去向。所以航班还停留在第六维度这个选项，几乎没有人去考虑。 “按照当时时序委员会和……和你的主流观点，飞机如果在第六维度被人发现，那次航班上的所有人，无疑都会在经历酷刑以后，被灭口处决。”言啸小心看启美一眼，继续阐述，“出于对这种政策的不认同，在我向总督报告这一发现时，他便暂时没有再向上报告航班的行踪。而是决定亲自进行现场勘探后，再做打算。” 呵。启美忍不住发出冷笑——好，你讲，你讲。 第383页 “但我们抵达飞机迫降地址时，HAH367却只有一具空壳。我们在航班上搜寻一番，机内座位和行李都保存完整，却并没有找到航班乘客的踪影。我们注意到，飞机引擎几乎未被破坏，只在机身腹部洗手间的位置有一处开放型损毁。而我在那家飞机洗手间的门后，发现了新形成的混沌空间。” “——在我和总督拉开洗手间门时，我们面对的是一片热带草原，草原一望无际，是一个全新的空间，与第六维度的冰天雪地的苔原自然环境形成剧烈反差。”言啸说道，“从靠近洗手间门的地方向外延伸，有非常明显的人造指路标志、生火做饭的痕迹、零散的生活垃圾，和地上用石块潦草绘就的地形勘探草图。我们当即推断，HAH367上的所有乘客，都已经集体转移到了草原空间的某一处避难所。” “因为HAH367上的新空间实在太大，气温和第六维度比也实在太高，我和总督无法逐一搜寻乘客们的踪迹。在沿着门口的勘测图大致了解了一番地势后，我们穿着观察员的厚重衣物，实在忍受不了那样的高温，不得不暂时退回洗手间外。而我们在迈出洗手间门后，注意到两个空间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言啸抿一抿唇。“我和总督在热带草原上至少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四处探寻。但走出飞机时，第六维度的天色不变，才刚刚过去十几分钟。” “——那时候总督突然说，这就是混沌维度吧。玉卢山上一直有关于这个混乱时空维度的传说，却极少有人真正看过。” “所以在飞行器内部，是可以寄生一个混沌维度的，是吗？”启美发问，“上一任事务长曾经告诉过我，混沌维度就像水雾一样在各个维度游离。这种寄生在飞行器内部的混沌空间，会带着飞行器一起游走吗？” “会的。”言啸点头，“最后，在新遇到了那么多异象之后，我们之所以确定那个空间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混沌维度，是因为……” “——我们满怀心事地从HAH367上下来后，仅仅只有两分钟的时间，那架半隐在林间的迫降飞机，突然就从地面上，凭空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鼓励大家多留言，我决定给每章的评论……送！红！包！ 每章20个，先到先得（基本不用担心反正一章不到20则，流泪） 不过最近留言也多起来了，啾咪啾咪 第216章 游子 【首尾相衔的因果链, 为什么会变成你所知道的这个样子？】 黑羊先生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霍冬星制式的通讯腕带，出腕带光学屏，将当年自己与言啸勘察HAH367航班的一段记忆碎片投放到屏幕上。此举无疑让在座诸位都吃了一惊。 “是的, 我在接手霍冬星低维辖区以后, 偷偷在脑内植入了个人终端。”黑羊点头, “我是第六维度上, 唯一一个有记忆上载的神族人。” 他说着便轻轻歪着脑袋，看向坐在一边沉默了许久的武离曼，柔声开口：“曼曼, 所有与你和你妈妈相关的记忆, 我也一点也没有忘记, 全部保存了起来。” 沉默的骑士团上尉武离曼, 此际却梗着脖子, 默默将视线移到一边, 显然是不喜欢与这位消失多年的父亲多做交流。 此刻的上尉一身缀满蝴蝶结和蕾丝花边，与她向来简单清爽的军人英姿格格不入。 她在遇袭的黛西号上被黑羊从高维出手救回，军装被炮火和血污摧毁之际，被迫穿上父亲给女儿（大约是深情准备了多年、审美十分可怕）的裙子。从前对自身穿戴苛求如苦行僧一般的启丞，面对分离多年的女儿, 下手打扮时还是未能免俗——相比之下，一齐被救上来的国王，就只配得到披一条破床单的待遇。 “……你既然已经让时序委员会的人知道了她的存在，任由她被人处决，也没有在我身边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 现在也不用再在我面前作出这样深情款款的样子。”上尉皱眉说道, “你从以太军队手下保护了霍冬星，我作为帝国的战士感激你。但如果你还要一厢情愿在我面前出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倒也大可不必。” 武离曼说话间，肩膀上的一处蝴蝶结触须不断抖动，碰到她光裸的颈项；裙装高调花枝乱颤间，她更显烦躁。言毕，上尉斜睨肩头那只要命的蝴蝶结一眼，出手迅速，无情地将之扯下，拍在案上。 武离曼收回目光，专心看向光学屏：“……先让E001看看张静夫妇的下落吧。”言毕，骑士团的上尉再无多话。 黑羊低头拾起来被武离曼扯下的装饰，表情微妙，欲言又止。太子斑不自在地动动脖子，忽而大力给了许时徽背上一个巴掌：“许时徽，你还不快看看当时的飞机上有什么线索。” 许时徽知道对方是在化解尴尬气氛，但太子下手甚重，他忍不住瞪眼。太子斑假装不知道自己力度过大，抿着嘴凑近，和许时徽凑在一起专心盯着光学屏。 ——凑得太近了些，鼻尖有股若有若无的“许时徽味”。 什，什么东西……太子斑耳朵尖悄悄变热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想挪远一点，不料一旁的胥川竟傻乎乎地适时靠过来一同观看，将他夹在了狭小的缝隙当中，耳朵几乎和许时徽贴了起来。 ——这个六维人，真是烦，烦死了……太子（被迫）贴着暖烘烘的许时徽，心想。 你过去一点，挤到我了。许时徽居然还推他。 第384页 “啊，言啸——她还是那么好看啊！”胥川只顾盯着记忆上载里自己单相思的姑娘憨笑，躬身而上，压缩着年轻皇子的物理空间。“总督，我……我可不可以拷贝一份……” “不可以。”黑羊无情拒绝。 什么嘛。胥川失望地坐下，讪讪看了身边的太子斑一眼，幽幽而叹：“真羡慕你。” 什，什么？太子斑警惕回看这位前观察员一眼。 “有条件朝夕相处的时候，就要好好把握机会噢。”胥川鬼鬼祟祟对他耳语道。“不然，你看我和言啸，天各一方，多么可怜。” 太子斑不由噎住，恼怒地瞪胥川一眼——我霍冬斑，霍冬星帝国的太子殿下，跟你很熟吗？ （——可是，确实很熟啊；毕竟胥川身为霍冬星辖区的初级观察员，曾默默在第六维度上，观摩完了年轻皇子的整条感情线。甚至，还作为人形战斗兽，亲自参与了帝国双星的退休生活呢。） 太子斑真是后悔登上海盗星号，后悔听完那么长一个爱情传说。 而身边的许时徽静静看完黑羊给出的记忆上载，目送HAH367次航班又消失在雪原上，一言不发。 “HAH367的机舱几乎完好无损，飞机上没有任何血污，乘客们留在座位上的个人物品整洁有序，丝毫称不上凌乱。而在新生成的草原空间上，有非常明显的人工生存痕迹，甚至有乘客绘就的地形勘察图。所以我个人判断，张静夫妇和HAH367航班的乘客，在混沌空间里定居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大。”黑羊看向许时徽，“我相信你在看了这段记忆碎片之后，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许时徽低头细细摩挲着黑羊的通讯腕带，知道自己理应同意对方的判断。 ——本以为双亲已经不在人世，如今知道他们当年居然逃过一劫，就算没有执手相见，也不禁让人觉得鼻酸。 如今的爸爸妈妈，在新的混沌空间里，建立好庇护所了吗？可有片瓦遮头？可有食物果腹？在那片没有一点点现代文明气息的草原上，他们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在经过这么多年的流浪之后，他们老去了吗？还活着吗？ 越想就愈发琐碎的问题疯狂涌入脑海，而许时徽发现自己甚至无法想象父母老去的模样；强大的情感冲击之下，他只觉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他们有机会回来吗？”许时徽抬头，“回到地球，回到亲人的身边？” 这时光裔市长和身边的安全事务局局长霍冬斑对视一眼，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回事？许时徽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劲。连一直自以为掌控了全局的黑羊先生，看到双星的反应，脸上也不由浮出疑惑的神态。 “时徽。”此时谈话过程中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霍冬局长突然开口叫许时徽的名字；他食指指节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思考着如何开口。局长那优雅又略有几分眼熟的姿态，不由让陆云街金融巨子又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嗯？许时徽面对老去的太子斑，眼神下意识就温柔了几分。 霍冬局长深邃的眸子认真注视着许时徽，沉静说道：“现在，我们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鉴于之后即将产生的对话，许时徽觉得，霍冬局长如此这般烟视媚行（并不是）简直就是在作弊。 （而坐在一旁的年轻皇子，虽在理智上意识到自己的气生得莫名其妙，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霍冬局长严肃说道：“我们暂时无法评估你在得知这件事情后的反应。但是，我首先要说的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尊重银牙郡主夫妇——也就是你父母的自由意志选择……现在，我们只希望你保持冷静……” “——不会的，他还是会生气的。”光裔市长打断局长的话，“不用搞这么长免责声明了，直接告诉他吧，他经受得住的。” 许时徽眉头一皱，从安全事务局长的迷惑中回过神来。 “郡主夫妇在婴孩宇宙与你一同度过了十八年的时间，却从未被告知过，自己在因果链闭合后，由休斯顿回国的航班会遭到高维收割——对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在郡主进入地球时间线的第三年与她接触时，明明有机会告诉她这样的危险，最后却选择了沉默？难道仅仅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完成因果链吗？”光裔市长看向许时徽，语气凝重，“而首尾相衔的因果链，为什么会变成你所知道的这个样子？” 是因为……许时徽喉头一哽，心跳忽而加速。 “你有没有注意到，郡主夫妇——你的父母——在2017年2月3日完成因果链后，距离他们登上HAH367次航班，还有二十几个小时的间隔时间。”霍冬局长的目光回落到许时徽身上，“我们在切入郡主定居地球的第三年报平安之前，就已经切入过2017年，告知你的父母，如果他们按时登上那次航班，就会被时序委员会收割到不明维度。” “你们警告过他们……而他们，还是选择登上了那次航班？”许时徽凝重道出结论，眼神锐利，“……为什么？” “郡主告诉我，如果选择不登上那次航班，甚至穷尽一切高维手段阻止这次航班如期起飞，虽然一定会改写航班失踪的命运，但经由启美收割出去、坠入混沌维度的那几百个乘客——包括他们自己——就再也无法回家了。”霍冬局长讲到这里，声音竟有几分哽咽起来。 第385页 “——时徽，你知道吗？如果航班的命运从那时候开始改写，也就意味着，你的父母，以及HAH367上的几百名乘客，由命运改变的那一刻起，正式分为了两批带有各自记忆的独立个体。对于其中的一批人来说，2017年2月5日，只是人生中波澜不惊的一天，除了误机，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而对于那批已经被启美收割到混沌维度四处流浪的人来说，他们历经磨难，本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回家与亲人团聚；但航班的失踪一旦被改写，他们就真正变成时空的弃子了。他们已经游离在自己的原生时空之外，不会随着现实变革的产生而湮灭。即使有机会再接触地球时间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替代他们，拥抱自己的亲人——他们再不会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忘记设定时间，今天更新晚了，骚瑞 怕昨天有小可爱没有看到，今天再发一遍 以后每章留言送20个红包。啾咪 第217章 话别离 【不要剥夺他们回家的权利。】 许时徽双目失神, 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论。 “但是，对于被留在地球上的那些家人们来说，公平吗？那么多家庭的离散, 公平吗？”他忍不住拔高声调, 双肩颤动, “对于十八岁就失去双亲的高三学生来说, 公平吗？对……” 他说到一半，忽而又停下。因他想到那对被收割至混沌维度、努力寻找着回家之路的父母，亦觉得改写现实对他们来说不公平。 思考角度展开后, 所有立场都变得模糊起来。是非对错的绝对界限消失了。 他隐约理解到了双子星当时面对的道德困境——出生于副本时间线、最终却游离于自己原生时空之外的双星, 又何尝不是经历了如此变故。 正因为经历过, 他们才更尊重银牙郡主的选择。 想到这里, 许时徽便再无法理直气壮地发出质问。 “郡主告诉我, 最后的最后, 我们站在霍冬星的高维优势上，还保有随时改写航班命运的权力——直到此时此刻，仍是如此。如果你愿意，你仍然随时可以让十八岁的自己和父母团聚。”局长灼灼的目光直视许时徽，“只是郡主亲口告诉我, 不要放弃HAH367次航班上的他们，不要让他们成为时空的弃子。他们会一直为回家而努力，想尽一切办法，再次回到亲人身边。” “——所以，在真真切切确认他们的死讯之前, 她恳求我们, 不要剥夺他们回家的权利。” 霍冬局长的话掷地有声，让许时徽难以反驳, 更让他心绪涌动。 “你告诉我，他们还能……回……”许时徽话未说完，喉头便似被巨大的石块堵住，讲不出话来。 想到能与作别多年的父母重逢，他眼眶发红，蓄势已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奔涌了出来。然而落泪后他又觉得有些许的丢脸，抬手在身前挥了挥，让众人不要将目光集中在情绪爆发的自己身上。他继而垂下眼睫，刚刚没能收住的一串眼泪滚滚跌落在手背上，跌宕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太子斑难免动容，不好抬手为许时徽拭去眼泪，于是伸出手去，在桌下轻轻握了握他沾湿的手背。许时徽这次顺从地没有推开，另一只手在太子手上拍了拍，表示自己接受了对方的宽慰。 许时徽这简单的拍一拍，太子斑感觉自己心脏不合时宜地狂跳起来。明确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太子殿下感觉自己完俅了。 怎么会（又变成了）这样，可恶。 可是他手指轻轻软软地搭在许时徽手上，隐藏于咖啡桌下，远离了众人的视线，却并不想挪开。 他目光掠过咖啡桌对面老去的帝国双星，看到对方并蒂莲花一般并肩而坐，态度亲和大方，心底竟隐约生出一丝羡慕。 “按照海盗星号的流浪轨迹，HAH367应该也会根据自己内部嵌合空间的组成比例，按自己的规律在各个维度漂移。”光裔市长出言解释道，“每一次轮回流浪完毕后，它会再次回到第六维度停留一段时间，再开始下一次轮回。各时空之间如水雾般弥漫的混沌维度，都是这样幽灵般飘来飘去。” “虽然不知道HAH367号混沌维度的具体轮回轨迹，但我可以确定，它一定会再度回到第六维度。”黑羊听完光裔市长的分析后点头，“理论上来说，若一直守在第六纬度，迟早会再次遇到HAH367回归。如果能在那个窗口期找到HAH367次航班，将飞机上的乘客全部带出，秘密送回霍冬星的婴孩宇宙，你的父母，还有那次航班上的所有乘客，便都能回家。” 许时徽心头一震。 “我要去第六维度。”他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可能。别开玩笑了。”黑羊摇头，“刚刚我的防御舰只是进入霍冬星的机甲载具停留了片刻，时序委员会断定这次接触有跨维度泄密风险，对「圣殿」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你们都已经看到了。神族对低维世界冷酷至此，怎么容得下低维的人进入第六维度。” “就算你到了六维，在不知道HAH367号流浪轨迹的情况下，你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还要在六维待多久，才能遇到HAH367次航班的回归。”市长好心提醒他，“还有就是……” ——就是？ “每个混沌维度的嵌合构成不同，所以我们无法推定，HAH367上的乘客们自身的生物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霍冬局长接过话头解释，“譬如我和光裔市长，我们两次途经霍冬星时，自身的生物时间流逝都会快于一直留在霍冬星上的人。所以对父王来说，我变老的速度比他快得多。但对于有些时空，我们即使只离开一点点时间，对方的世界就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我们甚至无法遇到能活过两次轮回时间的当地人。” 第386页 “所以在真正找到HAH367之前，并不能确认我的父母到底只是老去了一点点，还是已经到了耄耋之年，是吗？”许时徽怅然。 “是的。”黑羊点头，“而无法确认他们的生物时间流逝，就无法断定在将他们送回地球时间线时，具体应该在哪个时刻切入。” “……可以肯定的是，HAH367一旦有望回归地球，一定是以空难幸存者的身份重现大众视野。而他们的生物年龄和失踪时间的匹配，就成了回归切入点的关键。是吗？”这时的太子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经过仔细思考之后，他犹豫的目光落在身边的许时徽身上，小声开口： “就是说……有那么一种可能，你在地球时间线上十八岁以后的人生，会因为HAH367次航班的回归而……重新洗牌。” “这样，银牙就能与她在地球的家人重聚了。航班上的几百个家庭也一一团圆，不好吗？”国王似乎窥到了太子斑的一点心事，柔声质问自己年轻的皇子。 是的，很好。太子斑涩涩回答。 可是这样一来，许时徽作为E001被地球局招募的事实，也有可能随之抹去——太子斑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他更不想承认，自己并不愿意这样的事实被抹去。 今时今日他意识到，他才是最舍不得“这一个”许时徽消失的人。 失算。 ——你，可以留下来吗？太子斑没有出声，只悄悄看了一眼许时徽的侧脸；而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他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而此刻的许时徽却憨头憨脑，无可厚非地一心沉浸在自己有可能与父母团聚的图景中。他思考片刻，望向黑羊： “可是黑羊先生，经过刚刚那一番追杀，你还能顺利回归第六维度吗？现在你一旦现身，时序委员会的人，难道不是一心想置你于死地？” 许时徽这句问话，让海盗星号上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光裔市长也转向黑羊，目光关切：“黑羊先生，你这次下界，是私自干涉霍冬星的殖民危机吗？所以才引来了委员会的追杀？” ——若不是海盗星号也刚好漂流到霍冬星宇宙，得到人形战斗兽胥川这样作弊般的帮助，黑羊的力盾防御舰恐怕早已葬身六维的骨片刀下。 “并没有。”黑羊却摇头，“这次下界干涉，原本一切都符合时序委员会的审查流程。按照原计划，我下界完成这次战况干预后，霍冬星第二次殖民危机解除，针对婴孩宇宙的全时空招募计划得以保全，我也顺利回到时序委员会继续履职。” “可是，你们刚刚遭遇的一切黑洞异象，高维干预，都不在原定的审查计划之中。我救出曼曼和国王陛下，扭转了霍冬星舰队的败局之后，言啸并没有按照约定将我召回。而刚刚来自高维的力量直指我的防御舰和圣殿，几乎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黑羊想了又想，停顿片刻，终于将目光移向一直在桌边久久沉默的武离曼，“唯一的解释，就是玉卢山的监察院在这次下界干涉计划中，发现了曼曼的真实身份，更有可能牵连出了当年我和迎山的往事，认定是我违禁枉私，一心要将我处死。” 武离曼眼中神采明灭，微微露出一丝不忍，她不情愿地开口询问：“如果……你就躲在海盗星号上不再现身呢？这里不是游离在三个维度之外吗，只要你一直留在这里，委员会上的人永远都找不到你。” 黑羊摇头，对女儿硬挤出一丝笑意：“不会的，委员会的人高踞第六维度，对低维辖区的态度从来谈不上怜悯。如果我一直不现身伏法，他们在无法确认我对霍冬星辖区产生了多大影响的情况下，只会简单粗暴地将我下界之后的所有分支时空悉数砍去，以绝高维情报泄露的后患。” 武离曼不由一震。 “这样一来，偶然流浪到这一时空的整个海盗星号，以及其他所有零散漂泊在当前时空的混沌维度，都会随着六维的收割行为，瞬间灰飞烟灭。”黑羊温和看向武离曼，神情中带着几分隐忍，“更不要说整个霍冬星宇宙都会倒退到我没有出手相救的时候——你和国王陛下丧命在黛西号上，以太星人的突袭成功，霍冬星陷入第二次殖民危机。” “——所以，曼曼，我必须回去接受审判。”黑羊讲到这里忍不住伸出手，像当年帮哥哥启美整理发梢一样，习惯性去整理武离曼上尉柔软的耳发，“我若回去，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可以躲过监察院的逼问，在玉卢山上保住性命。甚至有那样存有希望的一天，我找到了重返第六维度的HAH367次航班，将所有乘客秘密送回地球。” “——若不回去，整个霍冬星，海盗星号，此时的你和我，都要为这个分支宇宙陪葬。” 许时徽听到这里，目光明灭，抿了抿唇。 “而我和上尉，还有「圣殿」上被你救出的所有官兵们，因为已经在时序委员会面前伪造了死亡，于是在高维的监视下，再也回不去霍冬星了，对吗？”此刻的老国王目光凝重，道出了更为沉重的一个疑问。 第218章 王者归来 【而对国王的下落, 元帅只字未提。】 星历5200年启美收割地球时间线引发的时空崩塌事件发生后，时序委员会按照高维保密流程，针对霍冬星辖区启动了极为严苛的一级监控。涉事的001号武装舰及骑士团舰队全体登舰成员, 乃至整个帝国王室与军政府统帅, 皆为玉卢山的重点监控对象。严丝合缝的监视进行了长达百年时间, 玉卢山人力物力消耗甚大, 却仍未能找出霍冬星涉及高维泄密的明显证据。 第387页 星历5300年，看完了霍冬星长达百年的无聊日常——甚至有观察员耐着性子读完了国王陛下这一百年间创作的十多本地摊小说，除了头痛之外一无所获——后, 时序委员会针对霍冬星的重点监控, 经监察院批准撤销。 星历5314年, 海盗星号随混沌维度轮转漂泊, 在霍冬星的重点监控被撤销后, 首次进入霍冬星宇宙。蛰伏了百年之后, 老去的帝国双星终于有机会同国王与斯科特元帅接触，将流散在外多年的婴孩宇宙交还霍冬星。 星历5315年，霍冬星的地球局（在绝对意义上，第二次）成立。地球局的重建距离这次以太星突然对魔耳重镇发动袭击，只有十年的时间；拜这十年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的施展所赐, 霍冬星军事科技得到飞速发展，二次殖民危机发生的首轮遭遇战中，算是没有丢尽帝国的颜面。 而霍冬谦与艾登·斯科特，这对自幼一同长大，曾经亲密无间、又突然反目成仇的君臣, 各自拉下脸面, 勉强冰释前嫌，亦有十年的时间了。 “按照其他平行宇宙的星际形势发展规律, 以太星向霍冬星发动第二次殖民战争，是迫在眉睫的事。短时间内要让霍冬星的军事科技飞速发展至能和以太星抗衡的程度，我认为除了从婴孩宇宙启动全时空招募计划，没有捷径。” ——十年前，老去的光裔市长如天神下界般出现，强势将关系紧绷的国王与元帅两个人扭送进隔离气泡，对足以左右帝国命运的两位巨头亮明身份，耳提面命，硬塞了海量的信息。 谁？什么？什么计划？ 半小时前还在构思地摊小说框架的咸鱼国王，惶惶瞪着老去的光裔时徽，还以为是噩梦中那个杀伐决断的三军统帅又出现了。他晃一晃神，多年前不知为何断断续续的记忆里出现过的某些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而国王身边的艾登·斯科特眼眶微微发红，隐忍地抿唇控制自己的情绪，显然也有此误解。 注意到元帅心潮浮动，光裔市长不得不柔声重申了一次：“斯科特元帅，我并不是他。” “关于我的身份，元帅若还有疑问，可以用你手上的戒指试一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戒指只有光裔图玺的生物权限才能打开。”市长目光扫过斯科特元帅手指上一直佩戴的尾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自他死后，这枚戒指就再也没有开启过。如果我的生物权限能打开……” “不用了。”斯科特元帅垂下目光，“不用再打开了，你继续讲吧，时徽。” 好。市长知道他心事，便不再多问。“根据海盗星号得到的情报，经过上一次的时空崩塌事件，六维已经默认了霍冬星保有自己婴孩宇宙的现状。你们在这个时刻为了自身利益启用婴孩宇宙，并不会招来委员会的干涉，甚至——我个人推断——如果你们在招募计划中加入一部分涉及前沿医学的技术，因可以间接造福神族，大概率会得到委员会的暗中支持。” “——按照当年霍冬星视角的表象，郡主带着婴儿逃往地球进入婴孩宇宙后，光裔图玺为销毁证据，操纵烛日制造出黑洞吞噬时空壶，地球能量丝就此下落不明。这一百年间，你们也从未发现婴孩宇宙的踪迹……而站在时序委员会的视角上，启美偏偏选择了001号武装舰上王权与军权两相对峙最激烈的时候下界，干扰到你们双方对局势的判断。你们被关在隔离气泡中时，地球时间线已经由我们和启美带了出去。时空崩塌事件发生后，这个婴孩宇宙和HAH367次航班一样，坠入混沌维度，下落不明……而混沌维度对于六维人来说，也是谜一样的存在，如果说这个婴孩宇宙在历经了自己的轮回轨道后又重返霍冬星，完全合理。所以这次时空壶重现第五维度，需要……” 斯科特元帅低头不语。光裔时徽越讲解，他多年来横亘心中的各种模糊疑问就愈发清晰。越接近真相，他嘴角越慢慢噙上一抹自嘲的笑意；仿佛自己的一生，都是一则天大的笑话。 ——一则被光裔图玺和霍冬谦两个人耍得团团转的巨大笑话。 他心有不甘，转头瞪向多年来与自己关系微妙的国王，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霍、冬、谦！” 你骗我骗得好苦。 元帅知道他错恨了自己的君王太久。他甚至不惜制造机会给年幼的皇子注射提线木偶试剂，以期钳制未来的王权。 而元帅依然咽不下这口气，觉得霍冬谦怎么能擅自下这样的决定。 国王却淡淡看他：“我早已删掉了所有关于平行宇宙的记忆，你这时候怪我，也没有用。” 我和你一样，这些年来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霍冬谦眼神和煦，和曾经反目的旧友平静对视，自觉问心无愧。斯科特与他对视良久，心潮起伏，哑哑讲不出话来。 ——眼前的君王已经让自己平白无故记恨了一百年，还要怎样？ “……理论上讲，时序委员会已经解除了霍冬星的一级监控，只要霍冬星辖区的社会发展不出现特别危及第六维度的事件，观察员都不会特意来查看你们的具体行为。”临别，光裔时徽对两位巨头补充道。 “——不过，还是希望你们万事小心；走出这个隔离气泡后，希望两位就不要再明确讨论关于高维和平行宇宙的事情。” 国王点头：知道。 “也不用过分担心，”光裔市长温和笑道，“我当年已经对启美下了认知指令，让他在职责范围内，尽最大能力保护霍冬星。这个指令，就像是提线……” 第388页 斯科特元帅忽而一抖，突兀打断市长的话：“知道了，不是说时间不够吗，你怎么还这么啰嗦。” 他害怕光裔时徽再讲下去，霍冬谦就会知道关于提线木偶试剂的事情。 市长一撇嘴，觉得如今这个三军统帅，没有当年自己的那个艾登登可爱了。 国王也看看时间：“虽说一级监控已经解除，你也不宜在我们身边久留。回去吧，时徽。你把时空壶安置好，我和艾登会处理好剩余事务，不要为我们担心。” 市长瞥了瞥腕带，点头：“好。陛下和元帅保重。” “你也保重。”国王抬眼看他，忽而带上几分伤感，“时徽，代我向另一个斑问好。” “他很好。”市长笑道。 “我知道。”国王点头。 “再会，陛下，元帅。” “再会，时徽。” *************************** 星历5325年。 艾登·斯科特元帅刚刚从重症昏迷中醒来不过大半日，已拖着不堪重负的病体，裹着医疗凝胶，靠合成语音打完了一场硬仗。初战告捷时，他脸色煞白，双唇已然没有了血色。元帅的私人医生茉莉博士虽明确判断他不应该在此刻过度操劳，却也知道战况紧急，不得不靠这位三军统帅强打精神硬撑过难关。 茉莉博士背着与其纤薄身姿不相匹配的巨大医疗包，全程紧张守护在元帅的悬浮轮椅一旁待命。她知道此刻医学手段能发挥的效用有限，斯科特元帅能撑完小丰谷星太空港全战，全凭自身意志力硬抗。终于，待三军统帅终于发出撤退回霍冬星地表的军令时，神经紧绷了一路的医生才缓缓松一口气。 红色的001号武装舰在魔耳上空层层硝烟中浮现，以胜利者的姿态班师回朝时，整个魔耳全境爆发出悲壮又喜悦的欢呼声。茉莉博士一手扶着元帅的轮椅把手，越过001号舰舷窗俯视满目疮痍的魔耳重镇，家国情怀涌上心头，忍不住泛出泪来。 轮椅上的艾登·斯科特元帅，此刻的情绪则内敛了许多。霍冬星民用通讯网络局部恢复后，三军统帅在回程的001号舰桥上紧急向公众做了战时演讲，宣布霍冬星保卫战首战告捷的同时，指控以太星军队和叛徒赵梁和树对此次突袭负全部责任，并亲自洗清了太子在黛西号事件中所受的指控。 “——无论是数日前的黛西号事件，还是今日魔耳全境遭遇空袭的惨剧，背后皆是由叛徒赵梁和树勾结以太星完成。赵梁和树，已由太子殿下亲自击毙于西森军事基地；以太星本次参与袭击魔耳的全部舰队，亦在我军的围追堵截下，被悉数歼灭于小丰谷星太空港。”元帅的合成音发出冷冷的胜利宣告，“英勇的霍冬星军队击退了侵略者，这是一场正义的胜利……” 而对国王的下落，元帅只字未提。 霍冬星的国民却暂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君王正处于失踪状态，部分恢复的通讯网络上，简短有力地刷新着国民的即时口号。 “太子亲征！绝地反击！” “斯科特的奇迹！” “来自小丰谷星太空港的凯歌！正义的胜利！” “讨伐逆贼赵梁和树！” …… 001号。武装舰平稳降落后，自小丰谷星太空港凯旋的各集团军舰队一一发来通告，平安归队。元帅恹恹坐在轮椅上用光学屏浏览着各部的战损快报，迟迟没有看到最关心的那一则消息。 直到从婴孩宇宙34世纪紧急招募的伽来百禾二副，向霍冬星的三军统帅发来王室的指令，要求元帅组织军队和皇家骑士团残部，在皇家一号停机坪，以王室规格最高仪仗等级接驾。 ——“银河终结者”羲和号，载着霍冬帝国的君王，回来了。 第219章 去留 【许时徽盯着结结巴巴的太子斑, 眼睁睁看着对方耳朵越变越红。】 “即刻通知斯科特元帅，羲和号即将在皇宫内降落，请组织军队和皇家骑士团残部, 在皇家一号停机坪, 以王室规格最高仪仗等级接驾。”羲和号舰桥上, 坐立不安等待了许久的伽来百禾二副, 收到了来自未来几小时后的讯息。 什么东西？我是你们的电报机吗？——几乎是强行被绑架到第五维度的小行星带贵公子，面对这条颐指气使的信息时，心中也忍不住窜起火苗。 不会又是什么花里胡哨的时空套叠吧？二副想到自己在塔尔梅朵联邦水星殖民区度过的那鬼打墙般的一天, 太阳穴一阵疯狂跳动。 仿佛是得知他此刻的心情, 随信附赠的括号里, 较为贴心地用小字注释了一行：事关重大, 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 姑且忍一忍吧, 伽来百禾二副。 下面是郑重的电子署名：霍冬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谭修·艾萨克·叶。 印鉴工工整整，仿佛叶主管那张老实温顺的脸。 二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有了脾气。 同处舰桥的星隼却出言质疑:“现在殿下和E001下落尚且不明，我们……” 好像是听到了书剑骑士的疑问一般, 二副的腕带立刻神经质地响起来。二副抬手一看，第二则来自未来的信息更为简略，只有六个字：“不要问了，星隼。” 看得出来，几小时后的伽来百禾二副, （在叶主管的监督下）对时间异能的运用是愈发随意了。 书剑骑士皱眉读完信息, 瞪二副一眼，讪讪闭嘴。 第389页 伽来百禾亦撇一撇嘴, 关上腕带后依言通过羲和号舰桥第一指挥站和霍冬星的三军统帅联络。他打开霍冬星的翻译器，一字一句地输入通讯内容，心中嘀嘀咕咕——他堂堂羲和号二副，小行星带的贵公子，塔尔梅朵联邦舰队白金勋章追授者，34世纪太阳系最负盛名的卧底间谍，银河百年和平局势的缔造先驱（等等一系列花样繁多的头衔）……到了第五维度，沦为一尊人形电报机。 去你的谭修·艾萨克·叶，上辈子到底欠你多少东西。 羲和号持续亚光速航行，与魔耳的距离越来越近后，远离羲和号舰桥，星舰主通道一隅的三号会议室内，幽荧和烛日带着太子斑与许时徽分毫不差，严丝合缝地出现在了舷窗一侧。 在没有经过事先沟通和解释的情况下，太子斑操纵着幽荧，正确预计到了羲和号的行进速度和轨道。他甚至精确折叠到了星舰内宽敞无人的一间会议室，躲开了突然现身后难免会遇到的询问，使自己远离被时序会员会列为泄密怀疑对象的风险。 羲和号自维晶形成的时间隔离气泡消失后，一路随集团军舰队大流返航霍冬星。直至后续降落皇宫，全体登舰成员接受霍冬星王室规格最高仪仗等级的接驾，这艘从婴孩宇宙征用的星舰，一直如同隐藏在洪流之中的无名浪花，没有作出任何与高维干预产生瓜葛的举动；甚至连羲和号舰桥的对外通讯记录，都经得起来自高维的拷问，没有收发过什么越轨的讯息。仿佛霍冬帝国的太子，和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招募对象E001，从未在这艘星舰上消失过。 在甲板上站住后太子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许时徽及时从后面扶住了年轻的皇子。太子斑下意识紧紧攀住他上臂，差一点撞进对方怀里。 太子斑心跳剧烈，惊魂未定——他从海盗星号上随机折叠而来，几乎是闭上眼睛朝着深渊纵身一跃；此时的羲和号正在亚光速的高速航行中，如果幽荧的折叠坐标偏移出舷窗一点点，他和许时徽都会暴露在真空中，只需几分钟即会身亡。 许时徽有力擒住他，低声耳语，笑道：“你看，我是不是说过了不会有事？” “我们有伽来百禾这个时间异能者，因为霍冬星的时间线具有唯一性，所有来自未来的指令都会严格形成因果闭环。即是说，如果我此刻产生了通过二副发出未来指令的念头，确定自己会在返回霍冬星后通过后续时刻上的伽来百禾向现在发出行动指令；那么我们接下来看似随机的行动，都会得到因果链的配合。” ——海盗星号上的许时徽，目光灼灼地这样对太子斑说道。 “你注意到了吗？在有时序委员会高居第六维度监视着我们一举一动的情况下，伽来百禾这个时间异能者的存在，仿佛一个天然的作弊机器，可以帮助我们绕开监视，推进所有无法摊牌解释的行动。在不对第六维度作任何解释的情况下，我们就能推动霍冬星的时间线，沿着最有利于自身的方向前进。”许时徽微笑看向太子斑，“你现在，还生我擅自招募他的气吗？” 太子斑一愣，耳朵竟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炸掉卫星——眼前的许时徽此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魅力。 可恶极了。 “等你回到羲和号上以后，就可以在后续时刻上确定你折叠回星舰上时，星舰所处的物理坐标。”许时徽附在太子斑耳际，声调蛊惑。“你在后续时刻上要做的，只是通过伽来百禾二副，将你登舰那一刻的航向发给现在的羲和号舰桥而已。” “好，现在——”许时徽站在太子斑身后，低声交代，“斑，闭上眼睛，和幽荧建立起精神链接，凭你的直觉，纵身一跃——” 太子斑从未进行过这样的空间折叠，心中充满战栗。而许时徽坚定站在他身后，大手牢牢扶住他肩膀，无形中给了他勇气。 再睁开眼睛时，他已成功登上羲和号，并且——姿势略为古怪地依偎在对方怀里。 什，什么姿势。太子斑急速后退一步，带着混乱的心跳与许时徽拉开距离。 许时徽瞥了眼舷窗外，只轻叹：“回来了啊。” 嗯。太子斑侧首伫立，和许时徽一同注视着羲和号下方隐约可见的混乱城市，和满地尚未消散的浓烟。魔耳的战后惨景在视野里越来越近，他胸口又被另外的心事笼罩，一点点沉重起来。 归来的太子斑垂眉沉思，额头轻轻抵在明静的舷窗窗框上，渐渐不发一言。 沉默间，两人都各怀心事。 “以太星舰队首战全军覆没，霍冬星的第二次殖民危机，算不算是就此解除了？”许时徽望着窗外的浓烟，轻声问着太子斑。 “至少下一场流血冲突不会迫在眉睫。”太子斑抚着舷窗，低低说道，“整顿好王都后，斯科特元帅或会促成同以太星方面的谈判，希望各方都放下执念，换取更长时间的和平。” “而魔耳王都遭遇重创，百废待兴。”太子斑语调不由低落，“这次以太星的发难离不开赵梁和树的内外勾结。西森基地虽然遭到打击，赵将军的势力却还隐没在暗处；帝国内部，不知还有多少敌人。” 许时徽侧首看他，知道年轻的皇子肩头承载太多重担，便不再问。 注意到许时徽的目光，太子斑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停顿了一秒。太子斑从许时徽眼中窥见了一点共通的心事，忽而听到自己的心跳好大声。 第390页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许……时徽，你……”他终于听到自己哑哑地开口，言语间充满试探，“你要留下来吗？” “留在霍冬星吗？” “留在……”我身边。太子斑低头想了想，没有好意思这样回答，于是点头：“留在霍冬星。” 他知道自己提出了一个颇为自私的要求——倘若HAH367次航班有从混沌维度重返地球的希望，从地球时间线剥离出来的这一个许时徽，便失去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何况在展开对E001的招募前，许时徽在地球上已经过上了颇为成功顺遂的生活。 “一开始地球局决定对你进行招募，主要是希望你能成功驾驭烛日，作为重要战斗力量参与抵御霍冬星的第二次殖民危机。我也知道，现在看来，这个招募需求已经不是太大了。” ——因烛日现下真正认同的主人光裔时徽，依然存在在这一宇宙，无法被许时徽褫夺驾驭“血色风暴”的资格。 而太子斑声调愈低：“可是我觉得，你……可以作为，我的圣骑士，留在……我……身……” 许时徽盯着结结巴巴的太子斑，眼睁睁看着对方耳朵越变越红。 他不由想起源时间线上的双星——年轻的皇子在毕业晚会前，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光裔时徽提出圣骑士邀请时，是否也带着这样的表情？ “我认为你在这次以太星突袭应对、临时从地球时间线盗取羲和号，以及紧急招募伽来百禾二副的几次事件中，展现出了非凡的战略素养，是……是霍冬帝国不能错过的人才。”太子斑移开目光，转换了角度后，终于不再窘迫，言语跟着通畅起来，“我知道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但是我恳求你……恳求你作为帝国的辅佐，留下来。” 许时徽双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或，或者，暂时留下来。”太子斑说到这里，已经语无伦次，双颊通红，“我，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弃，与父母团聚……的希望，所以，如果你选择……之后回去，我也觉得……是人之常情……只是，现在大战刚过，帝国遭受重创……我……真的，我真的很需要……” 我真的很需要你留在我身边。太子斑张了张嘴，一颗心快跳到嘴边，却最终没能将心里的话讲出来。 ——因为此时的伽来百禾二副，从羲和号舰桥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精准找到了两人栖身的三号会议室，推门而入。 “不要答应他！”二副大喝。 什么？！太子斑一惊，震怒瞪着粗暴现身打断二人对话的二副。 二副气喘吁吁，举着手中的通讯腕带：“许时徽，未来的我发出了指令，让你不要在霍冬星久留，陪同斑和元帅参加完停战谈判后，择日回归地球。” 第220章 新王 【按照霍冬星最高法典赐予我的权力, 我自这一刻起，即是你的君王。】 霍冬帝国皇家一号停机坪上，从战火中紧急被召集的皇家骑士团残部及仪仗队伍充满气势地排开；在羲和号的授意下, 艾登·斯科特元帅按照王室规格最高仪仗等级, 心事重重地接驾。 逃过战火的两排仪仗机甲有序在羲和号停靠位置的前方悬停。停机坪上以刚刚从战场召回、颧骨处甚至还带着新伤的骑士团长狐弗为首, 数百名身着藏蓝色镶嵌金色纹章礼服的骑士待命于一排金色礼炮之后, 扶枪而立，神情肃穆。长长的红毯尽头，体力已强撑至极限的三军统帅由泰坦基地总司令赫胥黎中将陪同着, 恹恹坐在悬浮轮椅上等候。元帅的私人医生茉莉博士和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谭修, 一左一右地待命在元帅与司令之后, 既担心元帅身体撑不过今日这般折腾, 又担心羲和号上的现状。 毕竟出动如此大的排面接驾, 只意味着, 霍冬帝国的国王回来了。 三军统帅长长手指烦躁地敲击轮椅扶手，注视遮天蔽日的黑色金边乌贼形机甲，缓缓降落至皇家一号停机坪。 舱门打开的一瞬，接驾队伍里的诸位都带有一丝莫名的紧张，不知道会在舱门后面看到谁。 ——霍冬谦, 是你吗？元帅抿一抿唇，喉结上下不自然地动了动。 然而现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西森基地特种侦察团团长，怀亚特·欧阳上校浑圆矮胖的身姿率先在甲板上出现。欧阳团长第一个从羲和号上冲下，身后紧紧跟着一大批灰头土脑的伤兵；他圆敦敦的身材几乎是从舷梯上滚下, 重返家园后百感交集, 喜极而泣，恨不能跪在三军统帅面前抱头痛哭： “斯科特元帅！我的元帅哎哎哎哎哎啊啊啊……我们回来了呃呃呃呃呃呃呃……” 三军统帅坐在轮椅上, 患得患失的离愁别绪拉到饱满，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冲出来的军人竟会是他。 西森基地特种侦察团在小丰谷星太空港上空孤军奋战时，太子斑操纵幽荧紧急将团长的残部转移到了羲和号医疗舱室中。此刻从羲和号上带回来的几十名伤员，已经是霍冬星首轮抵御力量中，最后的一批生还战士。 “属下无能嗯嗯嗯嗯嗯啊啊啊……竟让魔耳遭此重创昂昂昂昂昂……我无脸再见元帅哎哎哎哎哎哎了呜呜呜呜呜……” 欧阳团长一把鼻涕一把泪，黏糊糊的混合液体就要往元帅身上糊。 而面对在西森基地灭杀赵梁和树的首轮战役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战略作用、（尽管历尽七次哗变，但到底还算是）忠勇的侦察团长，三军统帅不好流露出太多不耐烦。元帅抬头扫过团长身后一队如丧考妣的伤兵，心下哑然。 第391页 他握了握痛哭流涕的欧阳团长的手，对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胖脑袋展示出难得的亲和力：“特种侦察团的战士们受苦了。” 他嘴角费力起一虚弱的笑容，抬手在欧阳团长那脏兮兮的头顶上拍了两拍。 团长眼中更多的泪水涌出，哭得更难过了：“可怜我那些侦察团的弟兄们啊……” 他身后的伤兵们被戳到痛处，忍不住开始抹泪；于是哭声隐隐约约，此起彼伏，在停机坪上渐渐扩散开来。 泰坦基地基地总司令赫胥黎中将见之不忍，默默摘下了自己的军帽。 仪仗队伍中打头的狐弗眼神一荡，忍不住鼻酸，亦带头摘下了自己的军帽。 于是停机坪上的接驾队伍陆陆续续行动，纷纷摘下帽子，朝葬身在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的战友、以及所有在以太星突袭中丧生的生命致敬。 愁云惨淡中，羲和号舰桥上的核心队伍自舱门出现。斯科特元帅抬眼望去，帝国的太子走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幽荧、烛日、E001、星隼、以及被招募的羲和号二副伽来百禾。 没有看到霍冬星的国君霍冬谦和骑士团上尉武离曼，斯科特元帅心头一紧。 霍冬星的太子殿下气势千万地款款而下，行至舷梯一半停住，与轮椅中虚弱的三军统帅遥遥相望。 “殿下，很高兴看到您平安归来。”元帅喉结一动，声音不由发涩，“舰船上……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一些从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救下来的负伤官兵，因伤势过重，无法自主行动，尚躺在医疗舱中。”太子殿下知道斯科特元帅问的是谁，却故意避重就轻地回答。他抬眼望向元帅身后：“请茉莉博士联系总参谋部医学中心和紫勋医院，准备接收伤员。” 元帅见他避而不谈，知道个中利害，目光中忽明忽灭，便不再问。太子斑自舷梯缓缓而下，默默行至元帅的悬浮轮椅前停下，对着三军统帅伸出一只手背。他小指上那枚标志着皇子身份的图章戒指，隐隐反射着耀眼的日光。 元帅身畔的赫胥黎司令已经意识到太子殿下的意图。将军眼神一荡，自觉地单膝跪下，右手放在心口，等待着太子的下一步行动。 艾登·斯科特元帅略一迟疑，心中生出一阵不祥。他抬眼看着霍冬斑，眼中没有放弃询问。 “元帅今日身负重伤，情况特殊，我暂且同意你不单膝跪下。”太子斑淡淡讲道。“接下来的宣誓，我破例允许你坐在轮椅上完成吧。” “殿下……所以，国王陛下，他……？”元帅欲言又止。 “先王霍冬谦，今日在以太星首轮武力袭击中，于黛西号上遇害，不幸驾崩。此刻霍冬星危机四伏，按照霍冬星最高法典赐予我的权力，我自这一刻起，即是你的君王。”太子斑从羲和号上下来后，风尘仆仆，面对坐在悬浮轮椅上心神不定的斯科特元帅，这样说道。 “受封奥斯本候爵，艾登?斯科特元帅，霍冬星海军、陆军、空军三军统领。”新王注视元帅双眼，眼神坚定。“我要你宣誓，此生效忠于我，臣服于我，承认我是霍冬星唯一的君王；你将视君王的荣誉为最高荣誉，在我身前披荆斩棘，助我度过一切逆境，用生命护我周全。” 元帅心头一紧，忍不住开始鼻酸。 “先王和李准上将、武离曼上尉一同为国捐躯，葬身于黛西号上。”霍冬斑——帝国的新王——定定望向三军统帅，坚持着如此说辞。他手指依旧保持前伸，“请元帅亲吻新王的戒指，完成宣誓。” 斯科特元帅眉头一皱。 霍冬谦和武离曼在黑羊现身之初，已经由圆盘飞行器的舰桥——姑且认为那个奇奇怪怪的空间是舰桥——联系过001号舰，斯科特元帅自然知道他的君王并没有葬身黛西号。太子斑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宣告天下，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而太子斑既然会这样讲，自是意味着，老国王和年轻的上尉自此以后，再也不会以活人的身份出现在霍冬星上了。 为了保全霍冬星现在的时间线，即使已经逃过了黛西号一劫的国王与上尉，依然要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 原本在圣殿机甲上因进入混沌维度获救的全体官兵，因为载具在时序委员会的注视下被卷入黑洞毁灭，亦必须全体以阵亡将士的身份，作为英烈簿上记载的一个个名字，与他们的家人作别。成百上千个家庭就此离散，此生不复相见。 不公平，不甘心。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能够保全自己的原生时空，能够在另一个维度继续活下去，似乎已经是当前最好的结局。 艾登·斯科特忍不住抬头望了望遥远的天际线；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当年坐在加冕号上自西森疗养中心返程的霍冬谦，端着一杯花草茶，视线遥遥越过舷窗，最后一次注视触不可及的第六维度。 他们都曾为过去一百多年霍冬星时空的和平存续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于国王，是失去了自幼陪他一起长大的两位挚友，并在长达一百年的时间里，无端被霍冬星的三军统帅视作一生之敌；于他，是让光裔图玺这根倒刺深深在心底扎根，一颗心变得冷酷残暴至此，再没有平行时空中的一点点温情。 俱往矣。斯科特元帅从天际线上缓缓收回目光。 只是想不到霍冬谦今天那样披着破烂床单的滑稽出场，隔着通讯视野的匆匆一瞥，竟是与他这位挚友相见的最后一面。斯科特元帅哑然，忽而更明白了星历5200年的霍冬谦，肩头曾背负了什么。 第392页 而如今，这样的重担落到自己的身上了。 他直视眼前年轻的皇子，只见新王眼中隐忍的光芒明灭——除去王室的光环，他也只是一个鼓起勇气帅率兵追杀到小丰谷星前线会害怕的年轻人；初登帝位的太子，骨子里是那样生涩无助，恳求着强大力量的辅佐。 如今的三军统帅垂眉，沉静而严肃的脸上再难以看出情绪波澜；他轻轻在新王的图章戒指上留下一吻：“臣余生愿殚精竭虑，鞍前马后，向陛下尽忠。” 红毯两边的金色礼炮适时鸣起；二十一声巨响之后，皇家骑士团亦迎来了他们的新一任君王。 “——吾王万岁。” “帝国万岁。” 第221章 海波不惊 【先处理停战协议的事情, 这两个人的去留，等地球局回归正轨后再做讨论。】 停机坪上长风猎猎，空气中依然嗅得出战火燃烧的味道。年轻的皇子极目四望, 见大地苍茫, 以太舰队的铁蹄踏过, 魔耳重镇遍体鳞伤。霍冬星一百多年来最漫长的一天过去后, 夕阳西下，混乱的王都被笼上一层淡淡的血红色。 霍冬斑轻轻低头，收回了戴着图章戒指的手指, 顿觉手上多出几分沉重。他现在, 便是国王陛下了。 历经西森基地七次哗变的特种侦察团长怀亚特·欧阳从失去战友的浓浓悲伤中醒转, 审时度势, 忙不迭扑通一声在新王身边单膝跪下, 掌心紧贴胸口, 大声宣誓势:“吾王万岁！臣在西森基地目睹陛下背水一战，杀出重围，何等忠义！何等英勇！臣五体投地，誓死追随新王！臣愿奉献……” 霍冬斑知道他惯来聒噪，赶紧抬了抬手, 叫他适可而止。欧阳团长倒也懂事，害怕再说下去新王就会嫌弃自己油腔滑调，及时闭嘴。 “国难当头，一切从简。”新王转头，轻轻交代, “登基大典这些仪式, 待与以太星的战事告一段落后再筹备吧。” “是，陛下。”斯科特元帅和赫胥黎司令同时点头。 “初战告捷。以太星方面, 目前有新的动静吗？”新王整顿思绪，认真看向泰坦基地总司令。 “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之前，以太星方面已经发来过一次战斗檄文，我们还没有向国民公开。”赫胥黎司令打开自己的腕带光学屏，将以太星的战争宣告展示给新王，“就……大致是一些谴责我们……利用以太星儿童做人体试验……的事情，阐述己方发动战争的合理性。” 新王面无表情，冷冷扫过以太星的战斗檄文。 “……175年前的星际交战中，以太星与霍冬星两个星球葬送生灵无数，已在本国卷起反战思潮，直接导致了以太星主政党派的更迭……以太星一百年来恪守停战协议，推动星际贸易与合作，已发展星际和平共荣为己任，从无再起战火之意……” 放屁，霍冬斑想。源时间线上，以太星在首次殖民危机被横空杀出的光裔图玺化解后，一直未放弃对霍冬星的眈眈虎视；否则，光裔图玺元帅亦不会悉心栽培出一支专业蓝军进行本土军队训练。直至星历5330年星门艾塔联合军演开启之时，以太和霍冬两星关系已经紧绷至极。 正是因为知晓以太星独立的军事扩张走势，海盗星号上的那位光裔市长，才会在时序委员会的一级监控解除后，想尽办法交还地球时间线，通知帝国的两位巨头启动全时空招募计划；以期霍冬星在没有光裔图玺这个野心家庇护的情况下，依然可以靠攫取婴孩宇宙的科技，赢得二次殖民危机的胜利。 “……而霍冬星却置道德与法度不顾，在以太星未成年人中大肆推行人体试验，丧尽天良，居心险恶，为星际和平蒙上阴影……热爱和平与正义的以太星人，到了不得不反击的时刻……” ——斯科特元帅指示赵梁和树暗中在以太星贵族未成年人群体中操作的PLAN B，提线木偶试剂注射计划。新王意味深长地盯了悬浮轮椅中的三军统帅一眼，国难与私仇一并浮上心头，目光不悦。 赫胥黎司令大致知晓0号注射对象的内幕，适时闭嘴，不予评论。 “小丰谷星遭遇战之后呢？”霍冬斑发问，“以太星首发舰队全军覆没后，对方的态度有没有一丝缓和？” “有。”赫胥黎司令点头，“首发军队被霍冬星全歼后，以太星态度起了明显变化。虽然以太星的大军还停驻在星际航道中央的埃德蒙星域要塞，但对方星际外事部部长半小时前发来谈判邀约，要求中断交战，择日讨论停战方案和解决以太星未成年人的药物注射项目。” 合理。霍冬斑目光明灭，再次看向了斯科特元帅。 “解毒血清还没有在现在的霍冬星量产，对吧？”新王抿了抿唇，威严发问。 ——自地球时间线在一百多年前被带离霍冬星后，一直以来秘密保管婴孩宇宙的赫连家族经济地位一落千丈；赫连家的长子，曾经的“肇泽亲王”赫连白烽并没有在这条时间线上组建他的SHRINE实验室，提线木偶试剂的发明无从谈起。不知道自己曾同恶魔擦身而过的天才科学家费诺思，亦没有完成对解毒血清的独立开发。 PLAN B中在以太星大量使用的提线木偶试剂，均为当初光裔图玺元帅从源时间线上带过来的试剂复制品。 三军统帅心虚的目光移向一边，伤痕累累的身躯靠在轮椅里，只用合成电子音输出意见：“费诺思现在，在帝国第一学院生命科学院担任独立研究员工作，他本来就是少年天才，目前在遗传学领域已经成就显赫。我在推进停战谈判的同时，会指定他主持解毒血清的研发量产工作；他……是他的话，一定可以……” 第393页 一定可以再次做出解毒血清。 新王却担忧：“血清研发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而停战协议的签署迫在眉睫。我们如果没有向以太星拿出明确的未成年人注射解决方案……” “我会尽力斡旋，确保以太星所有涉及PLAN B的儿童接受解毒注射。”元帅温和出言，“请陛下放心，不用多问。” 斯科特元帅本意是不愿新王在对话中泄露过多源时间线上的信息，引得时序委员会怀疑；而霍冬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打断了问话，忽而被触到逆鳞。 “元帅一声令下叫我放心，我自然会放心。”新王忍不住阴阳怪气。 斯科特元帅抬眼看他，知道斑还在为被注射提线木偶的事情生气。元帅撑着病体，缓慢翻了个白眼。 “血清再生产后，陛下……将第一个得到注射。”元帅真心实意地作出保证。 新王绷着脸，哼了一声。 元帅知道霍冬斑心中意气难平，伸手握住新王：“斑，我向你保证……” “我要你向我保证，从今以后，提线人命令，你再不能向我使用一次。否则……”新王严肃的目光忽而扫向一边的赫胥黎司令，“否则，我就授权赫胥黎司令发动哗变，将你取而代之，让他担任下一任三军统帅——知道了吗，艾登登？” 赫胥黎司令临危受命，脑门上不由析出一排冷汗。 知道了。三军统帅露出有气无力的笑容，轻轻用唇形回答。 新王抽回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斯科特元帅；他知道对方内心的巨荡与痛苦并不在此时的自己之下，语气终于柔和了几分：“元帅辛苦了，赶紧回医院吧，养好身体，帝国……还需要你。” 茉莉博士得到新王陛下的首肯，哪里还问元帅自己的意见，急忙抓住轮椅手柄将元帅推走，强行扭送去紫勋医院。元帅尚来不及和新王好好道别，已经被自己的私人医生架上了待命在一旁的接驳舱。 “天色已晚，今天实在太多波折，陛下也好好休息吧。停战谈判的事情，军队这边会尽快跟进，确定谈判团成员。”赫胥黎司令尽职地说道。他目光瞥了一眼羲和号上下来的许时徽与伽来百禾二人，犹豫片刻。 “……陛下，这两位招募对象……” 新王头皮一紧，回头看一看许时徽，见对方傻不愣登立在羲和号下，负手而立。那人定定看着这边，英俊的脸上不带表情，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先处理停战协议和撤军的事情，这两个人的去留……等地球局回归正轨后再做讨论。”新王想到刚刚“地球同盟”（他自己临时取的名字）强行打断自己的圣骑士邀约谈话，强行要求许时徽离开霍冬星归回地球，不由一阵火大。 ——得，得到我的垂青……留，留在我身边，是……何等的……荣耀…… ——他许时徽，他许时徽何德何能，凭什么要拒绝我？ 甚至，还动用了伽来百禾的时间异能那种莫名其妙的方式。 霍冬斑想到伽来百禾气喘吁吁跑过来打断自己和许时徽的对话后，扶着门奇怪盯着他俩：“我……我是不是打断了什么重要对话？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告白吗？” 彼时的太子五官扭曲：关你什么事。 “反正，这是之后的许时徽让我发的。喏，你们看。”伽来百禾将腕带递上来，语气略带不耐烦，“真是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利用我？我自从被你们擅自从地球时间线带出，简直毫无尊严，你们还指望我配合……”此后略去二副的抱怨五分钟。 新王气得不行。 他转过身去，一身的威风只能对着书剑骑士抖落：“星隼，你负责在宫里给他们安排好住处。今天事务繁多，舟车劳顿，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是，陛下。”星隼忠诚领命。 新王满腹牢骚，远远白了许时徽一眼，拂袖而去。 脾气不小。许时徽背着手，目送新王气急败坏地离开，抿一抿唇，有点想笑；他知道此时时机不对，强行压制住了嘴角的笑意。 天色愈晚，停机坪上的众人依次撤退。而羲和号的伽来百禾二副混不吝扶着自己的星舰舱门，似乎，还妄想着把羲和号开走。 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谭修·艾萨克·叶奉命接管银河终结者；他站在星舰的阴影里，手持记满了机甲战损数据的互动屏，仰头盯着二副。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阔别数载，叶主管如今有了底气，大声呵斥小行星带的贵公子，“羲和号现在是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的官方财产了，你赶紧下来。” 二副低头看向久别重逢的故人，轻叹一口气；他甩甩一头华丽的黑色长发，重重一拍舱门，离开了曾经陪伴自己葬身星海的这艘钢铁巨舰。 第222章 轻浮 【许时徽不要脸地凑过来：“陛下不想走, 是打算留下来一起睡？”】 不知道是星隼自作主张还是新王授意安排，许时徽在宫中的临时住处远离霍冬斑的宫殿，挤在小小的偏殿一隅, 仿若被打入冷宫。 “白天登上二楼就能看见御花园一角, 待遇可以了。”新王前来探望, 面无表情地评价。 “陛下连夜过来探望, 如此挂心；假如居所安排得离陛下近一点，陛下也不至于这样劳顿，是不是？”许时徽手托下巴, 故意阴阳怪气, “毕竟陛下事务繁多, 不要累坏了龙体。” 第394页 他刻意在霍冬斑面前伸出食指擦拭了一下窗台, 沾上一层浮灰。许时徽无声地将手指展示给新王观看, 默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自在羲和号上拒绝了对方（显然是鼓起了好大勇气提出）的圣骑士邀请后, 新王面对许时徽，就一直没有过什么好脸色。此刻被打入冷宫，许时徽合理怀疑新王在公报私仇。 “我不是你的陛下，不要这么阴阳怪气。”新王按下对方明晃晃的手指，看他一眼, 语气还是柔和了几分，“你还是……你就，继续叫我斑就好。” 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回地球去了；什么陛下不陛下，整个霍冬星, 你都会抛在脑后, 不是吗？新王看他一眼，并没有将心里的话讲出, 只冷冷垂下了眼睫。 “好，斑。”许时徽点头，轻轻叫了一声。 霍冬斑心中一动，不由又抬起眼睛瞥他一眼——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如此决绝地离开呢？新王忍不住想。伽来百禾的指令从未来发出，即是说，后续时刻上的许时徽，断定了自己只有回到地球时间线，才是所有事情的最佳发展方向吗？ 是为了回去等待同父母团聚吗？——新王开始胡思乱想——未来的许时徽知道，只要回到地球时间线，就能再见到张静夫妇吗？ 若果真如此，确实是一个难以撼动的回家理由。霍冬斑抿一抿唇，觉得自己显然没有让许时徽放弃和父母重聚的权利。 退一步讲，按照地球局的招募规则，即使事情不涉及张静夫妇，自己也无权强行将对方留在身边。 想清个中利害之后，他收敛心神，开口问道：“你想清楚了吗？什么时候回去？” 时徽点头：“伽来百禾的信息中既然提到了停战谈判，我就和你一起去参加完以太星的停战谈判束后，立刻返回地球。” 新王忍不住皱眉：“我为什么要带你去参加停战谈判？” 再说，新王对要不要亲自出席停战谈判这件事，自己都还没有定论。二副的信息奇奇怪怪，除了交代许时徽不要留下，似乎还在暗示自己去参加谈判。 这与一开始新王预计授权某位将军代表出面谈判的想法大相径庭——未来的许时徽这样表述，是有什么深意吗？ “你几个小时前，不是还打算邀请我当你的圣骑士吗？”许时徽歪着头看他，“堂堂圣骑士，连陪同出席停战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吗？” 新王一怔，不由恼怒了起来：“你不是拒绝了吗？”还厚着脸皮赖在霍冬星搅来搅去干什么。 “有些事情还想亲自确认一下。”许时徽十指交握，凝神思考，“而且毕竟，是我帮忙从34世纪招募来了伽来百禾和羲和号，在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想当场见证一下和平缔约，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是吧……陛下？” 许时徽又故意叫他陛下，一副捉弄的神态。霍冬斑耳朵一红，刚要觉得此人讨厌，忽而意识到许时徽此刻一改之前的正经态度，说话肉眼可见地变得油腔滑调。他已经在此次的战乱中充分领教过许时徽惊人的行动力和对局势的精准把握，按说（除了故意要调戏新王），这位来自陆云街的金融巨子，此刻应该还有什么深层次的目的。 “考虑到E001作为一号招募对象，始终无法成功驾驭烛日，作为血色风暴的候选驯兽师留在霍冬星，已无价值。建议陪同斑参加完停战谈判后，择日返回地球。” ——未来的那个许时徽，通过二副的信息这样表述。 新王知道自己若决定参加谈判团，元帅也势必会跟着参加。帝国的君王和三军统帅同时现身休战谈判团，在外交事务上是非常少见的策略——许时徽为什么要这样表述？ 霍冬斑疑云重重地侧首盯着他，倾身上去，小心询问：“许时徽，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许时徽见新王凑过来，竟顺势伸手勾了勾对方下巴：“什么想法？” 霍冬斑浑身被雷劈过一般，猫儿一样全身炸毛，整个人立刻弹开两米远：疯了吧许时徽！！！！！ “你……你手拿开！”不要随便碰我。 新王气急败坏，及时咽下了后半句话，不像表现得像一个非礼受害人——不过新继位的国王陛下被招募未遂的圣骑士随随便便摸了脸，确实算是被非礼了。 “在费诺思成功研发出解毒血清之前，斯科特元帅的提线指令将对你一直生效。”许时徽压制住浮到嘴边捉弄的笑容，正色收回手，终于恢复了一秒钟正经，“在谈判现场，如果真的又有什么突发状况，让你像在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一样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你打算怎么办？靠星隼压制他吗？” －－倒是没有贬低星隼的意思，但当彼时的太子斑和许时徽两人从E001地球的家中冲出虫洞时，堂堂书剑骑士，确实连许时徽都打不过。 “我还有整个骑士团为君主护航，不用你操心。”新王低头不忿。 “你虽然贵为新王，却并没有改变霍冬星最高权力核心仍是军队统帅的事实。帝国的首领依然是斯科特元帅，骑士团也隶属军队管理。如果又遇到像遭遇战时那样的生死关头，元帅发疯了要搞什么个人牺牲，狐弗再次选择站在元帅那一边，你怎么办？”许时徽看他。 新王偷瞥许时徽一眼，倒没想到许时徽在认真担心自己。 第395页 “－－何况，我觉得骑士团的临场反应和对局势的决断能力，并不如我。”许时徽得出结论。“我甚至……可以说在斯科特元帅之上。” 饶是霍冬斑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也很想对这张自大的脸翻一个白眼。 －－既然知道自己这样被我需要，为什么还不留下来？他张张嘴，出于大局，也出于自己的脸面考虑，新王没能将这一心声问出口。 他心里还抱有那么一点点期望，觉得这是许时徽为了掩住时序委员会的耳目，暂时没有放上台面来讲清楚的一盘大棋。 “而且从私人感情上来说，我觉得元帅对着我这张脸，应该是很容易网开一面吧？”许时徽抬头一笑，把那张和光裔图玺、光裔时徽一模一样的脸转向新王。 霍冬斑凝视许时徽深刻刚毅的五官轮廓，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说了声不好。 这时候突然提及长相，简直就是作弊。新王恨恨地想，他自知此刻心潮涌动，匆忙移开了目光。 “夜色已深，陛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等停战谈判的日期确定后，我再同你一起出席。”许时徽低声讲道。 霍冬斑迟疑嗯了一声，仍在思考许时徽一系列举动的目的。考虑到时序委员会此刻应该已经重新启动了针对霍冬星的一级监控，新王目光在许时徽身上久久停顿，举棋不定。 但是，如果他并没有什么大计划，真的只是打定了主意要回地球，怎么办呢？新王晃神，患得患失起来。 “嗯，怎么了？”许时徽见他还拔不开离去的脚步，睨他一眼，端正的五官居然就那样不要脸地凑过来，“陛下不想走，是打算留下来一起睡？” 许时徽！！！ 霍冬斑再次炸毛，而双颊也跟着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更让他感觉难堪。许时徽这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态度，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帝国双星。 “——当然在一起，只有死亡能够将我们分开。”新王想起海盗星号上的光裔市长把十指交握起来撑在下巴下面，这样深情款款地说。 放放放放放放放放屁！ 新王哆哆嗦嗦，口不择言：“你是不是有毛病！谁要和你一起睡！！” 嗯？许时徽要命地挑一挑眉，玩味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似笑非笑。 ——我看错他了！！什么一盘大棋！！他就是变了！！！ 新王双拳紧握，怒不可遏，一颗心横冲直撞地在胸膛里狂跳。 “哦，好，那……陛下晚安。”许时徽也不生气，礼貌挥手。 霍冬斑瞪他一眼，怒发冲冠，摔门而去。不管许时徽这一套莫名其妙的举动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新王都坐立难安，一刻都不想同这个人独处下去了。 霍冬斑登基后脾气见长，直至以太星和霍冬星停战谈判当日，新王都没有来宠幸——是召见——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招募对象E001。 第223章 启示录 【年纪轻轻, 狂得要死。元帅啧出一声——像谁呢？】 许时徽自知玩笑开得颇大，目送霍冬斑别别扭扭地远去后，终于收起脸上那副轻浮的笑容。 唉, 真是。许时徽抹了把脸, 感觉自己仿佛强//暴了新王。 不过虽然明知不应该, 他依然忍不住回味了几遍霍冬斑被调戏时, 脸上那暴躁的神色。 Guilty pleasure.许时徽惭愧地承认。 新王在他视野里消失后，许时徽正要关上房门，来自地球34世纪的伽来百禾二副不紧不慢, 适时从一个视线盲区迈了出来。 许时徽并不意外, 默默看了二副一眼。 虽然知道抗议无效, 小行星带的贵公子仍然忍不住出言抱怨：“我说你们……真的, 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人肉电报机使用？我也是有自由意志的好吧？我还没决定要不要继续留在这个维度呢。” “不然我们辛辛苦苦把你从羲和号上带出来, 是为了什么呢？”许时徽耸肩, “而且你能从未来发信，这不是意味着，至少在往后的几天里，你都在这边待得很愉快吗？” 二副一甩头发，嗤之以鼻。 “再说, 你还欠我们一个提前搞垮塔尔梅朵联邦霸权的人情呢。”许时徽补充道，“还有让你重新见到谭修的人情，对吧？” ——“事关重大，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姑且忍一忍吧, 伽来百禾二副。” 二副想到谭修那张可怜巴巴的脸, 忍了。 “好了，伽来百禾二副。”许时徽摩拳擦掌, 如沐春风，“快告诉我，后续时刻上的我，朝这一刻发送了什么信息？” ********************************** 以太星和霍冬星的首轮停战谈判，在乌金锁链舰队轰炸魔耳王都、大军压阵埃德蒙星域要塞后的第十日姗姗展开。双方的沟通意向早在小丰谷星遭遇战后第三天就达成，协商地点却颇费了一番周折。因双方显然都不愿意选取离对方物理距离过近的场所进行谈判，会议最后选定在距双方主星都异常遥远的一处太空航道，由霍冬星方面指定会议坐标、以太星方面准备会议星舰，在双方都能接受的航程内进行。 就连这个谈判位置的敲定，起初也略让帝国的将军们头疼。在军部内部讨论趋近白热化的时刻，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的叶主管领着羲和号的伽来百禾二副前往总参谋部叨扰，又带来了来自后续时刻上的消息。 第396页 “致元帅及各位将军：会议坐标AU43774211。新王携元帅赴会，停战谈判成功。僵局起死回生，不负西森亡灵——许时徽。” 署名简洁而充满自信，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建议有可能无足轻重。 而七日后的伽来百禾二副，显然也已经默认了自己身为第五维度人肉电报机的命运。 擅自带着人肉电报机闯入军部重要会议的叶主管此刻沐浴在诸位高层将军的凝视中，手指牢牢贴在裤缝上，惴惴不安。虽然已贵为帝国最最珍视的高层次人才之一，谭修依然保持了自己在穷困潦倒的前半生中养成的低调性格。他还以为几天前冲进骑士团指挥团长绑架三军统帅已经是自己人生的最大逆反了，谁知道今天还有带着老同学擅闯军部，面对一屋子军方强将强行宣布停战谈判地点的高光时刻。 三军统帅脸拉得老长，瞥了瞥长发披散、不知道靠不靠得住的伽来百禾，转向一脸正经的谭修主管：“谭修，你让我听他的？” “消息并不来源于伽来百禾二副，而是来自七日后的E001。”谭修目不斜视地回答，“我看过了信息内容后，基于对E001的信任，觉得有必要亲自向元帅汇报此事。” “你们对E001倒是信任得很。”元帅盯着坐标，哼了一声。 “E001在西森基地和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展示出来的决策能力，有目共睹。”谭修老实回答，“我信任他。” 斯科特元帅撇嘴：什么时候起，许时徽竟因自身的人格魅力，暗戳戳有了自己的一帮拥趸。 ——光裔图玺，你的基因，实在是有点可怕啊。元帅垂眉，心底悄悄划过一丝叹息。 “消息来自七日后？你的时间异能不是只能回溯一天吗？”元帅看向伽来百禾，“怎么做到的？” “我的时间异能在地球时，可以基于当前时刻，向过去24小时发送指令。理论上来说，若按照霍冬星的时间流速换算过来，我可以向过去5天发送指令。”二副回答元帅问话时，下意识带上了自己在塔尔梅朵联邦舰队的军人站姿与态度；因身份上不再是卧底间谍吊儿郎当的平庸设定，此刻二副展现出严肃认真的本我姿态，略得元帅赏识。 “——我在进入霍冬星后曾经对比过两个维度之间的时间逻辑，发现不同于地球时间线上可以任意进行现实变革，霍冬星的时间进程，在我们的世界里沿着唯一确定的方向前进；所有来自未来的消息，都是因果链的一部分。”二副稍作停顿，显然也被E001手段折服，“即是说，如果未来的道路确定，我的时间异能就不会被局限在5日之内。” 斯科特元帅领悟到许时徽的意图，眼中划过惊异的神采。 “——可以以五日为一个信息中继节点，再往前回溯五日，一步步将信息往前回溯。与在地球时间线上不同的是，因为霍冬星的时间逻辑具有唯一性，所以并不会因为消息的传递，造成现实的改变。甚至如果在一个遥远的将来，在经历了一切后，依然可以向过去传递指引。虽然在得到信息的当下，也许收信人并不能完全领悟未来信息的真谛，但收信人解谜的过程，却是未来牢不可破的一部分，指引着未来朝唯一的方向发展。” 伽来百禾抬头，亦为这个计划所触动。他因为已经在羲和号上历过一遍完整的因果循环，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更为透彻。“这种启示录一样的信息传递，会让现在与未来双方之间互相思考揣摩对方的意图，像隔空下成的一局大棋，在未来与现在双方、甚至不知情的第三方共同努力之下，形成完整的因果链。” “所以，斯科特元帅。”二副结束了自己的说明，“我觉得你们应该采纳E001这个谈判建议。” ——许时徽麾下又收入一名拥趸。元帅重重叹出一口气，抿唇。 “他很强，元帅。”二副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大度地对许时徽做出了承认。 我当然知道「他」的可怕。元帅凝视会议坐标，心中默道。 三军统帅抬头，扫视在座的诸位高层将军一眼。作为的泰坦基地赫胥黎司令轻微向他点一点头，眼神中已经告知了元帅自己的想法。 年纪轻轻，狂得要死。元帅啧出一声，心中虽基本肯定，嘴上也忍不住嫌弃地评价E001——像谁呢？ 僵局起死回生，不负西森亡灵。元帅盯着这别有意味的一行文字，陷入思考。 元帅看向赫胥黎司令：“暂停军部会议，我先去和他谈一谈。” 也好。司令点头。 “E001现在人呢？”元帅问谭修。 “他……他觉得陛下为他安排的寝宫条件欠佳，这两天……这两天和羲和号的伽来百禾二副一起，都借住在我的个人庄园里。”谭修磨磨唧唧地报告——看上去，三位地球之子紧紧抱团，似乎还建立了一个地球本部的样子。 “他现在可能在……可能在我的分离式防空地堡里……通过地球公共网络看NBA吧。” 什么东西？元帅嫌弃地皱眉。他不耐烦挥了挥手，叫谭修带路。 ******************************* 谭修违规改造的分离式地堡里，私自连接地球通讯线路观看球赛的许时徽，因球星痛失得分机会气得拍案而起的一瞬间，被斯科特元帅撞个正着。 “E001，斯科特元帅找你。”伽来百禾站在地堡入口，捕捉到许时徽喊到一半噎住的尴尬表情，幸灾乐祸地通知。 第397页 “看个球，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元帅冷冷评价。他环视地堡一眼，无情转向重型机甲建造部门叶主管：“谭修，你涉嫌违反地球局招募条例搭建地球通讯线路，魔耳遇袭当日新王陛下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你还不知悔改。” 元帅看着显示屏上的NBA比赛画面，大手一挥：“拆了。” 啊，等…… 军部的随行人员没等叶主管出言反抗，哐哐两下抱走了显示屏。 许时徽知道斯科特元帅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保持着修养颔首：“元帅找我有事？” “有事——你们都先出去吧。”元帅在许时徽对面坐下，对身后一堆乱糟糟的随行不经意挥了挥手，只直直看向许时徽，“你坐。” 许时徽依言坐下，表情严肃。 ——他和他，长得可真像啊。尽管地球局已建立了十年，今天却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端详E001本人的斯科特元帅，悄悄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 不同于档案资料上那样冷冰冰的影像，也不同于光裔市长那样历经风雨老去的容貌；眼前这个触手可及的年轻人，正是175年前那位威风赫赫的战斗英雄，带着血色风暴将霍冬谦救回来的模样。 元帅眼中阴晴不定，似爱似恨地注视着这张脸。 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带着这样的视线注视许时徽，也意识到斯人已逝，不应再在他人身上追忆旧日；元帅抿一抿唇，移开目光后，又板起了脸。 “告诉我，E001，我为什么可以相信你？”地堡内只剩两个人后，元帅十指交握，慢慢开了口。 第224章 锋芒 【它如此野心勃勃, 难以甘于平庸，一有适宜的土壤，便迸发出惊人力量。】 “伽来百禾二副告诉我, 陛下曾有意邀请你留在霍冬星为帝国效力, 你甚至不惜动用二副的时间异能拒绝了这件事, 对吗？”斯科特元帅目光灼灼, “你既然无意留在霍冬星，帝国日后的兴衰便与你毫无关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布局？” 元帅并非不知道若隐若现的因果链中，重要的一环就是避开第六维度的耳目；许时徽这样设局, 一定有他的道理。然而与以太星的停战谈判同样事关重大, 他坐在三军统帅的高位上, 不得不谨慎对待。 再者, 他也要亲自验证, 这个携带了光裔图玺基因的年轻人, 是否真的值得他赌上帝国的未来。 “你既然知晓全盘的因果律，便知道我会有前来和你对质的时刻。”元帅长腿一架，气势十足，“来吧，说服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实不相瞒, 二副来自未来的指令里，并没有关于元帅过来质问我的任何讯息。但我拿到会议坐标后也知道，元帅审慎，一定不会轻易采纳我一个外人的意见。”许时徽摊手，“所以我猜, 未来的我大概是觉得, 说服元帅比较容易，不至于动用到二副的时间异能。”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许时徽的错, 但目睹对方说话时稳稳掌控全局的神情越来越像那个光裔图玺，艾登·斯科特心中，不由又翻了个白眼。 许时徽取过手边的一个互动屏，点开上面的讯息，递给斯科特元帅。 “王都遭遇突袭，最直接的原因是赵梁和树将军的叛变。他在军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在西森基地身亡后，元帅要彻查他的余党，已经非常困难。”许时徽指着互动屏上长长一串名单，看向元帅。“而你现在看到的，是伽来百禾二副收到的军队内部一部分叛变名单。” 元帅目光明灭，审视名单，瞥到许多熟悉又意外的名字，内心激荡。 一个位高权重的名字甚至出现在了今天的高层会议里，让斯科特元帅头皮一紧。他斜睨许时徽一样，隐约瞥到了年轻人宏图的冰山一角。 “一方面，考虑到元帅今日的军部会议内部就有叛徒出席，我不方便将名单拿出来在会议上公开展示。另一方面，也是我在收到会议坐标后，立刻想到了元帅不可能无条件采纳我的意见。”许时徽语气沉稳，慢慢地说，“所以我在让叶主管和二副去军部传达指令时，并没有出示这份名单——我相信未来的那个我，也希望现在的我这么做，这正是我取得你信任的一次测试，需要现在的我自己去完成。只有赢得元帅的信任，得到你无条件的支持，我才能完成这一局庞大的因果链。” 我才能……再次见到爸爸妈妈。许时徽垂下眼睫，吞下了后半句话。 在阔别十八岁这么多年的此刻，已经这样强大而独当一面的许时徽，提及这个话题时，心之星河，依旧涌动。 元帅觉察到对方的情绪，想起失散的郡主和隐匿天边的老国王，眼中的光芒跟着黯淡了一瞬。 “其实如果单纯要让元帅和将军们对会议坐标放心，只需要让伽来百禾二副带回几天后元帅亲自录制的指令就好，为什么要通过我的署名来传达？元帅是否想过这样的信息传递方式非常奇怪？”许时徽整顿心绪，瞥斯科特元帅一眼，“所以我意识到，这则信息并不是那么简单。” “——对比同时发来的叛变名单，我在向叶主管核实后，确定深受元帅信赖的某一位将军，其实是赵梁和树的同党，亦在高层核心会议的列席权限中。”许时徽抬眼平视斯科特元帅，“我可以大胆地推测，来自未来的这条指令，不仅仅是在向元帅你传递信息，同时，也在向那一位变节了的将军释放信号。” 第398页 许时徽这样冷静笃定，好似一位效力帝国多年的铁腕政客，哪里像只进入第五维度短短数日的地球人。元帅压制着心中的惊异看着许时徽，感受到那个强大基因的牵引。 它如此野心勃勃，难以甘于平庸，只要有适宜的土壤，便马上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而这时，你如果再仔细阅读指令原文：「僵局起死回生，不负西森亡灵。」——元帅，你是否觉察出异样？为什么是「起死回生」？为什么是「西森亡灵」？” 许时徽手指轻抚着桌面，抽丝剥茧。“帝国军队的主要伤亡都在魔耳主战场和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不是吗？反而在赵将军的老巢西森基地，因羲和号的突然出现，赵党死去的变节官兵人数更多——元帅，你现在还觉得，那条指令只是发给霍冬星看的吗？” “——元帅是否还记得，当时在西森基地，赵将军在最后时刻选择了自杀。后来我们在小丰谷星遭遇战中缴获的以太星战舰上，发现了以太星随舰预备的一批克隆义体，年轻的赵将军克隆体也在其中。”许时徽倾身而上，手肘撑在膝头侃侃而谈，迫使元帅努力思考着因果链的另一面。 “元帅，我从新王和书剑骑士的评价中得出结论：赵梁和树将军，并不是什么值得舍命追随的杰出领袖，也并非什么天纵奇才。他却为什么会在暗中策反霍冬星军队这么多将领？就是因为以太星可以为变节军官开出「永生」这样难以拒绝的引诱——这样的吸引力，想必你比我更深刻地体会过，对吗？” 许时徽第一次向斯科特元帅暗示了光裔图玺的前尘往事。元帅目光一怔，被触到了心中倒刺。 ——我知道，你不要说了。 许时徽知道自己戳到元帅痛处，便不展开，只专注于眼下： “霍冬星也是在小丰谷星太空港缴获了以太舰队的舰长快艇后才意识到，以太星近年来秘密发展了培养舱技术；克隆体胎儿在培养舱中生长到足月后，仍可以以胎儿的形态保存在人造子宫舱体中，在凝胶保护下如植物般长到成年。待这些义体需要替换本体时，并不会出现扼杀另一个自由意识的道德争议。” “以太星可以通过复制大量克隆义体和转移脑内意识，实现特定对象的永生。所以自杀的那个赵将军，根本不算是正式死亡。哪怕在西森被羲和号干掉的所有变节官兵，只要他们还有备份意识和克隆体，也根本不算是正式死亡。” 斯科特元帅十指交握，顿觉讽刺：光裔图玺究其一生追求的永生，只要他布下天罗地网防备了一生的以太星牛刀小试，即可达成。他辗转时空、众叛亲离、付出那么多代价寻求的成年克隆义体培育技术，就在那个将他捧上神坛的星球上。 三军统帅想到这里，忽而失笑。 “——甚至，如果没有今天这份来自未来的叛变名单，因为叛徒逝者已矣，我们在无法明辨敌我的情况下，难以在谈判开始前的短短几天内，就将这些死者所牵连的所有军事机密毫无疏漏地重新处理。如果他们通过克隆义体起死回生，其记忆和生物权限、乃至单兵技能，都会对霍冬星目前的军事网络产生强大威胁。” 许时徽知道自己不能提及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往事，于是忽略了元帅突然涌起的感伤，步履不停，继续前进。 “我相信以太星并不是贸然对霍冬星发动奇袭。第一轮战败后，他们不可能没有Plan B。潜伏在帝国中难以甄辨的叛徒和混迹在亡灵中的永生克隆体，就是敌人将霍冬星慢慢拖垮的后续方案。”许时徽抬头，“元帅是否还记得，在以太星第一次袭击前，赵将军采取的策略是什么？” “黛西号事件。”元帅回神，思考后回答，“赵梁和树通过星隼操纵太子的游览舰攻击了我，同时打击王权和军权。在我重伤入院、太子身陷囹圄时，向霍冬星发动攻击。” 他低头思索，再看许时徽时眼神已经不同：“我知道了，如果我和新王陛下同时前往谈判会场是一场鸿门宴，对方控制我和斑后，霍冬星的局面无异于黛西号事件重现。这时候，如果已经阵亡的叛军通过克隆义体在后方复活……” “是的，我认为，这就是那则指令中「起死回生」一词的真正含义。”许时徽点头，缓缓道出自己的结论。“那则指令实际上是在向军队中的叛徒暗示，发信人已经知道了以太星留在霍冬星上的这些克隆人隐患。但发信人站在谈判后的未来，却既没有明确道破危险，也没有向霍冬星的三军统帅揭发叛徒的意愿。” 元帅一言不发地注视许时徽，洞若观火。 “再有就是，「新王携元帅赴会」。”许时徽继续道，“即便以我浅薄的政治学知识，也能意识到霍冬星的三军统帅与一国之君同时现身出席谈判，是外交策略上的下下之选；如果不是来自时间异能者的「命定指令」，相信元帅不会作此决定。发信人写出这样的信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君入瓮。” “——所以，站在敌军的角度，这是已经知晓全局的我，向以太星传递的一封来自未来的投名状。” 许时徽讲出结论后，地堡中的气氛降至冰点。元帅隐忍不发，直勾勾盯着对方。 “但是，请元帅不要忘记，未来的伽来百禾也同时发来了叛党名单。我没有将名单在军部高层会议上公布，而是等到此时此刻，单独与你面谈。叛党在霍冬星上秘密保留有克隆义体，是以太星实施PLAN B的先决条件之一。元帅现在有了这份名单，在谈判前有的放矢地去查，一定会觅出蛛丝马迹，佐证我的判断。而要不要在谈判前出手清剿叛徒，打草惊蛇，全凭元帅定夺。” 第399页 许时徽手放在桌面上，倾身上前，注视着斯科特元帅。“元帅，我的话已经讲完。至于有没有通过你的测试，元帅要不要相信我，要不要相信二副的指令，请元帅自行决定。” 元帅沉默一瞬，试图找出许时徽话中的漏洞。而他悉心梳理之下，发现对方的话无懈可击。 这还是在不涉及高维秘密，全盘站在第五维度的视角上作出的推理。在不得不戴着枷锁行动的过程中，许时徽向自己递上了完美的答卷。 可怕。 第225章 帷幄 【我怀疑新王陛下对我抱有好感, 我需要前序记忆碎片加以佐证。】 “谈判结束后的那个你，已经知晓以太星会在停战谈判时背信弃义地对霍冬星下手暗算，却还是选择配合这个配合这个行动吗？”沉默良久后, 斯科特元帅质问许时徽。 “我有我必胜的判断。”许时徽目光温和笃定, 语气中带着自负却并不讨人厌的坚持。 许时徽言尽于此, 元帅便知道自己不必再追问何为“必胜的判断”。在有第六维度耽耽虎视在上的情形下, 对方能作出这样的解释，已是不易。 “——我刚刚讲过，我的话已经讲完, 至于有没有通过你的测试, 元帅要不要相信我, 请元帅自行决定。我相信元帅行事谨慎, 在知晓以太星方面的打算后, 势必会采取行动, 监控叛党，预布援军——正是这样多方联动，百川汇聚，才能推动情势向着未来那个我希望的方向前进。” 许时徽双手交握，并非没有自己的隐虑, 却依旧相信斯科特元帅能作出最好的选择。 ——刚刚收到伽来百禾二副的未来指令时，他很难不发现，“AU43774211”这个坐标距离海盗星号在当前宇宙的藏匿点非常接近。停战谈判地点确定在那里，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虽然知道当前的霍冬星是一条道路唯一的分支世界，所有来自未来的讯息都会形成完美的因果闭环；但坐标中透露出的隐藏信息, 依旧让他倍感不安。 谈判当天, 一定发生了什么涉及海盗星号的重要事件，不仅能将霍冬星从以太星的阴谋中解救出来；且在未来那个许时徽的决断和推动下, 会发生最有利于第五维度的情势转变。 而所有的线索在指向海盗星号后，因为要绕开时序委员会的耳目，便立马戛然而止。 注意到这一点后的许时徽知道，现在他能做的，便只有无条件相信未来那个自己给出的指引；就像未来的许时徽相信此刻的自己，可以凭有限的信息推导出以太星的PLAN B，赢得斯科特元帅的信任一样。 他已经悟出未来的许时徽为什么会勒令自己回到地球，他相信那个未来的自己，这次也可以穿过重重迷雾，将他引向最正确的道路。 斯科特元帅沉吟片刻，瞥了一眼紧闭的地堡门外，知道伽来百禾与谭修两人此刻正守在门口心神不宁地等待。他在脑中想象了一下叶主管那惯来神经质的紧张表情，不由失笑。 元帅问许时徽：“你就是将这样的判断过程讲给伽来百禾二副和谭修听之后，他们才死心塌地配合你的，是吗？” 是的。许时徽点头。能将羲和号上的死神二副降服，实属不易。 元帅明了，重重拍了拍许时徽手臂。他庆幸又略带不甘地想，幸亏此子与我们统一战线。 “你在今天的军部会议上释放了隐藏信息，以太星方面觉察到你的投诚意向后，下一步会怎么样？”元帅问道。“会来同你接触和二副，试图让你们投诚吗？” “如果我是以太星的领袖……并且不蠢的话，大概不会选择在谈判前提前和我接触。”许时徽摇头。 “站在以太星的角度，今天这条指令作用有三：一是暗示我和伽来百禾二副会在谈判结束后投靠以太星；二是点破了他们策划中的PLAN B，并确认了这个PLAN B会得到顺利实施；三是利用因果链的宿命假想，诱使霍冬星同时将国王和元帅送到谈判前线，配合他们的斩首行动，让潜伏在霍冬星主星上的叛党发挥最大作用。” “信息本身已经达到了这样强大的目的，在谈判开始之前，我和二副本人基本没有什么需要配合对方的必要行动。以太星如果有心秘密推动他们的PLAN B，没必要让现在的我们知道具体计划，徒增泄密风险。”许时徽轻叹一口气，“对方的正确选项是静待七日之后，他们的PLAN B执行完毕时，来找我和二副完成因果闭环。” 斯科特元帅张张嘴，想补充一点想法，忽而发现许时徽已经将战况全部分析完毕。 真是有点甜蜜的烦恼。元帅揉了揉眉心。 “元帅接下来的应对，我觉得……我建议，元帅不必向我泄露半点风声。”许时徽严肃说道，“一是因为我相信元帅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引导霍冬星度过危机。再来就是……我既然在高层会议上展示出叛变倾向，以我对元帅有限的了解，元帅大概率不会对我绝对放心。” 三军统帅挑眉，又被许时徽戳中了内心的想法。 ——这个亲手通过了以太星未成年人提线木偶试剂注射计划的艾登·斯科特，已经不是源时间线上那一袭元帅战旗下的微风了。他依然聪明、机警、深谋远虑，每一缕发丝都和原来的艾登一样风采动人，却冰冷了那么多。 “你若百分之百信任我和伽来百禾二副，也不会第一时间过来找我们谈话——但是元帅，我理解你。”许时徽淡淡解释，“或许这也是因果链的一部分，所以元帅，不用隐藏你的多疑，尽你所能地防备我们、防备以太星的鸿门宴吧。” 第400页 元帅听到此处，不禁莞尔。 他真的好厉害。 “最后的最后，关于你和陛下一起出席停战谈判这件事，我还有一点自己的看法。希望元帅纳入考虑范围。”许时徽继续说道，“国王和元帅同时参加谈判这件事，并不是在今天的指令里首次出现。我从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回来的当天，陛下问我要不要考虑留在霍冬星时，伽来百禾二副用来自未来的信息打断了我，那条指令的原文既包括，「陪同斑和元帅参加完停战谈判后，择日回归地球。」” “——那则信息的发出和收取人都是你；其所涉内容，也是你在霍冬星的私事，并不向将军们公开。所以这条表面上在谈论你去留的指令，其实也传达了我和陛下势必要一同出席谈判的信息，对吗？”元帅目光审视。 是。许时徽点头：“我言尽于此，剩下的，元帅自行定夺吧。” 元帅长叹一口气，负伤未愈的背脊轻轻靠在椅背上，乌云压顶般地凝重。以太星和时序委员会的双重重压，他一个人的肩膀已经快要顶不住。 光裔图玺，霍冬谦，季银牙，李准……你们这些王八蛋，此刻竟都不在。 他视线轻扫许时徽，并不露声色：“好。所以你笃信，你绝对不会出卖霍冬星，是吗？” “我怎么可能出卖霍冬星。”许时徽刚刚口干舌燥讲了一堆，不由有些生气。 元帅抬臂作出安抚的手势，明白他的怒气。 “但是，说到这个，我确实需要一个不背叛霍冬星的理由。”许时徽挠挠下巴，意味深长地看向斯科特元帅。元帅眉头一皱，感觉不妙。 “元帅，我需要你向我提供E001在前序项目中的所有记忆碎片。” 元帅一愣，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拒绝：“那不行。”新王陛下无疑会将他大卸八块。 许时徽感到不满：“啊，怎么，你们这样遮遮掩掩，还希望我对霍冬星满腔赤忱，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元帅不耐烦皱眉：“这不一样，这是陛下的私事，只有他自己能够决定。” 噢，私事？许时徽兴致盎然地抿一抿唇，开口时却一本正经：“元帅，我相信那些前序记忆是因果链的一部分，如果不向我公开，我在后续的行动中，将会非常困扰。” 是吗？元帅怀疑许时徽是在假公济私，不好发作：“你的困扰在哪里？” “就是伽来百禾二副发来未来指令，让我谈判结束后就回地球这件事。”许时徽理直气壮，“如果没有前序项目的记忆，确定我在霍冬星的接触深度和细节，我难以判断是否应该接受陛下的招募；难以判断归回地球的指令是否另含深意。” 元帅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我看过你那些记忆碎片，没有什么深度和细节。”元帅嗤之以鼻，“不用看了。” “元帅毕竟不是我，并不知道我的关注点。”许时徽坚持。 “那你的关注点是什么？”元帅平心静气，耐心询问。 “我怀疑太子……新王陛下，对我抱有好感。”许时徽面不改色，“我需要前序记忆碎片加以佐证。” 什么东西？元帅为这堪称荒谬的话题转变感到震惊。 不可能，刚刚还在如此严肃地讨论国家大事，许时徽怎么会突然转成这个话题。 “我怀疑未来的指令只是为了激发陛下对我的主动性，试探他在我即将离去的情况下，是否会直面自己的感情。”许时徽侃侃而谈，“元帅一路看着陛下长大，应该知道陛下在个人感情方面，是一个十分腼腆、谨慎、死要面子的人，如果不将他逼到分离的最后一刻……” 等一等，等一等。斯科特元帅尚在震惊之中：“E001，你是……你是认真在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吗？” 以我们目前的关系，实在是大可不必。 “当然是认真讨论，元帅不用觉得吃惊。”许时徽轻声转向元帅，引用了彼时的太子斑通过伽来百禾发向谭修的一句话，“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都是希望我和他，可以相会于更好的未来。” 更好的未来。斯科特元帅一顿，记起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又是你那颗可怕大脑里谋划的一盘大棋吧。 第226章 赴会 【元帅警惕瞥他一眼：“我说你, 可不要玩弄陛下的感情啊。”】 翌日，艾登·斯科特元帅在重新召开的军部高层会议上，宣布与以太星的停战谈判地点, 按照E001的建议, 确定坐标AU43774211。 满座的将军鸦雀无声, 无人应答, 亦无人反对。而将军们沉默的目光中，又隐隐透出来一些希望的光。 散会后的元帅鬼鬼祟祟，避开了新王的耳目找来许时徽, 不甚情愿地递给对方一支数据储存棒。 “E001在地球局保存的所有记忆碎片。”元帅板着脸, “如有遗漏, 就是陛下私自销毁了, 不关我的事——我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 许时徽立在元帅案前, 把玩着小巧的储存棒, 心情显而易见地愉悦。 “你高兴了？”斯科特元帅挑眉。他看着E001眼中那难以掩饰的神采，不知为何有种背叛了新王陛下的感觉。 “事关陛下福祉，元帅这是什么话。”许时徽斜睨三军统帅一眼，一本正经。 “我是因为相信这一切都是因果链的一部分，才这样不顾陛下个人意愿, 将前序项目记忆交给你的。希望你不要把心思花在无聊的地方。”元帅下颚高扬，冷冷地交代。 第401页 知道了，知道了。 元帅警惕瞥他一眼：“我说你，可不要玩弄陛下的感情啊。” 心智强大如许时徽，听到这话也忽而一阵耳热, 于是绷着脸：“元帅瞎说什么。” 怎么会呢。许时徽一梗脖子, 却也没好意思讲。 不要在这儿站着了，谈判在即, 我忙得很，走走走。斯科特元帅不耐烦挥挥手，将许时徽打发了出去。 许时徽领命，向三军统帅行了一个未经训练、歪歪扭扭的礼——which又招来了元帅的嫌弃，觉得他不如不做——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当初和霍冬谦商议好了要从地球招募他，分明只是想让他代替光裔图玺，重新驾驭血色风暴烛日，抵御第二次殖民危机的。斯科特元帅目送许时徽背影远去，忍不住想。 他却一步一步，又占据了足以左右霍冬星命运的那个高位。 时光之徽——元帅默念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唇边复杂地噙起笑意。 ——许时徽，现在整个霍冬星的命运，都交在你手上了；斯科特元帅默念。臭小子，不要让我失望啊。 *********************** AU43774211。 由于会议地点莫名其妙定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太空航道上，与会双方都不得不提前许久从主星出发，长途跋涉，前往这个偏远星区。 霍冬星的谈判代表团舰队照例以斯科特元帅张牙舞爪的001号武装舰为旗舰，高调行驶在既定航线上。而另一只秘密舰队由附带隐形场的羲和号压阵，率领一支塔尔梅朵联邦制式的隐形机甲舰队，一路风驰电掣，低调地赶往会谈坐标。 此次事出有因，霍冬星无力凭自身技术在短短一周内组建出具有战斗力的隐形舰武装舰队。在军队与地球局伦理委员会一帮老学究们唇枪舌剑了几小时后，规避开所有可能对婴孩宇宙造成的平民伤害，地球局终于同意三军统帅将魔爪伸向“34世纪太阳系的噩梦”——塔尔梅朵联邦。 ——自从时空绑匪小组打破地球局大忌强行开走羲和号，斯科特元帅破坏起“婴孩宇宙零干涉”原则来，愈发地肆无忌惮了。 隐形舰队由霍冬帝国重型机甲建造部门牵头，由地球局在战后临时组成的特别行动小组从地球时间线34世纪强行调取。因时间紧迫，被征收的隐形武装舰舷号上，甚至没来得及摘下塔尔梅朵联邦徽标。身处34世纪、此刻正深陷舰队失踪疑云的联邦舰队总司令如有幸看到这一幕，大约会咯血饮恨而亡。 针对联邦舰队的武器收割名单和行动方案，由伽来百禾二副亲自操刀拟定。霍冬星重型机甲建造部门主管谭修看着长长的塔尔梅朵联邦战舰名录，目瞪口呆：“你这……算是叛国吧？” “我隶属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联盟，本来就是叛党。”二副不在意地摆手，告诉昔日同窗，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搞垮联邦，可是二副奋斗了一生的目标，好不容易有机会在高维实现夙愿，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二副磨刀霍霍，终于找到自己在霍冬星的战略意义。 于是，自“银河终结者”羲和号在其首航祷祝仪式上连同它的二副一起离奇消失后，接下来的短短五年时间里，联邦舰队持续有二十几只重型武装舰无故失联、失踪。塔式联邦军事力量出现重大黑洞，不得不停止了其在太阳系的疯狂军事扩张。而同时，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联盟及太阳系内各大殖民地反抗力量日渐崛起。短短十年以后，巨人般的联邦崩塌解体，所有殖民地重获自由。 太阳系的噩梦，结束了。 羲和号带着新任务秘密奔赴谈判坐标之前，已脱下塔尔梅朵联邦舰队制服的二副，通过显像井久久凝视着小行星带上庆祝殖民地解放的欢乐人群，眼中犹有光芒闪烁。 他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再不似在联邦舰队中那样放荡不羁。他注视着谷神星上的亲人拥抱，爱侣亲吻，战友重逢；鼻梁不禁一酸。 “你会觉得遗憾吗，二副？”谭修来到小行星带的贵公子身边，小声问他，“再也没有机会亲自加入到庆祝的队伍中？” “怎么会呢，谭修。”伽来百禾难以将视线从显像井上移开，盯着那动人的场景，喃喃地说，“这可是我原本穷尽一生，都无法看到的景象啊。” 谭修轻叹一口气，微笑在同窗肩头拍了拍。 ——走了，伽来百禾二副，你有新任务了。 ——嗯。 羲和号紧紧围绕舰桥一圈的金色隐形场开启，舰身没入漆黑的深空之中，朝着停战谈判坐标前进。 ************************** 与低调的羲和号隐形舰队比翼，国王与元帅齐聚在红色的001号武装舰上。此刻的新王正被三军统帅骚扰，勒令其穿戴由元帅亲自设计的防御软铠。 “……我觉得不至于武装成这样吧，这一套穿在身上，实在是太难受了。”元帅的休息舱中，新王双臂平举，任由星隼为自己调整着舒适度极低的软铠马甲，将各种小型武器藏在正装礼服的边边角角。 “二副的信息中说了谈判会成功，就一定会成功。”新王看向一边的斯科特元帅，“再说，现场有精挑细选的机动护卫队，周边有羲和号在隐形场内埋伏，我还带着幽荧。我认为在我方如此警备的情况下，不至于出什么大状况。” “那你怎么知道，将你武装成这样，不属于因果链的一部分？”元帅双手抱臂，越临近谈判，越掩饰不住地紧张。此刻的他就像在休斯顿冲出虫洞前的张静一样怀疑一切，一根发丝落地，都能引起他的神经崩塌。 第402页 “但如果我决定手无寸铁地出席谈判，就表示「手无寸铁」才是完成因果闭环的必要条件，不是吗？”新王看元帅一眼，“元帅，现在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达到你心目中的完美，还是放松一点比较好。” 新王在得知谈判指定坐标后，也已经敏锐地发现，这个坐标距离海盗星号轮转至霍冬星宇宙的藏身之所非常接近。出于对因果链的信任，他笃信这次谈判中，会有某些扭转局势的命定事件发生。 尽管新王陛下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不同于阴沉审慎的斯科特元帅，亲自拜访过海盗星号、听完了另一个时空中帝国双星（爱情）故事的霍冬斑，甚至有些盲目乐观地相信着许时徽。 他坚信停战谈判会有一个好结果。 “我叫你穿上就穿上。”三军统帅不耐烦发狠。意识到这是一则提线人指令后，元帅立马收到了新王的一记白眼。 “我说过什么来着，你再这样，我就叫赫胥黎司令发动哗变。”新王看他一眼，穿上繁复的单兵装备；他嘴上叫嚣得厉害，却没有再非难三军统帅。 “下不为例。但我这次不会撤回这个要求。”元帅撇嘴，“不但如此，我还要命令你在这次行动中多多惜命，出现突发事件时，一切以你自身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你厉害，你厉害。新王冷着一张俊脸：“这次回去，王位我禅让给你。” “你又瞎说什么。”斯科特元帅摆手，忽而想到谈判结束后预计会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 “说起来……E001说他谈判结束后，就会回到地球。”不经意间，元帅直直戳中了新王的心事。“他自遭遇战回来之后，又跟你见过面吗？” 出于对擅自交出记忆碎片的内疚，斯科特元帅忍不住出言过问陛下的感情生活。而这一个三军统帅，显然没有源时间线上的自己那样温柔而感情充沛；难得关怀晚辈时，态度显得探头探脑，惹得君王隐隐不快。 霍冬斑整理衣襟的手不由停下，瞥了元帅一眼，语气里带上三分恼怒。“没有。” 噢。元帅严肃倚在椅背上，思考着许时徽的行动。他知道许时徽大局在握，进退有度；所有离奇的表象，都应该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新王不知道元帅内心的想法，对谈停止了几十秒后，他忍不住主动打破沉默：“……你问这个干什么？” 啧。不是为了帝国的未来，我问这个干什么。元帅长长手指抵着下颚，不甚耐烦地想。 元帅斟酌良久，抬头：“斑，你对E001，是什么想法？” ……什么？新王脸上一红。 “你喜欢他吗？爱他吗？想和他共度一生吗？”元帅拿出讨论军务的态度，连续发问，如抛下重磅炸弹。 第227章 前缘 【噢, 不是吗？我可是看过E001前序项目记忆碎片的人，你们那天晚上……】 斯科特元帅发出疑问后，快于新王, 倒是待命一旁的书剑骑士先行作出了反应。星隼机敏地觉察到气氛不妙, 迅速收好了陛下换下来的衣服就开始退场。 “站住, 星隼, 你干什么？”新王眼中寒光一闪，“你去哪儿？” 我也要去换装。星隼振振有词。 “不准走。” “啊，可是。考虑到陛下和元帅在讨论……” “我说了不准走。”新王陛下恼羞成怒。“没有什么别人不能听的。” “噢, 是吗？那我就敞开来说了。”元帅耸肩, “E001, 不是别人, 是光裔图玺元帅留在婴孩宇宙的克隆体；他身上有非常惊人的领袖才能。我们最初招募他, 只是为了让他操纵烛日。但这次他被困霍冬星, 在短时间内表现出了惊人的决策能力，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觉得他，将是帝国不可多得的将才；我作为霍冬星的三军统帅，愿意付出高昂代价，让他为帝国效力。” ——你说的这些, 我难道不知道吗？ 新王内心烦躁，凶狠瞪元帅一眼。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坚持要回地球，但我仔细思考以后，有理由相信他回去的原因之一，就是陛下。”元帅不惧新王凶狠的目光, 冷冷分析, “斑，你早过了青春期, 感情上是不是也该收一收你那莫名其妙的别扭心态。如果这样的将才，就因为你没有处理好私人感情，就与帝国失之交臂……” 什么，什么“没有处理好私人感情”。新王不禁皱眉：“元帅你什么意思？你觉得许时徽要回地球，是我的错？” “我没有说这是全部原因，我现在看不清他的全盘计划。但是我在能看清的地方发现了问题，我就想解决掉。如果真的因为这些小事搞得帝国失去良将，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元帅十指交握，一本正经。 “——斑，你以前负责E001招募项目时，表现就乱七八糟；看在先王的份上，我忍了你很久。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你暗恋E001，但是你对私人感情处理得不清不楚，搞得他伤心离去。”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这么幼稚！新王气得大叫。 霍冬斑知道许时徽行事向来严丝合缝，有他不被一般人所洞察的严密逻辑。从海盗星号上背负着多维度的秘密回来后，他笃信许时徽一心想回地球的最大原因，就是只有回到婴孩宇宙，才能重新见到张静夫妇。未来的许时徽一定是穿过重重迷雾，看到了HAH367次航班的某个结局，看到了自己与父母、看到了航班上几百个家庭重新团聚的未来。 第403页 他怎么忍心拆散这样的未来。 如果说，未来知晓了这一切的许时徽依然选择了奔向父母，而不是留在他这个如过客般出现的高维度君王身边，他接受这个结局。 而关于HAH367次航班隐藏的一切，如同缺掉一角的庞大拼图；未曾和黑羊先生长谈过的斯科特元帅单单站在第五维度，自然看不分明。 新王嫌弃瞥元帅一眼，只冷哼一声。 元帅不明就里，兀自发出言语攻击：“陛下就是这样不坦诚，才伤了E001的心。” 霍冬斑顿时被元帅气得半死。 “你凭什么说我，我暗……恋……”新王受到内外夹击，脑袋发昏，哆哆嗦嗦，话已经讲不清楚。 噢，不是吗？元帅定定看向新王：“我可是看过E001前序项目记忆碎片的人，你们那天晚上……” 没有！不是！！我没有！！新王双拳紧握，满面通红，口不择言：“明明是他！！是他自己先、先碰我的！我根本就没有！！我根本就不是主动……” 对话进行至此，星隼捧着衣服，略感尴尬地原地站立。我果然就不应该留下来，书剑骑士贴着舱壁想。 噢，好吧。元帅看到新王火冒三丈，就快失控，于是放缓了声调：“不管你们之间如何。你现在扪心自问，如果他真的从此在霍冬星消失，你会怎么样？你真的愿意他离开吗？” 我……会…… 新王额头发汗，心中有满腹的思考却不能讲。他又羞又恼，恶声恶气：“关你什么事？” 一个三军统帅，重兵压阵，大敌当前，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我走了。要到谈判坐标时叫我。”新王一甩衣袖，冷酷转身。 ****************************************************** 然而冤家路窄。 新王满腹愤恨、漫无目的地在001号武装舰上乱晃了十几分钟后，步入中央通道仰望星空，便遇到了正在站落地窗前沉思的许时徽。 自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凯旋回归后即没有再碰面的新王与许时徽二人，终于又在驶往谈判坐标的001号武装舰上碰头了。 新王脚步放缓，出神凝视那一袭高大的背影。 然而他又马上想到上一次对话时，此人还恬不知耻问自己要不要一起睡觉；新王心头又涌起一阵复杂的恼怒。他本转身想走，不料许时徽竟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适时转过身来，目光正好与新王对上。 “斑。”许时徽叫住他。 ……噢。新王原本决定要离开的脚步不由停下。 “好久不见你。”许时徽温和笑笑，“刚登基的新王，看来是很忙哦？” 是很忙。新王嘟嘟囔囔，心里想着不甚情愿，脚步却也不知不觉走到了许时徽身畔，与他静静并立在星空下。 星河灿烂，真美啊。 他与他肩膀并肩膀，好像那一日的海盗星号上，帝国双星比肩而立，彼此交付一生的模样。 新王恍神：啊，想什么呢，我与他缘浅至此，便是不可能了。 “与以太星的谈判结束，你就要回地球时间线了，是吗？”新王想起斯科特元帅的质问，轻声发问。 “是的，我要回去。”许时徽点头，“我只向集团请了一周年假，还麻烦你们帮我送回到假期之内的时刻——要不然，无故旷工的话，我今年的股权激励计划会被取消。” 新王被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气笑，他心中难免带上点情绪，忍住怒意，尽量体面地回答：“你放心，我会把你送回到离开地球时间线的几秒之后，你的股权激励计划很有保障。” 你在婴孩宇宙里所拥有的人生，我一分钟都不会占有。 “那就好。”许时徽点头，似乎很开心。新王气愤扭开了头，看向远处的星空。 “可是，斑。”沉默许久后，许时徽又开了口，“你跟我说实话，我这次回到地球后，你会修改前序时刻上的现实，抹去我关于霍冬星的所有记忆吗？” 嗯？ 新王一愣——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忽而意识到，如果严格按照地球局工作手册，对于招募失败的对象，在送还地球时间线后，势必是会对其进行记忆处理的。遑论倘若有朝一日，HAH367次航班有机会回归地球，许时徽十八岁以后的人生，或许会因和父母重逢而全盘重启。 即是说，眼前的许时徽，会由自己亲手将霍冬星的一切记忆抹掉吗？霍冬斑张了张嘴，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 光是想象，他都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也说过，在我这次进入霍冬星之前，你们针对E001的招募计划已经失败过很多次，每一次失败，你们都适时回拨了我的记忆，不是吗？”许时徽转头看向新王，“你看，你至今也没有告诉我，我曾经在霍冬星上发生过的那一次死亡事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我……新王如芒在背，讲不出话。 ——反正都要走了，这时候问这些干什么！霍冬斑恼怒地想。 “你回去以后如果保证不到处宣传霍冬星的事情，我就答应你，不会调整你现在的记忆。”新王梗着脖子，给出承诺。他内心的一部分知道这个决定是出于私心，他不愿将自己再次从许时徽的脑中抹去。 “是吗，你保证？” “我以霍冬帝国君王的身份，郑重向你保证。” 第404页 “那我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给我看前序项目的记忆碎片，可是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许时徽故意看他，“你的保证，在我这里可是一点都不值钱。” 霍冬斑语塞：“那是……那是……” 那不一样，让你知道了还得了。 “那是什么？”许时徽箭一样的目光扫来。 “我……”新王手足无措。 “陛下！许先生！”元帅的警卫参谋仰宁中校脚步匆忙地杀出，及时终止了对话。 “干什么？”新王迅速转头，说不上自己对这段对话的被迫终止，是生气还是高兴。 “陛下，赫胥黎司令从主星发来密迅，已按照叛党名单控制住留在魔耳的赵梁和树残部，并缴获了大量秘密存放的克隆义体。”仰宁中校严肃禀告，“经审讯，叛党头目已经供认以太星企图在会议星舰上扣押我方代表团，同时授意叛党在魔耳掀起哗变，即刻成立傀儡政府。在斯科特元帅授意下，赫胥黎司令已经以叛党名义，向以太星发送了哗变成功的假信息。” 新王目光一凛，知道此事重大，压下了心中杂念。 “嗯，还有就是……斯科特元帅请许时徽先生立刻前往舰桥。”仰宁中校抬头，“或者说，许先生不去也可以，但元帅现在需要他的一根毛发，立刻送到舰桥。” 第228章 尾戒 【元帅低头凝视自己空荡荡的小指, 鼻尖不受控制地划过一丝酸楚。】 地球局成立之后，在首次完成低维接触之前，斯科特元帅让太子殿下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熟悉和研究地球语言的流行语言与文化, 以期达到最佳的招募效果。 不知是受提线木偶试剂的强大威力驱使, 还是自身就是天纵奇才；斯特科元帅一声令下, 太子斑的地球学功课便做得出类拔萃, 知识储备仅次于自己的书剑骑士、数据资料整合狂魔星隼。 （虽然从后续的招募项目表现来看，太子殿下的地球知识储备量，依然任重道远。） 星历5320年, 地球局再建整整五年后, 彼时的太子斑终于接到自己负责招募的第一个项目——招募对象E001. 太子斑极为不满。 “21世纪？”太子斑翻阅着招募档案, 眉头紧皱, “那不是地球时间线上较为落后的时代吗？为什么要从那里招人？他的社会和求学背景显示, 他手上并没有什么核心军事技术, （除了长得略为好看——太子斑没有讲出来）我看不出他的招募价值。”他抬起头，“我更想负责类似E023号的招募项目，谭修·艾萨克·叶——他在冲压式喷气核聚变发动机和跃迁引擎领域……” “E023在地球的身世过于穷困潦倒，只要帝国重金收买，招募他几乎毫无难度。你精心准备了五年, 不是为了完成这样低难度的项目。”斯科特元帅无情打断太子。他同时小心斟酌着用词，害怕自己无意中对太子斑下达了提线人命令，引发自己的良心不安。 “E001。”元帅面无表情指着许时徽年轻英俊的档案照片，“经过专家组的模型预测，他将是最适合驾驭烛日的驯兽师。血色风暴的威力倘若彻底发挥, 不仅将使霍冬星战斗力得到重要提振, 也在军队与国民中树立强大的象征意味。当年的第一次殖民危机……” “第一次殖民危机，就是由驯兽师操纵烛日实现了超远距离跃迁, 将父王从敌营中救出——是，我知道烛日很重要。”太子斑点头，“但是，专家组是怎么确定E001这个人就是烛日的最佳匹配对象的？整个皇家骑士团，就没有一个能选出来的驯兽师了吗？” 元帅抿一抿唇，不置可否。 ——因为他是，“时徽”啊。艾登·斯科特失神地想。 而三军统帅最后讲出来的话却是：“关于演算模型这种最高机密，只有我和陛下知晓，您暂时没有查阅权限。不要问了，殿下，专注于招募对象本身吧。” 太子斑皱一皱眉，略感不悦。而他没有意识到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悄悄让自己闭了嘴，在往后的任务中，这力量也无形中让他勇往直前，指引着他向E001执着迈进。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出错，你就是最适合主持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按照演算模型的推算，你和E001的契合度倒是颇深呢，相信自己的成功率吧。” 甚至连斯科特元帅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样无心的一句话，对太子殿下的人生形成了如此大的影响。 “……我想你们至少，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希望如此吧。”元帅耸肩，无意识地在年轻的皇子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帝国需要E001。” 而太子斑对E001的招募项目却推进得颇为艰难。 每隔一段时间，元帅翻阅着书剑骑士递上来的冗长项目报告，目光扫过五花八门的项自省失败理由，心头都觉得烦乱。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嗯？”三军统帅抬一抬眼。 “殿下在地球尾随E001的过程中被发现，招募对象敌意非常明显，元帅。”书剑骑士一丝不苟地汇报，“项目结束前E001的最后一句原话是，「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是暗恋我吗」——这样。” “这句话敌意哪里明显了。”元帅生气地拔高声调。 简直就是在调情。 “——殿下那时已经被E001捉住，按在了墙上，被对方用敲碎的啤酒瓶抵住了咽喉位置，形势十分凶险。”星隼严肃抬头，“经我判断，殿下已经有了生命危险，于是及时切入，终止了项目。” 第405页 元帅无语摸了摸下巴，不好评价。 “在我和殿下看来，E001其人有着极高的警惕性和对形势的判断能力，招募难度极大。”星隼亮出作战计划，“我和殿下的下一步打算，是想以伪造梦境的方式，直接将招募对象带入霍冬星；既可以掩饰诸多两个维度间的不同，又可以先行测试E001与战斗兽的匹配程度，为招募后期的实战运用增加参考数据——这是我新拟定的项目策划，请元帅过目。” 数据整理狂魔星隼，适时又递上了图文并茂、长达几十页的策划书。 三军统帅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扫完，挥挥手：可以，去吧，交给地球局审批。 是，元帅。书剑骑士端着自己的互动屏，踌躇满志地退下。 “……我还以为只要派出太子出马，他立马神魂颠倒，拜倒在斑的足下，死心塌地留在霍冬星。”目送星隼离开后，元帅负气地抱怨，转身，目光移向沉默坐在一旁的老国王。 ——经过几年的全时空招募计划磨合，这对关系紧绷的君臣之间，气氛终于缓和不少。 “你当斑是什么？狐狸精吗？□□吗？”国王放下手中的花草茶，忍不住出言讥讽。 “我哪有这个意思。”元帅白国王一眼，走到君王身畔，兀自抓起霍冬谦的茶杯，端起来作势要喝，“我只是以为……他理所当然地属于霍冬星——陛下，我是不是错了？” 他真的能回来，再次驯服烛日吗？元帅语调喃喃，似问似嗔。 国王看他一眼，默默抬手拿走元帅手里的茶杯放回自己案前，抓起茶壶汩汩为三军统帅新倒了一杯袅袅升温的花草茶，推到对方面前。 元帅低头注视自己的君王，无言接过了茶杯，小啜一口。 “你这么焦虑，是不是担心E001招募不到，你的戒指就再也打不开了？”国王睨他一眼，忍不住发问。 元帅看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小指，嗤之以鼻：“戒指我当年就想扔掉了，是陛下又巴巴地从震皇川捡了回来——要开，也是陛下自己打开。” 国王在自己身前伸出五指，凝视自己小指上自皇子时代就一直佩戴的王室图章戒指：“这图章戒指当初我和银牙都有，就你没有；是银牙心疼你，怕你觉得被孤立，特意托人帮你定制的。现在她人走了，留在你身边唯一的一个物件，你却要丢下。” 斯科特元帅眼神一震，欲言又止。 自星历5314年他见过来自海盗星号的光裔时徽后，他便摘下了小指上那枚陪他度过了漫长岁月的图章戒指。 “陛下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懊恼地回答，“我想丢掉的，并不是戒指。” “是你存在里面，属于光裔图玺的记忆碎片——我知道。”国王垂下眼睛，眉目笼罩在茶杯的热气中，“E001也能打开那枚戒指。等他顺利被招募后，我用他的生物权限将戒指中的记忆碎片删除，再把戒指归还给你吧。” 国王抬头看向元帅，眼神温和平静：“不要辜负了银牙……和我的一片心意。” 斯科特元帅怔怔回看国王，相顾无言，只重重点了点头。 而最终，直到霍冬谦披着破烂床单的滑稽身影从黑羊先生的圆盘形防御舰上消失，元帅还是没能拿回自己的戒指。 霍冬星与以太星停战谈判当日，（在气走了自己的新王之后）艾登·斯科特在001号武装舰的元帅休息舱得以独处，孤零零一人立在落地镜前，沉着脸整理戎装。 此时距离黛西号擅自攻击元帅坐骑不过半月时间，元帅一身重伤未愈，将将能够下地行走；他为了能亲自陪在新王身边出席谈判，威逼利诱茉莉博士为自己注射了大量镇痛缓释剂。 斯科特盖上一身伤痕，安静为自己系上大氅，顺着手臂抚平衣袖，一粒一粒地整理好袖扣，面容平静。他现在知道在自己的另一条时间线上，童年的好友曾经信誓旦旦答应过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孤独地扛起霍冬星。 银牙也曾那样亲切地扶住他们手臂，说话时眼底一定笑着发出光芒：“艾登你看，我回来了。” “你们三人带着一生的记忆，在这一条时间线上重聚……就像小时候一样。”光裔市长这样轻轻告诉他。 ——他妈的，两个大骗子。元帅低头凝视自己空荡荡的小指，鼻尖不受控制地划过一丝酸楚。 时间差不多到了。元帅抬起头，甩开大氅，阔步走出休息舱。此时门外已有一排由骑士团和中央警卫部联合组成的护卫兵团，装备全副外骨骼动力装甲武装肃然等待。元帅简洁地点头致意，走在前面，前往舰桥。 安静的甬道上，忽而非常轻地响起一个金属落地的声音。 第229章 血清配方 【这一切, 都是你设下的因果链的一部分吗？】 继而是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跌了出来，沿着墙角滚过一段。 斯科特元帅警惕地一瞥，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元帅？”随行的警卫参谋关心发问。 元帅压住心中的惊骇, 快步上前捡起地上的戒指, 迅速戴回自己小指上——他眼眶几乎发涨, 认出那是自己存放在老国王那里的尾戒。 “没什么, 我戒指掉了。”元帅淡淡回答。他遏制住自己回头细看身后一排外骨骼护卫兵的念头，知道跌落戒指的人就藏身在队伍里面。 第406页 是霍冬谦吗？元帅呼吸急促。 ——不，不是。有能力伪装成外骨骼护卫兵的人, 大概率是骁勇善战的武离曼上尉。 元帅脸上波澜不惊, 行走时手指发凉；他紧紧按住失而复得的尾戒, 神经紧绷。行至舰桥舱门外, 元帅停下脚步, 叫住了正要去向新王陛下禀告王都叛党清剿消息的警卫参谋： “仰宁中校, 请你立刻去请全时空招募计划E001号许时徽先生到舰桥。”他顿一顿，“或者说，他不来也可以，我现在需要他的一根毛发，立刻送到舰桥。” ****************************** 许时徽和新王陛下伫立星空之下的对谈意外终止；被元帅的警卫参谋仰宁中校领到舰桥后,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被强行拔去了一根头发。 斯科特元帅用许时徽的生物权限打开自己的尾戒，手挥一挥，示意自己的警卫参谋用物证袋将许时徽的头发封存起来，贴上标签小心保管。 若不是知道一点来龙去脉, 许时徽大约会怀疑三军统帅是不是暗恋自己。 斯科特元帅无意解释, 将戒指中的数据放到自己的光学屏上，默不作声地观看。尾戒中原本属于光裔图玺的那支记忆碎片已被移除－－光裔时徽的生物权限可以在海盗星号上打开这枚戒指－－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详尽的生物医学报告, 密密麻麻的数据之后，项目负责人落款是费诺思。 医学报告上的时间戳是星历5330年，而现在的霍冬星，是星历5325年——和许时徽在地球老宅中隐藏的那几只提线木偶试剂和血清注射笔一样，这亦是一份来自“未来”的报告。 元帅余光瞄到数字“5330”的一瞬，瞳仁猛地缩了一下，手指飞快地上拉，将光学屏的显像页停驻在纷繁复杂的化学式上。 “这是……”新王皱眉。眼中划过惊疑。 “PLAN B中的解毒血清配方。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一役后，由帝国第一学院的费诺思研究员主持推进的项目。”元帅简短回复，隐瞒了血清配方的真实来源。 新王抿一抿唇，知道这样的项目报告不可能由许时徽的生物权限开启。他轻瞥元帅的戒指一眼，意识到这枚尾戒，元帅已经至少十年没有佩戴过了。 新王凝神细看费诺思的血清配方报告，脸色逐渐严肃。 当年帝国的双子星跃迁到许时徽的诞生之日时，只随身携带了数量有限的几只备用注射试剂和血清。其中一只血清已于许时徽诞生当日被注射；另一只由银牙郡主带入地球时间线，存放在沪江市莱庄老宅，被成年后的许时徽带出婴孩宇宙，注射给了星隼。当前的霍冬星宇宙中，再没有一只解毒血清。 源时间线和后续的各条分支宇宙突然灰飞烟灭时，双星、国王、银牙郡主和斯科特元帅有限的记忆上载中，都没有完整保留过诺思所研发的血清配方。时光荏苒，SHRINE实验室再没能在霍冬星上建立；诺思摆脱赫连白烽的控制，走上独立的科研之路；血清在当前时间线上的量产，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 新王与元帅短暂地交换了视线，意识到能够跨越各条分支宇宙将诺思的研究成果保存下来的人，只能来自第六维度。 是那位神秘的黑羊先生吗？元帅抿唇。他无意识地瞥了眼舰桥主观察器大屏幕，仿佛能从那里看到高高在上的第六维度。他用力摩挲着戒指，思考着这珍贵信息的去留。 十年前与光裔市长的匆匆一面中，他得以窥见神秘高维的冰山一角。他知道玉卢山上的科技极为落后；除了部分观察员精英，神族官僚尚在为掌握了打印网络照片和查找聊天记录这样的低端技术沾沾自喜。而即便是黑羊和言啸这样的精英，没有专业知识的支撑，亦难以分清血清研发的科学进程。 星历5325年初出茅庐的独立研究员费诺思临危受命、紧急研究了短短一周的阶段性成果，和5330年重获自由的费诺思从事完批量动物实验及毒性测试后严谨形成的结案报告；在玉卢山高高在上的神族眼中看来，几乎没有区别。 他们是怎么也想不到元帅的尾戒中还有这等乾坤的。 元帅意识到这一点，轻轻将戒指戴回手上，作出了决定。 舰桥上的元帅、新王和许时徽短暂地沉默，彼此都认识到这一问题的敏感性，没有再深入讨论。斯科特元帅面沉如水，悄悄看向一步之遥的许时徽，心中生出疑惑：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因果链的一部分吗？ 指定谈判坐标、要求陛下跟随谈判团赴会，都是为了将这个血清配方以这种神秘的形式送到我手里吗？ 许时徽不明所以地回看元帅，唇边噙着（英俊但）傻里傻气的微笑。元帅心中不由一记白眼，移开了目光。 而早已意识到海盗星号就藏匿在谈判坐标附近的新王，此刻忍不住将目光移向舰桥前方的主观察器，沉默凝视着黑暗虚空。 海盗星号肯定已经发现了停战谈判会在这里召开，是吗？新王沉默地想。 海盗星号上，还有那个脑力并不在许时徽之下的光裔市长。机敏如光裔市长，不会意识不到霍冬星故意将谈判地点定在了如此靠近海盗星号的地方。 所以才想办法将这份血清配方送到霍冬星的谈判团吗？新王瞥一眼元帅手中的戒指，揣测着海盗星号上众人的想法——除了这样能让霍冬星迅速拿出PLAN B平息方案，大大缩减休战进程，对方还有别的目的吗？ 第407页 思绪的迷雾中，新王想起伽来百禾的话： “这种启示录一样的信息传递，会让现在与未来双方之间互相思考揣摩对方的意图，像隔空下成的一局大棋，在未来与现在双方、甚至不知情的第三方共同努力之下，形成完整的因果链。” 他知道因果链这样烟笼雾罩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绕开时序委员会的密切注视，推动霍冬星朝最有利的那个方向前进。 新王望向舰桥外的寂寂深空，星海浩瀚无垠，令人敬畏；他知道巨大的海盗星号此刻，正隐匿在那触不可及的黑暗中。不知道他的父王此刻，是不是也从在海盗星号看向浩瀚的宇宙，凝视着这艘001号武装舰？ “针对以太星未成年人的提线木偶试剂注射计划，是这次停战谈判中霍冬星最大的短板，也是我们无法绕过的道德污点。”新王抬头，终结了舰桥上凝重的沉默，亦为血清配方的来源定下了官方基调。“有费诺思博士的血清帮助，作为纠错底牌，会为我们的停战条件来带极大的优势。” 制造了这个“道德污点”的斯科特元帅双唇紧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沾着鲜血，自知罪孽深重。 ——如果没有针对以太星未成年人的PLAN B，敌国是否就不会被逼得这么剑走偏锋，不会早于源时间线上的情势发展对霍冬星发动二次殖民战争，亦不会有绑架谈判团、建立傀儡政府这样的举动了……呢？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赫连白烽那样的人了啊？元帅盯着小指上的尾戒，怔怔出神。 源时间线上的那位上将，那一袭战旗下的风；那个亲手杀死过光裔图玺、将帝国重担交予一半到霍冬谦手上的艾登·斯科特，一定是个比自己好很多的人吧。他忍不住想。 “元帅，羲和号隐形场开启，到达指定位置。”001号武装舰的领航员报告。 元帅回神。“以太会议星舰的对接权限收到了吗？”他轻声发问。 “已通过叛军得到。”仰宁中校报告，“001号武装舰与会议星舰对接时，隐形舰队会从其他对接阀门秘密登舰，控制会场外围。届时羲和号也会在附近待命，确保登舰代表团万无一失。” “只是……以太星方面毕竟有扣押谈判代表团的打算，我们虽有后援，还是请元帅和陛下还是务必小心。”警卫参谋收起手中的互动屏，做出一个立正姿势。 “知道了。谢谢你，仰宁中校。”新王温和向中校颔首，“以太星方面已经收到魔耳哗变成功的假消息，此刻正是思想松懈的时候。我们随行登舰的都是精英护卫，我还带有战斗兽，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大事。” “双方都有动手的打算，现场短兵相接，冲突是少不了的。尽量避□□血冲突吧。”元帅挥手，长叹一口气。“好在我们已经先捏住了他们背信弃义的把柄，再加上又有可以立马使用的血清配方，希望能平复双方的恩怨，让埃德蒙星域要塞上的大军赶紧撤离吧。” 借高维之力才侥幸全歼敌国首发舰队的霍冬星，在刚刚从地球时间线恶补了十年军工科技的此刻，实在是经不起全面开战的折腾。 “元帅，相信因果链吧。”新王听出元帅语气中的隐虑，轻声出言宽慰。 嗯。 第230章 史海拾贝 【未来的帝国第一武神, 体内沉睡的一只巨兽，正在缓缓复苏。】 “陛下，我不想带着他一起行动。” 骑士团上尉武离曼穿戴好一身的外骨骼动力装甲, 英姿飒爽, 挺拔板正。相较于数日前被迫挂在身上的一大堆可怕蝴蝶结, 此刻全身裹覆冰冷干练的线条, 更能衬托她忠勇刚毅的性格。 明显区别于紧张兮兮陪着太子殿下辅助招募E001的那个程序员角色，经历不过短短几十天的时间，此刻的上尉脸上, 已经没有了当初在陆云街中心绿地公园随手捡起石头打水漂时, 那样兴致勃勃的天真神色。 未来的帝国第一武神、斯科特元帅即将钦定的下一任三军统帅武离曼上尉, 体内沉睡的一只巨兽, 正在缓缓复苏。 此刻, 年轻的上尉戴好头盔, 斜睨国王陛下——目前已经在海盗星号上荣升太上皇——手中的互动屏一眼，倍感嫌弃。 太上皇霍冬谦手中正要向武离曼上尉个人终端中植入的，是基于黑羊先生脑内神经元图谱和记忆上载生成的人格AI。 “你从未使用过维晶和隔离气泡，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暴露在时序委员会的监控之中。”互动屏中的AI擅自开了口, “曼曼，只有我熟知委员会的监控规则，可以指引你最大程度地隐藏起来，顺利完成信息的交接。” “AI说得对。”太上皇难得强势，伸手摘下了上尉戴好的头盔, “快一点, 把它植入到你的终端里去。” 啧。上尉噘嘴，心中别别扭扭, 任由父亲的意识驻入自己脑机中。 ——黑羊离开海盗星号回归玉卢山之前，将自己脑内所有的上载数据导出，托付给武离曼，以期带给失散多年的女儿一点留念。 在黛西号上亲手生成过AI星隼的武上尉，拿到数据后不置可否；酷酷地扫描完黑羊脑内神经元图谱后，她轻车熟路创造出了父亲的数据化分\\\\身。 “天啊，不可思议。” 黑羊目睹上尉天神造人般的操作，眼中充满震惊与折服。几天前还在为熟练掌握了邮箱密码破解而顾盼自雄的黑羊总督，又一次亲自感受到了第五维度的科技碾压。 第408页 “你还以为你的记忆数据只能当做纪念册吗？从这一刻起，你的数据化人格可以说是永远留在海盗星号上了。”武离曼在父亲面前故作深沉地耸肩，“所以，你就放心回去第六维度吧。” “——就算被处决了也没关系。”她故意冷酷无情地结尾。 “武上尉。”太上皇忍不住瞪她一眼。 “曼曼。”黑羊失神，并未生气，竟是温柔地笑了起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想尽量把我留在身边啊。” “你能不能不要再自作多情了，赶紧走吧。”武离曼恶声恶气，“你已经在混沌维度隐藏太久，如果再不现身，监察院就会采取行动了。” 黑羊知道她所言不虚，于是起身。他低头，安抚稚童一样轻轻拍了拍坐着的上尉头顶，像是弥补没能亲手照料过女儿童年的缺憾。武离曼眼中波澜闪过，撇一撇嘴，未再讲话。 海盗星号的中央城镇上，安全事务局局长霍冬斑已经将他的力盾防御舰停稳，待命在众人小聚的咖啡馆旁。防御舰上的混沌维度入口舱门，已经被局长用相同材质的甲板焊死。如此，无论时序委员会的人怎样搜寻，都不会发现防御舰上还有隐藏空间。这意味着，监察院便不会怀疑圣殿载具上的全体舰员，均已被黑羊转移救出了。 接触过黑羊的低维人已在圣殿上全部被灭口，第六维度再找不到理由收割霍冬星的当前时间线。 “就算舱门没有焊上，以监察院的科技认知水平，也不一定能顺利使用电子门禁打开舱门。”黑羊想到玉卢山神族面对高科技时的憨态，忍不住觉得好笑。“不过局长，还是谢谢，劳你费心了。” “我和时徽会在海盗星号上安顿好武离曼。”霍冬斑目光从防御盾移到黑羊身上，“当年时徽在魔耳阿尔法星把你打得半死，这下算是两清了吧。” 两清了。黑羊失笑。 去吧。霍冬斑在黑羊背上猛地一推，目送黑羊总督踏上回程。 黑羊的力盾防御舰在中央城镇上无声地浮起，划过高高的人工穹顶，在天际一隅的对接阀门处缓缓停靠，驶出了巨大的太空要塞。 相聚的人群一一散去，海盗星号的咖啡馆内人来人往，一度围满故人的咖啡桌旁渐渐零落，又只剩下老国王和年轻的上尉了。 霍冬谦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头无声注视身边的上尉，在她花里胡哨的可怕纱裙上轻轻拍了拍。 老国王的轻轻一触，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上尉倔强的盔甲摧枯拉朽，悉数击碎。武离曼鼻尖一酸，抱住陛下手臂，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而武上尉在黑羊的记忆上载中发现费诺思解毒血清配方报告，已经是海盗星号内，时间流逝十天之后的事了。 “你在源时间线上看过费诺思的报告吗？”武上尉拍案而起，大声质问。而住在互动屏中的AI黑羊，并不知道女儿为何这样激动。 “出于玉卢山对低维神经医学技术的需要，在源时间线存续时，我粗略看过。但因为这项研究对于玉卢山上流行的阿兹海默症并无特殊贡献，所以我没有……” 武离曼没等AI解释完，火急火燎，端起互动屏就往太上皇的休息舱一路小跑。 休息舱内，太上皇与安全事务局局长到底算父子一场，此刻久别重逢，正在下棋叙旧。 “陛下！局长！”上尉破门而入，甩出标准的敬礼姿势，激动地开口。“黑羊在担任霍冬星辖区总督时，曾经翻阅过费诺思的解毒血清配方报告。提线木偶试剂的化解方案，并没有随当年的收割行为消失，而是无意中，保留了一份在黑羊的记忆上载中。” 嗯？太上皇执着棋子惊疑不定。意识到这段话背后的信息后，好脾气如他，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严肃转向AI： “黑羊先生，你掌握着这么重要的数据，却没有告诉斑和E001吗？” “以太星提前发动殖民战争，导火线就是牵涉到以太星未成年人的PLAN B。元帅行事正邪不定，霍冬星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道德优势，所以就算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告捷，停战谈判也非常被动。”上尉大声控诉，“你们看他，你们看他！” 黑羊的AI却茫然：曼曼，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太子殿下从海盗星号回去就面临停战谈判，正是需要血清的时候。“上尉痛心疾首，“——真的，真的，但凡你多识几个字，也不至于……” 太上皇理解上尉的愤怒，略微抬一抬手，示意上尉稍安勿躁；而自己却控制不住情绪，徐徐长叹出一口气。 栖身互动屏的AI黑羊，虽暂时不明白其中深意，却也依稀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羞辱。 太上皇闭目，深吸一口气：“黑羊先生，您在执行这一次的下界计划之前，看过斯科特元帅的PLAN B吗？” 略略看过。AI彬彬有礼。 ——看懂了吗？ AI略一迟疑，心虚地回答：没有。 Super Homologous Recombinant Integrated Nucleic acid Engine……高效率重组的核苷酸片段……超级同源重组核酸引擎…… ——这些莫名其妙的专业词汇，对刚刚学会破解低维远程通讯账户密码的九级观察员而言，说是天书，并不为过吧？ 武离曼气得鼻歪，复读机一样反复循环：“陛下，你看看他，你看看他……” 第409页 堂堂黑羊总督，玉卢山九级观察员，在第六维度的科技领域已算是精英中的精英；而其科学储备水平到了第五维度，依然遭到了无情鞭打。 ——由于强大的知识阻碍，黑羊在斯科特元帅启动PLAN B后，面对冗长复杂令人头大的项目策划书，并未意识到元帅在向以太星未成年人秘密注射提线木偶试剂时，尚未完成解毒血清的研发。 其一是推进PLAN B的时间紧迫；其二大概是因为，彼时的元帅铁腕决绝，觉得并无研发血清的必要吧。 “……时序委员会，一群半吊子科盲。”上尉仰天长叹，“除了占据时空优势，简直一无是处。” AI黑羊无法反驳，讪讪闭嘴。 “当前霍冬星时间线上的费诺思，并没有在SHRINE受过人工培育战斗兽计划的系统科学训练。”霍冬局长思考片刻，“他在当前条件下要研发出提线木偶的解毒血清，大概要花费比源时间线上更多时间。” “没有血清配合解决以太星的已注射群体，对停战谈判非常不利。”武离曼适时补充，又看了太上皇一眼，“陛下，我认为这份配方报告应该设法尽快传递给新王和元帅。” 可是…… 没有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能让霍冬星在避开时序委员会监控的情况下收到这个信息。 海盗星号的安全事务局局长霍冬斑张了张嘴，不忍对一腔热血的武离曼上尉讲出余下的话。 上尉却也明白局长的隐虑，短暂的激动之后，面对两位长者的沉默，她渐渐陷入了安静。 “都怪你。”上尉皱眉看了互动屏中的AI一眼。 而这时，光裔市长却大步流星地带着胥川过来，兴冲冲推开了休息舱门。 “啊，都在？”市长喜出望外，“你们猜，刚刚胥川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舱内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以太星和霍冬星的谈判团舰队千里迢迢而来，往海盗星号的方向汇合。以太星的一艘会议星舰，停靠在了距离海盗星号隐匿点不过几十公里的地方－－不可能是巧合，对吧？”市长眼中闪出兴奋的光，“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你们还记得许时徽从地球时间线上招募来的那个时间异能者吗？这是在给海盗星号传达什么信息？”市长摩拳擦掌，来回踱步，大脑转得飞快。 “－－这一定、一定有什么命中注定的原因！” “光……光裔市长。”武离曼上尉瞳仁发亮，欣喜地举起手，“我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231章 偷天换日 【我收到警报后以最快速度冲到训练宿舍, 就看到，殿下与E001衣衫不整……】 001号。武装舰上，以斯科特元帅和新王霍冬斑为首, 霍冬帝国的谈判代表团庄严沉默, 依序站在对接阀前, 等待着和以太星的会议星舰接驳。 谈判团身后一排外骨骼护卫兵严阵以待, 整齐划一、不带感情的军事队伍中，属于骑士团团长狐弗的位置，此刻正被武离曼上尉占据。 而真正的狐弗团长早早穿上外骨骼动力装甲, 在战械装备舱摩拳擦掌时突然遇到捉摸不定的机械故障, 在以奇怪的姿势走进更衣室后, 不幸撞到了脑袋, 眼前一黑；她此刻被武上尉慌慌张张地维晶隔离气泡, 正处于神志不清状态。 倘若时序委员会有心查看, 在第六维度的视角看来，这位冒失的骑士团长撞到头后在地上躺了几秒，随即便爬起来，行动如常，昂首阔步加入了谈判团的护卫兵队伍。 ——“战械装备舱……女更衣室？” 三十分钟前, 海盗星号上，胥川面对武离曼通过海盗星号与001号武装舰相对距离计算出的精确跃迁坐标扭扭捏捏：“上尉，这不太好吧？” AI黑羊摆出总督的架子压制初级观察员，试图挽回一点被女儿斥为科盲的面子：“不要问了，胥川。曼曼说是女更衣室, 就是女更衣室。” “如果要找出001号武装舰上外骨骼护卫兵有正当理由出入、面部特征被头套覆盖、又相对比较人迹罕至的地方, 就是战械装备舱上附带女更衣室了。”上尉冷静陈述，“穿戴外骨骼前, 护卫兵需要事先穿好特制的束身衣。相较于男性护卫兵，女性护卫兵人数更少，更衣室内相对安全隐秘。我们可以确定狐弗身为骑士团长，势必会陪同新王出席谈判。狐弗与我同为女性，体型相近；我身为骑士团的前成员，混入护卫兵队伍也更具优势。所以将替换对象锁定为她，成功率远远高出其他人。” “而且按照黑羊的说法，神族出于道德洁癖，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窥探到低维世界的人体隐私暴露空间。”霍冬局长补充。 胥川点头：“啊，那这么说的话，其实厕所也……” “你还想去女厕所吗？”上尉一脸嫌弃，“你好恶心。” 胥川抬手做了个不必的姿势：“好好，女更衣室就女更衣室。” “再者，执行谈判团护卫这样需要穿戴外骨骼动力装甲的高级别任务，骑士团会在任务开始的半小时前准时换装。所以在更衣室守株待兔，比待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狐弗会去的女厕所更加稳妥。”光裔市长开口，定海神针一般稳定了站前会议的气氛，“上尉，你穿戴好外骨骼装甲，局长和胥川带着你折叠进入001号舰后，潜伏在维晶隔离区中等待替换狐弗。” “等狐弗团长进入更衣室后，胥川将她拉入隔离区，将我无缝换出。”上尉点头，熟记行动方案，“由局长在隔离区向狐弗团长进行情况说明，而我代替团长外出，返还戒指到斯科特元帅手上。谈判团正式离舰前，我回到更衣室替换隔离区的狐弗团长，任务完成。” 第410页 “我们会尽量在十分钟内向隔离区内的狐弗讲清一切情况，确保替换过程在第六维度看来，没有任何卡顿。”霍冬斑严肃保证。 好。太上皇将元帅的戒指放在桌上，一锤定音。 完美的计划！武离曼上尉底气十足地想。 ——“那你们为什么还把我关在隔离区啊？！” 狐弗团长在霍冬斑与胥川的注视下悠悠醒转，面对着老去许多的新王，忍不住大发雷霆。 “你知道这个任务有多来之不易吗？”团长火冒三丈，面对太子/新王毫不客气，“你们不是商量好了十分钟吗？为什么武离曼现在可以跟着陛下他们一起前往会议星舰？” 想到或将痛失亲眼见证停战协议签订的机会，骑士团长顾不上重金注射的除皱针，五官气得拧成一团。 “就是因为你太过重视这次任务，过早地穿上了外骨骼装甲，使我们错过了在更衣室守株待兔的机会。”霍冬局长温言解释，“武离曼上尉只能利用自身的骑士团安全权限破解了外骨骼机甲的远程遥控账户，让机甲强行拖着你走到更衣室。” 身上的动力装甲突然擅自行动，将团长吓得不轻，她在奋力抵抗中撞到了更衣室墙壁，倒地昏迷。 “事出紧急，不能犹豫。我无法断定你什么时候醒来，只能命令武离曼上尉代替你执行护卫任务。等她从会议星舰上返回后，再做交换。”霍冬局长注视狐弗，“我想如果是你的新王，亦会对你下达如此命令。” 狐弗抬头，不情愿地皱眉。而她目光扫过霍冬局长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她便不再争辩，双手抱臂，顶着头上的乌青，气呼呼依靠在更衣室墙上，等待武离曼归来。 “……哼，陛下老去以后，长得还是很不赖嘛。” 嗯。霍冬局长没有谦虚的意思。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并不是浪得虚名。 “那个E001……许时徽，真的是你的……呃那个，新王陛下的……命定之人吗？”团长高傲睨视局长一眼，提问逐渐八卦化。 “我可没有这样说过。”霍冬局长正色，“不过他们俩在海盗星号上听完源时间线的来龙去脉以后，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哦，是吧？我也觉得。”小道消息无形中拉近了局长与团长的距离，狐弗眼放精光，“E001的前序招募任务里，我就觉得他们……非常暧昧。” 嗯？局长耳朵一动，虽然觉得不应该听，又忍不住想听。 “E001的前序招募计划之一，是霍冬星方面以伪装梦境的方式，直接将招募对象带入骑士团受训。这期间太子殿下带着E001在骑士团同吃同住，呵护备至，非常关切。”狐弗谈及八卦，眉飞色舞。霍冬局长忍不住提醒团长注意职场操守。 “……经过太子殿下和书剑骑士的讨论，只要E001在地球时间线中进入深度睡眠，醒来后就会被带入霍冬星；而他在霍冬星生活上一段时间后，殿下又会择机将其带回婴孩宇宙，与其在地球上清醒的时段衔接。所有的跨维度转移，都在E001进入深度睡眠时进行。每一次，是每一次跨维度转移哦……太子殿下都会守在E001榻前，等他入睡。” “每一次。”狐弗再次强调。 嗯。霍冬局长压制住嘴角的笑意，想象了一下年轻的自己天天守在时徽榻前，安静注视对方的睡脸，难以评价是幸福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煎熬。 “然后有一次，在转移E001回到地球时间线的过程中，他的脑波突然出现清醒信号，触发了地球局设置的安全警报。发生这种突发事故，我作为骑士团长，势必要第一时间赶往现场查看。”狐弗瞥霍冬局长一眼，“我收到警报后以最快速度冲到骑士团安排给E001的训练宿舍，就看到，殿下与E001衣衫不整……” 尽管听的是别人的故事，局长也忍不住耳朵一热，出言呵斥：你看到什么了，不要在那边妄自猜测。 “确实没有看到什么。”狐弗耸肩，“为了应对转移过程中招募对象突然清醒这种突发状况，殿下手边配置了微量镇静剂，随时可以让招募对象重回睡眠状态。所以等我赶到时，殿下已经用镇静剂让E001继续入睡。” “但他衣衫……真的是非常不整。”狐弗奇奇怪怪地重复了一句，“而且真的，我一进去，殿下脸上一副被捉奸在床的表情。” 霍冬局长不置可否，挑一挑眉，心里嫌弃着狐弗的八卦，又忍不住想笑。 凭借对自己的了解，他已大致猜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问殿下，是否需要地球局配合采取其他行动。殿下当时非常慌乱地跟我说不用，继续转移。”狐弗双手一拍，宛如说书，“可是，我看他耳朵越来越红，心跳砰砰砰好大声音——真的，我保证，绝对没有带一丝主观臆断。” “而且，而且……”狐弗伸出食指，刻意强调，“在后续的项目复盘中，殿下拒绝向我们公开当时的记忆上载，说是涉及什么保密权限……反正都是官方说辞啦，我再好奇，也不可能强行追问——但是，我又不傻，对吧，陛下？” 那你就别问了，团长。霍冬局长在脑内将大致的情形复原了个七七八八，严肃为年轻的自己保留颜面。“如果真像你想象的那样龌龊，现在的新王和E001，怎么还是这种相互撇清的状态。” 第411页 “哈，所以我就说有问题啊——你知道这件事的结尾是什么吗？”狐弗转过头来，发出一直以来的疑问，“就在这件事情发生后，E001再次以伪造梦境形式进入霍冬星的那中午，他在战斗兽训练中故意接住了来自烛日的攻击，第一次在霍冬星上死亡。” 什么？霍冬局长一愣，抱臂的双手不由放了下来。 “你接触过的这一个许时徽，是E001在霍冬星经历了那一切之后，再次从婴孩宇宙回溯时刻上带回的人，并没有和太子殿下相处的前序记忆。” 第232章 血统 【六维的基因在我身上, 会怎样表达？】 “元帅他们注意到戒指里的血清配方了，信息传递任务圆满完成。” AI黑羊通过武离曼上尉的视线望向小指重新戴上尾戒的斯科特元帅，只觉得松一口气, “如果不是骑士团长提前穿戴外骨骼, 错过了交替的最佳时机, 或许我们现在已经安全回到了海盗星号上。” “未必。”武离曼上尉严肃沉默地隐藏在头盔之后, 通过个人终端与AI对话，“我觉得光裔市长判断得没错，以太和霍冬星的谈判星舰正好在我发现血清配方的时候, 适时出现在海盗星号隐匿点附近,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黑羊的AI短暂沉默了一秒。 “除了传递血清配方, 你认为这之中隐藏了一条更长的因果链吗？”基于运算迅速的数据化虚拟神经元图谱, AI迅速给出了回应。 “如果停战谈判会议地点是通过那个来自地球的时间异能者确定的,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上尉定定望着前方沉默走在新王陛下身侧的许时徽, 为这个人强行从羲和号上招募伽来百禾的决定感到庆幸。 “——所以狐弗团长早于我们估计的时间更换了动力装甲，使我不得不代替她完成谈判团的护卫任务，难说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上尉分析到这里，神经略显紧绷。“我认为我应该作好因果链尚未结束的准备。” 她双拳似握非握，以战备状态虚掩在腰际的配枪上, 传递出远高于其他护卫队员的警惕性。她跟随护卫兵队伍步伐，匀速隐没入外骨骼战士的队列中，与谈判团一同行进在001号武装舰中央通道上。 狐弗团长的战斗兽晴天，是一只巨型三花猫一样的雌兽；晴天同新王陛下的战斗兽幽荧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谈判代表团身后。等待星舰对接时, 它心事重重地贴在武离曼上尉手边, 疑惑地用头去蹭着上尉。 武离曼知道晴天凭借气味认出了自己，满怀歉意地伸手摸了摸晴天的脑袋：对不起啊晴天, 这次护卫任务，你暂时跟着我吧。 意识到霍冬星上的战斗兽就是基因改造失败的六维人后，上尉再看这些神兽，视线里不由带上格外复杂的感情。黑羊是她的生父，她知道自己身上亦带着来自第六维度的血统——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脑中也有神族那样的意识屏障？ 她也可以用高维生物的视角凝视霍冬星吗？ 她也能像战斗兽一样……制造黑洞和扭曲空间吗？” 上尉手心温柔覆盖在晴天头上，思维逐渐发散。从未尝试驾驭过战斗兽的她，感觉到晴天盯着自己的视线愈发深邃……愈发专注…… 这是……精神链接吗？ “狐弗，不要逗猫。”谈判在即，斯科特元帅远远发现骑士团长在队伍里和自己的战斗兽不守军纪，挠来挠去，忍不住出言训斥。 晴天扭头，不悦地瞪元帅一眼，新王身边的幽荧也跟着用爪子刨了刨甲板，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新王掌心覆在幽荧额头上，让年轻的雌兽安静；而幽荧目光警惕，直直盯向晴天身边那位外骨骼动力装甲护卫兵。新王循着幽荧的视线看过去，眼中阴晴不定。许时徽注意到这一串连锁反应，略作思考后，并未放慢脚步，只波澜不惊地继续前进。 ——她不是狐弗，而是另一个晴天熟悉的人。新王收回停留在外骨骼护卫兵身上的目光，有了自己的判断。 “地球时间线上，为什么会有伽来百禾这样的时间异能者？”护卫队伍中的武离曼双唇翕动，无声地问父亲。 AI没有立刻回答。考虑到AI本身的计算思考速度，武离曼不认为黑羊这是在苦苦思索。 “说明伽来百禾的家族中也流传着高维血统，是吗？”武离曼轻笑一声，给出了答案。 “目前来看，这是最大的可能性。”AI轻轻回答。“来自高维的凝视在血缘中保存下来，以时间异能的形式，一代一代在那个小行星带的家族中传递下去。” “神族最大的铁律，看来是很容易被突破啊。”上尉冷冰冰的语气中，难说不带有讥讽。 AI便没有再回答。 “那……我呢？”沉默许久的武离曼上尉，心情复杂地再次问AI黑羊。“六维的基因在我身上，会怎样表达？” “我不知道。”AI发出一则电子合成的叹息声，“毕竟跨维度混血并不多见，我也不是遗传学领域的专家，完全无法确定两种基因的融合，会在你身上如何表达。” “那我能像幽荧和晴天那些战斗兽一样，折叠第五维度的空间吗？”上尉不懈追问，“当年的启美，是怎么被光裔市长所操控的？” “你和你妈妈一样，求知欲都好强。”AI的声线如果带有感情，此刻应该是在轻柔微笑。 第412页 “你要讲就讲，不要扯到我母亲。”上尉却冷冰冰。 好，好。AI再次发出一则电子叹息。“如你所知，原生的六维人，精神自主力十分脆弱，极易受到精神力强的人影响。六维人出于高维优势，在他们的大脑进入一种类似冥想的模糊边缘时，可以在低一维度看到第五和第六维度间的重合，从而找到空间折叠路径。” “但是因为六维人天生精神力较弱，当他们处于意识模糊边缘看到低维度的折叠路径时，缺乏强大的精神力指引，难以在这种神智状态下作出自主行动决断，遑论进行空间折叠。” “霍冬星上的战斗兽，即改造失败的六维人后代，他们没有被改造药剂成功植入意识屏障，反而受药物影响，大脑长期处在这样的意识边缘。所以你们会觉得这些战斗兽虽显得具有一定的灵性，但更多展现出的是动物性。这些改造失败的异兽保留了原生六维人容易相信他人的大脑特征，一旦认定自己的驯兽师，就可以将自己的大脑交给那个人控制。战斗兽的空间折叠表现受异兽本身的基因突变程度和驯兽师的精神力大小制约，在低维空间的表现高低不一——委员会也确实没有想到，基因改造失败的变异物种，流散到霍冬星后，竟变成了一种战斗武器。” “我和启美这样的神族，经受住了基因改造药物的考验，成功在大脑中植入了意识屏障，保证我们面对其他种族时，不会被高精神力的人影响。”AI解释道，“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 “在你们主动卸下意识屏障、或者像当年的启美那样受到重创后，是吗？”上尉问道。 “是的。”AI回答。“启美当年第一次受制于人是因为脑部外伤；第二次，是在外伤的基础上，受到了亲手将我打成重伤的精神冲击，再次被光裔时徽所控制。而你……”AI停下，不再继续。 “而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意识屏障，也从来没感受过什么意识边缘，更看不到跨维度空间折叠路径。”上尉不由有点失望，“我脑子里大概……没有那种东西吧。” “你希望自己有吗？”AI问她。 上尉沉默一秒。“——当年的霍冬星就是因为有光裔元帅和烛日，才挡住了以太星的第一次殖民野心。如果……我能像启美一样……” “你就会被时序委员会发现。”黑羊的AI打断她。 上尉眼睫低垂，右手紧紧扶住腰间的配枪，不再讲话。 “目前看来，我确实难以判断是不是你母亲的基因在融合中占了主导地位，将来自第六维的血统完全压制。”AI的声音中断几秒，又继续安慰她。“不过，以我们那个不惜制造出大批异兽也要改造的基因来看，这样的融合结果，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嗯。上尉不置可否，和父亲一样温润的眸子平静望着前方。 代表团步履不停，终于在001号武装舰的主对接阀门前停下。 此刻的舰桥主观察器上，来自以太星的庞大会议星舰跃入眼帘，领航员专注地调整着对接角度。霍冬星的001号武装舰驶入对方系泊电波辐射范围，准备接驳登舰。 一场鸿门宴要开始了。 “许时徽。”新王站在斯科特元帅身侧，优美的轮廓微微侧过来，搜寻着那个人的气息。 我在这里。许时徽从随行的队伍中迈出一步，走到新王身边。“斑，什么事？” “你确定我们登舰以后，不会有事，是吗？”霍冬斑抬眼看着前方的对接阀。 许时徽竟忽而沉默。 “许时徽！”新王震怒盯着他，小声低喝。 “放心吧，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觉察到新王的怒气，许时徽转头覆在对方耳际，低低地保证。 因双方靠得太近，新王感知到许时徽的气息吐纳，耳朵不自觉地一动。 “不是只让我没事，我要你保证整个霍冬星的安全。”他不由恼怒。 “我就是这个意思。”许时徽顿了一顿，再次解释。 那你早点这样说啊。 新王感觉到心跳仓皇，赶紧移开视线。 退下去退下去。 嗯，好。许时徽抬手在他臂上重重一拍，没入了谈判团的队伍中。 第233章 鸿门宴 【许时徽, 你是不是……骗我？】 通往以太星舰的对接阀门由中心对称处缓缓开启。霍冬星代表团尚未见以太星半个人影时，对面的甬道上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华丽浮夸的全息飞鸟与花瓣雨。 甬道两旁整齐排列着高矮、胖瘦、发色甚至五官都一模一样的两列年轻人，嘴角勾勒起的友好弧度亦如出一辙, 仿佛复制在甬道两侧的镜像。克隆人大军组成的仪仗队列轻纱曼舞, 极尽华丽妖娆；看得霍冬星代表团一阵眼花缭乱。 甬道尽头盈盈而立的高个子美人, 是以太星太空部队第十八军军长塞壬。 我的天诶。新王瞥一眼落到自己肩头又逐渐溶逝的花瓣雨, 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 新王在意地留心了一下许时徽的反应，注意到对方面对一排美少年美少女毫无波澜后，心中不合时宜地带上几分舒适。 冷静一点。新王心中另一个声音给了自己一巴掌。 “羲和号的那个长头发二副, 又从未来向你发来过什么讯息吗？”新王与斯科特元帅并肩行走, 保持微笑与年轻漂亮的礼仪人员颔首致意的同时, 不失焦虑地轻声问元帅。 第413页 “没有, 毫无音讯。我在登上舰桥前又专程与他联系, 他正忙着和作训球对打, 什么消息都没收到。”元帅撇一撇嘴，“我看他在霍冬星，只有参与围剿塔尔梅朵联邦武装的时候干劲十足。其他时候，不是拉着谭修打游戏，就是跟E001一起打球, 天天妨碍重型机甲建造部和地球局工作，快活得很呢。” 新王失笑，唇边勾勒起礼貌笑容对着前方的塞壬挥手。 “我随后打算找他谈话，收编他进入霍冬军队，作为我的属下。”元帅低声询问；满腔的嫌弃中, 还是不经意泄露了几分对伽来百禾其人的赏识。“陛下, 你有意见吗？——如果你想留他在骑士团的话。” “如果二副愿意，他待在军队比在骑士团更有利于帝国。”新王颔首, “随元帅安排吧。” “是，陛下。感谢陛下割爱。”元帅重重拍拍他，携着年轻的君王前进。 ——许时徽说这是一场成功的谈判，大概就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意思吧。 彼时的霍冬星谈判团，都这样乐观地想。 “斯科特元帅，霍冬国王陛下。” 年轻的塞壬双手交握，站在高大的甬道尽头迎接霍冬星谈判代表团，笑语晏晏。不似在赵梁和树身边陪伴时那样衣着轻薄，此刻担任和平使者的塞壬身着以太星传统及地礼服，虽然依旧环佩叮当，但也正经了许多。 “元帅，好久不见。”塞壬向元帅和新王陛下深深鞠躬；她青春紧致的面容上，呈现出的是与年轻面孔不相匹配的老成神色。 以太星太空部队第十八军军长，较上次与斯科特元帅见面时，似乎又年轻了一些。 “是初次见面吧，塞壬。”斯科特元帅注视她，“我认识的那位军长，已经在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葬身星海。你现在这具身体，并未曾与我相见。” “我知道前任义体曾在遭遇战中短暂被元帅所俘获，只可惜彼时的舰长快艇遭遇电磁脉冲攻击，军长部分记忆并未顺利转移回以太母星。”塞壬讨巧地微笑，“否则现在的塞壬，一定能更好地同元帅叙旧。” “是啊，可惜。”斯科特元帅故意轻叹，回忆起与塞壬最后的交谈，尽量没有让眼前的年轻军长觉察出言语中的讽刺，“本来与她相谈甚欢。” “……你和你的意识，被困在现在这个身体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而独特的。”彼时的元帅，戳中了那个塞壬内心深处的恐惧。 “真实的恐惧，真实的死亡威胁，真实的屈辱。而这些，你那个克隆体都感觉不到，你的母星会默认你已经在自毁程序中死亡，唤醒下一个克隆体——你的克隆体会完全替代你，当你腐烂在小丰谷星上的时候，带着你的所有记忆，风风光光继续活下去。” “……而你，不被承认，受尽屈辱。你，现在只拥有有限的生命。” 慈不掌兵。斯科特元帅无情起来，分外可怕。 “——不用难过，生命是因为有限才有其意义。” 眼前的塞壬不置可否，嫣然一笑：“看来斯科特元帅，还是喜爱那一个我多一点。” 元帅耸肩，轻描淡写：“美人如玉，我便都喜欢。” “元帅说笑。”塞壬烟视媚行地转身，鞠躬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方朋总统和外长在会议大厅等您，塞壬这就带您去。” 通往会议舱室的甬道穹顶高挑，明亮温暖；星舰内沿途装饰满鲜花与绿植，空气循环设备中弥散着阵阵人工芳草清香。看得出以太星方面，正竭力传递——抑或说是伪造——着和平讯息。 霍冬星谈判团队一一步入主会场。以总统和外长为首，对方的代表团已彬彬有礼候在上方。新的塞壬收敛住一身媚气，难得正经起来，尽责地引荐双方。 许时徽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这么多以太星人，最直观的感受，即是对方都超出霍冬星或是地球平均水平的高大俊美，五官端正，皮肤光洁，像是在为某种商品拍摄宣传画册。对方的方朋总统看上去亦十分年轻，生理年龄与霍冬星的新王相距不会超过十岁，脸上却带着与其气场不相匹配的沉稳。 许时徽扫视会场一眼，注意到以太星方面列席会议的所有谈判代表，都是这样年轻姣好的容貌，忽而感觉到一股不详。 此际宾主相谈甚欢，许时徽尚未来得及将心中的隐虑传达出来，总统身边一位秘书似的年轻人快步走过来，俯在总统耳边小声知会了一句。方朋总统脸色一变，定定看向斯科特元帅。 元帅并不意外，好整以暇，回望以太星总统。 “斯科特元帅，霍冬国王陛下。”总统面色平静，“我刚刚知悉，贵国有一支武装舰队刚刚绕过安全权限，登陆了这艘会议星舰。” 此言一出，会议大厅内气氛陡变。和善的人群瞬间泾渭分明，进入了战斗状态。 以太星总统身畔的外长微微侧头，让身后的护卫按兵不发。 “是的。”斯科特元帅点头，“但如果两国代表团平心静气坐下来商讨埃德蒙星域要塞的撤军问题，我想登舰战队并没有动武的必要。” “兵刃在侧，如何平心静气。”对方总统不由轻笑。“贵国先是针对我国未成年人秘密推行药物注射，现在又在谈判现场背信弃义，这是就是你们的行事风格吗？我看是要塞上驻守的舰队还不够多。” 第414页 “霍冬星即能绕过会议星舰的安全权限，总统先生又何必装傻。”新王忍不住开口，“早在谈判开始前，以赵梁和树将军叛党为首，已经在霍冬星主星上酝酿了一次军事政变。目前哗变失败，贵国几位长期卧底魔耳的高官业已被捕；发往以太星的捷报，均是假相。” 对方的外长方寸大乱，扭头又跟秘书窸窸窣窣一阵。 “我军在半小时前，刚刚收到方朋总统亲自从这艘会议星舰上发出的祝贺，要在扣押我和国王陛下之后，任命赵梁和树将军为新成立的霍冬星区总督呢。”斯科特元帅将对面的慌乱反应看在眼里，十分受用。他下颚高扬，慢条斯理，“啊，想到那个反贼吞枪自尽后居然还有脸卷土重来，真是好让人恶心。” “总统先生现在大可再次同你的星区总督联络，看看他的反应，是不是还和半小时前如出一辙。”元帅幸灾乐祸地讲道，对面一排年轻漂亮的领袖脸色不由十分难看。他们想必已经确认过了哗变信息，此刻内心正被霍冬星气得半死。 霍冬星代表团中的一位将军乘胜追击：“霍冬星到现在，仍未放弃和平谈判的希望。如果贵国军队立即从埃德蒙星域要塞撤离……” “斑，斑。”而这时的许时徽压低声音，悄悄叫住新王。 干什么。新王瞥他一眼。 “我刚刚就注意到，对方出席谈判的所有代表，都有克隆义体。”许时徽小声提醒。 霍冬斑眉头一皱，环视会场，心头疑惑。 “现场没有一个自然老去的身体。这些人在以太星，全部都有备用的克隆体。他们的意识随意可以从云端传递到别的地方。虽然这么说有点小人之心……”许时徽垂下眼睫，“但是这些人，全部都像小丰谷星遭遇战的塞壬一样，可以当作以太星的弃子。” 前方元帅与将军斗志正昂，新王眼中明灭，忽而呼吸急促。 “许时徽，这是你亲自选的地方。”新王忍不住低声训斥。 －－现在来跟我说这个，你什么意思？新王眼露凶光。 是，我知道。许时徽垂眉，咬住下唇，脑中奋力思索。 霍冬斑一手擎住许时徽手臂，面沉如铁：许时徽，难道你是…… ……叛徒吗？划过脑海的这个念头微微刺痛了新王。 不是，斑。许时徽伸手按住霍冬斑的手背，正想讲一些安定军心的话。两人不自觉地执手之时，会议场地四面八方忽而喷射出浓浓烟雾。 FUXK.许时徽一惊。 “有害物质警告——” “有害物质警告——” 武离曼上尉的头盔内部，响起刺耳的提示音。会议星舰内毒气弥漫，瞬间就有双方的成员同时倒下。 “陛下，陛下！”一个骑士团成员健步冲到新王身畔，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戴到新王头上。“这个头盔可以抵御十分钟有害气体。陛下戴上之后，另觅生路。” 不不不不不不不。新王急切地摆手。他另外一只手拉着许时徽，眼中发出震惊又绝望的光芒。 许时徽，你是不是……骗我？ 第234章 迟迟归 【启丞, 如果「圣殿」上的人都还活着，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按照时序委员会既定守则，黑羊身上背着私生女疑云, 在低维隐匿后又迟迟不见踪影, 由监察院操刀自他下界起收割霍冬星分支宇宙, 便是迟早的事。 启美事务长手持印鉴, 悬停在批准文书的三寸之上，迟迟盖不下去。一方面的原因显而易见：霍冬星分支宇宙自启丞下界的时刻被收割，意味着薄薄的骨片刀一刀下去, 他即再不能见到那个一身反骨的弟弟。 尽管启丞大部分时候很惹人心烦, 但启美不得不承认, 他无法对这个弟弟撒手不管。 而另一方面—— 因为当年光裔时徽在他脑内植入了一条要命的“保护霍冬星”指令；他知道自己印鉴一盖下去, 霍冬星因没有了来自高维的干涉, 面对以太星突袭必败无疑。 悬空的方寸之间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力量牢牢钳制着他, 即使启美手中的印鉴好似重达千金，却也迟迟没有落地。 “还是对自己的双生子弟弟下不了手吗？事务长？”监察院伊储总长一挑眉毛，“启美，要不要我来帮你？” 启美眼睫轻抬，不屑瞥伊储一眼。离下定决心只差一秒, 启美手腕将折未折之际，霍冬星辖区的贝涛突然急匆匆跑过来禀告： “事务长，黑羊总督在霍冬星辖区现身了。” 启美和伊储总长同时脸色一变。启美沉着脸放下印鉴，拂袖而起，整装外出。伊储总长亦并不质疑启美的反应, 跟着事务长一路来到神树栈道, 一探究竟。 “他的维晶终于耗尽了？”启美边走边问，“他是一个人出现的吗？” “霍冬星舰队全部撤离后, 总督的力盾防御舰突然在战场遗址出现。监察院副长没有等两位长官过去，先行收割了总督的防御舰。”贝涛如实禀报。启美倒抽了一口凉气。 “情况紧急特殊，我认为副长判断得当。”伊储总长冷静看启美一眼。 我自然知道。启美面无表情。 “总督的防御舰停泊在白武殿前，现在监察院及我们辖区的观察员的人已经将机甲围住，等待事务长和监察总长前往发落。”贝涛接着汇报。 第415页 启美步伐加快，沉着脸前往白武殿。殿前人头攒动，听得出言啸正在和监察院的人起争执。 “让开，一群人堵在这里干什么。”启美没有好气。“黑羊人呢？” 监察院的人告状：“事务长，他不肯出……” 话音未落，防御舰的门受了音控指令似地徐徐开启。启美看发话的人一眼，倒没有乘势讥讽，只又将目光定在了防御舰上。 黑羊先生一只手搭住舱门，环视殿前一周后，直直看向哥哥：“啊，我下界执行任务而已，回来真是好大的排场。” “黑羊，监察院已经发现你藉由这次下界，暗中营救了你之前违规留在霍冬星的私生女。”启美一手按在腰际的骨片刀柄上，隐忍不发。“霍冬星帝国皇家骑士团上尉，武离曼。” 黑羊面沉如水，盯着哥哥。 “就是因为这件事，两位大人才如此大动干戈，不等我下界任务执行完毕就出手干扰辖区，甚至对分支世界的军队出手吗？”黑羊轻声质问。 伊储总长却并不回答，只盯着对方发问：“黑羊，武离曼是你的女儿吗？” “是。”黑羊缓声回答总长的问题，视线却未曾离开启美。 “她是你和霍冬星女子卓迎山私通产下的女儿，你多年来一直将她藏匿在霍冬星辖区，可有此事？”总长问。 “卓迎山一事，多年前由启怀事务长与监察院时任总长戚月已经知晓。这一部分的追责，在玉卢山已经翻篇了。”黑羊不屑地将目光转向总长，“武离曼在霍冬星成长多年，对自己的身世亦并不知晓。” 伊储总长皱眉：“她现在死无对证，光凭你说并不知晓……” 启美听到伊储说“死无对证”，担心刺激到启丞，于是转头打断对方：“总长，霍冬星重新找到婴孩宇宙、推行全时空招募计划仅有十年时间，玉卢山需要其中涉及的生物医药成果，不可轻易往回收割。” 伊储撇一撇嘴，转换了拷问角度：“黑羊，你这次干涉霍冬星与以太星的星际战事，是否出于私心？” “事务长刚刚提到霍冬星针对婴孩宇宙的全时空招募计划。总长也应该明白，霍冬星免于灭国，对我们来说有多大的好……” “我是问你这次高维干预，你亲自拟定计划，亲自下界，扭转战局的核心放在武离曼上尉身上，是否私心？”伊储总长不耐烦打断黑羊。“你和上尉与国王面对面接触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泄露高维秘密的后果？你一次又一次地将玉卢山置于危险境地……” “武上尉和霍冬星国王被我所救，送回了本国机甲载具「圣殿」上。而「圣殿」在与以太星作战的途中，突然遭到了计划之外的高维处决，悉数被毁。”黑羊垂下眼睫。“所有和我产生过接触的霍冬星舰队官兵，数尽丧命于「圣殿」之中——不知道总长是否满意这个结果？” 总长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不由动怒：“将他们置于危险境地的人是你，不是我。相反，你还要感谢事务长出手迅速，才免于将神族置于危险之中。” 黑羊盯着伊储：“不管怎么样，监察院坚守高维度秘密的职责尽到了，可喜可贺。” 伊储总长无视黑羊语气的不敬，示意监察院的人登舰搜查黑羊的防御舰。启美抿着唇一言不发，看到监察院的人在力盾防御舰上下装模作样地转来转去，搞不清防御舰各种功能与门禁的样子，行迹颇为好笑。 良久，监察院副长低声报告总长，防御舰上除了黑羊并无其他低维度人士藏身。总长挥一挥手，监察院两名官员手持长长的封条将防御舰舱门贴好，盖上印鉴。 黑羊与启美各怀心事，不自觉地对视一眼。 “黑羊，接下来监察院会将你押入地牢，择日问审。”总长威风凛凛地宣布。 伊储看启美一眼，启美心烦意乱，挥一挥手，悉听尊便。 黑羊双手被带上镣铐，带入白武殿深处的地牢。 *********************** “武离曼是不是还活着？” 黑羊在白武殿地牢被关押了数日后，启美前来探望的第一句话，即是询问这位私生女的下落。 黑羊在囚室里看书，抬头看哥哥一眼，冷漠地又将视线放回书上。 “光线这么差，别看了。”启美走过去劈手夺过黑羊手中的书——《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言啸暗中给恩师送过来的低维流散书籍——不耐烦地推到一边。他本来想找个地方坐下，但囚室方寸之间没有体面的坐处，启美猫一样在屋内旋转了几圈，最后不得不坐在了地上。 “这里不是低维，没有监控设备，也没有人在上面俯视。”启美略带嫌弃地把沾在衣裾上的草屑捻开，注视启丞，“黑羊……启丞，你和我讲真话。” “「圣殿」是你亲手销毁的，事务长。”黑羊淡淡回答。 “启丞，我查阅过你最近几个月的维晶支领记录。你当日在霍冬星搞出那么大的隔离阵仗，光凭你手上的维晶，是远远不够的。”启美目光灼灼，“我问过言啸，她和你亲眼见过失踪的HAH367次航班带着混沌维度流转，漂流到了别的地方。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当日在小丰谷星太空港上离奇消失，并不是躲在隔离气泡里，而是去了混沌维度。” 黑羊眼中光彩明灭，定定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启美，并不做声。 第416页 “你是不是把「圣殿」上的人都藏在了混沌维度？”启美倾身向前，“你的力盾防御舰上也隐藏着混沌维度，是吗？” “启美，你已经亲手处决了我的妻女，现在还来问这个干什么？杀了那么多人，你也会良心不安吗？”黑羊冷笑，“你是不是觉得确认她还活着，你内心会好过一点？还是说你担心我又设法救了她，一心想要把她找出来，再处决一次，赶尽杀绝？” 启美不由光火：“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自己的判断？你怎么知道我毁掉「圣殿」就是为了灭口？如果混沌维度真的存在，毁掉「圣殿」难道不是最安全的做法？” 黑羊啧了一声，转过脑袋。 这次是事出有因——好，那你当年处决卓迎山，又是为了什么？你只是心狠手辣罢了。 启美一哽。难以硬气起来。 “启丞，如果「圣殿」上的人都还活着，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良久，启美低声说道，“如果你的力盾防御舰上藏有混沌空间，它迟早会像HAH367一样，按自己的内部轨迹，轮转到别的时空。防御舰现在处在监察院监控之下，它一旦无故消失，监察院便会注意到混沌空间这个古老传说的真实性。继而所有涉及到当日「圣殿」的定论，都会被推翻。” “一旦武离曼他们进入混沌维度，就算收割了当前的霍冬星分支，这批人在三个维度外无序流转的事实，也无法再改变了。这可是比向低维泄密更严重的罪行——启丞，你一次又一次地违禁，你到底想过这些没有？” “——这最后一根稻草压上去，你就会被处死的啊。”启美几欲含泪。 黑羊喉结上下动了动，依然沉默。 第235章 灭亲 【一定要在那一天, 亲手杀了我。】 玉卢山监察院总长伊储春风得意马蹄疾，满面红光地来到白武殿地牢，碰上正在促膝长谈的双生子。 “事务长还是念及旧情。”总长抱臂立在囚室外面, 遥遥看着席地而坐的启美, “如此屈尊下顾, 让人看了心疼。” 启美两头受气, 不悦地掸了衣衫站起来：“总长怎么过来了？” “霍冬星辖区有新动向，黑羊尚未问审，言啸他们拿捏不住行事分寸, 提交了请示报告。监察院收到一份抄送, 有点自己的想法。”伊储总长微微笑道, “言啸今晨在玉卢山上遍寻事务长不着；我听监察院下面的人说事务长是在白武殿这里, 于是过来看看。” 黑羊忍不住抬头：“霍冬星怎么了？” “啊, 总督对此很关心嘛。”总长看他一眼, 语气里不禁带上讽刺，“那你听听也无妨。” 启美按捺着脾气，听听伊储要放什么屁。 “自黑羊总督上一次下界干预，扭转了霍冬星在第二次殖民危机中的败局后，以太星那边气焰有所收敛。于是这几天, 双方在协商停战谈判，要以太星有条件地撤掉其在埃德蒙星域要塞进驻的舰队大军。” 嗯，这不挺好么，然后呢？ “但是呢，从观察员的观察报告来看, 以太星并没有和平谈判的欲望。以太星方面本来就在霍冬星安插了一批叛党——好像还能假死还是什么, 反正很厉害的样子——他们打算在停战谈判时扣押霍冬星代表团，让那批叛党在霍冬星上成立傀儡政府, 夺霍冬星的权。” 听上去并不新鲜，启美心想。“然后呢？观察员判断霍冬星必败无疑？” “霍冬星那边从婴孩宇宙招募了一个预言师还是什么，可以占卜未来的那种……可能是巫师吧。”伊储总长对于自己不明了的事务，一贯盖以自己的理解，“那个巫师呢，也是个叛徒，正在一步步指引霍冬星进入以太星的圈套，让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位头目一同去参加谈判，还把会议地点定在了一个什么偏远航道……方便以太星下手。” 黑羊在意地盯了伊储一眼。 “AU43774211。非常偏远。”总长看了看手中的小抄，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黑羊眼中光芒一盛，随即移开目光，皱起眉头。 “所以言啸他们判断霍冬星可能会因此反殖民失败，婴孩宇宙在战乱中消失或落入以太星手中，全时空招募计划不得不中断？”启美终于出声，“是这样的吗，总长？” “我和言啸都觉得，霍冬星不是「可能」会失败，而是「一定」会失败吧。”伊储总长不由摸摸下巴，“因为刚刚，观察员还在以太星的内部会议上得知了关于谈判的一个后备计划——如果会议现场扣押行动不顺利，直接在会场放出致命毒气，将双方代表团全部杀死。” 什么？！启美一惊：以太星疯了吧？ “倒没有疯。”伊储摇头。“他们国家那个什么义体培育技术非常厉害，人死掉以后可以在别的地方复活——借尸还魂一样可怕。他们派出去执行谈判任务的代表在本星都有这种义体，所以就算会议现场的人死掉，他们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复活。” “但是霍冬星方面没有这种技术，他们的国王、元帅、骑士团、高层的几位将军，都会在现场真正死亡。”伊储凝神，用浅薄的政治学知识努力分析着低维战势，“他们以前的国王本来就已经在「圣殿」上被你处决掉了，对吧？现在新王也马上死掉，元帅和一干将军全部消失，留在霍冬星主星的势力还剩什么？不就落在叛党手里了吗？——以太星有那种厉害的义体技术，叛党杀完一批还有一批诶。再加上那个什么埃德蒙星域要塞上，还有以太星的大批武装舰队压阵，我看不出霍冬星有任何胜出的可能。” 第417页 “所以，总督，你看。”总长看向囚室里的黑羊，“我觉得你为了保护那个私生女，所有为霍冬星做的事情，都是徒劳。” 黑羊从鼻腔中冷哼一声，并不想回答。 伊储转向启美：“启美事务长，我刚刚就在考虑，霍冬星真的就是那个「天选之子」吗？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对霍冬星进行保护？如果婴孩宇宙落到以太星手里，会不会其对地球科技攫取的成果，比霍冬星更有利于神族的老年疾病治愈？” “——解决玉卢山上的老年失智问题，并不是一定要指望霍冬星，对吧？”总长发出疑问，“如果以太星那边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呢？曾经广泛应用于玉卢山上的抗癌血清，就是以太星的手笔，不是吗？我们现在为什么要浪费维晶和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一次次地帮助霍冬星？就因为婴孩宇宙天然存在于霍冬星吗？” 启美沉默，知道伊储讲得不无道理。但脑中那支“保护霍冬星”的植入指令隐隐出没，搅得他心烦意乱。 “言啸他们也是有此困惑，才向上级提出疑问。黑羊总督，你的学生可比你有大局观多了。”伊储总长不由带上几分幸灾乐祸地看向黑羊，“她对神族失智症的研究也并不在你之下，总督的衣钵可以放心传承下去了。” “自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之后，处于时序委员会一级监控状态下的霍冬星，尚未表现出任何知晓高维存在的迹象，是吗？”启美斟酌良久，出言问伊储总长，“还有，现在观察员们内部是什么意见？大家都觉得，放手不管霍冬星是最佳方案？” “泄密方面，霍冬星的表现似乎确实对高维毫不知情。”伊储抱臂，有意无意看了黑羊一眼，不知是满意还不不满意。“至于两个国家之间的局面，分支宇宙正在继续，我也不能做出什么定论。毕竟……我也不想看到婴孩宇宙毁在战乱中，让最有希望治愈神族失智症的医疗方案从此消失。” 启美瞥瞥伊储总长——或许是因为目睹了启美事务长在神树栈道上对载有黑羊私生女的「圣殿」杀伐决断，总长自发动针对黑羊的指控以来，此刻第一次显得通情达理了一些。 “对于低维局面干涉，事务长一人做决断足矣，监察院是没有什么发言权。”伊储沉思道，“但我作为一个前任观察员，觉得委员会对霍冬星的倾向性保护，是不是可以暂时收手。” “最坏的结果——婴孩宇宙毁于战乱，抑或是出现别的什么情况致使这个辖区内失智症相关的研究项目从此停滞，我们站在高一维度，依然有随时调整分支的能力，不是吗？”总长耸肩，“两国交恶，必有一战，这不是时序委员会的错——所以启美，随它去吧。” 站在囚室中的黑羊却忍不住摇头：“当年两个星球势力旗鼓相当，是我们为了让以太星研发出可以为我们所用的抗癌血清，为其扫平了国力上升的一切阻碍。到最后两国交恶，如何不是我们的错？” “神族期待济世良方出现，挽救无数性命，何错之有？以太星国力鼎盛后走上殖民侵略的邪路，只是他们自己作孽罢了。”总长嗤之以鼻，“倒是霍冬星，长久以来陆陆续续收容了那么多只异兽——流散的历史太久，现在我们放任自流也不是，出手干涉又会影响到抗癌血清的收割。这么棘手的国家，亡了国倒是一了百了。” 启美一身金光闪闪，无表情地在囚室中挺立。他虽与伊储不睦，却也明白对方说得有理。他回头看一眼囚室内的启丞，知道许多决断不便再在弟弟面前作出。 他已经将一颗心捧出来递出去，启丞却只知道责怪自己。 罢了，就让他求仁得仁吧。 他收起目光缓步迈出囚室，与伊储边走边谈：“以太星与霍冬星的那场谈判，定在什么时候？” “大约在一周之后吧。”伊储亦无意搭理留在地牢中的黑羊，转身欲走。 “启美，你等一下。”黑羊突然出言叫住哥哥。 “干什么？”启美转身。 “你留下来，我有话单独跟你说。”黑羊目光沉静。 哦？伊储饶有兴趣：“事务长日理万机，你当着我的面说也可以。” “我跟你说话了吗，伊储？”黑羊皱眉瞪总长一眼，“我有话要单独和启美说，倒是请你快点离开。” 总长恼怒：“你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情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我和启美手足情深，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旁边插嘴。”黑羊冷笑。 启美看黑羊一眼，心中不觉有异。他违心拍拍总长肩膀，罕见地安慰起伊储来：“算了，霍冬星灭国在即，你知道他的脾气，不要和他置气。” 总长颇为受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启美目送总长离开，收起温柔笑容，对着黑羊露出几分讽刺：“「手足情深」？你到底什么事？” “启美，你过来。”黑羊手攀着囚室铁栏，低声唤他。 启美觉出弟弟情绪不对，狐疑地走过去，隔着铁栏与黑羊相望。黑羊从铁窗中伸出手臂，牢牢握住启美一只手。 启美被惊得后退一步，黑羊却紧紧攥住他，将哥哥拉到到眼前，目光坚定：“启美，你听我讲。” “七日之后，霍冬星谈判当日，亦是我的审判日。”黑羊轻声解释，“那一天，力盾防御舰在第六维度的轮转期满，即将漂流向另一个维度。即是说，防御舰会在监察院的眼皮底下突然消失，监察院终于意识到，那一日的「圣殿」之内，或许另有隐情。” 第418页 启美皱眉，不可思议地盯着黑羊，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我会坦白，我将「圣殿」上的所有人都转移到了防御舰内隐藏的混沌维度中，而那时他们已经随着防御舰漂流，去到不可预测的分支宇宙中了——如你所言，这将是监察院容不下的重罪。”黑羊额头抵着铁窗，细细交待，“启美，我只拜托你，一定要在审判日当天，亲手将我治罪。” “我……你……什么？”启美惊慌。 “启美，你之后就会知道，霍冬星为什么会选在那里谈判，为什么我的审判日会在那一天，为什么防御舰刚好在那时候消失……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黑羊紧紧抓住启美的手，“你我之间，如果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手足之情，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一定要在那一天，亲手杀了我。” 第236章 武神之怒 【她气势泼天, 无人可挡。深空中无数钢铁巨舰，在她掌中尖叫着化为糜粉。】 霍冬星低维辖区，坐标AU43774211, 会议星舰之内, 毒雾弥漫。 毒气泄出的同时, 会议星舰空气循环系统终止工作, 会场四周几道阀门同时关闭。主会场几个通风口同时喷射雾气，星舰内空气质量达到致死量，只是时间问题。 佩戴有一定放毒功能头盔的外骨骼动力装甲护卫中, 已经有人主动摘下头盔交给谈判代表。 新王吸入几口毒雾后原地踉跄几步, 迅速抓住身畔的幽荧, 电光石火之间, 来不及判断, 抓住最重要的斯科特元帅手臂, 倏地折叠空间移动回001号武装舰舰桥上。 元帅惊魂未定，大口呼吸着001号舰桥上的安全空气。他顾不得胸腹部受到冲撞而产生的剧烈疼痛，一手按在舰桥指挥站上，通过个人终端向霍冬星全体舰队给出了命令：“登陆会议星舰的隐形舰队保持接驳状态，尚有一线生机的士兵, 全速撤离至对接阀门！” “001号舰桥，使用会议星舰安全权限操作……” 元帅话音未落，001号舰领航员抬头：“报告元帅，我方掌握的会议星舰安全权限已作废。还有，会议星舰代表团及登舰队员全部终端失, 失联……” “远程操控已对接的隐形舰队撤离。”元帅仓惶转头, “羲和号，对准会议星舰所有对接阀门开炮, 重火力在会议星舰上砸出真空通道。所有舰队，准备代表团暴露在真空中后的救援任务。” 会议星舰内是浓浓毒雾，之外则是一片真空，形势极为凶险；新王知道元帅是兵行险招。他迅速拿起001号舰桥上的呼吸内循环头盔，穿戴太空行走服，企图折返至会场，救出更多同胞。 他不要特种侦察团战士一半阵亡在小丰谷星太空港那样的悲剧重演了。 “斑！”斯科特元帅抬头叫住他。 霍冬斑眼神凌厉：“元帅，你这个时候敢对我下提线人命令，我马上以国王的身份，罢黜……” “不，我知道利用战斗兽救人是目前最有效的救援手段。”元帅声音嘶哑，“我不会阻止你去的。” 君臣两定定对视一瞬。 “但是，你还没有继位人，不准给我死在那边。”斯科特元帅下了提线人命令。 “知道了，话多。”新王覆上幽荧额头，凭空消失。 新王重返会议星舰的一瞬，星舰内所有电磁设备悉数停止工作，除了物理释放的毒气管道，会议星舰实际上已经变成一座物理意义上的钢铁牢笼。 与此同时，毒气释出后，同样利用隐形场蛰伏于会议星舰外围的以太星舰队倾巢而出，攻击企图武力强攻会议星舰的霍冬星剩余舰队。 而在遥远的埃德蒙星域要塞，以太星舰队大军如从冬眠醒来的猛兽般缓慢出动，朝着霍冬星主星有序挺进。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霍冬星都到了必死无疑的地步。 随着会场内毒气浓度逐步增加，代表们的行动愈发迟缓，出现幻觉。武离曼上尉依然迟迟不敢摘下头盔，她凭着头盔提供的十分钟有限安全期，以最快速度扯下会议大厅内的桌布，用水杯浇湿后掩住谈判团代表们的口鼻，试图抵御毒气的侵袭。 此刻的霍冬星舰队已经开始动用火力强攻会议星舰对接阀门，星舰剧烈晃动。一片昏暗中，上尉看到身着白色太空服的新王带着幽荧，疾如闪电地在封闭的会场内穿梭。他一次拽上两三个未受头盔保护的同胞，神灵一般消失在空气中，片刻过后又英雄般地折返，带出更多的人。 会场内的以太星代表团亦未消停。塞壬虽然脚步虚浮，看到霍冬星出现空间折叠者后，长裙一撩，白生生的腿上拔出枪来。对准会场中心那个trouble maker射击。 新王倏地消失，塞壬射空。 武离曼冲上去就是一记手肘暴击，对着塞壬后脑勺开了一枪。塞壬再次死亡。 注意到这边的小规模反抗后，以太星代表团纷纷拔枪。本就致命度越来越高的毒雾中，又开始了混乱的枪战。 与此同时，会议星舰外的AU43774211星区已沦为全面开火的星际战场。上尉在会场内怔怔站立，感到头盔内呼吸阻力已经变大。她瞥着新王不停战斗的身影，生出敬意和羡慕。 我好想像他一样……我好想像他…… 她跪地捉住狐弗团长的战斗兽晴天，将头抵在神兽额上，几乎是低语恳求： 我知道我不是狐弗，但是求求你……求求你和我建立精神链接…… 第419页 我们身上……不是都有第六维度的血脉吗…… 可不可以……借给我你的眼睛…… 晴天双眼忽明忽暗间，武离曼上尉忽而感到胸膛里一阵巨大的疼痛。头盔内的呼吸阻力已经极大，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是……中毒反应吗？ 她心中愤恨，不甘心生命就这样终结。当初在黛西号上身负重伤，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消息传递到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武离曼上尉，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她视线开始模糊步履亦开始蹒跚，她感到极度的伤心难过、心神不宁，心口像突然被挖开一个大洞，真正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怎么回事？明明还没有到十分钟啊。 “曼曼，曼曼？”AI黑羊在个人终端里叫着她。然而很快，上尉的个人终端受到会议星舰内强大的电磁干扰，停止了工作。 曼曼……AI停止了呼唤。 黑羊……父亲……是他吗？武离曼呼吸急促，又是一阵没由来的心痛。 父亲他离开我了…… 父亲他离开我了…… 上尉忽而真切地感应到黑羊的离去。不光是个人终端里的那个AI，她真切感受到了黑羊肉身的消逝。 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直觉刀锋一般插入她的脑海：黑羊——启丞——死去了。 她尚来不及感到伤心，胸口里就兀自发出强烈的疼痛，眼泪夺眶而出。不知哪里而起的汹涌情感如巨浪席卷，碾压着她的理智。 她还能感受到启美——与黑羊有着相同DNA的启美。在明白黑羊消逝的同时，她亦能感应到启美发出的隐隐悲鸣。 她脑中像是有一张巨大而脆弱的网，再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情感冲击。 那张维系着上尉理智之脑的巨网终于崩塌了。 天旋地转中，武离曼上尉感到一阵出奇的愤怒，她意识游走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只被这样的伤心与震怒包裹。她感到全身游走着说不清的力量，她好愤怒，好不甘，她想要毁灭……毁灭…… 她一个踉跄，下意识想要扶住手边的什么东西，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掌心蹭过，她猛地一抓，是狐弗团长的战斗兽晴天。 晴天被她薅得一疼，发出一声嘶鸣。她紧紧抱住晴天的脖子，想让自己已经虚浮的脚步得到一点支撑。晴天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死死盯住上尉，又发出一声长鸣。 觉醒吧，流淌着六维之血的伙伴。 上尉透过头盔和晴天四目相对，呼吸急促，像是要融化在高维异兽的眸子里。她难以描述正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只觉得眼前与远方相互交织的怒与痛化作一股风暴，席卷着年轻上尉的大脑。让她无暇思考，只愿凭着最强烈的情绪行动。 我要杀光这些敌人！毁灭吧！！去死吧！！！！ 上尉睁开双眼，看到第五维度和第六维度的坐标在眼前交织，如万花筒般瑰丽耀眼。世界的真相就在她眼前，如此唾手可得。她想要毁灭掉眼前这一切…… 通通…… 去死吧…… 上尉伸出一只手，在两个维度间折叠出一个黑洞，吞噬一切，瞬间将密封的毒气舱划开一个出口。 毁灭吧！！！ 黑洞越变越大，会议星舰如被上帝之手凭空劈开，一半的体积灰飞烟灭。致命的毒气消散在真空中。新王飞身跨上幽荧，捉住尽可能多的人拖回001号舰上。待命外场的001号武装舰和羲和号隐形舰队迅速前进，出手捕捞星舰上的代表团成员。 上尉挥一挥手，不耐烦如拂开蔽眼的尘土，将会议星舰上散落出来的人员不分敌我，数尽丢到了巨大的001号舰内。 武装舰内顿时人满为患；斯科特元帅又惊又喜，指挥随舰士兵武力镇压混入的以太方面代表。医疗兵亦一拥而上，抢救吸入部分毒气的谈判代表们。 而武离曼上尉的愤怒尚未消融，她像新王一样跨坐在威风凛凛的战斗兽晴天背上，身边的黑洞越来越大。她挥一挥手，黑洞向远方飘去。潜伏在会议星舰后方的以太隐形舰队风卷残云一般，数尽被毁。原本鏖战正酣的武装舰尚来不及反应，全部灰飞烟灭。 霍冬帝国上下数千年战斗力最为彪悍的一员猛将，日后史书上有“武神”之称的一位三军统帅，在这一刻，带着她最终将被人敬畏称为“死神之手”的豪横铁腕，觉醒了。 她气势泼天，无人可挡。深空中无数钢铁巨舰，在她掌中尖叫着化为糜粉。 狐弗团长的战斗兽晴天，如被驯服一般紧紧追随。在上尉大开杀戒时张开巨颚，发出嘶吼，杀意震天。 本应该肩负起和平停战重任的航道坐标AU43774211，霎时间化为人间炼狱。 去死吧！！！！ 上尉带着觉醒的第六维度血统，带着满腔的愤怒，杀红的双眼高高俯视遥远的埃德蒙星域要塞，对以太星最引以为傲的殖民大军伸出了神明般的死亡之手。 所有敌人，都给我在地狱里腐烂吧。 第237章 光风霁月 【轰轰烈烈的霍冬星第二次殖民危机, 终于化解了。】 以太星驻扎在要塞上万只重量级武装星舰组成的殖民大军，在缓缓动身前往霍冬星主星的航道上，忽然遭遇死亡之手的阻断。武离曼上尉若一尊铁血冷酷的战神跨坐在高维神兽背上, 静静悬浮在深空之中；她在第五维度上撕开一道深渊, 将声势浩大的以太军队如蝼蚁般碾碎。 第420页 乌云压顶的埃德蒙星域要塞, 云集的大军从蓄势待发到全线崩溃, 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 全行政星域1/3的军事力量在一瞬间被消灭，以太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遥远的以太主星上，国会和军队内部已乱成一团。 杀光……我要杀光…… 杀光所有的……所有人…… 而战神般的上尉意识滑入理智边缘, 她双眼恨恨, 脑中只剩杀意。眼下没有人能阻拦她, 只要她愿意, 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在一瞬间, 捏碎掉以太星这颗星球…… 捏碎…… 杀光…… 所有人…… 她手腕轻抬, 已分不清敌我，强大的黑洞风暴在会议坐标残址上卷起。如同当日的小丰谷星遭遇战一般，威胁到了霍冬星舰队的安危。 斯科特元帅开始意识到情况的不妙：再由着上尉释放杀意，整个会议坐标不分敌我，恐怕都会葬送在女武神的怒火之下。 “她是……”元帅语塞, 不敢轻易叫出上尉的名字。“狐弗，谁来叫住狐弗！” 狐弗本人和霍冬局长、胥川一起待在隔离区，面对突变的情势目瞪口呆。 “啊这，这……”骑士团长坐立不安，“现在到底是谁和谁在打？不行, 我要出去……” “不要动。”局长一把拉住狐弗, 表情严肃。“再等一等。” 狐弗皱眉，不知道局长让她等什么。 001号。武装舰舰桥上, 新王摘下呼吸内循环头盔，后怕得几乎要喷出眼泪。他一把揪住几乎与死亡擦身而过的许时徽衣领：“这就是你的因果链吗？是吗？是吗？” “——你怎么敢把我们放到那样的险境里？你怎么敢？！”新王呼吸急促，愤怒之外，心头涌起的更多情绪是害怕。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怕到不愿意再回想一次。 许时徽握住他的手，感受到对方传递到自己掌心的战栗，尽力安抚着新王：“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惊心动魄。” 新王双唇翕动一下，舰桥上人满为患，他恨恨松开手，讲不出什么像样的话。于是他转头看着舰桥主观察器：“她……狐弗，会怎么样？” 许时徽手掌按在舰桥指挥站上，垂下眼睫：“她会回来。” “把狐弗给我弄回来！！”斯科特元帅震怒，对着这边大吼。 “你不要打扰他！”意识到许时徽企图的新王，转头对元帅呵斥道。 他心口起伏，激动又害怕地注视着冥想中的许时徽，意识到这条厉害极了的因果链正在逐步闭合。 命定的会议坐标……遥遥隐匿的海盗星号……杀机四伏的谈判会场……失去意识屏障的武离曼上尉……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这一刻闭合，是吗？新王将手放在许时徽一只手背上。许时徽稳如磐石，倒是新王自己，手指仍是控制不住地发出战栗。 ——这便是你精心绘就的因果链吗？ 许时徽凝神静气，无暇回答。 武离曼……武离曼…… 许时徽集中精神，小声在意识里喊着上尉的名字。被一身外骨骼动力装甲覆盖的上尉漂浮在虚空中，若有所思。 是谁呢？谁在叫我？ 上尉意识模糊，满满杀意中，脑内依稀出现的是一个瘦小女人的影子。她那么轻薄柔软，怀抱着看不清脸的小小婴孩，温柔有力地拍啊拍。 母亲……是母亲吗…… 武离曼！武离曼！武离曼上尉！看我！看我！！一个强势的声音突然切入她脑内。 上尉，是我，看着我！这股力量是可以被控制住的……把意识交给我……把意识交给我…… 那个声音这样说。 啊，好吵。是谁啊？ 是……哥哥吗？上尉似梦非梦，喃喃细语。哦，是哥哥啊…… 是我出生前，就住在妈妈肚子里的哥哥啊…… 啊，哥哥！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后，上尉忽而精神一振：E001！ 那个“时徽”！是她的…… ——“哥哥”啊！ “武离曼，把你的意识交给我。”许时徽的声音平缓有力地出现在她脑内。 “是你啊，E001。”上尉在脑中呓语，“我好……我好气啊……我只想杀光敌人……杀光……” “上尉，你的意识屏障因为某种原因被突破了。现在的你虽然能看见两个维度的重叠，却没有足够的自主精神力支配自己的行动。”许时徽温柔有力地告诉她，“你信任我吗，武离曼？交给我吧。” 交给……哥哥吧。 交…… 哥哥…… 母亲…… 父亲…… 可是，我好生气哦。帝国的武神喃喃，感受到狂躁的情绪逐渐被强大的意志力包裹，她呼吸慢慢平缓，终于安静垂下了眼睛。 **************************** 以太星后院失火，各行政星区掀起反战抗议狂潮。 一天之内，以太星的太空部队军事力量几乎被霍冬星拦腰折断，不管以太星愿不愿意，都在很长时期内失去了与其他星球的再战之力。以太星各在野党对现任总统发起强烈谴责与弹劾。当天下午，关于霍冬星球存在某种神秘宗教/先知/巨型武器的各类神秘学传说席卷以太星公共网络。 一个长期活动在虚拟空间中的小型宗教领袖混乱中站出来宣布：他早已预言过霍冬星最高君王身上，具有代代相传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所谓的“真神”力量。霍冬星王室豢养着神秘的“侍奉神明”的战斗兽，手中掌握着“另一个世界的力量”——这位神棍大概是想说婴孩宇宙，阅读到这些不靠谱传闻时，新王忍不住想——任何对霍冬星贸然侵犯的举动，都会为本国带来灭顶之灾。 第421页 全军覆没的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以及更为惨烈的血洗会议星舰及埃德蒙星域要塞，即是实证。 以太星民间反战情绪强烈。当天晚上，被武离曼上尉从劈开的会议星舰现场打捞至001号武装舰的以太星克隆义体“总统”“外长”等人在斯科特元帅的强迫要求下，公开发表道歉言论，承认以太星一手策划了霍冬星上的哗变，以及在会议星舰上毁坏和平意向，释放毒气，引发血战。 星际间各种奇奇怪怪的神秘学传闻甚嚣尘上，在在野党的疯狂煽风点火之下，以太星本土上的总统与外长双双引咎辞职，政坛势力大规模换血。 一周之后，会议星舰上被俘的克隆义体作为一级战犯，在霍冬星经历了一场实际上是公开羞辱的军事审判。以太星新任总统宣布无条件永久停战，并择日与霍冬星共商药物注射与科技共享事宜。 轰轰烈烈的霍冬星第二次殖民危机，终于化解了。 而不管星际间的和平协议上写得如何花哨，两个国家的掌权者都心知肚明，真正扭转局势、让以太星永远不敢再造次的核级威慑，是那位在会议星舰现场骑着霍冬星王室传统神兽、以碾压一切的气势奋力战斗的外骨骼激动装甲战士。 霍冬星方面拒绝透露这位猛将的任何信息，以太星内部将其称为“武神”——比当年的光裔图玺还要可怕一百倍、真正让人闻风丧胆的战争之神。 霍冬星军队内部亦有传闻——考虑到其理所当然的公开程度，甚至不能称之为传闻——“武神”即是皇家骑士团团长狐弗。 亲自参与过谈判代表团护卫任务的外骨骼动力装甲护卫兵，都在窸窸窣窣间口耳相传：“武神”所率的坐骑，就是狐弗团长的战斗兽晴天啊，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事情涉及帝国军事机密，不准再在我面前讨论这件事了。”美丽的狐弗团长面对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忍不住抗议。 “事关军队与王室秘密进行的「战斗兽武器化增强项目」，狐弗团长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是更多的信息，属于你们不可以讨论和窥探的高级别机密。”斯科特元帅适时在狐弗团长身后出现，表情严肃。“我再说一次，军中禁止再议论这件事。你们不要围在这里了。” 元帅信口胡诌起来真是不眨眼睛。狐弗满怀心事瞥了元帅一眼。 围观的年轻士兵怀着敬佩与恍然大悟的神情，恭敬地行了礼退下。 “……团长是秘密武器，陛下和元帅当然不肯轻易泄露啦。” “你们还记得以前那个传说吧？把先王从以太星舰上救回来的那个战斗兽……血色风暴，对吧？团长和晴天比那个厉害多了。” “元帅韬光养晦，培养出了团长这样的杀手锏，在危机时刻大放异彩，吓得以太星人神志不清，屁滚尿流。” “团长和晴天都是军队为应对第二次殖民危机，经过基因改造的试验品，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公布，都是以太星在谈判中背信弃义，欺人太甚……” “——总而言之，霍冬星方面的传闻逐渐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书剑骑士星隼手持互动屏立在君王身侧，用不搭调的平静声音念完了长长一段绘声绘色的流言。 也好。新王听着书剑骑士的舆情梳理简报，阴晴不定地揉着指节想到。 “接下来，陛下今天上午需要接受以太星新任大使的国书，下午需要去紫勋医院探视在停战谈判事件中负伤的官兵。”星隼尽责地汇报国王日常事务。 “然后就是明天，地球局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招募对象E001，预定回归婴孩宇宙。”星隼迟疑看新王一眼，问出了多余的问题。 “陛下……要去送一下吗？” 第238章 左券 【他讲不出口的决心在胸膛里震荡着。】 身着外骨骼动力装甲在AU43774211上大开杀戒的那位战士突然间在深空中消失后, 会议残址上空逐渐归于平静，斯科特元帅的命令在军队中传达开来，全体舰队即刻调整队形, 返航霍冬星。 羲和号的伽来百禾二副注意了一下时间, 距离确定会议坐标那条来自未来的指令发出, 还有十分钟。 嚯, 厉害。二副忍不住扬眉。Fuxking impressive. 几乎是片刻之前，会议星舰内惊变陡生，一派宁静的偏远航道上战事突起, 大批隐没在隐形场中的敌军倾巢而出, 与霍冬星的隐形舰队对峙。二副如临大敌, 正面交锋刚刚进行了几分钟, 风暴核心的会议星舰就被人从内部劈开；继而便是那位神秘武神惊天动地的虐杀时间。一切从平静, 到风云突变, 再归于平静，只用了不到一小时时间。 虽然不知道那位武神般的战士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二副已经敏锐地嗅出，他——或者是她——即是这场因果律猜谜游戏中的最大主角。 未来与过去的信息传递山拢水罩、遮遮掩掩，一切都是为了给这位战士的出场让路。 若是连在未来道路唯一的第五维度传递信息都这样不可明说——隐约感知到自己身上流淌着高维之血的时间异能者伽来百禾二副, 心情忽明忽暗地这样想到——这位具有摧山赶海之力的战士，是不是来自更高、更远、更具压迫力的另一个维度？ 二副凝望着星海，再一次感慨自己寄居天地间的渺小，亦震惊于许时徽这个男人的谋略。 第422页 距离会议坐标发往过去还有三分钟，二副在羲和号回航途中收到来自001号武装舰舰桥的通讯请求：“二副, 因果链已经完成, 请您于三分钟后向过去发出指定会议坐标。” “致元帅及各位将军：会议坐标AU43774211。新王携元帅赴会，停战谈判成功。僵局起死回生, 不负西森亡灵——许时徽。” 二副紧紧盯着舰桥指挥站面板，一字一句，按下了发送指令。 许时徽发出消息的前十分钟，刚刚断开与武离曼的精神链接。那位一夫当关的女武神恢复平静后劈开人群，一言不发，几乎在001号武装舰上夺路狂奔；她回到战械装备舱女更衣室换好衣服后，才又光彩照人地带着战斗兽晴天重新登场。 “——有点女孩子的特殊生理需求需要处理，动力装甲穿太久了……你们也知道……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狐弗嘻嘻哈哈甩着一头秀发出现时，抬手安抚舰桥上的众人，“刚……刚刚看到没？我厉害吧？是不是好厉害？” 她大力拍了拍晴天的背，发出几声让众人心知肚明的尬笑。 与此同时，交换回女更衣室隔离区域的武离曼上尉心事重重，跟随海盗星号的安全事务局局长霍冬斑，藉由胥川的六维之眼实现空间跃迁，离开了001号舰。 许时徽看着武离曼和狐弗无缝切换，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将脸深深埋进一双大手里。 ——即使对于他来说，这一切也太过刺激了。仅仅在拿到会议坐标时意识到AU4377421就在海盗星号附近的那个许时徽，怎么会想到最后的完整因果链会是这样。 可是，需要修改吗？在命定的指令发出去前，还有反悔的机会吗？许时徽坐在指挥站旁，手肘撑住膝盖，十指紧紧捂在合起的双眼上，在脑内飞速复盘着整个局势。 ——不行，要最快速度解决霍冬星的第二次殖民危机，必须要武离曼出场。 霍冬星彻底从以太星的殖民阴影中走出，地球时间线继续被地球局珍藏，帝国政局气朗风清，他才有机会抓住海盗星号尚停留在这个分支宇宙的时间间隙，籍由混沌维度的流转，前往第六维度。 －－去第六维度，扫平时序委员会，找回HAH367次航班。 找回爸爸妈妈。 他讲不出口的决心在胸膛里震荡着。 “斯科特元帅。”许时徽调整好呼吸后从掌心间抬起头，转向三军统帅，“我请求联络羲和号，向伽来百禾二副发出关于发送AU43774211会议坐标的指令。” 意识到这是庞大因果链的最后一环，新王站在许时徽身畔，双唇微微张了张。 元帅注意到他的犹豫，侧首问他：“陛下有什么想法吗？” “我……”新王怔怔，通过舰桥主观察器注视着会议残址上七零八落的星舰碎片、战争垃圾，又扫了一眼强作镇定的狐弗，却讲不出话来。 他知道只有让海盗星号注意到停战谈判在藏匿点附近召开，才能引导光裔市长作出送达血清配方的决定。 ——武离曼上尉作为完成情报送达任务的最佳人选，以顶替皇家骑士团狐弗团长为目标混入了001号武装舰，并代替狐弗登上了会议星舰。 ——上尉在特殊情形下引发意识屏障受损，打开六维之眼，凭一己之力剿灭以太大军。 ——许时徽，这个理论上精神力足以驾驭“血色风暴”烛日的男人，武离曼上尉另一种意义上的哥哥，在她失去理智的意识崩溃边缘，可以将其驯服；避免女武神的力量反噬霍冬星。 －－即使在紧密监控着霍冬星的时序委员会眼中，这位始终穿戴着外骨骼动力装甲的武神，也只是战斗力突然提升了许多倍的狐弗。如175年前横空出世的战斗英雄光裔图玺，175年后的霍冬星，再次有一位横空出世的驯兽师，凭一己之力扫清了笼罩在帝国上空的阴霾。 ——而以太星之所以同意停战谈判在海盗星号的隐匿点附近举行，则是因为许时徽在来自未来的指令中，向敌国透露了投诚意向，欲将置霍冬星于死地。 这一切因缘际会，都由一周之前、那个“来自未来”的AU43774211坐标串联起来。 然而即使走过一遍，新王也忍不住觉得，这是一条太凶险的路了。 “斑，因果链需要闭合。”许时徽抬头提醒他。 他总是这样爱在刀口舔血——新王想起海盗星号的安全事务局局长，如此评价自己的枕边人。 新王眼中一个明灭：这个时徽，无论在哪一条时间线上，这种让人头疼的特质真是一点都没变。 毕竟，是同一个人啊。 同……一个人…… ……啊，那，曾经那么倾心于太子殿下的时徽…… 他……他会喜欢上的人……是…… ……吗？嗯。 新王怔怔出神，思绪不合时宜地飘到了奇怪的地方。 “斑。”许时徽轻声叫他，“距离伽来百禾二副发送那条坐标信息的时间还有三分钟。” 啊！！新王仓皇在胡思乱想中回头，一手重重按在许时徽肩头：“好，好的。” “告诉伽来百禾二副，因果链已经完成，请他于三分钟后，向过去发出指定会议坐标。” ********************************** －－结果，E001要回地球时间线这件事，根本就和AU43774211上那串惊天动地的因果链没有关系嘛。 第423页 一切事态趋于平缓以后，斯科特元帅忍不住这样想。 在横扫以太星的殖民阴影之后，三军统帅感觉到帝国的局势日渐清明；王都虽然还有战火的创伤，但一切都还是朝着充满希望的方向前进。 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刻，斯科特元帅希望E001作为帝国的肱骨之臣留下——毕竟只有几位当事人心知肚明，所谓的“武神狐弗”，只是昙花一现的战斗奇迹。和国力强盛的以太星相比，霍冬星依旧孱弱。 帝国需要那颗惊人的大脑。 所以，除开“乡愁”这种难以捉摸的理由，E001到底是为什么要离开呢？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后，斯科特元帅心底终于腾起那个烂俗的破理由：因为新王陛下迟迟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真心——或者说，陛下其实已经变心了，所以遭遇情伤的E001，便要负气离开？ 元帅甚至不愿意让这个理由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仿佛它只要多被思考一秒，就拉低了睿智的三军统帅许多格调似的。 ——再怎么说、退一万步讲，即使搬出元帅两百年前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恋爱脑来思考，这也是个太烂的理由了吧。 元帅抬眼，盯着被临时叫到军部的许时徽：“真的要回去？” 许时徽：“真的要回去。” “根据地球局的工作手册，你的招募项目失败后，我们会回拨任务时间，抹去……” “抹去我留在霍冬星这段时间的记忆。”许时徽点头，“我知道。” “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回去？”元帅忍不住皱眉。 许时徽点头。 “是……是因为陛下吗？”元帅欲言又止，忍不住生气。“E001，你这么大个人了，搞这么一出，幼不幼稚？如果你真的倾心于新王，或者说，你们之间有什么心结，我帮你……我帮你劝劝他……让……他……” 元帅说到一半没了声音，甚至，他自己都感到这个话题简直羞于启齿。 堂堂三军统帅，为什么要亲自处理这样的感情纠纷。更何况，他与许时徽，几乎可以算作刚刚认识吧。 他也不想跟同光裔图玺共用一张脸的年轻人深入讨论什么爱情话题。 “倒是不必。”许时徽摇头，“现在元帅身上还肩负着提线人命令，陛下要是在这件事上被你左右，待陛下的血清注射完毕后，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元帅十指交握，梗了梗脖子。许时徽说得有理。 而许时徽狡黠一笑：“元帅若有心，就再帮我一个小忙吧。” 嗯？艾登·斯科特抬头。 “希望元帅确保明日陛下将我送回地球时间线时，只有我和他单独在场。” 元帅眼神一震：你要干什么。 嗐，我敢干什么。许时徽一本正经。 我看你什么都敢干。 第239章 前序项目 【——半夜爬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尽管三军统帅嘴上不情不愿, 真正到地球局送别E001时，他还是动用了点私权，勒令其他人等不必出现。 ——别又是什么只为了满足你们谈恋爱的需求吧, 元帅冷酷抿着唇地想。E001, 你的那颗脑袋, 可远远不止于此啊。 倒是新王敏锐地注意到这个问题, 打开了显像井质问：“为什么星隼他们不在？为什么只有我和他？你鬼鬼祟祟地把其他人弄走干什么？” 如果只是把那个人送进时空壶的话，随便谁都可以带路的对吧？我身为帝国的一国之君，日理万机, 可是很忙的。 “E001与你相识一场, 心有挂念, 临别想和你单独聊聊, 不算什么过分请求吧。”元帅抬眼。 “他这么舍不得, 那就不要走啊。”新王嘟嘟囔囔, 假装没有听出元帅的弦外之音。“帝国开出的任职条件丰厚，可比他回去做那个什么金融街的破工作好多了。” 还只有区区几天年假，区区某位数股权激励计划。 无休无止的投资人会议，隔三差五的出差需求，长到可以催眠的竞业禁止协议。 一个人住个破公寓, 独来独往，沉迷工作，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 呸。 新王心潮起伏。 “所以我觉得不到最后一刻，事情都还有转机。”全息的斯科特元帅端起茶杯，心不在焉抿了一口。 新王尖锐看元帅一眼：“你什么意思？” “陛下上次提到E001的前序项目。”元帅梗着脖子——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一本正经同陛下讨论这类话题了, 三军统帅不耐烦地想——“据我所知, 上次的项目执行中，陛下与他, 已经有了肌肤……” ……之亲。 元帅话未讲完，新王马上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暴跳如雷：“没有！！什么都没有！！” 什，什么肌肤之亲。新王哆哆嗦嗦，恨不能伸手进显像井去，撕烂三军统帅的嘴。 “严格来说，确实没有。”元帅正色，“如果不是狐弗当时进来打断……” “我，我早就知道他的突然清醒会触发地球局警报，我，我怎么可能……我……我早就知道狐弗会来！我……”新王回忆起当晚的混乱，语无伦次。 “再说。”新王挥手，耳朵不自觉红了起来。“现在的E001由地球局在前序项目的初始切入时刻上回拨带出，他之前在霍冬星产生了什么情感纠纷，都跟现在的他没有关系。” 第424页 噢，这样。斯科特元帅放下茶杯，为难起来。 “嗯，关于这个，我觉得我有必要向陛下说明一点。”斯科特元帅严肃看向新王，“在停战谈判开始之前，我已经将E001在前序项目中保存的记忆碎片，全部交还给了他本人。” 什，什么？新王瞳孔地震。 考虑到（在三军统帅眼中看来）许时徽对新王释放出明显的好意，斯科特元帅出言宽慰：“斑，如果你只是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而不好意思，我觉得以你和E001目前相处的情况看来，基本毫无必要。” 我……什么，那天晚上，啊…… 新王身体僵硬，脑中走马灯一样跑着香艳的画面。 “——当时关于停战谈判的因果链尚不明朗，E001自己也觉得，前序任务中或许存在只有他自己能够觉察出的线索，有助于他全盘考虑即将面对的局面。我权衡之下，才决定将前序项目的记忆碎片归还给他。”元帅目光灼灼，“我个人无法判断这些记忆碎片是否属于因果链的一部分，但从结果来看，原本在本次项目中尚未受过任何战斗兽操纵训练的E001，在停战谈判的因果链闭合时，成功与……狐弗——与晴天，建立了有效的精神链接。” “你能确定这样的结果出现，与E001在前序项目中所受的大量驯兽师相关训练毫无关系吗？至少我作为霍冬星的三军统帅，不敢贸然下这个结论。”斯科特元帅表情严肃。“这条前所未有的因果链闭合后，霍冬星得以从殖民危机中彻底走出。所以，我并不后悔当时所做的一切决定。” 新王脑内一嗡，恨不能拍案而起：“可是，前序任务是他自己主动退出的……你还没有意识到吗？” 嗯。元帅手指抚着茶杯边缘，审慎思考着这个问题。 “上一次，我和他……我……”新王哽住，顿了一顿，“上次的招募任务失败了，元帅还记得吗？上一次，他宁愿主动退出这场噩梦，也不愿意留下来……你觉得那天晚上对他来说，是什么美好回忆吗？” 新王用力用手指抹了把脸，低声喃喃。 “而这一次，在你给了他记忆碎片以后，他不惜动用伽来百禾二副的时间异能往过去发送指令，也要让自己离开霍冬星。”新王双手按住座椅扶手，肩膀微微颤抖，“所以元帅……你到底有什么自信，觉得他会为了我留下来啊？” 他从来感受不到我的心意。 ——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啊。新王陛下讲不出口。 他们终究不是另一个时空中的光裔时徽和太子斑，不会那样双星竞逐，并肩闪耀。 这则认知深藏心海，贯穿始终；此际重重戳到新王的痛处，让天之骄子几乎快要哭出来。 ******************************* 星历5325年3月17日，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晚上，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项目代号E001，在实行切回婴孩宇宙的跨维度移动中，脑波信号突然呈现清醒状态醒。 大致的情形就是，许时徽作为“新兵驯兽师”，在皇家骑士团完成了一整天的战斗兽操纵训练任务后，在自己的宿舍床上入睡。午夜，彼时的太子斑将熟睡中的E001籍由幽荧带至时空壶中，送还至其位于沪江市中央公园的公寓中。 许时徽睡起觉来一向八风不动，太子斑轻车熟路，一只膝盖半跪在他床前，手臂腾空撑在熟睡的对方肩膀上方，就要去捞。 而那一天的许时徽，蓦地在这个节骨眼上睁开眼睛。太子斑一惊，与幽荧建立好的精神链接猛地断开。 他居高临下，头颅悬在刚醒来的那人脸颊上方，呼吸吐纳相对，四目交接。 姿势就是这么个讲不清楚的姿势。 许时徽眼神迷离:“斑？你……？” ——半夜爬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太子斑倒吸一口气，脸上不受控制地一红:不是，我，那个……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许时徽与他呆呆对视几秒，目光里忽而一记明灭，手指慢慢抬起来，在对方半开半闭的薄唇上轻轻碰触了一下。不知道是在推开，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半睡半醒之间，许时徽手指又轻轻移开。而那挪走的手指竟像有什么玄机似的，引得太子斑想去靠近。 感受到唇上似有似无的触感消失，太子斑着魔似的，讲不出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蛊惑，觉得吻下去是那么顺理成章。 许时徽在黑暗中目不转睛看着太子斑，并不说话；安静的斗室中只剩两人清晰的呼吸声。他看到许时徽的双唇一张一合： “大半夜的……你想……做什么啊……？” 太子心神恍惚，顺势就俯下身去，在许时徽唇上留下轻轻软软的一吻。 在对方唇上飞快地掠过之后，太子斑惊了一下，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害怕。他慌慌张张地用手臂撑起身体，下意识地远离许时徽。 而昏暗中对方的一只手竟伸过来，沿着他眼角到下巴那一段轮廓抚摸了一截，再次确认夜袭者的身份:“……霍冬斑？” 太子斑手足无措，脑子里嗡地一响，感到自己铸成了大错。 啊啊啊啊啊啊！！！！！！ 我疯了吧！！！！！！ 而许时徽停留在对方脸颊上的手用力一扣，五指深深插进太子斑发鬓，将对方拉过来，停在自己唇上。 唔……嗯？ 第425页 太子斑感觉到许时徽双唇翕动，张开口舌，似乎是在……轻轻地回吻他。一切，似梦似幻。 啊！ 太子斑牢牢撑住床榻的手臂慢慢抬起，似有什么心魔蛊惑一般，全然忘记了还要转移E001回到地球时间线上这件事情，轻轻碰了碰许时徽头发。而许时徽半梦半醒，似疑惑又似邀请的目光凝望着他，使太子心头狂跳不止，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颈项到头顶一线，一寸一寸地开始战栗发麻。 好像……在……做……梦…… 啊，是……此刻的许时徽大概觉得，自己处在什么，被人夜袭的奇怪梦境中吧…… 可是许时徽的气息浓烈又温柔，让人贪恋。太子斑怔怔受到蛊惑，忘记了本来的目的，随波逐流地轻轻相啄。他头颅高高悬在许时徽头上，四目相对中，指腹软软拂过对方的发丝与轮廓，好似爱抚渴求多时的爱侣。他想…… “斑……你是不是想……” 他想…… 许时徽温热的手顺着太子斑下颚摸了摸，阔阔的掌继而抵在他胸膛上。皇子强烈的心跳清晰传递到他掌中，他却忽而停住。 许时徽缓而有力地推开他，黑暗中带着鼻音的腔调喃喃:“斑……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吗？” 太子斑却蓦地一记清醒：啊！！！！！是梦！！！！这本应该是E001的梦！！！ 招募对象在跨维度转移的时候清醒了，会触发地球局的安全警报。看到警报，应该马上就会有人赶过来了。 “殿下！我收到安全警报了！”狐弗团长英武的声音在太子斑个人终端里乍起。 “——殿下！不要担心！我马上就到！” 炸炸炸炸炸掉卫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斑好像攻哦，写着写着有种他要推了时徽的感觉，哈哈哈哈哈哈哈。 （胆子肥起来了呢） 第240章 归去来兮 【许时徽手臂有力擒住帝国的新王, 用力一拉，将他拽入了婴孩宇宙。】 许时徽离开的那天早上，新王给羲和号的新任舰长伽来百禾发去了至少五则即时通讯请求。 “——没有, 没有收到来自未来的任何指令。”舰长面对新王锲而不舍的追问, 略显头痛, “真的没有, 陛下。” “所以他是……真的要走？”新王目光灼灼，“没有任何转机？没给你下过任何秘密指令？” “我真的不知道呢，陛下。”舰长一梗脖子, “我们虽然都住在叶主管的生态庄园, 关系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亲密。” 新王怔怔, 长长叹出一口气。 “陛下如果想留E001下来, 他现在还在楼下餐厅吃早饭。”谭修不请自来地在伽来百禾舰长的显像井里探出一个脑袋, “我和舰长再帮您劝劝……” 新王脸色一变, 恼怒结束了全息通话。 挂掉之后，他又觉得太过失礼，绷着脸打回去找补一句:“……刚刚出现了通讯错误。” Of course，of course.Says the Captain.“所以陛下再次致电，是否是需要我和叶主管前去劝说……” 谁要你们去劝！新王差点吼出来, 定定心神后，声调竟软绵绵： “……嗯那个，不用劝了。嗯，也，不用跟他提我来问过这件事。”新王神经紧张, 越描越黑, 狐疑地皱眉质问，“你们, 你们没有去说吧？” 没有，没有。谭修在一旁，头摇得像拨浪鼓。“许先生毫不知情，甚至直到今天要走，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用告诉我这些无用的信息。新王在谭修看不见的显像井外默默捏着指节。 “啊，总而言之，就这样吧，再见。”新王下颚高扬，冷酷结束了通话。 伽来百禾舰长转身，瞥一眼坐在通讯视野之外大口吃着芝士炒蛋的许时徽。 “你开心了？”舰长不客气叉起一块许时徽的早餐放进自己嘴里，挑眉问道。“陛下这么在意你。” 嗯哼。许时徽嘴里塞满食物，含混地耸肩。 “时徽，你有没有心啊？”伽来百禾用叉柄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结成某种联盟后，舰长对许时徽称呼都变了。 “你注意好时间。”许时徽回避舰长的拷问，抬头用餐巾擦擦嘴，“不出意外的话，我进入地球时间线后至多五分钟，你就会收到来自未来的指令，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重新打开虫洞。” “你有把握吗？”舰长担心地回看许时徽。 “一点点吧。”许时徽歪着脑袋。 “喂，你可不要玩弄陛下的感情啊！”谭修大叫。 知道了，知道了。许时徽起身，展臂一拍叶主管和伽来百禾舰长的肩膀，地球三人组松松垮垮地揽成一个同盟。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加油哦。 嗯。 ******************************* 总而言之，新王还是迎来了同E001的临别时刻。 因深埋在西森林区的时空壶陈列厅遭到羲和号冲破地表的暴力破坏，霍冬星的婴孩宇宙此刻被移到了俯瞰震皇川的皇家骑士团总部。前些天为方便伽来百禾二副将塔尔梅朵联邦的隐形舰队直接从地球时间线从驶出，原本电梯轿厢般并排的十间时间力场控制室设计被弃用，时空壶在重兵把守下，被更为粗犷豪放地直接放在了停机坪一隅。 第426页 三军统帅忠诚执行了许时徽的建议，临别的骑士团停机坪上空旷无人，只有新王陛下和E001两个人并肩而立。半山腰上的停机坪像一个人造高崖，将整个骑士团校场与河谷尽收眼底。高崖之下，静静的河水顺着群山绵延至远方，汇入震皇川。 “舰长在考虑机甲盗取方案的时候提到，如果虫洞开启后直接面对停机坪，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跨维度冲撞，也缩短了舰队从联邦太空港驶出的时间。”许时徽在停机坪上信马由缰，边走边谈，倒像是这里的主人。 “我知道，批准这个设置方案的人，就是我。”新王看许时徽一眼，明显觉察出对方在没话找话。 噢，是我忘记了。眼前的许时徽态度一如既往，身姿高大落拓，语调温温和和。 “所以外面这个帐篷一样的东西，是你加的吗？”许时徽跟着新王来到时空壶外面的临时掩体，评头论足。 “现在伽来百禾舰长的隐形舰队盗取任务已经结束，我们不需要再将婴孩宇宙暴露在外面。再说，你不是要回去……”新王说着说着，开始不耐烦起来，“你不是要回去吗？要走赶紧走，在这里东问西问地干什么。” ——几乎是与许时徽独处的片刻之前，新王晴天霹雳般从斯科特元帅那里知晓了许时徽已经拿到前序项目记忆碎片这件事。新王现在浑身上下像长满了引信，一点就炸，如坐针毡。 新王板着脸操作控制面板，决定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事情如果摊到台面上来公开谈论，新王觉得自己大约可以立即切腹，不必顶着这样重大的羞耻行走世间。 新王谨小慎微地忙着调试切入时刻，许时徽转头，看足下的山川壮丽，商用或隶属军队的小型近地运输机甲在魔耳上空穿梭不息。 “我在这次「VR游戏项目」中第一次切入帝国，就是在这里。”他淡淡说道。 “怎么，现在你舍不得走了？”新王目光低垂盯住面板，恶声恶气。 “我可没有这么说。” 新王喉结上下一动，不再说话。 “我回去以后，你们还会来找我吗？就是……”许时徽倾过身子，缓缓靠近新王，“你知道，你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商量的时候。” 新王嗓子一紧，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始终低头，不敢去看许时徽眼睛，继续恶声恶气：“我又没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商量。” “是吗？”许时徽正色，“我还以为我十分雄才大略呢。” “说到你的雄才大略。”新王手指在球形控制器上停下，“我昨天刚去紫勋医院探视了在停战谈判事件中负伤的官兵。进入会议星舰的霍冬星代表团极其护卫，因毒气影响到到视觉神经，许多士兵目前的视力都尚在恢复中。紫勋医院那边说战士们若想完全康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就连你和我，在当时的情形下，倘若时间稍微偏差几秒，也会死掉。” 许时徽愣了一瞬，不由抱歉：“我的预设是没有伤亡。对不起……并没有想要搞成这样。” “我并没有责怪你。”新王抿抿唇，“比起家国破碎，战场捐躯，现状对于所有人来说，已经是好上一百倍的结局了。只是……” 只是你，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刀口舐血。从最危险的绝境中寻求生路，让人受尽害怕失去你的痛苦。 无论在哪条时间线上，都是这样。 新王与许时徽对视一眼，没有将隐藏的心思讲出来。 ——这一次也是吗？ 为了回去见到失散的郡主夫妇，又要让我失去你吗？新王失神。 不过，他马上又觉得自己好笑：在这一条时间线上，自己既然从未得到，又何必在这里矫情地追忆什么失去。 招募对象E001离开异世界，回到生长的地方与失散多年的父母团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回去以后，也不会有这些事情了。”新王飞快结束了话题，“好好享受地球生活吧，E001。” “霍冬星的一切，不会再来烦你了。” 说话间，虫洞开启，时空壶前方凭空出现的一道门外，许时徽在中央公园的那间公寓再次出现在眼前。此刻的地球时间，距离上一次星隼奉养父之命到西森林区地下打开虫洞，他们带着解毒血清剑拔弩张地离开，仅仅过去了几分钟。 “但是，不可以把关于霍冬星的任何信息泄漏到婴孩宇宙。”新王板着脸做了个监视的手势，“我们随时保留现实变革的权利，知道了吗？” “知道了。” 许时徽向前一步，踏入自己的公寓，甚至还闻得到几分钟前冲泡的咖啡香气。他定定神，回头看向新王。 “不要忘了我噢。”许时徽一歪脑袋。 “我倒是想。”新王故作冷酷。 嗯。许时徽稳步走入地区时间线，转身面对空旷的停机坪。时空壶前方的虫洞尚未关闭，两人一个站在第四维度，一个站在第五纬度，隔着虫洞两两相望。 “那，再见了？”许时徽问他。 再见吧。新王轻声细语。 “关上虫洞吧。”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的许时徽，语调格外温柔。 新王指尖僵硬起来，他心绪难平，怔怔注视着眼前人，手掌轻覆在球形控制器上。他知道自己一按下去，虫洞关闭后，他就再没有见到许时徽的正当理由了。甚至，如果地球时间线因郡主夫妇的回归而发生现实变革，许时徽也许从此就忘记他了呢。 第427页 这个想法几乎攫住了新王的心脏。 FUXK.新王抬手，掌心用力，按下了球形控制器。 而许时徽身影消失在第五维度的那一瞬间，他一脚踏上霍冬星的土地，手臂有力擒住帝国的新王，用力一拉，将他拽入了婴孩宇宙。 什—— 虫洞在新王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中陡然关闭。 霍冬星皇家骑士团半山腰的停机坪上长风猎猎，空无一人。 第241章 里应外合 【“我, 我们决定要成为彼此的伴侣……了。”新王双颊绯红，大声宣布。】 “斯科特元帅！”羲和号舰长伽来百禾十万火急地请求与三军统帅通话。 元帅的远程会议开到一半，看到舰长闪烁个不停的头像, 烦躁不已；然而他再瞄到舰长一同发出的情况简报后, 脸色不由一变。 ——指令什么时候收到的？从什么时候发来？ ——刚刚收到, 从一小时后发来。 “太空作战中心的预算请稍后抄送到我的个人终端, 接下来会议由赫胥黎司令代为主持，我临时别的突发事务需要处理。”元帅挥一挥手，“仰宁中校, 跟我去骑士团总部一趟。” “狐弗。”元帅随手点开骑士团长的军用通讯线路。 “嗯？”狐弗尚未当值, 头上顶着发卷, 陡然在显像端见到元帅后, 慌乱地扯着头发。 “你马上去总部停机坪看一下时空壶。”元帅顿了一顿, 说出那个荒谬的事实, “陛下被E001带走了。” ……啊？！ “你守在时空壶旁边，不要轻举妄动。我马上过去。”元帅边走边下指示，“根据陛下和E001在未来发出的指示，虫洞只能在E001切入时刻的三天后打开。” UH？狐弗团长在通讯线路那头迅速拆着发卷，如临大敌。 “而且他们还……特别交代了……”元帅读着伽来百禾舰长发来的指令, 忍不住皱起眉头，“不可以……以任何形式联络……以及偷窥……两人在地球时间线上的……一切……互动……” 像是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元帅心头逐渐火大。 狐弗哪里敢问，整顿好仪容后，风风火火地赶往临时时空壶。 半小时后, 斯科特元帅、伽来百禾舰长、狐弗团长、元帅警卫参谋仰宁中校及几乎骑士团总部的全体士兵齐聚停机坪, 按照新王与E001的指示，将时空壶的婴孩宇宙切入时刻调整至许时徽带走陛下的地球时间三日之后。 气氛紧张之时, 伽来百禾舰长那要命的腕带又叮叮地发出两次响声，元帅暴怒瞪过去：“又是什么事情？” 舰长盯着来自未来的两条讯息，欲言又止：“嗯……元帅，你可能想自己亲自听他们两位宣布。” 宣布？宣布什么？ 所有人盯着时空壶，想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虫洞缓缓开启，新王与E001并肩而立，十指相扣，一齐从地球时间线内迈出。 元帅一挑眉毛，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这是在干什么？ “我，我们决定要成为彼此的伴侣……了。”新王双颊绯红，大声宣布。 等……等一下啊，喂。 *************************** 地球时间线，沪江市中央公园；第四和第五维度之间的时空之门，到了理应关闭的时刻。 许时徽在最后一瞬伸出手臂猛地一拉，新王惊叫一声，蓦地差点撞到他怀里。一拉一拽之间，通往霍冬星的虫洞，在一国之君的身后闭合了。 什……么？惊变陡生，新王保持着一只脚踏进许时徽客厅的僵硬姿势，只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 他一只手被许时徽紧紧握住，掌心微微发汗。 “我果然还是舍不得和陛下分开。”许时徽拉着新王手心，展颜一笑，“斑，欢迎来到地球。” 新王抬头，看到许时徽眼神和煦，心情大起大落，鼻梁竟不争气地一酸。 妈的混蛋。 霍冬斑被许时徽拽住的手顺势一收，将对方拉到自己身边。他目光凶狠，双臂奋力一抬，用力抱住眼前人的双颊，恶狠狠在对方嘴唇上亲了一下。 许时徽后背一僵，倒是没料到对方会突然亲上来。他一个踉跄站住，任由新王托着他下颚，带着几分生气地吻着自己的唇舌。 “斑，斑……”他倒不好意思起来，手指轻轻抚着新王发丝，小声叫他。 “我刚刚真的以为你就走了！”新王亲完心上人，心绪难平，仍是带着几分生气；他双手捧着许时徽的脸，眼中几乎有泪光闪烁。 “我不准你走。”新王蛮横凶狠地宣布。他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许时徽柔软的唇，又用力地亲了一下，像是在那人身上盖上自己的印记。 两人四目相对，新王眼神炽热真挚，这下轮到许时徽彻底不好意思了。 新王看出许时徽的畏手畏脚，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许时徽颈项上，咬着耳朵：“你不要装了，我知道你已经拿到前序项目的记忆碎片了。” 噢，原来如此。许时徽轻轻拥着新王，嗅着对方身上清新的气息。 他真好闻。 “你舍不得和我分开，我也是的。我要你以后，都一直在我身边。”新王紧紧贴着他，手臂蛇一样环在许时徽腰上。他语气恶狠狠，抱着宝物似地宣布。“许时徽，我命令你现在马上就跟我回霍冬星。” 第428页 许时徽嘴角一动，悄悄遏制住它的上扬。 “斑，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许时徽帮新王理好纷乱的额发，先将两人拉开一点礼貌的距离，确保新王不会因为听到接下来的话而生气。他在自己家的沙发靠背上倚坐下，温言注视着霍冬星的君王：“……斑，在那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明目前的情况。” 新王脸色狐疑，忽而隐约觉得情势不妙。 “如你所见，从海盗星号回来以后，我一直寻求着回到地球时间线的机会。”许时徽十指交握，小心措辞，“在伽来百禾第一次发来阻止我留在霍冬星的指令之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回到地球。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在婴孩宇宙里才能完成的吗？” “后来我发现，就是现在这样。”他抬头，明亮和煦的目光与新王相对。 “——因为地球时间线是霍冬星自己的婴孩宇宙，在这里，我们可以摆脱来自第六维度的监控，自由讨论和动手准备应对高维的一切事务。我们在第四维度所做的一切，因为存在第五维度这道天然的屏障，让时序委员会的力量无法追踪到这里。从海盗星号回来之后，我和伽来百禾在参与塔尔梅朵联邦的隐形舰队盗取计划时，再次进入地球时间线，更验证了这个想法－－我们站在比第四维度更高一级的宇宙上，作为地球之神，甚至可以通过发动细小现实变革，让那些留在婴孩宇宙中的谋反证据及时消失。即使有一天婴孩宇宙不幸流转到六维人的手里，他们也无法察觉到任何针对高维的反抗预谋。” “我已经想到一个行动方案，足以让第四和第五纬度都从时序委员会的管制下解脱出来。而所有关键性的一切，都必须在地球时间线上发生。“许时徽讲到这里，眼神欣然发亮，“我在这次进入地球时间线之前特意交代了斯科特元帅，让他务必保证你在送我回到婴孩宇宙时，时空壶前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独处；就是为了我把你拉进婴孩宇宙以后，不会立刻有地球局的人将我的突然行动视作事故，马上打开虫洞将你带回，让迎战高维的计划无法开始。” “斑，第六维度不是不可战胜的。我们可以让HAH367次航班重见天日，可以让先王和圣殿上的所有官兵回家。”许时徽倾身向前，眼眸中散发出坚定的希望之光，“斑。我们所有的翻盘机会，都在这里——都在婴孩宇宙。” 新王听到这里，英俊漂亮的一张脸凝固了一秒。 他固然知道这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但脑袋里也忍不住嗡地一下： “等一下……先等一下，所以你把我拉进来，不是……是，啊……” 新王语无伦次，张牙舞爪原地转了几圈后，凶狠瞪向许时徽：“你刚刚，把我拽进来，是为了绕开监视，和我在婴孩宇宙讨论时序委员会的事情，对吧？” “嗯……”许时徽挠一挠头，吞吞吐吐，“基本上是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新王原地炸毛，一张脸涨得通红。通往霍冬星的虫洞业已关闭，他此刻双手抱头，无处可躲，蚂蚁似地在许时徽家的客厅里转圈圈，羞愧得恨不能钻到地下。 “但，但也不完全是。”许时徽抬手安抚他，“是这样的……霍冬星有时序委员会持续监控，我必须有和你同时进入婴孩宇宙的合理理由。另外，我们在后续的行动中，还必须有正当理由，勒令所有人不得擅自查看我们待在婴孩宇宙时产生的对话和行动。” 新王呼吸粗重，几乎要窒息过去。 “……这个条件其实非常苛刻，很难有不引起时序委员会怀疑的借口。”许时徽耐心分析，“所以最后我觉得，只有涉及到国君的儿女私情，逻辑上才最为通顺。” “——源时间线上的双子星，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们，已经在时序委员会的见证下建立过这样的亲密关系。如果我们在目前这条时间线上重复这种关系，对于观察员来说，会是一件可信度很高的事情。” “我需要将我们建立这种亲密关系的特殊时刻放在第四维度，让前因后果看起来可信。”许时徽抬手，“比方说，我最后一秒把你拉进婴孩宇宙这件事……”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新王气得趴在许时徽家的饭桌上，脸埋在臂弯里，“我知道了。” 许时徽强忍笑意，走过去拍拍他脑袋。 “……你走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新王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这里是我家。许时徽绷着脸。 许时徽你没有心。新王要哭了。 许时徽在霍冬斑身前伏下，温柔凑近他耳朵，浅浅轻啄了一下。 “不过我觉得……假戏真做，也不是不可以。”他低低地说。 嗯？新王耳朵动了动。他转过脸，带着满颊未褪去的红晕斜睨许时徽。 许时徽用手指抬起他下巴，给了新王一个湿润又温柔的吻。 短短半小时内，新王心脏犹如上天下海，实在是难以负荷。 第242章 按兵不动 【加油哦, 时徽。二叔意义不明地拍了拍许时徽肩膀。】 “我先讲结论：为了达到行动方案的效率最大化，我们这次会在地球时间线待上三天再出去。”许时徽用心尽到地主之谊，将沙发靠垫拍得松松软软, 塞给新王一杯热腾腾的红茶。“但是我会交代伽来百禾, 在虫洞关闭后的一小时内重新调整切入时间, 将你和我带回霍冬星。所以我们在第五维度上, 并没有浪费什么时间。” 第429页 新王两只腿盘在许时徽客厅的沙发上，大型犬一般缩在拐角处，两只手捧着茶杯, 五官笼罩在氤氲的水气里, 骚眉耷眼。 许时徽大大方方在他身边坐下, 长臂一舒, 看架势是要将一国之君揽在怀里。 新王背脊一僵, 赶紧正襟危坐。他手指抠着马克杯, 结结巴巴：“好了，你……你坐好，慢慢讲。” “噢。”许时徽挠挠脑袋，盯着他。“你这么拘谨干什么？” 明明刚刚，还有在前序项目中, 已经可以这样，还有那样。 新王脖子动一动：“地球局的人会看到的。” 许时徽摇头：“不会，我会通过伽来百禾二副交代斯科特元帅和地球局的人，不许查看你和我待在婴孩宇宙的这段时间。从地球时间线出去后，你更有正当理由下令, 将所有你我共处的时间划为地球局禁忌时段。” “但是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 会永远留在地球时间线上。霍冬星作为高出地球一个维度的宇宙，天然就有俯瞰婴孩宇宙的优势。”新王盯着茶杯, 小声辩解，“那……那就是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只要地球时间线一直存在，以后只要有人打开这个时间坐标，就，就可以看见我们。” “——你还记得源时间线上的双子星吧？”新王抬头，“第一次时空逆转前夜，他们本来是在联合演习的训练营地……见面。” ……嗯。新王讲到隔壁宇宙的爱情故事，不禁顿住。 他想起双子星在情潮涌动间突然被打断，代入感过于强烈，耳朵忽而又红了起来。想到如果日后因为某种需求，霍冬星不得不切入他和许时徽同处地球的这个时段，继而被发现一国之君正在，这样那样…… 那他霍冬斑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是流芳千古了。 “噢，那你之前为地球局工作了那么久，有特意去看过什么不该看的场面吗？”许时徽失笑，觉得新王的理由可爱，忍不住逗他，“说起来，在对我进行招募之前，你是怎么做背景调查的？你有没有偷看过我……” “我哪里会有那么无聊！”新王呵斥。 他喝一口茶，语气缓和了些。“不过，现在我多少理解一点你之前对地球局的敌意——天然处于低维，随时面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凝视，那种感觉的确很糟糕。” “那你刚刚进来的时候，为什么贸然亲我？”许时徽一本正经。“你就不怕被人看到？” “我那是，我那是觉得……我以为……”新王抿嘴，翻了个白眼，坦荡承认： “是我当时太激动了，心情大起大落，考虑不周。” “陛下用情至深。”许时徽伸出食指在新王下唇上点了一点，一张脸蛊惑地靠近，作势要亲，“对我无法自拔。” 滚。新王恼怒打开那只不正经的手。“你费这么大力气把我拐骗到这里，有什么千秋大计，赶紧给我讲出来。” ****************************** 霍冬星皇帝滞留地球时间线的第十八个小时，几乎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新王在敲定某个重大计划后，马不停蹄，与许时徽一起直奔江东机场接人。 除了二人确实肩负分秒必争的重任，不睡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即，值得深思的是，新王与许时徽，到底要怎么睡呢？ Yeah.Anyway—— 目前也并没有成功当上德州首富的跨国商人许阳煦，千里迢迢从凫州出差回到休斯顿后，几乎只在自己家安生待了一秒钟，就接到侄子从大洋彼岸打过来的电话，要求他带上收藏多年的某个重要物件，立即乘机返回沪江市。 亏得一直在为当上首富努力的许阳煦飞行里程数充足，在如此折腾的行程中升了头等舱，一身的老骨头在舟车劳顿中终于得以保全。 二叔下飞机时被舱外夕阳照得天旋地转，头晕脑胀地摸出墨镜戴上；他踩着棉花般轻飘飘过了海关，一胳膊挂在自家侄子身上，有气无力：“不行了时徽，二叔老了，经不住这样折腾了……这次我得在你们家好好躺一晚上再回去。” 许时徽拍拍二叔后背，忍不住嘲笑两句：“人家斯科特元帅，和你差不多的年纪，重伤从ICU出来，坐着轮椅直接上战场，都没你这么矫情。” “那人家是元帅，人中龙凤，钢铁之躯，和我不一样——我要死了。”二叔认怂地摆手。他喘好气，目光终于落在沉默多时的新王身上，累瘫的身板突然就来了劲。 “咦。”二叔摘下墨镜放入前胸口袋，端庄地理一理头发，国事访问般正式地伸出手，“太子……呃，国王陛下，你好。” ……你好。新王手足无措，默默让二叔抓住一双手。 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俊美挺拔，与高大落拓的许时徽并立在国际航班抵达大厅一隅，即便只是彼此间温言细语地互动，已经足够吸睛；此刻光芒闪耀的两位青年突然被到达乘客庄重握手问候，难免引来一些在意的目光。 “前因后果他都和我讲了。我们家时徽，给您添麻烦了。”二叔沉重拍拍新王小手，“时徽他在地球上也没怎么谈过恋爱，处起来假模假式的，您多担待一下。” 新王当场脸红起来。 二叔。许时徽忍不住给许阳煦后脑勺来了一下：你有毛病哇？ “你妈之前都跟我说了，就是他啊！我当年就见过你们俩在一起！”二叔着急地叫起来，“我前两天在电梯里就认出他来了，只不过当时我不知道航班失踪的内幕，对霍冬星非常警惕，没有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第430页 二叔凑过来，毫无必要地压低声音：“诶，你妈之前全部告诉我了——你和他，就是那个，嘿嘿……哎呀，二叔过来人嘛，都理解的……” 他不知道自己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听得见吗？新王拉着脸，尴尬站立在一旁。 “你之前在霍冬星见到的是另外两个人，不是我和他——虽然基因上来讲是一个人，但确实，又不是……”许时徽越说越烦，索性一挥手，不再解释，“算了烦死了，不要讨论了——叫你带的东西你带了吗？” “带了带了，不然我坐这么久飞机图什么。”二叔揽住许时徽肩膀，“走吧走吧，为了能带那玩意儿过海关，我费老大劲，藏得太严实了，别在这儿拿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总有目光不断停留在这边。 许时徽觉得有理，替二叔拉过箱子，朝停车场走去。新王手脚僵硬，宛如一樽无用的大型家具，格格不入，碍眼地跟在叔侄两人后面。 “那所以，你在这条时间线上，和太子……嗯，现在是国王陛下——毫无关系，对吧？”二叔与侄子勾肩搭背，随口闲聊。 “……也不是啊，我们这不是还在一起想办法，把各自的爹妈弄回来吗。”许时徽敷衍地回答。 “噢。这样。”二叔瞥一瞥一脸不自在的新王，“……那他穿着你的衣服干嘛？” “他跟我到江东机场接人，你让他穿霍冬星的龙袍吗？”许时徽瞪二叔一眼。 “啊，也是。”二叔阴阳怪气，“那我这几天住你那里，打不打扰你们啊？” “我那边三间房，一人一间，不打扰。”许时徽正色回答。 “噢，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不用在意二叔的眼光。”二叔意有所指，“我住我的客房，你们要是，想睡一起……” 新王耳朵一动，如临大敌，眼看着距离许时徽的车还有十几米远，头也不回地快步跑过去开门。 “——你知道他能听见我们俩说话吧？”许时徽目光从落荒而逃的新王身上移开，看向二叔。 “我知道啊。”二叔笑嘻嘻一歪脑袋，“我这不是故意的吗。” 许时徽原地翻了个白眼。 加油哦，时徽。二叔意义不明地拍了拍许时徽肩膀。 啧，为老不尊。 第243章 春色恼人 【这, 这叫我怎么睡觉！新王喉结上下一动，甚至感到气愤。】 但是，however, 真正到了睡前分配房间的时候, 许时徽还是正直地分给三个人一人一间。 客房毫无悬念地留给二叔。主卧本来要让给新王, 许时徽自己在书房凑合一下；新王坚持不必如此, 执意睡在了书房。 许阳煦早早洗漱，借口自己倒时差，小心翼翼把自己关进客房, 意有所指地交代侄子：“我睡觉很沉, 睡熟了一般人根本吵不醒我的, 不用顾忌我。” “早点去睡吧老人家。”许时徽赶紧塞给二叔一个新枕头, 不耐烦关上了门。 随着客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躺在书房沙发床上看小报的新王耳朵一动, 猫一样禁不住坐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警觉什么。 新王双臂僵硬地捏着小报边缘，竖起耳朵凝神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他听到许时徽趿着拖鞋在公寓里走来走去，毫不消停，没有去睡觉的意思，心里被搞得一阵烦躁。 许时徽到底想干什么。新王抿着唇想。他幽幽盯着书房的门, 不确定自己是希望，还是不希望那扇门被人打开。 门外许时徽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在新王走神之时，书房门突然扣扣扣响了起来。 新王差点从沙发床上跳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他心神不宁地折好小报, 放在手边小几上, 做作地“嗯？”了一声。 “斑，你还没睡吧？”许时徽声音温和, “我进来有点事情。” 他，他，他要……新王止不住自己脑子莫名涌起的胡思乱想，心脏不可避免地悸动起来。而多年的王室礼仪熏陶让他保持着体面，心绪大乱之间，还是只淡淡“哦”了一声。 “没睡，进来吧。” 刚刚洗完澡的许时徽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洗浴后的清爽香气；他怀里抱着一大沓资料，径直朝书桌前走去。 ……哦。 “我加一下班。”许时徽低头，熟练整理着抱进来的一堆财务报表和尽调报告，顺手打开桌面上的一体机。“这几天公司堆了太多事情，我刚刚查看了一下邮件，有些事情不得不马上处理；还有项目经理在线等着我回话。” 他坐下来，挽起袖子，目光甚至没有在新王身上停留，只自顾自划拉着鼠标。“我不会搞太久，你今天跨了两条时间线，如果累的话就先睡。” 刚从浴室出来的许时徽热气蒸腾，皮肤被水汽熏得更白了一点，匆匆擦干的发丝尚带着些水珠，胡乱用手指拢往脑后。他坐下时拉开书桌抽屉，顺手戴上了工作惯用的防蓝光眼镜。新王眼神一变，看到架着金丝镜框的许时徽，感觉此人、此刻，非常犯规。 这，这叫我怎么睡觉！新王喉结上下一动，甚至感到气愤。 ——他这样，未免也太好看了！新王心潮翻滚。 许时徽在案间工作了一会儿，写完一封邮件后，他忍不住抬头，目光越过阻隔蓝光的镜片盯向痴痴发呆的新王： 第431页 “你老是这样盯着我，很影响我工作。” 霍冬斑双颊一热，移开目光。 许时徽推开面前的键盘，单手托腮：“斑，是你自己说害怕被霍冬星的人在高一维度看见，所以才不要和我……” 我又不是在想这个！新王皱起眉毛，语气不善地低声呵斥；觉得对方脸皮未免也太厚。 嗯。许时徽便不揭穿他。“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认识你这么久，却也难得看到你在地球上工作的样子。” 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新王收敛地吞下了后半句话。 “……三日后虫洞打开，我们藉由海盗星号的流转进入第六维度，你就不会再待在地球时间线上了。在你离开婴孩宇宙的这段时间，地球上本会出现一个「许时徽无故失踪」的现实变革。甚至，如果我们为了消灭证据抹去留在地球的这段现实，你刚刚处理的工作可能根本不会产生。”新王低头，还是讲出了自己的隐虑，“你原本……没有必要再去完成这些工作。” “你是看我这么认真工作，怕我再留下来？”许时徽看他一眼，忍不住压制嘴角，移开目光，又在工作软件上回复了几条讯息。 新王被戳中心事，便不说话。 “我今天晚上加班倒不是因为这个。”他将手从键盘上移开，手肘轻轻靠在扶手椅上，注视霍冬斑，“陆云街的写字楼彻夜灯火通明；就在此时此刻，集团和公司仍有项目经理还留在工位上，抓耳挠腮等我回话。就算有一天这段现实会因为高维的干预而湮灭，他们此刻面对的焦虑和压力，却是真实的。” 新王动动眉毛，想起自己首次翻阅E001招募档案的时候，字里行间读出来那种Saint般的光芒。 他是个多好的人啊。新王忍不住想着，一点点陷入其中。 “现实变革既然还未发生，我还留在这条时间线上，便不忍心让那些辛苦工作的人失望。”许时徽说着摘下镜架，揉一揉疲惫的眼睛，忽而不正经地看向新王。 “——当然也不排除，我知道如果在这里工作，你就会忍不住一直盯着我看啦。” 新王头皮一紧，抓起沙发靠垫扔了过去，为刚刚一秒钟的心动感到后悔。 呸，臭不要脸。 许时徽稳稳接住飞过来的枕头，半张脸从靠枕后面探出来看他：“你从来都是这样，敢看又不敢承认。” 这个人，哪里来的自信。新王嘟嘟囔囔，拿起手边已经折好的小报，又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许时徽倒也不说话，十指交握，松松放在靠枕上，故意让室内的气氛沉默，用尴尬的空气直逼对面的薄脸皮君王。 霍冬斑的假把式只撑了短短十秒，便忍不住放下手中道具：“你加完班没有，加完了赶紧出去睡觉。” 许时徽不置可否。他坐在旋转扶手椅上，长腿往新王的方向迈了一步，骨碌碌把自己的坐席拉向对方，躬身凑在新王脸前。 “你明明就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又老是盘算着赶我走；生怕和我过从甚密。” 新王躲无可躲，心跳不安分起来，小报啪一声拍在许时徽脸上。 滚，谁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许时徽并不生气，拿走小报，看向新王：“斑，我现在有了所有前序项目连贯的记忆，就觉得你所有奇奇怪怪的别扭举动，都有了合理解释。” 新王受不了心上人那张脸停在那么恼人的距离，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小声嚷嚷：瞎说什么呢你。 “你作为E001招募项目的负责人，第一次在地球时间线上和我接触，其实是距离当前时刻……五个月后的事情。”许时徽转头，看了看桌面上的台历，“也就是说，你大概会在五个月后，开始喜欢我。” “五个月吗？”新王抬头，不由失神。 ……我觉得已经好久了。 从首次任务开始，偷偷喜欢他，已经好久了。 然而一次次的邂逅中，感情加深的却只有自己。 新王忘了自己多少次带着藏不住的欢欣，再次在婴孩宇宙与许时徽相遇；故人重逢时，迎接他的却只有对方礼貌又疏离的笑意。 ——“怎么回事？忘记带卡了吗？” 陆云街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前，那位高个子的金融才俊胸口挂着门禁牌，彬彬有礼地看他。 纵使曾经有勇气吻他脸颊，此刻也只能回以体面的轻笑，将所有爱意深埋心底。 许时徽慢慢伸出手去，将新王的手握住。霍冬斑手指轻轻动了动，不再别别扭扭，便随他温柔握着。曾经经历过那么多次时间线回调、现实湮灭、记忆消失，此刻能与他大方交握，四目相对，是何其幸运。 “每一次项目重启，我都不再认识你。”想想真是令人难过。 许时徽细细摩挲新王手指，忽而嘴贱：“……也难怪你最后态度那么差。” “我哪有态度差。”新王不满皱眉。在霍冬星失去了双子星天平压制的太子殿下，言行惯来放肆嚣张，在E001的项目里，对待许时徽已经是保姆级的温柔呵护。 甚至到了（平时一直被殿下呼来喝去的）书剑骑士见到，都想落泪的地步。 “你在黛西号上，还翻脸跟我打了一架呢。”许时徽正色提醒他。 诶。新王脖子动了动，看向许时徽：“许时徽，你要告白就好好告白，提这个干什么。” 第432页 许时徽眉头一皱：“谁说我要告白了？” “大晚上你不睡觉，赖在我这里不走，还抓着我的手，深情款款，恶心巴拉的。”新王恶声恶气，“不然是想干什么？” 许时徽眼神一荡，顺势用力分开他手，将新王推倒在沙发床上，欺身而上，邪气一笑：“你说我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PS.斑在每条时间线上，都很馋人家身子。 PPS.许时徽今天出浴湿髪眼镜诱惑，又让我有种他是受的错觉（醒醒） 第244章 夜话 【“——陛下不会又像上次那样, 半夜起来偷袭我吧？”】 新王眼中掠过惊慌，继而双颊发红起来：啊不是，你, 许时徽…… 许时徽手脚并用, 飞速爬到狭小的沙发床上, 拉过薄毯一蒙。 “我、我说了……就是, 不要…… ——以后霍冬星的人肯定会偷看的！！ 新王面红过耳，压低了声音怒喝。想到自己会有什么香艳的禁忌时段永远留在婴孩宇宙，千古流芳, 他已经开始呼吸紧促了。 “咦, 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许时徽顺势躺下, 把毯子掖好。“我只是在自己家里睡觉而已啊。” “你干嘛不到自己的床上去睡？”新王拉着毯子, 踹他一脚。“本来就窄, 你还往这儿挤。” “你贵为霍冬星皇帝, 暂住中央公园已经是屈尊下顾，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睡沙发。”许时徽一本正经地躺着，毯子结结实实拉到下巴盖好，“我已经睡下了，要不陛下移步, 自己去主卧睡吧。” 移步…… 新王瞥了一眼躺着的许时徽——可谓是玉体横陈——喉结上下一动；良人在侧，又感觉舍不得走。 ——这个人脸皮可真厚。新王最后，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对方身上。 许时徽忍不住一笑，拍拍身边：“要不，陛下躺下来凑合一下？” 新王心头骂骂咧咧, 不情不愿地躺下。他慢吞吞拉过薄毯, 与那人同衿而眠。 “……就只睡觉噢。”新王目送许时徽起身关灯，嘟嘟囔囔。 “当然只睡觉, 不然陛下还想干什么？”许时徽关好灯，在黑暗中问。 新王翻了个白眼，侧身卷走了毯子。 许时徽关好灯窸窸窣窣躺下，轻柔拉好毯子，也不做声。 可是夜，可真安静啊。新王谨慎攥着薄毯，感觉许时徽肩膀轻轻靠着自己，幽暗中几乎听得见许时徽在耳边的呼吸声。 ——这叫人怎么睡！新王辗转反侧，心绪不宁。 “陛下睡觉动静好大。”许时徽冷不丁出声，斜眼看他。 “——陛下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半夜起来偷袭我吧？” 新王转过身去瞪许时徽，分外恼怒：“上一次是你在跨维度转移时突然醒来，又不是我想对你干什么。” “那我醒了之后呢？”许时徽饶有兴致，黑暗中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新王。“我可记得有的人，胆子大得很呢。” 新王想起那夜情潮涌动，下意识拽一拽被角：闭嘴吧你。 （你当时……胆子分明也不小啊。） 噢。许时徽头枕着自己胳膊，安安分分，只和新王四目相对。 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光线后，两人彼此的轮廓便越来越清晰起来。新王眼波流转，忍不住细细看着对面的人。 黑暗中靠彼此得这么近，对仅仅一天之前的霍冬斑来说，都好像做梦一样。 “所以，从我们相遇开始的一切，你都记起来了吗？”一片安静中，新王知道自己难以安眠，于是出声问他。 都记起来了。许时徽伸手去摸新王额发：分毫不差。 “……那你告诉我，”新王垂下睫毛，“你上一次招募项目中，为什么要主动退出？” 许时徽耳朵动一动:“看来陛下是相当介意这件事。” 你不要一直陛下陛下的。新王皱眉抗议。 嗯，斑。许时徽便温柔唤他。新王嘴角勾了勾，温柔地发出笑意。 两个人鼻尖对鼻尖，紧紧卷在同一张薄被里说话；好像两位参加夏令营的小朋友，违背营地的熄灯条例悄悄夜谈。心与心的距离，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似乎又拉得近了一些。 “如果我不是以那种方式退出霍冬星，你在后续启动的招募程序中——”许时徽停了停，手指敲敲枕头，“也就是现在这次的项目——便不会对我那么刻意疏离，想亲近又克制，对吗？” “那不然呢？”新王脖子一梗，“我半夜爬到床上去……亲了你，你第二天居然自杀，你让我怎么想？” ——不管是谁，此举都过于刚烈了吧。 “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和你讨论那天晚上的事情。”新王嘟嘟囔囔，黑夜和许时徽从薄毯下暖暖传递过来的体温，无形中让一国之君放下了惯来高高端起的架子，吐露心声，“当晚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自己会亲下去。但是后来我回想起来……你好像……也……” 嗯。许时徽绷住笑，温柔回应。 “那晚我手忙脚乱，第一时间当然是觉得自己鲁莽，深深地后悔。可是把你送回家后，我一个人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心里是偷偷开心的。”新王怅然。“谁知道就在第二天，我来不及和你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你就退出了这场梦境。” 第433页 “——我内心推断你对霍冬星抱有敌意，对我……也抱有反感。” “不是的，斑。”许时徽轻声否认，“自己喜欢的人，半夜爬到床上来投怀送抱，试问哪个男人扛得住这样的诱惑。” 新王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耳朵又烫了一点。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已经相互喜欢过了，斑。”他伸出手摸了摸新王脸颊，“就是因为我对这样的感情非常重视，同时也深感困惑，所以不得不有所行动，厘清现状。” “——那天晚上的突然事件，只是加深了我的困惑，像是一根导火索，让我加快了验证猜想的步伐。” “你的困惑，是……怀疑当时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境吗？”新王皱眉，发出疑问。 “是的。”许时徽点头，一本正经，“还有就是，我觉得……即使在梦境中，我也不应该被你压在下面” 新王头皮一紧，后悔提到这个话题：他提这个干什么！！！他真的好无聊啊！！！ “——我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在我潜意识中发生的事情。” 许时徽火上浇油，开始了阐述。 “我现在知道，基于霍冬星得天独厚的高维度优势，你们在实施那一起梦境模拟时，几乎是毫无破绽的。”许时徽在薄毯下轻轻扣住新王的手，开始讲述，“我身上所有在霍冬星留下的印记，都会在维度转移时被抹去——我在训练中留下的身体淤青、睡衣口袋里刻意放入的一些小物件、甚至在骑士团参与高强度训练后本应该产生的肌肉酸痛，地球局自有一套训练有素的应对方案和医疗手段，让一般人不对这个「虚拟」的世界产生怀疑。” ——这一切都得益于斯科特元帅和书剑骑士星隼的龟毛性格，新王忍不住想；我还以为真的是天衣无缝呢。 “一开始，真的是天衣无缝。”许时徽讲，“我只是觉得，每隔一段时间，我入睡后都会做相同的梦这件事，实在是非常奇妙。然而即使是我在那个梦中已经明明白白地生活了一周甚至更久的时间，再次醒来时，在地球的时间却依然是第二天清晨。我换好衣服前往陆云街上班时，世界一如往昔，让我找不到霍冬星存在过的证据。” “那时候的你、星隼、狐弗等人，对霍冬星自己身处另一个庞大平行世界的分支宇宙这件事尚且一概不知，所以无意间，会遗漏许多让我产生怀疑的小细节。”许时徽黑暗里眼神清澈，看得新王出神。 “比方说，霍冬星自光裔元帅死后，刻意低调处理了这位三军统帅的一切资讯。不似源时间线上那样声名鼎沸，在你一路长大的这条时间线中，几乎看不到关于光裔图玺的一切讨论；甚至连他驾驭着烛日将先王救回这件让他一战成名的要闻，也在军队的刻意模糊下不为公众所知。眼下霍冬星国民提起他，只剩下「当了五年元帅的短命军人」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定义。” 光裔图玺，某种意义上的一代枭雄，在时光的大浪中，被冲刷得这样彻底。 “而狐弗和你不一样；她年轻时作为骑士团新兵，曾亲眼见过光裔图玺元帅，与其产生过接触。她不知道我和光裔元帅的关系，她认出我的长相，眼神中会时不时闪现出疑惑，并会不经意地留心关于我父母的事情——这在当时地球局的工作与复盘中，是无法被你这个项目负责人所觉察的；甚至就连她本人，也不会觉得这种轻微的、带着私人想法的留心，向我泄露了什么关键讯息。” “再比方说，你手上那枚刻着王室身份标志的图章戒指——我妈妈在我小时候为我制作绘本时，曾经在书脊上留下过这枚图章的拓印，你还记得吗？你和星隼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细节的含义，但我却认出了这枚图章，隐约感觉到霍冬星和我身世的隐秘联系。” “我在高三那年，经历了HAH367次航班的失踪事件。在长达几年的跨国搜救工作中，我配合调查小组，一遍一遍地提交了许多我父母的生物信息和身份证明。”许时徽说道这里，眼睛慢慢垂下来，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就是在这样的信息梳理中，让当时还在念大学的我产生了一种怀疑——即是，我并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我的身世另有出处。而这种怀疑，在这场关于霍冬星的「梦境」中，惊人地吻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收尾线，最终结局已确定，作者激动万分，即日起我们日！更！走！起！！ 提笔开始写这篇文之前，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动过笔了，连载到如今煌煌八十万字，不管是创作手法还是心态，我都感觉自己收获了很多。 作为一部试水型的作品，它缺点很明显，可是这几十万字中我也觉得自己在进步。这进步或许不会体现在这部作品中，却一定会刻在我的创作基因里，造福我的下一部作品。 写完这篇我就去搞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的那个新坑了，超级激动和期盼，最近做梦都在搞新CP了（醒醒） 年底了，辞旧迎新，在这里求一个新坑的预收。请戳专栏《借我三磅的宇宙》收藏。 在新的一年里让我陪伴你们鸭~ 第245章 夜话.part2 【无论何时我在骑士团发现了它, 即说明，我已经在那个世界死亡过一次。】 “但这种怀疑，仍不能当做是什么强有力的证据。因为归根到底, 若这个世界真是只是梦境, 我身处其中经历的一切, 都是我潜意识的投影。我的身世、我父母的失踪, 都是长期以来盘亘在我脑内的一块心结；难说不是因为我在这些事务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入睡时虚构出了霍冬星这样的世界。” 第434页 “但是有一次，我在陆云街吃饭, 不小心咬到舌头, 继而接下来的一两天里, 这个小伤口迅速发展成了口腔溃疡——这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让我在地球时间线吃的每一餐饭、每一次需要当众演讲, 都非常难受, 却很难被他人所察觉。” “那一次, 我带着这个溃疡伤口，在「梦境」中停留了大约一周的时间。自然而然地，我的溃疡在霍冬星的日常生活中自愈了。当我从「梦境」回到地球的现实中时，这个本应该持续一周的小伤口却没有呈现出溃疡初始期应该有的样子——它随着霍冬星时间的流逝，在我的身上彻底消失了。这是一件躲过了地球局监控的小插曲, 也是我第一次掌握到了霍冬星可能是真实世界的重要证据。” “我意识到，霍冬星世界不仅有可能真实存在，并且其时间流逝的方式，与我从小生活的这个地球不太一样——而从溃疡这种小毛病在霍冬星依然需要好几天才能完全愈合这种小细节来看，与其说霍冬星的时间与地球存在着流速快慢的差别, 倒不如说, 霍冬星那边的人，或许可以控制进入我们这个世界的时间；在我这个身体真真切切离开地球时间线几天之后, 仍可以把我精确送回进入睡眠的第二天清晨——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回溯到地球时间线的「过去」时段。” “——那时候的我，无法清晰意识到维度差这样的完整世界观，但已经对霍冬星可以准确操纵时间这件事，有了朦胧的猜测。” 嗯。新王脑袋动了动，抬手将自己的手指搭在许时徽身上。对方条理清晰的逻辑梳理中，理性的光芒闪烁，让他非常、非常地喜欢。 ——而我又是多么幸运，恰好是他喜欢的那一个人啊。 “我知道，如果霍冬星是真实世界，那么这个世界，除了有我喜欢的人，还深藏着我的身世，甚至我父母的下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件值得严肃对待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两个世界的场景转换一定会发生在我的睡眠时段。你们应该发现我也尝试过通宵不睡，想看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我的身体和工作却不能允许我长期不睡觉，所以当我放弃熬夜时，切回霍冬星梦境这件事便又开始了。” “那段时间因为缺觉，我开始大量饮用咖啡——这让我回忆起高三那一年，父母航班失踪和升学的压力让我倍感焦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浅。而当时我白天需要打起精神应对功课，不得不依赖□□的提振效果。而过量摄入□□又会造成我睡眠质量不好，如此形成恶性循环。” “那一年我时常因为一些极小的动静在梦中惊醒，于是我就想，如果我重新开始短时间内大量摄入□□，会不会因为睡眠质量变差，在夜里发现什么东西。”许时徽说着歪一歪脑袋，终于让新王找到了自己如此迷恋绿色人鱼标志店铺的原因。“所以那段时间，我差不多一天喝上三四杯的样子，觉得或许可以碰碰运气。” ——亏我还以为他真的那么上瘾，用心记下了他的日常点单配置呢！新王撇撇嘴。 “然后呢……那天晚上的夜袭事件就那么发生了。”许时徽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温柔的笑意，“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中央公园的家中，而身上，好像还带着点你的气息，我就对自己说——啊……眼下真的，是到了要行动的时候了。” 他感受到新王搭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亲昵捏了捏对方的手。新王反手握住他，十指悄悄相扣。 “为什么是以死亡结束？”新王问他。即使眼前躺着活生生的许时徽，他声音里依然带上了一丝难过。 “如果是我最不希望的那种结果——在霍冬星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梦境，我一旦在梦中发生死亡，我就会退出那个梦。”许时徽语气严肃，“如果是那样，我也只能接受——关于我的身世，关于你，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一场梦境。” 他摩挲新王手指，亦为眼前人真实存在而感到高兴。 “如果霍冬星是与我身世相勾连的真实世界，你们将我从地球时间线带出，一定抱有某种必须达成的目的。而你们可以控制切入地球的时刻，就意味着，即便我在你们的世界死亡，你们也可以将切入时刻回拨至我在地球上尚未死亡的时刻，将全新的我带出。”许时徽握着新王的手，认真说道。“而后续的事实证明，我这个判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错。我只是误判了你们回拨地球时间线的程度，无法阻止、也没有想到地球局会将我的整个项目记忆全部抹去。” “所以那一次，你其实是想诱导我们重新将你带出？”新王一震。 “是的。”许时徽移开目光，却又觉得惋惜，“我在夜袭的第二天醒来之后，有了厘清现状的觉悟。我在内心与自己做了约定:下一次进入霍冬星，我会在骑士团的训练中，不顾一切促成自己的死亡。为了确认这件事情的发生，在死亡之前，我会在骑士团宿舍房间更换制服时，故意摔倒扶住墙壁，乘势用制服袖口的铜扣，在某一个隐秘的地方，留下特定划痕标记。” “如果霍冬星是一个客观存在、可以控制地球时间线的世界，那么我留下的那个隐秘标记，将会不受地球时间回拨和我本人死亡的影响，一直隐藏在那里。”许时徽讲到这次以命相搏，语气竟惊人地平静。“而那是一个只有我知道的标志；无论何时我在骑士团发现了它，即说明，我已经在那个世界死亡过一次。” 第435页 “我对骑士团的房间已经极其熟悉，在当晚入睡之前，我在脑内反复模拟了划痕留下的位置、轻重和形状，并且确定自己一定会在死亡前留下这个貌似无心的标记。我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自己今晚在进入霍冬星这个「梦境」之后，竟又在骑士团宿舍房间墙上发现了这个痕迹，说明我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一天；我在霍冬星上，已经发生过一次死亡事件。” 新王张了张唇，讲不出话来。他大概记得许时徽那次奇奇怪怪的摔跤——星隼跑过来向他报告说E001在房间换衣服的时候似乎撞到了肩膀，继而神色凝重，一直抚着手臂，好像受痛颇深的样子；出于一贯的龟毛性格，书剑骑士神经质地前来请示太子殿下，需不需要因此调整E001的训练时间。 太子斑远远瞥一眼坐在校场角落揉肩膀的许时徽——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事情——后者似乎感受到太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神敏锐地扫视过来，堪堪与霍冬斑对视了片刻。 太子斑尚处在前一晚夜袭事件的感情余波中，此际如临大敌，飞速移开了视线。 “照，照常训练。”太子斑干巴巴，压着嗓子吩咐星隼。彼时他与许时徽遥遥相隔了五十米不止，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胸膛里鼓声擂动，心弦紧扣。 噢。书剑骑士并无异议，意义不明地看殿下一眼，只抬抬眉毛便走开了。 ——星隼一定通过狐弗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太子斑做贼心虚，疑神疑鬼，满头冒汗。 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训练结束后，要怎样和那人开口谈论昨夜那一个吻——整整一晚，从午夜到黎明，年轻的皇子脑袋里，都不可遏制地在回忆这件事情。 而念及昨夜那人的手指若即若离轻抚自己的唇边，情潮涌动间他身体上似有似无的回应，让太子斑心慌之余，又悄悄生出一丝丝甜蜜和期待。 可是，不知道地球局要怎么处理这种事情呢。太子斑略带耳热地想。伦理委员会的专家组，可是非常不好应付啊。 他心情忽明忽暗，思绪全盘飘在天上，全然不知校场对面的许时徽，已经在烛日的攻击前停下了脚步。 距离E001退出本次项目，还有三秒，两秒，一秒…… 轰—— “……而现在，我既然已经在霍冬星上发生过一次死亡，那也表示着，骑士团原本分配给我的那间宿舍里，存在那一道划痕。”许时徽紧握住新王的手，语气平静，“我这次从斯科特元帅那里拿到记忆碎片后，特意去过一趟骑士团，认出了那道划痕。” 新王扣着许时徽的手，心绪翻涌，沉默良久。 第246章 恒星 【不管我绕行多远, 你都有强大的力量，让我循着命定的轨迹，回到你身边。】 “如果不是地球局紧急叫停了这次项目, 你距离霍冬星的真相, 原本只有一步之遥。”得出这个结论后, 新王难以评价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 一次又一次在重重迷雾中接近唯一的真相，他真是好厉害的一个人啊。 许时徽却摇头：“失败就是失败，并没有什么「一步之遥」。” “——如果说恢复记忆后我又觉悟到了什么, 那就是尽管我已经赌上性命, 依然无法改变高维对低维的绝对优势。在前序项目里, 你们甚至还没有察觉出我的反抗意识, 只需要轻飘飘地做出一个项目重启决定, 就可以把我的全盘计划轻松抹灭。” 新王一怔, 后颈的汗毛忍不住倒竖起来：他知道他们目前即将面对的第六维度，就是这样可怕的对手。 ——算上E001前序招募项目，以及在羲和号上与伽来百禾对峙；新王已经眼睁睁目睹许时徽在自己眼前死亡过两次。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经受住第三次的打击。 “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更高的维度，更强大的力量。所以必须更用审慎的态度来应对。”许时徽声调渐低, “但你若问我是不是有必胜的把握，我……” 新王眼眸一动，伸手按在他唇际：“好了，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都不像「时徽」了。” 许时徽失笑：“你如果喜欢的是源时间线上那位勇往直前的少校，我可能无法成为他——我就是这么瞻前顾后。” “你不要乱讲, 你明明就是他。”新王不依, “你被银牙郡主抚养长大，从小获得更多的爱, 心思更细腻温柔，面对危险时更为审慎——我觉得你比他还要好。” 许时徽摇头，绷住笑：“海盗星号的安全事务局局长，可能不会同意你这个判断。” “我就是觉得你才最好。局长也不是我，他怎么知道——你看他的眼神，他眼中就只有光裔市长；头脑发晕，难辨是非。”新王脸贴着枕头，嘟嘟囔囔，对帝国双星展开攻击。 他这么讲着，心思又忽而细致起来。“不过……他们在不同的时空中，几乎携手走完了一生。” 我好羡慕他们。 新王没有讲完后半句话，害怕引来什么不祥的征兆。 “但是，就算你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现实变革，每一次新认识我，还是会忍不住喜欢我，对吧？”新王故作云淡风轻，抬手在许时徽鼻尖上点了一下，眼神中露出狡黠和得意。 “哪有，VR游戏项目这次，我可是清清白白，完全不敢对你产生什么非分之想。”许时徽故意一本正经，“要不是斯科特元帅把前序项目的记忆碎片泄露给我，我都不知道我们之前还有这一段。” 第436页 “明明就不是这样！”新王气结，忍不住拔高声调，“你在拿到记忆碎片之前，就已经开始暗恋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要瞎讲。” 新王气得拿枕头打他：“我就是知道！你明明就，已经……你每次看我的眼神……你……” “——反正我就是知道！！！”新王恨不得打开虫洞回到过去调查取证。 哼。许时徽脖子一梗，翻身睡觉。 “之前我和武离曼去你公司找你，你都不敢看我。”新王嘟嘟囔囔，“还有在黛西号上……黛西号上……” “你那时候在地铁线上抱着我，我就听到你心跳得好快。”新王不依不饶，贴上去论证，“你说，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悄悄喜欢我了？” 许时徽兀自耳热，逃难似地蒙住脑袋：“你几岁了？还要听这些甜言蜜语。” 新王不依，毯子一掀：“我今天偏要听甜言蜜语。” 许时徽瓮声瓮气：哦，好，讲完有什么奖励没有？ ……还奖励，美得你。新王冷笑一声，刑讯逼供那味道浮了上来：许时徽你讲是不讲？ 啧。许时徽转过来，黑暗中不情不愿看着他：“好了……是在以太星第一轮打击过后。那时候黛西号被毁，我们被困在地球时间线，星隼的AI被武离曼放过来告知我们魔耳遇袭。你刚刚得知了先王遇难的消息，浑身颤抖，轻轻地靠在了我身上。” 许时徽的答案让人意外，新王一怔：“……竟是那么后来的事。” ——我还以为，你垂涎霍冬星人间阿波罗的美色，早在进入帝国之前，就心思活络。 “……我又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许时徽翻了个白眼——虽不可否认，初见时的霍冬斑眉目如画，风采翩然，确是让人难忘。 “在那之前，你作为高维的皇子，处处要强，优异夺目，显得我像个白痴。”许时徽失笑，“直到那一刻，你突然流露出脆弱，浑身颤抖，无意识地靠过来——我当时就想，好想要好好保护他啊。”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完蛋了吧，居然真的喜欢上这个异世界太子了。”许时徽安静下来，拍拍新王脑袋，温柔一笑，“好了，说完了，开心了？” 噢。新王怔怔抓住被角，回味着许时徽刚刚的话，心底有什么美滋滋的东西悄悄升起来。 ——并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真好。人间阿波罗颇为欠打地想。他紧紧偎着许时徽，闻到对方身上让人心安的味道。 “这不是挺好，为什么刚刚不愿意讲？” “诶肉麻死了。”许时徽小声皱眉，“谁知道你喜欢听这些。” 哼。新王别过脖子，嘴角带着点尽力遏制的微笑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新王感觉自己真的要睡着了，却听到黑暗中许时徽轻轻叫他： ——斑？ ——嗯？ “……源时间线上，我们本来是一同长大的帝国双星；而平行的时间线分开了那么多年以后，我们最后还是走在了一起。”许时徽轻轻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时间消失，空间湮灭，记忆中拿不掉的人是你。” 新王张张嘴，被这样的叙述触动。 嘴上说着不喜欢肉麻，到头来又讲这样肉麻的话。新王动了动唇角，下巴轻轻贴住枕边人肩膀。 “你是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可能，就像是我的那颗恒星吧。”许时徽小声说道，“不管我的绕行多远，你都有强大的力量，让我循着命定的轨迹，回到你身边。” “……我们应该注定会循着星轨注视彼此吧，斑。” 新王心中一动，胸膛里涌起巨大的爱意。他知道这是一句情义千金的承诺。他在黑暗中缩进许时徽怀里，轻轻与对方靠在一起，听着心上人有力的心跳。 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盼望这一刻。 你说我是你的恒星；但在每一条时间线上，真正一直用目光追逐着你的人，其实是我啊。 你意识不到，自己是多么耀眼的一个人吗？ 你是…… 时光之徽啊。 新王没有讲出来，只是用手贴着许时徽热热的胸膛。许时徽一只手抬起来，温柔又沉默地抚摸着他发丝。新王黑暗里轻轻捉住那只手，在那人指节上亲了亲。许时徽笑笑，顺势用手指点了点他唇瓣，而新王马上又调皮起来，含住许时徽手指，鬼迷心窍地用慢慢舌尖舔过，虎牙森然发力，克制又浓烈地一咬。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突然要这么对待许时徽。意识到这个小动作中包含的某些下/流意味后，新王脑中嗡地一响，警铃大作。 ——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霍冬斑在臆想中用双臂抱紧了脑袋。 诶。许时徽身体在沙发床上动了动，狭小的空间中，刻意与新王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干什么！”新王心虚地吼住他。 许时徽在黑暗中沉默半晌，咳嗽一声：“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保持这种姿势比较好。” 新王听出弦外之音，头皮一紧，脸皮一寸一寸红了起来。 “你不是说在婴孩宇宙不方便……嗯？”许时徽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避免着尴尬。 新王低声咆哮，推卸责任：“谁叫你今晚死皮赖脸睡在这里！” 第437页 “那怎么办，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走回去啊。许时徽叽叽歪歪，声音几不可闻。 谁管你。新王耳朵发烫，抓起毯子拉到鼻子底下，惶恐地转身背对许时徽，闭上眼睛就睡。 他听见许时徽窸窸窣窣，欲言又止地又转过身去。 好像也颇为可怜的样子。 嗯……那，始作俑者霍冬斑觉得，只是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新王黑暗里斜眼瞥枕边人一眼，飞快地在许时徽唇上留下一吻：“晚安。” 许时徽立马来劲，腾地坐起来——什么第四维度第五维度，什么千古流芳，统统抛到脑后。新王大为惶恐，又惊又怕，欲拒还迎之间，生怕对方搞出什么不要脸的大动静。而就在这时，两人拉拉扯扯间，隔壁的卫生间突然传来马桶的抽水声。 ——二叔慢吞吞起完夜，哗啦啦冲完马桶，窸窸窣窣洗完手，又慢吞吞地踱回了客房。 “睡，睡觉！”意识到隔壁还睡着个大活人后，新王被拉回现实，双颊绯红，逃难般地躲回了薄毯中。 都说了在婴孩宇宙，不要这样那样！他皱着眉头，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第247章 君临 【霍冬星的三军统帅, 第一次亲自踏足婴孩宇宙。】 新王在骑士团总部停机坪上猝不及防地宣布了——某种意义上的——婚讯，震惊四座。 ——或许对在场好些人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震惊。比方说八卦嗅觉敏锐的骑士团长狐弗, 以及参与过E001前序项目的一部分骑士团成员。 人群里甚至隐隐约约有“果然如此”“我早就说过”之类的议论。 已经知晓全盘计划的伽来百禾舰长卖力地捧场, 浮夸上前祝贺：“恭喜陛下, 恭喜许先生。” 斯科特元帅眉头一皱, 搞不清眼前两个人要干什么，狐疑盯着两人紧扣的十指：“你们俩在地球待了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 元帅真的想知道吗？”许时徽理所当然地揽住新王, “还不就是春宵苦短, 金风玉露, 这样那样……” 不要说得那么露骨！新王别别扭扭地想拉开一段距离。 明明就清清白白。新王手心冒汗。 “我当然不是问这个！”斯科特元帅拔高声调, 不知怎么有种爱女出嫁的别扭感。此刻霍冬谦不在, 他自然而然接管了先王的丈人位置。 “E001，这就是你一心要回地球时间线的目的吗？”元帅低声问道。他虽然一早知道这两人关系不单纯，但也觉得许时徽劳心劳力，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圈套，目的应该远不止于此。 “陛下与我早就暗生情愫, 已经是地球局众所周知的事实。”许时徽捉紧意志不坚定的新王，将其固定在自己身边，大义凛然，“只是一直以来碍于地球局招募对象与项目经手人的身份之别，无法确认心意。” ——哪里有众所周知！！新王在心头抗议。 “从首次接触开始, 我们的每一次相遇, 陛下都记得。但每一次，我都是全新的我。这样的错位, 让陛下刻意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是元帅将所有前序项目中产生的记忆碎片归还给我，才让我意识到这个问题。”许时徽放缓声调，“陛下一直在回避自己的爱意。” 元帅眯起眼睛，无法反驳。 “这次我假意离去，分离时刻逼得陛下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真心，这才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许时徽握住新王的肩膀，虽是做戏，也讲出了自己的真心，“虽然抱歉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但相较于我和陛下的终身幸福，我并不后悔这样的决定。” Awwwww.狐弗忍不住单手捂心，发出非常感动的称赞。元帅瞥她一眼，团长脸色一变，又赶紧将手放下。 “元帅，我已经决定要和他……一起生活。”新王鼻尖冒汗，上前一步，附在三军统帅耳际低语，“我想……留在婴孩宇宙。” 什么？斯科特元帅脸色一变。 “我想和许时徽留在地球时间线，共度一生。”新王提一口气，下定决心向元帅讲完了决定，“许时徽父母多年前在空难中失踪，他尚未放弃和双亲重聚的期待，想在地球时间线一直等下去。而我愿意陪他在地球等候。” 元帅侧首，灼灼的目光紧盯着一国之君——身为E001的招募项目负责人，新王如何不知许时徽终其一生，都没有等到自己的父母归来。 元帅抿一抿唇，眼中光彩明灭，便不说破。 “我会定期穿梭于两个维度之间，处理霍冬星的国事。”新王观察元帅脸色，神经紧绷，害怕信息的传递出错。“我希望我留在地球的日子里，每个周一上午都是和元帅的固定见面时刻。元帅通过时空壶打开虫洞，进入婴孩宇宙，觐见君王。我根据会谈内容，决定何时返回霍冬星，处理相关国事。” “但是他晚上会睡在我这边。”许时徽不合时宜地插嘴补充。“所以我们决定除了约定好的切入时刻，禁止地球局查看君王待在地球时间线上的任何行动。” 新王忍不住瞪他一眼。 “我想个中缘由，元帅应该可以理解。”许时徽面不改色，厚着脸皮讲完。 “理解。”元帅竟冷冰冰地同意了，甚至还非常不悦耳地评价了一句—— “春宵苦短嘛。” 新王头皮一麻，不好发作，只有默默捏了捏自己的指节。 第438页 “所以现在呢？”元帅盯着眼前的两个人，“陛下和E001有什么打算？” “斑会跟我回到地球时间线。”许时徽抬臂看了看时间，“霍冬星时间一周之后——或是元帅中途有什么重要事件需要向国王陛下汇报的时候，请元帅本人亲自切入到我们本次回归地球时间线的后续五分钟后，觐见君王。” 元帅嗯了一声，目光落到新王身上。霍冬斑装模作样靠在许时徽怀里，这一次倒是语气坚定：“照他说的去做。” 知道了。三军统帅冷酷转身，对着停机坪下令：解散队伍吧，不要这么多人如临大敌地聚在这里。 狐弗领命，内心虽然想多刺探一些，职业操守还是让她听话地带着骑士团成员就地解散。 “我作为霍冬星的三军统帅，有必要保证国王陛下在霍冬星定居场所的安全。”人群散去后，元帅转头看向紧紧贴在一起的一对亲密爱侣，“不用等一周之后，我现在就要带人去排查你公寓内外的安全隐患。伽来百禾，你来自婴孩宇宙，熟悉风土人情，我跟我一起过去。” 舰长嗯了一声，配合地跟上。 “仰宁中校，我和舰长的安全检查时间大约需要半天时间，你和地球局的人在时空壶外等待，五小时后打开虫洞将我和舰长接回。”元帅对着自己的警卫参谋交代完毕后，又看许时徽一眼，“五小时差不多吧？也不会打扰到你和陛下晚上……” “够了！”新王火急火燎打断元帅话里奇奇怪怪的暗示。 “那，好吧。”三军统帅挥一挥手，杀伐决断，坚定地开启了帝国历史的新篇章。“打开时空壶。” *********************************************** 霍冬星的三军统帅，第一次亲自踏足婴孩宇宙。 艾登·斯科特大氅一挥，派头十足迈入许时徽家的客厅，没走两步，差一点撞到餐桌。 伽来百禾舰长及时出手拉住他，元帅惶惶在舰长搀扶下站定，狐疑盯着对方：“我刚刚在这里摔过了，是吗？” 舰长替元帅保有情面地点了点头。 “欢迎来到随时可以发生现实变革的婴孩宇宙。”伽来百禾一笑。 虫洞在元帅身后关闭，他整顿倚山，站定环视一圈，不禁开始嫌弃：“你的公寓为什么这么拥挤？” 尚不足皇宫十分之一。 “嫌拥挤，元帅占据着高维宇宙的天然优势，倒是想办法给他换个大一点的啊。”新王进入婴孩宇宙后迅速从许时徽怀里弹开，没好气地回复斯科特元帅，“时徽怎么说也是故人之子。你知道真相前也罢了，知道源时间线上的那么多恩怨后，还那么无情无义，对银牙郡主的养子半点照拂都不给。” “「时徽」，啧。”称呼都变了。 注意到新王主动提及源时间线上的过往，元帅毫不见外地在沙发主席上坐下，长腿架起，一手托腮盯着许时徽：“所以现在到了婴孩宇宙内部，可以绕过监控进行对话了是吗？许时徽，不要再演戏了，你到底什么藏了什么大计划，现在全部告诉我。” 啊。许时徽一挠头发：演技这么拙劣吗？ 很拙劣。元帅不屑一顾：“你们两个人肢体接触扭扭捏捏，一看就是没有真正做……” “不要在这些细节上纠结！”新王低喝，恨不能上前捂住三军统帅的嘴。 ——我在这方面，当然没有元帅经验丰富了。新王幼稚地反击。 斯科特元帅瞪他一眼，脖子动动，大度地不再讲话。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霍冬星的婴孩宇宙召开应对第六维度的作战会议，实在是一个天才般的想法。 光裔图玺……卓迎山……季银牙…… 你们共同传承、孕育、抚养出来的这个孩子，和你们之中的每一个一样，真是不得了的人物啊。 “好。事情已经推进到了这个地步，我先说一下我的几个最终目标。”许时徽忽略掉暧昧的杂音，大手按在桌上，开启了作战会议。“第一，借助海盗星号马上要轮转到第六维度的机会，随海盗星号一起进入第六维度。” 开局就这样气势恢宏；斯科特元帅长长手指抚住额角，不动声色地继续倾听。 “第二，控制时序委员会的现任事务长——启美；终止第六维度对霍冬星的监视和干涉。” 元帅撑住脑袋的手指又收回来，略感不安地捏了捏骨节。他胆子可真大——元帅默默地想。 “第三，带回HAH367次航班上的所有乘客；带回先王、武离曼，以及当初推定丧生在「圣殿」上的所有舰队成员。”许时徽垂下眸子，轻轻讲出了最后的打算。 第248章 风影依稀 【她知道只有留在冰冷的第六维度, 才能回家。】 斯科特元帅唇际动了动，想来是被这个充满希望的图景触动——他何尝不希望故人归来。 元帅不由瞥了瞥一旁的新王，看到对方目光坚定严肃, 亦明白这幅蓝图对新王的重要性。 “你所谋划的这一切, 都是为了带他们回来, 是吗？”他轻声问许时徽。 许时徽点头。 “先王及「圣殿」舰队被困在海盗星号, 与霍冬星犹如天人两隔；让他们早日回归故里，亦是我的愿望。”元帅沉吟片刻，看他, “那郡主他们呢？那么多飘忽不定的分支宇宙, 你到哪里去找失踪的航班？” 第439页 “嗯。”许时徽摸摸鼻尖, “这就不得不讲到我自己的一个判断——HAH367次航班上的乘客并没有随混沌维度四处流转, 而是一直停留在第六维度。” 斯科特元帅一惊。 “我在海盗星号上与黑羊先生见面时, 他将当年自己在第六维度亲历HAH367次航班轮转至下一维度的记忆碎片给了我。”许时徽抬手, 将黑羊的记忆上载共享至腕带光学屏上。显像屏中出现了黑羊带着爱徒言啸巡视航班内部混沌维度的影像。 “如你所见，HAH367次航班内部形成的新空间，自然风貌上是一个极度炎热的热带草原，气候与一壁之隔的第六维度雪原有天渊之别。”他将黑羊的记忆上载回拨，播放时间线调整至他和言啸进入内部新空间之前, 言啸仔细翻查着飞机内的乘客座椅。从黑羊的视线中可以看到有许多乘客的随身物品、衣服都还留在机舱内，并未收走。 “这次航班是在阿拉斯加转机的；乘客中有许多人是从阿拉斯加登机，飞往大洋彼岸的沪江市。阿拉斯加靠近北极圈，2月份平均气温都在零下，乘客需要许多厚重衣物来保暖——即使是在我父母出发的南方城市休斯顿, 2月份的日夜温差也非常大；休斯顿夜间只有几度, 需要轻薄羽绒来保暖。所以我妈妈当初出发前往休斯顿探望二叔一家时，特意在行李中打包了一件羽绒背心。更不用说航班的目的地沪江市, 2月初尚处冬末，基本还没有早春的气息……” 等一下等一下。元帅皱眉：“你说这些干什么？” 许时徽手指轻点，将画面定格在一个言啸打开行李架翻看的时刻。“我注意到，飞机上的所有乘客，在带走随身物品时，都带上了厚重的冬装——在炎热的子空间，他们并不需要冬装。” 元帅眼神一亮，细细在黑羊的记忆上载画面上掠过，无法反驳，只暗自称赞许时徽的细致。 “如果大家的冬装是随着所有乘客的随身行李一并被打包带走，我无话可说——这只表示乘客选择了定居在机舱外某个地方，合理地带走了所有人的个人物品。”许时徽低头在记忆碎片上搜寻，“但是很明显，机舱座位上遗留了许多乘客们尚未带走的小件物品，甚至在行李架上，还有许多装满东西的行李箱。这说明HAH367的乘客彼时离开机舱，或许只是准备离开飞机外出探一探路，并没有定居的打算；因为第六维度过于寒冷，所以大家都穿上了随身携带的冬装御寒。只是没想到全体乘客离开飞机时，HAH367却突然迎来了自己的轮转时刻，消失在第六维度，让这些乘客来不及回去拿自己的东西。” 黑羊的记忆碎片播放到某一时刻，许时徽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摸了摸光学屏。空荡的显像屏恍若无物，让他扑了个空。 许时徽眼底浮起难过的神色。 斯科特元帅不动声色随着他目光看了看，看到某一位乘客的行李中，放着一双崭新（但却审美堪忧）的球鞋，和一只半新旧的地球制式掌上游戏机。他并未意识到这些东西对许时徽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爸爸除了工作就是沉迷于打游戏，让他定居在外不带SWITCH——不可能的啦。”许时徽忽而轻笑一声，戏谑地带过了这个细节。 “我也想过是否有这个可能性，全体乘客都定居在了炎热的子空间，但依然留了一部分个人物品在机舱，随时往返去取。”许时徽抬起目光，认真同元帅分析，“可是黑羊和言啸在子空间的草原上步行了一两个小时，只发现了草原上的炊饮痕迹，并没有找到定居点。当时他们身穿玉卢山上的厚重冬装，被高温折磨得极度不适，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往前探索。如果HAH367上的乘客们随时想要折回飞机上拿东西，不会将定居点搞那么远——而且当然，也不会带着那么多冬装。” “最后……我还仔细思考过，从理论上来说，在热带草原与冰原之间凭借直觉做选择，一定是热带草原有更丰富的自然资源、更高的夜间温度，所以更适宜成为野外生存的定居点。如果是我，在已经发现了热带子空间的情况下，不会再冒着风雪外出探路，在冰原上寻求生存希望。”许时徽轻轻关掉光学屏，慢慢问着元帅，“斯科特元帅，可是他们最后还是走向了冰雪；你觉得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元帅眼神一震，不由喃喃：“她知道……银牙已经知道……” “是啊，源时间线上的双子星告诉我，在HAH367次航班起飞之前，他们曾试图阻止过爸爸妈妈登机。可是，只要航班的失踪一旦被改写，他们就真正变成时空的弃子了。”许时徽讲述至此，伤感无比，“妈妈亲口告诉双星，不要放弃HAH367次航班上的他们，不要让他们成为时空的弃子。他们会一直为回家而努力，想尽一切办法，再次回到亲人身边。她恳求他们，不要剥夺自己回家的权利。” “——所以，她在努力回家啊。”许时徽话里带上了浓浓鼻音，“她知道只有留在冰冷的第六维度，才能回家。” 斯科特元帅缓缓靠住沙发，内心大受震撼。 “那……时徽。”元帅喃喃之间，不自觉地改变了对E001的称呼，“进入第六维度，找到郡主……然后呢？你如何将时序委员会的事务长取而代之？你能左右神族的人吗？” “他可以。”伽来百禾舰长适时点头，看向三军统帅，“元帅，你还记得刚刚进入地球时间线之前，我腕带上收到的两则未来指令吗？”他抬头，亦对对面的许时徽招手，“时徽，你也过来一起看——你会很高兴看到这则信息的。” 第440页 嗯？许时徽迟疑地倾身过去，看清了舰长收到的、来自未来的那张照片： 他与新王在御花园的树荫下并肩而立，兀自低头同彼此说着什么话，笑容和煦，眼藏爱意。一片细碎的阳光与树影中，许时徽脚下穿着的一双配色古怪的丑鞋，与整个画面格格不入。 许时徽目光却紧紧盯在那双品味堪忧的篮球鞋上。 新王吸气：“啊，那是……” “是……高三那年他们答应我，探亲回来给我代购的篮球鞋。”许时徽目光从照片上抬起来，鼻尖一酸。 爸爸妈妈，回来了。 第249章 余烬项目 【到底要什么样的大脑, 才可以想出这样的计划。】 新王陛下与许时徽并立御花园的，合影摄于当前时刻的十日之后；中途通过了一次时间异能者伽来百禾舰长的信息中继，以霍冬星时间五日为单位, 逐段向前回溯。 即是说, 五日后的伽来百禾, 在收到十日后的照片之后, 以当日为中继点，再次往前回溯了五天，将御花园中的合影传递往今时今日。 “刚刚打开虫洞前你腕带上响个不停, 就是收到了这张照片？”元帅注视着光影斑驳中的一对璧人, 思绪渐乱, 抬头看向伽来百禾。 “我同时收到的未来信息有两条, 一条是这张十日后的照片, 还有一条则来自五天之后。”舰长说着将自己的腕带光学屏放大, 展示给众人看，“上面写着国王陛下与时徽将在「余烬」项目完成后，停留34世纪的小行星带度……嗯，度蜜月，一切安好, 请诸位不要担心。” “那么由此可以推断，这张照片呢，就是你们「度完蜜月」后平安回归霍冬星，在御花园留下的合影。”舰长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宣布。“同样, 这条信息中也提到了, 不可以擅自切入地球时间线查看你们的……嗯，蜜月时段。” 什么？斯科特元帅皱眉：又是这种奇怪又羞耻的指令。 倒是新王自己, 这次并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略感惊喜地问：“这次的信息中，也提到了「余烬」项目？” ……什么项目？斯科特元帅有点跟不上这个对话节奏。 舰长目光越过一头雾水的斯科特元帅，对新王点头：“是的，随信附上的「余烬」项目开展方案，与前几日我和时徽在盗取塔尔梅朵联邦隐形舰队时暗中商定的计划，基本一致。” “五日后的你，选择将条信息的收件时刻留在霍冬星上。也就是说，时序委员会也能看到「余烬」项目在第五维度首次被提及。”许时徽沉吟片刻，得出结论。 “——在观察员们看来，你身为小行星带反殖民武装组织的核心成员，有足够的内驱力去推进「余烬」项目的实施；甚至，你为了保证霍冬星将出手拯救低维恐怖袭击的项目提上议程，强行动用了这个维度上不可更改的因果链，将霍冬星的君王蜜月也拉入其中，迫使地球局不得不加入这个项目。” “这是一个抛开真正目的不谈，光凭表象就足以应对时序委员会监视的行动决策。”许时徽将赞许的目光投向这位小行星带34世纪最具盛名的卧底间谍，“——脑子动得很快啊，伽来百禾舰长。” 彼此彼此。舰长微微颔首，向不久之前还在羲和号上拔枪相向的许时徽致意。 在地球时间线上遥遥间隔了一千多年岁月的两位豪杰，在变幻的时空中，以相遇时你死我活的虐杀为起点，命运交织至此刻，竟结下了奇妙的友谊。 只有斯科特元帅脸上的不悦愈盛：“到底有没有人来好好和我解释一下，你们从开始到现在，都在讨论些什么。” 一切决策都绕过帝国的实际掌权者，到底还有没有人把他这个三军统帅放在眼里了。 “抱歉，是我们太激动了。”新王抿唇，眼中控制不住地发着光。十日后的御花园合影，如来自命运的肯定，无疑给了几个年轻人巨大的鼓励。 “三日后，海盗星号即将告别霍冬星宇宙，轮转至它的诞生地——第六维度。” “是。”斯科特元帅点头，“这个我已经能够理解－－你们打算以海盗星号为桥梁，进入第六维度。” 实在是剑走偏锋；三军统帅扣着指节，忍不住想。这样凶险的计划，最后竟真的成功了吗？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一旦进入海盗星号，就会在时序委员会可见的第五维度上消失。”许时徽说道。“不同于这次作战会议，挺进第六维度的行动情势凶险，势必需要从霍冬星带领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军事小队前往。在时序委员会尚未放弃监视霍冬星宇宙的时候，怎样赋予这支特别行动队消失在第五维度合理的理由，显得至关重要。” “所以，所谓的「余烬」项目，就是这个合理的消失理由。是吗？”元帅理清了思路，看向伽来百禾舰长，“而且看起来，这个空壳项目，势必要和你在地球上那几十年的卧底生涯有重大关系，才能混过时序委员会的耳目，放任地球局在他们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是吗？” 舰长点头：“塔尔梅朵联邦解体后，小部分联邦势力重聚，在小行星带策划过一次恐怖行动－－这也是「余烬」的名字来源。塔氏霸权虽最终未能东山再起，此次针对平民的袭击却伤亡惨重。无论是出于我作为小行星带人的私心，还是为了给霍冬星的高维之战制造烟雾屏障，我都认为这是一次有意义的干涉行动。” 第441页 元帅摸摸下巴，看一眼新王；他沉默片刻后，作为霍冬星实际上的最高权力核心，终于定下基调：“我个人是没有意见，而且基于霍冬星的因果律，似乎也势必要如此。斑，你先想好面对地球局伦理委员会的人要怎么说－－再次打破婴孩宇宙零干涉原则什么的。表面上我们是在说服伦理委员会，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在说服第六维度；所以想好霍冬星主动介入低维事务的理由，至关重要。” “我这边有星隼，文书程序方面的工作交给他，我倒是从来不担心。” ——毕竟人肉终端书剑骑士，在掉书袋和与地球局专家组死磕方面，从未让新王失望过。 “项目结束后，也可以打算顺便从联邦的残余势力那里盗取一点先进机甲什么的，对伦理委员会和第六维度，都有所交代。”伽来百禾舰长适时插入，振振有词。 元帅看舰长一眼，基于对将才的爱惜，没有揭穿对方的假公济私。 “那么，进入第六维度以后呢？”元帅盯着伽来百禾舰长的两条未来指令，斟酌片刻后发问，“从这两条信息来看，我们目前能解读出来的确定信息是，你和时徽顺利进入了第六维度，又顺利回归了霍冬星。你们的这次高维之行，并没有造成霍冬星当前时空的崩塌；你们从玉卢山回归之后，我们这条时间线依然存在。而你在第六维度，大概率遇到了失踪多年的郡主夫妇——这些都是好事。但除去这些之外，碍于目前的霍冬星尚处在被监视状态，自未来发出的消息，便不方便再透露更多信息了。” “－－仅从这张照片分析，先王和HAH367次航班是否回归，霍冬星是否完全已经完全摆脱了时序委员会的监视，我们目前都一无所知。”三军统帅冷静得出奇，“不是我对这个计划毫无信心，我只是……” 只是，太盼望他们回来了。艾登·斯科特顿一顿，没有把话讲完；他拇指蜷在拳心里，不自觉用指腹轻抵着小指上那枚失而复得的尾戒。 他担心几位年轻人给自己承诺了一个过于美丽又虚幻的未来，让人空留期待。 “时徽，你一直讲，要进入第六维度，控制那位事务长，解除时序委员会对霍冬星的监控。且不说你进入第六维度后，如何进入神族的老巢玉卢山，接近那位事务长——你到底有什么把握，可以让启美听命与你？而且，即便是控制了他，就能控制整个时序委员会吗？” ——变数太多，逻辑也薄弱。元帅目光如水，沉静看向许时徽。事情涉及到先王霍冬谦与银牙郡主这两位在他心中无疑极其重要的故人，他不得不谨慎应对。 新王听了却笑笑，用手肘碰碰许时徽：“时徽，你给元帅看看那颗子弹。” “——你们已经拿到子弹了吗？”伽来百禾闻言，又惊又喜。 “当然拿到了，不然你以为我们在地球时间线停留三天是为了什么？”许时徽哼了一声。 “我说了不准再在我面前打哑谜了！”三位小朋友一直叽叽咕咕，被晾在一边的三军统帅快要压不住怒火。 好，好。许时徽点头，随即拉开茶几下方的储物抽屉，小心翼翼取出一串被物证袋包裹的项链，一些毫无章法的金属块、矿石珠、亚克力片等五彩装饰胡乱串联其上，像是什么拙劣的儿童手工作业。 什么东西？丑死了。元帅皱眉，对许阳煦耗时六十分钟精心打造的手工项链嗤之以鼻。 “行了吧。你都不知道在21世纪的地球，要合法携带一只带着陈年血迹的子弹头过海关有多难。”新王瞪元帅一眼。 元帅一挑眉毛，不置可否，目光回落到那串项链上。 “串在项链一头一尾的这两颗金属块，这是当年我二叔完成因果链时，击中启美的那一枚子弹。二叔为了顺利过关，出发前切割了子弹头，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当年留下的血迹。” 许时徽将物证袋放在茶几上：“就在这颗子弹上，留下了启美的DNA。” “我们可以利用以太星的培养舱技术，克隆出启美——或者说，克隆出和启美拥有相同DNA、但已经亡故了的黑羊先生。” 许时徽话音落地，元帅定定盯住眼前的物证袋，严肃地沉默了片刻。他此刻的内心，无疑像被高斯炸弹狂野地轰炸过。 好惊人的一个想法。元帅怔怔——它在逻辑上如此通顺，如此显而易见，又如此难以被人觉察。 到底要什么样的大脑，才可以想出这样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滚】 第250章 后浪 【后生可畏。】 “玉卢山上的启美与启丞——也就是黑羊先生——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兄弟, 享有一模一样的DNA。理论上来说，我们如果克隆了启美，他的大脑生理结构, 是可以支持黑羊先生的虚拟人格植入的。” 许时徽不知元帅此际心中划过的震撼, 至轻轻扫了眼摆上台面那串合法性存疑（且审美堪忧）的手工改造项链, 开始阐释自己基于六维双生子的偷天换日计划。 “与玉卢山上的其他神族不同, 黑羊因亲近分支宇宙前沿科技，脑内秘密植入过个人终端，有较为完整的记忆上载。在离开海盗星号之前, 他将自己所有的记忆碎片, 悉数交给了武离曼, 留作父女间的纪念。” 许时徽十指交握, 背靠在宽大的沙发里, 如握胜券。“这些记忆碎片植入启美的克隆体以后, 在相同的DNA核酸修饰片段下，影响记忆在人脑中的储存方式，产生与黑羊先生一模一样的记忆共情和思考；这个克隆体在人格意义上，就从启美变成了黑羊。” 第442页 “我们并不打算说服现任事务长启美。”新王解释，“我们在和新的黑羊一起进入第六维度后, 在他的指引下潜入玉卢山，绑架启美，让黑羊以启美的身份成为新的事务长，左右时序委员会对霍冬星的监控事宜。” ——亲手结果了弟弟的启美事务长，哪里想得到自己身上的血肉, 有一天竟能活生生塑造出另外一个启丞。双生子间的基因羁绊, 实在是妙不可言。 “在与以太星的停战谈判现场，从海盗星号上折叠空间而来、混入护卫兵队伍的武离曼上尉突然情绪失控。她脑内的意识屏障崩塌, 引发她开启了因六维血统造就的高维之眼，爆发出远超战斗兽能力的高维破坏力。而我最后——因为自身的精神力也好、因为我和她曾经共住一个子宫的羁绊也好——全面接管了她的精神网络，得以窥见她意识屏障崩塌的原因。”许时徽接过话头，提及武上尉多日前那次觉醒。 “原生六维人高度发达的共情能力，使得基于血缘的心灵感应也远远猛烈于我们这些低维度的普通人。我在她的强烈共情中，得知了黑羊的死讯——是黑羊死在了双生子哥哥启美的手下，三个血脉相连的人心灵同时共振，诱发了上尉的意识屏障崩塌。” 想必那位事务长亲手杀死自己的双生弟弟时，内心也充满了痛苦吧。 “黑羊先生的死亡，势必会让神族断定玉卢山上已不再会同时出现双生子。”元帅沉思片刻，看向许时徽，“这就是你们取而代之、意图统领时序委员会的底气，是吗？” 许时徽点头。 “所有的想法都在这里，伽来百禾舰长从十日后发来的合影，也支持我们的预断。”新王放低了声音，慎重注视三军统帅，“现在，斯科特元帅，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元帅深吸一口气，认真思考片刻，抬头：“现在已知伽来百禾会驻守霍冬星，而你和时徽一起进入第六维度；如是如此，我这边会从军队选拔精英战队，跟随你们的行动。” 新王点头。 元帅短暂在脑中复盘了一下从开始到现在的行动方案，转向伽来百禾舰长，开始了战情讨论：“据我所知，以太星的培养舱技术……” “以太星的培养舱技术，只是较为高级的人造子宫及生命维持系统，并不能缩短克隆胚胎从婴儿生长为成年人的生物耗时。”伽来百禾舰长点头。“所以，最显而易见的便捷操作手段即是，将植入了克隆胚胎的培养舱放到地球时间线托管，让胚胎在婴孩宇宙内依循细胞分裂规律，自然生长至成年。而霍冬星站在第五维度上，则可以直接将切入时刻向后调整，取出培养舱中的成年克隆体。” “——考虑到要长期为培养舱的生命维持系统提供能耗和技术支持，以及保障舱体存放条件的安全，我和时徽商议之后，一致认为存放克隆体培养舱的最佳切入时刻和地理位置，是34世纪的小行星带谷神星——也就是我的家乡。我的族人作为小行星带移民势力实际掌权者，一直致力于推翻塔式霸权在银河系的武力扩张；而霍冬星在这一目标的实现上功不可没，所以现在由我亲自出面释清状况后，可以放心将培养舱放心交给我的家族和盟友。” “至于高维世界的真相，作为数代时间异能者的秘密传承家族，百禾一脉深知其中的要害，对时间和维度的一切都会守口如瓶，不会对外泄露半句。而我的家族作为34世纪太阳系内首屈一指的采矿业巨头，亦有足够雄厚的财力保证培养舱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被妥善保管——这将是一个完美的培养舱隐匿坐标。” “……最后，面对婴孩宇宙，霍冬星占据高维优势；孕育着启美克隆体的培养舱一旦从霍冬星进入到第四维度，即产生了以秒为单位的备份时段——即使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们依然保有使用时间回拨功能的能力。” 小行星带34世纪最具盛名的卧底间谍伽来百禾不卑不亢，完成了计划阐述。 元帅沉吟片刻，斜眼瞥一瞥这位梳着丸子头（好不正经）的34世纪战舰军官，无法反驳。E001与伽来百禾，都是元帅亲自首肯、认定留在霍冬星堪当大任的招募对象；但此刻两人有这样优秀的表现，却不禁让元帅心头略感欣慰的同时，泛起一股酸意。 ——看起来，你们自己把事情安排得很妥帖了么。元帅撇一撇嘴。 “愿意为元帅分忧。”舰长蹬鼻子上脸，笑嘻嘻回答。从来不真正畏惧任何权威的小行星带革命家伽来百禾同志，到了第五维度，依旧没有对谁俯首帖耳的意思。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一并告诉我。元帅挑一挑眉。 “剩下的么，元帅应该也知道了——因为需要地球局有正当理由携带伪装好的孵化舱切入34世纪，我和时徽商量之后一致认为，余烬项目就是这些反复切入行为的最佳掩护手段。”仿佛还嫌年轻一辈对三军统帅的权力架空不够，新王适时开口，加入了战略决策。 “还有就是从霍冬星折叠空间进入海盗星号内部的时候，要有充分的理由让时序委员会相信我们是通过虫洞进入了婴孩宇宙，而不是隐藏在霍冬星的混沌维度。”许时徽提醒新王，“这需要地球局合理安排好虫洞开启角度。另外——需要你和狐弗这样的驯兽师配合转移和我们一起行动的精英作战小队。” 新王点头：“我正要说，狐弗应该是肯定会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至于其他人，我本来考虑过星隼……” 第443页 伽来百禾舰长赶紧摇头：“星隼不行，我和他正面冲突过，他武装战斗力太弱了，到了第六维度恐怕会受不了实地作战强度。他的头脑还可以——时徽，你把他那个AI模式带上。” “——星隼听了你这个话，可能会当场甩你耳光的吧。” “那无所谓，贴身肉搏，他打也打不过我。” 三个年轻人叽叽呱呱，竟自顾自聊起来。 而斯科特元帅独倚一旁，几次张口都插不上话。他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的最高权力核心地位受到挑战而生气，还是该为几位年轻人的滴水不漏的决断和执行力感到高兴。 后生可畏。 ——如果是源时间线上那位春风化雨的斯科特上将，面对帝国内人才济济，群星竞逐，一定不会有这般复杂的小气心思，一定会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吧？ “我们流血守卫的山河，未来可期。”——是他的话，一定会如是说道。 斯科特元帅忍不住拿自己与那位不曾蒙面的艾登·斯科特比较，生出一股隐秘的自惭形秽。尽管理论上来说，现在的自己和那一个（臆想中）近乎完美的艾登·斯科特分明是同一个人，但又的的确确地那么不一样。 毕竟对方下过自己未曾下过的决心，彻底与光裔图玺割席，亲手了断过那位野心家的性命；他提携着年轻的后辈，与霍冬谦一起，结结实实接过了帝国的火炬。 何似自己，几乎用一生的时间追忆最不应追忆的那个人，红着眼用枪对准自己的君王。 而那样好的一位上将，一位三军统帅，一颗守护帝国的巨星，却在第六维度的骨片刀收割之下，连同一个分支宇宙，湮于无形。 出于某种元帅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这一条时间线上的艾登·斯科特竟满心羡慕，希望自己成为他。 艾登·斯科特元帅沉思之间，三位年轻人的热烈讨论已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新王仿佛看出元帅抱有心事，静静看向这位曾向自己注射提线木偶试剂、怀着复杂情感守护自己长大的长辈。 元帅与他对视片刻，嘴角略略牵动，却没有再讲话。 “我会把父王，活着带回霍冬星的。”新王思忖片刻，主动提及先王，郑重承诺。“他会在我们身边老去，在爱他的人环绕下……” ——我又没有问他！ 元帅不可思议地瞪新王一眼，动动脖子，甩下自作多情的故人之子，不悦转向许时徽：“好了，战略战术都讨论完了吧？现在，是不是该回去了？” 第251章 履刃 【谁也不知道, 在第六维度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书剑骑士效率惊人，徜徉书山文海，连夜拟好了针对拦截34世纪小行星带恐怖袭击的余烬项目企划书, 递交地球局专家组审阅。 斯科特元帅与新王威逼利诱, 前后往地球局巡查了三趟, 迫使地球局通过了社会合理性审查。 ——看来是变天了。伦理委员会的老学究扶着眼镜腿, 面对各巨头一次又一次出手干预低维事务的趋势，略感痛心：什么“低维社会发展自由意志”“婴孩宇宙零干涉”原则，早已经被当权者们为一己私利, 忘在了脑后。 斯科特元帅不好出言解释, 抖着三军统帅的架子, 阴阳怪气扯了一通反殖民理论, 与学究们不欢而散。 ——举步维艰。元帅抿着唇, 用指腹不悦摩挲着指甲边缘；再次暗叹当年霍冬谦面对的局面暗流涌动, 如履薄冰，不易度过。 而当年的自己，亦可称为是横亘在霍冬谦面前的诸多绊脚石之一。斯科特元帅此刻意识到何谓风水轮流转，忍不住撇嘴。 「余烬」项目进展顺利，在伽来百禾舰长的悉心提点下, 塔尔梅朵联邦残余势力的恐怖袭击得到拦截。在霍冬星精英小队的掩护之下，35世纪的谷神星遗传医学研究中心从许阳煦提供的切割子弹上成功提取了启美DNA样本，将克隆胚胎移植入以太星的生命维持培养舱，并秘密封存在小行星带安全等级最高的生物实验室中。 孕育着小小“启美”的人造子宫在地球时间线上度过二十五年漫长岁月之后，仅仅回霍冬星待了五分钟的伽来百禾舰长再次带着行动小队切回婴孩宇宙, 接回了即将植入黑羊意识的这具义体。 “也幸亏婴孩宇宙的时间流速大大快于第六维度, 这具义体只花了二十五年时间，就可以达到第六维度的神族——我也不知道多少岁的外形匹配。”负责在35世纪维持培养舱运作的女士手里拿着一张类似互动屏的半透明板子, 不卑不亢地向突然出现的超时空行动队解释。 “人造子宫是我们这个时代尚未完全成熟的技术，所以光是维持这具义体在二十多年内顺利生长，已经耗费了我们实验室数以亿计的预算。”科学家女士看了霍冬星的新王一眼，“当然，出于对贵维度为我们带来了和平的感激，我们是肯定不会找你们要这笔经费的啦——但还是希望你们赶紧把这尊大神带走吧。” 她出生和成长在太阳系推翻了塔式霸权的战后光明年代，留着和伽来百禾担任二副时期一模一样的小行星带传统发型，脸上有着从未被殖民者欺负过的快乐和自信神采。伽来百禾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小行星带后裔几眼，从对方眼中，再次确认自己所奋斗一生的事业，是值得的。 “伽来百禾先生，你这样盯着我看，我也是不会出去和你约会的噢。”注意到舰长炽热真挚的目光后，年轻的科学家忍不住笑起来，半开玩笑回应了对方强烈的情感投射。 第444页 “——不要担心他约你出去，他心里只想着干革命。”许时徽伸手拍拍舰长肩膀，“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生活的人。” “你不要瞎说。”舰长嗤之以鼻，拂开许时徽搭过来的手。羲和号上“仅使用下半身思考的军事废柴”二副，显然不认同这个说法。 “那是谁？你身边也没有别人啊——难道是叶主管吗？啊这么一说，好像也……” “你不要瞎说！”舰长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别过头去了。 “之前与黑羊先生交谈的时候不太觉得－－如今这么看来，启美长得可真是好看啊。”新王站在尘封二十五年的培养舱旁注视“启美”无意识的睡颜，忍不住称赞。 “－－噢？是因为他躺在里面没穿衣服吗？”舰长又探过来，不正经地问道。 “闭嘴吧你。”许时徽忍不住劈手在舰长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把培养舱盖好，我们要准备切回霍冬星了。” 好好好。舰长收起玩笑话，和新王一起把“启美”的身体结结实实藏起来。 克隆义体就位，距离海盗星号轮转进入第六维度，还有一天。回程的路上，行动小队感受到气氛的逐渐严肃，慢慢地安静不语。 －－过了今天，就要过河入林了。谁也不知道，在第六维度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 送别之日，霍冬星不祥地下起暴雨。这一天的斯科特元帅心事重重，无意识摩挲着小指上的尾戒，盯着窗外磅礴的大雨，陷入沉默。 别是会出什么事情吧。艾登·斯科特疑神疑鬼。 他目送荷枪实弹的精英小队，似模似样集结在地球局新建的时空壶陈列厅中，假意进行“余烬”项目的最后一次切入行动。新王和狐弗等人的战斗兽被刻意安排在最后一次切入行动中一起出现；地球时间线的虫洞开启时，驯兽师们与战斗兽建立起精神链接，折叠空间前往隐匿的海盗星号，消失在时序委员会的监控视线中。 一切顺利的话，第六维度的观察员会判断这批队友已经数尽进入了婴孩宇宙。 ——最坏的情况会是什么呢？元帅忍不住想。伽来百禾来自未来的信息已经确认，霍冬星宇宙会在这次胆大包天的计划完成后继续存续，银牙会和心爱的养子重聚，新王和时徽也会平安归来。 而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指向海盗星号的消息传来。 随着窗外的雨声愈大，斯科特元帅愈加惶惶不安地觉得，有这些就够了，只要一切安好，他已经不奢求再看到活着的霍冬谦了——即便像现在这样，知道圣殿上的所有人都还活着；即使此生不复相见，难道不是也很好？ 这一刻，三军统帅忽而非常胆怯。尽管他知道隐匿在圣殿背后的，是成百上千个心碎的家庭，而自己无疑是最没有资格做出这样“大度”让步的人选；但他却又忍不住在内心觉得，维持现状，或许已经足够好。 他太害怕经此一役，反而听到了不想听到的死讯。 此生能叩开艾登·斯科特心扉的人，并不算多。他已经花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去缅怀一个不值得缅怀的人，他不愿意再去缅怀另外一个。 即便他知道，自他年少时选择了其中一个起，当事人各自的道路渐行渐远，命运融入了更大的世界中，他便永远、永远得不到另外一个了。 如果星历5150年的那个午后，自己不是因为担心霍冬谦的安危，寝食难安地守着公共网络查看那位战斗英雄将国王带回来的消息，一切，又将会如何呢？ 他失神望着叩窗的大雨，难以回答。 “——母亲也来了。”正在给许时徽整顿装束的新王忽而抬头，明亮的眼神看向太后。 斯科特元帅彬彬有礼的目光随之移过去，对着先王“遗孀”露出惯来英俊的微笑:“太后陛下。” “斯科特元帅。”太后轻声回应，抬手将散落的额发挽至耳后。自先王死讯公布后，这位遗孀消瘦了点，手背上的青筋呈现，再不似其皇后时期那样养尊处优地自顾自丰腴。而她眼神依旧明亮澄澈，同自己的儿子一样，顾盼间有掩不住的机敏涌现。 “多日奔波劳碌，辛苦你了，艾登——身体好些了吗？” “劳太后挂心，倒是好多了。”元帅微微点头。 “——过来看儿媳妇噢？”新王视线越过许时徽的肩头，在母亲面前难得调皮地一歪脑袋，对着太后做鬼脸。 谁是儿媳妇啊！许时徽梗一梗脖子，希望霍冬斑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你现在已经是陛下，可不可以正经一点。”太后长长手指在新王脑袋上一戳，继而看向许时徽，眉眼一扬，“时徽，你好啊。” “太，太后你好。”即便是刚刚在心中否认掉什么“儿媳”之名的许时徽，此时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霍冬星还待得习惯吗，时徽？”太后声音轻柔地问。 习，习惯。 “你在西森基地针对羲和号的那场招募，我在狐弗那里听说了，真的非常厉害。”太后拍拍许时徽手臂，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我还听狐弗说你和斑之后会到谷神星度假？注意安全噢，毕竟刚打过仗嘛。” 嗯……啊。许时徽竟不适应这样轻松谈笑的气氛。 一位帝国的太后，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了先王驾崩、太子继位……继而是新王突然要和一个来路可疑的男子私定终身这种事情。 第445页 他狐疑地盯着太后。 “好了，是不是快出发啦？”太后挥手，“去吧去吧，我就是顺路来地球局看看，不用在意我。” 斯科特元帅瞥了眼时间：是出发的时候了。太后看一眼元帅，双手在身前交握，退到窗边不起眼的角落。 斑，加油噢。她用唇形告诉儿子。 新王严阵以待，牵紧了许时徽的手臂。 “「余烬」项目最后一次高维干涉行动，虫洞开启。切入时间：人类文明纪元3415年4月12日12:47:32。”狐弗看了看控制面板，严肃报告。 一秒钟后，虫洞关闭。全副武装的行动队瞬间消失，大厅中便只剩下元帅的几位心腹，和（因为近身战斗力太弱而）被新王留下的圣骑士首领星隼。 以及—— 元帅在意地看了太后一眼。 说聪颖敏锐的太后只是“偶然路过”，斯科特元帅自然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 （好快哦，去年也在连载里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252章 柠月如风 【艾登, 你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一直那么信任你，青睐你, 也赞赏你。】 “我一会儿想去魔耳河滨大道的精品店采买一点首饰。”太后侧首, 温和看向艾登·斯科特元帅, “艾登, 有空送我一程吗？” 元帅朝窗外一瞥：“今天外面雨这么大，也浇不熄太后的购物热情吗？” “女人嘛。”太后脑袋一歪，略带浮夸地耸肩。 “那……星隼, 你先回去吧, 我送太后一程——仰宁中校, ”元帅回头交代圣骑士和自己的警卫参谋, “你去准备好我的近地运输舰, 我和太后稍后过来。” 几位幕僚懂事地点一点头, 留下了霍冬星的三军统帅和太后独处。斯科特元帅伸出手，让太后瘦了许多的纤细手指轻轻搭在自己小臂上，款款前行。 瞬间空旷的新建地球局中央走廊上，太后提着裙摆，与三军统帅安静并行, 一高一矮两个削瘦的剪影在无声的漫步中不时注视窗外倾盆大雨。暴躁的雨声中，斯科特元帅余光偷瞥身边人一眼，见对方气定神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艾登，先王告诉过我……” 磅礴的阵雨中, 温婉的太后忽而发声。 “——你当年给光裔元帅的孩子取的名字, 即是时徽。” ……嗯啊。元帅望着挂满水珠的窗棂，轻描淡写地回应。 “他和光裔图玺, 真的长得好像。”太后空闲的那只手掌重重拍在斯科特元帅上臂上，兀自天真地看向三军统帅，“好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登·斯科特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讲，一时绷不住笑；他嘴角被牵动，在意地看了太后一眼。 ——她知道了多少？元帅忍不住想。 星历5200年选择独自背负起一切的霍冬谦，唯有连对枕边人也守口如瓶，才躲得过第六维度严格的监视。 太后应该对多维度的秘密一无所知才对。斯科特元帅这样想。 “登舰了。太后，小心淋湿裙摆。”元帅小心执着太后的手，将对方拉上近地运输舰的舷梯。“军队运输舰不如王室御用舰艇舒适，还请太后稍作忍耐。” “有元帅作陪，怎么会是忍耐。”太后笑着瞥他一眼。 斯科特元帅不知道先王遗孀是在暗示什么，目不斜视，怀揣着心事将她安置在了自己惯坐的座椅旁边。 仰宁中校驾驶着运输舰缓缓启动，大雨依旧无边无际，气氛肃杀地笼罩着王都。 为什么偏挑今天下雨呢？斯科特元帅注视着窗上的雨线，心情和魔耳重镇一样乌云压顶；他知道自己的思绪又飘到了那个隐秘的维度，担心那个不应由他担心的人。 “你会想他吗？艾登。”轰鸣声中，太后忽而低声问道。“这么多年来，再无人同你结下像他那样深厚的情谊。” “谁？光裔图玺吗？”元帅侧首，语气冷淡，“这都已经多少年过去了，太后。” ——早就已经不想了。 “笨蛋，我是问先王。” 噢。元帅动一动脖子，没想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 不要使用那么暧昧的定语啊。他不敢直视注视霍冬谦的遗孀，视线移向窗外，竟有点紧张起来。 想与不想的，他便没有回答。 “我也想他了，艾登。”太后手指轻抚着被雨点不断叩击的舷窗，低声细语，睫毛的阴影笼罩在眼底，“你知道吗？在我心里某个地方，他还活着呢。” 元帅抿一抿唇，压制住内心泛起的波澜。 太后视线扫过来，竟伸出手，强力拉过三军统帅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 元帅吃惊之下，手下意识地向后缩。太后眼神低垂，稳稳攥住他手，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停留在元帅小指上那枚——此刻本不应该出现在对方身上的——尾戒上。 太后坚定的目光注视着那只由银牙郡主亲自设计的图章戒指，又缓缓抬起头来，与艾登·斯科特牢牢对视。 元帅心头一震，忽而意识到，眼前的太后已经无限接近真相。 “艾登，你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一直那么信任你，青睐你，也赞赏你。”太后看他，一字一顿。“他若还活着，会想看到你为了保护霍冬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她手指用力按在刻着斯科特元帅名字缩写的戒面图章上，直至甲面发白。 第446页 ——她知道！聪颖如她，当然知道。元帅呼吸急促。 “你是帝国的三军统帅，你对你的君王单膝跪下宣过誓，要保护他到生命的最后一瞬。”太后认真说道，“——艾登，不要让他失望。” 斯科特元帅喉头一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于是压制住情绪:“我不会。” 太后点头:“我知道。” 她低头，手指放心在他尾戒上扫过，眼神又温和起来。 “身为先王遗孀，不要随便跟别的男人拉着手调情噢。”注意到太后力道放轻后，斯科特元帅收回手，摆出守身如玉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强调。 “——谁要跟你调情啊。” 我可是赶着去买首饰呢。 太后忍不住，对（尽管风采依旧的）三军统帅嗤之以鼻。 *********************** 霍冬谦第一时间见证了杀气腾腾的余烬项目特别行动小队跃迁到海盗星号上来。 适应了在混沌维度上的新生活后，这位文学爱好者迅速占领了中央商业街咖啡店一个临窗的固定坐席，开始了朝九晚五的全职写作工作——最近一个月，作家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的新作品《关于我的超时空狙击战》，已经在海盗星号上小有热度。 “骑士团总部抱山而建，形似一座半镶嵌在山体上的高塔，塔身面向幽静的河谷，骑士们的训练场地就建在河边的滩涂上……” 太上皇考究地推敲着行文，随手端起花草茶小啜了一口，余光忽而瞥到一队熟悉的身影空降海盗星号中央商业大街。 他那俊俏得有些过分的人间阿波罗皇子荷枪实弹，首当其冲，一手牵着幽荧，一手牢牢擒住许时徽手臂。跃迁站定后，新王目光越过咖啡店的落地窗，欣喜看向父亲： “父王！” 皇子身上的衣饰纹章繁复，已经是霍冬星王室的最高规格。霍冬谦忍不住有些感动和鼻酸。 ——他现在，是独当一面的国王陛下了啊。 然而狐弗等人携带着战斗兽接踵而至，骑士团和陆战队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士们荷枪实弹，陆续由驯兽师们带领着出现在中央商业街上。霍冬谦马上意识到这个全副武装的行动小队想干什么，脸上的喜悦顿时垮了下来。 事出紧急，光裔市长和海盗星号的安全事务局局长带着各位属下在半小时后闻风而至。新王和许时徽对海盗星号如临大敌的反应早有准备，两拨人马（征用了霍冬谦的固定座席）客客气气在咖啡厅坐下来，将高维之战的计划摆上桌面。 装着启美克隆体的培养舱醒目立在咖啡店一隅。按照地球年龄计算将将二十四岁的“启美”似仅在舱中陷入了一场沉睡。他全身□□，肌肤是从未经受过紫外线炙烤过的白皙；自胚胎发育期就未处理过的一头银色秀发在舱体内一并被浸泡，长及脚踝，如茧丝般环绕周身。 即使是在全时间线种族多样性最为丰富的海盗星号上，这也是一道不可多见的奇异风景。 ...Ewwww. ——闻讯而至的武离曼上尉猝不及防看到了培养舱中的胴//体，发出被恶心到的声音。 “——你们就不能拿个东西把他盖一下吗？”霍冬星的武神竭力控制住自己嫌弃的目光，不去触及义体脖子以下的部位。 “本来是盖上的，局长说想看一看，我就把舱体揭开了。”狐弗答道，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义体，“明明很完美嘛，这个轮廓，线条，大……” 你闭嘴。上尉扯过狐弗团长手中的毯子，心慌地将“父亲”盖上了。 嚯，当上武神以后，脾气见长了嘛。狐弗耸肩。 “既然有DNA相同的义体在这里——武离曼上尉，麻烦你去做一下黑羊先生AI人格的同步准备工作。”霍冬谦看了“启美”一眼，对上尉下了指令。 是。武离曼早已将基础计算机打开，瞥了瞥培养舱，开始了工作。 “我听了新王和许时徽他们的计划，认为可行。”光裔市长将目光从上尉身上移开，环视临时会议室一周，“倒不是因为觉得整个行动布局有多么精密。主要是非常难得地取得了启美事务长的克隆体，又有伽来百禾来自未来的照片信息背书，我认为我们在因果链中，一定有一条必胜的道路。” “倒不是因为觉得整个行动布局有多么精密”什么的，大可不必讲出来吧。面对另一个德高望重的自己，许时徽难得略带恼怒地想。 “时徽，我和你一样，深信因果链的力量。”光裔市长目光灼灼，深沉地扫视过来，“我是海盗星号的市长，我目前所做的一切，应该先以保证海盗星号的安全为第一目标。所以，在进入第六维度后……我希望你理解我基于因果链所做出的一切决定。” 嗯。许时徽平和垂下眼睫，轻应一声。 倒是新王一怔：什么是……基于因果链所做出的一切决定？ “市长的意思是说，基于因果链，你和我是目前唯一可以确定能够平安归回霍冬星的两个人。即是说，不管我们会在第六维度经历什么，我们都会毫发无损地归回霍冬星。”许时徽心平气和，向新王解释。“但关于混沌维度的一切，伽来百禾的信息中，却因忌惮时序委员会而只字未提。” “海盗星号此次轮转进入第六维度，本身就肩负着短时间内、在不惊动时序委员会的情况下，收集足够维晶的任务。单单这一项，就可以说是凶险。” 第447页 “——所以，在进入第六维度以后，站在因果链的角度思考，最优策略便是不必对余烬项目小队——或者更直白一点，不对我们二人的安危作过多思考；所有行动，都以保证海盗星号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第253章 过河入林 【雪原上的平民造反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距离海盗星号结束本次轮转、再度回归第六维度, 还有五个小时；“过河入林”项目作战会议，在海盗星号防御势力与霍冬星余烬项目行动队汇合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召开。 ——许时徽以海明威小说标题命名了这次前往六维的行动项目。但除了偶尔听过两次海明威先生姓名的文学爱好者霍冬谦, 海盗星号上并无人响应这个提议。 光裔市长与霍冬局长率性地将整个行动概括为, “到了六维以后”。 “……到了六维以后, 海盗星号的主要目的, 是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足够维持海盗星轮转一圈的维晶。”光裔市长开宗明义，“根据往日的经验，海盗星号归回第六维度停留的时间最短, 只有大半日的时长；短时间内采集大量维晶的压力较重。前几次轮转回归, 我们主要依靠胥川提供的维晶矿石地图, 以及有一次侥幸勒索启美勉强达成采集量。” “——特别是勒索启美那一次, 极大补充了海盗星号的维晶库存, 弥补了单纯依靠矿石地图采集的不足。”安全事务局局长霍冬斑补充。“经过几次轮转之后的维晶消耗量估算, 我认为这一次我们如果单纯依靠矿石地图，采集量非常有限；加上现有库存，也难以支撑海盗星号完成下一次轮转周期的蛰伏工作。” “所以这一次，你们必须再打启美的主意。”许时徽适时点头，目光飘向一旁的克隆义体—— 在武离曼上尉训练有素的技术操作下, 在培养舱中沉睡了二十多年的“启美”被植入新的意识，终于用肉眼亲自打量这个世界。 ——怎么搞得这么花里胡哨？许时徽被角落里正在被狐弗上下其手、插金戴银的“启美”吓了一跳。 习惯了黑羊谦谦君子形象的许时徽，乍一眼看到这位金光四射、仿佛一只求偶期公孔雀的“时序委员会事务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启美行事，从来就是这样花里胡哨。”光裔市长叹气回答。 此时, 新生儿般的“启美”安静裹着一袭锦袍；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 端坐在凳子上任凭狐弗摆弄。他由胎毛长成的一头银丝蜿蜒委地，繁茂冗长；造型大师狐弗团长嘴里随随便便叼着一根别针, 信手将他长发抓起，修剪到和时序委员会那位事务长差不多的长度。 眼前是一方宽大的化妆镜，镜中人他再熟悉不过——是启美，也是自己。这纤毫不差的毛发，血脉奔腾的肌理，有力跳动的心脏，统统都是启美的，却因被注入了另一位双生子的记忆，彻彻底底让他变成了黑羊。 不可思议。 “……我能摸一下吗，总督？”胥川目不转睛盯着新的黑羊，絮絮叨叨搓着手，抬起又放下，仿佛面对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不许摸。”武离曼上尉从巨大的基础计算机后面探出脑袋，实时观察着义体植入意识后的脑波数据，严厉瞪胥川一眼。 “我又不是纸糊的，碰一下又怎么样。”倒是黑羊忍不住沙哑出声，看了上尉一眼。但想到女儿如此维护自己，心中又美滋滋地冒出几分得意。 ——连这种小心思都有了。黑羊想到。看来启美的血肉，是真正与自己融为一体了。 ……启美。 他低头看自己血管若隐若现的掌心，五指张开又收拢，指腹反复在自己皮肤上摸了摸，讲不清心中是怎样的感觉。 “连说话神态语气都一模一样！”胥川心潮澎湃地倒吸一口气，执住黑羊双手，热泪盈眶，“总督！你回来了！总督，啊……” “你们开会就好好开会，不要拉拉扯扯，我还在剪头发。”狐弗大声抗议。 胥川撇嘴，收回关切的手。 “……我对玉卢山熟门熟路，进入第六维度后，倒是有自信绕开人防，顺利将海盗星号的人带到委员会的维晶储藏仓库。「黑羊」本人在第六维度已经死亡，时序委员会的低位阶观察员们看到我时，应该不会对眼前的「启美」多做怀疑。”黑羊温和地拍拍胥川，斟酌片刻后，缓缓开口。“和胥川不一样，我的身份权限要高得多。即是到了最坏的情况，我以启美的身份命令看管物资的神族配合运送维晶，也不是不可以。” ——将玉卢山洗劫一空！狐弗团长带着复仇的快感，美滋滋插嘴。 光裔市长不好明确赞同，浅浅瞪了狐弗一眼，但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黑羊不置可否，又转向许时徽：“但如果要彻底替换启美，让时序委员会放弃对霍冬星辖区的监控，甚至找到HAH367次航班上的乘客，却未必会像许先生设想的那样顺利。” “确实不会那么顺利。”许时徽点头，“海盗星号停留第六维度的时间间隔极短，我并不认为我们有那么好的运气，恰好在半天时间内就找到失踪的航班乘客，又能说服委员会放弃霍冬星辖区。” “……时徽。”光裔市长缓慢开口，“我注意到，伽来百禾发来的那张照片，出现在你离开霍冬星十日之后。” 第448页 “我知道。”许时徽平静点头。他身后的整个“余烬”项目特别行动小组，此刻亦一起跟着沉默。“而海盗星号只会在第六维度停留半日。” “——我们会和海盗星号分开，单独被留在玉卢山上。”新王迅速得出了结论。 “我们只能留在玉卢山上。”许时徽看向新王，“但是无论如何，因果链都会让我们平安回到霍冬星。” “所以……只能相信因果链了吗？” “只能相信因果链了。” ************************ 而此时玉卢山的神族们，却正在焦头烂额。 甚至可以说，神族突然遇到了一场自上古时代低维世界反噬六维以来，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谋逆事件。 ——雪原上的平民造反了。 谁给他们的胆子？ 叛党在黎明即将到来时开始了行动。六维的第一缕阳光即将温暖苦寒的雪原之前，平民的一个家族“基地”突然腾空浮起，如有神助，悬浮坦克一样紧贴着地面，直扑玉卢山而来。显然经过改造的钢铁战车后翼，数量庞大的平民队伍骑着冰原上惯用的矮脚马，背着改良弓箭，寒风中手持不灭的火炬，踏着晨曦前进。 “——让玉卢山走下神坛！！！”山下震天的口号如是吼叫，久久回荡在清晨的山谷中。 山脚下站岗的低位阶神族尚未肉眼确认昏暗中飞速靠近的庞然大物是何方神圣，移动中的平民家族“基地”已经突突开火，扫射了神族们的山门。 FUXK.什么东西？！ 平民的住宅基地为什么会悬空移动起来？！他们又哪里来的火力输出？ 还有——缺乏意识屏障的平民，为什么有勇气拿起武器对抗他们的“神族”？ 没有人解释得清平民区为何突然有如此惊天动地的谋逆行动；以启美为首的神族高位阶首领可以说是方寸大乱，惊慌抓起骨片刀直奔万维神树，应对这一突发事件。 神树，他们只有神树了——只有借助低维的力量，才能扑灭这一场玉卢山的无妄之灾。启美和几位长老握着刀，惊慌失措，一团乱麻似地商量着要从低维收割出什么杀手锏，以便迅速扑杀山脚下的这场叛乱。 幸也不幸；海盗星号上一次回归第六维度时，光裔市长与霍冬局长两个蛮子联手把脉冲枪抵在启美大人身上打了劫，令事务长又羞又愤。那次之后，启美意识到这些蛮子并没有安分待在自己的维度，玉卢山也并非固若金汤的应许之地。 于是，乘着玉卢山新科技改革运动的春风，启美说动几个分支世界总督及监察院，从一些科技发达的低维世界胡乱收割过一批（虽然也不确切知道怎么使用的）防御性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FUXK.谁知道不时之需是先用来对付雪原上的平民。 一排不知道来自哪个世界、哪个年代的超远距离大炮被长老们从积灰的仓库里扒拉出来，手忙脚乱地架好瞄准，试图对着山脚下战车一样挺进的平民“基地”开火反击。 “这、这、这是按这个红色按钮吗？是、是开火吗？”低阶观察员贝涛惊恐地坐在一架个人侦察机甲中，半开着舱门，正在摸索操作原理，“啊！啊！！事务长！！机甲悬空起来了！！悬空了！！怎么办……啊啊啊……” 同样临时被抓过来的霍冬星辖区分管主理言啸看不下去，一把将属下从半开放的舱门中拉下来，戴好头盔，甩开裙裾，踏步而上。她回头冷酷转向启美：“我去看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启美喉结上下一动，看了一眼启丞的爱徒：好，你小心。 “山上没有远程通讯，事务长，我们一会儿见。”言啸说罢，舱门一关，驾驶着单人侦察机甲，绝尘而去。 “主理真是太、太厉害了……”贝涛惊魂未定，原地喃喃。 ——真的是山下的平民吗？启美盯着山门处的火光，惊恐于雪原上那些惯来温和弱小、甚至逆来顺受的平民，为何有如此巨大的爆发力。 而陀飞轮般的海盗星号，就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狼烟四起的荒谬时刻，带着一股与叛乱战场格格不入的天真，缓缓出现在第六维度。 第254章 渔阳鞞鼓 【一整个大海, 从半空中气势磅礴地泼天而出。】 同前几次轮转回归第六维度一样，安全防御事务局局长霍冬斑有经验地指挥着海盗星号远远停在雪原星球的近地轨道上，只派出小只的接驳舱靠近地面, 收集和搬运维晶。 接驳舱兵分两路, 一艘搭载着海盗星号安全事务局的原生力量, 另一艘则载着从霍冬星出发的“余烬”项目特别行动小队, 直奔玉卢山而去。 寂静晨光中，玉卢山的剪影看上去一切正常。重获新生的黑羊先生在贰号接驳舱内向负责规划飞行路线的狐弗团长圈定了潜入玉卢山的停靠点，接驳舱在第六维度的冰冷薄雾中平稳飞行, 似乎胜券在握。 一切顺利, 直到两艘接驳舱瞥到神族山门下的火光。 “——这是怎么回事？”许时徽脑袋里嗡地一下, 紧盯着地面上古战场般的骚动。 “那是神族分配给平民家族的定居基地。”黑羊凑过来, 皱眉看向主观察器, “平民们改装了「基地」, 正在攻打玉卢山山门。” “「基地」？”新王一愣，狐疑又看了地面一眼，“这不是，坦克……嗯不对，星舰机甲吗？” 第449页 ——那浑然流畅的工业设计线条, 厚重的钢铁甲板，整齐排列的接驳阀门和轨道炮口；地上趴着的那一座移动要塞，怎么看都是一只经过精心设计的星舰级机甲。 “是的，平民的家族住宅聚落，都是由低维收割的重型机甲改造的。”黑羊点头, “第六维度极其寒冷, 生产力也底下，难以修建大规模的人工建筑。于是神族的先祖想到可以从低维获取空间站或者世代星舰, 粗暴将其引擎舱拆卸掉后，把重型机甲外壳作为居住空间分配给山下的平民。” 那平民……为什么会改装…… “我不知道。”黑羊摇头，抿唇。 “贰号，请即刻掉头，随壹号接驳舱返回海盗星号。”贰号接驳舱的通讯线路突然响起，另一位霍冬斑的声音传来，“贰号，从我方角度已经观察到地面武器发射轨道有倾向——” 轰—— 安全事务局局长话音未落，贰号接驳舱舰体忽而猛地一晃，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什么……？ ——趴在玉卢山山门前的改装机甲注意到空中靠近的两艘不明接驳舱，炮口高抬，对准空中的敌人开了火。 贰号接驳舱尾翼被击中，摇摇欲坠。 “贰号！！”安全局长心头一紧，飞速撤退中紧急联络海盗星号母舰，“时徽，我们被玉卢山发现了。” 仿佛还嫌场面不够混乱，玉卢山上，一只从分支宇宙紧急收割而来的力盾防御舰划破天际，由神族的精英观察员驾驶，气势汹汹而来。 尽管其飞行轨迹受制于驾驶员的蹩脚技术，悬停歪歪扭扭，却依然改变不了力盾防御舰在军事技术上的压倒性优势。认出眼前的防御舰正是之前由黑羊驾驶、在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大杀四方的同一制式战舰后，坐在贰号接驳舱内的新王心下一沉。只见那只防御舰醉酒似地开了火，擦过壹号接驳舱舰体。 防御舰却并没有罢手的意思，火力如天女散花，漫无目的地对着两艘接驳舱的方向输出打击。饶是它准头有限，壹号和贰号也被困在了对方的火力捕捉网中。 ——神族与平民交火的双方，都将这两艘贸然出现的接驳舱视为对方阵营里的援兵，痛下杀手。 而两艘接驳舱作为近地短距离运输机甲，除了舱内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并没有什么有效的空中战斗武器系统；此刻突然成为众矢之的，一时不知要怎么样才能脱身。 FUXK. “壹号，贰号，能不能说明一下当前情况？”光裔市长的声音从海盗星号上传来，同时在两艘接驳舱上响起。 “地面的玉卢山似乎在和平民交战。双方都把我们当初了对方的人。”许时徽迅速回应，“无法再靠近玉卢山，只能撤退。” “但是我们被神族的火力缠住了，时徽。”霍冬局长的声音响起，“我需要你，需要你……” 想点办法。 新王皱眉咬着唇，越过舷窗盯着遥远的天际：此刻的正确做法是什么呢？正面与第六维度开战？踏平玉卢山？ ——疯了吧。 避风港一样和平宁静，专心从事生产、休养生息的海盗星号上，重火力军备并不充足。且若在其他五维分支世界，海盗星号尚有胥川这个六维人作为人形战斗兽折叠空间；而此刻所有人身处第六维度，便是一点优势都没有。而时序委员会，可是有源源不断供应的低维重火力机甲作为后盾呢。 “我知道了。你们等一下。”市长声线毫无波动，切断了通讯。 他要干什么啊。霍冬局长狐疑。 一来一去之间，刚刚被击中尾翼的贰号接驳舱动力已经有少许不支。此刻稍微值得庆幸的大概是，玉卢山飞出的力盾防御舰如影随形之际，地面上来自叛党的改装机甲大约是意识到两艘接驳舱并非敌对势力，于是停止了攻击，原地观望。 几个来回之后，力盾防御舰的驾驶员习得了一点实战经验，准头竟好了起来。正当情势凶险之时，巨大的海盗星号忽而遮天蔽日，在玉卢山上空破云而出。 混战中的三方同时一愣，显然被这样来路不明的巨型星舰吓到。 “这是，这是什，什么……”伊储总长目瞪口呆。 第六维度为什么有这种东西！是叛党那边的武器吗？平民为什么有这种东西？这个东西一直都潜伏在玉卢山头顶吗？我们居然一直不知道？ 长老们的议论声亦窸窸窣窣。 伊储总长心头一紧，回头冲着分支宇宙的几个总督大喊：“丁亥分支？你们那边有，有，有什么厉害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 ——这样弹、那样弹……什么的。 “这、这个太近了吧……” “是、是要派机甲飞行器上去拦截……吗？” 全无现代战争经验的玉卢山神族们瞻前顾后，嗫嗫嚅嚅。 说话间，分支世界辖区几乎是狗急跳墙从低维紧急收割而来的一艘重型武装舰临危受命，歪歪扭扭从神树脚下起飞。毫无驾驶经验的另一位“精英”神族，带着一派天真的神色，按下了武装舰的武器输出系统控制按钮。 轰－－ 随着没有章法的一声巨响，玉卢山一处无人的山头，被神族自己的火力输出夷为平地。 虽然打法乱七八糟，但不可否认，这样的疯狗式驾驶法真真切切吓到了叛党和两艘接驳舱。更何况，新王和许时徽所在的贰号接驳舱，几乎已失去了平衡飞行能力。 第450页 霍冬局长在一直尽力掩护同伴的壹号接驳舱上，用即时通讯对着贸然现身的海盗星号发出断断续续的咆哮：“时徽，你有什么计划▇%Ⅻαぬ〇%赶紧抖出来……⊙㏒≡我这边▇「?真的已经快дЖ※▇……” 千钧一发之际，陀飞轮般的海盗星号兀自在半空中旋转起来，与玉卢山的地面形成一个奇妙的夹角。下一秒，巨型世代星舰最靠近地面的一处舱门打开，瓢泼般的汹涌海水从天而降。 什……么……？见多识广如时序委员会，也被这从上而下的滔天巨浪吓住。 大海，隐藏在海盗星号混沌维度中的一整个大海，从半空中气势磅礴地泼天而出。 这是什么……神罚吗？伊储总长吓得双腿一软。大海从天而降，在心理上带给敌人的震慑，可比单单炸平一片山头强烈多了。 第六维度气温极低，海水从天而降时，半路冻结出不少巨大冰块，炮弹般砸向力盾防御舰。海水落地后在玉卢山的山谷里横冲直撞，一部分拍起雪浪，一部分冻成冰川。 神族的长老们大骇：神罚！！是神罚！！ 天空中出现的那只陀飞轮，就是时间之神！ “——平民的反叛引起了神罚！！！！！！”一个不明所以的结论在玉卢山上回荡。已经有惶恐的神族向着海水的方向匆匆跪下，打开意识屏障，掌心按住胸口，虔诚祈祷。 只有启美和言啸，各自心神不宁地注视海盗星号，心中分别有其他的想法。 “我用混沌维度中的海水当做火力掩护。斑，回来吧，保命要紧。”光裔市长隔着通讯线路轻声交代，“维晶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 “——泼水不是长久之计，万一洪水冲进山谷深处毁掉万维神树，作茧自缚的还是我们自己。”许时徽在贰号接驳舱上加入对话，支持海盗星号趁早撤离。 霍冬局长点一点头，趁着神族机甲被海浪奇袭拍得晕头转向之时，调转接驳舱舰身撤退。贰号接驳舱紧随其后，拖着受损的引擎半空中歪歪扭扭，准备滑入海盗星号腹腔。 而就在此刻，被海水乱卷中的神族重型武装舰摇摇欲坠中胡乱输出一气，随即发出的一束粒子炮，砸中了贰号接驳舱头部。 腹背受敌的贰号接驳舱，完全失去平衡，飞速朝着地面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海洋生物在本章节中受到实际伤害，谢谢大家。 第255章 医者 【这双技艺精湛的手执起柳叶刀, 已不知挽救过多少人的性命。】 导致贰号接驳舱坠机的元凶——神族匆忙间从分支世界胡乱收割来的一艘重型武装舰——在发射出对贰号的致命一击后，蹩脚的飞行技术在滔天巨浪拍打下难以为继，很快随着倾泻的海水滑入玉卢山山谷。 几乎已经支离破碎的贰号接驳舱仍在自由落体中。 “贰号！！”霍冬局长倒吸一口凉气, 下意识地在通讯线路里呼叫“余烬”项目组。而对方通讯线路已经在袭击中被破坏, 局长只得到一片寂静作为回应。 “时徽, 贰号接驳舱……” “斑, 你快点回来，他们会没事。”光裔市长回答。 “他们马上就要——” “你回来，他们会没事。”市长声音沉稳到近乎无情。 ——放着不管吗？ “回来, 斑。”市长略一停顿, “……相信因果链。” 炸掉卫星。霍冬局长一推操纵杆, 将壹号接驳舱滑入海盗星号舰体内。海盗星号调整悬停角度, 缓缓关闭混沌维度舱门, 玉卢山上空的掀天巨浪终于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 贰号接驳舱以流星之姿划破天空，飞速朝着地面冲击。场面之惨烈，让人不忍细看。 千钧一发之际，玉卢山山门外起兵造反的叛党阵营中，那一座低伏在地面上的钢铁巨舰抬起它的轨道炮口, 对着即将撞击地面的贰号接驳舱发出一束海盗星号所不具备的牵引光束。 自由落体的接驳舱坠落速度急速放缓，终于，在距离地面仅有几米的地方停住了。 天哪。霍冬局长长舒一口气：“时徽，你看到了吗？” “我就说他们不会有事。”市长故作高深地耸肩，而实际上, 也暗暗活动了一下一直僵硬的十指。 海盗星号发动跃迁引擎, 急速后退，摆脱了玉卢山诸方势力的肉眼观察范围, 撤退到了安全的近地轨道上。 光裔市长带着海盗星号的机械师队伍，大步流星走到对接阀迎接归来的壹号接驳舱。 霍冬局长从接驳舱上下来，叹一口气，上前和市长紧紧拥抱了一下。市长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大手挠挠对方后脑的头发，讲不出什么特别好听的话。 “轮转停留时间还剩几个小时。”局长低头确认了一下时间，“玉卢山已经不能再靠近了。为今之计，只能试着按照胥川的矿石地图，绕到离神族中央政权更远的地方，多少采集一些维晶矿石，能捱一阵是一阵。” “如果在雪原上采集到的维晶不够支撑我们走完下一次轮转周期，怎么办？”胥川从接驳舱上下来，倍感焦虑。 光裔市长动动唇角，并没有讲话。胥川知道自己问了徒增烦恼的问题，抠抠头发茬子，便也不多嘴。 “……市长、局长，六维雪原上的那些大型聚居基地，是之前由神族从低维收割而来的世代星舰或者空间站改装的。” 第451页 胥川思考一番后，难得发出了颇有深度的洞见。“神族蛰居玉卢山后，科技树便一步步衰落。到了我进入时序委员会的这一代，工作手册上只剩下简单说明拆掉「基地」主体一部分机器和甲板，再将空壳作为房屋，分配给平民家族。我也是到了海盗星号才知道，拆卸掉的这部分机器，就是星舰的亚光速离子引擎组，还有核聚变……涡轮……嗯，就是那个……” “冲压式喷气核聚变发动机和跃迁引擎。”安全事务局局长及时终结了胥川的痛苦。 “啊对，咳咳——” “……我一个玉卢山的神族，对「基地」的了解也仅仅止步于此。甚至时序委员会内部会有人对这种龟壳般的住所暗中嘲笑，觉得平民的住所狭小拥挤，制式难看，远不如玉卢山的亭台楼阁舒适大方。”胥川兀自摇了摇头，“而山下雪原上的那些平民，远离多维的秘密，将玉卢山上基因改造成功的我们视作神的使者，长期保持着混乱的农耕时代文明。按理说，光凭他们的知识体系，根本无法完成对「基地」的改造。” “说明有人教给他们工业时代的知识。”局长点头，看了光裔市长一眼，“时徽，你觉得会是谁呢？” “「基地」被重新装上了引擎，让原本的星舰，得以在雪原上移动。”光裔市长眼睫低垂，缓缓分析，“而星舰却未能发挥出其应有的移动和飞行速度，仅作为地面交通工具使用——这说明，「基地」使用的引擎动力不足，无法取代原先的的亚光速离子引擎组。”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啊，市长，局长，我知道了！”胥川恍然大悟，拳头砸在自己手心上，喜出望外。“是言啸！肯定是言啸偷偷教给那些平民工业知识的！” ——好不容易树立了正确的推理方向，竟会错得这样离谱。霍冬局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胥川，是不是个傻子啊？ **************************** 新王觉得命运不应该这样捉弄自己，让他成为贰号接驳舱上第一批从坠机与牵引光束的巨大冲击波中醒过来的人。 被牵引光束固定后，贰号接驳舱俯冲的速度放缓，安全沉入“基地”腹地；巨大的冲击力下，接驳舱中的余烬项目组员不可避免地陷入一阵临时性的集体昏迷中。出于对乘客人身安全的考量，叛党们派出医疗小队，第一时间前往安置贰号接驳舱的对接阀门舱进行检查。 六维叛党们一拥而上，齐心协力打开了“余烬”项目组的舱门。 雪原上的叛党们高大魁梧，方面阔鼻；起义军总司令大力将半昏迷的骑士团团长从座椅上拉下来时采取了扛抱的姿势，引发了狐弗身为女性的重大危机感。骁勇善战的团长半清醒中一脚踹在司令身上，（虽然她自己也看不清到底踹到了哪里，但是）司令痛苦蹲在地上，委屈巴巴地乱叫。 哦，好像是踢到了很重要地方。 “还这么有力气，看来是没什么事情。”重重人群之后，一个和蔼的声音穿来。新王敏锐地转头，听出来这是一句地球语。 ——地球语？他忽而头皮一紧。 “许医生，你们过来看一下，舱内好像还有几个没醒过来的人。”叛党操着熟练的地球语，招呼人群后的那个男人过来。 ……许医生。 新王手握着座椅扶手，胸口忽而狂跳，一阵命运般的战栗爬上心头。出现在第六维度、讲着地球语、彬彬有礼的“许医生”，那只能是—— 一个温温和和的中年男人带领着一支医疗小队，缓缓拨开人群而来；他浅色的星舰医疗官制服扣得一丝不苟，胸口挂着蓝色听诊器，亲切地和周遭每一位叛党点头致意，周身带着一股小太阳般的暖意。 是……“爸爸”啊。 好似老国王第一眼看到此人照片时候得到的印象，相较于光芒万丈的人间阿波罗太子、“一见艾登误终身”的三军统帅、甚至温润如玉的霍冬谦自己而言，眼前这位医生，都是一个平凡到容易被忽略的小角色。 他相貌谈不上英俊，气质更谈不上风流；至多至多，有一副在手术台前不显得矮小的高大骨架，和（因为食物限量供应和工作量巨大而无法肆意发胖的）瘦长身材。他一头带有一点自然卷的头发疏于打理，胡乱薅向脑后，鬓边夹杂着一点白色；他皮肤护理乱七八糟，一张脸如同第六维度其他的平民一样饱受风雪摧残；线条简洁的眉眼之上，几道日积月累的抬头纹更是严重。倘若在作家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构建的地摊文学世界观里，这样马虎如群众演员的人设，显然不会安排给最终得到银牙郡主芳心的重要人物。 而这样一个随随便便对待自己形象的人，一双修长的手却保养精良，令人击节赞叹。 这双技艺精湛的手执起柳叶刀，已不知挽救过多少人的性命。 “嗯？是你？”许医生目光和新王对上，惊喜地一扬眉毛，快步上前，讲起了不甚熟练的霍冬星语。“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此时一同前来的医疗小队爬入贰号接驳舱内，忙碌确认着乘客们的生命体征。许医生认出故人后，无暇顾及其他乘客，先走到“太子斑”身边；他躬身上来，带上检查手套，双手扶住新王脑袋，先替对方检查了有无表面创伤。 第452页 “果然是你啊，殿下。你还是和我们当年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全无变化。”医者的语气里，带着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刚刚那艘星舰，就是你们的海盗星号吗？你们也轮转到了第六维度？” “啊……是，是的。”新王局促回答。 ——不过，我已经……呃，那个，我是……嗯但是你应该没有认错……啊不，可能……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新王语无伦次，意识到对方将自己当成了源时间线上那位双星之一，而不是……而不是…… ——“儿子的恋人”。 …… …… ！！！！！ ——光是这个新鲜的称号划过脑海，就足以让霍冬星的莫名新王羞愤到面红耳赤。 第256章 命运女神号 【爸爸与妈妈神采奕奕, 一如当年离去的模样。】 更让新王感到恼怒的是，许时徽竟然没有先于自己一步醒来，与自己共同面对眼下这个局面。 此刻许医生注意力全部放在确认眼前人是否受伤这件事上, 却并未注意到对方与当年001号武装舰上那位太子斑的细微差别。亦未意识到自己视若己出的养子, 此刻正恍恍惚惚地被医疗小队从舱内架出来, 与他擦身而过。 尚未清醒的许时徽被架出接驳舱时, 许远奇甚至还看了一眼，带着第三人的视角在心里对那张英俊的睡颜发出称赞：我们光裔市长还是那么帅气啊！ 好像属于我们的小时徽，一夜长大了一样。 “……我刚刚看到天上那个星舰时就在想, 这是不是之前你们告诉过静静的那个「海盗星号」——真的像个陀飞轮一样诶。”许远奇拿出营业态度对待新王, 声线柔缓, 好像在沪江市康台私立医院的住院部例行查房, “好, 殿下, 吸气。” 新王听话地吸气。对方作为许时徽成长过程中主要抚养人之一的身份，不知为何竟让这位君王十分紧张。 “嗯，好，肺部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受牵引光束影响，几小时内大概还会有一些类似脑震荡的不适反应；多休息一会儿, 应该就会没事。” 确认对方无恙后，医生放心地舒一口气，拍拍新王肩膀，和煦地笑起来。他虽与“太子斑”只在交错的时间线中匆匆见过数面，心理上却觉得对方和自己已经是性命相交的故知。许远奇将听诊器挂回脖子上, 好奇追问：“殿下这么多年, 都藏身在哪里？为什么今天会现身玉卢山？” “许医生……我们，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新王不安地回答。“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我是……现在的霍冬星皇帝；是现存时间线上, 长大以后的那个霍冬斑。” 嗯？许远奇一愣；迟疑了几秒之后，忽而意识到某个可能性，瞪大了眼睛。 啊，那…… 许远奇心中一震，猛地转头。 “老许，老许！你过来看下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像那个谁啊？”此时接驳舱深处，叛党中的一个莽汉远远朝医生挥着手，大声招呼，“他们居然抓到了……抓到了……” ……启美事务长？ “等一下。”医生头也不回，朝着身后的莽汉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他无心关注接驳舱内还另有什么天王老子般重要的人物，视线只紧紧盯着刚刚被医疗小队同事架出去的许时徽。 莽汉不明就里：“老许，你真的不过来看一下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认错了，但是这身花里胡哨的打扮……你看看，是不是……” “我说了等一下。”许远奇声线颤抖，定定看着那个临时医疗单元内的年轻男子。 而许时徽被叛党医疗小队里一位中年女医师拿着小电筒扒开眼皮检查了瞳孔，此时头昏脑涨，视线逐渐恢复。医生扶着他脑袋检查外伤时，他费力辨认着周遭陌生环境，试图组织语言。 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中，他恍惚地转头，找到人群中永远夺目的人间阿波罗。 “啊……斑。”他轻轻抬手，唇角浮起难以抑制的开心笑容。 但很快，他余光瞥到新王身边定定站立的那位中年男子，轻松的笑意迅速在脸上凝固。 在命运女神郑重安排的重聚面前，仿佛嘴角再多上扬一点，都是轻浮。 许远奇遥遥站立，挺直背脊，因谈话而习惯性眯起来的笑眼逐渐舒展。他双唇微颤，看向这边；除却深深凝望的视线，脸上再无汹涌澎湃的表情。他医生职业习惯养出来的一股和煦与温暖，在仿若相隔万里的对视中一点点消散开去。原本是欢喜至极的场面，他此刻却在心口涌上来许多难以明喻的伤心和感触。 见惯生死的医生，此刻几乎迈不动脚步，他怔怔盯着远处的许时徽，眼圈一点点地红了。 ……是，时徽啊。医者哽咽。 “——爸爸！！”许时徽只大喊一声，喉头被千万心绪噎住，酸楚难耐，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猜猜我有多爱你？他想起来，小时候妈妈常念的那本故事书里，小兔子会这样和大兔子讲话。 ——我爱你，一直到月亮上面，然后再回来。 我回来了。 ********************************* 雪山自由同盟起义军第一分队队长张静，AKA阿尔法大公，AKA银牙郡主在冰原上被同盟的通讯员告知消息时，先是不置可否地一笑——见到海盗星号后，她怀疑同盟的人将接驳舱内乘坐的帝国双星认作了她和许远奇照片里的那个青少年——年轻的通讯员比手画脚，着急解释半天后，说明这是由许医生亲自确认过的消息。张队长一愣，心神恍惚，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第453页 她背着一米多长的改装弓箭，劲装结束，卷着漫天风雪回归命运女神号基地，终于见到分别许久的儿子。 惊喜，又无甚惊喜——她早已经见过儿子长大成人的模样。 许时徽正和爸爸小声讲着话，抬头便看到被皮草裹成座山雕一样的妈妈大步流星而至。母子间一别数载，如阴阳两隔，再见已是沧海桑田；分别时稚气未脱的少年郎，转眼已变成高大成熟的青年人；原本以为血浓于水的亲情联系，在多条时间线的变换交错之下，此际亦有了新的解读。元帅之子与王室郡主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恍若前世今生；她鼻梁早已被风雪冻得发红发麻，此刻更是不受控制地一酸。 ——可是，妈妈永远是妈妈啊。 许时徽心情激荡之下，抿了抿唇，对着浑身皮草与落雪的座山雕发出欠打的问候：“妈妈，你从三只小熊家里卧底回来了吗？” 滚，你才三只小熊。张静好气又好笑，一记手刀劈在许时徽肩头。 她想起刚刚贰号接驳舱的险象环生，心里几乎害怕得发抖；她掩着后怕，重重捶了儿子几下：上天下地，看把你给能耐的。 ——神族激光炮怎么没把你打死。 干什么啊干什么啊从十八岁起就没见面了第一面就打我！许时徽抱头鼠窜。 “你个小屁孩，胆子也太大了。”她声音发哑，“谁叫你来的啊……我们自己不知道回去吗？” “——等你们？等你们回来我都变成老头子了。”许时徽嘟囔。 张静撇嘴，伸手故意揉乱儿子一头刚硬的毛发——还是小时候那样扎手；张静回忆起这样的触感，柔情涌动，想要哭了。 “让我好好看看你。”张静从鼻子里哼一声，推开儿子，上下打量一眼。她眼圈红红，却颇为嘴硬：“啧，看来还是源时间线上的光裔少校，出落得更为标致一点。” ——怎么可能？许医生护子心切，觉得自家儿子自然是最帅气的。 啧。许时徽知道妈妈嘴硬，不屑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最后考上哪个学校了？”张静转头，一瞬间回归高三母亲身份。 “华加大学。” 张静竟皱眉：“没有考上P大？” “你们人都失踪了我还有心思考P大！”许时徽觉得妈妈的质问毫无人性。 “……华加也挺好，华加也挺好的。”许远奇搓手和着稀泥。 张静动动嘴角，伸手在许时徽脑门上弹了一记，作为没有考上P大的惩罚。 哎，妈你真烦。许时徽躲避着妈妈的魔爪，理理头发，瞥她一眼：“……你们怎么没变？” 爸爸与妈妈神采奕奕，一如当年离去的模样。 “第六维度时间流逝古怪，我和HAH367次航班上的所有人滞留在这里，几乎都没有生理上的变化。”许远奇回答，“因为没有自然老去，我和妈妈本来以为对地球上的家人来说，这只是一段被暂停的时间。” 许时徽摇摇头——可是我却长大了，他本想说；而往事一一涌上心头，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再讲。 有生之年能与你们再次团聚，看到你们都没有老去，就已经很好。 “我们被HAH367带到第六维度以后，因为对混沌维度的轮转毫无经验，错过了与航班一同前往下一维度的时机，滞留在了雪原上。后来就遇到定居在命运女神号中的六维平民家族——「命运女神号」，就是这艘作为平民家族居住基地的世代星舰，在其原生世界里本来的舷号。”许远奇温言解释道。 “命运女神号收留了我们。HAH367上的几百民乘客中，有机械师、教授、心理学家、退伍军人、农民、商人、主妇、政客，还有和我一样的医生。我们各司其职，给雪原上的六维人教授了系统的现代科学知识。经过长期的努力，我们一起启动了命运女神号，让她不只是单纯被当成一座钢铁楼宇，而是发挥出一艘世代星舰应该具备的全生态保障作用。”医生望着儿子，眼神和煦，“而上一次HAH367回归第六维度，我们算好时间等在雪原上，趁机拆掉了飞机引擎，带回命运女神号。” “——所以现在这艘星舰的引擎……是HAH367的引擎？”许时徽恍然大悟：难怪星舰飞不起来。 “那你呢？”张静抬抬下巴，问儿子，“你为什么会和海盗星号在一起？” “说来话长了，基本上就是我被霍冬星的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选中，从婴孩宇宙进入了霍冬星，然后……反正，这样那样吧，在海盗星号轮转停留在霍冬星时，产生了交集。”许时徽一想到要把整个过程复述一遍，感到头大；于是一切从简，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新王。“这次我跟他一起过来，就是想解除时序委员会对霍冬星的监控。” 嗯？张静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盯住前方正在和起义军司令交谈的新王。 “——所以，那个是谁？”张静不动声色。 “你不认识？”许远奇一脸天真，“不是你看着长大的吗？” 张静看丈夫一眼，嗤之以鼻：“傻不拉几的，谁问这个。” 许时徽耳朵不自觉地动一动。 张静看许时徽的反应，觉得有意思。她手肘撑在儿子肩膀上，歪着脑袋，好不正经：“咦，你告诉我，那到底是谁呀？” 第257章 风雪归途 【——回家。回到公元2017年, 回到他们爱的人身边】 第454页 海盗星号的大海从天而降后，洪水殃及玉卢山山门，大量正在结冰的海水从地势占优的玉卢山向下俯冲, 以自然之力堵住了山门。 命运女神号能量储备有限, 亦无法实现飞行；战局没有明朗前, 不敢在山门前长久对峙。考虑到时序委员会回过神来以后大概率会从低维收割大量武器对付叛党, 同盟于是走为上计，迅速撤退到安全地带。 好在玉卢山往北行进几百公里，远离神族给平民部落指定居住区域, 便是大片的雪山与针叶林海, 便于星舰藏匿。神族现代科技运用蹩脚, 侦察手段可谓低劣, 命运女神号藏身地山高林密, 暂时不易被发现。 在神族们认定天降海水是神罚、纷纷对着海盗星号跪下诚心祈愿时, 命运女神号打开舱门，紧急将所有分散在地面上的骑兵部队收入腹中，紧贴地面飞速滑行而去。 逃离迁徙的空档中，从贰号接驳舱上救下来的余烬项目组成员基本恢复了意识；新王向狐弗大致确认了诸位的身体情况，得出大家都并无大碍的结论后, 松一口气。 几乎一成不变的雪原景色缓缓从星舰观察窗口外掠过，新王注意了一下时间，海盗星号在第六维度的停留窗口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接驳舱受损后，远程通信受阻，个人终端即时联络在没有基建和跨维支撑的第六维度中亦难以为继, 余烬项目组与海盗星号的联络全面中断。 距离窗口期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此刻的海盗星号会在哪里呢？如果没有采集到足够的维晶，海盗星号的下一次轮转, 怎样才能在时序委员会的注视下安全隐匿？新王抿一抿唇，心中浮起隐虑。 混乱的玉卢山山门前，海盗星号主舰的主动现身，在神族乱七八糟的火力猛击下，保证了两艘接驳舱的安全；原本岌岌可危的因果链，在海盗星号从天而降的奇兵战术中得以觅到一线生机。如今“余烬”项目小队姑且算是暂时安全地藏匿在了第六维度，海盗星号自己却因为打草惊蛇，再也无法接近维晶储量充沛的玉卢山。 ——终于，新王后知后觉地同那位心思细腻的三军统帅一样，意识到伽来百禾舰长来自未来的指引中，并未提及任何关于海盗星号消息。 他与许时徽最终成功回归霍冬星，难道要以牺牲海盗星号的安全为代价吗？这个念头偶然划过新王脑海，让人不寒而栗。 不可能。新王垂眉，坚定地摇头——他和许时徽，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因果链到底要将他们引导向何方呢？ 心绪混乱之时，新王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瞥向正在和郡主夫妇讲话的许时徽。后者脑门上刚刚被郡主屈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歪着脑袋，假意生气与父母打闹。朗朗的笑声中，那人难得流露出性格中颇不成熟的那一部分特质，眼神里散发着连他自己也无法觉察的光芒。 新王注视着许时徽的笑脸，唇际被牵动，忍不住跟着露出笑意。 罢了。新王放下沉重的心事，眼神温和，注视对方满是希望的目光——至少让十八岁那年失去父母的许时徽，好好享受这一刻的团聚吧。 “国王陛下看得这样出神，想来是用情极深。”一个方脸浓眉的高大男子信步走来，停留在新王身畔，露出微笑。他身材极其宽大结实，比已经足够修长的新王还要高出大半个脑袋；他浑厚的身板披着御寒的大氅移动过来时，如一尊巨塔，新王整个人几乎没入对方的阴影中。 新王从许时徽处收回目光，面对“用情极深”这样的描述不置可否。他注视眼前高大粗糙的汉子，意识到此人正是狐弗甫一出舱就踢了一脚的某个重要首领。 嚯，狐弗可闯大祸了。 方脸汉子伸出有力的右手，用地球语自我介绍：“我是雪山自由同盟起义军的总司令雷扬。” “雷司令。”新王握住他手，礼貌点头。“海盗星号在第六维度的停顿窗口极其短暂，仅有半日，不想却遇到六维平民起义，扰乱了你们的计划。关于这一点，我们也非常过意不去。” “关于这个起义时间点的确定，同盟内部本来也存在诸多争议。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难说是幸还是不幸。”司令叹一口气，“等战略撤退告一段落后，雪山自由同盟的几位主要骨干打算和陛下这边坐下来好好谈谈，协商下一步打算。” 嗯，我们也有此意。新王回应。 好。雷司令点头。达成共识后，司令却并没有着急离开。他双手抱臂，同新王在观察窗口前并肩而立，定定注视茫茫雪原。 新王见司令没有要走的意思，余光瞥他一眼，不知对方是否还有话要讲；场面冷清之下，新王礼节性地称赞：“司令地球语讲得真好。” “我不是六维人，我来自婴孩宇宙，地球语即是我的母语。”雷司令的回答令新王颇感意外。他说着便摘下头上毛茸茸的帽子，露出有别于六维人的深色头发，让新王恍然大悟。 “进入第六维度之前，我原本是HAH367次航班的机长。”司令淡淡地说，“2017年2月5日，HAH367冲破两个维度后，拖着残躯在玉卢山上空继续飞行。是我和我的机组将航班紧急迫降在了雪原上，迫降在了命运女神号附近。” 司令此刻再提起往事，恍如隔世。 “……就像是真正得到了命运女神的眷顾，我们全体乘客，都得到了原住民的救助。他们有恩于我们，我们也为他们带去了火种般的知识；最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成立了雪山自由同盟。我们的同盟主席，就是当年的命运女神号家族基地族长宰威——一会儿的会议上，你就会见到他。” 第455页 新王点头，并隐约意识到司令此番前来找他，应是另有深意。 “在我还是机长身份时，我是一个单亲爸爸。我和许时徽的父母一样，在这里努力地找着回家的路，回去见我的女儿。”铁汉司令眼中浮出柔情，“2017年2月的时候，她还在读幼儿园大班，下半年就要升上小学，开始接受基础教育。” 新王看他一眼，等着对方掏出爱女的照片。司令淡淡一笑：放心，我又不是那种随身带着女儿照片，到处强迫别人夸赞好可爱的爸爸。 ——不过，你若是执意要看的话…… 倒是不用。新王不解风情地回答。 噢。司令讪讪收回正要掏出照片的手。 “……这么多年，我一点都没有变，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增加——最多是每天天寒地冻，皮肤变得有点糙。我以为呢，我女儿的时间也会和我一样停滞，她还是那个幼儿园大班学生，等着爸爸回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司令轻声讲述，伸手挠了挠被风雪摧残的头发。 “她已经从小没有妈妈了，如果再失去了爸爸，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小孤女，会怎么长大呢？我甚至都不愿意去想象……你知道吗？我留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夜，活下来的全部动力，就是一直想着要回去，要回到2017年，我不能让她孤苦伶仃地长大。我甚至恨过张静，我觉得她明明曾经有一个机会，可以选择不登上HAH367次航班，但她却没有那样做。如果她做了那个选择……” “如果她做了那个选择……”司令哽了一下。 “……即使我知道，如果那样，现在的这个我，便是时空的弃子，永远无法见到我的女儿了……但至少我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她还有唯一的爸爸在身边，陪着她长大。如果非要我做一个选择，是再也见不到她，还是有另一个「我」取代自己去照顾她……我……我宁愿……” 我宁愿…… 可是司令讲到此处，仍没有狠心讲出那个决定。 “——如果你内心真的那样想，待在第六维度的这些岁月，你也不会那样不顾一切地寻找回家的路，回到你女儿身边了，不是吗？”新王回看司令，摇头。“爱本来就是那样自私，你太爱你的孩子，所以根本舍不得错过她成长的每分每秒。你想作为「你自己」留在她身边，而不是由「另一个自己」取代现在这个你，给她一个你永远无法参与其中的幸福。” ——那个“他”，无论怎样像你，都并不是你了。你想要亲眼看到心爱的女儿长大，亲自见证她的人生。 新王双眼紧紧盯着雷司令，目光灼灼。 是。司令垂下眼睛：“是我自私，讲不出那样闪闪动人、充满大爱的话，也无法将最爱的女儿割舍给哪怕是另一个「我」。所以，我终于知道了张静——你们的郡主——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HAH367次航班上的所有人，在冰冷的雪原上历经磨难、吃尽苦头，起义、造反，翻山越岭，不顾一切，无非就是为了——回家。 回到公元2017年，回到他们爱的人身边。 新王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抿了抿唇。 “可是今天，我看到张静和许医生的儿子……我突然发现……天啊，她已也许经像时徽一样，在我离开的时候，偷偷长大了啊。”司令怅然。 “而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化的我们，算是什么呢？陛下——您是霍冬星的陛下，是凌驾于地球之上那个世界的君王，您可以随意决定切入地球时间线的时刻——现在您告诉我，我们还能回去吗？” 第258章 时空弃子 【那么……举家团圆这件事, 便不会再在我们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发生了。】 新王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起义军总司令在双方作战会议前过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继而更明白对话开始之前, 司令那句半开玩笑的“用情至深”是怎么回事了。 “司令是在问我,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 HAH367次航班可以重返婴孩宇宙时, 霍冬星地球局是会将你们送到飞机刚刚失联的时候，还是许时徽的「现在」时刻——时光流逝十余年，司令的幼女作为孤儿长大成人的时候——对吗？” “……由于不同维度之间时间流逝的速度差, 我们HAH367的人在六维待了这么久之后, 依然保持着相对年轻的样子, 毫无衰老的痕迹。”起义军总司令看新王一眼, 却自说自话, 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 “一支国际航班在大洋上空无故失联, 是全球关注的重大新闻。陛下想必明白，我们这批人如果就这样直接回到十几年后的地球，就算可以辩称飞机残骸被海浪卷走，又怎样向媒体和公众解释中间十几年的漂泊，且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生理年龄不变——如论如何, 都无法自圆其说。”司令轻轻挠一挠鼻尖，侧首看新王，等着对方自己得出结论。 “……到那个时候，地球只是一个婴孩宇宙的秘密，就会在四维爆炸性地传出。霍冬星凌驾于四维之上的存在, 亦会被地球人所知晓。”新王知道司令的言下之意, 于是垂下眼睫，发出自嘲的笑意。 “考虑到这个婴孩宇宙还有漫长超越霍冬星科技的「未来」时代；在知晓多维世界的真相后, 不知道掌握前沿科技的地球人，会针对自身的低维劣势作出什么样的科技应对。而霍冬星某一天会像当初的六维人一样，被低维的未来科技所反噬吗？——这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第456页 新王一顿，沉默了许久。“——这么一想，地球局和时序委员会，似乎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神族对低维世界生杀予夺，毫不在意；对山下的平民欺瞒压迫，作恶诸多。陛下倒也不用这样同时序委员会类比，妄自菲薄。”司令拍拍新王手臂。 新王斜睨起义军司令一眼：“所以司令是在说服我，无论是出于你本人的私心也好，出于霍冬星高一维度的整体利益也好，尘埃落定后将HAH367次航班全体乘客送回2017年，都是对所有人来说最优的选择，是吗？” “我倒没有说是对「所有人」。”司令淡淡回答。目光不自觉转向不远处正在与父母交谈的许时徽。 新王复杂的目光随之看去，再次看到那人因久别重逢而从眼底发出来的光芒。 他盼望这一刻的到来，盼了多少年啊。 “只有这个家庭是一个例外。”起义军总司令波澜不惊地说道，语气平静到近乎无情。“如果HAH367次航班回到失踪之初，一手促成这件事发生的这个许时徽，便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自十八岁之后的人生，即将全部被改写的人。他要么随波逐流，将十多年间的记忆全部被抹去，让十八岁的自己同父母团聚，人生从头来过；要么留在当下，成为时空的弃子，接受自己的人生从十八岁那年被分割出两条不同的道路。” “时空的弃子”。新王再次听到这个说法，眼神不由明灭。 “从十八岁起，将有另一个「许时徽」代替他走完人生之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终将等到平安归来的父母；他会安心备考，或许会像张静这些年念叨了无数次那样考上P大，进入社会，过上简简单单的中产生活。”雷司令顿了一顿，眼神落回新王身上，“那么……举家团圆这件事，便不会再在我们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发生了。” “——当然，如果陛下一心想留他在自己身边……” “司令不必和我讨论这个动机。”眼看着三个维度、四面八方、全时间线的出场人物都要来对自己的感情生活理所当然插上一嘴，霍冬星的君王感到颇为恼怒。 好的，也是。“是我僭越了，陛下。”雷司令抱歉地摸摸下巴，有礼有节地说。 新王动一动双唇，便没有再讲话。太多言下之意不愿意被表达，于是第五维度的君王与雪山自由同盟起义军总司令之间，迎来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而此等百感交集的时刻，对面一家三口竟突然齐刷刷看过来，（除去许时徽之外）张静夫妇二人眼神里，竟有种讲不出的喜气洋洋。 新王被这蠢蠢欲动的六道目光吓得一退。 张静手肘撑在儿子肩膀上，歪着脑袋，好不正经：“咦，你告诉我，那到底是谁呀？” 新王大致猜到了对面一家人叽叽咕咕在咬什么耳朵，进入第六维度后，尚未好好同银牙郡主/阿尔法大公/张静队长打过招呼的国君梗一梗脖子，控制不住地耳朵一热。 ……有什么好看的，前世今生的旧相识了，事到如今，还假装不认识我吗。新王看穿郡主心思，非常恼怒地想。 “不过，在扳倒时序委员会之前，现在讨论这个，也许太早。”司令耸肩，“我走了，陛下。作战会议见。” 雷司令大手一拍他肩膀，留下原地局促不安的新王，飘然而去。 ************************** 与其统领了十几个平民家族聚落的有力政绩形成对比，雪山自由同盟主席宰威身材略显矮小，行走在几乎比他高出大半个身长的起义军总司令身边时，几乎像后者随身携带的小件行李。 HAH367在雪原上横空出世前，六维平民的家族式聚落基本保持着朴素的血缘继承统治方式。宰威的父亲即是命运女神号的上一代族长，统领着这群以采集维晶为唯一生产目标的家族。 雪原苦寒，能量稀少，医疗和避孕条件几乎没有。宰威父母几乎是不加节制地生孩子，前面或因病夭折、或是胎死腹中引产下来了两男一女三个哥哥姐姐；生到宰威这里时，族长夫人胎位不正，羊水破掉便难产大出血。宰威被助产士强行从妈妈肚子里拉出来时，妈妈已经断气了。 未来的雪山自由同盟主席宰威一身娘胎里带出来的血污，被破布胡乱一裹便塞到父亲怀里，脐带尚未剪断，就成了没妈的孩子。 因为并没有那么丰饶的物质条件养活那样数量庞大多的平民，雪原上这样缺少父母一方、或者随便死掉几个兄弟姐妹的家庭并不在少数。因缺少医师和药物，时常一个原本不要紧的小毛病，在这里就能要了平民的性命；甚至有时候身强力壮的大人出门干活，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掉进冰窟中冻死。生活在风雪肆虐的玉卢山下，生死全靠运气；以及——大部分平民都这样相信——伟大神族的庇佑。 宰威身为族长之子，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优待。他婴儿时期找不到乳母，被父亲糊弄喂点马奶或者米汤，能顺利存活已是神迹；断奶后从神族那里分配到的食物，也和其他儿童一样单一而有限。或许这位族长头衔继承者原本就先天不足——总之，他最终长成一副个头纤细、永远似青春期孩童的模样，甚至和家族里别的成年男子相比，也是低人一截的羸弱。遇到HAH367时，新族长生理年龄和雷机长不相上下，却在长期营养不良和风雪的捶打下，瘦弱单薄、肌肤粗粝，显得又老又小；他颧骨处的皮肤被极寒天气留下了两团终年不散的红晕，薄薄的双唇干裂起了白壳，标志着六维人身份的银色头发恣意生长又疏于打理，胡乱盘在头顶。 第457页 饶是神仙般精致漂亮的五官，也经不起这样的无情摧残。宰威族长被雪原风霜强行褪去孩童时期天赐的好相貌以后，便似他不幸死于一场风寒的父亲一样，活得愈发像个潦倒小老头。 所以当HAH367次航班上那些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衣着体面光鲜的乘客们带着疑惑靠近他的家族聚落时，族长以为是神族来了。 ——只有天神才会长出那么魁梧的身板吧。宰威盯着方脸浓眉的机长如一樽高塔顶天立地，颠沛流离中亦不失风度地翩翩朝自己走来，不由略带敬畏地想。 除了神族便从未见过那样好看人类的平民们，并不需要自己的族长多加指示，自动对这些英俊漂亮的来客毕恭毕敬。HAH367次航班乘客们从未经历过物资短缺而长成的高大身材、保养得宜的细腻皮肤、整齐洁白的牙齿、制式奇怪但做工精良的御寒衣物、女人们脸上精心妆就的脂粉，在幸运女神号这里，都无疑是天生尊贵的身份象征。 虽然衣着发色稍微奇怪了些，却没有人怀疑这些突然涌现的漂亮人类不是玉卢山上的神族。 而对于神族，山下的平民少问候一声都是怠慢，多观望一眼都是亵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新年快乐！学业顺利！工作顺心！身体健康发大财！！！ 曲老师独家爱心发射biubiubiu~ 留言给我一个发红包的机会。爱你萌~ 第259章 雪山自由同盟 【一如他亲自拟定的起义口号：玉卢山已经走下了神坛。】 一开始语言不通。 新来的“神族”们饥肠辘辘, 接受了平民提供的食物后，似乎是不停发出感谢。他们态度礼貌却用语奇特，叽叽咕咕让人不解。 而（让平民们略感心痛地）吃掉命运女神号几乎一周的库存口粮后, 来客们脸色又明显焦急不安起来。 宰威抿着干躁的唇仔细观察这帮来客, 脑中有种难以抚平的焦虑。对面的人们每一次皱眉, 每一口叹息, 都好像对他影响深远，使他坐立难安；好像是有人将对面这群人的心思，硬生生摁进他大脑中一样。 多年来主持家族事务, 也算是历经风雨、成熟稳重的宰威, 如今思绪竟似被这些陌生人不经意的言行左右,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奇怪。 意识到这群人不知为何如此让人心生敬畏以后, 宰威族长这才隐约觉得, 事情从一开始便不对劲： 素来鲜少出现外族的雪原上, 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一支多形似神族、发色衣装又完全不同的落难异族。向来胆小谨慎、也没有什么豪爽好客心态的宰氏家族，仅是在家族基地外用手语浅浅同这些人交流了片刻，便突然心生怜悯，全族上下打开基地大门迎接这样声势浩大的队伍。甚至在家族粮食库存已经紧缺的情况下，如此理所当然地拿出宝贵食物款待陌生人。 怎么想都很不寻常, 却没有一个族人对此提出异议，仿佛这帮“神族”我见犹怜，没有一个人看得下去他们忍饥挨饿似的。 况且——宰威盯着客人们千奇百怪的发色想——这些人真的是神族吗？ 焦躁不安的族长坐在神族分配给他的钢铁要塞之中，观察客人们的神色，觉得来客们并不具备什么攻击性——放他们进入家族领地应该暂时是安全的。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宰威清晰地觉得, 这些人是和某地的家人走散，急着要回到什么地方去。 ——为什么我会知道他们的想法？宰威族长益发感到不安。 吵闹了半晌, 对面一群乱糟糟的高大“神族”推举出人群中最高的那个方脸汉子，一步一步朝宰威走过来，作势是要谈判。宰威摆出族长应有的姿态，严阵以待。 谢谢你们的款待。雷机长知道双方语言不通，做了个合十的手势，便于对方理解。宰威紧紧盯着对方双眼，伸手过去在机长合住的手指上碰了一碰。 过电般的触感让族长浑身一震。这是什么力量？宰威惊疑不定。 机长对宰威的惊吓浑然不觉，在接下来的问话中，他精神力高度集中，并试图使用手语比划，让对面那个个头小小的异族首领明白自己的意思： ——现在，请您告诉我，这是哪里？你们又是谁？ 高大的方脸汉子态度和善，讲出一句发音奇怪的话，是宰威不曾学习过的全新语言。机长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宰威，好似有某种不可违背的强大精神统治力；他连比带划的表达，亦好似指令，竟清晰刻入族长脑海。 族长僵住了，他感到自己被一股压迫性的力量所支配，一定要向对方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天啊。 若不是知道自己并无意与男性欢好，族长差点以为自己爱上了眼前高大的男人。 受制于天性，第一次感受到认知指令强大力量的宰威，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 雪山自由同盟以宰威所在的命运女神号家族聚落为绝对核心，纵横联合了雪原上十多个同为奴隶的平民要塞，以拒绝向神族交出献祭幼童、攻打下神族盘踞的玉卢山、取得万维神树的主控权、结束雪原上严苛的物资供应为主要目的。 HAH367次航班乘客作为起义军的科学技术支持和中流砥柱，协助平民们攻打玉卢山的目的，亦是为了接近神树，进入自己的原生宇宙，回归地球时间线，回到家人身边。 第458页 在余烬项目组全体成员的翘首以待中，传说中如秦王扫六合般统领雪原的同盟主席宰威首次登场。 HAH367上的植物学教授和农场工人帮助命运女神号重启了各世代星舰上的水耕种植项目后，雪原各家族基地内部农产品产出稳定，虽远不够肆意挥霍，但基本保证了平民们不再终年饥肠辘辘。吃饱饭的宰威身上有了点活人气息，终于不再像当年收留HAH367时那样面黄肌瘦。 甚至，在HAH367航班女乘客和平民女孩们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少数水耕农场里孕育出了富余的植物油脂，制成还算不错的皮肤保养膏剂，抚平宰威脸上不少风雪带来的粗粝。 枯木逢春犹再发，宰威主席如今可是好看多了。 然而成年人的身高却终究是没法改变，宰威主席身姿依旧小小巧巧，并肩而行时，好似雷总司令的一件随身行李。 十几位族长和随行、起义军总司令、起义军第一分队队长（张静）和命运女神号首席医疗官（许远奇）在世代星舰的会议室内济济一堂，与贰号接驳舱内被救下的余烬项目成员分别列座长桌两侧，使用已在命运女神号上覆盖率60%的地球语作为会议语言，气氛友好地开始会谈。 会场昏暗，室内气温冷得几乎让人窒息。充满工业设计之美的巨大星舰会议室内，光学屏、互动屏和各类全息显像井的使用率为零——长桌中间装腔作势摆着一台关机中的地球制式笔记本电脑，搞出一点正在开会的气氛，但从在场同盟成员的表情推断，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想动用这个东西。 星舰恒温恒湿调控系统自然不会开，全场唯一一个有能耗的物件是会议室靠近霍冬星代表方的一台小型取暖器。宰威主席大步流星走进来后，瞥取暖器一眼，心生不悦，动手将取暖器关掉了。 狐弗倒抽一口凉气，冻乌的嘴唇抖抖索索：“实在是……太……太冷了……就……开一下吧。” 宰威主席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狐弗的霍冬星语，不过大概知晓对方的意思。不同于多年前对雷机长的言听计从，这一次，主席目光温和，非常礼貌又坚决地对骑士团长摇了摇头。 冷死我算了。狐弗绝望抓紧衣襟。 张静叹一口气，出去给骑士团长灌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热水袋。狐弗奉若珍宝，小心翼翼塞到怀里，抖幅逐步缩小。 “派来的不都是霍冬星精英吗？怎么连这点寒冷都受不了？之后怎么进攻玉卢山？”习惯了常年生活在零下温度的宰威在意地看狐弗一眼，用雪原本地语和起义军司令咬着耳朵。 狐弗团长觉出不是什么好话，靠近身边的郡主，问那两个人在说什么。 张静抿一抿唇：……司令夸你漂亮。 瞎说，我才不信。狐弗一挽头发。 话是这样说，骑士团长气倒是消了一半，并且自作多情地开始后悔自己一下接驳舱就踢了雷司令一脚。 “能量储备有限，再加上有起义需求，现在所有耗能都减到了最低，大家都理解一下，理解一下。”许远奇医生大手一挥，和起稀泥。“等打下玉卢山，大家的问题都可以一次性解决。” 许时徽敏锐注意到宰威主席身为六维平民，已经有足够的意志力拒绝狐弗提出的要求——狐弗本身是骑士团数一数二的驯兽师，精神力可算是强劲——觉出异样。 “如果原生的六维人脑中没有意识屏障，怎么会有勇气组成联盟攻打神族？”他转向已成为起义军小头目的母亲发问。“神族的人经过基因改造，精神力已足以和低维世界的人抗衡。在宗教和认知指令的双重作用下，雪原上的平民应该完全无心造次才对。难道……” 难道是HAH367次航班乘客统治性的精神意志，给平民们植入了认知指令反抗神族？许时徽说到一半停下来，觉得以自己对父母的了解，他们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难道你们通过了「试炼」？”黑羊也疑惑，望向同盟的成员。 “「试炼」九死一生，一旦失败就会化作可怕的异兽；雪原上数以万计的性命，不值得那样去冒险。更何况，神族还指望平民卖力采集维晶供他们享乐，哪里舍得将试炼药剂分发给山下。”宰威缓缓出声，看向屋内唯一的“神族”。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又确实通过了「试炼」。” 不似平民祖祖辈辈仰视玉卢山神族那样卑微崇拜的目光，雪山自由同盟主席此刻眼神自信坦然；他身形瘦小，却浑身散发着主宰命运的夺目光彩。 一如他亲自拟定的起义口号：玉卢山已经走下了神坛。 “——我们通过接受神经修复手术，在脑内建立起了永久性的意识屏障，在精神力强于我们的异族面前，终于不再如提线木偶，言听计从。” “攻打玉卢山，是我们出于自身自由意志的决定。”宰威主席平静说道。“雪原上的平民，没有道理要向神族交出我们的孩子去献祭。我们生来就该是自由的。” 第260章 科学之光 【HAH367次航班, 带领我们走向了一个全新的世纪。】 HAH367次航班的乘客来到命运女神号之后，很快就收容他们的这个家族居所硬件之先进，和该聚落的科学认知格格不入。 命运女神号的主舷梯门常年打开, 像个山洞的洞口；原本是星舰对接阀门的停靠舱室中央, 重金打造的星际甲板上, 则被居民们原地生起了取暖用的篝火。半开放的舱室内烟火缭绕, 原本灰白色的舱壁被世世代代的炊烟熏得发黑。而部落的一帮小孩，戴着制作精良的防辐射面罩扮鬼玩追赶游戏，飞快从张静身边跑过, 看得身经百战的郡主一愣。 第459页 幽深的舰船内部, 几乎一半的走道都靠明火照亮, 显示出部落中新能源供给的不足。而就在平民的篝火旁边, 家族的孩子王领着小孩们休息的地方, 居然用两三块几乎全新的光能电池板搭了一只小桌板。这个至少可以解决一个小型舱室照明问题的新能源装置, 此刻化身为板砖一样的用途，正在被一个半大的孩子跳上跳下地践踏，马上就要出现第一道裂纹。 小桌板旁边则更为惊悚放了一个从武器舱拆下来的光子鱼|雷当做凳子。两个小孩打架被家长拉开，按在鱼|雷上打屁|股。小孩气得哇哇大哭，奋力捶打着鱼|雷前端的平面阵列传感器。雷机长吃惊得几乎快要拍案而起, 恨不能劈手夺下那块致命武器。 张静/银牙郡主/阿尔法大公在进入异世界之前，已经从定居海盗星号的双星处得知了时序委员会这个超然平行宇宙之上的存在，而眼前看到的场景，与她想象中的六维却相去甚远，令人震惊。 “——在得知我们之上还有一个需要无条件供奉、种族隔离政策又极其严苛的「神族」阶级存在时, 他们对那个优渥族群表示了本能的反感和排斥, 并且明确表达了不愿被神族发现的希望。这种排斥情绪深刻影响了当年尚未接受神经修复术的族人，于是我们下意识向神族隐瞒了这群乘客的存在。” “再后来, 在相互的帮扶下，他们和我们带着地球21世纪的科技视角，一寸一寸探索了这艘远超我们两批人所处时代的世代星舰。我们才发现，我们长久以来，居住在多么巨大的财富之上。” 宰威伸出因自幼在风雪中劳作而指节变形的双手——他左手上的两根手指，甚至因为小时候采集维晶时遭遇的一场意外，永远失去了指甲盖——却并不因其丑陋粗糙而羞于向人展示；他静静将伤痕累累的手贴在桌面上，抚摸着合金构成的会议室，抚摸着他的家族世代栖息却无法理解的庞大“基地”。 “——玉卢山的神族固步自封，愚钝反智；当年在将星舰分配给平民作为家族基地时，只拆除了关键的引擎舱，对其他舱室片瓦未动。他们只大概知道这个钢铁外壳里有房间、走道、床铺和居室，打扫干净就能住人，却不明白未来世界的「世代星舰」到底意味着什么。”雷司令却担心自己的目光冒犯了宰威，将自己忍不住落在同盟主席双手上的视线移开，加入对话。他环视星舰的会议舱一圈，眼神中流露出昔日机长对机甲飞行器特有的欣赏。 “命运女神号的设计初衷，就是构建一座在星海中航行百年以上的漂流城市。她除了至关重要的引擎舱，还具备完整的水耕项目启动设备、语言逻辑识别破译系统、医疗舱、生化科学实验室，甚至武器防御系统。当然，还有影音娱乐舱——但由于能源的紧缺，大家一致决定暂时弃用这个耗能巨大的功能版块。” 总司令向余烬项目组介绍自己珍视的星舰，回想起来却仍是唏嘘——就在平民们在雪原上忍饥挨饿、苦苦对抗着酷寒和心血管疾病、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小小的细菌感染而死掉的时候，他们所居住的这座钢铁城池中，竟封存着自身的救赎之路。 “HAH367上的乘客，虽然所处时代远落后于命运女神号的诞生年代，却已经领先了我们原住民许多。航班上有医生与机械师，飞行员跟农场主，几乎每一乘客位都受过系统性的基础科学训练。比起他们来说，我们就好像一群蹒跚学步的婴儿，对于自己脚下的科技财富一无所知。”宰威主席淡淡讲道，可谓百感交集，“星舰上许多对我们来说根本无法理解的设备与事务，在他们看来，只要略加探索学习，就可以化为己用。水耕农场的启动，首先解决了族人的食物危机。再来，便是医疗舱的发现和重启。” 许时徽听到这里，下意识瞥了父亲一眼，只见许远奇略略抿着嘴唇，难掩得色。 他忍不住逗爸爸：“是你噢？许医生？” “是沪江市康台医院神经外科许主任。”许远奇也不谦虚，笑着冲儿子点头。 ——若不是身处鸟不拉屎的雪原，许远奇在自由同盟内主刀的无数台神经修复术，学术成就上早已足够他反复横扫《Cell》《Nature》《Science》三大神刊，坐拥医学泰斗的地位。 CNS泰斗自然有他CNS泰斗的底气。 “许医生首先发现了医疗舱内存放的许多药物和医疗器械，使族人的伤病存活率明显高了起来。”宰威主席亦同时看向许医生，会议开始以来，难得流露出敬仰的目光，“后来我们存够了能量块，尝试启动了生化实验室中的基础计算机，发现了命运女神号缔造者留下的医学系统教材和文献。这些数据资料，将命运女神号原本已经停留在地球21世纪的医学水平，更往前推进了一步。” “结合文献和临床数据，最终，我意识到六维人脑内的意识屏障，或许可以通过脑外科神经修复术解决。”许远奇正色看向黑羊先生，“而玉卢山上长期流行的那个「试炼」试剂，我觉得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尝试方向。在解剖过这些年来「试炼」失败的那些族人尸体后，我认为即便是通过「试炼」试剂成功构建意识屏障的那10%——也就是你们神族——也大概率会因为试剂受到一些不可逆的基因损害。” 黑羊抿一抿唇，想起笼罩玉卢山的一个重大阴影——那个难以解释的老年集体失智症。 第460页 “神经修复术方案提出后，一个族人外出采集维晶时摔下山崖，受到严重的胸腹和脑外伤。许医生在为他治疗时，尝试性地通过手术构建了他的意识屏障。他接受手术后，获得了三十个小时的自由意志。”自由同盟主席垂下长长眼睫，讲不出是欣慰还是悲伤，“不过最终，他因为肺部伤口的大面积感染，还是离去了。” “但这三十个小时，给我们带来了希望之光。” 宰威主席说话间云淡风轻地理了理鬓边，小指轻轻拂过藏在银白发丝下的那道微创伤口。时隔多年，他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接受第二例手术是个惊心动魄的冒险决定。在他主动向许医生提出愿意接受修复手术时，医生反复向他确认了这个念头的生成是否出于自愿——而一个决定是否出于自主意识作出的判断，还需要由他人为自己植入认知指令来回答这件事，更坚定了宰威接受手术的决心。 “可是，我并不保证手术的100%成功噢。”许远奇翻看着宰威族长的身体检查记录，轻声解释。 “我知道。可是许医生，你讲过，在你们的世界里，有那句话——”宰威将没有甲片的手指按在检查记录上，眼神坚韧，“不自由，毋宁死。” 我不想再做神族的提线木偶了。未来的雪山自由同盟主席摇头。 ——我和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躬身劳作的善良族人，不值得过这样艰辛狼狈的生活。 “雪原上第二个接受神经修复术的人，就是你。”新王转向宰威主席，似疑问，又似呈述。 “是我。”宰威点头，“手术很成功，也激励了很多人。在我之后，越来越多的族人、甚至外族居住基地的人，先后加入了这个神经修复计划。与此同时，在HAH367的牵头下，雪原上的平民们开始全面接受基础科学训练。经年累月下来，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医生和机械师、教师、农场培育师。HAH367次航班，带领我们走向了一个全新的世纪。” 宰威主席讲到这里，无意地同雷司令对视一眼，相视中下意识牵动嘴角。无尽的谢意和敬佩，包含在无声的凝视中。 “但是，在能源和物资紧缺的情况下，这样热火朝天的景象并不能持续太久。”雷司令接过话头，“一个最直接的导火索：在大规模开展神经修复手术的情况下，我们的医疗资源已经告急——不要说开展新的修复术，就是应对日常生活的病痛，也已经开始吃力。在没有建立起完整工业时代产业链的条件下，所有的药品和医疗器械都是守着各大家族基地坐吃山空。而平民所在的雪原自然条件过于艰苦，又导致我们除了坐吃山空之外，难以展开有序的生产活动。” “——造反势在必行。”宰威主席得出结论。 一锤定音后，宰威瞄了角落里的黑羊先生一眼。“本来对于起义时间节点，同盟内部还有诸多争议。但是现在，海盗星号为我们带来了「启美」——我觉得……各位族长应该都没有什么异议了，对吧？” 会议室内，同盟方面剩下的男男女女纷纷点头。余烬项目组方面，则一时摸不着头脑。 “玉卢山的仙童祭祷祝。”宰威主席十指交握，“是我们一击制胜的最佳机会。” 第261章 冰原落日 【我现在长大了, 当然要跟男朋友一起睡觉。】 雪山自由同盟起兵冲击玉卢山山门时，第六维度尚是黎明；经过海盗星号突然现身、混沌维度海水突降、命运女神号带着贰号接驳舱仓皇撤退后，叛党们带着庞大的世代星舰安全隐匿在北部林区, 已是接近日落时候的事情。 乱云低薄暮, 急雪舞回风。夕阳西下时猎猎北风席卷飞雪, 迅速淹没了起义军移动的痕迹, 使叛党暂时远离了神族追踪——算是冷酷的严寒带给平民们为数不多的温情。 无论对于余烬项目组，还是对于自由同盟的头目们来说，这都是无比漫长的一天。 第六维度脉脉余晖中, 银色的命运女神号缓缓没入林海深处, 与地貌融为一体。宰氏之外十几个平民家族的信使或驾驶单兵骑行机甲, 或身骑矮脚马, 自隐匿点四下散出, 快马加鞭, 赶往各自的家族基地通报战况。 进入第六维度的第一日收官在即，许时徽依然身负重任。夕阳隐没之前，许时徽站在命运女神号驻地前方的一块平地上，无声注视着前方几十位安静待命的同盟成员。所有雪原平民背对许时徽站立，场面寂静。 乍一看, 像是某种奇怪仪式的现场。 “怎么样，张队，他行么？”铁塔一样的起义军总司令移动过来，与自己抱臂观察儿子表现的下属并立。 新王和狐弗也在，细碎白雪不断堆落在一对君臣头上和肩上, 使之好似两个雪人。司令对着国王陛下与骑士团长不拘小节地略一点头, 算是招呼过。他无声掏出一根皱巴巴的卷烟，与三位霍冬星巨头一起看向不远处的许时徽。 “怎么不行？”张静不悦, 斜睨司令一眼，目光炯炯如母虎护崽。 “不是我不信任你儿子。刚刚在会上，狐弗团长亦讲明，也就一两个月前，他在霍冬星的招募计划中，根本驾驭不了烛日。”司令说着，将卷烟放在鼻尖习惯性地嗅了嗅，又放回指尖——第六维度艰苦的物质条件，并不允许他养成吸烟的癖好，闻一闻烟草味已是心满意足。 “——若论精神控制力强劲，听闻霍冬星的现任国王陛下和骑士团长，都是长期驾驭战斗兽的优秀驯兽师……” 第461页 “开始了。”新王却抬手，呵出一口白气，打断了起义军司令的话。 四人目光同时向不远处的平地上看去。鸦雀无声的雪地上，许时徽前方的一部分平民忽而开始自行走动，松散的人群逐渐紧密，排列成某种矩阵。 总司令脸色不由一变，严肃起来。 平地上的几十个人整齐划一，虽集体背对着许时徽，没有意识屏障的大脑却受到提线人精神力的高度支配，宛如有统一意识地组成了各种变换的队列阵型。 许时徽同时侵入了几十个未接受神经修复术的平民大脑，在压迫性的精神力统治下，志愿者们同气连枝，似有自己的意识，形成了一支活的战队。 ——工蜂战队。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张静瞳仁一缩。虽然刚刚凭借着对儿子的信任夸下海口，但此刻看到眼前所见，才是真正受到震撼；而另一方面，亦算是放下心来。 “——他现在的水平，你自己看咯。”此时局势已定，张静安心放马后炮，故意淡淡看雷司令一眼；然而自己心里，也是暗暗叫了一声厉害。 “烛日破坏力超群，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战斗兽；它自幼经由光裔元帅一手□□，市长当年能将它从光裔元帅那里褫夺过来，已是不易。全时空招募计划里，光裔市长尚在人世的情况下，刚开始接受驯兽师训练的时徽要在精神控制力上超越市长，再次褫夺烛日的主控权，几乎难于登天。”战斗兽专家狐弗理智分析，“市长神隐海盗星号后，烛日知道市长尚在人世，不肯低头易主，才是时徽当初无法驾驭烛日的真正原因。” “前序招募计划中，时徽无法驾驭烛日，除了烛日本身难以驯服，更重要的是——挡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他自己。”新王注视许时徽背影，不禁喃喃。 光裔图玺、光裔时徽、许时徽，每一个在各自时间线上大放异彩的人，都是“他”一人而已。 几十米开外，随着受控人的精神状态稳定，许时徽一人统领的“工蜂战队”规模正在逐步递增。 一百来人——司令用心计算了一下队列人数，略感震撼。 精神力这样强大，运用进步这样神速，宛如怪物。总司令忍不住想——可不能让这种意志力怪物一直留在没有意识屏障的平民中间；果然事成之后，早点将他送回霍冬星才是上策。 “时徽在参加以太星停战谈判的时候，靠自己的精神力驾驭过意识屏障崩塌的武离曼上尉——即是黑羊先生在霍冬星留下的女儿。”新王注意到雷司令惊疑的眼神，开口解释，“上尉继承了神族血脉，脑内除了有意识屏障之外，还有来自低维的自由意志压制；当时她狂怒之下杀红了眼，要接管她的意识，远比褫夺烛日困难。” “但是他做到了。”新王抿一抿唇，矜持克制了言辞中的高度赞许。 “余烬项目启动后，时徽尝试过再次操纵骑士团的中小型战斗兽。接管过武离曼上尉的意识后，他与战斗兽精神链接的建立异常轻松，甚至远超我和狐弗。”新王垂下眼睫，“所以，我并不怀疑他现在的能力。” 哦，他这么厉害？张静故意问道。 他当然厉害。新王正色：他很强。 嗯。张静点头。她嘴角不知是否朝上扬了扬，继而马上抬起手指在下巴上一压，挡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微表情。 新王觉得这个对话走势不对劲，在意地看她一眼。而起义军的张队长/银牙郡主/阿尔法大公尚未流露出什么言下之意，站在一边的狐弗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新王颇为光火，怒气转向自己的骑士团长。 “我是说，陛下自然知道他很强。”狐弗立马板住脸，一本正经回答。 不是……我不是说……新王额上青筋暴起。 不是说什么？雷司令转头过来，好奇盯着新王。 新王语塞。 “陛下不要说了，我们相信你的判断。”狐弗大着胆子在新王背上拍了一下。 新王百口莫辩，被冰雪冻红的耳朵与鼻头上色泽更甚，气得跳脚。 气氛古怪中，完成试验的许时徽大步流星，翩然而至：“在聊什么？” 滚。新王没有好气。 *************************** 话虽如此，夕阳西下，雪原愈发寒冷，户外游走的人们不得不归巢了。 命运女神号起义之初，本就已经接纳了附近几个联盟家族的部分民兵队，此刻又涌入余烬项目小队的几十号人，能源供给有限的情况下，所有人的住宿及分区供暖都十分紧张。 一行人朝着命运女神号边走边聊，起义军第一分队队长张静手持登记簿统计人数，试图将突然多出来的余烬项目组成员悉数塞进原有的夜间供暖生活舱室。 ——说是夜间供暖，其实也就是保证居住者们裹着皮毛在舱室里入睡时，不至于在睡梦中被冻死而已。革命尚未成功，宰威主席在能源限量规划上一向大刀阔斧，铁面无情。 “供暖分区紧张，不用特意给我安排房间，我自己找个暖和地方凑合一下。”习惯了军旅生涯的骑士团长大手一挥，倒是毫不在意。 “你看上谁了？要在谁那儿凑合？”而在源时间线上已经将骑士团长行事风格吃透的张静队长手持登记簿，忍不住看她一眼，“……不会是我们起义军司令吧？” 第462页 “郡主不要瞎说！！”狐弗尾巴乍一被踩中，恨不能跳起十米高。 不远处的同盟起义军总司令似有心灵感应，不明所以地皱眉朝这边看一眼。 狐弗正色整理头发，顾左右而言其他。 张静队长耸肩：“那行吧，既然你不感兴趣，司令的休息舱里还能住一个人，我让时徽过去睡一晚上。” 新王脖子动一动，没有说话。 狐弗心里还惦记着拿下雷司令，撇嘴：“时徽又不想和司令一起睡。” 张静耳朵动一动，抬头看看儿子：“嗯？” 许时徽张一张嘴，欲言又止。 雷司令在远处和起义军的人交代了几句，此刻又施施然走过来，打破僵局，亦不知情地打破了狐弗团长对自己的春宵幻想： “张队，我今天晚上去宰威那边凑合一下，我自己的休息舱空出来，安排给陛下和时徽吧。” “主席那边方便吗，挤不挤？” “他那么小一只，又不占什么地方。” 司令与张静的一来一往中，狐弗猎艳愿望落空。 张静队长脑袋一歪，不置可否，继续主持着房间分配，和起义军、余烬项目组的人三三两两安排着住处。因能源紧张，诸位队员能将就便将就，尽量在小隔间里挤作一处。于是，并没有人觉得许时徽和新王单独分配到同一舱室有什么异常。 除了新王自己。 “那就我们俩住一间。”许时徽双手放在新王肩膀上，替他掸去肩头的落雪，理所当然地通知对方。 “你不去跟郡主夫妇住？”新王目不斜视。 “你觉得我几岁了还跟爸爸妈妈睡一起。”许时徽捏着新王后颈项，半开玩笑挺起胸脯，“我现在长大了，当然要跟男朋友一起睡觉。” 你闭……你闭嘴吧。新王抬手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 “而且……我们现在在第六维度了。”许时徽靠近新王耳朵，忽而小声，“没有人再监视着我们了，斑。” 他鬼鬼祟祟暗示着什么啊。新王耳朵一动。 第262章 飞雪迎春 飞雪迎春 【“——要勇敢去爱哦, 陛下。”】 ********************************************** 命运女神号的集体食堂，在居民们吃过定量配额晚餐后的十分钟左右准时关闭室内照明。自幼接受太后谆谆教诲，吃饭习惯细嚼慢咽的新王, 几乎是刚刚把水耕农场培育的转基因玉米悉数咽下, 就感到眼前一黑, 偌大的食堂内伸手不见五指。 ——不至于吧？养尊处优的君王举着送到一半的汤匙, 欲言又止。 “战时状态，就是这样的。”自觉叠好餐盘后，宰威主席走过来解释, “决战在即, 现在同盟各大家族所有的能源, 全部集中用于攻打玉卢山。” “食物也不要浪费。”主席如自带夜视功能, 从新王餐盘里抓起剩下的一块烤土豆塞进自己嘴里。 “我还没有吃完呢。”新王不由恼怒。 “那请陛下下一次吃快一点。”主席耸肩, 毫无歉意, 拍拍手扬长而去。 霍冬星的君王自出生以来尚未受到过如此对待，因念及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姑且忍耐。 “走吧，生活区那边的照明会在晚饭后继续一两个小时。”许时徽拍拍他肩膀，带他起身。 “这么早熄灯宵禁, 娱乐区也全部关闭，也不知道他们平时晚上都干些什么？”新王在黑暗中边走边叹。 “那你觉得呢？”许时徽趁着光线昏暗，一只手随随便便搭在他腰上，暗自用力地一捏。 啧。新王白他一眼：好不正经——却没有将对方的手打开。 两个人心照不宣，许时徽便不说话, 黑暗中施施然继续揽着新王。 “——没有人再监视着我们了, 斑。”新王脑中不可遏制地响起了许时徽故意压低的声音。 即是说，在这个维度上, 今晚再没有人可以看到…… 看到…… 新王耳朵一红，恼怒于自己的喜形于色，抬手在耳后用力抓了一抓。 “我刚刚听郡主讲，你一会儿要去他们的休息舱再小聚一下，是吗？”他小声问。 “久别重逢，明天又是新的战斗，今晚是想再陪陪他们。”许时徽点头，继而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但你放心，我熄灯以后马上就回……” 新王抿一抿唇，恼怒将他一颗脑袋推走。 “……那你不想就算了。”许时徽正色。 新王觉得他讨厌，动动唇瓣，却讲不出什么话来。两人此刻尚未走出熄灯区域，他趁四下黑暗，伸手揪过许时徽衣领，将对方拉过来重重一吻。 唔。许时徽猝不及防；但新王难得主动，他抿一抿唇，颇为受用。 他趁势托住新王耳际，用力亲回去，头抵在对方额上，带着鼻音小声轻笑：“等我。” 新王眼睛忽闪忽闪，呼吸急促，黑暗中看不清什么表情。 “EWWWWWWW！！GO——GET A——ROOOOOOOM——！！！”两人身后却有一声惊雷乍起，自由同盟内一个半大的青春期小孩嫌弃地尖叫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去，大声起哄。 周围的黑暗中，忽而有好事者发出几声善意的大笑。 什么东西？！新王缩在许时徽怀里，又气又急。 ——为什么你们这些六维人在黑暗中都能看得这么清楚啊！！！！ 第463页 ******************************* 霍冬星的君王早早洗漱完毕，不愿意春闺寂寞地独自缩在被窝里，于是到余烬项目组的休息舱室附近巡视一圈，做了一些君王应做的战前动员工作。 于是就看到他的骑士团长某个淫|邪愿望落空，和中央警卫局一位年轻的上士（女）分配到上下铺舱室。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狐弗与起义军总司令相识第一天（且第一面还踢了人家关键部位一脚），想什么呢。新王扫过团长一张写满失望的脸，忍不住觉得狐弗好笑。 “大战在即，不是你该操心下半身的时候。”向来不怎么过问骑士团长感情生活的新王难得主动出击，教训起魔耳重镇著名的情场魔头。 遥忆团长当年——也是，二八娇娘体如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哦，是吗？那陛下今天晚上怎么还和许时徽睡一起？狐弗两朝元老，看着太子长大，在新王面前说话根本没有分寸。 新王脸上一红，哼了一声。 “司令一心想着回婴孩宇宙和女儿团聚，跟你又没有未来。”新王嘴硬，攻击狐弗。“你到手也是伤心，我劝你早点放弃。” 狐弗皱眉，便不依：“陛下和E001，不也是这样？” 新王一哽，讲不出话。白天雷司令那番关于“时空弃子”的言论，又历历浮上他心头，搅得他心烦意乱。 狐弗见他这样，略有些心虚，追找补一句：“……我不是说陛下和时徽没有未来哈。” 嗯。新王轻声应着，只顾转身往前走。狐弗原地站立数秒，觉得自己闯了祸，于是翻个白眼，追上去并肩而行。 ——你跟着我干什么？新王没有好气。 骑士团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陛下，我不跟着陛下跟着谁？狐弗知道新王心中烦躁，一路小跑。 “要熄灯了。”新王瞥一眼时间，停下脚步，“团长跟到房间去保护我？” 我怎么敢。狐弗撇嘴一笑：谁知道会看到什么要被灭口的事情，我还想多活两年。 新王看到狐弗脸上揶揄的神色，不合时宜地想起许时徽那句“等我”。于是他一方面恼怒骑士团长敢拿这个打趣君王；另一方面，心中又贱兮兮地升起一点开心。 “陛下和我又不一样，不必把我的话当真。”狐弗正色说道。 “没有谁和谁不一样，难道你的情感就活该轻贱一点？”新王摇头，“狐弗，倒是你才不要这样想。” 狐弗抿唇，听到这话时，内心难说没有升起触动。她看新王一眼，目光似君臣，又似姐弟。 “那陛下见证我每次飞蛾赴火，心里是怎么想的？”狐弗轻声发问，“陛下和我相识了几乎一生，亲眼看着我的枕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到头来，是否会觉得我可笑？” 怎么会呢，狐弗。新王摇头：我只觉得你是最潇洒的皇家骑士团长。 “我才不是潇洒，我是全力以赴。”狐弗认真说道，“陛下，爱是要去争取的，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新王眼神一荡，知道狐弗意有所指。 “我也知道，不是每一个爱过的人都会走到最后。但我不会因为看不到想象中的好结局，就停止追求爱的脚步。”狐弗抬起手，大着胆子刮了刮君王的鼻子，如同太子幼时偶尔被老国王带去骑士团baby sitting一样。 “——要勇敢去爱哦，陛下。” 新王哼一声，轻轻拂开骑士团长的手，压着上扬的嘴角瞪她一眼。君臣之间难得这样推心置腹，彼此对视之下，不由失笑。 “那这么说，你一会儿就要去夜袭雷司令？”新王打趣她。 呿。“司令今晚住在宰威主席休息舱里，我没有机会啦。”狐弗笑着翻了个白眼，同新王挥手道了晚安。 *************************************************************** 许时徽从父母的舱室摸回来时，正好赶上命运女神号熄灯。他在黑暗中伫立了片刻，瞳孔稍微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才定定心神走入原本属于起义军总司令的休息舱室。 斗室内一片昏暗，许时徽甚至搞不清雷司令的床摆在哪里。因室内太过安静，他又担心新王此刻已经睡去，不便出声询问。他蹑手蹑脚往里走去，黑暗中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把将他拖住，堪堪拉进臂弯里。 许时徽吓了一跳，继而感受到那人纤长的手指轻轻扶上来托住他下颚，给了他一个吻。 许时徽抓住新王的手，另一只手臂揽住对方的腰，忍不住笑：“噢，还敢摸黑偷袭我。” 新王靠得离他近了些，鼻尖蹭在他脸上，语气似嗔非嗔：“谁叫你这么晚回来。” 许时徽在黑暗中窥到一点星光，是新王眸子中闪耀的光芒。他心像是被化开，冰冷的夜中生出融融暖意。他知道这一晚两人间注定会发生点什么，于是抚上对方的脸颊，温柔在新王唇瓣上留下亲吻。 他用力撬动对方唇舌，气息交缠间呼吸粗重。两人间第一次真正进展到这个地步，许时徽尽量温柔克制，并不想给对方留下什么奇怪的猴急印象。而正在他畏首畏尾的时候，对方却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新王一只手狠狠插到他发丝中间，将他的唇抵在自己唇际，热烈地回应。霍冬星君王喃喃的气息间，一室春光乍起。 新王揪着许时徽衣领，唇舌竞逐间一步步后退，大力将对方拉向自己。许时徽猝不及防，往下一栽；他正要稳住重心时，衣领又被对方狠狠一拽，脸正悬在霍冬星君王仰面的头颅上方。 第464页 两人四目相对，气息浓烈，目光似火。连心跳都好似欲望在倾诉。 新王沉默中解开自己衣领，腾腾的荷尔蒙气息随着体温在寒夜中倾泻而出，直扑许时徽鼻尖，令人战栗。新王唇间无意识地逸出一声轻叹，一只手紧紧贴在许时徽心口上，感受对方胸膛下有力的跳动。 ——想将我都交给你。新王明明白白将心意无声传达给了许时徽。 许时徽却觉得不对劲，稍微克制住了体内的骚动；他喉结动了动，竟替新王掖好了裸露出来的衣领，轻声唤他：“斑？” “……时徽。”新王抬手摸摸他眉骨，亦温柔回应。“干什么，你不想？” “你不要瞎说，我想得很。” 新王唇际一动，伸手拉他贴近自己，就要继续。而许时徽花好大力气撑住身体，悬在新王头顶，轻轻摸了摸他发丝，小声问他：“斑，我问你。” 嗯？ “你在害怕吗？”许时徽小声问。新王眸子一闪，并未作答。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再留下？” 霍冬斑闻之目光闪烁。 “——你心里觉得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是吗？” 第263章 仙童祭 【你们兄妹当年, 就是受到时间之神庇佑的仙童啊。启美理所当然地想。】 雪原上的平民启动命运女神号星舰，雪山自由同盟起义军开始集结前往玉卢山山门造反时，时序委员会事务长启美正手执一柄雕花木梳, 沉默着为姑姑启怀打理日渐稀疏的银色长发。 启美将姑姑的头发梳拢盘起, 细细别好, 轻拢慢捻间感受到前任事务长脑后的发髻越来越小, 已几乎快挂不住嵌满珠玉的沉重簪子。 启美松手，端详自己的劳动成果。不想重重的金簪禁不住步摇咣当拉扯，堪堪从姑姑鬓边稀疏的发丝中跌落, 砸在地上, 哐当一声。 白头搔更短, 浑欲不胜簪。 而启怀静静坐在太师椅上, 双手依旧抱着曾被启丞痛批的微型正子反应堆取暖；她皮肤松弛又青筋凸起的手背交叠着置于膝上, 被皱纹环绕的双眼平和温顺, 毫无反应。半晌，她瘦瘦的脖子似乎转向了金簪跌落的方向，瘪下去的薄唇呓语般问出一句：“……啊？小哥哥，你说什么？” 启美无声叹息，躬身拾起了地上的金簪, 换了个方向为姑姑插上，温和笑笑：“姑姑，我没说什么。” 启怀的神智一天不如一天。启美每日尽孝，晨起为姑姑梳头，每日看见生命的光彩从这具曾经挥斥方遒的躯壳中流逝一点。 “阿兹海默症”, 为何这样可怕。 “啊呀, 小哥哥现在说话，怎么那么像你弟弟？”启怀笑起来, 眼中竟带上一点天真，“你不是启丞装的吧？” 启美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缓缓将手中木梳放下，只微笑：“姑姑说笑。” “你们从小就喜欢装作对方的样子去骗人。”启怀微笑抱着她的手炉，“别想骗我。” 启美张一张嘴，便没有回答。好在启怀几乎五秒之后就忘记了前文，挠挠下巴四处张望，对侄子的避而不谈并不介意。 窗下有内务局的年轻神族迎着晨曦说说笑笑走过；漂亮的少男少女们身着华丽皮草、绫罗绸缎，怀中抱着祭祀用的高香铜器，谈笑间神采飞扬，一派无忧无虑的样子。昔日的事务长茫然瞪着窗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向启美： “最近可又有什么祭祀？” “是……仙童祭”。启美目送筹备祷祝仪式的低位阶观察员们远去，轻声回应。他垂眉观察年迈的姑姑，见对方布满沟壑的手背忍不住一抖。启美不忍，知道姑姑害怕。 “又，又有仙童祭……了？”启怀一个哆嗦，双唇无意识地喃喃，“怎么会呢……小哥哥？玉卢山上……人丁兴旺，香火繁盛……啊，不是还有你和启丞？还有双生子诞生这样的吉兆！我们神族，断断不缺少新鲜血液……” 启美蹲下来，将手轻轻搭在启怀手背上。他抬头注视姑姑双眼，见前任事务长眼中难得地闪过惊惶。 “姑姑，内务局已经将仙童祭的时间定下来了。”他垂眉安慰道，“玉卢山近年来新出生的婴儿逐年减少，老年失智症又不断增加，已经到了必须从山下索要新人口的时候了。” ——视玉卢山上神族群体的老龄化程度而定，第六维度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上千年，便会向山下的平民家族索要幼童，组织盛况空前的大型“仙童祭”。神族在庄严的祭祀程序中，向被选拔的平民幼童逐一注射试炼试剂。 被献祭的儿童九死一生，大部分会化作异兽，将鲜血和头颅献给万维神树；为神族代代相传的严格祭祀体系再添一抹血腥与狰狞。最幸运的那一批孩子则会顺利通过试炼，成为所谓的“仙童”，从此获得神族的体面身份，留在玉卢山生活，为高贵的神族繁衍后代。 几乎没有神族为这样匪夷所思的人口引进计划抱有负罪感。大多数锦衣玉食的神族坚信，只有通过试炼的仙童，才是受到时间之神祝福和庇佑的天选之子，并不为化作异兽的那九成幼童感到惋惜。祭祀过程中，他们甚至会集体卸下自己脑中的意识屏障，虔诚向神树祈祷，认为这样的祷祝有利于提高仙童的试炼通过概率，为玉卢山换取更多新鲜的血液。 第465页 “他们觉得自己真的是天选之子，理应在神佑下享受这一切。”启美尚不知道在遥远的海盗星号上，他的双生子弟弟曾经如是评价仙童祭，摇头，“毫无人性可言。” “我……我不要去，献祭……不要去……”此刻启怀呼吸急促，一双枯瘦的手从启美掌中挣脱出来，牢牢捂在自己脸上，几欲哽咽，“不能去……我不去……溪柔会，溪柔会……” “姑姑，姑姑？”启美手心覆盖在启怀佝偻的背上，轻声唤她，“姑姑不要怕，你早已经通过试炼了，你还记得吗？你和父亲都通过了，不用害怕。” 你们兄妹当年，就是受到时间之神庇佑的仙童啊。启美理所当然地想。 “不能去……”启怀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几乎要盈泪于睫，“溪柔，溪柔她……溪柔会变成异兽的……” 启美被姑姑哭得不知所措，只顺着她的话问：“溪柔是谁？” 溪柔……溪柔……启怀双唇抖动，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却讲不清楚前尘往事。启美抿唇，只猜想溪柔是当年姑姑在仙童祭中失去的某位重要朋友；因未能通过试炼考验，化作了异兽。 他眼睫忽闪一下，心中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他尚不知这就是愧疚。 “小哥哥，你是事务长。”启怀忽而抬头，浑浊的双眼中又因生出希望而闪出了光，“你答应我，溪柔变成异兽后……不要杀掉她，好吗？” 启怀颤巍巍伸出一根食指，神秘覆在启美耳边，小声交代：“……把她放进霍冬星宇宙。” “什么？”启美眉头一皱。 “霍冬星宇宙……魔耳阿尔法星……”启怀瘦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启美，“溪柔变成异兽以后也可聪明……那里人迹罕至，溪柔会喜欢那个地方……” 启美一惊，突然串联起了往事，忍不住低声呵斥：“姑姑，当年在霍冬星宇宙被发现的第一只战斗兽，是不是就是你偷偷放走的这个溪柔？！” 启怀浑身一颤，在声色俱厉的启美面前害怕起来，捂脸拖上哭腔：“不是我！不是我！” “是哥哥……是你父亲……不是我……”启怀抱着自己肩膀，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与年轻时那位英武的事务长判若两人，“可是……那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溪柔啊……我们怎么可以放着她不管……” 启美知道自己吓到了姑姑，也知道姑姑浑浑噩噩，大约也讲不出什么所以然。他重重叹一口气，拍拍启怀。 启怀缩在侄儿怀里，喃喃数声后，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终于有了点属于前任事务长应有的沉静与无情。她坐直想了想，又出声替自己辩解：“跃迁手册也是哥哥偷去拿给溪柔的，不是我，与我没有关系。” “跃迁手册？谁？什么？”启美听到跃迁手册，心中一紧——他当年一直奇怪霍冬星王室为什么会有神族下界时使用的跃迁手册，如今居然所有线索一一汇聚，拨云见日起来。 启美正要追问，启怀却我行我素，放软身段，堪堪靠在椅背上，轻巧地问起来：“倒是……啊，仙童祭这么重要的庆典，启丞出去玩了这么久，这次也该回来了哦？” 她倒是忽而眼带笑意，问得启美心中一痛。 启怀浑然不知，只在启美心头撒盐：“小哥哥，你叫他快回来……姑姑可有点想他了。” 启美一哽，心中愈发钝痛起来。他怔怔望着姑姑，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此时霍冬星辖区主理言啸带刀从窗下走过，抬头望见凭窗发愣的事务长，高声呼唤： “启美事务长，你在这里！请你下来一下。” 多年以来，她一直特立独行，着一袭布衣行走玉卢山。此时恩师新丧，她装束上又更素净了些；启丞被处决后，她眉宇间倔强不屈的神色愈盛，像个轻易招惹不起的屠龙少年。 启美冷漠向下一瞥，看向霍冬星辖区主理：“什么事情？” 言啸态度更不客气：“你先下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间，启怀闻声探出头来，隐约认出言啸，不合时宜地展颜招呼：“哦，是方晴啊。” ——终究还是认错了。言啸心中失笑；她知道老太太神志不清，也不解释，扯出笑脸勉强点头回应。 “方晴，看到启丞没有啊？”启怀笑嘻嘻，“我和小哥哥到处找他。” 言啸脸色一变，严肃的脸上表情更显肃杀。她经不住冷笑一声，斜睨一眼启美：“启老太太，你问他。” “问什么？”启怀陷入鬼打墙。 “我这就下来，不要叫了。”启美听不下去，拂袖离开窗边，下楼与言啸汇合。 “——一大早，什么事情？” 言啸手扶着腰间佩戴的刀柄，甩开步伐，目不斜视：“黑羊先生的防御舰在庚子五号分支宇宙被找到了。” 第264章 念兹在兹 【启丞他还好吗？启美自己也不知道。】 启美一惊, 侧首看向言啸，而后者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喜悦之情。 “防御舰进入分支宇宙的时间与黑羊总督审判当日舰船失踪的时间吻合，说明庚子五号分支宇宙, 就是力盾防御舰结束第六维度滞留后继续向下轮转的第一个分支宇宙。”言啸语气冷淡, 只安静陈述, “观察员回看了防御舰进入庚子五号世界后的时间线, 总督的防御舰上，并没有人进出过。” 第466页 启丞的力盾防御舰上空无一人，自然不会有人进出；启美默默想。而他没有讲出来, 只继续问：“防御舰现在在哪里？” “又被送去了白武殿。”言啸答道, “监察院伊储总长已经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敲敲打打之后, 在舰船上发现了经改造的夹层, 里面藏着促使防御舰四处流转的混沌空间。” 嗯。启美点一点头。“这与我们当初的判断一致。” “——可是, 总督防御舰上的混沌维度并不大。”言啸停下脚步，语气放缓，“打开改造夹层后，监察院带人将上面的子空间翻了个底朝天——这个混沌维度，还不如玉卢山群殿一半的面积。里面回廊凉亭花花草草弄了不少, 是总督以前惯爱的风格；但细搜之下，子空间内空无一人。” 这我早就知道。启美没有说话，只抿唇，无声看向眼前这位启丞昔日爱徒。 ——忠肝义胆，意识前瞻, 心思敏捷, 不负启丞当年的悉心栽培；青年一代里，如若有她继承衣钵, 守护玉卢山，神族大约未来可期。启美忍不住晃神想到。 “总督的防御舰轮转进入庚子五号宇宙后，舰船一直无人进出。现在其内部子空间里也被证实了空无一人——即是说，根本没有人被总督流放到分支世界，也根本没有人可能泄密。也就是说……”言啸看向启美，眼圈发红，“当初处决总督的罪名，根本就不成立。” 启美垂眉，并不答话。他自知道只要启丞的力盾防御舰被人找到，当初弟弟背负的所谓泄密疑云，自然会因为舰船上空无一人而消散。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总督是枉死的。”言啸声音哽咽。 启美看她一眼，不为所动：“审判当日，力盾防御舰离奇失踪；是黑羊自己主动供述，他将「圣殿」上的所有人都转移到了防御舰内隐藏的混沌维度中，流转向了不可预测的分支宇宙。” “——他自己供述的罪行，怎么算是枉死。”启美移开目光，淡淡讲道。 “你怎么会这样绝情？！”言啸忍不住拔高声调，手指用力攥在腰间的刀柄上，几乎气得发抖，“如果说总督受审当日，事务长亲手处决他还有那么一丝丝身不由己，今时今日你还这样讲，你怎么安心——” 言啸话未说完，游廊上又浩荡走过一群身着华服的低位阶干事。因玉卢山大型祭祀祷祝将近，每个人都拿着一点仙童祭所需的布置物品，有说有笑，莺莺燕燕地在山上来去。启美余光瞥过路过的低位阶观察员，认出对面是内务局里的人，于是一把拉过言啸衣袖，阻止她再说下去。 “事务长早。”内务局的干事们笑语晏晏，不拘小节地朝神族最高首领打着招呼，“言啸主理早。” 为首的干事上下打量了衣着简陋朴素的言啸一眼，眼神颇为轻佻势利；他目光移回自己同伴身上，不怀好意地相视抿嘴一笑。那嘲笑的神色言啸自幼看惯，再是熟悉不过；她只觉得这些衣着华贵的神族可笑，甩开启美的手后，不由嗤之以鼻。 启美知道以言啸为首的一派青年学者在玉卢山上从来都是一身反骨，便不理会她的失礼，只温和看向前方花团锦簇般的内务局干事们，风度翩翩地微笑：“大清早声势这样浩大，是去准备仙童祭的东西吗？” “是的呀，仙童祭是玉卢山千年难得一遇的大事件，眼下内务局可忙了。”为首的干事抱着一叠锦绣的厚厚童装，笑着回应，“喏，事务长你看，这些都是给孩子们准备的祷祝服装，一共五百多件，今天全部要备齐。” 言啸冷眼扫了扫干事手上金光灿灿的皮毛小褂，忍不住出言讽刺：“山下的孩子忍饥挨饿时，倒也没见你们这样上心过。” 干事皱眉，觉得言啸不可理喻：“山下的平民孩子，怎么能跟神族的仙童比？” “是九死一生的仙童。”言啸冷冷回应，“九成的小孩都会死在试炼之中，你们费尽心思备齐的这五百件童装，有四百多件都会马上付之一炬，和异兽一起白白烧掉。” 干事抬手掩住口鼻，像是听到什么极不雅的污言秽语，瞪向言啸：“只要是被时间之神眷顾的纯洁仙童，自然会平安无事度过试炼，你怎么会有这么不堪的想法？” 言啸抬眼：“哦，是吗？你的意思是只要孩子们足够纯洁，就能全员通过试炼，免于化作异兽的痛苦？” “那是自然的。”干事一愣，梗着脖子回答，“祭祀时我们玉卢山神族也会全员诚心祈祷，让神树为我们带来更多人口。倒是你……” 对方又嫌弃看一眼言啸寒酸的衣裾。“上来就谈什么九死一生，亵渎神灵。” 呵。言啸哼了一声，并不想和内务局的人搭话。 “为神族增丁是喜事，同僚之间不必为此在这边起争执。”启美淡淡开口，打颇了火药味渐浓的气氛。 “……也不是我们先争执的。”内务局的人抱着衣服，嘟嘟囔囔地不忿。 “祭祀将近，内务局事情还多，你们先去忙吧。”启美垂眉，挥挥手。 哎。内务局的人脆生生回答，也不记仇，没个正形，嘻嘻哈哈跑过去了。言啸不屑扫那群人一眼，更不屑地目光回落到启美身上。 “——你一个七级观察员，跟这些低位阶的干事们置什么气。”启美瞥她一眼。 第467页 “事务长知道总督对仙童祭这种事情的一贯态度，也知道我的态度。”言啸冷淡回应，“所谓九死一生，就是在残杀无辜幼童。” 启美抿一抿唇，仿佛又回到和启丞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便不语。 “我还要去自己的辖区，便不在这里打扰事务长了。”言啸朗声讲道，“力盾防御舰已经找到，总督的事情或许即将告一段落……我只希望事务长无愧于心，夜夜能睡得安稳。” 她说罢便转身离去。启美心事翻涌，在她身后抿一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对方：“……言啸。” 言啸在前方停住，负气没有回头。 “聪颖如你，怎么不好好想一想，为什么防御舰上明明空无一人，启丞却要谎称他将「圣殿」上的所有人都转移到了混沌维度中，故意撞在监察院的枪口上？” 言啸不语，耳朵却动了动。 “你还记得监察院是怎么发现启丞和卓迎山当年有染的吗？”启美放低声调，轻轻靠近言啸身畔，“因为你的恩师启丞，偷偷在自己身上植入了霍冬星的个人终端，在下界时，与卓迎山进行了远程通讯。而监察院从卓迎山那边发现了这些通讯记录。” “——霍冬星的个人终端，是可以记录宿主的记忆碎片的。个中玄机，你作为启丞得意弟子，想必是要比我清楚。”启美垂下眼睫，“言啸，你觉得……” 言啸一震，脑中如有闪电划过。她猛地转身，激动之下抓住启美衣袖：“当年你下界霍冬星，被帝国双星捉住，有没有在对方那边留下你的血肉样本？有没有？” 启美抿唇，环视周遭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言啸眼神一亮，呼吸急促起来。她松开启美，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一只手在胸前拿起又放下，又惊又喜，语无伦次：“事务长……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低维宇宙，有一种技术……有一种技术，是可以……可以……” 嘘。启美竖起食指摇头，不让启丞的爱徒继续说下去。 言啸将双手放在自己口鼻上，眼圈发红，几乎就要落泪。她知道自己不能多讲，又忍不住哽咽出声：“所以总督他知道……他知道……” ——他是故意的吗？ 可能吧，启美微微颔首。想到那位同自己纠葛了一生的双生子弟弟，他心旌亦不由一荡，胸口竟是又酸又痛。 启丞他还好吗？启美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就在两人无声对视之间，皑皑玉卢山之下，似乎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启美侧目，不明所以地盯向虚空—— 轰隆隆—— 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刚刚簇拥着走过去的一行内务局干事几哇乱叫，大惊失色地跑过来。 “这是干什么？”言啸右手放在佩刀柄上，皱眉转身。 高高在上的神族尚不知道，为避免交出自己生养的骨肉上山献祭，雪山自由同盟的平民们，此刻起义了。 第265章 恻隐 【去你妈的仙童祭。他双手扶着水盆, 肩膀微微颤抖着想。】 “——是神罚！”监察院总长伊储掩不住惊惶的呼叫声在白武殿内回荡。 监察院和内务局的人惶恐不安，议事时手中亦紧紧握着刻有神树图腾的法器，口中絮絮祈祷不已。监察院副长对着天空三叩九拜, 认为是神族在山上的及时祷祝阻止了漫天的海水横行。 “神明震怒, 仙童祭更要办得格外盛大了。”伊储一手握在木质扶手上, 心神不宁地得出结论。 启美斜斜倚在太师椅上, 欲言又止。他与立在长老们下首的霍冬星辖区主理言啸遥遥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从天而降的大海大概率来自某个神秘的混沌维度，却都不便说破。 凭空出现的混沌维度, 和山下的叛党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启美抠着手指, 阴晴不定地想——可是, 叛党为什么会攻击凭空出现的接驳舱？接驳舱上的人是谁？ 而那片大海的尽头, 就是当初启丞藏身的地方吗？他瞥一瞥窗棂外的天际, 忍不住幻想。 启丞现在……在时序委员会无法触及的地方, 用他厌弃的、却又无法割裂的双生子哥哥的血肉，重新回到这世上了吗？启美默默垂下眼睫，无意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凝视肌肤中若隐若现的深色静脉，感受血液在自己身体中汩汩涌动，亦像是凝视与自己骨肉相连的半身。 时序委员会的事务长手中摩挲着刻有神树图样的身份权限牌, 心思飘到不该去的地方。 此刻自海盗星号内奔涌而出的热带海水刚刚从玉卢山上冲下，汇入山谷，为神族领地覆上了一大块迅速冻结的坚冰。所幸万维神树所在的位置没有被海水与坚冰殃及，依然挺立。 所有异象褪去后，叛党的钢铁城寨来去无踪, 隐入林海雪原深处。整座玉卢山堪称震荡, 一边又紧急从低维分支世界胡乱收割了大量武器机甲，一边加急派人在雪原的各家族中巡视, 排除叛党。 距离玉卢山山门被攻打已经过了两日，神族各位观察员与干事马力全开，难得勤勉地骑着地面机甲将各大平民居住点查了个遍。除了离奇消失的命运女神号基地——在神族视角看来，叛党居住的城寨仅被称为“宰氏家族基地”——基本排除了山下其余诸多氏族部落的谋逆嫌疑。 “我们的人亲自讯问过各大家族族长，除了失踪的宰氏一脉，其余各宗族都与此次谋逆没有关系。我也亲自外出查看过几个大的家族基地，并无什么异样。”伊储总长说道，“鉴于平民不能……就是，你们知道——我认为叛党主要就是宰氏家族。” 第468页 监察院众人点头称是。 言啸忍不住发言：“如果平民无法违抗玉卢山的指令，为什么还有宰氏一族攻打玉卢山这种事情？”然而说完她又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有此立场。 她心中很清楚，平民在仙童祭之前造反，大约就是不愿意交出自己的骨肉上山献祭。如若易地而处，她也无法对玉卢山报以同情。 要维护心中的神明，就需要亲手交出家中幼子，死生不复相见——已经被逼到了这种境地，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当初分配给宰氏的家族基地，分明已经破坏掉了动力部分，现在他们竟又能将基地开动起来，还突然有了各种新式武器。我们怀疑宰氏一族中混入了低维人。”伊储总长目光灼灼，“平民们大脑空空，犹如提线木偶，全被那些邪恶的低维人所操控。” “哪里来的低维人？” “时序委员会整天和低维人打交道，难道没有这样的大意时刻？”总长有意无意地看了启美一眼，“当年黑羊总督与自己辖区的女子有染，不是还将其带上玉卢山淫|乱……” “好了我知道了。”启美不悦，打断监察院总长的话。“为今之计，一方面仔细搜查雪原，找到宰氏基地的藏匿地点；另一方面，彻查委员会内部工作纪要，梳理可能有低维人入侵的痕迹。” “这几日还需要观察员加快速度从低维收割一些厉害的武器。”伊储补充道，“那些什么新式的枪，什么飞行器——操作要简单一点的，给山上每个神族都配备上。” “叛党起事被神罚打断，此时竟蛰伏不出，恐有后招。事务长务必审慎……” 启美挥挥手，表示知道。 “事务长，天神已怒，祭祀更要重视。”伊储坚定敲着桌面，“宰氏原定会向玉卢山进献二十名幼童。如今叛党下落不明，这二十名小童需要从别的基地中调取……” 言啸听得气愤：“总长何必——” “伊储。”启美想了想，用手势打断言啸，缓缓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宰氏选择在仙童祭之前起兵，正是因为他们不愿交出献祭幼童？” “如，如果真是如此……”伊储一哽，顿了一顿，“玉卢山天降海水，分明已经是神明震怒……” 行了，我知道了。启美便也不耐烦听监察院总长那神叨叨的一套说辞，于是抬手。“我自会从别处找到二十位幼童，补齐空缺。” 言啸单手扶着佩刀柄，瞪向启美，怒而不言。 启美并不理会她，转头看向内务局的人：“从今晚开始，各大平民基地进献的幼童就会上山入住，等候祭祀。玉卢山刚刚度过一劫，兵荒马乱；上山的幼童又人数众多，内务局要打起精神应对。” “好的，请事务长放心。” “战火中物资仓库被破坏严重，仙童祭要用到的试炼试剂今晚先放到我房里来。”启美起身，淡淡下了最后一道指令，“该讨论的都讨论过，别的倒也没什么了。骚乱刚过，大祭在即，大家都辛苦一点吧。” 神族诸位长老点头称是。 启美拂袖，无意留恋会场，翩然而去。 ******************************************* 黄昏已至，玉卢山脚下又亮起了火把。 玉卢山主山门被结冰的海水冻住，此刻平民上山的路口，由分支世界的观察员们开着新式机甲突突突一顿猛轰而来。观察员们学艺不精，实用为上，于是只章法混乱地在厚厚冰盖下打出了一个豁口，勉强供路人行走。 豁口处，一队被皮毛和落雪裹得严严实实的平民领着几十个孩子点头哈腰，不停向着接应其上山的神族作揖。上山的孩子中有年纪小一点的哭哭啼啼，则迅速被大一点的孩子打了脑门，示意其噤声。 启美披着皮毛大氅，安静立在十几米开外，转向身畔的贝涛：“第一批上山的孩子都在这里了？” “后面还有一家，说是李氏的。”贝涛回答，“第一批上山的幼童有两百余人，日落前都会交付完毕。剩下的家族基地，会在明后天陆续将小童送到。” 嗯。启美淡淡应了一声，冷眼看着一队只有他一半身长的小孩子抖抖索索，被内务局的人领了，顶着风雪往前走。 “漓春！祭祀的时候记得默念神明的名字一百遍！”冰雪覆盖的豁口之后，似乎是小孩的家人拖着哭腔在呼喊，“神明庇佑，你就会通过试炼的！” 哎。叫漓春的小孩子回头大声答应，雪花落在她漂亮的眼睫上，在她脸上绽出笑意：“姆妈放心，我会变成神族的。” 诶。唤作姆妈的妇人立在寒风中失神。 回吧回吧。内务局的人手持登记簿，站在临时山门内不耐烦地劝。 “姆妈回去吧。”漓春笑着招手。而她挥手时没有看清脚下，啪嗒滑到在冰面上，脑门被磕出一个印子；小女孩趴在地上沉默半晌，嘴巴一瘪，就要放声哭泣。 她刚好跌在启美面前，启美抿一抿唇，还是躬身想前去扶一下。 “不要哭，不要哭。”队伍里另外一个男孩子站出来，将漓春从雪地上拉起，老练地拍拍同伴，握着她手，“你跟我们拉着手就不会摔跤啦。” 另外一个小女孩也靠过来，小心拉住了漓春另外一只手。 “哥哥，我们让漓春走中间吧。”女孩子小声提议，“不要哭了漓春，姆妈说了上山不许哭的。” 第469页 哦哦哦。漓春哭哭啼啼地跟上。紧紧握住一对兄妹的手，风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 启美援手落了个空，于是站起来，挺直腰背，默默注视走远的三位小童。 不知为何让人想起当年的父亲、姑姑……以及那位“溪柔”。 “回去吧。”启美转身，唤了跟在身边的贝涛。“仓库那边的试剂清点过了吗？” “清点过了。倒是没有在骚乱中遭受损失。”贝涛回答，“但库房塌得厉害，主管说试剂到底贵重，不便再放在破屋中，下午已经派人送到事务长那边保管了。” “那就好。”启美低头掖好大氅，拍掉肩头落雪，面无表情，“没有耽误祭祀。” “是的是的。”贝涛替事务长提着灯，小心回应。启美便不再说话，一路踏雪漫步，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室内温暖，启美脱下大氅挂好后，转身看到自己案上摆着一方金属质地的手提箱，知道是仓库那边送过来的试炼试剂。 启美缓步走到案前，抚摸手提箱冰冷的表面，脸上表情捉摸不定。半晌，他拨开这只低维收割而来的保密装置，将手指按在箱子提手下方的识别器上，用自己的指纹，啪嗒打开了试剂箱。 ——“幻影”试剂。 他指尖几乎抖动，轻轻碰了碰箱中与玉卢山科技发展水平格格不入的试剂瓶和注射器，倾巡良久。 终于，启美发狠下定了决心，伸手拧开试剂瓶，将箱中所有仙童祭试炼所需的幻影试剂，悉数倒入了洗手盆中。 去你妈的仙童祭。他双手扶着水盆，肩膀微微颤抖着想。 第266章 李代桃僵 【启丞, 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我竟一步步变成你了。】 启美将试剂瓶中注满盐水，照旧封好了手提箱，做贼心虚似地不愿意再看到它, 将其塞到了床底下。 ——这一次的仙童祭, 神族会发现五百名被献祭的幼童在注射了试炼试剂之后, 竟无一人化作异兽, 全部变成了经神明认可的仙童。 一定是神迹！启美能想象监察院的伊储总长在目睹这样的情景后，脸上那副如沐圣光的虔诚表情。 启美摘下头顶沉甸甸的族长金冠，感觉好笑。 他后退两步, 抱着镶满珠玉的金冠跌坐在椅上, 视线直勾勾向前, 怔怔注视着刚刚倾倒试剂的地方, 这才终于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 没有回头路了。 他叹气, 把金冠置于膝上，垂下惯来高傲的头颅，将一张在室外冻得冰冷的脸埋入自己掌中。他一头银色发丝失去了金冠的禁锢，顺着脸颊肩膀缓缓流泻而下，密密如一袭软甲, 温柔拢住这名位高权重的神族首领。 他此刻真正像一尊既美又脆弱的神祇。 ——启丞，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我竟一步步变成你了。启美伤感地想着，胸口便有些堵塞。 夜逞风雪侵山，窗外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启美靠在椅背上失神许久，自觉多愁善感无益；于是神族首领终于得体地起身, 将华贵金冠轻轻放在案上, 取一壶酒，衣袖轻拂, 一路从容走向后院。 如山下的传闻所言，玉卢山上确是有一眼温泉的。虽不同于平民们贫瘠的想象，肆无忌惮收割了低维空间大量蓄能装置的神族，并不主要靠天然地热御寒；但能在漫天风雪中裸身浸一浸温泉，即便是对这群锦衣玉食的神族来说，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享受。于是各位神族长老的厢房别苑依靠温泉与山势而建，依照权势高低的不等，走出院落后步行多多少少的距离，就可以找到天然泉口，享受暖意，浸润身心。 启美在时序委员会权势泼天，自然跨出后院就能看到腾腾热流涌动。 云蒸雾绕中，时序委员会的事务长轻解衣带，难得在寒风中暴露出骨肉均亭的身姿。此际四下无人，细雪还在纷纷落下，启美在雪中一件一件缓缓剥落了衣裳，从自己的长裾中迈步而出，肌肤在冷气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信手将贴身小衣搭在池边上，执着酒壶临水照花，鲜有地流出一点（尽管无人欣赏的）媚骨，足尖轻踢水纹，没入浓浓白雾之中。 风雪不停，温泉内腾腾的水汽升起，凝在他长长眼睫之上，又迅速冻成了一层白霜。他雪白颈项慢慢靠在池边岩石上，发丝与手指缠绕；玩弄之间，他童心乍起，将银白发尾浸入泉中，又高高抬起，看玉卢山的苦寒将发梢上的水汽凝结成霜。 他发丝便如是一点一点地冻住了。缱绻水雾中，他胸口以下尽数浸入热泉，只剩心口□□，手臂轻抬，一手执壶，一手斜斜拎着自己冰冷雪白的发尾。 ——多情应笑我…… 早生华发。 启美吟罢嗤笑一声，放开发梢，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 “——他连独处时都是这样矫揉造作的吗？”霍冬星君王霍冬斑一张脸隐在暗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侧首问身边的黑羊先生。 “启美惯来如此。”黑羊在黑暗中淡淡答道。 “精致优雅，不是挺好的吗？”狐弗不满，看一眼此刻池中赏心悦目的画面，“啧，你们不懂。” “——我看他像是为情所困。” “扯淡。”新王和黑羊先生同时摇头，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余烬项目组的骨干成员荷枪实弹，悄声伏在启美私人院落深处；黑暗中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自品评，浑然没有漏夜私窥他人入浴的罪恶感。 第470页 “他在热水中血液循环和心跳加快，血压升高，加上又饮过烈酒，应该不会在温泉里待上太久。”只有许时徽沉着冷静，无心八卦；他盯着远处烟视媚行的启美，便如看一桩木头，“他马上就要微醺，不一会儿应该就想出来了。” “——先生准备好了吗？”新王侧首，看向黑羊。 “我便随时都可以。”黑羊轻声应对。 好。 对危机毫无察觉的启美，此际还掬水月在手，顾影相盼，风雅无边。堪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玉卢山已无风雪，月朗风清；启美在水中停留多时，终于觉得酒劲上头，一阵晕眩。 他捧起泉水抹了把脸，单臂撑在池边，就要去捞刚刚抛在岸上的小衣。 岸上竟空无一物。 启美湿漉漉的手攀在岩石上，心头一惊。他脑中刚刚还萦绕的风月气氛轰然散尽，猛地抬头，瞳仁一缩。 谁…… 他来不及开口，几道黑影骤然而下，大力拽住他□□的手臂，蛮横将他从水中朝岸上一拖。 “——放肆！！”启美被热泉泡得微红的肌肤乍一接触到岸上冰雪，战栗不已。他口中脏话尚未骂出，忽然就有人从背后绷直了一道白绫，沿他唇际狠狠一勒，绑住他口舌，叫他发不出声音来。 他妈的。谁？！叛党吗？事务长口塞白绫，愤恨不已。 他没来得及看清悍匪，就觉得一袭厚重大氅劈头朝他扔过来，拢住他头脸和热气蒸腾的身躯，叫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紧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氅外面朗朗地传来： “雪夜风寒，把他裹紧一点，小心生病，引来后患。” 启美闻及此声，心中一颤。这是…… 这是—— 他讲不出话，口中尽是呜呜的声响。衣物包裹中他什么也看不见，手臂被人强行拧了反剪在身后，宛如菜市口待斩的死囚；片刻之后，他双脚忽而离地，赤条条的身体被训练有素的一帮悍匪裹好抬起来抱入房中。悍匪在屋内七拐八拐，选了半天位置，最后扑通一扔，还是将启美扔回了自己床上。 启美盛怒之下，浑身颤抖不已。他在床上用力扭动几下，忽而感觉到有人跪上床榻，朝他这边倾来。 启美一顿，感到那人大手覆上自己头顶，掀开了挡住自己视线的一袭大氅。他双眼发红，与那人四目相对。 ——启丞，是你。 果然是你。 是他，又是自己——启美感受对方的温度覆于自己额上，真切觉得那是另外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你好大的胆子！启美怒目圆瞪，震怒之下，眼中又渐渐盛满了泪水。 “……哥哥。”黑羊眼睫低垂，唤了一声，抬手轻轻为他拭去了眼泪。 启美呼吸急促，倔强想躲开黑羊的触碰。而他终究没能躲掉，只因候在一旁的狐弗眼疾手快，在他身上扎了一针镇定剂。 黑羊手指拍拍他，不带表情。启美脸上的愤恨在镇定剂作用下逐渐消失，眼神怔怔，终于赤着身体颓然倒在对方怀里。 “睡吧。” ********************************* 雪原个家族部落送来的幼童们陆续上山，刚被叛党与海盗星号摧残得乱七八糟的玉卢山，此刻稍微有了一点欢声笑语。 稚子们从来不知大难临头，见得玉卢山上的华服美食、祭祀法器等新鲜玩意，只叽叽喳喳兴奋不已。四五百名等待献祭的小童齐聚内务局，在年轻干事的指引下试穿着仙童祭当日要换上的衣服。 内务局的人怕幼童顽劣吵闹，特意备了玩具与零食在一旁哄骗。这一日玉卢山难得风清气正，日光明媚。融融冬阳下一群肉团子被神族干事用热水认真拭去了脸上泥污，梳齐板结的头发，换上锦缎丝绣的新装；平日里要饭似的一帮泥蛋子小孩，如今一个个粉妆玉琢，惹人喜欢，真正有了几分“仙童”的模样。 孩童们三五成群聚在阳光下，举着此生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嬉笑着在内务局大院里跑来跑去，雀跃不已；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亲善友爱的暖心画面。 “启美事务长”头戴威风凛凛的金冠，领着几位随从翩然而至。 “总长也在。”事务长瞥见伊储和几位监察院同僚站在院里咬耳朵，于是颔首示意。 “祭祀在即，事关重大，凡事都想看一眼才放心。”伊储总长点头，瞥见启美身后跟着的几位随行扈从——斗篷裹得严实，看着眼生——“事务长这是从哪里来？” “藏书阁。”启美——黑羊先生——随口胡诌，注意到伊储好奇的目光，扬起了下巴，摆出与启美如出一辙的轻佻态度，不紧不慢地解释，“现在玉卢山上下都在忙仙童祭的事情，我身边没了人照应，这不只能去偏僻的部门要人。” 伊储轻笑一声，知道事务长素来骄矜做作，便不意外。此时他心中只盘算着另一件事，于是问启美：“你来的时候看到言啸了吗？” “没有，你问她干什么？” “倒没什么。”伊储抬手挠挠下巴，轻飘飘地耸肩，“事务长先忙，监察院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一步。” 好。黑羊也不留人，瞥对方一眼，兀自走向内务局深处，想替进献的幼童们更多争取一些照拂。 而伊储快马加鞭，提着刀带着人，飞快行至启美的私宅前。他看到两扇黑漆漆挂着铜环装饰的大门微微开启，一只白底皂靴堪堪迈将出来，鬼鬼祟祟就往外走。 第471页 哈，抓个正着。属下得来的情报所言不虚。 “言啸！”伊储总长劈头大喝一声，挥刀直指心怀鬼胎的霍冬星辖区主理，“你干什么？你偷了什么东西出来？” 言啸一愣，迈出的一只脚下意识缩回门槛内，定定心神，梗着脖子回答：“总长说什么？我只是来向事务长请安而已。” “事务长现在在内务局，你请什么安？”伊储冷笑，脸上浮出得色，“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这下换成言啸一愣，心底生出一股邪门：“什么？事务长在内务局？” ——那，那宅子里躺着的那个人是谁？ 第267章 星火燎原 【如今, 星火已成燎原之势，吞噬着垂垂老矣的神族。】 一清早，言啸与玉卢山的新生代党人誓师完毕, 彼此聚在一起喝了壮胆的烈酒, 就要朝启美的大宅潜去。 同行的姐妹被酒呛到, 咳了几声, 辣出泪花。 “行了方晴，你平时滴酒不沾，此刻就不要学我。”言啸替对方夺下酒杯, 在她背上拍了两拍, “反而误事。” “只是喝得太急呛到, 我没有事。”五级观察员方晴擦擦嘴巴, 倔强摆手, “刚刚贝涛他们亲眼看到事务长带人出了宅子巡视, 算起来也有大半个小时了。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言啸点头，将一方包裹递给方晴，神色凝重。 “事务长的指纹样本确保无误？”方晴接过包裹背好，边走边问。 “我用他的工作日志试过权限, 确认无误。”言啸点头，“不要疑神疑鬼了，趁他现在外出，走吧。” 嗯。方晴回看身后的新生党人一眼，颔首致意, 匆匆离去。 一路无话。 启美喜静, 宅院深深，也选在一处曲径通幽的地方。 方晴与言啸两位时序委员会的青年骨干远远瞧见了启美的大宅, 倾巡片刻，下定决心前去。 “……被发现了怎么办？”方晴垂眉看着言啸取出启美的指纹样本开门，忧心忡忡。 “事务长家里又没别人，不会被发现。”言啸断言。 “我不是说今日。”方晴伸手放在言啸臂上，神色凝重，“试剂一旦掉包成功，五百名幼子将全部通过试炼，作为仙童留在山上抚养。他们年纪小的时候尚好糊弄，但假以时日……在长老们面前，平民的小孩势必有露出马脚的时候。真到了那一天，你可曾想过进退应对？” “我连明天的事情都想不好，你还操心那么久远的事情。”言啸一笑，看身边的同伴一眼，眼神里忽而神采飞扬，“不过你放心，他们看不到「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噢。方晴明白她言下之意，不禁莞尔。 言啸与她相视一笑，低头将启美薄薄的指纹样本贴片从门禁上移开——啪嗒一声，神族首领的私宅大门打开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轻声讲。 “方晴，我们青年一代的抗争，就从这里开始了。”年轻的霍冬星辖区主理目光落在微翕的门缝上，神色坚定。 方晴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两名与同伴一起歃血为盟过的女子怀揣玉卢山上一众青年力量的志愿，迈步踏向了她们的战场。 ——自今日起，神族的青年一代将一步一步夺过委员会的最高权力，一扫玉卢山的陈势与腐朽，如他们共同的恩师希望的那般，让自由之光在第六维度闪耀。 黑羊肉身已逝，而他曾在玉卢山青年一代中留下的谆谆教诲尚且鲜活。智识与思想如星星之火，在每一位青年学生心口炽燃。 如今，星火已成燎原之势，吞噬着垂垂老矣的神族。 然而，在那势不可挡的锋芒刺伤强大的权力核心之前，新生党人的战士们正要遇上横在她们面前，来自命运的第一道玩弄。 ******************************************** 启美果然开始发烧。 “他是纸糊的吗？这样弱不禁风？”新王双手抱臂，不耐烦抖着膝盖，有一眼没一眼注视躺在榻上昏昏欲睡的启美本人。 启美双颊通红，身上却渗不出汗，体温似火炉一样升高。高热发起来后，启美既无惊厥，又（貌似）没有什么剧烈的反抗意识，余烬项目组随行的医疗官不敢再随意对其使用镇静剂。略作商议之后，启美被众人用镣铐绑住了手脚，放在榻上，戴枷养病。 “——不过就是天寒地冻中赤条条被人拖了几步而已。” 话一出口，新王自己也觉得此言太过泯灭人性，于是轻哼一声，伸手将启美心口的衣衫又拉开了些，试图替他散热。 “你干……干什……”启美半昏半睡，双手被牢牢捆住放在身前，视线里还倔强地带着不悦和警惕，钢钉一样扫向霍冬星的君王。 ——他和那一位太子斑，简直一模一样。启美呼吸急促，想起来交过手的双星之一，恍恍间就觉得他和眼前这位翩翩公子是同一个人；神族首领此刻新仇旧恨涌上心口，对年轻君王的不满更甚。 “我又不干什么。”新王不悦地收回手，看启美露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忽而顽皮起来；他仗着启美被镣铐束缚住，故意靠近他耳朵，拨开他耳际发丝呢喃，“……我又不会强了你。” 瞎说什么骚话。狐弗在一边听不下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启美浑身一僵，可以预见他心中更气，就要破口大骂。新王自知惹事，迅速按上他口鼻，凶狠威胁：“你不要大呼小叫。此刻黑羊先生以你的身份在外行走，若被人发现了你在这里，你或他，总有一个就要性命不保。” 第472页 启美双目圆瞪，怒视新王。 新王手上力道减弱，缓缓松开他口鼻。“你们玉卢山上的一干长老对他是什么态度，你自己知道。” “……又关我什么事。”启美不屑答道，却也没有再拔高声调。 “你们再量量他体温。”新王对着随队医疗官凌辛一抬下巴。 医官依言上前，为启美略做检查，抬头看一眼新王，无声摇了摇头。 唉。新王叹出一口气——娇生惯养，他又忍不住皱眉看缠绵病榻的启美一眼：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启美胸口压着重重心事，身体也难受，便不和新王多做口舌之争。他恹恹合上眼睛，任凭心绪翻涌，闭目养神。 新王见他安静下来，心生恻隐，心软地替他拉一拉被单，将他身上的镣铐盖住。一室安静，正当此时，前院却突然传来啪嗒一声。 新王警觉，蓦然抬头。从霍冬星精心挑选的几位精兵强将手上脉冲枪已然拔了出来，背靠着启美寝室的窗棂，小心待命。 新王面色如铁，单手扶在腰间枪柄上，一只手按着启美胸口，躬身下去，似叮嘱又似威胁：“不要做声。” 启美没有做声，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棂上。 此刻的门外，言啸与方晴用启美的指纹样本偷偷摸摸打开了事务长家的大门。两位新生党人探头探脑关上了身后大门，在启美前院环视一圈，确定无人，相互交换视线，点一点头。 “你去搜书房，我去他卧室里看一看，有发现就吹哨叫我。”言啸沉声交代同伴。 方晴点头，朝启美的书房摸去。言啸提一口气，猫着腰跑向启美的厢房。 启美卧室之内，待命的余烬项目组小队精神高度紧绷，怎么样也没想到还有这等变故。众人屏气凝神，皱眉交换着眼神。重压之下，新王太阳穴一跳一跳，倍感慌乱。此际许时徽正跟着黑羊先生在外巡视——他以为那是更加危险的一项任务，于是留了新王守在启美身边，谁知言啸会从这里杀出。 要是许时徽在就好了。新王手指僵硬握住枪柄，心慌地想——如果是他，他会如何应对？ 新王抬头，转向年轻的医官：“凌辛，你披上启美的大氅，把你自己的衣服遮住。” “狐弗，我们躲起来，不能让她看到。她是霍冬星辖区主理，认得我们几个的脸。”新王一边叮嘱，一边猫腰滚到启美床下，闷闷声音从床下传来，“启美，我在下面用枪抵着床板，你要是轻举妄动，我随时开枪。” 启美垂下双目，不响。 门外，言啸小心谨慎，再次摸出事务长指纹样本，又是啪嗒一下，打开了启美卧室的门。 吱呀—— 啊啊啊。言啸陡然看到屋内竟有人，吓得一愣，倒退三步。而房里那人浑身一抖，亦是被惊得不轻。变故陡生，言啸大脑一片空白，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白面书生似的青年男子身披启美事务长的豪华大氅，头和脸半遮半掩，就倾身坐在床边，眼神惊慌盯着门口方向。 医官凌辛手指紧紧抓着大氅边缘，试图将自己全身包裹起来，似乎竭力掩饰着身体上的某些痕迹。 而床上似乎还躺着一人。言啸定定看去，竟是启美本人。 ——咦？言啸浑身一抖。 啊这…… 启美双颊因高热而绯红，气息不稳；他心口的衣领还被新王扯开降温，因而□□着胸膛。他探了脑袋出来：“……言啸，你来这里干什么？” 言啸一愣，觉得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她面红过耳，甚至不敢细看，下意识关上门，在门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事务长……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您……正在……嗯。 启美在玉卢山行走这么多年，始终未见其娶妻生子，原来（果然）是有龙阳之好！言啸耳朵一热，自觉推测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启美此刻手脚被束，发着高热倒在病榻之上，想到这一层，不由气结。 “言啸，你到底来干什么？”启美隔着门怒气十足地问。“你为什么能进来？” “啊，不是，我……”言啸慌乱，“嗯，事务长，我有一份文书出错，已经递了上去……我想，想换……对不起，对不起……您先忙……嗯，我先出去……那个，我，之后我自己来……来负荆请罪……” 言啸三言两语讲完，诚惶诚恐，拉上了从书房被惊动跑出的方晴，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就往大宅门外撤退。 “贝涛早上亲眼看着事务长出门，怎会如此？”方晴小声询问。 “事务长偷情，怎么会让别人看到？”言啸狠狠一握拳——失策。 罢了，还是想想事务长回过神来以后，此事如何善后。 她心神不宁，鬼鬼祟祟打开启美私宅大门，一只脚刚迈出去，突然被门外来势汹汹的监察院总长叫住： “言啸！你干什么？你偷了什么东西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启美真?总受。 第268章 鸣镝离弦 【新王内心惶惶：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监察院收到线报, 以言啸为首的一干黑羊旧徒结党营私，在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什么“新生党人”……监察院总长伊储读了属下递上来的手抄小报，忍不住浮起嘲弄的笑意。 第473页 荒唐可笑至极。 贝涛一大早在启美事务长私宅前鬼鬼祟祟打探。监察院的人跑过来向总长报了, 伊储冷笑一声, 只交代下去：盯好言啸。 仙童大祭在即, 玉卢山上热热闹闹。伊储在内务局和金光闪闪的启美碰了头, 对方依旧是那样一副发情期公孔雀的浮夸做派，看得总长一阵无趣。半晌，终于有密探来报, 说言啸搞到了事务长宅院的门禁, 刚刚趁四下无人, 和一位五级观察员偷摸潜入了启美私宅。 哈！伊储总长一阵兴奋——看我去抓个正着。 不似黑羊后期态度的软化, 言啸性子直来直去, 喜怒外露于色, 一袭素衣行走山上，惯来是神族中一枚浑身反骨的钉子。树大招风，她现在终于到了被反噬的时候。 监察院总长横刀将霍冬星主理拦在启美宅院门口，看对方脸上表情又惊又急，心中洋洋得意。 “事务长现在在内务局, 你请什么安？”伊储自觉好笑，“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言啸脸色一变：“什么？事务长在内务局？” “我刚刚从内务局过来，亲自和事务长请过了安——几百双眼睛都盯着呢。”伊储嗤笑，“你刚刚又是在里面和谁请安？” 言啸大骇，震惊之下, 讲不出话来。 “可, 可是刚刚……”她一顿，脑海中有一根弦骤然绷紧, 叫她住了口。 伊储抿一抿唇，隐约觉得言啸语气有异。他皱眉盯向言啸，暂未做声。 言啸吸一口气，下意识后退一步，背脊已抵在了启美私宅的门板上。她将监察院总长疑惑的表情看在眼里，后脑处忽而炸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贝涛早上亲眼看着事务长出门，怎会如此？” ——“当年你下界霍冬星，被帝国双星捉住，有没有在对方那边留下你的血肉样本？有没有？” ——“事务长……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低维宇宙，有一种技术……有一种技术，是可以……可以……” ……嘘。 她记得那一天的启美竖起食指摇头，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是恩师！！她鼻头一热，差点跌出泪来。虽然此刻她尚分不清，宅院里和内务局同时存在的两位双生子中，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恩师。 但恩师还活着，恩师回来了，已经足够。 伊储脸色一沉，盯向言啸身后的门环，大喝：“里面有谁？！你刚刚进去干什么？” 言啸后背贴着门板，隐约听到院内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反手拉住门环，故意大声应道：“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呀！伊储总长！事务长昨天交代我过来拿仙童祭要用的东西！我本想拿了东西顺便向他老人家请安！谁知道他提前一步去了内务局呀！” 她扯开嗓门，音量极大，故意向院落里的人通报情况。伊储站在数步开外没有觉察，她耳朵几乎贴在门上，听到院落里脚步声响，知道院中人起了警觉，正在转移。 她胸口怦怦，心跳得快极了。 而她这样通风报信，老练的监察院总长如何看不出蹊跷。伊储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刀柄拨开言啸，低喝：“让开。” 言啸不从：“总长你干什么？这可是事务长的私宅。” “他的私宅你都进得，我进不得？”伊储强力扭开言啸，险些将她推在地上。他大力推开启美那虚掩的私宅大门，一脚踏入前院。监察院一帮干事跟在后面一拥而上，一副揭竿而起的势头。 “把这里给我搜个底朝天！”伊储总长发了狠。 言啸浑身一震，气得讲不出话来。监察院人多势众，又刚刚因为山下叛党起乱，新配了不少自低维收割而来的新式武器，根本叫人无从反抗。言啸和方晴两人此时灰头土脸，心怀鬼胎，□□事们押在一边，从身上被搜出了启美的指纹样本，和两人意欲掉包的试炼试剂。 “刚刚从事务长书房里拿的试炼试剂，仙童祭要用的。”方晴脑子倒是转得快，“总长没听见刚刚言啸说奉命从事务长这里取东西吗？就是此物。” 伊储还不信：“他叫你们拿这个到哪儿去？要干什么？” “事务长让我提前送到祭坛去——事务长让拿就拿，我们问那么多干什么？”言啸振振有词，叫伊储挑不出毛病。 伊储不响，盯着属下搜查事务长私宅——擅自搜查神族首领内宅，此举大为不敬，总长下了命令后，心中也不免胆怯，害怕如果真的一无所获，日后在启美面前交不了差。 而另一方面，言啸和方晴一边担心屋内那个神秘的启美，一边害怕真正的试炼幻影试剂被搜出来，让她们的说辞露出马脚，所以心弦格外紧绷，脸色难看。 伊储到底见过大风大浪，知道气氛不对，眼前这两个小鬼背后必有隐情；他于是便不手软，示意监察院各位干事继续搜寻。 耽搁渐久，监察院尚无斩获，各厢房内空无一人。总长便有些暗自着急；他沉眉，径直穿过启美的院子，环视一圈，步入事务长后院。 伊储谨慎前行几步，目光扫过启美的私人温泉。前夜风雪，在院内留下茫茫一片薄霜，今日天光晴好，院内种种人迹尽收眼底。 池边便有混乱搏斗的拖行痕迹。 而一池泉水氤氲蒸腾，浊白的水下波澜平静。 “万蕤，你们带着丁亥分支的脉冲枪过来。”伊储在池边驻足片刻，朗声对着前院的下属下令。 第474页 言啸心里紧了一紧，不知道伊储发现了什么。 监察院的人送来武器，伊储牢牢握住枪柄，屏气凝神，朝着那汪热泉慢慢靠近。 他并不确定自己会发现什么，只隐约觉得气氛肃杀，仿佛已经无限接近了想要的真相。他手指轻轻搭在触发扳机上，眼睛盯着前方。他再走一步，便会踏入泉中。 伊储吞了吞口水。 片刻之间，火光乍起。伊储断定后院中有诈，下手果断，朝着池水中一通扫射。而片刻之后，池水中便有血迹浮起。 呵。伊储冷笑：果然。 而他没有得意太久。鸣镝既出，气氛陡转；一炷香之内还堪称是岁月静好的玉卢山，骤然间就有了你死我活的杀机腾起。人身安全已然受到威胁，藏身池边岩石之后的狐弗与新王持枪而动，朝着开枪的伊储射击。伊储猝不及防，肩膀中枪倒下，持枪的那只手还在还击。潜在温泉里负伤的战士血淋淋湿漉漉爬出水面，手捂着负伤的部位，艰难地抬手增援。 前院荷枪实弹的监察院干事们听到动静倾巢而出，提着新配备的低维武器冲向了后院。于是启美后院中的混乱火并正式拉响。 炸掉卫星。新王背靠冰冷岩石，余光瞥到同伴留在池水边淋淋的血迹，深吸一口气，内心惶惶：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启美高烧未退，此刻被医疗官紧紧地塞住了嘴巴，手脚被缚，藏在岩石之后一扭一扭。他看到局势不妙，强行用手肘撑起了身子，混乱中朝岩石后面一瞥，与伊储四目相对。 “启美？”伊储一愣，出声时牵扯到伤口，怪叫着倒下。他趴在地上想想便觉得不对，皱眉抬起头来，凶狠看向启美：“不对，你是黑羊！” 放屁。启美被塞住口舌，气得要死。而新王瞥他一眼，头痛欲裂，一把将事务长薅了回来。 “给我安分点。”新王手肘压住启美脖子，将他固在胸前，没有好气。 眼下除了继续战斗，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 许时徽最开始听到远处传来的枪声。 黑羊随之侧目，一手按在许时徽上臂上，压低了声音：“时徽，那是——” 许时徽脸色一变，右手下意识按住腰间：“事务长私宅那边出事了。” 黑羊尚来不及说好，就听到更为巨大的一声炮响从启美宅院方向传来。内务局院内的孩童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巨响吓得哇哇乱叫，四下逃散。 FUXK.黑羊心头一乱，转身欲往，匆忙的脚步被许时徽一把拉住。 嗯？ “不要直接过去。”许时徽目光沉静，“我们大概需要骑行机甲和武器。” 伊储的第一轮扫射之后，便是狐弗与新王的举枪还击。紧接着，就是各方势力加入混战。监察院刚刚从低维分支宇宙扫荡了一轮重型单兵武器，现在顾盼自雄，正是自觉兵强马壮的时刻；几声枪响之后，监察院重器上场，候在事务长私宅外围的干事们抬着微型炮气势汹汹冲进院内，搞出的动静便与第一轮火并不可同日而语。 伊储并不知道微型炮的真正威力，只隐约看着那黑黝黝的炮口感觉可怕，于是紧张叮嘱：“小心点，我要抓活的，抓活的。” 而干事们手忙脚乱，操作不熟中，还是不小心放了一发炮击。所幸炮口瞄向虚空，巨大能量光束轰然将启美后院的墙壁冲出一个大口，硝烟弥漫下，余烬项目组竟突然有了逃生之路。 走走走，从那边走，跑掉再说。新王奋力拖拽着死沉死沉的启美，朝组员下了命令。 第269章 风禾尽起 【惊变猝不及防, 局势如星火燎原，摧枯拉朽，彻底失控。】 启美私宅连着启怀姑姑颐养天年的别苑, 仅有一墙之隔。此际的启怀刚刚吃过早茶, 笑眯眯抱着她的正子能手炉在院子里赏雪, 就听到隔壁院子起了骚动。 启怀耳背, 能传进她耳朵里的骚动，已是非常不得了的动静。 “啊呀，大清早, 要干什么……”老太太便不高兴, 想要差小侍女去向侄儿抗议。 她话音未落, 一道能量光速几乎是擦着她肩膀划过, 她与启美宅院之间的高墙轰然倒塌, 灰飞烟灭, 瓦解星散。她被强大冲击波和崩飞的砖石瓦砾扫到，怀抱手炉跌倒在地，又撞到柱上，半张脸当下就被磕破，让一贯养尊处优的神族前首领惊骇不已。 老太太不知所措, 带着一脸血颤巍巍抬头，就看到一道焦痕从启美的后院直扫到自己这边，打碎了几道高墙，直通后山。 继而就是启美被一群高个子男人扛着，狼狈不堪地从豁口里逃出, 好几个人身上都鲜血淋漓, 情势大为不善。 “啊哟，小哥哥, 小哥哥……”启怀慌慌张张招呼被扛上肩膀的启美。启美弱柳扶风趴在悍匪们身上，满面通红，瞪着眼睛，呜呜呜呜。 启美和新王一行人刚跑出去，监察院一行人扛着枪炮立即追上。追逐中枪声仍是不断，吓得启怀惊慌失措。她抱着手炉慌慌张张在地上爬行几步，头上鲜血流下，痛得厉害；老太太心下伤心得不行，瘪嘴就要哭出来。 当年威震玉卢山的神族首领，哪里受过这种天大的委屈。 混乱中突然有机甲轰鸣。启怀抬头一看，后山上不知何时开来了一队神族下山巡视时使用的骑行机甲和飞行器，一帮训练有素的悍匪杀气腾腾跨坐在半空中，就要来接应从豁口逃出去的启美等人。 第475页 而队伍中的其中一人高冠广袍，威风凛凛，竟是她熟悉的又一个启美。 小，小哥哥……？ 那双人机甲上的“启美”拖过手脚被束的启美，扔在自己的飞行器上，掉头绝尘而去。风驰电掣中，那人头上的闪闪珠玉金冠跌落，骨碌碌一路滚到启怀脚边。 启怀颤颤伸手，拾起金冠，抬头见机甲上那人一头银丝飞扬，风采绝伦。是—— “……启丞？”她浑浊的眼珠转动，口中喃喃。 监察院的人没有料到自己用微型炮替对方轰出逃生路径后，后山上竟还有悍匪的援兵。伊储捂住中枪的肩膀，眼睁睁看着事务长将院子里那位“黑羊”救走，恨恨不已，扭头下令监察院干事去调动骑行机甲。 ——黑羊竟没有死！启美与黑羊这对双生子沆瀣一气，搅乱神族，我今天就让玉卢山易主，叫他们不得好死。监察院总长暴跳如雷。 伊储气愤中，就听到前任事务长跪坐在地上嘤嘤哭泣，含泪朝他发难：“伊储！你给我过来。” 老太太今天终于认对了人。 伊储本不想管这老太太，但监察院调动的机甲未到，他站在原地无事可做，只能勉强回应一下启怀。 “老夫人伤势如何？” “……小哥哥是怎么回事？怎么被启丞绑了？”启怀抖抖索索按住头脸上的血，委屈得不行，“你带我去教训他。” 伊储一愣，反问：“机甲上的是启丞？” 启怀点头：“那还有假。” 伊储皱眉，不相信这神志不清的老太太的话。而启怀抱着手炉颤巍巍站起来，扶住歪斜的石柱，边哭边骂：“伊储你带我去找启丞，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哥哥！” 伊储不理她。此时监察院骑行机甲开到，总长翻身跨上机甲，就要去追逃逸的双生子。 “我，我也去……我总讲，兄友弟恭，兄友弟恭……”老太太万万搞不清自己的定位，一摇一摆，沾血的手攀上机甲踏板，就要上去。 “老夫人就不要去了。”伊储不耐烦喝道。而启怀懵懵懂懂，颤颤巍巍，继续往上爬。 伊储差点就想抬脚踢她下去。这时一旁的副长骑着自己的机甲倾身过来，心怀鬼胎地看总长一眼，低声提醒：“总长，可以带着她。” 带着她干什么？伊储光火。 “启家双生子除了彼此，便最看重他们的姑姑。”副长抿一抿唇，看一眼满头是血的前任首领，阴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伊储头皮一紧，知道对方在暗示危急关头可用启怀当做人质，威胁两位双生子。他心中天人交战片刻，吸一口气，大力拉了启怀坐上自己的骑行机甲。 监察院临时搬来的十几辆骑行机甲整装待发；而轻型机甲之后，来自万维神树的方向，一艘来自低维分支宇宙的中型武装舰在监察院众人后方岳峙渊停，肃杀待命。 惊变猝不及防，局势如星火燎原，摧枯拉朽，彻底失控；仅在今日黎明之前亦无人能够料到，半日之内，玉卢山竟就要变天了。 “我今天就要来整理门风！”启怀不明状况，拭着额上的鲜血，还在伤心控诉。 伊储失笑，手上加了速，朝着悍匪们逃往的方向追去。 **************************************** 启美从病榻上被拖出来时走得仓促，身上仅着单衣。他在寒风中耽搁太久，此刻浑身颤抖，被缚的手脚冻得发红。 黑羊在风中发丝纷乱，低头瞥他一眼，解开自己身上的厚重披风拢在他身上。 呜呜呜。启美怒目圆瞪，如泣如诉。 “闭嘴。”黑羊语气温和，用词却甚是无情。 启美扭动双腿，奋力朝弟弟踢了一脚，缚住的双手指指自己嘴巴，继续生气瞪着黑羊。 黑羊抿唇，看他：“你有话同我讲？” 启美点头，示意黑羊摘下自己嘴上的白绫。黑羊瞥他一眼，迟疑了片刻，不想腿上又被哥哥踢了一脚。 他心生恼怒，抬手扯了启美口中白绫，低声训斥：“有话快讲。” “白武殿！”启美喘一口气，在风中喊道，“你们现在去白武殿，你当初那艘力盾防御舰停在那边，只有乘上它才有胜算。” 黑羊一怔，惊异看向启美。 启美手指牢牢抓住黑羊披在他身上的披风，双唇抖动，鼻头在风中冻得微红，眼中似有泪水：“平民起义之后，监察院从低维收割了大量重型武器，你们单靠骑行机甲和单兵飞行器跑不远的，启丞。只有那艘力盾防御舰。只有……” “知道了。”黑羊不等他说完便点头，调整了双人机甲方向，与许时徽和新王他们汇合，半空中凑在一起，低声交代了去向。 新王听到情报后，瞥一眼黑羊机甲上瑟瑟发抖的启美，内心升起恻隐，于是抿一抿唇，隔空扔了一管退烧药过去： “他早上少吃了一次药，现在烧还没退。” 黑羊扬手接住，低头看启美一眼，梗着脖子不好出言关心。启美便垂眉，不悦抱怨：“……就是一直没退。” 行吧，把药吃了。黑羊把退烧药扔给哥哥。 “你先把我松开。”启美抬头。 “松开你跑了怎么办？” “我现在往哪儿跑？跳下去摔死吗？”启美感觉好笑。 黑羊便不搭理他，单手替启美打开了镣铐。启美缩在双人机甲后座上略略活动了手脚，乖乖把药吃了，猎猎寒风中继续抓紧黑羊披风，恨恨别开头，并不说话。 第476页 黑羊知道哥哥心中有恨，而此时监察院追兵在后，他无暇多话，只和余烬项目组的成员一齐调整方向，直奔白武殿而去。 后方追兵杀气腾腾，监察院成队的骑行机甲簇拥下，一支中型武装舰乘着白雾而来。许时徽瞥一眼后方，头皮一紧，对着同行的一众骑行机甲和个人飞行器大喝一声： “散开！” 话音刚落，监察院的武装舰开炮，余烬项目组所有机甲瞬时四散，无一受损。监察院的干事战斗力有限，尚不及当初一个人将羲和号开到小丰谷星太空港的太子；第一轮火力攻击过后，下一轮便要摸索半天。 攻击间隔中，狐弗在机甲上心惊胆战，稳稳握牢了脉冲枪，对准骑行机甲上的监察院总长，就要开枪。 “不要杀他！！”启美注意到狐弗的举动，在黑羊身后惊叫，“伊储骑行机甲上载的是姑姑！” 伊储一旦身亡，机甲坠毁，启怀便危矣。 狐弗一愣，扳机已动，只是经过启美惊声一吓，射击方向略有偏差。原本是奔着伊储眉心而去的能量光束，现下擦着监察院总长咽喉掠去。 险些就一剑封喉。 伊储一愣，重重捂住颈项，鲜血依旧汩汩从指缝间向外涌出。他肩膀已在启美后院中受伤，仓促交战中伤势未作处理，骑行追杀已是硬撑；此刻如被人割喉，头晕目眩，再无法把控机甲飞行方向。 伊储载着启怀的骑行机甲偏偏倒倒，似要坠毁。 启怀在半空中紧紧抱住手炉，对危险竟浑然不觉。她看不见前方伊储的伤势，只觉得对方驾驶不稳，还在开口责怪：“伊储，你怎么回事？你早上是不是喝了酒？” “启丞！启丞！”启美趴在黑羊身后，大声呼叫，“姑姑——” 姑姑她…… “我知道。”黑羊吸一口气，双手颤抖。现状容不得他多做思考，他侧一侧首，余光看向启美： “启美，你抓紧我。” 好。启美点头。 黑羊的双人机甲朝着伊储方向俯冲而去。 第270章 狼烟一炬 【……微型正子能反应堆。】 伊储总长被脉冲枪割喉, 监察院其余干事首次深刻领会到余烬项目组的军事战斗素养，皆是大骇。伊储命已垂危，监察院众人受惊之下, 已全然忘记总长“要抓活的”这样的命令。 黑羊带着启美一顿俯冲, 追兵注意到黑羊这边的异象, 持枪出击, 要将黑羊打死在机甲上。所幸干事们学艺不精，枪法稀烂，并无杀伤力。黑羊俯冲中向启美交代：“你用我的枪还击。” 启美战战兢兢摸往黑羊腰间, 拔出枪后吞了吞口水：“……我, 我不会。” “你会。”黑羊不依, 怒喝, “给我开枪！” 启美一抖, 一手抱住黑羊, 一手举枪射击。一开始他亦毫无章法，三两枪之后，至少不再心虚。监察院干事组被启美杀红了眼的气势吓到，枪声稀疏了不少。同时前方的霍冬星诸子配合得当，骑行机甲与个人飞行器上的战士出手迅如疾风, 及时击落了监察院几名追兵。 精心选拔的余烬项目组对阵玉卢山一干初接触前沿科技的虾兵蟹将，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几番交手之下，追兵散落在外的骑行机甲全军覆没，给监察院的人心理上形成极大的震撼。终于，余烬组这边的最大威胁只剩空中那艘沉默的中型武装舰。 伊储的机甲摇摇摆摆, 眼看就要触底。黑羊心急如焚, 害怕自己就要赶不上。他气愤自己到底不是低维世界的人，机械操作不如霍冬星与婴孩宇宙中诸子那样驾轻就熟。他正作如此思考时, 一道黑影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刺过来，是许时徽载着新王过来接应。 “时——” 他“徽”字尚未出口，只见机甲后座上的新王胆大包天，打开防护罩，半空中竟站了起来，倾身拽住伊储后座上的启怀，用力一拽，将老太太强力扛抱到自己这边。 好漂亮的身手。黑羊心头叫好。 老太太不明就里，兀自惊慌失措，混乱中跌落了自己御寒的狐皮围脖和手炉在伊储机甲上，受惊之下连声尖叫，差点抓破新王陛下一张俊脸。新王重重吸一口气，看在黑羊先生的份上忍气吞声，将一双薄唇抿了又抿，恨不得启怀用镣铐固定在机甲上。 新王将启怀摁稳后，许时徽及时调整了机甲方向；两人配合无间，迅速撤离。 启怀既已安全，启美双眼发红，举枪对着伊储方向开了一枪。而他未受训练，枪法有限，弹道只擦着伊储脚下掠过。伊储被激怒，下意识举枪还击；而他此时伤势过重，已近乎奄奄一息。 新王遥遥举枪，正要射击了结伊储；此时空中的武装舰意识到这些悍匪的战斗力，为保护自己的总长，第二次发动炮口，对着空中猛烈出击。 fuxk，许时徽拖着新王躲开火力。而那艘武装舰上的干事好似通过刚刚两炮打通了任督二脉，终于可以连续出击，对着霍冬星余烬项目组密集开火。战况忽而有了颠覆性的转变。 而对面机甲上的伊储此刻尚未咽气。后座上失去启怀后，骑行机甲变得轻盈起来。伊储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仍不甘心就此认命。他摇摇摆摆中调头向上，趁着监察院的火力掩护，奋力朝武装舰冲去。 武装舰上配有现代科技支持的医疗舱，如若医治及时，伊储或还能捡回一条性命。舰上同僚亦意识到总长的求生欲，打开了武装舰对接阀门，等待伊储回归。 第477页 余烬项目组被武装舰火力压制，迟迟无法靠近停有力盾防御舰的白武殿。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许时徽瞥见伊储机甲后座上被启怀落下的正子能手炉，心头一紧。 ……微型正子能反应堆。 “斑。”他侧首看向新王，轻声发问，“等伊储登上武装舰的前几秒钟，你在这个距离，能不能精确打中他机甲后座上那个正子能手炉？” 新王在风中抬眼望去，看到监察院总长后座上遗留的那个小小玩意，眼神一荡，明白了许时徽的意图。 “啊……” 他好大的胆子。新王头皮一紧，知道此举极险，他没有把握。他冻红的手僵硬握在枪柄上，停顿两三秒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回了声“好”。 “——你让我试试。”他不想让许时徽失望。 那就好。许时徽便点头，直起身子，在空中对着黑羊与启美的方向大喊：“黑羊先生！” 黑羊与启美转头，看到许时徽指了指伊储的机甲后座，继而作出一个全力后退的手势。黑羊一愣，见对方在前方手臂一展，指向武装舰门洞大开的对接阀门，然后向后指了指新王手中的脉冲枪。 “……手炉。”许时徽害怕伊储听到识破这边的计划，只用口型这样呼喊，用余光瞥了瞥状况之外的启怀。 启怀在伊储机甲后座上弄丢了向来寸步不离身的手炉，整个人抖抖索索，失魂落魄，一双手缩在袖中御寒。她仿佛看不到漫天的战火飞舞，只挤在霍冬星的君王身边愤怒抗议：“我的围脖和手炉！小哥哥，启丞！我的围脖和手炉！！” 黑羊失笑，按许时徽的指示将双人机甲向后退了一段。伊储大限将至，对这行人的意图毫无觉察；他鲜血淋漓、摇摇晃晃朝着武装舰对接时，新王在远处发出了第一枪。 首发未能击中手炉。新王手指搭在扳机上，略一皱眉。 “不要紧。”许时徽沉声安慰。而新王心里清楚，当下的每一枪都很要紧。 伊储只当是对方要杀自己泄恨，凶狠抬枪还击。而他此时战斗力已接近于零，反击得毫无用处。倒是监察院的武装舰护主心切，发狠朝着新王的方向攻击。 几番磨合之后，监察院的战术和准头竟好了起来，新王险些负伤。许时徽心头一紧，余烬项目组其他成员随即拥了上来，替君王解围。 新王再次举枪，竭力瞄准后座上那一方小巧的手炉。然而双方距离过远，伊储意识模糊中机甲驾驶并不稳定。新王再次失手。 炸掉卫星。新王骂了一句，眼睁睁看着伊储就要滑进武装舰腹中。他们的机会窗口即将关闭，而碍于武装舰火力压制、正子能反应堆爆炸后可能产生的冲击波，以及——启怀老太太还惊恐瞪着双眼坐在新王身畔；许时徽的个人飞行器此刻万万不能再靠近武装舰。 “没有关系，之后再想办法。”许时徽远远看了一眼对接阀门，已经出声安慰新王。此时他们尚未注意到，余烬项目组的所有机甲中，是黑羊和启美这对双生子的双人机甲距离伊储最近。 黑羊目睹新王屡次失手，明白他遥遥相隔，颠簸混乱中无法命中正子能手炉。他倾巡片刻，心中一稳，转向身边的启美交代：“启美，你把枪给我。” 启美将手中脉冲枪递了过去，语气警惕：“你要干什么？” “我一会儿靠近武装舰对接阀门，朝着伊储那边开枪。你在旁边帮我稳住机甲。”黑羊黑羊侧首交代，“听到了吗？” 启美紧紧攥住黑羊，语气中透出害怕：“你要干什么？” 黑羊淡淡应对：“你照我说去做就是。” “武装舰上全是监察院的人，你过去送死吗？”启美怒道，“伊储现在废人一个，你就是打中了他又怎么样？” 黑羊忍不住笑出声，语气中不知是嘲弄还是宠溺：“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启美脸上一热，倍感受辱。 “我不是瞄准伊储，是瞄准姑姑留在他后座上的正子能手炉——你从前哪怕有一次认真听过我批评那手炉的坏处，如今也不至于是这个反应。”黑羊撇嘴移开目光，“反正我的话你从来都当耳旁风。” 我没有！启美生气，却又无从反驳。于是他趴在黑羊身畔，不忿发问：“成功了会怎么样？” “全身而退。”黑羊认真答道，余光扫哥哥一眼，“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不会害你。” “你最好不要害我。”启美狠狠说道。他抬头看一看武装舰对接阀，隐约见那黑洞洞的舱室中有人影晃。他垂下眼睫，一手紧紧按在驾驶盘上：“我只稳住机甲——对接阀后面有人，你顾好你自己。” 噢。黑羊在前面简单应了一声，检查了枪支，不要命地朝着武装舰打开的对接阀门冲过去。 “先生想干什么？”远方的许时徽看到黑羊和启美那边的动静，心头一惊。 启美伏在黑羊身边，双手按住操作台，心中一阵狂跳；他知道前方危险，却不知到底有多危险。他抬眼看到只剩一口气的伊储即将泊入对接阀门，阀门之后，监察院几柄黑洞洞的枪无声对着自己这边。 砰——黑羊开枪。 启美不确定他有没有击中，只听到启丞后续又补了几发，然后对接阀门处的火力无情扫射了过来。黑羊闷哼一声，就有血滴在驾驶盘上。 第478页 启美一震，奋力稳住双人机甲，不让自己和启丞坠落。黑羊几枪放完之后，双手牢牢扶住操作台，覆在哥哥手上，迅速转向。 启美抬头，只见前方火光炸裂，响声震天，伊储后座上的正子能手炉被启丞击中，在骑行机甲滑入武装舰腹中的瞬间爆炸。空中有热浪袭来，似惊涛拍岸，强烈冲击着武装舰边缘的双人机甲。 “不要用眼睛看。”黑羊抬手捂住他双眼，将哥哥挡在怀中。启美一怔，闻到一股血腥味。 监察院武装舰在空中解体；强大的近距冲击波下，黑羊与启美的双人机甲失去平衡，朝着玉卢雪山坠落。 远处的余烬项目组一干小微型机甲摇摇晃晃，热浪冲击中亦危机四伏；如此生死关头，一艘不知名的货物运输舰自天边飞速而至，放出牵引光束，将散落在外的许时徽和新王等人数尽收入腹中。 ——什么？ 第271章 幻真 【许时徽抬头：“如果双生子之间必有一战, 我笃定启美不会伤害黑羊。”】 监察院的中型武装舰在空中轰然爆炸，黑羊先生与启美一时不知去向。余烬项目组一众机甲被突然出现的运输舰所救，停泊在空荡荡的对接阀门之后, 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是……谁……？ 面面相觑之时, 运输舰对接阀门后第二道机械舱门打开。许时徽一怔, 看到帝国双子星, 及海盗星号上老国王、武离曼、胥川一干人等群情激动，鱼贯而出。 许时徽一怔，随即意识到本应随混沌维度流转至下一维度的海盗星号诸子, 并未沿着命定的轨迹继续前进, 而是留在了第六维度。 当日山门骚乱, 海盗星号被迫撤离, 已经打草惊蛇；他们停留窗口期有限, 在剩余的时间里, 势必无法采集到足够覆盖下一次轮转的维晶。 ——最后竟剑走偏锋地留了下来。许时徽与老去的市长对视一眼，明白彼此的想法。市长对他举重若轻地一笑，眼中充满狡黠，自知无需同另一个自己多做解释。 光裔时徽狗胆包天，诚不欺我；许时徽想。殊不知他自己在旁人眼中, 亦是如此。 “陛下！……还有嗯，许……时徽。”武离曼上尉年轻气盛，冲在最前面；与熟悉又隔阂颇多的“哥哥”乍一照面，刹住脚步，颇难为情起来。 “……还好你们没有受伤。”帝国的女武神摸摸鼻子, 掩饰着自己的难为情。她环视对接阀一圈, 没有看到黑羊的身影，欲言又止。 “父王！”新王看到先王毫发无损, 也不由一哽，大声呼喊。 斑。霍冬谦踏着机械肢快步走上来，展臂抱住新王，大力拍拍：“刚刚动静实在太大，你们没事就好。” 我倒没事。新王紧拽着失散又重聚的父王。“你们怎么在这里？” “进入第六维度的当日惊变陡生，混乱中市长让海盗星号带着大部队继续前进，我们这部分人留下来，静观其变。”老国王执手温言，“当日时序委员会混乱中从低维收割了不少重型机甲四处巡视。这一艘运输舰不具备武力输出，在雪原上遇到我们的接驳舱，被我们强行拿下。” “负责驾驶的几个观察员现在还被绑在舰上，云里雾里，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暗算了。”海盗星号安全事务局的霍冬局长失笑，轻声解释，“诸方失联，我们本来想蛰伏起来多观察两日，没想到今天雪山上搞出这么大动静。我们听到交战声音后犹豫再三，还是过来了。” “幸亏赶上，虽然惊险，但两队人马也总算是再次汇合了。”市长扫一眼惊魂未定的众人，补充道，“不过，牵引光束抓住你们之前，我们从主观察器里还注意到远处似乎有零散的机甲……” “啊胥川！”久别重逢的感动气氛中，启怀突兀地认出了当年的基层观察员，颤巍巍从机甲上下来，“胥川，带我去找你们总督……作孽啊，一大早这样打……你看到伊储了吗？带我去教训教训他……” 新王被启怀的絮叨提醒，念及黑羊先生和启美的双人机甲坠落山谷，心头一紧。 武离曼上尉目光跟着扫过来：“所以，黑羊他们……” “黑羊与启美乘坐的双人机甲与监察院武装舰距离太近，正子能反应堆爆炸时，被冲击波扫向了山谷。”狐弗忍不住将手放在上尉臂上，轻声答道，“当时我们意在引爆启怀老太太遗留在监察院总长骑行机甲上的正子能手炉。但陛下与总长距离过远，难以命中。所以黑羊先生驾驶机甲冒险靠近，击中手炉后被爆炸波及。” ——匹夫之勇。上尉咬一咬唇瓣，垂眉评价。 “他们的双人机甲并未丧失动力，只被冲击波扫开，应该不至于坠毁。”狐弗知道她逞强，不愿意在人前流露出丝毫关心黑羊的倾向，于是出言宽慰。她说着，转头对着新王：“陛下，我们现在如果到山谷去仔细搜寻……” “陛下，团长。”新王尚未开口回答，武离曼兀自抬头，“我认为黑羊与启美现在虽下落不明，但应该尚不至于生死攸关——监察院全军覆没，死无对证。启美与黑羊虽然纠葛诸多，但手足情深倒是不假；他们双生子一致对外时，启美万万舍不得陷害黑羊。他身居神族首领高位，此番风波中要庇护黑羊，应该不是难事——这是我的判断。” “——而真正面对重大危机的，反倒是我们。” 第479页 武离曼上尉顿一顿，将私情隐于胸中，坦荡直白的目光中展示出一个职业军人的军事素养。“不管是藉由余烬项目潜入第六维度的陛下一行，还是按轨迹轮转的海盗星号，我们一开始就只打算偷袭，并没有和神族产生正面冲突的计划。碍于维度之差，武装舰和星舰等重型武器，根本无法由项目组从霍冬星上带到玉卢山。就连现在我们抢来的这艘运输舰，也毫无军事防御能力。” “而时序委员会背靠万维神树，有几乎无尽的重型军备可供收割——他们虽然愚笨，但敌我双方军事硬件悬殊之大，不可忽视。”上尉讲道，“刚刚一番空中追杀，闹出的动静太大，我们海盗星号尚且被惊动，留在山上的神族长老们，此刻更应该已经有了应对。如果我们现在下去，一旦在搜寻他们的时候遇上神族武装势力……” 狐弗一听，便有点着急：“所以我们既无武装，又失去了黑羊先生这个王牌，还不敢贸然出动去搜寻他的下落——那现在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她也没有这样下结论——白武殿不是还停着黑羊先生以前那艘力盾防御舰吗？”许时徽沉思良久，出言安慰骑士团长，“现在神族上下要么忙着从低维收割武器，要么忙着找启美；趁这个间隙，我们现在应当赶去白武殿，开出先生当初那艘力盾防御舰。” “当初那艘防御舰在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新王一听觉得有理，当机立断，“我们在第六维度，除了改造过的命运女神号，没有任何可用的重型机甲。此时不抓紧机会，之后如果神族再从低维收割更多武器，恐怕后患无穷。” 狐弗仍是担心：“那黑羊和启美……” 谈及失散的双生子，运输舰上的众人皆是沉默了一瞬。光裔市长略一皱眉，下意识看了看年轻的许时徽。两位时徽目光相接，无声对视片刻，知悉了对方的结论。 许时徽抬头：“如果双生子之间必有一战，我笃定启美不会伤害黑羊。” 光裔市长闻之，收回沉沉的目光，四两拨千斤地下了指令： “好了，事不宜迟，拔营去白武殿吧。” ********************************************* 启美高冠广袍，就等在白武殿。 他跌落在启怀残垣断壁院落中的金冠被手下拾了送来，此刻又威风凛凛地戴在了头上。言啸与方晴二人各自带刀，一左一右站在事务长身后，宛如一对护法。 海盗星号诸子劫持的运输舰偷偷摸摸在山凹里藏匿，一行人荷枪实弹下舱，谨慎靠近状似防备稀疏的白武殿后院准备开走防御舰时，启美忽而如拨云见日般带着人出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持枪卫队——其中亦不乏有微型炮这样的骇人凶器——挡在圆盘形的力盾防御舰前，脸上挂起古怪的微笑。 气氛忽而剑拔弩张。只有队伍里的胥川鼻梁发酸，儿女情长地向对面喊出一句: “——言啸！” 分隔多年，昔日青梅竹马却并不领情。言啸长刀一横，即刻变脸:“叛徒！” 胥川原地一哽，觉得不对。众人心头一紧，忍不住四下张望： ——黑羊呢？ “我就知道你们要来这里。”启美手上还留着血污，此际装腔作势地掏出一方雪白手帕垂眉仔仔细细地擦，骄矜不已。武离曼一手按住腰间枪柄，想到启美此刻擦拭的有可能是黑羊的血，心中一阵愤怒。 启美注意到上尉不敬的目光，轻飘飘走上来，用手指抬起武离曼的下巴。此举在身后的神族视角看来，动作已经是一等一的不屑与轻佻。而他牢牢擒住上尉下巴，目光流转，双唇轻轻吐出一句： ……曼曼，是我。 武离曼一怔。 许时徽与新王耳朵一动，忍不住盯向这边。而那“启美”微微侧首看他们一眼，轻微地摇了摇头，叫他们不要做声。 新王心情大起大落，暗自大吸一口气。 “脾气不小。”启美喃喃给身后的神族听。他环视众人一圈，从武离曼下巴上收回了手，扬眉大喊：“来人，把这帮叛党、反贼、搅乱玉卢山的低维蛮子——全部给我绑起来！押入地牢！等明日仙童祭结束后，通通拉出来审判问斩。” 全副武装的神族干事一拥而上，耀武扬威卸掉了许时徽等人的武器，（尚不熟练地）为“叛党”们戴上电子镣铐，就要将之押入地牢。 新王戴着镣铐，与启美对视，启美目光平静。擦肩而过时，新王忍不住小声询问： “先生，启美呢？” 对方停住，沉默片刻：“他在爆炸前中弹……死掉了。” 新王垂眉，讲不出话来。 “这样最好。”神族的首领沉沉交代，“明天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只管听我的。”他谨慎扫了眼周围，“此刻不便，我晚上来牢里找你们商议。” 好。新王略略点头，乖顺随着荷枪的神族干事走向地牢。 “——你。”启美拔高声调，大手指向武离曼，“带我去后面那艘运输舰上抓人。不要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把我们前任首领交出来。” 武离曼与新王对视一眼，知道彼此的心思。飞快交换了眼神后，武离曼戴着电子镣铐，默默走在启美身前，带神族诸多干事走向老国王等人藏身的运输舰。 雪地路滑，上尉被拷着双手，不小心在冰面上一个踉跄，被启美擒住手臂。 第480页 “曼曼，小心。”他低声提醒，充满为父的慈爱。 上尉侧首看他，却抿了抿唇。她瞥后方一眼，确定无人监听，于是发问：“我知道你并不是黑羊——你便是真正的启美，对吗？” 第272章 莲花并蒂 【启美转身, 痴痴看向上尉：“是我想成为他。”】 仙童祭举行在即，玉卢山又出了大乱子——前些天鼓动宰氏平民攻打山门造反的那帮低维叛党，今日竟结队混上山来, 炸了神族首领的宅院。 所幸彼时事务长启美去了内务局交代仙童祭要务, 逃过一劫。那帮悍匪见没有伤及启美, 竟将事务长隔壁的启怀老太太绑了带走, 居心叵测。 “我与方晴在事务长私宅附近交谈，听到动静后觉得不妥。而我们当时手无寸铁，不敢贸然前往查看, 于是第一时间通知了伊储总长。我们想监察院兵强马壮, 刚刚收割了诸多低维重型武器, 面对悍匪总不至于胆怯。”言啸伏跪于诸多神族长老面前, 一丝不苟地呈述, “实际上, 伊储大人新得了武器，自信满满，反倒叫我们不必担心，他带人去处理就是，并未想到竟然失手——我禀告总长时贝涛也在, 他可以作证。” 贝涛伏在霍冬星辖区主理言啸身后，连声点头：“言啸大人所言不虚。” “伊储一向这样自负，想来确是这样。”启美恹恹在白武殿上靠着太师椅，轻轻点头。英明神武的委员会事务长在追击叛党的途中受了风寒，此刻凭手下恭顺递上来的一盏热水参茶吊着气, 软绵绵地对着各位长老及观察员、干事交代半日来的风波。 “——良烨, 你说呢？”他征询着内务局那边长老的意见。 内务局一向和稀泥，那良烨长老就点头：“唉, 伊储惯来如此！大意了，大意了——他怎敌得过那些终日打打杀杀的低维蛮子！可惜可惜。” “幸亏事务长反应及时，率兵在白武殿将叛党悉数拦截，亦将启老太太一并救下。”方晴守在言啸身边，不冷不热拍了个马屁，“监察院全军覆没，神族损失惨重；但所幸叛党一事到此为止，终于告一段落。” “真正告一段落，还要等明天仙童祭大典礼成之后；由我和诸位长老提出各位叛党细细审问，找到起兵的宰氏，再列清罪状，清理雪原各族门户。”启美软软端着茶盏，与玉卢山的新生党势力一唱一和，“这帮蛮子从当年霍冬星辖区时空崩塌开始就下落不明，我们委员会当年派了多少观察员大海捞针，遍寻不着，谁知蛮子们这些年竟就一直潜伏在玉卢山下，蛊惑平民，居心叵测。” 他用词凶狠嫌弃，引发长老们共鸣，白武殿上下皆点头称是。 “……我还不知道他们这些年在雪原上造过多少孽，日后审问清楚，一定严惩不贷。”他眼皮子一抬，看向神族余下的长老们，“明天就是仙童祭，今天一来时间仓促，二来我不想大祭之前让这些蛮子脏了白武殿，所以讲，这帮蛮子么先在地牢里关起来，要杀要剐，一切等祭祀之后再说——各位长老觉得如何？” 伊储战亡后，玉卢山诸长老中即是内务局良烨年资最长。偏偏内务局习惯粉饰太平，良烨做事没有什么锐气，事务长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大清早监察院团灭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具体追责事宜被压到了仙童祭之后。 “一上午追击叛党半天，我现在还风寒起来，浑身难受。不讲了，明天还是大祭，我要休息去了。”启美不耐烦摆手，端出一惯矫揉矜造作的姿态，“啊，家里还被蛮子们炸了——日后真的要我亲自审问，砍了他们的头，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是，是。言啸一边护送事务长，一边附和。 行吧，散了吧。启美挥挥手，寥落如一缕青烟，飘然离开了白武殿。 ****************** 堂堂霍冬星的君王、太上皇、骑士团长、一方诸侯似的海盗星号市长、安全事务局局长等等英雄豪杰，此时不分尊卑老幼，统一被羁押在玉卢山深深的地牢里，将神族一贯冷清的几排囚室挤得满满当当。 往好处想一点，玉卢山上供暖充足，尽管身处地牢，肉身体验也比命运女神号那惜热如金的冰冷星舰舱室舒适多了。 只有帝国的武神、未来的三军统帅武离曼上尉此刻是个例外。 ——六维混血的天之骄女，连地牢都住得宽大舒适，曲径通幽，别具一格，直叫新王陛下嫉妒。 “算了算了，黑羊先生偏爱女儿，陛下且忍一忍。”狐弗从隔壁囚室探出双手摆一摆，大大咧咧安慰道。 众人眼红女武神之际，启美轻车简从，只从拦获的运输舰上拎了一台基础计算机，掩人耳目地造访了上尉的单独囚室。 “启美事务长。”上尉开门见山，直呼其名。 启美垂眉不语，只轻轻将基础计算机置于案上。武离曼不做声地看过去一眼，眉头一皱，大约是知道了对方的意图，于是开口：“你少拿了好多东西。” “哦，是吗？”启美侧首，不由失笑自嘲，“你看，我便不像他懂那么多。” 武离曼并不答话。 ——即便如此，他也是个总被我们嘲笑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呢；上尉失神地想，唇边不由带上一丝温情。而这抹温柔又迅速被斯人已去的残酷现实驱逐，叫上尉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启美躬身，轻声发问：“还缺什么？你写一张单子给我，我再到你们那艘运输舰上去取。” 第481页 武离曼抬眼看向启美，注视对方那张与自己几无二致的脸：“你先告诉我，黑羊怎么样了？” “他若还活着，你觉得站在这里同你讲话的人还会是我吗？”启美手指用力扶住案几边缘，强压下了情绪，只对着启丞的女儿温言，“你告诉我还缺什么吧。” “所以正子能反应堆爆炸前，在双人机甲上中弹而亡的人是他，而不是你，是吗？”上尉怔怔说道，鼻梁微微发酸，“你却为什么说是你自己死掉了？” 启美喉结上下一动，胸口有钝痛隐隐地散开。他只淡淡回答：“这样最好，不是吗？难道你们都不希望是他活下来，死掉的那个人是我？” 他启美自己也是这么想——他失神注视着那一方基础计算机：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呢？ 明明是他点燃了玉卢山上的星星之火，是他懂得更多，是他更有能力将第六维度从苦寒和病痛中解救出来啊。 ——疾风与巨响之中，启美惊慌稳定着颠簸下坠的双人机甲。他颤抖着缩在启丞怀中，忽而觉得肩头上一阵湿润，是启丞前胸的血液不断渗了出来，浸润到他的身上。 启丞脸上已几乎没有了血色。 他抖抖索索将机甲停好，从弟弟怀里爬出来，手脚并用去拖他。攀爬中他跌落了启丞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瑟瑟的寒风使他声音发抖：“启丞……启丞……你撑一下，我马上带你去……去医官那边……” “……内务局的，医官？”黑羊不由失笑，疲惫摇了摇头，“启美，你太高看那群庸才……了，一点现代医学都……不懂。” 启美见他到这时候还有精神挖苦几句玉卢山的落后科技，便觉得弟弟有救。他抓住启丞冷冰冰的手，像试图将其焐热：“那我带你去找霍冬星那帮人……他们什么都会，他们一定能保你性命……” 黑羊握住他手，再次摇头：“启美，你看看我……你认真看看。你能不能……有点，常识？” 启美颤抖着去堵他心口前那个大洞，他五指并拢，仍挡不住鲜血汩汩从启丞身体里渗出。启美眼眶一红，声泪俱下，自暴自弃地回答：“我就是没有常识！我什么都不懂，你不是向来知道！” 黑羊难得没有附和，占满血污的手指停留在哥哥脸上摸了摸。 “你都走了这么远……你都到这一步了，你怎么能这样……”启美戚戚。 “你把仙童祭的试炼药剂……已经，换过了，是吗？”黑羊轻声问道，“干得漂亮，哥哥……你终究，不是那么无情。” 启美不说话，眼泪滚滚地落下。只有双生子之间才能体会，来自启丞的这句认同多有分量。 “……那你想过吗？如果我们这群人不出现……你身为神族首领……换了试剂，要……如何收场？” “有你在就好了……”启美泣不成声，“不是有你在吗？言啸他们也成气候了，哪里需要我来收场？” 启丞，你回来吧。启美把脸贴在弟弟掌心上，让泪滑入他指缝中。 “你已经，倒掉试剂了……启美。你迈出第一步了，就……朝着你认为对的方向去……做吧。”启丞轻抚启美沾湿的发际，淡淡回应，“霍冬星的人会帮你，会帮，第六维度的……” 启美抓着启丞的手拼命摇头。 “哥哥……你也可以，带着大家……走出雪原……的。”黑羊气息奄奄。 “启丞，启丞！”启美嚎啕，“启丞你看着我！看着我！看着哥哥！” 走出……雪原…… 黑羊闭目，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寂寂雪原之上，寒风哀嚎，似神族首领的悲泣。 ——“我与你父亲共享一套DNA，彼此的意识和身体可以互换；彼此的记忆，也可以产生共情。”启美克制住内心翻涌，沉眉看向武离曼，“我知道他在你们那里留了完整的一套人格记忆，就让他作为我的一部分，同我一起活下去吧。” 自此之后，玉卢山的双生子便只有一人。我即是他，他亦是我。如莲花并蒂，两个人的记忆融为一体，在同一具血肉里共生。 “……你便再也不想当启美？” “启美有什么好？”神族的首领低头发出嘲笑，“启美心狠手辣，什么都不懂。” “事务长不必这样讲。” 启美转身，痴痴看向上尉：“是我想成为他。” 请帮我成为他。 武离曼停顿良久，终于垂下眼睫：“事务长给我纸和笔吧，我把植入个人终端和记忆上载还需要的东西写给你。” 启美一怔，眼中竟差点有泪光闪烁。 ——好。 第273章 走出雪原 【走出雪原, 走向春天，回家。】 仙童祭的这一日，玉卢山朝阳万丈, 碧空如洗；神族内部一扫昨日监察院全军覆没的晦气, 在几百名仙童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中, 重新喜气洋洋起来。 霍冬星辖区主理言啸大人带着贝涛, 一大早下来地牢提人。胥川见了言啸便泪眼汪汪：“言啸，你好狠的心！把我丢在这里不管！” “行了，就一晚上, 却也比待在雪原上舒适多了。而且, 别的人也没见你这样矫情。”言啸无情看他一眼, 开了囚室大门, 请出光裔市长和局长、许时徽、新王等人。胥川一只脚刚要迈出来, 又被言啸瞪回去： “你跟着出来干什么？” 第482页 “我……”胥川一愣, 试探性地问，“增援你们？” 不用。言啸将他推回囚室：就在这里等我们。 “胥川，你以前在时序委员会供职，旧识众多，祭祀开始前一旦被人认出, 恐怕会引起混乱。”安全局长霍冬斑拍拍自己的人形战斗兽手臂，“再者，你既不能操纵其他神族大脑，又无法在第六维度发挥出自身的跨维度优势……” 总而言之，就是比较没用。霍冬局长笑容可掬, 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胥川委屈大叫一声, 躲到了囚室墙角。 新王与许时徽为首的余烬项目组活动了手脚，纷纷走出, 从言啸手中接过祭司长袍和祷祝面具。 “方晴——玉卢山上的新生党人——昨晚连夜下山，已经和宰威族长接上头了。”言啸将祭司袍为新王仔细披好，轻声交代，“此刻命运女神号守在山门外面，只待狼烟。” 好。新王瞥见言啸眼窝下面一大圈乌青，知道对方昨晚定是一夜未眠。“主理大人辛苦了。” 言啸失笑，轻轻摆手。她转身接过贝涛手里沉甸甸的箱子，霍然开启，是满箱黑洞洞的脉冲武器。 杀伤力之巨，连久经沙场的狐弗团长远远一瞥，都忍不住咋舌。 “我虽觉得毫无必要。”言啸抿一抿唇，“但总督的意思，你们还是带着武器在身上，以防不测。” “黑羊先生这样讲？”许时徽躬身下去拾起一把枪，掂掂，看一眼言啸。 嗯。黑羊的爱徒点头。“我后来一想，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希望……希望你们慎重使用。”她顿一顿，终究还是开口为自己的族人说话，“玉卢山上的人骄奢蛮横、食古不化，但终究……罪不至死，是吧？” 嗯。新王拍拍她肩膀。“知道了，你转告黑羊先生，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伤害剩余的神族。” 好。言啸展颜一笑，这几日情势发展大起大落，到这里她终于略微放心了下来。地牢看守已被启美悉数换成玉卢山的新生党人，囚室里的一干人等穿戴好神族祭司袍和祷祝面具后，被言啸谨慎带出，行至一处偏殿附近。 “好了，我要跟随总督去白武殿，到此为止，不便再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了。”言啸习惯性扶着腰间的佩刀，点一点头，“各位保重。” 保重。 “我们仙童祭上见。” 新王却一笑：“仙童祭上，最好还是不要以真面目相见吧。” 噢，也是。言啸挠挠头。“那……春天见吧。” 好，春天见。 **************************************** 五百余名参加祭祀的幼童被内务局收拾得粉妆玉琢，花枝招展，一个追一个地走上白武殿前巨大祭坛。与会的稚子懵懵懂懂，表情骄傲如登台演出；他们尚不知道仙童祭的真正含义，更不知道今日之后，玉卢山再也不会有仙童祭这样的祭祀。 玉卢山下，银白的命运女神号静静蛰伏。钢铁城寨之内，祭坛上一部分仙童的父母齐聚一堂，沉眉肃穆，无人再有心和彼此交谈，只静静望向远处的玉卢山。 日光愈盛，仙童祭的良辰吉时到来。玉卢山上几万名神族身着华服，以白武殿为中心集结，按严格的尊卑次序由里至外，翘首以盼。 威严的鼓号声后，内务局的干事们喜气洋洋，举着镶玉的托盘率先走到盛装的启美事务长身前。 “试炼试剂。”那干事笑语晏晏，润泽的唇间呵出一阵白气。她鼻头冻得通红，依然恭敬注视启美，“事务长请。” 启美眼睫低垂，注视注射器内晶莹的液体。 ——“试炼试剂？” 从启美床下翻出装有试剂的手提箱后，新王蹲在地上，皱眉注视箱中一排排整齐的试剂。“就是这个东西？” ——根本就不是！彼时启美被五花大绑拖在一边，口塞白绫，想争辩却讲不出口。 “基因改造成功率只有10%，技术非常粗糙。”许时徽凑过来，摇头，“按照我爸的说法，试炼试剂的副作用，不仅仅是有高达90%的几率产生兽化变异；即使成功在脑内建立起意识屏障后，在试剂作用下，被注射人大脑中的淀粉样β前体蛋白，也会急剧增加，不停在体内沉淀。” ——什么蛋白，什么东西，沉淀了便如何？启美双臂被反剪，气愤地想。 “是。淀粉样β前体蛋白，不断在脑内淤积，直至侵蚀思想。”黑羊点头，“导致神族晚年的阿兹海默症——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年失智症，亦是因此而起。这么多年来，神族却对此毫无知觉，还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是那幸运的十分之一。” 启美一怔，被缚住还铁骨铮铮的身体忽而一软。 “只有神经修复术，才能把六维人从那样的大脑中解救出来。”新王轻叹，耸肩，“可惜，神族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 我，连那10%的幸运儿都不是。 启美抿着唇，取过托盘上的注射器，叫干事牵了为首的一个幼童过来，撸起他手臂，狠狠往孩子臂上扎了一针。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幼子倒顾不上打进自己体内的只是生理盐水，满腹委屈，嚎啕大哭。 启美耐着性子将针筒交回内务局手上，挥一挥手，示意下面的人照做。五百名幼童一一被注射下来，哭声此起彼伏，慌乱不已。 第483页 终于注射完毕，启美身畔的巨鼓一声重响，启美抬头望了望天空，挥开大氅，单膝朝神树的方向跪了下来，开始祷祝。 他身畔披着祭司袍的面具人手持鼓槌，咚咚咚又在鼓面敲出三声巨响，白武殿四周神族齐刷刷虔诚地跪下，同他们的首领一样向着神树的方向诚心祈祷。许时徽静立启美身畔，紧握着鼓槌的掌心略觉湿润，是自己开始紧张了。 他感觉自己的祭司袍略略被人拉扯了一下，余光瞥去，是和他并立的新王。 他便笑笑，轻轻在袍下捏了捏那人的手。 参加祭祀的神族开始对神树集体卸下意识屏障。许时徽屏气凝神，空气中无数个乱哄哄的思绪，随着启美单膝跪下后忽而如湖滨水面一样平静。虔诚的信仰让这些食古不化的神族毫无防备，将自己缺乏独立思考的大脑，□□裸暴露在低维人面前。 许时徽吸一口气，强势的精神力如万箭齐发，射入神族长老们的大脑，建立着自己的又一支工蜂战队。他疾步而行，如忠诚履职的祭司一样举着法器在祷祝的神族身前掠过，传递时间之神的教谕。 他每往前一步，精神力触及更多□□的大脑，认知指令就更多一重。 新王、光裔市长、霍冬局长、狐弗及余烬项目组的驯兽师们扶着神族的长长法器，着着祭司袍，与许时徽分散开不同的方向，没入静谧的人群中，牢牢捕捉着虔诚信众的意识。 启美单膝跪地，掌心覆在自己膝头，目睹此情此景，心生震撼。 ——启丞，你看到了吗？他呼吸急促。 而黑羊只将自己呼吸平复下来，颤抖的手指亦趋于平稳：专心一点，不要什么时候都这样多愁善感。 终于，队列之末响起许时徽的声音：“走出雪原——” 启美抬头，眼前的神族纷纷起身，脸上带着神奇的光彩，众口一词，大声疾呼：“走出雪原！” 言啸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叹，忍不住跟着大声喊：走出雪原！走出雪原！ 启美便瞥她一眼：你就不要跟着喊了，幼稚。 哼。言啸撇嘴，隐约觉得眼前的恩师，哪里不一样了。而她并讲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心思就又被白武殿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所牵动，只因玉卢山上下，向来耽于特权与享乐的神族，此刻统统眼神带光，发自内心地开始呼喊： 走出雪原。 走出雪原。 山门之外，长久等候的宰威族长终于凝望到玉卢山方向升起的一簇狼烟。 “雷司令，你看。”他将手中望远镜递给身边人。 第二簇、第三簇狼烟跟着燃起。 “——时徽他们成功了！”许医生兴奋大叫，他转身，跑向命运女神号内，跑向自己的妻子，“静静，静静！可以回家了！！” 山下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无论是雪原上的平民，还是流离失所的HAH367次航班乘客，都为这一天等待了太久。 走出雪原，走向春天，回家。 第274章 万木春 【曾经睨视众生的第六维度首领, 最后一次离开了他的领地。】 丁丑叁壹伍号分支宇宙，是一个物种丰富、四季如春、没有高等文明痕迹的第五维度世界。是黑羊尚在时序委员会担任总督时，就特别留意、精挑细选的一个世外桃源。 仙童祭后, 第六维度的神族感受神召, 放弃了苦寒雪原, 放弃了高高在上的第六维度地位；和所有平民一起, 进入万维神树，进入到这个温暖宜人的无人世界。 因气候温暖湿润，六维人终于可以不将主要精力放在与寒冷对抗上面, 他们得以在松软肥沃的土地上耕作, 发展农业与基础工业。因有了自己的生产活动, 至少在生活必需品上面, 肯于吃苦的平民, 不必再依赖神族从分支世界掠夺的物资。 孤独伫立于寒风中的万维神树, 因不需要被过度收割，仅靠扎根玉卢山汲取天然维晶，已足够维持诸多低维宇宙的平衡。 万物自然生长，三个维度的花花世界，又恢复了其应有的天然模样。 而至于玉卢山上养尊处优享受惯了的那几万神族, 适应这样依靠双手劳动的朴素生活，大约还需要一段时间。 言啸和方晴两名职级颇高的观察员，此际脱了厚厚冬装，轻薄的衣袖裙裾高高挽起，露出曾经终日不见阳光的雪白手臂与小腿；如两位普通孩童一般, 嘻哈哈跳入没至膝下的潺潺溪水中。雪山上长大的两位少女, 此刻没见过世面一样（然而确实也没怎么见过），打打闹闹玩着水, 看鱼和水草静静沐浴在粼粼的波光下，于彼此足尖轻柔摆动。 方晴掬起一捧泉水举到岸边的启美面前：“总督你看！水面上还飘着落花！这里是春天！” 是春天。启美于春风中淡淡一笑，人面桃花，分外好看。方晴脸上便肉眼可见地一红，退回去和姐妹咬耳朵：恩、恩师最近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言啸大大咧咧，并不放在心上：既是春天，可能发春了吧。 启美耳朵一动，心头怒火腾起：瞎说什么？ 而黑羊则在心中叹道：是吧，那烟视媚行的样子是给谁看呢。 启美腹背受敌，翻了个大白眼。 远处的胥川哼哧哧拖着一台基础医疗舱路过，正要将这个来自其他分支宇宙的大型设备搬入大迁徙临时营地中的医务培训点。他瞥见这汪溪水，心生不忿：“言啸，你就知道安排我卖苦力，你们倒在一边偷懒！” 第484页 言啸头皮一紧，提着裙摆嘴硬：“我……是在考察新世界生态环境。” “呵，我也要考察。”胥川把医疗舱一放，脱了衣衫长裤，只穿一件小衣，就往溪水里跳。 “妈的流氓！”言啸气得捡石头打他，“衣服穿好！你给我到培训点听课去。” “我在海盗星号上跟着霍冬局长学习多年，知识已经比你们丰富太多了。我才不要去听那半吊子的入门课。”胥川靠在溪边大石上不屑。“我猜玉卢山所有人里面除了总督，一定就是我懂得最多。” 启美便抬头:“胥川，你也知道你懂得多，还不去帮宰威族长他们组织教学。” “那不是还有光裔市长和新王他们吗？还有神外泰斗许医生呢！”胥川顺手拾起石片，随意打了个水漂，“他们可比我厉害多啦。” 言啸一愣，忍不住问他:“……胥川，你是傻子吗？” “什么？”胥川不服。 “你还不知道吗？”方晴从言啸身后探出头，惊讶瞪着胥川，“流转到下一维度的海盗星号，隐藏维晶终于耗尽，在丁亥贰柒号分支宇宙现身了。” 雪山自由同盟起义当日，陀飞轮在雪山上惊鸿一现，自天空倾泻下气势磅礴的大海之后，循着自己命定的轨迹离开了第六维度。战况模糊之下，留守海盗星号上的市民仅靠世代星舰内残存的维晶维持隐秘状态；数日之后，维晶终于耗尽。仿佛一场豪赌，以真身在低维示人的海盗星号，尚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所幸仙童祭结束后，万维神树被海盗星号诸子及余烬项目组控制，经过连日的搜寻，终于在丁亥贰柒号分支宇宙找到了陀飞轮巨舰的身影。 “——海盗星号既已找到，一切算是尘埃落定；现在还留在第六维度的那些人，即日就要离开雪原了。还有HAH367次航班的那些地球人，也要回去他们的婴孩宇宙。”启美轻声提醒他道，“他们走后，便再也没有人能进入第六维度——胥川，以后的新世界，就靠我们六维人自己了。” 胥川便一怔：“怎、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就要跟他们走吗？”言啸严肃盯着他。 “我……”胥川看向言啸，耳朵一红，腼腆之下又不好说什么，只梗着脖子，“我，自然是想留下来的。我只是，只是……” 还没有和他们好好地道别呢。胥川低下头，心里一阵难过。 自高维向低维迁徙，似携带一张单程车票；身处低维的人若没有高维力量相助，便再无法回到高一维度。神族及自由同盟一往无前走出雪原，来到温暖的低维世界，便是再也不想回到过去了。 “市长他们倒是想到了这一点，答应我如果最后一次离开第六维度，会将我接回神树栈道道别。”启美一笑，轻掸衣衫，慢慢起身，“走吧胥川，同我去道个别吧。” ***************** 启美最后一次踏上玉卢山的土地时，HAH367次航班及余烬项目组已全员撤退回了霍冬星。一度热闹喧哗的第六维度，如今忽而和它的气候一样冷冷清清；寒风呼啸的神树栈道前人迹寥落，只剩昔日的帝国双子星并肩看着自己。 “局长！”胥川如幼熊一样猛扑上去紧紧抱住霍冬斑局长，眼泪鼻涕一起喷出来。局长哭笑不得，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自己的人形战斗兽。 “怎么就你们俩？我可真是一点排面都没有。”启美轻笑，却也大步走上去拍拍双星的背，老友似地寒暄。 “海盗星号上还驻守着当初从「圣殿」上撤离的舰队官兵，今日总算云开月明，都可以回霍冬星了。那个场面，十个我都压不住——一群职业军人，又哭又笑围着我，吵着说马上就要走。”光裔市长耸肩，“我怕再多留他们一秒，就会当场起哗变。” “流离失所，归心似箭，换做谁不是这样。”启美垂眉低叹。话既出口，他又突然想到帝国双子星在某种意义上仍可算是“流离失所”，于是觉得触及了对方的伤疤，自责皱了皱眉。 光裔市长看出他的心思，轻轻摇头道：“我和斑在海盗星号上，又重新建立了自己的家园，如今他乡变故乡——我们也是要回家了。” “今日一别，此后再无人可以踏足玉卢山。”启美凝视神树，“只有海盗星号这样的混沌维度，轮转每过一周，可以在雪原上停留半日——而你们下次再来，不知道……” 心中属于黑羊的那部分人格轻轻在他唇边竖起了食指，启美抿唇，便没有再讲话。 “好了。”光裔市长将手中跃迁手册交回到启美身上，“先生，我和斑要回家了。” 霍冬局长最后一次轻轻拍了胥川的脑袋，走回光裔时徽身边，静静和枕边人李在一起。启美打开跃迁手册，看幽幽发光的时光球悬停于书上。他将手按上去，把跃迁坐标调整至海盗星号所在的分支宇宙。 时间力场方阵浮现，启美抬头：“请吧。” 光裔时徽拉着霍冬斑，缓步踏入方阵：“先生，我们先走一步了哦。” 启美微笑，关键时刻忍不住调皮，凑近了小声附在市长耳边问他：“你不怕我食言，等你们走后重新控制万维神树吗？” “我不怕，我当年在你脑中植入过认知指令，让你好好保护霍冬星。你此刻便对霍冬星那帮小朋友下不了手。”市长也压低声音，狡黠一笑。 第485页 噢。启美起初只是失笑，而他马上意识到光裔市长这句话中隐藏的深意；他浑身一僵，笑意收敛，惊恐看向对方，后脑的汗毛几乎一根一根倒竖了起来。 他，他竟看出来…… “好啦，我当然知道你是启美，不是黑羊。”市长轻笑。 启美瞪大了双眼。 嘘，自然一点。市长瞥一眼不远处的胥川，手指放在唇际，提醒漏出破绽的事务长。光裔时徽笑着，牵着心爱的人一起，消失在了力场方阵中。 我，我是…… 不是的，我已经是他了。启美咬住下唇，在心里无声反驳道。 他怔怔扶着跃迁手册，呆立许久，直到胥川过来叫他，说又检查了一圈时序委员会旧址，再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遗留物件了。 “走吧，总督，我们去新世界！”胥川眼中仿若闪着光；他知道在新的地方，亦有自己牵挂的人在等他。 ——好。启美微笑，便低头再次打开跃迁手册。 再见了哦，玉卢山。 一阵白光闪耀之后，时间力场方阵消失，光芒消散，跃迁手册跌落在神树之下；它渐渐被茫茫落雪覆盖，直至毫无痕迹。天然维晶滋养的树根之上，神树凌寒而立，开枝散叶，繁育出花花世界，万千宇宙。 而此刻树影轻摇，万籁俱寂，再没有人可以从这里进入第五维度。 曾经睨视众生的第六维度首领，最后一次离开了他的领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为全文倒数第三章。 新文《借我三磅的宇宙》将于1.20开始连载~ 第275章 昨夜星辰 保护帝国, 保护你。【附作话小论文】 余烬项目组折叠空间进入海盗星号后，霍冬星的三军统帅睡眠便开始变得些不足。 如果仔细一点观察，军部一号院二楼卧室夜夜长明的灯光, 早已经出卖了自己的主人——艾登?斯科特元帅, 已经为那个掩耳盗铃的项目组担心到了彻夜难眠的地步。 熬到第十日, 第一缕晨曦刚刚照见一号院的窗棂, 羲和号伽来百禾舰长突然来报——换作别人，是万万没有胆子敢在这个时刻打搅元帅清梦的——收到未来半日后的消息，称今日上午十点整, 余烬项目组全体成员、于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中失踪的“圣殿”全体官兵、在婴孩宇宙下落不明的HAH367次航班全体乘客、“帝国的武神”武离曼上尉, 以及…… 先王霍冬谦, 将于骑士团总部停机坪下界, 回归霍冬星。 斯科特元帅双唇颤抖又强行抿住, 久久盯住来讯中一个简短的称谓；他眼睛发酸发胀, 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然而仔细想想，倘若自己真的为他哭泣，那人看了，或许是要笑着摇头的。 三军统帅摸摸鼻尖，便也觉得自己好笑。于是他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清清爽爽的脸, 修长手指沾着水，将掺杂着银丝的额发全部向后抹平；他对镜刮好近日来疏于打理的胡茬，亮出那“一见艾登误终身”的端正相貌；他肃穆着上戎装，去迎接自高维凯旋的队伍。 高维之战，我们胜利了。三军统帅庄严扣上最高一颗领扣, 安静注视镜中人, 唇角隐隐浮起多日不见的笑意。 帝国的后生可畏，未来可期。 ********************************** 一开始到达的, 便都是些元帅不认识的人。 一波又一波衣饰古怪的地球人接踵而至，一步步侵占着三军统帅为凯旋之师规划的既定等候区域。随着停机坪上出现的人越来越多，斯科特元帅颇有些头大，并且意识到为什么新王和许时徽他们要将回归的第一站选定在这样开阔的地方。 率先归来的人倒不吵闹，只有些看上去较不稳重的航班乘客，来回盯着斯科特元帅，眼神发亮。这些来自婴孩宇宙的地球人，掩不住的好奇目光反复在艾登·斯科特引人注目的五官、及军装肩头那难以忽略的白金色星星上面停留，窸窸窣窣地交换意见，并鬼鬼祟祟地生怕被对方听到。然而元帅通过个人终端的地球语自动翻译，依然会捕捉到“光裔图玺”“警卫参谋”等等令人头皮一紧的只言片语。 ——银牙这个混账丫头，到底和多少地球人讲过源时间线上的恩怨纠葛？斯科特元帅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向人提起他与老元帅隐秘又伤痛的另一层关系，额头青筋不由冒起。 ……而且，这辈子还要被光裔图玺那个老混蛋，阴魂不散地纠缠多久啊。帝国的元帅不悦地想。 如是之间，那八卦的源头却如一阵清风拂面，竟似带着几分往日的香气，轻轻柔柔跳到他面前。昔日的郡主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展臂便揽住元帅肩膀，亲昵地称呼他: “艾登登！” 斯科特元帅一愣，被生命力蓬勃的郡主扑了个踉跄，后退半步站稳；而他注视对方那久违却还亲切熟悉的眉眼，心中气愤竟消了大半。 “……银牙。”他轻唤出声，凉薄的言辞间绷不住笑意，“——啊，你居然也会变老。” “彼此彼此，你也老得不遑多让。”郡主扶住元帅肩膀端详，“居然比我印象中，又更憔悴了一些。艾登，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啊？” “——为情所困哦？”郡主没有轻重地直戳要害。 “瞎说。”三军统帅便面无表情，“倒是你那个平平无奇的配偶呢？让我看看在哪里？” 第486页 “什么平平无奇？”郡主翻了个白眼，转身在人群里搜寻熟悉的身影，“他应该是和时徽他们一起……啊——时徽，斑！” 郡主看到新晋到达第五纬度的许时徽和新王，挥手示意。斯科特元帅目光随着她的视线而去，并未曾注意到人群中的许远奇，亦没能看到新王和许时徽；他只遥遥一望，看到了先王。 说也奇怪，那涌动的人海中仿若有光，偏偏就照在霍冬谦身上，叫三军统帅一眼就注意到。 先王被郡主的呼声吸引，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斯科特元帅。两位霍冬星巨头隔着人潮对上视线，元帅心潮起伏，抿一抿薄唇，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而先王竟微笑，踏着一对咔嚓作响的机械肢，大步流星朝他而来，身后人海泱泱，都像是为这一刻闪耀的光。先王目光炽热坦诚，甚至叫元帅胆怯，让他在对方热情的脚步中无处可退。先王温暖的怀抱紧紧环绕他时，他闭上的唇不小心叹出一声惊呼，鼻尖竟是一酸。 元帅尚未回过神，便被霍冬谦迎面牢牢拥住，甚至闻得到对方身上惯喝的花草茶香。他震惊似一块木头，手臂僵直落在裤缝之间，犹犹豫豫要不要抬起来，颤颤回拥住眼前这装着机械肢的君王。 天晓得他有多想牢牢占据他视线，抱住他，亲吻他。 自知道了高一维度的秘辛，午夜梦回，他便会带有私心地想，时光若倒退到彼此的少年时，又会怎样。彼时年轻的君王尚未被侵略者截去双腿，恃才傲物，志存高远；一心报国的少年，亦从未邂逅那位浴血凯旋的枭雄，一见倾心，错付终身。那时候一切多么安定而圆满，时间线朝着仿佛最好最好的方向前进。 “——让我保护帝国，保护你。”那时的他，明明就这样对一起长大的君王情真意切作出承诺。他们明明可以成为另一对“双星”。 是我先变了，谦。 ……谦。元帅深深陷入先王怀抱，唇瓣微启，就贪心想多要一点。 “艾登！”霍冬谦却只开心地呼唤他，紧紧拥抱过后松开对方，大手用力在元帅阔阔的背上重重一拍，脸上盈满故友重逢的喜悦，“呵，总算又看到你这张臭脸了。” 郡主挥手，也拉过昔日的兄长，轻快地招呼：“是吧？我刚刚就在讲，艾登比我印象中脸还要臭，看来这些年是脾气见长。” “你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来行事多嚣张。你不在，全是我一人忍受。”霍冬谦翻了个白眼，看向郡主。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哈哈哈哈哈哈哈。”郡主点头大笑。 兄妹俩在元帅面前轻快地一问一答，恍如昨日。元帅心里一紧，悬在空中意欲抬起的手又赶紧放下，整个魂魄似蜗牛一般缩入壳中。他被两位青梅竹马的话拉回现实，并开始嫌弃自己好笑。 事到如今，再有所渴望，便像一个笑话了。 “噢。”帝国的三军统帅吸一口气，高扬着眉毛，“我的地面车辆被黛西号劈成两半，我被送进紫勋医院ICU捡回一条性命，也就是不到两个月之前的事情而已。如今未能拿出最佳状态恭迎陛下，实在抱歉。” “——银牙你看他，你看他。”先王忍不住转向郡主告状。郡主又伏在兄长肩头大笑。 好啦艾登。郡主笑声中抬头，伸手捏捏他上臂。 霍冬谦亦无奈地笑笑，抬手在元帅胸口按了按，语气温和而关心:“那……你当初重伤未愈，又上战场，如今调养得如何了？” “我倒没事。”元帅语气缓和下来，温柔注视对方，“你呢？” “海盗星号上医疗技术先进，我也没事。”先王点头，忽而又失笑，“唉，也不算没事，你看——经此一别，朕的江山便被篡位了。” 斯科特元帅翻个白眼:“反正你也无心朝政，不如退位去写你那没人看的小说。” “不要乱讲，我在海盗星号上开的小说连载，可是有很多人喜欢。” 好吧，好吧。元帅便拍拍他:“你……我派车送陛下回宫里吧，太后……还等着你。” 嗯。好。 “我也去。”郡主挽住先王的手，“我和太后好久没见，我想找她好好叙旧。” 霍冬谦故意嫌弃：“你以前去找她就没有好事。这次她再见到你，大概又要头痛。” “她才不会。”郡主嗤之以鼻。 “太后近来憔悴，想是饱受相思之苦。”元帅停一停，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又嘴贱地追加了一句，“她一直未曾听陛下解释维度之争，如今想来，应该会有很多话想问你。” 想来是的。霍冬谦便点头，是欠她……好多解释。 ——亏欠她好多。先王看向身后的人群，若有所思。 斯科特元帅不语，同先王一起，回望长风猎猎的骑士团总部停机坪。这一块半山腰上的开阔平地，从他幼时起便常随着皇子来访；后来是跟着光裔图玺巡查；再后来，是自己作为三军统帅，次次兴师动众地莅临训话。两百年光阴，竟似未曾撼动这河谷景色半分。震皇川静水深流，一如既往地奔涌向前，环绕魔耳重镇；山崖上终年胡乱长着的虎须草，如今也未受家国动荡影响，继续茂密茁壮，迎风招展。 此刻受困圣殿的全体将士逐一回朝，与骑士团昔日的战友热烈重逢，彼此相拥而泣，场面热闹又动人。甚至，驻守骑士团的一位医务官再次见到失踪于圣殿的未婚妻子时，血压骤然升高，直至昏厥，被同僚迅速拉去了医疗舱抢救。 第487页 久别重逢，失而复得，何其有幸。 说话间，帝国的新王拉着许时徽一路轻快奔跑，小孩般兴奋，来到斯科特元帅跟前站定，仿佛三军统帅还不知道似地大声宣布：“艾登登，我们回来了！！” “知道了，陛下。”元帅略嫌弃地后退一步，感觉耳朵要聋了。 他害怕若不是新王顾忌自己一把年纪、旧伤未愈，就要像小时候那样跳到自己身上来，抱着转圈圈。 “我们精神控制了神族！！植入了认知指令！他们全数迁徙到分支世界去了！！第六维度已经没有人了！没有人再控制着我们的时间线了！”新王不管不顾，拉着斯科特元帅仍在大吼大叫，“艾登登！我们胜利了！！” 干得漂亮，陛下。元帅微笑，使劲揉乱了一国之君的头发，注视对方那张与霍冬谦带着几分神似、又在遗传学上俊美了许多的脸庞。 元帅，你也辛苦。新王难得没有气恼，顶着乱发，真诚一笑。 “艾登身上还有旧伤，你倒是轻一点。”霍冬谦提醒儿子。 我又没有事。元帅低头小声回应。 “你可不要太宠他。”先王指指新王，忽而冒出一个不伦不类的比喻，“慈母多败儿，你懂吧？”说完，连霍冬谦自己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瞎说什么呢。元帅与新王同时看向霍冬谦，异口同声。 霍冬谦抬手拍拍斯科特元帅肩膀，两两相望，停顿了一瞬。 “艾登。”他目光坦诚，如他的姓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嗯？ 继续保护帝国，保护你的君王吧。 是，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小论文：谈谈艾登】 除去斑和时徽这对主角，众角色中我最偏心的人是艾登——大概很多已读者经发现了。（另外一个则是启美，可能也有人发现，嘻嘻） 所以大概有人会想搞清楚，艾登·斯科特这个人如果有一生挚爱的话，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在我这里是有清晰答案的。我倾向于回答：源时间线上的那个艾登（卷二、卷三），最爱的人是光裔图玺；而从baby时徽开启的那条时间线上（卷一、卷四），让艾登一直放在心上的却是霍冬谦。 源时间线上的那位斯科特上将，在感情上与光裔图玺割席之后，仍旧作为“战旗下的风”与元帅相处了半辈子时光，将元帅克隆体视若己出地照顾成人；那时候若说心中不藏着爱，是万万没有可能的事情。那位艾登即使明知光裔图玺是大野心家，曾置自己于死地；时空逆转之后，却依然动情。他一直到最后被光裔图玺洗脑，身份转变为卷一卷四中的“第二个艾登”，依然是因为自己感情上对光裔元帅的软弱。 “第二个艾登”则不一样。他对光裔图玺的所有记忆，都在其死后戛然而止，他没有与光裔图玺纠缠大半生的经历；所有对元帅之死的疑惑，通通转变为对霍冬谦的恨意。可以说第二个艾登自与源时间线上的艾登一分为二后，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霍冬谦身上。在知晓高维真相之前，这种注意力中全是敌视；而在知晓高维真相之后，便转化成愧疚和后悔，最后慢慢变成了爱（他对霍冬谦的儿子斑，也一如当年对元帅克隆体时徽一样，一路默默地守护）。当初他有多恨霍冬谦，知道真相之后便就有多愧疚，多后悔自己所托非人，懊恼自己当初选择的人是光裔图玺，而不是明明已经凄惨到被敌人砍断双腿、还要看着竹马爱上自己救命恩人的霍冬谦。 （当年的霍冬谦从恃才傲物的好青年，到被砍之后迅速躺平避世，也是这个原因。我倾向于认为他们俩当年是有点朦朦胧胧互相喜欢的——当年中间还加了一个银牙，是非常纯洁快乐的幼驯染三人组——但少年艾登终究还是爱上了光芒万丈的战斗英雄。） 光裔图玺与霍冬谦之间，一直存在着微妙的紧绷感。无论是因为军权与王权的天然对抗，还是因为少年艾登逐渐从霍冬谦身边走向了心中的英雄，这两人大约注定无法好好相处。即便是在生前一直牢牢占据艾登身心的光裔元帅，日常谈话与行事中，也处处流露着对霍冬谦（作为情敌）的在意。我故意在卷二卷三中留下过很多元帅的小敌意，如果读者有兴趣二刷，便会看到这些元帅吃醋的痕迹。 至于霍冬谦，人生唯一一次被正面逼问，是被修改完记忆的艾登含泪举枪质问：“为什么你就是容不下他”？霍冬谦在卷三最后完成了重大觉醒，废柴皇帝率兵围剿魔耳阿尔法星，将光裔图玺逼到绝路；这之中有几分是出于大义，又有几分是出于私心，就只有国王自己知道（可是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当然不会得到正确答案了，笨蛋艾登）。然后最终，谦谦君子对艾登还是止步于了友情。 纵观两位艾登，完成由一至二的转变后，第二个艾登因心中充满恨意，性格逐渐阴冷，做事风格颇为毒辣；在得知时间线的真相后，他向往源时间线上的艾登，觉得对方才仁义善良，堪当大任。但其实他心中那“完美的艾登”并不存在；第一个艾登尽管受尽爱戴，内心却始终割舍不下代表着“恶”的光裔图玺；第二个艾登恶行诸多，心底却向往着代表“善”的霍冬谦。两位艾登，互为映照，为我的创作添加了不少乐趣。 第488页 ——不过，斯科特元帅终于还是一个都没有得到，好惨哦。 ps.明天最后一章！！！ 第276章 最终章 【他与他十指紧扣, 隐没入熙来攘往的人潮之中。】 2017年2月5日，张静、许远奇夫妇和许阳煦一起完成时空闭环后，乘坐北阿拉斯加联合航空公司的HAH367次航班, 从休斯顿出发, 经停阿拉斯加, 飞往沪江市。 航班行至北太平洋阿留申群岛上空时, 突然遭遇奇怪的电磁风暴，机长向地面发出异常信号后，航班一度与地面控制中心失去联系。同时有诸多证据表明, 受不明电磁风暴影响, 在同一经纬度出没的其他船只、飞行器、近地通讯卫星等设备, 在该日的同一时段, 皆经历了不同程度的信号丢失。 该场风波被默认为某种突发太阳风暴引起的电磁干扰。 五分钟后, HAH367次航班信号再次出现。飞机在偏离航道五分钟后, 修正了飞行线路，按既定航线前往沪江市。 空中失联五分钟的插曲就这样度过，2月6日，航班安然无恙地抵达江东机场。若硬要说有什么异样，只有地面维检员工作完毕, 略带疑惑地和机长讨论： “是不是我错觉？我怎么感觉这飞机……怎么这么新啊？你看这发动机，嘿，跟刚出厂的一样。” 雷机长耸一耸肩，啜一口手边咖啡：“错觉吧。” 维检员挠头，觉得也是。“咦, 我发现你身上制服也很新, 什么时候又领的？嚯，这鞋, 你这鞋是不是也新买的？”中年男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老雷你今天穿戴这么整齐，是不是要去相亲？” “都是旧的，是我保养得好——你什么眼神？就知道八卦。”雷机长放下咖啡迅速起身，“啊……下班了，我要去接我女儿，她今天排练元宵节舞蹈演出。” “啊，正式演出在这周末是吧？我也去，我家朵朵和她同一场。”维检员笑道，挥挥手，“老雷，周末见。” 周末见。雷机长微笑，挥手道别，转身而去。 T2航站楼到达层，十八岁的许时徽脖子上挂着耳机，等人的间隙上podcast听两期访谈，舒缓一下备战高考的痛苦。 父母还没出现，许时徽戴着耳机靠在柱子上，单手举着手机一心二用，刷一刷体育新闻，看各方阵营网络口水战。少年不知愁滋味，他此刻的人生中除了学业压力，尚未有其他值得放在心上的烦恼。 他也未注意到到达大厅一隅，有一对看不清面目的年轻人并肩而立，远远地望着他。 “没有趁机跟女朋友发信息哦？”新王双手抱臂，故意这样发问。 “我和女朋友每天见面，如胶似漆，不需要那么勤快联络。”许时徽便一本正经回答。 新王震怒，皱眉瞪身边人一眼。 许时徽绷住笑，大手揽住新王肩膀，用力一拍：“谁叫你先起的头。” 呵。新王余光瞥一眼肩头大手，抬手打掉。许时徽便不依，只管牢牢揽住。 新王轻哼一声，暗暗受用，背脊放软了一些，微微靠住心上人臂弯。 而此刻低头专心看球评的少年，脑门上突然被人敲了一记暴栗：“跟对象聊得这么开心，都看不到我们回来？” 少年一愣，抬头看到拖着箱子的张静与许远奇夫妇，脸上止不住咧开笑容： “什么呀，我看球评而已。想什么呢一天天的。” 他把手机随手塞入裤子口袋，替妈妈拖过拉杆箱，张开一只手臂，随意又亲热地抱了抱爸爸妈妈。 “抛家弃子两星期，可算是玩儿开心了吧？哼。”少年在爸爸背上拍拍，凶狠的语气里又带上几分撒娇。“也是我大度，换成别人，都不来接你们。” 许远奇沉默拥住儿子，鼻尖一酸，就快要哭出来。 张静轻抚丈夫手臂：“好了。”许远奇知道她的心意，收起感伤，用力拍一拍小孩的肩膀，微笑着又松开。 他此刻的肩膀还多么稚嫩。许远奇与他并肩同行，便想。不似那一位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戴着失去双亲的沉重枷锁一步步独自前进，接受风吹雨打，成长为让他们骄傲的刚毅样子。 可是眼前这十八岁的少年，他却不忍再让他经历一遍那样撕心裂肺的打击。他宁愿他或许少一点刚毅，少一点需要经历失去至亲才能收割的珍贵品质；他宁愿他永远躲在自己羽翼之下，为他遮风挡雨；他宁愿他不要飞得太高，靠近赤日，灼伤了自己。 说来好笑，但是为人父母，便是这样的窝囊心情。 “——球鞋买了没啊？”少年不知父母心事，大力勾住爸爸脖子。 买啦。说了十万八千遍了。 嘿嘿，给我看看。 回去看。 车上就可以看了，一会儿给我看看。 ——说了回去看！ 一家三口拖着大小行李，打打闹闹，大步朝着停车场方向行去。到达大厅一隅的许时徽紧紧拥住新王，目送三人远去。 玻璃感应门关上时，张静没有回头地对身后挥一挥手，迈步向前，似是道别。许时徽眼眶一红，移开目光，再不忍细看。 ——后悔了吗？新王侧首看他，忍不住问。“「时空的弃子」？” 许时徽转头看他，四目相对，。 “你明知道我没有。”他轻声回答，目光轻抬，再次看向那三个已快模糊不清的背影。 第489页 “他的命运被改写，等回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却永远失去了认识你的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讲，是我残忍夺走了他的人生才对，我才应该于心有愧。” “不要这样想，时徽。你给了他一个从未品尝过十八岁那年失去至亲痛苦的人生。”新王抬臂，握住许时徽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淡淡宽慰，“雷司令六岁的女儿今天放学回家，也只会张开双臂，开心扑向爸爸怀里；这一次，下一次，每一次都一样。她永远不会知道爸爸今天回家的重大意义，她再也不用作为孤女长大。” 他目光触及缓缓融入接机人群中的HAH367次航班各位乘客，每个人丝毫未曾老去的脸上，都写满了久别重逢的快乐与感伤。面对面的亲人亦容颜未改，兀自欢笑；他们并不会知道，这一群人的回家之路，曾经多么绝望与漫长。 许时徽轻笑：“你倒是通透。” 新王自负扬起下巴：“我惯来如此。” 许时徽却瞥他一眼：“你既然那么通透，上玉卢山的前一晚，为什么还抱着那种献祭似的心情，来……” 献什么祭，闭嘴。新王动动脖子。 好，不是你献祭，是我被迫…… 新王眼中精光大盛，抬手封在许时徽唇际，恶狠狠用力，恨不得将那人嘴巴就此粘住。而他回忆起自己在第六维度的进山前夜，命运女神号天寒地冻的休息舱室中，他几乎是此生第一次豁出去的大胆主动，奋不顾身，却也觉得耳热。 ——“你心里觉得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是吗？” 那一晚的许时徽双臂撑住床榻，黑暗中安静悬于仰面望向自己的新王头上。新王被问中心事，心中一紧。而他动作却并未迟疑，只目光低垂，沉默着窸窸窣窣去解许时徽的衣服，冷冰冰的空气中，要将自己滚烫的掌心贴上去。 因为……没有结果也好，只有一次也好，他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想从他身上得到爱和温暖，哪怕只有一晚，哪怕只要一点点就好。 ——就是这样喜欢着他啊。 “当时明明是两情相悦，被你搞得那么悲壮。”许时徽拨开新王堵在自己嘴上的手指，看他一眼。 哼。新王不说话，微微地面红耳赤。但不管怎么讲，帝国的君王对那一夜的最终结果基本满意。 ……十分满意。 “当初小丰谷星太空港遭遇战结束，我们从海盗星号上回来，我拒绝了你的圣骑士邀约，宣称我要回地球时间线的时候，你并没有阻拦我。”许时徽开口讲，“你没有讲，也不便讲；但我知道，你是觉得你没有资格用自己作条件，让我放弃在婴孩宇宙的一切。” 嗯。新王轻声回应。 “可是你有的。”许时徽转头看他，眼中如有星辰闪烁，“你值得啊，斑。” 我讲过，你就像是我的那颗恒星，不管我的绕行多远，你都有强大的力量，让我循着命定的轨迹，回到你身边。 “——我就偏要当时空的弃子，留在你的身旁。” 到达大厅的人来人往中，两人四目相对，轻轻勾起了唇角。 下一趟航班抵达，到达大厅再度喧嚣了起来，男女老少推着沉重行李鱼贯而出，或兴奋，或疲惫，一一与等候在门外的亲友拥抱、寒暄。新王垂下眸子，不再去看张静、许远奇夫妇离开的那扇大门。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讲话，只将头靠到了身边人肩上。 “啊，时间到了。”许时徽抬腕，“走吧，该回去了。” 五分钟后，T2航站楼B1的一处监控死角下，来自霍冬星的虫洞将按时开启，君王的圣骑士首领星隼和未来的三军统帅——此时还只刚刚连续擢升了两级、新晋为斯科特元帅警卫参谋的武离曼中校——会并肩站立在地球局时光壶陈列厅，静待他们归去。 “回去”——新王注意到许时徽的措辞；他触动地忽闪一下睫毛，低头拉住他手：好，回去了。 他与他十指紧扣，隐没入熙来攘往的人潮之中。 尾 声 “确定好了，就是这个时候吗？”新王站在御花园里，抬头看看天色，“我怎么觉得不对，照片上的天气，分明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就是这个时候。如果陛下还要继续抱怨天气，大约还有三分钟的时间供你发表意见。”屈尊降贵前来拍照的伽来百禾舰长耸一耸肩，低头看一眼蹲在树下换鞋的许时徽，没有好气，“时徽，你那个破鞋带还要系多久？” 许时徽手上一用力，那条跟着HAH367次航班飞机在各分支世界流浪过太长时间的鞋带历经岁月蹉跎，陈旧老化，终于被他扯断。 许时徽叹气：“你们明明已经从地球别的时刻拿到了新鞋，却偏要把这双老化最严重的留给我。” “这才是郡主夫妇当年在休斯顿亲手为你选的那一双，最后留给了你，意义重大。”新王拉他起来。 “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怕鞋子太旧，交到十八岁的我手上被看出破绽。”许时徽在地上踢踢脚尖，磨合着篮球鞋，“诶，我好像十八岁以后脚又长了一码，这双穿着居然有点小……” “行吧，反正又不打算日常穿。”新王随口敷衍。 “限量版诶，我还想穿着打球呢。” “真的吗？”新王扶住单脚站立调试的许时徽，嫌弃盯着对方脚上那双花里胡哨的鞋。“这么丑，你怎么想的——你的审美品位，真的。”新王摇头。 第490页 许时徽斜睨着他：“是，我审美是不行，净挑难看的东西喜欢。” 噢。新王松开他，忽而回过味来，抬头对视：“你什么意思许时徽？” 我没什么意思，我有什么意思。许时徽笑着移开目光。 幼稚。新王白他一眼，转向前方的伽来百禾，朗声发问：“舰长，拍照片时间到了吗？” “已经拍好啦。”伽来百禾耸一耸肩，“拍照时间半分钟前就过去了。” 新王一惊，手忙脚乱跑过来：什么？怎么……啊，有没有出什么错…… “放心啦。”伽来百禾调出光学屏转向新王，“你看，一模一样，对不对？” 那照片之上，他与许时徽在御花园的树荫下并肩而立，兀自低头同彼此说着什么话，笑容和煦，眼藏爱意。一片细碎的阳光与树影中，许时徽脚下穿着的一双配色古怪的丑鞋，与整个画面格格不入。 而十日前的“此时此刻”，骑士团总部的停机坪上，斯科特元帅、伽来百禾舰长、狐弗团长、元帅警卫参谋仰宁中校及几乎骑士团总部的全体士兵正如临大敌。元帅板着脸，按照新王与E001的指示，将时空壶的婴孩宇宙切入时刻调整至许时徽带走陛下的地球时间三日之后。 气氛紧张之时，伽来百禾舰长那要命的腕带又叮叮地发出两次响声，元帅暴怒瞪过去：“又是什么事情？” 舰长盯着来自未来的两条讯息，欲言又止：“嗯……元帅，你可能想自己亲自听他们两位宣布。” 宣布？宣布什么？斯科特元帅目光凶狠。 宣布…… 伽来百禾舰长低头望向那并肩微笑着的两位年轻人，看出点什么冥冥之中的命定之路，眼神不自觉柔和起来。 “——大约是一些，关于幸福结局的胜利宣言吧。” （《关于我的超时空狙击战》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开始写这篇小说之前，我已经有十年时间没有写作了。创作这篇作品是一个漫长的复健过程，在我心中，其实是将它当成处女作来写的。 我之前在作话里讲过，这是一部试水型的作品，走到终点时回望来时路，难免觉得它缺点多得一塌糊涂（希望读者不要看出来，阿弥陀佛）；但在长达一年半的创作过程中，我也明显觉得自己有了飞速的成长。这种成长或许不会在这部作品中体现，却一定可以镌刻进我的创作基因里，造福我的下一部作品。 这一年半中我显然有心态崩掉的时刻（参见中间有几章惨兮兮的作话），不过最终，居然还是凭着一股莽劲交了卷。如今竟能以这个规模完结，我单方面宣布作者复健成功，从此还能提笔再战二十年。 下笔之初，我大致想好了这篇文的剧情脉络，想尝试一下因果链一样环环相扣的故事结构，觉得这样一定十分有趣。当初本来只想写一个大约五六十万字的小说，没想到最终成文竟有这么长。如今九十余万字终于交卷，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我真的很开心、很满足。虽然不能强行自称这是什么传世经典，但我真心希望这部作品可以在一部分读者心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 本文标题命为《关于我的超时空狙击战》，其中的“我”究竟是谁？是戏剧冲突的绝对中心、被称为“时光之徽”的时徽（们）吗？是，又似乎不止于此。 硬要破题的话，我愿称之为爱。因“时光之徽”一说来自文中艾登·斯科特（亦是最得我偏爱的角色之一），他说“愿爱如时光之徽，冥冥岁月里刻下痕迹，世世代代中留下传说”。 而纵观全文，诸多角色都在为不同种类的爱而战斗。无论爱情、亲情、友情，亲子之爱、手足之情、知己之交、君臣之谊乃至家国情怀，只有爱能跨越时空，给书中人以慰藉和鼓舞。爱很好，它是铠甲，亦是武器；心中有爱的人身上便有光，逆境中总会迸发出无穷大的力量。 莎士比亚在第116首十四行诗里写下，“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爱并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愿大家都能找到心爱之人、心爱之事，让他们如远方那盏不灭的塔灯，激励我们前行。 我们下一部作品里再会。 ——曲水老师，2022年1月。 【肉文屋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找好看的小说就来肉文屋&lt;a href=<a href="www.po18e.vip/" target="_blank">www.po18e.vip/</a> target=_blank&gt;<a href="www.po18e.vip/&lt;/a&gt;" target="_blank">www.po18e.vip/&lt;/a&gt;</a>】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