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们都苦尽甘来[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男主们都苦尽甘来(快穿)》作者:水蜜桃味【完结】 简介: *HE,甜文,双向奔赴 【故事一:前期纯情好骗,后期黑化偏执男主X嘴甜会撩/爱慕虚荣女主】 为了荣华富贵,女主抛弃救了自己的穷秀才,勾搭上京城来的养尊处优世家子弟。 多年后,当年穷困潦倒的书生一朝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重臣,权倾朝野。 国公府赏花宴,她不小心撞入熟悉的怀抱,抬眸,对上一双阴鸷幽暗的眼…… 【故事二:掩藏本性的白切黑/疯批男主X看上伶人的骄纵任性女主】 为了娶到心上人,他一直隐藏自己阴暗的本性,在她面前表现得光风霁月,温柔顺从。 可他的爱妻忽然抗拒他的接近,整日魂不守舍,甚至有和离之意。他派人查探后才知,她竟为了一个伶人一掷千金,日日前去看他。 某日,春风楼被持刀兵士团团围住,她的温柔夫君缓步走出,面上再无半点笑意,云淡风轻地命令下属:“杀了他。” 她被带回府,许久都没再踏出府门一步…… 【故事三: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X悔婚另嫁的清冷青梅】 为了夫君活命,她只能去求昔日被她悔婚的竹马。 在战场上磨砺多年,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的另一个人…… 【故事四:病娇年下新帝X心机钓系假公主】 女主在皇宫养了一池塘的鱼,最后居然是最不用心撩的那个当上了皇帝。 当上皇帝之前,男主的日常就是看她撩自己的皇兄们,暗中吃醋嫉妒得要命。 当上皇帝之后,他才知道,她居然跟他的死对头也有过一段情…… 【故事五:忠犬卑微蛇蛇X讨厌蛇的穿越女主(原始世界)】 【故事六:高冷隐忍男主X男主室友的女朋友/明艳校花女主(现代世界),男暗恋女】 【故事n:待定】 高亮排雷: 1、男主全c,女主不一定。感情上虐男,男主控勿入。 2、娇软女主多,非女强文,本质还是甜宠玛丽苏,女主控慎入。 3、自割腿肉之作,可能有很多未知雷点。纯架空,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勿代入现实,勿上升作者。 4、每个故事的男女主不同,系统是同一个。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穿越时空甜文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大美女们┃配角:男德班优秀毕业生 一句话简介:男德选手们苦尽甘来 立意:长长久久的守望总能得到回报 作品简评 本文主要讲述了许多男主在感情遇到困难时,靠着坚定不渝一心一意的感情,不断付出努力,终于打动喜欢的人,最终收获甜美的爱情,从而苦尽甘来。文章亮点是女主人设不再囿于完美,不再是完美却失真的纸片人,每个小故事的主角都鲜活生动,立体多面。因为各自生长环境的不同,她们各有各的独特性格和小缺点,女孩们在爱情中逐渐改正自己的缺点,成为更好的人。文章行文流畅,节奏紧凑,宣扬忠贞坚定的美好爱情,值得品读。 第1章 “男主苦尽甘来”系统是一个低级的记录系统,不能预知剧情,不能影响宿主,一旦绑定就会立刻陷入休眠状态,直至宿主死亡,或是检测到任务完成。 而任务完成的标准是——女主对男主产生足够的爱意,男主苦尽甘来。 系统穿越时空来到盛安朝,它绑定的第一个宿主,名叫姜莹。 烈日灼灼的六月,国公府上的小厮侍女忙得团团转,来回搬弄杌凳屏风,瓷器古玩。 回廊的翠竹卷帘半落,姣美明艳的绿衣女子午睡刚起,秀眸惺忪,粉玉般的颊晕起淡淡的酡霞,樱唇不点而朱,娇丽灿烂,美得夺目生辉。 看到这群人在中庭来来回回地忙碌,姜莹轻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婢女时香回答:“回夫人的话,府上今日要办赏花宴,下人们正在张罗布置呢。” 盛京夏季暑热,骄阳似火,恐晒着这些金娇玉贵的贵人们,赏花宴自然不能在正午时候举办,特意改在了下午。 待最烈的日头过去,便会有贵客登门了。 “赏花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姜莹瞳仁润亮,唇角掀起微嘲的弧度,“怕是又要借机给公子相看名门闺秀,这才无人知会我。” 府中其他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介来历不明的孤女,若不是使了狐媚手段勾上国公府嫡次子裴策,被他带回国公府,哪有如今的富贵荣华? 只是裴二公子再怎么宠她,也不能越过长辈,堂堂正正娶她进门,只能将她收为见不得人的妾室,养在后院一隅之地。 国公夫人担心姜莹的存在,影响了裴二公子的名声,所以这场名为赏花宴,实为相亲宴的宴聚,才无人知会她。 只是,平日二郎参加宴会都会提前让她知晓,生怕她误会,这次怎么并未告诉她? 时香连忙道:“公子心里只有夫人,绝不会多看旁人一眼,夫人莫要动气。” 姜莹不置可否,莲步不快不慢地轻移,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湖绿色罗裙裙摆扫过绣鞋鞋面,刺绣锦鲤随之飘动,仿佛活泼地游动在荷叶间,颇为灵动生巧。 第2页 她才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不过…… 姜莹微扬了扬眉梢,又问:“来参加赏花宴的,只有各家夫人小姐?” 廊庑尽头是嶙峋假山,石壁间斜斜伸出几枝素淡的玉兰花,景致幽美清净。裴二公子就职于工部,这座园林便是他亲手设计的。 时香帮姜莹挡开斜伸出的花枝,“府上也有几位适龄的小姐,所以这次来参加宴会的,除了各家夫人姑娘,还有盛京未婚的青年才俊。” 身旁的这位主子忽然停下了步子。 时香正想问话,就见姜莹芊芊素手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玉兰花,放在鼻尖轻嗅,比花更要娇艳的唇瓣绽开,露出皎若春华的盈盈笑意。 时香被她明媚的笑靥晃花了眼,回过神连忙低头。 如此姝绝秾丽的美色,怪不得裴二公子被这位来路不明的姜夫人迷得神魂颠倒,迟迟不肯娶亲,也不肯另纳二色。一向孝顺温和的他,居然为此事与国公夫人僵持了这么多年。 时香还记得,姜莹刚到府上的时候,国公夫人对其极看不上眼,本想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她出府。没成想,裴二公子下值回来,没见着姜夫人,竟亲自策马出去寻人,还叫上了五城兵马司的兄弟一起找寻,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这事闹得大,国公夫人差点当场气昏过去。 为了不让事态继续发展,彻底毁了裴二公子的名声,夫人只能一边劝裴策回来,一边命人找回了安然无恙的姜莹。 此时到此还没结束,裴二公子跟国公夫人冷战了许久,直到国公夫人保证,再也不会对姜莹怎么样,二公子才肯罢休。 从那以后,国公夫人就默许裴二公子将姜夫人收为妾室,只是府上名门贵胄,簪缨世家,向来最看重规矩脸面,二公子想将姜夫人扶正是万万不可能的,除非国公夫人哪日咽气。 于是姜夫人在府中便一直是如今的处境——宠爱无人能及,可地位却不尴不尬。 姜莹折了花,拿在手中随意攀折把玩,一走出假山却被小厮拦住,“夫人留步。” 前面便是花园了,姜莹若是过去,难免会碰见宾客。 姜莹了然,“是太太的吩咐?” “是。” 时香小心地觑了眼姜莹的脸色,却发现她美眸清淡,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 “那便回吧。” 亭亭转过身,姜莹随手将馥郁的玉兰花丢到一旁,任其脏污在泥地里。 当初费尽心机攀上裴策这个高枝,还以为今后的路只剩锦绣坦途,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谁知道裴策性子软,根本拗不过他母亲的意思,这么多年了,还是只能妥协让她为妾。 姜莹总不能一辈子都只能当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生死都掌控在别人手中,她得早些给自己另谋出路。 今日的赏花宴,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未时刚过,国公府上朱漆大门敞开,宾客们下了马车,递上拜帖,热热闹闹地进了国公府。 世家小姐们大都相熟,聚在花园树荫下,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 她们议论最多的,当属如今天子近臣,手握重权的沈大人。 “沈大人向来不参加这种宴会,今日应当见不到他吧。” “我听我表兄说,沈大人接了拜帖,似乎要来参加赏花宴。” “你们说的沈大人,到底是谁啊?” “沈大人你都不知道?他是光武十四年连中三元的状元,现在官拜大理寺少卿,办成了好几件震惊朝野的大案,极得圣上宠信。” “那他年龄得有多大了?我可不愿意嫁给一个丑兮兮的老头子。” 说话的小姑娘瞪圆了眼睛,“胡说!沈大人才刚及冠四年,怎么就成了老头子?” “而且沈大人面如冠玉,生得丰神俊朗,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像仙人呢。你这会儿不将他放在眼里,待会儿若是他出现,定教你眼珠子都黏在他身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有、有那么夸张吗?”少女小声嘟囔了句,嘴上说着不信,眼里却浮现出几分期待。 姜莹出府的机会不多,对外界的事情一应不知。不过她在国公府待了这么久,自然也有几个信得过的心腹。 她差遣其中一个丫鬟书香,让她替自己去前面花厅探听消息。 书香把这些小姐们的话都听进耳中,然后机灵地跑回后院,禀报给姜莹。 “小姐们都在谈论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沈大人,也有几个议论二公子的。” 姜莹斜卧在贵妃榻上,懒懒倚靠朱色引枕,莹白素手支着侧脸,娇声细语地问:“这位沈大人是何来历?” “听说出身寒门,家世并不显赫。” 出身寒门,家世简单。 姜莹眼中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心情颇好地道:“赏——” 书香跪地感激:“谢夫人。” 裴策虽然没给姜莹正经名分,不过平日里一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她房里送,她自然是不缺银子花的。 姜莹又吩咐了几句别的,才让书香退下。 书香走后,被姜莹支开的时香才回来,她将取来的冰块加在寝阁的冰鉴中,拿起蒲扇,对着贵妃榻这边轻轻扇动,沁人的凉意随风飘来,很是舒适宜人。 到了日暮时分,姜莹坐在妆台前,吩咐时香为自己上妆梳头。 第3页 她底子好,肤若白玉般细腻无暇,只需薄涂胭脂,再抹上唇脂便足够昳丽娇美。 今日,姜莹特意在雪润的额心贴了片落梅花钿,还在上翘的眼尾淡淡点了金红粉,更显得那双会说话的美眸仿佛哭过一般,楚楚动人。 她穿的是浓胭脂色凌云罗华裙,层层叠叠的薄纱裙摆如云似雾,以金色暗线绣着梅花。 时香已经许久没见姜莹如此盛装打扮了,由衷地夸赞道:“二公子见了姑娘,定会被姑娘美得挪不开眼的。” 姜莹望着铜镜中光艳逼人的美人,但笑不语。 谁说她是为了裴策打扮的。 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姜莹便吩咐时香去前院,看裴二公子何时回来。 时香领命去了前头。 姜莹借口休息,打发了院中的丫鬟婆子,之后她拎起裙摆,朝着东跨院的花园而去。 东跨院鲜少有人踏足,姜莹躲在红漆廊柱后面,遥遥看向廊下。 没多久,就看到小厮领着位高大男人,自拐角处的雕花门绕出来。 男人身穿绯红缎面官袍,身量颀长高大,窄腰宽肩,肩膀往上被回廊垂落的翠竹帘挡住,再加上黄昏光影微暗,看不清面容。 但瞧他周身不凡的气度,这位应该就是那些世家小姐口中的沈大人了。 眼看男人阔步走近,姜莹心头不知为何快速跳了两下。 按捺下紧张,趁男人经过身旁,姜莹假装没看到人,故作仓皇地撞了上去。 扑面而来的沉香冷冽幽淡,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裙,姜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的胸膛结实温热,腰身精瘦紧窄,不似普通的羸弱文人。 男人大掌及时扶住她的手臂,重重握住,没让她的身子滑下去。 没有被立刻推开,姜莹心下暗喜。 她眨了眨眼,缓缓从男人怀里抬起头,眸中氤氲起濛濛水雾,贝齿轻咬着下唇,一副娇媚惑人的情态。 只是在看到男人面容的瞬间,所有柔弱的神情都僵在了脸上。 廊下竹帘半垂,遮住了本就昏暝的天光。但两人离得极近,借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姜莹还是看清了他的长相。 男人眉目冷肃,轮廓峻深,墨眸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眼底情绪骤然翻滚,阴鸷的视线恍若凝成实质,让人遍体发寒。 姜莹心里猛地一跳。 沈,沈右安? 怎么会是他? 姜莹眼神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挣扎着想从他身前逃走。 可钳在臂弯的大掌却好似铜铁铸成,隔着衣衫紧紧攥住她纤弱的小臂,让她难以动弹分毫。 没想到会遇到故人,姜莹欲哭无泪。想起曾和他的那段过往,心底不免惶惶然,细声细气地讨饶:“请,请大人放手,妾身不是故意的。” 第2章 沈右安看出那小厮有鬼,依计跟过来,是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到会见到姜莹。 如果今日是旁人中了她的圈套,她也会这么主动投怀送抱么。 想到这里,沈右安眸光暗了几分。 姜莹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他松手,试探地轻轻动了动胳膊,想把手臂解救出来,反被他握得更紧。 在国公府娇养了这么些年,姜莹一身细皮嫩肉最受不得疼,当下就柳眉蹙起,软声嘤咛:“疼。” 短促的一声被她喊得婉转似莺啼,极尽娇柔妩媚,勾得人心里发痒。 沈右安稍稍松了力道,却仍是没有放开她,掀唇冷冷讥诮道:“多年不见,你对付男人的本事见长。” 姜莹如羽般的眼睫轻颤,脑袋越发压低了,乌发散落肩侧,露出一截娇白细嫩的颈,“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你今日设局将我引来,就是为了投怀送抱?”不知道是不是姜莹的错觉,总觉得沈右安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姜莹咬唇不语。 下巴忽然被他另一只手钳住,迫使她仰首,对上他沉静如水的眼眸。 他冷峻的轮廓半隐在昏昧光线中,神色喜怒难辨,启唇,语调不急不缓地,“怎么,裴二待你不好?”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他,姜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从前那么一个单纯良善的少年,是如何变成如今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不满她的分神,沈右安捏着她下巴的手加了力道,长眸微眯,“说话。” 周身凌厉杀伐的气势,也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当初分开是自己做得不对,姜莹面对他原本有些难堪和心虚,可被他严厉逼问,娇养出的气性又上来了,猫儿似的轻哼一声,咕哝道:“不关你事。” 沈右安长指轻轻摩挲她的下巴,力道很轻,却还是在她娇嫩雪白的肌肤上揉出了一抹红痕。 他微凉的视线从她精致的眉眼间寸寸扫过,在眉心花钿,和洒了金红粉的眼尾处略作停留,又顺着往下,看见她纤瘦的颈窝,以及宛如大片雪梅盛开的锦绣华裙。 明显是精心装扮过的模样。 打量了一圈,沈右安收回视线,声线微沉,“想勾引我?” 滚烫的热意和羞耻涌上脸颊,姜莹眼睫颤动如振翅欲飞的蝶翼,娇声反驳:“谁想勾引你?你快把我放开,等下有人要过来了。” “呵。”沈右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发出清浅的气息声,“方才你主动扑上来的时候,怎么就不怕被人瞧见?” 第4页 被他绵里藏针地羞辱了一遭,姜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烧,又窘迫又难堪,双手抱住他遒劲瘦白的手腕,这次声音里压了细微的怒意,“你放手,我夫君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沈右安脸上所有表情一瞬间消失,眉间骤寒,乌沉的瞳眸紧盯她。 被他充满压迫感的眼神盯着,姜莹从脚底蹿起凉意,下意识停住了挣扎的动作,咬唇怔怔看他。 短暂的僵持过后,沈右安忽然甩手松开她,沉敛着眉目走出了雕花游廊,高大身影很快消失在草木葳蕤的月洞门后。 被他撩开的竹帘仍在轻晃,一如姜莹颤动不止的呼吸。 她靠着廊柱歇息片刻,沿着僻静的小径回到后院。 裴策已经从前头的宴厅回来,见姜莹不在,正召集下人询问她的下落。 姜莹从廊庑下走过,隔着扇菱花小窗,隐约听见裴策还吩咐了几句别的什么,特意嘱咐下人们不能告诉她。 “夫君。”姜莹还没迈过门槛,娇甜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裴策连忙收住话头,警告的眼神扫了一圈,下人们都低下头,缄口不言。 回过头,见姜莹神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这才稍稍放下心。 裴策走上前,将她微凉的手包进手心,“你去哪了,怎么也不带下人出门?叫我好一阵担心。” 姜莹身子软软倚进他怀里,“晚膳用得多了,想出去走路消消食。” 裴策温柔拥着她的肩,试探道:“可去了前院?” “莹儿只在后面走了走,听见前头热闹,便没敢过去。”姜莹双眸水波潋滟,粉颊若玉,如平时一般帮他抚平衣襟的细小褶皱。 从他怀里抬起头,美人杏眼中只有裴策的倒影,噙着淡淡的欣喜和憧憬,仿佛爱慕之意藏都藏不住。 裴策望着姜莹温柔小意的模样,知道她素来胆小乖巧,不喜欢与人接触,心下更是复杂难言。 莹儿这么软的性子,若是将来主母进门,她免不了要受委屈。 裴策怜惜地将她抱进怀里,叹道:“皎皎,委屈你了。” 听见这个称呼,姜莹微微一怔。 皎皎是她的小字。 还是曾经沈右安给她取的。 姜莹出身不好,在扬州翠楼里长大,学的只有取悦男人的本事。后来费劲辛苦逃出去,被沈右安收留,才跟着他学了识文断字,水墨丹青。 再之后遇见裴策,姜莹谎称自己是商户孤女,家财被叔伯强占,无家可归,博得了裴策的怜惜,被他带回国公府中。 姜莹收起思绪,垂下乌睫,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当初若不是夫君救我,我如今恐怕连个家都没有。夫君待我这般好,莹儿感激还来不及,哪会觉得委屈?” 裴策紧紧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温柔的亲吻落在她挺翘的鼻尖,逐渐往下。 皎皎这么爱他,这么信任他。 可他却要让她失望了。 婢女们很有眼色地退下,关上门,把寝阁留给他们二人。 翌日一早,简单地用过朝食,姜莹重新换了身衣裙,坐在黄花梨木条案前,身后华贵的层叠衣裙迤逦曳地,莹白素手拿着细细的金香匙,坐在敞开的轩窗下调香。 清幽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分明调的是静心香,姜莹心里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只因她昨天夜里做梦,梦见了很多年前的沈右安。 那时候她费尽辛苦地逃出翠楼,慌不择路之下,逃进了沈右安家里。 沈母重病在床,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可沈右安家境贫寒,他平日里不是读书,就是赚银子给母亲买药,从未和女子接触过,一时间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时,姜莹出现了。 他们一个需要妻子来了却母亲心愿,一个无处可去,急需安身躲避之所。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拜堂迎亲,只是手拉着手在长辈床前磕了头,两人就这么将就着做了少年夫妻。 从那以后,两人相依为命,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 哪怕知道她出身不干净,收留她会徒惹麻烦,沈右安也没想过让她离开。 可是后来,姜莹偶然结识了来江南游学的裴策,见识到了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优渥生活。 吃的是海味山珍,穿的是绫罗绸缎,就连出行乘坐的马车都装饰华丽,铺着厚厚的软衾,走颠簸的路也不会硌到。暑天有冰鉴,冬日有炭盆,马车内壁还有装着糕点瓜果的暗格。 那天回来以后,姜莹躺在冷硬的床板上,一夜辗转难眠,渐渐起了别样心思…… 姜莹唇间溢出一声轻叹,放下细金匙,忽然就没了调香的兴致。 她找借口支开身边的大丫鬟,叫来了书香。 “夫人有何吩咐?” 姜莹望向窗牖外花团锦簇的庭院,纤白的手指搭在案几上,来回摩挲着温热的青釉茶盏,“你去打探打探,昨日来参加宴会的青年才俊,除了那位沈大人以外,还有哪家未婚配的公子不错。” 在盛安朝,妾室私自出逃是大罪,姜莹必须找个新的倚靠,才能顺利离开国公府。 本来她听了世家小姐们的话,想找那位沈大人另攀高枝,谁能想到,那位极得天子宠信的沈大人,居然是被她背叛抛弃过的贫寒秀才。 这些年,他恐怕对她恨之入骨,怎么可能愿意帮她? 第5页 大约过了三日,书香递来消息,说打探到宁远侯府的公子性情温润,才貌俱佳,并且尚未娶亲,平日下值后喜欢去飞仙楼用膳。 待晚上裴策从外面回来,姜莹说想去街上逛逛,求他恩准出府。 可能是出于愧疚,裴策并未阻拦,还让账房拨给她许多银两。 第二日,姜莹带着时香和几个小厮,如愿出了国公府。 姜莹先去首饰铺子随便挑了副金累丝红宝石头面,又买了几件时兴的锦丝罗裙,逛得差不多了,便去盛京城最大的酒楼——飞仙楼休息。 上到二楼,提前订好的雅间门外,姜莹清声道:“我进去小憩一会儿,你们守在门外,不要进来打扰。” “是。” 姜莹独自走进雅间,却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 沈右安与同僚一同来飞仙楼,走到木廊拐角,凑巧看到姜莹走进雅间的背影。 虽说她戴着白色幕篱,遮住了面容,可沈右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视线微凝。 她一个人出来吃饭? “沈大人?您想在哪个雅间入座?”同僚恭敬问道。 沈右安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随手指了个房间。 正好在姜莹订的雅间对面,可以将她这边的情形尽数收进眼底。 一行人落座后,沈右安没让人关门,隔着薄薄的绢丝屏风,还有顶上垂落的灯笼流苏,能隐约瞧见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影。 过去一炷香的功夫,他看到伙计殷勤地引着一位公子上楼,走进了——姜莹隔壁的雅室。 沈右安眼眸微微眯起,将白瓷茶盏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如果他没有看错,刚才那人,是宁远侯府的人。 鲜少有人知道,楼内有些雅间另有乾坤,相隔的房间墙壁连通,是可以打开通过的。 这样可以方便达官贵人们说些见不得人的话,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姜莹将侯府公子引到此处,是想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又想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右安瞳仁黑沉,顿时没了胃口。 同僚见他心情不虞,没人敢多问触霉头,彼此交谈的声音都弱了些。 等菜都上齐,这位沈大人倏然起身,冷冷留下一句:“诸位大人慢用。”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雅间。 第3章 甲字肆号雅间内,缕缕白烟自三足螭纹香炉镂缝中袅袅升起,姜莹坐在山水屏风后面,手执茶盏抿了口清澈的茶汤,耐心等候。 听闻侯府三公子素来喜欢收集字画,所以她今日特意安排人将他请进隔壁雅间,还带了一幅吴清子的雪梅图,想借此接近。 正午时分,隔壁传来细微的响动,随后是门关上的声音。 门又开开关关了两遭,姜莹猜测是伙计在上菜。 等隔壁彻底安静下来,姜莹这才起身,走到西侧博古架前,素手轻轻转动最上面放的官窑青瓷花瓶。 随着机关转动,东侧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道可容一人经过的窄狭小门来。 姜莹深深呼了口气,拿着卷好的书画,穿过小门来到隔壁雅间。 屋中陈设和刚才的雅间并无不同,茶几桌案,软塌屏风,靠墙摆着红木博古架。 雕花小轩窗透进明亮的天光,炉烟袅袅,山水刺绣屏风后面映出一道男子身影,正坐在软榻上,半倚案几,慢条斯理地细细品茗。 被屏风遮挡住,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只能依稀瞧见个修长高大的轮廓。 听见有动静,这位公子也并未贸然叫喊,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足见是个稳重镇静之人。 定了定神,姜莹施施然走上前行礼,弯下白皙的细颈,嗓音娇甜带羞,“赵公子,小女偶得一幅吴清子的雪梅图,听闻赵公子素来喜欢收集字画,想请赵公子帮忙鉴别真假。” 话落,屏风后没有丝毫动静。 姜莹并不气馁,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因女儿家不便露面,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公子莫要生气。事毕之后,不论这是否是吴大家的真迹,皆有重谢。” 里头的“赵公子”隔着道屏风,视线定定落在那道娉婷纤细的身影上。 半晌,才从喉间发出个音节,“嗯。” 姜莹听着耳熟,却也并未多想,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向屏风。 等绕过屏风,她缓缓打开手中的画卷,正欲将其递过去。 一抬眸,却蓦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画卷也掉到地上,滚落展开。 男人身着靡丽的绯红官袍静坐在塌上,姿势慵懒随意,脸色却很不好看。眼底一片冷郁,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很糟。 姜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怎、怎么又是沈右安? 被领进包间的不应该是侯府公子吗? 瞥见她慌然失措的表情,沈右安胸中仿佛有团火在烧,冷峭的面容愈发森寒,“不是你的赵公子,很失望?” 姜莹脸上的娇羞褪去,面色微白,慌张道:“我,我走错房间了。” 说完,转身便想逃,连地上的画卷也顾不上了。 身后传来冷沉如玉的一声:“站住。” 姜莹仿佛被施了咒,钉在原地,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她听见沈右安起身的窣窣声响,还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头惴惴,揪住衣角的手微微泛白。 第6页 沈右安俯身捡起地上画卷,他人高步量大,两三步就走到姜莹面前,颀长身影拦在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姜莹细若蚊喃地喊了声:“大人。” 沈右安将折起的画纸举到她面前,“唰”的一声,放开另一边,画卷如水般倾泻展开。 白雪皑皑的悬崖峭壁间,妖冶绽放的红梅栩栩如生,隔着层宣纸都仿佛能闻到沁人的梅香。 沈右安目光凌厉如鹰隼,冷嗤一声,“走错房间?难道不是你命人将侯府公子引到此处,又带着他最喜欢的吴清子的书画过来,伺机接近?” 他每说一句话,姜莹的心尖都会跟着颤一下。 心里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又是怎么替了赵公子坐在这屋中。 “我说得可对?”沈右安沉沉质问。 姜莹咬了咬下唇,咕哝着小声为自己辩解:“并非伺机接近,我只是想让他帮忙鉴定字画。” 说到这里又理直气壮起来,仰起尖巧的下巴,气势比刚才足了许多,“这青天白日的,我让侯府公子帮我鉴定字画真假也不行么?” 沈右安额角跳了两下,几乎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笑了,“只是鉴定字画,又为何让小厮婢女都守在外面?” 如此行径,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是怕他们误会,”姜莹信口胡诌,说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虽说我行得正坐得直,但谁知道这件事落在某些心思不纯的人眼里,会如何想我?” 心思不纯的沈右安:“……” 沈右安笑意森森,按捺着跳动的怒意,“你的意思,是说我心思不纯,胡乱猜忌冤枉你了?” “奴家不敢,”姜莹鼓起粉玉般的面颊,声音娇娇细细,“大人如今位高权重,奴家一个小女子哪敢说大人的不是。” 沈右安一字一句都咬得很重,“姜莹,几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 姜莹眼神闪躲,被他说得有些心虚。 从前住在沈家的时候,一开始她怕被赶走,还会主动干活,后面就惯会使小性子逃懒。 比如因为不想洗自己的衣服,刚碰了下凉水,姜莹就会举着泛红的小手到沈右安面前哭诉,楚楚可怜地说自己为了帮他洗衣服,手都冻坏了。 从那以后,沈右安不仅要读书考功名,赚银子养家,还要在大冷天把她的衣服一起洗了。 比如缝帕子时不小心扎了手,等沈右安回家,她会扑进他怀里,说自己是为了给他缝补衣服才受的伤,把沈右安心疼得不行。 一点点小恩小惠,姜莹都要拿到他面前去说,胡乱编几句好听的话哄骗他,说自己多爱他,多么离不开他,哄得沈右安对她言听计从。 可后来,嘴上说爱他爱得不行的姜莹,最后头也不回地跟别人走了。 回想起这段过往,饶是自认脸皮很厚的姜莹,也觉得脸颊发烫,不好意思抬头。 沈右安将画卷搁到案上,冷冷睨着她,阴森地吐出凉薄话语,“这些辩驳的话,你觉得裴二会不会信?” 堂堂国公府二公子,若是知道自己后院的女人偷偷溜出来,找借口秘会外男,他心里会怎么想? 姜莹脸色立马变了,偷觑了眼沈右安的表情,见他不似说笑,心里顿时一紧。 女人眼眸泛起涟涟水光,慌张地抓住沈右安宽大的袍袖,软声道:“你,你别告诉他。” 她这样的反应,又是往沈右安心里添了把火,烧得他喉咙发紧。 男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阴沉来形容,眼神阴鸷如阎罗,隐隐带起赤色,“这么怕被他知道?” 她就这么在乎裴二? 姜莹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危险,改为抱住他的胳膊,娇滴滴地细声祈求:“大人,您千万别说出去。” 惶惶然像是被掐住了七寸,哪里还有刚才耀武扬威的模样。 却不知,她越是担心,就让沈右安心底的阴暗越发深重。 沈右安沉默不语,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莹心里没底,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她像从前那样喊他,嗓音娇丽婉转,“清澄哥哥,我错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我夫君知道,求你了。” 清澄是沈右安的表字,意为清明澄澈,取自“怡神在灵府,皎皎含清澄。” 听到熟悉的称呼,沈右安眼底彻底暗下来,透不进一丝光亮。 他深不见底的墨眸紧盯着她,声线低哑沉缓,慢条斯理地道:“你拿什么求我?” 姜莹被他问住了。 以前沈右安对她千般骄纵万般宠,说是捧在掌心都不为过,她说什么是什么,求他做事从来不用拿东西交换。 现如今,她要求他,也需要拿什么来交换吗? 可他位高权重,手握重权,又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呢? “你想要什……”姜莹正想问他想要什么,一抬头,对上沈右安幽暗深沉的眸子,忽的心尖一颤,隐约明白了他的暗示,声音顿时弱下去。 他自然是不缺钱财,不缺金玉珍馐。 那他还能缺什么呢? 或者说,她能给他什么? 姜莹心里一凉,无意识地松开了他的手臂,指尖掐进掌心,一时间摇摆不定。 沈右安似是等得没了耐心,转身便欲离开。 一见他要走,姜莹哪里还顾得上纠结,想也不想地展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清澄哥哥,不要走。” 第7页 沈右安离开的脚步停下。 姜莹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这样就够了,她松开手臂,慢吞吞地绕到他面前。 娇软的手心轻轻覆在他温热的胸口,而后不知羞地,将脸颊也贴了上去。 隔着薄薄的官袍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躯精壮,胸腔里心脏有节律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不快不慢。 沈右安完全不为所动。 姜莹咬了咬牙,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纤长细白的颈线仰起,努力去碰他的唇。 只是两人身高差距悬殊,她踮起脚,也只能勉强够到沈右安的下颌,唇瓣擦着线条凌厉流畅的下颌线过去。 尝试了两次,姜莹跌进他怀里,眼里噙着水濛濛的雾气,面颊羞得通红,“我,我够不到。” 沈右安垂眸看她一眼,迈步往回走。 姜莹还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了,刚呼了口气,没想到沈右安绕回屏风后,坐回了塌上。 他掀眸,冷淡地望过来,意思很明显——这次能够到了。 姜莹看了眼足以两人躺卧的长榻,怕他有更过分的要求,更加忐忑不安。 沈右安长眸微眯,“怕了?” “……不怕。”姜莹硬着头皮说完,提起裙摆,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她羞赧地伏在男人腿边,层层叠叠的莲叶纹华绣锦裙绽在他脚下。玉手撑在沈右安的膝上,借力徐徐攀了上去。 被沈右安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神打量着,姜莹一面觉得他对待自己不像从前那么好,心下失落黯然,一面又觉得格外羞耻难堪。 “大人,我刚才不该跟你呛声,您不要生我的气了。”姜莹软绵绵地唤着他,明眸水波潋滟,怯怯地碰了碰他的喉结,又气息轻颤地印上他的唇角。 像只灵巧的鱼儿缓缓游动,小口小口地吮着清凉的水泽,动作小心翼翼却格外娴熟,全然不似当初的生涩。 俨然已经做过无数次。 沈右安喉结上下滚了滚,紧攥的手背青筋凸起,盘虬而狰狞。 他闭了闭眼,忽然一把推开了姜莹。 姜莹伏在塌上,嫣红的唇透着一层水泽,粉颊如霞,微促地喘着气。 见他神情比方才还要恐怖,姜莹以为这样仍然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姜莹小脸微白,犹豫着摸上他腰间的束带,却被沈右安一把捉住手腕,箍得腕骨生疼。 他的眼神复杂晦涩,有着滔天的怨恨,不甘,妒意,还有很多姜莹看不懂的情绪。 “大人?”姜莹不解地轻唤了声。 沈右安眉眼冷戾,语气冰冷带着嘲弄,“还比不上我府中的歌姬。” 话落,他甩开她的手腕,霍然起身走出了房间。 第4章 透过薄薄的屏风,姜莹看到沈右安没有理会她的呼唤,径直走出了门。 门被他反手关上,阻隔了外面的视线。 姜莹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伏在塌上细细喘气。 担心一会儿有人进来发现她,姜莹不敢继续耽搁下去,揉了揉手腕的红痕,忙卷好那纸书画,走过暗门回到了原来的房间。 等暗门关上,她长舒一口气,脱力地跌进红木圈椅中。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仍觉得恍如在梦中一般,心跳久久没有平复下来。 她竟然跟沈右安同处一室,还大着胆子亲了他。 姜莹回想起当年,她也是这么主动亲沈右安的。 刚到沈家不久,给沈母送完葬,姜莹生怕沈右安把她赶走。所以白天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抢着做事,晚上趁他睡了,还要悄悄爬他床,被他红着脸赶下来。 冬夜漫长,农家夜里是不舍得点灯的。 浓墨般的黑暗中,姜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身前传来沈右安低哑又无奈的声音:“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矜持一点?” 姜莹慌得几乎要哭出来,小手伸进被子里胡乱摸索,学着在翠楼看到的那些腌臜事,小心赔笑,颤着破碎的声音道:“奴,奴会好好伺候官人的。” 沈右安身体绷紧了一瞬,回过神便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细瘦的手从被子下捉了出来。 姜莹以为他要赶她走,顾不得羞耻,使劲浑身解数,摸黑去吻眼前的清瘦少年。 不知不觉中,恐惧的泪水遍布双颊,浸湿了乌发,狼狈地黏在脸上。 沈右安一时躲闪不及,被姜莹碰到了唇。 他低叹了声,握住她的肩膀缓缓拉开她。微哑的声音低沉清晰,透着坚定,“不会赶你走。你是我的……” 后面那个字,姜莹没听清楚,可不妨碍她理解他这句话。 终于得了想要的承诺,姜莹后怕地抱住他低声啜泣,半天没有停歇。 沈右安把她的身子裹进被子,自己大半部□□体都露在寒夜中,一下下安抚地轻拍她的肩…… 飞仙楼的喧闹拉回了姜莹飘远的思绪,她怔怔地抬起手,轻抚上自己的唇。 姜莹生平第一次亲的人便是沈右安,她到现在似乎还记得当时的感受。 软软的,冰凉,透着干净的雪意。 可当年那个会抱着她安慰的沈右安,如今却说,她连他府中的歌姬都比不上。 “夫人,您可是休息好了?”隔着门板,外面传来时香的问话。 姜莹乌睫颤动,抬手整了整衣裙的褶皱,对外面道:“进来吧。” 第8页 时香进来后,问她可要喊小二上菜。 姜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回府吧。” 经过了刚才的事,她实在没胃口留在飞仙楼用膳。 回到国公府,姜莹再没有出门的机会,只能像从前一样深居简出。 平日里,裴二公子都是申正时候便会散值回家,最近几天,他总是忙到天黑也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也往往愁容满面,陪姜莹匆匆吃顿晚饭便会去前院,不知道在忙什么。 与此同时,国公府上也在忙忙碌碌地张罗着什么,声势浩大。 一日午间,在贵妃榻上小憩,姜莹被生生热醒,面颊晕起酡红,浑身汗涔涔的,薄衫都黏在了身上。 她从茵席上起身,发现伺候的婢女不知去了何处,屋中冰鉴里的冰早就全化完了,怪不得没有一丝凉气。门帘还紧紧闭着,热得跟蒸笼一般。 姜莹正欲唤人进来备水沐浴,便听见廊下美人靠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透过镂花窗棂漏进来。 “二公子马上要娶正妻进门,到时候,咱们伺候的这位可就得失宠了。” “毕竟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妾室,当个解闷的玩意儿也就罢了,跟名门贵女自然没法比。” “她这么多年也没为公子诞下一男半女,还霸着公子不许他纳二色,一个妾室比正室的排头还大呢。” “等主母进了门,我才不要留在这个破院子里伺候。跟在主母身边,说不定还能往上爬一爬。” “你们小点声,忘了二公子是怎么叮嘱我们的?谁敢把这事告诉姜夫人知道,就等着被发配出府吧。” 姜莹本就做了一中午的噩梦,听见这些闲言碎语,更觉得脑子涨得发疼。 裴策即将娶正妻进门,她早有所感,只不过没想到婚期来得这么快,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如今他的正妻还没入府,这些婢女们便已经开始捧高踩低,怠慢伺候。 待正妻入了府,哪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 姜莹秀眉微微蹙起,明眸水波泠泠,清声道:“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几尊大佛,不愿意待就到公子面前说,让他放你们出府。” 说闲话的婢女们脸色大变,齐齐涌进屋中,脸色苍白地磕头求饶,“夫人,奴婢们说了不该说的话,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说罢便纷纷开始自己掌嘴,生怕姜莹生气,真的把她们赶出国公府,那才是断了她们的生路。 “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抓到一次,就不只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是,是。” 她们连忙打起帘子通风,又给屋子换上新的冰块,用扇子将丝丝凉意送出来。 姜莹没工夫跟她们斗气计较,对于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早日找好往后的出路。 可她连光明正大出府都出不了,还能依靠谁呢? 又过了两日,姜莹坐在树荫下观荷喂鱼,没让婢女随侍。 书香看四周无人,悄悄从灌木丛后面绕到她身边,禀报道:“夫人,奴婢听见太太跟二公子说,过几日要将您送到郊外庄子上暂住一段时日,待新妇进门有了身孕,再将您接回来。” 什么? 姜莹大惊失色,艳若桃李的面容霎时间苍白一片,死死咬着泛白的下唇,连手中的鱼食都不小心全洒了个干净,引得锦鲤挤开翠绿池藻,争相往岸边凑。 要将她送到庄子上? 太太平日里便对她积怨颇深,要是她真被送到了庄子,还不是任由太太搓圆捏扁,她如何还有活路? 这酷热的暑天,姜莹竟从头到脚寒了个彻,忍不住抓住书香的胳膊,紧张得声音都哑了些,“你可听清楚了?二郎答应了?” 书香觑了眼佳人惶惶的神色,点了点头,“婢子听得千真万确,绝不敢有半分胡言。二公子他……亲口答应的。” 虽说二公子当时表现得很为难,但在国公夫人的逼迫下,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姜莹眼前忽然一片晕眩,脚步踉跄了下,书香连忙扶住她,“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几息后,姜莹才从方才浑身发冷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她用力掐了掐指尖,逼迫自己尽快清醒,细声问道:“那你可听清楚,他们要把我送到哪处庄子上?” “太太说,要将您送到东郊青阳山附近的庄子。” “我知道了,”姜莹后背被冷汗浸湿,直起身子,“书香,今日夜里,你再帮我做件事。” “但凭夫人吩咐。” 天刚刚擦黑,姜莹就借口乏困上床休息,屏退了在屋里伺候的婢女。 婢女们乐得休息,趁他们不注意,姜莹披上宽大的黑斗篷,悄悄离开房间,走僻静的小径来到国公府角门。 书香已经打点好了守门的下人,打开门扇迎姜莹出去,“夫人,马车停在远处,我们须得走路过去。” “嗯。” 两人匆匆走到无人的胡同口,坐上提前准备好的马车,朝着正阳坊而去。 此时已经快到宵禁时间,天色昏暝,街上行人寥寥。 一路上,姜莹绷直了后背,手脚发凉,一句话也没有说。 马车停下,传来一声:“到了。” 姜莹撩开车帘看了眼,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这才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确认将浑身上下都遮住,才走下马车,一步步朝着不远处的高门大宅走去。 第9页 朱漆大门紧闭,坐镇两旁的狻猊威严肃穆。匾额以金漆上书“沈府”二字,题字笔舞龙蛇,透着掩不住的锋利和锐意。 姜莹一眼便认出,这是沈右安亲手题的字。 她低下头,提起裙摆快速走上石阶,扣响门环。 门房将大门打开一条缝,“什么人?” 姜莹摘下黑色兜帽,露出一张姣丽的清水芙蓉面,几根柔顺的青丝垂落在颊边,平添几分温婉。 “我是你们家大人的故交,有急事相求,劳烦两位大哥帮忙通报。”姜莹拿出备好的银锭递了过去。 两个门房却不肯收,“你找我们家大人有何事?” “这……需要面见你家大人才可说得,”看出他们的怀疑,姜莹连忙道:“我是永安县莲花村的人,与你家大人从前便相识。” 沈右安出身寒门,在朝中并非什么秘密,但他具体出自哪个地方,不是相熟的人绝对不会知晓。 听面前的女子报出永安县,门房稍稍打消了怀疑,“我们家大人出差办事,你过几日再来吧。” 说完便准备关上大门。 姜莹神情微变,连忙以手抵住门,语气略急:“沈大人去了何处?何时才能回来?” 若是她被赶去庄子,沈右安还没回来,那可怎么办? “这个我们哪儿知道,估摸着要十天半个月吧。” 面前的朱漆大门缓缓关上,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沉入地底。 姜莹低垂着头,戴上了黑色兜帽,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 第5章 过去五日,裴策破天荒地早回来了一次。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去了姜莹的院子。 坐在对面的男人眼下一片青黑,形容憔悴,显然好些时日没有休息好了。 裴策双手交叠放到桌上,面露愧色道:“皎皎,明日,我送你去庄子上住几天吧。” 姜莹玉颊苍白,不复平日的娇美明艳,秀眉笼上淡淡愁绪,“夫君,我不想去。” 裴策看出她已经猜到了什么,愧疚地低下头。 “我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不会出去的,也不会冲撞了旁人。这样也不行吗?”姜莹软声说着,眼中渐渐漫上一层水雾,挺翘的鼻尖泛红,格外惹人怜惜。 裴策伸手过来,轻轻包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我怕你心里难受,还是先去庄子上住几天吧。” “你放心,我与母亲说好了,她不会为难你,只是送你过去小住一段时日,”舔了舔干涩的唇,裴策继续道,“两个月,至多两个月,我一定将你接回来。” 姜莹弯翘的长睫颤动,摇摇欲坠的泪水便顺着粉颊滚落,仿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裴策顿时心疼如绞,可也只能无奈地劝她:“庄子在青阳山,最近天热气燥,那边草木阴凉,是个适合避暑的好去处。你去那里散散心,调养身子,空闲时还能去河里抓鱼,让厨房烧给你吃。待这阵子忙过去,我也会经常过去陪你……” 姜莹打断了他的话:“夫君,我不想与你分开。” 美人泪盈于睫,摇曳的烛火下,她眼眶泛起红肿,雪润的颊遍布泪水,哭得梨花带雨。 对视片刻,裴策到底是狠下心别开了眼,“皎皎,听话。” 姜莹顿时满目失望。 她转过身,背对着裴策,拿丝帕按了按眼角,“妾身累了,公子请回吧。” “皎皎!”裴策慌忙从杌凳上站了起来,绕过桌案,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声音带上几分祈求,“我这也是没办法,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姜莹挣了挣肩膀,没有挣开他的束缚,便由他去了。 只是她僵直了背坐在那里,再不像从前那样温柔缱绻。 “我会拨人护送你,定会保护你的安危,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放心,母亲已经答应过我,绝不会伤害你。”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定会尽快接你回来。” 在那之后,不管裴策说什么,姜莹都沉默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裴策只得怀着愧疚和不舍松开她,“皎皎,你好好休息。明日午后……我便让人送你出城。” 待他离开,姜莹拿湿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面上哪里还有分毫难过。 她借口休息吹熄了烛火,屏退屋中下人。 之后,姜莹又一次披上遮掩身形的黑斗篷,借着夜色出了国公府,往沈府而去。 敲开大门,门房还记得她,一见到她便说:“姑娘请回吧,我家大人还没回府。” 姜莹高悬了一路的心,彻底掉入冰湖,凉了个透。 她一个登记在册的妾室,没有官凭路引,根本逃不出城,不出半日便会被抓回来,还要被扣上一个“妾室私逃”的罪名,到时候下场更惨。 姜莹紧了紧手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手中的荷包递了过去,“这是沈大人曾留给我的信物,等他回来,劳烦你们将这个拿给他,他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又留了句话,姜莹如来时一样,隐在夜色中离开。 第二日。 晌午刚过,就有几个丫鬟婆子来到姜莹院中,态度和善地请她上马车。 可马车刚驶出城门,这些人的态度截然大变。 路上姜莹口渴,让时香跟他们要杯水,都被不软不硬地堵了回来,“这荒郊野外的,哪里弄得来水?夫人且再忍忍罢,马上就到了。” 第10页 快要走到庄子的时候,恰好跟官道上一队行进的官兵擦肩而过。 被官兵护送在中间的是一辆檀木马车,车厢内燃着安神的淡香,沈右安却莫名觉得心神不宁,手中的卷宗怎么都看不进去。 撩起藏青色车帷,沈右安恰好看到一队人马,朝远离盛京的方向而去。 长随打马而来,“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持我的令牌到大理寺,取来那桩灭门案的案卷,送到府上。” “是。”长随策马离开。 马车辚辚,停在沈府门前。 沈右安径直去了书房,细细研读案卷记录,查找蛛丝马迹。 前段时日,他复审十五年前的案宗时,发现地方官府送来的一桩灭门大案处理得极为草率,漏洞百出,便决意重新彻查此案。 只是时隔多年,证人证物都已消失隐匿,调查起来难度颇大。 没多久,书房门被敲响。 沈右安嗓音沉沉,“进来。” 长随万福抱着厚厚的一摞竹简走进来,挨着桌案上的红木笔架放下。 放下竹简,万福没有立刻离开,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右安合上手中书卷,掀眸淡漠地看向他,“还有何事?” 万福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大人,毕竟大人最近为一桩十五年前的大案烦心,为此还亲自去了趟徐州细查,已经好几夜都没合眼了。 他担心是有人故弄玄虚,却也怕那人真的有急事。 沈右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有事直说。” “大人,刚才门房来报,说您不在府上的时日,有名女子两次找上门,说她是永安县莲花村的人,是您的旧识,还带来了这个。”万福递上一个荷包。 那杜鹃红色的刺绣荷包一看便是女子之物,以银色丝线绣着大片的芍药花。 沈右安冷淡瞥了一眼,长眉微蹙,没有伸手去接,“打开看看。” “是。”万福打开荷包,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大人,是一个平安符。” 正在扶额闭目养神的沈右安,倏地睁开了双眸,眼底寒光乍现,“拿给我。” “是。” 万福将平安符递了过去。 看到那个平安符的第一眼,沈右安便将其认了出来——这是他当初为姜莹求来的平安符。 那段时日,姜莹夜里总被噩梦缠绕,精神不济。沈右安便去庙里虔诚拜了好几日,还帮寺庙誊写经书,这才从方丈大师那里求来这个平安符送给姜莹。 这么说来,来沈府找他的是姜莹? 沈右安掌心合起,握紧了平安符,嗓音染上几分不自知的急切,“她何时来的?还说了什么?” “门房说,她六日前来过一次,昨天也来了一次,神色匆匆的模样。” 想了想,万福又补充了句:“对了,那名女子还说,让大人去青阳山脚下的庄子救她。” 他刚说完,便看到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神色一刹那变得阴沉可怖。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些禀报?”沈右安匆忙站起身,“速去备马!” 国公府一行人抵达庄子已经是亥时末,山里天黑得早,林间风声呼啸,庄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洞洞的很吓人。 “夫人,请进吧。” 姜莹下了马车,还没看清脚下的路,就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踉跄地进了庄院。 身后大门立刻被关上,传来落锁的声音。 “夫人,我们先找房间歇下吧。”时香搀扶着她,在四进的庄院里找住的地方。 穿过层层院门,她将姜莹带到后院一间空房,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借口寻找蜡烛,离开了这里。 姜莹坐在敞开的木窗下,借着最后一丝暗沉的天光,收拾包袱里的东西。 她将东西收好,执起茶盏喝了口水,刚入口便全部吐了出去。 茶是最差的茶叶,口感生涩泛苦,却也遮不住那一丝异样的甜味。 水里被下了暖药。 姜莹从前在翠楼长大,对这些下流的药最清楚不过。 她才刚出城,国公夫人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对她下手了吗? 姜莹这时忽然发觉,说要去找蜡烛的时香,已经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回来。 再结合这茶杯中的暖情药,不难猜出国公夫人想如何对付她。 可笑临行前,裴策还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她。 可裴策派来的人,姜莹一个也没见到,要么是早就被国公夫人收买,要么在路上就被换掉了。 就连身边一等丫鬟时香,本是裴策帮她挑的人,如今都已经投靠了国公夫人,可想而知,这庄子里潜藏的何止是豺狼虎豹。 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闪过,姜莹当机立断地拿了几个银锭藏在身上,伺机准备逃走。 可她刚走出房间,还没出院子,便听见梅花槅窗外传来谈话声和脚步声。 “听说屋子里这位可是国公府公子的宠妾,容貌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咱们兄弟可有福了。” “太太说了,只要咱们事成,她就把这小娘们许给咱们。” “走快点,别磨蹭了。” “嘿嘿,大哥你急什么,她肯定已经被药放倒了,绝对跑不了。” 姜莹听见这些猥琐下流的话语,在翠楼那几年见过的噩梦齐齐涌上脑海,几乎忍不住作呕的欲望。 第11页 她捂住嘴巴,随便找了个漆黑的房间,钻进去躲了起来。 等那两兄弟走进院子的空房,姜莹悄悄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月洞门外丢了过去。 两人点了蜡烛,却发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人呢?” “是不是跑了?” “赶紧找。” 屋里摆设一眼就能扫完,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两人立刻拿着火折子原路返回,在院门外面发现了姜莹的镶红宝石金簪。 “簪子掉在这儿,她肯定是跑出去了,快追!” 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姜莹才小心地拉开门走了出来,摸黑走出了院子,在偌大的庄院中躲藏。 庄院中的家丁仆妇都被叫了起来,众人举着火把来来回回地搜寻,不放过任何能藏人的角落。 姜莹捂着嘴巴躲在树丛中,看着这些人从面前走过,心提到了嗓子眼,眼中盈满了恐惧。 怎么办? 庄院门早已上锁,还派了那么多人看守,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 她还能躲到何处? 庄丁将院内房屋都翻了个遍,已经开始举着火把找能藏身的假山缝隙和树丛,姜莹死死地咬着下唇,浑身如坠冰窖。 眼看着他们马上就要找到她藏身的灌木丛,姜莹攥紧了手中的珠钗,准备殊死一搏…… 就在这时,大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踏踏马蹄声,紧接着,门板被人大力拍响。 “开门!大理寺查案!” 第6章 听到这一声,姜莹浑身骤然松懈下来,几乎瘫软在地。 仆妇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开门。 整座庄院都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燃烧的火把几乎映透了半边天。 万福举起手中的令牌,“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速速撤离。” “大人,我们这里是威远国公府上的庄院,怎会跟大理寺的案子扯上关系,是不是弄错了?” 本以为报上国公府的名号,能多少让他们忌惮一些。 没想到万福直接拔出了腰间佩刀,刀刃锋利锃亮,威严道:“妨碍办案者,一律视为贼人同党!” 竟是丝毫不惧国公府的权势,想来不只是普通的查案,这次来的定然是大理寺的大人物。 仆妇连忙跪地让开路,“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万福将刀插回鞘中,“大人,请。” 沈右安踱步进来,向来衣冠整齐的他,今日出门着急,难得衣襟微乱,乌眸冷冷扫过院中的混乱。 这么多人大晚上燃起火把,神色匆匆,明显是在找东西,或是找人。 沈右安袍袖下的手紧攥成拳,眉间掠过一抹深沉戾色,“把他们全部扣押到一起,严加审问。” “是!” 这群欺软怕硬的恶仆一听这话,顿时哭天抢地地求饶起来,被万福拔刀用砍头威胁了一通,这才安静下来。 很快,所有人都被羁押到一个院落。 沈右安则是亲自领人在庄院中搜寻,脚步凌乱,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担忧。 刚穿过竹丛掩映的月洞门,旁边矮树丛里便传来窸窣声响。 万福等人拔刀喝问:“什么人?” 一道娇细的身影自树丛中站起来,脚步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跑了过来,被持刀官兵挡住。 借着随从火把的光亮,沈右安看清来人是谁,悬了一路的心总算落回平地,沉声命令:“收刀。” “是。” 没了阻拦,那道身影便径直扑向了素来冷面的少卿大人,娇小身子躲进他怀里,云鬓散开,乌发倾泻铺陈,遮住轻颤的瘦弱肩颈,隐约传来细碎的哭声。 沈右安听见她慌怕不安地喊他:“清澄哥哥,你终于来了。” 不是为了哄骗他刻意捏出来的柔腔软调,而是惊惧至极,终于看到可以依靠之人的本能反应。 想到刚才她从树丛中站起来时,嫩生生的小脸挂满了泪痕,泛红的眼眸因为恐惧瞪得大大的,沈右安到底是抬起手,安抚地在她肩头轻拍了拍,拂去她身上的树叶。 喉结滚了滚,他低低地道了句:“别怕,没事了。” 温声安抚了好一会儿,怀中人的哭声渐渐细弱下去。 忽的怀里一沉,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倚进他怀中。 沈右安这才发觉,姜莹哭着哭着,竟在他怀里昏睡过去了。 “大人,这……”从刚才起就呆若木鸡的万福,这时候才勉勉强强回过神。 这是什么情况?他何时见过他们家大人与女子走得这般近了? 大人不仅让她抱着,竟还温言安抚,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历? 沈右安让人拿来披风,他的披风宽大,把姜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身影遮得严严实实。他亲自将人打横抱起,送到了马车上。 大理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庄子里的恶仆一直被关在院子里,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等他们走了才敢出来。 仆从并不知道姜莹已经被带走了,拿着火把找了半夜都没找到人,还以为她趁乱逃了出去,只能灰头土脸地派人去禀报国公夫人。 另一边,回城的马车上,姜莹枕着沈右安的腿,眼睫紧闭,睡得却并不安稳。 安神的香料静燃着,可她似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中,额头冒出细汗,手臂在身前不断挥舞,“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第12页 沈右安这时才瞧见,她手里还拿着金钗。 温热大掌轻轻包住她的手,半哄着拿走了她手里的利器,收进马车暗格。 沉睡的人儿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抱住他的胳膊,低低地呢喃:“清澄哥哥,我害怕……” 从前她做噩梦时,便会这样依赖地抱住他。 沈右安的心像是倏然被大掌握紧,蔓延开难言的酸涩。 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另一只手拿帕子拭去她额间的热汗,帮她把黏在脸上的青丝拨到耳后。 晃荡昏黑的马车中,传来他呓语般的一声:“你可后悔过?” 回到沈府,沈右安吩咐管家收拾出后院的空房,而后亲自将人抱了过去。 姜莹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沈右安便让人搬了矮凳,在床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姜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房间内装饰得很简单,只有床柜桌塌,连床幔和梳妆台都没有,像是从未住过人。 姜莹还记得,昨日她强撑到了沈右安前来,最后是趴在他怀里睡过去的,所以心里并不慌张,隐约猜测这里应该是沈府。 经过昨天的事,脑子里还有些昏昏沉沉,姜莹忍着头痛坐起身,虚弱地靠着床头。 她抬手抚上胸口,总觉得昨日抱着什么东西睡了一夜,醒来却发现怀里空空如也。 真是奇怪。 姜莹清了清嗓子,对外面喊道:“有人吗?” 婢女提着茶壶走了进来,“姑娘,您醒了。” 看到姜莹的长相,她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艳,差点被花容晃得失神。 “这里是沈府?” “正是。” 虽然已有猜测,但得到确切的答案,还是让姜莹心里踏实了不少。 婢女倒了杯茶水端过来,“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喉。” 姜莹端起茶盅,用杯盖拨动茶叶,伴着水烟袅袅,上好的天山雪针茶香逸出来,清雅而幽淡。她在国公府都很少喝到这样珍贵的茶。 她轻啜了口茶汤,很好地缓解了嗓子的干涩。 “你叫什么名字?”姜莹问。 “奴婢春煦。” 下床的时候,姜莹发现自己只穿着洁白里衣,随口问:“是你帮我脱的外衣?” 春煦心虚地眨了眨眼,“是啊。” 其实她今天早上才被沈府总管买进府,这才第一次见到姜莹。 可是总管叮嘱过,若是姑娘问起,她便要这么回答,春煦听话地照做。 桌上托盘备好了罗裙新衣,还有缀着串串珍珠的白色绣鞋。朝食是四碟清淡的小菜,还有一碗冰糖燕窝,一碟蜜煎樱桃,一碟荷花酥和绿豆糕。 完全不比姜莹在国公府的吃穿用度差。 午睡醒来,姜莹本来准备去找沈右安道谢,可刚出了门便后悔了。 此刻正是日头最灼热的时候,走在垂着湘妃竹帘的廊下,都觉得热风扑面而来。翠绿芭蕉叶缝隙漏进来的光斑明亮刺眼,地上铺的乌砖也被晒得发烫。 还没走出院子,姜莹便耐不住热,原路转了回去。 春熙给她打着帘子进屋,听她吩咐要一碗冰雪冷元子,连忙吩咐小丫鬟去厨房递话。 姜莹吃着冰饮,坐在镂空的弦月透花窗下,饶有兴致地看外面园子里日影转移。 吃了小半碗,她又吩咐春熙:“再让厨房做一碗银耳百合甜汤。” “是。” 待最毒辣的日头过去,姜莹这才款款出门。 她上午便打听过了,沈右安今日休沐,一整天都待在书房。 走到前院和后院之间的影壁附近,春熙便停下了脚步,福了福身道:“姑娘,总管吩咐过,奴婢不能去前院,只能您自己过去了。” “那你找个阴凉处等着我。” “是。” 姜莹只好自己提着食盒,来到沈右安的书房外。 整个院落都被卫士严密把守,她站在游廊下,等着总管沈用进去通报。 不多时,沈用便出来禀报:“大人请您进去。” 姜莹迈过门槛,一眼便看到坐在书案后的沈右安,他这次穿的是玄青色直裰,更衬得身形挺拔如竹,眉目疏阔,正在批阅卷宗。 听见动静,他头也不抬地沉声问了句:“何事?” 门被沈用从外面关上,宽敞通透的书房内便只剩他们二人。 姜莹施施然走过去,华丽的裙裾拂过绣鞋,腰间缀着游鱼玉佩的流苏,随着她的走动轻摇。 她将手中食盒放到书案上,娇气地轻哼了声,“重死了。” 直到这时,沈右安的视线终于从卷宗上移开,抬起头,没什么情绪地瞥了她一眼,“里面放的什么?” 姜莹弯了弯唇,献宝似的打开了红漆食盒盖子。 单层的食盒中,只放着一碗银耳百合莲子汤。 沈右安:“……” 他还在想以姜莹娇气的性格,怎么可能愿意提着重物走到这里。 果然。 沈右安眉梢微扬,“一碗汤都提不动?” 姜莹把甜汤从食盒里端出来,摆到他面前,“大人,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沈右安意味不明地觑了她一眼,只浅尝了口便放下汤匙,“倒是奇了。” 在姜莹看过来的视线中,沈右安低声说出了后半句:“味道竟跟厨房做出来的汤,分毫不差。” 第13页 姜莹在后院的一举一动,自然都逃不过沈右安的眼睛。 知道她中午说要来找他,沈右安在书房等了半天,只等到一句天气太热,她又回去了的禀报。 也知道她吩咐厨房做了什么汤食,其中就有这碗银耳汤。 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么用的。 若是换了旁人心思被戳穿,早就羞愧难堪了。 可姜莹一点不觉得尴尬,还盈盈含笑地绕到沈右安背后,讨好地帮他捏肩,拖着清甜婉转的语调说道:“大人,这是我是跟您的厨房学着做的。味道相似,可见是我学得好呀。” 她也没想过能骗得了沈右安,只是想像从前那样撒撒娇,试探他的态度。 许是顾及她昨夜受了惊吓的缘故,跟前几次相比,沈右安对她的态度称得上纵容和善。 柔若无骨的小手搭上来的瞬间,沈右安便僵直了脊背,眸光几度变换,最终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巧言令色。” 姜莹站在他身后,没有注意到他神情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她微微俯身,几根如缎的青丝垂落在他肩头,淡幽的香气如兰,“大人,谢谢你昨天救我出来。我帮您捏捏肩。” 沈右安继续处理公事,没有应允,却也没说不行。 姜莹还记得他别扭的脾气,知道这是默认,便开始帮他揉捏肩膀。 她一向容易犯懒,没捏几下就觉得手酸,不肯再使力了,只是虚虚搭在他身上。 沈右安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眸光柔和了几分,丝毫不觉得意外。 从前他在家里温书,她也会自告奋勇地说要帮他捶背捏肩。可捏不了几下,姜莹就会停下,靠在他背上偷懒,开始细数自己想要新的花绳,时兴的衣裳,想吃街上的油饼蜜饯。 沈右安撑着她的重量,拂去飘落到书上的杏花瓣,淡笑着翻过下一页。 等第二日他从外面回来,便会省去中午的饭钱,拿赚来的银子给姜莹买想要的花绳新衣,首饰蜜饯。 安静中,沈右安忽然低声开口:“你打算如何?” 泠泠沉沉的嗓音,拉回了姜莹神游天外的思绪,她眼神透出几分茫然,“什么?” 沈右安深深吸了口气,语气辨不出多少情绪,“裴二如此待你,你有什么打算?” 姜莹咬了咬下唇,沉默。 事发突然,她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打算。 沈右安眼眸霎时沉冷下去,按捺着怒气,“怎么,你还想回国公府?” 自然是不想回去的。 可不回国公府,姜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她的沉默落在沈右安眼里,变成了默认——不管裴二待她有多绝情,她都不肯离开。 沈右安胸腔剧烈起伏两下,还是没能压住心底骤然蹿起的邪火。 他咬了咬牙,蓦地将竹简放到一旁,发出沉沉的碰撞声。 “出去。” 姜莹微怔,“啊?” 沈右安眉眼间染上寒意,语气重了几分,“出去。” 姜莹面露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不过念在自己被他救出来,还有好吃好喝伺候着的份上,姜莹难得没跟他对着干,乖巧地退出了房间,“妾身告退。” 见她走得毫不留恋,沈右安闷气郁结于胸,更是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第7章 姜莹走后不久,满头热汗的万福敲门进来,站在书房中央禀报:“大人,查清楚了,国公夫人派人给……”说到称呼,他稍有迟疑。 万福已经查清了姜莹的身份,知道她是裴二公子的妾室。可她与大人似乎关系亲密,若是唤她“姜夫人”,或许会惹得大人不快。 斟酌了片刻,最后万福含糊地称呼姜莹为“姑娘”,继续道:“派人给姜姑娘下了暖药,吩咐庄子上的一对娶不上妻的佃户兄弟玷、玷污姜姑娘。幸好姜姑娘聪慧机警,没有中计。” 说罢,万福只觉得慑人的寒气迎面而来,未干的汗水都黏在了身上。 他不敢抬头去看沈右安的脸色,仅凭感觉就能猜出来,大人此刻心情定然极差。 沈右安神情阴鸷,胸中的确有团火在肆意烧灼。不仅是因为国公夫人的毒计,更是因为国公府待姜莹这样过分,她居然还想回到裴二身边。 就这么放不下他吗? 沈右安将手中断成两截的狼毫笔丢到一旁,眼帘半阖,嗓音冰寒道:“去查国公府这些年犯下的罪状,无论多小的事都要回来禀报。” 新帝登基,早就有意铲除这些旧党勋爵。 这些世家大族盘踞盛京多年,平日里惯会仗势欺人,贪赃枉法,要纠他们的错处并不难。 “是。” 万福正欲离开,又被沈右安叫住:“等等。”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沈右安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声音里压着烦躁,“把这碗汤端出去丢了。” 他不想看见她送来的任何东西。 万福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收拾食盒,“咦”了声问道:“厨房怎么给您送来了甜汤?” 大人不喜甜食,这件事早就知会过厨房,一直以来厨房管事也做得很好,今日怎的犯了这么大的差错? 万福正要碰到那碗银耳莲子甜汤,沈右安不知想到什么,又临时改了主意,“别收拾了,出去。” 第14页 万福早已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忙应声离开:“属下告退。” 等黄昏时分,万福再进书房禀报事情的时候,那碗银耳莲子汤已经空了。 自从那日被沈右安赶出书房,姜莹就安静地待在后院,再也没去他眼前晃悠过。 府上总管派人送来了罗帐华衾,妆台明镜,还有摆满了名器古玩的博古架,全然不复一开始的冷清。 姜莹在沈府锦衣玉食,吃穿用度比在国公府还要好,要什么有什么。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被国公夫人叫过去训诫,更不用逢场作戏去应付谁,过得舒坦极了。 有了这样的神仙日子一对比,她自然怎么都不肯再回国公府。 只是她如今无名无分,不知道能在沈府留多久…… 于是,老实了几日的姜莹,等沈右安这天散值,又一次带着吃食去了前院书房。 她到的时候,万福正在书房里向沈右安禀报这几天的调查结果。 “国公府这些年日渐败落,族中子弟在朝中多担任闲职,俸禄微少,已经入不敷出多年了。” “他们的亲族仗着国公府的庇荫,犯下过多次强霸民女,强占良民田地之事,都被国公爷动用朝中关系压下了。不过这些事做得并不隐蔽,属下已经找到了一些证人和罪证……” 禀报完,万福走出书房。 看到坐在廊下美人靠上的姜莹,万福愣了一下拱手见礼,“姜姑娘。” 姜莹正望向枝头的雀鸟发呆,思索如何跟沈右安相处,闻言起身回礼。 “姑娘是来找大人的吧?大人就在书房,姑娘请。” 姜莹点点头,提着食盒走过去。 许是刚才在外面被风吹着了,她总觉得眼睛痒,忍不住揉了揉眼角。 沈右安跟上次一样坐在书案后,姜莹笑意嫣然地走过去,“大人,我给您带了糕点。” 沈右安沉默着,暗含打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瞥见她微红的眼角,沈右安神色微沉。 他跟万福的对话,被她听见了? 姜莹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光顾着打开食盒,摆出一盘盘做工精细的糕点。 “大人,这些都是我去厨房,亲自监督他们做的。”这次糕点工艺复杂,她没好意思说是自己亲手做的。 沈右安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情绪,淡淡“嗯”了声。 “大人尝尝。”姜莹隔着帕子捏起一块绿豆糕,喂到沈右安嘴边,“绿豆糕做得细腻香甜,入口即化呢。” 沈右安喜怒难辨地瞥她一眼,“又有什么事求我?” 从前讨好他,是想让他帮她干活,给她买首饰新衣。 上次在飞仙楼讨好他,是担心他把她的事情说出去。 那么这次呢,想求他做什么?难道跟国公府有关? 姜莹眨了眨水润的眼眸,没有立刻说出目的,而是把手中的绿豆糕往前送了送,撒娇般软声道:“大人先尝尝绿豆糕。” 沈右安本来已经在批阅卷宗,见她态度坚持,终是转过头。 思忖片刻,沈右安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绿豆糕。的确入口即化,甜腻的味道没给他任何反应时间,便已经化在了唇齿间。 沈右安执起茶盏,一口气灌下一整杯冷茶,这才觉得冲散了些许腻意。 姜莹本来还想再喂他一块荷花酥,还没碰到唇边,沈右安便下意识蹙眉,别过脸,“……有话直说。” 讨好人也不肯下功夫,连喜好都懒得打听,这天底下也只有姜莹能做得出了。 姜莹看他的表情似有嫌弃,还以为他在嫌弃她。 她咬了咬唇角,心想若是现在就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定然不会答应。 “大人,我给您捶捶腿。”姜莹放下帕子,直接跪坐在他脚边,葱段般玉白的手指搭在他腿上。 她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沈右安瞬间就绷紧了身子,额角青筋跳了下。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攥住她的手腕,眸色深深,声音低哑地开口:“你不知道男人的身体……”不能随便触碰吗? 话说到一半,对上她澄澈干净的眼神,沈右安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小题大做。 心思转了几遭,最后他低低地叹了声:“罢了。”便松开她的手腕。 沈右安手肘支着桌案,宽大袍袖滑落,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小臂,修长手指一下下揉着眉心。 姜莹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轻轻帮他捏腿。 第一下就让沈右安乱了呼吸,方寸大乱。 姜莹低头,挡住了眼中盈盈的笑意。 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当然知道不能随便碰。她这么做,本就是故意的。 沈右安如今颇得圣上宠信,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未来官途定然一路高升。再加上他并非出自世家,府上就只有他一个主子。讨他一个人欢心,可比应付一大家子人简单多了。 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如今她阴差阳错住到了沈府,为何不趁机勾引沈右安,把现下舒适富裕的生活继续下去? 姜莹捶了几下,沈右安的耳尖红透,半天都没能将卷宗上的字看进去。 过了会儿,他忽然想到什么,对门外吩咐道:“沈用,拿个蒲团进来。” 出口的嗓音异常沙哑,沈右安掩饰般地喝了口茶。 第15页 沈用是府上总管,平时都会守在书房外,听见屋中主子的吩咐,立刻让人拿来了蒲团。 “大人,需要放在何处?” “地上。” 沈用将蒲团放下,便退出了房间。 姜莹正疑惑,沈右安好端端的让人拿蒲团进来干什么,就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去拿来垫着。” 原来是给她垫膝盖用的。 能让自己更舒服,姜莹自然不会拒绝,她扶着沈右安的腿起身,过去拿了蒲团,垫在他脚边。 姜莹撩起裙摆,跪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微垂着头,继续帮他捶腿。 沈右安面前的卷宗,始终停留在最初的一页。 姜莹小手搭在他身上,很快就觉得累,开始偷懒。 她偷懒不动,沈右安反倒松了口气。 没多久,腿上忽然一沉。 沈右安低头,看到姜莹安静的睡颜,面容灿如春华,唇瓣嫩红诱人。 只是……如果她的睫羽不颤动的话,装得会更像。 沈右安不明白她为何要装睡,目光流连在她眉眼间,最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专注处理手头的公务。 姜莹本来只是想装睡,试探一下沈右安的反应。 结果可能是因为昨天夜里没睡好,这屋中又温凉沁爽,还燃着安神的沉香,她渐渐就真的枕着沈右安的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姜莹发现自己侧坐在蒲团上,将沈右安的腿当成了枕头,半枕半抱着,睡得格外香甜。 她秀眸惺忪地抬头,面颊泛起熟睡后的淡淡绯色,刚好对上沈右安暗含无奈的视线。 男人放下笔,嗓音淡漠地问:“睡够了?” 姜莹醒了醒神,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的腿,乖乖坐在蒲团上,“我怎么睡着了?”顿了顿,她给自己想好了借口,“可能是刚才太累了。” 沈右安居高临下地睨她,长眉微扬,没有说话。 就捶了不到三十下,这就累了? “大人,我继续帮你捶腿。”姜莹心虚地眨了眨眼,又换成跪坐的姿势。 沈右安还没来得及拒绝,她轻飘飘的拳头就落了下来。 被她枕着的整条腿都是酸麻的,被这么不轻不重地一敲,更是饱受折磨。 姜莹没有注意到沈右安神情的细微异样,她觉得,自己都这么努力讨好沈右安了,他对她的印象或许已经有了那么一点改观。 而且沈右安今天心情似乎还不错,姜莹在心底犹豫了片刻,抓住他的衣袖,斟酌着小声说道:“大人,我有件事想求您……” 沈右安并不意外,早料到她好端端的突然献殷勤,定然是有求于他。 “说。” 姜莹隔着袖子虚握住他的手腕,紧张地舔了舔唇,“大人上次不是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么?那时我还没想好,但是这两天我想明白了。” 富贵优渥的生活就摆在眼前,不管能不能成,她总得试试。 沈右安闻言,眸光微凝,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仰头,沉声问:“想明白什么?” 姜莹一边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一边却也放不下沈右安能给的荣华富贵。 她心里没多少底气,说话的语气便不自觉发虚,“大人,其实我,我是个很念旧情的人。” 姜莹这话说得自己都脸红,膝盖往前挪了挪,贴着沈右安的身体。 她厚着脸皮继续说道:“当初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一时鬼迷心窍,不该抛、抛下大人……” 在面前男人逐渐阴鸷的眼神中,后面的话被吓得说不出口了。 沈右安带着薄茧的指腹,来回摩挲她的下巴,声音哑得厉害,“说下去。” 姜莹呼吸微促,努力挤出晶莹的泪花,红着眼眶颤声说道:“若是重来一次,我一定好好跟大人过日子,绝不会抛下您。”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若是早知道沈右安有今日的锦绣官途,她当初怎么都不会跟裴二走,说什么也要缠着沈右安。 沈右安眸光幽深,如同望不见底的漩涡。 那时,他满心期待地筹备与她补办的婚事,商议好了具体日期,也知会了族内的叔伯长辈。 可就在成亲前几日,姜莹忽然消失了。 只给他留了张字条,说她另有所爱,要跟那人回京城成亲。 看到那张字条的时候,沈右安几乎要疯了。 他从来没听姜莹提起过什么男人,第一时间并不相信她是主动跟别人走的,还以为她遭人胁迫,差点就要去官府报案找她。 直到沈右安从朋友那里听说,曾经看到过姜莹跟一个年轻公子出入客栈,在同一间房中待了许久才出来。 沈右安重新拿出姜莹留下的字条,冷静下来才发现,她的笔迹并不凌乱,不可能是遭人胁迫时写下的。 他仍不死心,拿着画像四处打探,终于打探到,有人看见姜莹挽着一位富家公子的手,一同乘马车离开永安县,前往的正是盛京城方向。 沈右安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胸腔中仍残留着当时的震惊和痛楚。 他艰难地咽下喉间苦涩,缓缓俯下身,微赤的目光紧盯她,极具压迫力,“当年,你是被胁迫,还是自愿跟裴二走的?” 听到这个问题,姜莹微微睁大眼睛,湿漉的眼眸躲闪,没敢回答。 第16页 不需回答,沈右安已经知道了答案,眸中浮现出浓浓的自嘲。 那时,虽然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念及姜莹年纪小,沈右安碰都舍不得碰她一下。 可他捧在掌心里珍视的人,就那么无名无分地跟别人在一起了。 宁愿自甘堕落地为妾,宁愿远走他乡,也要跟那个人走。 第8章 沈右安沉痛地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眸底一片霜寒。 姜莹见沈右安脸色不对劲,心里不由一颤,忙说道:“莹儿自知罪孽深重,本该为奴为婢陪伴大人身边,偿还当年的罪过。可我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便不逞能来碍大人的眼了。” 她脸颊烧得滚烫,羞赧地补充完后半句:“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方式来偿还大人。莹儿斗胆相求……” 沈右安忽然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缓缓直起身,与姜莹拉开距离,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当初姜莹义无反顾地跟裴二离开,现在住在他府上,心里仍惦记着裴二。 她听见了他和万福的对话,想要开口相求的事,无非就是求他不要对付国公府,求他放她回去。 为此,她竟然不惜拿他们的过去说事,以期打动他。 想到这里,沈右安心中的暴虐愈发翻滚。 姜莹眼睛微亮,心中升起几分期盼,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大人,莹儿自知身份低微,为妾也心甘情愿……” 刚才姜莹铺垫了那么多,就是想让沈右安看到她如今的后悔。 她想回到沈右安身边,想永远留在沈府。 在沈府,她起码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而且还没人能伤得了她。 可沈右安闻言,却冷冷勾起唇角,一字一顿,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不可能。” 哪怕继续给裴二当妾也心甘情愿? 落到他手里,她还想为裴二求情,想重新回到裴二身边? 做梦。 不管她对裴二有多么情深义重,从此都只能永远被困在这里,当他的笼中雀,用一辈子来偿还她当年犯下的错。 被他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姜莹觉得羞恼尴尬的同时,也忍不住想着,自己这一下午的讨好真是白费力气,全部都讨到狗身上了。 恨不得狠狠咬沈右安一口。 只是如今她寄人篱下,哪敢大发脾气。 姜莹松开抱着沈右安胳膊的手,气鼓鼓地说道:“是莹儿异想天开了。” 不过,大好前途就在眼前,搭上沈右安便能荣华富贵一辈子,她才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早晚要让沈右安心甘情愿留下她。 见姜莹瞪圆了眼睛,明显心中不虞,却只能强咽下这口气,与他虚与委蛇的模样,沈右安唇边弧度加深,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很想知道,为了裴二,她最终能做到什么地步? 接下来连着好几日,姜莹每天都会去书房找沈右安,有时给他送糕点蜜饯,有时送一碗清凉的甜汤。 姜莹也会借着帮他捏腿捶背的理由,刻意地接近他,与他有身体上的触碰,试探他的反应。 可沈右安整个人仿佛坚不可摧的磐石一般,竟丝毫不为所动。 若非听沈右安提起过,他府上养着歌姬,姜莹差点都要以为,他是不是身患隐疾了。 这日,姜莹闲来无事,派春熙出门买零嘴。 春熙回来的时候,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姜莹斜倚着软塌上的藏青色引枕,新奇地问道:“遇见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姑娘,外面敲锣打鼓,整条朱雀大街都被迎亲队伍占满了,铜板一把一把地撒。奴婢买完吃食从那边经过,白得了一把铜板,又多买了包干果。” 春熙把买好的东西装进碟子,摆在乌木小几上。 她买的都是外面的零嘴吃食,有蜜渍豆腐,笋尖鸡丝面,蜜金桔,酒蒸羊等,琳琅满目地摆了满满一桌子。 姜莹夹了一筷子酥香的莲花鸭签,饶有兴致地问:“哦?是哪家在娶亲?” “是威远国公府的裴二公子娶亲。” 姜莹夹起来的豆腐掉回了碗中,她又重新夹起来,语气跟之前没什么变化,“娶的是哪家姑娘?” “听说是工部侍郎家的小姐。” 原来是娶了顶头上官的女儿。 姜莹不甚在意地感叹道:“国公府娶亲,竟然吝啬到只撒铜板,往日都是撒金叶子呢。” 看来国公府是真的没落了,往后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幸好她早早地逃出了火坑。 想到这里,姜莹心情顿时敞亮,连带着胃口都好了许多。 只是她不小心吃得多了,晚上就心思没再用晚膳,早早地上床休息。 姜莹的一举一动,都被沈用报告给沈右安。 沈右安刚从大理寺回来,正坐在偏厅用膳,闻言筷子一顿,“她今日没用晚膳?” 沈用站在几步开外,恭敬地低着头,“是。姜姑娘今日没有吩咐厨房做晚膳,也没碰任何汤水糕点。” “可是生病了?”沈右安声音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沈用摇摇头,“属下不知。不过若是姑娘生病,春熙应该会来报告才是。” “还有什么反常?” “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婆子说,今天姑娘派春熙出去了一趟。” 第17页 沈右安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放下筷子便起了身,准备去后院瞧瞧。 他还命沈用去叫大夫过来。 走出偏厅,走过两道月洞门,跟在沈右安身边的万福小声说了句:“大人,属下忽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 “大人,今日似乎……是裴二公子成亲的日子。” 刚才偏厅人多,万福不好明说,便留到了现在才说出来。 沈右安脚步猛然顿住,眼神微变。 今日事忙,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难道是婢女在街上打探到裴二娶妻的消息,回去后告诉了姜莹,她因此郁结在心,没胃口用膳? 怪不得姜莹今天没来书房找他,安安静静地待在后院一整天,原是因为知道了裴二今日另娶他人的消息,心中酸涩难受,连吃饭都没心思,哪有闲情来应付他? 仅仅是得知裴二另娶,她便要不管不顾地绝食,寻死觅活? 沈右安脸色阴沉如墨,心绪猛烈翻滚,仿佛有柄钝刀子在心上一下下地割。 万福小心地躬身后退了半步,躲在阴翳的树荫下,尽量减少自身的存在感。 前方是苔绿杂草丛生的石径,穿过曲曲绕绕的石径,很快便能走到后院,可沈右安却迟迟没有迈开步子。 良久,他拂袖转回身,回了前院。 沈右安没用晚膳,独自坐在书房伏案处理公务,直到夜深才熄了屋中烛火。 与此同时,国公府后院。 裴策浑浑噩噩地走完了成亲流程,与宾客喝完酒,醉醺醺地走回新房。 喜烛已经燃了小半截,朱红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上,摇曳烛火映得屋中满目红艳,热烈得晃人眼。 裴策看向坐在喜床边的女子,醉意朦胧,呓语般喊出一声:“皎皎……” 他脚步忽然加快,摇摇晃晃地朝床边走过去,连喜秤都来不及拿,迫不及待地揭掉了喜帕。 可看到那张陌生娇羞的容颜,裴策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下来,顿时思绪清明,回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一切。 他把皎皎送到了庄子上,在母亲的操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迎娶正妻进门,今日是他的新婚之夜。 裴策失落地后退几步,撑着桌案低下了头。 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将姜莹失踪的消息告知他,到了现在,裴策还以为姜莹依然住在青阳山的庄子上。 虽然时香隔两三日就会回来通报,说姜夫人在庄子上过得很好,可裴策始终难以放下心。他总觉得这都是皎皎怕他担心,故意让人说的谎话。 皎皎那么聪慧,早就猜到他要娶妻,此刻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他哪有心思和旁人共寝? 裴策此生碰过的女人,只有姜莹一人而已,他也从未想过要与旁的女人做亲密之事。 可母亲早对他下了死令,除非新妇有身孕,否则绝对不可能将姜莹接回府。 裴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心怀愧疚吹熄了烛火,带着浓浓的酒气上了塌。 夜里,忽然起了场疾风骤雨。 姜莹贪凉没盖锦衾,夜里又遭了梦魇,第二日起来便觉得浑身发凉,头昏无力。 春熙忙通知了沈总管,派人请大夫入府,给姜莹把脉开药。 只是姜莹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朦胧间闭紧了嘴巴,怎么都不肯喝。 春熙把情况报给沈用,沈用不敢耽搁地撑伞出门,去大理寺通禀沈右安。 沈右安一听说姜莹病倒,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告假回府。 他脚步匆忙,在他身后撑伞的沈用差点跟不上。 等进屋的时候,沈右安右肩的绯色官袍已经被雨淋湿了大半,颜色秾艳如朱砂。 他拿布巾随意擦了两下肩头的雨水,便急不可耐地绕过博古架和珠帘走进内室。 看到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姜莹,沈右安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半蹲在床前,扣住她的手腕。 因着家里常有人生病,沈右安学过一些医术,凝神静下心听她的脉象。 把完脉,沈右安将姜莹的手塞回被子,沉声问:“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姑娘病起得急,须得赶紧服药退了热,不然怕是容易伤了脑子。” 春熙所说的情况,跟沈右安把出的脉象差不多,只是他担心自己情急之下出差错,所以才特意又问了一遍。 “把药端来。” “是。” “药碗放下,出去候着。” 春熙离开后,内室便只剩下姜莹和沈右安二人。 沈右安从桌上端来药碗,坐回床沿,慢慢用汤匙搅拌碗里的药,让药汁快速冷下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隔着碗试了试温度,拿走瓷匙,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俯身贴上她的唇,缓缓渡给她。 姜莹一生病就容易昏睡,而且她防备心重,昏睡的时候什么都不肯服下。 从前他们一起住在莲花村,每次姜莹染了风寒,病倒昏睡过去,沈右安都是这么喂她喝药。 还记得姜莹第一次生病时,怎么都喂不进去药,沈右安心急如焚,在她耳边低哑着声音哄了好半天,都没能让她张开嘴。 他实在绝望得没办法,才想起这个法子,试着给姜莹以口渡药。见她终于肯服药,当时的沈右安心里紧绷的弦骤然一松,后怕地抱住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18页 喂完一碗苦涩的药汁,沈右安用清茶漱了口,又俯身喂姜莹喝了些温水。 喂完水,却没有立刻直起身。 迟疑片刻,沈右安忍不住缓缓低下头,生疏而小心翼翼地亲吻。才仅是轻碰了下柔软的唇,胸腔里的心便跳得好似擂鼓一般。 沈右安耳根发烫,慌忙以手撑床,狼狈仓皇地退开,染了嫣红水泽的薄唇微张,剧烈地喘息着。 在他心里,对姜莹自然是有恨的。 可对她的恨有多么浓重,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就有多么炽烈。 隔着分寸距离,沈右安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姜莹,眼底无数复杂的情绪翻滚,爱恨难分。 半晌,他微红着眼,咬牙切齿地威胁:“再敢为了裴二寻死觅活,我便杀了他。” 第9章 姜莹这一觉睡了大半个白天,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热早就退了。 之前迷迷糊糊昏睡中,隐约感觉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语气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只是话语的内容,她却记不起来了。 姜莹叫来春熙,“今日可有旁人来过?” 春熙摇摇头,说除了大夫,没有别人来过。 没人来过?难道只是她的幻觉? 姜莹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让春熙备了热水,香胰和香膏进来,简单地在浴桶中沐浴了一番,换上干净的新衣,盖着薄被坐在桂叶纹碧纱槅窗下休息。 外面又下起了一阵急雨,噼里啪啦地拍打着芭蕉叶,液池中的芙蕖也被豆大的雨珠打得乱颤,水烟如雾弥漫。 到了晚上喝药的时辰,春熙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还另备了一碗剥好的荔枝,果肉晶莹剔透,水嫩嫩的看起来十分诱人。 这个时节的荔枝多是贡品,从前姜莹在国公府都很少吃到。 喝完苦涩的汤药,姜莹用玉箸夹了块荔枝果肉送入口中,弯唇夸赞道:“你倒是贴心。” 春熙低下头,没有说这是大人特意吩咐的。 这次喝药,倒是让姜莹脑海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她前几日那么努力地勾引沈右安,可他却一直不为所动。 既然这样,不如……用个更直接的法子。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以沈右安端方守礼的性子,怎么都会对她负责的,那她不就能一直留在沈府了? 姜莹眼眸微亮,暗自盘算着何时出府,将药搞到手。 过了两日,她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想借着出府买首饰衣物的幌子,去买些需要的药。 可是她派去通知沈总管的春熙回来,却禀报说,沈右安不让她出府。 姜莹闻言,秀眉蹙起,“为何?” “奴婢也不知。沈总管让奴婢传话,说姑娘若想出门,便亲自去找大人说去。” “好你个沈右安。”姜莹气恼地自藤椅上起身,换了身衣裳,便气势汹汹地朝前院走去。 她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沈右安书房门外。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过来,书房门大敞着。日头正炽,满室明亮。 姜莹迈过门槛走进屋,这次沈右安没在书案后处理公务,而是坐在塌上煮茶看书。 看到他优雅闲适的模样,姜莹回想起自己这几天失败的勾引,心里莫名来气,走到他面前站定,压着愠怒问道:“为何不让我出府?” 红泥炉上煨的茶壶刚好滚沸,沈右安垫了布巾将茶壶拿下来,滚滚热水倒进青釉茶碗,袅袅升起的白雾中,隐约可见嫩绿的芽尖打着旋上来,顿时满室茶香。 他一面倒水冲茶,一面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要买什么东西,让人送到府上便是。” “我想买衣裳首饰,衣服要翠微轩的云雪缎,用金线压边刺绣,还要会双面绣和苏绣的江南绣娘来定做。首饰头面要宝珍阁的,珍珠要东海采的,钗子要纯金的,可不能拿鎏金描金的来糊弄我……”姜莹揪着衣衫下摆,说话间,拿眼偷瞧沈右安的脸色。 翠微轩和宝珍阁的衣裳首饰都是出了名的昂贵,就连京城稍有家底的世家,都不舍得随便买给自家女眷。 其实姜莹在国公府的生活也没有这么奢靡,故意这么说,不过是因为赌气,想气一气沈右安罢了。 本以为说了这么一大堆,沈右安会斥责她挥霍无度。 可沈右安的面色从头至尾都平淡至极,听完她荒唐的要求,他竟直接对门外站着的沈用吩咐道:“可都听见了?” “回大人的话,都听见了。” “照她说的做。” “是。” 之后门外便响起脚步声,应是沈用派人去请绣娘和宝珍阁掌柜。 姜莹没想到沈右安真的愿意按她说的做,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很快,绣娘和掌柜入府,江南来的绣娘帮她量尺寸,确定衣裳的样式和纹样,掌柜拿来图册让她挑选首饰。这时候,姜莹整个人仍有些云里雾里,随意挑了几样。 绣娘和掌柜记下她的要求,说明三日内便会将东西送到,之后便告退离府。 书房空下来,沈右安早已沏好茶,执起青花盖碗轻啜了一口,淡声问:“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泠泠如玉的低沉嗓音,将还停留在震惊中的姜莹拉了回来。 姜莹坐在绣墩上,玉润的面颊微红,反应慢半拍地看向他。 第19页 沈右安今日穿的是玄色广袖直裰,下裾以银线绣着飞鹤云纹,穿着描金锦面官靴,姿态端谨地坐在塌边,身侧是咕嘟着热水的红泥炉,案几上还摆着倒扣的书籍。 刚才绣娘为姜莹量尺寸,掌柜让她挑选首饰的时候,他就静静在一旁看着,眼眸沉静如水。 不知为何,姜莹突然想起几年前,她跟沈右安住在莲花村的日子。 虽说沈右安家中贫寒,但姜莹与他住在一起时,从没在生活上受过半点委屈。 家里的活计都是沈右安做,他一手包揽了浆洗衣裳,种菜做饭,田里的庄稼也是他一个人打理。偶尔姜莹陪他下地,也只是坐在荫凉的树下乘凉,喝着他提前煮好、用井水湃过的酸梅汤,拿花草编草环,用扇子扑蝴蝶玩。 那时沈右安一边读书,一边四处帮人写书信对联,讼状告示来赚些散碎银子,有时还会替镇上的铺子盘点理账。他勤俭持家,没用多少时日,便还清了因沈母生病而欠下的外债,他们的生活也日益富足起来。 姜莹想要买新衣服新首饰,想买新鲜的吃食,沈右安总能省下自己那份银子买给她。 沈右安为人勤俭节省,但从不要求姜莹像他一样,反倒对她大方宽容。 旁人有的东西,姜莹也从未缺过什么。 如果不是后来偶然认识了裴策,见识到他们那些富家子弟金玉珍馐,仆从前呼后拥的优渥生活,或许她当初也不会舍得抛下那样平淡温馨的生活,离开沈右安…… 见姜莹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沈右安以为她又想起了裴策,心情自然不虞。 他将茶盏放到桌上,发出微重的磕碰声,面色比起刚才冷冽了几分,沉声喊她:“姜莹。” “嗯?”姜莹纤翘的睫羽颤了颤,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你刚才说什么?” 沈右安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还有什么想要的?” “要什么都可以?” “嗯。” 姜莹现在最想买的就是暖药,可这药是用来对付沈右安的,她自然不能明说出来,于是犹豫迟疑地说道:“那我能不能……”出府? 还没说完,沈右安仿佛能猜出她的想法,提前打破了她的幻想,“除了出府。” 姜莹不解问道:“为什么?” 沈右安敛眸不语。 姜莹思忖片刻,解释道:“我可以戴幕篱,不会被国公府的人发现的。” 她现在的身份是私自出逃的妾室,被国公府抓到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对上沈右安望过来的幽沉眼神,姜莹攥了攥发汗的掌心,有些底气不足地补充道:“就出去一个时辰,我去铺子里抓些药就回来。” “抓什么药?我让郎中给你送来。”依然不肯让步的语气。 被沈右安这么一瞬不瞬、仿佛盯猎物一样的眼神盯着看,姜莹不知为何浑身都觉得别扭,细若蚊喃地反驳:“我自己出去抓不可以吗?” 沈右安蓦地从塌上起身,官靴踩着乌砖地面,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身量修长,走到近前的时候,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姜莹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屏息瞪大眼睛望着他。 直到淡淡的沉香气息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他宽大的衣袖擦着她的肩膀过去,姜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要来找她,紧绷的心情倏然一松。 沈右安停在堆满了竹简卷宗的书案前,一言不发地磨墨,取下一支细杆狼毫,蘸取墨汁悬在白纸上空,方才掀眸望向她,“说吧。”他的架势,像是在等着她说话,他好记下来。 姜莹也从绣墩上起来,整了整衣裙褶皱,好奇地走到书案前,和他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看到宣纸上一片空白,姜莹怀着疑惑抬头,却正好撞入他浓黑如墨的眼底,有一瞬间的恍神,“说什么?” 沈右安凝视着她,语气淡淡,“药方。” 伴着话音落下的瞬间,笔尖凝聚已久的墨滴也随之落下,在干净的宣纸上晕染开一团漆黑污迹。 姜莹安静了会儿,心虚地眨眨眼,“我不记得药方了。” 沈右安继续问:“治什么症状?” “……也不记得。” “主药是哪一味?” “……不知道。”姜莹樱唇嗫嚅着,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声音低到几乎完全听不清。 女子纤白的细颈低垂,顺滑如藻的青丝间斜插点翠金簪,垂落着石榴籽大小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并两朵粉玉海棠珠花,更衬得肌肤腻白如玉,清甜的幽香若有似无地袭来。 沈右安的视线落在她娇润的耳垂,停顿片刻才移开,喉结上下滚了滚,“什么都不知道,你如何去抓药?” “啪嗒”一声,笔杆被随手丢进官釉笔洗,溅起一小朵水花,浸湿了桌案。 紧接着,传来他幽幽的嗓音:“姜莹,你拿我当傻子?” 说什么出去买药,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要抓什么药,分明是哄骗他的把戏。 如此铁了心要出府,不是想逃离他身边,还能是为了什么? 第10章 沈右安语气算得上平缓,却让姜莹汗毛竖起,敏锐地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 余光瞥见他似乎要朝她这边走来,像是要找她麻烦,姜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匆匆忙忙地告退:“我、我先回去想药方,想起了再来找大人。” 第20页 说罢,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书房,腰间缀的珍珠流苏飘带在空中划过,馥郁香气散在空中。 娇小的身影脚步匆匆,很快便消失在翠竹掩映的院门后面。 她就这么被吓跑了,沈右安满心无奈,又气又想笑。 静立须臾,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姜莹,沈右安收回视线,唤沈用进来,嘱咐道:“去宫里请太医过来,给她把把脉。” 姜莹好端端的,为何要用买药做幌子?沈右安担心她真的有哪里不舒服,又难以向他启齿。 虽然根据他对姜莹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吩咐了沈用一句。 正吩咐着,万福从外面急急走进来,行礼禀报道:“大人,圣上有急事召您入宫,内侍已在二堂等候。” “正好我一道去请太医,不必你再跑一趟了。” 沈右安说罢,便阔步朝外走去。 姜莹正缓缓走在参天古树荫遮蔽的青石小径上,树叶缝隙漏下来斑驳的光点,游动在她的绣鞋鞋面间,宛如一尾尾灵巧的鱼儿。日光晒得石板发烫,青苔都晒蔫了,聒噪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快要回到后院的时候,姜莹才反应过来,她本来是去质问沈右安,为何不让她出府的。 可后来却被沈右安的问题搞得心虚紧张,破绽百出,她反倒先败下阵逃回来了。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姜莹都没再见到沈右安。 听府上总管说,沈右安被皇帝派出去查一桩案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只有他离开那日,宫里来了太医,不知道听了谁的吩咐给姜莹把脉,姜莹云里雾里地让太医把了脉,幸而她身体倒是一切都好。 前几日定下的首饰新衣都送到了,虽然有沈右安的吩咐在,姜莹暂时出不了府,但她每天穿戴着不重样的首饰衣裙,跟春熙一道去园子里赏花,去液池折芙蕖,或是入夜后在花圃中用团扇流萤,倒也不觉得无趣。 只是时日渐久,她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姜莹穿了身清凉的凌云纱罗裙,斜倚着廊下的美人靠,懒洋洋地将鱼食丢到荷叶下面,引来锦鲤无数,疑惑地问身后的春熙:“我怎么从没在后院见过别的人?” 沈右安不是说他府上养着歌姬吗?她怎么从未碰见过? 春熙规矩地低下头,“奴婢也不知。” “你可见过伺候其他人的婢女?” 春熙含糊地应答:“见过的。” 可实际上这沈府的女主子,只有她眼前这一位。 听府上老人说,府里以前连婢女都没有,全是卫兵小厮,还有几个厨娘嬷嬷。春熙和另外几个二等丫头,还是姜莹进府那日,总管去人牙子那里现买过来的。 只是总管特意吩咐过,如果姑娘问起,便要回答说后院还有别的女人。 “想来是沈府太大,凑巧没遇见吧。”姜莹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日,姜莹隐约察觉府上气氛有些紧张。 她耐着暑热去了趟前院,问沈用,沈右安何时回来。 沈用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奴才也不知道。” 姜莹见他神情凝重,心里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生怕沈右安出事,她刚触摸到的富贵荣华又成了泡影。 另一边,趁着夜色,沈右安率人埋伏在一处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外,正欲抓捕逃犯。 他一声令下,持刀兵士手举火把踹开大门,将躲藏在内的犯人一网打尽。 押这些人回大牢的路上,万福忽然从后面策马追上来,与沈右安的赤血马并行。 “何事?”沈右安最近几日都没有休息好,眼下浮现出淡淡青痕,正缓缓驱马。 万福放下缰绳,拱手道:“大人,刚才沈总管传来消息,说……姜姑娘问您何时回去,最近已经来问了两次了,看样子似乎很担心您。” 沈右安小幅度地勾起唇角,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她怎会担心他? 怕是又有什么事相求了。 不过沈右安的心情比起之前还是轻快了不少,淡声吩咐:“派人知会沈用,说我后日便回。” 万福心知肚明,这哪是知会沈总管,分明就是想让姜莹知道。 他机灵地派手底下人骑快马回京城递消息。 到了后日,姜莹申时便来了前院书房。 见来人是姜莹,府上侍卫并无阻拦的意思,问都没问一句便放她进去了。 姜莹顺利推开门走进书房,提前坐在这里等沈右安。 她的计划是,沈右安辛辛苦苦地从外面查案回来,一路车马劳顿,定是最疲累的时候,看到她在等他,不知道会有多感动。 可姜莹等了大半个时辰,外面除了蝉鸣以外,没有任何声响,就连守在门口的侍卫都站得如同磐石,纹丝不动。 姜莹觉得无趣,便靠在软榻上看起了书,后来等得越来越无聊,不知不觉中就趴在塌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 夜里骤起急雨,屋顶青瓦被重重敲击,有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万福扶着人走进院门,另有一位副官在旁撑伞,豆大的水珠顺着油伞边缘滑落,淅淅沥沥砸在石砖地面上。 被扶着的人身量高大,却脸色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万福直接将他扶到内室床上,急忙传唤后头跟着的大夫:“快!快来给大人看伤。” 第21页 一行人大多都留在院中,冒雨站在外面等候消息,只有万福和背着药箱的大夫走进内室。 姜莹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中醒过来的,她刚醒来时还有些迷蒙,揉揉眼睛从塌上坐起身,疑惑地看向那边。 书房没有点烛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其他人的注意力又都放在沈右安身上,所以没人注意到坐在阴影中的姜莹。 大夫是从京畿金吾卫请来的军医,擅医外伤,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然后让万福摁住沈右安的肩膀,在烛火下以烈酒浇刀,准备挖出埋进他肩头的箭矢。 内室和姜莹所在的软塌有一段距离,她没听清大夫说的话,只能看到一群人来回忙碌地抬着热水盆和染血的纱布匆忙进出。 沈右安受伤了? 姜莹惺忪的睡意顿时去了大半,忙从软塌上起身,绕过屏风,朝着散发出光亮的内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大夫拿刀割开沈右安发黑的伤口,小心取出箭矢。可箭尖带着倒钩,拔.出来的时候不免会带出大片血迹。 钻骨的剧痛袭来,沈右安眉心皱紧,却只克制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姜莹哪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就觉得眼前发黑,腿软得差点站不住,短促地喊了声:“大人!” 万福和大夫都紧张着沈右安的伤势,反倒是沈右安这个伤者最先发现姜莹的存在。 没想到姜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沈右安眸光微变,喘息着喊她:“出去。” 姜莹哪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以手掩唇摇了摇头,杏眸不受控制一般漫上水雾,很快便染红了眼梢,晶莹的泪欲落不落。 她脸上的担心藏都藏不住,小心翼翼地躲到一旁,明明害怕得不行,却还在往沈右安那边望,“我站在角落,不会耽误大人您治伤。” 沈右安脸色苍白,额头冷汗岑岑,声音也嘶哑,“出去等着。” “我放心不下。” 见她如此坚持,沈右安不知想到什么,停顿了两息,没再继续赶她走。 他给万福使了个眼色,万福往旁边挪了半步,正好挡住沈右安肩头狰狞的伤口,不让姜莹瞧见。 包扎完伤口,大夫背起药箱说道:“幸亏大人闪躲及时,并未伤到要害。箭上的毒已经解了,大人卧床静养一段时日便能好全,不会留下暗疾。” “有劳了。” 等小厮清理干净房间,万福亲自去送军医离开。临走时,还特意关上了书房的门。 院中喧闹了一阵,应该是外面的人在询问情况,不过他们很快就离开了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书房内室,沈右安平时休息的地方,便只剩下他和姜莹二人。 外面暴雨倾盆,噼里啪啦,更衬得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安静中,沈右安淡淡瞥向她,“你怎么在这儿?” 姜莹咬唇担忧地望着他,纤长的睫羽轻眨,泪珠便如珠串滚落。她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没受伤那只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关心道:“清澄哥哥,你疼不疼?” 沈右安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姜莹吸了吸鼻子,小巧的鼻尖微红,哭得梨花带雨,“听说你今天回来,我从下午就在书房等你,等太久就睡着了。”她又细声啜泣了两下,才继续说道:“结果刚醒过来,就看到他们扶着你进屋,可把我吓坏了。” 姜莹伏在床头,抱住他的手掌贴向自己的脸颊,“幸好你没事。” 沈右安触及她微凉湿润的脸蛋,再听她说这些关心的话,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眼睫眨得很快,心头疑云阵阵,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去了一趟,姜莹怎么就变得……变得这么黏人了。 而且,她黏人也该黏着裴策,怎会这样对待他? 沈右安忽然有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怀疑自己是身处梦中,还是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 姜莹不懂他内心所想,一心只想趁他受伤,多在他面前留下一些好印象。 她用侧脸贴了贴他的手心,依恋地蹭了蹭,语气娇憨温软,“大人,原来您出去查案这么危险。莹儿不该不懂事,总惹大人生气。” 沈右安眉心一跳,更觉得奇怪。 只是还来不及细想,便从她刚才的话中,捕捉到一件更为在意的事:“还没用晚膳?” 姜莹微怔,然后点了点头,“没关系,我还不饿。” “回去吃饭。”沈右安抽回自己的手,搭在被子外面。 姜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揉得眼睛通红,带上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我不想走。” 沈右安眸光收束,静静等着她的后文。 姜莹瞳仁清透好似冷水浸过的琉璃,玉颊染上红霞,羞怯地软声道:“大人受了伤不方便,今夜,便让我留下来照顾大人吧。” 第11章 恰在此时,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映亮了西面的长窗窗纸,轰隆的声音响彻天际。 室内半明半暗的烛火,映出沈右安轮廓冷峻的侧颜,他缓声重复了一遍姜莹的话:“你要留下?” 他平日为了处理公务方便,都是直接歇在书房内室。可内室只有一张床。 她说留下来,是为何意? “嗯,”姜莹看了眼床铺里面的位置,完全能容得下再多一个人躺进去,她小声地补充道:“我留下来更方便照顾大人,而且今夜下了这么大的雨,我前些日子才风寒初愈,若是冒雨回去,怕是……” 第22页 沈右安的视线一直定在姜莹身上,自然注意到了她看向床铺里侧的眼神。 他抿了抿唇,线条凌厉的下颌不自觉绷紧。 默然片刻,沈右安眼眸沉暗,低声问:“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姜莹连忙点头,“知道。” “先去偏间用膳。”沈右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催她吃饭。 “好。” 姜莹起身出了门,吩咐外面廊下候着的沈用去准备晚膳。 书房没点灯,门口挂着的灯笼早已燃上了,倒是比书房外间还亮堂几分。走在廊下直接就能去隔壁偏间,不用担心会淋到雨。 沈用派人请来了春熙,伺候姜莹净面,帮她布菜。 随意用了些晚膳,姜莹用清茶漱了口,让春熙替她卸去发间的金簪钗环,这才回到书房内室。 关上门,瓢泼大雨的寒气便被挡在门外,室内暖融融的。 姜莹洗去了脸上薄涂的脂粉,如今小脸未施粉黛,雪润细腻,嫩得好似剥了壳的鸡蛋,没有半分瑕疵。因着刚才哭得狠了,如今湿润的眼尾和鼻尖还泛着微红。 她慢慢走到屏风后面,手拘谨地搭在衣襟处,侧对着床的方向,嗫嚅道:“大人,我要更衣了。” 屏风映出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影影绰绰,柔态婉约。 沈右安沉眸望过去,“嗯”了声。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屏风后的人影解开腰间佩环,缓缓褪下了外裳,搭在一旁的红木桁架上。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姜莹只穿着素白的里衣,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柔顺乌亮的长发散下来,青山远雾般铺陈在背后,给她整个人添了几分温婉柔美,宛如水墨画中走出的仙人。 她面颊晕染开酡红,亦步亦趋地走到床边,羞赧地低下头,“大人。” 沈右安目光晦暗不明地打量她一眼,“熄灯。” “是。” 姜莹取下烛台外面罩着的笼纱,吹熄烛火,摸黑走回床边,褪去绣鞋罗袜悄悄上了床。 她本想绕开沈右安的身体,可是床幔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爬过去的时候还是不小心压到了他的腿。 姜莹紧张地道歉:“对不起。” 沈右安没出声,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气息声。 周围静得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姜莹慢吞吞地挪到床的里侧,掀开另一床被子钻了进去。 毕竟沈右安身上有伤,姜莹起初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和他同塌而眠,以后再更进一步。 可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响雷声和暴雨声,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瑟缩地躲进被子,只露出乌黑的发顶。 过了会儿,姜莹耐不住惧怕,轻轻吸了口气,声音轻得只剩下气声:“清澄哥哥,我害怕。” 她不知道沈右安睡了没有,没敢高声喊。 从前在莲花村的时候,一到雷雨天她容易梦魇,经常抱着被子去找沈右安同睡。 旁边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睡不着?” “嗯……”姜莹抿了抿唇角,细弱的声音还带着轻颤,“我想跟你挨着。” 沈右安喉结上下滚动,有些迟疑。 想起她从前雷雨天被噩梦纠缠,害怕得小脸苍白的样子,他最后还是答应了,“过来。” 姜莹灵活地钻进旁边的被子,圈住男人精瘦的腰,手臂搭在他身上。 温香软玉贴上来的瞬间,沈右安身躯下意识绷紧,眉心火燎似的跳了下。 他的气息声微重,眸光幽暗地望着黑暗中的帐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莹正准备说什么,沈右安忽然长臂一伸,把她捞进怀中。 “大人——”姜莹发出一声短促的嘤咛,脸颊埋在他温热结实的胸前,头顶传来他幽长深重的呼吸。 沈右安身上的沉香气息清冽好闻,还有淡淡的草药味,以及细微的血腥味。 姜莹自己的被窝冰冷,一到这里就像是进了暖炉似的,很好地驱散了雨夜的寒意。 她整个人都放松地猫进被窝,磨蹭着在他怀里找更舒服的姿势。 姜莹不敢有太大动作,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问:“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沈右安喉咙干涩,“没有。” 姜莹像是松了口气,抱住沈右安的腰,依恋地靠在他胸膛,闭上了眼睛。 沈右安的气息让她十分有安全感,像是回到了莲花村的日子,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互相依靠。 心里安定,姜莹很快就睡着了。 倒是沈右安一直睁着眼,起初是望着帐顶,后来发觉怀中人睡去,他才垂下眸,视线拨开浓稠的黑暗,定定落在她身上。 姜莹走后这几年,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沈右安都是孤身一人。 有时姜莹也会入梦来,在梦里,她哭着诉说自己如今过得不好,沈右安焦灼又忧心,醒来却不免觉得自己可笑,对一个背弃自己的人念念不忘。 也有的时候,会梦见她娇笑着缠上来,柔软似水的身躯扒着他,娇娇甜甜地喊他“清澄哥哥”,仰起纤白的下巴,不知羞地凑上来吻他的唇。 梦里的放纵和渴望,也常常让沈右安醒来后狼狈又难堪。 沈右安轻叹了声,手臂忍不住收紧,将她温软的身子紧紧地箍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确认眼下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第23页 姜莹睡梦中,总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火炉里,炉膛的温度烧得越来越高,还隐隐有热气喷薄在额头。 她无意识地挣扎了下,总算把捆着自己的“绳索”给挣得松了些,心满意足地继续酣睡。 翌日,清晨醒来时,雷雨已经变成了连绵细雨,有节奏地敲击着瓦片屋檐,发出伶仃悦耳的声响。 姜莹这一觉睡得浑身松软,惺忪地揉了揉眼尾,发现身旁躺着高大男人,下意识伸臂抱了过去,脸颊亲昵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娇滴滴喊道:“夫君。” 喊出口却没听到回应,迷迷蒙蒙的意识回笼,她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她不是离开国公府了吗?怎么会和男人一起躺在床上? 睡着前的记忆逐渐涌上脑海,姜莹这才记起,她昨天是跟沈右安一起睡的。 心里一凉,残余的睡意顿时荡然无存。 姜莹咽了下口水,后颈发凉,缓缓从他怀里抬起头,暗自期盼着沈右安还没睡醒。 可偏偏事与愿违,她刚抬起头就对上了男人阴沉沉的眼神。 沈右安乌眸沉静,没有半分睡意,明显在她之前便早已醒来了,自然也听到了她那声婉转含媚的“夫君”。 他眉眼间隐有戾气浮动,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姜、莹。” 躺在他怀里,和他共眠了一夜,她脑子里想的居然是另一个男人? 望着他恨不得生吞了她的眼神,姜莹这会儿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危险气息。 仿佛一只蛰伏的凶暴野兽,只要她回答得不对,便会立刻扑上来将她撕咬成碎片。 姜莹眼睫快速眨动,急忙在脑海中思索对策。 她以掌心撑在沈右安胸前,美眸微闪,嗓音柔弱地解释:“大人,我,我刚刚睡醒,思绪不清明,不小心说错了话……” 可沈右安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如乌云压城,愈发阴森难看。 不小心说错? 所以她在国公府住着的时候,经常从裴二怀里醒来,早已习惯了? 她初醒时面颊晕红,娇媚勾人而不自知的模样,还有黏人地抱上来,娇声喊“夫君”时的样子,都是沈右安从未见过的姜莹。 可这些,她早已在裴二面前展露过许多遍。 想到这里,沈右安心底妒意翻滚,周身气息愈发冰寒。 姜莹也回过味来,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搭在他胸口的葱白指尖微蜷了蜷,连忙补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说到这里像是被卡住,顿了好一会儿,姜莹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合适的借口,“大人,其实我刚刚是在喊您。” 沈右安气息微顿,冷静打量她。 “这段时日,大人对我的关心和照拂,我都看在眼里,着实对您感激不尽,”姜莹眼眸润亮,语气显得格外真诚,“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可以回报大人的,只有……” 说到这里,她紧张地舔了舔唇,而后鼓起勇气一般仰起头看他,眼中向往和爱慕之意丝毫不加掩藏,神态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若是大人不嫌弃,我愿以身相许,长长久久地陪伴大人身边。” 姜莹努力克制着想要退缩和躲闪的念头,逼迫自己认真和他对视。 纵然心底惶然慌乱,可面上却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这是她这些年,装得最像的一次。 沈右安听了姜莹这番表明心迹的话,长眉微蹙,第一反应就是——她又在骗他。 姜莹一颗心都挂在裴二身上,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说出这番话? 她只想逃离他,只想回到国公府,又怎会愿意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对上她满眼的真诚和欢喜,沈右安的心还是不受控地快速跳了两下,胸腔的上下起伏也变得剧烈,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沈右安目露挣扎,艰涩地滚了滚喉结,情不自禁将心底的话问出口:“当真?” 第12章 发觉沈右安有一瞬间的动摇,姜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嗓音清脆地娇声道:“我哪敢欺骗大人?上次我便已经说过,只要能留在大人身边,纵然为妾也心甘情愿。” 沈右安瞳孔收缩,想起了上次在书房,姜莹眼眸含泪地提起他们的从前,她后来的几句话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莹儿自知罪孽深重,本该为奴为婢陪伴大人身边,偿还当年的罪过。可我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便不逞能来碍大人的眼了。”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方式来偿还大人。莹儿斗胆相求……” 当时沈右安被过去的痛楚分了神,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姜莹的前一句话。以为她说了那么一大堆,只是想找借口逃离他身边,宁愿给裴二做妾也要回国公府。 这时再仔细回想,姜莹上次的意思似乎是——不想当婢女,想用另外的方式来补偿他。 至于她所说的“另外的方式”,便是她接下来的那句“自知身份低微,为妾也心甘情愿。” 原来她的意思是,情愿当他的妾,并非裴二的。 可她不是对裴二情深义重么?怎会变心变得这样干脆? 在沈右安沉思的功夫,姜莹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将他所有神情变化收进眼底。 可惜除了一开始的诧异和怀疑之外,他脸上再也没出现过其他表情,从始至终都如寒潭一般深不可测。 第24页 姜莹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能隐约推断出,她的话他应该没有全信。 沈右安沉默良久,垫高枕头坐起身,脸色因为受伤而显得苍白,语气幽幽,带着狐疑:“裴二刚娶了正妻,你就将他放下了?” 姜莹也连忙起来,侧坐在他身畔,“其实早在之前,我便已经对裴、裴二公子彻底失望了。” “我早想逃离国公府,可我是登记在册的妾室,孤身一人在京城,无人可以依靠。所以上次赏花宴,我才会……”姜莹偷觑了眼沈右安的面色,微红着脸,小声说完后半句,“才会撞见大人。” 何止撞见,还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沈右安眸底划过一抹暗色,“上次在飞仙楼,你伺机靠近侯府公子,也是为了这个?” 姜莹有些迟疑,似是觉得羞于启齿,半晌才轻轻点头,认下了这件事。 她的确是打算勾引侯府公子,借机离开裴策。 静默片刻,沈右安沉吟道:“你为何要离开国公府?” 姜莹眼尾垂落,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当初,裴公子承诺带我回京面见父母,订下婚约,可是因为国公夫人不同意,他便只给了我妾室的名分。” 说到这里,她眼中笼上一层水雾,轻声哽咽道:“那时我便后悔了,可我无父母兄弟可以依靠,也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国公府,想等待时机再逃走。可我在国公府只能深居简出,平日连出府的次数都很少,一直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姜莹这些话真假参半。 当初带她去京城的时候,裴策的确承诺过要许她正妻之位,并且此生不纳二色。 可姜莹也不傻,早就猜到自己出身不明不白,哪有那么容易嫁入勋贵世家,料到要费一番功夫。但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她还是选择跟裴策走了。 只是她没想到,裴策竟这么没用,都过去了好几年,也没有要给她正名分的意思,看样子是打算让她一辈子当妾。所以姜莹才会对他彻底失望,筹算着另谋生路。 说到这里,姜莹深深吸了口气,眼眸泛红地抬起头,柔声感激:“幸好那日赏花宴,我凑巧碰见了大人,后来在别院又幸得大人出手相助。不然,莹儿现在还不知落得如何下场。” 她说完这一连串的话以后,沈右安的神情愈发高深莫测,让人难以窥探内心真实的想法。 姜莹忐忑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沈右安的后文。 见他许久没开口,姜莹本以为已经蒙混过关,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沈右安嗓音沉缓道:“你这次接近我,是为了借我之手,离开裴二?” 姜莹斟酌着答:“是……也不是。” 沈右安掀起薄薄的眼皮,淡漠视线望了过来,“究竟是是,还是不是?” 顶着头顶打量的目光,姜莹乌睫紧张地颤了颤,小心答话:“起初是想利用大人,可大人您救了我,还将我留在府上多加照拂,如今我是心甘情愿想留在大人身边的。” “若当日救你的是赵公子呢?” 姜莹微怔地抬起头,“什么?” 沈右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若当日救你,将你带回府中的是侯府公子,你也情愿做他的女人?” 他眼神看似平静,可姜莹却能察觉到,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惊涛骇浪。 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若是实话实说,定会惹沈右安不快,可若是说谎欺瞒——他心里对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好糊弄过去。 “这……”姜莹咬了下唇角,犹疑着没有正面回答。 眼看沈右安长眸微眯,隐隐露出不悦,姜莹心里一紧,软软地靠进他怀里,又仰起细颈,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侧脸。 没料到她会突然亲上来,沈右安正欲追问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姜莹亲昵地依偎在他身前,呵出的温热气息如兰,嗓音甜腻婉转,直往人心缝里钻,“大人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我是真心喜爱大人的。” 沈右安眸光微闪,薄唇翕动,还欲说些什么。 姜莹又一次凑过去,这次直接大着胆子覆上他的唇,又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柔软的触感稍触即离,偏偏罪魁祸首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勾人而不自知。 姜莹掌心贴在他胸口,一双水泠泠的美眸似娇似嗔,嫣红的唇瓣张合,“大人,莹儿一时情难自禁,您不要怪我,好不好?” 分明是心虚不敢回答,用这种方式堵住他的追问,却还美其名曰“情难自禁”,仿佛多么喜欢他一般。 要不是沈右安清楚姜莹对他无情,怕是会被她精湛的演技给骗过去。 他们二人距离极近,姜莹娇小的身影几乎窝在他怀中,夹杂着淡淡兰香的气息喷拂在下颌,带来细微却让人不容忽视的痒意。 静默无言地与她对视良久,沈右安长长呼出一口气,率先别开脸,躲避她身上无孔不入的馨香。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回答,那便不逼她了。 答案是什么,他本就心知肚明。 沈右安垂下眼帘,在心底轻叹了声,妥协般低声道:“想留下就安分些。” 说出这句话,便意味着他不再追究先前的事,也不想再细究姜莹靠近他的目的。 不管姜莹是否真心实意,是否另有所图,他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别再想着离开。 第25页 姜莹原本还以为,因着他们过去的恩怨,沈右安怎么都不会轻易接受她。 没想到她只是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他居然就答应了。 上次他不是还拒绝得很果断吗?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难道是想将她留在身边,慢慢折磨报复? “在想什么?”沈右安见她神情若有所思,出言问道。 姜莹瞬间隐去自己的情绪,弯起明亮的眼眸,唇角微勾,明媚笑颜如春华灿灿,晃得人移不开眼。 她手撑着锦褥,微微支起上半身,又主动凑过去,贴在他耳边温声软语:“我在想,大人对我恩重如山,往后我定要尽心服侍大人。” “花言巧语。”沈右安神情冷漠,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可她的声音伴着热气轻呵入耳,他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乱了速度。 姜莹见好就收,“大人,那我先回后院,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嗯。” 此时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已经渐渐停歇,姜莹下床更衣,之后便离开了前院。 她走后,沈右安靠坐在床头,从怀中摸出他曾给姜莹求的那个平安符,拿在手中把玩。 刚才姜莹说,幸好在赏花宴上,凑巧碰见了他。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 沈右安勤于公务,素来不喜参加这些宴会,上次之所以去参加赏花宴,不过是因为他刚得到了一个消息。 自从入京以来,沈右安一直在暗中打探,有哪家公子数年前曾去过永安县。这些年里从未间断过。 因为当年姜莹留下的信息太少,没有提及裴策的身份,再加上世道对女子名声看得极其重要,即便是升任了大理寺少卿,沈右安也无法大张旗鼓地搜寻,只能派人暗中打探。 京城富商,世家,官员,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被他找了个遍,却始终一无所获。 到最后,才终于找到这位在朝中任闲职,尤不起眼的威远国公府二公子。 才刚得到消息,凑巧国公府送来拜帖,沈用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拒了,沈右安却吩咐他留下,这才有了后来他们的重逢。 那天赏花宴,沈右安被小厮引到东跨院,快要从游廊下走出去的时候,透过竹帘缝隙,朦胧看到一道日思夜想的身影映入眼帘,脚步登时便被定在原地。 在姜莹撞入怀中的一瞬间,沈右安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再不舍得松开。 第13章 外间传来万福的禀报声,打断了沈右安的思绪。 “大人,圣上听闻您受伤,特来看望。” 一袭高大颀长的明黄身影踱入房中,拦住欲起身行礼的沈右安,“沈爱卿有伤在身,无需多礼。” “清澄,你的伤势如何?” “劳圣上挂念,臣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内侍搬来红木圈椅,放在床榻对面。 屏退所有侍从,年轻帝王坐在沈右安对面,语气随意了许多,“昨夜你在何处遇袭?邑王党羽现在何处?” “昨夜,臣率卫队行至城外的青阳山附近,遭到提早埋伏在树林里的杀手偷袭。对方共二十人,都是异域来的高手,行动失败便全部服毒自尽,没有抓到活口。”沈右安条理清晰地回报,“此次抓到的邑王党羽,臣已提前将人暗送入城,现下应该关在昭狱中。” 新帝懒洋洋地坐进圈椅,修长手指支额,“你特意大张旗鼓地率卫队返京,是一早就料到会有人来劫囚灭口吧。” “正是。” “朕料想这件事你定能办得妥当,剩下的就交给景恪。这世上没有他撬不开的嘴,早晚把跟邑王有来往的反贼名单给挖出来。” 皇帝又问了些抓人时的细节,沈右安一一回答。 “听说你最近在查一桩十五年前的徐州旧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州府递交到大理寺的案卷极其简单,没有写明前因后果,亦缺乏人证物证,却草率定为仇家寻仇而匆忙结案。臣认为其中另有隐情,便多留意了几分。” “原来如此。可有什么进展?” “臣查访了灭门案苦主一家当年的街邻,还有当时仵作的验尸格目,发现缺了一具四岁女童的尸体。臣初步推测,那家的独女很可能没有死,仍尚存于人世。” “牵涉到上百条人命的一宗大案,是不该这么草率地结案。况且,邑王旧党常在徐州城一带活动,此事说不定还会牵扯到邑王的势力。” 沈右安低声道:“臣还有一事奏禀,已经写进折子里,只是还没来得及递呈。” “哦?你要奏哪件事?”皇帝起了好奇。 沈右安为官向来清正淡泊,对外物一概不加关注,平日除了办大案,就没见过他主动上折子。 “圣上看了便知。” 皇帝在沈右安说的书柜上层,找到了他写的折子,然后就又懒散地坐回圈椅,打开奏折阅看起来。 这奏折洋洋洒洒好几页,笔走龙蛇,文笔斐然,一气呵成。 皇帝很快就看完了,合上奏折放到旁边案桌上,笑问:“那老国公哪里惹到你了?” 竟连老国公远方侄子狎妓赌钱这样的事都查了出来。 沈右安公务繁忙,哪有闲功夫特意去调查这些小事。 若说他们没有私人恩怨,他是不信的。 第26页 沈右安不想让外人知道有关姜莹的事,便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奏折朕带走了,”英俊的年轻帝王拂袖从圈椅里起身,“你好生养伤,此事朕查证之后,会尽快给你答复。” 走出书房,新帝还低声念叨,“那老东西最近究竟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竟连沈清澄这么清冷的人都动了怒,生了恨。 内侍不明所以,不敢随意搭话。 快要走出沈府的时候,望见镂空漏窗外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 去岁的中秋宫宴上,宜阳郡主对沈右安一见钟情,到他面前求赐婚。 皇帝私下里将沈右安叫到御书房,向沈右安说明此事,询问他的意见。 宜阳郡主也算盛名在外的美人,性情才情都算得上拔尖,换了别人多多少少要心生荡漾,怎料沈右安听完便直言请罪,称自己几年前便已经娶了妻,此生绝无二心。 那时皇帝还以为,这些不过是推搪的借口。 刚才他突然想起来,前段时日的某天夜里,沈右安曾以捉拿逃犯的理由,率卫兵包围了威远国公府的一处庄子。为此,裴国公还上书参过沈右安一折子。 根据皇帝对沈右安的了解,他绝不是滥用职权之人,若非情况紧急,定不会如此行事。 眼线私底下来报,沈右安那天从国公府的庄子带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再联系起沈右安曾在他面前,认真地承认自己已经娶亲一事…… 怪不得沈清澄铁了心要找威远国公府的麻烦。 此时,与沈府隔了三条长街的威远国公府,却是一阵兵荒马乱。 国公府上上下下,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只因某日裴策下值早,去母亲的院子请安,凑巧听到父亲和母亲的争吵。 先是裴国公的一句:“那女人还没找回来?” 紧接着母亲唉声叹气,“附近都找遍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这可如何是好,万一策儿知道了,还不得跟我们闹翻天?” “我早就跟你说了,一个妾而已,就是个玩意儿,根本不值当你不顾身份地对付,你就是不听。现在人不见了,你说怎么办吧。” “不是说那天有大理寺的人去过吗?依妾身看来,说不定就是他们把姜莹给带走了。” 听到姜莹的名字,裴策脑子里嗡的一下,不管不顾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爹,娘,你们在说什么?谁把姜莹带走了?” 国公夫妇本想遮掩,可裴策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哪有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他不顾两人阻拦,铁了心骑着快马出府,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东郊青阳山的庄子,搜遍了全庄上下,也没见到姜莹的人影儿。 裴策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第二日连工部点卯都没去,只顾坐在原地发呆。 他新娶进门的妻子见他心情不好,本欲安慰,也被他高声喝骂,丝毫不留情面地赶了出去。 从那天起,裴策便关起门来,整日整夜郁郁寡欢地饮酒,喝得酩酊大醉。 国公夫人看不下去,亲自来了趟他的院子。母子两人当着满院下人的面,毫无气度地争吵埋怨,最后以国公夫人被气昏过去而告终。婢女们手忙脚乱地扶她回院子休息,小厮则出府去请大夫,国公府上下乱成了一团。 而被裴策天天念叨的姜莹,这会儿正坐在临湖的水榭中,跟春熙学算账。 姜莹早就想学管账的本事,奈何她去了国公府以后,始终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妾,连账本的影儿都见不着,哪有机会学? 前两日,姜莹偶然得知,春熙竟还学过一阵子的管家算账,便开始跟着她学拨算盘。 “这里我算了三遍,都是三百五十两二钱,为何书上写的是三百四十两?” “让奴婢看看。”春熙拿着算盘拨了几下,“咦,奴婢算的也是三百五十两二钱。可这书应该不会出错才是。” 这是书肆卖了很多年的旧书,若是有错误,早该被勘正了。 凑巧这时沈用率人走了过来,行了一礼,站在台阶下说道:“姑娘,近日阴雨连绵,天气寒凉,大人让奴才送来了几匹织云锦,姑娘挑喜欢的裁几身新衣裳。” 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抬着一匹匹颜色鲜亮的织云锦,花样也都是当下京城贵女间最时兴的,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恍若旖旎彩霞。 这么些织云锦可不好得,按照时间来算,估计是从上次下雨,姜莹着了寒凉开始,沈右安便已经命人搜集购买了。 姜莹在心里暗叹沈右安的细心,然后盈盈走上前,挑了两匹最喜欢的花样,“要这匹绣海棠花的。还有这匹玉兔花样的缎子瞧着也新鲜,做成披帛正好。” “奴才这两日便请绣娘入府。”沈用笑呵呵道:“大人吩咐,剩下的这些布匹,也留给姑娘处置。姑娘可以挑喜欢的做成帕子荷包。” 姜莹闻言微愣,“都是给我的?” 她还以为只让她挑两匹呢。 “正是。” 姜莹疑惑不解:“那其他人用什么?” 这么多上好的织云锦都给了她,沈右安后院的其他女人用什么? 沈用脸上和善的笑意僵了僵,没有答话。 姜莹没再执着于这个问题,“那便都送到我院子里吧。” 沈用摆了摆手,小厮们便抬着布匹送到姜莹院中,只留下了她喜欢的两匹,到时请绣工精湛的绣娘过来,帮她做成新衣。 第27页 “对了沈总管,我这里遇到了一点问题,劳烦总管帮忙看一眼。” “不敢当,姑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姜莹请春熙拿来书本,指着她们两个没弄明白的地方,提出疑问。 沈用看出其中关窍,却不肯直言相告,而是赔笑着说道:“奴才也看不明白,姑娘还是去问大人吧。” 姜莹含糊地点头,“嗯。” 用过晚膳,姜莹走去前院书房的路上,心里还有些忐忑。 沈右安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偷学算账这件事,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觉得她异想天开,贪心不足?毕竟她跟正室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怎么都轮不到她来管账。 姜莹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心不在焉地走过被官兵把守的院门,又走进书房,绕过隔档进了内室的时候,心里仍在担忧。 原本守在门口的沈用,今日却没有出现,不知被调到了何处。 坐进圈椅里,姜莹安静低着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在想什么?”沈右安的声音,终于把她神游发散的念头给拉了回来。 姜莹涣散的视线重新凝聚,迟钝地抬起头,看向靠坐在床边的男人。 沈右安的脸色比起昨夜刚受伤时好了不少,除却失血过多,脸色仍有些苍白之外,已经几乎看不出虚弱之色。 毕竟他出身于贫寒农家,自小便开始帮家里干农活,身体不会像普通文官那么羸弱。 “大人,”姜莹搬了个绣墩,坐到床边,轻轻握住沈右安的手,“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她会主动认错,倒是让沈右安意外极了。 居然没像从前那样试图撒娇赖过去。 沈右安任由她拉着手腕,眸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低声问:“做错什么了?” 姜莹觑着他的脸色,试探地提出:“下午的事……沈总管应该已经跟您说了吧。” 她知道自己在府上的一举一动,定然都逃不过沈右安的眼。包括学算账这件事,沈右安应当早就已经知道了。 没得到他的允许,姜莹心里总是不踏实,所以今日才拦住沈用问了他一个问题,也是想让他帮忙传话,告知沈右安,以试探他的态度。 沈右安淡淡“嗯”了一声。 有关姜莹的事,每日都有人专门禀报给他,事无巨细。 所以他知道下午发生在水榭的事的所有细节。 或许是因为太过心虚,姜莹莫名从沈右安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不悦的情绪。 她的一颗心不停地下沉,乌睫低垂,有些失落地说道:“大人,我求知心切,一时忘了规矩,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既然沈右安不想让她学,那她以后不学就是了。 总归……她这辈子都不会有真正管账的机会,学了也用不上。 见她如此乖顺地认错,沈右安长眉微扬,也没再计较,“嗯。知错就好。” 姜莹闷闷地点头,将绣墩搬回原来的地方,默默走到屏风后面脱了外衣,卸去钗环。 上了床之后,她像昨天一样绕过沈右安,爬到大床里侧。 今夜床上只有一床锦被,另一床不知道被收到了何处。姜莹犹豫片刻,掀开沈右安的被子钻了进去,窝在他怀里,静静抱着他的腰,一句话也不说。 明显是在生闷气的模样。 沈右安低眸看向怀中的她,想起前些日子他们两个互相误会的事,迟疑片刻,还是低声问出口:“生气了?” 姜莹轻轻摇头,声音也细若蚊喃,“莹儿不敢。明日我便让春熙将那些书都丢了,从此再也不学了。” 好端端的,丢书做什么? 而且她不是很喜欢学算账吗?怎么说不学就不学了? “为何?”沈右安不解。 姜莹翻了个身,改为趴在床上,手臂撑着柔软的锦褥,自他怀里抬起头,纤长浓密的睫羽掀起,水盈盈的眸中映出他的倒影,“大人不是不准我学么?我不敢违背大人的意思。” 果然又有了误会,沈右安心道。 他皱起眉,反问道:“我何时不让你学了?” “刚才我主动认错,大人不是也应了吗?还说我知错就好。”姜莹发现自己越说下去,沈右安眉心的褶皱愈发加深,于是她也奇怪地问道:“如果大人不是这个意思,那您所说的我犯错,犯的是什么错?” 沈右安眼眸微闪,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在姜莹疑惑期盼的注视下,他轻咳了声,嗓音沉缓地说道:“你要学算账,何必舍近求远?” 她想学算账,跟着身边那个婢女学习就算了,遇到问题竟然还去问沈用。 因着这事,沈用在他面前跪了半个时辰,最后才免受责罚。不过他还是被沈右安调到了外院,凡是姜莹在的时候,沈用不得靠近内院半步。 姜莹困惑地眨了眨眼,“我跟春熙学,并不算舍近求远啊。她是我的贴身婢女,在这府中,再没有人比她与我更近了。” 沈右安乌眸定定地凝视着她,眼眸微眯,“你确定?” 姜莹想也不想地点头,“嗯。” 她院子里的其他婢女,都没有春熙与她亲近。 回答完,却见沈右安唇线抿直,眸光一点点收束。 姜莹一头雾水,不明白他究竟在暗示什么。 第28页 “大人,我哪里说错了吗?”她茫然问道。 沈右安深深吸了口气,那句话在唇齿间徘徊良久,到底是说不出口,最终只是语气复杂地道了句:“睡吧。” “那我往后还能学算账吗?” “可以。” “谢谢大人。”姜莹眼眸晶亮,欢喜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侧脸。 她还记得沈右安身上有伤,不方便移动,便自觉地下床吹熄烛火,又走回床边蹬掉绣鞋上床,从床尾爬到沈右安身边,像一尾鱼儿灵活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这次她主动依偎进沈右安怀里,脸颊在他胸膛轻蹭,比起刚才亲昵了许多。 得到沈右安的许可,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学习算账,姜莹心里悬着的巨石落下,什么也不用再担心,很快便安稳地睡着了。 反倒是沈右安久久难眠。 第14章 姜莹跟着春熙学了两天算账,才刚学了个开头,春熙便没什么能教她的了。 “姑娘学得真快,可是奴婢懂得也不多,怕是不能再教姑娘了。”春熙愧疚地说道。 “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姜莹坐在水榭伸出去的木台边缘,悠闲地荡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丢鱼食喂湖里的锦鲤,脑子里一直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 她忽然想起前两天沈右安说的那句话——“你要学算账,何必舍近求远?” 当时姜莹不理解他为何要这么说,明明春熙是她的贴身婢女,与她关系十分亲近。可她的答案并没有让沈右安满意。 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呢? 姜莹望着木台下方游来游去的鱼儿,回忆起从前在莲花村的时候,有时沈右安从外面回来,也会带一条鱼给她炖汤补身体。 那时沈右安在灶间炖汤,姜莹就蹲在他身后,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清澄哥哥,‘鱼’字怎么写?是这样吗?” 沈右安看着她按照鱼的样子想象出的“字”,不由失笑,趁锅里的鱼汤不需要人看着,便走过来跟她一起半蹲下,另捡了根树枝,一笔一划地教她。 “那清澄怎么写?” 沈右安却没写他自己的名字,而是慢慢写了一个“皎”字。 姜莹模仿他的笔划写了一遍,“这是什么字?” “这是‘皎’,意为明亮,干净。” “‘皎’我学会了,清澄两个字怎么写?” 沈右安又写下两个字,认真地道:“这是‘姜、莹’。” 先教姜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沈右安才开始写他的名字。再之后,看到什么或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字。 他们用树枝在灶灰里写字,写完了随意一抹,便可以重新写。 锅里炖着咕嘟咕嘟的奶白鱼汤,热气翻滚,满屋子的鱼香味,沈右安挨着姜莹的肩膀,蹲在地上耐心地教她写字。 回忆起这段过往,姜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日沈右安说她舍近求远,难道他的意思是,她不该找春熙学算账,而应该去找他? 再结合他那天欲言又止,略有些不自在的神情,姜莹更觉得这个猜测有几分道理。 她顿时眼睛一亮,扶着旁边的栏杆站起身,把手里的一把鱼食都塞给了春熙,“你帮我喂鱼,我有事走一趟。” 姜莹拎起绣金裙摆,迈着轻快的步子,脚步哒哒地跑过木台,沿着台阶进了水榭的门,抱起一本书便往前院跑去。 沈右安这几天都没去上朝,也没有去大理寺,安心在家里静养,只偶尔有急需他处理的公务,才会有人把案卷送到沈府,由他勘阅。 姜莹去找他的时候,沈右安正接见大理寺丞,似乎在商议一桩很重要的陈年旧案。 姜莹便坐在廊下美人靠,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园子里开得正好的芍药和木槿。满庭的花团锦簇,彩蝶翩飞,雀鸟发出啾啾声,跟参天古树上的蝉鸣交织在一起。 懒洋洋地趴在阳光下,姜莹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她后来是被卫兵叫醒的,那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后,低着头说道:“大人叫您进去。” 姜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大人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吗?” 她站起身,弯腰抚平衣裙的细小褶皱,打着哈欠走进了书房。 姜莹刚走进内室,沈右安的视线便望了过来,注意到她眼尾的湿润,还有眼中未褪的朦胧惺忪,他忍不住道:“怎么不回去等着?” 刚才他跟大理寺丞商议正事,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来,等说完事情,才有卫兵进来禀报。沈右安这才知道姜莹过来找他,在外面等了很久,已经睡着了。 虽说这两日天气回暖,可她连个薄毯都不盖,就那么趴在廊下睡觉,还是有可能会感染风寒。 “我有重要的事来找大人,”提起这个,姜莹睡意散去不少,抱着一本书蹦跶到床边,脚步和语气都是雀跃的,“我这两天苦思冥想,终于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沈右安最近少见姜莹这么活泼,像是回到了几年前,他们还在莲花村的清静日子。 他怔怔望着她,一时间有些出神,“明白什么?” 姜莹在床边坐下,将手中的书递过去,芙蓉面上挂着乖巧的笑意,眼眸润亮,“大人,您才是莹儿最亲近的人。” 沈右安瞳仁颤了颤,看似镇定地“嗯”了声。 第29页 姜莹见他没有否认,心下稍定,娇笑着甜声道:“我知道您公务繁忙,不该总来打扰您。可我有几个地方实在弄不懂,劳烦大人帮我解惑可好?” 沈右安背靠着床栏,眼睫低垂地别开视线,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怎么不去问沈用?” “沈总管肯定没您懂的多呀。”姜莹眨了眨眼,理所当然的语气。 可眼前的男人听了这话,心情似乎并没有变好,也没有松口答应。 姜莹在心里琢磨了一圈,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沈右安在故意说反话。 是因为那天她遇见问题去问沈用,没有问他,所以不开心了么? 姜莹努力忍笑,可眼中还是跃动着明晃晃的笑意,声音柔似春水,“大人,我那日问沈总管,只是想让他将消息传给您,试一试您的态度,并非真的想问他。以后我遇到不懂的地方,直接来问大人,绝对不找旁人。” 沈右安眉间松快不少,周身气息显而易见地温和了许多。 “有哪里不懂?”他语气乍听冷淡,可仔细分辨的话,其中分明蕴藏着不易察觉的满意。 明明很是受用,偏偏还装作不为所动的模样。 姜莹更想笑了,可又担心自己若真笑出来,会惹得他生气反悔,只好将笑意都憋在心里。 素手翻开书页,她清了清嗓子问道:“这里不明白。我算了好几次,结果都不是三百四十两。” 正准备算给他看,姜莹一拍额头,忽然想起来,“哎呀,我忘记拿算盘了,我回去拿。” “回来,不用。”沈右安叫住她,三言两语便把问题讲清楚,解了姜莹的疑惑。 “谢谢大人。” 姜莹没跟他客气,干脆把自己不明白的地方全部问了个遍,让沈右安给她讲了一下午。 用完晚膳,姜莹继续拉着沈右安,让他给自己讲解。 烛火下,姜莹坐在书案后面,咬着笔杆看了会儿书,忽然放下笔,蹬蹬蹬跑到床边,“大人,这里我也不明白。” 沈右安却没像之前那样讲给她听,而是合上了书,掀眸看向她,“这么晚还不睡?” 她今日看书的时间太久,眼睛里都泛起红血丝了。 听他这么一提醒,姜莹才开始觉得疲惫,可她还是想在睡觉之前,弄清楚刚才的账目怎么算。 “睡。”姜莹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晃了晃,“大人,您帮我解了惑,我立马就睡。” “明日再说。”沈右安冷着脸喊她睡觉,“先上床睡……” 唇上突然传来温软的触感,堵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姜莹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便毫不停顿地和他拉开距离,拖长了语调细声撒娇:“大人,您就教教我嘛。” 沈右安眸光微暗,暗自握了握拳,哑声道:“你只会这样?” 次次都用同样的法子耍赖。 姜莹纠结了一小会儿,慢慢倾身靠近他,贴在男人耳边,红着脸,很小声地说了句话。 听见她大胆的话语,沈右安耳根发烫,微微偏头躲开她温热的气息。 之后,他一脸正经地翻开书,低声给她解惑。 等他说完,姜莹坐回桌案边,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盘自己算了一遍,然后才放下书,吹熄了烛火。 她走到屏风后面脱下衣裳,摸黑走到床边,爬上大床里侧,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只是这一次,姜莹没有躺在沈右安身边,而是披着被子趴到了他身上。 她双手支撑着身子,上半身悬在沈右安身前,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他的伤口。 只是眼前黑魆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又是第一次跟沈右安这么亲近。听见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声,姜莹不免有些紧张,心跳得飞快。 手忙脚乱之下,还是不小心压到了沈右安肩头的伤口,身下传来他的一声闷哼。 “大人,您没事吧?”姜莹连忙缩回手,掌心撑在他身侧。 沈右安苍白的额头渗出冷汗,深呼吸了两下,无奈地笑道:“你是要报答我,还是要折磨我?” 姜莹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团阴影,有些为难地说道:“大人,床幔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要不……还是把灯点上吧?” 沈右安望见她的小脸皱在一起,一副苦恼又无从下手的模样,眸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染上点点笑意。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罢了,改日再说。” “好。”姜莹点点头,慢吞吞地从沈右安身上爬了下去,像平时那样枕着他的胳膊,猫在他怀里。 他的体温比平时还要高,抱起来像个大暖炉。 姜莹下午在游廊下睡了会儿,现在还不太困,她在沈右安怀里翻了个身,仰头看向他的方向,温声细语地说道:“大人,你睡了吗?” 沈右安的嗓音仍有些低哑,“有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姜莹小声咕哝着,“就是我今天算了一笔账。” “什么账?” “我来大人府上这些日子,一共花了多少银子的账。” 沈右安眉心微蹙,原本愉悦的心情回落下来,“为何要算这个?” 难道是想跟他划清界限?以后好伺机离开? 姜莹眨了眨明澈的眼眸,有些欲言又止地开口:“大人,您每年的俸禄多么?” 第30页 沈右安更觉怪异,“问这个做什么?” “这些天里,我似乎花了大人很多银子。” 沈右安眉间稍寒,圈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所以?” 她想早日还清他的债,然后就可以离开他了? 姜莹本来想说,她以后会少花些银子的,可又觉得,像如今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实在让人割舍不下。 想来想去,她决定换个思路,“大人,养女人很费银子。” 沈右安的掌心在她莹润的肩头来回摩挲,声音沉沉,“嗯?” 姜莹继续道:“养歌姬肯定也要花很多银子,不如大人把她们遣散了吧。莹儿觉得,大人的俸禄应该花在更值得的地方。”比如花在她身上就很合适。 姜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话。 她没办法少花银子,那就只能吹枕边风,想办法减少沈右安后院的人了。 姐妹一少,能分给她的花销自然就多了。 沈右安动作微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遣散谁?” “府上的歌姬啊,”姜莹从他怀里爬起来,不遗余力地吹风,声音温软娇甜,“大人,你看你都受伤了,也不见她们来看望您,足以证明她们心里根本就没有大人。不像我,看到大人受伤,莹儿比自己受伤还心疼呢。” 沈右安差点脱口而出反驳的话。 他何时养过什么歌姬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上次在飞仙楼,他心里烦闷,一时嘴快说姜莹还比不上府里的歌姬。 没想到姜莹还记着这件事。 沈右安松了眉心,语气带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期待,“你想让我遣散所有女人?” 姜莹摸不清他的意思,不知道他愿意还是不愿,语气有些迟疑,试探地道:“也不用全部,留一两个应该还……”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肩膀就被人重重握住。男人掌心的滚烫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透过来,直直地蔓延进心里。 虽然看不清沈右安的神情,但姜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寒气息,威胁的意味很浓。 姜莹心里一个激灵,到嘴边的话迅速拐了个弯,“大人把她们全部遣散吧,一个都不要留。” 沈右安这才满意地松开对她的禁锢。 姜莹刚松了口气,后脑勺忽然被人托住,她疑惑仰头,还来不及反应,唇上便印下一抹温热的触感。 她眼眸睁大,心里重重一跳。 沈右安近距离凝望着她,乌睫止不住地颤动,吻得很生疏,却透着说不出的认真。 他的气息纷乱而滚烫,喷拂在姜莹小巧的鼻尖,与她的呼吸紧密勾缠。 良久,沈右安才舍得退开,黑夜中他目光灼灼,唇角微勾,低哑嗓音压着藏不住的愉悦,“放心,养得起你。” 第15章 姜莹靠在沈右安胸前,听见他有力而快速的心跳声,就连微喘的气息都是愉悦的。 刚才沈右安亲上来的时候,姜莹只是觉得意外,并没有太大感触。 可听到他心情颇好地说出这句话,不知怎的,姜莹感觉自己的心也咚咚跳了两下。 她说让沈右安遣散其他女人,他为何这么高兴呢? 姜莹往沈右安怀里蹭了蹭,平日伶牙俐齿的她,这时候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右安拥着她,一颗心被情愫填得满满当当,温声道:“睡吧。” 第二日清晨,姜莹刚起床穿戴好,沈右安便叫来了沈用。 他的气色比起之前好了许多,面色也恢复了红润,靠坐在床头吩咐道:“去将后院的女人全部遣散。” 沈用习惯性地拱手应下,“是。” 正要转身离去,他才忽然反应过来——后院只有姜姑娘一个主子,大人这是让他去遣散谁? 沈用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姜莹的神情,又偷偷觑向沈右安。 对上后者似笑非笑的目光,沈用顿时一个激灵,赶忙低下头,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差点忘了主子恐怖的占有欲,三天前他还因为姜姑娘主动问问题而被罚,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顶着前方极具压力的视线,沈用拐弯抹角地试探:“是……全部遣散吗?” 沈右安的声音冷冽下来,“还不快去?” “是,是。”沈用忙不迭应下,一头雾水地走出内室。 从书房走出去,他才终于想明白沈右安的意思。 应该是想让他在姜姑娘面前做做样子,这样就够了。 毕竟后院一个女人都没有,如果真让他去遣散,他也不知道该遣散谁。 想明白这一点,沈用的底气足了许多,站在门口吩咐小厮:“跟我去一趟账房,给各位夫人们分发银两,放她们出府。” 小厮们同样满心不解,有人挠挠头问道:“总管,咱们府上哪来的夫……” 沈用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跟我走?” 他带着几个小厮脚步匆匆地离开内院,去做戏去了。 屋里,姜莹坐在轩窗下安静地梳头,听见外头沈用的吩咐,看了眼大床的方向,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 一连好些日子,姜莹都在跟着沈右安学算账。 沈右安左肩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便恢复了上朝和上值。 趁他不在府上的第一日,姜莹便戴上幕篱,拉着春熙偷偷溜到了大街上。 第31页 日头灼热的正午时分,朱雀长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姜莹早就想出来透透气,跟春熙穿梭在人群中,好奇地看看这个,逛逛那个,遇见喜欢的东西就直接买下来,让人送到沈府,自有人结账。 微风吹起她的幕篱一角,凑巧被坐在二楼临窗位置的裴策看见。 裴策正坐在窗边喝闷酒,透过敞开的长窗往下一瞥,凑巧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出现在自己面前。 皎皎,是他的皎皎。 裴策立马放下酒盏,急不可耐地跑下楼梯,中途还撞翻了两个人端的菜。 可等他跑到外面大街上,外面人头攒动,每一张都是陌生面孔,哪里还有刚才那抹窈窕纤细的身影? 裴策疯了一般在附近找寻,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那抹倩影好似他的幻觉,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大街上,取下酒囊猛灌了一口,低声呢喃着:“皎皎,你究竟去了何处……” 等裴策回到国公府,意外发现全家人都跪在前院花厅。 太监宣读完圣旨,将其赐给裴国公。父亲面如死灰地拿着圣旨,狼狈的模样像极了外面的乞丐。 宫里派来的人取下正门的门匾,之后便扬长而去。 裴策知道家里出了事,但他漠不关心地绕过家人,径直往后院走去。 “站住!”出声的是他父亲,曾经的裴国公。 裴策脚步未停,只顾喝酒。 母亲从地上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斥责道:“你看你成天喝酒像什么样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丝毫不在乎。欣儿有喜了,你也不知道在家里照顾她。为了一个妾,难道你要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吗!” 有喜了。 裴策迟钝地看向自己的新婚妻子,得知这个消息,却也没什么为人父的喜悦。 从前皎皎在的时候,他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几年了也没能如愿。 如今他终于要做父亲了,皎皎却不在他的身边。 当初母亲曾说,只待新妇有孕,才准他接皎皎回府,可皎皎现在在哪儿呢?他是不是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思及此,裴策胸中顿时一阵苦涩,仰头将剩下的所有酒都灌进喉咙。 他摇摇晃晃地往里走的时候,身后隐约传来哥嫂唉声叹气的交谈。 “唉,谁知道大理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查起了我们?” “平日里也没人得罪大理寺,谁知道哪里触了他们的霉头?” 听见他们提起大理寺,裴策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狂奔出府。 姜莹在外面逛了一圈,逛累了便留在飞仙楼用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跟春熙一起坐马车回沈府。 回到府上,姜莹正指挥人把她今天买的东西送过来,正好赶上沈右安从大理寺下值回来。 花枝掩映的月洞门后,徐徐走出一道身穿绯色官袍的高大身影。 姜莹刚看到他的官袍衣角,就提起裙摆跑下台阶,眼巴巴地迎了上去,“大人,您辛苦了。” 沈右安脚步微顿,冷峻的面容不自觉柔和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并排顺着花草葳蕤的小径往里走。 “大人,我帮您拿,”姜莹从他手里接过乌纱帽,小心地抱在怀中,“您忙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吧,待会儿我给您捶腿。” 上台阶的时候,她还不忘出言提醒,“大人,小心脚下。” 沈右安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声音低磁清越,“今日出府了?” 姜莹只有在做错事心虚,以及有事求他的时候,才会这么殷勤。 果然,话落就见姜莹眼神有些躲闪。 沈右安步子大,姜莹要迈着小碎步才能跟上他,同时还要绞尽脑汁编造借口,“大人,我是为了——”光顾着跟沈右安解释,忘了脚下的门槛,不小心被绊了下,顿时失去平衡朝着旁边歪去。 幸好她身边的沈右安反应很快地伸手一捞,姜莹被他捞进怀里,鼻尖撞上他坚硬温热的胸膛,扑面而来的沉香气息将她裹住。 姜莹揉了揉发疼的鼻尖,从沈右安怀里抬起头,对上他噙着无奈的眼神,“看着脚下。” “知道了。”姜莹乖巧地点头。 沈右安目光在姜莹身上停顿片刻,扶她站稳便松开了手臂。之后,他迈步进了内室。 姜莹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听见跟来的脚步声,沈右安回头,“我要更衣。” 姜莹将他的官帽放到桌案上,跑到他身边,仰起小脸笑道:“那我帮您。” 沈右安定定望着她,薄唇翕动,似是还有话要说,可最后又咽了回去,沉默地走到屏风后面。 姜莹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走过去拉开梨花木立柜的门,“大人,您要穿哪件?” “随意选一件常服。” 姜莹挑了身白色绣云纹的便服,搭在桁架上。 沈右安见她小脸写满了跃跃欲试,只好暂压下心头的那一丝别扭,喉结上下滚了滚,徐徐展开双臂。 姜莹手臂轻轻环住他精瘦的腰,察觉到男人身子的紧绷,她抬头看了眼,刚好撞入他幽深的眼眸。 姜莹心头一跳,连忙收敛情绪,手臂绕到沈右安身后,从后面解下他腰间的盘扣,放到桌案的托盘里。 第32页 姜莹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小声碎碎念,“大人,其实我今天是为了给您买东西,所以才出门的。” 沈右安维持着双臂展开的姿势,低眸看向她,“哦?” 怕他不信,姜莹还特意从他胸前抬起头,认真地强调了一遍:“真的。” “给我买了什么?”沈右安看似很感兴趣。 姜莹绕到他身后,把他的外裳扒了下来,支支吾吾了起来:“这个……” 还不等她想出合适的回答,沈右安就慢悠悠地道:“是胭脂水粉,还是首饰罗裙?” 姜莹顿时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大人您怎么知道?” 她买了什么东西,他怎么全都知道? 早在姜莹偷溜出府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禀报给沈右安了。 若不是他的默许,姜莹怎么可能跑得出去?沈府的守卫又不是吃干饭的。 怕她在府上待得无聊,所以放她出去透透气,这本就是沈右安的意思。 他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姜莹,对于她今日做了什么,买了什么,全都一清二楚。 所以他自然也知道,姜莹买的全是她自己喜欢的东西,根本没想起来他。 沈右安幽幽问道:“这些东西是买给我的?” 给他买胭脂水粉,首饰罗裙?亏她说得出口。 姜莹把脱下来的官袍搭在一边,面色略有些尴尬,“不是……” 她赶紧回忆自己今天都买了些什么,想来想去,终于让她想到一样东西,指着自己腰间说道:“大人,我给您买了香囊。” 说着,她把自己身上挂的香囊解了下来,放进沈右安手中。 仰头看了眼沈右安的神情,姜莹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指合拢,将香囊握进手中。 在沈右安的注视下,姜莹心虚地咽了咽口水,主动转移话题,“我帮您穿衣服。” 她拿起一旁宽大的常服直裰,给他套上袖子,拢起前襟。 系好了盘扣,姜莹踮起脚,正帮沈右安整理衣襟,他却在这时忽然开口:“国公府没了。” 姜莹茫然抬头,“什么?” “裴国公被褫夺了封号。”沈右安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可沉静的眼神却始终黏在姜莹身上,一瞬不瞬地,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姜莹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眨了眨眼,“噢。” 心里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曾经那么瞧不起她的国公夫人,现在没了封号,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姜莹的表现这么平静,出乎了沈右安的意料,反倒让他升起几分狐疑。 沈右安长眸微眯,目光带着审视,“你不难过?” 姜莹摇头,“不难过啊。” 如果她现在的身份是裴策的妾,肯定会难过得不行,因为以后就没有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了。 可她现在住在沈府,跟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好难过的? 沈右安眼底情绪几度变换,须臾,他再度开口:“裴策的夫人有孕了。” 忽然得知这个消息,姜莹指尖微僵,下意识觉得讶异和震惊,完全来不及掩饰。 他们才成亲多久,新妇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虽然姜莹对裴策没什么感情,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多多少少觉得感慨。 沈右安眼底覆上寒意,语气也冷沉下来,“不开心了?” 不是说早就想离开裴策吗? 为何听到裴策和别人有孕的事,她还是会难过? 难道她之前在骗他? 姜莹果断摇头否认,“没有。” 沈右安抿了抿唇,仔细端详她的神色,心中半信半疑。 一边觉得应该相信她,一边又觉得她素来擅长花言巧语哄骗人,大概率又在哄他。 就像以前那样,甜言蜜语哄得他团团转,还以为姜莹真的多爱他。 到后来,却毫无征兆地背叛了他。 见沈右安脸色仿佛乌云压顶,越来越阴沉,姜莹担心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对策。 姜莹眼眸一亮,忽然扑进沈右安怀中,手臂向上抱住他温热宽阔的背。 毫无防备地被幽甜兰香扑了个满怀,沈右安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低眸看她。 姜莹仰起小巧的下巴,眼眸乌澈明亮,虚虚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嗓音娇甜温软,还带着几分羞怯,“大人,您也想要个孩子吗?” 沈右安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姜莹问他,想不想要个孩子。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沈右安眸底深暗,喉结滚了又滚,半晌才艰涩地挤出一句:“你,愿意?” 他的双手悬在她身侧,似是想要触碰,又不知从何下手,最后只能僵在距她几寸的半空。 姜莹纤柔的手在沈右安后背游移,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攀上去,而后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修长的侧颈,轻声细语道:“大人,我愿意做您的女人。” 沈右安深深呼吸了几次,还是没能让头脑冷静下来。 他咽了咽喉咙,终于不再顾忌地将身前人拥入怀中,手臂箍紧,像是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姜莹脸颊贴在他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袍,听到他胸腔里砰砰如雷,一下下敲击着耳膜。 沈右安大掌罩在她纤白细嫩的后颈,来回摩挲。 第33页 他乌眸深深凝视着她,幽暗的视线宛如实质,一寸寸细致地描摹她的容貌。 望着近在咫尺的润红唇瓣,沈右安忍不住缓缓低头,滚烫的气息逐渐逼近。 姜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愈来愈近的俊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抓着他衣襟的手也不自觉收紧,微微抬头迎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万福的禀报声:“大人,赵大人和刘大人正在花厅等您。” 沈右安的动作顿住,停在她唇前,只差一点便能碰上。 可方才那般逐渐升温的暧昧气氛散去,他始终没能再前进半分。 在心底轻叹了声,沈右安直起身和她拉开距离,稍别过脸,炙热的气息微促。 过了会儿,待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沈右安这才转回眸看向姜莹,乌瞳专注灼亮。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憋得耳朵都红了,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沈右安只得放弃,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低声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得先去处理。”说罢便迈开长腿,朝外面走去。 从姜莹身旁走过时,衣袖被她轻轻拉住。 沈右安脚步稍顿,怀着疑惑回头,“还有事?” 姜莹眼眸水波潋滟,瓷白的面容染上红霞,不胜娇羞地软声道:“大人……今、今晚我等您回来。” 沈右安刚平复下去的心,再度开始狂跳。 第16章 沈右安走后,内室安静下来,只有明亮光线透过一排敞开的半窗倾泻而入,静谧而美好。 姜莹趴在雕花窗棂上,双手托腮看向前方的庭院。刚好从秾丽的花枝缝隙间,看到他和两位同僚并肩离开。 想起刚才沈右安临走前,眼神躲闪甚至不敢直视她,连离开的脚步都有些凌乱,姜莹不自觉弯起唇角,心情大好。 在轩窗边看了会儿风景,姜莹就跑回后院,继续拨算盘去了。 她把不懂的地方单独留出来,想等沈右安回来再问他。 另一边,沈右安跟两位同僚各自穿着常服,从后门出了府,连乘坐的马车上都没有任何标识。 他们这次是要暗查城中一处乐坊,名叫春风楼。这里跟其他乐坊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许多乐官伶人都是男子,还都是容貌俊俏的男子。 三人同行上楼,走进提前订好的雅间。 此处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楼乐台,以及对面各个雅间的情况。丝竹奏乐声自四处传来,或柔美,或哀婉。 三人才刚刚落座,刘大人便注意到了沈右安腰间挂着的流苏香囊,露出惊讶的眼神。 这香囊……瞧着像是女子会用的式样,沈大人怎会佩戴在身上? 只是他跟沈右安关系算不得亲近,不好问出口,便将疑惑压在了心里。 反倒是另一位同行的男子温声笑问:“清澄,你这是?”他的嗓音温润清泠,如玉石相击,亦如明溪涧泉。 沈右安轻抚过腰间雪雁青色的刺绣香囊,面上破天荒地浮现出几分柔和,眼底甚至漾开浅浅笑意,“旁人所赠。” 这个“旁人”,怕是心上人吧。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三人坐在屏风后,没叫乐官进来弹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往的客人。 下午来乐坊的客人不算多,时有靡靡之音从旁边的雅间传来,伴着四处悬挂的轻纱幔帐随风扬起。 临近酉时末,雅间内一人毫无征兆地突然站起身,震惊地看向对面廊道,目光充斥着不敢置信。 沈右安放下茶盏,疑惑问道:“景恪,怎么了?” 赵景恪死死盯着外面某一处,双拳攥紧,苍白的手背青筋凸起。 他看得太过专注,甚至没顾上回答好友的话。 过了好半晌,赵景恪才怔怔地重新落座,神情似乎恢复了平日的温润明朗,淡笑道:“没什么。” 只是他脸色发白,笑意不达眼底,明显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右安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竟如此失态。再往廊道那边看去,除了往来的客人和伶人,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入夜以后的沈府,像是蛰伏进黑暗中的巨大野兽。 许多庭院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影影绰绰地照亮脚下的路。回廊下,持刀官兵五步一岗,严密看守。 姜莹早已用过晚膳,沐浴过后,便畅通无阻地来到书房,一面看书一面等沈右安。 等了半个多时辰,外面还是没动静,她不免有些发困,便吹熄烛火,爬上床休息。 外面的位置还残留着沈右安身上特有的沉香气息,姜莹侧躺着,面对床外的方向,很快便睡着了。 她梦到了在莲花村的过去。 年少时的沈右安便已经足够沉稳成熟,像个可靠的兄长,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管是家务还是赚银子,都是他一手包办,从来不需姜莹操心。 有时候姜莹在家里待得无聊,便会提前去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等他。她喜欢躺在小土坡另一面的草地上,懒洋洋地翘起腿晒太阳,随意揪扯花草编着玩。偶尔还会有蝴蝶停在她的绣鞋尖上。 等到约莫黄昏时分,金乌渐斜,浓墨般瑰丽的橙红晚霞遍布天空的时候,沈右安高大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小径尽头。 姜莹躲在山坡后面,拍拍身上的草渣站起来,正打算给他个惊喜,却见村路另一头跑来一个俏丽少女,羞答答地走到沈右安面前,脸皮比晚霞还要红,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 第34页 少女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在附近,才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双手举着递给他。 沈右安身穿青布襕衫,作读书人的打扮,生得也清秀俊朗,面白如玉。可他总是沉敛着眉目,神情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有女子向他示好,他仍旧满脸冷漠,丝毫不为所动,更不会要她的东西。 姜莹猜他应该是说了什么拒绝的话,因为那个小姑娘眼圈霎时红了,羞愤得快要哭出来似的。 沈右安这样不解风情,怪不得他娘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姜莹那时年岁尚轻,心高气盛,一见有人来抢她的“东西”,立马就坐不住了。 她整了整裙摆,欢快地朝沈右安跑过去,嘴里还甜甜地喊着:“清澄哥哥。” 听见熟悉的清脆声音,沈右安抬眸望过来,清隽眉眼在瞬间变得柔和。 姜莹故意跑到沈右安和那女子中间,抱住他的胳膊,“清澄哥哥,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 沈右安任她抱着,从书袋里掏出一个干净的纸包,塞到她手中,“去买蜜饯了。” 姜莹打开纸包,捏了颗蜜金橘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顿时绽开笑容,“真甜,清澄哥哥你也吃一个。” 沈右安配合地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被甜得皱起了眉。 不过姜莹光顾着跟旁人争强斗气了,并没有发觉。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清澄哥哥,我帮你擦汗。” 沈右安好脾气地应下,“好。” 姜莹踮起脚,帮他擦去额头的薄汗。 自从姜莹出现,沈右安的视线就一直黏在她身上,再也不舍得移开半分。 他自然看出了姜莹的小心思,却也没有拆穿,甚至温和而宠溺地配合她。 见他们举止亲昵,旁边的小姑娘脸色更难看了,“沈大哥,她是……” 还不等沈右安回答,姜莹便抱住他的胳膊,着急地抢过话头,宣誓主权一般快速说道:“我是他娘子。” 说这句话时,她尖尖的小下巴仰起,乌溜溜的杏眸光彩熠熠,仿佛这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一般。 沈右安微怔了一瞬,小幅度地勾了勾唇,“嗯,她是我娘子。” 小姑娘脸上写满了失落,哭着跑开了。 姜莹拉着沈右安的手往家里走,走到一半,她就开始耍赖,“清澄哥哥,我好累不想走路了,你背我回去嘛。” 沈右安认命地背起她,稳稳地走在开遍了野花的碎石小路上。 快要走到家的时候,他抿了抿唇,忽然将酝酿了一路的话说出来:“你刚才说,你是我的……” 他想要再确认一遍。 姜莹亲昵地抱着他的脖子,贴了贴他的侧脸,笑盈盈地喊他:“夫君,怎么啦?” 得到确切的答案,沈右安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将背上的她往上提了提,温声道:“没什么,皎皎。”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姜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发现房中黑漆漆的,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姜莹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床幔发呆。 她还记得梦境最后,说那句话的时候,沈右安脸上是带着笑的。 他温和地说:“没什么,皎皎。” 可姜莹知道,那天得到她确切的回答以后,沈右安便开始很认真地筹备他们的婚事。 或许是受到梦境的影响,姜莹心里忽然像是被用力掐了一下,既温暖,又觉得酸涩。 她不禁开始设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离开莲花村,没有离开沈右安,他们会一直那样平淡温馨地生活下去吗? 这时,外面传来愈近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姜莹收起思绪,整个人都钻进被窝里,悄悄躲了起来。 从外面回来,沈右安大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沈用在一旁跟着,禀报道:“裴二公子今日在府外徘徊了许久,看上去像是在找人。” 大理寺少卿毕竟是手握重权的要职,许多重要的大案卷宗都放在府上,自然戒备森严。 裴策在附近逡巡徘徊,早就被卫兵发现,私底下报给了沈用。 沈右安眉心拧起,“找人?” 裴策来他府上,除了找姜莹以外,还能是找什么人? 估计裴策这个蠢脑子,终于猜到了姜莹是被他带走的,所以才会来沈府寻人。 “正是,他直到宵禁时分才离去。”沈用低下头,“大人,明日可要派人将他赶出去?” 沈右安眸底划过一抹冷戾,“不必,暂且观望着,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是。”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外。 平时这个时间,姜莹还在学算账,不会这么早休息。见屋里没亮灯,沈右安下意识以为她不在,心里骤然一空。 是因为他今日回来得太晚了么? 原本是打算早些回来的,可后来在春风楼发现了细作的踪迹,他们便留下刺探了一番,所以这个时辰才回府。 沈右安想派人去后院叫姜莹,可回忆起临走前姜莹说的话,又担心她是后悔了,所以才不在这里。 罢了,总归他不愿意勉强她,此事等下次再提也不迟。 沈用提前吩咐过下人烧水,这会儿沈右安回来,小厮们将一桶桶热水抬进浴房,纷纷退下。 第35页 浴房就在书房另一边的偏房,跟居住的寝阁正好相对。 脱去外裳之前,沈右安特意将香囊取下,挂在了桁架高处,生怕它被水打湿。 沐浴完,沈右安只穿了洁白里衣,横穿书房,长腿阔步地往内室走去。 他向来不喜有人贴身伺候,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进到内室并未点灯,借着窗纱透进来的朦胧月辉缓步走向床边。 只是才刚刚躺下,沈右安就浑身一僵——身旁的床铺是温热的。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有一双柔软似杨柳的手臂攀上他的肩头,兰香热气喷拂在颈侧,娇气含嗔的嗓音传来,“清澄哥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第17章 其实就算姜莹不出声,沈右安也已经猜出了身旁的人是她。 书房四周守卫森严,除了姜莹以外,再无人能轻易进入这里。 可她的气息忽然凑近,还是让沈右安本能地绷紧了身子,停顿两息,他低声解释道:“事情临时有变,所以回来得晚了。” 姜莹没有骨头似的靠进他怀里,娇滴滴道:“莹儿等了你好久,刚才都差点睡着了。” 沈右安心里一暖,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下次不必等我,困了就先睡。” 说完,他准备像平时那样将人揽入怀中,可掌心刚覆上她的肩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弹开。 “大人,怎么了?”姜莹眼底漾开笑,明知故问。 沈右安眉心火燎似的,碰到她肌肤的手心更是隐隐发烫。 平日里姜莹和他一同就寝,两人都会穿着中衣,他们虽相拥入眠,却并不会有肌肤之亲。 可刚才,他分明碰到了她光洁的肩。 沈右安这时才渐渐发觉,靠在他怀里的人儿跟平时似乎有些不同——比平时更温软,幽甜的兰香也更馥郁勾人。 像是在他们之间,少了些阻隔。 沈右安隐约意识到什么,心快速跳了两下,手臂僵在原处,不敢再动。 姜莹仰起精致的小脸,一脸纯真无辜地开口:“天气实在炎热,莹儿便没有穿中衣,大人不会怪我吧?” 近日阴雨连绵,哪里跟炎热扯得上边? 沈右安眸光晦暗地盯着她,却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迟疑片刻,他温热的大掌罩住她的肩,将她轻拥入怀,“嗯。” 手心下的触感细腻莹滑,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像是稍一用力便会留下痕迹。 可越是如此,沈右安心底的破坏欲反倒越发旺盛。 像是藏了一只暴虐的野兽,即将冲破牢笼奔腾而出。 因着床帐里漆黑,姜莹并未发现沈右安的眼神愈来愈沉暗。 她再次得寸进尺地贴近,水葱般细嫩的手指缠绕住他胸前的乌发,嗓音像是掺了蜜一般,“大人,您今日累吗?” 听出她言语间的暗示,沈右安浓长的乌睫轻颤了颤,出口的声音略带沙哑,“不累。” 姜莹轻笑了下,大着胆子往他耳边吹气,“那大人现在困吗?” 沈右安呼吸微凝,没有立刻回答。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色,姜莹也能感知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视线仿佛凝成了实质一般,正一瞬不瞬地打量她。 “大人?”姜莹歪了歪头,疑惑问道。 沈右安手臂收紧,微微垂首,抵着她的额,气息若即若离地喷拂在她的鼻尖,“嗯?” “您困了吗?”姜莹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的距离太近,姜莹一抬头就能碰到他柔软的唇。 她心思微动,忍不住轻轻印上他的唇。 原本打算轻啄一下便退开,可刚萌生退意,后脑勺忽然被一只大掌摁住,后退不得,被迫加深了这个吻。 姜莹的手心慌乱地抵在他胸口,仰起下巴迎合。 上次沈右安还很生疏,这次却很快就掌握了技巧,稳稳地占据上风。 香甜的气息被尽数吞没,像是沉入水底,湖水从四面八方挤压,周围的空气愈来愈稀薄。 姜莹渐渐觉得喘不上气来,脸颊热意不断攀升,红似晚霞,头脑一阵阵发晕。 呼吸交错间,他们的位置也来了个调转。 姜莹的两只手腕被沈右安攥住,压在头顶,他另一只手抵在她身后。 良久,沈右安终于舍得松开她的唇,却只是微微退开,她整个人仍被笼罩在属于他的气息之下。 因着刚刚沐浴过,男人胸膛温热,身上的气息冷冽干净,如缎的乌发也带着潮气,凌乱地自肩头垂落,有一绺青丝还落在了姜莹耳垂上,轻轻拂过,有些痒。 沈右安的衣襟被她抓得微微敞开,低垂着眸,定定望着身前的女子,看到她眼眸湿润,唇瓣泛着水光,声音也娇媚得不像话,“大人……” 沈右安动情地轻吻她的额头,哑声道:“我不累,也不困。” 回答完她刚才的问题,他便再度低头覆了上去,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夤夜时分,内室亮起烛火,床帐中不再漆黑。 洁白的里衣被丢在地上,挂着床幔的银钩放下,满床绣海棠花纹的锦衾也变得凌乱。 事到临头,姜莹看见沈右安,忽然就想反悔,蹬着腿逃跑,“大人,我忽然困了,我想睡觉,我们改日……” 沈右安胸口剧烈起伏,额头青筋窜跳,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第36页 都到了这个关头,她还想跑? 他长臂一伸,抓住姜莹的脚踝,轻松将她捞回怀里摁住。 沈右安眸底幽深,喉咙里像生了火,嗓音透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晚了。” 他俯了身,低哑的声音伴着热气入耳,姜莹心里控制不住地一抖。 从前在莲花村,冬日天寒,她又格外怕冷,曾跟沈右安同寝过一段时日。 那时姜莹总喜欢在睡前闹他,看他躁动难安,她在旁边捂着嘴偷笑,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姜莹吃准了沈右安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不舍得动她,所以有恃无恐,又胆大妄为。 只要在沈右安怀里闹一通,她就可以把他当成热烘烘的暖炉,抱着他睡觉。 当年她年轻稚嫩,沈右安不舍得碰她,可现在……他没什么好顾忌的,自然不会让她顺利逃脱。 回想起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折腾沈右安的,姜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 沈右安这次,的确没想轻易放过她。 姜莹离开后的数千个夜里,他是如何辗转难眠,如何恨她入骨,又如何在午夜梦回间割舍不下她……所有这些浓烈的爱与恨,沈右安都要让她知晓,还要全部化成滚烫的温度烙进她心里。 夜色渐深,姜莹对沈右安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大人”,后来变成“清澄哥哥”,最后又被逼着改成了“夫君”。 她微张着嫣红的唇,那双漂亮的杏眼仿佛蒙上一层水雾,涟涟的光亮被揉碎了,化作一汪迷离的清泉。 姜莹张开手臂抱住他,气息细弱地求饶:“夫君,我、我错了。” 沈右安轻柔地拂去她眼梢的泪痕,只是他指腹有薄薄的茧子,又在眼尾添上一抹脆弱的水红。 他俯身帮她润了润唇,喉结上下滚动,低低地问:“错哪儿了?” “当初我不该抛弃您,不该……”姜莹嗓子都哑了,娇软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哭腔,“不该跟裴策在一起。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在您身边,再也不会离开您了。” 姜莹说得情真意切,神情又楚楚可怜,像是真心后悔。 望进她眼里盈盈漾动的水波,又见她似是疲累至极,沈右安不自觉地软下心肠,轻叹了声,“保证绝不再犯?” “我保证。”姜莹忙不迭点头,怕他不信,还颤着声补充:“我发誓,如果我再离开您,就让我……” 后面的赌咒被沈右安吞入腹中,没让她说出口。 他捧着她的脸轻吻了一遭,又吻过她发烫的眼皮,终是按捺下渴求,暂且放过她。 沈右安抽身离去,吩咐下人备水。 姜莹没有下床的力气,最后还是沈右安抱她去沐浴。 回到床上,她安安静静地靠在沈右安怀里,面颊像是染了秾丽的胭脂,羽睫湿润。 忆起方才那样踩在云端,始终无法回落踩到平地的感觉,姜莹仍有些心有余悸,娇小的身躯在他怀里止不住地轻颤。 沈右安揽她入怀,轻拍她的后背,带着安抚哄道:“睡吧。” 姜莹累极了,很快就阖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姜莹醒来的时候,沈右安已经不在身旁了。 隔着一道墙,隐约听见沈右安在吩咐沈用,提到要操办什么事,还提到了“宗族”,“规制”。 姜莹累得浑身酸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就再次昏睡了过去。 直等到外面天光大盛,她才强撑着下了床,又叫了次热水,却没让任何人进去伺候。 从这日起,沈府上上下下都对姜莹改了口,不再喊她“姜姑娘”,称呼换成了“夫人”。 除开称呼变化,其他的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姜莹的吃穿用度仍是最好的,想要什么知会一声就是了,再怎么昂贵珍稀的物件,都能给她弄来。 等她算账学得差不多,还没有开口,沈右安就主动给了她几个盛京城最好地段的铺子,让她试着练手。 这日,恰逢沈右安休沐,跟人约好去飞仙楼商议事情。 正好姜莹想去铺子里看看,便撒娇央着他带自己出府。 两人姿态亲昵地走出沈府正门,走下台阶,沈右安先把姜莹扶上马车,自己才撩袍上去。 进入车厢前,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墙角。 后来两人在飞仙楼分开,沈右安把所有随从都留给了姜莹,保护她的安全。 姜莹出行依然戴着幕篱遮住容貌,依次去了沈右安给她的首饰铺,成衣铺,还有一家专门卖糕点蜜饯的点心铺。 盘完账目,姜莹从点心铺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几个油纸包装的糕点,都是她平时最喜欢吃的。 为了不挡路,马车停在了后院偏门,她跟春熙一块走过去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影从旁边的拐角处冲了出来,直朝着姜莹扑去。 姜莹惊慌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人就已经被沈府的侍卫控制住,双臂反叠在身后。 沈府下人各个身手矫健,轻而易举制住来人,押着他来到姜莹面前。 那人被控制住,嘴里还不停高喊着:“皎皎,皎皎!” 听见熟悉的声音,姜莹定了定神,隔着幕篱垂落的白色轻纱仔细分辨,这才认出来人竟是裴策。 这些时日没见,裴策整个人都迅速消瘦憔悴下去,眼窝深陷,眼神浑浊涣散,满下巴的胡茬,跟从前那个养尊处优的模样截然相反,所以她方才才没能一眼认出他来。 第37页 姜莹紧张地环视四周,见这里偏僻,没外人从旁边经过,才稍稍放下心。 她迅速吩咐道:“等我们走了,再放他离开。” 说罢,姜莹便和春熙一道朝停在树下的马车走去。 裴策奋力挣扎着,在她身后大吼大叫:“皎皎,我知道你是被沈右安掳走的。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救你出来。你等我!” 他的皎皎那么爱他,却只能被迫留在沈右安身边,不知道心里有多难过。 都怪他没用,不能保护好她。 姜莹头也没回,懒得看裴策一眼,只侧首跟身旁的春熙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就脚步未停地上了马车,身影隐在了车帘后。 春熙小碎步跑回来,裴策还以为她是替姜莹给自己递话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期盼,“皎皎让你跟我说什么?” 春熙走向沈府侍卫,如实传达姜莹的话:“夫人吩咐了,堵上他的嘴,别让他在这里乱吠。” 裴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这蛇蝎心肠的贱婢,竟阳奉阴违,胡乱传话。不可能!皎皎不可能这么对待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府的侍卫用一团破布堵住了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姜莹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头枕着车厢内壁,望着车帷下摇晃的流苏出神。 她完全心不在焉,就连马车何时停下,身旁多了个人都没发觉。 “在想什么?”沈右安在她身旁坐下,目光凝在她身上,低声开口。 姜莹仍神游天外,抱着怀里的几包蜜饯,下意识答话:“后悔死了。” 沈右安长眸微微眯起,“后悔什么?” 方才在铺子后门发生的事情,早已有人通传给他。 姜莹对裴策那么绝情,完全出乎了沈右安的意料。 此时看她一副愁眉紧锁,后悔不迭的模样,沈右安以为她在后悔刚才的事,当即便沉敛了眉目,脸色不太好看。 就在他周身气压越来越低的时候,听见姜莹小声嘟囔了句:“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跟他啊,他才比不上清澄哥哥一星半点。” 听了这句,沈右安的神情顿时由阴转晴,如同山巅冰雪消融,寒意乍消。 他漆黑的眼眸温和下来,揽住姜莹的肩拥她入怀,心情颇好地转移了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大人,您怎么来了?”姜莹像是这才发现他的到来,顿时眼睛一亮,换上了惊喜的神色,身子向后倚进他怀里,打开了油纸包,“我刚才吃了铺子里的白梅,酸酸甜甜的,您也尝尝。” “好。”沈右安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含了颗白霜覆盖的梅子。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姜莹长长松了口气。 幸好她刚才及时回神,用甜言蜜语哄住了沈右安,不然晚上他又要使坏欺负她了。 不过,虽然她是故意说给沈右安听的,但刚才那句话夸得并不违心,也算是她的真心话。 没了国公府嫡公子的光鲜身份,裴策这个人可以称得上一无是处,也就那张脸勉强能看。可跟沈右安清隽俊美的脸一比,唯一的优势也落了下风。 姜莹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跟裴策离开了,不然她现在就是大理寺少卿的正妻,何等风光荣华。 可惜她那时候太傻,选择了背叛沈右安。 这样的屈辱仇恨,有哪个男人能真正放下? 如果沈右安只当她是个花瓶美人,一时兴起随意地宠一阵子,姜莹反倒不会担心。 可沈右安对她太好了,有求必应,从无推托,连铺子都转到了她名下。 沈右安对她越好,姜莹心里头就越是七上八下。 她忍不住担心沈右安是为了报复她,所以故意将她捧上云端,再重重跌落,让她也尝一尝他当年受过的痛苦滋味。 说不定哪天,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想到这里,姜莹皱了皱眉心,嘴里酸甜的白梅忽然就没了味道。 第18章 马车辚辚驶入坊门,沈右安忽然提起一件事:“你可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 姜莹愣了下,仰头看向他,“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她嘴里还含着白梅,将雪润的面颊撑得鼓鼓的,娇憨可爱,沈右安轻戳了戳,“怎么还没吃完?” “啊,我忘记了。”姜莹刚才只顾着想事情,忘了自己嘴里还吃着东西,随意嚼了几下就咽了。 沈右安嗓音含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姜莹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含糊道:“没想什么。” “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或者,你能不能记起,你曾在什么地方生活过?”沈右安再度提起了刚才的问题。 当初姜莹刚逃去沈家的时候,为了博取他们母子俩的怜惜,就说自己从小父母双亡,跟亲人一起逃难到永安县,路上却不小心跟亲人走散了,又遇上人牙子想抓走她卖到青楼里,所以才四处逃亡。 沈母是个心善的,沈右安其实也面冷心热,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便留下了她,还将她好好藏在家里,躲避青楼打手的搜寻。 后来沈右安曾提过帮她寻找亲人,可这些都是姜莹胡乱编的谎话,她自小在青楼长大,哪有什么亲人? 为了打消沈右安的念头,她便说自己记不得曾经的家在何处,亲人对她也不好,她不想回去。 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第38页 沈右安今日怎么会突然提起她的过去?难道他在怀疑什么? 姜莹最不愿提及的便是自己的出身,每次一说到这个,她整个人便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 她不想被沈右安知道,担心他会嫌弃她的过去。 马车在这时停下,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大人,到了。” 姜莹正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回应,听见这声,顿时如蒙大赦,从沈右安怀里挣脱出来,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我什么都不记得。大人,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说罢便踩着马凳跳下马车,脚步匆匆地跑进了沈府大门。 沈右安遥望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也下了马车,不疾不徐地走上台阶。 晚上两人一同用膳,沈右安没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像是他们白天在马车上的交谈从未发生过,姜莹长长松了口气,悬了一天的心这才落回平地。 她在沈府过得逍遥自在,很快便把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 这天,姜莹去前院找沈右安,穿过如意门时,正好碰见沈用神采飞扬地跟身旁的下人吩咐什么。 看见她从假山花树后面走出来,沈用立刻闭上了嘴巴。 姜莹从他身边走过,随口问道:“沈总管,府上是有什么好事吗?” 沈用牢记沈右安的嘱托,恭顺地低头,“只是奴才个人的私事,让夫人见笑了。” “那总管继续忙吧。”姜莹懒散地应了句,便绕过他离开。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沈用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日子已经定下了,赶紧领着人好生准备,当心误了吉日。千万记住,别让夫人瞧见。” “是。” 姜莹到书房的时候,沈右安还没有回府,她便像平时那样从他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坐进红木圈椅中,不客气地占用了他平时处理公务用的书案。 书案上摆放的都是大理寺的机要,平时就连沈用和万福也不能轻易擅动,但沈右安吩咐过,书房里的所有东西,姜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无需顾忌什么。 姜莹把他的东西推到旁边,翻开一本盛安朝边陲的游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坐的位置侧后方是一扇百蝶镂花窗,明亮温暖的光线从窗缝里透进来,照在泛黄的书页上。姜莹看得很认真,蜷长的睫毛好似两把羽扇,脸颊白嫩得几乎透明。 她很快就看完了大半本书,揉了揉眼睛,一朵黄色的野花凑巧被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正好落在沈右安的东西上。 姜莹捡起那朵花,发现那是一份打开的案卷,上面还有沈右安的字迹。 她忽然有些好奇沈右安每天都在做什么,便将游记合上放在一边,将案卷拉来自己面前,两只手撑在椅子边缘,低头研读。 姜莹的姿势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坐得笔直,神情也渐渐凝重认真。 这是一桩十五年前发生在徐州的旧案,主家姓刘,阖府上下百余口一夕之间全部被杀,血染遍地,却只被官府以仇家寻仇的名目草草结案。 旁边批注了一段苍劲挺拔的字,墨痕很新,一看便知是最近才写下的,姜莹认出是出自沈右安之手。 这起灭门案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一个雷雨夜里,因为当夜大雨滂沱,掩盖了所有声音,行凶时并没有被四邻发现,直到第二日有人上门送菜,推开虚掩的门,才将这桩惨案昭示全城。 沈右安的批注中写到,他对比了仵作写下的尸格,和官府造册登记的人口数目,发现少了主家独女的尸体,至今下落未明。 姜莹在心里算了一下,十五年前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如果现在还活着,正好跟她差不多大。 下面另压着一封信,并非沈右安的笔迹,落款是“景恪”。 这是一份朝中大臣的名单,信的末尾,说沈右安的推测正确,十五年前的旧案的确与邑王有关。 灭门案的苦主并不真的姓刘,真正的名字叫卢治远,曾是邑王谋士,后来看不惯邑王搜刮民财的行径,一怒之下便带着妻小离开邑王府,换了个地方隐姓埋名生活。 只是邑王没那么容易放过他,找到卢治远后,便派杀手将他一家老小全部残忍杀害。 看完这份繁杂的卷宗,以及后面的信件,一瞬间,姜莹心头似乎掠过许多沉重的思绪。 只是等她细细回想,想要抓住这些念头时,却仿佛用竹篮打水,怎么都捕捉不到。 恰在这时,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姜莹将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跳下圈椅,整了整衣裙下摆,欢快地朝门口迎去。 她刚走到门口,沈右安恰好迈过门槛走进来,姜莹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他怀里,快要摔倒时被他稳稳地扶住手臂。 “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沈右安扶她站稳,语气无奈又宠溺。 姜莹揉了揉被他撞疼的鼻尖,软声撒娇:“我想早点见到大人。” 虽然知道她的甜言蜜语没几分真心,沈右安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的双手从她臂弯穿过,轻松将她拎抱起来。 “大人?!”突然的腾空让姜莹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出声。 害怕自己掉下去,她只能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 沈右安掌心搭在她腰后,抱起她径直走向内室。 姜莹还以为他要在大白天做什么,顿时羞红了脸,抓着他官袍衣襟,小声嗫嚅道:“大人,现在是白天……” 第39页 沈右安闻言侧过脸,薄唇刚好擦着她的侧脸过去,气息清冽好闻。 他很少见地弯起亮如星辰的乌眸,低沉嗓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白天怎么了?” 两人离得极近,姜莹被他难得展露的笑颜惊艳到,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心砰砰直跳,脸颊也微微发烫。 他今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 沈右安抱着姜莹走到屏风后,将她放下。 等姜莹回过神,就见男人穿一身昳丽的绯色官袍站在她面前,玉冠束发,高大身影逆光而立,正低眸打量她。 而他手中拿着一把木尺,漫不经意地一下下敲着手心。 姜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后退半步,娇柔的声音都在发颤,“大、大人?” 她眸中氤氲起一层水雾,面颊更是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皮,娇艳欲滴。 沈右安伸长手臂,作势要来抓她的肩膀,“过来。” 姜莹连连摇头,身形继续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坚硬的梨花木立柜,退无可退。 她慌怕地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沈右安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沈右安停在她面前,手中的木尺落了下来——姜莹颤了颤肩膀,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捉住,拉向两边,手臂随之展开。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碰她的胳膊。 姜莹鼓起勇气睁开眼,然后就看到,沈右安正拿着尺子,认真地量她的臂长,肩宽。 他唇线微抿,盯着木尺上的刻数,专注的样子像是在处理多么重要的公务。 斜阳的余晖透过窗纱洒进来,映衬得他眉目如画,轮廓俊朗干净。 姜莹怔怔望着他,心尖好似被烫了一下。 后来沈右安半蹲下身子,仔细地帮她量身长,姜莹忍不住微微俯身,亲了亲他的侧脸。 碰到他脸颊的瞬间,姜莹自己都愣了一下。 沈右安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手中的木尺不期然偏移了一寸,他缓缓仰起头看她。 姜莹做贼心虚似的,迅速别开了脸。 可她胸口的起伏却乱了节奏,耳尖也攀上一抹艳丽的红。 第19章 (修) 等沈右安量完她全身的尺寸,直起身子,姜莹连忙往旁边迈了几步,跟他拉开距离。 刚才她被困在立柜和他的身体之间,整个人被笼罩在他高大的阴影之下,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会儿没了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姜莹深吸了两口气,稍稍平复下过快的心跳,柔声问道:“大人,是要做秋裳了吗?” 沈右安视线稍顿,须臾,点了点头,“嗯。” “那为何不让绣娘来量?”姜莹不解地眨了眨眼。 他忽然抱着她来内室,还拿出木尺,可把她吓了一跳呢。 幸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绣娘病了,所以由我来给你量。”沈右安随意编了个借口,将木尺丢在一旁,牵住姜莹的小手,拉着她往外间书房走去。 他停在书案前,第一眼就注意到桌角多了本游记,原本他放在桌上的案卷也被挪动了位置。 沈右安回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姜莹的神情。 姜莹不明所以,乖乖站在原地任他看,“大人,怎么了?” 她眼睫如羽纤长蜷曲,乌润的眼眸水亮亮的,面颊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看上去娇怯动人。 沈右安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之后他便提笔写下刚才量好的尺寸,待墨迹干透,将纸对折交给了沈用,吩咐他送到翠微轩,让最好的绣娘来做。 沈右安跟沈用说话时,姜莹就在一旁站着,可她听了半天也没搞懂,到底是要做什么衣裳,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过姜莹很快就不好奇衣裳的事了,她开始为另一件事发愁。 从前在国公府,裴策和她行事的次数不算多,一个月才有两三次。 可跟沈右安在一起后,他几乎夜夜都会缠着她,有时顾及她的身体,才会停上一两日。 姜莹起初还以为,那夜沈右安是存了惩罚她的心思,所以才折腾那么多次,后来才知道,他平时也是这般精力旺盛。 她倒不排斥这事,只是另有说不出口的隐忧。 这天夜里,沈右安拥着姜莹,在她脸颊和唇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可姜莹看起来却心不在焉,几次都在跑神,沈右安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唇,声线不似平时的清越,透着些靡丽暧昧,“在想什么?” 姜莹手心抵在他胸口,姿态是带着推拒的,支支吾吾地道:“夫君,我今日身体不适。” 她一句话让沈右安立时紧张了起来,眼神恢复清明,“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去请大夫。” 说着,他便准备披衣下床,被姜莹拉住手腕。 沈右安回头,娇小的人儿整个躲在被子里,只露出含羞带怯的一双水眸,咬着下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纠结了好半晌才细声软语地道:“不用叫大夫,我、我只是有些累了。” 沈右安仔细分辨她的神情,半信半疑,“真不用?” 姜莹脸颊红透,羞赧地连连点头,“真的不用,我休息两日就好了。” 沈右安重新把她捞进怀里,修长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第40页 确认姜莹脉象平稳有力,的确没有病态,他这才放下心。 忽而心思一转,沈右安隐约猜到了她这么说的原因,蹭了蹭她的额,低声问:“可是我让你太累了?” 姜莹脑袋埋进他胸前,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泥炉上滚沸的茶壶,脸上热得都快能冒烟了。 她羞得不肯抬头,沈右安便知道了答案。 他手臂圈住她纤软的腰,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下次不舒服就直接跟我说,不要勉强自己。” 姜莹红着脸点头,细若蚊喃地“嗯”了声。 从那天起,沈右安好几日都没碰她,最多只是浅浅地亲吻拥抱,然后便会揽着她入睡。 他是真心在意她的身体,从来没有多说过什么,可姜莹心里却很不踏实。 沈右安忍得多辛苦,姜莹是能感受得到的。 她觉得自己不能霸占着沈右安的宠爱,却不让他碰。 可她也实在有不能让他知道的难言之隐。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办法。 这天,沈右安下值得早,陪姜莹一起用了晚膳。 他似乎心情颇好,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看向她时,眸中的温柔更是几乎要满溢出来。 用过晚膳,二人手牵着手,在偌大的沈府中散步。 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夜风送来一阵阵馥郁花香,伴着幽幽虫鸣。明月高悬,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到假山石旁,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向对方。 月色下,姜莹肌肤腻白如霜雪,眼眸晶亮,乌发间的珠翠金玉也在熠熠生辉,像是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纱,灼灼芳华夺目。 沈右安眸光微暗,单手捧住她的脸,低头覆上嫣红柔软的唇瓣,动作很轻柔地辗转厮磨,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良久,他才稍稍退开,长指轻抚她的发鬓,望进她融了月色的眼眸,声音很轻,“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此事他已经操办得差不多,是时候告诉她了。 姜莹同样专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不知为何,心下竟有些紧张。 她羽睫轻颤,小声地说着:“我也有件事想跟您说。” 沈右安眉梢微扬,语气轻快含着笑意,“哦?什么事?” 姜莹猜他今日心情应该很好,待会儿听了她的话,应该也不会太生气。 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她觉得胸口仿佛压着块石头,莫名发堵。 沈右安见她又开始出神,温声喊了句:“皎皎?”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姜莹身子一僵,心尖忽然像是被人掐了下,丝丝缕缕的酸涩蔓延开来。 沈右安曾经说过,“皎皎”的意思是明亮,干净。 可是重逢以来,他再也没这么唤过她。 她还以为,在沈右安心里,她早就配不上这个名字了。 姜莹指尖微蜷了蜷,缓缓抬眸。 触及沈右安眼中的宠溺和包容,有那么一瞬间,姜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与他坦诚相待。 她想跟他说,当年的事她真心觉得后悔,觉得愧对于他。还想如实告诉沈右安,她不堪的过去,还有她的顾虑。 可这些话即将滚到舌尖,姜莹却忽然清醒过来,及时止住了话头。 她一直都在担心,沈右安如今对她好,只是为了更好地报复她当年犯下的错。 若是她将这些心里话说出口,却反被他嘲笑嫌弃,那她就一点颜面都没有了。反之,若是不说出来,还能给自己留有一丝余地和体面。 想到这里,姜莹心底那一瞬间的动摇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弯了弯眼睛,像平素一样温婉地笑着,娇声道:“大人,我最近一直身子不适,怕是不能服侍您了。” 沈右安觉得她的笑容说不上来的奇怪,像是在脸上戴了面具,每一分每一厘都恰到好处,美是美极了,却没多少真心实意。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敛眸,轻声安慰:“你不必在意我,好生休息,养好自己的身子。” 前几日,沈右安不放心地派人请来太医,为姜莹看诊。 太医言她身体康健,并无任何不妥。 当时姜莹眼神闪躲不敢看他,这几日来也一直不让他近身。 再联想起之前每次行事后,姜莹都会特意单独沐浴,不让任何人进去,沈右安自然以为她不愿和自己亲近,所以才总是称病。 他心底虽然难免失落,但从未想过逼迫她。 既然她不情愿,那他忍着就是了。 可姜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沈右安面上的温和尽褪,霎时间被冰寒取代。 她轻扯着他的衣袖,小心地觑了眼他的神情,怯生生道:“大人,不然……您还是另纳一房美妾吧。” 她话音刚落,便被人用力握住双肩。 沈右安面色阴沉,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姜莹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箍在她肩头的手不断收紧,仿佛铜铁铸成一般,捏得她微微生疼。 她眉心蹙起,沈右安意识到什么,懊恼地松了力道。 他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显然心绪极度不稳,却仍在咬牙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说话间气息声很重,“姜莹,如果你现在收回这句话,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第41页 沈右安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确保她能听清楚,确保她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可在他目光灼灼的逼视下,姜莹沉默片刻,还是垂下了纤白脆弱的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不能让大人尽兴,大人不如另纳一房美妾。” 时日短还看不出什么,可时日一长,沈右安定会起疑。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另纳妾室,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走。 沈右安乌沉的瞳仁紧紧盯着她,喉咙滚了又滚,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当真这么想?” 姜莹安静了会儿,仰起头,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嗓音甜糯,“大人放心,莹儿不会争风吃醋惹大人烦心的。我会跟妹妹好好相处,共同服侍您。” 沈右安心里仿佛被大掌猛然攥住,窒息般地疼。 他死死地握紧拳,手背青筋凸起,却仍旧没办法保持冷静。 沈右安眼尾渐渐染上赤红,怒极反笑,低哑嗓音带着浓浓的自嘲,“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薄情寡义,沉湎美色之人?” 她以为,他将她接进府,只是贪图她的美色,贪图她的身子? 她以为只要是个美人,他都会来者不拒,拥入怀中? 在她心里,他沈右安就是一个浅薄风流的好色之徒? 此刻熟悉的境况,让沈右安猝不及防地回想起当年,同样是在他满心期盼地筹备他们婚礼的时候,姜莹忽然弃他而去。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跟别人离开,却那么狠心地将他往外推,好似即便他和旁人在一起,她心里也不会在乎半分。对比之下,心心念念筹备婚事的他,简直狼狈得可笑。 他这段时日以来的所有用心,所有期盼,所有欢喜,都在这一刻成了笑话。 原本打算告诉姜莹的消息,更是堵在了喉咙,再难以开口。 姜莹听出他语气中的苦涩和悲凉,忍不住杏眸圆睁,露出诧异的神色,一时忘了回答。 她的沉默,却凑巧让沈右安误会。 沈右安眼神彻底黯了下去,再无半分光亮。月色隐在浓重的乌云后,男人颀长的身影站在她面前,身后是黑如巨兽的假山石和盘曲交错的花枝。 他的神色隐在晦暗的光影中,嗓音沉痛低哑,透着深深的颤意,“姜莹,你的心就当真捂不热么?”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好似一滴热油落进姜莹心里,激起一阵滚烫的灼痛。 留下这句话,沈右安便绕过她离开了园子。 姜莹一个人在寒冷的夜风中枯立了很久,他临走前那句话,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20章 姜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僵,才缓缓挪动步子,心不在焉地朝后院走去。 她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有人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见她安然回了住处才离开。 春熙见她回来,连忙帮她打着帘子,忍不住疑惑问道:“夫人,您今日怎么回来了?” 平时姜莹都是留宿前院的,这段时间很少回来住。 姜莹眸光微动,却只是轻叹了声,“没什么,帮我备水沐浴吧。” “是。” 春熙连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和香胰,婢女们鱼贯而入,将东西抬进了浴房。 姜莹没让人伺候,独自坐进洒满了花瓣的浴桶中,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的面容,也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她的手心不自觉地贴在腹部,秀眉笼上淡淡的忧愁。 跟裴策在一起这么些年,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请郎中来看,也没瞧出什么毛病。 因着这事,背地里没少被曾经的国公夫人讥讽。 可那时候裴策后院只有她一人,一时也看不出他们两个到底谁有问题。直到前些日子,裴策另娶新妇,妻子没多久便有了身孕。 姜莹便知道,怕是她自己身体有恙,难以受孕。 从前在翠楼的时候,听年长的姐姐说起过,鸨母会在她们的吃食里下凉药,确保她们不会怀孕产子,耽误了生意。 姜莹是在梳笼前一日逃出来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吃食里有没有凉药。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难有身孕。 那日,她骗了沈右安。 她问他想不想要个孩子,可实际上,她根本没办法为他孕育后嗣。 他们两个夜夜在一起,他早晚会发现她身体有恙,得知她的隐疾。 而且他不像裴策那么好糊弄,姜莹担心,他会顺藤摸瓜,调查出她的来历——原来她根本不是同亲人走散,不小心被卖入翠楼,很快就逃了出来,而是从小就在翠楼长大。 即便姜莹自己心里清楚,她在翠楼还没梳笼,从未接过客,可谁会信她的话? 她是翠楼出身,谁会觉得她是干净清白的? 姜莹不敢同沈右安说实话,她不敢赌。 如果沈右安这段时日对她好,是为了更好地报复她,那自己同他说实话,无异于把自己的命门交出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沈右安已经放下了过去的屈辱仇恨,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一旦他得知她的真实出身,还会对她这么好吗?到了那时候,恐怕他恨她入骨还来不及。 姜莹不会怨天尤人,怪只怪她自己太笨,当初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沈右安,跟了裴策。否则若是她好好地跟沈右安在一起,有这些年的情分在,就算她出身暴露,沈右安不再宠她,沈府也会有她的一席安身之地。 第42页 姜莹倚着浴桶边缘,身子渐渐下沉,整个人都泡进温热的水中,直到快要窒息才浮上水面,拂开脸上沾的温水和花瓣,微张着唇,大口大口地喘气。 沐浴完,春熙帮她绞干头发,细细涂抹杏花油和香膏。 “那奴婢熄灯了。” “嗯。” 春熙吹熄了烛火,带上门退了出去,她就睡在外间,里面有什么动静立刻就能知道。 姜莹躺在床上,时而回想起从前在莲花村的悠闲日子,时而想起这段时日和沈右安的相处。 不管沈右安是真心还是假意,平心而论,他对她的确很好,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前些日子沈右安受伤,她口口声声说要照顾他,但实际上却连帮他换药都不曾做过。 沈右安担心她见了伤口害怕,每次换药都会找借口把她支出去,然后再叫沈用万福进屋帮他换药。 这几日,她自称身体不适,沈右安忍得再辛苦,也没有动过她,更没有让她用其他方式帮他。 姜莹曾见到过他大半夜的去洗冷水澡,回来等身上暖和了,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莹还知道一件沈右安想瞒她的事——他根本没有歌姬。 他们第一次的晚上,姜莹便已经知道了。 沈右安看似从容不迫,实则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甚至不得其门而入。他那时那样茫然无措,姜莹一眼便知,他其实毫无经验。 再联想到她之前在后院住了那么久,从未见过其他女子,那天沈右安让沈用遣散后院女人时,沈用的神态也奇怪极了……这些足够姜莹确定,沈右安从未碰过女人。 可他为何要故意骗她呢? 渐渐地,姜莹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来越迟钝,眼皮也越来越沉。 彻底沉睡之前,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前天夜里的一件事。 她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沈右安还没睡,便在他怀里蹭了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察觉额间落下温柔的轻吻,听见他低叹着开口:“你何时才愿意对我说真话?” 是啊,他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她就在骗他。 甚至当年她的离开,再到他们重逢……她都从没真正对沈右安交过心。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或许是受了阴沉的天气影响,姜莹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院子,亲自侍弄园中繁茂的花草,把铺子送来的账册来来回回算了三遍,尽量不让自己清闲下来。 忙起来,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姜莹没再去前院找沈右安,因为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若是再提及让他纳妾的事,他定然又要不快。 她也怕沈右安会问,到底有什么事瞒着他,非要让他纳妾。 既然如此,还不如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什么风雨都不用面对。 过了三五日,姜莹折了枝素白的珍珠海棠,插.进窗前的花瓶里,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坠痛。 她回到屋中查看,果然是来了月事。 等姜莹换了身衣裳从房中出来,却见春熙端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从游廊另一边走了过来。 春熙抬着托盘走来,放到树下的石桌上,“夫人,姜糖水能驱寒暖身,您趁热喝了吧。” “嗯。”姜莹在石凳上坐下,“怎么想起来煮姜糖水了?” 春熙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是大人吩咐奴婢煮的,还让奴婢不要告诉您。” 姜莹手中的汤匙落回了碗中,溅起几滴热汤。 “夫人,您是不是跟大人吵架了?奴婢听洒扫的仆妇说,大人每天晚上都站在院子外面等您,直到夜深了才会离开。如今天气转凉,大人总在外面站着,恐对身体不利。” 姜莹这几日的恹恹不乐,春熙都看在眼里,她真心希望夫人能早日跟大人和好如初,所以才会多嘴说这些。 姜莹垂下眼睫,手扶着碗沿,小口小口地喝着糖水。 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漫起一阵酸涩。 晚间,前院忽然派人过来递话,说大人有请。 姜莹便裹上披风,打着灯笼去了前院。 来到书房门前,将灯笼放到门口,姜莹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沈右安背对门的方向,负手而立。 听见动静,他徐徐回身,看到姜莹身上的月白披风,微不可察地松了眉心。 姜莹也在悄悄打量他,几日不见,沈右安似乎清瘦了些。 她绞着手指,拘谨地站在门口,还不知道沈右安叫自己来所为何事,便没有妄动。 僵持片刻,还是沈右安低叹了下,率先出声:“在门口站着作甚?”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像是他们这几天没闹过别扭。 姜莹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她三两下解开披风系带,将衣服挂到桁架上,然后便像只雀儿似的跑过来,欢快地扑进他怀里,圈住他的腰,娇滴滴地开口:“大人,莹儿好想你。” 若是真的想他,怎会这么些天都不来找他? 他在后院站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她出来一次。 沈右安的手从姜莹臂下穿过,将她抱起来掂了掂,发现她不仅没清减,似乎还重了一些,既放下心又觉得无奈,忍不住道了句:“没良心的。” 第43页 他们那日不欢而散后,他寝食难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到底还是没忍住派人叫她过来。 可她倒好,听下人回报说,姜莹每天悠哉地侍弄花草,比对待他都上心。 指望她能为他乱一次心绪,怕是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了。 姜莹靠在沈右安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前绕着圈,“我哪里没有良心?大人这几天不理我,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沈右安轻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眼里带笑,好整以暇道:“饭都吃不下,嗯?” 姜莹脸颊微红,小声反驳:“其实我难过的时候,也会喜欢吃东西。” 沈右安目光晦暗地望着她,没有拆穿她前后矛盾的话语。 这几天姜莹不在身边,他想了很多。 他那日那么生气,无非是因为姜莹心里没有他的位置,居然毫不在意地将他推给别人,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罢了。 不过,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总归他都不可能放她离开。 相处得久了,她总能对他产生那么一点依恋,总会一点点软化她的防备,让她愿意向他敞开心扉。 他们的时间还有很长,他不应该那么着急的。 沈右安抱着她的手臂收紧,气息吹拂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低语威胁:“有些事你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但从今天起,纳妾的事不许再提,否则……” 不再追问她忽然想让他纳妾的缘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这是沈右安能退的底线。 但她以后若是再敢提起这事,就别想从床上下来了。 姜莹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头,闷闷地应了声:“嗯。” 沈右安这才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移开,阴霾散去,心情松快了些许。 他抱着姜莹往内室走去,又将她放在了屏风后。 姜莹这次不像上次那么胡思乱想了,脚下刚踩到地面,视线便好奇地环视四周。 沈右安长眉微扬,明知故问:“在找什么?” 姜莹收回目光,乖乖地站在原地,“没什么。” 她只是在好奇,他又将她放到屏风后面是要做什么。 沈右安没有继续卖关子下去,他打开柜门,从柜子最上层拿出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 “给我的新衣服吗?”姜莹眼眸晶亮。 沈右安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动作称得上小心郑重,掩唇清了清嗓子,“嗯,看看喜不喜欢。” 他微微握紧了拳,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视线灼热,暗含期待。 见他这样郑重其事,姜莹莫名也有些紧张,心脏快速跳了两下,“那我掀开了?” “嗯。”沈右安屏住了呼吸。 姜莹揪着红布一角,顿了顿,才缓缓将它掀开。 随着红布被掀开,整个房间仿佛都亮堂了起来。 看到托盘上摆放的一整套绣金喜服,姜莹呆愣地站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 沈右安喉结滚动,轻声问:“喜欢吗?” 她的穿衣尺寸是他亲自量的,上面的海棠花纹样,也是他亲手绘制,让绣娘比照着做的。 不知道她是否喜欢。 姜莹被这件衣服惊得久久回不来神,伸出手摩挲着边缘的布料,诚实地点了点头,“喜欢。” 谁会不喜欢大红的嫁衣呢。 姜莹呆呆地转过头,乌润的杏眸看向沈右安,有些傻乎乎地问了句:“给我的?” “除了你还能给谁,”沈右安故作轻松地回答,他握住她的手,微微低头,视线和她平齐,无比郑重地问道:“皎皎,你可愿嫁我?” 他看上去坦然从容,可姜莹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第21章 听见沈右安这句话,姜莹指尖微蜷,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其实来前院之前,她在心里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或许沈右安还在生她的气,等着她低头认错,或许他对她彻底失望,真的打算另纳美妾,又或许,他会严词逼问她,为何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到底有什么事瞒着他…… 可姜莹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将做好的嫁衣捧到她面前,这么认真而郑重地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原来上次他亲自帮她量尺寸,是为了给她做嫁衣。 可是,明明他们才刚刚争吵过,她这几日还躲在自己的院中,不肯见他,他就不生她的气吗? 还有五年前,她那样决绝地背叛了他,他心里难道不怨恨吗? 他到底是真心想娶她,还是想要报复她呢? 回想起这段时间,沈右安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包容,姜莹心里越来越偏向于前一种可能。 如今的沈右安位高权重,如果他想报复她,办法多的是,何必要搭上正妻的位置?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曾经那么深深地伤害过他,如今沈右安愿意给她一个落脚之处,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怎么还会愿意娶她?而且她的身份如此尴尬,怎么都配不上他的正妻之位。 一时间,姜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视线不由得躲闪,想要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察觉到她的退缩,沈右安却并没有松开她,反倒握得更紧。 他轻声喊她:“皎皎,我是认真的。” 姜莹迟疑片刻,眼睫轻颤了颤,缓缓抬眸看他。 第44页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身量高大,眉目轮廓峻深,素来清冷的面容此时却难得显露出温柔,眸中深深的情意仿佛月下清泉,让人情不自禁地陷进去。 握着她的大掌坚定有力,带着滚烫的温度。 莫名地,姜莹心底的某个角落也开始微微发热,不自觉地将心里话问了出口:“可是……你不恨我吗?” 在沈右安满怀期待地筹备他们的婚事的时候,她选择了背弃他,和旁人私奔。 即使这样,他也不恨她吗? 可能是回忆起了那段痛苦的记忆,沈右安眸光微微暗下去,“从前是恨你。”顿了顿,他又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唇,“但你道过歉,我便原谅你了。”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仿佛这五年的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姜莹心里却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沈右安揽着她的肩,将她拥进怀中,“皎皎,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便不会逼你开口。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能给你正妻之位,我会比裴策待你好千倍万倍,永不负你。” 他低眸看她,态度认真而诚恳,“皎皎,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 虽然他们当初还没来得及办婚事,但在沈右安心里,姜莹早已是他的正妻。 姜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们以前在莲花村的日子,那时候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可却是她过得最轻松自在,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她觉得鼻子发酸,愧疚和后悔像是细细密密的茧丝,缠上她的心尖。 姜莹眼眶热热的,娇柔的嗓音染上颤意,“清澄哥哥,对不起。” 她向沈右安认错过很多次,可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觉得愧对于他。 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后悔,如果当初她没有跟裴策离开该多好——不是因为贪图沈右安能给她更好的生活,而是忽然觉得,她不该那么坏地践踏他的真心,不该那样伤害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她真的做错了。 姜莹在为曾经的事情道歉,沈右安却误以为她在拒绝他。 满怀的期待落空,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他神情间难掩落寞,扯了扯唇,强作无事道:“没关系,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会等……” 沈右安正想说他会等她,姜莹忽然抓住他的衣襟,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姜莹仰头看他,眼眸漾着潋滟水波,红晕爬上雪润的颊,忍着羞赧说道:“清澄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愿意的。” 沈右安像是被天降馅饼砸中,跌入谷底的心情骤然回升。 他握着她的肩膀,又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语气藏不住的激动,“你当真愿意?” 姜莹红着脸点头,“我愿意嫁给你。”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沈右安眉间舒展开,如同吃了颗定心丸,心中的不安终于烟消云散。 他之前便已想过,就算姜莹不愿意,他也绝不会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可强迫她留下,和亲耳听到她心甘情愿留下,这两者的感受自然完全不同。 沈右安自认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可这一刻,还是按捺不住因为兴奋而过速的心跳,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就像是回到了几年前,他背着姜莹回家的那一天,亲耳听到她喊自己“夫君”,那一瞬间,野花开遍了山野,他胸中一片激荡。 沈右安再一次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儿,心里被情意填得满满当当,再也放不下其他,“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心待嫁就好。”剩下的都交给他。 “好。”姜莹靠在他怀里,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震击着她的耳膜,带动她的心跳也逐渐乱了。 过了会儿,沈右安拉着姜莹的手腕,让她展开双臂。 “夫君,怎么了?” “试试衣服合不合身。若是有不喜欢的地方,我让人再改。” 姜莹脸上热意愈盛,轻轻“嗯”了声。 她听话地将双臂打开,乖乖地站在原地。 沈右安帮她脱去外裳,挂在红漆桁架上,而后拿起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套在她身上,又帮她扣上腰封。 到后来,他甚至蹲下身子,亲自帮她穿上大红的牡丹描金绣鞋。 姜莹望着帮她穿鞋的男人,一时间心绪复杂。 跟裴策在一起的时候,她日日夜夜都盼着能洗脱妾室身份,当名正言顺的正妻。 可这么些年,她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到最后,许给她正妻之位的,却是被她抛弃伤害过的男人。 “可有哪里不喜欢?”沈右安已经帮她穿好鞋,直起高大的身子,站在她面前。 姜莹回过神,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身上的嫁衣。 嫁衣鲜红似火,面料是她最喜欢的织云锦缎,质地柔滑软韧,穿在身上又不觉得厚重。繁复的大片刺绣海棠花栩栩如生,压边的灿金线针脚细密均匀,一看便知绣娘技艺极佳。 长长的裙摆摇曳间,翘珠凤头鞋若隐若现,软软地包裹着她的小脚,大小也刚巧合适。 姜莹对这身衣裳喜欢得不得了,穿着来回走了一圈,随口问道:“夫君,那日你并没有量我的脚,你是怎么知道我穿鞋尺寸的?” 沈右安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也是后来才想起来忘了量她的脚,所以便趁她睡着,偷偷用手比划了大小,画在纸上。 第45页 沈右安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合适?” 姜莹摇头,“没有不合适,我很喜欢。” 沈右安松了口气,“那就好。” 怕弄坏了衣服,姜莹试穿了一会儿功夫,便将嫁衣脱下来,叠放回原处。 她正准备穿上自己之前的衣服,沈右安忽然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姜莹便先停下了动作,只穿着洁白的裌衣,转头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后文。 沈右安欲言又止,停顿了两息,才不自在地开口:“其实我……没有什么歌姬。” 之前在飞仙楼,他故意说这句话,只是因为妒意和不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狼狈罢了。 后来一直没有澄清,也是存了悄悄试探姜莹,看她会不会吃醋的心思。 到头来,姜莹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反倒是他自己总是别扭。 如今既然他们将要成亲,沈右安觉得,不管姜莹在不在意,总不能让她一直误会下去,是时候跟她坦白了。 听了这话,姜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她眨了两下眼睛,“我知道啊。” “你知道?”沈右安微怔,很快猜测道:“下人告诉你的?” 姜莹摇头,“不是。” “那你是如何得知?” 姜莹正欲回答,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上嘴巴,犹豫了下,她才抿了抿嘴角,小声嗫嚅着:“因为那天晚上,大人什么都不会……” 还未说完,便被人心虚地堵住了嘴巴。 沈右安大掌按在她脑后,想也不想地低头覆了上去。 他耳尖发烫,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再让她说下去,他就一点脸面也无了。 起初只是想阻止她说话,后来便不自觉投入进去。 他带着她徐徐后退,直至将她堵在柜子和胸膛之间,身躯紧密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姜莹的掌心抵在他胸口,微仰着头,玉颊酡红如霞,月儿似的眼眸水泠泠地迷离。 沈右安轻抚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圈在她腰后,将她整个人困在自己怀中。 姜莹只穿了身薄薄的白色裌衣,娇小的身影被他完全罩住,像是靠在暖炉旁,倒也不觉得冷。 在事态即将脱离控制的瞬间,沈右安骤然清醒过来,压下不舍,离开了她的唇。 两人稍微拉开了些距离,仿佛有根无形的细线断开,气氛不再像刚才那么暧昧粘稠。 姜莹柔软的唇瓣红得艳丽,隐约泛着诱人的水光。 沈右安呼吸渐重,微微别开视线,气息是灼烫的。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稍稍平复下自己的心跳,帮姜莹整理好衣襟,又拿来自己的外衣将她裹住,“当心着凉。” 姜莹披着他的大氅,没骨头似的软软倚进他怀里,“夫君,我困了。” 沈右安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姜莹打了个滚,滚进大床里侧,扭头一看,却见沈右安没有上床的意思,而是拿了件衣服,准备往外走。 她从柔软的锦褥中爬起来,坐在自己腿上,问他:“清澄哥哥,你不睡吗?” 沈右安喉结滚动,“我去沐浴。” 姜莹瞬间了然。 在沈右安将要走出内室的时候,她又喊住他:“清澄哥哥。”看他停下脚步,她才鼓着脸补充了句:“你也当心着凉。” 沈右安脚步片刻不停地走出了房间,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姜莹眼里噙着促狭的笑意,脸颊温度烫得惊人,心也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她忍不住卷起被子裹住自己,又在床上滚了一圈。 等沈右安回来,姜莹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睡着了。 他等身上的潮气散了,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才熄了烛火,上床拥着她入睡。 温热干燥的大掌隔着衣服,轻轻贴在她小腹的位置,帮她暖肚子。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 沈右安不想委屈了姜莹,三书六礼,该有的流程一样都不能少,聘礼也要按四品官员娶亲的最高规制来准备,所以需要一定的时间。 虽然还没成亲,但他们平日里同吃同住,倒也与真正的夫妻不差什么,只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了。 这日,沈右安去查一桩朝中官员被杀的凶案。 案情并不复杂,他率人包围现场,搜寻盘问,很快便弄清了事情始末。 起因本是后宅争斗,这家的夫人早年生产伤了身子,此后都没了生育能力,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孩子身上。怎料这孩子前些时日落水夭折,丧期还未过,老夫人便张罗着给儿子纳妾。这家男人又是耳根子软的,拗不过母亲便答应了。某夜,夫妻二人争吵推搡之下,不小心酿成了惨案。 沈右安将涉案人员一并压到了大理寺,让嫌犯在堂审时当堂画押,这案子便了结了。 只是他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飘忽不定,难以捕捉。 直到三天后,沈右安找赵景恪商讨一桩案子,凑巧看了一桩热闹。 沈右安在长随的指引下,绕过廊道来到花厅,远远地就听见一个人大声吵嚷。 “月娘两年来都无所出,难道你一辈子都守着她一个人过不成?” “我这也是为你好,纳外人为妾,哪里比得上自己人知根知底?我娘家侄女,即便是嫁给官宦人家当正妻也是当得的,愿意委屈自己给你当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第46页 赵景恪的长随尴尬地向他福了福身,“侯夫人今日突然到访,让大人见笑了。” 宁远侯夫人是赵景恪的嫡母,两人关系并不亲近,甚至不如陌路人。 想来是她见赵景恪日渐位高势大,又有实权在身,所以才起了巴结拉拢的心思。 那位侯夫人被毫无体面地赶出了花厅,被人推搡着,不服气地高声吵嚷。 赵景恪面无表情,冷声吩咐人将她丢出去,显然根本没把这个所谓的长辈放在眼里。 沈右安本想暂避一避,可是已经撞见了走出来的赵景恪,便不好再转身了。 他只能若无其事地走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开门见山地提起正事,“景恪,我来找你是为了名单的事。这份名单上的几位大人,最近都恰好遭了不测,着实让人不得不多想。” 赵景恪收敛了眉目间的慑人寒意,恢复往常的温润,和风细雨地请他进去,吩咐人看茶。 两人相对而坐,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的尴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心只谈公事。 只是没说几句话,便有府上丫鬟急急跑来禀报,“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她……”后头的话在看到沈右安的时候,连忙咽了下去,显然是不好说给外人听。 沈右安识趣地起身告辞,“我想起府上还有事,须得回去处理,不如我们改日再谈。” 赵景恪手中的茶盏微晃,溅出几滴水渍,面上的紧张掩都掩不住。 他匆匆起身,向沈右安致歉辞别,甚至还没等他这个客人离开,便着急地赶往后院。 赵景恪向来温润冷静,可从没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看来他这位好友最近在为什么事烦恼,过得并不顺心。 沈右安在心底轻叹了声,跟随下人的指引离开。 回府之前,他特意绕远路,去买了姜莹爱吃的糕点蜜饯。 沈右安回到府上的时候,姜莹正坐在灯下绣花。 只是她没什么耐心,绣了两朵花发现不合心意,便不开心地皱起小脸,将绣花绷子丢到了一边。 沈右安站在门外,没舍得过去打扰她。 这样平淡温馨的场景,是他曾在无数个梦里渴求却求而不得的。 看到她将东西丢开,沈右安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这才迈步走进屋中,“不想绣就不绣了,不必勉强自己。” 姜莹又别扭地把绣花绷子拿了回来,微微嘟起嘴,小声嘟囔:“那可不行,我要亲自绣我的盖头,才不要让别人说你娶了个不会绣花的娘子。” 盛安朝的风俗,素来是待嫁女子绣自己的盖头,这样寓意吉祥,说是什么能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姜莹心想,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练练绣工,给自己绣个盖头好了。 沈右安安静地立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她将鸳鸯绣成了兔子,无声地弯了眼眸。 他知道姜莹除了对银子感兴趣以外,做其他的事向来毫无耐性,能练到这种程度,已经很难为她了。 眼看天色渐晚,再绣下去对眼睛不好,沈右安便出声打断了她,“肚子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福安记的糕点。” “都有什么?有没有梅子糖?”姜莹这次将绣花绷子彻底丢进了竹筐,从绣墩上转过身,眼眸晶亮地仰头望向他。 沈右安却没有立刻拿给她,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先用晚膳,用完了再拿给你。” 姜莹饭量小,若是先让她吃几块糕点,她晚上便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好吧。” 姜莹把手放进他手心,和他牵着手去了偏厅用膳。 角落里立着四角碧纱灯,屋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姜莹主动给沈右安添菜,“夫君,尝尝这道胭脂鹅脯,还有这道梅花汤饼也不错。” “你喜欢?”沈右安问。 姜莹嘴巴像抹了蜜,好听的话张口就来:“当然喜欢,但是莹儿更喜欢您,所以把最喜欢的菜都让给您了。” 沈右安将自己的碗推回她面前,“喜欢就多吃些。” 姜莹双眸惊讶地睁大:“……” 沈右安看见她小脸上写满了抗拒,又气又觉得好笑,“你把你不喜欢的菜都丢给我?” 他了解她的口味,自然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巧了,给他添的菜,全都是她不喜欢的。 “大人,我吃不下了。”姜莹的小心思被拆穿了也不脸红,反倒耍起赖了,“我已经吃饱了。”她现在想吃白梅和橘子糖,不想吃饭。 沈右安半信半疑,“这就饱了?” 不是才刚动了几筷子吗?她究竟是吃饱了,还是惦记着糕点蜜饯? “真的,不信你摸摸看,”姜莹拉着他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肚子上,“都鼓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怀……”说到一半突兀地停住。 沈右安眉梢微扬,疑惑她为何没有继续说下去,“还以为你什么?” 姜莹眸光闪了闪,忽然松开他的手,语气一下子低落下去,像是泄了气一般,“没什么。我真的吃饱了。” 这下她连吃糕点蜜饯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微妙的情绪变化,被沈右安看在眼里。 正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姜莹却直接站起身离开。 “皎皎?”沈右安忙追了上去,还不忘拿上她的披风。 第47页 第22章 出了偏厅,看见姜莹独自走在庭院,沈右安三两步追上去,帮她披上披风,“夜里风凉,怎么突然出来了?” 姜莹仗着外面天暗,沈右安看不清她的脸色,她便懒得再藏,神情恹恹的,“我想出来消消食。” 沈右安站在她面前,帮她把披风系带系上,“真的不再吃了?” “不吃了。”姜莹垂着小脑袋。 沈右安看出她心情不好,让人把买来的蜜饯拿来,递到她手里,可姜莹看上去仍无精打采的,只捏了颗梅子糖放进嘴里,默默含着,只顾低头往前走。 平时她没心没肺的,只要有银子花,有新衣裳穿,有蜜饯干果吃就会很开心。 今天连蜜饯都哄不好了,看来是真的遇上了烦心事。 沈右安将她微凉的小手裹进自己手里,回忆着他们刚才的谈话。 起初她的心情还不错,似乎是后来才忽然不开心的。 他们那时候在说什么呢? 为了向他证明她真的吃饱了,姜莹兴致勃勃地拉过他的手,说她肚子鼓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 以为她怎么了? 沈右安敛眸思索,刚穿过垂花门,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姜莹走着走着发现他不动了,她拽不动他,只好疑惑地回过头,“夫君?” 沈右安回过神,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他握着姜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刚才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办的那个案子,还有去赵景恪家里时碰见的那件事。 他想,他可能猜到姜莹最近在为什么事而烦恼了。 怪不得她会忽然想让他纳妾,还总是心事重重,有什么事瞒着他的样子。 他早该想到的。 沈府占地极广,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过几个园子,连一半都没走完。 浓重的夜色下,夜风吹动树叶花草发出窸窣声响,温度降下来,寒气直往人骨缝里钻。 沈右安揽着姜莹的肩膀,担心她在外面待久了着凉,“该回屋了。” 姜莹心不在焉地点头。 他们从暗处走进明亮的书房,姜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随后便努力藏起脸上的落寞,无事发生一般摘了披风,清声道:“清澄哥哥,我去沐浴了。” 沈右安将她的强颜欢笑收进眼底,心下微紧了紧,“嗯。” 夜色渐浓,事后,姜莹靠在沈右安怀里,眼眸泠泠迷离,汗湿了乌黑的发,黏在酡红的面颊两侧。 沈右安低头,亲了亲她玉润的额头,收拢手臂,将她微微发颤的身子紧紧抱住。 许久,姜莹终于从余味中缓过神来,舔了舔唇,声线细哑地开口:“夫君,我想洗澡。” “好。”沈右安灼促的气息也渐渐平稳,抱着她去浴房清洗。 像平时那样,姜莹后来便撒娇着让他出去,她自己一个人待在里面。 她泡在温热舒适的水中,掌心贴在小腹,想着自己的心事。 等水温渐渐凉下来,姜莹准备从水里出来,却窘迫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提不起一点力气,站起来都费劲,更别说出去了。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沈右安关心的话语:“皎皎,还没洗好?” 姜莹羞臊得脸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水温渐渐冷下来,她总不能一直在水里待着,再怎么不好意思,也只能忍着害羞,小声喊他:“清澄哥哥,你能进来一下吗?” 沈右安穿着中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浴房。 他进来的时候,发现姜莹背对着他,整个人几乎都藏进了浴桶中,一副不想见人的模样。 听见她难以启齿般说道:“清澄哥哥,你能抱我出来吗?我、我没力气。” 越往后说,她声音就越小,到后面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莹润的肩头藏在水下,在漂浮的花瓣遮掩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暧昧惑人。 沈右安无奈地走上前,轻松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姜莹手臂柔柔地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缩成一团,脸红得像熟透的蜜桃,看见他身前被洇湿了一大片,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好像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没关系。”沈右安不在意地勾了勾唇。 擦干身子,两人都换上新的寝衣,重新躺回床上。 沈右安的手插.进她柔顺乌亮的青丝间,温柔地轻抚。 姜莹枕着他的胳膊,餍足的眯起眼,被他揉得昏昏欲睡。 她睡着之前,隐约听见男人轻叹了声,凑近她耳边低低地道:“皎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姜莹困顿得几乎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问:“什么?” 沈右安滚了滚喉咙,明知道她此时困得听不见他的话,却仍旧语气认真地道:“旁人所求,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可我之所求——”他握住她的手,“只有你。” 他这一生,能无愧百姓,无愧她就够了。 对于旁的,再没有什么执念。 “记住了吗?”他蹭了蹭她的耳朵,温声问。 沈右安的话明明近在耳边,可传到姜莹耳中,却仿佛从很远的水底传来,隔着厚厚的水膜,她听不太真切。 她含糊地“嗯”了声。 后来他似乎还轻声说了什么,可她已经陷入了沉睡,完全没听见。 沈右安也并不想让她听见。 第48页 有些心结,不是简单的几句承诺便能打开的。 他也没指望自己说些甜言蜜语,就能哄得姜莹对他敞开心扉。 他的皎皎没那么傻。 第二日醒来,姜莹算完铺子的账目,便又拿起了绣花绷子,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绣花。 她就不信自己绣不好一朵花了。 练了几天,她的绣工总算有了不小的进步,起码大致能看出绣的是什么了,不会像之前那样,把鸳鸯绣成了兔子。 姜莹出了趟府,打算买些鲜亮的布料,绣个荷包帕子什么的小物件。 她的马车刚驶出沈府,裴策便跟了上去。 不过因着沈右安提前吩咐过,马车夫很警觉,在他刚跟上来的瞬间便已经察觉到,熟练地拐入闹市,甩掉了他。 裴策想见姜莹一面,根本难如登天。 姜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小插曲,她在绸布庄挑了一下午喜欢的布料,满载而归。 回府的马车上,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条做工精致的白色腰带,描金压边都弄好了,只差刺绣纹样。 这是男子用的腰带,姜莹突发奇想,想试试在腰带上绣花。 这样她既能练绣工,还能把练完的腰带送给沈右安,博得他的好感,两全其美。 回到府上,姜莹挑了月白色的丝线,比照着记忆中他衣服上常出现的腾云纹样,一针一线地绣。 她还特意避着沈右安,只挑他不在府里的时候绣,估摸着他快回来了,她便会立刻把手中的腰带藏起来,换成帕子。 这日,姜莹终于绣好了腰带,正满怀期盼地等着沈右安回府,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忍不住在心里设想,他看到这条腰带会是什么反应。 姜莹的心情也不自觉变得雀跃,看园子里的花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只是到了平时沈右安该回来的时辰,前院依然没动静。 约莫迟了一个时辰,姜莹察觉到前院气氛不对,似乎是出事了。 她当下便有些坐不住,顾不得拿上盒子,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走到内院门口,却被沈用拦在外面,“夫人在此稍事等候,里头马上就好。” 这还是姜莹第一次被阻拦。 她看见小厮端着一盆盆血水从屋里出来,心里不自觉下坠,袖子下的指尖都掐进了掌心,急忙问道:“清澄哥哥受伤了吗?他伤得重不重?” “夫人放心,大人并无大碍,只是怕冲撞了您,所以才让奴才在这里守着。待医官包扎好,您就可以进去了。” 姜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出的焦急,“他在皇城怎么会出事?” 沈用有些迟疑地答:“是……叛党所致,大人已将贼人全部俘获了。” “他真的没事?” “夫人放心,只是一点皮外伤。” 姜莹哪里放得下心,愁眉紧锁,在院子外面来回踱步。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医官终于背着药箱从里面走出来,姜莹也得以进入院落。 她径直绕过屏风进了内室,然后便看到沈右安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见到她过来,他下意识扯出一抹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用过晚膳了吗?” 姜莹心里酸酸胀胀的,来到床边坐下,紧张地看向他的身体,“清澄哥哥,你伤到哪儿了?” 他明显失血过多,说话气息都带着虚弱,强作无事地道:“一点小伤。” 姜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全身,因着他穿了玄色的衣袍,跟血迹颜色很像,她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殷红的血洇在侧腹,还被他的手盖着。 “给我看看。”姜莹着急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挪开。 她脸上的忧色藏都藏不住,这次终于不是逢场作戏,而是真的害怕他出事。 沈右安忽然就觉得身上的伤算不得什么了。 反正伤口已经包扎好,看不见什么,他便任由她带着挪开了手掌,露出大片被血迹浸透的衣服。 姜莹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轻轻掀开染血的衣袍,手都在止不住地颤。 她看到缠了一圈的白色纱布,隐约分辨出伤口在他右侧腹部,却看不出伤口的深浅和大小。 但流了这么多血,定然不会是小伤。 姜莹想要触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了他,最终只是悬在他伤口前方,“清澄哥哥,你怎么又受伤了?疼不疼?” 沈右安语气轻松,“有一点。” 姜莹眼眶隐隐发热,“怎么在盛京城里也能出事?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沈右安轻轻盖住她的手背,安抚地拍了拍,“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以后不如不要做官了。”赌气的话说出口,姜莹自己都愣了一下。 沈右安眸中笑意加深,染上几分暖色,笑道:“不做官怎么养你?” 他知道她想要富贵荣华,便给她富贵荣华。 姜莹别扭地垂下了眼,却正好看见他腹部的伤口,又连忙别开视线。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稍微踏实一些。 两人安静地相处了一阵子,沈用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 姜莹主动迎上去,“我来吧。” 沈用看向沈右安,后者微不可察地颔首,他将手中的托盘递了过去,“有劳夫人了。”之后便很有眼色地退出了房间。 第49页 姜莹搅着黑乎乎的汤汁,细细吹气,待汤药温度适宜,才用瓷勺舀起,喂到他唇边。 沈右安不矫情,很快便喝完了苦涩的药汁,用清茶漱了口。 “皎皎,还有一件事。”沈右安语气忽而沉了下来。 “什么事?” 沈右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你先去用膳,吃完了我再跟你说。” 姜莹被他弄得心里痒痒的,“到底什么事啊?你先告诉我,我听完再去吃饭。” “等你回来再说。” 姜莹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不是什么好事,犹豫了下才答应,“那等我回来,你不许再瞒我。” “一定。”沈右安言之凿凿。 姜莹本来没心情吃饭,被他用这件事吊着,才愿意去膳厅。 吃完饭,片刻不停地又回到了内室。 “清澄哥哥,到底是什么事啊?”姜莹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沈右安眸光微暗,沉声开口:“皎皎,我说了这件事之后,如果你不愿嫁给我,随时可以反悔。” 姜莹手心微微沁出汗,“怎么会呢?” 同时她的心也提了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方才太医来过,说……”沈右安唇瓣发干,声音带上几分沙哑。 顿了许久,他才艰难地将后半句话说出来:“往后,我不会有孩子了。” 姜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有些不能理解这句话,“什么?” 他不是伤在腹部吗?什么叫不会有孩子了? “对不起,皎皎,我不能让你有孕了。”沈右安眸光沉寂,语气充满了愧疚。 过了好长时间,姜莹才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指尖微蜷,震惊过后,脑海中掠过许多想法。 还不等她好好消化这个消息,沈右安便哑声说道:“所以,若是你现在反悔,不愿嫁我,我也不会怪你。” 姜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反悔。 沈右安受了伤,对于她而言反倒是好事。 这样一来,如果她一直没有身孕,便是沈右安的问题,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体有恙,更不会有人说她的闲话,或是以此为借口,逼她给夫君纳妾。 只是,她心里总隐隐感觉奇怪。 这件事会不会太巧了些? “皎皎?”沈右安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按捺下所有念头,姜莹帮他掖了掖被子,“清澄哥哥,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伤。”她眼眸澄澈地看向他,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我不会离开你的。” 第23章 沈右安的目光沉静而明亮,温和地“嗯”了声。 姜莹忽然想起还有东西忘了拿给他,“清澄哥哥,你等我一下,我有样东西送你。” “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姜莹语气雀跃,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然后就欢快地跑了出去。 房间里骤然空下来,沈右安靠坐在床头,静静等着。 他的手掌不自觉搭在侧腹,不再刻意掩饰气息的轻颤。 腰间的伤口是真的,只不过那句话是骗她的。 刚才沈右安故意问她会不会反悔,也并非真心实意,只是为了让姜莹更相信这件事。 实际上,就算她真的反悔了,他也不会让她走,多的是办法留下她。 姜莹是跑着去的,很快便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个檀木锦盒。 华丽的层叠裙琚下,天青色绣鞋尖的珍珠若隐若现,她哒哒地跑到床边,献宝似的将盒子举到他面前,脸颊红扑扑的,笑颜姣若莲灿,“清澄哥哥,你快打开看看。” 她一路跑得急,唇息还带着喘,扑到床边的时候,乌发散落,身上幽甜的兰香沁入鼻尖,沈右安心尖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他看向那个精致的长木盒,左手缓缓伸过去,“咔哒”一声打开了暗扣。 在姜莹鼓励的目光中,他打开了木盒的上盖。 里面是一条描金白色锦缎腰带,上面以月白色丝线绣着……姑且能说是云纹的纹样,明显是出自新手。 外面定然不会拿这样的腰带出来卖,所以这条腰带,是姜莹绣的? 沈右安眸光亮起,心底某处最柔软的角落塌了下去,充斥着浓浓的感动。 “清澄哥哥,这是我亲手为你绣的,绣了好几日呢。”姜莹连忙凑到他面前,一双杏眼亮盈盈的,邀功似的语气。 沈右安握住她纤白的手腕,仔细观察她的指尖,有些紧张地问:“可有受伤?” 放在平时,姜莹肯定会夸大自己的辛苦,诉说她对他有多么真情实意,多么用心。 可今天沈右安受了重伤,她就觉得,自己被针扎了下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值当拿出来说,惹得他心疼。 “没有,我小心着呢。”姜莹将腰带拿出来,全方位展示给沈右安看,然后将腰带放回去叠好,扯了扯他的袖子,甜声道:“清澄哥哥,你快点好起来吧,我想看你用这条腰带。” “好。”沈右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既感动又心疼,下意识想抱一抱她,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短促地吸了口气,微皱起眉。 姜莹发现他的脸色又白了些,猜到他定然是扯到了伤口,连忙把锦盒拿开,主动依进他怀里,“你不要动了,想要做什么就跟我说。” 沈右安只有左手方便动,手臂绕过她背后,虚搭在她肩上。 第50页 他额头渗出冷汗,努力忍耐伤口的疼,说话带着很重的气息声,唇角却勾起满足的弧度,“皎皎,辛苦你了。” 姜莹下巴抵着他的肩,指尖轻轻挠了挠耳朵下面,脸颊微热。 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觉得害羞说不出口。 直到感觉沈右安的呼吸越来越重,姜莹才意识到,这个姿势似乎会压迫到他的伤口。 怎么一直不吭声呢。 姜莹连忙扶着他的肩,“清澄哥哥,你快躺下吧,今天早点休息。” 沈右安没再逞强,由她扶着躺下,“好。” 姜莹蹬掉绣鞋,从另一边上了床,像从前那样躺在他身边。 “清澄哥哥,你是遇到刺客了吗?”她侧过身望着他,指尖勾着他的青丝绕圈,好奇地问道。 “嗯。” “他们居然敢在皇城里行凶,难道是要造反么?” 沈右安眸光微动,“是。” “那您以后要小心些,出门多配备些侍卫,不要自己走偏僻的地方,”姜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还有晚上早点回来。” 沈右安虚弱地笑了下,“好,知道了。” 姜莹又嘟囔着说了些话,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沈右安偏过头看她,才发现她已经困倦地睡着了。 第二日,到了需要换药的时辰,沈右安又想把姜莹支出去。 可姜莹这次却不肯走,脚下生了根似的赖在屋里。 她铁了心要看沈右安的伤势如何,沈右安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临了还不忘叮嘱了句:“怕就闭上眼睛。” “嗯。”姜莹站在床边,眉心皱得紧紧的,嘴巴也抿在一起。 万福得了沈右安的命令,掀开他的衣袍,剪开纱布,一圈圈地拆了下来。 随着白色的纱布被取下,他侧腹的伤口也露了出来。 沈右安的腹部紧实平坦,肌肉线条流畅,冷白的肌肤上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看形状像是剑伤,直直地刺了进去,伤口很深。 怪不得昨天流了那么多血。 普通人看到血淋淋的伤口是容易感到害怕,可姜莹却忍着惧意,直勾勾地盯着看。 万福帮他清理了伤口,重新上药。 饶是他动作很轻,仍旧不小心让伤口重新渗出血迹,看得姜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万福看见这道剑伤,心情比姜莹更加复杂。 他是知道这伤的来历的,大人对自己也真下得去手,握着剑便深深刺了进去。 幸好大人懂医术,知道怎样避开要害,不然一个不小心,可就不只是躺床上休养这么简单了。 重新缠上纱布,万福便拿着东西退了出去。 姜莹低垂着头站在原处,迟迟没有开口。 见她情绪低落,沈右安心底升起几分愧疚,轻叹道:“皎皎,是不是吓到你了?” 姜莹挪动细碎的步子,来到床边蹲下,拉来他的左手摊平,侧过脸枕着,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沈右安手心贴着她温热的面颊,又问了句。 姜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没什么。” 她只是在想,沈右安的受伤来得也太“及时”了些,正好解决了她现下最烦恼的问题。 怎么就那么巧,刚好让他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巧合得让她很难不起疑心。 可姜莹很快又觉得,或许是她想太多,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这世上男子大多负心薄幸,哪有人能为了还没过门的妻子,做到这种地步。 很快入了秋,又连着几日阴雨连绵,不见太阳,天气渐渐寒凉,姜莹便不在廊庑下绣花了,搬着她的小绣墩和绣筐挪到了屋里。 正好沈右安需要静养身体,姜莹就坐在屋里的螭纹熏炉旁边,烤得浑身暖洋洋的,一边绣花,一边缠着他给自己讲破案时的故事。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顺着屋檐的瓦片滴落下来,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棂,微敞的半窗透进来湿润的水汽。屋里燃着安神的熏香,沈右安倚靠床栏坐起来,声线清朗似玉,泠泠如珠落玉盘。 听到兴起处,姜莹放下绣花绷子,搬着绣墩来到床边,手肘撑在床上,双手捧着脸好奇地问:“然后呢,然后呢?你怎么知道他是西域奸细?” “因为他左耳有个小孔,这是西域人才有的风俗。” 姜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顿时满眼崇拜,“哇,这么小的细节都被你发现了,清澄哥哥你真厉害。” 沈右安平素听过不少恭维夸奖,可都比不上她这句简简单单的称赞。 他继续讲故事给她听,惊险刺激的故事被他讲得张弛有度,很容易把人的心神都吸引过去。 听完这个故事,姜莹仍有些意犹未尽,咂了咂嘴,“你再给我讲讲上次那个观音庙的案子,把人的尸体筑进观音像里的那个。” 沈右安挑了挑眉,“不害怕了?” 上次跟她说起的时候,她可是被吓得不轻,晚上都不敢睡觉了。 姜莹看了看四周,跑到柜子里拿了件披风,将自己整个人全部裹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然后才回来床边坐下,“这样就不怕了,清澄哥哥你快讲吧。” 沈右安刻意隐去了许多瘆人的细节,可还是把姜莹吓得不轻。 到了晚上,姜莹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才开始觉得后悔。 第51页 她枕着沈右安的手臂,娇小的身影直往他怀里躲,沈右安无奈地抱住她,“别怕。” 夜里又下起了大雨,雷声阵阵,姜莹像从前一样做起了噩梦。 只是这一次,梦里不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清晰。 她在一个大宅子里,外面下着瓢泼般的大雨,遍地刺目的血迹蜿蜒成溪,流淌在乌砖石缝间。 满庭院的小厮婢女都在廊下抱头鼠窜,乱作一团,却还是免不了被屠戮的命运。 后来有人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带到了偏僻的柴房。 姜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听见她一声又一声地叮嘱:“莹莹,不要出声,不管听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出声,知道了吗?” 她觉得自己脸上凉凉的,像是雨水漏了进来。 她满脸湿润,在那个人怀里呜咽着点头,然后就被藏进了灶台里,外面的哀嚎哭喊声仍在继续…… “皎皎,皎皎?” 姜莹朦胧间听到有人喊她,这才艰难地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见熟悉的面容近在眼前,脸上写满了担忧。 “清澄哥哥……”姜莹有气无力地喊他,嗓子仿佛被灌了沙子,干涩得难受。 她这是怎么了? “皎皎,你怎么样?”沈右安抬起手贴了贴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发现温度有些烫手,顿时紧张了起来,“你先躺着别动,我让人去叫大夫。” 姜莹揪着他的衣襟,还来不及回话,就又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身上的烧已经退下,之前那种头昏脑涨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沈右安依然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见她醒来,便倒了杯水递到她唇边。 姜莹喝了些温水润了润喉咙,总算觉得好受了许多,“清澄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说是被噩梦魇住了,”沈右安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早上我见你一直哭,便将你叫醒了一次,但你很快又睡着了,后来吃了药才好些。” “皎皎,你梦到什么了?” 姜莹回忆起梦里地狱般的场景,小脸又苍白了几分,仿佛易碎的瓷器般脆弱,唇瓣轻颤着,细细弱弱地开口:“我梦到下了好大的雨,我在一个大院子里,有一群人冲进来胡乱杀人,把府上的人全都杀死了,流了好多的血。” 她沉浸在这段过于真实的梦境中,并没有注意到沈右安忽变的眼神。 姜莹湿润的眼睫低垂,喃喃道:“我在梦里是个小孩子,后来被人藏到灶台里,才侥幸躲过一劫。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除此之外,她唯一记得的,就是梦里那个温暖的怀抱,还有她的手指抚去她脸上泪水时,是那样温柔又不舍。 可她从记事起,便已经被卖到了翠楼,见的都是些肮脏污秽之事,哪有人会那么温柔地待她? 因着这抹让人留恋的温暖,让她觉得这个梦境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姜莹抓住沈右安的手,轻声说着:“清澄哥哥,是不是因为我白天听你讲了那些事,晚上才会做噩梦?那我以后再也不要听了。” 沈右安眸光几度变换,最后都掩藏了起来,坚定地回握住她的手,安抚地亲了亲,“好,以后再也不给你讲这些了。” 他又喂姜莹喝了次汤药,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将她哄得睡去。 沈右安捂着伤口起身,缓缓走到外间书房,在书案前坐下,重新取来当年的旧案卷宗,逐字逐句地研读。 雷雨夜,满门灭口,唯独缺少了四岁女孩的尸体……这些全部都对得上。 还有前些日子才查出的,卢治远曾教过一个学生,那人正好姓姜。 所以那日从外面回来,在马车上,沈右安才会忽然问姜莹,记不记得从前的事。 只是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并不愿意与他多谈。 卢治远虽是邑王谋士,但生性秉直纯良,帮邑王谋划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后来发现邑王为了权柄不择手段,甚至草菅人命也在所不惜,他便毅然放弃邑王给他的封赏,带着家小离开,隐姓埋名地生活。 只可惜,他最后还是没能逃过邑王的报复。 于公,沈右安想彻查当年的案子,卢治远是忠勇之士,他的后人也应受到朝廷的补偿抚恤。于私,如果姜莹真是当年那个有幸存活的小女孩,沈右安自然想帮她认祖归宗。 只是当年的事太过沉痛,他一时间也辨不清,这件事究竟该不该让姜莹知道。 沈右安思忖良久,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姜莹,继续派人追查那个姜姓之人的下落,等彻底确认了她的身世再说。 因着沈右安受伤,他们的婚期只好后延了半个月。 姜莹担心这么短的时间不够他养伤,想了想说道:“不然再后延一个月吧,万一到了那时候,你的伤还没好可怎么办?” 沈右安早就想将她光明正大地娶进门,后延半个月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 “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最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行走坐卧都不受影响,只要不做剧烈运动,伤口就不会崩裂。 既然他都信誓旦旦地这么说了,姜莹也就没再强求。 三个铺子的账目每天早上都会被送过来,让她亲自过目。 第52页 姜莹熟练地拨弄算盘珠子,算来算去,她的银钱还是少得可怜。 虽说三个都是旺铺,生意颇为火爆,赚的银子也不少,但毕竟时日尚短,她一时也攒不起太多银子,连嫁妆都凑不够。 以前在国公府,因着国公夫人管家,她也没攒下多少体己银子。 姜莹提出延迟婚期,也是想多拖延些时间,等铺子多赚些银子,她好置办些像样的嫁妆。可是沈右安不想推迟婚期,她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目前她手上只有沈右安给她买的锦衣华服,金玉首饰,塞了满满一屋子。 若是偷偷出去变卖,应该能换回些银子,置办几间田产铺子,古董家具,不至于太寒酸。 姜莹怕自己拿出去典当变卖,容易被沈右安知道,便打算吩咐春熙去做。 可还不等她实施自己的计划,事情便有了变化。 这日醒来,天光初盛,身旁床铺是空的,沈右安已经不在房间。 他年轻力壮,身体刚好得差不多,便恢复了上值。 床头叠放着姜莹的衣服,她穿上翠微轩新送来的湖绿色袄裙,正准备挑些衣物首饰拿给春熙去卖,可是打开柜子挑了半天,这些东西都是她很喜欢的,一样也舍不得卖掉。 但是如果她没有陪嫁,就算沈右安不介意,旁人看了也难免会多嘴议论。 姜莹咬了咬唇,纠结地来回挑了好几遍,最后才勉强挑出三样东西。 她将东西装进锦盒,放在桌上,无意间一瞥,看见桌子上用钥匙压着张纸,似乎是沈右安留下的。 姜莹好奇地挪开那串钥匙,将薄薄的纸拿在手中。 上面的墨字刚劲有力,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沈右安写的。 待看到纸上的内容,姜莹拿着纸的手不自觉用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久久都没回过神。 上面居然是一份清单,从首饰衣物,绫罗绸缎,金玉珍珠,到箱笼家具,古董字画,再到田庄铺子,宅院地契……应有尽有。 这是给她的嫁妆清单,别说二十四抬,就是凑四十八抬也足够了。东西全部存在库房,钥匙便是桌上的这一串。 这么全的东西,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凑出来的,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便开始准备了。 想到沈右安背着她悄悄筹备了这些,姜莹心尖仿佛被掐了一下,霎时间涌上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眼眶也有些发热。像是回到很多年前的酷暑天,她坐在阴凉的树荫下,捧着竹筒喝沈右安煮的酸梅汤,那样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她这么多年都难以忘怀。 第24章 清点完嫁妆单子,姜莹要做的便只剩下一件事——绣盖头。 盛安朝有关于绣盖头的习俗,成亲前新妇亲手绣盖头,把自己的感情和对未来的期盼都倾注进去,便能心愿得偿,与夫君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直至白头。 原本姜莹只想随意绣一顶盖头应付了事,只要不太丑,看得过去就行。 可现在,她改主意了,想用自己全部的认真去绣这顶盖头。 幸好最近一直在练习绣花,她的绣工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只要再比平时多认真些,便能将大红的金线牡丹花绣得有模有样了。 沈右安不想委屈了姜莹,婚事从一开始便打算大肆操办,请帖早已广发出去,几乎全京城的权贵人家都知道,那个清冷正直,不近女色的大理寺少卿居然要娶亲了。 只是女方是谁,却几乎没人认识,没人听说过京城有这么一户勋贵人家。于是一时间,四方都在打听,姜莹到底是何方人物。 唯一知道内情的,只有曾经的威远国公府一家。 裴策日日守在沈府外面,却始终见不到姜莹的面,他过得浑噩,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这天他吃醉了酒,坐在酒楼大门口,抱起酒坛子一股脑往嘴里灌,酒水打湿了衣衫也浑不在意。 凑巧有食客从他身边走过,议论起沈右安的婚事。 “沈大人娶的是哪家的千金?怎么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谁知道呢,有传言说她是沈大人的青梅竹马,从永安县带过来的。” “怪不得沈大人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原来早已心有所属啊。” 裴策听见这些话立时火从心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酒坛子用力砸向墙角。 酒坛四分五裂,酒液四溅,发出的声响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裴策早已醉得神志不清,站都站不稳,指着这些人醉醺醺地道:“什么青梅竹马?莹儿是我的妾,被沈右安那个小人抢走,我跟他不共戴天!我跟沈右安没完!” 这些食客也是朝中官员,所以才认得沈右安。 他们常在勋贵中间行走,有人眼尖地认出了裴策,“诶,这不是威远国……裴家的二公子吗?” 想看国公府笑话的人多得是,当下便有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对着裴策指指点点。 裴策对这些议论或嘲笑充耳不闻,只顾发酒疯,“莹儿是我从永安县带过来的!她是我的女人!若不是沈右安卑鄙无耻,横刀夺爱,莹儿早就该嫁给我!” “莹儿是我的!她才不想嫁给沈右安,沈右安你这个无耻小人,你会遭报应的!” 眼见他越说越过分,有想巴结沈右安的人,便上前去拉裴策。 熟料越阻拦,裴策说得越是起劲。 第53页 他们几人无法,只能强行捂住他的嘴,把他给带到一边。 裴策如今可不是国公府公子了,只不过是个没落的贵公子哥,跟如日中天的沈大人比起来,哪个更惹不起,所有人都清楚得很。 “都别看热闹了,走吧走吧。” “一个酒鬼的胡言乱语有什么好听的?都是瞎编的。” 裴策虽然被人制住带了下去,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开来,但这件事还是以很快的速度传开了。 若不是确有其事,裴二公子怎会如此言之凿凿? 当初裴二为了找一个宠妾,闹得满城风雨,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据他曾经的狐朋狗友说,他那个宝贝的妾室,就是他去江南游学的时候带回来的。 永安县不正好在江南? 这下,流言便彻底炸了锅。 沈右安去大理寺上值,听闻手下来报,说已经找到了当年卢治远教过的姜姓学生,那人名叫姜霄。他曾在案发第二日清晨去过卢家府上,从灶台里救走了卢治远的女儿卢妙莹,带在自己身边当亲生女儿抚养,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为其改名为姜莹。 只是后来他弟弟沉迷赌博,看姜莹小小年纪便生得貌美,动了歪心思,趁姜霄不在家,把姜莹抱给了经常走动的人牙子,不知道卖到了什么地方,姜霄遍寻州府也没能找到她。 姜霄到现在都未曾娶妻,一生无子,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姜莹的下落。 被沈右安的人找到以后,他当即便说要来京城见姜莹一面,目前还在急忙赶来的路上。 听完手底下人的回禀,沈右安眸光晦涩,一颗心像是被大掌猛然攥住,带起一阵酸涩的钝痛。 沉默半晌,他才低低地叹了句:“造化弄人。” 皎皎的父母都是通明达理之人,她身为家里的独女,本应金尊玉贵,千娇万宠地长大,谁知家里却突遭变故。 后来她跟在姜霄身边,也能得到很好的教导,安然度过一生,却又出了那样的意外。 幸而如今一切都已经查明,皎皎回到了他身边,她的养父也在赶来的路上。 沈右安会用余下的一生,好好补偿这世道对她的亏欠。 “下去吧。”屏退手下,沈右安在房间里待了许久才出来。 晚上,沈右安回到府中,见姜莹纤细窈窕的身影坐在贵妃榻上,微微低头,爱不释手地拿着红盖头瞧,清亮的眸中是藏不住的憧憬和欢喜。 他含笑走上前,在姜莹身旁坐下,轻轻揽着她的肩,“绣好了?” 姜莹正在出神,这时才发现他回来,连忙羞赧地把盖头藏在身后,红着脸嗫嚅道:“清澄哥哥,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以为他回来还要一会儿呢,所以就忍不住拿着盖头多看了一会儿。 “今日事情少,我便回来得早些。藏什么?让我瞧瞧。”沈右安还没有机会看见她绣的盖头。 姜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绣,总是在他回来之前便已经收起了绣针和绣线。 闻言,姜莹眼眸水亮,脸颊更是彻底红透了,不用看也知道温度定然发烫。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亲了亲沈右安的唇,然后便揣着盖头匆忙地躲进了内室。 沈右安只当她害羞不好意思,并未多想。 而在进入内室之后,姜莹扑通扑通的心跳减缓,眼眸也黯淡下来。 她今日去了趟成衣铺,跟掌柜说话的时候,凑巧听见外面有几个挑衣裳的贵女闲聊,说的正是她和沈右安的婚事。 “你们听说了吗?沈大人那位未过门的妻子,本是裴二公子的妾室,沈大人看上她以后,直接把人抢了过去。” “真的假的?不是说那女子是沈大人的青梅竹马?” “什么青梅竹马,那日裴二公子在飞仙楼外面吃醉了酒,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俗话说空穴不来风,我看这事八成是真的。” “没想到一向清正廉明的沈大人,居然会被美色所惑,做出这样荒唐无状的事。” …… 后面的话姜莹便没再听了,她当时脑子里嗡嗡作响,连怎么回的府都记不得了。 沈右安忙于公事,又性子清冷,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这件事他应该还不知道。 姜莹一时间心绪复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沈右安的名声,让他的品行遭人非议。 接下来的几天,姜莹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恼,连饭都吃不下了。 沈右安发现了她的异样,姜莹却只是推脱天气寒凉,身子惫懒提不起劲,随意搪塞过去。 又过了几日,他们的婚期渐近,外面的流言甚嚣尘上。 姜莹听见那些人用不堪入耳的话形容沈右安,当时便被气得红了眼眶,比自己被人骂还要难受。 思来想去,她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姜莹坐在书案前,磨了半天墨,提起笔又犹豫了好半天,迟迟不能下笔。 她依依不舍地看向自己绣了好些天的红盖头,指尖轻抚上去,细细地摩挲上面的金线飞凤纹。回想起绣盖头时倾注进去的恋慕,姜莹深深吸了口气,抿出一个浅浅的笑,终于有了勇气动笔。 她在信中写,不想因为她当年犯的错而连累沈右安,也不想他被人用恶毒的话语揣测议论。所以她决定去外面住一阵子,避避风头,等流言过去了再回来沈府。 第54页 在信的最后,姜莹写下:清澄哥哥,回来以后,我不想办婚事了,我们像从前一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本以为写下这些话时心里会很难过,可实际上并没有,姜莹内心很平静。 因为她知道他们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不是一定要有名分才能觉得安定。 只是……不能如愿嫁给心上人,多多少少会觉得遗憾。 来不及等墨迹干透,姜莹便用端砚压住宣纸,背上提前收拾好的包袱,起身离开。 窗边玉兰树素装淡裹,亭亭玉放,洁白皎洁的叶片从镂空的雕花窗格间飘了进来,飘落在平整的宣纸上。 另一边,沈右安处理公务时,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揉了揉眉心,还是静不下来,便丢开了竹简,喊长随万福进来。 万福进屋给他添了盏茶,犹豫了下,还是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大人,最近盛京城都在传您和夫人的事……” 听完他的话,沈右安一下联想起姜莹这几天的异样,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经常望着盖头发呆。 他立刻吩咐了几句,让万福留下来善后,便匆匆离开了大理寺。 马蹄踏踏,回到沈府门前,沈右安利落地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丢给门房,一刻不停地疾步进了府门。 刚来到正堂门口,就见从掩映的竹林花枝后走出一道娉婷身影,身穿俏丽的鹅黄色袄裙,云髻斜绾,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 沈右安悬了一路的心稍稍回落,缓了缓呼吸,迈步朝她走去。 姜莹还在想沈右安看到那封信会是什么反应,想得入神,没注意前面挡了个人,直直地撞了上去。 她脚下一时没站稳,又被沈右安扶住胳膊,稳稳地捞进怀里,熟悉的清冽沉香从四面八方侵入鼻尖,让她心里重重一跳。 姜莹抬起头,对上他清隽俊美的面容,狭长的眸中既有无奈也有温柔。 沈右安嗓音低缓清越,明知故问:“这是要去哪儿?” 姜莹咬了咬唇,轻声喊他:“清澄哥哥,我……” “还收拾了包袱,你要离家出走?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不是的。”姜莹连忙摇头否认。 她只是想暂时离开避避风头,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姜莹鼓了鼓脸颊,挪开视线,声音染上低落的情绪,“清澄哥哥,我想去外面住一段时日。” “在府上待得不开心?” “没有,”姜莹揪着包袱的系带,秀眉纠结地皱了起来,“我就是……” 沈右安温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接上了她没说出口的话,“不想让我受人非议,所以决定离开?” 姜莹惊讶地抬眸望向他,“你都知道了?” “嗯。” 沈右安握住她的手臂,大掌微微收紧,温声道:“皎皎,只不过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议论,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在意。” “可是,可是他们说你被美色迷得昏了头,原来你的清冷正直都是装出来的,内里却是个……”再难听的话,姜莹听在耳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知道清澄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当初的事明明是她不对。 姜莹越说越难受,眼里渐渐漫上一层水雾,“我不是想跟你分开,我只是想去外面避避风头,等流言过去了再回来。” 沈右安低下头,视线和她平齐相对,“不成亲了?” 姜莹摇头,随着乌睫颤动,晶莹的泪珠顺着粉颊滚落下来,“清澄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对我好,这样就足够了。我不要名分了。” 从前她跟在裴策身边,心里总是不踏实,急切地想要名分。 可是跟沈右安在一起这段时间,她能体会到他无微不至的用心,和满腔真诚的爱意。 他待她之心,已经不需要非得用名分来证明。 沈右安双手捧起她的脸,怜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你关心我,在意我,我很开心。”顿了顿,接着道:“但婚事你躲不掉。” 姜莹眼眸噙泪地看向他,就见他弯起唇角,轻松却认真地道:“我要名分。皎皎,你愿意给吗?” 姜莹哭声渐重,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愿意,可是……”她扯着他的袍袖,细声细气地道:“我不想你被别人那样说。” 沈右安眸底笑意加深,“只要你愿意就足够,其他的都不重要。区区几句流言,你夫君还不放在心上。” 姜莹仍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右安低声安抚:“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很快便会解决的。” “信我。” 他从容沉静的目光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抚平了姜莹内心的慌乱和不安。 “好。”她微微弯起湿亮的眼眸,挺翘的鼻尖还泛着红,笑意柔婉动人,“清澄哥哥,我信你。” “回去吧。”沈右安将她背的包袱取下来,自己提在手里,像是生怕她又反悔跑掉。 之后他牵着她的手往府里走去。 姜莹纠结了一路,快到内院的时候,她停住脚,鼓起勇气说道:“清澄哥哥,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沈右安看向她,“什么?” 姜莹微红的眼尾低垂,迟疑着,艰难地将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口:“其实,其实我不是跟家里人走散,才流落到翠楼的。我自小便被人卖进翠楼,在楼里长大。我以前……是扬州瘦马。” 第55页 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神情,只紧紧盯着裙琚和绣鞋尖,手心都微微发汗。 等了会儿却没一直等到沈右安的声音,她正想抬头,就被面前的男人抬臂拥入怀中。 沈右安手臂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怀里,他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嗓音沉沉,透着些哑,“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里只有浓浓的心疼,没有丝毫芥蒂和嫌弃。 怪不得她不愿提及过去。 沈右安只知道姜莹从姜霄家里离开后,定然过得很辛苦,却不知道她竟被卖入了青楼之中。 终于将这件压在心头的秘密说出口,姜莹心里松快了不少,脸埋在他温热结实的胸口,“但是我没接过客,我在梳笼前一夜逃出来的。” 即便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不介意,她还是想说给他听。 听到这个消息,沈右安掌心托在她脑后,发自内心地觉得庆幸。 庆幸世道对她还保有一丝怜惜,没有让她遭那样的苦。 “以前我很怕被你嫌弃,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诉你,不敢跟你说真话。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说到这里,姜莹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声音带上哽意。 “清澄哥哥,在遇到你之前,从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我害怕你会把我赶出去,那样我就又是孤身一人了。” 沈右安胸口好似破了个洞,心里又空又疼。 他爱她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她?又怎么舍得赶她走? 姜莹脸上的泪如落雨一般扑簌落下,眼眶酸胀滚烫,心里也一阵阵发烫。 忽然生出倾诉的冲动,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其实我当年走的时候,也有过犹豫,有过舍不得。” “那个时候,我本来已经后悔了,不想跟裴策走。可是有一天晚上,我正好看到你在为我们的婚事做准备……” 那个时候,姜莹使尽手段勾得裴策对她动心,承诺将她带回京城面见父母,下聘定婚。 明明她该为了荣华富贵一口答应的,可她却迟疑了。 裴策催她早日和他动身回京,姜莹却总是找借口推脱,迟迟不肯应下。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直到某个夜里,她睡不着起来,拉开门走出去,看到院子里坐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是沈右安。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睡?在院子里做什么? 姜莹怀着疑惑,悄悄走上前,这才看清他的动作。 他手里拿着剪子,左手拿的是红纸,正借着皎洁的月辉,专注认真地剪纸。他的所有心神都放在纸上,没有发觉她的靠近。 一片没剪好的红纸从沈右安膝上飘了下来,落到地上。 姜莹好奇地踮脚过去看,看清那是什么后,顿时呼吸一滞,僵在了原地。 他在剪囍字。 沈右安握笔的手拿着剪子,满怀憧憬地、一张又一张地剪囍字,稍微剪得不够好,便会重新拿一张红纸,很有耐心地从头再来。 看到这一幕,姜莹逃回房间,背抵着门板,双手掩住唇,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 前些日子,她在外人面前喊了他一声夫君,沈右安把这当作她确认了心意,从此便开始筹备他们的婚事。 为此,他比从前更加忙碌辛苦,白天忙着赚钱,夜里则亲自准备婚礼所需的一应物什,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只为了给她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 他在满腔期待地为了他们的婚事认真筹划,可她却贪恋旁人的富贵荣华,早已被金玉蒙了眼。 那个夜里看到的所有细节,姜莹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她脸上挂满了泪水,带着浓浓的哭腔说道:“那时候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没脸再跟你继续下去,所以就给你留了封书信,跟裴策来了京城。” “对不起,清澄哥哥。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离开你就好了。” 姜莹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旁人对她好不好,是不是真心,她能分辨得出来,也都会记在心里。 正是因为感受到沈右安的真诚坚定,才衬得她的摇摆不定有多么不堪,让姜莹从心底生出羞惭和愧疚,本能地不敢面对。 听了她的话,沈右安眼眶不由得泛起红,胸中情绪剧烈地翻滚,既有感动惊喜,亦有心酸苦楚。 他喉间仿佛被东西堵住,酸涩得厉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皎皎,皎皎……” 过去的数千个日夜,沈右安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他早些发现姜莹的动摇,如果那天他早点回去,是不是就能拦住姜莹,是不是就能留住她。 世事当然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幸好,过去这么多年,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她。 这一次,他赶回来得足够及时,没有再次失去她。 沈右安圈紧手臂,深深拥着怀里的她,微凉的薄唇擦过她的耳畔,颤着声喊她的名字,“皎皎。” 他贴在她耳边,很温柔地说了句话。 听见他话语的瞬间,姜莹眼里有光亮闪动,眼泪和浅笑同时出现在脸上。 在那个寒冷贫苦的冬夜,沈右安曾握着她的肩膀,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姜莹没听清楚最后一个字,这一次,他滚烫的声音直直地蔓延至她心尖,留下此生都不可磨灭的温度。 第56页 他说,皎皎,你是我的妻。 第25章 沈右安收到消息,姜霄路途顺利,不日便可抵达京城。 他想,是时候告诉姜莹她的身世了。 于是这日,沈右安帮姜莹描了眉,站在她身后,温声开口:“皎皎,那天我放在书房的案卷,你看过吗?” 他说的是他帮姜莹量尺寸那日,特意放在桌上的关于十五年前那桩旧案的案卷。 姜莹对镜自照,对沈右安画的眉极为满意。不愧是拿笔写字作画惯了的人,手比常人要稳好些,画出来的眉形似远山,浓淡相宜。 听见他的问题,姜莹眨了眨眼,诚实地点头,“看过。” “那你是否记得,十五年前那桩旧案的案卷中写到,当时衙役搜遍全府,发现少了一具四岁女孩的尸体。” 姜莹微怔了瞬,抚过眉尾的手轻颤,缓缓抬眸看向铜镜中的高大身影。 她迟疑地道:“我记得。” 那日看到那份案卷的时候,她便有种很奇怪的感应,只是消失得太快,她来不及抓住。 此时被沈右安特意提起这件事,她的心不知为何又快速跳了跳,像是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事似的。 “皎皎,那桩灭门案的苦主名叫卢治远,本是邑王谋士,因生性秉直,不满邑王残害百姓,故此才带领妻小离开邑王府,隐姓埋名地生活。只是邑王气量狭窄,找到他的踪迹后,便派杀手前去,残忍地杀害了他们一家。” “凶案发生在雷雨夜,全家百余口只有卢治远四岁的独女侥幸逃过一劫。” 说到这里,沈右安稍作停顿。 姜莹回想起自己一到雷雨天就容易做噩梦,还有那日她做了一次无比清晰的梦,仿佛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倾盆大雨,满地的血迹蜿蜒成溪,哀嚎哭喊凄厉…… 她无意识地蹙起眉,眼眶忽然有些热热的。 “卢治远曾带过一个学生,姓姜,名姜霄。此人在第二日上门拜访老师,推开门,目睹了一桩惨案。他找遍全府,也没能找到一个活口,正心灰意冷准备去报官,却偶然听见柴房里有动静,救出了藏在灶台里的卢家独女。姜霄担心仇家不肯放过,便偷偷带那名女孩回了自己家,还为她改了名姓。” 姓姜,藏在灶台里的女孩…… 随着他的讲述,姜莹眼中的热意越积越多,不自觉便顺着面颊滚下。 见状,沈右安轻轻握住她的双肩,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剩下的,我改日再同你说吧。” “不,”姜莹却摇了摇头,按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嗓音轻柔却坚定,“清澄哥哥,你说吧,我想听。”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她猜出自己的身世了。 那时年纪太小,又刚遭了巨大打击,那段时间发生的很多事情,姜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她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被卖到翠楼。 沈右安低低地解释:“原本,那个孩子跟着姜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平定。只是姜霄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好赌成性,有天……”说到这里,沈右安停了停,过了会儿才接着道:“他趁姜霄不在家,偷偷将那女孩卖给了人贩。” 一个年幼的小姑娘,若是落进人贩手里,往往不是被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就是流落青楼。 他说完,姜莹沉默了好久,才无意识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沈右安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拥她入怀,“皎皎,邑王早已因谋反之罪,被判处五马分尸,这是他的报应。” 姜莹额头枕着他的肩,咬着下唇,流着泪点头。 恶人遭到了报应,可被他害过的人却回不来了。 许久,姜莹想起梦里那个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个看不清面容,声音却很温柔的妇人。 她抓住他的衣袖,有些迫切地问:“清澄哥哥,那我爹娘是好人吗?” “是,”沈右安深深望着她,认真地点头,“卢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谋士,性情温善耿直,不畏强权。他的妻子也出自书香门第,端方淑雅,乐善好施。” “皎皎,你是忠良之后。” 姜莹长长呼了口气,心里既有难过,悲伤,遗憾,同时也有着浓浓的自豪。 从前在翠楼里,大多数姐妹都是家里爹娘养不起,或是想给哥哥弟弟娶媳妇盖新房,所以才把她们卖了的。 姜莹原本以为,她的父母也是这样低劣不堪的人。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爹娘都是正直又心善的好人。 在那个短暂的梦境中,娘亲最后拥抱她时是那样依依不舍,宁愿放弃逃命的机会,也要先将她藏起来……她的爹娘,应该很爱她吧。 姜莹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过头看向沈右安,唇瓣抿出浅浅的笑,感激地说道:“清澄哥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知道她并非是生来便被厌弃的。 原来也有亲人爱惜她,珍视她,将她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 沈右安本来还担心姜莹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件事,如今见她虽然悲伤,但并未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他的皎皎,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勇敢得多。 “清澄哥哥,待我们成亲后,一起去一趟徐州吧,我想去祭拜我爹娘,还想回莲花村看看。”姜莹眼尾湿润,但神情是明朗的,没有一丝阴霾。 第57页 沈右安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压下心疼,郑重地应下,“好。” 十五年前那桩旧案终于水落石出,沈右安上折具表陈情,彻底了了这桩悬案。朝廷感念卢治远是忠良之臣,拨了一大笔抚恤下来,姜莹也重新登了户籍。 姜莹没留着这笔抚恤银,而是全部捐给了赤翼军——当年便是他们镇压了邑王叛军,将邑王生擒活捉,带到御前受审。 不知道沈右安做了什么,没过多久,裴家便举家搬离了京城。 裴策的夫人还怀着身孕,就决绝地与裴策和离,只剩他孤身一人,被长辈关在家中,不得外出半步。 随着裴家的离开,关于沈右安和裴策的流言也渐渐消弭,再无人提及。 …… 成婚那日,沈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沈右安穿一身大红的喜服,身形挺拔修长,玉冠束发,衬得他丰神俊朗,眉目如画,一向清冷的他难得面上带笑,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见到他的宾客私下里都说,沈大人定然是娶了多年挂念的心上人,才会这么欢喜。 姜霄赶在他们成亲前来到了京城,得知是沈右安主张彻查的当年的案子,还正好跟姜莹互生情愫,欲结连理,不住感慨机缘巧妙。 他含着热泪和姜莹相认,嘴里直说苍天有眼,让他还有机会再见恩师之女,让莹儿最终得到了好的归宿。 作为唯一的长辈,成亲这日,姜霄便坐在主位,和沈右安姜莹父母的牌位一起,受两位新人的拜礼。 这次沈右安娶妻排场甚大,锣鼓喧嚣,十里红妆,吸引了无数百姓前来观礼。 就连迎亲仪仗走过朱雀大街的时候,撒的都是姜莹之前念叨过的金叶子。 花厅内,姜莹盖着自己亲手绣的盖头,一步步走向沈右安。 即便是隔着红纱盖头,她也能感受到他投过来的灼灼目光,忽略了满厅的宾客,只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姜莹将手放进他滚烫的手心,被他紧紧握住。 入夜后,前院热闹渐歇。 燃着红烛的喜房内,一排雕花木窗上贴满了大红的“囍”字,都是沈右安一张张亲自剪出来的。 见桌上的饭菜没动,沈右安阔步走来,握住姜莹微凉的手,紧张地关心道:“怎的没吃东西?” 姜莹看了眼桌上的饭菜,明明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丰盛又精致,可她却提不起劲来,恹恹道:“我没胃口。” 沈右安下意识用手心贴了贴她的额头,没探出温度不对劲,又握住她细白的手腕,正想替她把脉。 姜莹抽出自己的手,软软倒进他怀里,撒娇道:“我想吃梅子糖。” 沈右安眸中泛起浅浅的笑意,蹭了蹭她的侧脸,无奈道:“我去给你拿。” 说完,他起身去了柜子前,很快拿着一包梅子糖过来。 最近姜莹格外喜欢吃酸酸甜甜的梅子,担心她晚上突然想吃,买不到梅子,沈右安便多买了些放在家里。 姜莹含了颗酸涩的白梅,像是干渴中的人得了清凉的水源,舒服了不少。 她最近不知为何,总觉得气盛心乱,怎么都静不下来,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时候。 沈右安见她吃了一颗又一颗梅子,似乎还是没胃口吃饭,心便提了起来,“皎皎,我去让人叫大夫过来?” 姜莹困倦地摇头,“可是我有些困了,不想见外人,明日再说吧。” 沈右安拿着茶杯喂她用清水漱了口,扶她上床躺下。 姜莹最近容易疲惫,也嗜睡,躺在床上很快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沈右安头一次见她这般,心里焦灼难安,哪能放心得下。 他再次扣住她的手腕,深呼吸几下,凝神听她的脉象。 过了会儿,沈右安忽然眼神有些古怪地松开她的手。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腕号脉,然后神情更加奇怪,又换了另一只手。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原本快要睡着的姜莹都被他逗醒了,她揉揉眼睛,弯起唇娇笑着道:“清澄哥哥,你在干嘛?弄得我的手好痒,都睡不着了。” 沈右安神色有片刻的呆愣,“皎皎,许是我医术不精,这就让人拿牌子进宫请太医。” 说罢他便准备出门,被姜莹一把拉住袖子。 她的睡意被吓没了,眼眸恢复明澈,“清澄哥哥,我生病了吗?你别吓我。” “不是,”沈右安连忙否认,乌眸定定地望着她,迟疑又不敢置信地道:“你似乎……怀了身孕。” 沈右安虽然跟老大夫学过医术,但没怎么给人看过病,一时间也不能万分确定,所以才会想着去请太医过来。 姜莹抱着他的胳膊,也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轻。 虽然匪夷所思,但沈右安定然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他会这么说,应当已经有了不少的把握。 姜莹咬了咬舌尖,确认自己没在做梦,提议道:“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看吧?”说完,又赶紧补充,“这么晚就别请太医了,喜脉应该很容易看出来,寻常的大夫便足够了。” 不请郎中过来确认一下,他们两个今晚恐怕都睡不着了。 “好。” 沈用去医馆请来了大夫,把完脉,又很快领着大夫离开。 屋里再次只剩新婚的夫妻二人。 大红的烛火静燃,拉出摇曳的影子。 第58页 两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消息带来的巨大震惊中,没回过神。 既然姜莹真的有了身孕,就说明她的身体没问题,有问题的应该是裴策。 姜莹身子往前一扑,黏人地圈住沈右安的腰,笑盈盈地问他:“清澄哥哥,你不是说你不能有孩子了吗?” 胸膛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沈右安下意识稳稳接住她,“小心点。” 这下他也回了魂,整个人被后知后觉的巨大惊喜砸中,胸腔里一颗心狂跳,低眸看向怀里的她。 姜莹正好仰着头,跟他四目相对,眼里同样盛满了惊喜。 沈右安喉结上下滚了滚,忍不住将怀中人抱住,低头覆上她的唇,与她气息交.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一向冷静自持,很少像今天这么不知所措。 听到大夫说姜莹真的怀了身孕的时候,沈右安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脚下仿佛踩在棉花上,这会儿才渐渐有了些许落回平地的真实感。 两人分开,沈右安薄唇染上嫣红的水泽,欲言又止,“我……对不起,皎皎。” 不用他再解释什么,姜莹已经明白。 什么在皇城内遇刺受伤,还恰好被太医说他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原来都是骗她的。 根本就是做了场戏给她看,不想让她因为不能生育的事伤心难过。 姜莹的心仿佛泡进蜂蜜糖水里,甜丝丝的,又忍不住心疼他。 她隔着衣裳,碰了碰他腰间的伤口,闷声开口:“清澄哥哥,还疼不疼?” 伤口虽然愈合,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沈右安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划过她娇嫩的脸颊,安抚道:“早就不疼了。” 姜莹心底满是感动,眼眸微微泛起湿润,脸埋在他肩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真好。” 其实她一直很想和沈右安有个孩子,想和他一起抚养孩子长大。 只是怕希望落空,所以从来不敢去想。 没想到她的愿望居然会在今日实现,往后就再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沈右安胸臆间一片滚烫,抬臂回抱住她,眸光温柔地叹道:“是啊。” 从此,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第26章 上一个任务圆满完成,男主苦尽甘来,系统获得了1点经验值。只是这点经验值远远不够系统升级,它仍然不能在宿主做任务的时候醒来。 系统很快选中新的宿主,名叫盛听月。绑定宿主之后,它就再一次陷入沉睡。 这一次,仍是发生在盛安王朝的故事。 宣阳坊占地最大的一座显赫府邸,便是赵府。 此时,赵府后花园,八角飞檐凉亭下,几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以簇拥的姿态将一名身着绣金罗裙,明艳华贵的年轻女子围在中间。 这位便是这赵府的女主子,也是赵景恪赵大人的正妻——盛听月。 她穿着绣莲枝纹的锦缎华裙,臂间挂着轻薄似纱的描金披帛,云鬓高挽,斜插金累丝飞凤步摇,端雅地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 盛听月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听别人恭维,所以不时便会邀请三五个朋友过来府上,听她们絮絮叨叨地说好话。 “夫人这身衣服是翠微轩的云雪缎吧,果然顺滑柔软,垂坠的玉佩流苏也是极好的,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比那天边的云霞还要美。” “这首饰定然是出自宝珍阁的陈大师之手了,也只有他才有这样巧夺天工的手艺。” “几日不见,夫人气色愈发好了,说是仙姿玉貌,天仙下凡都不为过。” 她们的恭维也并非全是虚情假意,多多少少夹杂着真情实感的羡慕,还有嫉妒。 全盛京城,谁不羡慕她盛听月? 出身尊贵的高门嫡女,自生下来便顺风顺水,什么苦头都不必吃。 刚及笄没多久,盛家的门槛都快被求亲的人给踏破了。 最后,她在盛京城无数女子的艳羡中,不费吹灰之力地嫁给了赵景恪赵大人。 赵大人执掌昭镜司,乃是圣上直属的机要部门,平素有什么危及社稷的大案要案,都是由大理寺审理,再将人关入昭镜司下辖的昭狱之中。 所以朝中上至宰辅,王侯,下至七品官员,谁面对赵景恪都是尊敬有加的。 赵大人身长八尺,貌若潘安,性情也是出了名的温和。还不近女色,成亲两年,后院至今都只有盛听月一人……全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赵大人这么好的夫婿了。 “夫人,您跟赵大人感情真好,赵大人真是把您捧在心尖上疼。我们家那位就不提了,前些日子又纳了个妾室进门,还是个不老实的……” “谁不是呢,论起挑夫婿的眼光,谁能比得上赵夫人?” “瞧你说这话,像是你看上谁,人家就一定能看上你似的。” 说着说着,她们的话题又绕到了男人身上。 盛听月懒懒抬眸,葱白的指尖抚过鬓侧的珠花,一刻也不想听下去。 男人有什么好议论的。 没劲。 见她似乎不感兴趣,几人对视一眼,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夫人,听说京城里开了家春风楼,里面的乐师技艺高超,说是连前朝留下的残谱都会弹奏呢。” 第59页 盛听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全京城都少有能比得过她的。 她素来心高气傲,一听乐坊里的乐师竟敢如此自夸,当下便起了兴致,优雅地敛袖起身,仰起纤长细白的颈,声音娇细清脆如莺啼,带着跃跃欲试,“哦?我倒要看看,这些乐坊的乐官能有什么能耐。” 一行人直接从赵府出发,坐着精致奢华的马车去了春风楼。 盛听月做东,直接包下了最大的雅间,让坊主把楼里最厉害的乐师都请过来。 坊主见她出手阔绰,料想她背景不凡,不敢耽搁,忙依着她的吩咐,将人都带了过来。 八人擅长的乐器也不尽相同,共同点便是都长得唇红齿白,瘦弱得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其他几个人小声议论着这些乐师的长相,只有盛听月是真心过来讨教的。 她让婢女掏出大额银票砸在桌上,素手一挥,让他们各自使出自己的本事,谁奏得好,重重有赏。 八人连忙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讨好眼前的贵人。 只是他们弹奏出的靡靡之音,听在盛听月耳中,简直如孩童闹着玩一般。 刚听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盛听月便大失所望,秀眉微挑,视线扫向其他人,“这种水平也值得你们如此夸赞?” 几人面面相觑,皆有尴尬。 她们也不是真心过来听曲儿的啊…… “你们自己听吧,我出去透透气。”盛听月轻哼了声,起身离开了雅间。 她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春风楼转悠,走过一间间雅间,直到走到尽头的角落,原本懒散的眸光倏然亮了起来。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清远的箫声,仿佛置身苍茫竹海,随风扬起万千竹叶沙沙作响,令人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盛听月不自觉循着箫声过去,推开藏在不起眼角落的门,看见一位生得干净清秀的青衣少年。 箫声停下,少年有些紧张地望着她,“不知姐姐是?” 盛听月莲步轻移走进雅间,扫了眼屋中简陋的布置,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你是这里的乐师?叫什么名字?” 随着她的走近,少年不自觉羞红了脸,不敢看她清绝明艳的面孔,小声答:“越忻。” 盛听月停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刚才我让坊主叫最厉害的乐师过去,你为何不去?” 越忻红着脸低头,握紧了手里的箫,有些局促地道:“我,我是新来的,资历尚浅,坊主还不让我见客。” 盛听月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的是最次等的箫,即便这样都能吹出如此动人的声音,足见他的不凡。 “再吹一曲我听听,就吹刚才的《眉间雪》。” “您知道这首曲子?”越忻眼眸晶亮,那是只有遇到知音才会不自觉流露出的惊喜情绪。 盛听月被他不敢置信的表情取悦,得意地弯了弯唇,微仰起下巴,“那是自然。你再吹旁的不出名的曲子,我也一样认得。” “真的?” “当然是真的,”盛听月的好胜心被激起来,像个不肯服输的孩子,“不信你试试。” 她在屋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搭在铺了藏青色锦缎桌布的圆桌边缘,闭上了眼,专注地听他吹曲。 越忻吹一曲,不过听了几息,她便能准确地说出曲名。 “《五指梅》。” “《泉涧流水》。” 盛听月与越忻十分聊得来,他们志趣相投,都喜欢那些孤僻高雅的曲子。 直到临近酉时末,盛听月看时辰不早了,才依依不舍地跟越忻告别。 “下次我来春风楼,点名跟坊主要你。” “可是姐姐,万一那时我在陪别的客人……” “放心,我会跟坊主说的。你有如此大才,何必奏给听不懂的人?” 言下之意,往后他只需陪侍她这一位客人即可。 越忻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欢喜,“姐姐说得是。那便多谢姐姐了。” 从春风楼回来,盛听月凑巧遇到下值回府的赵景恪。 夫妻二人同时下马车,在府门前碰了面。 他们却并不像外人传言的那样恩爱,顶多是相敬如宾。 盛听月瞥了一眼他,随意地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漠不关心地收回目光,和婢女一同往府里走去。 赵景恪本想叫住她,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已经移开了视线。 他眸光微暗,唇边的笑意也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收敛情绪,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穿过七曲八折的回廊,潺潺清溪自廊下流过,盛听月脑子里还在回想,跟越忻一起谈论过的曲子,一时间没发现身后有人。 等快走到后院,她才发现身后那道影子,转回身,秀眉微蹙,不解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的书房不是早就走过了吗? 他不去书房,跟着她去后院作甚? 从方才起,赵景恪就发现盛听月今日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猝不及防听见她的问话,赵景恪也停下脚步,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在她身后,目光温柔望着她,声音带笑地提醒:“听月,今日是十五。” 听他这么一说,盛听月才想起来,又到了十五。 按照他们成亲时候的约定,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一同用膳,一同……就寝。 第60页 虽然他们就寝也只是躺在一张床上,什么都不做,中间还隔着衣服。但每逢这个时候,盛听月还是会不自觉地升起排斥。 不过,既然是约定好的事情,她自然也不好反悔。 盛听月冷淡地“哦”了声,按下不耐烦,“我忘了。” 说罢,她就转回身,吩咐婢女今晚多加一双筷子。 她只顾在前面走着,裙琚绽开艳丽的花,完全没有要回头跟赵景恪说话的意思。 盛听月料想,赵景恪应该跟她一样,根本无心婚事,只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 所以除了初一十五的接触,其他时候,她跟赵景恪都像是住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 就连两年前成亲,也完全是因为一场意外,把两个对彼此无意的人强行绑在了一起。 第27章 盛听月住在后面最大的一处院落,紧挨着荷花池,正是盛夏芙蕖绽放的时节,从池边的鹅卵石小径走过,暖风习习,吹动湖面皱起波纹涟漪,湖中锦鲤在莲叶间游来游去。 院中更是摆满了奇珍异草,芳香馥郁,假山亭台错落有致,石径幽深,虽是她一个人住的院子,但比起外面富贵人家一整座府邸也不差多少了。 她素来喜爱大排场,院子里侍候的光是丫鬟仆妇都有三十余人,都在各司其职,或侍弄花草,或擦拭湘妃竹帘,或打扇喂鱼。 盛听月从这群人中间亭亭走过去,下人们齐齐行礼,“夫人。” 看见后面的赵景恪,众人又齐声唤:“大人。” 每逢初一十五,主君都会来夫人院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知道这个惯例。 走到门口,贴身婢女知喜福身问道:“夫人,可要吩咐人摆膳?” 盛听月点了点头,“嗯,现在就摆膳吧。” 用晚膳的时候,盛听月坐在赵景恪对面,离他远远的,只顾吃自己的菜,一次也没有抬头看他。 面前忽然多了杯水,握着茶杯的手指瘦长白皙,节骨分明。 盛听月抬起眸,道了声谢,避着他的手接过羊脂玉茶杯,放在桌上,一口都没碰。 到了沐浴的时辰,盛听月在浴房磨蹭了好半天,直到浴桶里的水都凉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擦干身子,穿上了绸面的白色裌衣,衣襟裹得严严实实。 回寝阁的路上,盛听月还在默默期盼着,希望赵景恪已经睡下了。 可天不遂人愿,走到门口便看到,赵景恪并没有睡,而是侧坐在桌边,出神地望着她梳妆台上的一个锦盒。 赵景恪半干的如绸墨发披散,中衣外面还罩了件白色外袍。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望过来,眉目清致,面容风华俊雅,点漆般的目光温和多情,“你回来了。” 盛听月有些紧张地上前挡住他的视线,背过手,将那个锦盒藏进了抽屉里。 赵景恪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眸光微闪,“怎么了?” “没什么,一些小玩意。”盛听月视线游移,想也不想地回答。 她答得太快,反倒显得不自然。 赵景恪最擅长的便是刑讯逼问,一双眼眸锐利如鹰隼,一下便看出她在心虚。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一个坐在桌边,一个靠梳妆台站着,相顾无言地对峙着。 赵景恪不想和她这么生分,沉默片刻,放缓了声音主动开口:“我偶然得了本前朝旧谱,明日让人拿给你。” 他经常搜罗一些几乎失传的乐谱残章,或是名士留下的棋弈残局,亦或是珍品名琴,找到了便会给她送来。 盛听月想不明白,他们明明是被迫成亲,无甚感情,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做这件事。 难道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留一个爱护妻子的好名声? 盛听月不甚在意地应下,“多谢了。”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赵景恪本想再找个话题,可是看见她眼中的冷淡,最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只低低说了句:“睡吧。” 盛听月率先上床,穿着中衣钻进里面的那床被子。 她习惯性地往里躲,身子几乎要贴上里面的墙。 赵景恪压下胸中酸涩,若无其事地在外面躺下。 两人中间用枕头堆起一道阻隔,像是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谁也不能踏足彼此的领地一步。 赵景恪有心想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他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每次他想走近盛听月,都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久而久之,为了不让她逃离,赵景恪只能站在原地。 盛听月躺在床上,望着床帐发呆。 她和赵景恪除了婚前那次以外,就再也没有过肌肤之亲了。 洞房之夜,他们本要像其他夫妻那样交颈缠.绵,到最后关头,她却心起抗拒,推开了他。 赵景恪默默穿上衣服,说她如果不愿,他不会逼迫于她。 从那之后,他们两个虽同床共枕,却再没有过亲密之举。 再后来,盛听月在他们之间堆起衣物做阻隔,赵景恪见了,在床边坐了很久,什么也没说,默许了她的所作所为。 成亲三个月后,盛听月又提出,想给彼此一些空间,定在每月初一十五一同就寝,其他时候各自回各自的住处,互不打扰。 赵景恪脸上的笑意消失,低声说他出去静静,披衣走出了房间,一整夜未归。 第61页 第二日,他同意了她的要求。 他们将这个规矩延续至今,已有两个年头。 盛听月倒不是对赵景恪有意见,只是不想成亲,也不想与男人太过亲近。 可赵景恪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便只能这么不冷不热,像陌生人似的相处着。 夫妻二人一夜无话。 到了翌日早上,赵景恪早早地起床,盛听月本来已经醒了,可还是在床上闭着眼睛装睡,直到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她才松了口气,睁开眼睛。 又熬过了半月一次的见面,盛听月下床的时候,心情都是愉悦的。 她穿着中衣来到梳妆台前,对镜戴上了一对金玉蝴蝶耳珰,然后欢快地喊婢女进来伺候,“知喜,知欢,你们进来吧。” 两人分别端着铜盆和巾帕走了进来,伺候盛听月漱洗。 用过早膳,盛听月正颇有闲情逸致地坐在窗下抚琴,知欢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将一封信递给了她。 盛听月一见到熟悉的信封,眉眼便耷了下来,盈盈素手一拨,焦尾琴发出短促尖锐的声音。 她问:“盛府来的信?” “正是。” 盛听月没了弹琴的兴致,接过信封,三两下拆开,迅速扫了一眼,便随手丢到一旁。 “夫人,怎么了?”知喜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面色,问道。 盛听月心烦意乱,轻哼了声,不悦地说道:“日日催我上心,催我赶快给赵景恪开枝散叶,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刚巧,有人经过窗下,听见了这句话,堪堪停住脚步。 知喜和知欢对视一眼,试探着劝道:“夫人,其实……奴婢觉着,家主说得也有道理。您与姑爷成亲都两年了,若是能有个孩子傍身,往后也能安心些。” 她烦躁地说了句:“谁要给他生孩子。” 盛听月并不知道外面有人,而且知欢和知喜都是从小跟她长大的,在她们两个面前,她也不需要遮掩自己的性情。 熟料,刚说完这句话,外面就传来婢子们的问候声:“大人。” 盛听月一怔,下意识看向窗外。 第28章 盛听月虽然知道刚才那句话不太好,但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她甚至有些好奇,赵景恪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 敞开的半窗后面,却迟迟没有身影走出来。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婢子的禀报声:“夫人,大人已经走了。他在窗上留了东西。” 这就走了? 盛听月看向知喜,示意她过去看看。 知喜撩起珠帘走了出去,绕到外面廊下,将赵景恪留下的东西取了回来,呈给盛听月。 这是一本薄薄的古旧册子,盛听月翻开两页,发现正是赵景恪昨夜跟她提起过的,前朝乐谱的残篇。 他吩咐下人送过来就是,何必特意自己走一趟? 不过……这首曲谱倒是不错。 知喜见盛听月对残谱爱不释手,秀眉舒展开,眸中盈盈有光,便知道她很喜欢。 知喜趁热打铁地说好话:“夫人,姑爷对您还是上心的,知道您素来喜爱这些风雅之物,一得到消息便会替您搜罗,还亲自给您送了过来。” 盛听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们从前又没有相处过,哪来的上心一说? 这份残谱里恰好有一段琴箫合奏,盛听月自己抚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于是她合上书,盈盈起身,娇声吩咐道:“备马车,我要出府。” “是。” 马车一路去了春风楼。 盛听月一到地方便包下雅间,让坊主领越忻过来,另外再摆一架琴。 越忻看到这份乐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姐姐,这份谱子你从何得来?这不是前朝有名的《霜絮》么?” “你别管我从哪里得的,只管配合我吹箫就好。” 越忻拿着乐谱翻来覆去地看,直到盛听月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由衷夸赞道:“姐姐,你真厉害。” 虽然乐谱是赵景恪给的,但听见夸自己的好话,盛听月还是愉悦地翘起了嘴角,“别磨蹭了,快跟我一起试试这首曲子。” “好。” 二人一个抚琴,一个吹箫,配合得天衣无缝。 其他雅间里,奏乐的乐师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专注地聆听。 盛听月成亲之后,少有这么自在快活的时候,又是依依不舍地在春风楼待到酉时末才离开。 回到赵府,她脚步轻快,绣金衣袂翻飞,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欢喜,还不自觉哼着悠扬的小曲儿。 经过前院的时候,知喜忽然开口:“夫人,既然都来前院了,不如去看看大人吧?” 盛听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脱口而出:“看赵景恪?” 知喜被她的称呼惊得眉心一跳,随即点了点头。 她还是第一次听小娘子直呼郎君大名的。 “看他做甚?”盛听月语气理所当然地反问,像是完全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昨日不是刚见过面吗?今天又要见? 知喜语重心长地劝道:“大人毕竟是您的夫君,您今日还说了那样的话,想来怕是会引起主君误会。不然,您还是去找他解释一番吧。” 盛听月不解地眨了眨眼,“误会什么?” 第62页 “误会……您不愿为他开枝散叶。” 盛听月不加思忖地说出一句:“可我本来就不愿意啊。” 她若是愿意,也不会一直不让赵景恪碰了。 幸亏赵景恪是个重诺的,这两年从未越过雷池一步,不然若是他敢强迫于她,盛听月早跟他和离了。 知喜:“……” 不过盛听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脚下还是转了个弯,朝着拐向书房的路走去。 赵景恪给她的乐谱不错,她很喜欢,值得她亲自道谢。 知喜猜不出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连忙跟了上去。 快要走到书房的时候,正好撞见赵景恪从另一条路走出来。 他明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盛听月,瞳孔收缩,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二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 盛听月清了清嗓子,仪态端庄地朝他走过去,疏淡开口:“赵……”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称呼,还是喊了他的全名,“景恪,多谢你……” 话还没说完,却见赵景恪在她走近的瞬间,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动作夸张得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这一举动无疑惹恼了盛听月,还从没有人敢嫌弃她,他赵景恪凭什么? 她当即便蹙起眉,不似方才那么端着,恢复了平时骄纵又高高在上的语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景恪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生怕她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又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见盛听月脸色越来越难看,赵景恪掌心攥紧,额头都冒出了汗,急忙想着借口:“月儿,我……” 不自觉地,喊出了平时不会在她面前喊的称呼。 盛听月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喊我什么?” 赵景恪耳朵泛起一层薄红,赶紧换回平时的称呼,“听月,我、我还有事,晚些再去找你。” 说罢,他脚步匆匆地绕过盛听月离开,从始至终都跟她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盛听月没想到自己难得主动找赵景恪一次,居然会被他躲开? 他们就算是表面夫妻,他也不该这么嫌弃她吧? 简直可恶。 盛听月当下也没了道谢的心思,冷冷转身,愤然离去。 赵景恪自然不是故意想躲她,只是今日实在不凑巧,清澄派人暗中押送过来几个邑王余党,由他亲自审问,在昭狱的暗室待了那么久,他自然沾了一身的血腥味。 因着平时盛听月也不会来前院,赵景恪便没在意这件事,随便换了身衣裳就回了府,打算回到府上再沐浴。 谁知道会突然碰见她,还被她误会了。 赵景恪心烦意乱地吩咐人备水,来不及烧热水,先用冷水洗了一遭。 穿上衣服,他觉得血腥味还是没洗干净,又换了刚烧的热水,进去水里泡着。 他叫来府上管家赵济,低声问道:“夫人今日都做了什么?” 赵济恭恭敬敬地立在屋中,站在屏风后面回话:“回大人的话,跟昨日一样,夫人上午在后院抚琴,下午乘马车出去了一趟,酉时末才回来。” “可知她去了何处?” “夫人并未报备,”顿了顿,赵济问:“可要奴才派人跟着?” 赵景恪垂了眼,“不必。” 若是派人跟着盛听月,被她发现了,定要大闹一场。 想起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赵景恪眸中不自觉染上点点笑意。 只是,转而回想起另一件事,唇边又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叹。 若是盛听月在他面前,能毫不遮掩自己的真性情就好了。 赵景恪宁愿她对自己发脾气,也不愿她像现在这样,用冷淡陌生的态度对他。 泡了许久,赵景恪才从水里出来,换上新衣,还特意在腰间挂了香囊。 他其实并不喜欢香囊,但他们昭镜司经常做一些阴暗隐秘之事,身上免不了有血腥味,担心会吓到盛听月,所以他习惯了时时佩戴。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赵景恪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向她道个歉。 穿过曲折的游廊山石,赵景恪来到后院的时候,盛听月正在让婢女给她染蔻丹。 拆了外面缠绕的手帕,洗干净凤仙花汁,便露出一双玉葱般的纤纤素手,圆润的指甲被染成了水红色,更衬得手指莹白水嫩。 婢女们围在她身边,纷纷出言夸赞。 盛听月美滋滋地听着她们的恭维,望着自己染好蔻丹的手,正准备抬起手到光线下细看,却正好从指缝间,看到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的赵景恪,脸上的笑意瞬间敛起。 周围的婢女也发现了赵景恪的到来,忙不迭行礼,“大人。” 盛听月放下手,姣美的面容霎时间冷淡下来,一副被打扰了好兴致的模样,不客气地开口:“你来做什么?” 婢女们很有眼色地退下,花团锦簇的庭院中便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赵景恪上前几步,高大瘦削的身影立在她跟前,沉吟片刻,温声道:“听月,方才的事,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盛听月眼梢微抬,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景恪放低了姿态,继续解释着,“方才我从外面回来,身上……不太干净,所以才躲着你。” 盛听月吹了吹指尖,发现他的确换了身衣裳,反应依旧平淡,“哦,我知道了。” 第63页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手中,仿佛他说的话,在她心里还没有染红的指甲重要。 赵景恪笑意微微苦涩。 知喜在这时走过来,禀报盛听月,“夫人,晚膳已经备好了。” 闻言,盛听月立刻紧张地看向赵景恪。 后者明了她的意思,心下无奈,但还是顺从她的心意说道:“我用过晚膳了。”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他留下,他也不忍心让她为难。 盛听月果然松了口气,还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那我便不留你了。” 赵景恪微微颔首,“嗯,告辞。” 他离开后,知喜忍不住问道:“夫人,您为何不留主君用膳?” “他说他吃过了啊。”盛听月压着裙摆站起身,边欣赏自己的指甲,边往廊下走去,“而且今日又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她不需要完成跟赵景恪一起用膳的任务。 知喜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么下去,两位主子不知何时才能走到一起。 夜里临睡前,盛听月穿着中衣坐在铜镜前,手臂撑着身下的绣凳。镜中的她身材窈窕娇小,脸颊粉润如玉,乌润的眼眸水亮,唇瓣柔软嫣红,透着几分只有养在金玉锦绣堆里才有的明艳从容。 知喜和知欢站在她身后,拿布巾帮她绞干湿润的乌发。 等青丝干得差不多了,盛听月便迫不及待地赶她们出去,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锦盒,打开盒盖,宝贝地抚过里面的一样样东西。 温暖的烛光下,她眸中难得浮现出几分怀念和温柔之意。 后来盛听月合上锦盒的盖子,又将它藏了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瞧见里面的秘密。 从那之后,盛听月几乎一有空便会往春风楼里跑。 直到某一次,二楼的雅间没有空余了,坊主便将她领到了三楼,这里的房间更为隐蔽,厢房门各个紧闭,行走的人影也稀疏了不少。 盛听月并未多想,找了个光线好的房间,和越忻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正兴致高昂地奏乐鸣琴,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在难耐地叫。 盛听月起了好奇心,从琴凳上起身,正准备凑近墙壁去听,却被越忻拉住了衣袖。 越忻不知为何红了脸,冲她摇了摇头,无声地用口型说道:“别去。” “为何?” 越忻支支吾吾不肯说。 他越是藏着掖着,盛听月反倒越好奇,她才不是能拦得住的人。 轻松甩开越忻的束缚,盛听月凑近墙边,好奇地听墙壁另一头的动静。 听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面颊蹭的一下染上红霞。 盛听月脸颊遍布红晕,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越忻,这是……” 居然有人在乐坊行如此下作之事? “姐姐,您没有发现吗?这里的乐官多为男子,还都长相俊俏。”越忻咬着下唇,眸中蕴起湿润的水雾,“若不是您,恐怕我也免不了这样的下场。” 盛听月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怎会这样?” 她以为这里是正经乐坊,没想到竟然……还做皮肉生意。 那日领她过来的那几位夫人,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越忻忽然在她面前跪下,拉住她的衣袖,“姐姐,您能为我赎身吗?越忻愿一辈子跟随您身边,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盛听月有些犹疑,“你的意思是,让我花钱买下你?” 她倒是不缺这点银子,只是……买了让他住哪儿? 她现在已经出嫁,住在赵府,若是身边多了个俊俏的年轻男子,不信赵景恪没反应。到时候就算解释说他只是她的乐官,瓜田李下,也说不清楚。 不过,盛听月也的确不忍心,让越忻的才华烂在这个地方。 最后她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跟坊主买下了越忻,但让他仍然住在乐坊里。 越忻千恩万谢,望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神女下凡。 等傍晚回到赵府,盛听月才忽然想起来,今日又是初一了。 过得可真快。 赵景恪过来陪她一同用了晚膳,全程依然没有任何语言上的沟通,甚至连眼神触碰都很少。 其实盛听月也曾疑惑过,明明赵景恪公务繁忙,怎么每到初一十五都正好有时间过来跟她一起用膳,一起就寝。 只是巧合吗? 夜色渐渐深暗,又到了就寝的时候。 盛听月沐浴完回到寝阁,欲言又止地看向赵景恪。 察觉到她的眼神,赵景恪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温柔专注地望向她,嗓音也低沉轻缓,“怎么了?” 盛听月收回视线,往发间涂抹杏花油,想了想,平淡地摇头,“没什么。” 她刚才,本来想跟赵景恪说,她在乐坊买了个伶人的事。 可又转念一想,他们又并非寻常夫妻,似乎也没必要向对方报备这样的私事,省得解释起来麻烦。 反正赵景恪性情温吞,脾气也好,到时候就算发现了,估计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想到这里,盛听月彻底放下了这个念头,抹完杏花油,便从赵景恪身边走过,走到床边,褪去绣鞋罗袜,光着脚上了床。 她并没有发现,赵景恪沉暗的视线像是黏在了她身上,片刻也不舍得移开。 待到临睡前,赵景恪忽然开口:“近日盛京城有西域细作出没,你若要经常出府,不如带几个侍卫在身边吧。” 第64页 “不必了,我这样挺好的。”盛听月已经躺进被窝里,背对着赵景恪说道。 她身子外面,照旧堆起了几个枕头,划出一道分界线。 赵景恪闭了闭眼,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神不宁。 第29章 第二日,盛听月出府时,并没有听赵景恪的话带上侍卫。 她平时要么去朋友府上坐一坐,要么去大街上的胭脂水粉铺子,带几个男人总是不方便的。 盛听月买了些衣服首饰,让人送到赵府,还买了一支不错的竹箫,打算晚些时候送给越忻,之后便去了朋友府上听戏。 戏台子搭在后院,请的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朝中大半臣子的家眷都请来了,红木圈椅密压压摆了一院子,后面是一汪清池,杨柳依依。 盛听月不是来听台上人咿咿呀呀唱戏的,等到第二幕唱完,她从第一排座位上站起来往后看,在一众穿得花红柳绿的夫人当中,眼尖地瞅到一个低下头,视线躲着她的人。 盛听月冷哼一声,当即便提起裙摆,气势汹汹地朝那位妇人走去。 知喜和知欢一个帮她打着遮阴的罗伞,一个帮她打着扇子,小跑着跟在她身后。 吴桂珠一看盛听月过来,眼皮子上下跳了跳,赶紧从人堆里起身,匆匆忙忙往后躲。 可还不等她跑出院子,盛听月便已经追了上来,知欢跑过去拦住了吴桂珠的前路。 盛听月婉转清亮的嗓音响在她身后,“吴夫人,你跑什么?” 她正想找吴桂珠要个说法,正好,在这里遇见了,倒是省得她再多跑一趟。 吴桂珠心虚地转回身,讪笑着,“我不明白赵夫人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去更衣休息……” “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与我在这里说?”盛听月也不是好糊弄的,三言两语就掐住了她的命门。 若是此事真的嚷嚷开来,吴桂珠的脸就别要了。 吴桂珠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到底还是败下阵来,主动退了一步,“我们去那边说吧。” 两人来到池边柳树下,盛听月一袭秾丽的水红色衫裙,精致的头面首饰璀璨夺目,仙玉般的容色微寒,端的是气势凌人。她冷笑了声,道:“你明知春风楼是做什么营生的,还特意带我前去,究竟是何居心?” 那日,她邀了几个好友去府上,就是吴桂珠先提议去春风楼的。 吴桂珠面色尴尬,“春风楼有何不妥吗?我不明白赵夫人的意思。” “你何必明知故问?”盛听月手臂抱胸,凉凉睨她,“那日一同去的几位夫人,今日可都来听戏了,要不要叫她们一起过来,听你在这儿唱大戏?” 吴桂珠一听这话,登时慌张起来,“赵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我那日也是一时糊涂,想着您在琴乐方面颇有造诣,可以跟那些乐师切磋切磋,却忘了春风楼是……” 盛听月冷冷道:“看来你真的知道春风楼私底下的肮脏事。” 她本来只想诈一诈吴桂珠,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承认了。 明知道那是肮脏的地方,还带她过去,吴桂珠到底安的什么心? 吴桂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极了,“赵夫人,这……” 盛听月懒得听她狡辩,不耐地打断她:“你若敢多说一个字,就别怪我不念旧日情分。” 盛府嫡出姑娘的身份,再加上她的夫婿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贵赵大人,她说这话有足够的底气。 吴桂珠连声应和,“是是是,赵夫人放心,此事我定然不敢往外说。” “往后别在我面前晃悠,看见你就心烦。” 盛听月说罢,拂袖转身,离开了荷塘边。 毕竟是不光彩的事,她也没办法搬上台面来解决,只能私底下警告吴桂珠,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巴,别说什么不该说的。 准备离开这里回府时,盛听月又被翰林院编修的夫人拦住。 李夫人一上来就夸她今日气色格外好,比池中的芙蕖还要姣灿,穿得衣裳也艳丽妥帖,身上笼了层仙雾一般,人群中一眼便能注意到她。 盛听月听了几句好话,刚才因为吴桂珠而郁结的气散去了不少。 她记得这位夫人,以前宴会时候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不算多亲近,但表面关系还不错。 “夫人今日也不错。” 寒暄完,李夫人示意身后的丫鬟走上前,托盘里放着一张字帖,“赵夫人,这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夫人笑纳。” 盛听月看出那是吴清子留下的字帖,她正好没有这一副,不过她并没有立刻接受,潋滟眸光微转,问道:“夫人想让我帮什么忙?” 李夫人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会儿才道:“我娘家弟弟犯了事,现下正被关在昭狱中……” 而执掌昭狱的便是昭镜司的长官——赵景恪。 盛听月眉梢微抬,“哦?” “夫人放心,我并非想求夫人放他出来,只是想托夫人在赵大人面前通融通融,让我们姐弟两个再见一面。”李夫人抬起袖子拭泪,“我那弟弟犯了重罪,若是上了刑场,我们姐弟俩就再也见不上了。” 将死之人,想要最后和家人团聚一次,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 就是不知道赵景恪肯不肯答应了。 盛听月思忖片刻,清声道:“回去我帮你问问,事成了你再把东西给我。” 第65页 李夫人连忙道:“夫人替我说一声就行。不管这事成不成,这副字帖都是您的。” 她如此盛情难却,盛听月便欣然收下了。 之后,盛听月跟好友打了声招呼,坐着马车从侧门离开。 她并没有立刻去昭镜司,而是先去了趟乐坊,想将竹箫送给越忻。 只是等她抵达春风楼,让坊主叫越忻过来,坊主却说:“实在不巧,越忻今日出门采买东西,还未回来。” “他何时回来?”盛听月问。 “这……小的也不知道。” “我们这里还有其他乐师,不如找他们过来陪侍贵主?” “不必了。”盛听月不感兴趣地拒绝。 既然越忻不在,盛听月便离开了乐坊。 这次她决定去昭镜司,把李夫人托她办的事办了。 昭镜司坐落在城东一处高墙深院中,四周都有官兵严密把守,行人寥寥,寂静肃穆。 成亲两年,盛听月从没主动找过赵景恪,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昭镜司。 马车驶到门前,盛听月戴着幕篱从马车上下来,刚准备开口,守门的士兵便认出了她,分立两边,低头放行。 盛听月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解释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他们居然认得她,还如此轻易就放行了,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沿着石阶上去,进入里面之后,盛听月遇到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拦住他,询问赵景恪在何处。 那人领她过去。 他们并未去昭狱方向,而是去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一路上,高大古树亭亭如盖,遮阴蔽日,只有稀疏的光斑透过缝隙洒落下来。可奇怪的是,明明繁茂树木随处可见,可这里却听不到虫鸣声。 外头烈日炎炎,蝉鸣肆虐,这里居然静得落针可闻,一点声响都没有。 走在这么静的地方,盛听月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附近的院落也奇怪极了,外表看上去跟普通房屋差不多,可却都没有窗户,一扇窗都没有。 住在这样的地方,不会觉得压抑吗? 盛听月正心生疑惑,便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到了。大人就在这里。” 她被领到了一处最偏僻的院落,里面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刚巧,房门在这时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一道浑身染血的高大身影,他将手中的供纸交给长随,正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低声吩咐了句。 盛听月瞪大了眼睛,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个人……是赵景恪吗? 他穿一身利落的飞鱼蟒衣,衣襟上溅了大片的血迹,俊颜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得让人心惊,察觉到门口有人,掀眸冷冰冰地望了过来。 那陌生的一眼,让盛听月屏住呼吸,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下一瞬,她忽然眼前一黑,当场昏了过去。 赵景恪刚吩咐人把撬出来的名单送去给沈右安,一转首,却意外地看到盛听月出现在这里。 她怎么会在这儿? 还不等赵景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盛听月便已经被他这一身血给吓得昏了过去,倒在婢女怀中。 赵景恪扔了染血的帕子,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本想抱住盛听月,又担心自己身上的血迹蹭脏了她,只好放下手臂,压着焦急吩咐知喜将她扶到厢房中休息。 庆幸昭镜司并非全都是牢房,审讯的暗室,也有普通的房间可供休息。 请来的大夫及时赶到,为盛听月把了脉,说道:“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休息一阵就好了。” 赵景恪稍稍松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床上的人儿。 盛听月自小被千娇万宠着长大,最见不得血腥,也闻不得太浓郁的血腥气,否则便会昏过去,这一点赵景恪是知道的。 只是他不知道,待会儿等她醒来,自己要如何向她解释。 当初成亲的时候,他从未跟她说起过,他每日在昭镜司都做些什么。那些阴私污秽的勾当,他也一直好好藏着不让她知晓。 在盛听月看来,恐怕会以为他做的全都是光明正大的事。 私心里,赵景恪不想让盛听月在昭镜司这样的地方多待。 送走大夫,他进内室换了身衣裳,便将盛听月打横抱起,抱着她回到马车上。 上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锦盒。赵景恪将盒子拿起来,发现里面装着一支竹箫。 月儿喜欢抚琴,但似乎不善吹箫,怎会特意买竹箫? 赵景恪并未深想,将锦盒盖上,放回原处。 等盛听月这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暮黄昏时分了。 “你醒了。”刚睁开眼睛,身旁就传来一道温润清朗的嗓音。 盛听月闻声看过去,对上赵景恪温柔紧张的视线,他薄唇微抿,清俊的脸庞泛白,像是在担心什么。 环视了一圈熟悉的摆设,盛听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赵府。 盛听月坐起身,茫然地看向他,“你送我回来的?” 赵景恪预想过很多个她醒来后的场景,或是厌恶排斥,或是恐惧害怕,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地跟他说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目光审视着她的反应,薄唇微微翕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紧接着,盛听月再次疑惑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昏过去了?” 第66页 她记得自己本来打算去找赵景恪,但是刚走到那个破院子前面,就莫名其妙昏过去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她忽然想不起来了。 赵景恪微怔,“你不记得了?” “想不起来了。”盛听月如实回答。 赵景恪定定望着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平地,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下涌上庆幸和浓浓的后怕。 当时他的样子定然很可怕,她能忘记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赵景恪启唇,含糊地回答:“你看见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所以被吓晕过去了。” “噢。”盛听月淡淡应了声。 她的视线又落回到赵景恪身上,下意识蹙起眉,隐约感觉,赵景恪似乎穿的不是这身衣服。 可早上赵景恪出门的时候,她背对他躺在床上,怎么会知道他之前穿的什么衣服? “你今日,怎么会想起来去昭镜司?”赵景恪担心她会回想起来之前的事,眸光微闪,忙转移了话题。 平日她从来不会主动找他,更别说去昭镜司了。 盛听月想起来李夫人拜托自己的事,于是将事情告知了赵景恪。 又觉得他们两个关系没那么好,抿了抿唇角,生分地补充了句:“若是你不同意,那就……” 正想说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算了。 还没说完,赵景恪便已经弯起唇,温和地望着她,“好,我等下就让人安排。” 他如此果断地应下,倒让盛听月有些意外。 虽然情理上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但通融这么一件事,赵景恪毕竟要担风险。 若是一切顺利倒还好,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首先被问罪的便是他。 盛听月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惺忪,不自觉地就将心底话问了出来:“你不用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赵景恪神情温柔含笑,嗓音噙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你不是想要那副字帖吗?” 她想要什么,他永远不需要犹豫,想办法让她得到就是了。 盛听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忽然觉得,她和赵景恪的关系,似乎……并非像她想象中那样。 可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也形容不上来。 盛听月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坐在床边,素手搭在锦衾边缘,小巧的下巴微扬,娇声命令道:“既然你答应了,那便不能反悔。” 别人都说了那么多好话来求她,还带了一份珍贵的字帖,盛听月心里其实是希望把这件事办成的。 幸好赵景恪脾性好,很好说话,不然显得她怪没面子的。 赵景恪弯了弯唇,郑重其事地温声承诺:“好,绝不反悔。” 盛听月放心地躺回床上,眨了眨莹润的眸,看向他,下了逐客令:“那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这是用完了,就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去。 赵景恪心下无奈,却还是顺着她的心意站起身,“你好好休息。那件事我来安排。” 盛听月点头。 赵景恪走后没多久,知喜便端着一碗安神的汤茶进了屋,“夫人,喝一碗安神茶吧,免得夜里睡不好。” 盛听月“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好奇地问道:“知喜,我在昭镜司看到什么了?” 知喜有些犹豫,“您当真想知道?” 盛听月想了一下,又咬着下唇纠结了起来。 半晌,她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反正她只要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就行了。 而且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回想起来的,到时候想忘也忘不了,还是好好珍惜现在的不记得吧。 知喜见盛听月心思一会儿一个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主子的性格还跟以前一样,跳脱又任性,像个孩子似的。 “夫人,先将这碗茶喝了吧。” “放桂花糖了吗?” “放过了的。” 盛听月这才松口,“那端过来吧。” 她这边喝了安神茶,又无忧无虑地躺回床上睡了过去。 而赵景恪刚离开后院,他的长随便上前禀报:“大人,方才有人劫走了那几个西域的细作。” 赵景恪眸光沉沉,不似方才的温润,“可派人跟上去了?” 那几个细作都只是普通下属,根本接触不到关键的消息,所以他故意没派人严加看守。 凑巧今日盛听月过来了一趟,他临时离开昭镜司,暗中之人便瞅准机会下手,救走了那几个细作。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跟在那些人身后,顺藤摸瓜找到那些人的藏身之处。 他们真正要抓的,是西域的三王子。 抓到此人,才能掌控西域人的所有动向。 “跟上了。我们的人一直跟到朱雀大街,见他们逃到了东民街。因为街上行人众多,我们怕打草惊蛇,就没有继续跟踪。” “那条街上都有什么?” 长随想了想,回答:“除了几家小商铺以外,只有一个地方比较特殊。” 赵景恪停下脚步,低声问:“什么地方?” “春风楼。” 第30章 这日,盛听月兴致高昂,一大早便起来临摹字帖,抚琴弄花。 她还让人摆了桌案在回廊竹帘下,端坐在蒲团上,覆了层薄如蝉翼的细纱的裙琚在身后逶迤曳地。宣纸用砚台压着,晕开水墨朱砂,笔尖徐徐绘出一道身影。 第67页 知喜凑近帮她添茶时,好奇地看了一眼。见宣纸上赫然立着一个身长玉立的高挑少年,发未束簪,而是用一条朱红发绫绑起高高的马尾,墨发飞扬,年少恣意。 盛听月画技出神入化,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少年身上利落干净的朝气。 只是那少年的面容是一片空白,并没有描摹他的眉眼轮廓。 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着色,看不出是什么式样,什么颜色。 少年站在层红渐染的杏花树下,轻松地伸展手臂,摘下了树杈上的风筝,不知将要递给谁。 知喜隐约觉得,这幅画面中应当还有一个人才算和谐,不然右下角便空了一块。 可盛听月却并没有接着画下去。 画完画,墨迹还未干透,她便浇了盏茶水上去,将墨迹和朱砂冲散,那个生动鲜活的少年身影也变成赭色的墨染的一团,再看不真切。 到了下午,盛听月午间小憩醒来,重新梳妆打扮,待过了日头最烈的时辰,才悠悠然乘马车出府。 她这次直奔春风楼而去,坐在放了冰盆的雅间屏风后面,让坊主叫越忻过来。 越忻刚才似乎在忙什么事情,这次是着急地跑着过来的,额头都渗出一层热汗,眼神晶亮地望着她,“姐姐,你来了。” 盛听月嫌弃地丢给他一方帕子,“擦擦汗。” “诶。”越忻开朗地笑着,拿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汗,迫不及待地与她说话,“姐姐,坊主说你前日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盛听月坐在绣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啜茶,伸手指了指圆桌上的锦盒,“你原来的箫太差劲,我给你买了新的。” 越忻走过去打开锦盒,顿时眼前一亮,爱惜地抚过箫身,“哇,好漂亮的竹箫。”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来,随意地吹了几个音律,果然比起之前的箫好了不知道多少,音色听起来更加润亮,不似之前的滞涩。 竹箫下面还坠了青色的环形游鱼玉佩流苏,既清雅又富有韵味。 越忻爱不释手地将礼物拿在手里把玩,“谢谢姐姐。这怕是铺子里最漂亮的一支竹箫了,正好被姐姐慧眼识珠买了下来。” 盛听月眼梢掠上几分得意,春水般的眼眸潋滟水亮,带着她独有的小得意和傲气,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讨厌,反倒带着一种翘尾巴的猫儿似的可爱。 盛听月娇声命令他,“用这支箫吹之前的曲子给我听听。” “遵命。”越忻依言,拿起竹箫吹了起来。 悠扬的箫声回荡在雅间中,盛听月边品茶,边听他吹曲儿,别提多惬意了。 可她并不知道,此时,有三人进了春风楼。 正是赵景恪,沈右安,还有一位大理寺的刘大人。 赵景恪和刘大人先去了趟沈右安府上,等他换下官袍,便一同去春风楼查探。 刚一进去里面,便觉得冰鉴中一阵习习凉风吹来,消减了几分外面的酷热。 大堂摆着一汪水流叮咚的假山清泉,来来往往的乐官皆着朴素的青色布衣,怀抱各式乐器,有琵琶,琴瑟,鼓笙,箫笛,应有尽有。 走到二楼订好的雅间入座,赵景恪落座在最外面,一转头,正好看见沈右安身上破天荒地挂了只雪雁青色的香囊,还笑着问了句。 有乐官进来看茶,问他们可要乐师过来侍候,被三人拒绝。 坐在香炉袅袅的雅间中,从其他房间传来的靡靡之音流入耳畔,刘大人闭眼听了一会儿,摇头晃脑地品评道:“这些乐师技艺娴熟,但始终差了那么一丝韵味。” 赵景恪却从这些声音中,敏锐地听出一丝不寻常的,他温声道:“楼上传来的箫声倒是不错,比二楼的乐师技艺高超不少。” 听了这话,刘大人的神色微微露出几分尴尬来。 他掩饰般地喝了口茶,而后看了看四周,手掌挡在唇边,神神秘秘地道:“这春风楼可不仅仅是乐坊那么简单,私下里还在做一些肮脏的生意。”他指了指楼上,“脏事都在上面的雅间,所以我才带二位来了这里。” 赵景恪和沈右安都没听说过这件事,彼此对视了眼,皆有些意外。 本以为过来查探的是正经乐坊,没想到误入了烟花之地。 刘大人忙转移话题,“西域三王子年轻气盛,单枪匹马便敢来盛京,实在太不把我盛安放在眼里。”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不过才十五六岁,居然就敢当细作过来刺探机密。 真不知道是西域无人可用了,还是那三王子太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三人所处的雅间能将附近人的动向都收入眼底,外面还有长随守着,不担心有人会偷听他们的谈话。 赵景恪嗓音淡淡,“他大哥倒是难得一遇的英才,只可惜兵败落威关,大半条命都折在了谢小将军手里。” 如今西域大王子仍重病在床,他弟弟带着一腔孤勇跑到盛安,想来应当是为了给他兄长出口恶气。 只可惜,到底太过年轻,才到盛京城半个多月,便因为中计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春风楼是何人名下的产业?”沈右安问。 赵景恪浅笑着望向他,“说来有趣,这春风楼既不是大王子的产业,也不属于三王子,而是归属二王子所有。” 大王子和三王子一母同胞,二王子和他们并不是同一个母亲。 第68页 西域皇室的事,他们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自然也知道,如今大王子身受重伤,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不是年长一些的二王子,就是有嫡出身份的三王子。 两人各有优势,都是竞争王位的有力人选。二王子好端端的,怎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多年心血交给三王子打理。 三王子没经历过风雨,心思简单,来到盛京城就是送死。 二王子明显是想以春风楼为饵,送自己的傻弟弟上路。 到时候三王子死在盛安,大王子这个亲兄长定然悲痛万分,撑着伤体也要来讨回公道。但他们明显不是谢小将军的对手,如此一来,大王子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埋骨沙场。 二王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了真正的赢家。 看穿其中的弯弯绕绕,沈右安冷声道了句:“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刘大人笑眯眯地道:“看来这大王子把弟弟保护得太好了,才会让他这么识人不清,轻易就中了二王子的毒计。” 若不是三王子行事太不缜密,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他的藏身之处,甚至连春风楼幕后的主人都一同查了出来,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三人闲聊间,不忘观察来来往往的客人和乐官。 另一边,三楼的房间内,盛听月正跟越忻聊起吴清子的字画。 出乎意料的是,越忻不仅精通奏乐,琴棋书画居然都样样精通,一点也不像是从乐坊里走出来的。 他故意在盛听月面前写字,还存了些许炫耀的心思,写完就耀武扬威地拿着纸给她看,“怎么样,姐姐,我写得不错吧?” 盛听月撑着下巴,眉目懒散,葱白指尖点着他的字,品评道:“形是好看,但神韵风骨不足。” “这还不够好吗?”越忻微微瞪眼,有些不服气地涨红了脸,“难道姐姐见过比我的字更好的?” “那是自然,赵……”景恪的字就比他好看多了。 盛听月说到一半突然不往下说了,越忻好奇地凑近过来,“姐姐你说谁?” “没什么。”盛听月眨了眨乌睫,不肯继续说。 她唯一一次见到赵景恪的字,是在他向盛府下聘的时候,她看过他亲手写的婚书。 他的字跟他的人一点都不像,明明为人和风细雨,温润如玉,字却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还真是奇怪。 在盛听月陷入回忆的时候,越忻跟她距离很近,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茸毛,看上去就很柔软,精致的脸颊也细腻白嫩,毫无瑕疵,仿佛剥了壳的鸡蛋。 越忻本能地放轻了呼吸,耳朵微微发热,眼也不眨地望着她。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他不自觉地凑了过去,距离她的脸颊越来越近。 直到盛听月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你怎会有耳孔?” 越忻连忙后退,捂住发烫的左耳耳垂,支支吾吾:“什、什么?” 刚才他们离得近,盛听月看到他耳朵上有个小小的耳孔。 可在盛安朝,只有女子才会有耳孔,方便佩戴耳饰耳珰,男子怎会也有? 越忻视线躲闪游移,看上去心虚极了,“我,这是我小时候学小姑娘扎的,姐姐你就莫笑我了。” 平日里他都会涂脂粉遮住,今日出了汗,怕是把脂粉化了些,又正巧离她近,便被她发现了。 盛听月又多看了两眼,没怎么在意,又说回了他的字,“你这是学的谁的字?” 越忻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学的我哥的。” 盛听月指点他又写了一会儿字,眼看时辰差不多,便提出告辞。 越忻很舍不得地拉住她的衣袖,“姐姐,要不你再多留一会儿?” “我要回府了,哪能一直待在你这里?” 越忻放下狼毫笔,鼓起勇气说道:“姐姐,要不你把我带到你家里去吧?”这样他们就能一直待在一起了。 盛听月理了理微敞开的衣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想得美。” 她都已经成亲了,哪能堂而皇之地把男人养在后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赵景恪不在乎,她爹知道了也会狠狠地骂她一顿。 “那好吧,姐姐再见。” 跟他说完告辞,盛听月起身离开雅间,和等在外面的知喜一起下了楼。 二楼正北方的雅间内,赵景恪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楼梯,却猝不及防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目光在刹那间凝住,再也挪不开半分。 他手中青釉茶盏洒出些许茶水,神情骤变,几乎是下意识地霍然站起身,把雅间内另外两个人都惊了一下。 赵景恪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一瞬不瞬地望向廊道方向,直至那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依然不肯收回视线。 胸臆间心跳声如雷,让他脑海中涌上一阵阵尖锐的眩晕感。 坐在赵景恪身旁的沈右安,见他脸色苍白难看,关心问道:“景恪,怎么了?” 赵景恪甚至没听见身旁好友在说话,只顾死死地盯着对面垂下灯笼的廊道方向,攥紧了拳,像是要极力地去分辨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勉强从刚才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深深呼吸了两下,魂不守舍地坐回原处。 赵景恪习惯性地扯了扯唇,笑意却透着说不出的僵硬和空洞,嗓音低沉微哑,“没什么。” 第69页 伶人和客人来来往往,垂下灯笼的廊道附近,已经不见了那道窈窕身影。 刚才那个从楼上下来的人是……月儿? 回想起刚才刘大人所说的,三楼是做什么生意的地方,赵景恪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窜上脊梁,让他整个人都心悸得厉害,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这样不冷静的状态,实在不适合留下来继续查探。 犹豫再三,他终是忍不住起身告辞,“抱歉,我身体突然不适,先行回府。” 说罢,赵景恪匆匆忙忙地离开春风楼,策马赶回赵府,像是要迫切地去求证什么。 第31章 盛听月才刚回府,还没来得及进屋换衣裳,就见赵景恪贸贸然地闯了进来。 听见动静,她转过身,秀眉颦起,嗓音带着几分不悦,“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身旁的婢女齐齐躬身行礼,廊道下便只剩他们夫妻二人直身对望。 赵景恪的视线一寸寸扫过盛听月身上的衣物,配饰,发髻,每一处细枝末节都能和他刚才在春风楼的匆匆一瞥对得上。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紧紧盯着盛听月姣丽的面容,迈步走向她。 廊道深处光线昏昧,赵景恪的神色半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依稀望见他深黑如墨的眸子,似有无数浓烈情绪翻滚。 随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盛听月心头不知为何快速跳了两下。 盛听月捏紧了手里的凉玉扇柄,下意识后退半步,迟疑地喊了声:“赵景恪?” 这一声多多少少拉回了赵景恪的神智,也拉住了他的脚步。 赵景恪微垂着头在原地静立片刻,握了握拳,又像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转身离去。 盛听月狐疑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拧眉小声嘟囔了句:“在搞什么呢?”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很关心赵景恪的想法,转脸便将他忘之脑后,继续吩咐知喜摆膳。 出去了一趟,她还真有些饿了。 赵景恪离开后院,漫无目的地走出去老远,忽然停下脚步,手撑着一旁苍茫古树的树干,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息着。 此时夕阳已经全部沉入地底,府上各处都已经点起了灯火,只除了这个偏僻的被遗忘的角落。 站在树下的赵景恪身影高大清瘦,落了一身的晦暗孤寂。 到了此刻,他仍旧不敢相信,刚才在春风楼看到的那一幕。 怎么可能呢? 月儿怎会出现在春风楼?还是从楼上的包间下来…… 即便衣物,发饰,身形,容貌都对得上,即便赵景恪心知肚明,他认错谁也不可能会认错盛听月,但他仍不愿意相信这个推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月儿去春风楼干什么? 她每日采买衣裳首饰,抚琴听戏,时不时地跟朋友聚会,忙得没有多余的时间,好端端的为何会去春风楼? 而且,就算、就算月儿再怎么看不上他,就算她真的要与别人在一起,也不会选择一个地位卑贱的伶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赵景恪当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他匆忙回了前院,叫来赵济,吩咐他连夜去查这段时间盛听月的动向,查她每日出府都去了何处,有没有去过春风楼,如果去过……就查她在乐坊里都做了些什么,和谁在一起。 吩咐完,赵景恪坐在没有燃灯的漆黑房间里,倚着冷硬的圈椅扶手,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济便匆忙回府禀报。 听见声音,赵景恪略掀起眼皮,眸底是死水般的平静,嗓音也带着浓浓的哑,“查到了什么?” 赵济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小心回话:“……小的查到了一些对夫人不利的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景恪瞳仁轻颤了下,“说。” 赵济脑袋压得很低,谨慎的声音断断续续,“最近半个多月,夫人下午经常出门,去、去东民街的春风楼。属下暗中打探,从那里的几个伶人口中得知,夫人去春风楼的第一天,便点了一位新来的乐师。从那以后,夫人每次去春风楼,都会让那名乐师陪侍。” “他们二人……”说到这里,赵济的头更低了下去,“经常单独待在房中,丫鬟守在外面。前几日,夫人花重金、花重金——” 赵济说话间牙齿都在打颤,抬袖抹了把额头,半天都没敢继续往下说。 直到赵景恪危险的视线再次望过来,赵济跌跪在地,硬着头皮说下去:“花重金买下了那名乐师,之后两人便只去楼上的包间,不在外人眼前露面。夫人最近一次去春风楼,正是昨日,她跟那名乐师在雅间里待到酉时末才离开。” 说完这些话,赵济整个人跪俯在地,等着迎接赵景恪的怒火。 旁人不知道赵大人的真实性情,赵济是知道的。赵济也知道,赵大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风和煦,他内里其实是极为冷血的无情之人。 执掌昭镜司这些年,就没见过赵景恪有过怜悯或是不忍的时候,心肠冷硬得简直不像个活人。 可等了半天,赵济也没等到赵景恪发脾气。 头顶只传来无比平静的一声:“备水。”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像是听到了一桩事不关己的小事。 可这却让赵济心里更加忐忑不安,“……是。” 第70页 趁着离开的空隙,他大着胆子悄悄看了眼赵景恪,见后者脸色苍白如纸,乌黑的瞳仁嵌在眼眶中,不含半点情绪,颇有几分慑人的阴森寒冽。 赵济心头哆嗦了一下,赶紧下去吩咐人备水。 赵景恪备水,沐浴,更衣,乘马车去昭镜司上值。 一切如常,仿佛风平浪静的水面,将所有暗涌都藏在深处。 午间,沈右安的长随万福来报,说昨日赵景恪走后,沈右安发现了一个西域奸细的踪迹,经追踪查问,已经确认西域三王子就在春风楼内。 京城里所有隐秘不宜声张的事,一般都是经由赵景恪之手——原因无他,昭镜司上下固若铁桶一块,旁人眼线绝对布置不进这里。 所以这事,最后还是得由赵景恪去办。 赵景恪翻身上马,临行前,吩咐人迅速回一趟赵府,看看盛听月此时可在府中。 得到消息之后,他便领一队昭镜司的人,浩浩荡荡地自朱雀长街飞驰而过。 这队人皆身着锦绣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骑的都是高头大马,沿街百姓认出是昭镜司办事,谁也不敢上前,纷纷避让。 大队人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东民街,火速包围了春风楼,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如今正是白日,乐坊的生意不比晚上热闹,许多伶人甚至还在休息。 坊主擦了擦汗从坊内走出来,上前赔笑:“不知各位大人驾临,所为何事?” 赵景恪没露面,另一人策马上前,高高在上地道:“把你们这所有乐师都叫出来,我们大人有话要问。” “敢问各位大人要盘问何事?” 那人摸上腰间刀鞘,似笑非笑地威胁道:“昭镜司办事,还需要向你报备?”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坊主慌张跪地,身子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草民这就叫伶人们出来。” “记住了,一个都不能少。” “是,是。” 坊主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地进了乐坊内,将昭镜司的命令传达给其他人,里头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吵嚷声乌糟糟的。 有客人惊慌失措地乱窜出来,被昭镜司的人拔刀拦住,全部暂押到一处。 很快,坊主就领着春风楼里的乐官伶人和伙计奴仆走了出来,乌泱泱跪了一地。 “大人,春风楼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赵景恪微凉的视线扫过这些伶人,见他们都是年轻秀气的清瘦男子,眉间不自觉沉了沉,眼底隐有戾意浮动。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所有伶人,却没有找到西域人。 想来那三王子应该还躲在楼里。 赵景恪冷冷地抬起右手臂,向前挥了挥,身后之人立刻会意,带领一支小队冲进春风楼,快速进行搜寻。 春风楼所有相干人员,全部被羁押在一处,又被带回昭镜司审问。 至于那些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也免不了被盘问一番,确认没有嫌疑才会被放回去。 搜寻西域细作和盘问客人,是同时进行的。很快,该被带走的带走,该放回去的放回去,春风楼前面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整座乐坊依然被昭镜司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隔绝了外面好奇的视线。 人数虽多,场上却寂静无声,无一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一片死寂中,乐坊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听声音似乎在三楼。 这阵声音只持续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迅速消弭,被人压制下去。 乐坊门口出现几道身影,正是之前派进去的昭镜司的人,他们押着几个年轻男子从楼里走出来,全是西域人。 其中有个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容貌尤为突出。 但吸引了赵景恪视线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腰间别着的一支竹箫。 箫身葱绿纤长,做工精致,末尾悬着环形玉佩流苏。 正是那日赵景恪在马车上见过的。 月儿特意买来竹箫,就是为了送给他?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你们快放开我。”那俊俏少年涨红了脸,一边挣扎一边叫喊着。 赵景恪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长眸微眯,视线愈发冰寒,胸中杀意陡生。 原来他才是月儿看上的那个伶人。 举止粗莽无状,心机浅显,遇事只知道大吼大叫……他到底有什么好? 赵景恪下马,昭镜司的人自动分列两旁,高大男人从中间缓缓走出来。 越忻下意识转头望过去,看见男人冷峻冰寒的面容,心头忽然狂跳起来。 他不认识赵景恪,但是认识他这身蟒纹官袍。 上次营救同伴的时候,越忻远远地躲在暗处,凭借官服认出赵景恪,确认他离开昭镜司才率人行动。 本以为救出同伴就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昭镜司找上门,声势浩大地包围了春风楼。 越忻再怎么傻,此时也反应过来,那日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他中计了。 可恶。 盛安人怎的如此狡诈? 还各个武艺高强,三两下就把他带来的人制服了。 怪不得大哥死活不让他来盛安。 可是越忻越想越不服气,用尽浑身全部的力气,终于挣脱了束缚,然后便像只蛮牛似的横冲直撞,想要从这群人的包围中突破出去。 第71页 赵景恪冷眼旁观,像在看蝼蚁临死之前的最后挣扎。 意料之中的,还没扑腾多久,越忻就又一次被人按在地上。 赵景恪长眸微敛,云淡风轻地吩咐道:“杀了他。” 昭镜司的人一个个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只知道听从上官命令。 赵景恪此言一出,旁边的人便抽出佩刀,正欲斩向越忻的喉咙。 利刃在半空中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寒芒。 越忻惊惧万分地闭上眼睛,浑身紧绷,不管不顾地高声喊道:“我是符越忻!” 旁边其他西域人惊呼:“三王子殿下,您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些人的反应,反倒印证了符越忻的话。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继续落下来,符越忻粗喘着气,大着胆子睁开眼,就看到举刀那人停在半空,正侧过脸,用眼神询问赵景恪的意见。 赵景恪依旧面色冷沉,周身气息愈发阴森可怖。 符越忻,西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三王子的名讳。 如今西域兵败,正要向盛安朝认输求和。 西域那边国力微弱,土地贫瘠,圣上本就无意将他们全部打下来,只要把他们打怕了,让他们不敢来犯边境就够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符越忻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盛安。 赵景恪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纵然心中对符越忻恨意滔天,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剐,却也不得不为大局做出让步。 思忖片刻,赵景恪深吸了口气,按捺下胸臆间翻涌的杀意,冷血地吩咐道:“断他一臂。” 这是他肖想不该肖想之人的代价。 听见这句话,符越忻当场被吓得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昭镜司的人群又一次让开,有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过来。 “赵景恪,你们在做什么?” 人未至,婉转若莺的嗓音先传到耳边。 盛听月本想过来找越忻,没成想却看到春风楼被昭镜司的人团团围住,于是她就下了马车,凑近过来想问问是什么事。 结果昭镜司的人一看到她,便自发地让开位置,盛听月就没受到任何阻碍地来到了前面。 赵景恪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尖蓦地一颤,回过头。 盛听月穿着一身如云如烟的薄纱绣金长裙,臂弯间挂着披帛,翘头珍珠鞋尖在华丽的裙琚下若隐若现,手里摇着绢丝团扇。她面容姣美若莲,一如既往的明艳高贵,眸中噙着淡淡的疑惑,仿佛误入这片污秽之地的仙子。 “月儿……”赵景恪无意识地低喃了声。 下一瞬,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微变地上前半步,手臂揽在盛听月背后,将她按进自己怀中。 猝不及防之下,盛听月纤软的身子被迫向前倒去,重重撞上他结实的胸膛。她眼眸微微睁大,手心下意识抵在他胸口。 还不等盛听月回神,就有一只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眼前,视野里顿时漆黑一片。 同一时间,赵景恪背后传来凄厉的惨叫。 第32章 哀嚎声传来的瞬间,盛听月瘦纤的肩轻颤了下,下意识往赵景恪怀中躲。 赵景恪手臂揽在她后腰,另一只手掌遮盖在她眼前。 她似是被吓到了,没有被遮住的下半张小脸微微发白,眼睫颤动个不停,如同羽毛一般轻柔拂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她抓着他的衣襟,声音娇细,“刚才是怎么了?” 赵景恪回头看了一眼,眼眸稍寒,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昭镜司在处置细作。” 盛听月缓了缓神,“那我不打扰你们办事了。” 赵景恪垂眸,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她,嗓音温润如常,“我送你回去。” 他松开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右手转了个方向,依然严严实实地遮在她眼前。 盛听月被他半拥在怀里,由他牵引着,慢吞吞地往回走。 他们距离极近,陌生的男子气息侵袭过来,清冽而干净,似乎还夹杂着幽淡的松木香。 盛听月耳尖发烫,不自在地停下脚步,稍稍侧身想和他拉开距离,“我自己回去就好。” 赵景恪的态度却莫名坚持,“我送你。” 盛听月心底升起几分狐疑和不悦,正欲发作,又忽然猜想春风楼前面是不是有血腥的场景不想让她看见。想了想,她还是压下小性子,继续跟他往前走。 赵景恪眼神示意赵府的马车赶到街巷口,带盛听月走了过去。 遮住视线的手刚一挪开,盛听月就迫不及待地朝侧前方迈出半步,一刻也不愿在赵景恪身边多待似的。 赵景恪眼睫低垂,衣袖下的手微微蜷握。 “我走了,你继续忙你的去吧。”盛听月匆匆说完,便踩着马凳钻进了马车里。 她吩咐车夫赶路,华贵马车扬长而去。 离开一段距离,盛听月鬼使神差地撩起车帷回头看,却正好撞上赵景恪望过来的沉暗目光,看得她心头莫名一跳,赶紧放下了帘子,气息微乱。 他干嘛一直看她? 直至马车消失在街角,再也看不见踪影,赵景恪才收回视线。 他走回春风楼,昭镜司众人见他回来,纷纷后退让路。 被人群围住的空地中央,大片黏腻的血迹蜿蜒刺目,染红了地面。 符越忻早就再次昏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却是完好的——在刀落下的瞬间,他的下属冲出来替他受了这一刀,替他送了命。 第72页 毕竟符越忻是西域三王子,若是回去时缺了条胳膊,他们这些跟他过来的人都会没命,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所以,这些人拼了命也要护符越忻周全。 “赵大人,可要继续?”说话之人手中的刀尖还在往下滴血,拱手请示赵景恪。 赵景恪低头看了眼躺在血泊里的少年,敛眸沉思,许久都没有开口。 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刀,干脆利落地砍下去,对准的却并非符越忻的身体,而是他腰间的竹箫。 寒铁宝刀削铁如泥,斩下一截竹箫简直易如反掌。 上半截竹箫就那么掉进血水中,很快被染上红色。 “带走。”长刀入鞘,他的嗓音像浸了冰,比刀锋还要冰寒。 昭镜司的人抬走尸体,将所有西域细作都押解带走,关进昭狱大牢之中。 春风楼被他们从里到外彻底清查了一遍,所有出入口都贴上了封条,由昭镜司的人严密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往日一入夜便灯火通明,繁华热闹的乐坊,这夜一盏灯都没有亮起。 用过晚膳,天气依旧燥热,整座院子像是一个大蒸笼,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盛听月在院子里待不住,便带着婢女去了近处的莲花池,岸边清风徐来,水波泛起涟漪,倒是清凉不少。 婢女捉了几只流萤,装进碧纱小笼里送给她。 透过薄薄的一层绢丝,能看到里面的流萤忽闪忽闪,仿佛跃动的烛火一般。 盛听月爱不释手地拿着把玩,直到空气中那股闷热散去,才回了后院。 沐浴过后,她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悠悠闲闲地看柔和的月辉洒满庭院,假山亭台和花枝野草都仿佛覆上了一层银霜。 脚步声自廊道尽头传来。 盛听月以为是知喜,便没回头去看,捏了颗凉丝丝的葡萄放进嘴里,自顾自吩咐:“过来帮我捏捏肩。” 来人走到她身后站立。 两只手缓缓搭上她的肩,很轻松便能整个罩住,掌心下柔润的触感让赵景恪脊背一僵。 低头看去,这才发现盛听月穿得清凉,外罩的纱裙衣襟早已散至两边,露出里面百蝶穿花纹的月白色抹胸,高低起伏,在溶溶月色下依稀可见。 赵景恪掌心发烫,无意识地松了手。 盛听月把玩着手里的碧纱笼,漫不经心地催促:“快帮我捏啊。” 赵景恪滚了滚喉咙,大掌重新覆上她莹软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盛听月应是刚沐浴过,披散的乌发发梢还带着些许潮意,身上也透着丝沁人的凉,如同柔滑的凉玉雪缎一般。她的绣鞋落在一边,光洁的小脚在空中荡来荡去,像是灵巧的鱼儿。如兰似麝的香气萦绕在周身,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感官。 他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盛听月娇娇柔柔地嘤咛了几声,婉转勾人。 赵景恪眼神不由得暗了下来,气息声也渐重,逼着自己暂时将视线移开,看向空寂寂的庭院。 盛听月渐渐觉得哪里别扭。 贴身婢女和她一样,都是养尊处优地长大,手上不该有薄茧才对。 而且……知喜的手哪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烫。 盛听月后知后觉地仰起头,正好对上赵景恪低眸望过来的视线,幽深沉暗,看不见底。 四目相对,盛听月眼眸微微睁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拢起两边的衣襟,捂着胸口坐起来,雪润腻白的脸颊涨得通红,水眸潋滟生波,声音都带着轻颤,“你,怎么是你啊?” 原来不是知喜知欢,而是赵景恪。 这么说来,刚才是他在帮她捏肩? 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知道刚才的人是赵景恪,盛听月脸上热意攀升,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 偏偏越是紧张慌乱,脑子就越不听话,不住地回想起刚才他的掌心贴上来的瞬间,她便被热意烫了一下,之后他指腹的薄茧划过娇嫩的肌肤,带来轻微的痒意…… 盛听月又羞又恼,只能把气撒在他身上,语气愈发骄纵,“谁让你碰我的?” 她姿态防备地捂着胸口,羞愤得脸颊通红,眼睛也湿润润的,像是随时都会被气得哭出来。 他们明明是最亲近的夫妻,她却只把他当外人。 赵景恪被盛听月的态度刺得心里一痛,抿了抿唇,低声道:“你让我帮你捏肩……” 盛听月咬着下唇,脱口而出一句:“我又不知道是你!” 如果早知道是他,她才不会让他碰呢。 赵景恪这会儿也明白过来,原来是场误会。 方才他就隐约觉得,盛听月不会用那么熟稔的语气跟他说话,只是被终于可以接近她这件事带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仔细思索。 只是一场误会,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待他陌生又疏离。 赵景恪喉咙发紧,低低地道了声:“抱歉。” 盛听月其实也知道这件事是她认错人在先,但她向来骄纵惯了,哪会这么轻易低头?而且面对的人是脾气温和的赵景恪,反正他也不会怎么样,她欺负起他来就更肆无忌惮。 “这次勉强原谅你了,下次不准碰我。”盛听月转过身背对着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 身后迟迟没有传来回应,直到盛听月都快忘了这茬子事,才听见赵景恪忽然哑声开口:“那谁可以碰你?” 第73页 符越忻么? 盛听月正在往脚上套罗袜,疑惑地转回头,“你说什么?” 赵景恪胸腔沉沉地上下起伏,乌瞳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光意味不明,怪让人骇怕的。 盛听月握着躺椅扶手的手心紧了紧,本能地察觉出危险,绷直了腰背。 察觉她的紧张,赵景恪这才回过神,迅速收敛了方才的情绪,“没什么。” 周围的压迫感骤然一轻,盛听月松了口气,俯身穿上精致小巧的绣鞋。 贴身的抹胸偏短,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微微上移,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腰线。薄纱外衫起不到遮蔽的作用,那截雪腰清晰地映入赵景恪眼中。 穿好衣服,盛听月赶紧转回身面对着他,下巴微扬了扬,“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莫名地不敢背对他,总觉得后背发毛。 这两天,赵景恪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好奇怪。 赵景恪神色如常,语气平稳无波,“最近几日京城不太平,你待在府上,不要出门。” “发生什么事了?” 赵景恪早已想好了借口:“有细作逃窜。” “哦,我知道了。”她站在躺椅那头,隔着疏薄的月色与他对望,纤长的手指绞在一起,带着些想赶他走又不好开口的犹豫。 赵景恪看出了她内心所想,深深看她一眼,垂下眼帘,沉默地弯腰捡起被她弄掉的流萤纱笼,放在她刚才睡过的躺椅上。 随后,他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入浓墨般的夜色中,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 赵景恪离开后,盛听月脸上的温度依然没有退下去。 虽说他们是夫妻,但除了成亲前那一次,就再也没亲近过,说起来跟陌生人也差不多了。 猝不及防被赵景恪触碰到身体,她心里多多少少会觉得别扭。 站在廊下吹了会儿夜风,刚才去给她拿东西的知喜这才姗姗来迟,“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盛听月碰了碰发烫的耳朵,眸光微闪,“我,我打算回屋休息了。” “那我送您回寝间。” 盛听月点点头,朝着刚才赵景恪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走出去两步,她又停住脚。 在知喜“怎么了”的问话声中,盛听月折返回来,打开小纱笼最上面别的珍珠扣,里头的流萤便忽闪着飞了出去,星星点点的浅色光芒消散在竹帘缝隙间,回归满园花草中。 另一边,赵景恪刚回到前院,就收到手下人传来的消息:“三王子已经醒了,他手底下的人经不住刑罚招认,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想要偷取谢小将军设造的□□图纸。” 符越忻一点也不像大王子的同胞弟弟,身为西域皇室竟单纯到了如此地步,以为凭他带的这几个人,就能在盛京城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取机密图纸。 简直可笑。 赵景恪的长随名叫万丰,他恭恭敬敬地请示:“主子,我们搜查春风楼发现,他们西域人的确在调查谢小将军,这些人的供词应该不假。可要对三王子用刑?” 符越忻为了替兄长报仇,目标自然会对准谢将军,想要偷取图纸也合情合理。 只是还不等他们靠近兵部□□司一步,就已经被提前一锅端了。 赵景恪回想起方才盛听月的防备和冷淡,闭了闭眼,低声道:“先关着,饿他两日。” 万丰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领命而去,“是!” 他还以为,按照大人的性子,怎么都会给这个三王子一些惨痛的教训。 没想到大人居然这么轻易放过了三王子,实在是出乎意料。 赵景恪自然不愿放过符越忻,恨不得亲自断他手脚,废了他。 可今日盛听月出现在春风楼附近,让赵景恪在愤怒和仇恨之余,找回了一丝理智。 如果他真的对符越忻做了什么,万一被盛听月知道,难免会怨恨他。 所以赵景恪只能忍下这口气,暂且放符越忻一马。 这天夜里,盛听月无忧无虑地酣睡到天明,赵景恪却整夜都在被噩梦侵扰。 起初他梦到,华裙少女坐在凉亭下抚琴,语带憧憬地说道:“怀瑾握瑜,君子如珩,这便是我想嫁的如意郎君。” 后来又梦见两年前,盛听月身子陷入大红的锦衾薄被中,冰肌玉骨染上淋漓香汗,不盈一握的纤腰白得晃眼,莹润玉足荡在半空中,晃出撩人的弧度。 最后,梦里的一切急转直下,依然是跟先前同样的场景,却换成了她和符越忻翻云.覆雨。 赵景恪自梦中惊醒,浑身燥热又烦闷,在冷水中泡了大半宿,才把胸中翻滚的火气降下去。 这日一大早,赵景恪便去了昭狱,提审符越忻。 在阴暗潮湿的狱中待了两天,养尊处优的符越忻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头发乱蓬蓬的,眼眶发红,眼下一片青痕。 唯一的天窗高悬在他对面的石墙上,有人走进石屋中,高大身影逆着光,只能依稀看个轮廓。 符越忻这两天滴水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晕眼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一认出进来的人是赵景恪,他眼眶立刻红了,恨不得用尽最后力气冲上来跟他拼了,带动锁链声摩擦过石砖地面,哗啦作响。 赵景恪在他面前撩袍坐下,居高临下地冷睨阶下囚,苍白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沉声道:“用刑。” 第74页 随着他话音落下,牢房内很快就传来符越忻撕心裂肺的哀嚎。 虽说不能让符越忻留下残疾,但昭狱折磨人又不留下暗疾的法子多得是。 用这些来对付这个金尊玉贵的三王子,足够了。 符越忻哭喊着叫疼,后来连恨赵景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屈辱地跪倒在地,嘶哑着嗓子问道:“我已经全招了,你为何还要对我用刑?” 赵景恪神情淡漠,薄唇微掀,语气凉薄而无情,“继续。” 明面上,盛安朝派使者前去西域,向西域皇室求证符越忻的真实身份,等西域皇室“确定”了符越忻就是三王子,昭狱才会放人。 这一来一回,有足够的时间让赵景恪好好招待符越忻。 因着那夜赵景恪的话,盛听月老老实实在府里待了几日,哪也没去。 可她很快就待不住了,让人备马车想出府一趟,却被府上管家告知,府上所有马车都坏了,动用不了。 “所有马车都坏了?怎么可能?”盛听月放下茶盏,明显不信。 偌大一个赵府,怎么可能连一辆能用的马车都没有。 赵济小心地赔笑,“夫人若是不信,可随在下去看看。” 盛听月才懒得跟他走这一趟,手臂环胸,懒洋洋道:“既然这样就算了,我出府雇一辆马车就是。” 怎料,她刚走出后院,赵济便领着人拦了过来,“夫人留步,外面不安生,夫人还是安心待在府上为好。” 盛听月眉梢微扬,语气明显带着不悦,“我要不要出府是我的事,不用你们管,让开。” 赵济躬身赔礼,却寸步不敢让,“夫人,您还是不要出府了。” “滚开!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拦我?活得不耐烦了?”盛听月脾气上来了。 赵济擦了擦额头,只好说实话:“夫人,这是……大人的意思。” “赵景恪?”盛听月反问,见赵济点头,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反问:“赵景恪要软禁我?他疯了?” 简直天方夜谭。 先不说他那个温吞的性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就算他真的疯了,又凭什么这么对她? 赵济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吭。 既然是赵景恪的命令,盛听月也不想为难这些听命的下人,语气不善地问道:“赵景恪呢?” “大人还未回府。” “等他回来,派人知会我一声。” “是。” 盛听月烦躁地看了眼前院的方向,跺了跺脚,憋着气回了后院。 约莫申时,知喜打着帘子进屋禀报,说主君回府了。 盛听月当即便丢开墨笔,气势汹汹地去了前边的内院。 看守内院的侍卫自然不敢阻拦她,纷纷退让开,盛听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书房门外。 书房门紧闭,万丰守在门口,看到她过来,忙恭敬行礼。 “赵景恪呢?”盛听月秀眉紧蹙,盛气凌人地问道。 万丰答话:“大人在内室,正在……” 话还没说完,盛听月已经风风火火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沐浴。” 万丰刚说完后半句,屋里就传来盛听月的尖叫声。 他默默将书房门拉起来,继续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 而屋里,盛听月刚冲进内室,隐约看到屏风后面有人影,就不管不顾地走了过去。 正好和浴桶里的赵景恪来了个对视。 他倒是平静得很,微微抬眸,温声喊她:“月儿?” 盛听月脸颊迅速蹿上红霞,捂着眼睛叫了一声。 她赶紧背过身,先发制人地指责他:“大白天的你洗什么澡啊?” 虽然没人规定白天不能洗澡,但她不想承认自己不打招呼贸然闯进来不对,只能把罪责往他身上推。 赵景恪眸中浮现出淡淡的无奈,好脾气地回话:“沾了脏东西,便想清洗一下。” 盛听月才不关心他沾了什么脏东西,她来这里只想质问赵景恪,为什么不让她出府。 “你为何让人拦着我,不许我出府?” 赵景恪贪婪地望向她露在外面的细白后颈,还是之前的说辞,“外面不安生。让你留在府上,是为了保护你。” 让你不再有犯错的机会。 已经过去的事,赵景恪可以不追究,但从此以后,他决不允许月儿再接近任何男人。 盛听月听了太多遍这句话,此时一听就被惹急了,忘了他还在沐浴,转回身娇声骂道:“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凭什么管我?” 本来还想说更多话,可对上赵景恪奇怪的眼神,后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以前的赵景恪,分明是光风霁月,温柔如雅致清风的。 可此时的他,却用一种让她隐隐发寒的黏腻眼神望着她,一瞬不瞬地。 盛听月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有些不确定地喊道:“你,你是赵景恪?” 赵景恪像是看不到她的警惕害怕,“月儿,我是你夫君。” 这是在回答她前一句话——凭什么管着她? 盛听月盯着赵景恪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陌生。 她忽然深吸了口气,快速跑到浴桶旁边,指尖探到他耳后,胡乱摸索着什么东西。 是不是戴了面具? 第75页 难道像话本里说的那样,这个赵景恪是别人假扮的? 可是在他耳朵后面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赵景恪静默地望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任由她动作。 只是等盛听月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他的手臂忽然从水下伸出来,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盛听月挣了两下,却没有挣开铜铁般的束缚,忍不住气恼道:“你放开我。” 赵景恪没有听她的话,手上用力将她往前一带,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仰首重重地吻了上去。 他的气息那样灼热而纷乱,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和浓烈的不甘。 成亲两年,赵景恪早就想这么做了。 无数次想要遵从本能拥抱她,亲吻她,甚至是做更亲密的事,只是最后,所有冲动都被他压了下去。 可他的忍耐换回的是什么? 她宁愿和那个蠢笨如斯的符越忻在一起,也不愿让他触碰分毫。 明明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他们才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盛听月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整个人如遭雷击地被定在原地。 赵景恪他居然、居然敢亲她? 因着太过震惊,盛听月不自觉地微微启唇,正好方便了赵景恪的攻势,与她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他们一个浸在冷水中,一个站在平地上,气息高高低低,起伏交错。 盛听月瞪大眼睛,望进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被其中蕴含的过于浓烈的情愫惊到,一时忘记了反应。 后来为了保持平衡,盛听月另一只手被迫撑在赵景恪胸前,触碰到细腻结实的肌肤,不小心滑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赵景恪换了只手掌控在她脑后,右手潜入水下,轻松捉住她滑下去的手,拉上来搭到自己肩上。 盛听月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遵循本能躲避,却因为后脑被他摁住,动弹不得。 周围的空气被挤压得愈发稀薄,盛听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赵景恪拉进了水里,不然怎么会越来越喘不上气? 她脸颊红了个透,脑子晕晕乎乎,手臂也发软使不上力气,怎么都推不开他。 无奈之下,只能咬了下去。 浓郁的铁锈味蔓延在唇齿间,赵景恪终于松开了她的唇,喘息着后退。 两人刚一分开,盛听月就满怀怒气地打了他一巴掌,“你混账!” 很清脆的一声。 赵景恪的脸被打得偏过去,他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薄唇嫣红,呼吸依然浊重。 刚才松开她,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怕她闻见血腥味会晕过去。 他不想让她忘记这个亲吻。 严格算起来,这还是他们都处在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亲吻。 就连新婚之夜,赵景恪想亲吻她,都被她偏头躲开。 盛听月正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还未等她过速的心跳冷静下来,就听见身前传来幽幽的一声:“为什么不可以?” 盛听月微怔,抬眸望过去。 赵景恪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第一次艰难地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话,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沙哑,甚至能听出几分颤意,“我们是夫妻,为什么不可以?” 两年了,他连亲她一下都不行吗? 盛听月张了张唇,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自然知道,他们是夫妻,做亲密的事是理所当然的。 可她…… 盛听月快速眨了两下眼,避开赵景恪灼灼逼视的目光,有些慌乱地说道:“总之,你不许再管我。再敢软禁我,我就、我就要你好看。” 她想要威胁他,可或许是因为心虚,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并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说完,盛听月用衣袖擦了擦唇,没再看赵景恪,落荒而逃。 她走后,赵景恪无力地倚着浴桶边缘,唇边笑意苦涩,眼眶也隐隐发热。 第33章 跑出院子老远,盛听月的心依然砰砰直跳。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赵景恪吻上来的触感,柔软湿润,又带着他特有的气息,淡淡的很好闻。 她无意识地抬手抚上唇角,忽然回想起……刚才用力咬下去时,嘴里蔓延开的铁锈味。 只是她还没仔细体会,赵景恪便迅速退开了,应该是被她咬疼了吧。 盛听月走路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襟,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后院,知喜见她嘴唇稍显红肿,衣裙的袖子还湿了一条,连忙紧张地走上前,“夫人,您没事吧?” 盛听月摇了摇头,“没事。” “我帮您更衣。” “嗯。” 知喜扶着盛听月走进内室,重新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后来知喜出去吩咐厨房做吃食,盛听月从塌上爬起来,在梳妆台抽屉里拿出自己私藏的锦盒,从中拿出一支简陋的竹簪,拿在手心轻轻摩挲。 那个时候的她正值豆蔻年华,比如今还要任性,经常想一出是一出,闯祸不断,盛府的下人全都躲着她走。 盛听月自己住在最西边的院子,偶然认识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少年。 有次,她非要攀上墙头感受一下吹来的风,少年便让她骑在自己肩上,结果她的手乱抓之下,不小心被他的簪子划到,差点从他身上摔下来。 第76页 他便摘了自己的簪子丢到一旁,从那之后再也不佩簪,只用发绫束发。 而盛听月偷偷捡起他丢下的簪子,当成宝贝一直藏到了现在。 两年前,若不是盛秀竹跟她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表哥搞的鬼,盛听月也不会这么早就嫁人。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簪子尖端,被扎得有些微疼。 盛听月忽然想起,成亲这两年里,她似乎从没见过赵景恪佩簪。 听见廊下知喜的脚步声,盛听月忙收起思绪,把簪子放回锦盒,又藏回了原处。 过了两日,盛听月想要出府,还是被赵济用同样的理由拦下。 她憋了一肚子气,让人请赵景恪过来,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指责他:“赵景恪!你为何把我关在府上不让我出去?你凭什么管我?” “月儿。”赵景恪看上去有些无措和紧张。 面容姣丽的华裙女子站在树下,本想大骂他一顿,可是绞尽脑汁也骂不出多难听的话,最多就是一句:“我看你怕是得了疯病,赶紧让人找个大夫给你治一治吧。” 她骂了大半天,赵景恪却并没有如她所愿被激怒。 他掏出帕子帮她擦汗,温柔地关心道:“累了吗?要不要回屋喝口水?” 盛听月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被他的反应气到了,拍开他的手,故意往他痛处上戳,“果然是庶子出身,只会做这等小人行径。” 赵景恪浑身上下,最大的污点便是他的出身——侯府庶子,还是丫鬟爬床所生,地位卑贱。 都知道他这样的人,定然最听不得别人说起过去,平日也绝对无人敢在赵景恪面前提起此事。 可盛听月才不怕他,她不信赵景恪敢拿她怎么样。 若不是被惹急了,她一个教养良好的高门贵女,何至于特意骂人痛处? 赵景恪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唇色微微泛白。 其实他并不耻于提起自己的出身,可这些话由她口中说出来,便仿佛化作了锋利的刃,刺进他心中最柔软,也最毫无防备的角落。 赵景恪在盛听月面前常常是抬不起头的。 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更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赵景恪脸色苍白地垂下眼眸,收起帕子,静默无言地转身离开。 盛听月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和愧疚,甚至想收回刚才的话。 可一想到赵景恪关着她不让她出门,这一点因为口不择言生出的愧疚便立刻消失了。 谁让他这么讨厌的。 本以为赵景恪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温风和煦的他,狠起来心肠居然这么硬,将她一关就是小半月。 这段时日里,盛听月平日里来往的朋友往赵府递了几次帖子,都被赵景恪以她身体不适拒了,有人想来府上看望她,也均被他拒绝。 盛听月完全跟外界断了联系,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这日,又到了十五。 盛听月正想着赵景恪会不会来,就在院门口看到了他的身影。 她神情迅速冷淡下来,不高兴地板起小脸。 婢女们纷纷向赵景恪行礼,只有盛听月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一眼也不看他。 赵景恪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目光沉静地望向她,像从前那样温声问她:“月儿,可要用膳?” 盛听月娇哼一声,浑身都长满了刺一般,“我才不想跟你一起用膳。” 赵景恪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可今日是十五。” 他生得俊美多情,轮廓利落分明,浅笑的时候薄唇微微勾起,眉眼舒展开,眸中漾起温柔细碎的光。 其实赵景恪有一副很漂亮的皮囊,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温润好亲近的人,可盛听月一想到他恶劣的行径,便怎么都对他欣赏不起来。 “十五又怎么样?”盛听月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娇蛮道:“我不想看见你,哪日都不想看见。” 赵景恪丝毫不在乎她的冷言冷语,半蹲在地上,语气依旧温和包容,“那等你什么时候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再用膳。” 他眸光专注,像是不介意一直这么跟她耗下去。 盛听月不明白,赵景恪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一次次凑上来贴她的冷脸,还被这么多人看着,他就不会觉得尴尬吗? 他不觉得丢脸,她还觉得烦呢。 盛听月不耐烦地起身,朝着偏厅走去,赵景恪温顺地跟在她身后。 入坐之后,赵景恪帮她夹菜。 盛听月皱起眉,直接把他夹的菜丢到了地上。 赵景恪笑意微僵,之后便安静用膳,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到了晚上入睡,赵景恪沐浴完回来,发现有一床被子被丢在地上。 盛听月微潮的乌发散在身后,只穿着洁白的裌衣坐在床沿,双拳攥起,鼓着小脸防备地看向他,带着些挑衅和试探的意味。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赵景恪都很难对盛听月张牙舞爪的任性生气。 恰恰相反,他爱极了她的明艳和骄矜。 赵景恪绕过被子,朝床边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盛听月揪着身下的被子,眼眸微微瞪大,明显紧张起来,像是炸了毛竖起防备的猫儿。 第77页 赵景恪停在她面前,抬起手,想要轻抚她的面颊。 不出所料,还未碰到便被她迅速躲开。 赵景恪掩下失落,柔声安抚道:“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可好?” 盛听月目光审视地望着他,像是在揣度他的话可不可信。 可能是他温柔的语气,让盛听月误以为他现在很好说话,她连忙提出:“那你放我出府。” 赵景恪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声,还是之前那套说辞:“月儿,外面人事复杂,你安心待在府里不好吗?” “那你怎么不安心待在府里?”盛听月语气不善地反问。 赵景恪怔了一下,而后不自觉地弯了弯唇,“你若是想让我留在府里陪你,明日我便不去昭镜司了。” “谁要你陪。”盛听月气得咬牙切齿,别过视线,不想看他。 赵景恪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不敢挨得太近,隔了约莫一臂的距离。 他怔怔地望向她的侧脸,晕黄的光线下,她的脸颊如凝脂一般细腻莹白,小巧的耳垂如粉玉,只是因着怒意微微染上了红,几根散落的青丝在耳边轻轻摇晃。 正在赵景恪仔细打量她的时候,盛听月忽然转回头,朝他扑了过来。 “月儿……”赵景恪下意识喊她,之后唇上落下一抹温软,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他先是不敢置信,恍然还以为自己在梦中,后来察觉她主动探入,这股情绪渐渐被浓烈的惊喜所取代,眼眸亮得惊人。 月儿终于肯接受他了吗? 盛听月坐在他精瘦的腰腹间,闭着眼,胡乱又笨拙地亲吻他,带着些发泄的意味。 赵景恪的嘴唇不小心被她撞了下,疼得发麻,可胸臆却被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满足填得满满当当,心跳怦然有力。 他的手掌轻柔地托在她颈后,不甚熟练地小心回应她。 细密的呼吸交错间,他温柔又虔诚地,一声声喊她的名字,嗓音微哑,“月儿,月儿……” 盛听月湿润的眼睫颤动,小手攀上他的衣襟,如灵巧的鱼儿一般作乱。 赵景恪的呼吸和心跳都乱了节奏,耳尖发烫,眸中不自觉漾起欣喜的笑意。 他握住她的脚踝拉至身后,拥着她倒进柔软的床铺间。 盛听月似是心中急切,扯不开他的衣襟,又游到了他腰间的束带。 赵景恪安抚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尖,又在她柔软的唇上流连,温声含笑地哄道:“月儿,别急。” 他低下头,纷乱的唇息喷拂在她耳后,试探地轻碰了碰她的颈侧。 盛听月莹润的肩头轻轻瑟缩了下,手心抵着他温热的胸膛,受不住似的别开脸,面上晕开艳丽的酡红晚霞。 赵景恪正欲继续往下,却听得她催促:“赵景恪,你快点。” 他侧头看向她,这才发现她闭上了眼,眉心是皱起的。 赵景恪一时分辨不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疑惑在唇齿间徘徊良久,还是问了出口:“月儿,你不喜欢吗?” 盛听月鼓着脸颊,赌气地说道:“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他故意将她关在府上,那日又突然亲了她,还说了那样的话,不就是想逼她就范? 赵景恪隐约感觉她情绪不对,她似乎并非他预想的那样心甘情愿。 “自然重要。”他抿了抿唇,“我说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盛听月依旧闭着眼睛,好似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她胡乱捶了两下他的胸口,“你要继续就快点,别磨磨蹭蹭。” 赵景恪手肘撑着床,上半身悬在她身前,控制着自己的重量不会压到她。 他滚了滚喉咙,忍得额头渗出细汗,仍在耐心地向她解释,“不能着急,不然会伤到你。” 盛听月终于睁开了眼睛。 赵景恪这时才瞧见,她眼尾朦胧地泛起红,委屈又气恼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疼,怜惜地捧着她的脸颊,“月儿?” 盛听月掐紧掌心,下嘴唇被贝齿咬得发白,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丢脸地哭出来,“赵景恪,你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 都到了这时候,他还假装关心她做什么? “什么?”赵景恪微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盛听月似是委屈极了,哽咽着吸了吸鼻子,细弱的嗓音带着藏不住的颤,“你大费周章地软禁我,不就是嫌我不让你碰,想用这种方式逼我与你行夫妻之事吗?” 他不就是想要她的身子吗? 大不了给他算了。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赵景恪满腔热情和欣喜都被浇了个透,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酸涩。 他攥紧了手掌,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嗓音艰涩地解释道:“我没有这么想。” 他只是不希望她再犯错,并不是想逼迫她来取悦他。 是,赵景恪承认,他是想要她,可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伤害她。 盛听月却不信。 除了美色,她想不到赵景恪还能图别的什么。 他如今有权有势,能有什么是只能从她身上得到的? 赵景恪看到她眼神防备,就知道她对他的误会颇深,愧疚道:“月儿,那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不用害怕,我永远不会强迫你。” 早知道会吓到她,那日他不该对她那么凶的。 第78页 盛听月快速瞥了眼他的身体,脸上烧得更红,明眸水光潋滟,半信半疑的语气,“哼,谁信你的鬼话。” 赵景恪明白她在说什么,面色略有些尴尬,热意攀上耳根。 以前她从未主动靠近过他,他难免意动,有些事他也控制不了。 赵景恪深呼吸了几下,稍稍平复过速的心跳,起身离开她身旁。 站在床边,赵景恪眸光专注地望着她,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月儿,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盛听月故意偏过头不理他,他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盛听月躺在床上,望向头顶的床帐,微肿的红唇张着,气息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她今日主动靠近赵景恪,一方面存着赌气的心思,另一方面,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得出府。 过不了多久就是祖母大寿,到时候盛秀竹肯定会去,盛听月非得抓住这个机会找她报仇不可。 可她现在不能出府,没办法出去打探消息,说不定连祖母大寿那日也出不去。但是等祖母过完寿,盛秀竹又会离开京城,到时候就抓不到她了。 可恶。 都怪赵景恪这个色..欲熏心的混蛋。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对她起了色心? 盛听月越想越气,把另一只软枕也从床上丢了下去,跟那床丢在地上的孤零零的被子作伴。 自从那日之后,两人好几日都再没见过面。 直到这日,赵景恪下值回来,像往常一般询问赵济,盛听月今日的动向。 “夫人今日又闹着要出去,还、还骂了您一顿。” 赵景恪对这件事已经习惯了。 他一日不肯放盛听月出府,她便一日不让他安生,每天都换着花样骂他。 “还有呢?”赵景恪问。 “夫人像往日一样抚琴作画,赏花喂鱼,还让院子里的婢女唱戏给她看。” 赵景恪眸光柔和下来,问道:“可知道她画了什么?” “听下人说,夫人每次作完画,都会用茶水泼了,不知道画的什么。” 赵景恪微微颔首,没再继续问下去。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垂花门下。若是转个方向,便能去后院。 赵景恪想去后院看看盛听月,可又担心月儿不想看到他,去了反倒会惹她心烦。 就在赵景恪迟疑犹豫间,小厮来报,说宁远侯夫人来了,正在花厅等候。 听见这个名字,赵景恪眸中戾意一闪而过,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他朝花厅的方向走去,想先把这些烦心事处理了,再去找盛听月。 刚走进花厅,坐在圈椅里的妇人便阴阳怪气地道:“赵大人,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赵景恪站在花厅中央,淡漠地问:“侯夫人前来赵府,所为何事?” 他是侯府庶子,侯夫人自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且侯夫人性子尖酸刻薄,从前在宁远侯府时,赵景恪没少受过侯夫人的苛待,过得比下人都不如。 “我这次来,是给你带了个人。”侯夫人招了招手,从身后领来一位清秀少女,“这是我娘家侄女,性情淑雅,自小当掌上明珠似的培养,可不比那盛府的姑娘差。” 少女用帕子掩着脸,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爱慕之意藏都藏不住,明显是极为欢喜的。 赵景恪却看也没看那女子一眼,“侯夫人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我知道你不待见我这个做母亲的,我也没想在你这地方儿多待,把人领到后院,我这就走。”侯夫人放下茶盏,不肯拿正眼瞧他,仿佛说这些话多纡尊降贵似的。 她心里的确看不起赵景恪,当初地位卑贱,人人可欺的庶子,谁能想到他居然加入了昭镜司,还数次立下大功劳,得了圣上青眼,眨眼间就飞黄腾达。如今整个昭镜司都在他的掌握之下,满京城都忙着巴结这位新贵,谁敢惹他。 只是侯夫人心里再别扭,被宁远侯催了又催,也只能拉下脸来走这一趟。 她娘家侄女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女,配给赵景恪做妾,真是便宜他了。 赵景恪懒得与她多费口舌,直接沉声吩咐:“赵济,送客。” “是。” 侯夫人还在想,花厅里只有她和娘家侄女,赵景恪送的哪门子客?就见赵济朝她走了过来,态度看似恭敬却透着坚持,“夫人,请吧。” “赵……大人,你什么意思?”侯夫人不服气地站了起来。 她是想直呼赵景恪名姓的,可到底是畏惧他如今的权势,没敢喊出口。 赵景恪冷声开口,话却是对府中下人说的:“从今往后,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上领。” 花厅里的下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赵济领着人要将侯夫人赶出去,气得她不顾体面地大声吵嚷,声音尖利得让人心烦。 “你敢把我赶出去?我可是你的母亲!” “月娘两年来都无所出,难道你一辈子都守着她一个人过不成?” “我这也是为你好,纳外人为妾,哪里比得上自己人知根知底?我娘家侄女,即便是嫁给官宦人家当正妻也是当得的,愿意委屈自己给你当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见她指摘盛听月的不是,赵景恪面色愈寒,毫不留情地开口:“丢出去。” 第79页 月儿的名字,她也配喊? 赵济见赵景恪当真动了怒,连忙领着人把侯夫人和她的娘家侄女都轰了出去,还跟门房提点了一遭,往后侯府任何人前来拜访,一律关门不见。 她们用过的桌椅茶盏,也被当脏东西丢了出去。 赵景恪心里还惦记着盛听月的事,正欲回转去后院,一抬眸,却望见站在游廊拐角,刚被万丰领进来的沈右安。 沈右安平静地走上前,仿佛没看到刚才那场闹剧一般,语气如常道:“景恪,我来找你是为了名单的事。这份名单上的几位大人,最近都恰好遭了不测,着实让人不得不多想。” 赵景恪收敛了面上的冰寒,也像平日那般,温和地领他走进花厅。 跟邑王有来往的朝臣名单,赵景恪这里也留了一份,沈右安在明面上调查,他则是在背地里调查一些阴私之事,两个人经常互通有无。 赵景恪说出了自己查出的一些事,着重提到了一个人:“前后两位大人都死于非命,这位吴大人倒是活得好好的。” 他记得,这个吴彭庆的夫人似乎与月儿交好,便多留意了他几分。 沈右安低声道:“这两位死去的大人,平日里凑巧与吴彭庆往来密切。” 两人正说着话,知喜从廊下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她……”看到有外客在此,她连忙止住话头。 平日里,盛听月的人很少来前院,更不会有这么匆忙的时候,赵景恪心头霎时涌上不祥的预感,手中茶盏微晃,溅了几滴茶汤出来。 沈右安见他家里还有事,识趣地提出告辞。 赵景恪来不及送他,向他拱手致歉,匆忙地离开了花厅。 他人高步子大,又因为心焦走得着急,很快就来到后院。 刚一进屋,便听见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一个青花瓷茶盏被丢了过来,碎在他脚下。 赵景恪连低头看一眼都不曾,视线只顾看向内室,着急地寻找盛听月的身影。 透过摇晃的珠帘,他看到她穿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光脚踩在凳子上,旁边围了两三个婢女,慌里慌张地劝道:“夫人,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您快下来,上面危险。” 房梁上悬着一尺白绫,盛听月踮起脚,抓起白绫往自己脖子上套,“你们别拦我,横竖我也出不去府,不如死了算了。” 她只是想做做戏而已,哪里是真的想死,梁上白绫系的是活扣,用力一扯就开。 甚至以防万一,连藏在袖子里,随时准备割断白绫的瓷片也准备好了。 看到这一幕,赵景恪脑子里“嗡”的一下,心跳几乎在刹那间停止跳动。 若是在平时,整日在生死之间游走的赵景恪,一眼就该看出白绫的不对劲,可此时他满心都被担忧和恐惧占满,哪里会注意到白绫打的是死结还是活结。 赵景恪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朝她走去,“月儿!” “你别过来!”盛听月大声喝住了他的脚步,声音娇娇细细地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挂上去。” “好,好,我不过去,你先从上面下来。”赵景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手臂向前伸,紧张得嗓音发颤:“月儿,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盛听月稳当当地站在凳子上,轻哼了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你不让我出府,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赵景恪没想过自己会将她逼到如此地步,心下又是愧疚后悔,又是自责慌怕。 他喉间发哽,毫不犹豫地妥协让步:“好,我让你出府,你快下来。” 跟她的性命相比,什么犯错什么背叛都不重要了。 “你当真让我出去?” 赵景恪斩钉截铁:“当真。” “你别动!”他又要靠近,盛听月连忙喝止,“我不信,除非你立字据。” “好,我立字据,你别乱动。” 旁边桌案上“凑巧”摆着纸笔,连墨都磨好了。 赵景恪全副心神都落在盛听月身上,居然连这么明显的圈套都没看出来。 他走到桌案前,提笔写字,手却因为过于紧张而止不住地发颤,连笔都拿不稳了。 刚下写几个字,赵景恪就要抬头看一眼盛听月,还不忘出言安抚:“你别乱动,我写,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眼眶染上赤红,甚至慌乱到有些狼狈,盛听月心里忽然为自己演戏骗他而升起了一丝丝的愧疚。 赵景恪很快写好字据,拿起宣纸展开,“我写好了,我再也不关你了。你先下来,好吗?” 盛听月视线扫过他潦草的字,眸中浮现出浅浅的狡黠和得意,“好,我这就下来。” 她正准备从凳子上下来,却不小心踩到了凳子边缘,没能站稳,身子顿时朝着旁边倒去。 赵景恪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地飞身上前,将她娇小的身子接进怀里,敏捷地踩在地面上。 高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平地。 赵景恪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抱住她,眼眶湿润,剧烈地喘着气,满心后怕。 幸好她没事,幸好,幸好。 不然他万死难辞其咎。 盛听月撞入他宽阔结实的胸膛,没有摔到地上。 只是她袖子里藏着的瓷片,却随着她的动作飞了出去,划过赵景恪的脖颈,带出一道鲜红的血线。 第80页 盛听月睁大眼睛,盯着他脖子上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喃喃道:“有血……”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能见血,可却像是着了魔似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那里。 黏腻的,暗红的血迹流淌出来…… 赵景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刺痛,他第一时间抬起手,却不是捂自己的伤口,而是捂住了盛听月的眼睛。 温热大掌罩在眼前,视野里漆黑下来,刚刚升起的眩晕感很快褪去。 盛听月怔在原地,心尖忽然像是被掐了一下,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沉默了会儿,她嘴唇动了动,小声提醒:“赵景恪,你受伤了。” 赵景恪将她放到床上,随便从床铺间扯了根洒金披帛,折了两折,轻轻缠在她眼前,遮住她的视线,“别看。” 刚才他的手掌移开,披帛还没遮上来的短暂空隙,盛听月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担忧。 赵景恪握住她的肩,捡起方才他写的字据塞进她手里,“月儿,我不会再关着你,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好吗?” 盛听月点点头,“嗯。” 她微微拧眉,有些别扭地说着:“你赶快去处理伤口吧。” 毕竟伤在脖子这么重要的地方,还不知道伤口深浅,到底要不要紧。 赵景恪舔了舔干涩的唇,仍有些不安,“你向我保证,永远不再做这样的事。” 盛听月催促道:“我保证,你快去吧。” 她本来就是吓唬他的,活得好好的,她怎么可能想寻死。 赵景恪握住她的食指,拉向他颈边的伤口。 “你要做什么?”盛听月有些抗拒,但还是拗不过他的力气,手指被带了过去。 指尖沾了些湿润的血,她心里也跟着一颤。 之后,盛听月又察觉赵景恪拉着她的手,轻轻按在了什么地方。 虽然看不见,但凭指腹的触觉,她能猜出来是刚才那张宣纸。 赵景恪是让她用他的血,按了个手印吗? 按完手印,赵景恪就用袖子擦掉了她指尖的血,生怕弄脏了她。 得了她的“保证”,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我出去一趟,你坐在这里等我。” “……嗯。” 赵景恪俯身想要亲一下盛听月的额头,半途又想起什么,动作停在半空,最后只是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而后转身离开,下去处理伤口。 盛听月安静地坐在床边,抬手碰了碰绑在眼前的披帛,指腹轻轻抚摩。 她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赵景恪,会是他吗? 第34章 盛听月坐在床边静静等着,很快便听见赵景恪去而复返的脚步声,身旁的位置凹陷下去,搭在锦衾上的小手也被他握进手里,“月儿。” 怎么一回来就要碰她? 盛听月别扭地抽出自己的手,没好气道:“干嘛?” “你……”赵景恪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许是因为眼前被布条遮住,什么都看不到,她显得比平时乖巧安静许多。 想到这里,他唇角不自觉勾了勾,语气轻松了许多,“没什么。” 刚才在外头包扎伤口,廊下冷风一吹,过于焦急的头脑冷静下来,赵景恪也渐渐回过味来。 这明显是个局,只是想逼他松口放她出去。 想明白盛听月是在骗他,赵景恪并没有生气,反倒十分庆幸,她不是真的有寻死的念头。 况且,此事说到底,也是他有错在先。 赵景恪倾身凑近,拨开散落在她耳畔的几根青丝,诚恳地道歉:“月儿,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忽然靠近,说话时湿热的气息拂在耳廓,像羽毛似的直往深处钻,盛听月一下坐直了身体,胸口扑通扑通乱跳,脸颊也红了个透。 这样亲密暧昧的接触,让她不习惯极了。 盛听月揪着自己衣裙下摆,又羞又恼:“本来就是你不对。” 她眨了眨眼,却因为眼前覆着一层披帛,羽睫遇到了些许阻碍。 盛听月一把扯下那层遮挡,终于得以见光,一转头,便看到坐在她身边的赵景恪。 他像是回到了之前,总是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但仔细看来,又似乎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他神色间只有温柔,看不出对她的感情,现如今,似乎多了几分宠溺和爱慕之意? 盛听月撇了撇嘴,心道他见色起意的喜欢能有多长久,怕不是过几日就把她彻底忘了。 “赵景恪,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盛听月收回打量他的视线,晃了晃手里的宣纸。 她担心,赵景恪在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之后,会收回刚才的话。 “不会,”赵景恪温润一笑,关心问道:“你如此着急出府,是想做什么吗?” 盛听月轻哼了声,“不用你管。” 她还记着他的软禁之仇呢,没这么容易原谅他。 赵景恪也不恼,温和地站起身,“你若有什么需要,随时让人跟我说。我先走了。” 刚转过身,身后传来“哎”的一声,他被叫住,疑惑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盛听月看了眼他颈侧的白色纱布,问候的话在唇齿间徘徊了许久,终是一咬牙说了出来:“那个……你的伤没事吧?” 话落,就见赵景恪眼里逐渐被光亮盈满,笑意染了长眸,话语里都带着藏不住的欣喜,“一点小伤,无甚大碍。” 第81页 看到他反应这么明显,像是得她一句简单的关心就多么心满意足似的,盛听月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别扭和不自在。 她湿漉的眼神微闪,莫名有些不敢看他,绷起小脸,故意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我可不是在关心你,我只是担心你出事了,我还得给你守寡。” 赵景恪面上笑意不减,“我知道。” 盛听月本想说一句“知道你还笑得那么开心”,最后不知为何,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舔了舔唇,干巴巴地说了句:“哦,那你快走吧。” “嗯。” 赵景恪离开后,盛听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身子向后栽进柔软的大床。 她躺在床上,将刚才那段白色的绣金披帛举至眼前,抻直了,细细打量上面的刺绣花纹。 是因为被蒙住眼睛的感觉太过熟悉,所以才让她生出了刚才的错觉吗? 赵景恪会不会是他呢? 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盛听月放下披帛,又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宝贝锦盒,放在交叠盘起的腿上。 锦盒中除了竹簪以外,还有一张叠起来的宣纸。 当时少年忽然说,他要去一个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盛听月便说,让他给他自己画一幅像。 她坐在夏风习习的凉亭下,原本还撑着下巴耐心等他画,可后来听着庭院中悠悠的蝉鸣鸟叫,闻着微风吹来的馥郁花香,不知不觉中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喊了两声,却发现少年已经离开。 似乎有张宣纸被压在端砚下面,画纸随风哗哗作响,像是随时都要乘风而去似的。 盛听月循着声音,将那张宣纸叠好,收进袖笼里。 可是等过去两个月,她打开一看,却发现画纸上根本不是少年的自画像,画的是她。 少女穿一身颜色秾丽的层叠锦裙,发间珠翠明灿,眼前覆着一圈白绫,掐了朵淡黄的野花在指尖把玩,百无聊赖地托腮等待着什么。脸颊艳若桃李,挺翘的鼻尖下,唇珠莹润饱满,容色比庭院里盛开的海棠花还要娇艳。 石桌下,厚重的裙琚微微上移,露出一截莹白纤瘦的脚踝,缀了一圈珍珠的翘头绣鞋任性地伸到了对面的位置。 每次看到这幅画,盛听月都能回想起年少时,她最是不服管教,才不管有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怎么舒服怎么来,非要把双腿长长地伸出去。 那时她一直以为自己脚下踩的是石阶,原来踩的是他。 怪不得他不在的时候,她就踩不到那块“石阶”呢。 只是盛听月从没见过少年的真容,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盛听月将画纸叠好装了回去,锦盒也藏回原处。 她叫来知喜,让她派人出去打听打听,盛秀竹何时会到京城。 知喜是知道她跟盛秀竹之间的恩怨的,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第二日,天光明朗,盛听月顺利出了府,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她约了平日玩得好的几个夫人,一同去茶楼吃茶。 “夫人这些日子怎的没见出门?我们给您递了帖子,连您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一口回绝了。” 盛听月自然不会把跟赵景恪的私事说出去,漫不经心道:“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夫人如今可好利索了?” “劳几位关心,已经彻底大好了。” “夫人病了一场,怎的一点都不见憔悴?我瞧着,您仿佛比从前更容光明媚了呢,气色真真是好绝了,真让人羡慕。” 几人像从前一样,围着盛听月一阵夸赞,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盛听月听得心花怒放,这几日被闷在府中的怨气也一并散了。 她坐在临窗的位置,连幕篱也懒得戴,饶有兴致地看楼下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喧嚣热闹。 有人忽然提起:“你们听说了吗?春风楼被查封了,如今都传那里面窝藏细作呢。” 盛听月闻声望去,见出声的人果然是之前的吴夫人。 她葱白如玉的手执茶盏,轻啜了口清茶,“吴夫人对春风楼很感兴趣的模样。” 吴桂珠脸色微僵,“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那么大一个乐坊,怎么会忽然跟细作扯上关系呢?”她看向盛听月,话语间带着试探,“听说此事是赵大人率人查办的,不知夫人那里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盛听月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看得后者如坐针毡,心虚极了。 盛听月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不说话,吴桂珠自顾自地找台阶下:“瞧我说的,咱们内宅女眷不问外事,是我多嘴了。我就是忽然想起这么一件事,心里好奇,这才多问了句。夫人别放在心上。” “哪里的细作?”盛听月忽然问。 “夫人您没听说?”吴桂珠说着话,小心地觑她的脸色,“说是西域的细作,混在乐官之中。” “哦。”盛听月闻言只是微微扬眉,没有太多表情。 她许久没出府,都不知道春风楼被查封了。 春风楼的旁人她也不认识,只认得一个越忻,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牵连其中。 只是她的身份,不适合大肆打探一个乐师的下落。 不如改日直接问问赵景恪。 这日回府,路过前院时,盛听月让知喜去打听一下,赵景恪有没有回府。 第82页 知喜很快回来禀报:“夫人,赵管家说,大人已经回府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是。” 盛听月走进内院,看守的侍卫纷纷向她行礼。 她拾级而上,来到书房门口,这次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对守在门口的万丰说道:“赵景恪呢?” 万丰躬身回话:“大人在处理公务。” 盛听月这才放心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绕过遮挡视线的博古架,她看到赵景恪穿了身白色常服,高大的身影端坐在桌案后面。 他似是刚沐浴过,乌发简单地束了个髻,发梢还带着些许潮意,跟从前一样,并未佩簪。 “月儿,你怎么来了?”听见声响,他将手中的笔搁到一旁,抬眸望了过来,眼底有着意外和惊喜。 盛听月不明白赵景恪为什么总是白日沐浴,像是急着洗掉身上的什么东西似的。 她停在书房中央,没有好奇地乱瞅屋中摆设,只是看向桌后的他,“我来问你个事。” “你说。”赵景恪专注地回望她。 盛听月迟疑了片刻,清声问道:“我听说,你们昭镜司把春风楼封了?” 赵景恪眸光微变,修长手指缓缓蜷起,“是。” 他一时摸不清她的意思,便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盛听月紧接着问:“那春风楼的那些乐官呢?都……抓起来了?” 赵景恪从桌案后起身,走到她面前,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怒,“嗯。细作全部处死,其他人瞒而不报,罪同叛国。” 盛听月眼中掠过一抹惊讶,连忙抬起头问他:“这里面有没有一个叫越忻的?” 赵景恪长眸微微眯起,低声道:“人太多,我记不清了。”他的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嗓音放缓下来,“月儿,要我帮你查吗?” 盛听月沉浸在思绪中,连他的靠近都没有注意。她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跟越忻的关系,但又实在想知道,越忻是不是还活着。 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她胡乱编了个借口:“我有个朋友托我帮她打探,你若是有空,便帮我查一查吧。” “我想起来了,”在盛听月期待的目光中,赵景恪缓声说出后半句,“是有一个叫越忻的,已经被处死了。” 说罢,赵景恪就一瞬不瞬地盯着盛听月,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猝然听到越忻的死讯,盛听月莹润的眼眸微微放大,呼吸也滞了片刻。 她心底涌上复杂的情绪,既有震惊也有不敢置信,还有些许惋惜。 沉默了好一会儿,盛听月才问:“他是西域的细作吗?” “嗯。” 听见这个消息,盛听月更是感慨万千。 越忻居然会是敌国细作,真是让人意外。 赵景恪将她的所有表情变化都收进眼底,见盛听月只有震惊感慨,并无悲痛伤心,他心底不知为何松快了不少,像是压在心头许久的巨石被挪开,终于得以顺畅地喘口气。 不管月儿与符越忻有没有过亲密之举,只要她心里不惦记他就好。 赵景恪握着她的肩,试探地问:“你那个朋友,得知这个消息可会难过?” 盛听月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既然他是细作,那便死不足惜了。” 就算越忻再怎么才华横溢,既然他怀着对盛安不利的心思,这样的细作还是死了为好。 在这些大事上,盛听月还是分得很清的,不会因为私心而动摇立场。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的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 这让盛听月不得不多想。 她低着头凝眉思索,神情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抓住赵景恪的衣袖,急切地道:“有个人很可疑,可能跟西域有联系。” “谁?” 盛听月正要说出吴桂珠的名字,话说出口之前却又犹豫了。 她之所以怀疑吴桂珠,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日是吴桂珠带她去的春风楼,又“恰好”遇见了越忻。 可这件事她不好如实告诉赵景恪。 如果她什么都不肯透露,赵景恪会相信她说的话吗? 见盛听月面露迟疑,赵景恪心下隐约有了猜测:“不好说?还是怕我不信?” 盛听月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我其实不是很确定,所以……” 本以为赵景恪会让她先说说看,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道:“我信。”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信了?”盛听月讶然。 他是在说笑吧。 赵景恪却满眼认真,并不像在哄她,“你心生怀疑,自有你的道理。” 盛听月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莫名想起白日里吴桂珠那句“内院女眷不过问外事”。 她自小也被教导女德女工,相夫教子,有一项要求就是只管后院,不能过问前院的事。 刚才盛听月还想过,如果她贸然插手他的公务,赵景恪会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心生不快,或许还会觉得她瞧不起他。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甚至还期待她说出来。 盛听月平时也不是忸怩的人,像这次纠结这么久的时候都很少有。 既然赵景恪都这么说了,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干脆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怀疑:“我怀疑跟我平日走得近的吴姓夫人,我总感觉她对西域人的事很上心,今日还特意找我打探过春风楼的事。哦对了,她夫君是飞骑尉,也姓吴。” 第83页 飞骑尉只是京都的武职散官,从六品,权力并不大。但这位吴夫人善于交际,能言善道,所以才在盛听月的圈子里露了脸。 虽然吴桂珠带她去春风楼那件事更为可疑,但盛听月不想暴露跟越忻的关系,就没有说出来。 赵景恪忆起他昨日跟沈右安的谈话。 他正觉得吴彭庆有些奇怪,盛听月便找他说此人的夫人不对劲,他们凑巧想到一块去了。 赵景恪微低下头,清亮眸光情不自禁变得柔软,“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你放心,我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她真是细作,绝不会轻易放过。” “嗯。”点了点头,盛听月才忽然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脸颊莫名发烫,小声嘟囔了句:“谁跟你心有灵犀了。” 赵景恪但笑不语。 盛听月挠了挠耳朵后面的肌肤,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对了,过几日我祖母大寿,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赵景恪浅笑着应下:“好。” 很快,就到了盛老夫人过寿的日子。 盛听月和赵景恪既然是夫妻,自然要同乘一辆马车去盛府。 路上,盛听月一直掀起车帘看向窗外,明明外面只有摊贩行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她还是不肯放下车帷。 赵景恪坐在她对面,知道她不习惯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轻笑了下,靠着车厢内壁闭上了眼。 见他开始闭目养神,盛听月稍稍松了口气,放下车帷,终于坐正了身子。 马车抵达热闹的盛府门口,嫡出姑娘带着姑爷回府,自然不需要帖子,直接就能进去。 盛听月跟赵景恪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排走在曲折的碎石径间。 走过一片竹林,正巧听见外面传来几道熟悉的议论声。 “月娘两年都无所出,可见在她夫君那儿根本不受宠。” “就她那个嚣张跋扈的性子,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也亏得赵大人忍了两年都没休了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从前在府上,就属她最目中无人,嫁了人可就没人惯着她了,怕是经常躲起来偷偷哭呢。也不知道这次祖母过寿,她还有没有脸来。” 盛府老太太健在,所以并没有分家,三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兄弟姊妹一多,难免有勾心斗角。 盛听月向来清高自傲,不屑于背后论人短长,她又是长房嫡女,身份最高,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在盛秀竹的带领下,这些姐妹成天都想着看她的笑话,巴不得她摔个大跟头。 早在听见这些人说起盛听月的第一句话时,赵景恪面上便霎时笼罩上一层寒意,眉目间戾气浮动。 他向身后的赵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吩咐人暗中去打探竹林中都有谁。 “走走走,月娘应该快要来了,我们去门口看看她去。” “她应该是一个人来的吧,估计她夫君才没工夫陪她。” 竹林中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离他们站的月洞门越来越近。 赵景恪正想带着盛听月离开,胳膊忽然被她亲昵地挽住,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她掐着嗓音娇滴滴地开口:“夫君,我脚好像崴了,走不动了。” 头一次听见她喊夫君,赵景恪才是真的走不动了。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掀眸看她。 只见盛听月背对着竹林出入口,鼓起脸颊,眸含威胁地瞪着他,还悄悄拧他的胳膊,大有如果他不配合就要他好看的意思。 赵景恪瞬间明了她的意思。 他认命地撩袍半蹲在她面前,掌心贴上她纤瘦的脚踝,轻轻帮她揉捏,“是这里疼吗?要不要请大夫?” 恰在此时,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子从竹林中走了出来,看到“快要被休弃”,“嚣张跋扈不受宠”,“经常偷偷躲起来哭”的盛听月就站在门口,而她夫君竟蹲在她面前帮她揉脚,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 男人的掌心忽然贴覆上来,温温热热的触感,又带着些习武之人才有的粗砺,盛听月惊得瞪大了眼眸,差点原地跳起来。 她只是想让赵景恪做做样子,说几句好话就够了,没想到他会蹲下揉她的脚。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不用了,也不是很疼。”盛听月耳朵发烫,连忙对赵景恪挤眉弄眼,示意他差不多就行了。 可赵景恪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这样仍然不够。 他心下无奈,却也只能继续配合。 在盛听月惊讶的眼神中,赵景恪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轻巧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子突然悬空,盛听月害怕自己掉下去,本能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只是这样一来,她整个人都挂在了赵景恪胸前,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 胸腔里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盛听月直接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眼中的情绪分不清是羞涩还是震惊。 盛听月脸颊滚烫,舌头仿佛打结了一般,嗓音娇软还带着颤,“赵、赵景恪?” 第35章 赵景恪闻声低眸看她,见怀中人脸颊透着过分的红,心下真切地升起几分紧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四目相对,盛听月慌得手心都沁出了汗,恨不得从他身上跳下去。 第84页 可余光瞥见不远处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堂姐妹,想起她们方才的揣度议论,为了争这口气,她还是忍下了想要从赵景恪怀里离开的冲动。 盛听月垂下乌浓的睫羽,不敢看他,再开口时声音细如蚊喃,“我没有不舒服,我们走吧。” 赵景恪放下心,“好。” 他稳稳地抱着盛听月离开,徒留盛秀竹和几个姐妹尴尬地站在原地。 人家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们一眼,也没跟她们说一句话,但是用实际行动让她们所有人颜面扫地。 还盼着盛听月过得不好,她们好嘲笑她呢,谁知道……只是听见她脚崴了,赵大人就直接大庭广众之下帮她揉脚,还心疼地将人打横抱走了,这哪是看不上盛听月,分明就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疼宠。 盛听月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在哪都有人惯着她的臭脾气。 另一边,走出去一段路,盛听月看前后无人,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来,“附近没人了,你放我下来吧。” 赵景恪不仅没依言放下她,圈着她的手臂反倒紧了紧,煞有介事地道:“做戏做全套。” “可这里又没人。” “说不定待会儿有人经过。” 盛听月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万一待会儿有人经过,看到他们夫妻俩这么亲密,夫妻不和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省得那些姐妹背后嚼舌根不让她安生。 想到这里,她便没再纠结,安心地待在赵景恪怀中。 盛听月不好意思抬头,视线游移在满庭的花草间,便没有看到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直到来到长辈院子外面,赵景恪才将盛听月放下来,刚踩到地面,还不等她说什么,他便弯腰帮她整了整微乱的衣襟和裙琚。 盛听月心道,他还挺会装的,面面俱到。 赵景恪伸手过来,盛听月犹豫了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 盛家老太太本来正跟朋友说话,一听见盛听月带着姑爷来了,连话也不说了,只顾翘首盼望,见盛听月和赵景恪手牵着手走进花厅,盛老太太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月娘,快过来让祖母瞧瞧。”盛老夫人慈爱地向她招手。 盛听月跟赵景恪对视了眼,后者松开她的手,她像只归巢的乳燕一般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亲昵地伏在老太太怀里,“祖母,您近来身子可好?” “好,好着呢。”盛老太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身旁的嬷嬷也笑着道:“四姑娘放心吧,老太太身体康健,今日听说您要过来,比平时还多用了一碗饭呢。” 盛听月还未出嫁时,在盛府闯出天大的祸事,都有盛老太太帮她撑腰,祖孙俩关系最为亲近。 没说几句话,盛老太太看向立在一旁的温润男子,赵景恪适时地上前行礼,温声问候:“祖母。” 赵景恪在另一边的圈椅上坐下,老太太拍了拍盛听月的手背,叮嘱道:“你们俩可要好好的,有什么话都敞开了说,千万别生了嫌隙。” 盛听月和赵景恪对视了眼,一同应下,“是。” 盛老太太又看向赵景恪,“月娘自小被宠着长大,性子顽劣骄纵,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要劳你多担待。” 盛听月不满地撒娇道:“祖母,我还不够端庄么?哪里顽劣了?” 干嘛在赵景恪面前这么说她,她都没面子了。 赵景恪含笑的目光扫过盛听月,随后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郑重其事地向长辈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保证:“请祖母放心,晚辈定会一生珍重爱护月儿,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盛听月没想到赵景恪的态度会这么认真郑重,明明只需要配合祖母说几句好话就够了,他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诺。 此话一出,盛老太太跟几个好姐妹对视点头,难得开怀欢笑,“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众人打趣的目光落在盛听月身上,她羞赧地小声骂了句“呆子”,耳根却不自觉发热。 不过……赵景恪能这么说也有好处。 盛听月知道祖母一直不放心他们的婚事,有了他的承诺,祖母往后也能安心些,不再用整日担心她在赵府过得不好了。 她下意识看向赵景恪,后者正好也望过来,或者说,他的视线一直都落在她周身,没有移开。 盛听月的心快速跳了两下,连忙红着脸挪开视线。 等宾客都祝过一轮寿,盛听月单独留在老太太屋子里,陪她用膳。 只有祖孙两个人在,便可以说些体己话。 盛老太太和蔼地笑着,“我瞧着,你们夫妻俩关系好了不少,可有要孩子的打算?” 盛听月刚喝了口汤,闻言差点呛着,掩唇咳了几声,“祖母,我们还年轻呢,不着急。” 她虽然不那么排斥赵景恪,但要直接过渡到要孩子还是太早了。 况且,她心里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事。 盛听月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汤,遮住了眼中的异样情绪。 “好好好,不急不急,只要你们俩好好的就行。等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会有。” 两年前,盛听月刚出嫁的时候,盛老太太还因赵景恪的庶子身份,不看好他们这桩婚事。 倒不是看不起赵景恪的出身,只是觉着他和月娘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受尽苦头往上爬,一个自小养尊处优无忧无虑,两个人生活的环境截然相反,或许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月娘嫁给他,难免要受委屈。 第85页 以前盛听月回盛府,都是一个人回来,从不带赵景恪一起。虽然她总说他们夫妻和睦,只是因为赵景恪公务繁忙,所以才没时间过来,但盛老太太看得出来,她是不愿带赵景恪回家,夫妻俩还生分着。 这次她终于肯带赵景恪一起回家,上午发生在前面的事盛老太太也听说了,知道盛听月进盛府这一路都是被赵景恪抱过来的。 知道他们夫妻俩不再像陌生人一般,盛老太太这心里终于能踏实了。 盛听月想了想,皱起眉苦恼地道:“祖母,您能不能跟我爹说说,别让他总写信催我了。” 虽然信是以继母的名义送过来的,但盛听月看得出来,那分明就是她爹的意思。 爹爹最是老古板,成亲两年没有后嗣在他眼里都是天大的事,非要她赶紧上心起来。 盛老太太也有些无奈,点头应下,“好,我回头劝劝他。” 老人吃饭早,陪祖母用完晚膳,天还未完全黑下来。 盛听月领着婢女在府上消食,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最西边的嘉兰苑。 透过垂花门,依稀看到里头杂草丛生,石径缝隙间都生了青苔,像是久未有人踏足。 盛听月不顾知喜知欢的阻拦,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她曾在这里住过大半年的时光。 那时,她眼睛染了疾,便到府上最偏僻幽静的院落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但其实也没什么人会来打扰。 盛听月在盛府的人缘算不得好,堂姐妹们嫌她性子难伺候,又妒忌她得祖母宠爱,所以都不愿跟她一起玩。盛听月生母早逝,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父亲很快娶了继室进门,嫡出庶出孩子一大堆,没多少功夫管她。 那阵子正好祖母身体有恙,回了江南老家养病。在偌大的盛府,就没人陪着盛听月了。 她把自己关在嘉兰苑,抚琴无人欣赏,作画画不成,连个对弈的人也没有,整日无趣极了。 直到有天,不知从哪来了个陌生的少年,坐在树下听她抚琴。 盛听月眼前蒙着白绫,甚至都不知道有人在,直到有一日,她心里烦躁得很,拨琴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琴弦一下子崩断,莹白的指尖顿时渗出血来。 婢女都被她赶到院子了外面,盛听月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她又莫名赌气不愿喊人进来,就将破了的手指含在嘴里。 那时候盛听月还不知道自己不能碰血,嘴里蔓延开血腥味,她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指头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婢女们围在她身边忙得团团转,脚步声凌乱。 盛听月从床上坐起来,“你们怎么进来了?” “回姑娘的话,我们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喊了您两声,没人应,就大着胆子进来了。”之后发现盛听月晕倒,她们赶紧请来大夫,帮她把脉看诊。 可是,她都晕过去了,院子里怎么会有动静? 从那天起,盛听月就怀疑有人在暗中看她。 到了第二日,她赶走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下人,坐在凉亭下抚琴的时候,忽然对着空气说了句:“你是谁?” 微风习习,花香馥郁,却无人应答。 盛听月紧张地握了握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昨天是你帮我叫的人吧?你到底是谁?”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没了耐心,威胁道:“你不说话,我就叫侍卫进来抓你了。” 凉亭外,不远不近的地方终于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别叫人。”听起来像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嗓音带着哑。 盛听月得意地弯了弯唇。 她本来就只是吓唬他,没打算真的叫人把他抓起来。 “你来我的院子做什么?”她问。 少年迟疑了片刻,“来……听你弹琴。” 盛听月惊喜地转头面向他出声的方位,以为自己遇到了知音,“你也懂乐理?” “我不懂。”盛听月肩膀垮下来,正觉得失落,就听到他紧接着说:“但我觉得好听。” 不懂乐理,只是觉得她弹的好听,所以就留下来了吗? 这个回答取悦了盛听月,她不顾手指头的伤,随意地拨弄琴弦,一边跟他搭话:“你是府上的小厮?”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 盛听月语气理所当然地支使他:“你坐近点儿。” 一阵风起,遮住日头的乌云移开,盛听月察觉到蒙着眼睛的白绫边缘透进来模糊的光线,前方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停在凉亭台阶下。 倒是听话。 旁的世家女子担心毁了名声,不敢跟男子走得太近,但盛听月才没有这样的顾虑,她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惯了的。 从那之后,盛听月就多了个不认识的仆从,任她随意驱使。 她虽然暂时看不见了,但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经常冒出一些麻烦的念头,比如某天忽然想放风鸢。 盛听月让侍女提前准备了风鸢,然后把她的小仆人叫过来,让他帮她放到天上,再把风鸢线塞到她手里。 她站在庭院中,手里扯着风鸢线,感受着四下吹来的风。 “风鸢飞到天上了吗?” “嗯。”他就站在她身边,似乎个子比她高出许多。 “是什么样的?” 第86页 少年沉吟片刻,“像一只玄鸟。” 过了会儿,他忽然又语气沉沉地向她解释:“玄鸟是黑色的,巴掌那么大,尾巴像剪子。” 盛听月起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解释这个,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少年想了想,说了句“冒犯了”,然后就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摊开,用指尖在她手心像作画一样慢慢比划,“这是玄鸟的头,这里是双翼,这是尾巴。” 手心传来温热的痒意,盛听月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忽然福至心灵,“你以为我没见过玄鸟?” 他犹疑地“嗯”了一声。 盛听月那时觉得他傻透了,不知道怎么进的盛府。 “那你给我画鱼,我想看鱼。” 他依言照做,把她小巧莹润的手心当作画纸,在上面绘出她想看的东西。 “树呢?树是什么样子?” “还有牡丹花,海棠花,竹子……” 盛听月说什么,他就画什么,任劳任怨。 后来她玩得起劲,忘记了手中的风筝线,风筝不小心落了下来,挂在了杏花树上。 少年替她摘下风筝,递到她手里的时候,盛听月大发慈悲地跟他说了实话:“我骗你的,我以前能看见,往后也能看见。”所以她其实知道玄鸟,鱼儿,花草都长什么样子。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应,盛听月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没有,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他又不肯说了。 盛听月不满地轻哼了声,“闷葫芦。” 盛听月以前经常变着法捉弄府里的下人,除了贴身婢女以外,其他人见到她都会躲着走。 她对那个少年也同样恶劣,经常使坏折腾他,有时候会让他打开提前放了蜜蜂的木盒,让他被吓一跳,有时故意把东西丢到树上让他去拿下来,有时让他也蒙上眼睛陪她…… 可那个少年就像没脾气似的,从来也不见生气,连句抱怨都没有,总是安安静静地陪她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除了祖母,再也没有别人对盛听月那么有耐心了。 她原本在嘉兰苑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过得才算有了那么一些滋味。 如今的嘉兰苑荒草遍布,但里头的摆设无人动过,依稀可窥见当时也是一个幽深雅致的院落。 那时候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个院子,但好像比外面广阔的天地还要自在。 盛听月沿着鹅卵石小径走进凉亭,知喜拂去石凳上落的灰尘,又拿来披风垫在上面,才让她坐下。 石桌上刻着密集的棋盘,那时候他们两个拿着石子在上面“下棋”,两个人都蒙上眼睛,边下棋边说自己下在了哪纵哪列的位置,就那样胡乱玩着,谁也不纠结到底准不准,只要最后是盛听月赢就可以,皆大欢喜。 盛听月的指尖抚过棋盘一条条的凹陷,仿佛还能回忆起,他们摸石子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时心口发热的感受…… 天色渐渐暗下来,知喜劝道:“夫人,这里杂草颇深,天黑就不好走了,我们先回去吧。” 盛听月怔了怔,思绪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暮色四合,府中很多屋檐下都挂上了灯笼。 指尖沾了一层灰,她懒得拿帕子擦,就随意地抹在了身上。 盛听月从石凳上站起来,转过身,正欲下台阶,视线不经意地往前方一扫,顿在了原地。 她看见了赵景恪。 昏黑的小径上,他的身影从竹林荒草尽头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烛光微弱摇曳,却足够拨开黑暗,照亮脚下的路。 赵景恪也看到了她,抬眸的瞬间,脸上便浮现出笑意,“月儿。” 盛听月怔然望着他,无意识地掐了掐指尖,“你怎么来了?” “要回去了吗?”说话间,他已经来到她身边。 盛听月便猜到,他是见天色已晚,特意过来接她的。 她带着些别扭说道:“派个小厮过来接我就是。”何必他亲自跑一趟? 赵景恪笑了笑,牵起她微凉的手,“走吧,一起回去。” 有了这盏灯,回去的路就好走多了。 回到住处以后,盛听月独自去沐浴,放松地泡在热水里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又没跟别人说她去了何处,赵景恪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沐浴完,她换上干净的裌衣罗裙,走回寝间。 绕过云水花鸟屏风,看到雕花大床上只摆着一床锦被,盛听月微诧,走动的脚步渐渐放缓。 身后传来声音,她回头,正好跟走进来的赵景恪对上眼神。 赵景恪不解地问:“怎么站在这里?” 盛听月水润的眸光游移不定,脸颊微微发烫,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们今天……” “怎么了?”赵景恪环视了一圈屋内摆设,立刻明白了她这么纠结的原因。 屋里只有一张床,床上只有一条被子。 他们两个既然要做出夫妻和睦的模样,自然不能再去找人要一床被子。 所以…… 赵景恪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目光灼灼。 第36章 (结尾小修) 盛听月别开脸,避开了赵景恪灼热的视线,但他的目光依旧存在感强烈,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第87页 过了会儿,盛听月忍无可忍地抬起头,红着脸娇声质问:“你在想什么?”她刻意做出凶恶的语气,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赵景恪眨了两下眼睛,像是才回过神,“没想什么。” 他这样迟钝的反应,更让盛听月确信自己的猜测,她一时羞恼至极,咬了咬牙,嗔道:“你不许想我。” 谁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说罢,就见赵景恪耳尖染上绯红,一副心思被戳穿的模样。 盛听月气得简直要冒烟,可她再霸道也管不住别人心里想什么,只能憋着气转身朝里面走去。 走到床边站立,她背对着赵景恪,威胁道:“你若是敢、敢那什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身后一直没传来回应,盛听月转回身,语气骄纵地喊他:“赵景恪,你听见没有?” 赵景恪没理解她的意思,温声问:“什么?” “那个呀。”盛听月急得跺脚,又不好意思直言。 她的视线隐晦地扫过赵景恪腹下,暗含威胁。 赵景恪了然,耳根发烫,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好,我知道了。” 盛听月又威胁地瞪了他一眼,才褪下鞋袜,钻进被子里。 赵景恪走过去熄了烛火,寝间内顿时漆黑一片。 盛听月身子往被子下面藏,只露出一个脑袋,湿润的眼眸望着黑魆魆的帐顶。 她听见赵景恪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床边,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来掀被子,盛听月顿时屏住了呼吸。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上床。 她忍不住催促道:“你快点呀。”再这么僵持下去,她的心跳都快要累死了。 这次,赵景恪没再犹豫地躺了下来。 盛听月身旁多了具温热的躯体,躺下的时候,他还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胳膊,差点让她惊叫出声。 幸好及时咬住下唇,没有大惊小怪地喊出来。 盛听月心跳砰砰,浑身都紧绷着,一下也不敢动,生怕再碰到他。 反观赵景恪自从躺下就没动静了,气息幽长平静,像是根本不觉得身边多了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凭什么她紧张得睡不着,他悠悠闲闲的那么放松。 盛听月心里微妙地不平衡起来,鼓了鼓脸颊,“你已经睡着了吗?” 黑暗中,赵景恪无声地弯了弯唇,嗓音透着微哑,“没有。”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盛听月长呼了口气,没再开口。 为了让自己忽略身旁那个人的存在,她脑海中胡乱地想着别的事情。 她想在盛府多住几日,好好陪陪祖母。 正好盛秀竹也会多留几天,可以趁这个机会,想想怎么报复她。 那次盛府的宴会上,盛秀竹勾结了她肥头大耳的表哥,想让她表哥去害盛听月,还借着姐妹之便,给盛听月下了药性极强的暖药。 可后来不知为何,盛秀竹自食恶果,自己跟表哥搞在了一起,还被众人捉奸在床,只得含恨嫁过去。 而盛听月的药性,是赵景恪帮她解的。 据他所说,他当时不胜酒力,神智不太清醒,所以才不小心犯了错。 庆幸他们的事情没被外人发现,给彼此都留了体面。 之后,就是赵景恪主动上门提亲,她爹红光满面地答应,将她嫁了过去。 除了贴身婢女以外,至今都没人知道,她和赵景恪在成婚前便有过夫妻之实。 想着这些事情,盛听月思绪越来越涣散,眼皮也越来越沉。 快要睡着的时候,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惊雷声声,震得窗纸哗啦作响。 盛听月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睡意,又被雷声给吓跑了。 她心头涌上一阵烦躁,就在这时,隐约听见床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是老鼠啃东西的声音。 盛听月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起身喊人,胳膊刚一动弹,碰到一具结实的身体,这才想起来旁边就睡着赵景恪,她便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声喊道:“赵景恪,你醒醒。” 赵景恪根本没睡。 听见身旁异样的动静,他正在想月儿是不是做噩梦了,胳膊就被她抓住。 他微侧过身,关心道:“怎么了?” “你听听,是不是有老鼠?”刚问出口,盛听月又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后背蹿起一阵凉意,想也不想地钻进赵景恪怀里。 香暖如玉的身子贴上来,赵景恪眉心一跳,气息声重了不少。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很快就听见了她所说的声音。 只是……听起来并不像磨牙声,倒像是松了的木板被寒风吹得吱扭作响,而且声音是从外面窗下传过来的。因为床尾离窗子不远,所以才容易听错。 赵景恪将被子往上拉了些,罩住她娇小的身影,柔声安抚道:“别怕。” 盛听月被他的手臂揽入怀中,靠在他温热的胸前,过速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 过了会儿,风雨声渐歇,咯吱咯吱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盛听月长松了口气,动了动身子,正准备从他怀里退出来,却不小心碰到了他。 两个人的身子俱是一僵。 盛听月反应过来自己碰到了什么后,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压低声音骂他:“赵景恪,你又在想什么?” 第88页 赵景恪滚了滚喉结,百口莫辩,“我没有想。” “你就是想了,臭流氓!”盛听月又羞又怒。 刚才自己躲进他怀里,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这人怎么这样?看着温和守礼的模样,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盛听月在他胳膊上拧了几下,犹不解恨,扑上去一口咬在他肩头。 赵景恪闭了闭眼,额角青筋窜跳,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盛听月没有察觉他升高的体温,满心只想着教训他一顿,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刚松了口,“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话还未说完,后腰被他的手臂用力圈住,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 盛听月手心抵在他胸前,美眸潋滟含波,“赵景恪,你……” 男人俯身,将她未出口的话语吞没在唇齿间。 他的气息深重而纷乱,交织成细细密密的大网,将她整个人缠裹在内。 大网越收越近,盛听月感觉周身的空气也在不断被挤压,嫣红的唇瓣微启,水泠泠的眼眸不自觉变得迷离。 许是因为屋里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让她心头那抹熟悉感越来越重,起初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从何时起渐渐上移,柔柔地圈住他的脖颈,磕磕绊绊地迎合。 因着她意料之外的回应,赵景恪眸光微微亮起,升起几分欢喜。 他一手轻柔地抚过她如云的发鬓,另一手臂垫在她腰肢与床铺的缝隙间。 窗外大雨倾盆,掩盖了屋内细微的声音。 后来又是一道惊雷落下,短暂地照亮屋中的摆设。 盛听月对上他饱含深沉欲色的乌眸,心头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之前的熟悉感褪去,她垂下眼松开手臂,轻轻推开了他。 而后盛听月坐起身来,背对着他开始穿衣服。 赵景恪手肘撑着床,稍稍平复了过速的呼吸,便过去帮她穿好衣服。 “月儿,你在担心什么?”在心底踟蹰再三,赵景恪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他能感觉得到,刚才她明明也很动情。 可后来忽然就变得冷淡,将他推开。 盛听月背对着他侧躺下,将被子拉高至盖住耳朵,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心事重重的模样,“我要睡了。” 赵景恪眸光微暗,心下不免失望。 他静坐了片刻,也躺回床上,试着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 盛听月身躯绷紧了一瞬,察觉他没有多余的举动,才慢慢放松下来。 赵景恪笑意染上苦涩,低低地道:“睡吧,我不会逼你。” 盛听月没再跟他争吵打闹,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 她有些疲累,气息很快就变得绵长,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赵景恪却久久未眠。 第二日,赵景恪早早起来上值。 盛府距离昭镜司更远,他起得比平日早一些,轻手轻脚地抽出被盛听月当枕头的胳膊,翻身下了床。 盛听月依然在香甜地酣睡着,眼睫纤长蜷曲,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粉润的唇珠微微嘟起。 赵景恪静静看了会儿她的睡颜,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他忍不住俯身,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查,吴彭庆勾结西域一事已经彻查清楚,他是西域二王子的人,潜伏在盛京城替二王子做事,甚至与邑王余孽也互有来往。 铁证如山,吴家全族都被下入大牢,择日问斩。 吴家的消息刚传出去,一直驻守边境的谢小将军便递折子,上书请求回京。 得了圣上恩准,谢小将军星夜兼程赶回京城。 正巧西域使团也要来接他们的三王子,顺便向盛安投降讲和,便由谢小将军亲自护送使团进京。 “大人,三王子要如何处置?” 负手而立的赵景恪转回身,冷声道:“让人给他治伤。” “是。” 毕竟西域已经战败归降,还专程派人来接三王子,总不能让他们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去。 赶在现在给符越忻治疗伤口,等西域使团抵京,他的伤正好治好。 毕竟是符越忻有错在先,只要让他完好无损地回西域,大王子就算心疼弟弟受了刑罚之苦,也挑不出盛安的错处。 盛府。 盛听月在祖母院子里陪老人待了一下午,等盛老夫人睡着,她才从院子里出来。 跟婢女走在回廊下,拐角处突然冒出来一道肥胖的身影,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色眯眯地看着盛听月,“四妹妹,许久未见,你还真是” 盛听月厌恶地后退半步,“滚开。” 知喜连忙以防备的姿态挡在盛听月前面。 “四妹妹,我就跟你叙叙旧,你别躲啊。”于浑垂涎地盯着盛听月,还想绕过知喜过去抓她。 此人正是盛秀竹的表哥,一个不成器的猥琐地痞。 在这里遇见他,盛听月被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不想与这等杂碎纠缠,慌忙后退,嫌恶地骂道:“你再敢过来,我可喊人了。” “你喊啊,到时候我就说你勾引我,嘿嘿……” 赵景恪刚下值回来,就听见于浑对盛听月说了这样一句恶心的话。 他眉骨下沉,眸中霎时覆上一层寒意,飞身而起,一脚将其踹倒在地。 第89页 “什么人?”于浑狼狈地摔到地上,沾了一身的泥土。怒骂声刚起,一见是杀意腾腾的赵景恪,剩下的话就都卡回了嗓子眼,憋得脸色青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于浑身子抖如筛糠,“赵、赵大人,我就是想跟四妹妹,不,跟四姑娘说两句话,没想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赵景恪的手按在腰间佩刀,下意识想砍他一只手,忽然想起盛听月还在,拔.出一半的刀又插了回去。 他抬脚踩上于浑的手腕,脚下用力,骨头被碾碎的声音传来。 盛听月站得远,只能依稀看到赵景恪高大的身影站在花树后面,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只听见于浑杀猪般的哀嚎声传来。 碾碎了他的腕骨,赵景恪从花树后面走出来,担忧地问道:“月儿,你没事吧?” 因着昨天晚上的事,盛听月面对赵景恪还有些别扭。 不过见他神色如常,这丝别扭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他刚出现你就来了。” “那就好。”赵景恪松了口气。 只是那畜生敢打月儿的主意,赵景恪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赵景恪给万丰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退下,朝着于浑躺着的方向走去。 盛听月和赵景恪并肩往住处走,知喜识趣地跟在最后面,不去打扰他们相处。 走过树影斑驳的庭院,盛听月往身旁瞥了一眼。 赵景恪身穿玄色的飞鱼纹蟒袍,脚踩黑面白底的祥云纹官靴,身姿挺拔如玉树,容貌风华俊美,怎么看怎么顺眼。 还有刚才干脆利落的一脚,直接把于浑给踹飞了。 盛听月眼含期盼地问道:“你会武功?” 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赵景恪又不是文官,自然会习武。 赵景恪点点头,谦虚地道:“会一些。” 从前在侯府,会有专门的人过来教导嫡子学君子六艺和学识武功,赵景恪身为庶子没有资格学,就偷偷爬上墙头听先生讲课,自己私下偷偷练。 他在武学一道颇有天赋,后来为了谋出路,瞒着所有人入了昭镜司,私下里为圣上卖命。就是凭借一身武艺和胆识谋略,才逐渐出头,有了今日的权势地位。 盛听月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抓着他的衣袖,跃跃欲试道:“那你能带我去屋顶上吗?” 以前她就很想去屋顶上,可她没有交好的兄弟,父亲那么威严古板,更不可能带她上去,这件事就成了她一直暗自惦念的心愿。 “可以。”赵景恪浅笑着,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来到她面前站定,手臂揽住她的腰,“抱紧我。” 盛听月手臂搭在他肩上,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便轻飘飘地腾空而起。 待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回廊屋顶上,毫无阻隔的凉风迎面吹来,庭院里的山石花草都匍匐在她脚下。 上面的视野开阔极了,几乎可以将整座盛府收入眼底。 盛听月眼眸亮如星辰,心砰砰跳了两下,由衷地赞叹道:“好厉害。” 以前怎么不知道赵景恪这么厉害。 要是早知道的话,她就能早点来屋顶上玩了。 盛听月稳了稳心神,很快就适应了站在高处,双臂展开,迎着晚霞和凉风,欢快地沿着曲折的回廊屋脊行走,踩得瓦片哗啦响。 “小心。”赵景恪紧张地跟在她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知道。”盛听月玩得不亦乐乎,夕阳下影子一跳一跳的,头也不回地搭话。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又走到了盛府最西边,已经荒芜的嘉兰苑就在她脚下。 盛听月站在高处眺望,忽然发现,隔了几道墙之外,坊门另一边的高门宅院隐隐约约有些眼熟。 “那是……”盛听月眼波微动,手指指向那座宅院,“那是哪里?” 赵景恪来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头,嗓音沉沉,“宁远侯府。” 他们成亲的时候,赵景恪已经搬出了侯府,另立府邸居住。 盛听月也只去过一两次宁远侯府,连侯府在哪都记不清了,只大概知道跟盛府离得不远。 但因为宁远侯府与盛府朝向不同,又归属不同的坊市,所以盛听月并不知道两座府邸最近的地方,居然离得这么近。 除了宁远侯府以外,离嘉兰苑最近的府宅也隔着老远。 所以……只要翻过几道墙,就能从侯府来盛府了? 盛听月怔怔地望向宁远侯府的方向,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胸臆间止不住地发烫,鼻子也有些发酸。 原来只要跳出高门大院之外,答案居然这么简单。 怪不得赵景恪总给她一种熟悉感,尤其是蒙上眼睛之后,那种熟悉感就更加强烈。 他跟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能不熟悉吗? 居然瞒了她那么久都不跟她说。 混蛋。 盛听月忽然转过身,眼眶红得像兔子,用力咬着下唇,声音也噙着浓浓的委屈,“赵景恪,从今天起,你就去其他房里睡吧!” “为何?”赵景恪不明所以。 听出她声音中的哭腔,他不免担忧,手足无措地想要抱她。 “因为你活该!”盛听月一把将他推开,指背快速抹了把眼角,沿着原路跑走了。 第90页 赵景恪被她推得踉跄了下,回过神,连忙紧张地跟了上去,“月儿?月儿!” 第37章 盛听月不理会身后的呼喊,拎起裙摆,踩着屋脊的青瓦,脚下走得飞快。 之前她一直以为,两年前她跟赵景恪成亲,只是一场意外。 可现在想来,赵景恪好歹是执掌昭镜司的重臣,怎会在小小的宴会上失态喝醉? 什么不胜酒力,不小心犯了错。 那时赵景恪分明就是清醒的,他知道是她,所以才帮她解了药性,娶她进门。 还有成亲这两年,他总是尽心尽力搜罗她喜欢的东西,名琴残谱,棋弈残局,每次好不容易找到了,还都要亲自送过来。 不管她再怎么冷脸相对,他都像是看不到似的,一次又一次地贴上来。 那段时日他们两个冷战,他不再掩藏自己的情绪,眼中浓烈的爱慕让人心惊。 而且,不管什么场合,从来不见他佩簪…… 此时回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早有苗头,只是赵景恪从前对她进退得宜,克制守礼,让她误以为他只是脾性好,换了任何人嫁给他,都会得他如此相待。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盛听月觉得,赵景恪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风霁月,那么温柔和善。 他的好脾气,只在她面前有。 “月儿。”赵景恪跟了上来,轻轻喊了她一声。 盛听月停住脚步,回头怒瞪向他,双颊气鼓鼓的。 赵景恪放低了嗓音,试探地想牵她的手,“月儿,怎么了?” 他的手被盛听月毫不留情地拍开,她后退半步和他拉开距离,气恼道:“赵景恪,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碰我。” 赵景恪目露诧异,“为何?” 盛听月嘴唇动了动,本想如实告诉他,又转念一想,他都瞒了她这么久,凭什么她要跟他坦诚相待? 就不告诉他,让他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盛听月咽下到嘴边的话,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双手环胸轻哼了声,“不告诉你,反正你不许碰我了。” 赵景恪唇瓣翕动了两下,看上去有些无措,低低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哼。”盛听月傲娇地别过脸,才不会好心告诉他。 两个人站在屋顶上,一个气在头上,什么都不肯透露,另一个慌乱地猜她的心思,却怎么都猜不透。 天边的金乌西斜,光线明耀而刺目,映红了大半边穹顶,迤逦晚霞镶上金边,流光溢彩恍若天工锦绣。 盛听月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看向渐渐垂落的斜阳,青丝被风吹得扬起。 “上面风大,我们先下去吧?”赵景恪微侧过身,替她挡住吹来的风。 “我说了,从现在起你不许碰我。”盛听月的气可没那么容易消。 赵景恪无奈,“可是你怎么下去?” 盛听月就地坐下,抱着双膝,依然不肯看他,“你去拿个梯子。” “先让我抱你下去,之后就不碰你了,可以吗?” 盛听月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赵景恪长叹了口气,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那我下去找人拿梯子过来,你坐在这里不要乱动。” 盛听月从鼻子里“嗯”了声。 男人身影如飞燕灵巧地掠下,盛听月坐在上面,透过树影缝隙看到他穿过两座院落,跟他的长随吩咐些什么。 似是不放心她,赵景恪很快便折返回来。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她身边,同样的姿势,安静陪她看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高耸层叠的殿宇后面。 小厮搭好了梯子,盛听月顺着梯子爬下来,赵景恪小心地在一旁护着。 直到她的脚踩回地面,他才舒了口气。 盛听月连个眼风都没有分给他,直接跟婢女知喜离开了这里。 第二日,盛听月去陪祖母时,听说了一件事。 盛秀竹的夫婿于浑吃醉了酒从马上摔下来,被马蹄踏断了双腿,此后都站不起来了。于浑受伤,被送回老家养伤,盛秀竹自然也要跟着,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盛府。 “月儿,你可知这件事是谁做的?”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腕,笑着问道。 盛听月隐隐约约猜测,这件事是赵景恪做的。 毕竟于浑昨日刚得罪了她,今日就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巧得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一起。而除了赵景恪,她想不到还能是谁帮她报仇。 可她毕竟没有亲自问过赵景恪,所以也不能确定,含糊地答:“我,我也不大知道。” “秀竹夫妻俩心术不正,这是他们该得的下场。”盛老夫人叹了声,另起话题,“我听说,昨夜你跟景恪是分房睡的?又闹别扭了?” 提起这个盛听月就来气,不满地道:“他有事瞒着我,我不高兴。” 所以就把他赶到其他房间睡去了。 “你啊,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盛老夫人头疼地摇了摇头,只是面上笑意丝毫未减。 盛听月赖在她怀里撒娇。 暖阁里金丝香炉白烟袅袅,盛老夫人感叹道:“你母亲是我看着进府的,从前她也像你一样天真烂漫,只是后来府里不断进新人,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你母亲忧思过度,郁结于心,这才……早早地便撒手人寰。” 盛听月安安静静地听着,难得没有吵闹。 第91页 这些事她都知道,在她小的时候,娘亲脸上还总见笑颜,可后来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们母女俩能见到主君的机会却越来越少。 府上勾心斗角不断,主君又偏心爱妾,娘亲眼里的光就是在后院一点点磨没的。 后来娘亲去世,祖母见她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便将她接到身边抚养,为她撑起无忧无虑的一片天。 “祖母别的不敢说,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的本事还是准的。景恪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他真心待你,敬你,绝不会像你爹爹那样。”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盛老夫人也不好说出“薄情寡恩”这样的话来。 顿了顿,盛老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月娘,祖母最大的期盼,就是给你找一个好的归宿。这样,将来哪日祖母不在了,这世上也能有人护你周全,让你一辈子快快乐乐的。” 她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心了。 “祖母,”盛听月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您别这么说。” 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他们而去。 盛听月最听不得的就是离别了。 从盛老夫人那里出来,盛听月心里酸酸涩涩的,胸口仿佛被石头堵着,透不过气来。 她只顾闷头走路,不小心撞上个人。 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望进赵景恪温柔含笑的眼,“在想什么?连路都不看了。” “没什么。”盛听月快速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濡湿。 见她不愿多说,赵景恪也没有追问,自身后拿出一本旧书交给她,“这是前朝吴清子留下的天衍棋局。” 盛听月接过古籍,肩膀倚靠着红木廊柱,心不在焉地翻看了几页。 赵景恪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可要与我对弈?” 盛听月合上书,抬眸看向他,眼眶还带着微红。 看出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心情好起来,盛听月点了点头。 不过……盛听月补充了一句:“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好。” 这是赵景恪第二次从正门走进嘉兰苑。 第一次是前日傍晚,他接盛听月回去。 在此之前,他也曾来过许多次嘉兰苑,但都是悄悄翻墙进来,不敢光明正大。 盛听月带着赵景恪去了凉亭下。 下人已经将凉亭的石桌石凳都打扫干净,上面刻的棋盘虽然历经风雨,日久斑驳,但还能看出纵横的刻线,勉强能用。 两人相对而坐,赵景恪执黑子,盛听月执白子。 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盛听月原本只是想随便下下棋,后来才逐渐认真起来,边下边跟他闲聊,“我原先都不知道,你琴棋书画居然学得这么好。” 她见过他风骨挺拔的字,至于画……当年得过一幅,被她留存至今。虽称不上大师之作,但对于一个武官来说,已经极为不错了。 赵景恪迟疑了下,“我……不通乐理。” 武功他可以偷偷练,字画可以用树枝在地上写,下棋也是自己看棋谱摸索,但琴艺他毫无办法,因为在开蒙的年纪,他根本摸不到琴。 盛听月的棋子落偏了一位,回想起那时她跟少年第一次对话。 他说他不懂乐理,但觉得她弹得好听。 盛听月听过很多人夸她抚琴技艺精妙,但没有任何一句像这句简单朴实的话一样,让她记了这么久。 黑白棋子几乎布满棋盘,争斗已近尾声,依然胜负难分。 盛听月忽然在这时说了句:“赵景恪,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赵景恪正欲落子的手猛地一颤,不慎把棋盘上的几颗棋子扫到了桌下,传来几声清脆的玉石破碎声。 他顾不得去关注棋盘残局,漆黑的瞳孔骤缩,惊诧抬眸看向她。 不必回答,他这样明显失态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盛听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向她表明身份。 那时他帮她解了药性,成亲后对她也处处忍让包容,证明他对她分明有意。 可既然如此,赵景恪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他们在几年前就已经见过呢? 赵景恪脸色有些苍白,甚至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了汗,唇边笑意微僵,“没有,我没有事情瞒你。” 盛听月俏脸微沉,“当真没有?” “……嗯。” 盛听月原本打算跟赵景恪敞开了说清一切的,可是看他这个反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愿意说,那就永远不要说好了。 盛听月烦躁地将手中棋子扔到棋盘上,板着小脸起身,“行,不跟你说了。” “月儿!”赵景恪连忙追了上去。 只是这一路上,盛听月都没给他一点好脸色,不管他如何道歉,都完全当他不存在。 进到屋里,她直接反手关上门,将他关在门外。 赵景恪下意识想要敲门,可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悬了半天,最终也没有落下。 当初的事,月儿是不是猜到是他了? 他不是故意瞒她,实在是……很多事情都难以启齿。 赵景恪害怕盛听月一旦知道了他当初去嘉兰苑的目的,会更加看不起他。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盛听月再也没理过赵景恪。 他们住了些时日就回了赵府,但又回到了曾经那样冷冰冰的关系,像是这段时日的温存都不曾发生过。 第92页 赵景恪去她的院落找她,可每次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她冷漠地赶出去。 从前他们好歹还有初一十五可以见面,一同用膳,可如今连这两日的机会都没有了。 连着一个多月,盛听月心里这股气都没散下去。 这日,她跟几个朋友约好了去翠微轩买新进的时兴衣裳。 盛听月是第一个到的,掀开布帘走进后院,打算去后面的偏间休息片刻,走过掩映的竹林时,忽然听见一阵悠扬舒缓的箫声。 她正好奇箫声从何处传来,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却发觉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盛听月发现自己似乎躺在行进的马车里,身下铺了厚厚的锦褥,倒是不觉得硌得慌。 “姐姐,你醒啦?”熟悉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盛听月抬手轻抚额头,从锦毯上坐起身,迷迷蒙蒙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的摆设,最后视线落在马车内唯一的人——越忻身上。 少年盘腿坐在毯子上,离她很近。 “你没死?”盛听月思绪清明了许多,脱口而出一句。 这些时日没见,越忻似乎消瘦了许多,不过身上是完好的,应该没受什么苦头。 符越忻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没有死啊,我只是被抓起来了。” 如今他兄长派来接他的使团已经抵京,由一部分人先送他回西域。 符越忻实在舍不下盛听月,就找机会将她抓了过来。 盛听月蹙眉问道:“你是西域人?” 他点了点头,“我是西域的三王子,我的本名是符越忻。” “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抓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正在出城,我想带姐姐回西域。” “带我去西域做什么?”盛听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声音不自觉拔高。 她又不是西域人。 符越忻兴奋地说道:“我们西域王宫收藏了许多前朝的乐谱,姐姐你不想要吗?而且西域跟盛安可完全不同呢,我们都住在广阔的草原上,日日与牛羊作伴,苍穹白云,自在极了。我想带姐姐去西域看看。” 盛听月想也不想地拒绝,“不想。你赶快送我回去。” 符越忻一怔,“为什么?” “你就这么把我掳走,我的亲人朋友怎么办?亏你还是三王子,行事怎的如此鲁莽?” 符越忻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盛听月不满地催促道:“你快把我送回去,不然等其他人找到我,你就有大麻烦了。” 符越忻有些着急,但仍坚持要带她走,“姐姐,西域真的很好的,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我可以让我大哥封你做公主,你就是草原上唯一的公主了,没有人敢欺负你。” “在这里也没人敢欺负我。”盛听月神色恹恹,完全不感兴趣,“西域再好我也不想去。” 符越忻抓着她的衣袖,祈求道:“姐姐,你就去看一眼,如果你不喜欢,我再送你回来好不好?” 盛听月拂开他的手,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靠着车厢内壁闭目养神。 西域距离盛安路途遥远,就凭这个心思单纯的三王子,根本不可能带她离开盛安。 盛听月不想贸然逃走,那样她孤身一人反倒危险,还不如先暂时跟着西域人,反正赵景恪早晚会找到…… 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他了? 盛听月一想起赵景恪就心底冒火,满身的气没处撒,连带着看符越忻也处处不顺眼,便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符越忻本来都差点睡着,被她一脚踢醒了,“姐姐你踢我干嘛?” “离我远点。” “……噢。”他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挪,窝在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另一边,知喜去替盛听月找掌柜的要衣裳名册,刚拿着册子回来,却怎么都找不见盛听月的身影。 “夫人?夫人?”喊了几声也不见回应,她叫来绣娘问话,绣娘却说,刚才领着盛听月到竹林附近她就走了,不知道盛听月后来去了何处。 知喜慌得六神无主,赶紧让赵府的人暗中盯紧翠微轩,她亲自去昭镜司报信。 赵景恪刚办完事从外面回来,还未下马,就看见盛听月的婢女急慌慌地跑到了昭镜司门口,一副有要事禀报的模样。 赵景恪眉目肃寒,立刻问道:“月儿怎么了?” 知喜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地说道:“今日夫人约了其他几位夫人,一同去翠微轩购置新衣,奴婢先去给夫人拿名册,谁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夫人便不见了。” 赵景恪心里咯噔一下,握紧了缰绳,“月儿不见了?可派人找过?” “四下都找了,没有发现夫人的踪迹。奴婢让人盯着翠微轩的前后门,便立刻过来禀报。”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赵景恪便迫不及待地策马绝尘而去。 万丰连忙率人跟上,还不忘让人捎带上知喜。 去的路上,赵景恪脑海中掠过许多种不好的猜测,一颗心不住下坠,脸色越来越难看。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翠微轩,他径直去了后院,在盛听月消失的地方搜查了几遍,只在树丛中找到了一支白玉芍药珠花。 赵景恪将那支熟悉的珠花攥在手里,当机立断地吩咐:“封锁城门,严查所有进出车辆。” 第93页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自抑的颤,珠花的金簪扎进手心,血迹滴落在乌砖地面上都没有注意到。 赵景恪叫来翠微轩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与盛听月约好的几位夫人在内,对所有人严加审讯,结果却是无一人看到盛听月去了何处。 昭镜司的人将翠微轩团团包围,继续查探蛛丝马迹。 赵景恪则亲自率领另一拨人,在城中展开天罗地网式的搜寻追捕。只要盛听月还在城中,绝对能被他的人找到。 可他不眠不休地搜至半夜,却一无所获。 赵景恪起初猜测是仇家寻仇,派人去打探于浑和盛秀竹的去向。 打探后却得知,他们二人早已离开京城,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将盛听月掳走。 赵景恪派人隐晦地去问过盛府,盛听月并未回府。 她在京城所有朋友也派人去找过,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城门早已严加盘查,夹带一个人出城简直难如登天。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盛听月就像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没留下一丝踪迹。 赵景恪身影萧索,落了满身的孤寂,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 若歹人是冲着他来的,现在应该有威胁的消息递到才对。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人是冲着盛听月去的。 赵景恪尽自己所能,努力去想盛听月还会与何人有联系。 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盛听月有个极为宝贝的锦盒,不让任何人碰。 事起危急,他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便匆匆去了后院,闯进盛听月的寝间,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锦盒。 赵景恪这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支染血的珠花。 他将东西放下,胡乱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心的血迹,然后便打开了锦盒。 赵景恪猜到锦盒里装的,定然是盛听月不想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可他完全没想到,盒子里装的东西,会与他有关。 赵景恪一眼便认出,那枚简陋的竹簪是他曾经佩戴的,因为盛听月被这簪子扎到,差点从他身上摔下去,这只簪子就被他摘下扔了,怎么会在她这里? 锦盒里还有一张叠起来的宣纸,看上去有些年头,宣纸都纤薄了许多。 赵景恪隐约猜到什么,心快速跳了跳,升起几分紧张。 他颤抖着手将宣纸拿在手里,徐徐展开。 画上是容貌姣丽若莲灿的少女,穿一袭锦绣罗裙,明艳大方,率性活泼。 是赵景恪在很多个夜里,想紧拥入怀却又不敢触碰的人。 那时候他暗中加入了昭镜司,办的都是阴私见不得光的事,怕连累到盛听月,所以才向她辞别。 临别前,盛听月让他画一幅他的画像,最后赵景恪画的却是她。 他耻于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也担心她手里有男子画像会有损名声,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回忆起当时的分别,赵景恪用力攥着这张画纸,胸臆间无数情绪翻滚,眼眶渐渐泛起红。 他从没想过,盛听月这些年还会记得他。 他以为,他只是她闲暇时用来逗趣解闷的玩物,根本不值得被她记在心里。再加上有些事羞于启齿,所以才不敢跟她相认,而是选择了以完全陌生的身份,披上她喜欢的温润公子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本性,一点点靠近她。 怪不得那日月儿会那样生气。 原来这些年,不只有他对那段时光念念不忘。 他不该瞒她的,不管当初的他有多么不堪,他都该跟她坦诚相待。 赵景恪望着画纸上明媚的人儿,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月儿……” 若是他能勇敢一些,早日将这一切都告诉她,他们也许就不会错过这两年。 他早该鼓起勇气往前迈出那一步的。 可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回月儿。 赵景恪按捺下满腔复杂思绪,将竹簪和画纸都仔细收了起来。 之后,他快步走出府门,翻身上马,率人星夜出了京城。 第38章 夜里,符越忻一行人没来得及赶到下一个城池,便只能露宿野外。 盛听月关上马车门,从里面闩上,独自在车厢里睡了一夜。 虽说不必吹风受寒,但到底是比不上家里铺了软褥的架子床柔软,盛听月这一夜睡得并不算好。 第二日清晨,符越忻派人送来了朝食,是馕饼裹着炖得软烂的熝肉。 盛听月从未吃过这么粗陋的饭食,尝了一口就不想吃了。 符越忻站在马车外面,扒着轩窗跟她说话,“姐姐,你想吃什么?到下一个城池我让人去给你买。” 盛听月冷着脸拉上了车帘,不想跟他说话。 符越忻还没说什么,他的下属看不过眼,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还不是我们西域的公主呢,就这么能摆架子。” 盛听月本就心情不好,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符越忻这个三王子是怎么当的?怎么连自己的属下都看不好? 若是在赵府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早被赵景恪干净利落地处置了,绝不会再有机会跑到她面前碍眼。 因着昨夜没睡好,今日起来也没有精致的饭菜用,盛听月对符越忻的印象直接降到了最低点。 若不是他多事,她哪需要受这个苦? 第94页 赵景恪率人在城外又盘查了大半夜,黎明熹微时分,终于查探到有一队车马曾向西行进,他们手里有使臣的牌子,所以城门口的卫兵没有仔细检查。 向西的使臣……赵景恪立刻想到了西域三王子。 他这段时日忙着调查朝中勾结外敌的叛徒,一时将符越忻忘在了脑后,到这时才想起来。 符越忻跟月儿有过接触,他也能借助西域使团的身份轻易出京城。看来,月儿失踪一事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 赵景恪派出一小队人向西追捕,自己则调头回了京城。 他对去西域的路途不甚熟悉,需要向谢小将军借个人。 赵景恪跟谢迟晋平素没什么来往,本来只打算向他借一名手下副将,只要是熟知去西域的路便可。 熟料,谢迟晋听完他的来意,直接翻身上马,表示愿亲自领路。 赵景恪拱手道:“多谢。” “赵大人不必多礼。西域使团是我护送进京的,若他们胆敢强掳官眷离京,我也难辞其咎。” 有谢迟晋亲自带路抓捕,自然更为方便,赵景恪便没有推拒。 事情耽搁不得,他们当即出发。 前面有快马开道,行人纷纷避让两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穿过朱雀大街。 避让的人群中,有位素衣佳人的帷帽被风吹起一角,谢迟晋目光微凝。 须臾,他收回视线,攥紧了手中缰绳,策马出城。 出城约莫三五里,谢迟晋渐渐停下,勒马转过身,“赵大人,前方有两条路直通西域,一条崎岖坎坷,人烟稀少,一条通泰平坦,会路过许多城池镇甸。我们是分头行动,还是?” 赵景恪朝前行了几步,心下略有些迟疑。 不过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我们率领大队人马走大路。劳烦将军派一亲兵,领着其他人走小路。” 符越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带月儿走,说明在他心里,月儿很重要。 但月儿自小娇生惯养,定然是不愿意走崎岖山路的,所以有很大可能,西域使团走的是坦途大路。 谢迟晋闻言稍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遵从赵景恪的意见。 他招了招手,身后行出一人,领着一小队人奔向小路。 剩下的大队人马,跟在谢迟晋身后,继续前行。 马不停蹄地跑到半夜,众人停在树林中歇息。 就算人是铁打的身子,可以日夜不休不惧辛劳,也得让马匹吃吃草,歇一歇。 原地升起一簇火堆,赵景恪撩袍席地而坐,借着火光看手里的舆图。他仔仔细细地看过这一路舆图上的每一个角落,提前部署好所有计划,生怕中途出什么差错。 谢迟晋道:“他们西域人不善御马,还要拉马车,走不快。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晚就能在柳城截住他们。” 他们这一路快马加鞭,路上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绝对能赶得上。 赵景恪点了点头,这些他也清楚,可还是放心不下。 柳城只是一座小城,连城墙都没建,几乎跟镇甸差不多。西域人又善于隐匿和探查消息,若是这些人足够机警,想在柳城抓住他们并非易事。 也不知道月儿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委屈。 早知符越忻会如此胆大包天,贼心不死,那日自己就该杀了他。 谢迟晋靠坐在旁边的大树下,一条腿曲起,另一条长腿舒展开。 见赵景恪如此紧张担忧,谢迟晋忽然有些好奇,“赵大人成亲多久了?” 他太久没回京城,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赵景恪意外他会主动问话,想起盛听月,他眼底不自觉浮现出几分温柔,如实答:“两年。” “这么久了。” 赵景恪看向他,礼节性地问候:“谢小将军可有家室?” 谢迟晋拿起水囊正准备喝水,闻言愣了下,将水囊放了下去,低声道:“有的。” 他的脸转向背阴处,火光跳动明灭,看不清神情。 第三日傍晚,符越忻一行人进了柳城,本来只想采买些东西就离开,但是盛听月在马车上睡了两天已经睡够了,不想再回马车上受罪,说什么都不肯走。 符越忻无奈之下,只好选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领着人住了进去。 用过晚膳,盛听月要沐浴。 可这小客栈什么都不给提供,拿什么沐浴? 符越忻派人出去采买,只买到几个不大不小的木桶。 盛听月坐在客栈房间等着人抬热水进来,没多久,房门被敲响,她走过去拉开门,发现居然是符越忻亲自提着热水送过来。 盛听月微诧地挑了挑眉,“怎么是你来送水?”他没有下属吗? 符越忻脸颊红红的,不知道是提水过来累的,还是因为其他。 他把水桶提到房间中央,放在地上,“后面还有热水,我给你提过来。” 说罢,他转身蹬蹬蹬地跑走,从后院又提来了一桶热水,还有两桶凉水。 四桶水和一个木盆几乎占满了客栈的小房间,符越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姐姐,我们的人没买到浴桶,你将就着洗吧。不过这些水桶和木盆都是新买的,很干净,我还特意洗……”他赶紧捂住嘴巴。 盛听月却已经听见了他那个“洗”字,奇怪地问道:“你自己洗的?怎么不叫其他人来弄?” 第95页 堂堂西域三王子,居然还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符越忻脸上的尴尬之色更加明显,窘迫得像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盛听月见状便有了猜测,“他们不听你的?” 从昨日清晨,敢有人说她摆架子起,盛听月就觉得,符越忻这个三王子,在这群人中间实在是没有威信。 若他能镇得住这些人,便不会有人敢多嘴说一句。 符越忻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些人都是大哥派来的,他们虽然会尽心尽力护送他安全回西域,可心里其实都很看不上他,觉得他只会拖大哥后腿。 “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我跟你回西域?”盛听月看他这个反应,也多多少少能猜到几分,趁机劝道:“我在盛安过得好好的,干嘛要跟你回西域吃苦?” “我不会让你吃苦的。”符越忻抬起头,急声保证。 “你想要个姐姐当公主,随便找个人不就好了,干什么非要找我?” “不行,我一定要带你回去,别人都不行。” 盛听月真情实意地感到不解,“为什么?” 符越忻脸上火烧火燎一般,红得像柿子皮,嘴里却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原因来,“因为,因为……” 盛听月没耐心跟他耗,摆了摆手赶他出去,“你快出去吧,再耽误一会儿,水都凉了。” 符越忻委屈巴巴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插上门闩的声音,他背对着明亮的室内,坐在门槛上,吹着冷风守在门口,防止有人闯入。 听着屋里传出的水声,符越忻脖子以上全都在发烫,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只能捂住耳朵,想一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其实在他们西域,除了王室女子可以称作公主以外,还有一些人也可以被封为草原上的公主。 那就是……王子的正妃。 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洗完了澡,刚换上符越忻送来的新衣裳,盛听月就又皱起了眉。 他买的衣裳根本不是云雪缎,只是普通的细棉布衣服,跟锦缎软滑柔韧的质地差远了,而且颜色也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符越忻进屋收拾的时候,看到坐在床边的盛听月俏脸沉下来,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他失落地低着头,安静地把屋里收拾干净,悄悄退了出去。 夜间,盛听月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刚升起一点睡意,就被外面乱糟糟的动静吵醒。 符越忻猛拍她房间的门板,“姐姐,你快醒醒,我们得走了。” 盛听月看了看窗子,外面天还黑着,怎么就要走了? 听声音,符越忻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难道是有人追上来了? 盛听月顿时清醒不少,从床上坐了起来。 毕竟不是在家里,她睡觉连衣服都没脱,直接就能穿上鞋下床。 但是下床后,盛听月并没有急着出门,故意在屋里拖延时间。 外面传来西域人的劝告:“三王子,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还管她做什么?咱们快走吧。” 盛听月在心里默默想着,是啊,他们赶紧别管她了快走吧。 “不行!”符越忻一把推开身前的人,抽出腰间藏着的银月弯刀,插.进门缝里,高声提醒道:“姐姐,我进来了。” 话音刚落,门闩被弯刀挑开,啪嗒落在地上。 符越忻快步走到屋中,见盛听月衣着完好,就猜到她早就醒了,迟迟不肯出来,就是因为不想跟他走。 他顾不得许多,上前抓住盛听月的手腕,带她跑出房间。 虽然符越忻还只是个半大少年,但力气还是比她大多了,盛听月挣脱不开,只得任由他拉着。 第39章 符越忻派出一半的人断后,他带着盛听月和另外一半人手,弃了大道,一路往荒山野岭逃窜。 跑了大半夜,直到清早才暂时停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休整。 盛听月刚一下马,就脸色发白地跑到溪水边,扶着树干弯腰干呕。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罪。 符越忻站在后面,出神地望着她娇小纤细的背影。 “三王子,我们还是赶紧把人还回去吧,不然盛安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仅凭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安然带着您和她一起回西域。说不定连您的性命也……” 盛安愿意放符越忻回国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但若是他自己不知好歹,掳走重臣家眷被抓了回去,就算被秘密处死在盛安,大王子也无计可施。 符越忻沉默着不说话,那人看了眼盛听月,继续劝道:“这位夫人不愿意跟您回去,跟着我们还要逃命受苦,你还不如送她离开……” “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符越忻烦躁地打断他的话。 那人叹了口气,只得闭上了嘴巴。 被符越忻派出去的那一半人,估摸着是没命再回来了。 这次他们这些人运气好侥幸逃脱,下次还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符越忻拿着水囊走过去,递给树下的盛听月,“喝口水吧。” 盛听月难受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雪润的颊失了血色,眼眶透着红,娇声道:“我才不用你用过的水囊。” 符越忻解释:“我没用过,这是新买的。” 知道她挑剔,他哪敢碰给她准备的东西? 第96页 盛听月这才勉为其难地伸手接过,喝了两大口凉水,胃里总算好受了些。 符越忻瞥见她手背上有两条刺眼的红痕,顿时紧张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还不是被树枝刮的。” 这片山路崎岖复杂,密林繁茂,到处都是横生的山石枯草,走在这里不仅脚疼,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 符越忻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你还不赶紧送我回去?” 符越忻还是那句话,“姐姐,你跟我回西域好不好?” 盛听月直接将手里的水囊丢过去,砸在他头上,“走开!” 符越忻被淋了一身的水,将水囊盖上,挂在自己腰间替她拿着。 他们没能休息很久,便有斥候来报,说追兵已经赶到。 “怎么这么快?”符越忻刚坐在石头上,闻言便噌一下站了起来。 “盛安人善马术,我们本就比不过,还要带上……”说话的人瞥了盛听月一眼,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盛听月手臂环胸,“嫌我拖后腿,就把我送回去啊。” 西域的人想丢下她,盛听月也巴不得被他们丢下。 就只有符越忻一意孤行,非要带她离开。 盛听月又被符越忻拉上马,被迫跟着他们朝西方远行。 而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赵景恪眉目肃寒地收起染血的刀。 几具尸体倒在地上,溅起尘土,鲜血蜿蜒流淌。 谢迟晋将这一幕收进眼底,没说什么。 他早就知道,这位赵大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和善好相与,若真是性情温润之人,也无法执掌昭镜司这样的刑狱之地。 谢迟晋策马向前,折起的马鞭指向山谷的方向,“再往前,他们只能经过嘉浒关,到时候必定会被拦下。” 这还只不过是出盛安的第一道关。 过了嘉浒关,后面还有七八道关口,就算西域这帮人身上插了翅膀,也难以逃出去。 “追。”赵景恪冷漠地翻身上马,率先纵马而出。 其他人紧随其后,马蹄踏起飞尘无数。 西域一行人一路上躲躲藏藏,几乎是无头苍蝇似的在群山间打转,每次刚下来休息没半盏茶的功夫,就又要惶惶然启程。 符越忻手里有舆图,可他们对盛安地形不熟悉,后面追兵跟得又紧,根本来不及好好规划路线。就如同被追赶之下慌不择路的猎物,一步步被逼进山中,只能往上面跑。 可累死累活地奔逃了半日,来到山顶却绝望地发现,此处亦是绝路。 此刻已是日暮西山时分,前方便是茫茫悬崖。 符越忻急急勒马。 “三王子,没路了。” 横亘在两座山之间的峡谷宛如天堑,他们是万万过不去的。 就算过去了……前方就是嘉浒关。 之前三王子不停派人去干扰追兵,如今身边可用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仅凭他们这些人,拿什么闯关逃出去? 本就是死局,偏偏三王子执迷不悟,硬生生拖到了此刻。 符越忻死死地望向前方的峭壁绝路,满心不甘。 直到穷途末路时,他才终于醒悟过来。 根本就逃不出去的。 他从前被护在大哥羽翼之下,只看得到西域王宫这么一小片地方,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一时心血来潮要替兄长报仇,偷偷潜入京城,却中了二哥的计谋,差点命丧盛安。 最后还得大哥替他收拾残局,主动派出使者示好。 这一次,为了他的脑子一热,他们西域又损失了无数人手。 若不是大哥派来接他的人都是亲卫精英,他们也逃不出这么远。 没有大哥,他什么都不是,凭什么任性,又凭什么为所欲为? 符越忻心绪复杂地低下头,却见盛听月虚弱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而脆弱,仿佛离开了土壤的娇花,以极快的速度失去鲜活生机。 符越忻赶紧摘下她的水囊,想喂她喝口水,只是水囊早已干瘪,一滴水都倒不出来。他拿自己的水囊喂她,她却倔强地别开脸,不肯喝。 符越忻喃喃地喊她:“姐姐,对不起……” 这时,有西域人驱马上前劝道:“三王子,放弃吧,大王子还伤病在床,盼着您回去呢。” 符越忻眼中蕴起热意,几欲落泪。 事到如今,他除了放弃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心中升起浓浓的无力感,终于下定决心,沉声下了命令,“燃起狼烟。” 之后,他抱着盛听月下马,收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让她倚靠在树下。 其他人很快升起火堆,再用水扑湿,滚滚浓烟升上天空。 符越忻坐在一旁,认真仔细地望着她安静的面容,像是要将她的容颜记进心中。 若是他能活着回西域,此后怕是也不会再有重逢的机会了。 符越忻抬手指向远方,“姐姐,那里就是西域,是我的家。” 盛听月倚靠着树干,掀了掀眼皮,却只看到远方连绵的群山和刺目的夕阳,根本看不到他所说的西域。 还离得远呢,哪里看得到。 本想出口嘲讽两句,可盛听月在马背上待了一天,实在是没精力,又恹恹地闭上了嘴巴。 不多时,听见愈来愈近的马蹄声,符越忻依依不舍地挪开身,跟盛听月保持距离。 第97页 赵景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山路尽头。 他一眼便看见坐在树下的盛听月,乌沉的眼眸霎时亮起,还未等马匹完全停下,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马,扑向树下的那道身影,“月儿……” 蔫巴了一整天的盛听月,看见他过来,眼中顿时漫起了水雾,嗓音带着浓重的委屈和哭腔,“赵景恪,你怎么才来啊。” “对不起,我来晚了。”赵景恪将她拥进怀中,怜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握住盛听月的肩,担忧的视线上上下下扫过她全身,紧张地问:“你可有受伤?” 盛听月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这几天赵景恪一直处于心悸心慌的状态,到现在过快的心跳都没有平稳下来,圈着她的手臂仍在不自觉地轻颤。 他的呼吸声很重,泛红的眼尾微微濡湿,整个人都被劫后余生的后怕所淹没,“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天知道他这几天夜里都不敢合眼,一闭上眼睛,就会忍不住去想盛听月如今怎么样了,符越忻有没有让她受委屈。想得他心里焦灼难耐,哪里能安然入睡? 盛听月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我渴了……” 赵景恪忙解下水囊,打开封口,喂到她嘴边。 盛听月靠在他怀里,手搭在他清瘦的腕骨间,就着他的手喝了水。 甘甜微凉的泉水入喉,又终于不再需要跟着符越忻亡命天涯,她整个人都重新焕发生机,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 盛听月这时才发现,赵景恪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眼下泛起青痕,眸底也布满了红血丝。平日里他的衣袍从来一尘不染,干干净净,这次他的袍角沾满了灰,被树枝刮破了一道都没发现。 盛听月的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下巴,还被冒出来的胡茬扎了一下。 赵景恪捉住她的手,揉着她的指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盛听月鼻子莫名发酸,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颈窝,瓮声瓮气地道:“回去以后,我有话跟你说。” 看在他这么尽心尽力找她的份上,她勉强决定暂时不跟他斗气了,先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起码要知道他不肯说出身份的原因。 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罚他。 赵景恪专注地凝视着她,帮她把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温声道:“我也有话跟你说。” 两人说话间,有高头骏马自身旁奔腾而过,盛听月好奇地朝那边看去,“那是谁?” 视线还没转过去,就被赵景恪不着痕迹地捧着脸,轻轻转了回来,“谢小将军。” 盛听月轻轻“噢”了一声,没心情再关注别人,疲惫地靠在他怀里,“赵景恪,我想沐浴,想睡大床,想吃好吃的。” 赵景恪眸含心疼,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好,我这就带你回去。” 他将盛听月打横抱起,回头看向谢迟晋。 后者冲他微微颔首,示意赵景恪放心离开便可,这里交给他。 赵景恪点点头,临走前,察觉到符越忻看向这边,他微侧了侧身,将怀中盛听月的身影完全挡住,看向他时眼中杀意弥漫。 符越忻脸色惨淡,收回视线,垂下了头。 赵景恪抱着盛听月上马,坐在她身后,单手攥着缰绳,另一条手臂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他的御马术比起符越忻好了不知道多少,回去走的明明是同样的山路,坐在马背上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颠簸。这次盛听月一点罪都没受,甚至还靠着赵景恪的胸膛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她已经被安排进了城中最大的客栈,身上清爽干净,衣服也换了新的,里衣是柔软的白棉,外面穿着柔韧合身的雪缎衣裙。 刚坐起身,客栈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端着汤药的赵景恪走了进来。他也重新收拾过,换上了月白色的窄袖锦袍,如缎的乌发整齐地束起,眉目清隽温柔,周身风华皎然。 赵景恪来到床边坐下,舀起一勺汤药,细心地放在唇边吹了吹,“月儿,先喝一碗安神汤。” 盛听月正好睡得久了有些头疼,便没有抗拒,乖乖喝了安神汤。 喂她喝完,赵景恪刚放下空碗,就听见盛听月问:“你给我洗的澡?” 赵景恪迟疑地转回身,“……嗯。” 盛听月脸颊微红,忽然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些别扭,娇气地道:“谁、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赵景恪轻咳了声,“我怕你睡得不舒服,就……” 这次出城,随行的都是男子,没带她的婢女过来,所以只能由他来帮她清洗。 盛听月庆幸自己睡得沉,没在他帮她洗澡的时候醒过来,不然她完全想不到要如何面对。 她脸上热意攀升,只想尽快换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赵景恪也存了同样的心思。 沉默了片刻,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外面怎么这么吵闹?” “你想跟我说什么?” 赵景恪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们如今在敖城,今日是当地的花灯节,所以一入夜便热闹起来了。” 盛听月捕捉到一个重要的信息,惊诧道:“现在外面已经天黑了?我睡了一整天?” 赵景恪点点头,“嗯。” 盛听月只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久,但她没想到能睡这么久。 第98页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她迷迷糊糊记得是夜里,后来就睡得昏沉,一直到刚才醒过来。 没想到居然睡过去了一整个白天,看来她这几天真的累坏了。 都怪那个可恶的符越忻。 想到这里,盛听月顺便问了一句:“对了,符越忻呢?你们怎么处置他?” 赵景恪微垂着眼眸,“他没什么事,接下来将由盛安派人亲自护送他回西域。” 说是护送,其实等同于押送,以免他路上再生事端。 盛听月狐疑地盯着他,心下不怎么相信,“你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之前于浑对她不敬,可是被赵景恪废了两条腿。 这次符越忻偷偷掳走她,害他担惊受怕这么久,赵景恪居然会大发慈悲放过符越忻? 这不像他会做的事。 “他稍微受了些皮肉之苦。”赵景恪掌心搭在她肩头,言辞闪烁,没有说得太明确。 符越忻虽说四肢仍然健全,但被挑断了手筋,就算养好伤,从今往后这只手也不能提重物,跟断了一臂也差不多。 盛听月心下了然。 既然不适合告诉她,那么想必不是什么好下场,估计不只是“稍微”的程度。 不过盛听月自然不会帮一个想掳走她的人求情。 说到底,这都是符越忻咎由自取。 赵景恪犹疑片刻,将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问了出口:“月儿,你跟符越忻,可有什么来往?” 符越忻冒这么大风险也要带她回西域,盛听月自然不能再假装跟他毫无关系,不然实在说不过去。 所幸她跟符越忻从来也没有过界的来往,便坦坦荡荡地如实告知他了:“我在春风楼遇见的他,觉得他颇有才华,经常跟他一起谈论琴棋书画。后来他说不想伺候客人,我便向坊主买下了他……”说到这里,盛听月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瞪大了莹润的眼眸,不满地道:“买他的银子还没还给我呢。” 虽说这笔银子对她来说只是不痛不痒的小数目,可花在符越忻这个白眼狼身上,怎么想怎么不舒坦。 宁愿扔了也不想花给他。 在盛听月没有看到的地方,赵景恪长长地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心下也不免升起愧疚和后悔。 当初的他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没有向月儿询问清楚,便贸然怀疑她跟符越忻有私情,实属荒唐。 赵景恪轻轻将身前人儿拥入怀中,“对不起,我之前不该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 赵景恪说得隐晦,“怀疑你跟符越忻……交从过密。” 盛听月却听明白了,一把推开他,嗓音不自觉拔高,“赵景恪!你怀疑我跟他不清白?” “对不起,月儿。”此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赵景恪诚恳地低头道歉,“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盛听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说你那个时候怎么奇奇怪怪的,还把我关在府上,不让我出去,是不是因为这个?” 赵景恪心虚地答:“是。” “你居然敢这么想我?混蛋!”盛听月气得咬牙,不知哪来的力气,往前一扑,将他扑倒在床上,对着他敞开的衣襟咬了下去。 赵景恪身子本能地轻.颤了下,却反将她抱得更紧,声线低哑地一声声喊她的名字。 盛听月怕血,自然不敢真将他咬出血,快咬破了就换一个地方继续咬,总之必须得惩罚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思乱想。 赵景恪出身卑贱,自小吃过无数的苦头,后来加入昭镜司,伤筋动骨都是常有的事,自然不惧她的“惩罚”。 她自以为很用力,可落在他身上根本不算什么,反倒勾得人心底发痒。 两个人都休息够了,有大把的精力玩闹。 不知不觉中,朱红的绣鸳鸯锦被翻滚,将两个人都裹了进去。 他们的位置也来了个调换。 赵景恪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气息幽长深缓,墨眸沉暗地望着她,明显动了情。 他轻蹭着她的脸颊,正欲覆上她柔软的唇,却被盛听月又一次偏头躲开。 赵景恪不解,“月儿?”仔细听来,声音中甚至夹杂着几分委屈。 她怎么还是拒绝他? 他们这么亲密地闹在一起,盛听月其实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呼吸和心跳早就乱作一团,玉颊酡红,眼眸也噙着一层泠泠水光。 可她记仇着呢,才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得逞。 盛听月使力将他往外推,却没能撼动他分毫,只能尽量躲开他灼乱的呼吸,语气骄纵地道:“赵景恪,我还有笔账没跟你算呢。” 第40章 (小修) 赵景恪气息稍顿,不解问道:“什么账?” 盛听月本来都打算跟他坦白相告了,可是他们现下姿态亲密,他又这么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实在说不出口。 “你先起来。”盛听月推了推他的肩膀。 赵景恪看上去修长清瘦,可谁知道他这么沉,怎么推都推不动,只能等他自己起身。 赵景恪依言,手撑着床板起身。 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着,盛听月紧张地眨了眨眼,在他期待的视线下,还是开不了口。 盛听月踟蹰了半天,最后逃避似的背过身,“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赵景恪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眸底泛起点点笑意,温声道:“好。” 第99页 凑巧外面传来万丰的声音,“主君,谢小将军打算启程回京,说临走前,有事想跟您说。” 因着是出门在外,为了方便行事,他们对赵景恪的称呼也由“大人”,变成了“主君”。 盛听月正好还得组织一下语言,就赶紧催促他:“你快去吧。” “好。” 赵景恪便下床,拿着空碗走出了房间。 他出门之后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盛听月还以为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已经说完了?” “夫人,主君让小的进来给您送饭。” 原来是万丰。 盛听月走到屏风后面,整理衣裙的细小褶皱,“进来吧。” 万丰领着手下鱼贯而入,将一盘盘色泽诱人的菜肴摆到桌上。 桌上摆的还都是盛听月喜欢吃的菜,样样精致,都是需要经过许多道工序才能做出来的。 盛听月从屏风后走出来,随口问:“赵景恪用过膳了吗?” 万丰恭恭敬敬地回答:“主君还未用膳,不过主君让您先用,不用等他。” 赵景恪知道盛听月许久没好好吃饭,定然饿坏了,所以才特意嘱咐不用等他,她先吃就好。 盛听月在桌前坐下,拿起干净的竹筷,将离自己最近的豆腐皮虾仁包子夹进碗里。 吃到一半,赵景恪说完事情回来,走进屋,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他没急着动筷,先盛了一碗冰莲百合甜汤放到盛听月面前,“敖城花灯节也是一大特色,待会儿用完膳,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看花灯?” 从刚才起,盛听月就听着客栈楼下一阵喧嚣热闹,正心起好奇,便欣然答应了,“好。” 他们出门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不过整条街灯火如昼,比白日还要显得亮堂。 街上人潮拥挤,摊贩叫卖声和各样食物香气混在一起,烟火气十足。 赵景恪牵着盛听月的手,怕她走丢,叮嘱了句:“抓紧我。” “什么?”长街嘈杂,盛听月没听清楚。 赵景恪稍稍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盛听月还是没听清,她很少来人这么多的地方,心跳砰砰,又兴奋又新奇,眼里映满了灿亮的光。 情绪高涨之下,她也定不下心神去仔细分辨他到底说了什么,敷衍地亲了亲他的下巴,便朝着人最多的地方挤了过去。 赵景恪无奈地轻笑,随她一同过去。 她不想抓他,那就只能他一直盯着她,总归不会再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是一个表演喷火和胸口碎大石的台班子,几个人轮番上阵,各种惊奇表演看得人眼花缭乱,周围人群拊掌喝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锣鼓声震耳欲聋。 看了会儿街头卖艺,盛听月又在两旁的小摊前面频频驻足,买了许多喜欢的小玩意儿,让随从带回客栈。她走到哪,赵景恪就寸步不离地跟到哪。 盛听月兴致高涨,几乎逛遍了半座城。 后来走累了,她和赵景恪坐在小船上,也不撑蒿,任小舟顺着河水慢慢游。 每年花灯节这日,敖城的宵禁都会推迟到子时,如今已经快到时辰,宵禁鼓声敲了两遍,传遍全城。 百姓们纷纷收摊回家,两旁的铺子都关了门,热闹的主街很快变得空荡荡。 待到第三遍鼓声响起,街上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家家闭门闭户,仿佛整座城都陷入了沉睡,只剩横挂在楼阁间的一串串花灯亮起昏黄的光,随风轻轻摇摆。 他们所在的这条河,也只剩他们这一条小船在水上飘荡。 小船飘过杨柳依依的桥洞,水流潺潺,前方豁然开朗,星星点点的荷花灯点缀在水面上,与盛放的芙蕖交相辉映,真假难辨。 盛听月坐在翘起的船头,小腿垂在船边悠闲地荡来荡去,见两边的芙蕖开得正好,忍不住俯身摘了一朵,拿着枝杆在手里把玩。 赵景恪坐在船舱里,看见她弯腰去摘荷花,惊得心中一跳,连忙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盛听月听见身后的动静,没有回头,“我会凫水你又不是不知道,紧张什么啊。” 赵景恪站在船头,高大的身影高出船舱许多,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刚才忘了。” 就算会凫水,从船上掉进水里也难免会受凉。 “你承认了!”盛听月忽然转过头,眼眸晶亮地看向他,一副终于被我逮到了的模样,“我们成亲以后,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会凫水,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几年前,她跟闯入嘉兰苑的那个少年说起过。 那时候她说她凫水可厉害了,但是爹爹从不让她凫水,因为那样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之后她还端来两盆水,跟那个少年比试,看谁能在水里憋气的时间更长。 像这样幼稚至极的游戏,她那时最喜欢玩了。 盛听月仰起尖巧的下巴,眼里仿佛融进一汪皎皎月色,娇美的小脸上既带着可爱的得意,又有些藏不住的紧张羞赧。 赵景恪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找借口糊弄过去?还是…… 盛听月心里还没做好设想,就听见他低低地开口:“是我。” 猝不及防听到他如此果断的回答,盛听月有一瞬间的愣神,“什么是你?” 赵景恪深深吸了口气,眸光专注地凝视着她:“五年前,在嘉兰苑,是我。” 第100页 盛听月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指责控诉的话。 她都想好了,等她拆穿他的伪装,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质问他为什么要瞒她这么久。 可真到了这一刻,那些话不知为何都堵在了喉咙口。 先涌上来的情绪不是愤怒生气,而是浓浓的委屈。 盛听月听见自己的声音染上哽意,“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尽管她垂下了浓密的乌睫,但还是被赵景恪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的泪意。 赵景恪想起那个被她藏起来的锦盒,心里好似被大掌死死攥住,涌起浓烈的酸涩和愧疚。 都是他不好,让她苦等了这么久。 “对不起,月儿,”赵景恪指尖微微蜷握,嗓音低沉微哑,“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一直不敢跟你说。” “为什么不敢?”盛听月快速用指背抹了下眼尾,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赵景恪这次迟疑了很久,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难以启齿。 盛听月安静地等着。 过去许久,赵景恪终于艰难地开口,“当初我去嘉兰苑,其实是为了……”说到这里,他羞愧地低下头,声音也低下去,“偷东西。” 盛听月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诧异道:“偷东西?” 他为何要偷东西? 赵景恪喉间艰涩,羞惭地道:“是。那时候我唯一的小厮,也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生了病,需要看病抓药,但我实在没有药钱。就想去其他府上看看,能不能偷、偷点什么拿去当。” 侯夫人看不惯他们这些庶子女,平日里连份例都会克扣,他自己活下去都成问题,更别说给小厮抓药了。 眼看着伙伴缠绵病榻,日益虚弱,赵景恪被逼得没办法,就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他打算去附近的高门府邸看看,偷出一样别人暂时不需要的东西拿去当铺,先替伙伴治病,等以后想出其他办法赚了银子,再把东西赎回来,悄无声息地还回去。 “那后来呢?”盛听月问。 “盛府离侯府最近,所以我第一个去的,就是嘉兰苑。我刚从外面翻墙进去,便听见有人抚琴……” 赵景恪根本不通乐理,不知道那首曲子叫什么,甚至连曲子是哀婉还是轻快都听不出来。 但他那时就像着了魔似的,脚下不受控制地朝着琴声传出的方向走去。 穿过月洞门,刚从竹林中走过去,他就远远地看到,有位身穿绣金华裙的少女坐在凉亭下,怡然自得地抚琴。明亮的光线洒在她身上,少女面容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初见日后的芳华绝色,整个人都明媚得让人挪不开眼。 赵景恪下意识躲藏到一旁,可很快便发现,少女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绫,似乎看不见的样子。 他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因为如果她看不见,他就能悄悄走近一些了。 赵景恪探出脚步,没敢进入凉亭,停在距离台阶下方几步远的树丛前面,席地而坐,一瞬不瞬地仰头看她,静静听她抚琴。 他从未见过这么美好的女子,也从未像那一刻那样,既为自己卑微的出身感到自惭形秽,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哪怕只有一点。 赵景恪喜欢听她抚琴,又不仅仅是喜欢听她抚琴。 就算她奏完一曲,暂时将琴放在一边,什么都不做,只是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发呆,他也能看上很久。 原本,赵景恪只打算在暗中默默关注她,从不敢妄想能和她产生交集。 直到有一天,她似乎心情不好,拨断了琴弦,指尖被琴弦划破,渗出血来,她将染了血的手指含在嘴里,不一会儿,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赵景恪那时被吓了一跳,颤抖着手去试了试她的呼吸,确认她呼吸还在,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些许。可他不懂医术,不知道她怎么了,只能在院子里制造出动静,引外面的人进来。 看她的婢女们闯进院落,赵景恪这才隐在树丛中,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日,他像往常一样翻墙进了嘉兰苑。 可这一次,她因为前一日的事猜到了他的存在,还威胁说要喊侍卫来抓他。 赵景恪怕她真的照做,顾不得其他,慌忙出声阻止。 本以为她会害怕,可没想到她弯了弯唇,竟然主动跟他搭起了话…… 说完当初发生的事情,赵景恪急忙解释:“月儿,虽然我本来打算偷东西,但我什么都没有碰。” 嘉兰苑的摆设无一不精美,唯一的主子还看不见,就算偷了东西也不会被发现。 但赵景恪去了那么多次,什么都没有碰过。 他宁愿每天傍晚去埠头附近做苦力,勉强赚几文药钱,也不敢拿她的东西。 那个时候赵景恪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隐约有种感觉,一旦他伸了手,将来必定会后悔一生。 这些年,他每次回想起当初的决定,都觉得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起歪念头,不然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心爱之人面前抬起头。 他这么急着为自己辩解,生怕被她看轻了似的。这让盛听月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时候在嘉兰苑只有他们两个,她又毫无防备之心,若是他心有歹意,想做什么都很简单,完全没必要整日浪费时间陪在她身边。 第101页 赵景恪笑意略有些苦涩,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月儿,如果我知道你也在找我,我定会早些跟你坦白身份。” 如果他没有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难堪,早日跟她说开一切,他们就不会在误会中,白白错过了两年。 盛听月听他这么说,于是猜测道:“你看过我的盒子了?” “嗯。你被符越忻掳走之后,我想找找你还和谁有联系,就看了那个盒子。” 原本锦盒里装的就是关于他的东西,盛听月也没什么不能让他看的。 她心绪复杂地转回身,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船板上,搭在外面的小腿也不再荡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景恪一时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便没有贸然打扰,静默地立在她身后的船舷处。 只是他蜷握的手心,不自觉地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汗。 让人不安的沉默过去许久,赵景恪忽然等来她的一句:“对不起。” 赵景恪瞳孔骤缩,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声音都在发颤,“为何要向我道歉?” 她不愿意接受他了吗? 盛听月望着月色下波光如镜的河面,还有河面上漂浮的一朵朵芙蕖,“我上次不该那么说你。” “什么?”赵景恪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你把我关在府里那次,我跟你吵架,骂了你。但其实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太生气了才会口不择言。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盛听月虽然性子骄纵,但她不是刻薄的人,平时也不会故意戳人痛处。 那次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其实她后来后悔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道歉。 正好趁这一次,把所有的话都说开。 赵景恪这下想起来了,她那时曾说过他“果然是庶子出身,只会做这等小人行径”。 都过去了这么久,他都快忘了,她居然还记得。 赵景恪重重地松了口气,冰冷的身躯里被注入暖意,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只要不是不肯接受他了就好。 赵景恪温柔地道:“我不怪你。”本就是他做得不对,她生气骂他两句又算得了什么。 盛听月的话语再次被夜风送入耳中,“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那时总是使坏捉弄你,好像把你当成了我的侍从随意使唤,但其实……”盛听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脸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还挺喜欢你的。” 盛听月也在想,如果她表现出对他的感情,说不定他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生怕被她厌弃,所以不敢跟她坦白了。 因着她这句简单的告白,赵景恪胸中顿时被浓烈的情愫所填满,眼眶也微微发热,出口的嗓音沙哑,“我是你的侍从,永远都是。” 他永远是她最忠诚的侍从。 停顿了片刻,盛听月有些别扭地继续道:“我性格不好,那个时候,没什么人愿意跟我一块玩。只有你,不管我怎么捉弄你,怎么欺负你,你都不会走。” 盛听月甚至想过,只有她知道他的存在,会不会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怕幻觉破灭,从来不敢去问他的名字,把他当成自己幻想出来的朋友。 直到后来,她捡到了他的簪子,当宝贝似的藏了起来,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一个傻子,不管她多么坏,都愿意每天陪着她。 所以,即便盛听月连那个少年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还是一直记着他。 一直记着嘉兰苑那段日子,时时怀念。 听了这些话,赵景恪想起刚见到她时,她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偌大的院子里,不让任何人靠近,顿时心疼不已,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半步,停在她身后,“月儿……” 盛听月踩着船板边缘站了起来,转回身面对着他。 她眼尾略有些泛红,但并没有哭,还抿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赵景恪,你抱我一下。” 赵景恪张开双臂,用力地将身前的人拥进怀中,抚着她颈后的青丝,怜惜又心疼地轻蹭她的额头。 那时候,他从盛府下人的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知道她叫盛听月,是府上身份最尊贵的长房嫡女,偏偏性格骄纵孤傲,其他小主子们不喜欢跟她在一块待着,下人们也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可赵景恪知道,她的本性并不坏。 每次捉弄了他,月儿都会紧张谨慎地问他是不是生气了。她还会特意留出精致的糕点给他,嘴上却说是她不要的,赏给他。 不小心说了伤人的话,她都会在心里记很久,努力找机会道歉。 她不是有意欺负人,她只是太希望有人能陪在她身边了。 月儿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又薄情寡义,后院那么多孩子管都管不过来,自然没多少心思看顾她。除了祖母,在偌大的盛府,她就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可是祖母体弱多病,经常需要卧床静养,大部分时间里,她还是只能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从今往后,赵景恪再也不会让她觉得孤单。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坚定不移地陪在她身边。 安静地抱了很久,盛听月从他胸前仰起头,心情又好了起来,“好了,我算完账了。” 言下之意,这次她不会再拒绝他。 盛听月主动亲了亲他的唇角。 赵景恪眸光微暗,搭在她颈后的大掌稍顿。 第102页 几息之后,他下定决心般按住她的后脑,低头覆了上去。 男人纷乱的气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滚烫,仿佛带着能燃尽一切的力量。 盛听月觉得自己好似不小心吞进了一团火,热度直直地蔓延至胸口,烧得心尖滚烫,烧得她面颊酡红,呼吸都喘不上来似的。 他们钻进船舱中,关上前后的两扇小门。 厚厚的几层锦褥铺在木板上,躺上去有些硬,但不算难受。 黑暗中,赵景恪松开她的唇,低哑的声音响起,“可要点灯?” “不要。”盛听月连忙羞赧地拒绝。 但是今夜月色太好,月辉自船舱上方的天窗透进来,映亮了这方狭小的船舱。 即便是不点烛,赵景恪也能将她眼中的溶溶水色看得清楚。 “怎么还拿着荷花?”赵景恪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一枝芙蕖,粉白干净,娇艳欲滴。 “我忘了。”盛听月也是这时才想起来,刚才心血来潮折的荷花,一直拿在手里没丢。 “你帮我丢出去。”她将花递给赵景恪。 赵景恪接过,却并没有照做。 “还有用,先留着。”他说,之后便俯身亲上她的额头,顺着向下。 漆黑宽广的河面上一片寂静,仿佛整个天地都只剩下他们二人,只剩下他们乘坐的这叶小舟,拨开绿藻清波,顺着河水不知道要飘到什么地方。 小船又经过一处幽深的桥洞,船底荡开更明显的波漾,吃水比方才深了些,惊得游鱼四散而逃。 后来盛听月疲累至极,靠在他怀里休息。 小船还在水上飘,她枕着赵景恪的胳膊,一起透过船舱上方的天窗,看向夜幕中的明月和繁星。 脸上的热意久久未褪,盛听月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声音略有些沙哑,“我想起来一件事。” 赵景恪拨开她额头汗湿的发丝,“什么?” “我那日去昭镜司找你,看到你身上好多血。” 其实刚才看街头卖艺的时候,她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那天的事。只是当时光顾着看热闹,没有跟他说,这会儿才又记起来。 赵景恪滚了滚喉咙,乌眸深深,揽着她的肩,低声问:“害怕吗?” “有一点,”盛听月如实回答。 说罢,她翻身压在他胸前,眸中的光比天上的明月还要亮,声音宛如天籁,“但想到是你,就没那么怕了。” 因为赵景恪永远不会伤害她。 当初赵景恪因为盛听月跟婢女说的一句无心之言,以为她喜欢温润如玉的男人,便勤勤恳恳地装了五年。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需要在心爱之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戴着面具生活。 他们会像从前在嘉兰苑那样,坦诚自在,随心快活。 赵景恪胸臆间被情意填得满满当当,双手捧住她的脸,抬头虔诚地亲了上去。 小船摇摇晃晃地飘向更远的地方。 第41章 赵景恪和盛听月没有急着回京城,一路走一路游山玩水,过了小半月才回去。 府上的下人都看得出来,经过这次出门远行,两位主子比起以往亲密了许多,终于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琴瑟和鸣,恩爱甜蜜。 赵景恪不再只有初一十五才去后院,如今他每日一下值,刚忙完公事, 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盛听月。 一看到赵大人走进来,婢女们就会很有眼色地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盛听月正在作画,听见知喜知欢离开的脚步声,不用抬头,就猜到是赵景恪过来了。 “你来了。”她朱笔未停,仍在认真描绘。 “嗯。”赵景恪走到她身后站定,看向桌案上的宣纸,她所画的正是这处曲径通幽的院落,假山芭蕉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剩下的你帮我画。”画完最后一笔,盛听月将手中的笔递给他。 赵景恪没有接,温热掌心直接罩住她的手,“画什么?” “就画我们两个。” 赵景恪弯了弯唇,温声应下,“好。” 他站在她身后,大掌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带着她的手在宣纸上移动。 先画出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衣裙昳丽如霞,乌发如云似雾,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生动姣美的眉眼,朱唇轻点。 盛听月单手撑着下巴,真心实意地夸赞:“好看。” 画她时,赵景恪笔下游走如龙,行云流水一般,像是早已做过了无数次。可到了画他自己的时候,他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迟迟无从下笔。 “怎么了?”他停顿的时间太长,盛听月忍不住疑惑地回头看他。 赵景恪如实相告:“我不会画。” “怎么不会?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我只会画你。” 盛听月微诧地瞪大眼眸,“真的假的?” 她又拿出一张宣纸,铺在旁边的桌案上,“画一朵牡丹花我瞧瞧。” 赵景恪依言,认真地比照着花圃里的牡丹花,一笔一划地勾勒。 他最后画出来的一丛花卉,瞧着倒也算像模像样,但神韵差了不少,跟他画盛听月的本事一比,一眼便能看出高下。 盛听月笑意盈了眸,语气却仍存着狐疑,“赵景恪,你不会是故意说好听话来哄我罢?” “怎会?”赵景恪不由失笑,“我没有骗你。” 第103页 他哪敢骗她。 盛听月指尖敲了敲桌面,“那为何会这样?” 她可从没听说过,有人只能画一样东西的。 赵景恪温声道:“熟能生巧。” 盛听月先是微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你为我画过很多像?” “嗯。” 离开嘉兰苑以后,没有机会见着她,赵景恪就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她的一颦一笑,将她的模样化在笔尖倾诉思念。 时日渐久便手熟了,知道怎样画才最像她。 盛听月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心情颇好地敛袖执笔,笑着弯起眼眸,“正好,我最擅长画的也是你。” 赵景恪听她这么说,心跳不期然漏了一拍。 紧接着,就见她像他方才那样,笔尖游动自如地画出了他的身影。男人高大颀长,立在她身后,目光温柔包容地望着她。 “从前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只能凭想象胡乱画,不过……你跟我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多,所以还蛮好画的。” 盛听月想象中,声音那样清越悦耳的少年,长相应该也是白净清秀的。虽然赵景恪长得比她预计的要好看一大截,但大抵是差不多的类型。只看他俊美的容貌,很容易误以为他是文人。 两人合力完成一幅画,盛听月捏着画纸两边举起来,让墨迹快速风干。 纸上的画对照着院中的景,他们二人也进入画中,一个举着画纸欣赏,另一个站在她身后,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 欣赏完,盛听月将画纸放回桌上,用端砚压住,打算回头请人镶边裱褙进画轴中,到时候就能把这幅画挂在寝阁内间了。 赵景恪双手搭在她肩上,时不时低头跟她说话,神情温柔如水。 盛听月按住他的手,回头看向他,“对了,我今日出门,你猜我遇见谁了?” “谁?” “我看到沈大人陪他夫人买蜜饯,还跟他夫人说了几句话。” 沈右安和赵景恪经常来往,时日渐久,盛听月也和沈右安的夫人成了朋友。 姜莹不像其他深宅妇人那么沉闷枯朽,反倒活泼灵动,盛听月跟她很聊得来。 “我从她那学了个称呼。”说到这里,盛听月面容染上一层薄红,略有些不自在起来。 见她这样的反应,赵景恪不免心生好奇,“什么称呼?” 盛听月动了动唇,望向他的水眸噙着羞意,迟疑了下,才声音很轻地喊了句:“……景恪哥哥?” 赵景恪呼吸一滞,搭在她肩头的手微微收紧。 愣了一瞬,他像是没听清楚,“什么?” 盛听月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比刚才声音大了些,“景恪哥哥。” 赵景恪的心快速跳了跳,面不改色地撒谎,“还是没听清。” 盛听月这下就算再傻也看出来了,她狠心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扒拉开,涨红的脸颊仿佛熟透的桃子皮,又羞又恼地嗔道:“赵景恪,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一个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怎么可能耳朵不好?定然早就听清楚了,只是想骗她多喊两次。 赵景恪谎言被戳穿,面上却不见丝毫心虚,反倒泛起浅浅的笑意,柔声哄她:“再喊一遍,可好?” 盛听月把他另一只手也推开,轻哼了声,“想得美。” 她眼尾眉梢都带笑,仙玉般的面容娇俏又生动。 赵景恪忍不住弯腰俯身,贴着她柔软的唇瓣,一下下地轻轻亲吻,嗓音低低的,“月儿,再喊一次。” 盛听月最听不得他用这种暗含祈求的语气说话,听得心里头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激起一阵痒意。 她被他缠得不行,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喊了一次。 心里暗自想着,真是便宜他了。 赵景恪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遽然飞上了云端,轻飘飘的,他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辗转加深了这个亲吻,连温热呼吸都带着说不出的愉悦。 不多时,盛听月整个人都被他罩进了圈椅中,手心抵着他结实的胸膛,身后是圈椅靠背,退无可退,被他的所有气息笼罩,无孔不入地侵入鼻尖。 盛听月原本细腻瓷白的脸庞,再一次布满了红霞,她不小心触碰到赵景恪,微微迷离的眼眸恢复了清明。 抵着他的胸膛推开他,盛听月娇羞地咬着嫣红的下唇,怒目瞪向他。 赵景恪眼神无辜,仔细看才能分辨出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 盛听月说不出口,深吸了口气,忽然对院中的下人吩咐道:“所有人都去外面守着,院子门关上。” 清退了下人,这方天地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自由自在。 赵景恪不解问道:“为何要清退下人?” 因为她接下来做的事,不好让下人瞧见,不然有损他的威严。 盛听月绕开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新的短毫笔,笔尖蘸了些杯中茶水,举起来往赵景恪额头写字,笑容带着几分使坏的得意,“你猜我写的什么?” 她要把他的恶行都写在他脸上。谁让他总是色心不改,甚至变本加厉。 赵景恪满心只觉得痒,哪里猜得出来。 他欲夺她手里的笔,又不敢太用力,根本没办法阻止她的玩闹,只能被她拿着笔在下巴,颈间,耳朵后面乱画。 第104页 赵景恪忍不住笑,耳朵却越来越红,气息稍重。 趁着盛听月拿笔蘸水的空档,赵景恪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将笔杆夺了过来。 画纸被拿到了美人靠上,继续用端砚压着,美人却被堵着唇抱到了桌上。 午后的微风少了几许燥热,吹来沁爽的凉意,竹帘被吹得微晃。 清幽雅致的院子里,清泉自蜿蜒的假山石缝间潺潺流动,水池中的莲花曳曳盛放,蜻蜓飞来静立花瓣中央,却被湘妃竹晃动的声响惊到,振翅而飞。 “你为何总佩香囊?”盛听月余光瞥见赵景恪腰间挂着的暗色香囊,忽然想起来,似乎从见他的第一面起,他就一直佩戴着不同样式的香囊。 赵景恪低头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滚了滚,哑声道:“怕身上有血腥味,会吓到你。” 凉风自四面通透的廊下徐徐吹来,他额角却还是渗出了汗。 “我哪有那么胆小。”盛听月嘴上不肯服输,心底却一片柔软。 她抬起手臂,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臂,主动圈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下巴。 盛听月忽然想起他们从前喜欢玩的游戏,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跃跃欲试道:“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憋气的时间久。” “怎么比?” 刚问出口,她香甜柔软的唇就凑近过来。 盛听月美目圆睁,眼含威胁,赵景恪心下无奈,只好和她一起闭气。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闭气自然不算什么。 只是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僵持着,他难免难受。 垂坠的暗云纹流苏香囊晃了晃,盛听月闭气闭不下去了,率先败下阵,胸脯上下起伏,忍不住骂他:“赵景恪,你耍赖!” “我没有,”赵景恪笑意灼灼,抵着她的额头,“那再试一次。” 晚上用膳之前,盛听月去浴房沐浴。 她浑身酸软,在温热的水里多泡了会儿才起身。 等她绞干头发出来,赵景恪早已穿戴整齐,正等她一起用膳。 不管盛听月去做什么,还要做多久,赵景恪每次都会等她。 赵景恪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盛听月下意识接到手里,还未打开就闻见甜腻的气息,“这是什么?”说话间,她打开纸包,看到里面鼓囊囊装满了蜜饯,糖丝亮亮的,看起来就诱人。 盛听月眼睛一亮,“这是什么时候买的,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蜜饯?”她今日回来的时候,本来打算买些蜜饯的,可是路上遇到了沈右安夫妇,跟姜莹说了会儿话,就把这事给忘了。 “刚才让人出去买的。”赵景恪温声回答,多叮嘱了一句,“别吃太多,先吃饭。” 他知道月儿今日跟人去茶馆听书去了,回赵府不该经过蜜煎局,便猜她是特意绕路去买蜜饯的。所以刚才沐浴前,特意吩咐赵济派人去买了她爱吃的蜜饯回来。 “我知道了。”盛听月暗叹他的细心,在赵景恪身旁的位置坐下,捏了颗蜜饯放入口中,甜丝丝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心中也像泡在蜜罐子里一样甜。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盛听月坐在梳妆台前涂杏花油,听见赵景恪进屋,很自然地使唤他:“夫君,帮我把裌衣拿过来。” 赵景恪刚走到她身后,闻言停住脚,不敢置信道:“月儿,你喊我什么?” 他眼中的愕然和惊喜清晰地映在铜镜中。 盛听月这才发觉自己喊错了话,耳朵根开始发烫,她故意板着小脸,故作严肃地道:“赵景恪,去帮我拿裌衣。” 赵景恪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像是变成了木头人似的。 盛听月拿着梳篦转回头看他,本想做出凶恶的神情,可四目相对了片刻,她还是绷不住笑了起来,羞赧又窘迫地催促:“快去啊。” “好。”赵景恪这才回神,转身去柜子里给她拿衣服,叠好放在绣凳上。 他心尖一片滚烫,眉眼间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能得心上人一句情真意切的“夫君”,此生足矣。 第42章 错过了两年之后,男主终于苦尽甘来,第二个任务圆满完成,系统也获得了1点经验值。 系统很快绑定了新的宿主,名叫秦凝。 这一次,仍是发生在盛安王朝的故事。 吴府。 往日还算热闹的府邸,近日却显得尤为荒凉,所有出入口都被昭镜司的人严密看守,门上也大剌剌地贴着封条。 经过的百姓对着吴府指指点点。 “听说是吴家有人犯了通敌叛国的罪,整个府上的人都被下入大牢了。” “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不是吗?我表哥在朝为官,我听他说呀,吴家跟西域那边来往密切,这家人怕是都活不长了,都得拉到菜市口……”那人手掌在颈间比划着,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当心让昭镜司的人听见。” 提起恶鬼似的昭镜司,几人都忌惮地闭上嘴巴,脚步加快,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而在街边拐角处,一个戴白色帷帽的青衣女子,将这些话全部听入耳中。 她身量比起一般女子略高挑些,身形纤细,如翠竹般亭亭而立。帷帽掀起,挽起的青丝下是一张清绝柔婉的面容,凝脂般的肌肤白皙胜雪,眼眸清凌凌的,宛如明澈的洞庭水波。 第105页 听见那些话,她乌浓的眼睫轻颤。 粉衣婢女连忙劝道:“姑娘,那些话您听听就是了,别往心里去。通敌的又不是咱们家老爷,说不定过阵子查清楚了,就会放老爷回来。” 秦凝素手放下帷帽,遮住了容貌,轻声道:“没那么容易。” 她的声音也干净温婉,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小调,又有盛京城大家闺秀的明丽清脆。 毕竟犯事的吴彭庆,是夫君的堂哥,平日里吴家人全都住在一个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 要证明他们跟通敌有关联,这事简单。可若是想证明,他们跟通敌没关系,那就难了。 自证清白永远是最费事的。 “走吧。”秦凝收回目光,转过身,踩着车凳上了马车。 婢女落夕跟在她身后,一起钻进马车。 里头传来素淡的一声:“去昭镜司。” 车夫赶着马车,朝城东的方向而去。 距离昭镜司还有两条街,车夫便停下了马,不敢再往前。 落夕扶着秦凝下来,主仆二人走向昭镜司大门,出示了一封手信,得以顺利进入。 这封信是她爹爹动用朝中关系,从赵大人那里求来的。 因着她家夫君吴不思,并未直接牵连进这桩案子中,所以才允许人进来探视。 不过这个探视的机会,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多月,才终于等到恩准。 这是吴家出事以后,秦凝第一次来昭狱。 刚迈过昭狱的门槛,眼前霎时便黑下来,乌洞洞的一片,只有为数不多的天窗透进微光。里面潮湿阴暗,混杂着腐朽枯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落夕差点被熏得吐出来,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主子。 秦凝柳眉蹙起,但也仅仅是皱了皱眉,便提起裙摆往里走去。 落夕见状,也只好压下翻江倒海的欲望,跟了上去。 拐过一个弯,才到第一个牢房。 越靠近门口,关押的犯人罪责就越轻。 吴不思被关押在中间的位置,跟左右两边蓬头垢面的囚犯相比,他身上倒还算整洁,盘腿坐在牢房一角,闭目想着事情。一个多月没见,他身形消瘦了不少。 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被关在这个牢房里。女眷们挤在一起,慌慌张张地嘀咕着什么。 吴家二房的夫人最先看到秦凝,不甘心地大声质问:“你怎么没被关起来?” 这是吴不思的二婶,平时在吴府里,处处看不惯秦凝。 听见长辈的话,吴不思这才睁开眼,看到秦凝走进来,他明显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迈步朝她走过来。 夫妻二人隔着栏杆相望,秦凝眸中蕴起几分复杂,掐了掐掌心压下情绪,问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吴不思内心同样五味陈杂,摇了摇头,“没有。” 他堂哥夫妻俩都牵连进通敌叛国一事中,都被用了重刑。 不过他们没供出吴家其他人,所以昭镜司的人暂时没有为难他们。 “那就好。”秦凝显见地松了口气。 吴家出事的时候,秦凝刚好回了娘家,避过了这一劫难。 后来她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着昭镜司的人上门,可等了些时日,也没等到有人来抓她。 昭镜司自然不会徇私枉法,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默了片刻,秦凝上前走了半步,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吴不思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隔着栏杆交给她。 秦凝避过狱卒的视线,将那张纸藏进袖中。 之后,她垂下眼,冷静疏离地说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说完这些话,似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个人之间只余下长久的沉默。 秦凝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吴不思叫住,“玉珰。” 玉珰是她的小字,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从吴不思口中听到过了。 秦凝徐徐回身,又走向他。 吴不思定定望着她,长叹了口气,“玉珰,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能保全自己就够了,其余的……不必勉强。” 这是让她不要蹚这趟浑水的意思。 秦凝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淡淡道了声:“我走了。” 离开前,她的视线扫过牢房一角,看见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往日耀武扬威的一张美人面,如今瘦得下巴尖尖,颧骨下面也凹陷下去,像是一月之间苍老了十岁。 秦凝很快收回目光,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昭狱,直射过来的阳光刺眼,她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外面的气味清爽了不少,跟暗无天日的昭狱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秦凝拍了拍胸口,压下喉间的干呕感。 等走出昭镜司,上了马车,秦凝才从袖中掏出吴不思给她的那张纸。 最上面就是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放妻书”。 秦凝心下微诧,可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除了这个办法以外,她想不到其他能让自己安然而退的办法。 下面的字句已经无需细看,大意就是他们夫妻不和,一拍两散,从此再无瓜葛。 看样子,吴不思应该是早就对吴家大难有所察觉,所以提前写下了这封放妻书,以备不时之需。 以他们夫妻如今几乎形同陌路的关系,吴不思还能提前为她想好后路,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第106页 秦凝将放妻书收进袖中,盘算着从哪里帮吴不思通融通融,看这件事还能不能有回转的余地。 走到朱雀街,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行人车辕拥堵,像是在避让着什么。 秦凝刚才在昭狱闻了半天难闻的气味,这会儿马车走走停停,她腹中一阵翻涌难受,便跟车夫说了一声,扶着落夕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 秦凝站在人群中,被人潮挤到了前面,隐约听见有人议论,说是昭镜司忽然出动,派了许多人马出城,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秦凝对此并不关心,只盼着他们赶紧过去,她好到开阔的地方喘口气。 马蹄踏过乌砖的声响逐渐靠近,密集而急促,仿佛雷动的战鼓声。 秦凝站在人群中,因着气闷,便微微撩起了帷帽一角。 风吹过,帷帽的纱帘彻底被扬起,秦凝正欲抬手压住,却忽然察觉有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朝着自己这边投过来。 那道视线存在感太过强烈,宛如实质一般,还让她朦胧地升起了几分熟悉感,心尖莫名悸动。 秦凝下意识回望过去,却只看到一列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高头大马和飞鱼服的衣角。 许是感觉错了吧,她这么想着。 待这群人过去,朱雀大街又恢复了宽敞通畅。 秦凝长舒了口气,在下面歇了一会儿,便坐上马车离开。 回到秦府已是正午时分,爹爹回来用午膳,顺便和娘亲一起关心地问了问情况。 秦凝道吴不思一切都好,身体瞧着也还不错,没有用刑。 她还把吴不思的那纸放妻书拿出来,给爹娘看过。 娘亲感叹道:“不思这孩子倒是个沉稳可靠的,难得他遇到事情,第一个想着先让你开脱出来。只可惜,他怎么摊上这么一对拎不清的兄嫂,这种事也是能碰的吗?真是嫌命长了。” 秦凝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是温顺地听着。 临走前,秦凝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谢迟晋回来了。 爹爹是这么跟她说的:“珰儿,迟晋这几年统帅赤翼军,不仅平复了邑王之乱,还打退了来犯的西域人,护卫边境有功,是圣上极为看重信任之人。若是他能为不思说几句话,或许……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从花厅出来,秦凝心不在焉地走在红木游廊下,差点撞上白墙上的冰裂纹镂花窗。 “姑娘小心!”亏得落夕及时提醒,她堪堪止住脚步,这才没撞上去。 只是一抬头,透过镂花窗,望进她自己的院落,霎时便怔在了原地。 院子还保持着她出嫁前的陈设布置,盘虬的松树自假山石缝间伸出枝杈,蜿蜒曲折,如青龙入海,亦如龙探青山。 而透过假山往里看去,便见到敞开的梨花木半窗下,挂着一串金铃风铎。那是她跟谢迟晋一同出去游湖的时候,他买来强塞给她的。 那时候,谢迟晋还是盛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总爱翻墙进她的院子,趴在窗前凑着脸跟她说话。 秦家坐落于城西,将军府在城东,中间隔着大半个京城的距离,也亏得谢迟晋不嫌麻烦,一趟趟地往她这里跑。 第43章 落夕顺着秦凝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窗下随风摇曳的风铎,忍不住问道:“姑娘,您是不是在想谢将军?” 自从得知谢小将军回来的消息开始,秦凝便魂不守舍,失了平日的沉稳端静,落夕这才有此一问。 虽说秦凝早已嫁人,但私下无人的时候,落夕还是习惯喊她“姑娘”。 落夕自小侍候在秦凝左右,对于她和谢迟晋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秦凝已经从刚才的恍神中抽离出来,看向落夕,声音清淡,听不出多少情绪,“慎言。” 落夕连忙应声,“是。” 秦凝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的金丝雀一见到她,便叽叽喳喳地在笼子里上下扑腾。 秦凝让人打开笼子,芙蓉鸟振翅飞了出去,绕着院子里的假山松树飞了一圈,最后稳稳地停在秦凝的手指上,还啄了啄她的拇指。 秦凝怜爱地揉了揉它的脑袋,问起照顾它的婢女,今日有没有按时喂食,芙蓉鸟活力怎么样。 婢女一一回答。 这厢秦凝正在逗鸟,守门的女使过来禀报,“姑娘,大公子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快请他进来。”秦凝眼睛微亮,将金丝雀暂时关回笼中,转身迎向门口。 秦苍柏阔步走进院中,看到迎出来的秦凝,连忙快步走上前,神色难掩激动,“小妹。” 秦凝眼睫微湿,关心问道:“大哥怎么这时回来了?” 秦苍柏在徐州做长史,平日里事务繁多,只有过年才能回来一趟。 如今才刚是初秋,他怎么就抛下一州的事务跑来了? “我原本该两个月后到任期,听说吴家出事,提前跟圣上递了折子称病告假,圣上准我提前回来了。”刚听说吴家出事,秦苍柏急得冒火,生怕秦凝受了牵连。 虽然父母在家书里说让他不要忧心,京城一切事有他们在,一定会护好秦凝。可秦苍柏就这一个妹妹,从小看着长大的,哪能真的放心? 于是他便赶紧往京城递了折子,正好临近任期,等新任长史抵达徐州,跟他交接了公务,秦苍柏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第107页 秦苍柏握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有事?昭镜司没抓你吧?” “我没事,”秦凝摇了摇头,“出事的时候我在家里,没牵连到我。” 秦苍柏“嗯”了声,没再提起吴家的事。毕竟他们现在还站在院子里,哪能公然议论这等大事? 秦凝也知晓他的顾虑,引他走上游廊,朝待客的花厅走去。 路上,她问:“我刚从前院回来,爹爹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这一路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跟爹爹报备行程。” 秦苍柏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足以看出他有多着急。 秦凝心底不由得一暖。 瞧见廊下挂着的鸟笼,秦苍柏不由驻足,将手伸进鸟笼里逗了两下,“嘬嘬,金子。” 这只金灿灿的芙蓉鸟就叫“金子”。 秦苍柏一直都想不明白,以秦凝的性子,为何会给鸟儿起这样的名字。 他认真逗了一会儿,可那鸟就像没看到他似的,根本不予理会,只顾往秦凝的方向扑棱翅膀。 秦苍柏笑道:“你这只鸟还养着呢。” “嗯。都养了这么久了,也舍不得将它丢下。” 兄妹二人继续往里走,穿过两道门,便来到花厅。 秦凝让人添了茶,然后便屏退下人,跟秦苍柏说了说当下的情况,包括她今日去昭镜司的所见所闻。 听完她的话,秦苍柏攥起拳,往茶案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震得茶盏和杯盖磕碰了下。 “吴不思这次办的事还像个人样,知道写放妻书为你谋后路。不然若是你因为吴家的事受了牵连,我定饶不了他。” 跟吴不思之间发生的种种,秦凝并没有告诉爹娘,所以爹娘还不知道她跟吴不思貌合神离,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 而去岁过年,秦苍柏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了秦凝跟落夕的话,秦凝瞒不下去,只好如实告诉他。是以,秦苍柏对吴不思的印象并不算好,这才有此一说。 “爹爹说……”秦凝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抚着杯盏边缘,“谢迟晋回来了。” 秦苍柏看了过来,“从边境回来的?” “嗯。” “爹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爹爹的意思是,若能请谢迟晋帮忙在圣上面前通融几句,或许吴不思的事就有转机了。” 虽然他们夫妻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但从前还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吴不思丧命。 况且,吴不思这次怎么说都算是救了她一命,若秦凝反倒对他的事冷眼旁观,怕是从此以后都良心难安。 秦苍柏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他紧接着便话锋一转,“这事交给我,好歹我以前跟谢迟晋也打过几场马球,跟他好生说道说道,应该不难。” 秦凝却知道,大哥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放心。 若真的这么好开口,他也不会抢着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 当初她跟谢迟晋退亲,两家从此之后再也没了来往,昔日的情分也散得差不多了。 若是两家生分了这么多年,他们一开口就是请谢迟晋帮忙求情,他不一定会愿意。更有甚者,若是他记仇的话,说不定……还会冷嘲挖苦一番。 秦苍柏不想让秦凝去受这个冷脸,秦凝自然也不想,让大哥为了她的事而受屈。 秦凝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决定,要抢在大哥面前去找谢迟晋。 不管事情能不能成,她总得尽力一试。 秦苍柏前脚刚走,后脚秦凝就派人去谢府打探,问问谢迟晋可在府上。 因着两家离得太远,直到秦凝晚上用膳的时候,才听见下人回禀,说谢小将军上午跟赵大人一道走了,至今还未回府。 不知怎的,秦凝一下就想起了上午在朱雀大街上,她感受到的那道熟悉而深沉的视线。 难道那时就是谢迟晋? 可秦凝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觉得应当不会这么巧合。 用过晚膳,她简单地沐浴了一番,坐在回廊下逗了会儿金子,等夜风渐起,温度转凉,落夕过来给她披了件披风,秦凝这才回到屋中。 “夜里风凉,把金子也拿进屋吧。” “是。” 熄了烛火,秦凝睁着眼躺在床上,忍不住想着谢迟晋如今会是何模样,不知道跟从前有没有变化。 一想到要去见他,她心里头竟不自觉紧张起来。 秦凝翻了个身,过了很久才听着风铎清脆的声响,沉沉睡去。 许是睡前想到了谢迟晋的缘故,这日她在梦里也见到了他。 梦到许多年前,她坐在窗下写字,风铎泠泠作响,少年翻墙进来,像往常一样攀上她的窗。 他穿一身玄色暗纹锦衣,脚踏乌靴,腰坠玉带。应是刚从外面跑马回来,满额的热汗,俊朗的脸孔透着红,一双乌黑的桃花眼灼亮,像是最纯粹的黑曜石,在明亮的日头下熠熠生辉。 秦凝被他打扰,手中的一幅字不小心写坏了。 她登时便蹙起眉,不满道:“你怎的又来了?” 谢迟晋也不恼,依旧笑着看她。可能是跑来得急,说话时他的气息还带着喘,“玉珰,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东西。” “你先擦擦汗,”秦凝撂下笔,拿了张干净的帕子放到窗棂上,而后她才掀眸看向他,“什么东西?” 第108页 谢迟晋手臂探过窗棂,直接搭在窗边的书案上,献宝似的打开了拢起的手掌。 秦凝听见了啾啾的两声,然后就见从他掌心走出一只浑身金灿灿的小鸟。 芙蓉雀身上羽毛如织,润亮光滑,在阳光下显得流金溢彩,它两只爪子踩在桌案上,转着小脑袋,好奇地四处乱看。 秦凝的视线顿时被这只漂亮的鸟儿给夺走了,想伸手触碰它,又怕把它吓着。 她两只手拘谨地搭在桌沿,轻声问:“它怎么不飞走?” 谢迟晋随意用袖子擦了擦汗,将她给的帕子收了起来,解释道:“它的翅膀之前受了伤,我悉心养了一阵子才好。这鸟胆子很大,不怕人的。” “这么通人性?” 谢迟晋手撑着窗棂轻巧地一跃,坐在窗上,含笑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若只是个普通的鸟儿,我拿来给你作甚?” 他很喜欢笑,总是笑得大方爽朗,牙白得晃眼。 “给我的?”秦凝也不自觉地弯起唇,眼里噙着淡淡的欢喜。 谢迟晋低眸看她,“这只鸟叫‘金子’,你若喜欢,以后就是你的了。” “怎么叫金子?这名字好土。” “土么?不是挺好听的。” 金丝雀大着胆子靠近秦凝,轻轻啄了啄她的手。 秦凝心情好得过分,立马不纠结它的名字了,“算了,你是它第一个主子,你取什么它就叫什么好了。”她摊开手掌,“金子,过来。” 雀鸟没怎么犹豫,就蹦跶着跳到了她手心,还主动啄她的手,有点痒痒的。 “我怎么感觉,它好像对我很熟悉的样子?”就好像早已熟悉了她的气味似的。 谢迟晋手指蹭了两下下巴,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秦凝一眼,“它……就这样。” “跟你一样不怕羞。” 谢迟晋闻言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是说我脸皮厚?” 秦凝促狭地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我对其他人才没这么……”谢迟晋越说声音越小。 最后两个字秦凝没听清楚,“什么?” 谢迟晋挺直的鼻梁渗出细汗,错开她望过来的眼神,“……没什么。” 歇了这么一会儿,他的脸庞反倒更红了。 那日之后,隔了没几日,秦凝就收到传信,说谢小将军回府了。 她立刻动身出门,一刻也没有耽搁。 去谢府的路上,秦凝闭目养神,在心里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会面临的状况。 毋庸置疑的是,谢迟晋对她的态度定然不会好。就是不知道这个“不好”的程度到底有多不好了。 她先在心里设想了最坏的情况——谢迟晋拒绝见她,或是见了面就将她赶出去,完全不留商量的余地。 秦凝倒是不怕被挖苦,就怕谢迟晋不愿意帮忙。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秦凝深吸了口气,之后便不再多想了。 车轮辚辚驶过石砖地面,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谢府。 谢府占据了大半个坊市,威严肃穆,石阶两旁摆了两面威风凛凛的石鼓。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敢靠近此处。 此时朱漆大门紧闭,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门前挂的灯笼便没有点燃。 秦凝戴着帷帽走下马车,怀着沉重的心情上了石阶,素手刚握住金环正准备扣门,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房像是特意在等她似的,不确定地唤了声:“是秦姑娘吧?” 秦凝觉得奇怪,谢府的门房不喊她“吴夫人”,喊的却是“秦姑娘”。可她跟吴不思和离的事,应该还没人知道才对。 秦凝迟疑地点头,门房让开位置,“姑娘请进。” 朱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又熟悉的将军府。 这比秦凝想象中顺利太多了,她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谢迟晋答应见面,没想到她刚一过来,就有人过来开门。 简直就像是……知道她要来,特意等着她似的。 秦凝知道自己打探谢府消息的事,肯定瞒不过谢迟晋,但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放她进来。 这让她不免生出几分奇怪的感觉,心下有些忐忑不安。 可想到不能让大哥来受辱,秦凝定了定神,还是压下这些思绪,抬脚迈过了门槛。 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秦凝回头看了一眼。 守在影壁旁的小厮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道:“秦姑娘请随我来。” “有劳了。”秦凝跟在他身后,朝着将军府内院走去。 第44章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走到将军府用来待客的花厅。 秦凝刚走进去,落夕原本也想随她一起进屋,却被小厮伸出手拦住:“请留步。” “这是何意?”秦凝不解地回头。 “秦姑娘见谅,我们家主子一次只见一位客。” 言下之意,花厅只能进一个人,旁人进不得。 落夕霎时便有些担心,小声嘀咕了句:“这是哪门子规矩?” 让她家姑娘自己进去屋里面见外男,她哪里能放心? “秦姑娘,您可以让婢女在偏厅暂候。” 秦凝思忖片刻,淡声吩咐落夕:“你先去隔壁等候,有事我会叫你。”毕竟是她有求于人,总得遵守别人家的规矩。 第109页 “姑娘!” “我不会有事,不必担心。”说罢,秦凝便转身朝里面走去。 这里是盛京城,天子脚下,不是什么远离王化的偏僻之地。若是她在谢府出了事,谢迟晋也逃不了干系,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落夕只能眼睁睁望着秦凝进屋的背影,她自己则是被请到了偏间。 进屋后,秦凝坐在下首的位置,对面是一排空着的红木圈椅和案桌,再往后立着一面薄薄的绢丝花鸟屏风。 只是花厅这边点着灯,屏风那处却一片晦暗,看不真切那边的情况。 “劳烦姑娘在此稍候片刻。”小厮给秦凝添了茶,而后便规矩地退守到了门外。 秦凝坐下之后,并没有四处张望,而是规规矩矩地微微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脑海中浮现出刚才走过将军府前院时,余光注意到的场景。 谢府跟从前她过来时的摆设差不多,只是这么多年无人居住,草木葳蕤,比从前繁茂了不少。灰石廊柱也有了斑驳坑洼的痕迹,飞檐下的雕梁彩绘褪色,一路上似乎都没遇到几个人,偌大的府邸瞧着了无生气一般。 等了一刻钟多,又有小厮进来给她添上热茶,还送了几碟糕点。 秦凝执起茶盏轻啜了口,借着喝茶的遮掩,悄悄瞥了眼院外,见外面天色渐暗,廊下都挂起了灯笼,她心下稍紧,忍不住叫住来人,“敢问,谢将军可是在忙?” 小厮其实是谢迟晋身边的长随,也是如今府上的管家,名叫万仞。 他迅速朝屏风后面投去一眼,在秦凝发现之前便收回视线,低头答:“主子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知道。秦姑娘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再等等吧。” 秦凝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倒不是没耐心,只是……眼看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担心误了宵禁的时辰,难免心急。 再者,她这次出门就带了落夕,和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马车夫,连护院都没带,若是趁着夜色回去,总忍不住担心会出事。 秦凝喝了两杯将军府的茶,还是没等到谢迟晋出来,总算是坐不住了。 她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放下茶盏,理了理裙摆正欲站起身,可就在这时,门外走入一道高大身影,嗓音沉沉,“夫人这是要走?” 这道声线很耳熟,比起年少时开朗阳光的声音,又多了几分成熟的低沉磁性。声音里情绪隐藏得很好,让人听不出多少喜怒波动。 秦凝起身的动作顿住,下意识朝来人望去。 时隔多年,如今第一眼看到谢迟晋,她几乎不敢认。 这个人跟她记忆中那个少年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倒不是长相变化,而是气质跟从前截然不同。 从前谢迟晋便长得比其他人高,分别这些年,他似乎又高了些,身体也不似从前那么清瘦,精壮了不少。从前修长单薄的少年,现在已经长成了沉稳高大的男人。 五官峻如刀刻,轮廓深邃利落,跟从前一样俊朗清爽。只是皮肤稍黑了些,是浅浅的麦色。额头多了道痕迹略浅的短疤,斜压在眉尾,更衬得他眉目凛然,身上长久征战所带来的杀戮气息和压迫感很重。 秦凝怔怔望着他,袖子下的手不自觉掐进掌心,“谢、谢……将军。”差点就像昔日那般喊出了他的名字,幸好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及时改成了更客气的称呼。 他们如今尴尬的关系,她哪能直呼他的名姓。 谢迟晋唇线微绷,阔步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花厅宽敞,那么多空下的位置,他偏偏坐到了她对面。 秦凝拘谨地坐着,攥着帕子的手紧张地压在腿上,将青色衣裙都压出了细小的褶皱。 反观对面,谢迟晋身子向后靠,放松地倚着身后的椅背,漫不经心地掀眸看她,“吴夫人居然会来我这破落的将军府,真是稀奇了。” 他这句话里,“吴夫人”三个字咬得最重,像是恨不得咬碎在齿间一般。 秦凝心里莫名一紧,“谢将军过谦了。” 将军府无人居住,的确不比往日繁荣热闹,显得荒凉了不少。可有谢迟晋这个战神将军坐镇,谁敢说将军府破落? 谢迟晋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随意搭起腿,手肘抵着茶案桌面,瘦长指尖抚过眉尾的疤痕,“说吧,夫人过来找我,有何贵干?” 他这么开门见山地问,秦凝便也不跟他绕弯子了,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明来意:“吴家的事,将军可有所耳闻?” 谢迟晋状似不知地问道:“吴家什么事?” 秦凝心想他初回京城,还未听闻此事也情有可原。 于是她耐心解释:“吴家有人通敌叛国,全族都受了牵连,被下入大牢,也包括……我夫君在内。我想请谢将军看在昔日情分上,帮忙在圣上面前通融几句。” 谢迟晋沉默了几息,才道:“你想让我替你夫君求情?” 秦凝点了点头。 谢迟晋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 他迟迟不开口,秦凝的心不自觉悬了起来,升起几分忐忑。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迟晋终于再次幽幽出声:“为了你夫君的死活,你过来求当初被你悔婚的前未婚夫,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秦凝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起当年的事,一时忘了尴尬,惊诧地抬起头。 第110页 如她猜测的那样,谢迟晋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紧锁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只是那双往日多情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却只有漠不关心的冷淡。 秦凝眼里蕴起几分复杂,咬了下唇角,犹疑地道:“谢将军,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去求谁了。” 毕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非极得圣上宠信的重臣,谁敢在天子面前妄言半分? 可这些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重臣,秦凝只认识一个谢迟晋。 谢迟晋望见她面上的为难之色,眸光微闪。 他霍然起身,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叹道:“夜深了,夫人请回。” 秦凝本也没指望他立刻答应,没被直截了当地拒绝,已经比她预料的情况好上很多了。 于是她站起身,客套地道了句:“叨扰了。” 走出花厅,见到等在外面的落夕,秦凝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主仆二人一齐朝府外走去。 路上,落夕愁容满面地小声道:“姑娘,如今天色都这么晚了,我们就这么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秦凝同样有些担忧,但也别无他法,“……先出了将军府再说吧。” 走到门口,却见外头停了辆陌生的马车,刚好挡在她们的马车前面。 谢府只有一个主子,马车停在门口,看来是谢迟晋想出府。 就是不知道,他这么晚了要出去做什么。 秦凝朝着后面自己的马车走去,打算吩咐车夫从后面绕路,尽量不跟他正面碰上。 她刚从前一辆马车旁走过,车帘便被人从里头掀开,头顶传来谢迟晋的一声:“你要去哪儿?” 出门的路不止一条,谢迟晋比她们先出府并不奇怪。 秦凝仰头看他,答话:“这么晚了,自然是回府。” 谢迟晋当然知道她要回府,他也不是在问她这个。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轩窗边缘,动作透着些许的烦躁,“你确定要自己回去?” “这……”秦凝略有些犹豫。 “我去西阳坊办事,顺路捎你。上来。” 说罢,没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谢迟晋直接放下了车帷。 秦凝考虑了下,还是踩着马凳,上了他的马车。 刚撩开车帘,就直直地对上谢迟晋望过来的视线。 秦凝冲他点了点头,弯腰走了进去。 谢迟晋坐在马车里侧,她便只能坐在侧面。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起来很大,可进到里面,秦凝却莫名觉得逼仄。 身旁的男人气息陌生冷冽,又生得高大,强烈的存在感让人不容忽视。他只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强横气势,许是常年在外领兵所练就出的。 秦凝紧张地并拢腿,往旁边坐了坐,生怕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身体。 谢迟晋喉结上下滚了滚,眉间烦躁之意更甚。 静默片刻,秦凝试着提道:“那我的婢女……” 谢迟晋打断了她的话,“我的马车只载一位客。” “那我让她坐后面。”秦凝撩开车帘,吩咐了落夕两句。 马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秦凝不习惯跟如今的谢迟晋同处一个封闭的空间内,浑身都处于紧绷状态,连呼吸声都放得很浅。 车子角落摆了夜明珠,发出莹莹光亮,她并不知道有人一直在默默看她。 谢迟晋忽然出声,打破了车内死寂般的沉默,“吴不思很穷?” “嗯?什么?”秦凝刚才在出神,闻言看向他,水亮的眸中还噙着淡淡的疑惑。 谢迟晋眸光明灭不定,语气也透着不满,“你在他府上吃不起饭?” 秦凝微微张大嘴巴,无声地表示疑惑:“啊?” “不然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 上次在朱雀大街匆匆一瞥没看清楚,这次从屏风后刚见到她的第一眼,谢迟晋便想问出这句话了。 几年未见,她身上一点没长肉,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谢迟晋毫不怀疑,她还没有他惯用的方天戟重。 秦凝脸上泛起尴尬的红晕,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裙,低低地答:“没有,我过得挺好的。” 她一直这样,吃多少都不长肉。 以前他老怕她吃不饱,变着花样给她搜罗美食,不也没见她圆润吗?怎么这时反倒埋怨起不相干的吴不思了? 谢迟晋只觉得她面上的红霞格外刺眼,憋着口气撩开了车帘,试图借着外头空荡漆黑的街道来转移注意力。 这几日才刚入秋,夜风深重,他刚掀开帘子,秦凝就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谢迟晋又挫败地将帘子放下,长腿向前伸了伸,倚靠着车厢内壁闭目养神。 他往前伸腿,秦凝便往一旁躲。 两人又是半路无话。 路上没有行人,车夫赶马的速度不小心快了些,看见前头有巡查宵禁的官兵,急急忙忙地停车。 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下,秦凝身子猛然向前倾,眼看就要撞上马车前壁。 她心里一跳,下意识闭上眼,右手臂忽然在此时被人握住,用力一拽,将她稳当当地拽回了原位。 秦凝呼吸微乱,坐回原处定了定神,看向谢迟晋,“多谢。”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她方才恐怕就要撞到头了。 第111页 谢迟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没受伤,这才收回手。 他眉心微蹙,嗓音不掩戾气,“这么急是赶着去投胎?”话是对车夫说的。 外面传来车夫慌忙告罪的声音,“回将军的话,方才有兵马司的人过来查宵禁,小的这才失了分寸。” 一看是将军府的马车,兵马司的人便没敢阻拦,径直放行。 之后,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原本要一刻钟能走完的路,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只能拖慢到两刻钟了。 秦凝低垂着头,无意识地抚上右臂刚才被谢迟晋抓过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衫透进来,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谢迟晋将她的动作都收进眼底。 刚才对于他来说,就是随手一捞,连一小半的力气都没用上,就轻松地把她拽回了原位。 但谢迟晋也知道自己天生神力,他随意的一下,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很重。更何况秦玉珰皮肤娇嫩,平时碰得重了都容易泛红。 不知道他刚才那一下,有没有弄伤她。 谢迟晋眉心的褶皱更深,吸了口气,有些懊恼地问:“我抓疼你了?” 他这副样子,让秦凝不由回想起从前,少年不小心用重了力气弄疼她以后,总是红着脸、抓耳挠腮地站在她面前,又紧张又手足无措的模样。 秦凝敛眸,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客气地道:“没有。刚才多亏了将军出手。” 刚才谢迟晋脑海中习惯性地升起一个念头,差点就要撩开秦凝的袖子,看她有没有受伤。 可听见她这么冷淡地唤他“将军”,谢迟晋又像被泼了盆冷水,登时从这个荒唐的想法中清醒过来。 他指尖微蜷了蜷,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第45章 马车快要拐进西阳坊的时候,谢迟晋忽然出声:“我有个好友的生辰快到了,你字写得好,可否为他写一幅贺帖?” 秦凝闻言抬起头,见他神色从容平静,已经将方才的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 帮他写一封贺帖又不是多复杂的事,况且秦凝又有求于谢迟晋,所以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可以。” “你何时有空?”谢迟晋问。 秦凝想了想,“这几日便有空。” “回头我让人把东西拿给你。” “好。”秦凝点了点头,“敢问将军的这位好友,年岁几何?” 谢迟晋答得干脆利落,“二十。” 秦凝紧接着又问:“那……是男人还是女人?” 话问出口,车厢内气氛陷入片刻的凝滞。 谢迟晋狐疑的眼神望了过来,看得秦凝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有何不妥吗?” 只有知道了是男子还是女子,她才好针对性地写贺帖,不然便只能写出一些空洞的套话出来。 谢迟晋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用意,眸光微变,淡漠地别开脸,“男人。” 秦凝颔首,“我知道了。” 说定了此事,马车刚好停在秦府门前不远处的拐角。 秦凝正欲掀帘下车,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金子你还养着吗?” 她下马车的动作一顿,握住车帘的手紧了紧,背对着他答话:“养着的。” 他忽然这么问,秦凝还以为,他会提出想看看金子。 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你走吧。” 秦凝自己都没察觉地松了口气。 跳下马车,她坐上后头秦家的马车,跟落夕一起回了秦家。 而仍坐在马车上的谢迟晋,亲眼看到她的马车进入大门,才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返回。 回到家,秦凝发现家中灯火通明,父母和大哥正在盘问下人关于她的行踪,看样子若是再打听不到她的下落,就准备带人出去寻找。 秦凝心下愧疚又感动,连忙走上前,“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听到她熟悉的声音,秦苍柏悬着的心骤然回落,紧张地问道:“玉珰,你去了何处,怎的现在才回来?” 秦家父母也心急地打量她全身,见她好好的才稍稍放心。 “珰儿,没出什么事吧?”娘亲担心问道。 秦凝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去见了个朋友,一时没注意时辰,这时才回来。” “你去见哪个朋友了?” 秦凝随便说出了手帕交的名字,家里人知道她素来是个沉稳有主意的,不是会胡来妄为的性子,便也没有怀疑她的话。 叮嘱了几句话,长辈就让她赶紧回去休息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秦凝像平时一样逗了会儿金子。 不知道是不是秦凝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金子格外兴奋,围着她上下扑棱翅膀,好半天都不觉得累。 秦凝喂它吃了些谷子,看通体金色的鸟儿在她手心扑腾,又不期然想起了谢迟晋临走前那一问。 他们没退亲之前,金子养在她这里,谢迟晋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美其名曰来看他的宝贝雀儿在她这里有没有受委屈。 只有一次,他们之间闹了些不愉快,谢迟晋忍了五日都没过来找她。 那是某年正阳节,五月初五,当时的太后在飞仙楼办了一场赛诗会,京城许多世家子女都来参加。 说是赛诗会,实则琴棋书画都会比试,秦凝还记得,那时还未及笄的盛家娘子琴艺惊人,夺了琴艺的魁首,名动京城。 第112页 秦凝是不争不抢的性子,素来不爱出风头,便随意写了一幅字,既不会堕了秦家的脸面,也没有太过出彩。 那次,作诗的魁首被吴不思摘入囊中,他还未及冠,生得也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年轻郎君吸引了许多小娘子的目光。 比试结束以后,其他人仍围在太后身边,参与接下来的宴会。 秦凝却悄悄从后面离开,想赶往洞水湖边赴约,结果对面廊下走来一人,正是吴不思。 吴不思上来见礼,直言自己唐突前来,只是想求她一幅字。 毕竟不是多麻烦的要求,秦凝又急着离开,不想跟他多纠结,便让落夕把自己刚才随手写的字拿给了他。 之后,她便离开飞仙楼,匆匆去了洞水湖边。 此时洞水湖两岸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湖中央竖着几根粗壮的红漆彩绘柱子,最顶端挂着一只朱红的绣球。 而在下方的龙舟上,船头站了许多高大的男人,手里都拿着舞狮的狮子头。 谢迟晋不爱文人墨客那些雅致的东西,根本没去参加赛诗会,而是跑到了这里,跟一群常年在外水上活动的汉子比舞狮。 他非要让秦凝过来看,秦凝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答应,所以才匆匆离开诗会,来到了这里。 水波粼粼的湖面上,一众肌肉盘虬的壮硕粗汉中,立着个身形瘦长、白皙俊美的锦衣少年郎,实在太过扎眼,秦凝一眼就看到了他。 谢迟晋心不在焉地拎着只华丽的赤金色彩狮头套,没像其他人那样跟同伴沟通,而是不住地环视周围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眼看锣鼓已经响了第二遍,比赛马上开始,他脸上的神情愈发焦躁不安。 直到望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发现秦凝的身影,谢迟晋的面色这才由阴转晴。 正阳节的光线明亮耀眼,少年穿一身暗红色窄袖云纹衣袍,乌发以紫金冠高高束起。一脚踩在翘起的船头,手臂随意搭在膝上,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盈光,笑得张扬肆意,英姿勃发。 民间风气开放,许多围观的小娘子不住吵嚷娇笑着,朝他扔出自己的手帕香囊。 只是谢迟晋乘的舟离岸边不算近,那些承载了心意的小物件最后都落进了水里,砸在了不解风情的游鱼身上。 伴随着“当”的一声,喧天的锣鼓声敲响,传遍岸边。 谢迟晋将手里拎着的雄狮头套往头上一套,跟同伴一起灵巧地攀上绣柱。 绣柱空荡荡地立在水中,下面就是清明如镜的洞水湖。许多形态各异的狮子在上面你追我赶,斗智斗勇,谁被推下水就算丧失了资格。 秦凝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定在谢迟晋舞的那头赤金色狮子上。她目不转睛地看他和同伴在狮群中灵活地起起伏伏,靴子轻巧地踩着绣柱攀上去,动作利落又干脆,竟真像是威风凛凛的万狮之王。 灼热的日头下,赛狮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关头,只剩几只雄狮各自盘踞在绣柱上,争先恐后地攀向顶端的描金绣球。 岸边锣鼓声愈来愈密,四周的人群也喧嚷非常,秦凝耳边乱哄哄的一片,心跳也被密集鼓点带得越来越快,脸颊不自觉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她看得专注认真,连落夕跟自己说话都没听见。 最后紧急关头,谢迟晋脚下一蹬,赤金色雄狮脑袋猛然扬起,在烈阳下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在所有人屏息的视线中,一口咬下了顶上的绣球。 伴随雄狮口中猛力一扯,纷纷扬扬的金红彩带如雪洒落。 又是“当”的一声—— 比赛在鼎沸般的拊掌声和尖叫声中,宣告结束。 谢迟晋摘下雄狮头套,扬手丢给身后的长随,拎着绣球在手里抛了两下,随后便一路踏着龙舟翘起的船尖,丝毫不顾溅起的湖水和被惊得四散的鱼儿,欢快跳跃着来到了岸边。 早在他走来的时候,秦凝就已经从人群中悄悄退了出去,回到了停在水榭后面的马车上。 没多久,马车帘便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热气腾腾的少年跃上马车,意气风发地问:“玉珰,我刚才赢了,你看见了吗?” 秦凝只觉得他一上来,马车里忽然变得燥热,像是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滚烫沸腾,连暗屉里摆的冰盆都不管用了。 她脸颊微微发热,有些不自在地掀起车帘透风,声音低得好似呢喃,“看到了。” 谢迟晋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将绣球抛给她。 秦凝怀里突然多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她低眸去看,不解问道:“你给我这个作甚?” 许是因为刚才比得太激烈,谢迟晋耳朵红透,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气息不匀地道:“我瞧着好看,估摸着你应该会喜欢。” 说完,又怕秦凝不放在心上,随手将他给的东西扔到一旁,他又别扭地补充了句:“听说端阳节赛狮抢的礼球可以祈福辟邪,保佑一生平安如意,你可别扔了。” 秦凝明明没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可唇角却止不住地弯起。 车厢里似乎越来越闷了,她的脸也愈发红艳。 秦凝偏头看向窗外,半天都没有搭话,就在谢迟晋想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终于听见她认真地承诺道:“我不会弄丢的。” 谢迟晋看了眼她的侧脸,舔了舔微干的唇,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嘴上却故作轻松地说:“弄丢了也没事,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113页 秦凝没有看向谢迟晋,但她的余光隐约捕捉到,他似乎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也开始笑,看上去很愉悦的模样。 过了许久,谢迟晋清了清嗓子,尽量自然地提出:“玉珰,我都送你东西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回礼?” 秦凝捏着绣球长长的缎带揉了两下,扬眉浅笑地问他:“你想要什么?” “你今天去参加赛诗会,肯定写了字吧?你把你的字给我就行。” 他将他赛狮赢的礼球给了她,那她理应将赛诗会上写的字送给他。 这叫礼尚往来。 以前他们两个经常互送礼物,谢迟晋向她讨要一些不重要的小物件,她从来不会拒绝的。 可这一次,他刚说出口,秦凝却面露迟疑,“能换一样东西吗?” “为何?”谢迟晋这时的语气仍旧轻松雀跃,心情明显很不错,“弄丢了?” “不是。”秦凝有些纠结地抿了抿唇角,她觉得不太好说,可又不想说谎骗他。 犹豫再三,她还是跟他说了实话:“我的字,已经送给别人了。” 谢迟晋眸中笑意微敛,“送给谁了?” “好像叫吴不思,是今年赛诗会的魁首。我刚从飞仙楼出来,他向我讨要,我便给他了。” “谁是吴不思?” “吴家的五公子。” 听了这句,方才还悠悠闲闲的少年登时怒了,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唇线绷直,攥紧拳压抑地低声道:“秦玉珰!你把你的字给别人了?” 他夸张的反应有些出乎秦凝的意料,她微微蹙眉,不解道:“你这么激动作甚?本就是随手写的一幅字,我正打算丢了的,给他又怎么了?” 谢迟晋额角青筋窜跳,极力忍耐着什么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何要送他礼物?” 秦凝如实回答:“我不认识他,只是他向我要,我正好没用,就给他了。” “那你为何送他不送我?” 秦凝耐着性子,“因为你并没有事先跟我说,他先跟我要的。” “可我们认识的时间更久,你以前写的字都会给我,今日为何偏偏给了别人?还是在正、正阳节这样的日子。”谢迟晋额头还挂着方才渗出的汗水,嘴唇发干,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秦凝一向不喜欢与人争论,若是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淡然以对,并不放在心上。 这次跟谢迟晋吵起来,是秦凝始料未及的,也是她难得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声音不自觉拔高,“你气什么?我重新给你写一幅更好的字不就好了?” “不好,我就要那一幅。” 秦凝再好的脾气也生气了,“谢迟晋,你幼不幼稚?”为这么一点小事斗气,还不值当的。 谢迟晋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过了会儿,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马车这时候已经行驶在路上,秦凝见状立刻担心地看过去,却见少年身影敏捷迅速,兔起鹘落一般稳稳落地,片刻不停地跑走了。 他身为将门虎子,自小便开始习武,身子皮实得很,怎会有事? 想起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升起的担忧,秦凝顿时心情更差,泄愤一般将手里的绣球抛到了马车角落。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连着好几日,谢迟晋都没去秦府。 平时他几乎天天往秦府跑,忽然之间不过来了,着实让秦凝很不习惯。 可秦凝心里也憋着气,明明是他莫名其妙发脾气在先,凭什么要她先向他低头道歉? 他不愿意求和,那就永远不见面好了。 没多久,秦凝听说,吴家那个吴不思被人给打了,打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家里人想帮他讨回公道,可吴不思却说自己是在暗巷被人蒙着头打的,没看清动手的人是谁,此事最后也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最后不了了之。 吴不思被打的第二天,谢迟晋终于出现了。 秦凝像平时一样坐在窗下,全神贯注地练字。 写累了,她习惯性往窗外一瞥,发现窗棂上多了个木头小人,好奇地拿在手里。 看上去像是被人用小刀刻的,刻得很粗糙,只能依稀看出是个女子的身形,穿着简简单单的衫裙。五官是刻得最认真的地方,柳叶眉,明眸檀口,即便刻工粗糙,秦凝也能认出这是谁。 秦凝猜到是谢迟晋来了,不自觉将小人攥在手里,想了想,她放轻动作悄悄起身。 而窗外,谢迟晋正靠坐在窗棂下方,百无聊赖地薅她院子里的草,等待她发现窗上的东西。 秦凝没喊谢迟晋,而是打开鸟笼,放出了金子。 金子一得到自由便飞了出去,见到以前的主人,它立刻兴奋地扑棱翅膀飞了过去,落在他头顶。 谢迟晋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苦恼,嘴里心不在焉地叼了根草,也没管头上是什么,随手拍了两下。 金子还以为主人在跟它玩,愈发欢快地在他头顶蹦跶,把他的头发扯得凌乱。 谢迟晋忍无可忍,出手抓住了头上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金子。 他第一时间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屋中。 第114页 秦凝看到他额角青了一块,头顶紫金冠被芙蓉鸟抓歪了,乌发乱蓬蓬的一团,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 她憋着笑,“吴不思是不是你打的?” 谢迟晋眼神有些心虚,正欲开口,发现自己嘴里还叼着根草,连忙抬手扯了下来,支吾地说道:“我没打他,就是跟他……切磋切磋。” 秦凝挑眉:“你一个将门子弟,跟他一个书生切磋?” 谢迟晋低下头,不说话了。 过了好久,他小声咕哝了句:“谁让他抢我东西?” “你说什么?”秦凝没听清楚。 “没什么。”谢迟晋薄唇动了动,低声道歉,“玉珰,那日的事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过了这么多天,秦凝的气早就消了,“那好,我们一笔勾销。” “真的?”谢迟晋眼眸晶亮,如同黑曜石一般,抬手摸了摸后颈,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木头小人你哪来的?” “我刻的。” “你什么时候会做木工活了?还有上次,你居然还会舞狮,什么时候学的?” 谢迟晋不在意地道:“就学了没几天,随便学学。” “哦……”秦凝看向手里的木头小人,很多痕迹都能看得出来是精心雕琢过的,而且每个地方都细心打磨过,连根木刺都看不见。 她唇角微弯了弯,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这段回忆看似漫长,可在秦凝脑海中,不过是转瞬间便已经浮现。 她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把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这样清楚,随时随地都能清晰地回想出来。 从前谢迟晋性子张扬霸道得很,她写的字,哪怕只是随手写的,也不许她送给别人。 为此他还不惜跟人打架,非要把她那张字给抢回来。 可如今,谢迟晋居然会主动让她给旁人写生辰贺词,还是一名男子。 秦凝心底倏然生出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怅然。 可很快,她又释然地笑了笑。 从前种种,都早已过去多年,哪能一直用从前的眼光看待事情? 人总是会变的。 从前肆意潇洒的谢迟晋,如今变得沉稳成熟,待她亦冷淡如陌生人。 而她呢,早已嫁给了旁人,年少时那段朦胧暧昧的情愫,早被埋在心底,根本不足为道。 天色已晚,秦凝不能一直陪着金子玩耍,只能将它先关进笼子,让人将鸟笼拿到梢间避风。 她自己则是起身去浴房沐浴,又一切如常地上床休息。 第46章 第二日一大早,谢迟晋便遵守诺言,送来了几张空白的贺帖,还有笔墨砚台一应物什。 只是唯独缺了他那位好友的名字和身份。 秦凝便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先写了一份贺帖出来,到时候拿给谢迟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再改。 她想着,谢迟晋自小便是闲不住的性子,只喜欢刀枪剑戟,不爱读书,他的朋友或许也与他喜好相仿,便没写得太晦涩,都是浅显易懂的大白话。祝词也是希望那人身强体健,武艺精进这类的。 这日,写完贺帖,秦凝正准备拿到谢府,出门走到前院花厅的时候,正巧碰见了从外面下值回来的爹爹。 看她似是要带着婢女出门,爹爹问道:“是要去看吴不思?” 秦凝迟疑片刻,点点头,“嗯。” “你先去看看他吧,爹爹也在尽力通融朝中关系,不会让他有事的。” “好。” 秦凝不愿爹娘为了吴家的事情烦心,所以一直没把那件事告诉他们。 在父母面前,她一直都说自己跟吴不思相处得融洽,并无什么龃龉,所以爹娘都以为他们夫妻关系和睦。 跟爹爹说完话,秦凝让落夕回去取赵大人的手信,之后主仆二人一道出了府,先去了昭镜司。 坐了大半天马车,终于驶到了昭镜司。 有赵大人的亲笔手信,她们跟上次一样,顺利进了昭狱,有一刻钟的时间探监。 再次进到暗无天日的昭狱,里头依然充斥着腐朽得令人作呕的气息。 借着拐角处火把的光线,秦凝走到了中间那个牢房。 这次一看到她过来,吴不思立刻起身走近她,似乎是有话要说。 秦凝看了眼脸色各异的吴家众人,随吴不思走到了牢房的角落。 “有什么事?”秦凝压低声音问道。 吴不思抓着两根粗糙的木栏,语气带着焦急,“玉珰,我求你帮件事。” 秦凝这时才注意到,他神情憔悴,像是好几日都没休息好了。跟上次她过来的时候,沉稳从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什么?” 吴不思斟酌了半天难以启齿,可察觉到牢房另一边投过来的视线,他隐晦地往那边看了一眼,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想求你,在外面帮婧儿求求情,无论如何都要免了她的死罪。” 早在吴不思视线游移的时候,秦凝便已经猜测,他开口要求的事情跟杜婧有关。 可是亲耳听到他说出口,她还是觉得荒唐。 秦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以为这是举手便能办成的小事?” 吴家犯的是通敌叛国之罪,按律法要诛九族的。 他们秦家为吴不思四处奔走,能免了他一个人的死罪,便已经是烧高香了,他居然还想再捎带一个? 第115页 他以为他们秦家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吴不思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是强人所难,可他也是没办法,“玉珰,你哪怕不救我出去,也一定要救婧儿。” 后头的落夕听见这句话,差点要气得跳脚。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让她家姑娘去救他的好表妹,救他的好妾室,他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相比较她的气恼,秦凝反倒异常平静,只是淡声问他:“为什么?” 上次她过来,吴不思还不想让她牵涉其中,怎么这一次,他忽然改了主意,还非要让她想办法救杜婧出去? 吴不思臊红了脸,“婧儿她……有了身孕。” 秦凝听到这个消息,竟也没多意外。 连意外的情绪都没有,就更不说其他了。 若是秦凝露出诧异和失望的神情,吴不思反倒能自在一些,可她眼神平静无波,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反倒让吴不思羞惭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不思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之前没碰过她,只是前些日子喝醉了酒,这才犯下错事。”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秦凝并不想听他辩解,“你既然能给我写放妻书,为何不提前给她也写一张?” 让一个妾室跟吴家摆脱关系,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我写过,但是被婧儿……撕了。” 杜婧名义上是吴不思的表妹,可实际上两人关系隔得老远,都出了五服之外。只不过杜婧的娘亲曾跟吴不思的娘亲相熟,两人这才以表哥表妹相称。 若不是三年前,吴不思纳了杜婧为妾,原本杜婧也不会被牵连进来。 “玉珰,我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好办,可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然我到九泉之下要如何面对父母?我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尽力救婧儿出去。” 他说完这句话,秦凝沉默了许久,没有拒绝,但也没给他肯定的答复。 “我走了。” 不顾身后吴不思的呼喊,秦凝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地往外走去。 后头传来一声吴家二婶的风凉话:“我早说过了,她跟咱们根本不是一条心。人家秦家可是百年世家,要不是当年被谢小将军退婚,她哪会嫁到我们家来?” 秦凝不想跟一个将死之人一般见识,头也没回,带着婢女走出了昭狱。 刚走到外面,落夕便气得跺脚,眼眶也是红的,替秦凝觉得委屈,“姑娘,他们真是欺人太甚,干脆让他们在牢里待一辈子好了。” 秦凝看向她,有些好笑地道:“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他把表妹领到家里就算了,居然还搞出了身孕,真是不知廉耻。” 秦凝微垂下眼,“既然都收为妾室了,有这么一天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底线一旦逾越了一步,那么逾越十步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秦凝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落夕不满地道:“可当初他明明跟夫人说,只是给走投无路的表妹一个归宿,不会真的拿她当妾室看待,此生都只有夫人一人。到头来,还不是食言了。” 秦凝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接话。 秦家儿郎永不纳妾,女子若嫁入别家,也必须两年没有后嗣,主君方能纳妾。 这是秦家的规矩,当初秦凝跟吴不思成亲之前,便已经说好了的。 可两年之期还未到,某日,吴不思忽然将杜婧领了回来,说她父母双亡,在偌大的京城无依无靠,只能来投奔他。 秦凝直言,照顾旧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何必非要纳为妾室? 吴不思说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总是不放心,可也不能让她无名无分地住在吴家,所以只能收她为妾室。他跟杜婧说好了,他们只有名义上的关系,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杜婧也含羞带怯地低头,说她并无二心,只是想谋个安身立命之所,有地方住,有口饭吃就够了。她只把吴不思当兄长看待,绝不会破坏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 秦凝没再多说什么,点头应了。 只是从那之后,她跟吴不思便从此生分了下来,形同陌路一般,在府上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不管吴不思和杜婧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在秦凝心里,吴不思因为一件再容易不过的小事都能毁了诺言,足以说明他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而她不想接受这样一个人。 秦凝曾提过和离,吴不思一直不答应。 因为不想将事情闹大,也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秦凝才没有坚持。 总归两家离得不远,她可以经常找借口回娘家小住,一回到吴家就关上门,在单独的院落过自己的小日子,倒也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没想到吴家会忽然出事,吴不思只能给她放妻书,也算是正好了了秦凝的一桩心愿。 “还说什么姑娘是被谢小将军退婚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当初发生的事,胡乱编排些什么?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当初明明是她家姑娘退的婚,谢小将军主动把退婚的过错揽到自己头上,也是为了不影响秦家和姑娘的名声。 秦凝对吴家这一大家子人都没什么好感,他们在她眼里连陌生人都不如,她自然不会因为几句妄言而生气。 看出她不愿意谈论吴家人,落夕赶紧压下恼怒,转移话题,“姑娘,我们直接回府吗,还是?” 第116页 “先去一趟将军府。” 正好谢府和昭镜司都在城东,离得不远,不如顺道一起去了。 秦凝到将军府的时候,谢迟晋正在院子里练刀。 他练的不是寻常轻薄的刀,而是一柄重刀,秦凝从前试过一次,她连提起来都很费力,更别说挥舞了。 在战场上,为了更好地在马背上作战,武器越长越重就越有利,谢迟晋天生神力,能轻松挥舞数十斤的长刀□□。就连少有人会用的方天戟,他也能用得很好,长戟一挑,便能直接将敌方将领挑下马。 京城里关于他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早就在茶楼说书人中间传遍了。秦凝就算不特意去听,也总能入耳几分。 谢迟晋动作迅猛有力,气势逼人,只见银霜般的刀刃挥出残影,宛如苍龙飞掠而下,杀意腾腾。只看他敏捷的动作,完全想不到这柄刀有多重。 看到秦凝出现,谢迟晋眸光微动,收刀放在旁边的武器架上,发出沉闷的铿锵声。 他随意地接过长随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你来了。” “贺帖我已经写好了,只是还没问过你那位好友叫什么,便没写名字。” 秦凝将手中的锦盒递过去,里面放的是她写好的贺帖。 谢迟晋擦汗的动作一顿,把巾帕丢到一边,接过锦盒打开,拿出里面折起来的金封贺帖,视线快速扫了一遍里面的内容。 “这就行了,不用写名字。”看完,他把贺帖放回去,盖上锦盒盖子,放到了旁边的空桌上。 秦凝想趁机再提一次求情的事,还不等她想好如何开口,外面就进来一个小厮,拱手禀报道:“将军,秦家大公子求见。” 大哥过来了? 秦凝立刻紧张地看向谢迟晋,有些担心他会将人请进来。 凑巧谢迟晋也在看她,对视片刻,他挪开视线,淡漠地道了句:“不见。” 秦凝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幸好她刚才留了个心眼,特意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旁边隐蔽的巷子,不然肯定会被大哥认出来。 只是秦凝有一点想不明白,她前几日就得到了谢迟晋回府的消息,为何大哥今日才知道此事?难道大哥的消息还没她灵通么? 秦凝沉思的这会儿,谢迟晋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开口:“姑娘,有什么事不如先去花厅坐一会儿,喝杯茶休息片刻。” 秦凝点头,“好,有劳了。” 她被请到待客的花厅,独自静坐了一刻钟多的功夫,才等到谢迟晋从外面进来。 他换了身玄色的宽袖绣金锦袍,柔顺如缎的乌发高高束起,发尾还带着未干的潮意,似乎是去沐浴了。 跟上次一样,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谢迟晋直接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秦凝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压迫感十足。 等待的时间里,秦凝已经做好了准备,见他过来便连忙说明来意,“谢将军,我上次跟您提过的事……” 谢迟晋指尖轻叩了两下案桌,“我考虑考虑。” 想到刚才跟吴不思的对话,秦凝还是开口道:“谢将军,我可否再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想求你再救个人,她叫杜婧。” “她是谁?你朋友?” 秦凝尴尬地点了点头。 她实在不想说,杜婧是她夫君的妾室。 这件事她面对父母说不出口,不知为何,面对谢迟晋更加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谢迟晋淡淡应着。 说完这事,似乎就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了。 秦凝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告辞,听见谢迟晋主动开口:“金子怎么样了?” 她眨了下眼睛,“挺好的,还像从前那样有活力。” 谢迟晋看上去像是放心了的样子。 秦凝没再说话,花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她觉得有些尴尬,便又想提出告辞,不曾想忽然听见谢迟晋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秦凝微怔,犹疑的视线不自觉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前两次见面,谢迟晋对她的态度疏离客气的,这样关心的话,不像是现在的他会说出口的,倒像是……他们之间回到了从前那般。 话问出口,谢迟晋自己也愣了下。 他原本不想这么唐突的,也知道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自己根本没资格关心她。 可一看到她起身要走,谢迟晋满心只想留住她,来不及细想找话题,就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早就想问的心底话。 秦凝以为他只是想客套一下,便同样客气地回复:“我过得还好,你呢?” 谢迟晋挪开眼,嗓音透着些低哑,“我也很好。” “那就好。”秦凝垂下乌浓的眼睫,抿出一个浅浅的笑。 在谢迟晋晦暗复杂的眼神下,秦凝最后还是起身提出告辞。 谢迟晋攥了攥拳,低声道:“你若不想被你大哥瞧见,可以从后门走。” “多谢了。” 秦凝走后,谢迟晋准备出门,刚利落地翻身上马,就被躲在暗处的秦苍柏拦住。 秦苍柏打听了好几天,才终于听说谢迟晋回来的消息,便一直等在谢府门口。 他厚着脸皮上前搭话,“谢小将军,我们从前打过那么多场马球,怎么说都算认识一场,你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第117页 这话秦苍柏说得有些心虚。 从前他是跟谢迟晋打过很多场马球,但每次都是谢迟晋让着他。 秦苍柏不参与的马球比赛,魁首永远是谢迟晋。可只要他一上场,拜谢迟晋所赐,回回得分最多的都是他。 秦苍柏当然知道,谢迟晋这么让着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是玉珰的哥哥。 谢迟晋忽然被秦苍柏拦住,面上也不见恼,“我还有事,有话直说。” 秦苍柏道明来意,为的果然是吴不思的事。 见谢迟晋沉默,秦苍柏尴尬地笑了笑,愧疚地道:“迟晋,当年的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但这件事跟玉珰没关系,她是被我们逼迫的。你若是还念着当年的情谊,可否帮了这个忙?” 谢迟晋扯着缰绳坐在马上,神情喜怒难辨。 身下高头大马焦躁地踱步,他抬手安抚,“就算免了吴不思的死罪,他也一样要被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救或者不救,还有什么区别吗? “这点我们也知道,但他怎么说都在最后关头交出放妻书,救了玉珰,所以我们总得……”还了他的恩情,不然秦凝心里始终是个结。 秦苍柏话还没说完,谢迟晋便拧了眉,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放妻书?” 之前他跟赵景恪一同出去办事,临走前,向赵景恪要了一份吴家涉案人员的名单,发现里面并没有秦凝的名字。 当时谢迟晋还觉得疑惑,秦凝明明已经嫁给了吴不思,怎会没被牵连其中? 他今日本来打算去昭镜司,找赵景恪还东西,顺便打听一下情况,没想到就从秦苍柏这里得知了真相。 原来是吴不思写了放妻书,怪不得。 “是。”秦苍柏诚实地道。 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况且,为了不让秦凝跟吴家的事牵扯起来,他们不仅不能瞒着此事,还要大大方方地告知别人,秦凝早已经跟吴不思和离了,谋反的事跟她无关。 “谢小将军,只要你肯答应这件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就当是为了偿还我们秦家对你的亏欠。” “这件事我会考虑,秦公子请回。”谢迟晋没接他的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像是有急事的模样,说完这番话,就急急策马离开。 秦苍柏准备好的一肚子赔罪的话,才刚说了个开头,听他说话的人就已经跑了。 他想把备好的厚礼送进谢府,可没有谢迟晋的命令,门房也不敢乱收。 秦苍柏只能带着一马车的东西,原路回家。 不管怎么说,谢迟晋答应了就好。 另一边,谢迟晋一路来到昭镜司,将缰绳丢给门口的卫兵,脚步匆匆地阔步走了进去。 赵景恪今日还未下值,谢迟晋便直接去找他,一方面还了他的腰牌,另一方面,打问秦凝没被牵扯进去的原因。 昭镜司办事自有一套规章,断不会稀里糊涂来办,所以谢迟晋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跟秦苍柏说的一样——吴不思提前写好了放妻书,并且秦凝跟吴家众人关系一向不好,常年待在娘家,与谋反一事无关,所以才没有派人去秦家抓她。 若是临时写好的放妻书,定然糊弄不了昭镜司的人,所以这是吴不思提前写好的。 不管他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张纸,总之,他和秦凝已经彻底没关系了。 临走前,想起今天秦凝跟他说的事,谢迟晋多问了句,杜婧是谁。 赵景恪派人去查了一番,过了半柱香,下属回来禀报,杜婧是吴不思的表妹,如今是他的妾室。 听到这个消息,谢迟晋的脸色霎时间阴沉下来,连刚知道秦凝跟吴不思和离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这就是她说的,过得还好? 吴不思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连不纳妾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就这样还敢求娶她? 赵景恪见他眉眼间染上愠怒,不由问道:“谢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谢迟晋收起了脸上的怒意,转而道:“赵大人,我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请说。” 谢迟晋走后,吴不思被换到了昭狱最深处单独的一间牢房。 吴不思倒是没有受刑,但那里阴暗得半点不透光,蛇虫鼠蚁遍布,行刑的暗室就在旁边,每天都能听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足够他这个公子哥受的。 秦凝前脚刚回到家,后脚,秦苍柏就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玉珰,我把那件事跟谢迟晋说了,他说会认真考虑此事,你且放心。”秦苍柏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在心里叹道,不愧是谢老将军的子孙,这份豁达心胸,不知比那吴家儿郎强上多少倍。 秦凝微诧:“大哥你见到他了?” “是啊,我实在没办法,就在他出门的时候拦住了他。没想到才刚提起这件事,我准备的礼物都还没来得及送出手,他便答应了。” “原来如此。他答应帮忙便好。”秦凝假装自己没见过谢迟晋,顺着秦苍柏的话说道。 大哥没被谢迟晋为难就好。 秦凝又忽然觉得,之前是她自己小人之心了。 以谢迟晋坦荡磊落的性子,就算心中对他们秦家有恨,顶多就是袖手旁观,怎么都做不出落井下石,冷嘲热讽这样的事。 第118页 过去这些年,他变了许多,但也有很多地方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秦苍柏道:“玉珰,你不必再为这件事忧心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吴不思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们秦家虽是百年望族,但父亲那一辈子嗣凋零,父亲又无心官场,只在户部领了个闲职。 到了秦苍柏这一辈,他倒是与秦父恰恰相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他一直在外为官,没有回京,所以秦家如今在朝中的威势大不如前。 吴家遇到事情,父亲一直都在四处奔走,但朝中没人敢碰这件事,所以忙了一个多月也没让事情有转机。如今,谢迟晋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若是他肯在圣上面前通融几句,免了吴不思的死罪,让他只是流放三千里,他们秦家对吴不思也算是仁至义尽。 “嗯,我明白。” “对了,谢小将军那边,过些日子我跟父亲备厚礼,亲自上门答谢他,此事也不用你操心。” 明明是为了她的事而奔走,可大哥却把所有事都替她想好了,不想让她费心插手。 秦凝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柔声道:“大哥,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和爹娘了。” 秦家不像吴家那么庞大,没有乱七八糟的妾室,子嗣一向单薄。但正是因为这样,亲情才比寻常世家更浓厚。 “跟你亲哥哥客气什么?”秦苍柏爽朗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玉珰,往后你就安心住在家里,什么都不用管。我马上就调任回京,从今往后,有大哥罩着你,我看谁还敢给你气受。” 什么吴家,什么吴不思,什么表妹,该关大牢的关大牢,该流放的流放,跟他们家再也没关系了。 往后玉珰就安安稳稳地住在家里,看谁敢不长眼地过来欺负他妹妹。 秦凝的笑容染上几分暖意,“好。” 只是没想到,秦苍柏的海口才刚夸下没半个月,便有人找上了门。 秦凝正站在窗边,修剪一枝盛放的并蒂秋海棠,忽听下人来报,说是谢小将军来府上了。 秦凝一时分心,差点将开得正好的花枝给剪断,她定了定神,放下剪子问道:“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谢小将军说要见了家里主子才肯说。” “母亲和大哥都不在府上?”若是他们在府上,门房也不会直接过来找她。 “夫人今日去承恩寺上香,大公子也在外头办事没回来。” 所以家里只剩下秦凝一位主子。 客人上门,她总不能将人赶回去,况且,他们近日还有求于谢迟晋。 秦凝吩咐人将秋海棠搬到廊下,之后进屋换了身衣裳,朝前院走去。 从假山松树旁边走过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庭院里的鸟叫声比以往显得吵嚷。 绕过影壁游廊来到前院,秦凝远远地就看到,繁茂的花枝后面坐着个高大的人影。 谢迟晋自在得像是来了自己家似的,大马金刀地坐在最上首的位置。除了神情比以往淡漠,倒是跟几年前来秦家的样子差不多。 秦凝深吸一口气,款款上前,“我父兄都不在家中,不知谢小将军上门所为何事?” 谢迟晋放下手里把玩的茶盏,霍然起身,比她高出一大截来,肩膀很宽,气势凌人。 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跟他这身慑人的气势截然相反。 他低声道:“我养的鸟儿飞你家里了。” 秦凝都做好了跟他客套正事的准备,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么一件小事。 她眉心微蹙,迟疑地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养的鸟儿飞你家了,我过来找鸟。”谢迟晋神态认真,仿佛这就是再正经不过的大事,值得他堂堂大将军,费好一番力气专门跑到别人家里,上门讨要。 他指了指身后,下人手里提着个空的鸟笼,里头一应物什俱全,倒是有模有样的。 可秦凝还是觉得荒唐,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两家隔了大半个京城,什么鸟能飞这么远? 难道他在京城养了鹰? 谢迟晋信誓旦旦,“如何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它飞进来的。” 他身后的万仞一脸复杂地低下头。 秦凝微微扬眉,“飞到了我们家?” “正是。” “现在它许是已经飞走了,谢将军还是去别处找吧。” “不可能,我没见到它飞出去,肯定还在你家里。” 不管她如何劝说,谢迟晋都坚持自己的立场——他的鸟飞到秦家了,就在他们家里,他要找回去。 秦凝都快忘了,上次她被谢迟晋想一出是一出的倔脾气给气得头疼是因为什么。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遇到一次同样的情况。 拗不过他,秦凝最后长叹了口气,“你想找便找吧。”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鸟儿能飞这么远,还飞得这么准。 京城这么多宅院世家,怎么就好巧不巧地,正好飞到了她家里? 第47章 谢迟晋吩咐万仞提着鸟笼,主仆二人跟在秦凝身后。 秦凝先带他们去了花园,在里面转了两圈。 时值初秋,花圃里依旧花团锦簇,各色繁花争相盛放,满园的馥郁花香随风阵阵飘来。 玉兰树和梅花树上倒是停了几只叽叽喳喳的鸟雀,但谢迟晋的视线平淡地扫过,并没有特意关注哪一只。 第119页 “这里可有谢将军的鸟儿?”秦凝明知故问。 “没有。” 之后,秦凝带谢迟晋去了隔壁的竹园,松园,菊园,每个园子都从头到尾查看过,停驻的鸟雀一看便知是无人驯养的,彩羽油光滑亮,站在交错的枝头间欢快地啾鸣。 绕了大半个秦府,还是没看到谢迟晋养的鸟儿。 秦凝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谢迟晋的鸟真的飞进了秦家,只是拗不过他,所以才不得已带他走了这么一大圈。 都陪他找了这么久了,秦凝觉得已经差不多够了,没必要再继续徒劳地寻找,便停下了脚步,劝道:“谢将军,你的鸟许是飞到了别处,你还是带人去外面找找看吧。若是在我们家耽搁了太多时间,怕是就更找不着了。” 谢迟晋却脚步未停,“再找找。” 秦凝目露无奈,只得往前走了几步,拦在他面前。 “谢将军,前面就是我的住处,再往前恐怕……不太合适。” 谢迟晋被她拦住,这下终于住了脚,垂眸看她。 秦凝今日穿的是天青色绣莲叶纹衫裙,纤细的身影亭亭立在他面前,水墨画般的眉目清淡,眼眸似水含波,仿佛雨后青山笼了层薄薄的雾气,美是美极了,却透着让人难以靠近的疏离感。 她微微垂眸,挽起的云鬓垂落了几根青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细嫩白皙的颈。 谢迟晋的视线定在她颈后,很想伸手帮她拂去那几根碎发。 “将军,请回吧。”这次秦凝终于掀起眼睫,却不期然望进了眼前人深邃的墨眸中,里面清晰地盛满了她的倒影。 秦凝这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的裙琚几乎能碰到他的衣裳下摆。 她怔了片刻,下意识后退半步,却碰上了身后的白墙。 这里是廊道拐角,隔着一堵墙后面就是她的院落。只是院门在廊道尽头,还需再走一阵子。 她刚后退,谢迟晋便上前半步。 两人的距离再次被拉近,他身量高大,几乎将秦凝整个人笼罩在怀里,独属于男子身上的气息侵袭入鼻尖,让秦凝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耳根不自觉发烫。 她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他们中间,正想推开他逃出这方狭小的空间,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声,“找到了。” “什么?”秦凝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 谢迟晋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下颌微抬,示意她往后看。 秦凝背后的墙上,嵌着一面镂空的梅花石窗,透过窗格和花枝之间的缝隙,正好能看见廊下挂着的鸟笼,金子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不停地扑棱翅膀。 而在笼子外面,有一只几乎跟金子一模一样的芙蓉鸟,绕着笼子四周飞来飞去,时不时停在鸟笼上,用尖尖的喙啄笼子的栏杆。 廊下照看金子的婢女唤旁人来看,鸟笼旁边围了一圈人,都在好奇地打量这对鸟儿。 居然真的飞到了他们家? 秦凝微诧地转回头,看向谢迟晋,“是那只芙蓉鸟?” “嗯。”得到了谢迟晋肯定的回答。 秦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它是怎么飞过来的?城东离这里隔着好几个坊市呢。” 这次谢迟晋率先避开了她疑惑的视线,低声道:“我也不知。” 秦凝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只能把这当成一场巧合和意外。 思忖片刻,她提议道:“我让人进去把它赶出来?” “我养的鸟儿怕生,旁人靠近恐会吓到它。” “那你想如何?” 谢迟晋的目光又转回她脸上,定定望着她,“我亲自进去捉。” 秦凝深深地吸了口气,考虑一番后答应了,“好。” 总归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在场,让他进去一会儿也不算逾矩。 秦凝在前面领路,谢迟晋从万仞手里接过鸟笼,提着朝院门走去。 过去这些年,秦家的布局跟从前并无不同。 谢迟晋从前来过太多次,其实不需要秦凝领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她的院子。 甚至里头的摆设布置,他也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来。 刚从敞开的木门进去,便能瞧见一面用来遮蔽视线的山石劲松影壁,绕过影壁往里面走,是盘虬高大的黄山松,遮天蔽日一般,在地上投下浓重的一片阴影。树下的青石板路常年不见日光,生着绿油油的青苔,向前蜿蜒地延伸到嶙峋假山。 刚才看到的廊庑,就在假山旁边不远处。 见到秦凝进来,正在说笑的婢女们都停了下来,福身行礼:“姑娘。” 秦凝吩咐道:“你们先退到一边。” “是。” 众人都退到了假山后面,留出一大片空地。 秦凝正打算示意谢迟晋上前,就见笼子外面那只鸟已经认出了它的主子,不再跟笼中的金子叽叽喳喳,而是转头朝谢迟晋飞了过来。 鸟儿金灿灿的羽翼在空中划过,绕着秦凝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了谢迟晋肩上。 怎么看,都不像是怕生的样子。 秦凝抿了抿唇角,眼眸微动,没说什么。 谢迟晋将手里的鸟笼往上提了提,鸟儿自觉地飞进去,被他落下笼门,从外面扣上。 “既然鸟儿已经找到了……” 谢迟晋明了她的意思,顺着搭话:“告辞。” 秦凝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嗯。” 第120页 临走前,忽然起了阵风,吹动梨花木窗下的那只金铃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金铎声。 谢迟晋循声望了过去,目光在风铎上停了许久才渐渐回转,又碰巧对上秦凝躲闪的视线。 他停顿了下,再次开口告辞,只是这次比起刚才的生分,显得亲近了些,“我走了。” 秦凝没有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谢迟晋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外面走去,他的身影在白墙的花窗后面快速晃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走后,秦凝本想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把秋海棠花枝重新修剪一番,可怎么都静不下心。 担心这样会不小心剪坏了花,她只得再次将剪子放下。 方才……谢迟晋看到她还挂着那个风铎的时候,眼睛不自主地亮了一瞬,刚好被秦凝看到了。 可他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呢? 难不成…… 联想起谢迟晋轻而易举便答应她的请求,秦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可这个猜测反倒让她紧张不安。 风声又吹得金铎晃动。 秦凝闻声,侧首看了过去。 当年跟谢迟晋一同游湖的场景,徐徐浮现在眼前。 那次的正阳节过后不久,正是酷暑炎热的夏季,她不想出门,只想待在屋中看书练字。 锦衣少年像平时那样熟练地翻墙进来,趴在她窗边,说有个乘凉的好去处,一定要带她去看看。 秦凝看了眼刺眼的日头,说过了午再去。 谢迟晋却说地方离得远,再晚一会儿就来不及送她回来了。 秦凝摇了摇手中的凉玉团扇,终是在他兴奋期待的目光中点了头,随他一起出了府。 谢迟晋拉她上马车,带她去了上次的洞水湖,不过这一次去的是河岸另一边。 不同于洞水湖北岸的热闹繁华,南岸僻静崎岖,生长着高高的树丛和密林,少有人来这里。 岸边已经停了一叶小舟,看样子是谢迟晋提前准备好的,他赶走船夫,和秦凝一道上了船。 小船上连个船舱都没有,秦凝几乎无处下脚,拘谨地坐在船边,双手紧紧抓着船舷两端。 “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少年倒是自在多了,姿态随意地坐在一旁,手肘搭在膝上。 没多久,谢迟晋招呼她:“到了到了,快躺下。” 秦凝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躺在了船上。 谢迟晋就躺在她身边。 小船那么窄,他们的手臂几乎碰到了一起,他身上的体温穿透了夏日薄薄的衫裙,传递到她这边。 秦凝想不明白,为什么谢迟晋身上总是那么滚烫,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团火,精力永远也燃不尽似的。 可能是被他的温度影响到,秦凝的脸颊也渐渐发烫,眸中凝聚出一层溶溶水光,不敢偏头去看身边的少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她。 没多久,秦凝终于明白谢迟晋为什么要拉着她躺下了。 小船飘到了一处窄小低矮的石洞,他们躺在船上,刚好能从那个深深的石洞中穿过去。若是坐起来,难免会被石洞中凸起的石头碰到。 洞中黑漆漆的,再往前逐渐开阔,视野也渐渐明亮起来,豁然开朗一般。 “到了。” 秦凝慢慢从船上坐起来,发现这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头顶上方古树参天,只有稀疏的阳光漏下来,下面水流潺潺,碧波湖面清澈如镜,一点暑天的燥热都感受不到,宛如世外桃源。 “怎么样,好看吧?这里可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以前从没有人来过。”谢迟晋扬起唇角,桃花眼弯起,年轻俊美的面孔霎时生动起来。 “你怎么发现的?” “就随便玩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我是第一个来的,”谢迟晋眸含笑意地看向她,“你是第二个。” 秦凝浅浅地笑了下。 谢迟晋趴在船边俯下身,撩起宽大的锦袍衣袖,修长精瘦的手臂探入水中,以手为桨,在水里一下下地拨动。 小船被他带到了岸边,水流最浅的地方。 秦凝喜爱美景,正忍不住欣赏这里的绝佳景色,她身旁的谢迟晋瞅准水面,眼疾手快地出招,两手捉住一条扑腾个不停的鱼,惊喜地唤她:“玉珰,你看,这里还有鱼呢!” 鱼儿显然不像鸟儿那么听话,尾巴大力来回甩动,溅了秦凝一身水。 秦凝连忙抬起手臂遮挡,嗔道:“你干什么?我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啊,抱歉。”谢迟晋赶紧松手,鱼儿重新落回水中,摆着尾巴游走了。 他转回身,想碰又不敢碰她的样子,手足无措地问道:“你没事吧?” 秦凝放下胳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谢迟晋抬手碰了碰发红的耳尖,视线没敢落回她身上,四处游移着。 等这阵尴尬过去,少年又恢复了平日的活泼,“这里有一大块石板,我听过一个故事,在石板上用溪水练字,等用笔写穿了石板,就能练出世上最好看的字来。” 那块石板少说也有半臂厚,指望写字写穿,怕是猴年马月也完不成。 秦凝哭笑不得,“你怎么不说,用刀剑砍这块石板,等砍透了,就能练出世上最精妙的武艺?” 谢迟晋听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居然眼睛一亮,“你说得有道理,回头我就让人把这块石板运回去。” 第121页 秦凝无奈又想笑:“……” 他们在这片无人的小天地玩了一下午,果真一点都不觉得闷热,惠风和畅,心境也变得通泰开阔。 回去的时候,小船像来时一样,自窄狭的石洞下方流过。 秦凝正在看上方石洞的奇石和潮湿的水滴,手忽然被人轻轻拉住。 一滴水刚好落在她额头,她眼睫颤动,心里也重重一跳。 那只大手起初轻轻碰了碰她的小指,见她没有抗拒,才大着胆子攀上来,慢慢罩住了她一整个手掌,不轻不重地握住。 少年宽大的掌心滚烫干燥,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将她的整只手都完全罩在他的手掌下。 小船从石洞中荡出,他们依然并肩躺在船上,谁都没有起来。 牵着的手也没有松开。 直到小船靠岸,两个人松开手,同时坐起身,不约而同地看向相反的方向,谁也不敢看向对方。 半晌,谢迟晋不自在地咳了声,“从这边回对岸坐船比较快,我们先上大船。” “嗯。” 两人转而上了热闹的画舫,在洞水湖上游了一圈,天色将将暗下来,画舫刚好靠岸。 岸边花灯璀璨,摊贩摆出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儿,吆喝叫卖声混在一起。 谢迟晋买到了最后一只金铎,拿在手里晃了两下,“像不像我们在山洞里听到的水声?”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声音,但细听起来,都是一样的清脆动听,带着让人心旷神怡的舒爽。 秦凝答:“是有些像。” 谢迟晋把刚买到的金铃递过来,“这个送你。” “送我这个做什么?”秦凝微讶。 “你把它挂在窗下,往后我去找你,你听见风铎响,就知道是我来了。”说罢,谢迟晋把东西塞到她手里。 强买强卖是他一贯的风格。遇见什么喜欢的东西,谢迟晋都爱一股脑往她这里塞。秦凝都习惯了。 冰凉坚硬的触感碰到手心,秦凝合起手掌将它握在手中,不由笑道:“那要是风铎在你没来的时候响了呢?” 谢迟晋脱口而出:“那说明我在想……”他忽然止住话头,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发红,“想去找你。” 说罢,生怕她想到什么似的,赶紧转移了话题,“天色不早了,玉珰,我送你回家。” …… 秦家和谢家的渊源,要从上上一辈人说起,两家的老爷子明明性格截然相反,喜好也相反,一个爱舞刀弄枪,一个爱舞文弄墨,可偏偏就是成了至交好友。 后来两家指腹为婚,生下的却都是男子,两家又都没有纳妾的规矩,子嗣单薄,这份婚约就只能延续到秦凝这一辈。 这次,秦家终于有了女儿,跟谢家小子缔结婚约,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谊深厚。 他们的婚约在盛京城几乎人人皆知,众人都以为秦凝早晚会嫁入谢府,成为谢迟晋的夫人。 就连秦凝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她知道,谢迟晋的想法同样如此。 他送来的金铃,绣球,雀鸟,亲自刻的小人,爬到树上给她摘的枇杷果,得知她嗓子不舒服特意去山上寻的蜜浆……秦凝都能从中看到他的用心,也能看到他看向她时,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欢喜和情意。 在谢家出事之前,秦凝从未想过她会退婚另嫁旁人,而谢迟晋会远走边疆,数年杳无音讯。她也从未想过,造化弄人,他们终究还是两相错过。 下人的禀报声,打断了秦凝的回忆。 “姑娘,老爷和公子回来了。” 秦凝眨了两下眼睛,收起思绪,起身去了前院。 刚走出院子,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秦苍柏。 “我听下人说,谢将军过来了。他过来所为何事?没有为难你吧?”秦苍柏急匆匆地问道。 秦凝一看他从外面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就来了这里,连忙解释道:“他没有为难我,大哥你不用担心。” “他过来干什么?” “过来……找他养的鸟儿。” 秦苍柏狐疑地道:“找鸟?他的鸟怎么可能飞到我们家里来?” 想起谢迟晋看到金铃时的惊喜,秦凝捏了捏指尖,“我也觉得奇怪,可后来真让他找到了。” 秦凝没说,鸟儿是在她院子里找到的。 听她这么说,秦苍柏稍稍放下心。毕竟鸟雀又不是人,想来也不会那么听话地任人摆布,飞到他们家应当只是偶然而已。 秦苍柏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下次有外人来府上,你不必管,派人去叫我和爹娘就是。” “嗯,我知道了。” 秦苍柏想起自己还没换衣服,“我回去换身衣裳,顺便把事情跟爹爹说一下,让他不要担心。” “好。” 隔了没几日,秦家其他人又凑巧都有事出门,又剩秦凝一个人在家。 前日下了场雨,这日天气正好,秦凝把返潮的古籍搬出来,摊开在院子里晒太阳。 之后她让人打开了鸟笼,放金子出来玩。 金子绕着院子打转,在山石树枝间飞来飞去,但它像是知道下面的书籍是很重要的东西,一次也没有落上去过。 秦凝随意拿了本书,靠坐在廊下翻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院子里的鸟叫声似乎又响了起来,吵吵闹闹的。 第122页 秦凝的视线从书上移开,朝前方看去,然后便看见假山石缝间有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芙蓉鸟,正欢快地追逐打闹,金灿灿的羽毛都掉下来了几根,轻飘飘地落在下面晒的书页上。 秦凝觉得这鸟眼熟,正在想这鸟是打哪来的,便听见下人来报,说谢小将军上门。 这下秦凝想起来了。 这不是谢迟晋上次来找的那只鸟吗?怎么又飞到她家里来了? 第48章 秦凝犹豫着要不要请谢迟晋进来。 思忖再三,她最后还是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前面迎接。 毕竟谢迟晋刚帮了她的忙,总不能他的鸟飞来她家里,她都要拦着不让他进来捉吧?这样像是过河拆桥了一般,实在说不过去。 况且,若是金子飞到了旁人家里,她也会心焦不安,急着把它带回去。 来到前院,跟上次一样,看到了等在花厅里的谢迟晋。 见她过来,谢迟晋正欲道明来意,还未开口,就听秦凝问道:“将军还是来找鸟的吧?” 他身后的下人提着空荡荡的鸟笼,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迟晋微微颔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是。” “它又跑到了我院子里,将军随我过来吧。”秦凝却避开了他的视线,淡声道。 之后,她领着谢迟晋去了她的院子。 本以为会像上次一样,谢迟晋一出现,他的鸟就会自动飞回笼子里。 可这次两只鸟儿在天上忽上忽下地飞着,时不时停在假山顶端,或是花枝梢头,怎么都不肯回来。秦凝喊了几声金子,它也只是回来绕着她啾啾叫了两声,便又回到半空中跟另一只鸟儿玩去了。 秦凝无奈,只得耐心等它们玩累了下来。 总不能让客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等,秦凝吩咐人在树下遮阴处摆了茶桌和圈椅,请谢迟晋坐下,又让人替他看茶。 “怕是要劳烦谢将军多等一会儿了。若是将军还有事,可以让下人替您在这里等。” “无事,我等得起。”谢迟晋懒懒地坐进椅子里,不在意地道。 虽说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可跟谢迟晋待在同一方天地,秦凝还是不自觉地紧张,坐立难安。 她不停在心里期盼着,金子快些玩累了下来,好让另一只鸟也跟着它飞回来。 可金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那只鸟儿出奇的兴奋,玩了那么久都不嫌累。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为了不显得怠慢,秦凝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谢迟晋说话:“将军这只鸟,是从何处得来的?” “偶然救下的。” 秦凝点了点头,看向他,“那它可有名字?” 谢迟晋正准备喝茶,闻言,沉静的视线回望向她,“有的。” “叫什么?”秦凝随口问。 谢迟晋轻晃了下手中的白瓷茶盏,低声答:“银子。” 秦凝眸光闪了闪,指尖不自觉收紧。 一只叫金子,一只叫银子? 听起来……像是一对。 秦凝默默收回视线,看向半空中两只缠绵盘旋的鸟儿,心下涌起几分复杂。 金子当时就是他救下的鸟,后来送给了她。 难不成,谢迟晋当初救下的鸟是一对?然后把其中一只送给了她,另一只他自己养着? 可就算是一对鸟儿,谢家和秦家离得这么远,若没有外力,那只鸟也很难找到这里。 秦凝心不在焉地捧着茶杯,清丽的眉心渐渐拢起,若有所思的模样。 从那次之后,每当秦家只剩秦凝一人在家时,银子都会准时到访。 看到自己院子里多了只鸟儿,秦凝便知道,谢迟晋很快就会上门。 次数多了,她就算再傻,也能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的。 故意放银子出来,让银子飞到她院子里,然后他再借口找鸟上门——来找她。 谢迟晋在试探地向她靠近,这一点秦凝能感觉得出来。 秦凝起初还能跟他保持客气疏离的距离,可随着谢迟晋找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心中的不自在就愈盛。 这日,爹娘从外面回来,把她叫了过去,问的正是谢迟晋的事。 “玉珰,迟晋怎么总往我们家里跑?他不会是……” 父亲话没说完,但秦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毕竟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情,谢迟晋总往府上跑,还专挑其他人都不在家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为的是什么。 秦母握住她的手,“珰儿,你是怎么想的?可对他还有意?你不必顾忌其他,心里如何想的,便如何跟爹娘说。” 他们做父母的人眼中,谢迟晋是个不错的人,这么些年对珰儿的感情都没变,足见是个重情重义的。 如今珰儿既然已经和离,若她想跟谢迟晋重修旧好,他们自然不会有意见。但若是珰儿无意,他们也不会逼迫她。 秦凝低垂下头,嗓音柔婉地道:“女儿只想留在家中尽孝,没有别的打算。” 秦父秦母对视了眼,秦母叹了口气,笑着继续道:“你想留在家里,爹娘就养你一辈子。若是哪日你改了主意,我们也不会拘着你。” “嗯。”秦凝闷闷地点头。 晚上,秦苍柏特意过来了一趟,询问秦凝的意思。 他知道秦凝跟吴不思的关系早就冷淡了,所以过来多问了一遍。 第123页 秦凝跟白天在父母面前的回答一样,说自己暂时无意考虑这些。 得知了秦凝的意愿,秦家父母和兄长无事尽量不出门,就算要出门,也会尽量交错开,不留秦凝一个人在家。 那只叫“银子”的鸟偶尔还是会来他们府上,但跟金子玩上一天,便会自己飞回去。 谢迟晋许是猜出了她的意思,再也没用找鸟的借口来过秦府。 这几日,秦父出外办差,秦母随行。 秦苍柏原本留在家中照看秦凝,结果临时有事被叫了出去。 临走前,他特意嘱咐秦凝,若是有人到府,她不想见就不见,不必有所顾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门房来报,说谢将军求见。 这次他不是来找鸟的,而是递上了拜帖,光明正大地约秦凝出门。 拜帖一看便精心修饰过,镶了层灿金色的边,带着清雅的兰香,里头的每一个字都写得认真工整。 谢迟晋以前最讨厌读书习字,看到笔墨都会头疼,为此没少被他爹和谢老爷子教训,却倔强地死性不改。 如今,他竟也能静下心坐在桌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写出这些文绉绉的话来。 秦凝水眸中漾起浅浅的涟漪,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将金帖合上,嗓音淡淡道:“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是。” 门房赶忙跑到前边花厅去回禀谢迟晋。 精心准备的拜帖,原封不动地还到了谢迟晋手上。 不多时,秦凝派落夕去前面打问情况。 “姑娘,下人们说,谢小将军没什么反应,也没说话,直接走了。” 秦凝漫不经心地喂着廊下池中的游鱼,轻轻“嗯”了声。 到了她每日固定用来练字的时辰,秦凝净了手,坐在桌案前,用端砚压住宣纸一角,敛袖磨墨,心境也慢慢平静下来。 写完两幅字,花窗下悬挂的金铃响个不停。 秦凝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宣纸,正好奇今日的风有这么大吗,便听见外头传来落夕的一声惊呼:“谢、谢……” “出什么事了?”秦凝问道。 她往窗外看了看,除了窗前摇晃的海棠花枝以外,什么也没瞧见。 还不等落夕回禀,窗子一侧便传来熟悉的嗓音:“是我。” 谢迟晋。 听出他的声音,秦凝笔尖蓦地一顿,乌黑的浓墨晕染在宣纸之上,留下一大片污迹。 落夕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小声道:“姑娘,谢小将军来了,就站在窗子外面。” 她猝不及防瞧见外男,这才惊呼了出声。 落夕帮她沏了杯茶,“姑娘,可要请谢将军出去?” 嫩绿的茶尖在沸水中起起伏伏,亦如静不下来的心。 秦凝清声道:“让其他人都出去,我有话跟他说。” 有些话,还是彻底说开了好。 落夕迟疑着答应,“是。” 她端着茶盘退出了房间,招呼院子里的婢女嬷嬷都先退出了院子,候在外面。 清幽雅致的院落霎时便静了下来,只剩风拂过花叶的窸窣声响,还有廊下鸟笼中时不时传出的啾鸣和扑棱翅膀的声音。 安静中,秦凝率先出声:“谢将军怎的不走正门?” 谢迟晋静默片刻,苦笑了下,低沉声音透着微哑,“我从正门走,你不肯见我。” 他没有从窗后走出来,秦凝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只能从他的声音中,依稀听出些许怅然,像细而韧的丝线,将秦凝的心裹住,徐徐收紧。 秦凝放下笔,平淡道:“若是将军的鸟又飞来了这里,不必太过忧心,晚些时候,它自会飞回去。” “我不是来找鸟,”谢迟晋顿了顿,“我来找你。” 秦凝气息微变,“将军有何事找我?” 隔着一堵墙,她听见外面的谢迟晋重重地叹了一声,“玉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生分地唤我?” 秦凝低垂下眉眼,不说话了。 而窗外,谢迟晋倚靠着白墙,微微仰首,出神地望向屋檐瓦片后面,清透的碧蓝穹顶。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再开口时声音中带上了颤,“我这次回来,原本,不打算打扰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看看……你过得如何。” 听说吴家出事,他立刻向圣上递了折子,请求回京。 那时谢迟晋担心秦凝受牵连,一路骑快马昼夜疾驰,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还没来得及细查吴家的事,正巧遇上赵景恪找上门,便顺手帮了他的忙,也借机向他借腰牌,要了份吴家涉事人员的名单。 名单里没找到秦凝的名字,谢迟晋悬了一个多月的心这才落回平处。 后来秦凝找上门,谢迟晋对她故作冷淡,也只是怕自己再忍不住靠近她,破坏她原有的生活。 秦凝没有插话,安静听着。 “可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与吴不思已经和离了,而且你与吴家走得并不亲密,所以吴家的事才没有牵连到你。” 吴不思违背秦家的规矩纳了妾,以秦凝外柔内刚的性子,定然不会再与他同心。得知这个消息,谢迟晋心底又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虽然微乎其微,但有些埋藏已久的渴盼,只需要一点溅起的火星,便能燎遍整片荒野。 所以谢迟晋才屡屡以找鸟的名义,悄悄来秦府看她。 第124页 “新帝圣明,边疆战事也早已停息。从今往后,只要蛮夷不再来犯,我就能一直留在京城。玉珰,我、我……”说到这里,谢迟晋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得厉害,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 等了几息,秦凝低低地开口:“谢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见她仍在用这个称呼唤他,谢迟晋眼眶蓦地涌上一阵热意,用力握紧了拳,极力忍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玉珰,从前我们分开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如今再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若是你还有意,我们可否……” 秦凝忽然有些着急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将军。” 谢迟晋未说出口的话,都止在唇齿间。 秦凝缓了缓神,嗓音柔婉却透着坚定,“我已无意,将军莫要在我这里耽搁时间了。” 谢迟晋用力闭上眼,紧攥的拳抵在墙上,手背青筋凸起,仿佛极力压抑着胸中翻滚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只是眸光藏不住的黯淡。 他再度启唇,嗓音很轻,几乎要散在风里,“玉珰,我知道我们了分开这么久,现在就提这件事太过着急了。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等你。” “你好生照顾自己,我走了。” 说完这些话,他像来时一样从后面走了,身影消失在墙外交错的花枝间,只在原地留下一地的玉兰花瓣。 走的时候,谢迟晋并没有从窗前经过,所以他也没有看到秦凝泛红的眼眶。 一如五年前,秦家向谢迟晋商议退婚的时候。 还未及冠的单薄少年跪在堂下,弯下脊梁,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低垂着头,眼泪如珠一滴滴砸在乌砖上,嗓音哑得厉害,几乎泣不成声,“我答应,我答应退亲。但你们一定要给玉珰找个好人家,不能让人亏待了她。若是、若是赶得及,我想亲眼看着她出嫁。” 谢迟晋不知道,那时秦凝就躲在屏风后面,肩膀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打湿面颊。 她手里握着他刻的木头小人,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啜泣声。 直到谢迟晋失魂落魄地离开秦家,秦凝才忍不住蹲下身子,压抑地痛哭出声。 多年后的这次也是一样。 隔着一堵墙,他们彼此看不到对方的神情,秦凝明明唇瓣都抿得发白,却也能故作淡然地与他说那些疏离的话,不被他瞧出异样。 她对谢迟晋有意如何?无意又如何? 他们之间错过了那么些年,她中间还另嫁过他人,想要回到当初,谈何容易? 以如今谢迟晋浩盛的军功权势,大可求娶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子,又何必执着于她一个和离归家的妇人? 当年退亲时,便已经委屈了他,牺牲了他的名声。 秦凝不想再耽误他一次。 那次之后,又过去了半个月,两人没再见过面。 应该是谢迟晋在圣上面前求了情,昭镜司放了吴不思和杜婧出来。 只是,他们二人一被放出来,便要立刻被押送发配到北境苦寒之地。 北境一年有半年都在下雪,若是这时出发,赶到北境正是大雪封山的时节,到处都被冰雪覆盖,怕是连吃穿都成问题。 每年押送北境的犯人,十个人里有一半都会死在路上,就算侥幸活着抵达北境,大多数也熬不过两年,要么被活活冻死饿死,要么……承受不住从山里跳下去。 吴不思走的这天,秦凝戴着帷帽,乘马车来到城郊送他。 他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 在牢里关了这么些时日,吴不思瘦得都不见人形了。 夫妻几年,到了这一刻竟是相对无言。 秦凝沉默了半天,也只是说了句:“路上好好保重。” 虽然北境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这已经是圣上格外开恩后的结果了,起码没有让他们秋后直接问斩,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至于能不能熬过比死还难忍的严寒饥饿,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吴不思深深望着她,“嗯,我会的。谢谢你救了婧儿。” “我不是救她,我是救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吴不思疑惑的视线中,秦凝平静地答:“吴家父母在世时对我极好,这是你唯一的血脉,也是吴家最后的血脉,所以……” 救吴不思,一是念着夫妻之情,二是出于他写的放妻书,救了她一命。 至于救杜婧,完全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为了还吴家父母从前对她的照顾。 “不管怎样,都多亏了你。” 秦凝沉默着,没接话。 她冷漠的态度,让吴不思心中一痛,许是知道他们再也见不上面,他想趁最后的机会,跟她说一说内心的话,“玉珰,我当初让婧儿进府,真的从没起过不忠的心思。我们唯一一次……就是在出事前,我的酒里被下了药。” 言下之意,他并非故意。 “对还是错,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还重要吗?”秦凝听完他的解释,心底依然毫无波澜。 “我不想让你看轻了我。” “吴不思,你这样反倒会让我看轻你。”秦凝满眼失望,“人是你接进府的,不论有什么样的后果,都是你咎由自取。” 当初若不是他非要让杜婧进府,杜婧又哪来的机会给他下药?如今又怎么好意思把罪责全部推到杜婧身上? 第125页 听了她的话,吴不思惭愧至极地垂下头。 秦凝不欲再与他多言,转身之际,视线扫过同样狼狈不堪的杜婧,之后便丝毫没有停顿地转过了身。 吴不思二人被押回了队伍中,由兵士看守,发配往极寒的北境。 秦凝正打算回家,上马车之前,忽然察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顺着视线望过去,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一见她望过来,谢迟晋立刻心虚地放下了车帘,似是不想让她发现。 秦凝在原地踟蹰片刻,提起裙摆,朝他的马车走了过去。 走到轩窗下,秦凝才刚喊了声“谢将军”。 紧闭的车帘后面,立刻便传来谢迟晋的解释声:“我恰好路过。” 秦凝走过来,是为了向他道谢。 本也没细想谢迟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如今见他态度奇怪,这才察觉出几分异样。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北门,平日少有人经过。 难不成……是为了看她? 谢迟晋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打自招了,心下当即有些懊恼,从里面掀开车帘,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怎么了?” 秦凝也已经收起了思绪,客气道:“吴家的事,多谢你帮忙。” 原来是为的这事。 谢迟晋眸中不易察觉地掠过一抹失望,“你父兄之前已经上门谢过我了。” 秦凝又向他道了回谢,之后便告辞离去。 谢迟晋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打算等秦凝走了,他再回去。 没想到,前面的人儿很快又折返回来。 第49章 谢迟晋还保持着撩起车帘没有放下的姿势,见她眉目间笼上淡淡的愁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秦凝抿了抿唇,低低地道:“我来时乘的马车坏了。” 许是马车年头久了,来郊外的一路又异常颠簸,车辕处裂开了一条缝,若是就这么回去,万一路上出了差错就遭了。 可这里地处荒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 毕竟上次才刚跟谢迟晋说过那些话,若不是实在没办法,秦凝也不想回来找他。 “我去看看。”谢迟晋说罢放下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不远处秦府的马车附近。 他仔细查看了一番后,说道:“车辕坏得彻底,不能再用了。” 秦凝迟疑片刻,“可否劳烦谢小将军替我往家里递个信?让我父兄派人来接我。” 谢迟晋正在思考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解决马车的问题,闻言顿了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你先坐我的马车回去。” 发生了之前的对话,秦凝不太想跟他同乘一辆马车,正欲拒绝,可还没来得及张口,谢迟晋便像是看穿了她的念头,掩下眸中暗色,若无其事道:“我骑马回去。” 秦府的马车坏了,但是马儿没事,跟后面挂的马车解开,套上一副马鞍就行了。 秦凝咽下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答应了,“多谢。” 如今天色渐晚,她继续待在荒郊野岭的确不安全,还是尽快回城的好。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欠谢迟晋一个人情,还不知道要怎么还。 坐上谢府的马车,里面明明宽敞清爽,可秦凝莫名觉得这里处处充斥着谢迟晋的气息,干燥又滚烫的男子气息,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马车刚转过弯,秦凝便悄悄撩起了车帘透气。 微风吹拂,这才觉得方才的气息散去了不少。 隔日,谢迟晋来府上还马,接待他的人是秦苍柏。 秦苍柏听说了昨日的事,对谢迟晋万分殷勤,好生招待,还让人备了厚礼,可却绝口不提让秦凝出来亲自道谢的事。 谢迟晋没能见到她,嘴上没说什么,眼中的失落却不难看出。 接下来一阵子,秦凝都没怎么出府,自然也就没有给谢迟晋见面的机会。 直到这日,秦凝被落夕从屋里叫了出来:“姑娘,你快出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秦凝从屋中走了出来,顺着落夕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假山后头,有两只金灿灿的芙蓉鸟互相绕着彼此欢快地飞旋。 跟平日不同的是,银子脚上绑了一只细小的纸筒,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它腿上是不是挂了东西?”落夕言语间带着藏不住的兴奋。 她性子跳脱活泼,稍微有点出乎意料的东西,都能引起她的在意。 秦凝让人在院子里洒了些鸟食,等金子银子玩累了飞下来,她让人取下银子脚上挂的纸筒。 毕竟芙蓉鸟不是专门用来传信的信鸽,腿上也绑不了多大的纸筒,展开才不过一指长。 纸上写着一行小字:银子我已经喂过了。 秦凝收起纸条,吩咐婢女少喂些鸟食。 那天之后,每次银子飞进秦府,腿上都会挂着个小小的纸条。 纸条里写的大都是一些寻常的话,有时是说落霜了让她多加衣裳,有时是问她要不要吃山上的枇杷果。 可能是怕影响了她的名声,送来的纸条上连她的名字都不曾唤过。 但谢迟晋送来的字条那么多,秦凝一次也没有回复过。 这天,秦凝从前的闺中好友过生辰,她终于肯出府一趟,到了半下午才回来。 第126页 快要回到家的时候,马车外面传来落夕的声音:“姑娘,我刚才好像瞧见谢将军了,他骑着马去了咱们府后头那条街。” 秦府后面便是坊市的边缘了,除了一堵光秃秃的墙以外,什么都没有。 谢迟晋去那里做什么? 秦凝眉心微微蹙起,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这……方才一闪而过,奴婢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秦凝心下升起几分好奇,又担心那人不是谢迟晋,而是对秦家有所图谋的歹人。 正好马上就到家了,她便下了马车,跟落夕一起朝秦府后面走去。 悄悄走到街道尽头,秦凝往巷子里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骑在枣红色马上的男人。 行至她的院子后面,谢迟晋及时勒住缰绳,马儿原地踱步几下,停了下来。 秦凝看见他抬手,放在唇边吹了个轻快的短哨。 这道声音很不明显,隔了层院墙,里面的人根本听不见,也只有敏锐的鸟儿能听见了。 没多久,扑棱着翅膀的金色鸟儿便出现在墙头,绕着谢迟晋飞了两圈,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看到这一幕,秦凝乌睫颤了颤,心底顿时泛起几分复杂。 怪不得银子能跨越大半个京城,日日准时准点地飞到他们家里。 就算它和金子是一对,芙蓉鸟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能隔着这么远找到彼此。 原来是谢迟晋在暗中推波助澜。 他看上去刚从校场练完兵回来,高大的身影还披着沉重的银色甲胄,腰间佩刀,急匆匆地策马赶来,额上全是汗。 谢迟晋逗了逗手中的鸟儿,看见它腿上没有被人绑上回信,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落寞。 往院子里的方向远远投去一眼,过了许久,谢迟晋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用方天戟挑起藏在墙根下树丛间的鸟笼,把银子放了进去,落下笼子上的黑色幕布,谢迟晋从巷子另一头策马离去。 他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被秦凝看进眼里。 回秦府的路上,秦凝眉间的折痕始终没有松下来。 她知道,谢迟晋虽说回了京城,但也日日有繁忙公务在身,并非无所事事的闲人。而且谢家只剩下他自己,各项事务都要他亲自操持,自然没多少闲工夫。 之前秦凝以为,谢迟晋只是写了信给她,然后让银子送过来,还不觉得有什么,顶多就是认为此事不太合常理,却也没细想。 如今才知道,银子能认识路,完全是谢迟晋每天亲自把它送过来,傍晚再将它接走。这一来一回,就要耽搁他不少时辰。 他这个点回去,估计等回到府上,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他练兵本就出了一身的汗,来不及沐浴更衣就要来接银子回去,如今天气日渐寒凉,入夜后更是冷风刺骨,这么来回折腾,时日久了,怕是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 秦凝想让谢迟晋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徒劳地一次次给她送信了,她不会回复的。 可她也知道谢迟晋的倔脾气。 他决定好的事,除非他自己放弃,否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管怎样,她总得试试,不能让他继续在她这里耽搁时间了。 隔日,秦凝用过朝食,坐在桌前写了一封小字,大意是让谢迟晋不要再送信,她不会回复,从此以后也不会打开看。 可等了半个时辰,早就过了平时银子飞来的时间,还是没见到那只熟悉的鸟儿飞越墙头。 鸟笼里的金子也在不安地上下扑腾,放它出来后,它在院子里飞了好几圈,没见到银子,很快就蔫巴巴地回到了笼子里。 一整天,金子的精神都不太好,连鸟食都没吃多少。 婢女们私底下打趣,说金子莫不是害了相思病才会这样。 直到日暮时分,也没等到银子飞来。 秦凝已经知道银子不是自己主动飞来,而是被人送过来的,它忽然不出现,便意味着谢迟晋今日没来秦府。 他是有事耽搁了?还是彻底放弃了? 根据秦凝对谢迟晋的了解,觉得不会是后者。 一连过去好几日,都没再见到银子出现。 金子显而易见地变得憔悴,整日恹恹地趴在鸟笼中,羽毛变得黯淡,打开笼门都不愿出来了。 秦凝请来惯会医治鸟雀的大夫来府上看过,可大夫也没看出它生了什么病,只说鸟雀大多脆弱,许是受了惊吓,或是心中郁结,所以才会日渐虚弱。 金子在府上待着,照顾它的婢女都照看了它这么多年,早就有经验了,好端端的怎会让它受到惊吓? 思来想去,若说最近有什么突然的变化,就只有银子的不出现了。 金子这么通人性,秦凝养了它这么久,早就有感情了,哪能眼睁睁看着它出事? 只是银子住在谢府,想让金子跟它见面,她只能去找谢迟晋。 可这样也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将来她想让谢迟晋放弃,想和他彻底了断,总不能还经常带着金子去他府上,或是让他送银子过来。 把金子还给谢迟晋,秦凝自是不舍得的。就是不知道,若是她跟谢迟晋讨要银子,他愿意给么? 就在秦凝寝食难安,快要坐不住打算去谢府的时候,消失了好几日的银子终于出现了。 她骤然松了口气,赶紧让人打开鸟笼。 第127页 金子起初还奄奄一息地趴在笼子里不愿动弹,听见一声清脆的啾鸣,登时便精神了,迫不及待地飞出鸟笼,绕着飞来廊下的银子转了好几圈。 两只鸟儿久未见面,在半空中缠绵了许久,落到树枝上还要互相依偎着,不肯分开。 秦凝望着这一幕,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忧。 虽说这次的问题尽快解决了,但分开一次都让金子这么难受,往后可怎么是好? 秦凝准备回梢间拿些鸟食出来,刚走到廊角,便隐约听见一墙之隔的秦府外面,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 她的脚步蓦地顿住。 第50章 很快,那阵低咳便被远去的马蹄声盖住,像是生怕被她听见似的。 秦凝拿了鸟食出来喂鸟,喂饱了金子银子,两只鸟停在树梢晒太阳,秦凝让人取下了银子脚上挂的纸筒。 上面写了一行简短的话:近日翻修府邸,事务繁忙。 这是谢迟晋在为这几日的缺席而作解释。 秦凝听说过这件事,她知道谢迟晋被封为了一品靖国公,还赐了新的府邸,只是他在谢府住惯了,婉拒了圣上美意,没有搬入新的府邸。圣上特意派工部的人来给他修缮原本的将军府,还将相邻的两个宅院一并赐给了他,以彰圣恩。 谢迟晋被册封如此盛荣的豪爵,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显赫军功,不仅平定了邑王父子的内乱,还打退了前来侵略的北疆和西域人,威名远扬。 另一方面,也是新帝为了补偿萧氏皇族当初对谢家的亏欠。 谢家世代忠良猛将,祖祖辈辈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谢老将军和曾经的谢将军最后却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权力倾轧的猜忌争斗中,实在让人唏嘘。 谢迟晋说他是因为翻修府邸一事,所以这几日才没有出现。 可秦凝听见了刚才的声音,总忍不住多想。 难不成他近日生病了? 他本就军务繁忙,还要整日跨越大半个京城来她这里往返,时日长了的确容易扛不住。 思来想去,秦凝还是没有把提前写好的那张纸条挂在银子腿上。 毕竟已经知道谢迟晋生了病,总不好在这个时候说那些绝情的话来刺激他。 这之后,银子每天都会按时出现在墙头。到了谢迟晋下值的酉时末,它便会依依不舍地跟金子告别,再扑棱着翅膀飞出秦家。 偶尔,坐在桌前的秦凝也能听见一声轻快的短哨,越过墙头飘入耳中。 每到了这时,她下笔的动作就会稍顿,看一眼窗下摇晃的风铎和花枝,再继续伏案写字。 这日阴雨连绵,不适宜让鸟儿出来飞,银子便没有出现。 金子无精打采地趴在笼中,除了喂食的时候,动也不肯动一下。 秦凝站在廊下,听着雨滴有节奏地敲击瓦片的泠泠声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落夕往她身上披了件白色的镶边披风,打趣道:“咱们‘金子’的相思病,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秦凝望着笼中的鸟儿,雨声淅淅沥沥,她的眼神渐渐失了焦开始发散。 思绪也像是被朦胧的雨烟裹挟着,不知飘到了何处。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祭月节。 盛安城会在这日取消宵禁,到时候百姓们会在外面办热热闹闹的花灯节,来往的人和摊贩很多,平日里闷坏了的世家子女都喜欢去街上逛一逛。 秦凝也不例外。 才刚入夜,大哥就已经亲自来催她了。 秦凝早已提前换好了衣裳,穿得比平时颜色鲜亮,面上薄薄地傅了层粉。她本就生得玉肌雪肤,五官无不精致柔美,稍作装扮后,更是仙姿逸貌,又带着出身书香门第才有的温婉柔雅,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乌发斜绾了个不算繁复的发髻,佩的玉钗珠花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素淡寒酸,又不会太璀璨招人眼。 她对镜戴上金玉耳珰,然后便随着婢女一道出了门。 才刚走出去,就听见大哥夸赞道:“不愧是我妹妹,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说是仙娥下凡都不为过。” 秦凝被他的话给逗笑了,唇瓣不自觉弯起,眼中也漾开了笑。 “大哥,走吧。” 兄妹俩一起朝着府外走去,门口早已停好了马车。 秦家父母待会儿要单独出去看花灯,不跟他们小辈一起出门。 上到车上,还没走到朱雀街玄武街,便听见一声声烟火在夜空中炸响,秦凝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外看。 清朗夜空下,一束束璀璨的光束升上天空,炸开熠熠生辉的火树银花,映得盛京城繁华明亮如昼。 秦苍柏清了清嗓子,忽然开口:“玉珰,你跟谢小将军最近如何了?” 他原本还以为,谢迟晋不再登门拜访是终于歇了心思。 可后来秦苍柏偶然撞见过几次,才知道谢迟晋日日往秦府后面跑,那里离秦凝的院子最近。 秦凝从没跟家里人说起过这件事,秦苍柏也不多问,今日看时机合适,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猝不及防听他提起谢迟晋,秦凝攥着车帘的手微微收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们……” 原本她想跟谢迟晋说,让他不要再送信了。 可是经过他之前生病那么一打岔,秦凝就把这件事给暂时抛下了。 再有,金子那么离不开谢迟晋养的鸟儿,秦凝还没想好解决办法,便只能先这么僵持着。 第128页 前两日,谢迟晋还送信给她,问她去不去看灯会。 秦凝自然没有回复。 可她虽不回复他送来的信,却每封都会打开看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一看她垂眸陷入沉思,秦苍柏心下便猜到了几分。 他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等下就要驶入朱雀街了,前面道路拥堵,马车怕是难以通行,我们下车走着进主街。你可要跟紧我。” “嗯,我知道了。”没再提谢迟晋,秦凝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朱雀主街附近是最为热闹的,还未下马车,就远远听见了那边的喧闹吆喝声。 秦苍柏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回身扶妹妹下来。 落夕一凑热闹就兴奋得不得了,就连秦凝眼中也难得地浮现出欢喜之色。 他们一行三人朝着最繁华的主街走去。 除了除夕和上元节,祭月节的花灯会几乎是人最多的时候了。 街上行人如织,比肩接踵,秦苍柏和落夕一前一后将秦凝护在中间,防止她被人碰到。 走出路口这一段,前面就宽敞多了,起码不像刚才那么拥挤。 秦凝买了只兔子花灯,提在手里,边逛边跟大哥闲聊。 期间,秦凝问起秦苍柏可有相中的女子。 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成过亲好几载了,大哥的终身大事却还没着落,父母问起他,他也总是说不想在外地成家,想等回京了再议亲。 如今大哥终于调回京城,是否也该考虑成家之事了? 一向沉稳的大哥居然面红耳热起来,尴尬地指着前面的铺子,脚步稍微加快,“前面好像是卖胭脂水粉的,你看看可有什么想要的?” 秦凝跟落夕对视了眼,掩面而笑。 看来他们家有喜事将近了。 逛到一般,哪家花灯铺子忽然不慎走水,店里堆的都是竹篾扎的花灯,一点就着。火噌一下便烧了起来,火势冲天而起,将一整排木楼都烧了起来。 里头的人惊叫着四散逃命冲到街上,街上的行人也纷纷退散,本就拥堵的长街这下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秦苍柏正想回头叮嘱秦凝,谁知不过是一个回头错身的功夫,他的肩膀不小心被路人给撞了一下,这就被撞进了人群中。再抬头去看,哪里还见得到秦凝主仆二人的身影? 秦苍柏脸色骤变,高声在人群中呼喊:“玉珰?玉珰?!” 只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这场嘈杂的混乱中。 秦凝也被慌乱的人群给挤开了,喊了几声秦苍柏,也没听见回应。 落夕慌得四神无主,“姑娘,我们这下该怎么办呀?大公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凝指尖微蜷,迅速冷静下来,带着落夕就近躲到路边,扶着木柱,防止被人给挤倒了。 “别怕,不是什么大事,待会儿就有人来处理了。” 花灯节这样的日子,京城定会加强防护,断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出差错。 她们躲的位置已经离起火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了,可人群还在骚乱,急急忙忙地互相推搡,秦凝站到台阶上,踮起脚在人群中眺望,试图找到大哥的身影。 只是许多花灯都被踩踏掉了下来,街上光影昏暗,人群流动得又快,秦凝一时间也找不到秦苍柏去了何处。 她和落夕站在街边,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没多久小巷里就冲出一队训练有素的兵马,为首之人拔出佩刀,高声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而后跟随兵士撤出主街,任何人胆敢胡乱推搡便抓入大牢。 主街每条巷口都出现了这样一队人马,用最快的速度疏散所有百姓逃出。 借着火把的光,秦凝看到他们身上都穿着沉重的甲胄,又纪律严明,处事干脆利落,一看便是军中之人。 另一边,城防司也被紧急调了过来,协助这些兵士疏散人群,提着水桶灭火。 秦凝和落夕也随着人群慢慢往外走,来到空阔的地方,看见许多人都在寻找家人。 “姑娘,我们可要在这里等大公子?” 秦凝正迟疑着,视野中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见了她,眼中的焦躁之色在看到她的瞬间停滞,取而代之的是松了口气,像是劫后余生一般。 谢迟晋匆匆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身旁的副将,疾步朝她走了过来。 男人的身形比周围人都要高大,面容轮廓冷峻,眉心拧起,下颌线绷紧,面无表情的模样显得有些凶。尤其是眉尾那道疤的存在,更给他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他侧过身避让来往人群,目光从始至终都牢牢锁在她身上,生怕她走不见了似的。 终于来到她面前,气息还未喘匀,秦凝的肩膀便被用力握住,前方传来他紧张慌乱的问话,嗓音沙哑,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玉珰,你没事吧?” 握着她的手掌宽大,如同铁钳一般,带着常年练兵打仗留下的茧子,滚烫的温度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 烫得秦凝心尖微颤了下。 第51章 秦凝摇了摇头,“我没事,谢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一句话还没问完,她便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兵士身上穿的甲胄似乎有些眼熟,跟谢迟晋身上穿的盔甲一样,胸口都刻着展翅翱翔的银色鹰翼。 那些人应该就是他手底下的兵,专门负责这次祭月节的京城防护。 第129页 谢迟晋这会儿勉强将过快的呼吸平复下来,低声道:“我刚才看到了你大哥,他说你也来看灯会,刚才被人群挤散了。”所以他才会急急忙忙地率人找她。 刚才没见到秦凝的时候,谢迟晋心头惴惴,一颗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比在战场上还要紧张,生怕她在混乱中出了什么差错。 幸好,现在她安安稳稳地站在他面前,他脑海中涌现出的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大哥现在何处?他没受伤吧?”秦凝着急问道。 “没有,你放心。这里还要乱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府,再派人知会你大哥。” 这片空地站满了从主街疏散出来的百姓,都在四处寻找自己的家人,时不时还夹杂着孩童的哭声,着实乱极了。想在这里找人,难如大海捞针一般。 秦凝往走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没看到秦苍柏出来。她思虑片刻,点了点头,“那就劳烦谢将军了。” 她来时和大哥乘的同一辆马车,担心自己跟落夕先回去,大哥就不好回去了,所以才陷入了纠结。 如今正好遇上谢迟晋,便能先回府上待着,还能及时通知大哥,让他也早点回去。 秦凝自己都没发现,在谢迟晋出现的一瞬间,她心里紧绷的弦霎时一松。 像是看到了他,心里便不自觉地安定下来,不那么慌张了。 秦凝坐上谢迟晋安排好的马车。 谢迟晋跟副将吩咐了几句,又派长随去找秦家公子,这才策马跟了过来,护在马车周围。 秦凝本以为他会派别人送她回去,没想到是他亲自护送。 她有些拘谨地撩开车帘,“谢将军,你不用留在主街那边吗?”她怕自己耽搁了他的正事。 “我送你回去再走,”谢迟晋高大的身影稳稳地坐在枣红马上,侧首看向皎皎月辉下她柔美的面孔,漆黑的眸光专注,“主街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骚乱,他手底下的副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也不用留在他身边了。 秦凝便没再多说。 她放下车帷,有些疲惫地靠着车厢内壁,闭目养神。 身后的嘈杂喧嚷声渐渐远去,四下静寂得落针可闻,跟刚才的热闹仿佛完全不在同一片天地。 安静中,秦凝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这边奔来,停在马车外头。 是大哥吗? 秦凝坐直了身子,正准备去撩车帘,就听见陌生男子的声音:“将军,何医官已经到了,正在府门前等候。” 医官?一般只有军中才会有这样的称呼。 为何要请医官过来?难不成谢迟晋受伤了? 联想起他前些日子的生病,秦凝眉心不自觉地笼上一层忧色。 谢迟晋压低了声音吩咐:“先请他进府,待我回去了再说。” “是。” 马车停在秦府,秦凝踩着马凳下来,正欲向谢迟晋辞别道谢,他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 她愣了下,顺着手臂抬起头,看向谢迟晋,不解问道:“这是……” 谢迟晋给她拿一只兔子花灯干什么? 男人将手中的竹木灯把往前递了递,解释道:“你大哥说你手里提着一只兔子花灯。拿着吧,能让他放心些。” 秦凝的花灯早在刚才便被人群挤掉,落在地上不知被谁给踩坏了。若是让大哥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阵担心。 她想了想,接过这只没点亮的兔子花灯。 花灯形制小巧,竹把很短,秦凝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谢迟晋的手背。 许是在夜风中骑马的缘故,他的手背很凉,跟她温暖柔软的指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迟晋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手指,“先回府吧。” “多谢了。” 秦凝朝他颔首,转身迈上台阶,和婢女一起走进了秦府的大门。 她进去后,谢迟晋才放心地离开。 急促的马蹄踏踏声响彻了空寂的街道。 回到府中,秦凝坐在桌前定神。 望着手里的兔子花灯发了会儿呆,她忽然起身,取下罩着烛台的纱罩,拿蜡烛点燃了花灯里的烛油。 兔子花灯是用宣纸和竹篾扎起来的,两只耳朵长长地翘起,通体雪白,尾巴圆滚滚的,只有小拇指那么长。里头的烛火如豆,轻微地摇曳着,映得外面的宣纸几乎透明,秦凝的身影在背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只灯跟她刚才买的那只灯有些细微的差别。但如今正是夜里,光线昏昧,足以骗过大哥了。 正想着秦苍柏,外头就传来婢女的通报声,伴随着男人匆忙的脚步,“玉珰,你没受伤吧?” 秦凝提着兔子灯出去迎接,在门口遇见了大哥,她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没事。我跟落夕待在路边,很快便被兵士疏散出去了。” 说到这里,她提了提手中的灯,“你瞧,花灯都好好的,我能有什么事。” 秦苍柏注意到她手中的花灯,点点头,长长地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方才突然一阵骚乱,我一回头就见不着你,可把我吓坏了。” “大哥,爹娘可回府了?”秦凝问。 “我问过下人了,他们是在我们之后出的府,如今还没回来,待会儿我领着人去找找。” 毕竟灯会上出了事,早点把家人都找回来也能放心些,秦凝柔声道:“好。” 第130页 兄妹二人说了会儿话,秦苍柏便领着人出门去找秦家父母了。 秦凝则是回到梢间,跟金子银子玩了一会儿。 今日谢迟晋许是忙着布置祭月节的京城守备,到现在都还没接银子回去。 两只鸟儿吃饱玩累了,依偎在同一只笼子里休息,不肯分开。 秦凝望着这温馨的一幕,清婉的眉眼间不自觉泛起笑意。 不舍得再打扰它们,她吹熄油灯,起身离开了房间。 刚迈过门槛走出去,便听见墙外面传来一声短哨。 认出是谢迟晋喊银子回家的哨声,秦凝停住脚,朝着墙头的方向看过去。 第二声短哨隔了一会儿才响起。 秦凝清了清嗓子,面对着墙喊了声:“谢将军。” 一墙之隔的外面,谢迟晋正疑惑银子怎么没有飞出来,猝不及防听见了秦凝娇柔温和的一声。 他眸中快速掠过一抹微诧,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凝没听见他的回应,紧张地捏了捏指尖,再次出声:“谢将军,你是否方便进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次谢迟晋听得真切了。 不是幻觉,玉珰真的在唤他。 秦凝屏住呼吸,仰首望向墙头的方向,有些紧张。 今日十五,高悬的明月圆如玉盘,挂在浓密交错的花枝后面,溶溶月辉洒落,给墙头的青瓦也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细纱。 伴随着窸窣的声响,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攀上墙头。 这还是谢迟晋第一次在她的注视下翻墙进来。 他手撑着墙檐的瓦片,耳根微红,在她的视线中利落地从墙上跳了下来,乌靴稳稳地踩在地上。 谢迟晋应该是刚处理完主街那边的事,身上还套着沉重的银甲,走动间可以看到盔甲里面穿的是一件暗红色绣蟒纹的将军袍。 他拍了拍手掌的灰,有些拘谨地走上前,“玉珰,有什么事吗?” 谢迟晋的声音放得很轻,在月色下听起来带着藏不住的温柔。 秦凝莫名回想起,从前有次跟他一道出门的时候,偶然遇上了他的好友。 几个公子哥上来搂他的脖子,故意笑嘻嘻地问他:“谢长绫,晚上去不去吃花酒?” 谢迟晋小名叫谢长绫,只有玩得好的朋友才会这么喊他。 “说什么呢!”听见这句话,谢迟晋登时推开那几人,跑到秦凝面前,红着脸急急地解释:“玉珰,你别听他们瞎说,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 他的好友捧腹大笑,丝毫不给面子地揶揄道:“谢长绫,你跟秦家姑娘说话声那么小干嘛?怕吓到你未婚妻啊?” 谢迟晋被打趣得面红耳赤,抬腿一人给了他们一脚,“滚滚滚,都给爷滚。” 秦凝难得看到少年那么窘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谢迟晋更是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动了动唇,很小声地道:“玉珰……你,你别笑话我。” 也是那一次,秦凝才发现,谢迟晋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他在别人面前大多数时候都冷冷淡淡,一副没睡醒,脾气臭很不好惹的公子哥的模样。 只有见她的时候,他才会认真地捯饬自己,脸上的胡茬都刮得干干净净,说话也轻声细语,一点都不像是谢家耀武扬威、无人敢惹的小将军了。 秦凝收起了思绪,问道:“主街那边没事吧?” “没事。火势已经控制下来了,伤者也送到了医馆,无人丧命。” 秦凝点点头,“那就好。” 她刚才一冲动叫谢迟晋进来,其实是想跟他好生说一说金子银子的事,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 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既能让金子银子每日在一起,又能……让谢迟晋放弃在她这里耽搁时间。 可想起他那日的咳嗽声,还有方才回府时,听见的那段对话,秦凝更关心的事变成了另外一件。 “方才回府的时候,我听见你说,让人请医官进府,是军中的医官吗?” 虽然不知道她这么问的缘由,但谢迟晋还是如实回答:“是,何医官擅长解毒疗伤,对西域的毒物最为了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西域毒物……这并非一般人能接触到的。 除了曾经跟西域人打过仗的谢迟晋。 难道他中了毒? 秦凝的心跳顿了一拍,紧接着便开始狂跳起来,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给攫住了心神。 当下也顾不得想要疏远他们之间的关系,秦凝几乎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谢迟晋一愣,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她在关心他。 他不由得微勾起唇角,桃花似的眼眸灼亮起来。 正欲启唇回答,外面却在这时涌入几道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我说了妹妹没事,你们不用着急。”这是秦苍柏讨饶的声音。 “是你非要拉着你妹妹出去玩,要是珰儿掉了一根头发,你看我跟你爹不收拾你!”秦母是典型的温柔婉约的江南美人,少有像现在这样凶相外露的时候。 “好好好,你们赶紧去看看吧。怎么连你亲儿子都不信,我怎么可能会让珰儿受伤呢?”这话秦苍柏说得有些心虚。 当时他和秦凝被人群挤开,他急得一颗心放在油锅上煎了又煎,幸好最后让谢将军帮着把人找着了,不然他万死难辞其咎。 第131页 父母兄长的说话声已经出现在假山后头,只要拐过弯,就能看到秦凝和谢迟晋站在庭院中说话。 秦凝心里一慌,赶紧推着谢迟晋往旁边花树中躲。 只是谢迟晋生得人高马大,这夜的月色又那么明亮,他一个大男人站在这里,怎么都是藏不住的。 脚步声愈来愈近,秦凝脸上已经开始烧起来了,她慌乱地抬眸看向谢迟晋,明亮的眸中闪动着盈盈水泽。 谢迟晋喉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发紧,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别怕。” 手刚搭到她肩头,秦家父母兄长就走了进来。他们的谈话声在看到谢迟晋和秦凝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三人就像是齐齐被点住了穴道似的,不约而同地停在假山旁,一齐看向花树掩映间的两道身影。 如今叶子都枯黄凋零得差不多了,盘曲光秃的花枝间,站着一高大一娇小的两道身影。 他们面对面相对而立,男子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微微弯腰凑近她耳畔,姿态亲昵。而女子面颊酡红,眸含水光,似是羞涩地低下了头。 今日这么好的月色,他们二人特意屏退了下人,在庭院中独处…… 秦苍柏脸上浮现出笑意,看了眼还没回过神的父母,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 秦凝赶紧推着谢迟晋的胸膛,急忙往后退了半步,跟他拉开距离。 她的心跳得飞快,一下下仿佛擂鼓一般,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谢……”看见谢迟晋出现在这里,秦家父母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谢迟晋耳朵都彻底红透了,硬着头皮走上前,跟长辈行礼,“晚辈拜见伯父,伯母。秦大哥安好。” 看着他们两个终于开窍,秦苍柏咧开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抖着肩膀笑个不停。 秦父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终于让他收敛了笑意,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 秦凝这时也亭亭上前,跟谢迟晋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低头唤道:“爹爹,娘亲,大哥,你们来了。” “嗯,你娘放心不下,我们来看看你。”秦父敛了眉眼,态度看上去不温不火的。 他们是不反对秦凝跟谢迟晋在一起,但这不代表,大半夜的在女儿后院看到谢迟晋,他不会生气。 信得过谢迟晋是一回事,但毕竟是自家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自然得紧张着些,生怕她被欺负了。 秦凝这会儿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如常一般答话:“我没什么事,刚才大哥回来看过我了。” 秦苍柏见缝插针地插话,“看吧,我就说我把妹妹照顾得好好的,你们非不……” 秦夫人一个眼风飞过来,秦苍柏立马蔫了,闭上自己的嘴巴,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 “没有磕到碰到哪儿吧?” “没有。” 秦父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将视线挪到谢迟晋身上,“今晚的事情,我都听苍柏说过了,多亏了谢小将军。改日我们定当亲自上门拜谢。” 谢迟晋连忙紧张地回话:“不敢当,都是我分内之事。” “如今天色已晚,女儿家不方便,我们就不留谢小将军了。” “是,晚辈告辞。”谢迟晋面对秦家长辈自然莫敢不从。 他克制着想要再看一眼秦凝的念头,规规矩矩地绕过她身边,从前面离开了。 谢迟晋一走,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人。 “爹,娘……”秦凝这时才敢抬头,有些担心父母会斥责她行事不周,居然私放谢迟晋进来。 可爹娘并没有这么说,只是关心地道:“你今日受了惊吓,还是早些休息。其他的事情,等明日再说。” 只要亲眼看见秦凝没事,他们也就放心了。 至于她跟谢迟晋之间的事,明日再提也不迟。 秦凝感激父母的体贴,温声应下,“嗯,爹娘大哥你们也早些休息。” 待家人走后,秦凝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下却也涌起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 她还有很多话没跟谢迟晋说。 正准备转身回屋,忽然又听见了一道短促的哨声。 第一反应就是,难道谢迟晋还没走? 秦凝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忙往墙头看去,就见谢迟晋扒着墙边探出头,面容轮廓清晰硬朗,灼亮的乌眸望向她,压低嗓音问:“伯父伯母走了么?” 秦凝心底的那抹怅然顿时便被抹去,眉心松开,嘴角也不自觉弯起弧度,“走了。” 谢迟晋眼睛一亮,“那我进来了?” 得了她的点头同意,他这才从墙外跳了进来,高高大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秦凝能感觉到头顶传来的灼灼目光,让她脸上刚褪下的热意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莫名不敢抬头看他。 谢迟晋垂眸定定望着她,一会儿不自在地别开眼,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回头继续看她。 第52章 沉默片刻,两个人同时开口—— 谢迟晋:“我还有话没跟你说。” 秦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秦凝眨了下眼睛,这才掀起眼睫看向面前的人,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赤诚情愫烫了一下,又迅速移开目光,“你说吧。” 谢迟晋清了清嗓子,先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我并未受伤。请何医官过来,不是为了给我治伤的。” 第132页 “那是给谁?” 谢府上下,分明就只剩谢迟晋一个主子了。 谢迟晋没瞒着她,只是稍稍压低了声线,沉声道:“圣上。” 他前些日子正好染了风寒,虽说无甚大碍,但还是趁机在府上闭门多养了几日。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发现他偷偷接何医官入府,也只会以为是他的身体有了暗疾,不会怀疑到皇帝身上。 秦凝心想,若是圣上寻常生病受伤,宫里的御医就够了,为何要从宫外请大夫?请的还是对西域毒物颇有了解的军中医官。 她隐隐猜到事情非同一般,远不是她可以触碰的,便没再谈论下去。 总归,只要不是谢迟晋生病或受伤了就好。 这个念头一起,反倒让秦凝眉心微微蹙起,迟疑地道:“谢将军,我有些话想说。” 她的神态带上几分疏离,细微的变化被谢迟晋收进眼底,让他一颗心不自觉地下坠。 表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什么?” “银子今日跟金子玩了许久,已经睡下了,所以才没听见你的哨声。”秦凝先说起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迟晋不仅没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总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那我明日再带它回去。” “之前银子几日没出现,金子郁郁寡欢,连鸟食都不吃了。所以我想问问谢将军,可否让它们两个多待一阵子?” 谢迟晋不解其意,但还是说:“我会每天送银子过来的。” 秦凝轻轻摇了摇头,语气略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让下人来送就好,不必将军您亲自过来。” 听出她话语中的拒绝,谢迟晋的唇角不自觉绷直,微微垂首,沉默着不说话了。 秦凝捏紧了指尖,硬下心肠说道:“还有,将军也不要再在银子身上绑纸条了,我往后……不会看了。” 这便是她今日想跟他说的所有的话。 想在他们之间划清界限,想让他不要再在她身上耽搁功夫了。 秦凝想过谢迟晋被拒绝或许会失落难过,可她没想过,他定定望着她看了一会儿,居然渐渐红了眼眶。 谢迟晋嘴唇颤了颤,开口时声音低哑,“玉珰,你当真不要我了么?” 他看向她,冷峻硬朗的脸庞褪了血色,眸中的酸涩显而易见。 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少年跪在堂下,清瘦的脊背无力地弓下去,艰难地咽下所有的心酸和血泪。 秦凝心里仿佛被利刃刺了一下,她逃避似的挪开视线,“谢将军,我们之间早就错过了。你还是另觅良人,不要在我这里浪费……” “可我们不该错过的。”谢迟晋眸中无数情绪翻涌,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谢迟晋赤红着眼看她,字字压抑,饱含无奈心酸,“玉珰,我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从小就知道,将来要娶你为妻,我也一直拿你当我将来的夫人看待。可我做了十多年的梦,一天醒来,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中的热泪终于滚落而下。 谢迟晋出身将门望族,自小除了被逼着练武以外,从没吃过什么苦头。 直到那年,短短的几日内,他亲眼见证了谢家从权势浩盛到败落凋零,也尝遍了世间难忍之苦。 当年发生的事,秦凝至今还清楚地记得。 前线来报,谢将军一意孤行,率军深入敌后,致使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愧悔之下自刎于将士埋骨之处。谢夫人得知消息,一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谢家几代人用血肉之躯换来的荣耀,一夕之间全部变成了唾弃骂名。 谢老将军不肯认,拖着年迈的身躯重披银甲上了金銮殿,叩首以死相求,求圣上彻查此事,还谢家一个清白,让儿子儿媳干干净净地入土为安。 可最后的结局却是,谢老将军“旧疾”突发,血溅金銮殿。 皇权之下,再怎么庞大的世家,倾覆也不过是刹那间发生的事。 秦凝还记得,那时候爹爹带她去看谢迟晋。 爹爹再三叮嘱他,万不可表现出半分怨恨,有再多的苦痛都只能压在心底。他是谢家最后的血脉,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谢迟晋忍着泪点头,去宫里领了谢老将军的尸身回来。 灵堂布置起来,却没几个人敢来祭拜,反倒是落井下石,趁机看笑话的人居多。 谢迟晋披麻戴孝,脸色灰败地坐在灵位前,一下下烧着纸钱,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予理睬,像是早已在巨大的打击下麻木了心神。 可等到那些人都走了,秦凝悄悄去灵堂里看他,才见到少年扑在棺木上嚎啕大哭。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秦凝鼻子也有些发酸,“谢迟晋,你……” 她眸中隐有泪光闪动,语气复杂地道:“当年退亲,本就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这一次,我不想再耽搁你了。” 谢家得势时,秦家跟他们结亲。谢家一朝失势,秦家便迫不及待地退了亲,这件事若传出去,秦家往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谢迟晋在他们率先背弃婚约的情况下,还把过错揽到了自己头上,既保全了秦家不受牵连,也护住了秦家的名声。 所以秦凝心中,对他既有感激,亦有亏欠。 谢迟晋胸腔深深地上下起伏了两下,语带哽咽,藏不住的颤意,“当年我们退婚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我从没怪过你和你家人,我只恨我自己无能,护不住你。你何曾对不住我?” 第133页 秦家找他退亲,谢迟晋同样不想连累他们。 所以纵然心中痛如刀绞,千般万般不愿,他也还是含泪点了头。 秦凝苦笑着垂下眸,轻叹了声,无奈道:“长绫,如今谢家已经洗清了冤屈,你也军功显赫,前途无量。何不另找个清清白白的女子,何必与我一个和离过的……” 谢迟晋听不得她这么说,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握住她的双臂,泪水挂在赤红的眼梢,语气有些激动,“和离过又如何?又有哪里不清白了?你明知道我不曾在意这些,又何必说这些话来贬低自己。” 秦凝不是自我贬低,而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总觉得谢迟晋吃了那么多苦,得要最好的人才配得起他。 谢迟晋眸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嗓音沙哑得厉害,一字一句都咬得认真,“从我记事起,所有人都跟我说我们有婚约,将来要成亲,要结为夫妻。过去的这么些年,我心里一直也是这般认定的。” “玉珰,你知道我性子倔,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更改,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变。不管你嫁不嫁我,我谢迟晋此生都只有你一位夫人。” 他们没成过亲,但在谢迟晋心里,他早已是有了家室的人。 他怎么可能再去找别人? 秦凝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掌用力攥住,涌上说不出的酸涩,指尖不自觉蜷起。 似是看出她的犹豫,安静了会儿,谢迟晋再次出声:“玉珰,我且问你。” 秦凝抬眸看向他。 她眼中早已染上了泠泠水光,浸着琉璃般剔透的眸子,眼角也泛起了薄薄的红。 自情窦初开时便深深喜欢,后来却迫于无奈分开的竹马站在她面前,诚恳认真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怎么可能不动容? 只是心中动摇几分,却也仍在迟疑挣扎,没办法立刻做出决定。 谢迟晋与她四目相对,喉结上下滚了滚,“你可听见过,我送你的那只风铎响?” 秦凝微怔,“听过。” “那它可曾在无风的时候响起过?” “什么?”风铎无风怎会响? 谢迟晋深吸了口气,望着她低声开口:“若是风铎有灵,认得我们说过的话,那无风的时候,它也该响。该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响。” 秦凝瞳孔收缩,转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迟晋曾跟她说过,若是金铎响起,她就知道,是他来找她了。 若是金铃响了,却没有看见他来,便说明他在想她,想去找她。 要是金铎真的有灵,知道他们的约定,那么他每次想她,它都该晃个不停,让她知道他的心意,听见他的思念。 可他说,风铎应该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响…… 秦凝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动,看向他。 谢迟晋动了动唇,眸中的浓烈情愫炽热得像一团火,嗓音却低柔得像风,“玉珰,我一直念着你。” 在边境出生入死的那些年,谢迟晋只要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想秦凝,发了疯地想要找她。 可是他们一个在茫茫大漠,一个在繁华京城,相距数千里,他见不到她。 便只能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与她的最后一面—— 当年谢迟晋走的那天,正好是秦凝出嫁的日子。 他披着孝,策马出城。 她身穿嫁衣,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嫁入吴家。 恰逢微风吹起轿帘,谢迟晋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朝身侧瞥去,看见了她身穿大红嫁衣,罩着盖头,坐在花轿中的身影。 在边境,谢迟晋总是躺在漫天黄沙中,望着天上的繁星,想着他的心上人。 他总是想,若是她能为他穿一次嫁衣就好了。 那他就是明天便死在战场上,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第53章 谢迟晋说完那句话,秦凝便垂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握着她手臂的大掌微微收紧,屏住了呼吸,像是犯人等待宣判那样,眼也不眨地等待她的回应。 秦凝心中思绪如麻,乱作了一团。 原本准备说与他的那些绝情的话,全部被堵在了胸口,再也说不出了。 谢迟晋艰涩地咽了咽喉咙,嗓音低哑压抑地道:“玉珰,当年的事我没办法,也没有选择。可这一次,我不想再跟你错过了。” 听出他话语中的轻颤和浓浓的情意,秦凝只觉得胸臆更加闷窒,眼眶也越来越热。 他说他一直念着她。 秦凝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相处了那么多年,哪是这么容易就能忘记的? 并非那种撕心裂肺,欲生欲死的思念,而是若有若无地潜藏在心底,想抓抓不住,想赶也赶不走的怅然。 欢喜时,会忽然想起一个人,也曾带给她这样的笑颜,随后便会不自觉怔住,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练字时,有时会忽然朝窗外望去,想像从前那样跟他说两句话。可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片空荡,少年早已不在。 她只能若无其事地把想说的话都咽下,捏紧了手中的笔,迟迟难以静心。 像是心底扎进了一根小刺,不那么疼,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小心碰到,滋生出丝丝缕缕的酸涩委屈。 谢迟晋念着她的时候,秦凝也同样在念着他。 第134页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眸,眼眶微红地看向他,声音很轻,“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谢迟晋松开她的手臂,定定望了她片刻,哑声道:“好。” 他知道让她一下子接受自己很难,只要她不再把他往外推了就好。 他们慢慢相处,总能一点点跨越隔阂,重新走到一起。 临走之前,谢迟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交给了秦凝。 “我走了,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接银子回去。” “嗯。” 待他翻过墙,身影消失在月色下,秦凝才拿着他给的木盒回了屋中。 坐在桌前,她轻轻打开了锦盒。 借着烛台跳动的火光,秦凝看见里头放着的东西,眸中水光闪动了下。 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刻小人,凤冠霞帔,盖头掀起挂在凤钗之间,露出一张柔婉清丽的美人面。 跟谢迟晋从前送给她的那个木刻小人差不多,但是这一个明显更为精细,柔美的五官栩栩如生,连衣服的饰物和细小褶皱都刻得精美细致。 昏黄的烛光映在木头小人的脸上,她的神情看似平静,眼角眉梢却透出几分羞怯紧张,唇瓣也抿出浅浅的笑,那是只有嫁给心爱之人才会露出的欢喜和满足。 若不是刻过百次千次,不可能将她的神态刻得这么出神入化。 秦凝抬起手,指尖一寸寸抚过木头小人的面容,感受着指腹下的触感。想到谢迟晋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刻下她出嫁的模样,胸中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眼睫轻颤了下,忍了许久的泪水如枝头碎雪,扑簌落下。 第二日清晨,秦凝像平时一样去了母亲的院子,陪她用朝食。父兄早早地去上朝,很少跟她们一起用早膳。 秦母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不吃荤,不做荤菜。今日虽说是十六,但厨房还没来得及买荤肉,所以桌上摆的都是豆腐皮包子,清炒时蔬,白菜炒豆干这类素食。 用过朝食,吩咐下人上了两杯静心明目的花茶,母女俩坐在厅堂间说话。 聊了几句,话题难免转到了谢迟晋身上。 “珰儿,昨日谢小将军去你的院子,门房怎么也没通报一声?” 秦凝闻言,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面庞攀上一抹酡红,“娘,他是、是翻墙进来的。” 谢迟晋没走正门,自然不会被门房发现。 秦母目露诧异,“他怎能翻墙进姑娘家的院子?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秦凝不好意思地解释,“是我叫他进来的。” 她把谢迟晋每天派银子过来送信,晚上再吹哨接银子回去的事跟娘亲一并说了。 秦母这才点了点头,放下心,“原来是这样。”随即她又掩唇笑了起来,“这孩子从前就机灵,心思活泛,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靠近你也不奇怪。” 谢迟晋张扬随性惯了,以前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跟古板保守的吴不思完全是不同的性格。 秦凝被母亲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掩饰般地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甜丝丝的茶水入喉,回味起来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那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还是之前的主意吗?”秦母关心地问道。 之前她说没有再成亲的打算,如今是怎么想的? 秦凝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面上红霞加深,“我也不知道。” 昨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 一边觉得他们错过了那么多,怕是再难回到从前了。 一边又觉得,两个人彼此有意,便没什么好顾虑的。都互相思念了那么久,何必刻意违背心意,不肯靠近呢? 直到睡着,也没能想出个结果来。 秦母是过来人,看秦凝动摇的神情,多少猜出了几分。 她笑着道:“没事,你慢慢想,不必急于一时。有什么顾虑或是担忧,跟娘亲说说也无妨。” “嗯。” “对了,下次你跟他说,不必特意挑我和你父兄不在府上的时候过来。只要他诚心诚意想见你,你也想见他,我们不会阻拦。” 秦凝红了脸,声音细如蚊喃,“……嗯。” 秦母跟身边嬷嬷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笑。 等过了晌午,秦家父子从外面回来了。 秦母把自己跟秦凝的谈话,大致跟他们说了说。 秦父坐在圈椅上,道了声:“当初这俩孩子两情相悦,若不是谢家出事,珰儿早就嫁给他了,也不会被迫嫁给吴不思,差一点又受了牵连。” 秦苍柏忍不住多嘴:“可不止是受牵连呢。” “你什么意思?” 秦苍柏犹豫了下,还是把吴不思和他表妹的事情,如实说了出来。 秦凝之前不肯告诉爹娘,是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可如今她已经跟吴不思彻底没了关系,是时候让父母知道了。 总不能让吴不思明明做了恶心事,在爹娘这里还留着好印象,没这样的道理。 听完这件事,秦父秦母面上都浮现出了不悦和怒意。 秦父慨叹道:“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错了人。” 当初他答应谢迟晋,会给秦凝选一户好人家。就算谢迟晋不提,他也不舍得把自己女儿随随便便地嫁出去。 他还记得吴不思跪在他面前,诚恳地说要求娶秦凝的模样。 第135页 秦父四方打听吴不思的为人,打听他们家的情况,最后还是看在他对珰儿满腔真情的份上,才答应了他的求娶。 可没想到,他这辈子头一次看走眼,居然是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 要不是吴家出事,以秦凝的性子,还不知道要瞒他们多久。 想到这里,秦父瞪向秦苍柏,“你知道这件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和你娘?” 秦苍柏没想到火气又撒到了自己身上,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也想说,我妹妹不让啊,我说了她肯定怨我。” “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你是死脑筋还是哑巴?” 秦苍柏无言以对:“……” 接下来,他被爹娘按着头骂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被放走。 刚才就不该多嘴。 约莫酉时末,秦凝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短哨声。 银子依依不舍地跟金子告别,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这次就连金子也跟它一起飞到了墙外。 银子绕着谢迟晋飞了几圈,停在他肩头。 金子许久没见过他,对他的气息有些陌生,起初还十分防备。 绕着他身边盘旋了几周后,金子渐渐想起了什么似的,飞落到他手心,跳了两下,有些激动地啄了啄他的手掌,又依恋地蹭了蹭。 银子也飞下来,两只通体金灿灿的芙蓉鸟一起在他掌心蹦跶。 谢迟晋轻轻揉了揉两只鸟儿的脑袋,侧头看向秦家的方向,对墙另一边说道:“金子飞出来了。” 秦凝也看到金子飞出去了,可她还没来得及拦,这只鸟儿就不见了踪影。 她只得无奈地道:“劳烦你送它回来。” 金子没怎么出过门,她怕它飞丢了回不来。 “好。”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墙上就多出了一个人影。 谢迟晋翻墙跳了进来,停在秦凝面前。 秦凝没想到他会突然进来,杏眸微微睁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你,你怎么进来了?” “不是让我送金子回来?”谢迟晋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里面轻轻抓着两只鸟。 他展开手掌,金子银子飞了出来,叽叽喳喳地绕着他们两个转圈。 想起这两只鸟是一对,秦凝脸颊不自觉地涌起热意,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有些拘谨地轻声道:“我跟你说件事。” 谢迟晋问:“什么?” “往后,你上门拜访,不用特意等我家人都不在的时候了……”秦凝稍稍侧过脸,声音愈发轻,“他们在家也不会拦你。” 虽然她说话声音轻如蚊喃,但谢迟晋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那以后我派人去前面通报,我再翻墙进来,成么?” 秦凝不解:“为何要这么麻烦?” 等下人回禀,他直接从前院走进来不就行了? 谢迟晋耳尖微微发烫,低低地道:“我想早些见到你。” 翻墙进来,比从前院慢吞吞地走进来快多了。 想见她的时候,一刻也等不得。所以以前谢迟晋很少走秦家的正门。 秦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心跳倏然加快,震得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转过身,从旁边拿了把鸟食,假装在喂鸟。 鸟雀欢快活泼的叫声中,谢迟晋听见她说:“随你。” 第54章 那天以后,谢迟晋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派人去秦家通禀一声,然后他自己再翻墙进来。 秦家父母原本还担心秦凝被他欺负,可后来问了问秦凝院子里的下人,才知道两个人规矩得很,谢迟晋连秦凝的闺房都没进去过,一直都是站在窗楹外跟她说话。 想到他们两个如今和好不容易,秦家长辈也就不过多干涉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日谢迟晋休沐,过了晌午便来了秦府。 谁知他来得太早,秦凝还在午睡,还没醒来。 婢女向他行了一礼,问他可要去花厅暂坐一会儿,被谢迟晋拒绝了。 他今日没披甲胄,穿了身玄色暗金纹云锦袍,身子高大修长,懒散地倚靠着弦月窗牖旁的白墙,随手折了枝山茶花枝,在瘦长的指间把玩了一会儿,又无趣地丢到一旁,垂下手臂。 秋意正浓,午后的日头算不得毒辣,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谢迟晋神情平淡,桃花瓣似的眼眸却噙着浅浅的欢喜,他的影子被映在白墙上,藏在随风轻晃的花影中。 到了时辰,他听见屋里传来秦凝惺忪的嗓音,带着初醒的微哑,语调也是温软的,“落夕?” 谢迟晋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候在外头的婢女端着水盆和巾帕走进屋,伺候里头的人梳洗更衣。 谢迟晋没往窗里看,甚至还往前面走了几步,停在劲松和假山青草中间的位置,盯着平平无奇的石头看。 屋里,落夕把谢将军过来的事告诉了秦凝。 秦凝正在用温水浸过的帕子净面,闻言动作停了停,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陪伴在她身边多年的落夕能看得出来,她此刻心情颇好。 “怎么不请他去偏厅坐一会儿?” “奴婢请了,但是谢将军不肯去,他就站在窗牖外头晒着太阳等您。” 秦凝低眉浅笑,华然秀美的眉眼舒展开,原本疏离清冷的面容霎时便染上了几分鲜活灵动,宛如冰雪消融,不像方才那么难以接近了。 第136页 落夕端着水出去,秦凝已经换好了衣裳,莲步轻移挪到外间,敲了敲窗。 谢迟晋的身影没立刻出现,倒是一只兔子灯被他递了过来,放在窗棂上。 秦凝疑惑地问道:“你又买兔子灯做甚?” 谢迟晋这才从旁边走出来,目光含笑地看她,“这是我自己做的,不是买来的。” “做它干什么?” 谢迟晋将花灯放到一旁,手臂随意地搭在窗边,唇角翘起,“你不是说我给你买的兔子灯,没你兄长买的好看么?我不服。” 所以回去以后,他就让人弄来浆糊和竹篾,坐在茵席上忙活了大半夜,总算弄出来一个更好看的兔子灯。现在他屋里摆了一地的灯,有丑的也有好看的,他挑了个最好看的拿了过来。 这次总比她兄长买的好看了。 秦凝昨日只是随口一说,哪想到他这么放在心上,还在这么小的事上较起了劲。 她心里蔓延开丝丝甜意,弯起唇笑了下,又忍不住觉得,谢迟晋要是有尾巴,这会儿肯定已经得意地摇起来了。 到了往常练字的时辰,秦凝展开宣纸用砚台压住,提笔开始写字。 谢迟晋打了个呵欠,眼角染上微红,泛起了澹澹水光。 他忍着困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趴在窗边认真地看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后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的,彻底枕在胳膊上睡了过去。 秦凝写完一幅字,发觉身旁安静下来,没像平常那样听见谢迟晋说话,疑惑地抬头望过去,这才发现他居然睡着了。 外头暖阳融融,洒落在他用紫金冠高高束起的乌发间,给蓬松的发丝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不知哪吹来一根细长青翠的草叶,挂在他发间,随风悠悠地荡着。 他英俊的面孔迎着日光的方向,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浓黑的睫羽低垂,鼻梁挺直,唇瓣轻抿,下颌线条流畅利落。 平时谢迟晋喜欢盯着她练字,在她写字的时候,他不会出声打扰她。但每次她写完一幅字,他都会见缝插针地跟她说几句话。 这下他忽然安静下来,秦凝居然有些不习惯了。她放下笔,从柜子里拿了件厚实的兔毛披风,走出了房间。 她一步步走到睡着的谢迟晋身边。 走近了才发现,他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痕,许是昨夜没休息好,不然也不会困到趴在窗边就能睡着。 秦凝的视线一寸寸扫过他的面容,谢迟晋跟少年时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轮廓更加成熟深邃。他醒着的时候,身上有着从前没有的压迫感和金戈铁血的气息,但睡着之后,气质柔软无害了些,更接近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将门少年郎。 秦凝的目光在他面上睃巡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眉尾的疤痕处。 从前他并没有这道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望着谢迟晋安静的睡颜,不知为何,秦凝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那是一年冬日,她跟谢迟晋坐在临湖的亭子里赏雪,旁边小泥炉上煨着咕嘟咕嘟的热茶,案几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花样糕点。 秦凝捧着热茶轻啜了口,呵出的白雾很快散在空中。 凉亭延伸出去的月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没有人走过,也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洁白平坦的一片。湖水冰面冻得结结实实,树枝檐角也挂满了皑皑白雪。鹅毛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凛冽的风雪几乎迷离了视线,只剩岸边几株红梅点缀了最后的鲜活。 在这样安静开阔的亭中,仿佛整个天地都只剩下他们二人。 寂静的雪声中,谢迟晋清了清嗓子,忽然说了句:“前几日参加宫里的宴会回来,有人给我送东西。” “什么?”秦凝依然看向亭外的雪。 “送玉佩,帕子和……香囊。” 这些东西,听起来就像是女子爱送的物件,一般都是送给心上人的。 这次,秦凝的视线终于从湖中雪景上挪开,清凌凌地看向他。 不知是不是寒风的缘故,谢迟晋的耳朵很红。 他定定回望着她,眨了下湿漉的桃花眼,生怕被误会似的,连忙解释道:“我没要,一件都没要。” 秦凝淡淡地“哦”了一声,放下热乎乎的茶盏,“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我们有婚约的事,知道的人太少了。” 秦凝不解地看向他。 他们两家自己知道不就够了吗?为何还要让别人知道? 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谢迟晋坐姿端正拘谨了不少,迂回地说着:“若是都知道我们有婚约的事,就不会有人给我送东西了。” 秦凝想了想,“你说得也有道理。” 反正,她嫁给谢迟晋是早晚的事,让别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如果可以避免多余的麻烦,也是一件好事。 谢迟晋眼眸亮起,“那往后我朋友问起,我就直说了?” “嗯。” 得了秦凝的点头,谢迟晋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他用布巾垫着茶壶柄,给秦凝倒了杯热茶,跟她一起坐在凉亭边上,捧着茶说话赏雪。 秦凝以为他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不再收到旁人的礼,还要费心思去处理。 没想到两人快分开时,谢迟晋委婉地提了句:“若是我们定亲的事已经被许多人知道,还有人借着书画的名义靠近你,是不是说明他品行不端,不是良人?” 第137页 秦凝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他绕这么一大圈,原来是为了说她的事。 说起来,是有几个世家子弟变着法接近她,秦凝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么小一件事,居然被谢迟晋给看在眼里,还记住了。 以前也没发现他这么小心眼。 秦凝既觉得无奈又有些想笑,跟他小心翼翼又强自镇定的眼神对视了会儿,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我知道了。” 她垂下睫,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锦衣少年手撑着月台边缘,荡了荡小腿,眉间肆意飞扬,神情难掩欢喜。 收起思绪,秦凝将手中的披风,轻轻披在谢迟晋身上。 刚准备离开,右手忽然被温热的大掌按住。 秦凝眼睫轻颤,侧眸望去,对上谢迟晋锐利灼亮的乌眸。 “你醒了。” “嗯。”其实早在她靠近的时候,谢迟晋就已经醒了。 他在边境待了那么些年,睡眠一向浅,就怕睡得太深误了军情。 秦凝起初还有些紧张,不过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忍不住问出了方才的疑惑,“你那道疤是怎么回事?” 谢迟晋依然按着她的手没放开,语气十分随意地说道:“不小心被碰了下。” 他的话语云淡风轻,但秦凝猜也猜得出来,当时的情形定然凶险万分。 这道伤口就在眼睛上面,再往下一寸,怕是就要毁了他的眼。 脸上只有这一道伤痕,身上还不知有多少。 他这些年在边境,着实受苦了。 谢迟晋不欲谈这段沉重的往事让她担心,忙转移了话题,初醒的声音还带着沙哑,“玉珰,我刚才梦见你了。” “梦到我什么?” “我梦见……”谢迟晋抿了抿干涩的唇,握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耳朵往她的方向贴近了些,带着些许依赖和生怕她消失不见的恐慌,“梦见谢家没出事,我们也没有分开。” 他梦到了他们成亲。 他在满堂宾客的祝福中,牵起了她的手。 秦凝心里蓦地一揪,眼眶涌上热意,差一点便落下泪来。 第55章 谢迟晋松开她的手,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唇,“这是好梦,我没有难过。” 他唇角带笑,但眼底的悲伤和遗憾浓到化不开。 秦凝心里沉甸甸的,怅然压在了眉间。 谢迟晋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反而惹得她心情低落。 他连忙改了话题,“我们去看看金子吧。” 秦凝对这只有灵性的鸟儿颇为喜欢,提起它,她的心情应当会好些,谢迟晋这么想着。 可秦凝依旧拢着眉,神情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会儿,她掀起乌浓的睫,商量的语气,“过几日,我跟母亲要去承恩寺上香,你若是有空,可否护送我们一程?” 秦母经常去承恩寺潜心礼佛,从前秦凝也跟着去过几次,有时也会叫上谢迟晋。 长辈们烧香拜佛,他们这些小辈就在寺里尝素斋,四下逛逛,权当去游玩散心。 谢迟晋眼眸亮起,十分乐意地应下,“好。” 就算没空,他也能腾出空闲来陪她。 到了约好的那日,谢迟晋一大早便递了帖子登门。 秦凝搀着母亲从府中走出来,谢迟晋翻身下马,有礼地上前问候。 秦母笑着看了眼秦凝,又看了眼谢迟晋,心下满意极了,“你有心了。” 这段时日他们家有什么事,谢迟晋都忙前忙后地帮着操持,从不推托,比亲儿子还靠谱,秦家父母都看在眼里。 他能对他们家上心,说明对珰儿上心。 秦父秦母对谢迟晋这个未来女婿越来越满意了。 “都是晚辈分内之事。”谢迟晋恭谨地道,“到承恩寺路途遥远,伯母先上车吧。” “嗯。” 扶着母亲进去,秦凝回头跟谢迟晋对视片刻,后者笑着颔首。 秦凝也抿出浅淡的笑,弯腰钻进了马车。 而秦府门口,正准备出门的秦家父子刚好看到这一幕。 秦苍柏唉声叹气,“什么时候能有人送我出门啊?” 秦父看不惯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你是没长腿还是没长脚?” 秦苍柏:“……” “还有公务在身,别这么吊儿郎当的,让人看笑话。” 秦苍柏连忙正色道:“是。” 秋意渐浓,天气越来越寒凉,一路上景色萧索,连天空都蒙上了凛冽的霜色。 快到承恩寺的时候,秦母盖着软毯睡着了,秦凝悄悄撩起了车帘。 谢迟晋慢悠悠地骑着马,与马车并行。 一见到她撩帘子,以为有事,忙驱马上前,“怎么了?” 秦凝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我娘睡着了。” 谢迟晋点点头。 在寒风中吹了那么久,他的耳尖被吹得泛红,握着缰绳的手背也被风吹红了。 秦凝看见他的手,把自己怀里抱着的手炉从窗子递了过去,“你要不要暖暖手?” 谢迟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温声道:“你自己留着,我不冷。” “马车里才不冷,你拿着吧。” 谢迟晋推辞不过,只得靠近了些,从她手里将东西接过。 动作间,他冰凉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温热的指尖。 第138页 两人抬眸对望一眼,俱都有些不自在,又心照不宣地错开目光。 秦凝放下了车帘,躲回马车里。 谢迟晋揣着暖融融的手炉,上面还残留着女子的暖香,让他从手掌一直暖到了心底。 他们差不多在巳时末到了承恩寺,在山下,秦凝扶着母亲走下马车,一路沿着石阶步行去庙里进香。 承恩寺算得上盛安朝的国寺,一向香火鼎盛。即便是今日这样寒冷的天气,来进香祈福的人依旧不少,都像她们一样下了马车,虔诚地走路上山。 承恩寺在半山腰,秦凝和母亲去前面主殿进香,谢迟晋留在庭院中没进去。 他杀伐太重,担心玷污了佛门圣地。 懒散地倚靠着石栏等了一会儿,谢迟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走过,“曾鸿?” 被叫住的人起先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喜地道:“长绫,你回京了?” “我早便回了,只是没来得及找你们叙旧。” 曾鸿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陪长辈上香,你呢?” 曾鸿看了看四周,谨慎地答:“公务在身。” 谢迟晋了然。 曾鸿是禁卫队的人,本应守在皇宫神武门,却出现在承恩寺,应当是皇帝的意思。就是不知道,皇帝派他来守的是什么。 谢迟晋没有多问,两人约好下次有空去飞仙楼聚一聚,便就此分开。 白日里一切顺利,承恩寺的素斋也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只是快到下山的时候,承恩寺忽然出了事。 秦凝正跟谢迟晋在承恩寺后面的桃花林里散步,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骚乱。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出了林子,就见香客四下奔逃,哭嚎叫喊声一片,有人身上还沾了血。 谢迟晋眼疾手快地拉住一个逃跑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突然被抓住本来想破口大骂,一抬头看见谢迟晋冷沉幽寒的眼神,有些发憷,便没敢高声,瑟缩着脖子回话,“前头,前头闯进来一队黑衣人,见人就砍,大家都在忙着逃命呢。” 秦凝紧张地惊呼出声:“什么?” 她娘亲还在前殿上香! 秦凝脸上霎时褪了血色,脸色苍白得难看,慌得六神无主,下意识看向谢迟晋。 谢迟晋明白她的担忧,神情也染上凝重,“别慌,我等下去前面看看。” 因着这次只是送她们来上香,没料到会出事,谢迟晋没带手下在身边。 落夕本来跟在秦凝身边,秦凝觉得自己这边没什么需要人的地方,便派她去陪着母亲,如果谢迟晋一走,她身边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秦凝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眸噙着溶溶水光,焦急地抓住谢迟晋的手臂,“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先去看看我娘。你放心,他们是从前面杀过来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就算找到这里,谢迟晋在前面也能及时发觉,尽快赶来。 谢迟晋知道她心急如焚,拉着她躲进一间偏僻的客房,按着她的肩膀嘱咐:“你先在里面躲着,任何人来都不要开门。” 秦凝脸色苍白地点头,“你也一切小心。” 谢迟晋逼迫自己挪开视线,怀揣着对秦凝的担忧和不安,急忙赶往前院。 前面的几处金殿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他借着身高优势,寒眸匆匆扫过逃跑的人群,找寻着秦母的身影。 正好有不长眼的黑衣人朝他劈砍过来,谢迟晋空手夺过刺客手中的刀,反手一刺,黑衣人的身子便无力地倒了下去,血迹四溅,这一幕又是吓得许多香客哭嚎尖叫。 在战场上杀敌如同家常便饭,谢迟晋没什么反应,提着染血的刀,依旧沉敛着眉目,气息森冷慑人。 没有找到秦母,他丝毫没有停顿地迅速赶往旁的院落。 在混乱中寻找了一炷香的功夫,谢迟晋遇上了曾鸿等人,也总算找到了安然无恙的秦母,将人暂时托付给禁卫队,他连忙赶回秦凝藏身的院子。 刚走进月门,看见最里面那间客房的门大敞着,谢迟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却只看到被踹坏的门扉,还有屋里一地桌椅狼藉。 谢迟晋脑子里嗡的一下,慌得四下寻找,“玉珰,玉珰?” 可是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找到秦凝的身影。 谢迟晋脸色阴沉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眸中戾气翻涌。 他并没有消沉太久,立刻着人去通知赤翼军,同时和禁卫队一起开始搜山,查找这些黑衣人的来历和下落。 秦凝此刻还在昏睡。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还没睁开眼,便朦朦胧听见两个人在对话。 “蠢货,你抓错人了!这哪是明嘉公主?公主身边怎么可能连个宫女都没有?你没长脑子吗?” “小的哪见过公主,看她长得细皮嫩肉,又是最漂亮的,以为是公主,就给抓过来了。” “你还敢顶嘴!人抓错了,我们回头怎么向世子交代?不想活了是不是?” “老大,你骂我也没用,我们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 “等老五他们回来再说,说不定他们抓到人了。” 秦凝听着他们的对话,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139页 方才她躲在屋中,忽然有人破门而入,她还来不及反抗,便被人打晕,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后颈还隐隐作痛。 听起来,他们这行人似乎要抓的是明嘉公主,只是忙中出错,误抓了她过来。 不过……公主不应该待在皇宫么?怎会在承恩寺里? 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更紧迫的是,她要如何逃出去。 秦凝眼睛稍微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出这里似乎是个废弃的破庙,顶梁塌陷,四处漏风。 承恩寺附近的山里以前也有其他寺庙,后来才渐渐荒废。如果她现在离承恩寺不算远,那就再好不过了,谢迟晋应当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看屋顶透进来的天色,已经临近傍晚,马上就要天黑了。 秦凝假装自己仍在昏迷,躺在茅草堆里静候时机。 天色愈来愈暗,外面响起了沙沙雨声。 几乎是转瞬之间,雨声便势大起来,噼里啪啦如密集的豆子砸下,丝毫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外面放哨的人顶着雨跑了进来,“不好了,前面有人在往这边靠。” “多少人?” “雨太大了,看不清楚。” “老五怎么还不回来?” 首领想了想,下了命令:“算了,不等了,我们先撤。”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秦凝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刚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门口又传来了窸窣的动静。 “怎么把她给忘了。” 有个小弟去而复返,想把秦凝杀了灭口,却见之前躺人的地方已经空了。 “跑了?” 小弟抽出腰间佩刀,高高举起,在破庙里寻找秦凝的下落。 看见破旧的佛像后面露出衫裙一角,小弟心道原来在这儿,便放轻脚步朝佛像走了过去。 他猛地往佛像后面一抓,正准备把藏在后面的人给揪出来杀了,却抓到了一手空。 眼前只有一件外衣,虚虚披在残破的木架子上,哪有刚才那个女人的身影? 此人正愣神着,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紧接着他就失去意识倒地,手里的刀咣当掉在地上。 刀刃落在地上的声音,让秦凝心底也跟着猛然一颤。 她顾不得后怕,举着手里的木板,不放心地对着那人的后脑又补了两下,然后夺走了他手里的刀。 刚松了口气,身后又传来冷笑:“小娘子处事临危不乱,实在让在下佩服。” 秦凝心里咯噔一下,徐徐转身,就见一个独眼男拎刀走了进来。 之前她暗中注意过所有人的声音,并不记得有这个人。 看来此人就是他们所说的老五。 值得这些人在这里等这么久,这个老五应该是个颇有实力的狠角色。 秦凝从未习过武,拎起沉重的刀都有些费力,想打赢这个人根本没有胜算。 眼看着此人逐步靠近,秦凝正急忙想着脱身之法,忽然眼睛一亮,对着他身后喊道:“谢迟晋!” 进来的山路已经几乎被从上面滚落的泥石给封死了,贸然通行,稍有不慎就会被滚落的巨石砸到,或是滑落深不见底的山谷。这个天儿,谁敢冒着生命危险跑到这里? 而且老五根本没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便以为她在诈自己,嗤笑道:“都到了这时候,还想耍花招?呵,去见阎王吧!” 话音刚落,他忽然察觉出一道锋芒毕露的杀意,后背登时爬满冷汗。 紧接着,他的脖颈被人从后面捏住,没怎么用力似的随意一拧,他的头就转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再之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到死也没看清杀自己的人长什么模样。 谢迟晋随手将人丢到外面,那人的尸体顺着山道咕噜咕噜滚了下去。地上被秦凝打晕的那个人,也被他迅速用同样的手法处理了。 做完这两件事,谢迟晋站在秦凝面前,握着她的双肩,紧张地打量遍她的全身。 他明显是冒着大雨匆匆赶来,浑身湿透,脚下淌着不知何处来的血迹,连眉梢都挂着微寒的雨珠。乌眸如水洗过一般澄澈,透着浓浓的担忧,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秦凝脸色仍有些惊吓后的苍白,深呼吸了两下,正准备向他解释自己没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眼前人大力拥入怀中。 她身子被迫向前倒去,撞进一个滚烫又潮湿的怀抱。 隔着衣衫都能听见他如雷的心跳声,感受到他胸腔不正常的上下起伏,甚至连抱着她的手臂都在轻颤。 那样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杀人都毫不费力,却在此刻,仅仅是抱着她都在遏制不住地颤抖。 秦凝呼吸滞了一瞬,没来得及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犹豫了下,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他湿透的身体。 手臂下的身躯明显一僵,似是没想到她会给出回应。 短暂的怔然之后,谢迟晋忍不住更用力地抱住她,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糅进自己的身体。 秦凝眼睫颤了下,手臂向上拥着他精瘦的背,不停温言安抚着,“我没事,我没受伤。他们抓错人了,没对我怎么样。” 她说了半天,谢迟晋才终于肯放松手臂的力道,慢慢将她松开。 可他们刚一分开,秦凝唇上便落下一抹温热的触感。 第140页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踟蹰了几息,最后还是没有推开他。 谢迟晋双手捧着她的脸,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对着她的唇深深覆了上去。 他此刻脑海里什么都不剩下,只剩浓浓的恐惧和后怕,方才若是他来得再晚一些,恐怕她就……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谢迟晋都觉得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冻结。 他控制不住地想和她更亲近,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内心那头狂躁的野兽,让他不那么害怕。 谢迟晋毫无经验,滚烫的气息贴着她,不停地辗转摩挲,吞没她香甜的呼吸。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早已消失,他们站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里,外面大雨倾盆,秦凝被浑身湿透的男人抱进怀里,微仰起头,抵着他胸膛的手被他的手掌罩住。 同样急促剧烈的心跳声依偎在一起,紧密而契合。 他们的亲吻就像今日的天气一般,起初是干燥的,后来才落了雨变得湿润。 谢迟晋的躁动不安的心早已平定下来,可仍然不肯放过她。 偶尔短暂地分开一瞬,给她片刻喘息之机,他便抵着她的额头,不知餍足似的再次贴了过来。 曾在梦里做过无数次的事情,到了真正实现的这一刻,谢迟晋才发觉,原来跟心爱之人亲近的滋味,比他想象中还要美好万分。 可他身体里却像住进了另一只名为贪婪的野兽,给多少都不能满足,反而上瘾似的想要得更多,更深。 察觉到他的变化,秦凝的心快速跳了跳,手臂用力,这次坚定地退开了他。 谢迟晋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半步,迷蒙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理智重新回笼。 他这时才感知到,自己不知何时动了情,还被她发现了。 谢迟晋脸上登时攀上艳丽的红霞,直接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又尴尬又羞耻。 庆幸破庙里足够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不然他真是没脸见她了。 两个人面对面僵立了片刻,都在暗自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冒着雨夜在山间行走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今晚恐怕只能留宿破庙了。 谢迟晋喉结上下滚了滚,低声道:“我先生火。”出口的嗓音沙哑异常,更是让他羞愧得不知所措。 所幸秦凝善解人意,装作没听出来的样子,“嗯。” 谢迟晋长长地呼了口气,掏出火折子。 他借着光在四周捡了些还没被打湿的木柴,升起火堆。 破庙虽然顶上破了个大洞,但还有一多半的屋脊撑着,再把破门关上,也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火堆生好以后,两个人面对着面,在干燥的地面上席地而坐。 不只是谢迟晋脸红不自在,秦凝同样如此。 她眸中漾开粼粼波光,宛如春水拂过的洞水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火堆噼啪作响,两个人隔火而坐。 谢迟晋悄悄打量她,视线总是不由得在她嫣红水润的唇上停驻。 那样浓烈的红,是刚才被他染上的。 想到这一点,谢迟晋更觉喉间火燎一般干涩,突然很渴。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脱下来用火烤一烤吧。”秦凝把视线挪到谢迟晋身上,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腿一直在往外淌血。 刚才她还以为,他身上的血是从别处沾的,可沾再多血,也不该一直流个不停,都在他脚下聚成蜿蜒的一滩血了。而且他左腿曲起,右腿往远离她的方向伸直,像是不想被她看到似的。 秦凝心里有了猜测,“你受伤了?” 谢迟晋本想回避这个问题,所以刚才一直努力地在藏自己的腿,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他眸光闪烁,含糊其辞,“不小心碰了一下,不碍事。” 秦凝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 看他这个态度,秦凝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起身绕过火堆,朝他走了过来。 谢迟晋仰头看向她,扯出一抹笑,“真没事。” 秦凝直接在他面前蹲下,一言不发地开始掀他的裤腿。 谢迟晋本想阻拦,手臂抬起,又很快放下。 算了,越阻拦她越起疑,还不如让她看了。 秦凝一靠近他,便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她的心不自觉下坠,轻轻掀开了他的衣服。 看到他腿上伤口的一瞬间,她便觉得鼻子发酸。 谢迟晋右腿整条小腿都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跟衣物黏连在一起,又在雨水里泡了那么久,都有些泛白了。 这哪是碰了一下?分明就是受了重伤。 被雨水稀释了还有这么多血,足以见得他伤得有多重。 秦凝隐约感觉他的腿骨的角度有些不对,怀疑他的腿骨是不是断了,可她不敢伸手去碰。 她眼眶有些酸胀,抬眸看向他,声音也带上了哽意,“怎么弄的?” 谢迟晋只好如实答:“被滚下来的石头砸到了。” 这场雨下得实在不巧,刚好在他们查到刺客去向的时候下下来,大雨引起山体滑坡,堵住了进来山谷的路。所以其他人都没有跟来,只有他自己。 谢迟晋冒着生命危险从上面跳了下来,他运气好,没掉进山谷里,但腿被滚下来的石头砸伤了。 第141页 担心秦凝有危险,谢迟晋来不及处理伤口,觉得自己能站起来,就直接咬牙忍着疼走了,最后总算是及时赶到,阻止了他最害怕的噩梦的发生。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不能再失去她了。 谢迟晋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但他还是勾了勾唇,强装无事道:“回去处理一下就好了,没什么事,都不疼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他一说这句话,秦凝的情绪像是堤坝破了个缺口,再也绷不住了,眼眶红了个透,泪水滚珠似的往下落。 谢迟晋心里一疼,抬手就想帮她拂去脸上的泪。可还来不及动作,就被她主动抱住了。 秦凝小心地不让自己碰到他的伤口,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担心她,她也是同样。 刚分开的那段时日,秦凝夜里总做噩梦,梦到谢迟晋出事。 想到他一个人去边境替父母讨公道,延续父亲未完成的遗愿,那么重的担子都扛在他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身上,秦凝很怕他撑不住,也怕他被敌人暗害,孤零零地死在漫天黄沙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以后别这样了,好吗?”秦凝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问道。 谢迟晋轻抚她的发丝,“往后我一定不瞒你。” 秦凝擦了擦泪,从他胸前抬起头,湿润的眸温柔地望向他,嗓音也轻柔,“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谢迟晋怔怔望着她,“好。” 秦凝从外衫上撕了几块布条,用雨水打湿,帮他清理伤口的血迹。 之后,又撕了干燥的布条,帮他包扎伤口。 她刚才轻轻碰了一下,察觉出他的骨骼被石头砸得错位,便不敢让他再动弹半分。 谢迟晋看着她认真地为自己处理伤口,想到从前在战场上受伤时,他只能敷了药自己躺在帐子里默默想她,一时间眼眶莫名发热,胸臆被温暖蓬松的情愫填满,连身上的疼痛都算不得什么了。 像现在这般,有她陪在自己身边,便是谢迟晋从前万般奢望却不可求的美梦。 如今,他的美梦终于成真了。 第56章 翌日清晨雨停,赤翼军的人下来救走了谢迟晋和秦凝。 谢迟晋的腿果然断了,军中医官帮他正了骨,叮嘱他接下来卧床静养,不得再随意走动。 万幸的是他底子好,不然换了旁人腿断了还这么折腾,就算以后治好了也难免留下隐疾。 这日,秦凝去谢府看望谢迟晋。 她这段时日每隔三两天都会过来,谢迟晋吩咐过,她过来不必特意通报,直接请进来就是。 秦凝到的时候,谢迟晋正伏案练字。 一看见她迈过门槛走进来,他立马收起桌上的宣纸,紧张地藏到了身后。 秦凝见状有些好奇,不由问道:“怎么了?” 谢迟晋红着脸,支支吾吾,“没什么。” 秦凝淡淡地“哦”了一声,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她这样的态度,反倒让谢迟晋心里有些别扭。 他到底藏了什么东西,玉珰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谢迟晋受伤的腿伸直搭在前方,另一条腿曲起,撑着手肘,正思考着,背在身后的手忽然被柔软的指尖拂了一下,藏在手里的纸团被人抢走。 他握了握指尖,察觉手心一空,反应慢半拍地抬头望去,对上秦凝暗含狡黠的目光,她弯了弯唇,“藏的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秦凝以前性子端静,但也不是木讷无趣的人,只是前段时日心中对谢迟晋还有些疏离,所以才表现得冷淡。 如今他们二人早已随着相处渐渐打开心结,她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同谢迟晋像从前那般放松地相处。 谢迟晋耳朵愈红,固执地嘴硬道:“里面没什么东西。” 他越是这样,秦凝反倒好奇心越盛,她展开了手里的纸团,看清皱巴巴的宣纸上写的字。 墨迹基本上已经干透,上面写的全都是他们两个的名字,看得出来是他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像是在练字一般。 不过,练字不应该比照着字帖练吗?为何只单单写他们两个的名字? 而且,他写她的名字,可比自己的名字好看多了。 “写我们的名字做什么?”秦凝挑眉望向他,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谢迟晋抬手揉了揉后颈,语气迟疑,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们不是要那什么吗……” 秦凝眼中蕴起笑意,“哪什么?” “就那什么啊……”谢迟晋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你说明白些,我听不懂。” 谢迟晋抬起头,终于一鼓作气地说完:“我们不是要成亲了吗?” 说完,就见秦凝展颜露出笑意,眼眸亮晶晶的,故作平淡地应声:“是啊。” 她将皱起来的宣纸摊平,展开铺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我们成亲,跟你写我们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谢迟晋原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声音低低的,“我这不是想提前练习一下写请帖,免得到时候给你丢人。” 按照盛安朝的规矩,世家子弟成亲,若是对对方满意,便会手写请帖以示诚意。 大理寺的沈大人,还有昭镜司的赵大人,成亲时可都是亲手写的请帖。 第142页 谢迟晋自认一介草莽武夫,字写得肯定没别人好看,但他不能给玉珰丢脸,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练字。 旁的字来不及练,起码先把他们两个的名字写得好看一些。 秦凝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提笔蘸墨,重新拿了张干净的宣纸,在上面写下他们的名字。 秦凝的字工整秀气,又不失遒劲风骨,五个字分立左右,挨得很近。 只是看着自己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出现在一起,谢迟晋的嘴角就不由得翘起,胸中涌上无限满足。 “你照着这个练。”秦凝写完放下笔。 “好。” 谢迟晋勾住她的手,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整只手裹进手心。后来又渐渐分开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秦凝温柔含笑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回握住他。 直到入冬,谢迟晋腿上的伤才终于养得差不多。 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秦府下聘,定下婚期。 秦凝正坐在暖融融的廊下,边跟婢女们说着戏文里的故事,边绣着手里的花。 谢迟晋就是在这时突然出现的。 他翻墙跳了进来,衣袂翻飞,神采飞扬。 男人身高腿长,几步便穿过光秃秃的花枝,瘦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看见他进来,婢女们都很有眼色地退下。 秦凝放下手里的东西,微微瞪大了眼睛,“你的腿伤刚好,怎么又翻墙了?” 谢迟晋阔步向她走来,眸中带着藏不住的欢喜,“我跳下来的时候左脚先落的地,没事。”他凑到秦凝身边,半蹲下身子,依在她身畔,乌眸灼亮的望着她,“玉珰,爹娘答应我提亲了,我们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两月后。” 时值入冬,庭院里的山石草木都带着料峭寒意,只有他身上总是蒸腾着热气,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和活力一般。 秦凝觉得他搭在自己臂间的手掌都是滚烫的。 “哦。”之前爹娘透过口风,秦凝提前便知晓这件事,所以并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有些脸热。她顿了顿,问他:“你怎么没从前面过来?” 既然刚跟她爹娘商议完婚事,不该直接从前院过来吗?为何又特意出府,绕了一大圈从后面翻墙进来? 谢迟晋蹲在她身边,眼眸如星,“爹娘说我们成亲前不宜见面。” 秦凝笑说:“那你怎的不听话?” “一日两日也就罢了,若是两个月都不能见你,那怎么成?” 成亲还有两个月呢,要是一直不能跟秦凝见面,谢迟晋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憋死。 长辈不让光明正大地见面,他偷偷见面总行了吧。 秦凝笑笑不说话。 谢迟晋注意到旁边绣筐里放的一方红布,好奇问道:“你绣的什么?” 秦凝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把红布拿在了手里,不需仔细瞧,一下便看出是红盖头。 “玉珰。”谢迟晋语含惊喜地唤她。 盛安朝关于新嫁娘绣盖头的说法,几乎人人皆知。 如今她愿意亲手绣盖头,便说明她与他心意相通,愿与他共度白首。 秦凝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被他知道,不过既然已经被他发现,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将落下的几根碎发挽到耳后,轻声道:“这是我第一回 绣盖头。” 谢迟晋眼里亮起炽盛的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忍不住支起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又顺着往下亲吻她的侧脸。 秦凝脸颊微热,“别让人瞧见了。” 谢迟晋与她耳鬓厮磨,既满足又感动,温柔哄道:“我挡着你,不会被看到。” 秦凝便由他去了。 谢迟晋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总算等到了他们成亲这日。 与两家有来往的宾客,大都知道谢家和秦家以前的过往,也知道谢迟晋和秦凝从前是有婚约的。 虽说当初退婚是谢家提出,过错也被谢迟晋揽到了自己身上,但对朝政稍微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当年的真相并非如此。 当年谢家卷进皇位争夺中,因谢老将军和当年的谢将军刚正不阿,不肯站队,因此惹怒了当时圣眷正隆的三皇子,这才有了后来的惨烈下场——谢将军夫妇被诬陷错判军机,死在战场上,谢老将军也告上金銮殿,却落了个忠良老将死在御前的结果。 一夕之间,谢家满门只剩谢迟晋一人,他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即便知道仇人就在皇宫,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只能凭借一腔热血,单枪匹马地去了边境,既是为了替父母讨回公道,也是为了替父亲完成遗愿,击退北疆来犯的外敌。 为了不牵连到秦家,秦谢两家只能退婚,甚至为了跟谢迟晋彻底撇清关系,秦家只能仓促地把秦凝另嫁出去,以免祸及自身。 知道当年真相的宾客亲朋,无不为这对有情人感到惋惜。 幸好苍天有眼,谢将军夫妇沉冤得雪,魂归故里,谢老将军终于能死而瞑目了。谢迟晋和秦凝也重新走到了一起,也算是弥补了曾经的遗憾。 傍晚,谢迟晋在前院接受好友的祝贺。 以前一起玩的朋友都拍着他的肩膀,恭喜他终于得偿所愿。 他们都知道谢迟晋当年吃了多少苦,也是诚心祝福他苦尽甘来。 谢迟晋眼眶泛红,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第143页 入了夜,前院的热闹渐歇,身穿喜服的俊美郎君走在廊下。 灯笼投下暖黄的光晕,他脚步轻快,提起的唇角一直没有放下。 走过月门,他一刻也等不得,直接迈开腿跑了起来,柔顺的乌发划过半空。 大红色的高挑身影一路跑到喜房门前,深呼吸了几下,紧张地推开了喜房的门。 掀开盖头的时候,谢迟晋望见烛光下心上人柔美娴静的面容,一颗心被霎时被酸酸胀胀的情绪填满。 跟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模一样,她坐在床前,掀起盖头,涂了口脂的朱唇抿出羞赧的笑,眼中盛满了欢喜,还有他的倒影。 谢迟晋怔怔望着她,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柜子里拿出一封描金帖子,递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秦凝抬眸,不解地问他。 说话间,她打开了这个有些眼熟的帖子。 里面的字迹和话语都十分熟悉,是她亲手写的。 前些日子,谢迟晋说他有个好友过二十岁生辰,请她帮忙写一封贺帖,不就是这封吗? “还有个地方空着。”谢迟晋指了指开头,写名字的地方。 “要写谁的名字?” “谢长绫。” 秦凝心绪微澜,看向他。 “玉珰,我们从前便约好的,待我及冠我们就成亲。”谢迟晋握住她的手,眸中隐有水光闪动,嗓音低哑得好似砂纸磨过,字字艰涩,“可我及冠那年,你不在我身边。” 那时候,秦凝已经嫁作他人妇。 谢迟晋的生辰是在重伤中过的,他左胸中了一箭,离心口只差半寸。 他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只吃了口凉透的面,分不清是身上的伤更疼,还是没有她在身边的锥心思念更痛。 秦凝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和心疼。 她在这封贺帖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将贺帖交还给他,秦凝弯起水泠泠的眼眸,哽咽地送上迟到的祝福,“长绫,生辰吉乐。” 谢迟晋紧紧拥住她,光洁的下巴依恋地轻蹭她的额头,手臂不断收紧,生怕她跑掉似的。 他嗓音沉沉,“玉珰,玉珰。” 秦凝回抱住他精瘦的腰,侧脸贴在他胸前,静静听他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谢迟晋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鼻尖留下一连串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后来他含着她的唇瓣,趁着气息交换的间隙,饱含深情地唤她:“夫人。” 夜色渐浓,谢迟晋帮她轻解珠钗罗袜,放下了床帷。 第57章 第三个任务圆满完成,系统再次获得了1点经验值。 这一次,它绑定了盛安王朝的最后一个宿主,名叫萧箜仪。 光武十二年,深冬。 大雪连下了三日,皇宫的阙楼宫道都被冰雪覆盖,枝杈屋檐也铺了厚厚一层雪,放眼望去一片素白。 卯时刚过,蟹壳青色的晨雾寒凉。 与其他地方的肃穆安静不同,慈宁宫这时候倒是热闹,燃了暖香的厅堂内坐满了皇后嫔妃,还有前来请安的皇子公主。 众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内侍进来禀报:“明嘉公主到了。” 这话一出,殿内正在说笑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看向门口的方向。 现如今皇帝膝下共有十一位皇子,十四位公主,只有长幼序齿,全都没有封号。 唯一一位有封号的,就是这位明嘉公主。 宫里妃嫔换得快,有不少人平日里少有来慈宁宫请安的机会,只是听过这位公主的名声,却不得一见,便想趁着今日的机会,好好看一看这位传闻中有倾城之姿的明嘉公主。 在众人翘首以盼的视线中,屏风朦朦胧地印上一道袅娜纤细的身影。窈窕勾人的身段,轻易挑起了那些没见过她的那些人的好奇心。 少女解了身上挂雪的披风,叠起交给宫女,华美裙琚轻移,踩着衔珠金丝绣履绕过屏风,徐徐走了出来。 她甫一出现,说是满堂生辉,花团锦簇都不为过。 莫说是皇子看得眼睛发直,就连妃嫔公主也都将视线黏在了她身上。 层层叠叠的百蝶穿花销金裙如莲绽放,外罩一层薄雾似的轻纱,少女攒了满头琳琅满目的珠玉首饰,乌黑的发鬓如云如烟。 除却这副身段,最吸引人的还是远山黛眉下,她那双水波澹澹的杏眸。乌浓的眼尾微微上挑,眼眸好似慵懒名贵的猫儿一般,眼波流转间透着说不出的灵动。 即便看不清面纱下的容貌,仅凭这双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眼眸,便已经让在场的许多人看直了眼。 传闻中,说是这位公主容貌过于妩媚昳丽,不便见人,所以才以面纱遮面。 不露真容便让在场这么多人失神,若是露了真容那还了得? 随着明嘉公主的走动,除了珠钗碰撞声,还传来了叮铃清脆的声响,似乎是身上坠了铃铛。可打眼一望,却并没有看见她哪里挂了铃铛,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铃铛是坠在了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着实容易引人遐想。 还未及笄便有如此魅惑手段,真不愧是宠冠后宫的梅贵妃的女儿。 迎着众人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萧箜仪目不斜视,仪态端庄地走了进来。 第144页 她大大方方地对着太后娘娘福了福身子,嗓音如出谷莺啼,娇柔又不失甜媚,“明嘉给太后娘娘请安。母妃今日身体不适,便没有过来请安,明嘉替她向太后娘娘请罪。” 这么一个瑰姿艳逸的美人,低垂纤白的颈项柔声讨饶,怕是任谁都不忍心责怪。 太后虽说看不惯梅贵妃恃宠而骄的性子,但对于进退得宜的萧箜仪,的确也是恨不起来。 她叹了声,“罢了,身体不适就待在漪澜殿里好生休养。明嘉,你先入坐吧。” “谢太后娘娘宽宥。”萧箜仪在自己惯常坐的位置坐下,前后都是她不认识的嫔妃,估摸着是这两日新提上来的。 刚一落座,便察觉到对面有几道视线朝她投了过来。 对面一排坐的都是受宠的皇子,萧箜仪微垂着头,并没有回望回去,只是乖巧地坐在圈椅里,安静听其他公主妃嫔说笑。 时不时有人好奇地看向她,也有人主动向她搭话。 不管谁向她搭话,萧箜仪都好脾性地应答,说话时还会看着对方的眼睛,眼波清淡温柔,给人留下真诚又温婉的印象。 萧箜仪入宫已有四五年的光景,出了名的纯善好相与,行事滴水不漏,不管是皇子公主,还是妃嫔长辈,提起她都赞不绝口,就没人能找得到她半分错处。 也怪不得她能讨了皇帝喜欢,这么多亲生子女不册封,偏偏册封了她这个原本不姓萧的外人。 众人在太后这里坐的时间不短,有人眼看着见不到皇帝,便有些耐不住性子,起身告辞。 谁知这个时候,太监忽然来报,说皇帝刚下了朝,正朝慈宁宫这边走。 萧箜仪清楚地看见,正准备起身的几个妃嫔,又重新稳当当地坐了回去,还趁机整了整衣襟和发髻,像是根本没有起离开的念头似的。 面纱下,她的唇瓣微勾了勾,扯出一抹笑。 所有人都擎等着皇帝过来,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萧箜仪却在这时候站了出来,袅袅走到堂前,“太后娘娘,母妃身子不适,明嘉心中实在记挂,想回去看望母妃,可否先行告退?” “你这孩子倒是个有孝心的,这请安也请得差不多了,想回便回吧。” “谢太后娘娘。明嘉告退。” 从慈宁宫走出来,萧箜仪身边的一等宫女晴溪帮她罩上披风,系上了披风系带。年长些的荣姑姑帮她撑着伞,挡住柳絮般的大雪。 萧箜仪抱着鎏金手炉,身上的披风艳丽如火,绣着大枝大枝的红梅,帽檐缀了圈洁白无瑕的狐狸毛,更衬得她气度如华,矜贵又高不可攀。 萧箜仪指尖冻得泛白,紧了紧怀里的手炉,“外头雪大,走快些。” “是。” 走出慈宁宫的宫门,又往外走了长长的一段宫道,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男子的呼唤,“箜仪妹妹。” 萧箜仪正欲迈过宫门,听见声响回头,看见一个年轻俊朗的蓝衣男子朝她跑来。 她眸中浮现出微诧,“五皇兄?” 来人正是五皇子,萧明朗。 萧氏皇族最大的优点便是容貌好,从皇帝到妃嫔,从皇子到公主,几乎个个都生得端正俊美。 萧明朗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长锦盒,里头放着支做工精良的金簪,“箜仪妹妹,上次我弄丢了你的簪子,这次赔你一支新的。” 萧箜仪伸手拉住萧明朗的衣袖,把他往宫门后面拽。 只有撑伞的荣姑姑跟了上去。晴溪和身后的一大队宫人,都很有眼力见地等在门前,眼观鼻,鼻观心。 “怎么了?”萧明朗低眸看了眼她葱段般的玉指,脸庞泛起微热,任由她拉着自己。 萧箜仪拉着他拐了个弯,站在宫墙下,将金簪交给他,娇笑着道:“五哥哥,你帮我戴好不好?” 萧明朗被她这一声“五哥哥”给甜到了心坎里。 箜仪妹妹平时最端静乖巧,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表现出这样活泼灵动的一面。 只是想到这一点,萧明朗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他满口应下,“好。”说罢,认真地帮她戴上了簪子。 临退开前,萧明朗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箜仪,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真容,知道了吗?” 若是她的真容被旁人看到了,定然免不了遭人觊觎。 萧箜仪点头,“五哥哥,我知道。” “我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五哥哥再见。” 等萧明朗一走,萧箜仪神情立马冷淡下来,把头上的金簪摘下来,连同锦盒一起递给了身旁的荣姑姑,云淡风轻道:“赏你了。” 荣姑姑连忙接过,“谢公主赏赐。” 萧箜仪走在前面,宫人们浩浩荡荡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梅园附近,看里面点点红梅开得正好,萧箜仪一下起了兴致,想进去摘两朵。 在偌大的梅园里转了一圈,萧箜仪随手折了枝开得最好的红梅,正欲出去,突然听见前方一墙之隔的地方有动静。 领着宫人绕过墙一看,原是几个太监。 两个矮小的太监用力按着一个修长单薄的黑衣少年,像是要把他按进雪地里。 少年自然反抗。 见萧箜仪蹙眉,荣姑姑上前喝问:“公主面前,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一听有贵人经过,那两个太监顿时不敢再动,惶惶然地松了手,跪倒在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小的们只是想教训……” 第145页 荣姑姑知道萧箜仪不会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断了他们的废话,斥责道:“行了,还不赶紧让路。” “是。” 萧箜仪领着一大队宫人,浩浩荡荡地从少年面前走过。 听见前方摇晃的银铃声,清脆而悦耳,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少年鬼使神差地,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萧箜仪正好低头,望进少年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那样干净剔透,像是最澄澈纯粹的黑曜石。 他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明显不太正常。再结合他唇红齿白,格外俊美的长相,这两个太监要抓他去做什么,根本无需细想。 但萧箜仪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也从来不会对多余的人抱有同情心。 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漠不关心地挪开视线。 谁料想,这时恰逢一阵风起,吹落了她的面纱,落在少年面前的雪地里。 惊鸿一瞥,少年视线怔了一瞬,很快低头。 晴溪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拿出新的面纱,帮萧箜仪戴上。 一行人如来时那般,簇拥着最前方的矜贵主子离开了此处。 她们离开后许久,黑衣少年都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木愣愣地盯着身前的雪地发呆。 “刚才是哪位公主?”两个太监没敢抬头,自然不知道是哪位公主。 “不知道,反正咱们惹不起。” “赶紧把这小子抓过去,贵人还等着呢。” 两个太监议论完,回头一看,发现少年只顾盯着地面发呆,跟傻了似的。 其中一人嘲笑道:“都是皇上的子嗣,有的人就像天上的云彩,有的人就好比烂泥里的脏东西,任谁都能上去踩一脚。” “就这还皇子呢,我看过得还不如我们这些阉人。” “说不定贵人让我们带他过去,是想让他享福呢?” 两人毫无顾忌地猥琐大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动作僵硬地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神落在了他们身上,眼眸无丝毫波澜,像是在看什么死物。 其中一个太监猛然觉得后背发凉,一回头,对上少年恐怖的眼神,差点吓得瘫倒在地。 正想骂两句壮壮胆子,却已经没有了开口的机会。 他甚至没看清少年是怎么出手的,脖子便传来剧痛,紧接着是“咔嚓”的错骨声。 另一个人,同样□□脆利落地处理掉。 两人的尸体叠在一起,不需要特意掩盖,反正很快就会被大雪掩埋,直到哪一天偶然间被人发现。但没人会在乎两个太监的死,更不会有人特意去查真相。 杀完两个人,少年走到自己之前跪倒的地方,朝着那层薄如蝉翼的面纱伸出手。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他蓦地想起什么,又缩回了胳膊。 少年捡了几团干净的雪,来来回回地擦拭自己的手,擦得指缝都湿漉漉的。 明明手上没有沾到血,可他没来由地很想这么做。 直到把冻得僵直通红的手指来回擦了许多遍,确认手上已经擦干净,他这才跪在地上,慢慢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方雪色的面纱。 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萦绕在指尖。 少年喉结上下滚了滚,明明跪在冰冷的漫天雪地里,他身体里却好似被丢进一簇火,勾起了之前被压下去的药性,仿佛有岩浆在经脉间横冲直撞。 陌生的感觉涌遍全身,连胸口的心跳也像是着了魔。 回忆起方才宫人的称呼—— 公主? 那她是他的……姐姐或是妹妹吗? 第58章 回漪澜殿的路上,撑伞的荣姑姑压低嗓音问道:“公主,方才那个人似乎看到了您的真容,要不要……” 萧箜仪美眸淡漠,漫不经心道:“一个奴才而已,何须在意。” 宫里头凡是嘴巴长的,最后下场都不会好。 就算有人四处传扬她的容貌,于她来说也无甚大碍,总归这宫里头早就传遍了。 “是。” 刚进漪澜殿,便听见孩童哭闹的声音,萧箜仪不耐烦地蹙起了眉。 宫人们一听小皇子哭了,都吓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哄他。 萧箜仪目不斜视地从乱糟糟的庭院中走过去,身后传来清冷的一声:“站住。” 她停住脚,却没有回头。 坐在廊下的艳丽美妇啜了口热茶,“诚儿哭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就对他视而不见?” 那个正在哭的小胖子就是萧箜仪的弟弟,萧明诚。 才刚四岁,便已经有了长歪的苗头,性子蛮横不讲理,整日闯祸惹得人厌烦。 萧箜仪瞥了眼萧明诚,眸中不自觉浮起点点厌恶。 小男孩胖得像个球,把身上的衣服都撑得皱了起来,小小年纪就胖得看不见五官,眼睛眯缝一般小。 萧箜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冷淡地道了句:“真丑。” 说罢,不理会身后梅贵妃的斥责,她径直走进了自己住的偏殿。 因着她那句话,萧明诚又开始扯着嗓子哭嚎,嘴里还尖声谩骂着:“我要打死这个贱人,打死她。” 难以想象一个幼童能骂出这么恶毒的话语。 梅贵妃却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只吩咐人把宫门关上。 厚重的宫门一关,高墙外头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走过去,蹲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擦萧明诚脸上的泪,宠溺地哄道:“别理你姐姐,等你长大一些,就该她来讨好你了。” 第146页 “我要让她在雪地里罚跪,打她板子。” “好好,诚儿想怎么都行。” 宫女嬷嬷们低垂着头站在一旁,只当没听见。 漪澜殿算得上后宫数一数二大的宫殿,就连偏殿也房屋众多,后面还有个独立的小院子,里头种满了奇珍异草,萧箜仪有兴致时会亲自过来打理花草。 屋里地龙烧得旺,窗扇只开了个缝,温度暖宜。 一进屋,萧箜仪就脱了披风,只穿着单薄的衣裙在暖阁中走动,倒也不会感到寒冷。 晴溪帮她撩起珠帘,萧箜仪走到最里面,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虔诚地拜了拜,这才起身去做其他事。 太后信佛,后宫嫔妃为了讨她欢心,也都跟着诵经念佛,每逢初一十五还要吃素斋。 但萧箜仪不是为了凑这个热闹,佛龛香炉是她这两年才让人弄的,外人都不知道她在屋里摆了这个,更不知道她还喜欢抄佛经,戴佛珠。 到了用膳的时辰,萧箜仪也不会出去跟梅贵妃母子一同用膳。她向来只在偏殿活动,连多看他们母子俩一眼都嫌晦气。 过了几日,荣姑姑凑到萧箜仪身边,低声禀报道:“公主可还记得,前两日我们从慈宁宫出来,路上遇到了两个太监?” 萧箜仪正手持金匙,拨弄佛龛前香炉里的香灰,“记得,怎么了?” “那两个太监死了。” 萧箜仪听见这个消息,依旧没什么反应,连眼神都没起丝毫波澜,“然后呢?” 荣姑姑跟在萧箜仪身边两年多了,都分辨不出公主到底是真心信佛,还是假的信佛。 若说公主真心信佛,怎会听见有人丧命也无动于衷?上次齐嫔的狸奴死了,公主还叹了声可惜,这次听见人死,她却半点反应也无。 若说并非真心信佛,可也没见公主特意作秀给谁看。宫里头的人做事都有目的,若不是为了讨谁欢喜,何必日日虔诚地诵经祈福呢?这么说来,她又像是真心信奉佛法的人。 荣姑姑收起思绪,继而说道:“公主可还记得那日被压在雪地里的少年?奴婢今日托人去打探了一番,这才知道,那少年不是别人,而是七皇子萧明珩。” 听见此人的身份,萧箜仪这才抬眸看了过来,瞳仁如琥珀般清透,“皇子?” 被阉人那般欺凌的黑衣少年,竟是皇子? “正是,”荣姑姑点了点头,“奴婢听人说梅园那边死了两个太监,便装作采梅去看了一眼,正是那日欺凌皇子的那两个人。” 这般巧合,容不得荣姑姑不多想。所以她多了个心眼,去打听了一番黑衣少年的身份,怎知会得到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萧箜仪心底起了几分兴味,放下细长的金匙,拿起桁架上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如玉指尖沾染的香灰。 只听她淡然启唇:“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位七皇子?” “七皇子生母萍贵人身份低微,不得圣宠,生子时难产而死。自那以后,七皇子便独自住在西排最偏僻的落月殿。” 宫里死去的人那么多,一个不受宠妃嫔的死去,哪能在众人心里留下什么印象。 再加上萧明珩极少在众人面前出现,宫宴等正式场合从来看不到他的身影,所以萧箜仪不认得他也正常。 听罢,萧箜仪轻叹了声,“如今想来,那人的长相瞧着是有几分眼熟。” 原来是萧氏皇族的子孙,怪不得生了那么一副好皮囊。 不过在这后宫里,若是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再好的皮囊也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能让人忽略这么久,也是他的本事。”萧箜仪放下帕子,饶有兴致地道:“正好此刻无事,不妨过去看看他。” 她对这位完美地隐藏在众人视野后面的七皇子,可是好奇得紧呢。 “可是主子,如今天色已晚……” “不碍事。” 萧箜仪裹上外衫,又罩了件厚实的藕荷色披风,领着宫人去了落月殿。 这次她没带浩浩荡荡的一大拨人,只带了荣姑姑和晴溪。 宫道依旧铺着厚厚的雪,反射出皎洁的月辉,不用点灯也能清晰地看到脚下的路。 主仆三人安静地走在宫道上,只余下宫鞋踩过积雪的咯吱声,夹杂着浅浅的铃铛声。 终于到了落月殿,走在最前面的萧箜仪推开宫门。 连个守门的人也没有,轻易就推开了门扉。 坐在石阶上的少年闻声望了过来,看见有陌生人闯进来,他俊秀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平淡地望过来,又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 谁都没有注意到,衣袖下,他苍白的指尖微蜷了蜷。 萧箜仪顺着他微仰的视线看过去,见他正在望向天边的圆月。 怪不得叫落月殿,明亮的月盘恰好落在翘起的檐角,像是伸手便能触及似的。 可这只是错觉罢了。 少年在望月,萧箜仪在悄然地打量他。 依然穿着一身过分单薄的黑衣,如墨一般浓稠的黑衣,上面没有任何纹样装饰,空荡荡的衣袂被寒风吹动。他身形瘦削,下颌线条利落,薄唇被冻得发紫。 这样一个容貌昳丽却境遇可怜的少年,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下,很容易给人一种纯良无害的错觉。 萧箜仪便被他的外表骗了过去。 第147页 随着她的靠近,那日曾听见过的铃铛声再次响起,窸窸窣窣地破碎在夜风中。 萧明珩没有抬头,但他用拇指轻蹭了蹭食指的关节——这是他忍耐时常有的动作。 他从小就习惯了忍耐。 忍耐饥饿,忍耐寒冷,忍耐痛苦,忍耐……欲望。 萧箜仪终于来到他面前,弯下腰,与他视线平齐,关心道:“七皇兄,你好些了么?” 温室诱人的暖香自她身上散发出来,说话间呵气如兰,轻声细语地。 萧明珩掀起浓黑直挺的眼睫。少年黑白分明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容貌。 他定定望着她,眼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连萧箜仪看惯了的惊艳都没有。 四目相对,须臾,他低声开口:“你是我妹妹?” 出口的声音也毫无波澜,像个没有感情的死人。 萧箜仪唇瓣抿出浅浅的笑,姣美的容颜灿如春华,有些腼腆地轻声道:“是呀,七哥哥,我是明嘉。” “明嘉。”萧明珩望着她,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摩挲指骨的手愈发用力,一下又一下地研磨,将骨节都揉得通红。 萧箜仪并未注意到他藏在阴影处的动作,反而亲昵地唤他:“七哥哥,上次我不知道是你。”她避重就轻地带过自己的见死不救,“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萧明珩还是顶着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若不是生得过分好看,很容易让人觉得讨厌。 说话时,他会看着她,“你说什么?” 萧箜仪装出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微微歪着头看他,“那天我看到你时,你的脸很红,你是不是生病了?” 萧明珩眨了下眼睛。 他不是生病了,他是中了药。 烈性的,折磨了他一整夜的暖药。 最后救了他的,是她的那抹雪色。 他声线没有起伏地答:“已经好了。” “那就好。”萧箜仪看上去松了口气的样子,如画的眉眼舒展开,又像是才注意到他的衣着,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萧明珩绷紧了清瘦的脊背。 铺天盖地的甜香将他整个人裹住,还有一双温软的小手在他颈间蹭来蹭去。 萧明珩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任由她帮自己系上披风。 “七哥哥,这样你就不会冷了。”萧箜仪面颊微红,绞了绞手指,有些羞怯地小声道:“我们是兄妹,往后你缺什么东西都可以跟我说。” 萧明珩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要道谢的意思。 可他的指节附近,已经快要被大力揉搓到破皮。 萧箜仪合拢纤软的手掌,往手心里吹了口热气,轻轻搓了搓,眼眸噙着细碎的光亮,“七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 从落月殿出来,萧箜仪立马放下胳膊,不再装了。 她提前穿了短袄,即便脱了披风也没觉得多冷,刚才那般不过是做戏给萧明珩看罢了。 走出去一段路,晴溪不解地问道:“公主,七皇子的年岁,不是比您小么?” 为何公主要喊“皇兄”呢? 萧箜仪也知道萧明珩比她小一岁,但还是故意这么喊他。 只因有的时候,年纪小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心生怜惜。 她觉着,萧明珩应当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不然也不能一个人在这深宫里活下去。但她有把握让他放下防备,信任接纳她。 就像其他皇子一样。 听完萧箜仪的话,晴溪接着道:“奴婢还有一事不解,您为何要过来给七皇子送披风呢?” 萧箜仪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起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你养过狗么?” “奴婢自小在宫里长大,没有养过。” 萧箜仪小幅度地翘起唇角,“那你不会明白的。” 养过狗的人才知道,对付一只弱小又饱受欺凌的狗有多么容易。 只要给他两块肉,随便施舍给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善意,他就愿意为你出生入死,做你最忠实的那条狗。 第59章 这日,萧箜仪领着宫人逛花园。 逛累了,她走进八角重檐凉亭,忽然“咦”了一声,“萧明诚怎么不叫了?” 平时从一大早上起,萧明诚就跟疯子似的大吼大叫,经常要到夜里才会安静下来。 今日怎么没听见他惹人厌的叫喊声? 晴溪俯身帮她添茶,“听说圣上来了漪澜殿,正在陪贵妃娘娘和小皇子。” “原来如此,”萧箜仪漠不关心地垂下眼帘,“还以为他死了呢。” 萧明诚在旁人面前怎么愚钝出格都无所谓,但是在圣上面前,梅贵妃自然要帮他留下好印象。 毕竟,梅贵妃还指望着这个蠢笨如猪的儿子,让她的荣华富贵再上一个台阶。 萧箜仪都不知道该说梅贵妃什么好,萧明诚前头有那么多年长的皇子,怎么看,那个位置都不可能轮得到他。更遑论萧明诚还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心比天高,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 晴溪沏完茶便退到了亭子边缘,但萧箜仪大逆不道的话还是飘到了她耳中。 不只是她听到,其他跟着的宫女太监也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萧箜仪轻啜了口热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所有人的脸,将他们的表情都收进眼底。 第148页 站在角落的一个小宫女,听见她那句话后,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萧箜仪按捺着,并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过了会儿,荣姑姑走了进来,立在亭外禀报道:“公主,贵妃请您过去用膳。” 毕竟圣上来了,萧箜仪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起身过去。 “明嘉见过圣上,母妃。” 梅贵妃照看着右边坐着的萧明诚,回头看向萧箜仪,嗔道:“你这孩子,怎的还是如此生分?” 这是在提点她,该喊皇上“父皇”,而非“圣上”。 萧箜仪低垂着头,依旧生疏地道:“明嘉不敢逾越。” “一个称呼而已,不必计较那么多,坐下吧。”皇帝发了话。 “是。”萧箜仪净手,入座。 马上要用膳了,她将面纱取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皇帝跟梅贵妃低声说话,时不时逗弄一番萧明诚。 “你母妃说你最近在学《礼记》,可会背什么了?” 这只不过是梅贵妃为了讨替萧明诚讨圣上欢心,胡乱编的瞎话罢了。萧明诚不学无术,连字都认不全,哪能背得出来? 萧明诚支支吾吾,梅贵妃不停地给萧箜仪使眼色,让她想办法解围。 萧箜仪姣丽的眉眼低垂,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梅贵妃在心里暗骂她白眼狼,只得看向身旁的宫女。 那宫女趁有人端菜进来,假装不小心撞了上去,弄出了点声响。 梅贵妃斥责道:“怎么笨手笨脚的?还不赶紧下去?” “是,是。” 话题就此被岔开,没人再提让萧明诚背书的事。 用过晚膳,萧箜仪没待多久,就回了自己的偏殿。 进到暖阁内间,她第一件事还是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诵经。 “备水,我要沐浴。” 夜里多梦,萧箜仪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日早早醒来,天刚蒙蒙亮,萧箜仪从床上坐了起来,身前的锦衾滑落,如瀑墨发披散在纤瘦的背后,若隐若现地半遮住窈窕身段,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外间传来守夜宫女的声音,“回公主,卯时正。” 该起来去给太后和帝后请安了。 “进来吧。” 宫伶们端着一个个托盘鱼贯而入,依次分列两排,伺候萧箜仪梳洗更衣。 等这些宫女都退下,晴溪才凑近萧箜仪耳边禀报:“小胜子今早传来消息,说是七皇子染了风寒,病倒在床。” 小胜子是被派去监视落月殿的太监,一旦萧明珩有什么动作,立刻回来禀报。 萧箜仪听罢没什么反应,坐在铜镜前,往娇小莹白的耳垂上戴了一对金玉蝴蝶耳珰,神色如常地问起另一件事,“方才走在最后那人是谁?瞧着有些面生。” 晴溪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竹香,她本来是院子里的洒扫丫鬟,这两日琥珀家里有事,所以才让她进屋伺候。公主,她有什么问题吗?” 昨日在凉亭,萧箜仪说出那句话后,便是这个竹香的神情不太对劲。她看上去有些兴奋激动,像是终于抓到了什么把柄,完成任务了似的。 “派人盯着她。” “是。” 萧箜仪戴上面纱,扶着晴溪的手,走出了偏殿。 梅贵妃就是再恃宠而骄,也不可能一次一次地不去给太后和皇上皇后请安,所以这次母女两人是一同过去的,还带了萧明诚。 萧明诚对萧箜仪敌视极了,要不是梅贵妃拦着,他都恨不得扑上去抓她。 “这是在外头,注意你的言行。”梅贵妃警告道。 萧明诚只得不情不愿地停手,临了还冲着萧箜仪做了个鬼脸。 萧箜仪的视线平淡地划过,对他视而不见。 阙楼下的宫道绵长,积雪深厚,朱红宫门重重,一眼看不到尽头。 路上,梅贵妃试图缓和萧箜仪和萧明诚的关系,“明嘉,你就诚儿一个弟弟,往后怎么都要指望他的。你比他大了快十岁,就不能让着他些?” 母凭子贵,姐凭弟贵,只有萧明诚好了,她们母女俩才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这么简单的道理,明嘉怎么就不明白呢? 面纱下,萧箜仪扬起一抹冷笑,心道就凭萧明诚蠢笨跋扈的样子,也就是靠着梅贵妃的保护,才能安然活到现在。若是把他跟萧明珩的境遇换一换,怕是萧明诚都活不过三天。 就算梅贵妃能一直护着萧明诚安然长大,以他恶毒的性子,会顾及亲情照顾她?不给她添堵都是好的。 念着外头人多嘴杂,她到底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还是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离梅贵妃和萧明诚远远的。 梅贵妃望着女儿纤细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前还没入宫的时候,箜仪跟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十分依赖她这个娘亲,做什么都爱黏着她,还经常缠着她一起入睡。 后来她们入了宫,怎么就渐渐生分了呢? 梅贵妃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女儿了。 原本萧箜仪没打算亲自去管萧明珩,只想派个人给他送些风寒药,敷衍着关心一番就是了。 可请安的时候,听其他嫔妃闲聊间说起一件事,让她忽然改了主意。 刚从坤宁宫出来,萧箜仪便支使宫女拿牌子去趟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 第149页 年轻的太医背着药箱,脚步匆匆地赶到漪澜殿,在偏殿门口候了片刻,很快便被请进去。 陈文瑜撩袍跪在乌砖地面上,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请安:“微臣见过公主。” 前方落了厚厚的帷帐,自帐中传来几声轻咳,能轻易牵动人的心神。 陈文瑜努力克制着想要抬头的欲望,听见里头再次传来的娇媚嗓音,他不自觉地红了脸。 “劳烦太医帮本宫请个脉。” 少女的嗓音娇娇柔柔,婉转悦耳,噙着几分不自知的媚意,尾音拖得长长的,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即便看不见容貌,光是听见声音,脑海中都能想象得出,说话之人有何等令人惊艳的风华。 帐中伸出一截纤细的手臂,手指弧度纤长,莹润如玉。宽大的织金锦绣袖口垂下,露出腻白如雪的肌肤,手腕内侧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宛如绽放在雪地里的红梅。 荣姑姑垫上帕子,陈文瑜连忙收回看向那颗红痣的视线,专心帮萧箜仪请脉。 收回手,他低着头回话:“公主身体一切安好。” “还请太医再开几服风寒药。” “公主身体不适?”陈文瑜下意识抬起头,又很快低下去,差点失了分寸。 萧箜仪轻声浅笑了下,柔柔开口:“宫婢染了风寒,吃了几天药也不见好。正好今日陈太医过来,本宫便想替她求一服药。陈太医医术高明,想来很快便能让她药到病除。” 陈文瑜是太医院院判亲手带出来的爱徒,出身清白,长相清秀,为人刚直不阿,医术也是数一数二。 整个太医院,除了他年迈的师父,医术最好的便是他了。 后宫妃嫔生病,寻常都请不动他,只有看见萧箜仪的牌子,陈太医才会立马放下事情赶过来。 陈文瑜被她夸得脸颊愈红,同时也折服于她的纯善干净,连下人生病都如此关心,与宫里头那些主子都不一样。 “在下这就写个方子,公主派人随微臣回一趟太医院取药即可。” “有劳陈太医了。” “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用过晚膳,天色渐暗,三道身影走出了漪澜殿。 天上还在飘雪,晴溪在前面提着宫灯照路,荣姑姑在身旁撑伞,手里还提着个红木攒盒。 走到落月殿,萧箜仪像上次一样推门进去。 只是这次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刚沿着石阶走进大殿,便听见里头传来几声低哑的咳嗽。 “公主,”荣姑姑拦住萧箜仪的脚步,适时提醒道:“当心过了病气。” “没关系。我得进去看看七哥哥怎么了,不然放心不下。” 萧箜仪提起裙摆,执意走了进去。 大殿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打理,屋中摆设空荡陈旧,脚下的地砖碎裂,梁柱的彩绘都已经斑驳掉漆。 咳嗽声是从偏殿传来的。 萧明珩躺在冷硬的床板上,身上盖着条根本不足以御寒的薄衾。 因着处于病中,他额头滚烫,喉咙像是被灌进了粗砺的火石,又哑又痛,连呼出的气息声都是浊重的。 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像从前那样,一次次硬熬过去,就能活下来。 就在这时候,殿门口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还有一对主仆的对话声。 紧接着,是本该出现在梦中的铃铛声,带着不谙世事又一尘不染的天真,轻摇慢晃着,一点点靠近过来。 萧明珩朝门口望去。 看到他的一瞬间,萧箜仪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没死就好。 今日听其他妃嫔闲聊,她才知道,昨个夜里宫里头死人了,死的是一个不受宠的婕妤。 好巧不巧的,这位婕妤恰好就是那日那两个太监的幕后主使。 萧箜仪明明派人仔细盯着萧明珩,可她的人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他的动向,只知道他莫名其妙感染了风寒。伺候婕妤的宫人同样毫无察觉,主子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害了。 得知这个消息,萧箜仪立时改了主意,决定亲自过来看看他。 或许,这条狗比她想象中的更有用。 第60章 萧箜仪让两个宫人留在外面,独自提着灯笼走进殿中。 身穿锦衣华裙的少女步步生莲,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莹莹光晕,美得不似真人,跟破旧简陋的大殿格格不入。 萧明珩从床上坐起身,转动漆黑清澈的眼珠,看向走近的她。 少年俊美的脸颊透着不健康的红晕,他此时应当处于很不舒服的状态,可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像是感知不到身体的难受似的,只是毫无情绪地、平静地看着闯入的人。 初次接触的时候,萧箜仪觉得,萧明珩就像个没有生息的木头人,任由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腐烂在西十二宫最边上的角落,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但经过昨日的事,她才明白,若是真把萧明珩当成任人欺凌的泥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有些人顶着一张干干净净的皮囊,看似弱小无害,内里却是只睚眦必报的恶犬。 但是恶犬,也能够被人驯服。 萧箜仪盈盈走上前,琳琅的环佩声与清脆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如泠泠清泉般悦耳。 她娥眉微蹙,一双水波澹澹的美眸中噙着担忧,柔声地关心道:“七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第150页 萧明珩坐起身后,更显得身形瘦削,单薄的衣袍空荡荡的,勾勒出清瘦分明的脊骨,身后的影子带着落拓孤寂。 他望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染了风寒。” 若是一个正常的、受到良好教养的皇子,面对来关心自己的人,态度不会这么冷淡,也不会仅仅是机械地回答问题,连一句“不用担心”这样的客气话都说不出来。 可萧明珩自幼丧母,能有谁愿意教养他? 萧箜仪不会生出类似于怜惜这样的情绪,只是觉得……这样的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成为谁手中的利刃而存在的。 她心底装的全是算计,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心疼的模样,咬了咬下唇,眸中噙着的水光像是随时都会化作泪珠滚落下来,“你这屋里怎么连个炭火盆都没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炭火,再给你送几床厚被子过来。” “我还给你带了饭菜糕点,待会儿你起来吃点东西就有力气了,也能尽快好起来。”萧箜仪回到门口,从荣姑姑手里接过攒盒,放到陈旧的木桌上。 萧明珩看着她在自己的房间走来走去。 他不喜欢有人闯入他住的地方,但如果那个人是她就没关系。 “过会儿我让人给你送风寒药,不过……”放下攒盒,萧箜仪转过身,迟疑地望着他,“得有个人留下来帮你煎药。” 她停住脚步,萧明珩的视线也随之停下。 默了片刻,他问:“谁?” 萧箜仪对萧明珩的看法又有了细微的改变。 他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恰恰相反,他很愿意跟她讲话。 是因为他本性如此,还是因为上次送了他一件披风,被他记住了? 萧箜仪掩下思绪,眉笼如烟的薄雾,明亮的眼眸如星子,蕴着柔软的光,“我这次过来,带了一个我身边信得过的太监,往后就让他来照顾你,可好?” 句句都像是真心为他考虑,不掺杂任何杂念。 萧明珩一下就想起了,最近几日暗中监视落月殿的那个太监。 他的视线依然落在她身上,眸中无波,“可以。” “那我先走了,七哥哥你好生休息,尽快好起来。” 摇晃的细碎铃铛声渐渐远去,灯笼愈来愈远,殿中的光线重新被黑暗吞没。 就这样,萧箜仪顺利地在萧明珩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借着给萧明珩送东西的由头,小胜子经常往返于漪澜殿和落月殿,悄悄向萧箜仪传递消息。 “公主,奴才在落月殿这些日子,七皇子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没见他跟哪位贵人走得近。” 萧箜仪正在用膳,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以前从没听说过萧明珩是谁的人,但为了保险起见,萧箜仪还是让小胜子暗中探查了一番。 万一她看上的狗早已有主,那她做的这些岂不是白费力气? 萧箜仪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用过晚膳,她慢条斯理地用清茶漱了口,问道:“可查到他那身武艺是从何处学来的了?” “此事奴才尚未查清楚。” “继续盯着。”萧箜仪背对着他,淡然吩咐道:“往后你等萧明珩睡下了,再来漪澜殿递消息,当心被他发现。” “是。” 从那之后,每隔两三日,小胜子都会趁着夜色来到漪澜殿,向萧箜仪禀报萧明珩的动向。 这日,漪澜殿的侧门被敲响,等在门后的宫婢拉开门闩,放他进来,“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走进来的男人却没有说话,始终低着头。 外面风寒露重,宫婢急着进屋御寒,也没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像平时一样走在前面领路,“公主都快就寝了,你直接去寝阁回禀吧。” 走到寝阁门口,宫婢轻声喊了句“晴溪姐姐”,之后对出来的晴溪说道:“公主可睡下了?小胜子来了。” 晴溪答:“还没睡下,我带他进去回禀。” 夜色浓重,月色隐在乌云后,只有檐下灯纱中透出晕黄昏昧的光线,看什么都不甚真切。晴溪匆忙看了一眼,同样没发觉不对劲。 她进屋了一趟,很快出来,对门口的男人说道:“公主让你进去。” 刚撩起帘栊走进屋,便迎面吹来一阵馥郁的香风,如兰似麝,勾人心魄。 被领进来的男人脚步稍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屋内屋外仿佛两片天地,屋外冰寒孤寂,屋内温暖如春,布置得花团锦簇,处处都鲜亮金贵,连地上都铺着柔软的地毡,融融暖意自地砖下方蒸腾上来。 “你就站在这儿回话吧。”晴溪说罢,走进内室去伺候萧箜仪。 男人独自立在外间,前方是一道及顶的拱形梅花槅窗。 缀了层层串珠的纱幔自上而下倾泻坠地,青纱轻薄如远山云雾,将内室挡在帘后,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里面朦胧的轮廓。 少女只穿着贴身的单薄裌衣,玲珑有致的身影在芙蓉帐后面来回走动,若隐若现。她没有发出脚步声,只有铃铛声不时响起,透过纱帘飘进耳中。 萧箜仪坐在铜镜前,任婢女给她拆卸头上的步摇钗环,幽幽问道:“萧明珩最近可有什么动向?他没对你起疑吧?”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回话。 萧箜仪疑惑地朝外间看去,只看见一道高大清瘦的影子立在纱帘后。 第151页 他低垂着头,又有曳地珠帘阻隔视线,看不清面容。 就在这时,荣姑姑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竟是连禀报都忘了。 萧箜仪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她身上,沉静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屋里只有晴溪和小胜子,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荣姑姑便没有隐瞒,着急地回禀:“公主,四皇子提前回来了。” 内室传来“啪嗒”一声。 萧箜仪手里刚取下来的耳珰,不慎摔在了桌上。 四皇子名萧明逡,跟三皇子萧明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跟野心勃勃的三皇子不同,四皇子就是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草包纨绔,还是个下流色胚。 萧箜仪看不上四皇子,自然也不会使手段故意接近他,可上次宫宴,不小心被四皇子看到了真容。从那以后,四皇子就开始纠缠于她。 平时有三皇子在,四皇子不敢做得太过火,顶多只是眼神让她不太舒服。 可上个月北方闹雪灾,三皇子和四皇子领了皇命在身,一同去赈灾。按理说没有个把月回不来,可如今才过去不到一月,四皇子萧明逡怎么就提前回来了? “公主,奴婢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四皇子于今日傍晚入的城,怕是明日就能在宫里遇上。”荣姑姑心急如焚,“公主,不然明日一早,您称病在床,避避风头,别去前头请安了。” 万一再遇上萧明逡,这次没有三皇子在,那厮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荒唐出格的事来。 若是旁的事还好解决,可此事事关女子清誉,若是传扬出去,难保会有人借题发挥,反将错处推到公主身上。 对付一个不要脸皮的泼皮无赖,可比对付有心计的敌人麻烦多了。 此事实在是进退两难。 度过了刚才那一刹那的意外,萧箜仪此时已经迅速冷静下来,美眸沉敛,轻轻摇了摇头,“此法只能躲得过一时,不是长久之计。” 她总不能天天称病不去请安,那样萧明逡还没拿她怎么样,恃宠而骄的罪名恐怕就要落到她头上了。 晴溪也帮忙出主意,“那不如公主给三皇子写一封信,让他快些回来?也好管教一番四皇子,省得他再对公主有不轨的心思。” 四皇子只是见色起意,但三皇子和五皇子对公主可都是有几分上心的。 萧箜仪听了这话,只觉得晴溪太过天真。 先不说送信一来一回要耽搁多少时日,等三皇子收到信赶回来早就来不及了。就说三皇子萧明睿满腹野心,赈灾这么好的一个在圣上面前表现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愿意为了她放弃,提前回来? 城府深沉的三皇子,和好拿捏的五皇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萧箜仪思索了一番,乌黑的羽睫轻颤,掩住眸中的冷意,“罢了,此事躲是躲不过去了,明日你们照常喊我起来更衣。”若真的遇见萧明逡,她也只能见机行事。 后来萧箜仪没兴致再过问萧明珩的事,直接打发走了小胜子。 翌日,萧箜仪跟梅贵妃母子一同从漪澜殿出来。 终于到了慈宁宫外头,萧箜仪跟在梅贵妃身后迈过门槛,走进热热闹闹的主殿。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察觉到那道色眯/眯的视线。 萧箜仪怀着疑惑落座,坐下后,借着啜茶的功夫,余光将殿中的人都打量了个遍。 除了几个不常见到的嫔妃以外,都是熟面孔。 唯独少了四皇子。 他怎么没过来?难道是来得太晚,还没到? 萧箜仪捏着茶盏的指尖稍稍用力,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殿门的屏风,等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出现。 可直等到众人散场,相携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也没见到四皇子的身影。 不仅如此,就连四皇子的生母皇贵妃也称病没有出现。 萧箜仪心中疑云越来越重,刚从坤宁宫出来,便派人去探听消息。 后半晌,荣姑姑终于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 “公主,您猜怎么着?四皇子昨夜吃醉了酒,本想去妾室房里休息,谁知雪天路滑,一不小心摔了,还正好磕到了命根子,现在正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着。这事传扬出去到底不好听,所以贵妃娘娘才极力捂着消息,生怕有人传扬出去。” 她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下人口中打听出来。 晴溪听了忍不住幸灾乐祸:“还真是苍天有眼,活该让他落个这样的下场。”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萧箜仪正跪在佛像前,虔诚地闭目诵经。 直到默念完经文,她才淡漠地掀起眼,望向前方慈悲低眉的佛塑金像。 如若苍天真的有眼,凡事恶有恶报就好了。 虽然萧箜仪整日烧香拜佛,可她心里头,其实并不相信什么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哪有什么因果报应,有的只是事在人为而已。 不知怎的,从蒲团上起身的时候,萧箜仪忽然福至心灵,想到昨天夜里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她那时隔着芙蓉帐往外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胜子长得有那么高么? 第61章 “公主?”见萧箜仪出神,晴溪小声唤了句。 萧箜仪缓声问:“昨夜,是你领小胜子进的屋?” “正是。” 即便是夜里光线昏昧看不清楚,晴溪也不至于将萧明珩错认成小胜子。 第152页 除非……他做了什么伪装。 想到这里,萧箜仪瞳仁漾起细碎的微光。 难道萧明珩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本事? “晴溪,你去趟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 “是。” 陈文瑜背着药箱赶过来的时候,金尊玉贵的公主正坐在桌案后,手捧着一册泛黄的书册认真研读。 “微臣见过公主。”陈文瑜不敢多看,跪地请安。 萧箜仪放下手册,转眸看向他,柔声道:“太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荣姑姑在公主腕间搭了条绢丝巾帕,陈文瑜放下药箱,坐在桌案另一边,捻指搭了上去。 请完脉,陈文瑜恭恭敬敬地回禀:“公主身体一切安康。” 萧箜仪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只是借个由头请陈文瑜过来罢了。 她递去手里的册子,指着自己不懂的地方请教。 陈文瑜很有耐心地向她细细讲解。 这本册子就是陈文瑜跟师父学医时记下的札记,有厚厚的一摞。 萧箜仪想学些医术傍身,便向他讨要了这些珍贵的札记过来。 换了别人,想看一眼陈文瑜的札记都难。可萧箜仪派人一开口,陈文瑜就立马把自己宝贝得不行的札记给送了过来,并且让她遇见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叫他过来解惑。 公主虽然戴着面纱,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但陈文瑜知道面纱下掩藏的那张面容有多么倾城绝色。 那次萧箜仪脸上不小心被簪子尖划了一道红痕,着人请他过来,头一次在他面前摘下了面纱。 薄如蝉翼的面纱被取下,花容月貌徐徐展开在眼前,饶是在后宫见惯了美人的陈文瑜,也被惊艳得忘记了呼吸。 腻白如瓷的肌肤上,仅仅是留下了一道再浅不过的红痕,根本无需在意。可娇养着的美人被吓得六神无主,幼鹿般清澈无辜的眼眸凝了春露,慌乱地望向他,泪水将落未落的模样,如花的唇瓣被咬得水红,让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陈文瑜生平头一次,体会到色令智昏是什么感受。 明知那样一道小伤无需特意处理,他还是拿出了自己用无数珍贵药材,好不容易才配出的一瓶春肌膏,向她双手奉上。 从那以后,陈文瑜就几乎成了萧箜仪专用的太医,日日待命只为给她一人诊病。 萧箜仪翻过一页,状似随意地提起:“太医可听过易容术?” 陈文瑜飘远的思绪被拉回,他连忙起身回话:“只听过江湖上的传言,并未真正见识过。公主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萧箜仪漫不经意地道:“随便问问罢了。”顿了顿,她又问:“上次的雪肤膏用完了,太医那里可还有吗?” 陈文瑜算着时日,早就做好了新的准备着,从药箱里拿出白玉瓷盒放到桌上,“有的。公主下次用完了,随时派人去太医院拿新的便可。” 萧箜仪柔柔一笑,美得让人心旌荡漾,“多谢太医了。” 陈文瑜拘谨地低头,不敢与她直视。 送走陈太医,晴溪回到内室,站在萧箜仪身后给她揉捏肩膀,“公主,您之前让奴婢派人盯着竹香,她最近可算有动静了。” “哦?”萧箜仪闭着眼,放松了身体躺靠在藤椅上。 暖融的日光自窗屉透进来,落在她昳美皎然的容颜上,莹润的鼻尖小巧挺翘,檀口不点而朱,连纤长的羽睫都镀了一层柔和光晕,熠熠若莲灿一般,明艳而夺目,美得不可方物。 “竹香今日去取炭火的时候,特意避开咱们殿的宫人,偷偷跟四公主身边的婢女说了几句话。” 四公主名萧云芊,跟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萧箜仪跟五公主走得近,但跟四公主平素没什么来往,更没什么恩怨纠葛。 “公主,可要做些什么?” 萧箜仪没有睁眼,微掀起唇,语气倦懒道:“不必,再盯几日,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还不知道四公主此举的用意为何,不宜轻举妄动。 不如暂且按兵不动,等她暴露了真实目的,再另做打算。 转眼间,又到了小胜子该来漪澜殿回禀消息的日子。 夜色渐深,主殿那边不时传来萧明诚的鬼哭狼嚎,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宫婢守在侧门,等人一到,就像上次一样,引着他去了寝阁。 寝间灯火昏黄,碧纱窗格上朦朦胧胧地映出镜台和巾架的轮廓。 “公主在里面等你。” 留下这句话,宫婢便转身离开。 在门边静立了一会儿,寝阁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乌靴踏了进来,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毡上。 他绕过屏风,来到上次站的位置,面前依然是垂落的珠帘纱幔。 萧箜仪以手支颐,悠然地坐在帘后,望向前方那道瘦削颀长的身影。 他低着头,尽量不着痕迹地稍稍弓腰,但还是比小胜子高出一些。 只是因为夜里看不清楚,又少有人特意注意一个太监,所以上次才没有发现。 萧箜仪扬起唇角,轻声道:“你可算来了。” 屏风后的人影缓缓抬起头,望向她的方向。 隔着芙蓉帐,萧箜仪看不清他的神情,正好对他的易容术也有些好奇,便出声唤他进来,“进来伺候。” 第153页 他依言向前迈了两步,单手拨开珠帘,走了进来。 刚对上他那双极有辨识度的黑白分明的双眸,萧箜仪便立时确信了他的身份,唇畔弧度愈发加深。 果然是萧明珩。 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法易的容,现在顶着的是小胜子的脸,虽然也算清爽干净,但跟他原本的容貌相比还是差远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干净得过分,不谙世事一般的乌眸。 萧箜仪忽然觉得,萧明珩这人的缺点和优点都过于明显了。他会易容,武功很好,报复人时又极为冷血狠辣,还格外懂得知恩图报,才稍微给了他一点甜头,他就愿意为她做事。 但他太少与人接触,没办法很好地模仿旁人的言语和神态,漏洞百出。 上次他就那么站在外间,连回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回,若不是荣姑姑突然进来打断了她的注意力,她当时就会发现他的伪装。 回去以后,萧明珩也不懂得掩藏自己,当夜便去找四皇子的麻烦,更是彻底暴露了他的身份。 萧箜仪不觉得这些缺点是大问题,反而觉得,这样有能力却心思简单的人再好拿捏不过了,只要稍加调/教,他就能成为最好用的一条狗。 或许是萧明珩的双眸太过澄澈,一眼便能望进眼底,亦或者是先入为主的念头,让萧箜仪觉得萧明珩不常与人打交道,不会是心机深重的人,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萧明珩故意露出破绽让她发现这个可能。 在萧箜仪思量的空档,萧明珩的视线也堂而皇之地落在她身上。 她只穿着浅青色的裌衣,头上的步摇珠钗都卸了下来,头上松松挽了个髻,大半柔顺的青丝如雾披散在背后。少女慵懒靠着藤椅,手肘撑在扶手上,斜支着瘦白的下颌。 没了外衣的遮挡,她腕间露出一串沉香佛珠,缠了两圈,裹住细瘦凸起的腕骨。 萧明珩总是用这样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她,像是孩童在专注地看自己感兴趣的物什,目不转睛,片刻也不舍得挪开眼神。 可一个奴才怎敢如此胆大包天地打量主子? 他这装得也忒不像了。 萧箜仪随意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挑眉,清声道:“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她不信萧明珩一个皇子,肯在她面前下跪。 只是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听见让他魂牵梦萦的铃铛声,萧明珩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过去。 从第一次见到她,萧明珩就忍不住在心里设想,她到底将铃铛藏在了什么地方。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少女脚踝处坠了两串小巧的银铃铛,以红绳和碧绿玉环串起来,贴着光洁如雪的肌肤。 她甚至没穿足衣和绣鞋,两只莹润精致的玉足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中,时不时晃过空气,带动铃铛轻轻摇晃。 手腕缠着佛珠,脚上却戴着轻佻勾人的铃铛。 像是印证了她这个人的表里不一,善于伪装。 萧明珩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落在自己脚踝的视线,萧箜仪自然察觉到了,可她没从中看到任何情/色的意味。 说起来,萧明珩看向她的时候,眼里也从未出现过类似于惊艳的情绪,好似她这副好皮囊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吸引力。 萧箜仪正欲再出声,可还未及开口,便微微瞪大双眸,怔在了原地。 只因萧明珩竟真的在她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他跪在她脚下,微仰起下颌,平静地望着她,“见过公主。” 第62章 萧箜仪原本懒散地倚靠着藤椅,在萧明珩跪下后,她不自觉地绷紧了瘦直的背,呼吸也为之一凝。 盛安朝皇子的地位仅次于帝后和太后,见了贵妃都不需行大礼。 可萧明珩那样平静,那样理所当然地跪在她脚边,就好像本该如此一般。 萧箜仪只比萧明珩大上一岁,若不是被母亲带进宫,她只是一介臣女,反而应该向他行礼,何来的“本该如此”? 难道仅仅因为她随手施舍的分毫善意,就足以让萧明珩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萧箜仪捏着莹白的指尖,稍稍定了定神,眼波微动,试探地问道:“七哥哥的身子可好些了?” 萧明珩依然跪在地上,一板一眼地回答:“已经好了。” “那……本宫让你送去落月殿的东西,你可都送去了?” “都送去了。” 两句话都是以小胜子的立场来回答的。 看样子,萧明珩似乎还想继续装下去。 萧箜仪心下思绪百转,很快便有了主意。 既然他想继续装奴才,那她就暂不挑明,陪他多玩几天。 一方面可以更好地监视他,掌控他,利用他。另一方面……或许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恶意兴味。 让帝王之子卑微地跪匐在她脚下,任她驱使,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么? “继续帮我看着七哥哥,”说到这里,萧箜仪话音一转,抿出纯善的浅笑,语气饱含关切,“别让人欺负了他去。” 原本的监视到了她嘴里,变成了保护的名义。 “还有,别让他发现你的动向,免得他多想。七哥哥若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来漪澜殿禀报。”话里话外全是为他着想,滴水不漏。 萧明珩动了动唇,“是。” 第154页 起初,萧箜仪没敢做得太过火,只是吩咐他搬搬东西,添添炭火。 萧明珩完全没有推拒的意思,像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奴才,尽心尽力地伺候。 就这样渐渐过了些时日,萧箜仪便开始支使他端茶送水,给自己捏肩捶背。 萧明珩依旧毫无怨言。 白日里,萧箜仪是人人称道,纯善而温良的公主。 可无人知道,到了夜里,她会悄悄将皇子召进自己的寝宫,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恶劣地看着他臣服在自己面前。 这日清晨,萧箜仪被五公主留在了坤宁宫。 五公主名萧云嫣,跟五皇子萧明朗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都是继皇后所出的嫡系。 先皇后生子时难产而死,大皇子自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只是身体羸弱,六七岁的光景便早夭了。 从那以后,皇帝便再也没立过太子。 二皇子因母妃犯事受了牵连,早早地被打入大牢。如今朝中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一个是最年长也是最有手腕的三皇子,另一个就是嫡出且性情温和,颇得大臣赞赏的五皇子。 萧箜仪在这两位皇兄身上,倾注了最多的心思。 “明嘉,我哥哥正跟母后说话呢,劳烦你在偏殿等他一会儿。”萧云嫣从外面跑了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凑到掐丝珐琅熏炉旁边烤手。 萧箜仪将自己的手炉递了过去,“不劳烦。公主先用这个暖暖手吧。” 萧云嫣跑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捧着她的手炉闻了闻,夸赞道:“你的手炉也带着梅花香气,怪不得宫里头的人私底下都喊你‘梅仙子’呢。” 萧箜仪浅笑不语。 因着萧明朗的关系,萧云嫣跟萧箜仪还算熟悉,经常找借口留下她,给自家兄长制造跟她独处的机会。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面总算迈入一道高大的蓝衣身影。 萧箜仪起身,柔柔地向他行礼,“五皇兄。” 萧明朗虚扶她起来,“明嘉妹妹不必多礼。” 他在萧云嫣对面坐下,可目光却频频落在萧箜仪身上,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上心。 后来,萧明朗还借着带两位妹妹一同出去散心的理由,约萧箜仪明日去洞水湖赏雪。 到了中午用膳的时辰,萧明朗给亲妹妹使眼色,让她出口留下萧箜仪一同用膳。 萧云嫣拿起茶盏,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地跟他讲条件:“宝珍阁一套头面。” 萧明朗咬牙答应:“成。” 可萧云嫣刚把留客的话说出口,萧箜仪还未及答应,就听见宫女来报,说皇上忙完前朝的事,过来皇后这边了。 萧云嫣平时见到皇帝的机会也不多,一听父皇要来坤宁宫,登时坐直了身子,翘首以盼。 萧箜仪盈盈站起身,“母妃还在等我,明嘉就先告辞了,改日再和兄长姐姐一同用膳。” 她在萧明朗遗憾失落的视线中走出了宫殿。 等她走了,萧云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哎呀,我忘记把手炉还给明嘉妹妹了。” 她跳下椅子,风风火火地朝殿外追了出去。 萧明朗还来不及阻拦,萧云嫣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不多时,圣上到了坤宁宫,萧明朗起身去前面迎接。 萧云嫣很快折返回来,手里还抱着萧箜仪的手炉,站到哥哥身后。 前方帝后二人正在说话,萧明朗低声问:“不是去还手炉么?怎么又抱回来了?” “我没见到明嘉妹妹,她走得太快了。”萧云嫣小声回话,停顿了下,“怎么明嘉妹妹一听见父皇过来,那么着急地就走了呢?” 萧明朗没多想,猜测道:“许是明嘉妹妹觉得不自在吧。” 毕竟她的生父并非圣上,看到他们跟亲生父亲待在一处,难免会想念自己的父亲。 萧云嫣把手炉往哥哥怀里一塞,“给,明日跟明嘉妹妹赏雪的时候,你亲自还给她吧。” 萧明朗扬唇笑了下,“想要哪套头面,自己去宝珍阁挑,回头记在我账上。” “好。”萧云嫣喜滋滋地应下。 入夜,漪澜殿挂起了灯笼,晴溪打着帘子进屋通禀:“公主,七……小胜子来了,正在隔壁等候。” 时日一长,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能看出来,小胜子跟从前不一样了。萧箜仪还派人去过一趟落月殿,发现小胜子只是被人关起来了,并无大碍。 萧箜仪吩咐了,让他们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演下去。 正跪在蒲团上诵经祈福的萧箜仪,闻言稍稍抬眉,睁开了眼睛。 跪了太久,她的腿都有些酸麻,晴溪连忙扶她站稳。 萧箜仪将佛珠缠到腕间,藏于袖下,“外头什么动静?怎么乱糟糟的?” “圣上过来了,正在院子里陪小皇子玩雪。” 萧箜仪脚步稍顿,淡淡地应了声,“备水吧,我要沐浴。” “是。” 出浴的时候,萧箜仪没像平时那样穿素净的白棉裌衣,而是吩咐晴溪给她另拿了套衫裙。 另一边,萧明珩在梢间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外面孩童的欢笑声伴着大人的话语传入耳中,其中一道声音来自他的亲生父亲。 许久,有人站在门口,说公主请他过去,萧明珩起身走了出去。 他像平时那样,撩起珠帘芙蓉帐走进内室,一眼便看见了斜卧在塌上的美人。 第155页 乌黑的鬓发半散,身上穿的是露骨的纱衣,衣襟微敞。少女腴美纤细的长腿露了大半在外面,雪腻的肌肤在轻纱绣金裙下若隐若现,不染纤尘的玉足就那么荡在贵妃塌边沿。 唯一不变的,是手腕间的佛珠,和脚踝上的银铃。像是她的两面,一面端庄守礼,一面放浪轻佻。 换了旁人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怕是怎么都会乱了呼吸。定力稍差一些的,发生尴尬的事都有可能。 就算是城府颇深的三皇子,看到这样的萧箜仪,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萧明珩看她的眼神却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干净而专注的,平静地唤道:“见过公主。” 萧箜仪眸中掠过微诧,转而又想到,许是从来没人教过萧明珩男女之事,所以他什么都不懂,自然不会受美色的蛊惑。 像一个不谙世事,容易被欺骗的孩童,也像一张干干净净,未沾染任何脏污的白纸。 莫名让人很想弄脏他。 可在萧箜仪没看见的角落,萧明珩衣袖垂落,遮住了手指细微的动静,也将他所有不可宣之于口的欲望藏匿起来。 银铃铛晃了两下,萧箜仪勾了勾唇,懒懒开口:“过来帮本宫捏脚。” 这是她第一次提这么逾越的要求,甚至还存了几分羞辱他的意味。 说罢,萧箜仪便掀起一双含情的水眸,看向面前的清瘦少年,等着他的反应。 萧明珩没有丝毫抗拒之心地走上前,撩起衣袍在塌边跪下,将她温软的脚踝握在了手中,缓缓收紧,又在她即将察觉到束缚感之前及时松开。 他的指腹带有粗砺的茧子,蹭过细嫩的肌肤,反倒让萧箜仪皱了眉,不自觉动了一下。 之后,萧明珩便安安静静地帮她捏脚,从脚腕踝骨到莹白的脚背,分寸之地,被他尽数掌握在手中。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不小心碰到娇嫩敏感的足心,仿佛轻羽细细扫过,让她既想躲避,又莫名想要迎合,在两种念头间反复摇摆。 不一会儿,反倒是萧箜仪先乱了气息。 她低骂了句:“没轻没重的。” 萧明珩顺从地松开了手。 只他手上一晃而过的红,吸引了萧箜仪的注意,“手怎么了?” 萧明珩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不解地问:“什么?” 萧箜仪下巴微抬,示意他指骨旁刺目的一片红,“怎么弄的?” 瞧着不像是冻伤的,倒像是摩擦过度,快要蹭破皮了一般。 萧明珩轻轻搓了搓伤口,难得沉默。 他在萧箜仪面前,不算是十分寡言的人,反倒有问必答,再温驯乖顺不过。 这次的闭口不言显得有些怪异,但萧箜仪此时已经在想三皇子快要回京,还有明日陪五皇子出去赏雪的事,没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她准备打发他回去,便指了梳妆镜台上放的一盒自己用过的雪肤膏,淡然道:“那东西赏你了。退下吧。” 第63章 第二日,大雪纷飞,萧箜仪坐在马车中,跟五皇子萧明朗一道出宫赏雪。 “嫣儿临时有事,便没跟我们一同过来。”萧明朗说谎时,神情明显有些不自在,眼神闪躲不敢看向对面的少女。 萧箜仪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却还是故作遗憾地温声道:“真可惜,那只能下次再跟云嫣姐姐一道出来玩了。” 虽值寒冬,但百姓们还得为生计奔波,朱雀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摊贩热闹。 萧明朗提前在酒楼订了雅间,跟萧箜仪面对面坐在窗边。 屋里熏笼烧得旺,还有炭火盆和小泥炉,腿上也盖了厚厚的大氅,倒是不会觉得寒冷。 在这样的天气,坐在楼上观大雪落在冰封的湖面,自有一番妙处。 “对了,昨日你落下了手炉在云嫣这里。”萧明朗让下人把她的手炉还了过来。 萧箜仪今日带了新的,便让晴溪替她收下。 萧明朗给自己和她倒了两盏热茶,状似随意地提及:“箜仪,你可是想见苏大人了?” 萧箜仪的生父苏蔺泽是水部郎中,任职于工部下辖的水部一司,专掌园林和水利工程的政令。 闻言,萧箜仪的眼波微动,看向对面的俊朗男子,“五哥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昨日你一听父皇过来,便匆匆起身告辞,所以我才有此猜测。”萧明朗大掌搭在膝上,犹疑地说道:“我打听过了,苏大人今日休沐,你若是想家,待会儿我可以陪你去一趟苏府。” 萧箜仪并非圣上亲生,这一点人尽皆知,她回家看看生父,无人能置喙什么。 可萧箜仪转眸看向轩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沉默良久,最后只轻声道了句:“我明白五哥哥的心意,但……” 她欲言又止,没将拒绝的话明说出来。 萧明朗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听说这家酒楼的鱼脍一绝,待会儿我们可以尝尝,也不枉难得出宫一趟。” “好。” 回皇宫的路上,他们跟一队人马擦肩而过。 那队人马是从北面进京而来的,马蹄溅起飞雪泥泞无数。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勒马停下,眯起鹰眸,回望向刚才过去的车驾,“是宫里的马车?” 身旁的长随回头看了眼,“似乎是的。” 马车四角挂了宫里的檐铃,瞧着应该是贵人出宫。 第156页 萧明睿回想起刚才与马车擦肩而过时,车帷刚好掀起,从中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勾了勾唇,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下,萧明朗蹙起眉:“发生了何事?” 外头的马车夫回话:“回主子的话,是……” 后面“三皇子”这几个字还没出口,车窗的帘帐便被人从外面掀起,寒风裹挟着碎雪灌进来。 寒风顺着颈项钻入衣襟,萧箜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对上一双熟悉含笑的鹰眸,心里不自觉跳了下。 三皇兄居然在今日回来了。 萧明睿视线在马车里一扫,瞧见马车里只有萧明朗和萧箜仪两个人,眸光微微收束,似笑非笑地道:“五皇弟好兴致,这么大的雪天还带箜儿出宫游玩。” 萧明朗倒也不恼,温润公子谦谦如玉,有礼地拱了拱手,“三哥回来了。” 萧明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漠的“嗯”,这才挪眼看向一旁的萧箜仪。 因着是在马车里,面对的只有萧明朗一人,萧箜仪并没有戴面纱,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暴露在空气中,肌肤莹白如霜雪。 她睁着润亮如幼鹿般的乌眸,看了看对面的萧明朗,又看了眼马车外的萧明睿,最后明智地选择了不开口。 萧明睿肩倚着马车厢壁,嘴角噙着笑,手持折起的马鞭,轻轻敲了敲窗,这次的话是对萧箜仪说的,“箜儿,这天儿跟你五哥出来玩,冷不冷?” 男人眼眸锐利如刀,紧盯着她。 萧箜仪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动了动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萧明朗眉目沉了下来,“大雪天风大,三哥还是先放下车帘吧,有事回去再说也不迟。” 萧明睿素来是个脸皮厚的,装作根本没听出他的逐客令,依然赖在马车旁。 他给手下打了个手势,而后转回身,亲昵地伸手过去捏了捏萧箜仪的鼻尖。 见萧箜仪瑟着纤瘦的肩往后躲,萧明睿一愣,板起脸的模样有些凶,唬道:“躲什么?” 萧箜仪斗篷领口缀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将她纤白的颈项和尖尖的下巴裹了进去,瞪着眼望了他一会儿,一副既害怕他又不得不老实回答的乖巧模样,“冷。” 萧明睿冒着大雪从北方赶回来,风尘仆仆,寒风吹得手背发紧,都快冻僵了,手指自然也被冻得冰凉。 她不关心他也就罢了,居然还嫌弃他的手凉,真是个没良心的。 萧明睿“啧”了声,道了句:“娇气。”可语气分明含着宠溺。 他比萧箜仪大了六岁,年已及冠,轮廓深邃成熟,剑眉深目,眼神总是充斥着侵略和掠夺意味,让人联想起草原上翱翔的雄鹰,丝毫不掩自己的勃勃野心。 萧明睿也确实是这些皇子中最有手腕,也最得圣上宠信的那一个。 萧箜仪面对他时,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分毫懈怠。 萧明睿的长随很快打马回来。 萧明睿从长随手里接了个油纸包,直接塞到萧箜仪手中。 “拿着暖手。” 没给萧箜仪任何拒绝的余地,萧明睿已经放下了车帘,驱马离开。 手心传来融融暖意,萧箜仪低头,香甜的气息飘入鼻尖。 被塞到她手里的,是一包刚出炉的糖炒栗子,有些烫手。 慢悠悠地骑马走出街巷,萧明睿脸上的笑意消失,晃了晃手里的马鞭,冷声问:“萧明逡出事了?” 长随连忙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他,末了,又小心地补了句:“殿下,您说这事会不会是五皇子做的?” 萧明睿不屑地嗤笑,“他哪有这份胆魄。” 五皇子被养得端方清正,最信奉什么仁义道德,干不出这么狠辣的事。 萧明逡提前回京,自然瞒不过萧明睿的眼。 萧明睿早就提前在皇宫里安排好了一切,一旦萧明逡敢对萧箜仪下手,他的人立马会出现帮萧箜仪解围。 没想到萧明逡那个蠢材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直接被人给废了。 暗中的人出手迅速狠戾,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到现在都没查清到底是谁动的手。 萧明睿望向前方,幽幽叹道:“看来这宫里头,还藏着条厉害的大鱼。” 正准备回府,他蓦地心中一凛,看向侧前方的街头,目光快速在来往的百姓脸上逡巡而过。 “殿下,您在找什么?” 萧明睿深眸微眯,握着缰绳的手收紧。 刚才他忽的察觉一道杀意腾腾的眼神,让他背后寒毛都竖了起来。可转瞬之间再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都是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但萧明睿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么多年,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也正是靠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才让他斗败了二皇子和其他几股势力,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 看来这次回京,又有很多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他。 回到宫里,萧箜仪将那包板栗放到桌案上,揉了揉眉心。 萧明睿在这时候回宫,还好巧不巧地撞见了她单独跟萧明朗出宫游玩。 真是麻烦。 萧箜仪绕过立柜,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捻着佛珠默念诵经,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 罢了,总归提前忧虑也没什么用,不如到时候见机行事,总能应付过去。 第157页 晚间,萧明珩如期而至。 他像平时那样,跪在萧箜仪脚边,为她揉捏腿脚。 萧箜仪躺在塌上看医书,并未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书页翻过一半,夜色渐深,月落梢头。 萧箜仪揉了揉眼睛,眼尾微红地看向萧明珩,嗓音温软地吩咐道:“去帮本宫铺床。” 她支使起他来,是越发熟练了。 萧明珩起身来到床边,还未触碰到她的床铺,便闻到了幽淡惑人的梅花香气,仿佛一根根细密如织的丝线,将他的心网住,寸寸收紧。 他身躯僵了一瞬,很用力地揉着指骨的位置,等待着身体的异样过去。 随后,少年将床帐挂到两边的银钩上,若无其事地跪坐在床沿,整理她睡过的床铺。 而萧箜仪从头到尾都没往那边看,显然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对萧明珩的防备之心已经越来越弱。 她大概真的把他当下人看待。 夜里入睡前,萧箜仪散了如绸般的乌发,盘坐在床上,正欲就寝,脑海中忽然回想起白日里萧明睿递油纸包过来时,视线似乎特意多停顿了片刻。 记起萧明睿平时的作风,萧箜仪隐约感觉,他应该在油纸包里给她留了东西。 于是萧箜仪掀起床帐下了床,打算翻找看看,可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油纸包。 唤晴溪进来,萧箜仪问道:“我放在桌上的那包栗子,可是被你收走了?” 晴溪茫然地摇头,“没有啊。”没有公主的吩咐,她哪敢随便收东西。 “奇怪了。”萧箜仪喃喃道。 她记得自己放在了桌案上,可此时梨花木桌案上只有托盘和青瓷茶具,那包糖炒栗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今夜除了晴溪以外,进过她寝阁的,就只有萧明珩。 难道是他拿走了? 可他拿栗子干什么? 而与此同时,走出漪澜殿的少年停在宫道拐角,从纸包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那是萧明睿追上马车前,随手写的字条——“明日在秦华门等我。” 瘦削少年眼中的温驯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冷色。 他修长的指尖轻捻,字条便化为湮粉,消散在夜风中。 至于那包早已凉透的糖炒栗子,被丢弃在荒园厚厚的雪堆里,再也无迹可寻。 第64章 第二日,萧箜仪跟梅贵妃一起去坤宁宫请安,却并没有看到萧明睿。 萧明睿和萧明朗是如今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选,两人素来不和,萧明睿也很少会来宫里拜见皇后,经常借口有事推脱。所以他不出现,并未引起其他人的在意。 跟平时一样,萧箜仪一结束就起身准备回漪澜殿,结果刚走过宫檐下的拐角,就被一道湖绿色身影挡住。 萧箜仪还惦记着昨夜那包栗子,察觉有人挡路,她才收敛思绪,抬眸看过去。 “四公主?” 来人正是四公主萧云芊,也是三皇子四皇子的同胞妹妹。 萧云芊只带了贴身的宫女,盛气凌人地拦在她面前,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萧箜仪,冷笑着讥讽道:“明嘉妹妹还真是好手段。” 来者不善。 萧箜仪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神色却镇定从容,杏眸盈盈浅笑,“四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明嘉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萧云芊冷哼一声,紧盯着她,“呵,谁能想到人人称赞的明嘉公主,所有的温和纯善都是装出来的,私底下跟亲生母亲和弟弟的关系都十分差劲。若是被旁人揭下你这层‘面纱’,明嘉妹妹还能这么淡然以对吗?” 萧箜仪丝毫不恼,好脾气地道:“不知四姐姐是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 “空穴不来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萧云芊在萧箜仪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些消息都是眼线回禀给她的,不会有假。 “四姐姐若是还有话要说,不妨跟明嘉一道去漪澜殿坐坐,在这儿站着还怪冷的。”萧箜仪轻飘飘地将话题揭过,没有选择跟她争论。 争一时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呢。 就算萧云芊的人亲耳听到了她说那句话,又有什么证据? 只有竹香一个人的口供可不够,起码还得再拉一个人下水。但当时在场的其他宫女太监都要在萧箜仪手底下讨生活,谁会选择帮萧云芊这个外人,反咬自己的主子一口? 萧箜仪心里很清楚,萧云芊根本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萧云芊最看不惯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装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私底下却水性杨花,勾搭这个还要勾搭那个。偏偏那些男人都跟傻了一般,怎么都看不清她的本性。 “我警告你,别再打我皇兄的主意,最好离他远远的。不然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萧云芊走近半步,用只有萧箜仪能听见的音量威胁:“还有当初芙蕖宫的那件事。” 萧箜仪瞳孔收缩,神色淡了下来。 萧云芊主仆二人走后,萧箜仪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走下石阶,穿过覆雪的宫道。 萧明睿在秦华门等了大半个上午,也没等到萧箜仪的人影。 他不耐烦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在石槛附近踏出凌乱的脚印,雪和泥混在一起。 长随禄青的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小跑着上前,喘着气回禀:“殿下,坤宁宫那边早就散了,明嘉公主也早就回去了。” 第158页 萧明睿眉心拧紧,语气透着烦躁,“她怎么没过来?” 禄青身子哆嗦了下,低着头小心回话:“许是,许是雪大,明嘉公主不便前来。” “没用的东西。”萧明睿抬腿踹了他一下,笼着周身的低气压,离开了此处。 走到阮贵妃的宫殿,正好碰见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萧云芊。 看见亲妹妹,萧明睿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脚步未停地从她身边走过。 萧云芊犹豫了片刻,还是克服对兄长的惧怕,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三皇兄,我,我有事跟你说。” 萧明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满不在乎地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明嘉的。” 此话一出,成功拉住了萧明睿前行的身影。 他终于肯施舍给她半点眼风,凉凉掀唇,“说。” “三皇兄,你千万不要被萧箜仪的伪装蒙蔽了,其实她私底下恶毒至极,甚至还诅咒她的亲弟弟去死。” 萧明睿神情看不出喜怒,转了转拇指碧绿的扳指,慢条斯理地问:“哦?你如何得知?” “我,我就是知道,”萧云芊自然不敢把安插眼线的事说出来,含糊带过,“她还趁你不在宫里的时候,勾搭四皇兄和五皇兄。我亲眼看到过,她拉着五皇兄躲到角落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的话语换来了萧明睿的一声嗤笑。 他眼里浮动着讽意,“既然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那你还来跟我说作甚?” 萧云芊一向害怕自己这个皇兄,四皇兄虽然沉湎美色行事荒唐,但对她还不错,反而是有雄才大略的三皇兄莫名让她觉得恐惧。 她忍着惧意,为自己辩解,“可是她如果不心虚,何必把五皇兄拉到门后?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吗?” 萧明睿没有继续和她浪费时间的打算,冷冷瞥了她一眼,留下一句:“管好你自己。”便径直迈步离开。 禄青见他脸色不好看,走出去一段路,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殿下,您说会不会是四公主跟明嘉公主说了什么,所以明嘉公主才没来赴约?” 萧明睿心里一琢磨,还真有这个可能。 原本好好的跟箜儿见面的机会,就这么被萧云芊给搅和了,萧明睿心里自然不痛快。 他冷声道了句:“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一样的蠢笨自大,令人生厌。” 听了这话,禄青神色略有些异样,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牢牢地闭紧了嘴巴。 都过了用午膳的时间,萧箜仪才回到漪澜殿。 她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浸湿了斗篷,冰凉的雪水渗透里面的衣服,衫裙都贴在了肌肤上,冰冷黏腻。 回到寝阁,沐浴更衣过后,萧箜仪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在内室待了一下午。 夜里,萧箜仪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惊坐起身,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漆黑一片,胸腔里心跳得飞快,像是随时都会蹦出喉咙。 她用力深呼吸了好几下,等心悸的感觉慢慢过去,才又重新睡下。 第二日清晨,萧箜仪没能按时起来。 晴溪进来叫她,这才发现她发烧了,赶忙让人去请陈太医过来。 陈文瑜把过脉后,说萧箜仪是被噩梦魇住了,白日又着了寒凉,惊怒之下才会病倒。 所幸不是什么大问题,陈太医开了服药,亲自煎好给萧箜仪喂下,没多久她就退了烧。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才睡了大半个白天,萧箜仪就好得差不多了。 入夜后,萧明珩照常来了漪澜殿。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被请进去。 掀起珠帘纱幔,便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儿虚弱地躺在床上,苍白的双颊晕起两团红晕,乌眸濛濛迷离。见他过来,萧箜仪眨了下眼睛,眸光微亮,“你来了。” 就连声音都比平时沙哑一些。 萧明珩唇线微抿,迈步走上前,“你怎么了?” “没怎么,”萧箜仪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唇,想让他放心,可是因为气息太过虚弱,反倒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就是被吓到了。” 萧明珩问:“谁干的?” 萧箜仪欲言又止,垂下眼帘,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明珩半跪在床前,漆黑专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嘉,告诉我。” 听见这个称呼,萧箜仪像是这才猜到他的真实身份,抬起头,情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眸,诧异道:“难道你是……七哥哥?” 萧明珩颔首,“是我。” 萧箜仪咬着下唇,眸中蓄起湿润的水光,极力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忽然,她从锦被中向前一扑,抱住了他的脖颈。 猝不及防之下,萧明珩被馥郁的梅花香气扑了个满怀。 他身躯微僵,短暂的怔神后,手臂轻颤地回抱住她。 “七哥哥,我昨天晚上做了好可怕的噩梦,吓死我了。”萧箜仪伏在他肩头,说话时的气息喷拂在颈窝,娇软的嗓音委屈极了,又透着浓浓的依赖。像是终于见到了可以依靠之人,不必再强撑着了。 萧明珩半跪在地上,揽着她的后背,“怎么会做噩梦?” “我、我白日里被人吓到了。”美人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嗓音染上了细碎的哭腔,想要哭泣又极力忍着的模样。 萧明珩手指缓缓插/进她乌黑的发间,唇息浅淡,嗓音很轻,“是谁?” 第159页 若是萧箜仪此刻转头,便会看到少年眼尾泛起赤色,眸底戾意翻滚,全然没了平时的单纯无害。 萧箜仪吸了吸鼻子,啜泣般说道:“是四姐姐。她昨日拦住我,说了许多威胁的话,我晚上就做了噩梦。”说罢,她细瘦的肩膀微颤,轻声说着:“可我不敢找四姐姐的麻烦,她是三皇兄的妹妹,母妃还是皇贵妃。我不敢跟她争。” 萧箜仪用指背擦了擦眼角,从萧明珩怀里抬起头,故作坦然地抿出浅淡的笑意,“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我没事了,七哥哥。真的。” 只是她哭得泛红的挺翘鼻尖,还有浸着晶莹泪光的水眸,都暴露了她满腔的委屈和难过。 萧明珩望着她,“我帮你报仇。” 萧箜仪心底雀跃,面上却分毫不显,反而做出关切担忧的模样,轻轻握住他温热干燥的大掌,“可是,这样会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七哥哥,我不希望你受伤。” 她手腕上戴着的佛珠垂落,恰好压在萧明珩的掌心边缘,硌出滚烫的温度。 他仰视着她,徐徐抬起另一只手,粗砺的指腹擦过她娇嫩的面颊,认真地替她拂去脸上的泪。 萧箜仪眸光微晃,却没有躲开。 对付一个四公主,对于萧明珩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让三皇子注意到他。 萧明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让他多年的计划满盘皆输。 但他别无选择。 萧明珩装作看不出萧箜仪刻意的引导和试探,回握住她的手,顺从她的心意,低声说道:“我不会有事。” 这便是应下了,要帮她出气。 萧箜仪心底如释重负,向他展颜一笑。 第65章 次日一早,萧箜仪便得到消息,昨夜四公主的住处不知从哪爬出了几条蛇,把四公主吓得几乎惊厥过去,整座宫殿兵荒马乱了大半夜。到现在,萧云芊还在床上躺着,听说发起了高热,一直在说昏话。 萧箜仪听完,心情颇好地轻啜了口花茶。 居然拿芙蕖宫那件事要挟她,这是萧云芊应得的下场。 萧箜仪去到坤宁宫,难得见到了很少出现的萧明睿。 他坐在萧明朗身边的位子,两个人还和气地说了几句话,至少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等萧箜仪一到,斜斜坐着的萧明睿就抬眸望了过来,视线锐利如锋,丝毫不加掩饰,任谁都能看出他对萧箜仪的上心。 也正是因此,后宫嫔妃里虽然看不惯梅贵妃的大有人在,但很少有人敢打萧箜仪的主意,反倒会巴结她。 “明嘉,我最近新养了只爱宠,待会儿你可要去我宫殿看一看?”说话的人是齐嫔,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也不冒尖,唯一的爱好就是养养宠物。 两年前她养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一只眼睛是琥珀色,一只是碧蓝色,毛发蓬松柔软,很亲近人。萧箜仪有一阵子特别喜欢去她那儿逗猫玩。 萧箜仪道自己还有旁的事,婉言谢绝。 “那只雪貂可黏人得紧呢,公主下次有空,一定要来看看。”齐嫔知道她素来喜欢长毛温驯的宠物,这次养的也是颇合萧箜仪喜好的爱宠。 萧箜仪浅笑着应下,“好。” 可她其实根本没打算去看。 从暖阁内出来,萧明朗本想追上萧箜仪,却被皇后留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明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萧明睿喊住她,“箜儿。” 萧箜仪停在宫门旁,等了他一会儿。 萧明睿生得高大,没几步就追了上来,走在她身边,“身子可好些了?” 为了见萧箜仪一面,他昨日一下朝就特意过来给皇后请安,怎料没碰见萧箜仪,还听她母妃说她身体不适。 萧明睿已经成年,寻常无事不好在后宫走动,不然就直接去找她了。 “多谢三皇兄挂念,明嘉好多了。”萧箜仪在想事情,回得心不在焉。 她还记着上次跟五皇子一同出游的事,担心萧明睿借机找她麻烦。 萧明睿闻言眯了眯眸,声线微凉,“你叫我什么?” 萧箜仪侧首看向他,这时才反应过来,怯生生地道:“三、三哥哥。” 萧明睿勾唇笑了。 这还差不多。 两人边走边说话,宫人远远地跟在后头。 “前日怎么没来赴约?是不是萧云芊说了什么话,气到你了?” 赴约? 见萧箜仪目露茫然,萧明睿挑眉问道:“你没看见我塞在纸包里的字条?” 萧箜仪摇了摇头,“没有。” 她连那包糖炒栗子都没打开。 说起来,那包栗子到底是不是被萧明珩拿走了,她现在都不得而知。 萧明睿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心道自己猜了半天她的心思,结果她没来赴约的原因,仅仅是没看到那张纸条。 真是闹了个乌龙。 “没瞧见便没瞧见吧,也赖我当时没跟你说清楚——”说到这里,萧明睿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 萧箜仪也跟着停下,心里快速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就到了萧明睿跟她算账的时候。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周身气压低沉,“箜儿,我这才离开皇宫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跟你的五哥哥单独出去玩,是当我死了?” 第160页 “五哥哥”这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萧箜仪下意识屏住呼吸,为自己辩驳,“原本说的是跟五姐姐一起去,谁知道五姐姐临时有事没去,便、便只有我跟五哥哥两个。”她抬起头,嗓音娇娇柔柔地解释:“若是早知道只有我们两个去,我不会答应的。” 在三皇子跟五皇子之间,萧箜仪还是和萧明睿走得更近。 不是因为她更偏向萧明睿,只是因为萧明睿行事霸道,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两个人私底下的接触自然更多。 萧明睿抿紧唇,一言不发地打量她,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萧箜仪看了眼被远远落在身后的宫人,鼓起勇气,轻轻勾住衣袍下他的手指。 本来只想勾一勾,结果却被他大力握住,攥进了掌中。 “这次先饶过你,下次再让我瞧见你跟他单独相处,”萧明睿低头附在她耳边,滚烫气息拂过青丝,低哑声音透着危险的意味,“你知道后果,嗯?” 耳垂传来湿润温热的触感,萧箜仪莹润的杏眸微微瞪大,脸颊攀起一阵热意。 萧明睿又捏了捏她的手,总算舍得松开她,“手怎么这么凉?赶紧回去暖暖手。” 外面风雪大,下次在屋里头见面,再跟她细说。 萧箜仪点了点头,“我走了。三哥哥再见。”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萧明睿上扬的唇线变得平直。 转身往回走,禄青哈着腰跟了上来,“殿下,四公主出事了。” “她的事不必向我禀报。”萧明睿漠然道。 禄青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主子并不关心萧明逡和萧云芊两兄妹的事。 放在平时他也不会多这个嘴,但这次实在事出怪异。 想了想,禄青还是选择告知他,“殿下,奴才是怀疑这件事跟明嘉公主有关。” “跟箜儿有什么关系?” “昨日明嘉公主称病在床,今日一早,奴才听说四公主也病了。” 萧明睿提起了几分兴致,“哦?” “奴才派人去太医院看了医案的记录,两个人生病都是受了惊吓所致。” 萧明睿联想起,前日萧云芊找他说的那番话。 方才他跟箜儿说起萧云芊的时候,箜儿并没有否认,萧云芊很有可能真的找过她,然后说了什么,让箜儿受了惊吓。 前一日箜儿受惊生病,第二日,始作俑者便遭到了一模一样的“报应”。 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殿下,上次四殿下出事,我们不是在猜测那人对四殿下下手的目的是什么吗?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护明嘉公主?” 禄青能想到的事情,萧明睿也能想到。 萧明逡觊觎萧箜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是为了保护萧箜仪,对萧明逡下手,完全合情合理。 萧明睿转了转拇指的玉扳指,沉声吩咐:“去查,箜儿最近跟谁走得近。” 他正发愁找不到那条大鱼的踪迹,没想到鱼儿自己露出了水面。 是行事不小心出了纰漏,还是……甘愿为了美人冒险? 萧明睿的眼线遍布三宫六院,虽然萧箜仪接触萧明珩时已经足够小心,每次都选在入夜后才过去,但还是被萧明睿发现了蛛丝马迹——漪澜殿少了个叫“小胜子”的太监,有好些日子都没出现过了。 顺着这条线索盘查下去,终于让萧明睿注意到一个自己以前从未在意过的人。 隔日,萧明珩去了漪澜殿。 他独自走进屋,一撩起珠帘,便看到萧箜仪正坐在贵妃榻上发呆,旁边案桌上有个打开的青花瓷盒,里面的脂膏莹白如雪,散发出幽淡的梅花香。 净了手,萧明珩来到塌前,帮她涂抹雪肤膏。 脚踝刚被人握住,萧箜仪便回过神,眨了两下眼睛,“七哥哥,你来了。” “嗯。”萧明珩的指尖沾了滑腻的脂膏,轻柔地抚过她每一寸的肌肤,带来麻酥酥的痒意。 萧箜仪一时间不太适应,想要挣扎,脚腕的银铃铛轻轻摇了摇。 萧明珩掌着她纤白的小腿,停下动作,“怎么了?” “……没怎么。”萧箜仪深呼吸了几下,慢慢放松身体,倚靠着藏青色引枕侧躺了下去。 蜷起的长腿渐渐伸直,光裸的玉足从裙琚下伸了出去,搭在塌沿。 萧明珩帮她涂雪肤膏的时候,萧箜仪忍着想要躲避的念头,柔声问他:“四姐姐看到的蛇,是不是你放的?” 萧明珩没有隐瞒,“是我。” 他从窗口丢了几条冻僵的蛇进去,屋里地龙烧得旺,蛇感受到暖意渐渐苏醒,便开始四处乱爬,正好被四公主看到,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萧箜仪喜欢这样以牙还牙的报复手段,可以说萧明珩的做法让她舒心到了心坎里。 只是……另有一件事让她担忧。 “七哥哥,我有点担心。”晕黄的烛光下,美人香腮粉腻,樱唇红润。 萧明珩看向她,“担心什么?” “昨日我见到了三、三皇兄,他好像知道四姐姐来找过我,我怕他会心生怀疑,连累到你。”萧箜仪手肘撑起身体,绣金的雪青色抹胸微敞,松散挽起的青丝倾泻而下,半遮住细嫩白皙的颈,再如瀑般散落在锦塌上。 轻薄似纱的裙摆下,萧明珩温热的掌心刚好握住她的腿弯,“三皇兄去找你了?” 第161页 萧箜仪不明白他的关注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时候,我们说了几句话。” 萧明珩垂下眼帘,指腹轻蹭过她细腻如脂的肌肤。 看来他给萧明睿在外面找的麻烦还不够多,让他还有心思整日往后宫跑。 “我之前以为三皇兄和四姐姐关系不怎么亲近,三皇兄不会关心这件事,没想到他居然知道。” 萧明睿以前很少管萧云芊的事,萧箜仪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所以才敢诱惑萧明珩替她报仇。 可谁能想到,萧明睿这次凑巧知道了萧云芊跟她的恩怨。 这样一来,萧云芊出事,萧明睿很容易联想到她身上,进而……说不定会查出萧明珩。 萧箜仪心头有些惴惴不安,眸含忧色地望着他,“七哥哥,这件事会不会连累到你?” 这样的情形早在萧明珩意料之中。 他知道自己一旦动手,免不了有暴露的危险,只是时间或早或晚而已。 萧明珩神色波澜不惊,“不会。我有办法应对。” 萧箜仪牵住他的手,远山眉蹙起,不放心地叮嘱:“七哥哥,你最近一定要小心。” 她是真情实感地担心萧明珩,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把利刃,还没用几次,就被萧明睿给折了。 在这宫里头,行事处处都要万分小心。她前些日子过得太顺,警惕心不自觉放松了下来,往后切不可如此松懈了。 从漪澜殿出来,快要回到落月殿的时候,萧明珩眸光一凛,迅速贴墙屏息,悄无声息地藏进了黑暗中。 三道身影窜过他身边,朝着落月殿的方向快速跑去。 等这三人离开,萧明珩飞身而起,踩着落雪的宫檐回了住处。他没有跳进院子,而是飞身落在了宫殿檐角,半蹲下身子,望向眼前浓稠的黑暗。 月色隐入厚厚的云层,少年单薄瘦削的身形半蹲在宫檐,纹丝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他漆黑锐利的眼眸,清晰地看到那三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闯进了落月殿中。 第66章 等暗中的三人走后,萧明珩跳进院中,进了主殿。 小胜子慌慌张张地躲在门后,看见一道拉长的影子出现在门口,以为是那几人去而复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抱起板凳就砸了上去。 只是还没等他近身,条凳就被人单手攥住,再也动弹不得。 小胜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来人是谁,“七,七殿下,您回来了。” 萧明珩看似清瘦,力气却很大,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条凳,随手丢到墙边。 “方才有三个人闯进来,像是要打我的样子,但是我也没怎么受伤,真奇怪。”小胜子疑惑地嘟囔着。 “我知道了,你先去隔壁休息。” “是。” 小胜子走后,萧明珩大致打量了一番摆设简单的大殿,走过去将被打破的窗子关上,平静地在桌边坐下。 根据他在屋顶听到的动静,大致推测,萧明睿大约是派人过来测他的武功深浅。 小胜子有些腿脚功夫,但只是寻常水平,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就不够看了。 这几日,萧明珩特意让小胜子住在自己的寝间,就是为了误导萧明睿。 但他觉得萧明睿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下戒心,后续还会用其他法子来试探他。 他的计划只能被迫提前了。 这日难得天晴,萧箜仪受邀,跟几位嫔妃一起到御花园赏景。 宫里头向来不缺奇珍异草,虽是冬日,但也花团锦簇,绿茵葱茏。 “这几日前朝国事繁忙,圣上都许久没来后宫了。” “是啊,也就只有早上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偶尔才能见到圣上一面。” 萧箜仪没耐心听她们谈论这个话题,正想找借口提前离开,就听见有人提了一嘴,说最近连几位皇子都很少见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在为冬猎做准备。 说到这里,有人的视线就悄然落到了萧箜仪身上。 毕竟三皇子跟她之间的微妙关系,许多人都看得出来,一提到三皇子难免就会想起她。 萧箜仪正欲开口,余光却注意到前头光秃秃的枝杈间,隐约露出了明黄色衣袍一角,正朝这边走过来。 难怪这几个妃嫔忽然起了兴致,非要拉着她去逛御花园,原是早就打听到了圣上会过来,特意掐着点在这里等。 就在这时,萧箜仪被身旁的人撞了下肩膀,面纱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她听见周围妃嫔难掩惊艳的抽气声。 萧箜仪抬手遮着仙光似玉的脸颊,匆匆告辞:“明嘉身体不适,便先失陪了,见谅。” 说罢,不等其他人说话,就扶着宫婢的胳膊,匆匆转身离开。 躲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位妃嫔,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情有些懊恼。 走出御花园,萧箜仪才直起身子,长舒了口气。 晴溪帮她戴上了新的面纱。 前方是一片苍翠竹林,竹叶随风沙沙作响。 萧箜仪看到了一名眼熟的内侍,恭恭敬敬地等在竹林入口。 认出他是萧明睿身边的禄青,萧箜仪莲步轻移走了过去,清声道:“禄公公,三皇兄可是在此处?” 禄青弯腰行礼,“回公主的话,三殿下正在亭中休憩。” 第162页 萧箜仪抬眸望向竹海深处,犹豫了片刻,还是踩着青石板,一步步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果然在竹林深处的亭子里看见了萧明睿的身影。 他身披玄色大氅,正坐在石桌前独自下棋,手边放着壶酒。 萧箜仪吩咐晴溪和荣姑姑等在原处,她自己走到亭外,冲着亭中人盈盈一拜,弯下不盈一握的腰肢,嗓音如枝头黄鹂鸟,“见过三哥哥。” 萧明睿随意地扬手,将指尖夹着的黑色棋子丢进棋盒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掀起眼,眸色幽暗,冲她伸出手,“箜儿,过来。” 萧箜仪慢吞吞地挪动步子,凤头衔珠宫鞋在厚重华丽的裙琚下若隐若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萧明睿身边。 还未及开口,手腕便被人攥住,用力一带。 萧箜仪的惊呼堵在喉咙,身子前倾,被他的力道拽着,被迫坐在了他温热结实的大腿上。 她下意识想起身,可刚动弹半分,又被他摁着肩膀坐了回去。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命令:“别动。” 萧箜仪慌张地看了看凉亭四周,娇小的身子往他怀里藏,慌得声音都带上了颤意,“三哥哥,你快放开我。” 萧明睿发出愉悦的气息声,逗猫似的,指尖轻挠了挠她的下巴,笑道:“这么怕被人瞧见?” 萧箜仪被迫抬起脸,但却低垂着眼帘,眼尾泛红不肯看他,明显生气了。 “气性怎么这么大?不会让人瞧见的,放心。”萧明睿放低姿态哄了她两声,拢了拢披风,将她整个人裹进自己的衣服,连眼睛都蒙住了,“这样就看不见你了。” 萧箜仪视野变得一片漆黑,扑面而来的冷冽檀香,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掠夺气息,霎时间便占领了她的嗅觉。她倚靠着的胸膛同样坚硬温热,手心甚至能感觉到衣料下的遒劲肌肉。 萧箜仪却无心欣赏,挣扎着从他披风里钻出来,推拒他的靠近,又羞又恼地道:“你快让我下去。” 她的面纱早已在僵持中被扯掉,露出一张绝色惊华的小脸,轻咬着嫣红的唇,玉颊染上了如晚霞秾丽的红晕,眼眸也噙着漾漾水光。 萧明睿看见她这副可怜又不服气的模样,心底的破坏欲不断攀升着,只想欺负她更狠。 他到底还存着理智,只是抱着她,并未做其他出格的事情。 “箜儿,我有话跟你说。” “你先放我下去,我不要在你身上听。” 萧明睿的手臂好似铜铁铸成的一般,看似只是随意地箍在她腰间,却让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萧箜仪气急,用力地咬他的胳膊,可萧明睿像是碰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反倒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胸腔都在颤动。 萧箜仪起初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坐到了他腰间的玉饰。 后来才渐渐觉出不对劲来,瞪大眼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居然…… 萧明睿神情坦荡含笑,丝毫不见半分羞愧,还饶有兴致地勾起她的青丝,放到鼻尖下面轻嗅。 萧箜仪涨红了脸,不敢再乱动,在心底暗骂他无耻。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谁知道这人待会儿会不会做出更不要脸的事情来。 萧箜仪捏了捏拳,最后只得妥协,问道:“你要说什么?” 萧明睿抱着她挪了个更契合的位置。 萧箜仪用力地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忽略身下异样的触感。 听见他下一句话,她心里一个激灵。 萧明睿嗓音低磁轻缓,“箜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箜仪当下也顾不得他们姿态亲昵,紧张地眨了下眼睛,细声问道:“三哥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明睿却不说话了,只是掌心贴在她后颈,不轻不重地揉着她娇嫩的肌肤,一下又一下。 就在萧箜仪的心弦绷紧到极致的时候,终于听见他开口:“我不是萧明朗那个软蛋,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所以——只要我还没死,你都不用着急给自己找后路,明白么?” 他不像萧明朗,连婚事都要皇后做主,根本没办法给箜儿提供庇护。 萧箜仪倚靠在他胸前,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萧明睿揽着她的肩膀,凑近她耳边,唇息温热,“他帮我的箜儿报了仇,我总得感谢一下他,是不是?”长指将她散落的青丝拨到耳后,诱哄般的语气说道:“箜儿,告诉我,他是谁?” 萧箜仪喉咙发紧,心跳倏然加速。 她自然是不肯把萧明珩的身份吐露出来的。 “三哥哥,我,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萧箜仪侧过脸,不自在地避让他的气息,“我想回去了。” “别担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萧箜仪眸中浸了水光,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襟,“三哥哥。” 萧明睿盯她半晌,终究还是不忍心逼她太紧,松口道:“罢了。” 既然她不愿说就算了,总归他已经查到了那人是谁,不必要非得从她口中听。 萧明睿俯身,在她眉心轻吻了下,“箜儿,往后再遇到事情,先来找我。” 入夜。 晴溪进来禀报,说七皇子过来了,正在梳发的萧箜仪望了眼身前铜镜,轻声道:“让他回去。” 晴溪略有些诧异,但还是躬身应下,“是。” 第163页 刚放下珠帘,又听见里头的主子喊了声:“等等。” “让他这段时间都不要过来了。”萧箜仪补充了句。 今日萧明睿特意找她说了那番话,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过来敲打她。 这阵子,她不能再跟萧明珩有来往,等风头过去了,再找机会跟他接触也不迟。 晴溪去而复返,站在萧箜仪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梳篦,“公主,殿下已经走了。” 萧箜仪“嗯”了声,“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奴婢将您的话转达给他,七皇子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哦。” 萧箜仪原本没怎么将萧明珩的事放在心上。 怎料,第二日她刚起来,就见晴溪拿了个纸包进来。 “这是什么?”雪青色床帐挂起,萧箜仪坐在床沿,束起裌衣的腰带,好奇地问道。 “是一包糖炒栗子。奴婢早上刚起来,就在门口发现了这个纸包。可问遍了院中的下人,没一个人知道它是从哪来的。”晴溪脸上还带着浓浓的诧异,“里面有个字条,奴婢就把这个纸包拿进来了。” 萧箜仪怔了一瞬,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把它给我。” 晴溪将纸包递了过去。 入手的时候,居然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 香甜的气息很熟悉,似乎跟上次萧明睿随手在街边买的糖炒栗子是同一家。 栗子里面放了张字条,萧箜仪将纸包放到腿上,将纸条夹了出来。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裴贵嫔是皇后的人。” 外人看来,或许只是没头没脑的一个消息,可萧箜仪后背却登时蹿起了冷汗。 昨日就是裴贵嫔极力邀请,盛情难却之下,她才会跟着去御花园,结果“刚好”碰上了皇帝。 萧箜仪原本没想过这件事是冲着她去的,毕竟她跟后宫妃嫔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三皇子的护佑,少有人敢跟她作对。所以萧箜仪还以为只是那些妃嫔想见圣上,抹不开面,才借着陪她的理由逛御花园。 可如果裴贵嫔是皇后的人……那这件事就完全不同了。 皇后不愿意看萧明朗和她接触,平时她被五公主萧云嫣留在坤宁宫,皇后都会特意叫走萧明朗,不让他们单独接触。 如果这次也是皇后的吩咐,特意让人领着她去御花园,又悄悄让人撞掉她的面纱,借机让她在圣上面前露脸…… 是因为萧明朗不肯放弃,所以皇后想从她这边下手,彻底绝了他的念想吗? 当真是其心可诛。 想通这其中的关窍,萧箜仪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虚汗,心跳惶然。 “公主,您没事吧?”晴溪看出她的异样,关心地问道。 萧箜仪摇了摇头,气息有些弱,“我没事。” 不过给她递消息的人是谁呢? 特意将纸条藏在栗子里,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纸包放在门口,还刚好选在她平日里快要起床的时辰,不早也不晚,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萧箜仪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的人影,就是萧明珩。 以萧明珩的武功,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件事。而且上次她放在桌上的一包栗子不见了踪迹,最有机会拿走的就是他。将字条藏在栗子的纸包里送过来,应该就是为了暗示她,他的身份。 可萧明珩怎么会知道裴贵嫔和皇后之间的关系,还递信给她,分明就是对御花园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说不定……他连她跟萧明睿在竹林中见面的事都清清楚楚。 萧明珩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居然有着这般运筹帷幄的能力吗? 从上次那包栗子消失不见起,萧箜仪就隐约觉得萧明珩在她面前有所隐瞒,但没想到他的实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可是萧明珩之前明明一直都隐藏得好好的,这回怎么方寸大乱了似的,主动在她面前暴露了个彻底。 究竟是为什么? “公主,时候不早了。”晴溪适时提醒。 该起身去给长辈请安了,不然怕是要错过时辰,难免会留下不好的名声。 “嗯。”萧箜仪收敛思绪,正准备销毁这张字条,却注意到背面似乎也有墨迹。 翻转过来,后面有一行简短的小字,写着——“我还有用,别扔下我。” 第67章 竹林那次之后,接着好几日,萧箜仪都没再见到萧明睿露面。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前朝稍微有点动荡,都会影响后宫的局势,哪个能真正心如止水,对前朝的事毫不关心?实际上,各宫主位几乎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萧箜仪费了番心力,总算打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说是萧明睿上次去北方赈雪灾时,手底下的官员出了差错,被人举报收受贿赂。自古以来,受贿都不是小事,就算此事与萧明睿无关,他也难免得担一个监管不力之罪。 御史台的折子一封封往上送,萧明睿最近忙于应付此事,来后宫的次数自然就少了。 但熟知他行事风格的萧箜仪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就此放松警惕。 萧明睿看似忙得腾不出手,但定然派了人紧盯着她,但凡她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立马就会被他抓住。 所以萧箜仪暂时没再跟萧明珩接触,就当没看到那张纸条,每日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 第164页 她不知道,这次萧明睿没把目标放在她身上,而是挪到了萧明珩身上。 她这边没出岔子,倒是萧明珩先出了事。 某日,落月殿忽然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禁卫队统领拿着牌子,率领一队侍卫冲进了落月殿,将空荡陈旧的殿宇团团包围。 “七殿下,冯婕妤被害一案有了新的证据,殿下您也牵涉其中。劳烦您跟在下走一趟。” 殿内静悄悄地走出一道修长瘦削的身影。 少年穿一身黑,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乌黑的墨发束在脑后,有几根青丝垂落在苍白的脸侧,容貌风华昳丽,鼻骨挺直,凤眸深邃,黑白分明的眼珠望过来时,莫名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统领谭蒙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平日里跟萧氏皇族打交道也不少,所以萧明珩过分出众的相貌仅仅让他惊讶了一瞬。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位七皇子出人意料的平静。 都事到临头了,还能这般冷静从容,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劫似的,丝毫看不出半分畏惧和慌乱。 谭蒙心底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但很快便压下,手一挥,“带走。” 禁卫队带走了萧明珩。 萧明珩再怎么不受宠,好歹也是皇子,在有实质性的证据之前,自然不可能像对待寻常囚犯一样对待他。镣铐枷锁都没有上,甚至没有押着他,只是将他包围起来,一路护送到了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三堂会审,萧明珩知道了自己被带过来的原因。 “冯婕妤月前惨死,隔间无人居住的宫殿内,留下了一只脚印,与七殿下的鞋履大小完全吻合。再者,冯婕妤的床榻四周发现了白色粉末,七殿下的住处也发现了同样的药粉。对此,殿下可有何话说?” 萧明珩轻功卓绝,自然不可能犯留下脚印这样的低级错误。 而且他根本没从空殿经过,脚印只能是后来有人故意弄上去的。 肯费这么大一番力气来陷害他,并且有能力做下此局的,除了萧明睿还能有谁? 不愧是传闻中最具手腕的三皇子,自己给他安排的手下人受贿一事还没彻底解决,他便出其不意地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刑部尚书问道:“敢问,是何种药物的粉末?” 谭蒙拱了拱手,向上首的人禀报道:“是暖情药。” 此话一出,堂内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掩震惊地面面相觑。 暖情药粉末……同时出现在皇子和不受宠的后妃中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 难道是七皇子对冯婕妤起了不轨之心,对其下药,欲行秽乱宫闱之事,怎料冯婕妤抵死不从,最后才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若是这个罪名坐实,怕是皇子身份也保不住萧明珩的命。 无视了众人神色的几度变换,萧明珩站在正中,从头至尾都神情淡漠,眼眸更是如同一潭死水,叫人瞧不出任何情绪。 面对他人的质问,萧明珩淡声反问:“你们是如何得知,我的脚印与案发现场的鞋印大小吻合?” “来人,呈证物。” 惊堂木一拍,侍卫举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的是一只黑面白底的薄布鞋履,样式跟萧明珩脚上穿的一模一样,只是鞋底沾了大片的血迹。 看到这只从未见过的鞋,萧明珩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们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不可能漏下伪造证物这么关键的一步。 只是在听到大理寺卿下一句话的时候,萧明珩的瞳孔蓦地收缩,袖下的手掌也攥在了一起。 “这是明嘉公主派人送来的。明嘉公主心地善良,见你过得凄苦,好心派出太监去照顾你。结果太监帮你收拾房间时,偶然发现了这只沾血的鞋履,便将其偷了出来转交给公主,公主又转交给了谭蒙统领。如今作为证物呈上堂前。” 只是中间有一步,被大理寺卿略过没有说。 其实是公主转交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又转交给了谭蒙统领。但因为三皇子和明嘉公主的关系人尽皆知,三皇子又吩咐过不需要提及他,所以他们解释时才略过了中间这一步。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萧明珩脸上为数不多的血色尽褪,脸色苍白得如纸一般。 就在这时候,外面进来一名侍卫,通禀道:“三殿下和明嘉公主到了。” “传二位进来。” 萧明珩手指蜷了蜷,视线不受控制地朝身后看去。 拐角处,只走出了萧明睿一人的身影。他停在影壁外侧,脱下身上的大氅,罩在旁边那人身上,温声叮嘱了句:“剩下的交给我,你不必亲自出面,先回去休息吧。” 虽然影壁后面那人没露面,连衣角都没露出来半分。但能让三皇子这么和颜悦色说话的,除了明嘉公主还能有谁? 萧明睿鹰眸锐利,着玄色蟒纹华服,阔步走进堂中。 经过萧明珩身边时,萧明睿脚步稍顿,勾起唇角,向他投去一个蔑视的眼神,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众人起身行礼,萧明睿走到上首的空位,撩袍坐下之际,不咸不淡地对众人道:“我替父皇过来看看情况,诸位不必多礼。我朝律法森严,证据确凿之下,该如何定罪便如何定罪,不必顾及七皇弟的身份。” 萧明睿这话,倒像是在心里已经给萧明珩定罪了一般。 第165页 物证对萧明珩十分不利,又有萧明睿那句偏颇的话作为风向,这场堂审几乎演变成了逼供认罪。 “动机物证俱在,七殿下,你可还有话说?” “如若你没有杀害冯婕妤,那么案发当晚,你去了何处?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鞋上的血迹你如何解释?落月殿的暖药粉末你又该如何解释?” 萧明睿饶有兴致地旁观这场堂审。这场他精心为萧明珩准备的堂审。 敢觊觎他的人,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萧明睿查到了冯婕妤死之前,曾胆大包天地让人给萧明珩下了药,最后没有得手不说,反倒被这个藏得最深的人一击毙命。但这不妨碍萧明睿颠倒事实,来给萧明珩设局。 毕竟萧明珩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出实情,如果他真的说出来了,这么长久的伪装全部功亏一篑不说,他还是要背上一条人命,罪责难逃。 无法说出口的真相,无懈可击的物证,再加上明嘉似乎也参与了这场陷害作为干扰。 他的七皇弟,究竟有没有本事为自己脱罪呢? 萧明睿拭目以待。 第68章 萧明睿挖好了陷阱,可萧明珩却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方寸大乱,从而忽略他人话语中的漏洞,不小心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证词。 除了提及明嘉公主时的短暂失态,萧明珩全程都表现得过分冷静,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辩驳,没有被任何人带着走。 “其一,冯婕妤死后,仵作的验尸尸格里,是否提到她死前曾中了药?” “其二,若我真对冯婕妤有不轨之心,那她身上是否应该有可疑的伤口?” “其三,众人皆知我身旁连个侍候的宫人都没有,请问是谁帮我买的暖情药,可有人证物证?” 三句掷地有声的反问,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哑口无言。 冯婕妤身上并没有让人起疑的伤口,她是被人一击毙命的。 至于推测她死前曾被人下药更是无稽之谈,若她的尸体真的出现中暖药的症状,涉及天子威严,此前根本不会草草结案。 第三点,就更让他们回答不上来了。 虽然冯婕妤的住处和落月殿的确都出现了暖药粉末,但人人皆知落月殿连个守门的太监都没有,混进去丢一包药粉不过是举手之间便能完成的事。 要想证明萧明珩试图给冯婕妤下药,首先就得弄清楚他的药从何处而来,谁人替他买药,又是谁人替他跑腿下药,并且放他潜进冯婕妤的宫殿。 所有环节都得严丝合缝地扣上,才能算是彻查清楚。 这个案子有这么多解释不清的疑点,他们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给一介皇子定罪。 再不受宠,那也是天潢贵胄,岂是他们能随意处置的? 禁卫队统领谭蒙不着痕迹地看向了萧明睿,后者双手交叉搭在圈椅扶手上,锐眸噙着淡淡的兴味。 萧明珩能够这么快地找准问题的关键所在,为自己脱罪,倒是让萧明睿刮目相看了。 的确,仅凭鞋印和药粉这些间接物证,又没有人指证,很难证明萧明珩去过冯婕妤出事的现场。 不过……有一点他无法解释。 萧明睿慢条斯理地斟了杯热茶,举起茶盏向他的方向示意,幽幽道:“七皇弟,就请你来解释一下,冯婕妤出事当晚,你身在何处吧。只要你能证明你与此事无关,我想几位大人也不会为难你。” 萧明珩何尝看不出萧明睿的歹毒心思。 他料定了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据,所以紧抓着这一点不放。 萧明珩定定望向萧明睿,眸底暗涌跌宕,语气却平静无澜,“我在落月殿。” “何人可以作证?” “无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 萧明睿笑得意味深长,故意叹了口气道:“七皇弟,你暂时无法洗脱自己的嫌疑。纵然皇兄想帮你,也不能徇私就这么把你放了。” 说得好像他多顾念兄弟情分,多想帮萧明珩似的。 这场堂审,最后以双方僵持不下为结束。 虽然没有给萧明珩彻底定罪,但他无法证明自己当晚的行踪,又有两件证物将他跟这件事联系起来,所以他还是得被扣押一段时日。待这个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才知道他最终要面临什么样的处置。 萧明睿使了个眼色,大理寺卿迟疑片刻后改变了注意,将原本打算关入普通牢房的萧明珩,给带到了阴暗潮湿的水牢。 这里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寒凉阴森,整座牢房都不透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除了潺潺水声,便只剩下其他囚犯被用刑时撕心裂肺的惨叫痛呼。给人的感觉只有压抑和绝望,还有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的恐惧。 在这样的地方关上几天,就算身体受得住,精神也很容易撑不住崩溃。 萧明珩走进牢房,牢门锁上之后,外面的人拨动机关,唯一的青石板便沉入了水下。牢房真正成了四面环水的一座“水牢”。 萧明珩走到牢房正中,盘腿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入夜后,机关再次被转动,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 有人顺着石径来到了牢房门口。 萧明珩睁开了眼睛,眸底寒芒乍现,又很快隐去。 栏杆外头传来萧明睿的声音:“七皇弟,这座水牢你住着如何?可是比在落月殿住得舒服?” 第166页 萧明珩低头整了整衣袖,垂落的宽大袖口搭在盘起的膝上,并未搭话。 萧明睿也不恼,依旧隔着栏杆,居高临下地跟他说话:“箜儿这次帮了我一个大忙,若是没有她,我的计划也不会施展得这么顺利。只是要委屈七皇弟在这水牢里住上一阵,过几日的冬猎……”萧明睿很轻地笑了下,“七皇弟怕是赶不上了。” 萧明珩依旧沉默。 就在萧明睿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正觉得无趣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冷漠的声音:“三日。” “你说什么?” 萧明珩却不再解释了。 萧明睿只当他故弄玄虚,嗤笑了声,转身离开了此处。 机关声隆隆,石板再次隐入水下,整座水牢孤零零地悬在水面之上。 从水牢出去,萧明睿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萧明珩说的那句话,生怕他再耍什么计谋,便吩咐人看紧了他,同时派人分别盯着漪澜殿,和冯婕妤生前所住的宫殿,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做完这些,萧明睿以为可以万无一失。 毕竟这次萧明珩是出其不意被抓走的,堂审结束直接被带到了水牢,根本没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更没办法通知他的手下。就算他有遮天的本事,也无处施展。 可真到了萧明珩所说的三日,萧明睿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水牢门口,萧明睿手掌渐握成拳,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位好皇弟,不紧不慢地从里面走出来。 依旧是一身纯粹的黑衣,脸色也还是苍白,乌发薄唇,身形单薄瘦弱,一副羸弱无害的少年模样。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皇子,让萧明睿此生头一回栽了跟头。 他刚得到消息,冯婕妤一案有了突破性进展——冯婕妤的贴身太监畏罪自裁了,屋里搜出了许多珍贵的玉石首饰,还有一柄作为凶器的匕首,跟冯婕妤的伤口完全吻合。 更重要的是,宫内宫外都找到了关键的人证。 宫内有侍卫指证,这个太监生前,经常托自己捎带一些金玉首饰,拿出去换银钱。 而据宫外的药铺掌柜指认,一个月前,便是这位太监亲自去药铺买的暖情药。因为当时他说话的腔调很奇怪,所以给掌柜的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记住了他的长相。 这个案子显然是恶奴贪财偷盗,不小心被主子发现,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杀害了侍候的主子。事后为了脱罪,居然还胆大包天地攀咬皇子,真是死有余辜。 至此,案件告破,萧明珩摘得干干净净。 萧明睿万万没想到,他设的局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被破解。 冯婕妤想给萧明珩下药,自然会派出自己的心腹太监去药铺买药。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不需要药铺掌柜作伪证,只需要他如实说便可。 再者,心腹太监能经常收到主子的赏赐,拿赏赐去换些黄白之物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发现屋中藏匿了大量首饰财物,还有凶器,便足以给这个太监定罪。 往深了想,萧明珩当时连冯婕妤都杀了,为何不杀掉这个同谋的太监?总不可能是心慈手软。 说不定萧明珩当初特意留那太监一命,就是为了给自己留后手。杀完人,他顺便把匕首藏进了太监的房中,只等哪天事情败露,做出那太监“畏罪自/杀”的假象,便能轻轻松松便将罪责嫁祸给旁人。 如此缜密的计划,连萧明睿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完美。 萧明珩从身边经过的时候,萧明睿低笑着问:“谁是你的人?” 他自认,自己这一连串的安排动作迅速,萧明珩根本没机会通知他的手下。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消息从一开始就已经泄露了。知道此事的只有参与堂审的那几位大人,不管是出自大理寺,还是刑部,御史台,各个都是朝中重臣。 这些在盛安举足轻重的朝臣中间,居然藏着萧明珩的人。 萧明睿丝毫不觉得挫败,反而起了棋逢对手的斗志。 在这宫里头,总是他独占鳌头也没意思。还是要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争斗起来才更加有趣。 萧明珩闻言,眼神无波,连脚步都未停下,径直绕过他离开。 回皇子府的路上,萧明睿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车中,自斟自饮。 帘内忽然传来男人拊掌大笑的声音:“妙,真是妙极。” 他总算知道,为何萧明珩能那么笃定地说出“三日”了。 就算堂审的某位大人是他的人,但那些大人在了解案子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大理寺,根本不可能向萧明珩传递消息。再之后,萧明珩被禁卫队统领带了过来,直到后来被关进水牢,都一直处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根本没和哪位大人有过交谈,所以萧明珩是如何确切地知道,自己会在三日后被解救出来的? 萧明睿这时才想通缘由。 原来萧明珩当真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刁钻地把消息传了出去。 妙处就在于,他当堂提出的三条反问。 不多不少,刚好三句。 当时他说完,似乎特意往堂上看了一眼。这便是在给人传信,令其按照早先就铺好的路,在三日内解决此事了。 只是堂上几位大人坐得近,萧明睿一时也猜不出来,到底哪一个才是萧明珩的人。 第167页 看来,七皇弟掩藏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虽然萧明珩当时是被秘密带走关押的,但小胜子没被牵连其中,早就回漪澜殿向萧箜仪报了信。 萧箜仪猜出这是三皇兄给萧明珩下的套,但她总不能为了一个萧明珩,光明正大地跟萧明睿作对。 一是她在宫里还需要萧明睿的庇护,不好跟他正面对抗。 二是现在的萧明珩,还不值得她冒险。 所以萧箜仪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观其变。 但她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冯婕妤被害一案似乎彻底尘埃落定,有了定论,而萧明珩这个真正的凶手,毫发无伤地被放了回来。 这倒是出乎了萧箜仪的预料。 隔日,便到了皇上去韶山密林冬猎的日子,许多大臣也会携家眷同往。 冬猎不比秋猎简单,这时候的猎物经过一个多月的大雪封山,正是饥肠辘辘,凶性大发的时候,狩猎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丧命。 但正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才更能彰显圣上神威,所以冬猎的习惯便流传了下来。 浩浩荡荡的仪仗,在次日下午抵达了山麓密林。众人原地停下,在一片开阔的空地扎营。 萧箜仪自是不需要亲自忙活的,她扶着婢女的手来到山脚下,坐在鼓凳上,喝着暖身的热茶,掀眸朝山上望去。 半山腰处青雾朦胧,仿佛野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口,看不清深处潜藏了多少野兽和危险。通体乌黑的山鸦站在光秃的枝头,发出声声嘶哑啼鸣,昭示着不祥的气息。 “怕么?”身后传来男人懒散的声音,紧接着肩上一沉,整个人被厚重的大氅给罩了进去。 大氅残留着主人身体的热度,还有熟悉的清冽檀香味,以及浓浓的充满侵略意味的男子气息。 不必回头,萧箜仪便猜出了来人是谁。 她将茶盏递给身旁的晴溪,低头看了眼,“衣服都垂到地上了。” 萧明睿身形本就比她高出一大截,她又是坐着,衣服下摆几乎都垂到了地上。 价值千金的狐裘大氅被雪泥弄脏,它的主人却毫不在意。 “无事。”萧明睿弯腰,帮她系大氅的系带。 少女穿的是颜色鲜亮的水红色金线绣莲叶纹袄裙,缀着圈雪白蓬松的兔毛,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姣美动人,又透着说不出的华贵。绝色容颜被藏在雪色面纱下,只露出青山远雾般的黛眉,还有一双泠泠清透的杏眸,噙着单纯的懵懂和几分不自知的勾人。 她坐在鼓凳上,螓首微垂,乖巧地任由高大男子帮她披上外衣,系上系带。 这本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 萧箜仪忽然察觉一道存在感颇强的视线,她娥眉蹙起,顺着视线回望过去,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盯着他们看。 没想到会看到萧明珩。 他没有锦衣华服,穿的还是单薄黑衣,像一道修长孤寂的影子,沉默地立在树下,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遥遥看向这边。 离得太远,又隔着潮湿的淡淡寒雾,萧箜仪看不清他的眼神,也不知道他眼底藏着什么情绪。 可她忽然觉得如坐针毡。 她下意识想站起身避开,肩膀却被大掌稳稳地按住。 萧明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掌心微微用力,带着警告的意味。与强势动作不符的是他温柔的声音,“箜儿,怎么了?” 萧箜仪心里一紧,掐了掐掌心,强自镇定地柔声道:“没什么,想站起来走走。” “是吗。”萧明睿望着她,意味不明地应了声。 他的大掌依旧搭在她肩头,手指隔着衣裳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紧接着,萧明睿缓缓俯下身,温热的鼻息愈来愈近。 萧箜仪眸光微闪,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纤瘦的肩被人握住,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躲避的余地,侧脸便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萧箜仪没有回头,但她莫名有种感觉,萧明珩一直在看她。 用他平时那样专注而认真的眼神,看着她。 第69章 因为是在山脚下,没有那么大的空地,萧箜仪的帐子跟梅贵妃的挨在一起,中间只隔了几步的距离。 有外人在场,萧箜仪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漠,装作跟梅贵妃关系密切的模样,忍着不耐烦与她一同用膳。 晚膳刚摆上桌,宫人来报说,圣上过来了。 大帐厚厚的帘门被掀起,正值壮年的明黄色身影走了进来。 梅贵妃母子和萧箜仪起身行礼,“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先入座吧。”皇帝坐在了梅贵妃身边。 不巧,他另一边便是萧箜仪。 萧箜仪跟梅贵妃母子一同用膳,本就没什么胃口,此刻更是如坐针毡,一口也难以下咽。 她假装低头用膳,静静听着圣上跟贵妃皇子闲叙家常,完全不打算参与,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后来,话题忽然转到了她身上。 “若是朕记得没错,待过了这个年,明嘉就及笄了吧。” 萧箜仪手中的玉箸啪嗒落到了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摆正筷子,细白的颈项微垂,藏在桌下的手指绞在了一起。 帐中安静了片刻,传来梅贵妃语气轻松的话语:“是啊,日子过得可真快,箜儿眨眼间便长成大姑娘了。等过了年,臣妾可得给她挑个好人家,或许还要劳烦皇上多费心呢。” 第168页 “是过得快。”圣上晃了晃手中的酒盏,忽而抬手,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他只应了梅贵妃前半句话,却并未接后半句。 萧箜仪脸色微微发白,强撑着用完了这顿饭。 后来她借口出去透透气,离开了帐中。 外面寒风凛冽,萧箜仪走得飞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附近。 晴溪拿着披风追上来,帮她穿上,裹住了她冰凉的身子。 所有帐子都亮起了晕黄的烛光,这个时辰,众人都在用膳,除了巡逻的侍卫以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在外面走动。 萧箜仪绕着营地走了小半圈,凑巧遇见了五公主萧云嫣。 一见到她,萧云嫣立马兴奋地跑了过来,“明嘉妹妹,我可算找到你了。” 在外面走了不短的时间,萧箜仪乌睫都是冰凉的,轻眨了下,反应慢半拍地问道:“找我?” 五公主找她做什么? “是啊,”萧云嫣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走近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哥哥托我过来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皮毛,明日他去猎场给你猎一只回来。” 说起来,萧箜仪这段时日都很少跟萧明朗接触了。 主要缘由还是在于皇后的干扰和阻拦,再加上上次御花园那件事,萧箜仪心有惴惴,也提不起兴致再去找萧明朗。 “明嘉?”见萧箜仪开始出神,萧云嫣提醒般喊道。 萧箜仪轻笑了下,温声道:“我没有什么缺的,若是五姐姐有什么喜欢的,不妨告诉五皇兄。” 萧云嫣满眼期待:“我若是想要什么东西,跟他说了,他也不会帮我弄来。不如这样,我就说明嘉你想要一件红狐狸披风,这样我哥肯定铆足了劲去射狐狸,这样成吗?” 萧箜仪眸底漾开几分笑意,“五姐姐高兴便好。” 这便是同意了。 萧云嫣登时乐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扑上去给她一个拥抱,连声说着:“箜仪妹妹你人真好,谁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就是不知道她那个傻哥哥,有没有这个福气。 她瞧着箜仪妹妹哪哪都好,就是想不通母后为何偏偏不喜欢她,还不允许哥哥跟她在一起。 跟萧云嫣分开后,萧箜仪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帐内香暖,被外面的寒风吹久了,萧箜仪一时还有些不习惯,睫羽上悬挂的冰晶都融成了水珠。 萧箜仪褪了外衫,拿干净的巾帕擦了擦眼角。 沐浴后,她散着青丝,盘腿坐在床榻上,取下腕间戴着的佛珠,默念了许多遍佛经,才躺下歇息。 许是因为临时搭起的床铺太硬,她这天夜里辗转反侧,大半夜都没有睡着。 后来好不容易睡下了,却又做起了梦。 梦里,小女孩哭肿了双眼,泪眼朦胧地站在窗棂上。 外面圆月高悬,映在她还未长开的稚嫩容颜上,女孩冰肌雪肤,乌瞳润亮干净,鼻尖哭得红红的。 窗下却遍布荆棘灌木,阴翳浓重,深不见底,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她看不清下面有什么,怕自己跳下去就是送死,所以紧紧抓着窗框,细嫩的指尖都泛白了也不肯放手。 楹窗外站着个看不清面容的清瘦少年,他抬高了双臂,迎着她的方向,“跳下来,我会接着你。” 或许是他的声音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魔力,亦或许是屋里藏着她更害怕的野兽,女孩串珠般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终究还是闭上眼,鼓起勇气跳了出去。 她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他身上没有任何气味,只有纯粹而冰凉的雪的气息。 少年胸膛也如雪般冰冷,可她却觉得十分安心。 女孩靠在他怀中,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线细弱颤抖,像只奶猫似的轻声唤他:“哥哥救我,哥哥。” “别怕。”少年劲瘦的手臂托在她背后,抱着她逃了出去。 第二日起来,萧箜仪在床上静坐了会儿,才吩咐晴溪进来。 天刚蒙蒙亮,圣上便已经坐在了高头大马上,即将率领盛安朝最有权势的一批高门子弟,共同进山狩猎。 后宫女眷和诸位大人随行的家眷,按照品级位份站在清晨的寒风中,准备目送他们进山。 圣上立在最前方,紧接着便是几位年长的皇子,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按照长幼排成两队。 萧明睿居于最前方,身下的马匹也高壮油亮,他隔着人群,视线精准地落在萧箜仪身上,好整以暇地冲她扬了扬眉。 萧箜仪不敢与他对视,微微错开了视线,刚好看见一旁的萧明珩。 只是还来不及细看,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便已经响过了三遭。 为首的皇帝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萧明睿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人马便分散消失在了密林深处,只余马蹄溅起的飞尘沙石无数。 这些人进山后,皇后便邀请各家夫人小姐,一同去她的大帐中坐坐,叙叙话。 夫人和后宫妃嫔坐在一起,公主则是跟世家小姐们待在一处。 两方中间竖了道厚重的榆木屏风,隔得也有一段距离,互不干扰。 小姑娘们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聊开了,便叽叽喳喳起来。 泥炉上咕嘟咕嘟的茶水滚沸声,都盖不住众人说话的热情。屏风这边衣香鬓影,娇音婉转,像是夏日最繁盛时候的御花园,开遍了争奇斗艳的娇花。 第169页 萧箜仪静静听着,时不时也笑着说上几句。 听她们谈论最多的,便是谢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小将军了,听说谢小将军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又生得潇洒俊逸,性情最是洒脱不羁,还有双多情漂亮的的桃花眼,不知迷倒了盛京城多少待嫁的小娘子。 “可惜了,谢小将军此次没过来。” “为何不来?以他的骑射功夫,定能夺得魁首。” 起初开口的姑娘打趣道:“秦家姑娘近日染了风寒,卧榻在床,谢小将军自然紧张地守在未婚妻身边,哪还有心情来参加冬猎。” 听她们提起谢小将军,萧箜仪脑海中想的却是谢家如日中天的权势。 祖辈好几代人忠肝义胆,以身报国,积累下了赫赫战功,才有了今日像这般在诸多勋贵世家中超然的地位。 萧明睿和萧明朗想夺位,怕是都得想方设法拉拢谢家。可谢家不管倒向哪一边,势必都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根本没有两全之法。 在这么多世家小姐中,另有一人吸引了萧箜仪的注意。 看她华贵明灿的衣着打扮,还有身旁围着巴结的许多人,应是出身不低。只是少女神情倦懒,从头到尾都垂着眸,看向泥炉边的蚂蚁,偶尔才不太情愿地搭句话。 好似在她眼里,听其他人说这些话题,还没有观察蚂蚁挪窝有意思。 萧箜仪跟人议话的功夫,好奇地多问了句:“那是哪家的姑娘?” “好像是盛家的嫡女,琴艺最为出众,还得过太后的亲自嘉奖呢。” 萧箜仪不由得勾了勾唇。 若她不是公主,还是曾经那个水部郎中的女儿,定然会愿意跟盛家娘子做朋友。 因为她也觉着,翻来覆去地听一些嫁娶的话,还真不如看蚂蚁。 只是如今身份使然,注定了她无法随心所欲。 收拾好心情,萧箜仪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和淡笑,继续应付旁人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和话语。 山里天黑得早,不过进山狩猎的人还没回来,皇后这边也就没散,众人一起用了膳,仍旧聚在一起说笑。 晴溪忽然走了进来,附在萧箜仪耳边说了句话:“公主,七殿下受伤了。” 萧箜仪微微瞪大了眼眸,很快便压下心底的震惊,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 走出大帐,来到没人的地方,她这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刚才瞧见陈太医急匆匆地从帐子前面走过去,便多嘴问了两句,这才知道七殿下身受重伤,被抬了回来。” 萧箜仪蹙眉,“陈太医亲自过去替他疗伤?” “正是。不只是陈太医,还有其他几位太医也一并过去了,”晴溪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陈太医还说,这是圣上的旨意。” 萧明珩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受伤便受伤了,随便派个太医过去看一看便是,圣上怎会如此兴师动众,连陈文瑜都被派了过去?就算萧明睿受伤,都不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而且其他人都还没回来,怎么只有萧明珩回来了?还是身受重伤回来的。 他武功那么强,就算不擅骑射,也不至于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才对。 萧箜仪看向黑雾中的山林,直觉那里定然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 只是她并未跟着进山,暂时也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思忖片刻,萧箜仪很快便有了决断,“我去看看他。” 来到萧明珩的帐子前,门帘前面的积雪都被人踩踏得乱七八糟,神色焦急的太医进进出出,药童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倒。 还未走近,萧箜仪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忍不住抬手掩唇。 “公主,不然我们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探望。” 萧箜仪摇了摇头,“不,就在这里等。” 她怕再过一会儿,等萧明睿他们回来,她就没办法见萧明珩了。 所以一定要赶在其他人回来之前,见萧明珩一面。 太医们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帐子附近总算安静了下来,最后其他人都先行离开,只留下了陈文瑜守在外面。 正合了萧箜仪的心意。 她扶着婢女的手,莲步轻移走上前,美眸噙着担忧,“陈太医,听闻七皇弟出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可否容我进去看看?” “这……”陈文瑜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帐帘,犹豫了下,“七殿下需要静养,公主记得尽快出来。” 萧箜仪善解人意地道:“太医放心,我不会耽搁太久的。” 之后,晴溪留在外面,萧箜仪顺利地走进了大帐中。 跟落月殿一样,空荡荡的帐子同样没有太多摆设,只有最中间那张床还算像样,寒酸得一点也不像是皇子的住处。 少年平躺在床上,脸色煞白,连唇瓣都几乎没有血色,胸腔起伏很微弱。 听见轻灵悦耳的铃铛声靠近,萧明珩强撑着,缓缓睁开沉重的眼,望了过来。 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哑痛难当,连个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想说的话语被迫压在心底,萧明珩只能静默地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地。 萧箜仪像是被他身上浸透了血的血衣吓住,眸中浮现出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萧明珩胸口缠了厚厚的一圈纱布,血迹还在隐隐地往外渗。不只是胸口,就连腿上,额头也都有伤,浑身上下都缠得严严实实。 第170页 萧箜仪不敢碰他的身体,小心地伏在床边,“七哥哥,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疼不疼啊?”说话间,晶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萧明珩很艰难地,无声地动了动唇瓣。 萧箜仪隔着泪水努力分辨,才分辨出他说的是两个字:“没事。” 萧箜仪擦了擦泪,声音哽咽地鼓励道:“七哥哥,你不要担心,有陈太医在,他一定会治好你的,你很快就会好了。别害怕。” 她哭得眼睛泛红,像只柔弱无助的小兔子,明明害怕得不行,却又极力忍住,还要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不想让他担心。 萧明珩深深望着她,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他的眼神也渐渐开始涣散。 一个人受伤痛苦的时候,恰恰是心防最薄弱的时候。 萧箜仪深知这一点,所以她轻轻捧住了他冰凉的脸颊,凑近他耳边低喃道:“珩哥哥,上次我不是故意把你拒之门外的。是因为三皇兄威胁我,不让我与你接触,所以我才一直不敢见你。” “前些日子你被三皇兄陷害的事,我都知道,可我只能待在后宫,哪里也去不了,我帮不上你的忙。我心里很自责,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寝食难安,知道你没事才放心。” 萧明珩手指动了动,抵御着身体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想要沉睡的本能,他用自己最后的一丝意识,努力想要看清她,想要听清她说的话。 只是眼皮越来越沉,近在咫尺的人影也变得朦朦胧胧。 他快要抓不住她了。 庆幸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她柔软羞怯的声音,还是钻进了他的脑海。 “还有昨天,三皇兄那样对我……其实我心里并不喜欢,因为我,我只想跟你那样。珩哥哥,你以后还会保护我吗?” 这个问题萧明珩永远不需要考虑,便可以立刻做出回答。 只是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太过疲惫,伤痛也太过剧烈,他说不出话。 萧箜仪以为自己等不到他的回答了,她也没强求萧明珩在这时候给自己回应。 只要他听见她刚才的话,看见她做的戏就够了。 可就在这时候,萧箜仪忽然察觉放在他唇边的指侧,传来湿润润的触感。 她眼睫轻颤,心尖微微发麻。 低头看去,却只看到他微启的唇,和终于沉沉阖上的双眸。 像是就算拼尽全力,也一定要告诉她答案——他会永远保护她。 第70章 萧箜仪赶在其他人回来之前,离开了萧明珩的帐子。 纷乱的马蹄踏出山林,圣上一回来,便神情严肃地召了一批人进帐议事。 守卫营地的禁卫军也被分了一拨派到密林中,不知道是去执行什么任务。 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胡乱打探消息,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帐中,等候皇命。 萧箜仪看见萧明珩的时候,心下其实已经对发生的事情有了猜测,不似其他人那么惴惴不安,反倒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翌日醒来,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与萧箜仪设想的一样,圣上昨日在山林中遇袭,险些丧命,萧明珩在危急关头挺身救驾,自己却受了重伤。 听说那伙刺客提前在山林中做好埋伏,各个武艺高强,出手又狠辣至极,圣上连夜派人去追捕,最后居然连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 每年冬猎之前,都会有禁卫军将整座山来来回回搜上几遍,确保围场里除了野兽不会有其他危险。可这些人居然能躲过禁卫军的搜查,最后还全部成功脱身。 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圣上自然不能容忍,勃然大怒,当即便撤了谭蒙禁卫军统领一职,将其下入天牢,等候审问。 萧箜仪在宫里有些人脉,还另外得知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山林中射来的羽箭是玄铁所造,用的还是驻守西南的军队形制。 驻守西南,拥兵自重,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刺客……便只有邑王,才拿得出这样的大手笔了。 邑王本是被分派到西南凉州的藩王,可这些年势力愈发扩大,仗着兵力强盛,隐隐有了在徐州扬州等地活动的趋势。 只怕下一步,就要直逼盛京城。 刀刃都悬在了脑袋上,皇帝怎么可能不惊怒? 一时间,营地里人人自危,生怕这场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皇帝彻夜未眠,将一截断掉的染血羽箭丢到矮案上,厉声命令:“派兵包围邑王府,把萧扶朔给朕看死了。” “是!”新上任的禁卫队统领魏湛领命而去。 邑王就藩时,他的独子萧扶朔被留在了京城内的邑王府,名义上是做世子在盛京城享福,实际上也算半个人质。 萧扶朔在皇帝的亲自“教养”下,性子荒淫,整日只知道寻花问柳,身上一点也看不出邑王的影子。 可不管他多么烂泥扶不上墙,都是邑王唯一的血脉。邑王再怎么狼子野心,也总不能不顾自己的儿子。 另一边,萧明睿的帐中。 萧明睿长眸微眯,“他怎会在这时候派人刺驾?难不成真要造反?” 禄青慌慌张张地跪地,身子抖如筛糠,“殿下,这话可说不得。” “瞧你那点儿胆子。”萧明睿轻嗤了声,晃了晃手中的杯盏,轻搁回桌上,按捺着不悦说道:“给他去信一封,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第171页 这么大的行动,事前居然一点风声没透露给他。 而且当下根本不是适宜出手的时机,就算刺驾成功了又能如何,难不成直接造反上位?那样既费时费力,还会落得一身骂名,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 那老头子到底在谋算什么,难道是想坐皇位想疯了,突然失了智? 此刻,皇后的帐中,也在进行一场密谈。 皇后语重心长地劝道:“萧明珩替你父皇挡了一箭,是忠孝义勇之举,往后他的地位不会再如今日这般。你要记得和他多走动走动,若是能让他成为你的助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明朗跪在母后面前,沉声应下:“是,儿臣知道了。” 一场意料之外的刺杀,不知激起了盛京城多少势力的暗流涌动。 原本该持续五日的冬猎,在第三日众人便启程返回,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了场。 回程路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下来休息。 萧箜仪觉得马车里气闷,便撩开了车帘。一抬头,望见了站在远方树下的苏蔺泽,他正看向这边。 他也来参加冬猎,曾经的妻女就在身边,可他却无法往前迈出一步,只能远远地在一旁看着。 萧箜仪还记得,从前梅贵妃未曾进宫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的日子。 父亲苏蔺泽是水部郎中,一辈子都在跟水利打交道。苏府后院除了荷花池以外,还弄了几条蜿蜒的小溪,里头有水车,有水阀,有木桥,还有小船,像是把外面的江流河川搬到了家里。 萧箜仪小的时候喜欢捣鼓木工活,还会跟着父亲造小水车和小船。她的小船不用借助风也能在水上漂流,挂着铃铛自游廊下飘过,发出清脆悦耳声响的同时,从船舷边洒下一串鱼食,引来锦鲤争先恐后地在后面追逐。 可后来……她入了宫,做什么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再也没有了当初自由自在的光景。 萧箜仪平静地跟生父对视,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 短暂的停歇后,队伍重新出发,父女二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萧明睿被圣上留在了韶山密林,命他彻查刺客下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仗着他不在京城,这天入夜,萧箜仪披上斗篷,戴着篷帽,悄悄地来到了落月殿。 圣上本想给萧明珩换个新的住处,可他说自己在落月殿住习惯了,不想挪动,便没有搬离。 不过萧箜仪这次过来,还是发现落月殿跟从前相比大为不同。屋内陈设焕然一新,不再像从前那么单调陈旧。大殿收拾得干干净净,梁柱彩绘也补了新的,桌案床柜全部换成了黄花梨木,地上还铺着锦绣软毯,整齐的地砖下面燃着暖融融的地龙,屋内熏香袅袅。 这么拾掇起来,落月殿也显得富丽堂皇,总算像个皇子的住处了。 皇上派来伺候萧明珩的那些人,早已被小胜子提前支开,萧箜仪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内殿。 刚走进去,便听到萧明珩剧烈的喘咳声。 她忙加快了脚步绕过屏风,走近床边,“珩哥哥,你怎么样了?” 铃铛声响起的瞬间,萧明珩便停下了动作,保持着拳心抵在唇边的动作,抬眸望了过来。 日思夜想的身影投映在绢丝屏风上,很快便绕了出来,出现在他眼前。 伴着愈来愈近的清脆铃响,萧箜仪来到床榻边,握住他的手掌,轻声说着:“珩哥哥,我来看你了。” 萧明珩喉咙发痒,强忍着没在她面前咳嗽,“你怎么来了?” “三皇兄留在韶山没有回来,我趁他不在,偷偷过来看你,”萧箜仪展开他微凉的手掌,贴在自己粉润的颊边,关心地问道:“珩哥哥,你还疼么?” 萧明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摇了摇头,“不疼。” “那就好,”萧箜仪松了口气,弯起唇角露出浅笑,“陈太医医术高明,你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明珩的手心贴着她的侧脸,感受着掌心下温热柔软的触感,他的眼神不自觉软和下来,也小幅度地勾起了唇角。 这还是萧箜仪头一次看见他笑。 少年苍白的面容仍旧带着虚弱,可这并不妨碍这一笑所带来的熠熠惊艳。干净的星眸弯起,漾着细碎的光,鼻骨挺直,薄唇颜色偏红,像是熟透的朱果。 他生得昳美精致,可清隽眉眼透着锋利的锐气,不会让人怀疑他的性别。 萧箜仪靠在床沿,垂下眼帘,默默陪着他。 过了会儿,萧明珩的指尖轻颤了颤。 萧箜仪直觉他有话要说,便直起了身子,柔润的杏眸看向他,“怎么了?” 萧明珩眨了下纤长直挺的乌睫,眼眸清澈,噙着淡淡的好奇和向往,“那日你说,不想和萧明睿那般,只想和我……”说到这里,他节骨分明的手指再次动了动,指腹碰在她侧脸的位置。 去韶山狩猎的第一日,萧明睿曾亲过这个地方。 萧箜仪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抿了抿唇瓣,攥紧了他身下的锦被,略微有些迟疑。 那日,她光想着说些好听话来哄萧明珩,说的时候其实没怎么深思熟虑,这会儿被他专门点出来,才觉得麻烦。 这本身不算什么大事,但在答应之前,萧箜仪要确认这么做值不值得。 按照她的想法,天家亲情淡薄,父子之间都要互相提防,萧明珩能在关键时刻不顾生命危险救驾,这份亲情多多少少会让圣上动容。 第172页 再者,如今三皇子行事愈发张狂,仅凭萧明朗一人无法与他抗衡,为了坐稳皇位,圣上也急需再提携一个皇子上来,借此打压萧明睿,削弱他的权力。萧明珩背后没有母族势力撑腰,也就没有威胁,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这次露脸的时机把握得太完美了。若不是知道这件事是邑王暗中安排,萧箜仪几乎都要怀疑,这场刺杀是不是萧明珩在自导自演。 在她沉思的时候,萧明珩仍在静默地打量她。 对于她内心的想法,他能大致猜个七七八八,也能猜出她在犹豫什么。 他像从前那样不断揉搓着指节,富有耐心地,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并没有出言催促。 就在萧箜仪犹豫的档口,外头传来小胜子刻意拔高的声音:“奴才见过圣上。” 皇上怎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萧箜仪眼眸微微瞪大,环视了大殿一圈,发现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便有些惊慌地看向萧明珩,无声地喊了他一声。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遇到紧急情况,下意识便会依赖他。 萧明珩转瞬间便有了应对之法,“躲到床上。”他微抬起下颌,示意她放下床边的银钩。 萧箜仪顾不得许多,从床尾爬上床,放下了银钩挂着的幔帐。 雪青色床帐刚刚垂落,外头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圣上走了进来。 萧箜仪紧张地屏住呼吸,躲在大床内侧。 隔着一层帷帐,她能朦胧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即便明知道外面的人看不见她,萧箜仪的心还是跳得飞快,像是随时都会从胸腔里蹦出去。 她轻轻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咽了咽口水。 可能是不想她太紧张,萧明珩这会儿并没有看她,而是望着头顶的纱幔,掩唇咳了两声,低声道:“儿臣近日重病缠身,恐过了病气给父皇,不便拜见,还望父皇见谅。” 闻言,萧箜仪暂时放下慌怕,有些意外地看了萧明珩一眼。 他居然也会说这么漂亮的场面话么? 而且还心思敏捷,一下就找好了合适的理由。 受重伤本就容易染病,而且他还是为了替自己挡箭才受的伤,皇帝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怪罪他。 皇帝远远地站在床榻外面,“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回父皇,已经好多了。” “御医开的药记得按时服用,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派人跟朕说。” “是。” “从前朕忙于政务,疏漏了你,是朕做得不好,往后……”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萧箜仪后背贴着墙壁,一句都没听进去。 到后来,萧明珩的视线忽然挪到了她身上,萧箜仪便也抬眸回望过去。 萧明珩在她面前暴露得越来越多,萧箜仪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看轻他。但与之相对的,她想要掌控他的念头反而越强烈。 因为他跟萧明睿和萧明朗是不一样的。 萧箜仪莫名觉得,萧明珩在有些事情上会很执着,很纯粹,会永远不受外物干扰。 正是这种不同,让萧箜仪坚信,萧明珩是能够被驯服的。 到了那时候,他会很忠诚。像狗一样忠诚。 她迫切地需要这样一条狗,来保护她的安全。 内侍给皇帝搬来圈椅坐下,他仍旧在外面侃侃而谈,丝毫不知,面前的床帐里藏着两个人。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 两个人同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内,四目相对,视线仿佛黏在了彼此身上。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他们二人之间流淌。 “待你身子好起来,便开始接手一些朝政罢。朕会派人教导你,不必担心。” “谢父皇恩典。”萧明珩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帐外的皇帝,可恍若实质的眼神,从始至终都紧盯着大床内侧的少女,片刻不舍得错开。 听到皇帝刚才那句话,萧箜仪眼眸微微亮起。 再三思忖,她终于下了决心。 她捂了下自己脚踝的铃铛,手肘撑着床,悄悄朝萧明珩的方向爬过去。 萧箜仪从他干净分明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正朝着他一点点靠近。 她离得越近,他的呼吸就越轻。 萧箜仪最后停在了他身旁,近在咫尺。 几根垂落的青丝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侧脸,萧明珩甚至能捕捉得到,她呼吸间喷拂出的香甜气息,像是雪地里盛开的红梅,灼灼绽放,生机盎然。 可她并未就此停住,而是继续试探着向前,还在靠近他。 早已经越过了暧昧的线,来到了危险的距离。 可她浑然不知,还在靠近。 最后在萧明珩愈来愈深的眼神下,她柔软的唇贴在了他冰凉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轻碰了下,蜻蜓点水一般,稍触即离。 萧明珩的眼睫颤动了下。 少女乖巧地待在他身边,乌黑的眼瞳似幼鹿般懵懂湿润,轻轻舔了舔唇角,唇瓣染上一层莹润的水光。 萧明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仿佛心底毫无波澜。 他甚至还能分出心神,平静地道了声:“父皇慢走。” 可在另一边,萧箜仪看不到的地方,他用力揉搓着手指的关节,到后来,几乎要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压下汹涌而出的欲望。 第173页 他忍得手指都在颤抖。 第71章 皇帝走后,萧箜仪缓缓吐出一口气,胆子大了起来。 她勾起脚尖,脚踝的铃铛轻轻晃了一下,细碎的声响划过空气。 少女撑在他身旁,说话声婉转娇细,呵气如兰,“珩哥哥,你知道的吧?我们不是亲兄妹。” 床帐落了下来,他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气息交织。 她在亲完他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很容易引人遐想。 像是在暗示他,这不是兄妹之间的亲密,而是…… 萧明珩滚了滚喉咙,墨眸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很低地“嗯”了一声。 萧箜仪抿唇浅浅地笑了下,翻身躺在他身旁。 她眸里盈光,放松地和他交谈,“珩哥哥,你要赶快好起来,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可以出宫去玩。” “快到年节了,宫外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呢。尤其是上元节,街上会有热闹的灯会,还有很多小摊,卖糖葫芦,糖人,茯苓饼……”萧箜仪眼中有着淡淡的怀念。 从前她还没入宫的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年节了。因为可以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热闹,还可以跟爹爹娘亲一起去街上猜灯谜,买花灯,吃很多好吃的零嘴。 她说着年节好玩的地方,萧明珩就静静听着。 “这段时间三哥哥不在宫里,在他回来之前,我可以经常过来找你,我们……”刚说完这句话,一直很安静的萧明珩,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萧箜仪侧首看他,不解地眨了下眼,“怎么了?” 在她看过来之前,萧明珩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没让她瞧见他眼底因一个称呼而骤起的戾意。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她的手,平淡地道:“没什么。刚才伤口疼了一下。” 萧箜仪没想过他会撒谎,还以为他真的觉得疼,便又撑着身子起来,紧张地问道:“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不用,已经不疼了。” 萧箜仪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真的?” 萧明珩眼中的情绪已经很好地掩藏下去,只剩坦坦荡荡的一片净澈,“真的。” “那我帮你吹吹。” 还不等萧明珩做出反应,萧箜仪已经伸手拉下了他盖在胸前的被子。 为了方便上药,他的上半身是赤/裸的。 萧箜仪怔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萧明珩垂眸,目光淡然地和她对视,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不妥。 萧箜仪这才想起来,无人教导过萧明珩,或许他至今都不明白男女有别,也不会因为身体暴露于人前而产生羞耻心。 她略微有些耳热,但还是慢吞吞地俯下身子,凑近少年精瘦平坦的胸膛。踟蹰了许久,才鼓起唇瓣,对着缠了许多层纱布的地方轻轻吹了吹。 隔了厚厚的纱布,她温香的气息还是被萧明珩捕捉到。 被她气息烫到的地方,激起一连串的酥麻。 可这样远远不够。 就好似是涓涓细流,根本解不了他近乎荒芜的干渴。 萧箜仪不知他内心所想,匆忙拉上被子,遮住了他修长瘦削的身体。 经过这场意外,再面对萧明珩时,萧箜仪总觉得别扭。 她绕过他下了床,随意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屏风后的铃铛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 萧明珩劲瘦有力的手腕搭在眉前,微张着唇,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眼神早已不似刚才的清澈,而是染上了浓重的、肮脏的欲色。 圣上有言在先,所以过了几日,等萧明珩身子好些,能够下床走动的时候,便开始像其他几位年长的皇子一样,每日上朝旁听政令。 皇帝还将萧明珩派到六部之中,以助他更快地熟悉朝政。 萧明珩此前应当从未接触过政事,可皇帝派去的眼线回报,说七殿下天资聪颖,比当年的三殿下还要敏捷聪慧,朝政大事一点就通,还能触类旁通,富有远见,颇得几位尚书大人的赏识。 听了回禀,圣上龙颜大悦。 原本还担心这孩子蠢笨不开窍,斗不过睿儿,如今看来这些担心是多余的,萧明珩没有让他失望。 他会尽量给萧明珩争取更多时间,帮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丰满自己的羽翼。 皇帝正值壮年,还想再多坐几年龙椅。可萧明睿权势浩盛,他在朝中的党羽还隐隐有了逼立太子之意。这让皇帝有了危机感。 要不是性情温懦的萧明朗完全没有跟萧明睿对抗的能力,皇帝也不会这么着急地培养萧明珩。 皇子之间必须得要互相牵制制约,他的皇位才坐得放心。 而与此同时,萧明睿刚从韶山离开,正率队赶往南方。 韶山猎场的刺客早就逃得无影无踪,禁卫队率人搜山都没搜到半个人影,他留下来还能查什么? 萧明睿自然知道,这只不过是皇帝把他支开的借口罢了。 就如现在,他抓了几个人去顶包,上禀请回皇城。可他的折子被皇帝晾了两三日,最后等来的却是将他派往扬州,察查扬州官盐失窃一案的命令。 官盐失窃早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因为证据匮乏而成了一桩悬案。 皇帝现在派他去查这桩悬案,摆明了是要为难萧明睿,想将他留在京城外面,不许他回京。 萧明睿这边刚抵达扬州城,就收到线报,说萧明珩已经进了六部,正在尚书大人的亲自带领下,迅速熟悉方方面面的朝政。 第174页 禄青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圣上这是要扶持七皇子啊。” 萧明睿鹰眸锐利,攥紧了手中的纸张,冷笑道:“可不只是扶持那么简单。” 父皇恐怕还指望用萧明珩来打压他,不然为何要费如此心力将他支开? 萧明睿冷嗤了声,又问:“邑王那边有消息了吗?” 禄青四下看了看,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密信递了上去,“回殿下,奴才刚收到回信,正准备拿给您看。” 萧明睿撕开火漆印,将信纸往烛火上一烤,上面的字便渐渐显现出来。 看完密信,萧明睿眼神阴鸷,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萧明珩,本殿还真是小看你了。” “殿下,邑王殿下在信上说了什么?” 萧明睿将信纸丢给他,冷声道:“你自己看。” 禄青快速扫完信件内容,总算明白三殿下为何看起来如此生气了。 邑王在信中说,他根本没派人去刺杀皇帝,韶山围场的事不是他做的。不过前些日子,他的部下在徐州附近活动的时候,曾不小心丢了一批兵器,至今没有找到那批兵器的下落。 如此一来,不就都对上了么。 对于韶山猎场一事,萧明睿本就心存怀疑,只是没有可靠的证据。 若真的是邑王谋划了这场刺杀,最后刺杀失败不说,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以他的性子,能咽得下这口气? 而且萧明珩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巧合。如今正好是他在朝中名声大噪,惹得皇帝猜忌的关头,萧明珩这一挡箭,正中皇帝下怀,后面进入朝堂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今邑王送来的回信,无疑证实了萧明睿的猜测。 刺杀一事如果不是邑王安排的,而且邑王又刚好损失了私铸的兵器,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萧明珩所策划,从抢夺兵器,到埋伏刺杀,再到他在紧要关头站出来挡箭。最后还能来一招祸水东引,把罪过全部推到邑王身上。 萧明睿甚至怀疑,最近一段时间,朝堂上欲立他为太子的呼声忽然变大,此事也是萧明珩在暗中推波助澜,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惹得皇帝猜忌。 一环扣一环,如此严密的计划,几乎连他也骗了过去。 他的好皇弟如今圣眷正隆,恐怕连父皇都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要补偿扶持的七儿子,暗地里居然如此狼子野心,连弑父这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做得出来。 父皇近日的举动,真可谓是养虎为患。 论心狠,跟萧明珩比起来,他自己都得甘拜下风。 “殿下,可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禄青跪在地上,小心地问道。 萧明睿抬起腿,往他心窝上踹了一脚,“蠢货。你觉得传出去会有人信?况且,邑王私铸兵器一事又该如何解释?” 这就是萧明珩谋划这件事的最高明之处。 一方面,邑王本就是皇帝的心腹大患,他有兵权在手,也彰显出了浓厚的野心,在众人眼里,他派人刺杀皇帝完全合乎情理。就算不是邑王做的,皇帝也巴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推到邑王头上才好。 另一方面,萧明珩抢夺的是私铸兵器,素来只有意图谋反的人才会建私窑铸造兵器,邑王自己都不敢声张此事。万一传出去,罪责和骂名不会比刺驾轻。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这件事都不能说出去。 这一次,萧明睿和邑王只能硬生生认栽。 扶额静坐了半晌,萧明睿忽然想起一件事,“后宫可有消息了?” 禄青知道他问的是明嘉公主,顾不得拍衣服上的脚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回话:“回殿下,宫里一切如常,没见明嘉公主跟哪位走得近。” 萧明睿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 放在以前,听了这话他便可以放心了。 可现在,知道宫里藏着一个居心叵测的萧明珩,他心里怎么都放不下。 到底是明嘉真的没跟萧明珩走动来往,还是……他的眼线早就被拔除了? 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尽快回京。 这日,萧箜仪跟随梅贵妃一道去给太后皇后请安。 在慈宁宫和坤宁宫,她都看到了萧明珩的身影。 起初萧箜仪还有些不习惯在这些场合见到他,后来时日渐久,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她会温和地冲他点点头,然后便抬步走开,好似他们只是一对毫无交集的人。 可在无人知晓的夜里,他们常常私会在一起,举止亲密。 第一次在慈宁宫遇见萧箜仪的时候,萧明珩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忍不住朝她望去。 可萧箜仪只顾跟身旁的嫔妃公主寒暄,一次也没有向他那边看。 甚至……她还在刻意躲避他的眼神。 那时萧明珩就知道,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和他的隐秘关系。 于是他也只能压下想要看她的念头,垂下眼,默许了她的决定。 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外人眼中的陌生和疏远。 这日,刚从坤宁宫出来,萧箜仪被五公主叫住。 “箜仪妹妹,等等,你等等我。” 萧箜仪徐徐回身,看见萧云嫣气喘吁吁的模样,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伸手扶住她,“五姐姐慢些走,当心摔着。” 萧云嫣先冲梅贵妃行了一礼,而后看向萧箜仪,兴奋地邀请道:“箜仪妹妹,今日天气晴好,我做东,我们一道去飞仙楼用午膳吧。” 第175页 她悄悄冲萧箜仪眨了眨眼。 萧箜仪便猜到,恐怕不只有她们两个,萧明朗应该也会在。 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要装出跟梅贵妃关系亲昵的模样,说了几句场面话。 梅贵妃也和和气气地准许她出宫用膳,还叮嘱她们早些回来。 等萧箜仪被萧云嫣拉着手离开,忍了半天的萧明诚跺了跺脚,拽着梅贵妃的衣裳,不满道:“母妃,我也要出去用膳,凭什么她能出去我不能?” 梅贵妃哄了半天,才终于把这个小祖宗给哄好,没让他在外面闹起来。 出宫的马车里,只坐着萧箜仪和萧云嫣二人,萧明朗并不在。 对此,萧云嫣的解释是:“我哥提前去飞仙楼订位置,待会儿我们直接过去就好。” 萧箜仪本以为这顿饭只有他们三个人,等到了飞仙楼,看到雅间里坐在萧明朗对面的颀长身影,她的脚步霎时定在了原地。 萧明珩听见熟悉的铃铛声,也恰好望了过来。 他年轻俊逸的面容沉静,眸底无波无澜,可手里的杯盏轻微晃动,茶水差点便要洒出来。 萧明朗适时地介绍道:“明珩,这是明嘉妹妹。明嘉,这位是七皇弟,你们应当见过,只是不熟悉。” 萧箜仪很快就藏好了震惊和一瞬间的慌张,嗓音婉转娇柔,又恰到好处地噙着几分遇见生人的害羞,“七、七皇兄。” 萧明朗兄妹俩平时喊萧箜仪“妹妹”喊习惯了,在心里默认她是最小的,所以并没有对这个称呼提出异议。 萧明珩的脸色白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揉着指节,喉间溢出低低的声音:“明嘉。” 介绍完,萧箜仪和萧云嫣分别落座。 萧箜仪右边是萧明朗,左边是萧明珩。 她在心里思索着,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关系还好到了一同用膳的地步。 萧明朗语气熟稔,笑着道:“箜仪妹妹性情安静温婉,不爱说话,明珩你不要见怪。” 萧箜仪听了没什么反应,依然端庄拘谨地坐着。 可这些话落在萧明珩耳中,却显得尤为刺耳。 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暗色。 萧明朗兄妹俩,并未看出他们之间的特殊。萧明朗也丝毫没有隐藏自己对萧箜仪的心思,用膳期间,习惯性地照顾着她,看得出来他对萧箜仪的喜好了如指掌。 待用完午膳,萧箜仪本要跟萧云嫣一道回宫,萧明朗却在此时喊住了她,“箜仪妹妹,我打算为母后挑一套头面,可我不懂首饰,可否辛苦你陪我去一趟宝珍阁?” 刚欲起身的萧明珩动作顿住,呼吸微滞,下意识看向萧箜仪。 他自己都没察觉,胸中心跳漏了一拍。 可在外人面前,萧箜仪连一个眼风都没有分给他,始终装作和他只是陌路人的模样。 须臾,萧明珩听见她温声应下:“好啊。” 第72章 去到宝珍阁,萧明朗自然不是真的想让萧箜仪帮忙做参考,只是找个借口单独约她出来见面而已。 两人在茶香袅袅的雅间单独待了一下午,临走前,萧明朗让掌柜的送来册子,亲自选了两套头面。一套雍容华贵的牡丹头面送给皇后做新年礼,另一套温婉俏丽的金丝芍药头面,买来送给了萧箜仪。 萧箜仪不缺首饰,婉言推拒,可萧明朗执意要送,她也只能收下。 回宫前,两人还单独用了晚膳。 回到漪澜殿,看了眼刚刚擦黑的天色,萧箜仪问道:“萧明珩可来过?” “回公主的话,七殿下今日还未过来。”晴溪躬身回话。 萧箜仪正准备往寝阁走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段时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跟萧明珩见面。 起初是她去落月殿找他,后来他伤好了,便换成他来漪澜殿和她相会,待夜深了才会离开。 换在平时,这个时辰萧明珩应该已经过来了才对。今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么?还是…… 萧箜仪吩咐荣姑姑留下来安排一切,做出她已经就寝歇下的假象。随后,她领着晴溪从侧门悄悄离开。 落月殿跟从前相比大为不同,光从重新修缮后的门楣上就能看出来,曾经荒芜破落的宫殿,过去了不足月余的短短时间,便成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帝宸华宫,连屋檐铺的琉璃瓦都流光溢彩。 萧箜仪迈步走进去,花草葳蕤的院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道修长孤寂的身影,坐在石阶前。 就像她初次过来找他时那样,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阶上,穿一身单薄的黑衣,手臂搭在膝上,平静地仰首看月,仿佛随时都会融进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 萧箜仪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让晴溪在影壁后等候,她自己盈盈走上前。 这一次,萧明珩明明听见了铃铛声,却没有看她,而是低下头,沉默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珩哥哥。”萧箜仪停在他身前,娇细地唤了声。 萧明珩动了动手指,没有抬头。 萧箜仪敛袖,慢吞吞地往前走了半步,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与他离得很近,手臂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身体,曳地的绣金裙琚在他脚边层叠绽开,幽淡的梅花香气无孔不入地侵袭。 萧箜仪正欲说话,少年忽然直起身子,走进了殿中。 第176页 她愣了下,微蹙起眉,略有些不悦。 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冷待她呢。 萧箜仪正想着要不要直接离开,却又见萧明珩去而复返,他手里多了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铺满了亮晶晶的糖浆蜜水,看上去就很诱人。 萧明珩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紧挨着她,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了过来。 他别过脸没有看她,声音低低地,“给你。” “给我这个作甚?”萧箜仪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平时没有注意过,原来他的侧脸也很好看,下颌轮廓清晰干净,一直延伸到下方凸起的喉结,在他说话的时候会上下滑动。 “你之前说你想吃。”萧明珩依旧不肯看她,闷声解释。 那日她跟他说起外面的集市,头一个提及的吃食便是冰糖葫芦。 这东西在宫里头自然吃不到,萧明珩便想去外面买,可是这段时日忙得连轴转,今日才好不容易稍微有了些空闲。 萧箜仪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眼,心里的气不知不觉就散了个干净。 毕竟本就是她接了五哥哥的邀约在先,萧明珩有情绪完全可以理解。 萧箜仪温热的手心包住他的手掌,从他手里拿走了竹签。 晶莹的山楂看起来诱人极了,萧箜仪轻轻咬了一口,黏丝丝的糖浆裹着山楂果肉,酸酸甜甜的滋味一下就勾起了藏在心底的记忆。 因着平时出宫的机会不多,偶尔出去一趟又想不起来特意去买冰糖葫芦,萧箜仪已经许多年没吃过了。 萧箜仪在宫里见过尝过不少的美食珍馐,可论起印象深刻,都比不上多年前,在冷得呵气成雾的冬日里,她拉着爹娘的手走在喧闹的大街上,眼眸亮晶晶地咬下的第一口冰糖葫芦。 “珩哥哥,糖葫芦很甜,你要不要尝尝?”萧箜仪轻声问他。 萧明珩沉默了会儿,终于转回头来看她。 他正准备回话,忽然有梅花香气扑面而来,还来不及反应,唇上就印下了温热柔软的触感。 萧箜仪清晰地看到他瞳孔收缩,漆黑如黑曜石的眼珠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连眼睫都没有颤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 萧箜仪舔了舔他的嘴角,才跟他拉开距离。 少女霜雪般的粉颊泛起红晕,莹润的杏眼噙着羞赧,“珩哥哥,你喜欢么?” 心跳的声音太过剧烈,一下下如密集的鼓点般震击着耳膜,萧明珩甚至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在她香甜的气息离开后,他才想起来呼吸,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徒劳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像是努力去缓解什么,或是想压下什么似的。 他的乌眸变得幽暗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能将人彻底吸进去,吞噬殆尽。 对上他这样的眼神,萧箜仪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她又悄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萧明珩白皙的额头渗出细汗,一副正在极力忍耐的模样。 他沉沉望着她,顿了半晌才开口回答,喉咙里好似被丢进了一把火,烧得嗓音低哑,“……喜欢。” 萧箜仪一手拿着糖葫芦,空出的另一只手臂挽住他的胳膊,唇瓣漾起浅笑,说话声也像是浸了蜜似的甜腻勾人,柔声哄他:“珩哥哥,那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我只把五皇兄当哥哥,他平日里对我照顾有加,有事需要我帮忙,我总不能视而不见。我跟他没什么的。” 话落,萧箜仪看到萧明珩脸色愈发苍白,他眼里甚至涌现出了痛苦。 之前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时候,她都没在他身上看到痛苦。 就好像现在的他正在忍受比上次还要重千百倍的折磨。 可他到底在为什么而痛苦呢? 少年脸庞褪去了血色,便衬得那双眸子更如乌墨般漆黑。 他认真地盯着她,声音轻得像是要散在寒风里,“只是哥哥?” “是啊,”萧箜仪压下念头,娇声回话,“珩哥哥,你在我心里,跟三皇兄,五皇兄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只是哥哥,但你是我的……”说到这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萧明珩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颊,宽大的手掌冰凉,像是檐角落下的白雪,干干净净不染纤尘。莫名让萧箜仪想起了两年前,在芙蕖宫救过她的那个少年。 陌生寒冽的气息逐渐凑近,几乎贴上了她的面颊。 萧箜仪以为他要吻自己,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克制地与她额头相抵,依恋地轻蹭了蹭,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连自己的本能和欲望都要压制,拼命地压制。 萧箜仪心里莫名揪了一下。 萧明珩蹭了蹭她的额头,又去蹭她的鼻尖。他似乎很喜欢靠近她,可不知为何,他不敢靠得太近。 他的视线在她泛着莹亮水泽的唇瓣停留了瞬,很快像被烫到似的移开。指腹摩挲了两下她娇嫩的面颊,他退开了些许距离,直到不再能感受到她温香的气息。 萧明珩目光温驯地望着她,忍着心口的疼,勾起唇淡笑了下,“好,我不生气。” 他知道她的话有多么漏洞百出。 就算萧明朗真的需要人帮忙做参考,他又不是没有亲妹妹,为何一定要萧箜仪陪他去? 第177页 萧箜仪也明明知道萧明朗的心意,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当着他的面,宛然笑着答应了萧明朗的请求。她的心思同样昭然若揭,根本不像她所说的那样。 可这些心里话,最终萧明珩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回到漪澜殿,刚沐浴完出来,萧箜仪见有人给她送来了一套全新的头面。 打眼一看,跟萧明朗送她的那套头面差不多,可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套头面的金累丝纹样更加细致,盛放的芍药花栩栩如生,显然是出自宝珍阁赫赫有名的陈大师之手。 “谁让你送来的?”萧箜仪问。 小太监低垂着头,“回公主的话,是七殿下让奴才送来的。” 萧明珩? 刚才去落月殿的时候,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怎么忽然想起来给她送头面了?还好巧不巧地,跟萧明朗送的头面有七八成相似。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 萧箜仪坐在铜镜前,收敛思绪淡声道:“东西放到案上。你回去跟珩哥哥说本宫收下了,替本宫谢谢他。” “是,奴才告退。” 翌日清晨,从坤宁宫出来,萧明朗追上萧明珩的背影,喊了两声:“明珩,明珩。” 出了声,却不见前面的少年停下脚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萧明珩反倒加快了脚步,想要远离他似的。可他们这两日并没有闹矛盾。 或许是真的没听见吧,萧明朗并没有多想。 忙完手头的事情,萧明朗被内侍传召到了御书房。 长身玉立的青年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看向自己的嫡子,威严地问道:“最近你的政事处理得如何,可有什么忙不来的地方?” 毕竟是最看重的两个儿子之一,皇帝平时对萧明朗还算上心,得空了便会问问他的情况。 萧明朗如实回答:“回父皇,儿臣近日察查税资时遇到了些麻烦,不过在七皇弟的帮助下,问题很快便解决了。数目和账册也对得上,请父皇过目。” “哦?”皇帝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边,升起几分好奇,“是珩儿帮你解决的?” “正是。”萧明朗将事情发生的始末,如数禀报。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跟萧明珩有了交集,昨日从户部出来,便相约去了飞仙楼用膳。 萧明朗会在皇帝面前特意提起此事,一方面是因为他纯正禀直的性子,另一方面则是听了皇后的建议,想和萧明珩联手对抗三皇子。 若是七皇弟愿意辅佐他,那么萧明珩势力越大,对他来说就越有利。 皇帝听完连连颔首,一向冷肃的面容都少见地浮现出了笑意。 先前他对萧明珩还有些猜忌,不过这段时日各方打探来的消息,还有他派去萧明珩身边作为眼线的内侍,都说萧明珩行事稳重,处事公正,并无结党营私的念头。这些都让皇帝彻底放了心。 “珩儿天资聪颖,思路活泛,但毕竟接触朝政的时日尚短,经验欠缺,你们兄弟俩多走动走动,正好互补。” 萧明朗恭声应下,“是。儿臣和七皇弟十分处得来,正有此意。” “嗯,你先下去吧,年后还有几桩大事要办,到时候还得辛苦你跟珩儿。” 有了皇帝这话,便意味着要将重要的事交给他们两个了。放在以前,萧明朗只有眼睁睁看着萧明睿领下重任出京的份儿,这些大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头上。 如今借着七皇弟的光,他终于也有了历练的机会。若是做得好,便能在朝臣面前露脸,博得更多支持。 思及此,萧明朗目露喜色,想跟萧明珩打好关系的念头更强烈了。 只是接下来几日,每次遇见萧明珩,他都态度冷淡,不温不火的模样,着实让萧明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日,早上请安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的情况。 萧箜仪走进坤宁宫,刚对上首的皇后行了礼,忽然听见一声猫叫。 她心里一颤,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就见齐嫔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跟齐嫔以前养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见她望过来,齐嫔和善地笑了笑,“明嘉公主,这只猫儿是我特意命人寻来的,怎么样,跟从前那只是不是很像?” 上次她说养了只貂,没能引起明嘉公主的兴趣。 这次齐嫔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只猫过来,跟从前那只猫很像。以前那只白色的狸奴,萧箜仪可喜欢抱着玩了,那她应当也会喜欢这只。 萧箜仪却不答话,只是盯着那只猫,俏丽明艳的小脸惨白一片,眼里隐隐透着恐惧。 面纱下,她的唇瓣抿得发白,袖下的指甲也几乎掐进掌心。 众人见状都有些疑惑不解。 明嘉公主素来端庄沉静,可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皇后借着喝茶的动作,悄悄给坐在下面的裴贵嫔使了个眼色。 裴贵嫔心领神会,状似不经意地撞了下齐嫔的胳膊。致使齐嫔怀里抱着的猫受了惊吓,惊叫了声跳下她的腿,往大殿中央跑去,正是萧箜仪所站的地方。 看见猫儿朝着自己跑过来,萧箜仪瞳孔放大,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芙蕖宫发生过的事情。 两年前那一次……她就是为了追齐嫔的猫,才不慎闯进了芙蕖宫。 恐惧和令人作呕的窒息感涌上来,萧箜仪心跳惶然,顾不得思考当下的处境,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那就是快逃。 第178页 她转过身拔腿就跑,可跑到屏风后面,正好撞上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人。 萧箜仪身子往后倒去,被那人稳稳地扶住胳膊,只是她被吓得腿软得厉害,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娇弱无力地倚靠在那人胸前。 萧箜仪慌慌张张地抬起眼,看到来人是萧明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气息急促,泪眼朦胧地轻唤,“救我,珩哥哥,救我。” 少女额前的青丝被冷汗打湿,眼眶泛着红,眸底盛满了摇摇欲坠的水光。 萧明珩心中一痛,将她按进自己怀里,精瘦有力的手臂支撑在她背后,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别怕。” 第73章 萧明珩温柔地抚着她的后颈,弯腰凑近她耳边,低声安抚。 萧箜仪渐渐冷静下来,眼里的慌乱褪去,眼睫颤动了下,趴在他肩头无声地喊了句:“珩哥哥。” 她想说自己已经好多了,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 萧明珩侧首,唇息掠过她的乌黑的发鬓。 萧箜仪隐约感觉,他的唇好像碰到了她,但不是很确定。 她从萧明珩怀里直起身子,站稳了身形。 今日坤宁宫摆出来的是楠木竖屏屏风,中间嵌着栩栩如生的水墨画,足够遮挡视线。 殿中的人并没有看到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只能影影绰绰地听见,两人腰间玉环撞在一起的泠泠声。 萧箜仪先从屏风后绕出来,乌鬓间金步摇轻轻摇曳,不知藏在何处的铃铛声亦清脆悦耳。少女仪容端正,神情平静,只是明眸中仍噙着未褪的湿润,几根柔软的青丝搭在侧脸,眼波流转间尽是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 因着萧明朗今日还没过来请安,皇后便以为屏风后的另一人是萧明朗,当即便冷下脸,眼皮半掀地斥责道:“明嘉,你在众人面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你的规矩都——” 皇后的话突然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萧明珩已经整理好了衣冠,缓步从屏风后走出,嗓音冷沉,“见过皇后娘娘。” 原来不是朗儿。皇后松了口气。 那萧箜仪做出那么一副妖妖娆娆的媚态,又是想勾引谁去? 不过她勾引谁,皇后都不在乎,甚至还巴不得她赶紧跟别人拉拉扯扯,不要再祸害她的朗儿。 朗儿将来若是想继承大统,必然少不了妻子母族的支持。可萧箜仪只有一个公主的封号,背后既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又跟朗儿占了名义上的兄妹之情。朗儿若是娶了她,难保会被世人戳脊梁。皇后疯了才会同意这桩婚事。 萧明珩站在了萧箜仪身侧。 虽然年纪尚轻,眉眼轮廓还带着些许青涩,但已经可以窥见少年日后会生得多么俊美出众,身形也落拓瘦长,比年长他一岁的萧箜仪高出不少。 少年少女并排站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瞧上去还挺登对。 念着还需萧明珩辅佐萧明朗,皇后对待萧明珩的态度十分温和,甚至称得上和蔼,“珩儿来了,快入座吧,你五皇兄有事耽搁了,怕是待会儿才能到。” “是。”临转身前,萧明珩又看了萧箜仪一眼。 皇后的态度跟刚才的严厉截然相反,“罢了,明嘉也入座吧。” 方才那场风波就此平稳度过。 萧箜仪落座以后,瞧见齐嫔已经抱回了她的猫,正歉然地看向自己这边。 她只当没看到,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 待众人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梅贵妃又被皇后留下了。 萧箜仪乐得不用跟他们母子一起走,独自回了漪澜殿。 下午,萧箜仪正在窗前看陈太医给的札记。 晴溪掀帘进来,禀报道:“公主,贵妃娘娘派人喊您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萧箜仪揉了揉眉心,语调懒散,“何事?” “这……秋意姑姑没说。” 萧箜仪放下医书,起身走了出去,跟在秋意姑姑身后来到了主殿。 萧明诚正蒙着眼睛跟宫女玩捉迷藏,听见脚步声差点撞到萧箜仪身上。 萧箜仪敛了眉,加快脚步走进殿中。 刚一进去,她便不耐烦地蹙眉,“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梅贵妃脸上刚扬起的笑又落了回去,“这就是你对待母亲该有的态度?” “那您想让我什么态度?” “你——” 梅贵妃一时语塞。 不知从何时起,她跟女儿见面不是冷淡如冰,就是针锋相对,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 梅贵妃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箜儿,娘叫你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听见熟悉的称呼,萧箜仪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到底还是收敛了脾气,走到她身旁的位置。 梅贵妃让身后的宫婢拿来了一沓画纸,放在萧箜仪面前的桌案上。 萧箜仪一张张翻看过去,发现都是年轻男子的画像,“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今日特意留下我,为的是你的婚事。年节过后你就要及笄了,也是时候张罗婚事了。”梅贵妃指着最上面那张画像,“这是工部侍郎申大人的公子,年纪轻轻就才学卓然,又生得仪表堂堂……还有这位,是文渊阁大学士的长孙,听说也是个颇有才学的……” 梅贵妃兴致勃勃地介绍,萧箜仪却神色淡淡,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第179页 “这么多年轻才俊,就没有一个是你看得入眼的?” 萧箜仪抬眸,看向梅贵妃。 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不知为何,梅贵妃心里一跳。 只见萧箜仪勾唇冷笑了下,声音里带着讽意,“母亲大费周章地为我挑选夫婿,难不成以为我真能逃出皇宫?” 就算她们在这里认真挑上半天,到最后,她的婚事不还是会经过皇帝的手。 老皇帝会放她离开?可笑。 梅贵妃眼神有些闪躲,笑意几乎维持不住,“箜儿,你这是在说什么?宫里哪里不好?你贵为公主,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难道不比从前的日子过得好么?” 萧箜仪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装傻演戏,一言不发。 梅贵妃心虚之下,声音也越来越小。 萧箜仪不想跟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浪费时间,眉间压着烦躁,随意指了一张,“那就他吧。” 说完,她不顾梅贵妃的挽留,起身离去。 走出主殿,望着梅花树下肥硕的萧明诚,萧箜仪目光略有些出神,思绪飘到了从前。 起初梅贵妃入宫,只带了刚出生不久的萧明诚,萧箜仪并没有跟着。 后来梅贵妃往家里写信,说母子两人在宫里过得战战兢兢,身边也没个伴。 萧箜仪心疼母亲,便经常跑到宫里来陪她。 那时她不懂父亲为何总是百般阻挠她进宫,为此萧箜仪还跟苏蔺泽生过一场气,任凭父亲如何阻拦,她铁了心要陪自己的娘亲。 可她的娘亲在盘算什么呢。 年幼的萧箜仪容貌集合了父母的所有优势,自小便生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见过她的人无一不称赞她的容貌。 她时常进宫长住,梅贵妃经常领着她在几位皇子面前露脸,并且私下里和她说,只要她跟这几个哥哥搞好关系,娘亲和弟弟在宫里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萧箜仪信了。她眼巴巴地缠着三皇子和五皇子,日日跟在两人身后,哥哥长哥哥短。 梅贵妃让她巴结谁,萧箜仪就去巴结谁。 梅贵妃让她做什么,萧箜仪就会做什么。 那个时候萧箜仪还不明白,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她的娘亲,而是一个被权势迷住了眼,可以为自己的儿子献出一切的恶鬼。 只要能给她的儿子铺路,哪怕是踩着女儿的尸骨走过去,她也不会有半分不忍。 有段时日,梅贵妃遭了后宫众人排挤,许久没有见到圣上的面,更没有承宠的机会。 后宫不缺美人,更不缺生过儿子的美人,若是再这么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被遗忘在无人问津的冷宫,蹉跎岁月,连累萧明诚也会碌碌一生。 梅贵妃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那日,梅贵妃叫来了萧箜仪,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用很久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箜儿,去把齐嫔娘娘的猫抱到这里来。” 她又补充了一句:“跑快一点。” 齐嫔的宫殿住得偏,几乎杳无人烟。从那里来漪澜殿,有一条近路,就是从芙蕖宫后门经过。 平日萧箜仪是不敢从这条路走的,可念着娘亲要得急,她才鼓起勇气走了这条荒僻的小道。 萧箜仪欢欢喜喜地抱着猫从芙蕖宫后面经过,看见凋敝的大门敞开,有些好奇地探头往里面看,怎料怀中的猫儿突然调皮地跳下了她的怀抱,往草木深深的院中跑去…… 入夜,萧明珩才忙完政务回了住处。 守门的太监对他行了一礼,示意地看向殿内。 萧明珩当即便明白了什么,加快脚步上了石阶,走进寝殿中。 灯火通明的殿内,少女穿着轻薄的衫裙,裙摆罩着一层绯色薄纱,正撑着手坐在床边,赤足无聊地荡来荡去,银色铃铛衬在如雪的一截脚踝上。 听见脚步声,她转头望了过来,眼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亮起,跳下床,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铃铛响,温软娇小的身子贴了上来,萧明珩被梅花香气扑了个满怀,下意识抬臂拥住她,温声问:“等了很久?” 萧箜仪圈住他精瘦的腰肢,脸颊贴着他胸膛微凉的衣衫,“也没有很久。” 萧明珩低眸看她一眼,掐着腰轻松地将人抱起,抱回了床边坐着。 少年弯腰捡起她的月白绣鞋,正欲给她套上,“怎么不穿鞋?” 玉足却灵巧地躲开了宫鞋,然后耀武扬威地踩在他肩头。 萧明珩没有起身,依旧半跪在地上,微仰起下颌,乌眸不解地看她。 萧箜仪踩着他的肩,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情绪,轻声说道:“珩哥哥,我今晚不想走了。” 第74章 萧明珩欲要给她穿鞋的动作顿住,沉默了片刻,“你想留下来?” 萧箜仪应了一声,“我今晚想在这里睡。” 萧明珩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微侧开脸,“那我去偏殿……” 他还未说完,踩在肩头的莲足忽然用力,压住了他的肩,也压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萧明珩半跪在她面前,低着头,被她触碰到的肩膀微微发烫。 头顶传来她娇软婉转的声音:“珩哥哥,你也要留下来。”语气里噙着几分娇生惯养的骄纵,像是情人间的撒娇,也像是主子对下属的命令。 萧明珩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第180页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应下她的要求。 “珩哥哥,你不想吗?”萧箜仪上半身贴近他,放柔了嗓音,低喃般细声问道。 萧明珩滚了滚喉咙,说不出话。 踩在他肩头的纤纤玉足这时有了动静,像一尾灵巧的鱼儿,挑开他的衣襟,贴着锁骨跟衣裳的缝隙,柔若无骨地钻了进来。 萧明珩瞳孔收缩,胸膛起伏变得剧烈。 他气息不稳地握住她的脚踝,力道有些重,换来她一声下意识的嘤咛。 萧明珩闭了闭眼,忍得额角青筋窜跳。 他再次睁开眼睛之后,萧箜仪在少年眼中看到了翻滚的欲色,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这一次,他再也没办法将自己肮脏的那面彻底隐藏。 萧明珩紧紧箍着她的脚踝,薄唇紧抿,仿佛在极力按捺着什么,凤眸深邃幽暗,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萧箜仪以为,萧明珩是最近一段时日接触到外人,才总算明白了男女之情。 这对于她而言是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更好地利用萧明珩的渴望来拿捏他。 驯养恶犬讲究张弛有度,时而要给他一点甜头,令其放松神往。时而又要催生出他的更多渴望,让他在贪欲的驱使下,任主人控制摆布。 可是,自己只不过是随意地勾了他一下,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倒像是恨不得立刻生吞了她似的。 萧箜仪不愿逼他太紧,也怕恶犬忍到极限扑上来,思忖片刻,决定稍稍放松手里的“绳子”。 她唇瓣抿出浅笑,柔声道:“珩哥哥,我只是想让你睡在床边陪我,可以吗?” 萧明珩快要消散的理智,又被她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他掩住被搓得泛红的指节,眸光复杂地看着她,嗓音压抑地应下:“好。” 翌日再去请安,萧箜仪发觉裴贵嫔的胳膊用纱布吊了起来,瞧着应是断了。 昨日,裴贵嫔就是用那条胳膊撞的齐嫔,致使猫儿受惊,惊吓到了萧箜仪。 萧箜仪心知此事是谁派人做的,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如今萧明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势单力薄的七皇子,他也有自己的眼线和人手。 就连皇帝安排在落月殿的那些个眼线,都已经被萧明珩悄无声息地替换成了他自己的人。 既然是他自己的人,自然只会在皇帝面前说萧明珩安分守己,无任何不轨之心。 皇帝以为他的七儿子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身边人早被旁人用易容术顶替,他的耳目等同于摆设。 从前萧箜仪去落月殿,还需提前让小胜子把其他人支开。往后就不必这么麻烦了,整个落月殿都坚固如铁桶,外面的人根本窥探不到里面的一丝一毫。 萧箜仪偶尔也会在落月殿留宿。 萧明珩会在她沐浴后,站在她身后帮她绞干头发,在她细腻光洁如脂的身体上涂抹带有梅花香气的雪肤膏。他也会在她疲惫的时候,帮她揉捏肩膀腿脚。 他们私下里独处的时候,萧明珩不像是皇子,反倒像是任她驱使的下人。 萧箜仪有时兴致来了想逗他,会故意勾着他往床上带,可萧明珩宁愿睡在地铺,也不肯和她共寝。他倒是不会出言拒绝,只是安静地低着头,沉默应对。 萧箜仪有时候觉得,他谨慎小心的模样,就像站在悬崖边缘似的,生怕一步向前,便会不受控制地坠落,直至万劫不复。 只是同塌而眠而已,何至于如此紧张? 他对他的自制力就这么没有信心么? 日子这么平淡地过下去,很快就到了年节。 按照宫里的规矩,要先办一场广邀重臣的宫宴,待宴厅散去,宫里的妃嫔子女才会聚在一起办家宴。 萧箜仪一整个白日都没见到萧明珩,直到入夜后的晚宴,才终于见到他露面。 萧明珩和萧明朗是同时步入殿中的。萧明朗穿一身温润青衣,萧明珩则是穿的玄色暗纹锦衣,腰束玉带,清瘦身形挺拔如竹。 许多人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最近风头正盛的七皇子,还以为他自生自灭了那么多年,会畏缩上不得台面,没想到竟如此风华卓然,气度不凡,气势完全不输一旁嫡出的五皇子。 还有这容貌……虽说萧氏皇族都生得俊美,但还没有一个像他这般惊艳的。 面对众人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萧明珩目不斜视,跟萧明朗一同道了贺,便走到一边落座。只是在他坐下的瞬间,余光从萧箜仪坐的位置扫过。 一顿饭的功夫还没到,宴会上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事——边境急报,北疆来犯,北城守卫节节败退,求朝廷派兵增援。 朝臣的脸色都变了几遭,谢家众人的反应最为明显。 谢小将军目露惊愕,跟家人对视一眼,紧张地看向了秦家的方向,不知在看谁。 北疆近几年兵强马壮,朝中无人敢去迎战,更何况如今是滴水成冰的隆冬,作战极为辛苦,又是众家欢聚的除夕…… 歌舞升平的宴厅霎时静寂了下来,乐师停止奏乐,场上静得落针可闻。 在这样的安静中,有人起身的动静就格外明显。 萧箜仪的视线顺着望过去,见一位壮年男人自席后走了出来,撩袍跪地,主动请缨,“臣,谢凛,愿领兵御敌。” 第181页 不知是不是战场上留下的旧疾,男人跪下的时候,腿脚有些别扭。 一身红衣的谢小将军攥紧了拳,用力盯着这一幕。 他身旁的老者脸上同样没了笑意,苍老浑浊的眼里尽是苦涩,无奈地拍了拍孙子的肩,轻叹了声。 皇帝顿时解了忧色,欣慰地道:“好,谢将军忠肝义胆,朕敬你一杯,预祝你顺利击退外敌,早日凯旋。” 这一茬就此揭过,热闹喧嚣的宴会继续。 萧箜仪却没了庆贺新年的心思,心里沉甸甸的。 宴厅满座皆是文武重臣,食俸禄,享荣华,可真到了盛安朝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如今得知有人替他们承担,除了为数不多的忠良之臣心思沉重以外,剩下的人竟还能觥筹交错,溜须拍马,畅快地欢笑。 就连最上首坐着的皇帝,也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子民,只顾饮酒享乐。 真可谓是君臣尽欢。 萧箜仪在这里坐不下去,没多久就借口出去透气,起身离开。 看到她出去,萧明珩也放下酒盏,悄无声息地离席。 今夜宫里最热闹的就是宴厅,宫里的贵人都去参加国宴,大部分宫女太监也都去了宴会那边伺候,其他人则趁机偷闲。 跟灯火辉煌的宴厅比起来,其他地方像是陷入了沉睡,连宫道两旁的石灯都没有点亮,只有一道道宫门阙楼下方悬挂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 萧箜仪脚下刚拐过弯,身后的人就已经追了上来,走在她身侧。 “珩哥哥,你也出来了。” “嗯。” 两人并排走在静悄悄的宫道上,萧箜仪心里想着事情,许久都没有开口。 方才在宴厅中,她特意观察过,皇帝说要派人领兵支援边境的时候,萧明朗躲开了视线,但萧明珩……差一点就要站起来领命。 可是他站出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其一,皇帝生性多疑,从来不许自己的儿子碰兵权,就连曾经最受宠的萧明睿,手底下也只有散兵,没有真正的兵权在握。萧明珩若是此时站出来,定然会惹得皇帝猜忌。 其二,萧明珩从未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若贸然请缨,实属鲁莽之举。 这些事情萧箜仪都能想明白,萧明珩自然也明白,所以他起了念头,最后又被理智压下。 但他心里有过挣扎,便已经胜出了萧明朗不知多少。 于是萧箜仪对他说:“珩哥哥,我这里有一些贵重的金银首饰,还有一些田产铺子,你能帮我拿出宫变卖么?” “为何?” “战火将起,我身在后宫,没有什么能做的。就想着把值钱的东西卖一卖,能给将士们添几件棉衣也好。”萧箜仪目光温和地看向他,“珩哥哥,你能帮我吗?” 不是像平时那样,刻意做出来的勾引媚态,而是干干净净的温柔。 她也并非是想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做了什么,以期博得好名声,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图个心安。 萧明珩莫名想起了她戴在手腕上的佛珠。 他不需要犹豫,便直接答应,“好。我帮你把银子都购置成棉衣粮草,送往前线。” 萧明珩暗处有不少势力,不乏日进斗金的酒楼。如今战火在即,他自然也愿意慷慨解囊,并着她的心意一起送往北地。 萧箜仪正在盘算着,自己有多少资物可以变卖,萧明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 青瓦宫墙下,萧明珩定定望着她,“苏大人给你的信。” 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六部轮换,曾跟苏蔺泽有过短暂的接触,替他带了封家信进宫。 萧箜仪晶莹的眸光闪动,怔了一瞬,却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犹疑道:“是给我的,还是给……”梅贵妃的? “给你的。你自己的。” 萧箜仪这才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将薄薄的信纸接进手中,以手心覆盖着,轻贴在胸口。 她闭上眼,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过了许久,萧箜仪才重新睁开眼睛。她没有立刻打开这封信,妥当地将其收了起来。 疏薄皎洁的月下,萧明珩看到她乌睫泛起了湿润。 他抿了抿唇,压下胸臆中滚烫的情愫。 萧箜仪很快便藏好了情绪,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只是萧明珩的错觉。 她微侧过头,轻声问道:“珩哥哥,待过了年,你是不是就要离京了?” 萧明珩不能只待在京城里,总要去各州府实地考察一番,才更能得到锻炼,也有助于他日后手握更多的权势。 “嗯。”萧明珩颔首。 想到过完年自己就及笄了,到时候没有萧明珩在身边,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凶险……萧箜仪眸光微暗,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唇,“珩哥哥出门在外,定要万事小心。” 少女身穿层叠的华丽宫装,站在朱红宫墙下,身旁是开得正好的一株红梅,灼灼其华。 “你在宫里也要小心。若遇到事情,便派人去落月殿知会一声。” “好。” 他们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青石板路平坦干净,墙角还堆积着未化的积雪。 快要回到漪澜殿的时候,萧明珩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萧箜仪似乎在想事情,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缓缓转过头,眼里还噙着疑惑。 第182页 萧明珩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目光专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牵着她的手,素来冰冷的掌心此刻却温度滚烫。 萧箜仪微微愣住。 少年幽邃的眸子像是能望进她心底最深处,能轻而易举探寻到她掩藏尘封的秘密。 想到即将面临的分别,萧明珩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嗓音沉沉,“箜仪,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 第75章 跟萧明珩分开后,回到寝殿,萧箜仪打开了苏蔺泽给她写的家信。 信的开头,就是她无比熟悉的称呼:昭昭。 萧箜仪在入宫前,小名叫苏昭昭,爹娘私下里都会唤她的小名。 信里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是如常那般关心她过得如何,在宫里有没有受欺负,笔墨间流淌的皆是浓浓的温情。 信的最后,苏蔺泽说这些年苦了她,都怪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本事,护不住她。 可萧箜仪知道,这些哪里能怪他。 父亲有亲人长辈,有朋友同窗,所以即便心里再痛,再无奈,也只能含恨领旨,硬生生咽下夺妻之恨。 自从梅贵妃被抢入宫,苏蔺泽再也没娶过妻,后院至今都空无一人。 父亲是重情义的人,曾经的娘亲也是。只是入了宫后,梅贵妃渐渐被权势迷失了双眼,再也不复从前了。 萧箜仪将信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直到自己都能完全复述下来,才折起了信纸。 她将信纸放在烛火上,任由火舌舔舐。火势很快便蔓延开来,烧到了她捏着的那一角,她这才松手。 信纸被烧成了破碎的灰烬,静静落进铜盆里。 还未出年节,萧明珩便被派往荆州,察查税资贪墨一事。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萧箜仪原本设想的跟他一起过上元节的念想,算是彻底泡了汤。 到了上元节那日,她一个人在偏殿花园的小池子里放花灯的时候,忽然想起除夕夜,萧明珩牵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向她做出的承诺。 他说,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帮她得到。 萧箜仪并非醉心权势的人,但她想做的事,必须得爬得足够高才能做到。 不知为何,她莫名有种预感。那件事只有萧明珩能帮她做到。 原本只是随意地放花灯,这会儿,萧箜仪忽然双手合十,阖眼许了个愿。 希望珩哥哥此行能够平安顺遂。 萧箜仪过着平静的日子,不时跟萧明珩有信件往来,大都是说一些繁琐平淡的日常,还有他在外面的见闻。 萧明珩经常托人给她带一些外地的特产,和民间新奇的小玩意儿。萧箜仪则会给他绣个荷包或是帕子,作为回礼。 信里不方便谈论政事,但萧箜仪身处后宫,都能经常听到关于他的传言。 七皇子干脆利落地办完了贪墨税资案,又牵扯出了新的案子,仍在外面继续追查。旁人不敢查那些强权巨贪,多多少少会有所顾忌,可他却不认官位,只认证据,丝毫不惧权势威压。 很短的时间内,萧明珩在民间的威望便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原本跟他一起去,本该负责教导他的萧明朗,也被他的光芒完全掩盖了下去。 繁花似锦的春天很快过去。 时值初夏,在扬州调查官盐遭窃一案的萧明睿,总算是回来了。 萧箜仪事先并没有得到风声,在宫道上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了萧明睿身边的禄青公公。 她霎时一怔。 禄青笑呵呵地望着她,手执拂尘作揖行礼,“公主殿下,三殿下有请。” 萧箜仪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按捺下诸般复杂心绪,“劳烦公公带路。” 许久未见萧明睿,萧箜仪心里头有些紧张,惴惴不安地跟在禄青身后。 绕过宫道,走上绿草掩映间,鹅卵碎石铺就的小径,再过了一道斑驳掉漆的朱漆木门,便到了地方。 年久的凉亭显得破败荒凉,可四周的草木花树却生长得尤为葱茏茂盛,高大繁密的树枝缝隙间漏下阳光,风尘仆仆的男人背对她坐在石桌前,正以手支颐闭目养神。 微风吹过,落叶飘到石桌上,发出沙沙声响。 “殿下,明嘉公主到了。” “嗯。”萧明睿淡淡应了声,依旧没睁开眼,似是疲惫极了。 禄青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于是这片无人问津的荒园里,就只剩下萧箜仪和萧明睿二人。 萧箜仪再喊出这个称呼时,语气有些陌生,“三、三哥哥。” 她站在亭外,穿着月白色的锦绣罗裙,裙摆以彩线绣了栩栩生动的蝴蝶,仿佛随时都要乘风飞去似的。腰间垂落的飘带挂着碧绿的玉环,尾端的天青色流苏随风微微扬起。 窈窕少女安静立在日光下,纤瘦的颈线白得反光。 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凉亭中的男人作何反应。 萧箜仪只好大着胆子缓步上前,走到石桌旁,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三哥哥?”刚欲收回手,凝霜般的皓腕便被人大力攥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跌坐进他怀里。 萧箜仪下意识抬头,却被人掐住下巴抬起,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滚烫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覆了下来。 隔着层薄薄的面纱,娇嫩如花的红唇被重重碾过,迫使她承受他带着惩罚意味的炙热呼吸。 第183页 萧箜仪手心微微发汗,抵着他的胸膛。 过了许久,萧明睿才终于肯放开她。 他鹰眸锐利地望着她的面纱,像是觉得这样隔了一层,始终挠不到痒处。 坐在他怀里的萧箜仪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蠢蠢欲动,怕他真的掀开面纱继续,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亲吻便能收场的了。 萧箜仪定了定神,柔声问道:“三哥哥,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派人说一声?” 萧明睿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可他心里再生气再不痛快,也没打算真对她如何。 抱着她往身上提了提,萧明睿似笑非笑道:“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一次也没回过,自然不知道我何时回来。” “写信?”萧箜仪微愣了下。 她并未收到过萧明睿送来的信啊。 萧明睿瞧见她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心下有了猜测,鹰眸微眯,问道:“那我给你的年礼呢?” 萧箜仪仍旧一脸茫然。 萧明睿此前还以为,萧箜仪见他落势,便转头巴上了旁人,懒得再应付他。为此他辗转难眠了不知道多少个夜,盘算着回来给她什么教训。 这会儿见她是这样的反应,他这才明白过来。 他送来的东西,怕是根本都没到萧箜仪手上。 自然不可能是手下人阳奉阴违,那么就只可能是,所有东西都在中途被拦下了。 能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除了他那个好皇弟萧明珩,还有谁有这等本事? 得知不是她变了心意,萧明睿反倒松了口气,语气松快下来,“没收到就罢了,回头我再给你寻一只。” “一只?”萧箜仪疑惑地眨了眨眼。 萧明睿捉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轻笑道:“扬州长史给我送了只漂亮的猫儿,我瞧着灵巧好动,颇为讨喜,就给你送来了。” 本以为得知这个消息,她定然会开心,可萧箜仪脸色微白,迟疑着道:“我,我不想养,三哥哥你莫要送我了。” “为何?从前你不是很喜欢齐嫔养的那只小东西么?”所以他才会大费周章地将猫送到京城,当作给她的年礼。 萧箜仪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眼神躲闪,是带着些防备的姿态。 萧明睿锋锐的眸光变了几遭,掩下疑虑,若无其事地道:“那就改送你别的。” 萧箜仪身体稍稍放松了些,点点头,道了声谢。 萧明睿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几乎将她按在自己胸前,而后下巴搁在她肩头,阖上眼,语气带着疲惫,“让我靠一会儿。” 男子的气息喷拂在敏感的颈侧,仿佛轻羽抚过,萧箜仪不自在地动了动。 “要不然你还是回去睡吧?” “在你身上睡,”萧明睿结实的臂膀圈住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似的,“待会儿我还得向父皇回禀,说完了再回府。” “你还没去御书房么?”萧箜仪闻言瞪大了眼睛。 他出外办差回来,没有第一时间向皇帝禀报,反而私自入宫,这可是大罪。 萧明睿趴在她肩头,唇边溢出漫不经意的浅笑,“还没有。这不是着急回来看你么。” 说完这句,萧明睿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休息。 萧箜仪望着他眼下的青痕,原本心弦被触了下,可渐渐感受到他身体的苏醒,那丝触动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萧箜仪面颊染上薄红,嫌弃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你这样又睡不着,不如赶快回去。” 萧明睿反将她抱得更紧,深深地嗅了嗅她身上的梅花香气,“箜儿,你身上好香。” 他低哑的嗓音含笑,“我也不想这般。可我都及冠两年了,从没碰过女人,憋得难受。”说罢,在她颈窝蹭了蹭,凑近她耳边暧昧地说道:“待我们成亲了,怕是得委屈你多担待我。” 萧箜仪被他这几句荤话臊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三哥哥你还睡不睡了?” 萧明睿收敛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睡。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特意赶在萧箜仪及笄之前回来,就是想亲眼见证这一天。 萧箜仪淡淡道:“没什么想要的。” 在萧明睿看不见的角度,她眸底情绪几番变换。 对于旁人而言,及笄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对于她而言,却只意味着恐惧。 到后来,萧明睿真的趴在萧箜仪肩头睡着了,鼻息清浅均匀,毫无防备。 男人凌厉的下颌冒起了青色的胡茬,应是最近一段时间太过疲惫了。 方才萧明睿故意说那些话,萧箜仪总觉得,是带了试探意味的。 他是想看看,她听见跟他成亲会是什么反应吗? 而且这次他从扬州回来,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明明被皇帝打压,萧明睿不低调行事,反而行事愈发张狂霸道了,连回宫上禀都敢这么耽误。 萧箜仪猜不透他的想法。 及笄那日,萧箜仪贵为公主之尊,自然会大肆操办。 萧明朗和萧明睿送她的及笄礼都是首饰华服。 萧箜仪拥有的首饰和衣服都够多了,她留下自己平日常用的,剩下的都托人变卖,购置粮草送到了北地。 到了这日晚上,萧箜仪意外地收到了萧明珩送来的及笄礼。 第184页 太监端着托盘呈上来的时候,她看红布下面方方正正,还以为也是衣服,并没太放在心上。 后来让人掀开,才发现并非她见惯了的首饰衣物,而是一套陈旧的古籍,名《奇巧天工录》。 萧箜仪以前从父亲那里,听过这本书的名声,知道是前朝吴清子所作的奇书,记载了无数种精妙绝伦的机关结构,大都是控制水利的。 父亲在工部干了大半辈子,也只见过这部书的残篇,萧箜仪那时还央着父亲偷偷带回来给她看,残破不全的篇章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 听说这套书早已流落民间,无处可寻,萧明珩是如何寻到的? 萧箜仪迫不及待地拿起第一本书,直接翻到中间,果然记载了她小时候看过的那一部分内容。当时她就是学着这本书上绘的结构,造出了自己的小水车和小木船。 她当下便靠坐在案几前,从头开始翻阅。 萧箜仪今日收到了无数名贵的礼物,可只有萧明珩送来的这套看似平平无奇的书,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刚及笄那几日,萧箜仪心里压着事情,眉间总是笼着忧色,看起来怏怏不乐。 这天,她在喂后院荷花缸里养的锦鲤,刚喂完一半鱼食,就听见晴溪过来禀报说皇上来了,梅贵妃请萧箜仪过去。 萧箜仪心神一晃,手里的鱼食纷纷扬扬落下去,便宜了荷花缸里游来游去的鱼儿。 她出神地望着水面倒映出的穹顶和树影飞鸟。 过来许久,才长舒出一口气,转身进了殿内。 萧箜仪未施粉黛,穿了身最素净保守的衣裙,戴着面纱去了主殿。 梅贵妃正抱着萧明诚,看他在圣上面前讨巧卖乖,三个人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 萧箜仪有些迟钝地走上前,低声行礼,“见过皇上。”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过来陪你母妃和弟弟玩一会儿。” “是。” 萧箜仪坐在梅贵妃身旁的位置,始终低垂着头,神情淡淡,也不怎么说话,瞧着颇有几分木讷。 她只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硬着头皮混过这一次。 总归后宫佳丽那么多,皇帝不可能日日念着她,只要她尽量少在皇帝面前露面,不让他起意,应当还能安稳度日。 可偏偏事与愿违。 萧明诚忽然大叫了声:“姐姐你怎么一直戴面纱啊?” 萧箜仪还来不及反应,薄如蝉翼的面纱便被用力扯了下来,她的呼吸几乎在刹那间停滞。 梅贵妃下意识护住了萧明诚,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萧箜仪一眼,“诚儿还小,你别放在心上。” 萧箜仪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闹起来,她只能默默掐紧了掌心,垂眸道了句:“无事。” 面纱垂落在地,她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 临走前,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里的荷花酥不错,香而不腻。” 梅贵妃连忙示好:“皇上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给您送去一些。” 皇帝却没接话,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瓷杯。 梅贵妃小心翼翼地揣摩圣意,连怀里的萧明诚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出声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梅贵妃才想起什么,试探地说道:“不如这样,明日我让箜儿给您送过去?正好她也是要去坤宁宫那边请安的。”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仿若一锤定音。 明黄色的高大身影离开后,梅贵妃长舒了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顺气。 刚才差一点就要惹得圣上不快,幸好她及时转过弯来。 想到这里,梅贵妃看向一旁静坐着的萧箜仪。 少女姿容自是皎然出尘,惊艳夺目,夕阳余晖给她的睫羽镀了层金边,琥珀色瞳仁亦剔透如琉璃。她垂眸坐在那里,纵然脸上失了血色,也自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动人。 正好殿中没有外人,梅贵妃有心想开解她,“箜儿,你不要钻牛角尖,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生得又丰神俊朗,虽说……虽说你们年岁差得多了些,可真论起来,也不算亏待了你。” 况且,宫里美人不断,又不是没有十三四岁的女子被送进宫,她们可都把圣上的宠幸当成恩宠,互相还要争抢,没见有谁不乐意。 只有皇帝的心在她们漪澜殿,诚儿才更能被皇帝看到,将来更有机会继承大统。 这样一来,她们母女俩往后才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她也是为了箜儿的未来着想。 “箜儿,我是你娘,旁人会害你,难不成娘还会害你吗?”梅贵妃语重心长地劝道。 看上去神游天外的萧箜仪,听见这句话,总算有了反应。她徐徐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梅贵妃。 那样空洞失望的眼神让梅贵妃心虚不已。 萧箜仪霍然起身,朝着他们母子俩走去。 萧明诚待在梅贵妃怀里喝汤,时而幸灾乐祸地笑嘻嘻。他这样的表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刚才扯下面纱的举动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箜仪走了过去,扬手—— “啪”的一声。 萧明诚脸上浮现出清晰的巴掌印,还被汤水洒了一身。 萧箜仪不顾萧明诚的谩骂哭喊,不顾梅贵妃的斥责叫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隔日傍晚,萧箜仪从坤宁宫出来,一步步朝着御书房走去。 第185页 晴溪跟在她身后,提着个红木攒盒。 但谁都知道,真正要献给皇帝的东西,并不在盒子里。 在去御书房之前,萧箜仪已经派人去联络萧明睿,还去落月殿递了信。 其实她心里对落月殿那边,并无多少信心,毕竟现在萧明珩人都不在京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就算有心也无力。 萧箜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萧明睿身上。 可她并不知道,报信的太监到了三皇子府上,便被拦在了外院。小太监急得团团转,说了好几遍明嘉公主有急事相求,也没能成功进入内院。 只因萧明睿正跟下属商议重要的事宜,提前吩咐过,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前来打扰。 书房内,几名谋士低声商议片刻,派出一个人站出来说道:“殿下,眼下邑王那边催得紧,我们得尽快将兵权握在手中。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个谢家,毁了我们全盘的计划。” “能打仗的将领多得是,难道没有谢家,我们盛安就无人可用了?” “北疆战事持续了三月多,如今已经临近尾声,在此时设法换了将领,是最恰当的时机。” “殿下,欲成大事,切莫有妇人之仁啊!” 萧明睿揉了揉眉心,没有立刻做下决定。 邑王日渐年迈,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再等下去了,不然之前也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私底下铸造兵器。 如今兵器人手皆已准备就绪,虽然这段时日萧明睿在朝中的呼声减弱了些,但若他用铁血手腕登位,还是有办法让那些人信服的。 这次他去扬州,大半时间都在跟邑王的人接触,私底下完成了多方面的交接,确保万无一失。 可谢家毕竟是世代忠良,战功赫赫,纵然萧明睿再怎么野心勃勃,也无法这么轻易地下定决心。 谋士们做好了跟他磨一夜的准备,分批上来唇枪舌战地劝说。 紧闭的书房门内,萧明睿仍在抉择,对皇宫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另一边,皇宫御书房。 萧箜仪在门口等太监总管进去通报,他很快折返回来,“皇上请公主殿下进去。” 接过晴溪手里的攒盒,萧箜仪迈步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在堂前跪下,声线带着轻颤,“明嘉见过皇上。” 皇帝撂下朱笔,明知故问:“你来御书房作甚?” “明嘉来给皇上送荷花酥。” “呈上来。” 萧箜仪指尖冰凉,“……是。” 她僵着身体站起身,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来到御案旁,她将攒盒放在桌角,便谨慎地后退,停在两步远的距离。 皇帝似乎并没有要打开攒盒的意思,仍在翻看奏折。 他的确算得上俊朗,眉目深挺,面容干净,才刚到不惑之年,也不显出多少老态。 可萧箜仪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皇帝感叹道:“敬宁皇后当初嫁给朕时,只有十三岁。之前朕觉得你长得有几分像她,不过这两年来看,你倒是越发不像她了。” 听见他这样说,萧箜仪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芙蕖宫发生过的事。 还有醉酒的男人说的那句:“你可来过癸水了?” 萧箜仪那时被吓傻了,又紧张又害怕,便轻轻点了点头。 谁知,之后发生的事情成了一场难以磨灭的噩梦。 若不是有人出现救了她,萧箜仪不敢想象自己会遭遇什么。 皇帝终于合上了奏折,沉声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要等到你及笄?” 萧箜仪苍白着脸,浑身紧绷地站在原地。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皇帝目露怀念,“太医说,敬宁诞下太子时,年岁太轻,所以才会难产而亡。” 话落,皇帝朝着她望了过来。 他的视线落在身上的一瞬间,萧箜仪只想转身逃走。 可想到父亲,想到亲人,她一动也不敢动。 她颤抖着嘴唇,喉咙生涩,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沙哑细弱,“皇、皇上……” 皇帝打断了她的话,不容拒绝的语气,“朕叫萧翼。箜儿,叫朕的名字。” 他的手伸了过来,像是想要抚摸她的面颊。 萧箜仪整个人如坠冰窖,眼前一阵阵发黑。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近,丝毫不敢躲避。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 第76章 有人贸然闯进来,之前殿内那种让人窒息的氛围被打破,萧箜仪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微微放松,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大口喘着气。 皇帝不悦地向来人看去,目露微诧,“珩儿,你回京了?” 听见这个称呼,萧箜仪绷紧了背。 是珩哥哥回来了吗? 萧明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前方背对着自己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见她无事才稍稍放下心。他低垂下眼帘,很好地掩藏起了眼底涌现的戾意和杀气。 他拱手立在御书房中央,声音微哑,“儿臣赶回京是为了急事。” “什么急事?” “与邑王有关。” 仅仅是听见这个名字,就足以让皇帝心头警铃大作,脸色骤变。 当下也顾不得追究萧明珩未经通报擅自闯入御书房的过错,皇帝看了萧箜仪一眼,“明嘉,你先回去吧。” 第186页 萧箜仪顿时如蒙大赦,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是。” 她走下御案的台阶,顺着明黄色团龙纹栽绒毯缓缓而行。走过萧明珩身边的时候,萧箜仪对他投去一眼。 萧明珩依旧垂眸,没有看她。 可萧箜仪分明见到,他攥紧的手背青筋凸起,几乎克制不住地在轻颤。 那是他压抑忍耐了极点,才会有的反应。 萧箜仪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绕出屏风,离开了御书房。 只是刚一迈过门槛走出去,她就脚下一软,差点脱力地跌坐在地,幸好晴溪及时伸手搀扶,这才没有在殿前失态。 此刻天色已晚,萧箜仪由晴溪搀扶着,离开了御书房的地界。 回到漪澜殿,萧箜仪吩咐不让人进来打扰,而后一层层褪下衣裙,走进了水烟袅袅的濯清池。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倚靠着温凉的白玉石壁,卸了钗环,如云如瀑的乌发散在莹白纤瘦的背后,半截青丝淹没在水池里,宛如随澹澹水波浮动的水草。 “公主,七殿下过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面传来晴溪的声音。 萧箜仪失焦的眼神重新凝聚,“请他进来。” 晴溪诧异:“公主,这……” 公主正在沐浴,怎可请外男进来? 萧箜仪又淡声重复了一遍,“请他进来。” 晴溪只好应“是”,转过身,撩开苎麻帘栊走了出去。 萧箜仪合拢手掌,捉住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再缓缓张开五指,手臂沉入水里。 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样简单的游戏,直到身后响起沉稳的,属于男子的脚步声,停在雪纱屏风后面。 顿了片刻,传来他低沉的嗓音,“箜仪。” 萧箜仪停下了玩水的动作,安静地泡在温热的水池中,“珩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回,今天刚到。” 萧明珩在外面的事已经忙完了大半,昨日听眼线回传,说皇帝去了漪澜殿。 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即便抛下公务,连夜快马疾驰,总算在最后时刻赶了回来。 萧箜仪又关心地问:“圣上可有为难你?” 萧明珩高大的身影立在屏风后,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形。 “没有。” 他说的是邑王私铸兵器一事,事关江山根基,这件事足以让皇帝震怒至极,哪还有心思在乎其他。 萧箜仪静了几息,半娇半嗔地柔声道:“珩哥哥,这般说话好生麻烦,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不如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罢。” 闻言,萧明珩下意识抬起头。 透过雪纱屏风上绣的红梅枝杈,依稀能看到池中少女朦朦胧的身影。 濯清池四面围了八扇屏风,绣着不同的花鸟鱼蝶图,蒸腾的白色水雾自屏风之间的空隙飘出来,还有些水烟似是能穿透屏风,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胸膛。 听见池水中哗啦的水声,萧明珩稳了稳心神,稍稍提高了音量,“这样能听清楚了吗?” 萧箜仪迟迟没有应声。 萧明珩正在想着应对之法,忽然听见池边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一阵扑水声。 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急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去。 绕出屏风,却见少女手臂交叠趴在池边,眼眸盈笑地看他。 分明是在诈他。 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上了当。 萧明珩知道自己应该错开视线的,可他的视线却像是黏在了她身上,半寸也不舍得挪开。 被打湿的发丝贴在身上,浓墨般的乌黑衬着霜雪般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躯在水面下若隐若现。晶莹水珠悬在她的眉梢、鼻尖,停留在娇艳欲滴的唇瓣。 少女面颊薄薄地晕开一层浅绯,浸了水雾的杏眸干净剔透,湿/漉漉地看向他。 她撑起手,掌心托着下巴,眸中噙着天真和活泼,“珩哥哥,你能拉我上来吗?” 萧箜仪语气娇嗲,朝着他伸出手。 本以为萧明珩会不知所措地拒绝,可他原地犹豫了片刻,竟真的走上前,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指。 短暂的诧异过后,萧箜仪若无其事地由他牵引着,顺着玉阶一点点走出水面。 “哗啦”一声。 无数细小的水流蜿蜒流下,打湿了玉砖地面,溅起一大片水渍。 萧明珩扯下屏风上挂的干净宽大的棉布巾,将她莹白的身体裹住,轻轻帮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擦完身上的水,又耐心地用布巾帮她绞干头发,就像他从前做惯了的那样。 在他认真侍候她的时候,萧箜仪一直在打量他。 几个月没见,少年身量似乎高大了些,可身形依然清瘦。方才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更加低沉,多了几分成熟的醇厚。 可他从头至尾都眼神平静,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似的,全然不见任何该有的反应。 萧明珩隔着棉巾,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抱到了另一扇屏风后面的软塌上,旁边小火炉煨着茶水,案几上还摆着瓜果糕点。 刚被放下,萧箜仪就圈住萧明珩的脖子,将他往塌上带。 萧明珩毫无防备之下,被带得身体前倾,幸好及时用手撑住,才没有砸在她身上。 只是因着这样突然的动作,萧箜仪围着的棉布巾散开了些许,露出大片细腻如脂的霜肌雪肤。 第187页 他们的鼻尖距离不过半寸,气息都暧昧地交织在一起。 萧明珩目光沉静地望着身下的她,眸中复杂晦涩,情绪难辨。 萧箜仪依然抱着他的颈,先是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而后大着胆子覆上了他的唇,轻轻吸/吮。 萧明珩的唇齿被轻易顶开,灵巧柔软的鱼儿滑了进来,黏人地缠住他。 这早已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但这是第一次深入彼此。 萧箜仪还记得,曾经她只是碰了下他的胸膛,都激起了他极其明显的反应。 可如今她这么不遗余力地勾引,他怎么仍然不为所动? 萧明珩的手指插/进她微潮的发间,捧着她的脸颊,终于开始很轻柔地回应她。 他的动作生疏而小心,唇息温热平静。 少年的身体渐渐下沉,和她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可他没有丝毫动情的征兆。 萧箜仪愈发卖力地缠绕着他,像是水妖紧紧攀住岸上的人,想将他一起拉入水底共沉沦。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胸膛向下游移,甚至想捉住他。 可在捉住他的前一刻,先被他不轻不重地捉住了手腕。 萧明珩离开了她的唇,声音温柔却透着坚定,“昭昭,够了。” 他们往来的书信中,萧箜仪曾提过,她的小名叫“昭昭”。 但这是萧明珩第一次当面这么喊她。 他知道她想试探什么。 可他现在没心情去想这些。 少年湿润的唇瓣被吻得嫣红,他的眼神深得让人看不透。 萧箜仪弯起唇,挣了挣手腕,用纯良的语气说着刺激他的话,“珩哥哥,难不成你不行么?” 她是想要激怒他的,想要看看他失去理智是什么样子。 想看看他们萧家人是不是都一副德行,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萧明珩定定望着她,喉咙滚了滚,松开了对她手腕的桎梏。 这次没了阻碍,萧箜仪碰到了他,感受到了他的苏醒。 她像是终于验证了什么似的,笑意温柔,“珩哥哥,你也很想要我,不是吗?” 萧明珩攥紧了拳,却无法否认,“是。” 萧箜仪依然笑着,徐徐扯开了盖在身上的布巾。 年轻而曼妙的身体躺在他身下,未着寸缕。 萧明珩却只盯着她的眼睛。 萧箜仪在他面前展开双臂,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地说道:“我给你。” 她厌倦了战战兢兢的生活。 也厌倦了在这高高的宫墙里头,被当作脔宠觊觎,被当成工具利用。 她想要逃出去,可压在身上的皇权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她又能逃到何处?甚至最可笑的是,一直以来,她用于笼络人心的筹码,也只有她自己的身体。 如果注定了她这辈子只能沦为萧家人的玩物,还不如把自己交给他。 萧明珩的眼眶渐渐红了,神情流露出像上次那样的痛苦。 只是那次是因为嫉妒和不甘,这一次,却是因为愧疚和心疼。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迅速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帮她系起腰间的束带。 萧明珩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哽咽地低喃着,“昭昭,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萧箜仪紧闭着眼,搭在锦被上的指尖微微一颤。 萧明珩的声音沙哑得好似被粗砺的砂纸磨过,“我承认我想要你,但我……我没想伤害你。” 他身体里流淌着萧氏一族肮脏的血,所以他和父兄一样,重欲,好斗,不择手段。 但他跟他们不一样的是,他永远不会伤害萧箜仪,也永远不会强迫她。 “昭昭,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萧明珩闭了闭眼,更用力地抱紧她。 有滚烫湿润的液体顺着流进了萧箜仪的颈间。 他依恋地轻蹭她的侧脸,一字一句,低沉而坚决的声音钻入耳中,“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付出生命的代价。 萧箜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了,后来萧明珩似乎抱着她说了很多话,但她经过一场大难的身体疲惫至极,连他的话都听不清楚,慢慢地就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她睡得沉,又做起了那个梦。 梦里,她看到十三岁的自己抱着只白色的猫儿,从芙蕖宫门前走过。 少女好奇地扒在门口,怀里的猫调皮地从她怀中跳出去,跑进了荒芜的宫殿。 她提起裙摆,笑着追了进去。 任凭萧箜仪在身后怎么阻拦,都没有成功拉住她。 再往后,便是一场混乱而恐怖的噩梦。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酒气扑鼻而来,她疯狂地挣扎,叫喊,喊母妃,喊爹爹。可没有一个人进来救她。 少女用力咬在他的胳膊上,却换来他一声兴味的低笑,她无助地流着眼泪,凭借本能胡乱挣扎。 庆幸在她最为绝望的关头,终于有人听见了呼救。 漆黑的宫殿里,萧箜仪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那个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身体沉沉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有一只冰凉的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带着她往刚被破开的窗户跑去。 萧箜仪整个脑子都疼得发木,眼泪模糊了视线,任由那个人牵着往前跑。 再后来,少年撑着窗跳了出去,在窗外接住她,带她逃出了芙蕖宫…… 第188页 醒来的时候,萧箜仪的心仍然跳得飞快,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这个梦她已经做过许多遍,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只记得他的怀抱很冷,透着干净的让人安心的雪意。 后来萧箜仪曾偷偷寻找过那个救她出去的哥哥,可当时天色太暗,她又一直在哭,什么都没看清。宫里头侍卫太监多得数都数不清,在这其中找人如同大海捞针,所以一直都没有找到。 萧箜仪便只能搁浅了这个心思,不再强求找到他。 只是今日下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那日她在坤宁宫,被齐嫔新养的猫儿吓到,慌乱间跑出去,撞进了萧明珩怀里。 那时他的怀抱莫名让她觉得熟悉,还有他凑近她耳边,那声温柔的安抚:“别怕。” 难不成……当初救她的人是萧明珩吗? 萧箜仪此前便觉得奇怪,为何自己仅仅是对他施舍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他便愿意如此死心塌地地帮她。 不过没有证据之前,还是不要妄下猜测为好。 萧箜仪收敛了思绪,叫宫女进来伺候。 梳洗更衣罢,待屋里只剩下晴溪一个人,萧箜仪方才开口问道:“昨夜,他什么时候走的?” 晴溪摇了摇头,“奴婢并没有看到七殿下离开。” 因着公主也会去落月殿留宿,晴溪还以为他们早就……所以并未慎重对待此事。 萧箜仪眸光微动,没再继续说下去。 等晴溪离开后,她掀开床帐,这时才注意到,她身旁的位置也有睡过的痕迹。 所以……萧明珩抱着她睡了一夜? 第77章 萧箜仪正欲吩咐人收拾床铺,忽然眼尖地看到旁边方枕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方枕边缘露出了一串天青色的流苏坠,编法有些特别。 她弯下腰,掀开方枕将东西拿了起来,是一块通体乌黑的玄铁令牌。掌心大小,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株雪梅,背面则是一个苍劲有力的“昭”字。 这是何意,萧明珩为何要给她留下这样一块令牌? 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萧箜仪便先将令牌贴身收起,打算下次遇见他再问。 出门的时候,萧箜仪想起来吩咐了一句:“派个人去请小武回来吧。” 小武是她派去三皇子府求救的太监,如今都去一夜了,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晴溪摆了摆手,打发一个太监去跑腿。 到慈宁宫和坤宁宫请安的时候,萧箜仪并没有看到萧明珩的身影。 按理说他既然回宫,应当会过来请安才对。 临走的时候,萧箜仪听见几个妃嫔议论,说五皇子跟七皇子出外办差,不知能不能赶在正阳节回来。 看来萧明珩回来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回到漪澜殿,小武已经回来了,一见萧箜仪就忙不迭跪地磕头,“殿下,奴才办事不力,没能完成殿下的吩咐,请殿下责罚。” 萧箜仪淡声问:“起来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奴才到三皇子府求见三殿下,却被管家拦在了外院,不得入内。奴才便在外院等了一夜,到最后也没见上三殿下的面儿。” “本宫让你递的字条,你可有交出去?” “事关重大,没亲眼见到三殿下,奴才哪敢把字条交给别人?” 萧箜仪微松了口气,让小武拿出了字条,当场销毁。 这日,萧箜仪从前面出来,又见到了萧明睿。 萧明睿又将她请到了偏僻无人的宫苑,一进去就从身后抱住她,贴着她的耳廓,亲昵地笑问道:“上回你派人去找我,为的是何事?” 这处宫苑同样荒草丛生,亭阁破败,布局也跟芙蕖宫有些相似。 萧箜仪面孔发白,捏了捏微凉的指尖,“你先放开我。” “生气了?”萧明睿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常,低头蹭了蹭她的颈窝,“上回我有公务在身,忙了一夜,第二日才听下人说你派人过来了。” 萧箜仪闭着眼,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萧明睿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后,望见面纱下露出的一小片凝脂雪肤,依稀能闻见她身上沁人心脾的梅花香,连发梢都带着香气,“这都夏日了,你身上怎么还有梅花香?” “你放开我。”萧箜仪挣了两下没有挣脱,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萧明睿以为她在闹脾气,仍未松手,语调吊儿郎当的,甚至带着轻松的笑意,“箜儿,你听我解释。我正准备叫你的人进来,结果得知那小太监已经走了。我心想许是你的事已经解决了,便没再派人过来打问。你可是在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没有及时关心她,在这件事上,萧明睿确实理亏。 不过他那时候刚决意要夺谢家的兵权,一边是愧对忠良的歉疚,一边又要着手筹备此事,忙得不可开交。见萧箜仪把人叫走,他就觉得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且她在宫里能出什么事,所以萧明睿才没有及时过来询问。 “我今日刚腾出手,立刻就赶过来见你了。”萧明睿放低姿态哄道,“箜儿,莫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怀里的人儿没有半点反应。 她停止了挣扎,不管萧明睿说什么,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萧明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松开手臂,凑近她面前,这才发现她闭着眼睛,眼尾是湿润的。 第189页 “箜儿?”他站在她对面,握住她的肩。 萧箜仪睁开眼,眸中水光溶溶,眼眶泛着绯红。 这下可把萧明睿给吓坏了,连忙保证,“箜儿,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往后你再派人找我,我绝不会耽误这么久了。” 萧箜仪不想待在这个酷似芙蕖宫的地方。 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身体的轻颤,只是声音细弱,显得有气无力,“我想回去了。” 萧明睿握住她肩膀的手不受控地收紧,锐利鹰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松开手,“好,你先回去吧,下次我进宫再来找你。” 罢了,既然她还在气头上,有什么事还是留到下次再说。 萧箜仪僵着脊背,离开了冷宫。 自从上次萧明珩离开后,萧箜仪好些日子都没再见到他。 他应当在为什么事情奔忙,少有待在宫里的时候。 不过近些日子,皇帝并未踏足后宫,更没来过漪澜殿,倒是让萧箜仪心里放松了不少。 很快,到了正阳节这日。烈日高悬,酷暑难耐,青石板路都被晒得发烫。 用过午膳,正是日头最灼热的时候。 外面天光大亮,蝉鸣聒噪,婢女结伴坐在荫凉处打着扇说话。 屋里头冰鉴往外冒着冷气,湘妃竹帘被风吹得微晃,萧箜仪穿着轻薄如雾的衫裙,侧躺在贵妃榻上小憩。 半梦半醒间,发觉身后靠过来一具宽阔而温凉的身体。 萧箜仪下意识转了个身,贴着他的胸膛,依恋地靠在他怀里。有双手臂揽在她背后,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等午睡醒来,萧箜仪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她秀眸惺忪地坐起来,看了看屋中,除却凉爽的穿堂风以外,便再没有其他声响了。 萧箜仪以为只是自己做了个梦,正欲起身下床,水袖微微敞开,露出雪凝的皓腕,上面多了一样东西,是串漂亮的五彩长命缕。 民间在正阳节这天有去五毒的习俗,戴上五彩丝线编织的手串,便能祛除邪祟,岁岁平安了。 萧箜仪捏着红色丝线的末端,便猜到萧明珩来过了。 她用手背贴了贴额头,转眸看向窗牖外面的繁花疏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光暗隐约明灭。 已经看不出萧明珩来过的痕迹。 皇帝多日未曾踏足后宫,宫里宫外流言四起。 而在帝王寝宫内,皇帝脸色阴沉地坐在龙床边缘,被召来的美人连滚带爬地下床,拢起难以蔽体的衣襟,跪地求饶,“圣上饶命,圣上饶命,都是臣妾的错。” 皇帝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寝衣,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拖下去。” 美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膝行上前,哭喊着求饶,“皇上饶命,臣妾定然不敢多说半个字,请皇上饶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内侍捂住嘴巴,被两个太监拖着给架了下去。 太监总管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半句不敢吭,生怕怒火波及自己。 这已经是被拖下去的第九个美人了,最后的下场都…… 皇帝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去叫陈文瑜过来。” “是。” 陈文瑜背着药箱赶来,替皇帝把了脉后,开解道:“圣上放心,您只是近日过于操心朝政,致使气血亏虚,静脉淤塞,身体并无大碍。微臣开几服药,您服下后,静心将养一阵子,便可恢复。” “将养一阵子是多久?” “这……微臣也不敢保证。圣上勤于政务,人人称颂,可也要保重龙体,适时多加休养,这样才更于身体有益。” 皇帝联想起自己最近确实一直在为邑王的事情烦忧,虽然暗中派出萧明珩去调查处理此事,可迟迟没有收到回应,心里头总七上八下。生怕哪日醒来,身下的龙椅就坐不稳了。 既然陈文瑜都这么说了,皇帝便没再往深里想,以为等这阵风波过去,身体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 而陈文瑜刚走,后脚内侍又进来禀报,说三殿下有急事求见。 “不见,明日上朝再说。” 皇帝随手把人给打发了。 他就寝后,一向不喜再处理国事。 到了第二日,上朝之前,皇帝才从萧明睿口中,得知了事情发生的始末。 谢将军统领赤翼军在边境与北疆作战,这场仗前前后后打了足有五个月,终于临近尾声。 可眼见胜利在即,谢将军却做出了一个过于激进的决策,率军深入敌后,致使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什么?”正在更衣的皇帝震惊至极,转头过来,猛然拔高了音量,“谢凛呢?” “回父皇,谢将军留下血书,已于大军埋骨之处自刎。” 萧明睿低头,掩住了眸中的闪烁。 皇帝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道:“好得很,可真是好得很。朕如此信任你,你居然,居然这般辜负朕的信任,那可是五万将士的命……” 一句话还未说完,皇帝就急怒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子栽倒下去。 “父皇!”萧明睿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内侍不敢耽搁地跑出去请太医。 皇帝硬撑着一口气,抓着萧明睿的胳膊,“此事、此事交给你全权处置。务必要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第190页 “是。儿臣先扶您去塌上歇息。” 边关告急,圣上惊怒之下病倒在床,由三皇子和及时赶回的五皇子暂代国事。七皇子似乎还未回京,又一次淡在众人视野中。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此事迅速在朝野间传开。 就连萧箜仪也得到了消息。 后宫之人在太后的带领下,表面上虔心为皇帝祈福,为边关将士祈福。可实际上,从刚一出事起,众人便纷纷动用手头的眼线耳目,打探皇帝病情如何,是否严重。 毕竟前朝出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宫也不能避免动荡。 圣上病倒,萧明睿靠着手腕强硬而得势,风头一度盖过了行事温吞的五皇子。 对于萧箜仪来说,这件事带来的首要影响就是,巴结她的人更多了。 她出去一趟,都能“偶遇”到好几位妃嫔,缠着她诵经上香。各种珍贵古玩,金银首饰,更是流水似的往漪澜殿送。 萧箜仪知道,没有子嗣的妃嫔害怕皇帝一旦出事,她们也得陪葬。所以都急着来巴结她,希望能通过她在萧明睿面前求求情,免于一死。 与坐不住的其他人相比,萧箜仪却镇定多了。 毕竟年节宫宴上发生的事,她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北疆人都打破了关口,皇帝还有兴致陪臣子饮酒作乐,哪像是真的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的模样。这么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会因为边关告急,就心焦得卧床不起? 恐怕这其中,做戏的成分更多些。 正如萧箜仪猜测的那样,皇帝虽急火攻心,吐了口血,看上去很严重,但实际上只是吐了口淤血而已。 除了有些隐秘不可说的障碍以外,皇帝的身体并无大碍。 皇帝装病在床,一方面是不想正面处理此事,毕竟谢凛由他亲自任命挂帅,如今谢凛犯了这么大的错,他也难脱罪责。但他若是一直卧病不起,便无人能在这时候指摘他的错处,反而能为自己博得一个忧国忧民,为国尽瘁的好名声。 另一方面,皇帝生性多疑好猜忌,也想趁机试探一番,后宫和朝中到底有多少人不老实,不安分。 三皇子日日去帝王寝宫探望,实则是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通禀给他。 皇帝眯起眼,浑浊的眼睛透露出几分狠辣,“当初北疆事发,谢凛第一个站出来领命,朕当时便有些怀疑。如今想来,他贸然做此决策,难不成是早已背弃盛安,转投了北疆?” 萧明睿眸中快速划过一抹鄙夷,面上仍恭敬问道:“父皇想如何处置谢家?” “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大罪,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萧明睿劝道:“事起突然,还未彻查清楚。况且谢家世代忠良,如今又是战火连绵之际,如此草率地处置,怕是会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罢了,念在谢家祖辈的功绩上,便留他们一条生路。褫夺谢府封号,收回兵权,将谢府上下统统贬为庶人。” “是。” 萧明睿提议道:“父皇,边关不可一日无将领。儿臣觉得,不如先让简副将代掌帅印,先部署好防备,防止北疆在此节骨眼上反扑。” “你说得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做。” 皇帝并未发觉,萧明睿身在京中,从未涉及此事,为何会连边关副将的名字都一清二楚。 “你先下去吧,朕累了。” 许是最近在床上躺的时间太久,皇帝总是昏昏欲睡,精神头没以前那么好了。 从太极宫走出来,萧明睿缓步走下台阶,回头看了眼辉煌威严的宫殿,再也难藏内心的鄙夷和不屑。 这就是盛安朝的帝王,优柔寡断又只想逃避罪责,哪有半点帝王的气魄? 终有一日,他要…… 萧明睿正欲离宫,禄青快步走上来,面带喜色,“殿下,明嘉公主派人给您传信,让您过去一趟。” 这段时日,萧箜仪似乎在躲着他,每次萧明睿去找她都屡屡碰壁。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面了。 所以萧箜仪今日主动相邀,着实让萧明睿惊喜不已,还以为她终于不再因上次的事情闹脾气了。 等他满怀欢喜地赴约,却听萧箜仪说起了谢家的事,“三哥哥,我听说谢家出事了。” 萧明睿笑着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漫不经心问:“嗯?怎么了?” 萧箜仪迟疑了片刻,柔声道:“或许是我多想了,但总觉得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皇上将此事交由三哥哥处理,所以我想请三哥哥彻查此事。” 她在京城长大,自然听说过谢家世代的赫赫战功,谢将军更是熟读兵法,用兵如神,不然也不能打得北疆连连败退。若不是北疆仗着地势险峻的优势,再加上朝廷拨给边关的军饷屡屡缺少数目,恐怕这场战役根本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便早已结束。 所以萧箜仪才会觉得,谢将军不像是会做出这般莽撞决定的人,更不会置五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贸然深入敌后。 至于京城流传的那些,关于谢将军早已投靠北疆的流言,萧箜仪半个字都不信。 在阖家欢乐的宫宴上,能顶着一身战场上留下的伤痛,忍着与亲人分离的痛苦,果断地站出来自愿请缨……若是连这样忠君报国的义士都要被如此怀疑,那才会寒了所有忠义之臣的心。 所以思来想去,萧箜仪还是决定来求萧明睿。 第191页 她不确定自己说的话能不能影响萧明睿的判断,但若是找萧明睿陈情一番,能让这件事有哪怕一丁点的转机也好。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限,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她良心难安。 萧明睿拍了拍她的后背,“箜儿,朝堂上的事你不懂。塘报是边关大将亲手所写,不会有错。这件事还有什么需要查探的必要吗?” “可毕竟是这么大的事……”萧箜仪还想再劝说两句。 “好了,箜儿。”萧明睿打断了她的话,笑意淡了几分,语气不容置喙,“这些事你不必忧心,我自有考量。” 萧箜仪望进他眼底淡淡的警告之意,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明睿不喜欢她插手这件事。或许,他不想让她插手他的任何事情。 望了许久,萧箜仪轻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箜儿,莫要再为上次的事同我置气了,好吗?我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没办法时时顾及到你,你若是缺少什么,或是有人欺负你,随时让人来找我。” 萧箜仪低垂着眼眸,“嗯”了一声。 跟萧明睿分开后,萧箜仪回到漪澜殿。 坐在窗下看了会儿庭院里的花团锦簇,争奇斗艳,萧箜仪仍是放心不下,提笔给萧明珩写信。 第78章 萧箜仪让人把信捎到落月殿,那边快马加鞭地递到了萧明珩手上。 可到底是没来得及。 就在萧箜仪找上萧明睿的第二日,前朝发生了一件大事——谢老将军血溅金銮殿,含恨而终。 萧箜仪不知道前朝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件事与萧明睿脱不了干系。 在场的文武百官对此事讳莫如深,没有一个人敢往外传。 谢家少年领回谢老将军尸首的时候,萧箜仪站在高入穹顶的阙楼之上,遥遥地望向那边。 宫门处,少年拱手朝萧明睿行礼,而后僵硬地走到祖父的棺木前面,屈膝跪在冰冷的石板地面,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他身上好似压了万钧重,脊背被迫弯下去。 最后一次,谢家少年眉心触地,过了很久才抬起头。 相隔得太远,萧箜仪看不见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只看到少年撑地站起身,如行尸走肉般,领着人将棺木抬出了宫。 而身穿蟒袍的萧明睿,负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欲转身离开。 他正跟身边的禄青说着话,后者忽然瞪大眼睛看向阙台的方向。 “看什么呢?”萧明睿最近火气旺,压低了眉眼,不耐烦地道。 “殿下,明嘉公主站在阙台上。” 萧明睿眉梢微扬,转过身看了过去,阙台上娇小的身影一晃而过,但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一见他就躲,以为他会吃了她不成? 萧明睿沉敛眉目,不满地“啧”了声,又继续吩咐了禄青几句,把手里的马鞭交给他,便快步朝着阙台下面走去。 刚才萧箜仪在上面正看得入神,忽然发现禄青似乎看向了这边。担心被萧明睿发现,她迅速离开了阑干附近,沿着廊道跑了下来。 脚步匆匆地跑下阶梯,萧箜仪正打算转身,手腕却蓦地被人用力攥住。 她短促地惊叫了声,被迫停下脚步。 萧明睿握着她细瘦的手腕,不紧不慢道:“跑什么?” 萧箜仪暗自挣了挣,可她越是挣脱,他反而握得越紧。 她胸口上下起伏得很快,“我没有跑。” 萧明睿探出另一只手,凑近过来,碰了下她雪润的额头,惹得萧箜仪慌忙躲避。 男人鹰眸微暗,神情似笑非笑,“没跑怎么出汗了?” 一直在躲避他视线的萧箜仪,总算肯转头过来看他。 触及她眸中的陌生和冷淡,萧明睿面上笑意微收。 萧箜仪却像是看不出他心情不好似的,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撒娇服软,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急着回去用膳。三殿下,你能松开我吗?” 萧明睿语气幽幽,“一夜不见,你身上是长了刺了?” 萧箜仪别过脸,沉默不语。 一直被她拒绝,萧明睿面子上挂不住,不由得口不择言起来,“长了刺也给你一根根拔了。” “你放开我。”萧箜仪愈发用力地挣扎,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掰他的虎口。 可壮硕男人的手仿佛铜铁铸成的一般,任由她怎么掰都掰不开。 “你从前段时日起就总是躲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萧明睿沉着脸问道,“上次你派人去找我,我忙于公务没有及时处理,你还在为这件事闹别扭么?” 其实去三皇子府求助那件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引子,萧箜仪心知他不知道芙蕖宫的事,所以也并未因为那件事就怪罪他。 但渐渐地,随着萧明睿处理朝政的手段越来越狠辣绝情,随着谢家这件事的发生,萧箜仪才发现,萧明睿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贪慕权势,没有底线。 昨日找完萧明睿回去以后,萧箜仪冷静下来细想了半夜,分析出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都能看得出来谢家的事有猫腻,萧明睿这般整日待在朝堂的人会不清楚?可他却斩钉截铁地对她说,这件事绝无任何疑点。 除了不想让她插手朝政以外,或许还有一些别的理由,让他不愿和她说谢家的事。而那个理由就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萧明睿脱不了干系。 第192页 谢家掌军权,萧明睿出手对付谢家为的是什么,并不难猜。 萧箜仪声音冷淡,“三皇兄你放开我。” 萧明睿死死盯着她,许久才冷笑地道:“呵,从前用得上我的时候,整日三哥哥长,三哥哥短,如今用不上了,我就成了‘三皇兄’?” 最后三个字咬得尤其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如此珍惜她,重视她,护了她这么些年,连碰都不舍得碰她一下。 到最后,她利用完想将他甩开了,便能随随便便将他丢在一边? 想都别想。 萧明睿向前走了半步,眼底蕴起疯狂之色,眼梢带赤,声含质问,“萧箜仪,你对我就这么冷血无情?” 萧箜仪被他恐怖的神情吓了一跳,当下也有些懊恼后悔,不该这么决绝地与他了断。 可她一想到谢家被他害成了如今的地步,便没办法克制自己对萧明睿的厌恶。 此处少有人来往,萧箜仪生怕萧明睿发疯之下做什么不好的事,正犹豫着要不要暂时服个软,先把他给安抚下来。 刚一抬头,却忽然察觉手腕一松。 萧明睿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大瘦削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萧箜仪都不知道萧明珩是怎么过来的,疑惑地望过去,望进他干净澄澈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担忧和紧张。 少年的手掌还搭在萧明睿肩头,方才应该是他做了什么,才让萧明睿松手。 趁着萧明睿还没反应过来,萧箜仪冲萧明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之后便迅速转过身,逃离了此处。 清脆的铃铛声渐响渐远,用彩线绣着玉兔的裙摆也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萧明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 箜儿竟敢当着他的面,跟萧明珩眉来眼去。 是早就勾搭上了萧明珩,所以才对他百般抗拒么? 萧明睿转回身,掀唇讥讽道:“七皇弟好功夫。” 虽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萧箜仪身上,但常人也难以这么悄无声息地近他身,不然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方才萧明睿被萧明珩看似轻飘飘地拍了一下,整条右手臂都彻底酸麻,这才不自觉地松了手。 萧明珩收回手,平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就是你面对兄长的态度?”萧明睿冷声问。 萧明珩只是盯着他,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沉默半晌,萧明珩才用没有起伏的语气低声道:“三皇兄,你不该逼迫她。” “我们之间的事,还轮不着你来管。”萧明睿语气狂傲,从萧明珩身边走过时,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往后,你该叫她一声‘皇嫂’。” 说罢,萧明睿也离开了此处。 跑出去很远,萧箜仪才放慢了脚步。 她回到漪澜殿的时候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间,便吩咐小厨房做些好克化的汤食。 晴溪一直站在小厨房门口,亲自盯着。 只因某次吩咐厨房做东西,晴溪有事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就刚好撞见萧明诚往汤里吐口水,气得她差点晕厥过去。 也幸亏是凑巧被她撞见了,不然多膈应人。 萧箜仪让人压着萧明诚,强逼着他把那碗汤喝了下去。 从那以后,公主所有入口的饭食,都要有人全程盯着。 做皇子做到了这份上,也不知梅贵妃到底在异想天开些什么,居然还指望这么一个蠢材能荣登大宝。 说出去都让人笑掉了大牙。 晚间,萧箜仪正在濯清池沐浴,屏风后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背靠着冰凉的玉石,翘起娇艳的唇角,玉指故意拨弄清波水声,“珩哥哥你来了。” “嗯。”萧明珩侧身站在屏风后,并未往濯清池的方向看。 “珩哥哥这段时日去了何处?”少女娇娇柔柔地问道。 “去了徐扬一带。”萧明珩如实回答,“上次走得急,没来得及同你说。” 皇帝派他去徐扬一带查探邑王的兵力,但萧明珩匆忙离开,为的还有另一件事。 这一趟查探下来,果然验证了他的猜测——邑王和三皇子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联系。 萧箜仪轻轻应了声。 她没问萧明珩具体去徐扬一带做什么,朝政上太复杂的事,她一时半会听不明白。 总归,她知道他最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够了。 “珩哥哥,香胰在旁边的桁架上,你能帮我拿过来吗?” “可以。” 萧明珩绕出屏风,走到旁边的梨花木桁架前,取了块香胰。 可等他走到濯清池边,才见到玉池边的小几上,分明摆着香胰,猪苓,澡豆,雪肤膏,还有巾帕,应有尽有,并不缺什么。 萧明珩弯腰,将香胰放进巴掌大的青釉冰裂纹瓷盘中。 萧箜仪背对着他,长如海藻的乌发拨到了胸前,露出莹白平直的肩背,比池边砌的玉石还要光洁无暇。 少女回头仰视着他,杏眸天真润亮,侧脸和下巴都挂着晶莹的水珠,“珩哥哥,你来帮我洗吧。” 语气也是娇憨纯良的,听不出半点坏心思。 萧明珩目光沉静地望了她片刻,低声应下,“好。” 他屈膝半蹲在她身后,长指撩起她的发丝,慢慢收拢到手中。 第193页 习武之人的指腹都是粗砺的,饶是动作很轻,划过锁骨窝时,依旧带来了不可忽视的摩挲感。 萧箜仪瑟缩了下肩膀,齐胸的池水水波荡漾,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散开。 萧明珩的动作顿了顿,呼吸略微加重。 但是很快,他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帮她润湿头发,在乌发间涂抹猪苓香膏,合拢手掌轻柔地揉搓。 他用葫芦舀起温热的水,细小的水流温柔地冲刷而下,水雾袅袅,朦胧如仙境。 萧箜仪放松地倚靠着池壁,后来甚至眼眸微阖,升起了几分困意。 她就那么半梦半醒地,让他帮忙清洗了身子,用白棉布巾裹起来擦干,被抱到了塌上。 萧明珩帮她擦脚,萧箜仪脸颊泛起酡红,纤白的小腿在半空中乱晃,不小心踢到了他的下颌。 他并拢她的两只脚踝,单手握住,倒着提起来,细致地擦干了水珠。 待他松手,萧箜仪翻了个身,滚到床榻内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觉,还不忘娇声命令他:“你也去洗。” “好。” 萧明珩没让宫人进来清理,直接走下她用过的水池。 他沐浴完,换上新的白色里衣,随便罩了件外袍,便抱着萧箜仪回了寝殿。 廊下昏黄的碧纱灯静谧,院中繁茂的花草间,有流萤闪烁。 被夜风一吹,萧箜仪睡意渐消,睁着明亮的眼眸,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她心里藏着话,但不想被旁人听见,等到进了屋才开口:“珩哥哥,你上次留给我的令牌是什么东西?” 萧明珩侧身支开纱幔,抱着她走进内室,嗓音低沉,“是昭镜司的令牌。” 上回正阳节,本来打算跟她说起此事,可他回来的时候,她正好在午睡,便没忍心吵醒她。 萧箜仪的耳朵贴在萧明珩胸口,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也会低低地震动,震得她耳朵发热发麻。 她眼波潋滟,玉颊晕红,拖长了语调缓缓道:“持有这块令牌的,就是你的人?” 萧明珩并未多想,将她放到床边,“嗯。” 可萧箜仪却顺势圈住了他的脖子,温香柔软的身躯主动贴了上去。 萧明珩身体明显一僵。 被她勾着脖子凑近,萧明珩的手掌下意识扶在她腰后,轻松托举着她的身体。 柔若无骨的人儿在他怀中轻蹭,呵气如兰的气息混着娇甜声音钻入耳廓,仿佛羽毛若有似无地扫过,“珩哥哥,我也有令牌,我也是你的人么?” 第79章 萧明珩托着她的后腰,原本是不想让她太费力气,可这样反而方便了她使坏作乱。 他垂下眼眸,轻而易举窥见她眼中的狡黠笑意。 想做戏逗弄他,却也不肯费心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将所有心思都摆在台面上。 像是吃准了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无动于衷。 少女在怀中像只猫儿似的蹭来蹭去,气息放肆地喷拂在颈侧和耳后,萧明珩微微偏过头避开,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嗯。” 萧箜仪没想到他居然还是这么一副清心寡欲,不动如山的模样。 他现在这么耐得住吗? 趁她愣神,萧明珩的手掌裹住她的手腕,轻轻将人从自己身上拉了下去,放回床上。 萧箜仪小腿往后弯,坐在锦绣堆起的被褥间,跟神情平静的萧明珩对视了会儿,视线往下挪去。 可还不等她看到什么,烛火忽然毫无征兆地熄灭,寝殿陷入黑暗。 萧箜仪疑惑地“咦”了声,“灯怎么灭了?” 萧明珩缓和着呼吸,默了片刻才答:“有风。” “我们先睡吧。”萧箜仪顺势倒在床上,掀开被子灵巧地钻了进去。 “我去关窗。” 萧明珩来到敞开的轩窗前,迎着夜风站了一会儿,才抬手合上窗牖。 他正想摸黑去柜子里重新找一套被褥铺在地上,却听床帐中传来一声:“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萧明珩侧首望去,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纱漏进来,如清辉般洒落在地。 床头床尾的银钩已经放开,雪青色床帐散落,遮住了床上的情形。床帐末端垂坠的流苏在床沿晃来晃去,朦朦胧的影子拉得老长。 萧箜仪在床上躺了半盏茶的功夫,床边才传来靠近的脚步声。 萧明珩坐在床帐中间,侧头望过来,“什么事?” “你上来。”萧箜仪攥着薄衾边缘,娇声催促了一遭。 萧明珩揉了揉手指,从床尾上了床。 他的所有动作都很安静,连脱掉外袍,靴底落在乌砖地面上的声音都静悄悄的。 床帐里更加昏暗,萧箜仪只能朦胧地看到一个黑影,坐在床脚的位置。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铺,萧明珩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萧箜仪翻身滚向他的胸膛,被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接住,揽进怀中。 她没像刚才那样闹他,而是问起了朝堂上的事,“珩哥哥,谢家的事是不是萧明睿做的?” 萧明珩慢慢呵气,“是。” “他想要谢家的兵权?” “是。” 萧箜仪靠在他胸前,沉默着不说话了。 萧明珩猜到她在想什么,眸光微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会保住谢小将军。” 萧箜仪往他怀里钻,脑袋埋在他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好。” 第194页 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没办法改变。 能做的,只有为谢家留下最后一条血脉。 怀中人许久都没动静,就在萧明珩怀疑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听见她声音很低地开口:“珩哥哥,你不会这样做的,对吗?” “我不会。”萧明珩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在她眉心轻吻了下,承诺般应道,“昭昭,我永远不会。” 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永远不能像那个人和萧明睿一样,被权势和欲望蒙蔽了理智。 如此克制忍耐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让她失望,更不想被她抛下。 翌日,萧箜仪醒来的时候,萧明珩已经像上次那样,提前离开了。 她吩咐人进来伺候漱洗更衣,按点去长辈那里请安。 等人都到齐了,皇后提议带着后宫众人和几位皇子皇女,一起到龙床前探望。 为了不打扰皇帝养病,过去的妃嫔除了皇后以外,只有两个贵妃和阮皇贵妃。 一行人说着话,沿着长长的曲折宫道走向太极宫。 萧箜仪忽然被人挽住了胳膊,是五公主萧云嫣。 “箜仪妹妹,你怎么走得这么慢?走,我们去前头。” 没给萧箜仪任何拒绝的余地,萧云嫣就拉着她往前面走了一段距离。一直走到萧明朗身边,萧云嫣这才松手,笑着对萧箜仪眨了眨眼。 萧明朗正在跟萧明珩说话,大部分都是他在说,萧明珩回应冷淡。 他们两个之前同去调查税资贪墨一案,政见相合。萧明朗又十分佩服萧明珩的手腕,和既雷厉风行又分寸得宜的行事风格,所以即便萧明珩态度不温不火,萧明朗依然热衷于跟他相处。 萧明朗热心地介绍道:“箜仪妹妹,这位是七皇弟。年前你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萧箜仪看向萧明珩,对上后者沉静专注的眼神。 他本就不爱跟萧明朗交谈,所以自从萧箜仪出现,视线便一直黏在她身上。 萧箜仪面纱下的唇微微勾起,朝着萧明珩投去秋水盈盈的一眼,娇柔嗓音含羞带怯,“有些印象,但……记不太清了。” 看她这副做派,谁能想得到,昨夜是她让萧明珩帮她沐浴擦身,后来还在他怀里肆意撩/拨逗弄。 更有甚者,他们昨夜相拥而眠,萧箜仪是靠在萧明珩胸前,枕着他的胳膊睡着的。 萧箜仪盈盈上前,对着萧明珩福了福身子,“见过七皇兄。” 她大胆地迎着他的目光,俏丽的眉梢微扬,眼波潋滟流转间尽是勾人的风情。 即便大半张脸都藏在面纱下,萧明珩也能猜到她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萧明珩看似平静地扶着她的臂弯,将她扶了起来,声线也平静沉缓,“不必多礼。” 只有萧箜仪知道,他贴上来的手掌有多么滚烫。 两个人平平无奇地打了个照面,没被任何人瞧出暗藏的波澜。 到了太极宫,萧箜仪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站在了后面不起眼的地方。 萧明睿下朝回来,走进殿中,经过萧箜仪身边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放慢脚步,瞥了一眼。 可少女微垂着细白的颈项,只顾出神地望着地面,半点眼风也没有分过来。 萧明睿脸色沉下来,暗骂自己真是贱得慌,非要对一个冷心薄情的女人念念不忘,方才加快了脚步走近床边。 龙床边围着妃嫔和皇子公主,萧明睿上前请安,皇帝咳了两声,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萧箜仪远远地看了一眼,见皇帝气色红润,不像重病的样子。 只是,从面经来看,似乎有淤血不畅,气血亏虚之象。 “皇上,陈太医来了。” 皇帝咳了两声,“请他进来。” 内侍领命退出去,“是。” 陈文瑜背着药箱进来,当着众人的面,给皇帝把了脉,“皇上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操劳太盛所致,再卧床静养一阵子就好了。” 看面相气色辨病症这一手,还是萧箜仪从陈文瑜给的札记中所学的。 怎么她都能看出来皇帝身体亏虚,陈文瑜反而没看出来呢? 正犹疑着,陈文瑜已经让人把药汁端了进来。 皇后坐在床边,亲自给皇帝喂药。 梅贵妃牵着萧明诚的手,在一旁干站着,几次都想上去说话,让皇帝注意到他们母子俩,可都没有成功。 萧箜仪则是站在后面,并不想被皇帝瞧见。 她低头思考着,想弄清楚到底是自己的医术学得不到家,还是另有缘由。 皇后已经喂完了药,陈文瑜顺手接过空药碗,放到了旁边的桌案上。 “微臣告退。” “你下去吧。” 陈文瑜背着药箱,从众人之间穿过。 无意间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流苏,萧箜仪微微瞪大了眼睛。 萧明珩给她的那块昭镜司的令牌下面,就缀着这样的流苏,因为编法比较特别罕见,她便记在了心里。 陈文瑜身上为何也有同样的流苏? 难道……萧箜仪后知后觉地看向萧明珩,后者也刚好看过来。 怕被人发现,萧箜仪很快便若无其事地错开目光,只是心下却不由自主地快速跳了跳,呼吸也变得急促。 皇帝眼睛浑浊,气息也浊重粗糙,再结合面部经络隐隐透出来的亏虚……怎么都不像是康健之态。 第195页 可陈文瑜却说了那样一番话,好似从脉象里什么都没把出来似的。 对于陈文瑜的医术,萧箜仪还是十分信任的,不然也不会在太医院这么多太医中,独独看重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箜仪心里忽然若有所感,看向桌上那个空空如也的药碗,攥着帕子的指尖不自觉用力。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众人探完病,便彼此簇拥着离开了寝殿。 萧箜仪故意落在后头,假装脚下一滑没站稳,身子向一侧倒去。 身后有人稳稳地扶住了她,低沉嗓音自头顶传来,听起来波澜不惊,“小心些。” 面纱轻轻浮动,萧箜仪站正了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明珩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方才肌肤相触的瞬间,萧箜仪小声说的那句话,仍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晚上来漪澜殿。” 第80章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萧明睿从旁走过,冷冷地嘲讽道:“七皇弟还真是眼疾手快。” 什么眼疾手快,分明是一直用心注意着萧箜仪的动向,所以才能第一时间扶住她。 萧明珩就像没听到似的,低头,整了整黑色窄袖劲装的袖口,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萧明睿自讨没趣,拂袖冷哼了声,心中更是窝火,却无处可发。 回到漪澜殿,萧箜仪借口身体不适,让人去太医院请来了陈文瑜。 这次过来的时候,陈文瑜腰间的流苏挂坠已经取了下来。萧箜仪回想起来,以前似乎也从没见到过陈文瑜佩戴那样的配饰,只有今天这一次,还刚好被她看到了。 所以,应该是有人命陈文瑜去太极宫的时候,挂上那串流苏,特意展示给她看的。 萧箜仪掩下思绪,洒金的湖蓝色水袖袖口微微上移,露出一截细瘦莹白的皓腕,“劳烦太医帮本宫请个脉。” “是。”陈文瑜正要垫上巾帕,却被萧箜仪出声制止。 “暑热难当,垫了帕子又要出汗,我不喜用。” 陈文瑜惊愕抬头,却对上一张清丽皎然的芙蓉面,桃腮粉面,明眸熠熠含笑。 萧箜仪刚刚取下面纱,许是因为热气熏腾,或是因为别的,玉颊泛起淡淡的红霞,嫣红的唇瓣娇嫩欲滴。 陈文瑜连忙低头认罪:“微臣不敢冒犯公主。” “这屋里又没有旁人,太医何需如此拘谨?”少女声音清脆悦耳,泠泠如玉。 陈文瑜耳朵发烫,迟疑了良久,终于大着胆子覆上了她的手腕。 感受到指腹下的脉搏,他这才逐渐冷静下来,凝神去听她的脉象。 萧箜仪身体康健,除了时不时会受噩梦侵扰以外,并无什么大碍。 “公主夜里频遭梦魇,并非身体有恙之故,而是心结所致。要想彻底摆脱噩梦,还需先行解开心结。” “劳烦陈太医了。” 让人送走陈文瑜,萧箜仪坐在桌前,闭目捻着佛珠诵经。 夜里,萧明珩过来的时候,萧箜仪正在翻看陈文瑜给她的札记。 萧明珩一眼就认出了陈文瑜的笔迹,唇瓣不易察觉地抿了抿。 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坐在一旁。 看了一会儿,萧箜仪将手里的书卷扣在桌上,轻啜了口茶,“珩哥哥,你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 萧明珩看了她一眼,顺从地撩起衣袖,将手伸到她那边。 葱白细嫩的玉指搭在了他腕间,指腹温热。 仅仅是最普通不过的接触,便让萧明珩呼吸微变,忍不住揉搓起另一只手的指骨。 萧箜仪经常给身边的婢女把脉来练手,所以寻常的脉象她还是能把出来的。 她眼眸微弯,噙着笑望向他,嗓音柔柔道:“珩哥哥,你的脉象好快。” 他平静淡然的表象,跟激烈的脉象截然相反。 话落,感受到他的脉搏更快了。 萧明珩手指微动了动,沉静地注视着她。 萧箜仪左手手心撑着侧脸,仍然搭着他的脉搏,状似无意地说道:“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变了。” 从前的他,可不像现在这么能忍。 以前她随便勾一勾,就能击溃萧明珩的所有忍耐和伪装。 可自从萧明珩去了徐扬一带,回来之后就变得沉稳了许多,任凭她怎么勾引都不为所动。 这可不是好兆头。 若是恶犬对主人给的甜头没了兴趣,那主人以后靠什么驯服它? 所以今日萧箜仪才想了个法子来试探他。 萧明珩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声音不自觉带上紧张,“哪里变了?” 萧箜仪却没有回答,而是好奇地问道:“珩哥哥,你另一只手在做什么?” 她方才才注意到,萧明珩的左手始终藏在衣袖下面,没有露出来。 似乎从他们相遇起,她就很少有机会看到他那只手。 只有之前偶尔见到过一次,隐约记得他的手指骨节处的肌肤很红,像是被什么重重摩擦过。 萧箜仪注意到萧明珩漆黑的眼珠颤动了下,那是心虚时本能的反应。 屋里摆了冰鉴,殿内温凉,可他的额头却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很刻意地在控制呼吸,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 所以……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心如止水。 萧明珩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可他能控制表情,却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第196页 他也许猜到,萧箜仪为什么忽然说要帮他把脉了。 萧箜仪身子朝他的方向倾了倾,衣襟被动作带得微敞,露出莹白平直的锁骨,眸中笑意愈盛,“珩哥哥,你的脉象内火虚旺,长此以往会对身体不好,可要我给你开一服去火的药?” 她甫一靠近,身上的香气比平时还要馥郁,能轻易影响人的心神。 萧明珩舔了舔唇,有些迟疑地应下:“好。” 萧箜仪换了左手把脉,右手执笔,慢条斯理地蘸墨,在提前铺开的宣纸上徐徐写字。 萧明珩凝神盯着她,看到她在纸上写了什么之后,瞳仁蓦地收缩。 她并没有写所谓的药方,而是写了一个字——欲。 “内火虚旺,最忌讳的就是忍耐。”落完最后一笔,萧箜仪抬起头,满眼真诚地望着他,轻声问:“珩哥哥,你知道了吗?” 萧明珩出神地盯着纸上的字看了很久。 有一件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出京在外时,每次看到萧箜仪寄来的信,看见她的笔墨,闻见信纸若有似无的梅花香,光是想象着她是如何伏案给他写信,他都会有反应。 可这让萧明珩感到恐慌。 他害怕自己会变成那个人,害怕会有一天控制不住这些肮脏的念头,会伤害到她。 所以他只能用极端的方法来克制忍耐。 每一次动情,他都会用疼痛和冷水来惩罚自己。时日久了,虽说还是控制不住本能,但他渐渐能够更好地隐藏自己的下作念头,小心翼翼地不被她发现。 可这一刻,伴随着她写下这个字,说出这番话,那些被关进心底的所有阴暗见不得人的野兽,又被重新唤醒,叫嚣着要挣笼而出。 萧明珩的视线终于从宣纸上移开,轻颤着落在了她身上。 原本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眸,一点点被肮脏的渴望填满,染上了浓沉的欲/色。 萧箜仪摸着他跳动得越来越快的命脉,低头看了看他瘦长的手指,翘起嘴角,“珩哥哥,你们习武之人的手指是不是都有茧子?但是陈太医就没有,他的手指很柔——” 最后一个“软”字还没说出口,原本静静搁在桌案上的手突然有了动静。 萧明珩用力攥住了她的手,因为动作太大,还不小心碰掉了她另一只手里的狼毫笔,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墨痕,贯穿了唯一的一个字,墨点四溅。 他不顾自己的袖口被墨迹弄脏,乌眸固执地盯着她,嗓音压抑,“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陈文瑜的手有没有茧子? 萧明珩的神情一片森冷,可萧箜仪一点也不怕他,有恃无恐地答:“今日我请陈太医来为我把脉,没让他垫巾帕。” 萧明珩绷紧了唇,攥住她的手腕,用拇指指腹来回揉搓她的手腕内侧,像是要抹掉被别人碰过的痕迹。 他一直藏起的左手也抓住了她的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萧明珩认真而专注地揉搓她的手,仿佛一个执着的孩童,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萧箜仪见时机差不多,娇气地轻哼了声,软着语调撒娇:“珩哥哥,你弄疼我了。” 少年反应慢了半拍,有些迟钝地停下来。 很快,他听话地缓缓松开了手。 萧箜仪揉了揉自己泛红的手腕,“你是不是生气了?” 萧明珩嗓音沉沉,“没有。” “那……你是吃醋了?”她转了转眼珠,明知故问。 萧明珩薄唇翕动,思忖片刻正欲开口,却突兀地止住。 因为桌案下,她的足尖柔若无骨地缠了上来。 萧明珩气息不稳地捉住了她的脚踝,惹得银铃铛短促地晃动了下。 他额角青筋直跳,目光带着惊愕和不敢置信。 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大胆。 她就不怕他…… 萧箜仪眼底漾着促狭的水光,意有所指地问道:“珩哥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我的?” 萧明珩深吸了口气,却无法压下胸臆间的燥意。 他的虎口逐步收紧力道,嗓音低哑沉缓,“从刚才你让我伸出手的时候。” 萧箜仪微愣。 他那么早就动情了么? 可那个时候她什么都还没做呢。 坐在对面的少年倏然起身,走近,握住她脚踝的手迅速游移到她膝弯,另一只手轻巧地将她抱了起来。 铃铛在半空中摇出悦耳的声音。 身体猝不及防腾空,让萧箜仪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瞪大眼睛,抱住了他。 但她很快就镇静下来,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这是萧箜仪意料之中的反应。 她在刻意引导萧明珩放弃忍耐,放任自己沉沦于本能之中。 这样,她才能更好地掌控他,稳稳地牵着拴住他的那条绳子。 快要走到床边的时候,伏在萧明珩肩头的萧箜仪凑近他,气息温热香甜,蛊惑的嗓音钻入他的耳廓,“珩哥哥,你对我这么好,想要我怎么感谢你呢?” 为了给她报仇,萧明珩连弑父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么一条忠诚的好狗,她愿意多施舍他些甜头和奖励。 萧箜仪柔软的手心贴在他的后颈,来回轻抚,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萧明珩眸中暗色翻涌,轻蹭着她的侧颊,喃喃喊她:“昭昭。” 第197页 须臾,他终于顺遂她的心意吻了上去。 第81章 萧箜仪被放在柔软的锦衾上,乌发如瀑般散落。 萧明珩扶着她的膝弯,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额头,鼻尖,面颊。 少年的气息依旧清冽干净,像是枝头碎雪,悄无声息地融化在唇齿间。 殿内的灯火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熄灭。 这次萧箜仪猜出来了,是萧明珩干的。 她掌心贴着他的胸膛,嗓音娇娇细细的,“珩哥哥,你熄灯作甚?” 萧明珩纹丝不动,依恋地蹭着她的颈窝,顿了顿,才低低地道:“不好看。” 萧箜仪习惯性地支使他,“还是把灯燃上吧。” 她倒要看看,到底有多不好看。 萧明珩只得披衣起身,重新用火折子点燃了烛台,罩上纱罩。 他在桁架的铜盆里净了手,刚上床,中衣的系带便一松,被萧箜仪轻松扯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萧明珩拥住她,别扭地想要阻挡她的视线。 可少女灵活地钻来钻去,躲开他的臂弯,还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朵,微诧道:“你的耳朵好烫。” 萧明珩本想压制住她的手腕,却又不舍得用力,最后反被她用系带缠住胳膊。 萧箜仪翻了个身,彻底从他的掌控下逃脱,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少年身形匀称修长,昳丽俊美的面孔泛起诱人的绯色,乌眸灼亮。 他看着清瘦,但并不瘦弱,反倒肌肉紧实分明,力气很大。手背和小臂的青筋凸起,盘虬如青藤。 唯一称得上不好看的……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有些凶恶吓人,跟他无害的外形很不相符。 萧箜仪眸光微闪,试探地柔声问道:“珩哥哥,之前有人教过你吗?” 从前听说皇子十四五岁的时候,会有专门的宫人过来教他们。 萧明珩已经解开了系带丢在一边,眼眸晦暗,嗓音哑得厉害,“没有。” 萧箜仪闻言松了口气。 既然他什么都不懂,那接下来要怎么样,还不是她说了算。 萧箜仪眼里漾开盈盈晃动的水光,回到他身边,亲了亲他的下巴,有些羞赧地轻声道:“珩哥哥,我觉着你很好看。” 萧明珩胸臆间顿时一片滚烫。 “昭昭。”他深深凝望着她,揽住她的肩,气息不稳地回应她的亲吻。 殿内的烛火再次熄灭,这一次是萧箜仪授意的。 夏夜静谧,唯有细碎的铃铛声自碧纱窗隔隐约漏出,惊得檐下荷花缸里的鱼儿四散,水池边也传来“扑通”的落水声,草丛里蛙声阵阵。 翌日清早,萧箜仪被敲门声吵醒。 “公主,您可起来了?”是晴溪的声音。 萧箜仪秀眸惺忪地坐起来,才发现屋里晨光熹微,已经到起来的时辰了。 她平日里受噩梦惊扰,惯常醒得早,少有像昨日那般睡得昏沉的时候。 一觉醒来,倒是神清气爽,灵台清净。 萧箜仪唤婢女进来,伺候她漱洗更衣。 至于被扔在地上的藕荷色裌衣,也被她吩咐人丢弃销毁。 出门请安的时候,看似一切如常,可萧箜仪的眉心却渐渐蹙起,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公主,可是身体不适?” 萧箜仪摇了摇头,“无事,走吧。” 只是迈过宫门门槛的时候,她身子没站稳,微晃了晃,被身旁的荣姑姑及时扶住。 萧箜仪深吸了口气,慢慢站直身子,一抬头,正好望见从另一条宫道走过来的萧明珩。 萧明珩停下脚步,抬睫望了过来。 萧箜仪神情略有些不自在,很快便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迈过宫门走了进去。 慈宁宫外面已经聚了不少妃嫔,还有几位皇子公主也在,见了这一幕,还当明嘉公主跟这位七皇子不熟悉,所以才会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只有萧箜仪知道,昨夜她跟萧明珩有多么亲密。 萧明珩常年习武,指腹生有薄茧。而她自幼娇生惯养,肌肤养得比花还娇嫩,被轻轻蹭过便会泛起红。 今日清晨穿衣的时候,萧箜仪还发现身上留下了许多红痕,连忙用脂膏遮住。 请安请到一半,皇帝派人过来,把萧明珩请了过去,应是有事相谈。 在他走后,稍微发生了一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待从坤宁宫离开,正准备回漪澜殿,却在梅园附近遇到了萧明珩。 这里正好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萧箜仪对身后的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原地等候。 随后,她莲步轻移走向他,清脆地喊了声:“珩哥哥,你回来了。” “嗯。”萧明珩见她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握住她的肩膀,紧张问道:“心情不好?” 萧箜仪闷闷不乐地点头,“今日请安的时候,有人奚落我。” “谁?”萧明珩眉目冷冽下来。 “罗婕妤,还有于嫔。” 宫里头从不缺落井下石的人,许是看她最近跟三皇子没走那么近,以为她惹了萧明睿厌弃,那两人便藏不住自己的尖酸,刻薄地说了几句难听话。 萧箜仪其实并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过耳就忘了。 但她还是故意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伤心模样,咬着唇角,连眼梢都聚起了水珠。 第198页 萧明珩眸中戾意一掠而过。 “珩哥哥,你帮我出出气就好,不要伤人性命。”萧箜仪善解人意地道。 萧明珩只得按捺下杀意,“好。” 萧箜仪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靠进了他怀里。 “珩哥哥,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萧箜仪玉指揪着他的衣襟,眉笼愁烟,细声细气道:“可我于成婚前失身,万一被人知道了……” 萧明珩喉结上下滚了滚,抬起手臂将她轻拥入怀。 他一寸寸收紧手臂,下巴轻蹭她的额头,语气坚决地承诺:“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如今情势不同,他的计划必须再次加快进度。 “有珩哥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萧箜仪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只是萧明珩并未发觉,靠在他怀里的少女眼中浮现起的笑意。 萧箜仪当然不会让萧明珩这么轻易碰她。 她只不过用了些小手段,昨夜床帐里昏暗,再加上萧明珩不懂男女之事,轻而易举就被糊弄了过去。 回到漪澜殿,萧箜仪拿出了萧明珩刚才送她的药膏。 她一下就闻出来,里头的药材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比宫里御用的药膏还要好。 沐浴后,萧箜仪指尖沾了药膏,涂在了泛红的腿侧。 清清凉凉的药效很快便发挥出来,缓解了之前的灼烧感。 萧箜仪让人叫来了陈文瑜。 这一次,陈文瑜说什么都要隔着帕子才肯把脉。 “太医这是何意?” 陈文瑜跪倒在地,神情紧张惶恐,“微臣万万不敢以下犯上。” 只是过了一夜,他怎会态度大变? 联想到萧明珩给她的药膏,萧箜仪隐约明白了几分。 药膏应该是萧明珩从陈文瑜那拿来的,拿药的时候,或许他还警告了几句,这才让陈文瑜的态度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萧明珩看上去不争不抢的,没想到这么记仇。 “那便隔着帕子吧。”萧箜仪没有再强求。 把完脉,萧箜仪又问了陈文瑜几个医术上的问题,之后便打发他回去了。 萧明珩近些时日都留在京城,住在皇宫之中。 可他很少回落月殿留宿,几乎夜夜都会去漪澜殿。 白日里萧箜仪跟萧明珩看似毫无交集,可夜里他们相拥而眠,极尽亲昵。 起初,有人以为萧箜仪落势,还幸灾乐祸了一番。 可随着冒头的几个人接连出事,不是落水受伤,就是撞鬼发疯,皇宫里那些人精哪里看不出来,萧箜仪身后有人护着。 只是他们连庇护萧箜仪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样反而加深了众人心中的恐惧,从此再也无人敢招惹她。 萧明睿没听说宫里传来萧明珩和萧箜仪交从过密的消息,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何种地步。 最近,他在为另一件事着急上火。 萧明睿大怒,将手里的信函摔到桌上,“施济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明明答应我,要举荐我去监察江南科考,怎么事到临头突然反悔?” 萧明睿不仅需要这个机会离京,与邑王商议计划的最后一部分,还要借此机会多敛些钱财,以成大事。 可因为施济的临阵倒戈,如今监察科考一事,居然落在了萧明珩身上。 这大大出乎了萧明睿的预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奴才已派人打听了,从施大人府上姨娘的口中,探听到了一星半点的消息。” “说。”萧明睿厉声喝问。 “听她说,施大人在前夜晚上,曾在府中秘会了一位黑衣人。那姨娘趴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听见了‘昭镜司’三个字。” 萧明睿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咬牙道:“又是这个昭镜司。” 近些日子以来,他被昭镜司破坏的计划不知凡几,好几次他费劲心力拉拢朝中大臣,最后不是被截胡,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以说,萧明睿早已对昭镜司恨之入骨。 可偏偏这批人行动诡秘,又各个武艺高强,善于隐匿,简直跟鬼魂似的。他派人抓捕了好几拨,连个他们的衣角都没摸到。 “昭镜司到底是何人的势力?萧明朗的,还是萧明珩的?” 如今萧明朗跟萧明珩走得近,不管昭镜司是谁的势力,都有可能选择支持萧明珩。 禄青回话:“奴才不知。” 萧明睿气得抬腿踹了他一脚,骂道:“废物东西。” 其实他也知道,昭镜司的底不是那么容易摸透的。 只是萧明睿弄不明白一点,这么强大的势力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安排起来的,幕后之人为此定然筹谋了不知多久。 从前蛰伏暗中,少有露面,为何最近行事忽然张扬了起来? 最近并不是合适的夺权契机,幕后之人到底在为什么事而着急? 萧明睿深思了半晌,最后吩咐道:“派人盯紧那几个刚与我交好的大人,昭镜司或许会再次出手,到时候趁机将他们瓮中捉鳖。” 暂时想出了法子,可萧明睿的脸色依然不好看。 他不确定这个法子能不能起效,要是昭镜司真有这么好对付就好了。 禄青正准备退下,萧明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箜儿最近如何?” “回殿下,明嘉公主一切都好。” 第199页 迟疑片刻,萧明睿还是问了出来:“没了我的庇护,她在宫里可有受委屈?” 他听到过后宫的风言风语,但并未让人制止。 萧明睿想让萧箜仪知道,没了他的庇护,她在这吃人的后宫会寸步难行。这样早晚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他并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奴才并未得到相关的消息。” 禄青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言下之意,没人给明嘉公主气受,她在宫里一切如常。 有他没他,对她的生活似乎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萧明睿刚刚转晴的脸色,再一次彻底阴沉下来。 第82章 这日,萧箜仪在路上遇到了皇帝身边的康公公,“奴才见过明嘉公主。” 她紧了紧心神,强自镇定地问道:“不知公公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皇上派奴才过来请公主殿下过去一趟。” “可有说是什么事?”萧箜仪连忙问。 “奴才不敢探问皇上的事。” 萧箜仪有些迟疑,不知道要不要派人去支会萧明珩一声。 可转而又想到,皇帝如今身体亏虚,现下又是青天白日,他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 想通这一点,萧箜仪心下坦然了许多,“劳烦公公带路。” “劳烦不敢当。公主请。” 康公公领着萧箜仪去了太极宫。 进去以后才知道,原来皇帝叫她过来,是想让她抚琴。 “宁儿还在世的时候,每次朕缠绵病榻,都是她在跟前伺候。有她为朕抚琴解闷,朕的身体便好得快了。”皇帝指了指放在屏风前面的矮几,那里已经摆好了一架上好的琴。 得知只是抚琴,萧箜仪心头的担忧散去了些。 她敛袖坐在琴桌后,调了调琴音,也不问皇帝想听什么,便随意地拨起了曲子。 期间,有内侍端着药碗进来,放在不远处的红木桌案上。 皇帝咳了两声,“过来帮朕喂药。” 琴音“铮”的一下,戛然而止。 萧箜仪按捺着厌恶,徐徐起身,一步步朝着桌案走去。 她颤抖着手端起了药碗,却在走向床边的中途,忽然被曳地的裙摆给绊了一下,浓黑的汤药不慎洒在了手臂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康福,赶紧带公主下去更衣。” “是。” 康公公忙不迭上前,恭恭敬敬地请萧箜仪去后面偏殿更衣。 殿内只有萧箜仪一人,她撩起衣袖,将泛红的手臂泡在冷水中。 更衣的时候,她偷偷闻了衣服上的药汁,发现里面加了一种很罕见的慢性毒。 这种毒初时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太大伤害,只会令其精神萎靡,身体亏虚。可随着时日渐久,慢慢加大药量,便能一点点挖空人的身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性命。 中毒之人死前会慢慢变成不会说话,不能动弹的活死人,可以说是痛不欲生,所以这个毒药在前朝便被列为了禁药。萧箜仪也是偶然在陈文瑜的札记上看到,才通过特殊的气味辨别了出来。 就在这时,窗棂方向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萧箜仪顿时警惕道:“谁?” “是我。” 听出是萧明珩,萧箜仪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萧明珩一得到消息,便立刻抛下公务,匆匆自宫外赶来,翻窗而入。他身上仍穿着黑色蟒纹袍,神色难掩紧张,“昭昭,你没事吧?” 萧箜仪摇了摇头,“我没事。他让我给他喂药,我假装把药洒在身上,蒙混过去了。” 皇帝须在固定的时辰吃药,如今药洒了,她磨磨蹭蹭地在这里更衣,肯定得换其他人给他喂药。 她算是勉强躲过了一劫。 萧明珩打开冰鉴,帮她换了盆冰水。瞧见她的袖子快要垂落到铜盆中,便往上拉了拉,轻轻握住她的胳膊固定住衣袖。 萧箜仪时不时看向门外的方向,生怕有人在这个时候进来,“珩哥哥,你跑来找我,会不会被人看到?” 纵然他武艺高强,可这么多御前侍卫也不是摆设,当下还是大白天,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发现。 未经允许擅闯太极宫,若真被人发现了,他怕是会被冠上谋反的罪名,难逃一死。 萧明珩却半点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两件事,一是她的烫伤严不严重,二是如何替她报仇。 “我没事。”萧明珩下颌紧绷,低头盯着她的伤口,“胳膊还疼不疼?” 萧箜仪随意瞥了一眼,被烫红的地方颜色已经淡去许多了,只是她肤色白,所以还是格外显眼。 她如实答:“不怎么疼了。” 萧明珩又帮她把袖子往上卷了卷,之后便垂首陷入沉默,许久都没了动静。 萧箜仪觉得有些奇怪,试探地叫了他一声,“珩哥哥?” 萧明珩手掌不由得紧攥成拳,嗓音低沉,透着几分压抑的痛楚和愧疚,“昭昭,你再等我一段时日。” 他在尽自己所能地加快进度。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日,他定能…… 到了那时,就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了。 萧箜仪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乌润的瞳仁微微颤动。 她倚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嗯”了一声,“好。我等你。” 第200页 萧明珩一手扶着她的袖子,另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轻拥住她的肩,眸中情绪浮浮沉沉。 “明嘉公主,您换好衣裳了吗?”门外传来宫女的问话。 萧箜仪心里一个激灵,对着门外说道:“快了。” 她看向萧明珩,连忙推了推他的胳膊,用气声说道:“你快走,别被人抓到了。” “嗯。你放心出去,我都安排好了。”萧明珩看了眼她的手臂,见已经彻底消了红,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临走前,他轻轻抱了下她,绕到屏风后面,悄然无声地从窗子翻了出去。 萧箜仪站在窗下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外面传来异样的动静,确认萧明珩已经安然无恙地逃离,才整了整衣襟,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偏殿,跟着宫婢往主殿走的时候,萧箜仪心里还在想,刚才萧明珩说的已经安排好了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进主殿,远远地就看到一位大人手执笏板等在太极宫门口,似是有事要禀报。 康公公进去通禀,很快小跑着出来,请那位大人进去。 待官员进去,康公公对萧箜仪赔礼说道:“皇上还有公务要处理,公主今日就先回去吧。” 原来萧明珩在这里提前安排了人。 萧箜仪点点头,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此处。 用过晚膳,穹顶仿佛笼上一层朦胧的暗雾,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萧箜仪在后殿花园散步,忽见天边火势大起,嘈嘈声喧杂。 她派了个太监去打探消息,“去那边看看,发生了何事。” “是。” 小太监领命而去。 萧箜仪遥望向被熊熊火势烧红的半边天,眼睫微颤。 那里似乎是芙蕖宫的方向。 她正等着下人传消息回来,身后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 萧箜仪转回身,刚好看到萧明珩出现在身后。 黑衣少年几乎要融在浓墨般的夜色中,身姿挺拔地立在她身后,定定望着她,“芙蕖宫走水了。” 萧箜仪眼眸微微瞪大,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竟然真的是芙蕖宫。 废弃的宫殿走水是常事,这一次是巧合,还是…… 萧箜仪下意识打量萧明珩身上的夜行衣。 萧明珩好似没察觉到她的视线似的,向前迈出一步,朝她伸出手,“昭昭,可要过去看看?” 犹豫片刻,萧箜仪将手放到了他温热的手心,被他合手握住。 腰间搭上一条精瘦有力的手臂,萧箜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带上了半空。 突如其来的腾空,让她下意识抱紧了萧明珩的脖子,身体紧贴他的胸膛。 萧明珩用轻功带着她,看不出半分吃力,几个轻巧如飞燕的起落,便带她离开了漪澜殿,离起火的地方越来越近。 萧箜仪起初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后来胆子慢慢大起来,鼓起勇气往下面看去。 原来皇宫有那么多宫殿楼阁,挤挤挨挨地排布在一起,灯火璀璨如昼。 平日里这个时辰本该准备安寝,可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宫里的人都被叫醒,逃窜的逃窜,救火的救火,比外面的市集还要喧嚷热闹。 萧明珩带着她停在不远处的宫殿屋檐上,踩着瓦片蹲下,借助前面翘起的屋脊挡住身形。 离得近了,下面嘈杂叫喊声更加清晰入耳。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快取水来!赶紧去井里打水!” 举着火把的宫人来来回回地忙碌,将一桶桶的凉水泼向正在燃烧的宫殿。 芙蕖宫是先皇后生前最喜欢的宫殿,皇帝与敬宁皇后伉俪情深,常常来此处哀悼怀念发妻。 这里看似无人问津,实则是皇宫里最重要的几个地方之一,哪里出事这里都不能出事,不然皇帝还不知道要如何暴怒,所以这些宫人才会如此惶惶不安。 可火势滔天如海,纵然一桶又一桶的水浇上去,也宛如杯水车薪,难以扑灭来势汹汹的烈火。 萧箜仪的眼眸被火光照亮,清晰地倒映出下面的一切。 芙蕖宫年老失修的牌匾,发出噼啪的声音,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中间碎裂成两半,重重地坠了下去,很快就被蔓延的火舌吞噬。 萧箜仪被萧明珩护在怀里,寒风都被他挡在身后。她眼睁睁看着囚困了自己无数个夜晚的噩梦之地,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萧箜仪怔怔望着这一幕看了许久。 夜色渐深,下方的兵荒马乱还未停下,她侧首看向萧明珩。 身侧的少年比她高出许多,从前单薄的脊背,不知从何时起也渐渐拥有了能撑起一切的力量。他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黑暗中,仿佛丛林中蓄势待发的野兽。 “珩哥哥。”萧箜仪无意识地喊出了声。 正在警戒四周的萧明珩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里的她。 这会儿,他忽然又不像是凶狠的野兽了,反倒像是收起了利爪,温驯而顺从的犬类。 萧箜仪看到被他拉下去的黑色面巾,指尖捏住面巾上缘,轻轻提了上去。 年轻俊秀的容貌被藏在面巾下,只露出一双漆黑狭长的凤眸,正专注地望着她。 “珩哥哥,三年前在芙蕖宫,是你救了我。”萧箜仪声音轻柔,像是随时都会散在风里。 第201页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萧明珩目光灼灼,望进她水波潋滟的眼底。他喉咙上下滚了滚,嗓音有些哑,“是我。” 少年的轮廓跟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重合。 夜风拂过,萧箜仪闭上眼,微仰起下巴,隔着面巾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第83章 温软香甜的气息覆上来,萧明珩瞳孔收缩,心尖重重一颤。 他怔在原地,乌眸定定望着她。 萧箜仪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唇,不含任何情/色意味,很快便退开。 她遥遥看向夜幕笼罩下巍峨辉煌的太极宫。 须臾,萧箜仪收回目光,手心抵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柔声道:“珩哥哥,往后你要万分小心。” 萧明珩用力攥住她的手,掌心都沁出了热汗也不舍得松开。他嗓音低低地,无比认真地应下,“好。” 皇帝得到消息,衣冠不整地匆匆赶来,刚看到芙蕖宫起火的一幕,便吐血昏迷了过去,惹得下方又是一阵骚乱。 在这之前,萧明珩已经带萧箜仪回了漪澜殿。 灯火如昼的寝殿内,萧箜仪枕着少年的胳膊,依偎在他胸前,美眸盈盈润亮,唇瓣嫣红,泛着诱人的水光。 她亲了亲他凸起的喉结,娇怯道:“珩哥哥,其实……我之前骗了你。” 萧明珩垂眸看她,动作轻柔地帮她把散落发丝拨到耳后,“什么?” 萧箜仪握住他的大手,向下牵引着,“我,我们没有行过夫妻之实。” 快要触碰到的时候,萧明珩反握住她的手,没再继续。 他握着她的手按在后腰,将她压进了自己怀里,轻吻她的额头,嗓音低哑,“我知道。” “你知道?”萧箜仪讶异,从他怀里撑着手爬起来,“可你不是说,没人教过你么?” “的确没人教过我。”萧明珩长臂一伸,又将她抱了回去。 “那你如何得知的?”萧箜仪咬着下唇。虽然羞赧,但也是真的好奇极了。 萧明珩心尖发烫,招架不住她直白的问话,不自在地翻过身,圈着她的脸颊轻吻。 其实他在之前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只是隐约觉得,昭昭不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他。 后来次数多了,偶尔也会碰到,慢慢就明白了。 萧箜仪听见自己失了控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发颤。 耳朵和脸颊都开始发烫,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她下意识地抓住身前的少年,想要汲取更多空气,却适得其反,濒临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明珩终于放过她。 萧箜仪眼里噙着潋滟的水光,微张着红唇喘息。 她看向萧明珩,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动了情,清隽昳丽的面庞泛着薄红,挺直的鼻骨下,薄唇嫣红而诱人。 萧明珩额头渗出细汗,转眸过来,漆黑的凤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触及他眼底浓烈到让人心惊的渴望,萧箜仪不自觉绷紧了身子。 耳垂被咬了一下,然后被温热湿润的感觉包裹。 萧箜仪慢慢放松了身体,抱住他精瘦的腰。 最后,萧明珩还是没舍得动她。 萧箜仪从没像今天这么疲惫过,后来直接趴在他怀里睡着了,连萧明珩什么时候帮她清理上药的都不知道。 翌日醒来的时候,萧箜仪浑身酸软无力,嗓子里像是要冒烟。 “渴……”她还没完全清醒,无意识地呢喃了句。 身旁响起窸窣的动静,紧接着,她被人小心地扶起来,瓷杯递到了唇边。 清凉的水如涓涓细流一般,很好地滋润了干涩的喉咙。 水珠顺着唇角流淌下来,被温热的指腹轻轻拭去。 喝完水,萧箜仪躺回床上,过了几息,她忽然反应过来,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床帐,微微侧头,看见熟悉的背影,她悄悄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带。 正准备离开的萧明珩被她拉住。 他回过身,望见她,小幅度地弯了弯眼睛,“醒了。” 萧箜仪睡意朦胧地坐起身,身前的锦衾滑落,露出莹白细腻的肌肤,遍布红痕。 外面枝头间传来鸟叫蝉鸣,一派生机。 清晨的日光透过薄纱窗格照进来,少女懒洋洋地倚着床栏,披散的乌发如缎,有一些散落在肩头胸前。巴掌大的小脸雪润娇嫩,白得近乎透明,泛着初醒的桃粉。 萧明珩眼眸微暗,不着痕迹地揉了揉指骨。 “珩哥哥,你要走了吗?”萧箜仪眉眼松懒,娇声细气地问道。 “嗯。” “你过来。”她冲他招了招手。 萧明珩依言走上前,手掌垫在她跟床栏之间,“怎么了?” 萧箜仪帮他整了整腰间的束带,将流苏从缝隙间放了下去。 她仰起小脸,翘起唇瓣,眸光温柔明亮,“好了。” 萧明珩忍不住弯下腰,在熹微的晨曦中温柔地亲吻她。 他直起身,指腹抚过她的脸颊,“昭昭,我走了。” “嗯。” 萧箜仪目送他离开。 芙蕖宫失火,整座宫殿都化为了灰烬。 这次皇帝并非演戏,而是真正受了刺激,神智昏沉,卧病不起。 一夕之间,朝堂上的局势再次变得剑拔弩张,各方势力暗潮涌动。 第202页 萧明珩白日在金銮殿和六部之间忙碌,夜里仍会来漪澜殿与萧箜仪相会。 不为与她寻欢,只是怕有人私下里对她动手,须得亲自守着才放心。 而萧明睿已经很久都没关注过萧箜仪了。 他正为昭镜司的事急得焦头烂额。 数不清设了多少次计谋,可每次都连这些人的衣角都摸不到。简直就像是他的每次行动都暴露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还来不及出动,便被他们提前洞察,及时做出应对。 忙前忙后了一个多月,萧明睿只打听到昭镜司的主人似乎姓赵,真实身份不知道是什么。甚至就连这个消息都不能确定真假。 “废物,一群废物!”萧明睿大怒,脚边跪了一群谋士。 禄青在这时候走进书房,手里举着一封信,“殿下,有您的重要信函。” “都滚下去!”萧明睿将桌案上的茶盏扫到地上,沾着水的碎瓷片迸溅了一地。 发完一通脾气,萧明睿这才打开信函。 这是邑王递来的信,上面只有短短两个字:面谈。 萧明睿皱起眉,他如今在朝堂上被萧明珩处处牵制,根本无法离京,怎么跟他面谈?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道藏在黑斗篷下的身影。 “何人擅闯……”萧明睿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可看到来人的长相,他脸色大变,剩下的话尽数被咽了回去。 来人可不就是邑王。 萧明睿“噌”地一下起身,快步走到门口环视左右,又将门扉紧闭。 他这才回过身,“藩王私自入京,可是谋逆大罪!” 跟他如临大敌的反应不同,邑王却像闲庭信步似的,慢悠悠地走到书房正中,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他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口,“那又如何?” 藩王私自离开封地,也是谋逆大罪,可皇帝就算知道他没有老实在封地待着,不也拿他没办法? 私铸兵器更是罪上加罪了,但他不还是好好在这里坐着? 萧明睿疾步走到他对面,撩袍坐下,“你忽然来京,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邑王将茶杯用力搁到桌上,茶水洒了出来,“听说你最近忙着笼络朝臣,可没心思管我这边。” 萧明睿眼眸微闪了闪,“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大业。” “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你自己?”邑王同样有一双锐利的鹰眸,历经岁月也不显浑浊,反而愈发锋芒毕露。 萧明睿被他看得心惊,后背发汗,“有了朝臣的支持,你才更容易上位。” 邑王冷哼一声,“我一介谋反逆贼,需要什么朝臣的支持?” 他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靠武力以铁血手段登位,哪个老东西敢不服,直接杀了就是。 兵力就是他最大的依仗,有了兵权在手,他哪里需要在朝堂上玩弄权术? 萧明睿身躯紧绷,眼底藏着忌惮,“发动战乱难免有风险,是下下之策。” 邑王没再开口,只是嘲弄地望着他。 对峙良久,邑王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别忘了,你想坐上那个位置,也并非那么名正言顺。” 他拉开门走后,萧明睿一点点攥紧了拳,神情阴鸷。 邑王想坐上皇位,萧明睿又何尝不想? 对于他而言,若是能借助邑王的兵权作为威慑,再加上他自己在朝中笼络朝臣,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才最好不过。 待他拿到了京城的守备军和禁卫军的兵权,便不用再受制于邑王。 如今皇帝病重,正是最好的机会…… 另一边,萧明珩和萧明朗从兵部走出来。 萧明朗神色凝重,“父皇病重,邑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马上派人包围邑王府,对邑王世子严密看管。” 邑王唯一的儿子萧扶朔还留在京中,有了邑王世子做人质,邑王行事多多少少会顾忌一些。 萧明珩却低声道:“没用的。” “七皇弟,你这是何意?” 萧明珩停下脚步,眼神淡漠沉静,“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带萧明朗去了天牢。 阴暗潮湿的天牢尽头,关押着因后宫巫蛊之术而牵连入狱的二皇子。 世人皆道在外祖失势,母妃惨死后,二皇子遭受巨大打击,得了失心疯,所以被关押在天牢之中。萧明朗也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位二哥了。 看见盘腿坐在牢房正中的年轻男人,萧明朗试探着喊了声:“二皇兄?” 二皇子萧明樘睁开眼睛,眼神沧桑,但看起来是清明的。 他认出了萧明朗,“五弟。” 萧明朗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萧明珩,“明珩,这是怎么回事?” 二皇兄不是早就疯了吗?怎么看起来又好了? 萧明珩解释道:“二皇兄心智健全,从未得过失心疯。” “七弟说得对,我从没得过疯病,当初装疯卖傻,只为了自保而已。”萧明樘接着他的话说道。 当初萧明樘跟萧明睿年岁相当,又都是才能出众的人物。只是后来萧明樘偶然得知了萧明睿的秘密,还来不及告知皇帝,便被萧明睿察觉,设计陷害。 “那时我母妃的命攥在萧明睿手里,我不得不替他守口如瓶。可萧明睿还是派人给我下药,让我神智昏沉了一段时日,等我好转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第203页 等药效过去,他才发现母妃被害得自戕,母族全部受牵连下了大狱。而他自己也已身陷囹圄,再难脱身。 一个“疯子”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以待有朝一日能够报仇,萧明樘只得继续装疯卖傻,更是不敢随意将那个秘密说出去。 萧明朗说道:“二皇兄,如今父皇病倒,我与七皇弟能同三皇兄分庭抗礼,早已不是他萧明睿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了。你有什么冤情什么秘密,尽管说出来就是。” 萧明樘看了眼萧明珩,后者对他略微颔首。 于是萧明樘叹声道:“此事事关皇家血脉,不可掉以轻心……” 听完他这番话,萧明朗心里岂止一个震惊能够形容。 “二皇兄,你说的话可都是真的?”他双手握住牢房的栏杆,语气激动地问道。 “我已经沦落到了这番田地,哪敢有半句虚言。” 萧明朗无意识地摇头,喃喃道:“他怎么敢如此胆大包天?” 蓦地,他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萧明珩,“我们必须尽快将此事禀明父皇。” 萧明珩低声道:“我这里还有一位证人,你一并带上。” “好。” 萧明朗用最快的速度进宫,直奔太极宫。 皇帝并非时时刻刻都神思昏沉,白日里还是有些清明的时候的。 听完萧明朗的禀报,皇帝又一次受了刺激,差点被气得中风。 “去,去把那个逆党给朕关起来,待朕身体康复了,亲自审问。” 萧明朗领命而去。 皇后母族掌管着一队兵马指挥司,萧明朗去外祖那里要来了虎符,拿着虎符和皇帝给的金牌,率人将三皇子府团团围住。 “皇上有令,包围三皇子府,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杀无赦!” …… 经过这次的刺激,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几乎下不来床。 三皇子毫无征兆地被软禁,不得与外界接触。朝堂上的局势又有了变化,朝臣纷纷倒向萧明珩和萧明朗。 原本该去江南监察科场风气的萧明珩,到了规定的时日,却并未离京,而是派了手下前往。 萧明朗语气微凝,“七皇弟,你为何不去江南?”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萧明珩却不肯离京,难道他也对那个位置有想法? 萧明珩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调毫无起伏,“皇兄何必明知故问。” 萧明朗眼神骤变。 萧明珩却没再理会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他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朝堂争斗上,鲜少有人注意到太极宫这边的变故。 夜里,禁卫军率兵把守着太极宫。 自从韶山猎场出了刺杀一事,皇帝便撤了谭蒙的禁卫军统领一职,如今的禁卫军统领名叫魏湛。 “魏大人,您叫奴才过来有何事吩咐?”康公公从太极宫里走出来,恭敬地问道。 魏湛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高大身影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康公公连忙跟在身后。 走到白玉栏杆旁,月色刚好掩在了重重云层后面,天地间倏然暗下来。 剑刃锋利,寒芒一闪。 “魏……”一句话还没说完,康公公的身子就没了生机。 长剑入鞘,擦拭过刀刃的手帕被丢在尸体上。 魏湛冷冷开口:“拖下去。” 黑暗中跳出几道人影,快速将康公公的尸体抬了下去,白玉地砖上的血迹也被迅速清理干净。 夜风吹散了残留的血腥味,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魏湛负手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阶下走上来一位身穿藏蓝色内侍服的人,面白无须,眉眼和善,不管是身形还是长相都跟刚才的康公公一模一样。 “康公公”走到魏湛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喊的却是:“赵大人。” …… 萧明睿被软禁了足足一月,连三皇子府半步都踏不出去。 邑王跟他一起被软禁在府中,可跟萧明睿的急躁不同,邑王整日饮酒作乐,丝毫看不出半点担忧。 “早跟你说了,你就不是玩权谋那块料子。他萧明珩是无清子后人的徒弟,你再长十个心眼,也斗不过他。”邑王拿着酒壶往嘴里倒酒,嘴里念念叨叨。 萧明睿坐在石桌前,几乎咬碎了后槽牙,“这次他出手太快,我来不及反应。待我出去了,定要让他好看。” “从前你指认他杀害冯婕妤,想借机惩治他,最后的结果如何?” 想起初次交锋的失利,萧明睿神色阴沉下来。 “还有后来韶山猎场,他提前布局,在萧翼面前露了脸。那时候你就在当场,阻拦他了吗?” 萧明睿脸色更难看了。 他不仅没来得及阻拦,还被箭矢误导,误以为那件事真的是邑王所做。 邑王冷笑着睨他,“昭镜司明摆着是萧明珩的势力,你这段时间费尽心思拉拢朝臣,最后不都是被人当成猴耍,替他人做嫁衣?你跟萧明珩交锋这么多次,有赢过哪怕一次吗?” 萧明睿嘴唇绷紧,用力一拳砸向了石桌,满心愤恨。 “明明用武力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事,你非要玩这些勾心斗角,还玩不过一个未及冠的娃娃,说出去我都替你嫌丢人。” 第204页 萧明睿眼眶赤红地看向他。 “你看我也没用。”邑王悠哉地坐在葡萄藤下面乘凉,轻飘飘地说着风凉话,“你现在被困在府里,哪都出不去,消息也不灵通。我好心提醒你,围住皇子府的这支兵马来自皇后。” “来自皇后又……”说到一半,萧明睿想起了什么,蓦地停住。 看见他这个反应,邑王又倒了口酒,“还不算太笨。” 知道萧明睿秘密的人是萧明珩,可最后派兵前来的却是萧明朗。 如此一来,既可以困住萧明睿,又可以牵制萧明朗,让他的兵力只能被迫待在这里,无处可施。 萧明珩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两个人相互掣肘,谁也没落得好。 邑王掸了掸衣摆并不存在的灰尘,“如果我是萧明珩,我会趁着你们两个都脱不开身,迅速控制皇宫。” 萧明珩就住在皇宫里,想把自己的人渗透进宫中,彻底掌控整个皇城,再简单不过。 况且,如今的禁卫军统领,也是在韶山刺客一事之后被提上来的。 魏湛和萧明珩之间是否有关系,谁也说不准。 听了这些话,萧明睿再也坐不住,腾的一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迈步朝外面走去。 “回来。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萧明睿堪堪停下脚步,“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不是早就说过,根本不需要跟他玩什么勾心斗角,直接领兵攻下皇城就是了。如今北疆战事早已平息,谢家的赤翼军也已在你我的掌控之下,年前便能将十五万大军全部调来京城。到时候再集合我的私兵,足有近二十万数。” “皇城守备军和禁卫军,再加上零零散散的兵马,最多也不过十万,就算全部被萧明珩掌控在手里,他又凭什么跟我硬碰硬?” 萧明睿自然知道,两方兵马之间的差距。 可一方面靠武力上位,总会留下逆臣贼子的骂名,而且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发生意外。另一方面……若真的这样做了,到时候上位的就是邑王,而不是他。 萧悔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明睿,仿佛能轻易洞察他的所有想法。 过了会儿,萧悔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将其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萧明睿问道。 “你若还是不放心,不如提前对萧明珩下手。他再怎么心思缜密,多智近妖,终归也是血肉之躯。” 萧明睿嗤笑,“给他下毒要真有这么容易,我会等到今天?” “谁说是给他下的?” 萧明睿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萧悔将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在葡萄架下面,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听说,萧明珩身边有个女人。” 这话一出,萧明睿立刻联想到了萧箜仪。 他心底涌上诧异,震惊和挣扎,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思绪纷乱如麻。 沉默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药?” “此药名叫‘朝露’,乃是西域皇室秘药,用在女子身上不会有任何伤害,只会令其陷入昏睡。而一旦将毒性渡到男子身上,便会令其内力尽失,至多活不过五年。” 五年之期其实只是传闻,连萧悔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上一个渡了“朝露”毒性的男人,当夜便死了。 “如何渡过去?” “男女之间,你说呢?”萧悔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 将药留在桌上,萧悔没管萧明睿会作何反应,便直接起身离开了。 第84章 萧箜仪正在庭院里修剪花枝,荣姑姑走过来,帮她罩上披风,“公主,如今天儿转凉了,您可得仔细自己的身子。” “嗯。”萧箜仪将剪子放到晴溪举着的托盘里,用湿帕子擦了擦手。 荣姑姑继续道:“公主,皇后娘娘派人过来,请您过去一趟。” “可有说是什么事?” “说是请您过去叙叙旧。” 萧箜仪放下帕子,进屋换了身衣裳,便随着皇后的人走了。 如今朝堂上局势尚不明朗,虽说她知道萧明珩跟五皇子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但毕竟身处后宫,不可能连皇后的命令都不听。 况且,萧明珩在她身边安排了会武功的人贴身保护,萧箜仪自身又懂医术,倒是也不怕旁人对她下手。 进到坤宁宫,才发觉不只是皇后一人,居然连阮贵妃也在。 阮贵妃是萧明睿和四皇子四公主的生母,从前颇为得宠,后来因为性子淡泊,便渐渐开始深居简出,静心修行,少在外人面前露面。 可是三皇子跟五皇子不是仇家吗?怎么两人的母妃反倒走在了一起? 萧箜仪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停了步子,对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本宫忘了带帕子了,你回去取。” “是。” 小太监匆匆离去,却没有前往漪澜殿,而是去了太极宫,将这边的消息递给魏湛,再由魏湛派人尽快联系萧明珩。 通知完萧明珩,萧箜仪心头的不安便渐渐消散了。 她坐在下面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阮贵妃和皇后说话,时不时应上两句。 坤宁宫的茶水糕点,她一口都没敢碰。 临要走的时候,有个宫女上来给她换茶水,不小心把茶水洒到了她身上。 第205页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跪地求饶。 皇后斥骂道:“你的眼睛是长来透气的?还不赶紧带公主下去更衣,没眼色的东西。” “是,是,奴婢这就去。” 萧箜仪总不能穿着湿衣服回去,便也只得随她去了偏殿。 偏殿门窗紧闭,角落放着纱灯和香炉。 萧箜仪一个人待在殿中,悄悄闻了闻洒在身上的茶水,并未闻出有何不对。 难道是她多想了? 不过不管怎样,慎重些总是没错的,还是赶紧换完衣服回去为好。 拉开门,准备从偏殿走出去的时候,被风迎面一吹,萧箜仪隐约嗅到了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 只是她还来不及捕捉,那缕香气便消失无踪。 前头传来太监着急的声音:“七殿下,您不能进去,待奴才通报一声……” “滚。”嗓音冷戾似寒冰,若不是萧箜仪对萧明珩的声音足够熟悉,怕是都听不出来是他。 平日里,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萧箜仪连忙提起裙摆,快步绕过庭院里的假山丛竹,远远地看见他,眼眸霎时亮起,清脆地喊了声:“珩哥哥。” 看到她的一瞬间,萧明珩眸中的阴戾迅速掩去,疾步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细瘦的肩膀,“可有人为难你?” 萧箜仪摇了摇头,柔声安抚道:“没有,皇后娘娘只是叫我过来说了会儿话。” 萧明珩仍不放心,握住她的胳膊,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全身。 想到他们还在外面,萧箜仪细声细气地道:“珩哥哥,你先放开我。” 萧明珩担忧的视线挪回她脸上,却没有依言放开她,反而长臂一伸,将人捞进了自己怀里,手臂紧紧箍住。 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猝不及防撞入他的怀抱,萧箜仪的心快速跳了两下。 她脸颊微热,手心抵着他的胸膛,试探地喊他:“珩哥哥?” 他们还在坤宁宫呢,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终于将心心念念的人抱进怀里,萧明珩才觉着僵冷的身体里被注入一道暖流,重新活了过来。 刚才收到赵景恪的传信,他匆忙赶来的一路上,心里都惴惴不安,一颗心仿佛被放在油锅上煎炸,生怕有人对她下手。 幸好她没事。 萧明珩的手掌轻覆在她脑后,温柔地抚着她的青丝,嗓音低沉沙哑,“昭昭,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落月殿,往后你哪儿也不必去,谁叫你都不必理会。” 他再也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了。 “可是……”萧箜仪从他怀里抬起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我怕旁人说三道四。” 萧明珩语气坚定,透着不易察觉的狠辣,“我会让所有人都闭嘴。” 任何人敢评判她的不是,他都不会心慈手软。 经过那么多事,萧箜仪如今对他已经十分信任,所以没怎么犹豫便弯唇应下,“好,我听你的。” 她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些事情,也相信他会做到当初的承诺,一直护着她。 萧明珩牵着萧箜仪的手,光明正大地从坤宁宫走了出去。 回到落月殿,萧明珩让人叫来陈文瑜。 陈文瑜背着药箱匆匆赶到,看见萧箜仪半靠在身旁的少年怀中,他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掩饰好自己的失态,撩袍跪地,“微臣见过七殿下,公主殿下。” “起来吧。”萧明珩淡声道。 “谢殿下。” 陈文瑜起身,坐在对面的位置。 正欲给萧箜仪请脉,却见她手腕间没搁帕子,他下意识看向萧明珩。 萧明珩声音微沉,“把脉。” 他知道陈文瑜在犹豫什么。但事关萧箜仪的安危,萧明珩担心隔着帕子听脉象会听不仔细,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细节。 跟她的身体比起来,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陈文瑜连忙收回视线,“是。” 搭了会儿脉,陈文瑜拱手回禀,“回殿下,公主一切安好。” “你确定?”萧明珩眉眼冷肃。 难道皇后叫昭昭过去,真的只是为了跟她叙旧? “公主脉象平和有力,并无任何不妥的地方。” 还有一点陈文瑜没说。 许是解开了心结,最近一段时日不再受噩梦困扰,萧箜仪的体质也比从前更好了。 萧明珩暂且松了口气,“下去吧。” 等陈文瑜离开,萧箜仪靠着萧明珩的肩,仰头看向他,笑着说道:“都跟你说了我没事,我也懂医术,哪有那么容易中招。” “没事就好。”萧明珩低头,下巴轻蹭了蹭她的额头。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仍有些隐隐的不安。 “今日在坤宁宫,只有你跟皇后两个人么?” “还有阮贵妃。”说到这里,萧箜仪神色狐疑起来,“阮贵妃和皇后不是不对付吗?她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 “阮贵妃也在?” 萧箜仪点头,“嗯,我也正觉得奇怪呢。难道萧明睿和萧明朗联手了?”不然他们两个的生母怎会走得这么近? 想到这里,萧箜仪心里一紧,叮嘱道:“珩哥哥,你一定要小心,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萧明珩眉宇间笼上一层淡淡的忧色。 第206页 只是他担心的并非萧明睿萧明朗联手,而是他们会对萧箜仪下手。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他还需再派人继续盯着萧明睿和萧明朗的动向。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萧明珩掩好思绪,若无其事地说道。 坤宁宫发生的事,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就传遍了前朝和后宫。 听说明嘉公主甚至住进了落月殿。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萧明珩身上赫然背负起了强占公主,挟持皇帝,狼子野心,独揽朝纲的许多骂名。 也有寥寥几个说萧箜仪妖女转世,惑乱皇室的传言,可不知为何,传言还未流传开便被压了下去,说出这些话的人无一例外都没了踪迹。 皇帝居住的太极宫已经完全被禁卫军把控,除了萧明珩以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半步。甚至有传言说,玉玺都已经落到了他手里,他一边挟持生父,一边把控朝政。 这次再加上强抢公主的罪名,往昔积累起来的好名声一夕之间全部倒塌。 可即便如此,如今三皇子被软禁,五皇子的实力又不足以跟萧明珩对抗,朝堂上支持七皇子的大臣还是占了压倒性的多数。 坤宁宫里,萧明朗正着急地跟皇后商议对策。 “母后,如今萧明珩行事愈发张狂,甚至假传圣旨,把京城的守备兵力都把控在自己手里。我们再不出手,怕是就晚了。” 现在能见到皇帝的只有萧明珩,皇命如何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萧明珩说皇帝把京城守备军交给他,拿出他自己写的圣旨,将领就只能乖乖把虎符奉上。 萧明珩说皇帝命他监国,朝臣便只能对他俯首称臣。 萧明朗也曾想过闯进太极宫,可魏湛领禁卫军层层把守,以“皇上静养身体”为由,不准任何人靠近,否则便杀无赦。 魏湛那厮也是个狠角色,根本不管萧明朗的身份,但凡他向前半步,魏湛立刻便将寒芒乍现的长剑架在他脖子上,没有半分犹豫畏惧。 萧明朗拿魏湛毫无办法,他见不到父皇的面,不知道父皇是不是真的下了这些圣旨,甚至不知道父皇还在不在世。 皇后阴狠地说道:“我们真是小看萧明珩了。没想到他平日里不声不响,到了关键时候出手这么快,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明珩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地控制了太极宫,也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皇城。 唯一不在萧明珩手里的兵力,就只有皇后母族的那队兵马。 萧明朗有些焦急地问道:“母后,要不要把软禁三皇子府的兵马先撤回来?” “一旦撤回来,萧明睿就有了空闲,他身后有邑王的兵马,我们同样不是对手。况且,我们仅掌管了一队兵马司,总共不过数千人,也不可能跟守备军和禁卫军较量。” 萧明珩聪明就聪明在这里。皇上刚刚病倒,他立刻把萧明睿的身世告诉了萧明朗,让萧明朗以为这是个对付萧明睿的绝佳时机,头脑一热,就用自己的人把三皇子府围了起来。 如果他们现在撤回人马,萧明睿便有了喘息之机。如果不撤,他们唯一的兵力又被牵制着,无法做更多事,可谓是进退两难。 萧明朗在殿中踱步,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箜仪还在萧明珩手中,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早知道萧明珩怀着这样的念头,当初我就不该介绍箜仪跟他认识。” 皇后最见不得儿子为了女人犯傻,“你以为萧箜仪是被萧明珩抢走的?” “不然还能是怎样?他们两个以前从未有过交集,箜仪妹妹怎么可能愿意跟他走?” 皇后嘲讽道:“那次萧箜仪来坤宁宫,她喊的那声‘珩哥哥’,我宫里的人可都听得真真的。” “母后,我知道你一直对箜仪妹妹有意见,但如今她遭人胁迫,您为何到了这时候还要污蔑她?” 坤宁宫都是皇后的人,自然会向着皇后说话,萧明朗对这件事半个字都不信。 皇后被他气得头疼,让人把萧明朗赶了出去,这口气才顺畅下来。 她不让萧明朗撤回那队人马,其实还怀着另一个心思。 前些日子,阮贵妃主动找上门,跟她说了一件事。 若是此事成了,萧明珩身死,他们再对萧明睿下手,便能轻松坐收渔翁之利。只希望那香能快些起作用。 自从住进落月殿,萧箜仪过得别提多舒心了。 不用再受梅贵妃母子俩打扰,不必再早晚去给长辈请安,只需要待在殿中,不是养花养鱼,就是研读医书,还有萧明珩此前送给她的《奇巧天工录》。 萧明珩有许多事要做,有时候回来得早,可以陪她一起入睡。有时候忙到很晚,回来时就悄悄上床,将她拥进怀里。 落月殿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禁卫军,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有武功在身的,可以说把萧箜仪保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连只鸟儿都不容易飞进来。 萧箜仪觉得萧明珩太过谨慎了,整日在外奔波的人是他,又不是她,按道理说萧明珩才更容易成为那些人的靶子。 此前有几次,萧明珩在外面遇到刺杀,身上还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萧箜仪最见不得他受伤,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心疼得眼眶泛红,最后还得他一个伤患反过来安慰她。 第207页 她让他把落月殿附近的人撤走一些,带在身边保护自己。 萧明珩却说,他真正的弱点在这里,必须要派最多的人守着,不然他在外面也不能安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所有勾心斗角,风起云涌都被挡在外面,萧箜仪安居在落月殿一隅,过着平淡宁静的日子,外面的一切争斗都波及不到她。 只是不知为何,她最近莫名变得嗜睡,总是容易困倦。 萧箜仪起初还以为是因为时入冬日,天气寒凉,所以人才容易困乏。 直到有一次,她正在院子里捣鼓小水车,忽然闭上眼睛,身子往旁边倒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见萧明珩握着她的手,神色紧张地守在床前,看到她睁开眼睛,便忍不住用力抱紧她,语气充满了后怕,“昭昭,你终于醒了。” 他情不自禁地收紧了手臂,连身躯都在轻颤。 萧箜仪有些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好像晕过去了。” 闻言,萧明珩眸光微暗,稍稍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他眼下有一片明显的青痕,唇色苍白,担忧地望着她,“昭昭,你睡了两日。” “这么久吗?”萧箜仪诧异道。 她以为自己刚才只是昏迷了过去,很快就醒来了,怎么一下子睡了两天? 怪不得萧明珩的反应这么大。 “我可能是太累了吧。”萧箜仪扑进他怀里,不想让他担心,就出言安慰道:“珩哥哥,我的身体没什么不适,你别紧张。” “好,我不紧张,你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萧明珩嗓音沙哑,说话时声音难以自抑地发颤。 萧箜仪毫无征兆地陷入昏睡,连陈文瑜都查不出任何缘由,萧明珩怎么可能不紧张担心。 她醒来后,萧明珩又让陈文瑜过来请了次脉,依旧是脉象平和有力,身体没有任何损伤。 可若是没有损伤,好端端的怎会昏睡这么久? 萧明珩将外面的事情暂时交给赵景恪,他自己腾出更多时间,留在落月殿陪着萧箜仪,亲自照顾她。 自从那次以后,萧箜仪时不时就会昏睡。 有时是在用膳的时候,有时是在看书的时候,还有一次,她手里正拿着剪子剪灯芯,若不是萧明珩及时上前接住她,她差一点便会伤到自己。 她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最长的一次,睡了七日都没有醒来。 萧箜仪睡醒的时候,萧明珩依然守在床头,神色苍白憔悴,眼底遍布血丝。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下头,用力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眉心。 过了会儿,萧箜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腕间,顺着手臂流淌下去。 她睡着的时候是没有感觉的,既没有做噩梦,也不会觉得时间难熬。 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睛,醒来就是七日后了。 可是对于醒着的人来说,每一刻的等待都是煎熬。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隔了没几日,萧箜仪又在跟萧明珩说话的时候,忽然闭眼睡了过去。 萧明珩及时接住她倒下去的身子,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到床上。 外面有人轻轻扣了扣窗。 自从萧箜仪变得嗜睡之后,萧明珩就不再允许旁人进来打搅,有事禀报站在外面敲窗便是。 萧明珩帮萧箜仪盖好被子,俯身亲了亲她的侧脸。 他走出寝殿,看见窗下站着的正是陈文瑜。 陈文瑜急匆匆地走上前,“殿下,公主殿下的症状,微臣已经有眉目了。” 他最近这段时日翻阅了无数古籍,总算找到了相关的记载。 萧明珩原本冷恹的神色总算恢复了一丝神采,“她生了什么病?要如何医治?” “公主殿下并非生病,而是中了西域的一种秘毒,名叫‘朝露’。中了这种毒并不会伤人心脉,只是会让人陷入昏睡。” 萧明珩忙问:“解毒需要哪些药材?” 陈文瑜不好说,将手里泛黄的古籍递了过去,“殿下,您还是自己看吧。” 这份古籍被焚于前朝一场大火,只剩残破不全的一部分,但就连这些残篇也是费尽许多力气才找寻到的。 萧明珩已经好几日没有合眼,强撑着干涩的眼,看向手里的书卷。 籍中记载,“朝露”自西域皇室流传出来,乃是一种异香,女子闻之便会在手腕上长出红痕,变得昏沉嗜睡。直至红痕颜色变成朱红,便会永远沉睡不醒。 若想解毒,只需内力强横的男子通过交/合将毒性渡到自己身体里。只是被渡了毒性以后,男子便会内力尽失,至多不过五……再往后便是被焚毁的黑色缺口,不知道后面写的是什么。 萧箜仪昏睡的时候,每日都是萧明珩亲自帮她清洗身子,自然知道她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这段时日以来,她手腕处的红痕颜色也的确在不断加深。 得知解毒之法如此简单,萧明珩当即便将古籍还给陈文瑜,正欲转身进殿。 陈文瑜急声唤住他:“殿下,您可是要亲自为公主殿下解毒?” 萧明珩停下脚步,冷淡地看向他。 “殿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您没了内力在身,恐怕会时时陷入危险之中。再者,我们也看不清‘五’后面到底是什么,不知道是五年,五个月,还是五日,五个时辰。甚至,若只有五息……也不是不可能。” 第208页 西域鬼蜮毒物奇多,若是真不慎中了招,内力再高深的人也招架不住。 殿下为了夺位忍辱负重地谋划了这么久,眼看着就要到了最后关头,若真的在这个时候中了毒,那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 萧明珩沉思片刻,低声道:“把景恪叫来。” “是。” 明面上看,如今的禁卫军统领叫魏湛,但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宁远侯府的庶子,名赵景恪。 萧明珩派人救过赵景恪好友一命,从那以后,赵景恪就加入了昭镜司,成为萧明珩身边最为信任的帮手。 萧明珩将赵景恪请到了书房,单独与他商议了一下午。 入夜,月明星稀。 沐浴后,萧明珩穿着单薄的黑衣,走进明亮宽阔的殿中。 少女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睫紧闭,唇瓣淡粉,好似只是睡着了。 可她左手手腕处却有一道莲红色的细线,印在莹白的腕间,仿佛雪地里绽放的一线红梅。 颜色若是再加深下去,她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萧明珩合衣在她身旁躺下,轻轻将她圈进怀中,怜惜地蹭着她的侧脸和耳朵,低声唤她:“昭昭,昭昭。” 萧箜仪昏睡过去的时候,并非对外界全无反应。 她听见有人在说话,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原本不想理会的,可他锲而不舍,一声又一声,怎么都不肯放弃。 萧箜仪的意识渐渐清明,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认出是萧明珩的声音,心里想着他肯定有事情要跟自己说,萧箜仪努力与困倦对抗,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萧箜仪秀眸惺忪,半梦半醒,用气声轻轻喊了句:“珩哥哥。” 她虚弱地抓着他的衣襟,倒在他怀里。 萧明珩压下心口翻滚的疼,温柔地在她耳边轻哄:“昭昭,待会儿再睡,好吗?” 萧箜仪“唔”了声,过了几息才慢吞吞地回话:“好。” 有温热的气息轻轻落在她的脸颊,额头,最后含住了她的唇,小心翼翼地摩挲。 萧箜仪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水里,明明在用力呼吸,却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待她的脸颊因为缺氧而泛起酡红,这样的感觉就会短暂地消失片刻,可没过多久,又会卷土重来。 萧明珩一边亲吻她,一边温声和她说话:“昭昭,你造出来的小水车,我让人拿给苏大人看过了,他说你做得很好,用于农田水利定然很有用。” “你养的宫粉梅开花了,我让人将它移到了园子里,再过两年,就能长成一棵梅树了。” 在细细喘气的间隙,萧箜仪会轻轻“嗯”一声。 “昭昭,我知道你很困,再等等好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萧明珩怕自己真的撑不过五息,也怕有些话再也来不及说给她听。 原本已经困乏地闭上了眼,听见他这么说,萧箜仪又重新睁开眼,迷迷蒙蒙地说道:“好。” 萧明珩抚着她的青丝,“昭昭,皇城已在我的掌控之下,只需最后一战,时局便能稳定下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就算、就算明日你见不到我,景恪也会送你出宫,你可以回到苏大人身边,同你的家人在一起。” “敢给你下毒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萧箜仪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可是眼皮似是有千斤重,她快要支撑不住睡过去了。 萧箜仪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来,只能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喊他:“哥、哥哥。”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萧明珩到底不忍心看她如此强撑。 他抚着她的青丝,俯身,轻吻她的眼皮,“昭昭,困了就睡一觉吧。” 萧箜仪紧绷的那根弦松开,不再强打精神,任由自己掉进漆黑静谧的深渊。 萧明珩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气息带着轻颤,湿润的液体落在她颈间,“昭昭,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觊觎你,欺辱你了。” 曾经答应过她的事,总算是没有食言。 第85章 萧箜仪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好似发烧了一般,迷迷糊糊中,总觉得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又像是有柔软的羽毛轻拂过身体,每次快要睡着的时候都会被弄醒。 月上屋檐,夜色渐深。 萧箜仪呓语般地轻哼了声,缓缓睁开了水蒙蒙的眼,乌睫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身前的少年,细弱的声音透着丝丝缕缕的委屈,“珩哥哥,你在做什么?” 萧明珩蹭了蹭她粉润的侧脸,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哄着:“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一会儿就好了。” 萧箜仪困得睁不开眼,想要好好睡一觉,便尽力偏头躲避他的气息,纤瘦的身躯也在挣扎着逃避。可她的肩膀被一只滚烫的大掌罩住,让她动弹不得。 她像猫儿似的哼唧着,不满道:“我,我不想……” 珩哥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在她睡觉的时候闹她? 她好困,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亲昵。 萧明珩既怕伤了她,又迫切地想帮她解毒,进退两难。 他呵出的气息越来越滚烫,额头青筋窜跳,极力忍耐着什么。 萧明珩的手撑在她耳畔,轻轻拨开她额头被汗湿的碎发,“昭昭,别怕,我在帮你解毒,马上你就不疼了。” 第209页 萧箜仪既委屈又难过,闭上眼睛将他的胸膛往外推,可身上又困又疼使不出力气,推了半天仍是纹丝不动。 少女急得脸颊晕红,咬着下唇,乌浓的眼睫眨动,泪水就跟串珠似的滚落下来。 面颊的泪水被人轻轻吻去,恍惚间听见有人说了声“对不起”,紧接着却是更多的疼。 偏偏由于疼痛的存在,萧箜仪没办法安睡过去,只能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发出细碎的哭腔,身躯无力地轻颤着。 见她哭得鼻尖都泛了红,萧明珩心中又疼又愧疚,紧紧拥着她娇小的身子,“很快就好了,你很快就能清醒过来了。”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默默在身体里调转内力。 萧箜仪起初被铺天盖地的困意缠绕着,像是被困在一个囚笼中,怎么都逃脱不开。 到后来,有人劈开了囚笼,那种难以抵挡的乏困终于渐渐散去。 她的神思一点点变得清明。 萧箜仪睁开了眼睛,乌黑的瞳仁清澈明亮,灵动如幼鹿。 萧明珩眼中霎时浮现出惊喜,“昭昭,你醒了。” 反应过来他们在做什么,萧箜仪的脸颊顿时红得跟熟透的桃子皮似的,羞赧地娇声控诉道:“珩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 萧明珩胸臆间顿时被失而复得的感受涨满,他眼尾渐渐泛起红,鼻子发酸,哽咽着抱紧她,“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萧箜仪原本还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可是见他这么担惊受怕,那股气不知怎的就烟消云散了。 她知道珩哥哥不会为了私欲而伤害她。 刚才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他在耳边说什么解毒。 “我好多了,现在一点都不困了,”萧箜仪忍着羞意,不自在地咬着下唇,问道:“珩哥哥,你在帮我解毒吗?” 萧明珩翻涌的心绪刚刚平复下去,听见她的话,再次不平静起来。 他愧疚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对不起,你还疼吗?” 萧箜仪别过脸,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萧明珩正欲抽身离开,却被她的手臂圈住了腰。他的心弦立刻紧绷,语气也透着浓浓的紧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萧箜仪嗓音细若蚊喃,“……没有。” 萧明珩稍稍松了口气,正欲再问她,却被堵住了唇。 垂眸看去,却见她羞怯地闭上了眼,湿漉的眼睫如同蝶翼,不停地颤动着。 跟刚才因为困倦而闭眼是不一样的。 萧明珩毫无防备之下,被她轻易撬开了齿关。 他眼眸深暗,原本被理智死死压制住的渴望重新占据了上风。 萧明珩扶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反客为主地吻住她,不停攫取香甜的呼吸。 床帐落了下来,映出两道朦胧的身影。 殿内烛火燃了一夜,灯火如昼。 萧明珩每次都会亲吻萧箜仪的手腕,看到她腕间的那条红线越来越淡,直至彻底消失,他一直高悬的心这才落回平地。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牖洒进来,富丽堂皇的寝殿终于静了下来。 萧箜仪疲惫至极,靠在萧明珩怀里沉沉睡去。 萧明珩看了眼她光洁白皙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听见窗边传来轻微的声响,萧明珩小心翼翼地将被她枕在身下的胳膊抽出来,帮她掖好被子,披衣下床。 待他走出寝殿,看到陈文瑜站在门口,呈上一张纸条,“殿下,这是赵大人派人送来的消息。” 萧明珩昨日吩咐赵景恪,调查阮贵妃跟皇后手中的秘药从何处而来,赵景恪仅用了一日不到的时间,便给出了回复。 原来阮贵妃手里的药是萧明睿给的,而三皇子府最近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黑袍人,颇受萧明睿的尊敬,看身形很像是邑王萧悔。 看完纸条,萧明珩正欲将其销毁,动作蓦地一顿。 “殿下,您的身体可有不适?”陈文瑜关心地问道。 萧明珩眸光微闪,“并无。” “那便好。” 陈文瑜给萧明珩把了次脉,脉象平稳有力,并无任何亏虚之象。 待陈文瑜走后,萧明珩才把方才的纸条拿出来,走进殿中,放在烛台上烧成了灰烬。 如今五个时辰早就过去,他还好端端的活着,看来毒药的药性发挥得没那么快。 接下来会如何,就看五日后了。 萧箜仪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醒来的时候,萧明珩仍陪在她身边。 身上早就被清理干净,没有丝毫黏腻的感觉,清清爽爽。 只是她的身体酸痛得厉害,比以前还要酸软无力,连下床都困难。 “珩哥哥。”萧箜仪往他怀里钻了钻,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不似平时的清脆,“你是怎么帮我解的毒?” 萧明珩抱她在床上躺着,“内力。” 萧箜仪立刻问道:“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困不困啊?” “我很好,没有不舒服,也不困。”萧明珩低声答。 除了内力尽失以外,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萧箜仪的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听了一会儿他的脉象,确认他没有大碍才放心。 她不解地问道:“珩哥哥,究竟是谁给我下的毒?” 她都没出过落月殿,谁这么大本事,能隔着这么多人给她下毒? 第210页 萧明珩的手指插/进她的发丝,温柔地轻抚,“皇后,还有阮贵妃。” 她们二人目的相同,一拍即合,联手下的毒。 萧箜仪想起了那天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唯一让她觉得不妥的就是偏殿燃的香,可她当时只顾快些更衣,并未太放在心上。 “可是皇后是萧明朗的生母,阮贵妃是萧明睿的母亲,她们两个怎么会联手呢?” “阮贵妃并非萧明睿的生母。” 萧箜仪微诧地瞪大了眼睛,“啊?” 萧明珩继续为她解惑,“早在二十年前,邑王便给萧明睿和萧扶朔调换了身份。” 也就是说,如今住在三皇子府里的萧明睿,真实身份其实是邑王亲子萧扶朔。 而留在邑王府里做质子,被皇帝养废了的那个萧扶朔,才是真正的三皇子。 这就是萧明睿一直努力隐藏的身世之谜。 那日萧明珩带萧明朗去天牢,就是为了让他从二皇子口中,亲耳听到这个秘密。 “阮贵妃很早就知道真相,但她为了四皇子和四公主的安危,不敢将此事说出来。一直以来,她都受制于萧明睿。这一次,她也是受了萧明睿的指使,才会给你下毒。”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明珩沉静的目光落在萧箜仪身上,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反应。 听见这个消息,萧箜仪微怔了一瞬,没想到给自己下毒的人居然会是他。 不用想也知道,萧明睿废如此大的心力来给她下毒,不过是想利用她来对付萧明珩罢了。 “昭昭,你可会觉得难过?”萧明珩屏住呼吸,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萧箜仪眨了眨眼,回过神。 少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她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心疼。 从前……她与萧明睿的确走得很近,也不怪他如此患得患失。 萧箜仪伸手回抱住他,声音闷闷的,“是有些难过。” 萧明珩心中微涩,圈着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可紧接着,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萧明珩跌入谷底的心情瞬间回升。 “不是因为萧明睿难过,是为了我不小心中毒,最后还要连累你而难过。” 虽然萧明珩没说,但萧箜仪知道,他肯定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帮她解了毒。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着了那些人的道。 “你没有连累我,”萧明珩下巴轻蹭她的额头,低沉嗓音透着安抚,“我这不是好好的。” 过了几日,萧箜仪终于知道了萧明珩为了帮她解毒,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起因是这日天上飘起了雪,待萧明珩从外头回来,萧箜仪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去屋顶上看雪。 萧明珩却面露异色,迟疑着没有答应,他温声劝道:“屋顶太冷了,过几日我再带你上去可以吗?” “我们在上面待一会儿就下来,我穿了棉衣,不会很冷的。” 萧箜仪迫不及待地想去屋顶看看,飞檐落雪,遍地银装,那样的景象定然会美不胜收。 看着萧明珩的神色越来越不对,萧箜仪不知怎的,一下就想起了那日,他说他是用内力帮她解的毒。 难道—— “珩哥哥,你没有内力了吗?” 萧明珩抿了抿唇,眼神有一刹那的变换,被一直盯着他的萧箜仪收入眼底。 纵然他不回答,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萧箜仪沉默地上前半步,抱住了他的腰。 他刚从外面回来,胸膛寒凉,透着干净的雪意,一如当初。 萧明珩将她护进怀中,替她挡住树梢间漏下的寒风和飞雪,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我再练一段时日,就能带你去屋顶看雪了。” 萧箜仪许久都没回话,萧明珩正准备低头看看她怎么了,就听见身前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他的喉咙仿佛被东西堵住,出口的嗓音艰涩低哑,“若是你等不及,我让人搭梯子,我们上去看雪,可以吗?” 萧箜仪并没有哭很久,因为不想让他担心。 她在他怀里蹭去脸上的泪水,掐着掌心,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再等等吧,等不那么冷了,我们再去屋顶看雪。” 萧明珩喉结上下滚了滚,沉声应下,“好。” 自从知道萧明珩内力尽失以后,萧箜仪就不让他再单独出门了,必须确保他身边有侍卫随行保护,她才肯放心。 萧明珩身边有昭镜司的暗卫,不需要再在明面上派人,可为了让萧箜仪安心,他还是接受了她的安排。 初雪下过以后,距离年节就不远了。 下毒事件过后,萧明珩随意找了个由头,将萧明朗及皇后等人全部下入了大狱中。 如今朝中局势看似稳定,牢牢掌控在萧明珩一人手里,但所有朝臣心里都清楚,三皇子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败下阵。 他一直蛰伏,最后总要在什么时候发起反攻。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两位皇子真正决战的时刻。 盛京今年的雪比往年下得还要大,厚重的雪飘落下来,堆积在屋檐墙壁上。 三皇子府中,萧明睿和邑王正在对着皇城的地图,商议最后的决策。 “简琅率领的十五万赤翼军不日将抵达京城,到时候我的人会提前在城门处接应,开门放大军进去。到时候总计二十万人马,禁卫军不是我们的对手,一夜便可攻破皇城。待第二日,百姓们醒来,才会发觉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第211页 简琅就是曾经谢将军手下的副将,也是萧明睿安插在赤翼军中的内应。 自从谢家出事以后,在萧明睿的劝说下,皇帝将赤翼军的军权暂时交给了简琅代掌。 “我们何时动手?”萧明睿问道。 萧悔鹰眸微眯,“除夕夜。” 萧明睿沉吟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将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问了出口:“父王,我母妃为何会自缢而死?” 二十年前,他的母妃也是死在除夕夜这日。 萧悔好似没听到似的,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除夕夜那日,宫里会举办宫宴,所有朝中重臣都会参与。到时候,我们可以直接在宫里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省得再挨个杀,麻烦。” …… 临近过年,朝堂上的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些风声——本该驻守边境的赤翼军,竟堂而皇之地擅离驻地,朝着京城的方向浩荡赶来。 谁也不知道这是哪一方的势力,但如今执掌大权的萧明珩都没说什么,他们也只得当不知道,跟以前一样上朝,熬过一天是一天。 终于到了除夕这日。 萧明珩从前几日起就变得格外忙碌,经常到半夜才回来。 萧箜仪见过有人拿着皇城布防图来找萧明珩,也经常见他与谁暗中通信,似乎是在商议什么计划。所以尽管萧明珩什么都没说,她也猜得出来,怕是最后的决战时刻就要到了。 去参加宫宴之前,萧箜仪正欲像往常一样戴上面纱。 她在落月殿住的这些时日,少有出门,也不需要戴面纱,差点就给忘了。 可萧箜仪刚准备对镜将面纱戴上,就被身后的萧明珩伸手拦住。 “怎么了?”她眉梢微扬,明眸灿亮。 容光皎皎,宛如仙子。 萧明珩弯下腰,肩头如缎的墨发垂落,他气息清浅,轻轻碰了下她的唇,温声道:“不必戴了。” 萧箜仪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脸颊微烫,“可是……” 她自然不想时时佩戴面纱,可她的容貌总会带来诸多不便,为了避免麻烦便只有如此。 “昭昭,往后你再也不必戴面纱了。”萧明珩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却坚定,“待会儿宫宴上,抓紧我的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 “嗯。”萧箜仪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水光。 其实萧明珩帮她解毒的那天夜里,他说过的话,她隐隐约约听进耳中,后来全部都回想起来了,一句也没有漏掉。 萧箜仪牵着萧明珩的手,头一次没有佩面纱,迈过落月殿的门槛走了出去。 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头,迎面吹来的寒风凛冽,萧箜仪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可很快,清丽的眉眼便舒展开,连雪粒蹭过脸颊的触感都让她觉得新奇。 夜空中大雪还在下,无声落在朱墙檐角,红梅梢头。 少年的大掌温热粗砺,紧紧地将她的手裹进手心,密不可分。 第86章 去岁的除夕宴上,边关告急,宴厅却歌舞升平,一派奢靡祥和。 这一次,同样是一年中最值得庆贺的日子,官员们的神情却都藏着不安和紧张。 但凡在官场混过的人都能感觉得出来,这看似平静下的波澜汹涌。 萧箜仪牵着萧明珩的手走进来的时候,朝臣纷纷起身,跪地行礼,“参见……殿下,公主殿下。” 虽说萧明珩还未登基,众人也并未改口,但能让重臣行此等大礼的,也只有皇帝和皇后了。 可以说距离萧明珩登位,只差一个登基大典来禀明天下而已。 萧明珩牵着她,走上了最上首的位置。 朝臣静默,无一提出异议。 上朝的时候,萧明珩早已坐在那个位置许多次,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萧箜仪坐在他身侧,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位置,借着殿内幢幢的灯影,能轻易俯瞰下面的一众人,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 这一看才发现有许多生面孔,很多上次宫宴见过的大臣已经不在其列,也有许多素未谋面的大人被提调到了前面。 萧明珩暗中派昭镜司收集各个大臣的情报,凡是只图搜刮享乐不顾民生的贪官,都被他用雷霆手段罢了官位,查没家产,抄家灭族。之后,提用一些真正有能力有才干的肱股之臣,让他们顶替那些人的位置。 虽说萧明珩因为行事过于果决狠辣而招致了御史弹劾,在朝堂上的名声越来越差。但走出朝廷,他在民间的呼声和威望却是几位皇子中最高的。谁真正有胆识,有谋略,能为百姓谋生路,百姓自己是最清楚的。 “诸位大人平身。” “谢……殿下。” 有老臣差一点便要喊错了称呼,吓得满背虚汗,几乎跌坐在地。足见如今的萧明珩带给众人的威慑。 开宴前,太后派人递了消息,说身体欠安,就不过来参加宴会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是在明哲保身。 她既非皇帝的生母,又与几位皇子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拉拢排挤谁,完全置身事外。所以从朝堂争斗一开始,太后就借口养病独居在慈宁宫,不问外事。反正只要她不出错,最后不管谁登上皇位,她都能被尊称为“太皇太后”,安享晚年,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舞乐奏起,大臣们没有一个敢醉酒失态的,都战战兢兢地坐在自己的位置,话不敢多说一句,更不敢抬头往上看。 第212页 察觉萧箜仪手心沁出汗,萧明珩低声道:“很紧张?” “有一点。”萧箜仪如实答。 宴会的气氛太紧绷了,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萧明珩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嗓音温柔,“我都安排好了,别怕。” 萧箜仪缓缓吐息,跳得飞快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嗯。” 宴会过半,众人才敢稍微不那么拘束,举杯跟身旁交好的大人恭贺交谈,只是声音仍不敢太高,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而此时,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城门,杀了城门口的将士,将城门吊索放了下去。 早已等候在外的赤翼军骑快马杀了进来,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 城门之上,两个人身披黑斗篷站在门楼上。 “今夜一战,成王败寇。我们爷俩是死是活,就看这场仗能不能打赢了。”萧悔漫不经心地说着。 萧明睿却没办法像他这么淡然,他回头看了眼空旷静寂的街道,有些狐疑道:“今日除夕,街上怎么这么安静?” 往日除夕夜会推迟宵禁,百姓们和亲友纷纷出门庆贺,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可今日刚一入夜,街上的行人便被疏散回家,如今街道黑黢黢的,一个在外走动的人都没有。 萧悔道:“萧明珩又不是傻子,城外驻扎了那么多大军,他自然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总得提前做点准备。” 百姓们手无寸铁,对上军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倘若如今还是萧翼掌权,依他的性子,完全有可能让无辜的百姓替他抵挡大军,他自己率人仓皇出逃。但萧明珩并没有这么做,他不仅没有逼迫百姓上阵,还提前疏散了所有人归家躲避。 在这一点上,萧悔还是很佩服他的。 萧明珩可比他爹有胆魄多了,兵临城下还能稳稳地镇守皇宫,这才像个真正的君王。只可惜,今夜之后,江山注定要易主了。 “走吧,以本王的亲卫为前锋,赤翼军紧随其后,杀进皇宫,血洗金銮殿!” 萧悔摘了兜帽,亲自披甲上阵,指挥兵士前往位于盛京城中央的偌大皇城。 …… 城门刚一失守,萧明珩就得到了消息。 持刀的银甲禁卫频频进入宴厅,当着众臣的面,向上首的人递交纸条。 萧明珩看完消息,凤眸淡漠无波,随手将纸条泡进了酒盏中。 他嗓音平缓,听不出多少喜怒,“再探。” “是。”禁卫领命下去。 到了后来,禁卫进宴厅禀报的频率越来越快,几乎上一个人刚退下,下一个人就急匆匆地拿着新的消息进来了。 纸条被酒盏中的美酒浸得发软,数量太多,已经堆得快要溢出来了。 外面的锣鼓声震天,铺天盖地的杀伐气息朝着皇城压了过来,坐在宴厅里的人都能听得到喧天的厮杀声。 宴厅内的交谈声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坐在自己的位置,两股战战,冷汗湿衣。 一时间,厅内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萧明珩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去,乐师不得不顶着威压,继续弹奏欢快舒怡的曲子。只是因为手指颤得厉害,弹出来的曲调都变了味道。 与众人的惴惴恐慌不同,萧明珩从始至终都表现得淡然沉静。 即便他能时时刻刻通晓军情,知道邑王的猛兵悍将已经攻破了神武门,正朝着宴厅的方向攻来,也依然面无异色。 端坐在最上首的萧明珩身穿玄色锦衣蟒袍,还未束冠,墨发以绣金长绫高高绑起,如瀑般散落在背后。他生得高大修长,容貌昳丽白皙,凤眸狭长,鼻梁高挺,几乎集合了萧家人的所有优势。 这样一位年轻俊美的皇子,身畔坐着传闻中艳绝天下的明嘉公主。他始终紧紧握着公主的手,连查看下属递来的紧迫军情时,也并未松开半分。 外面的兵戈声越来越近,几乎能看到远方亮起的火光。可萧明珩却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给公主斟酒,夹菜。 这样的场景,倒莫名让众人联想起,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沉湎于美色,即便灭国也放不下美人的君王。 只是可惜了七皇子的雄才大略,若他早生几年,朝堂之上哪还会有萧明睿的立足之地? 到底是生不逢时。 渐渐地,宴厅内有大臣坐不住了,连滚带爬地起身离席,跪倒在正中央,惶惶然说道:“殿下,外面形势紧急,让我等护送您速速离开吧。” 名义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不过是贪生怕死,想要逃命罢了。 萧明珩漠然地掀眸看了他一眼。 大臣被那一眼看得通体发凉,抖如筛糠地跪匐在地。 可他做官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了万贯家财,还没来得及享受,不想这么早送死。 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那人一咬牙,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殿门冲去。 “嗤”的一声,是利刃入体的声音。 萧箜仪下意识想抬头去看,眼前却伸来一只大手,刚好罩住她的视野。 她眨了眨眼,纤长的乌睫扫过萧明珩的手心。 萧箜仪听见宴厅内传来许多人惊慌失措的呼声,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转眸看向身旁的少年。 萧明珩的手掌挡在她侧边,漆黑的眸光专注地望向她,仿佛满堂喧嚣都与他们无关。他温声道:“昭昭,可否为我倒一杯酒?” 第213页 萧箜仪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喝酒,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敛袖,用自己的酒盏给他倒了杯酒液。殿内烛火明亮,她葱白的玉指扶着酒樽,缓缓递到他唇边。 萧明珩就着她的手,喉结上下滚动,喝下了醇厚的烈酒。 待酒樽空下来,萧箜仪将其放到面前的御案上,挡住她视野的手也从她面前移开。 此刻再抬头望去,宴厅内一切如常,连地上的血迹都已经清理干净。 若不是下方的座位空出了一个,任谁都猜不出这里发生过什么。 许多黑衣暗卫不知何时出现在宴厅四周,各个手持利刃,神情肃然,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等外面的大军杀到,他们恐怕一个都跑不了。但现在谁敢生出退却之心,都不用等大军杀到,立马就会血溅当场。 有了前车之鉴,众臣再也无人敢轻举妄动。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惴惴难安地等待他们的下场。 另一边,萧悔和萧明睿身上都挂了不少血迹。 快要杀到宴厅的时候,萧悔猛然停下脚步,“不对劲。” “父王,有何不妥?”萧明睿问道。 “我们的兵马虽然比萧明珩的多出一倍,但禁卫军训练有素,全是精兵强锐,怎会这么快就让我们攻破了第三道宫门?这不合常理。”萧悔环视了一圈,蓦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怎么死的全是我的私兵?赤翼军呢?” 萧明睿也赶紧回头,这一看才发现,满地的尸体几乎都是邑王府的私兵,根本没见几个穿飞翼银甲的赤翼军。 夜色太深,战场上又鼓声轰隆,混乱嘈杂,所以他们才一直都没发现不对劲。 萧悔气急败坏,“简琅,把简琅给我叫来。” 萧明睿立刻派人去找简琅,可是找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没找到人影。 “殿下,你是在找我吗?”就在这时,一道陌生清越的声音自夜色中传来。 萧悔父子俩朝那边看去。 高大威骏的枣红马上面,一人身披将军红袍,外罩厚重的银色甲胄,手持一柄沉重的黑杆方天戟,策马朝他们奔来。 邑王府的私兵纷纷持短兵阻拦,却被他用方天戟制住了武器,合数人之力也难以抵挡,最后全被他挥手间全部挑开,齐齐倒飞出去。 那么多人,连马蹄都没伤到。 萧悔喃喃道:“这是何等神力。” 方天戟本就比寻常武器沉重数倍,常人难以使用,更别说在战马上挥舞,以一人抵挡这么多人的合攻了。 据他所知,天下间会用方天戟的将门,只有谢家。 萧悔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来者何人?” 来人嗓音沉沉,“谢家,谢迟晋。今日取你狗命,以慰长辈在天之灵。” 说话间,来人刚好走到明处,红缨头盔下冷峻的面容出现在萧悔二人面前。 他容貌出众,看起来年岁并不大,可周身的杀意和煞气却让许多沙场老将都自愧不如,眉尾压着一道短疤,平添了许多杀戮气息。 方天戟直冲他们二人刺了过来。 斜前方冲出几道人影,暂时护住了萧悔和萧明睿。 一边护着他们后退,一边急急禀报道:“殿下,不好了!赤翼军叛变,忽然开始攻击我们的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邑王私兵总共五万,在跟禁卫军作战中损失了将近一半。而赤翼军从刚才起就一直退守在后方,十五万人几乎毫发无损。 若是赤翼军在这时候反咬他们一口,兵力上如此悬殊的差距,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萧明睿斩钉截铁:“不可能!简琅的妻小都在我们手上,他怎么可能叛变?” “世子殿下,您还不明白吗?简琅早就死了。” 一直以来,跟他们通信和商议作战计划的“简琅”,都是谢迟晋假扮的。 所以他们的全部计划,其实早就暴露在萧明珩的眼皮子底下。 萧明睿不敢置信道:“赤翼军中还有我们的人,怎么可能全部叛变?” 就算谢迟晋顶替了简琅的身份,仍有其他几位将领归顺于他,怎么都不应该全部反叛才对。 那人急忙回话:“谢家在赤翼军中的威望极盛,刚才谢迟晋一出现,那些兵士们根本不听其他将领的话,只听他一个人的调遣。王爷,我们还是赶紧撤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正如他所说,谢家的方天戟一出,所有赤翼军都人心沸腾,高喊着“谢将军回来了”,全部追随在谢迟晋身后。 谢迟晋一声令下,赤翼军就义无反顾地反叛邑王,转而跟禁卫军联手,攻击邑王府的私兵。 再这么下去,邑王府的私兵被全军覆没是顺理成章的事。 “王爷,您赶紧下令撤退吧!” 萧悔冷哼一声,“撤退?退往何处?” 前方是禁卫军,后路又被赤翼军堵住,就算他们现在想回头也没有退路了。 怪不得之前禁卫军忽进忽退,表现得这么不堪一击,原来是为了引他们入瓮。 如今赤翼军加入禁卫军这边,刚才还萎靡不振的禁卫军,突然一个个都精神了起来,萧悔豢养的私兵从没打过仗,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萧悔像是一瞬之间老了数十岁,他眸中情绪几度变换,最后一咬牙做了决断,“杀向太极宫。” 第214页 “父王,如今真正掌权的人是萧明珩,就算我们杀了皇帝也无济于事。”萧明睿不理解他的决策。 他并未看到萧悔眼中的滔天恨意。 萧悔破釜沉舟一般,厉声命令道:“所有人听我号令,杀向太极宫!” …… 萧悔的动向第一时间被报告给了萧明珩。 这一次,萧明珩牵着萧箜仪的手站了起来,转身走下台阶,往殿外走去。 大臣们不明所以,被持刀的暗卫威胁,也只能跟上。 走出宴厅,天上星子寥寥,雪夜寒风凛冽。 萧明珩帮身旁的少女披上白色的狐狸毛披风,耐心地帮她系上系带,这才重新牵起她的手,顺着被雪覆满的宫道走了出去。 而此时,萧悔率领众人终于来到了太极宫前。 本该重兵把守的太极宫,此刻宫殿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里面也并未燃灯,漆黑一片。 萧悔抹了把脸上的血,望着近在眼前的太极宫,眼睛赤红一片。 他率先拔/出刀,不顾一切地闯上台阶。 “父王,当心有诈。” 萧明睿的劝告被他抛之脑后,萧悔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杀了狗皇帝,为冰儿报仇。 萧悔踹开太极宫的殿门。 萧明睿担心里面有埋伏,率先冲了进去,萧悔紧随其后。 父子两人背对背,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宫殿里缓缓移动。 奇怪的是,太极宫冰冷如地窖一般,这么寒冷的天气,居然连地龙都没有烧。 宫殿空旷寂静,似是一个人都没有,但两个人都不敢放松警惕,一步步朝着龙床边挪去。 终于到了内室,窗棂敞开,微弱的月光透进来,依稀可见龙床的被子下面有细微的凸起,像是躺了个人。 萧悔顿时目眦欲裂,理智全无,举刀朝着床上刺去,“萧翼,你还我的冰儿!” 萧明睿根本来不及阻拦,萧悔的剑就已经刺了上去。还不是只刺一剑,他连连刺了数十剑,每一下都洞穿床板,直到力竭才肯停手。 床上的人毫无气息起伏,应是彻底死透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亮起了火把,窗纸都被映得透亮。 短暂的兵刃交接声后,彻底静下来。 邑王的人应该已经全部被控制住了。 “父王……”萧明睿的心跳几乎停滞。 萧悔的刀尖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血,他看向外面的火光,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 但是压了二十年的大仇终于得报,他心里却是畅快的。 萧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地喊了一声,“朔儿。” 他们父子分开二十多年,相互照应也相互猜忌,只可惜机关算尽,到最后还是败了。 “爹对不起你。” 萧悔的手挪开,萧明睿感觉自己怀里多了个小药瓶。 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便有禁卫军举着火把闯了进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黑漆漆的大殿顿时被照得通亮。 禁卫军分立大殿两旁,萧明珩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在他身旁,站着一袭盛装的萧箜仪。 萧明睿死死地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死紧。 萧明珩眼神示意身边的侍卫,后者举着火把跑到屏风后面,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很快,侍卫又从屏风后面折返回来,跪地禀报:“殿下,皇上驾崩了。” 萧明珩身后的诸位大臣才刚刚进屋,就听见了这个消息。 顾不上惊愕,众人纷纷跪地。 屋里屋外顿时跪倒了一片。 不用萧明珩吩咐,魏湛直接带人上前,将邑王父子擒住。 二人的兵器被收缴,双手被绳索绑在身后。 萧悔神色时而挫败,时而狂喜,像是陷入了疯魔一般。 “邑王父子谋逆弑君,押入天牢,择日问斩。”萧明珩平静地吩咐道。 “是!” 萧明睿被押下去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眼眸赤红地盯着萧箜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放。 萧箜仪避开他的视线,靠在萧明珩肩头,被少年小心地护在怀中。 萧明珩似乎低声对她说了什么,眼神温柔,仿佛情人间的低喃。 萧明睿满心不甘地被押出太极宫,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邑王的下属归顺的归顺,不愿归顺的当场便被斩杀,血迹浸透了太极宫门前厚厚的雪堆。 赤翼军重新回到谢家人手中,念在赤翼军及时醒悟,捉拿叛贼有功,不予追究他们先前的过错。 这场声势浩大的逼宫造反,最后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其实皇帝两日前就死了,萧明珩坐在殿中,亲眼看着他饱受折磨后终于咽气。 堂堂帝王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躺在冰冷的龙床上,死后还被人在身上刺了几十刀。 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光武十四年的大年初一,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一月后的二月初一,七皇子萧明珩领百官祭拜宗祠,顺应天命即位称帝,改国号为昭宁。 新皇登基大典当日,同时举办封后大典,册立水部郎中苏蔺泽之女苏昭昭为皇后。 第87章 赤翼军不能长期驻扎在京城,宫变结束没多久,刚洗清谢家的冤屈,谢迟晋就率领赤翼军离京。如今北疆已经被打退,不敢来犯,赤翼军便被萧明珩派到了西南,一方面可以清查邑王封地的余党,另一方面也能抵御西域人的进犯。 第215页 昭镜司渐渐被放到了明面上,成为新帝直接统领的部门,主要负责监察官员,察查京官阴私之事,职权甚至凌驾于六部之上。 三月初一的金銮殿上,寒门学子沈右安一纸《国策论》惊艳四座,被新帝钦点为新科状元,委以重任,一时风头无两…… 新帝登基,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堂,清正风气,百姓无不称道。 这日,萧明珩甫一下朝,没有去御书房批阅奏折,而是直接来了落月殿。 萧箜仪没有搬到坤宁宫,她还是喜欢住在这里,喜欢在水池边捣鼓自己的小水车和水阀浮漂。 “珩哥哥,你怎么来了?”萧箜仪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东西,欢快地迎了上来。 平时他这个点应该在御书房,等用午膳的时候才会回来陪她的。 萧明珩一下朝就急匆匆地赶过来见萧箜仪,直到跟她见了面,一路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平处。 被少女身上的馥郁香气扑了满怀,萧明珩顺势揽住她的肩膀,“想过来看看你。” 萧箜仪明眸莹亮,弯唇笑了笑,“可我们不是今天早上才刚分开吗?” 登基以来,萧明珩每日都宿在落月殿,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平时他要早起上朝,起来的时候尽量不打扰萧箜仪,最多就是俯身亲一亲她的额头,连更衣都在隔壁房间。 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萧箜仪还在睡着,萧明珩就将她抱进怀里,轻蹭她的侧脸,把她从梦中给蹭醒了。 他甚至还埋首在她颈间,低声同她说:“昭昭,我今日不想去上朝了。” 萧箜仪昨夜疲累,还没恢复过来,睡眼惺忪地推开他,迷迷糊糊道:“不成,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处理呢,珩哥哥你快起来吧。” 萧明珩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等外头的内侍都开始出言催促了,才轻叹了声,依依不舍地起身更衣。 结果刚一下朝,他便急忙赶回落月殿,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想到这里,萧箜仪脸上的笑意渐收,眉间笼上淡淡的忧色,“珩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明珩眸光微暗,若无其事地抚着她的发丝,“没什么。” 如今局势稳定下来,曾经的皇后和阮贵妃一党全部被贬为庶人。邑王罪行累累,早已处决。萧明睿,也就是真正的邑王世子萧扶朔,在逃出天牢时被乱箭射死,尸体被丢在了乱葬岗。 这般想起来,似乎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们了。 萧箜仪便以为萧明珩只是累了,拉着他走到水池边缘,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珩哥哥,给你看看我新做的水阀。只要水位一升,蓄水池里的水就会满,这里的浮漂会把阀门堵住,就不会再往里面流水了。等水位降下来,浮漂也会下降,水就可以继续流淌,水车也会转动……” 萧明珩很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两个人一起商议讨论该如何改进。 用过午膳,萧箜仪原本想去午睡一会儿,萧明珩却提议带她出去一趟。 “要去哪儿?” 萧明珩朝她伸出手,温和道:“去了便知。” 萧箜仪伸了个懒腰,把手放到他手中,笑吟吟道:“好吧,那你带我去吧。” 萧明珩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条雪白的系带,缠在了她眼前,“这样紧吗?” “不紧,刚刚好。”萧箜仪软声答话。 珩哥哥到底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啊?怎么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萧箜仪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 绑好了遮蔽视线的系带,她任由萧明珩拉着她的手,毫无防备地跟他朝寝殿外走去。 走到门槛附近,她忽然被人打横抱起。 萧箜仪被吓了一跳,短促地惊叫了声,连忙环住他的脖子。 “抓紧我。”少年在她耳边叮嘱。 “好。” 话音刚落,萧箜仪便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暖洋洋的春风拂过面颊。 她的心跳蓦地加速,不由惊喜道:“珩哥哥,你的内力恢复了?” “嗯。” 其实不是内力恢复,而是他练了几个月,已经可以再次施展轻功了。 萧明珩一直惦记着之前答应过她的事,而且他每日忙完事情急着见到她,所以暂时没有去练别的,首要练的便是轻功。 萧明珩轻巧地抱着萧箜仪飞身掠上屋顶,在高低错落的殿宇间起落。 萧箜仪听见琉璃瓦片啷当响,听见擦过耳畔的风声,近在咫尺的鸟鸣。 想到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压在她心头的巨石也终于挪开,她总算可以彻底放心了。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萧明珩才带着她停下来。 闻到空气中芬芳馥郁的花香,萧箜仪感叹道:“这是什么地方?好香啊。” 萧明珩走到她身后,解开了缠在她眼前的束带。 萧箜仪乌睫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视野顿时被一片绚丽迷乱的美景所占据。 满园的杏花树,盘虬的花枝交错缠绕,一眼望不到头。 春风拂过,枝头杏花如碎雪扑簌落下,让人眼花缭乱。 杏花并未全白,万丛白中还余着一点艳丽的胭脂红。多一分显得艳俗,少一分显得寡淡,秾丽得恰到好处。 萧箜仪抓着他的衣袖催促道:“珩哥哥,你快带我下去。” “好。”萧明珩弯了弯眼睛,揽着她的腰肢,轻飘飘地带着她落到了杏花园中。 第216页 刚一落地,萧箜仪就挣开他的怀抱,迫不及待地在园子里跑了起来。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从这头响到那头。 萧明珩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那道娇小的身影,仿佛不管天地间美景如何明媚灿烂,都比不上他放在心尖的那个人。 萧箜仪跑了半天,额头都沁出了汗,但也只不过才跑遍了园子的一小半而已。 她眼里噙满了兴奋和欢喜,转回身,顶着满身的杏花瓣,再次扑进了萧明珩怀里。 “珩哥哥,这里真好看,我很喜欢。”她从少年怀里抬起头,明眸润亮地望着他。 萧明珩穿着墨色绣金的龙纹袍,长身玉立,容貌一如既往的俊朗秀逸。 他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用衣袖帮她拭去鼻尖的汗珠,唇角微微勾起,“喜欢就好。” 之前答应过她,要带她去屋顶上看雪。 可是等他练好轻功,已经错过了冬日的最后一场雪。 于是萧明珩便命人在这里单独开辟出一个园子,从宫外移栽了许多杏花树进来,这两日才布置完成。 萧箜仪望着他俊美的笑颜,眼里带笑,心里却被酸酸涩涩的情愫涨满。 她知道他在兑现之前的诺言。 很普通的一句话而已,他却一直都记在心上。 萧箜仪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踮起脚,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 萧明珩配合地低下头,手掌撑在她腰后,侧过脸吻住她的唇。 可能是被内心的不安所驱使着,他不受控制地抵着她,加深了这个吻。 萧箜仪被他带着慢慢后退,直到碰到身后的杏花树,再也无路可退。 她的手掌无力地撑在他胸口,却难以抵挡他的攻势。 萧明珩在她面前向来是温和的,很少像现在这样展现出他在外人面前的压迫力和野兽一样的掠夺欲/望。 萧箜仪眼眸泠泠迷离,脸颊酡红如霞。 濒临窒息的缺氧感袭来,她有些招架不住地推开他,靠在他肩头细细地喘息。 却只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少年纷乱灼烫的气息很快再次落下来。吻过她的眉心,鼻尖,最后在她唇齿间流连。 萧明珩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来缓解他内心的不安全感。 他没有跟萧箜仪说过,从他帮她解了毒开始算起,今日刚好是五月之期。 萧明珩不怕死,但他害怕离开她。 渐渐地,他的情绪越来越失控。 萧箜仪察觉到他的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不免有些担心,“珩哥哥,你怎么了?” 萧明珩却不回答,只是发了狠地吻住她。 她腰间垂坠的流苏玉佩掉在地上,刚好撞到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箜仪被他勾着膝弯抱到身上。 萧明珩的薄唇贴着她的侧颈,气息沉沉,不平静极了。 杏花树簌簌摇曳,树下的两人都落了一身的杏花。 萧箜仪乌墨般的云鬓松散,听见他低哑的嗓音里压着喘,“昭昭,在芙蕖宫那次之后,我一直在找你。” 萧箜仪咽了咽喉咙,无意识地“唔”了一声。 萧明珩与她汗湿的额头相抵,“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还以为你是哪位大臣的女儿,所以才一直没有找到你。” 他听见先皇喊她“宁儿”,以为那就是她的名字。 在宫里没找到她,他便开始满京城地找她。 萧明珩找了她那么久,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只是初见时他易了容,后来她也一直佩面纱,两个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 “嗯?”萧箜仪抱着他的手臂收紧,更贴近他的胸膛,嗓音细弱娇柔,“怎么忽然跟我说这个?” 萧明珩精瘦有力的手臂抱着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知道。” 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一直在记挂着她。 曾经如此,将来也一样。 萧箜仪青丝间的钗环掉在了地上,谁也没去管它。 她只顾娇缠着他,眸中水波潋滟,柔柔地道:“珩哥哥,你应该多笑一笑。” “为什么?” “我喜欢看到你笑。” 萧明珩心中愈发酸涩,面上半分不显,反倒听她的话,继续笑了起来。 萧箜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整个人软作一团,几乎要融化在他滚烫的怀抱里。 他们在杏花林里一直待到入夜。 萧箜仪先前没逛完的园子,没看完的杏花,萧明珩带她看了个遍。 临离去的时候,她身上酸软没力气,被萧明珩打横抱起,踩着屋檐回了落月殿。 夜里萧箜仪想要睡觉,萧明珩却不肯放过她,直折腾到后半夜。 翌日清晨,萧明珩先一步醒来。 看到周围熟悉的一切,他几乎以为是一场梦。 可是温香娇软的少女真真切切地躺在他怀里,察觉到他的触碰,还会无意识地推开他的手,轻声呢喃道:“不要了,哥哥。” 看来当真是累坏了。 萧明珩既愧疚又庆幸,最后都化作了如释重负。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盼着能活下去。只要能好好活着,陪在她身边,对于他而言就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萧明珩摸出枕头下提前写给她的信,放在烛台上销毁。 第217页 萧箜仪并没有怀疑那天萧明珩的异样。 毕竟他本就欲念重,萧箜仪是知道的,只不过那日格外放纵而已。她只以为是萧明珩压抑久了,偶尔才控制不住自己。 从那以后,萧明珩再也没有像那次那样失控过。 两个人朝夕相处,相互扶持,两年的时光很快过去。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萧箜仪隐约觉得萧明珩不太对劲。 不管他们如何亲密,萧明珩总是避免让她看到自己的手腕,每次不是将她的手按在头顶上方,就是从身后抓住她的两只手腕。萧箜仪的视线刚要碰到他的手腕,他就会立刻不着痕迹地藏起来,就像是在隐藏什么似的。 直到有一次,萧明珩刚握住萧箜仪的手,还没来得及拉到头顶,就被她反身压在了身下。 萧明珩瞳孔收缩,正想将手腕藏起来,却被她反客为主地握住。 这下,萧箜仪终于看清了他一直以来想要隐藏的东西——凸起冷白的腕骨旁边,清晰地印着一道红痕。 这样的红痕萧箜仪再清楚不过,她总是昏睡的那段时日,手腕上便多出了这样的红线。 随着时日渐久,那条红线的颜色愈来愈深,她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萧箜仪脑子里“嗡”的一下,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她脸上血色尽数褪去,过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着声问:“珩哥哥,你中毒了?” 萧明珩眸光微闪,试图收回自己的手腕,“没有,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他这样的反应无疑印证了萧箜仪的猜测。 萧箜仪不停用指腹揉搓他的手腕,搓得肌肤都泛红了,还是没能擦去那条红线。 她眼前凝聚起朦胧的水雾,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是已经用内力解毒了么?怎么还会有红线?” 萧明珩强作无事地笑了笑,“我没事,也没有觉得困乏。” 萧箜仪怔怔望着他,眼睫颤动,泪水便如同串珠似的顺着脸颊滚落。 萧明珩坐起身,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捧着她的脸认真哄道:“昭昭,别担心,我已经让陈文瑜想办法了,会有解毒的法子的。” 可是想了两年都没有办法,将来真的能找到解毒之法吗? 萧箜仪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这条线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就前些日子,”萧明珩拍了拍她的后背,“颜色还很浅,不碍事的。别怕。” 萧箜仪靠在他肩头,蹭着他的衣服擦干脸上的泪。 她红着眼眶,闷声道:“那你以后不许瞒着我了。” 萧明珩眼神复杂地将她拥入怀中,“好,我再也不会瞒你。”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提起另一件事,“过几日景恪要娶妻了,你想不想出宫去观礼?” 萧明珩也想带她出去散散心,不希望她一直被这件事困扰。 萧箜仪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忍着哽咽点头,“好。” 到了赵景恪成亲那日,萧明珩帮萧箜仪稍稍修饰了容貌,带着她微服出宫,前往赵府观礼。 来往宾客众多,恭贺声纷杂。 赵景恪穿一身大红的喜服,笑意温润,俊朗的眉目熠熠生辉。 萧箜仪受热闹的气氛感染,连日来沉闷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萧明珩则是想着,景恪与他身形相差不多,除非亲近熟悉的人,旁人仅看背影绝对分辨不出他们。 “要拜堂了,珩哥哥,我们过去看看吧。”萧箜仪拉着他往厅堂那边走去。 萧明珩的思路被打断,反握住她的手,护着她不被人群挤到。 从那天以后,萧箜仪再也没提过红线的事,也不会主动去看萧明珩的手腕。 但习武之人对视线敏感,萧明珩发觉过她偷偷观察他的手腕,有时候也会趁他睡觉的时候悄悄翻开他的手。 萧明珩对此只当不知道。 两个人都好像把这件事给放下了,从前如何,现在便如何,不约而同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不想让对方伤心难过。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年时间。 陈文瑜依然没有找到解毒的办法,暗中遍寻天下名医也无济于事。 而这个时候,萧明珩手腕的细线已经红成了朱砂色。 他没有像萧箜仪之前那样陷入昏睡,只是身体变得羸弱,脸色日愈苍白。 萧明珩估算自己中毒以后只有五年寿命,如今已经过去四年,只剩下最后的几个月了。 能够多出这么长时间来陪伴心爱的人,他已经很知足了。 可萧箜仪无法坦然面对,她经常在萧明珩睡下后悄悄起身,一个人走到院子的角落里小声啜泣。 萧明珩每次都远远地站在她身后,想要上前又不敢过去,只能攥紧了拳,在远处静默地望着她。 昭宁五年,盛夏快要结束的时候,事情终于迎来了一次转机。 赤翼军中来了一位何姓医官,据说他曾经与西域很有名的游医打过交道,对西域毒物颇有了解,谢迟晋便将他举荐到了圣驾前。 八月十五祭月节,何医官秘密被宣入宫,为萧明珩把脉看诊。 “怎么样?何医官,这种毒能不能解?”何医官刚收回手,萧箜仪就急忙问道。 何医官神色有些凝重,断言道:“此毒名叫‘朝露’,乃是西域流传出来的一种奇毒。我那位游医朋友年轻时候写过一个解毒的药方,但从没找人试过药,不知是否能起效。而且,解毒需要的药材也极为难寻。” 第218页 萧箜仪忙道:“需要什么药材,医官直说便是。” 不管能不能起效,总要试过才知道。 “首先需要的一味主药是千年雪莲,另一味药则是西域皇室的珍宝,雪冰蟾。” 萧箜仪眼眸亮起,“雪冰蟾已经有了,敢问千年雪莲要去何处寻得?” 前些日子,西域三王子符越忻秘密潜入盛京城,被昭镜司发现。为了让符越忻安全回国,大王子派人送来了无数珍宝,以表诚意,其中就有雪冰蟾。 因为只知道雪冰蟾是西域皇室的解毒圣药,并不知道它对“朝露”也有效果,便只是暂时将其存放在国库里。 何医官面露难色,“这……微臣只知道千年雪莲生长在极寒的北境,具体能在何处寻得,臣也不得而知。” “若是寻到了千年雪莲,你可能做出解药?” 何医官点点头,“可以,微臣还记得药方。” 萧箜仪跟萧明珩四目相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不管怎样,至少他们现在有了解毒的一线希望。 萧明珩暗下密旨,派人去北境寻药。 可灵药并非一两日便能寻到,萧明珩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尽管萧明珩尽力瞒着,可还是被萧箜仪瞧见了他咳血。 那日,萧箜仪刚从承恩寺求了平安符,正想给他送去,就没让人通报,径直走进了御书房。 她站在屏风后面,看见少年帝王弯下脊背,脸色苍白如纸,掩唇咳出了大片鲜血,染红了手里的帕子。 萧明珩快要撑不住了,可北境的千年雪莲仍没有半点消息。 无奈之下,何医官只能先将雪冰蟾入药,给萧明珩服下,以期帮他的身体尽量多拖延一些时日。 萧明珩最终还是没有扛过昭宁五年的冬天。 寝殿中燃着地龙,暖融融的,地上铺了厚厚的羊绒毯,萧箜仪坐在床边,温声陪萧明珩说话。 这时候,萧明珩忽然轻声道:“昭昭,我想看梅花。”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说话时都气若游丝。 “梅花?”萧箜仪放下怀里的手炉,站起身,“我去帮你折一枝。” 说罢,她便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萧明珩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铃铛声渐行渐远。 萧箜仪穿过月洞门,来到隔壁的园子,随手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正打算带回去。 可转身之际,又瞧见一枝并蒂红梅,梅花在凛冽的寒风中相互依偎,相互缠绕,仿佛一对难分难舍的有情人。 她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气,折下这枝雪梅,小心地护在怀里,往寝殿走去。 小跑着回到屋里,萧箜仪抖了抖身上的雪,兴冲冲地往内室跑,“珩哥哥,你看我找到了……” 剩下的话到了嘴边,却再也没有说出口。 屋中的炭火盆和小泥炉都在静静燃烧着,噼啪地冒着热气,可床榻上的人影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萧箜仪的腿好似有千斤重,她艰难地挪动步子,一步步朝着床边走去。 萧明珩闭上了眼睛,面容平静,气息清浅,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的手臂搭在床边,像是要抓住谁的衣角,却来不及捕捉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萧箜仪帮他把手臂塞回被子下面,将折下的红梅放在了他枕边。 她坐在床边,俯下身,隔着被子趴在他胸口。眼泪静默地流淌,浸湿了锦衾。 …… 也许是雪冰蟾的药效起了作用,萧明珩并未毒发身亡,而是陷入了昏睡。 可若是找不到千年雪莲,他恐怕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萧明珩提前给萧箜仪留了书信,让人交给她。 他还留给她一块虎符,可以调动禁卫军的所有兵马。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给她准备好了后路。 为了稳固朝局,萧明珩毒发昏迷的事并未外传,由赵景恪暂时易容成他的样子,代替他上朝。朝中大大小小的政事,都由沈右安、赵景恪、谢迟晋三人协同处理。 外人不知晓其中内情,只当皇后失宠,皇帝日日宿在紫宸殿,再也不踏足后宫半步。 幸得梅太妃和萧明诚早已被贬为庶人,赶出宫去,倒也不会有人在这时候落井下石,说一些锥心刺耳的话。 萧箜仪常常待在落月殿,有时会出宫去苏府,陪父亲家人一起用顿饭,有时也会召见朝中大臣的夫人进宫,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萧箜仪从前便很想认识那位盛家娘子,没想到后来她竟成了赵景恪的夫人。 两人果然十分聊得来,渐渐地成了至交好友。 萧箜仪刚说想养只猫来陪伴自己,盛听月便大张旗鼓地替她搜罗了许多名贵的狸猫,挑了只最漂亮的给她送来。盛听月还向她介绍了沈大人的夫人,是个娇俏可爱又通透坚韧的姑娘,很讨人喜欢。 每天晚上,萧箜仪都会去看萧明珩,陪他说一会儿话。 担心吵到他睡觉,她取下了脚踝的铃铛,放在桌案上。 “珩哥哥,今日谢将军的夫人进宫了。她听说我要养猫,便告诉我说,猫儿鸟儿对人的气息最为敏感,若是经常拿一个人的衣物放在它们身边,它们便会对那个人的气息熟悉,就算是第一次见到,也不会陌生。” “从前谢将军就是用她的帕子来训芙蓉雀的,所以鸟儿见了她一点也不怕生,反倒亲切极了。” 第219页 “你还记得那片杏花园吗?今年的杏花开得可好了,前两日树上结满了青杏,酸得倒牙……” 萧箜仪养了只白色的波斯猫,毛发油亮蓬松,长得圆滚滚的,给它取名叫“醒醒”。 她经常把萧明珩穿过的外袍放在醒醒身边,也不知道猫儿能不能记住他的气息。 杏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又是一年春日。 昭宁七年,北境终于有了消息,有人寻到了千山雪莲,快马加鞭地送回京城。 何医官和陈文瑜一起,将千山雪莲和其他几味药材制成了解药,喂萧明珩服下。 可或许是雪冰蟾的药效过去了太久,亦或许是他中毒的时日太长,萧明珩并未立即苏醒过来。 陈文瑜眼眸霎时被失望填满,他看向萧箜仪,想出言安慰两句,“皇后娘娘……” 萧箜仪却并未如他想象中那样惶然失落,她抚着怀里的猫儿,声线平静地道:“再等等吧。” 她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不管有多困难,他一定会努力回到她身边。 …… 而在皇宫外,也有一人寻来了千山雪莲,他就是萧扶朔。 萧扶朔并未死在乱箭之中,他提前服下了邑王留给他的假死药,逃过一劫。 只是由于身受重伤,他前两年才调养好身子,终于可以下床走动。 萧扶朔的身体刚恢复,就听眼线回报说,皇后私底下去了承恩寺。 萧扶朔率人前往,原本是想带她离开的。可走到佛像后面,听见萧箜仪跪在佛前说的那些话,他才知道,萧明珩不是碰了她才不小心中毒,而是为了给她解毒,故意将毒渡进了自己身体里。 萧扶朔知道朝露的解药,因为他的母妃也中过同样的毒,还是被萧翼派人下的毒。 只是不同的是,邑王发现“朝露”的毒性以后,并没有亲自为王妃解毒,而是叫了一名侍卫代替。当夜,那名侍卫就被他秘密处死。 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后来还是被王妃发现。从此以后,夫妻二人离心,直至王妃在除夕夜自缢而亡。 邑王原名萧讳,在王妃出事以后,给自己更名为“萧悔”。可不管他如何后悔,佳人已逝,再也不会回来。 这些都是萧扶朔从邑王留下的信函中得知的,后来邑王派人四处寻探,终于得知了“朝露”原来并非无解之毒,更是懊悔难当,发誓要杀萧翼报仇。 朝露,并非命如朝露,而是情如朝露,稍纵即逝。 从萧扶朔打算给萧箜仪下毒起,他便知道自己再也配不上她了。 得知这一切后,萧扶朔单枪匹马去了北境,替萧明珩找救命解毒的灵药,为此付出了自己的一条手臂。可等他苦寻两年回来,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萧扶朔左袖空荡,单手合上手里的木盒,转过身,走进了人群中。 …… 这是一个极为寻常的,杏花开遍的下午。 萧箜仪吩咐晴溪摘点杏花来做杏花酥,正说着话,怀里的猫儿忽然跳下她的怀抱,朝着院子里跑去。 萧箜仪连忙起身跟上。 猫儿灵巧地穿过月门,穿过繁茂的花枝草丛,跑进了寝殿之中。 想到萧明珩还在里面休息,萧箜仪加快脚步跑上台阶,追了进去。 洁白的猫儿径直跑到寝殿里面,蹿上桌子,叼起萧箜仪随手放在案上的铃铛,又跳了下去。 叮铃悦耳的铃铛声响在殿中。 萧箜仪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走它叼着的铃铛,将猫儿抱进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放轻声音教训道:“醒醒,珩哥哥在这里睡觉,你不能进来这里,知道了吗?再有下次,我可要……” 萧箜仪的话语被一道熟悉而沙哑的嗓音打断。 “昭昭。” 萧箜仪背对着床,声音便是从她身后的床上传来的。 她僵直了背,呼吸几乎在刹那间停滞。 身后的人又唤了一声,“昭昭。” 声音一如既往的专注温柔。 萧箜仪不禁鼻子发酸,还来不及分辨是现实还是梦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屏住呼吸,霍然转回身。 视线里,单薄清瘦的黑衣少年手撑着床板,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一双乌眸深深望向她,眼眶微红,低沉的嗓音带着颤意,饱含了无数思念和情愫,“昭昭,我回来了。” 第88章 萧明珩苏醒后,逐渐重新接手朝政。他像从前那样住在落月殿,与萧箜仪朝夕相处,夜夜同塌而眠。 “我怎么觉着,醒醒最近又长胖了?”萧箜仪掂了掂怀里的胖猫,轻轻揉着它的下巴,疑惑地说道。 萧箜仪早已经不怕猫了。 从前,她为了追一只猫,陷入了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噩梦中。 但是后来,也是为了追猫,让她看到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在她面前醒来。 萧明珩正在案前处理政事,闻言望了过来,嗓音含笑道:“是胖了。” “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抱不动它了。平日也没见它吃多少,怎么长这么胖了?”萧箜仪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难不成有孕了?” 萧明珩怔了瞬,“醒醒不是公猫么?” 上回醒醒吃坏肚子,陈文瑜过来给它瞧病,说起过这件事。 第220页 萧箜仪刚才都忘了这茬,“是啊。”她举起胖乎乎的白猫,看着它日益圆润的猫脸,轻叹了声,“看来得给它减减膘了。” 暑热天的午后,外头蝉鸣鸟叫喧嚣,萧箜仪穿着单薄的衫裙,在一旁拿着茅草逗猫玩。 萧明珩伏案批阅奏折,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心里就会安定许多。 刚醒过来那段时间,萧明珩总是没来由地心慌,怕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有时候正在处理国事,或是接见大臣,他会忽然被心悸的感受攫住心神,莫名地惴惴不安,只有草草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见她,才能勉强安下心。 夜半时分,他也会蓦然惊醒,感受到心爱的人就在怀里安静地睡着,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气息,才能将过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萧箜仪正在陪醒醒玩闹,察觉一道专注的视线看向自己,便抬头回望了过去。 果然对上了萧明珩的视线。 她打开殿门,放醒醒去院子里扑蝴蝶玩,而后转回身走到了萧明珩身边,从身后抱住他,“珩哥哥,我在呢。” 萧箜仪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因为她前些日子也总是紧张,最近才慢慢好转过来。 萧明珩牵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他的唇没有移开,而是若有似无地摩挲她的手腕。 萧箜仪觉得痒,忍着没有躲开,笑着亲了亲他的侧脸。 萧明珩直接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与她额头相抵,低低地唤她,“昭昭。” 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一,年岁尚轻,嗓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亦有男人成熟的低沉韵味,听在耳中很是勾人。 萧明珩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她,却不是吻她的唇,而是轻轻贴着耳后的肌肤,逐步往下探。 属于他的气息直往颈窝里钻,萧箜仪脸颊不禁攀起热意,手心无意识地抵着他的肩,半推半就。 她短促地“啊”了声,“珩哥哥,你不是还有朝政要处理吗?” “都处理完了。”萧明珩收紧手臂,鼻尖捕捉到她身上芬芳馥郁的花香。 他握住她的脚踝,指尖拨开如水的雪纱裙摆,将她的膝弯掌在手心。 醒醒在外面花圃间玩累了,想回寝殿休息,可回来却发现殿门关着。 它开始用爪子挠门,挠得越来越响。 萧箜仪心里也像是被猫爪子在挠似的,七上八下。 她衣裙端正,仍旧好好地坐在他腿上,只是细长的玉指扣紧桌案边缘,雪润的额头也渗出了细汗。 许久后,萧明珩提前抽身离开,喘息压抑地亲了亲她的唇。 祖训有言,后宫不得干政。但萧明珩处理政事的时候,从来不会避着萧箜仪,有时甚至还会主动为她讲解朝堂上的事。 萧箜仪本就天资聪颖,跟他学起这些来也不算吃力。不过相比较这些帝王心术,她还是更喜欢水利巧工。 一日午间,萧箜仪看累了书,躺在贵妃榻上小憩。 习习凉风拂过脸颊,屋里还摆着冰鉴,她睡得香甜。 等一觉醒来,萧箜仪才发现,原来给她打扇的不是婢女,而是萧明珩。 萧明珩递来杯水,温声问:“醒了。睡得好么?” 萧箜仪就着他的手喝了水,轻笑道:“我睡得很好。珩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萧明珩神色自然地喝了她剩下的半杯水,空茶盏被放回桌上。 他一有空就往落月殿这边跑,萧箜仪都习惯了。 萧明珩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腰间,轻轻帮她揉捏。 萧箜仪身上的酸痛缓解了不少,身子放松地往后靠,枕着藏青色的引枕,又拿起了之前没看完的书。 “对了珩哥哥,这几本《奇巧天工录》你是从何处搜寻得来的?” 她这个问题压在心里好久了,总是想不起来问他。 “我师父留给我的。” 萧箜仪微诧地抬起头,“你还有师父?” “嗯,恩师是无清子的后人,曾经隐姓埋名地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日,我便拜他为师,跟他学了武功和谋略。” 萧箜仪了然地道:“怪不得。” 怪不得萧明珩能搜寻到吴清子所著的名篇,怪不得他明明无母妃教养,却计谋出众,武功高强,比老皇帝精心培养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要出彩。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萧明珩本身的天赋和努力,不然他也不会被高人一眼看中收为爱徒。 跟萧明珩又多谈了几句,萧箜仪才知道,原来吴清子并不姓吴,他真正的道号是“无清子”,并非“吴清子”,后者只是误传而已。 萧箜仪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那你可有无清子大师留下的琴谱或是棋谱?” “从前有的,不过被我拿给景恪了,”萧明珩看向她,“你想要么?” 萧箜仪低眸浅笑,“不用了,我是想要来送给月儿。赵大人特意向你讨要这个,应该也是要送给她的。” 话落,就见萧明珩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萧箜仪不解地眨了眨眼,笑问:“怎么了?” 萧明珩垂下眼睫,“没什么。” 萧箜仪狐疑地盯着他,慢慢地,倒是品出了几分酸味。 从前萧箜仪便知道,萧明珩看上去不温不火,其实占有欲很重,还很记仇。之前他中毒昏睡,醒来之后,就变得比从前更患得患失了。他见不得她惦念关心别人。 第221页 半日不见着萧箜仪,萧明珩就会变得很焦躁不安。夜里,他也总是与她亲密缠磨,不舍得松开半分。 看来上次的分开,着实让他后怕极了。 想到这里,萧箜仪到底还是软下心肠,柔若无骨地靠进他怀里,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听说……朝臣在逼你扩充后宫。” 萧明珩手下动作稍顿,眼底霎时涌上戾意,“谁同你乱说的?” 竟敢挑拨他们的关系,其心可诛。 “我如何知道的不重要,”萧箜仪伏在他肩头,说话时气息喷拂在他的耳廓,语气柔柔地道:“重要的是,皇上是怎么想的?” 她平时使唤他趁手极了,很少喊他“皇上”,也从不拿他当一国之君看待。 在她面前,萧明珩也从不以君王自居。 他们之间,从过去到现在,始终都是她占据上风。 萧明珩喉结上下滚动,明知她故意逗他,却还是诚恳地回答:“我此生只会有昭昭一人。” 萧箜仪眼波流转,指尖抚过他的胸膛,紧接着问:“若是朝臣问你呢?” 萧明珩牵起她的手,答案依旧:“朕此生只会有皇后一人。” 不管何人问,何时问,他的答案永远如此。 萧箜仪弯了弯唇,收起玩笑的心思,回握住他的手,满眼真诚地望着他,“昭昭也只会有珩哥哥一人。” 萧明珩内心翻涌着的不安,被她一句话给安抚下来。 他揉了揉指节,最终还是忍不住俯身亲吻她。仿佛只有与她亲密无间,才能遏制住他胸臆间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炽烈情愫。 萧箜仪微仰起下巴回应他,美眸波光潋滟,噙满了水色。 密集的亲吻间隙,她细白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轻声道:“珩哥哥,我们要个孩子吧。” 萧明珩深深拥着她,按捺着过速的心跳,嗓音沙哑地应下,“好。” 说罢,他再次吻了上去。 第89章 上一个世界圆满完成,系统再次获得了1点经验值。至此,盛安王朝的四个任务全部结束。 系统绑定了新的宿主,名叫祁遇。 这一次,是发生在异世大陆的故事。 这是一片潮湿繁茂的热带丛林。 四下全都是遮天蔽日的参天乔木,像巨大的伞盖一样牢牢地挡住日光,照到地上的光线微乎其微。 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白茫茫的朦胧雾气,在昏暗光线的折射下散发出七彩的光芒,还带着香气,可能是植物的花粉或是孢子。 因为常年阴暗潮湿,林下矮处只生长着灌木丛、苔藓、蕨类和颜色鲜艳的蘑菇。但即便是低矮的灌木丛,也有一人那么高,叶片比蒲扇还大。蘑菇也是每一株都大得离谱,几乎能当伞用。 就像是来到了童话里的巨人国,所有植物都比现实中的放大了数十倍。 密林中,穿着白裙子的少女正在拼了命地往前奔跑。 在她身后,一条黑色的巨蟒游动着向前,巨大的蛇瞳紧盯着前方的身影,似乎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猎物。 祁遇脸颊涨得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肺都要炸了。 但她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回头看。 她这辈子最怕的动物就是蛇啊啊啊啊! 为什么她只是趴在课桌上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片原始丛林里?而且还好巧不巧地,刚好撞见一条蟒蛇在跟一头小山那么高的犀牛缠斗。 蟒蛇绞断猎物的脖子,鲜血喷出,差点溅到祁遇脸上。 祁遇又害怕又想吐,腿脚软得像棉花,根本动弹不得。 她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只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简直就像是坐在电影院里,沉浸式地看4K超高清的原始丛林大片。 祁遇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眼冒泪花,还是没能从这个离谱的梦境中醒来。 就在这时候,那条蛇忽然放弃了到嘴边的猎物,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游来。 祁遇吓得头皮都要炸开,本能地迈开腿,转身就跑。 于是就发生了眼前的这一幕—— 纤细的白裙少女在丛林中狂奔,巨大的黑色蟒蛇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凸出地面的老树根,无数横生的枝杈藤蔓,脚下厚厚的腐殖土层,对于祁遇来说,都是逃跑路上的莫大阻碍。她从来没在野外奔跑过,能跑出去这么远,已经是在绝境下激发出了自己的所有潜力。 可这些却根本没办法阻拦身后那条蟒蛇的快速逼近。 祁遇喘气的频率已经濒临极限,眼前都开始一阵阵发黑。 忽然,脚下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少女整个人都朝前扑了过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地上是厚厚的枯枝烂叶,摔上去并不疼,甚至还挤压出了一些雨水。 祁遇趴在地上,手撑着地面正准备爬起来,忽然一阵恐惧攀上后背,她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身后、身后有野兽的律/动。 祁遇闻到了浓郁的草木味道和血腥味,听到了巨物压断枯枝的细微声响。 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后的冰冷温度,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那条蛇就在她身后。 它游动的速度慢了下来,一点点靠近她的后背。 祁遇知道背对着野兽是一件很危险并且很愚蠢的事,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明明知道要逃,可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那里。 第222页 巨大的恐慌之下,她眼里凝聚起了生理性的泪水,很没出息地小声啜泣着。 如果怎么都要葬身于蟒蛇之口,也许什么都看不见能好受一点,她心里这么想着。 刚才摔倒的时候,祁遇的裙子不小心翻了上去,可眼下这样的生死关头,谁还有心情去管走没走光。 她的手艰难地撑着腐朽的枯枝,跪俯在地上,一边因为跑步而剧烈地喘息着,一边因为恐惧而不停地流眼泪。 巨大凶兽的腥风自身后靠近,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祁遇努力咬紧牙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咚咚咚,震得耳膜生疼。 蟒蛇缓缓游动到她身边,伸出蛇信子探了探,刚好触碰到她凹下去的腰窝。 冰冷黏腻的蛇信子让人战栗,祁遇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害怕地抱住头,纤细莹白的身体塌陷下去。 她趴在地上,脸颊几乎碰到地面,呼吸间都是浓郁的雨林草木气息,就连蓬松的长发也沾到了地面的草叶和小树杈。 弱小的少女在野兽面前无助地垂泪,身躯本能地颤抖着。 祁遇哭了很久,可一直都没等到自己没吃掉,只听见身后有窣窣的移动声。 那条蛇是不是已经走了? 她剧烈地喘了喘气,想要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眼。 可还不等她做好心里建设,光裸的脚踝忽然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缠上。 祁遇余光瞥见了细小而密集的黑色鳞片。 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冻结。 她想要尖叫,可喉咙却在巨大的恐慌之下失了声,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息声。 祁遇哭得满脸是泪,小幅度地挣了挣腿,想要挣脱它的束缚。 她宁愿被整个吞掉,也不想被分成好几块。 紧张和恐惧让她的身体开始痉挛,明明想往前爬行,想躲开蟒蛇的缠绕,可小腿肚却一直在打颤,用不上半点力气。 她的挣扎换来了蟒蛇更紧密的缠绕。 祁遇的脚甚至因为供血不足而变得冰冷。 少女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所有心神几乎被恐惧占满,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今天之前,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女生,过着平淡安全的生活,最大的烦恼仅仅是成绩不理想,还有朋友之间闹了小矛盾而已,哪遇到过这种情况? 祁遇在蟒蛇的力道下被迫翻了个身,脸朝上,躺在潮湿的草叶堆里。 她难过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以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可蟒蛇并没有吃掉她。 它冰冷的蛇尾蜿蜒缠上来,改为缠住了她的腰。 只是蛇尾太过粗壮,缠上来的时候难免会勒住她的胸口,让她呼吸不畅,脸颊憋得越来越红。 缺氧,再加上巨大的惊惧和绝望,祁遇终于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干草堆上。 这是一处比足球场还要庞大的巨型山洞,巨石嶙峋,随便一根石柱都比祁遇高出好几倍。 洞穴里若有若无地飘来熟悉的腥风,这里应该是那条蟒蛇住的地方。 弄清楚眼下的状况以后,祁遇迅速跑向山洞口。 趁着那条蟒蛇不在,她得赶紧逃出去。 可能是之前在丛林中跑得太快,她的腿到现在都是酸的,强撑着跑到洞口附近,已经累得快抬不动腿了。 来到山洞口往外看去,外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和森林,野草深深,草尖几乎到她胸口。 山洞旁边,有一条从山顶流下来的瀑布,在地面汇成了一条宽阔的小溪,蜿蜒流淌至远方。 祁遇拨开一人高的草丛,顺着溪水往外面跑,跑得筋疲力尽,终于来到了这片草地的尽头。 可尽头却是一片悬崖。 趴在悬崖边向下望去,云雾茫茫,深不见底。 小溪从悬崖边缘湍急地飞流出去,甚至听不见砸落的水声。 原来这个山洞是在半山腰,距离地面起码十几米高,她又没生翅膀,怎么才能逃出去? 祁遇在原地丧气了一会儿,这次很快打起精神,决定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再说。 她跑进巨木森林,躲来躲去,最后钻进了一个天然的树洞里,她团起身子刚好可以把自己塞进去。 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天也快黑了。 祁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然地活过今晚。 她蜷缩起发冷的身体,暗自祈祷着,不要被那条蟒蛇发现。 可她的祈祷并没有起到效果。 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树洞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什么庞大的动物碾过枯枝碎叶,来到了她藏身的树旁边。 祁遇抱紧了膝盖,努力往树洞深处钻。 她的背露在树洞口,有什么柔软黏腻的东西贴了上来。 熟悉的触感让祁遇一个激灵,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那条蟒蛇回来了。不知道它用了什么办法,根本不需要特意寻找,直接就冲着她藏身的地方而来。 隔着薄薄的裙子,蛇信子一下又一下地触碰她,顶她的背。 有那么一瞬间,祁遇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它在叫她出来。 祁遇头皮发麻,一动不动地躲在树洞里装死。 她一直没有反应,外面的大蛇似乎开始焦躁起来,绕着树干转了两圈,它的蛇尾缠了上来。 第223页 祁遇听到了让人牙酸的咔嚓声,下一秒,她藏身的大树就被拦腰绞断,蛇的鳞片刚好贴着她的头顶过去。 碎木屑从头顶落下来,祁遇躲避的树洞变成了露天的树桩。大蛇从后面游动到她面前,吐了吐蛇信子,金色的竖瞳倒映出她的身影。 它的尾巴卷了一块鲜红的东西,放在被切断的树桩上。 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祁遇的鼻腔,祁遇本来就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差点就当场干呕出来。 面前被摆了一块生肉,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祁遇不敢细看,第一时间从树桩里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祁遇扶着树干干呕,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来。 胃里空荡荡的,灼烧般的疼。 大蛇似乎有些着急,又用蛇尾卷起肉放到她面前。 祁遇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拿走,我不要,快拿走。” 等空气中血腥味淡去,祁遇才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可她的气息还没顺下来,就立刻屏住了呼吸。 大蛇探头过来,巨大的蛇头就在她眼前,时不时探出的蛇信子,还触碰到了她的鼻尖。 野兽的气息自然算不上好闻,有血腥味,也有丛林深处危险而野性的气味。 祁遇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恐惧地大叫:“啊啊啊!” 她脸色苍白,脱力地跌倒在地,手撑着身子往后躲。 洁白的裙子早已被蹭得脏兮兮的,露在外面的双腿也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蛇头追随她的动作,顶了顶她平坦的肚子。 它的头太大了,这一下连胸口和肚子都碰得到。 祁遇又害怕又难堪,不知不觉中脸上再次布满了泪水,她在手边随便抓了块石头,用力砸向身前的蛇头。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下去,却没有在大蛇身上留下任何伤口,连半点痕迹也无。 但大蛇还是对她的行为表现出了反应。 它缓缓抬起巨大的蛇头,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她。 祁遇看到它竖瞳收缩,吐蛇信子的频率明显加快。 它也许能够辨认得出来,她的动作是在攻击它。 那它会吃了她吗? 祁遇低声呜咽着,手心蹭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大蛇还想跟过来。 一看它靠近,祁遇吓得将手里的石头丢了出去,差一点就砸到它的眼睛。 大蛇在原地吐着殷红的蛇信子,终于不再尝试靠近她。 它似乎刚从外面狩猎回来,带回了许多生肉,还特意撕咬成了适合她的肉块。 见她不喜欢刚才那块肉,大蛇这次换了一块,用蛇尾卷着送到她面前。 祁遇抗拒地别过脸,连连摆手,“我不吃生肉,快拿走。” 大蛇越来越着急,不断换着肉块递给她。 祁遇快被血腥味折磨得晕过去了,她集中生智,双手扯过旁边的草叶,抱在手里啃了两下。 她一边啃草叶,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我不吃肉,我吃草。” 祁遇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一棵结满了红果子的树,“我想吃果子。” 她站在树下踮起脚跳了跳,手臂伸直,假装要去摘上面的果子。 可是这些巨树最矮的树杈也有两米高,她根本够不着。 大蛇可能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坚持喂肉给她吃。 它放弃了生肉,爬上果树,乌黑的蛇尾一圈圈缠住粗壮的树干,用力。 祁遇又听到了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三层小楼那么高的一棵果树,横截面一点点被撕裂,直挺挺地在她面前倒下。 这一次,她是亲眼看到这条巨蟒是如何绞断一棵大树的,就像它今天上午绞断犀牛的脖子一样,展现出了站在丛林食物链顶端的生物的可怕力量。根本不是她一个弱小的人类能够对抗的。 今天之前,祁遇对蛇这种生物一无所知。 但常识告诉她,在她原来生长的那片土地上,植物不可能有这么高大,最大的蟒蛇也没有眼前这条黒蟒十分之一粗长。 她可能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巨蛇轻而易举地折断了树干,又咔嚓几下折断树枝,用尾巴缠住挂着果子的树枝递给她。 天色已经快要黑透了,祁遇朦朦胧地看到它身上细而密的鳞片,闪耀着黑曜石般纯粹的色泽。 她颤抖着手,接过它递来的果子。 果子是赤红色的,遍布皱巴巴的纹路,很像是荔枝壳。但她没见过像西瓜那么大的荔枝。 祁遇用石头砸开了果壳,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汁水香甜。 闻起来跟荔枝也很像,带着水果的清香。 祁遇实在饿得头晕眼花,都快要饿死了,顾不得管它有没有毒性,抱起来先啃了一口。 甜滋滋的果肉在舌尖化开,带着些沁凉的汁水淌进喉咙,很好地缓解了她的饥饿和干渴。 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啃水果。 抱着啃大荔枝的时候,祁遇的身体也不敢放松下来,一直在分出心神关注那条蛇的动向。 她看到那条大蛇用尾巴缠住大荔枝,稍一用力,就把所有荔枝壳都挤开了。 它还把破了壳的荔枝送到她身边。 清甜剔透的果肉,在她身边挤挤挨挨地摆了一地。 第224页 但是祁遇吃了一个大荔枝,就差不多饱了,已经吃不下更多了。 大蛇盘在不远处,见她只吃了这么一点就停下进食,它又开始焦躁起来,这次是缠着果肉往她嘴里喂。 祁遇摆着手躲避,大蟒依然锲而不舍,非要把荔枝喂给她。 任凭祁遇怎么躲,它都会很快追上来。 最后祁遇忍无可忍,双手抱住它粗重乌黑的蛇尾,对着它的尾巴尖狠狠咬了下去。 蟒蛇的尾巴尖都快有她的手腕那么粗,祁遇只能勉强咬住一点,差点撑得她下巴都快要合不上,眼角也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 大蛇感受到疼痛,缩回了自己的尾巴。 祁遇揉揉酸痛的下巴,嫌弃地呸了两声。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空本来应该彻底暗下来的,但月亮很快从云层中探出头,皎洁的银辉洒落大地,照亮了半山腰的森林和小溪。 祁遇偶尔抬起头一看,顿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抬头看去。 没看错,天上有两轮月亮,一大一小。 短暂的惊诧过后,祁遇迅速平静了下来。 因为今天已经有太多事情,超出了她过往十几年的认知,她都快要麻木了。 祁遇不知道,到底是穿越到这片神奇的大陆更魔幻,还是她身后那条蛇更令人匪夷所思。 那条蛇现在正用蛇尾驱赶她,把她往窝里赶。 只要她停下脚步,蛇尾立马就会过来拍她的腿,催促她往前走。 在这个过程中,祁遇的屁股也会时不时被它拍到,气得她恨不得回头再咬它一口。 可是想到它身上的鳞片硬得跟石头似的,咬了也咬不动,她只能泄气地放弃这个念头。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的话,她身上好像发生了很奇怪的事——她被一条蛇圈养了。 第90章 祁遇被赶回了之前的巨大洞穴。她爬到干草堆里抱膝坐下,拉下薄薄的裙子盖到脚踝,警惕地看向那条黒蟒。 大蛇游动着靠近过来,将她坐着的干草堆一圈圈缠了起来。它并没有缠得很紧,给她留出了充足的睡觉空间。 只是这样一来,如果祁遇半夜想跑的话,只能从它身上踩着过去。她光是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头皮发麻。 祁遇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精神高度紧绷,坐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子打架,困得直打呵欠。 见那条大蛇似乎没有要吃了她的意思,祁遇渐渐放松身体,蜷缩着躺在柔软的干草堆里睡着了。 有庞大的身躯替她挡住寒风,身上还盖着蓬松的干草,祁遇这一觉睡得香甜昏沉。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大蛇已经不在山洞里了。 祁遇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揉了揉眼睛,立马站起来往外跑。 她这次换了个方向,朝着山洞另一边的森林深处跑去。 半山腰的这片森林占地面积极大,草木茂盛,果树高大得像一栋栋高楼,到处都是颜色艳丽的漂亮蘑菇,仿佛一盏盏路灯种在树下。 要不是现在处境堪忧,祁遇都想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这里的美景。 奇怪的是,这一路跑过来,她基本上没看到什么小动物,光看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植物了。 祁遇一直跑到力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暂时躲在一片蘑菇丛中休息。 她想着,这次跑出去那么远,那条大蛇应该就找不到她了吧。 可刚停下没多久,四周又响起了熟悉的沙沙声,是鳞片缓缓摩擦过树枝的声响。 祁遇屏住呼吸,藏在蘑菇伞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一片粉白色的蘑菇,娇小的少女抱头蹲在蘑菇伞下,白色裙摆随风轻轻扬起,像是摇动的蘑菇柄,乍一看很容易忽略她。 可大蛇却一眼就看到了她藏身的地方,尾巴尖微微翘起,蛇头顶开蘑菇伞朝她探过去,用蛇信子碰了碰她的后背。 祁遇的身体本能地颤了颤,然后继续抱头蹲着,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身后的蛇信子锲而不舍地顶她。 几下后,大蛇好像终于明白了她不想从蘑菇堆里出来的事实。 它游动着离开了。 祁遇这时才敢小幅度地呼气。她感到有些奇怪,难道这条大蛇决定放过她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正准备藏在蘑菇丛中,悄悄地离开这里,结果就听见了熟悉的咔嚓声,紧接着是巨树倒塌砸向地面的轰隆声。 巨响听起来并不远,吓得祁遇赶紧又蹲回了蘑菇伞下面。 大蛇去而复返,这次它好像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地上的草叶碎枝窣窣作响。 祁遇强忍着好奇心,没有回头看。 不知道那条蛇在她身后做什么,很快,一截粗壮的蛇尾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祁遇吓得“啊”一声,跳脚站了起来。 她定了定神,再次看去,这才发现蛇尾缠着一颗红果子,跟她昨晚吃过的大荔枝一模一样,外壳已经被挤破了,刚好露出里面诱人的果肉。 祁遇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看到香甜多汁的果肉摆在自己面前,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叫。 她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饥饿感短暂地战胜了恐惧,慢慢弯下身子,从盘绕的蛇尾中间小心翼翼地抱走那颗大果子。 第225页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它漆黑的鳞片,细细密密地排布,摸起来很坚硬,冷得像金属。 祁遇哆嗦了下,不敢继续深想,闭上眼抱起荔枝就跑。 她躲到一棵大树下面,坐在凸起的树干上,抱着水果开始啃。 祁遇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主食和肉食了,只吃单一的水果,虽然能填饱肚子,但还是让她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缺乏力量。一直这样下去,不补充碳水和蛋白质是不行的。 祁遇撇了撇嘴巴,很快就吃腻了大荔枝,这次只吃了一半就把它放下了。 大蛇从刚才起就盘上了旁边的树干,从枝叶间探头看着她。见她又不吃东西,它频率很快地吐了吐蛇信子,用尾巴卷起她吃剩下的荔枝果肉,往她小小的嘴巴里塞。 对于它的强行喂食行为,祁遇只能挥舞着手臂躲避。 “我吃饱了,不要再喂我了。” “我吃不下了。” 可是大蛇又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只知道必须吃足够多的食物,不然就会死掉。 也许是尾巴太过粗壮,没办法做太精细的事,再加上蛇尾沾染了滑腻腻的果汁,它一不小心就把尾巴尖戳进了祁遇嘴里。 祁遇的嘴巴被蛇尾填满,双颊都被撑得鼓了起来。 冰冰凉凉的尾巴并不难闻,甚至还带着果汁的香甜,但祁遇可没心情仔细感受,下意识咬了它一口,然后抱着它用力把尾巴尖给拽了出去。 少女娇嫩的嘴角被磨得泛红,眼眶泛起了晶莹的湿润,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都吃不下了,还非要给她喂食物。 这条蠢蛇难道想撑死她吗? 大蛇显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它晃了晃尾巴尖,又卷起另一颗果子,还在试图给她喂东西。 祁遇不想再吃同样的东西了,转过身拔腿就跑。 她在前面跑,巨蛇在身后追。 到后来祁遇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进茂盛的草丛,展开双臂成大字瘫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她以前身体不好,很少剧烈运动,爸妈也从来不让她在学校里跑跳。 昨天跑得那么拼命,祁遇还以为自己会心脏病突发死掉,没想到还活得好好的。 还有这次也是,她的脸颊滚烫,心跳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快速且有力,根本不像从前那样萎靡不振的样子。 祁遇正胡乱想着自己的事情,大蛇也缓缓游了过来。 它庞大的身躯走到哪里,哪里的草丛就会被压倒一片。 大蛇这次是从正面靠近她的,充满危险的野兽气息靠近过来,祁遇直接用双手盖住了脸。 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了。 反正怎么都跑不过它,还不如就这么躺平了休息一会儿。 大蛇探头碰了碰她的胳膊,又伸出蛇信子探了探。 见她毫无反应,它庞大的蛇头垂落下去,看上去莫名有些情绪低落。 这里的草地虽然高大,但草叶柔软干净,压在身下形成了一张天然的大床。祁遇吃饱喝足,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晒太阳,闻着花草的芳香,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大蛇一圈圈将她围了起来,也趴着睡了一觉。 下午,祁遇醒来的时候,大蛇并不在身边,只在草地上留下了像蚊香一样的压痕。 只要大蛇不在,祁遇的心思立马活络起来。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之前总被抓住,也许是因为她身上被蛇留下了标记。虽然她问不出什么味道,但野兽的直觉更敏锐,说不定就是靠着气味来找到她的。 想到这里,祁遇直奔山洞旁的小溪而去。 溪水清澈见底,铺着一层层大大小小的彩色鹅卵石,因为被太阳晒过而暖洋洋的。 祁遇在溪边脱掉运动鞋和袜子,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水面还没有没过她的胸口,流动而温暖的水流轻轻拍打着身体,舒服极了。 祁遇原本穿着裙子,可穿着衣服始终不好洗澡,她怕洗不干净。四处望了望,这里就像一片巨人国的世外桃源,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在。 那条蛇正好也不在。它昨天快傍晚的时候才回来,今天应该也不会回来得太早。 祁遇泡在水里,悄悄脱了身上的裙子和小衣服,借着溪水搓洗了一番,平铺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用干净的小石头压住。 之后祁遇开始认真地清洗自己的身体和长发。 昨天的丛林潮湿密集,她又不小心摔了一跤,腿上沾了许多泥土草屑,头发也乱糟糟的。 等她洗完澡,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身上的肌肤光洁莹白,乌黑的头发也不再打结,柔顺如海藻一般飘在水里,祁遇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祁遇抬头向岸上望去,这一眼登时让她涨红了脸。 大蛇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来到她晒衣服的石头旁边,好奇地探出蛇信子,触碰她的衣服。 它似乎是在感到奇怪,为什么她能够把自己的“皮毛”脱下来。 可能是刚才洗澡洗得太投入,祁遇根本没发现它的靠近。 看到这一幕,她浑身的血液齐齐往脸颊涌去,顿时又羞又恼。 祁遇钻到水面以下,顾不上挑挑拣拣,随手拿起一块漂亮的绿色石头,迅速从水里站起身,举着石头朝大蛇砸了过去,“变态蛇,滚开!” 第226页 “离我的衣服远点!” 大蛇被砸中了头,反应慢了半拍,慢吞吞地抬起头看向她。 不是祁遇扔东西准头好,而是大蛇的身躯太过庞大,很容易就能命中目标。 少女左手挡着胸口,右手举着另一块蓝色莹莹发光的石头,咬着腮帮子,气鼓鼓地威胁道:“你,你快滚开!不然我砸你了。” 她的气息不稳,嗓音也娇娇细细的,没多少威慑力。 其实祁遇心里很虚,毕竟面对的是这样一只强大的凶兽,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吓住它,还是会激怒它。 大蛇吐着猩红的信子,金色竖瞳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低垂下蛇头,游动着离开了。 祁遇莫名觉得它的背影有些闷闷不乐。 是她的错觉吗? 不管怎样,成功赶走它了就好。祁遇没了泡澡的心思,赶紧来到岸边爬上了岸。 有高大的草丛做遮挡,她快速套上自己的衣服。 这里阳光很足,在石头上晒的衣服都已经干了,穿在身上热乎乎的。 洗干净澡还换上了新的衣服,比起之前舒服多了,让祁遇的心情稍微明媚了一些。 只是水果实在不扛饿,她这会儿就已经感觉到胃里空空如也了。 祁遇找到了大蛇今天缠断的那棵大树,在满地树杈间捡了个饱满的红色果子,放在石头上砸开果壳,就地坐在倒下的树干上,双手抱着果子啃。 昨天第一次吃的时候津津有味,吃了一天的果子,现在祁遇看到荔枝就头疼。 少女皱着小脸,只嫌弃地吃了小半个。 她放下果子,试图在周围寻找一些别的能吃的食物。 果树最低的树杈都有两米高,她跳着脚试了试,只能揪下来一两片树叶,根本够不着上面的果子。 祁遇只能把目光放在矮处的植物上,这里有蕨类,苔藓,灌木丛,蘑菇……蘑菇? 这些看起来很漂亮的蘑菇能吃吗? 听说颜色越鲜艳的蘑菇毒性就越强,祁遇在树林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丛灰扑扑很不起眼的蘑菇,看起来跟平菇差不多。 祁遇走近比自己还高的蘑菇柄,想掰下来一块仔细研究研究,再考虑要不要吃。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蘑菇,眼前就快速掠过一道黑影。 仿佛只是一阵飓风吹过,那一大片蘑菇全部被拍到了草丛里,碎了一地。 祁遇被吓了一跳,紧张地拍了拍胸口。 她顺着黑影的方向看过去,这时才注意到躲在树上的黑蛇。 它盘踞在高处的树枝上,巨大的身躯被茂密的枝叶很好地掩藏起来。要不是刚才它突然用尾巴扫开这片蘑菇,祁遇根本不会发现它。 大蛇身躯缠着上方的树干,只探出了半个蛇头,蛇瞳是灿金色的,祁遇站在树下跟它对望。 在看到它的瞬间,祁遇的血液流速瞬间加快,心砰砰跳动,那是当遇到对抗不了的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她想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看到它在跟一头壮硕如山的犀牛缠斗。野兽之间的斗争不需要太多花里胡哨,就是纯粹的绝对的力量抗衡,充满了血腥和野性,哪一方更强,就能把对方收为自己的战利品。 显而易见,这条蟒蛇轻易胜出,但它抛下了它的战利品,转而带走了她。 蟒蛇的蛇头位置没有动,但它的身体在缠着树干缓缓爬行,又将自己藏进了更深的地方。 确认它不会突然兽性大发一口吞掉自己,祁遇舒了口气,过快的心跳也渐渐恢复正常。 祁遇的口腹之欲还没得到满足,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她想继续在森林里找一些能吃的东西。 可是她一靠近蘑菇,或是什么浆果丛,藻类,还来不及摘一点下来仔细观察,整片植物就会被大蛇一尾巴甩过去给破坏掉。 次数多了,祁遇难免被它搞得有些生气。 在大蛇又一次破坏了浆果丛之后,祁遇大着胆子捡了块石头,扔向它的尾巴。 被石头砸了一下,大蛇缩回尾巴,彻底把自己藏了起来。 但被它这么一耽误,太阳都完全落山了,祁遇也不敢再待在森林里。 虽然很不情愿,但她对附近完全不熟悉,只能折返回大蛇的山洞。 祁遇垂头丧气地回了洞穴,趴在干草堆里睡觉。 她听见了蟒蛇钻进山洞的声音,但并没有理会它。 身下的干草堆被什么东西缠住,祁遇闭着眼翻了个身。 早晨,祁遇是被饿醒的。 坐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觉得头晕眼花。 缓了一会儿,祁遇强打起精神,去小溪边洗了脸,因为条件不允许刷牙,她只能将就着捧起溪水漱漱口。 大蛇不在家,洞口放了好几根挂着红荔枝的树杈。 祁遇敲开一个果壳,勉强吃了一些果肉,填了填肚子。 她跳下小溪洗了个澡,反反复复地搓洗,想把大蛇留下来的气味洗干净。为了掩盖自己的气息,祁遇还拽了一点草叶,把草汁涂抹在自己的手腕脚踝。 虽然那条蛇看起来暂时没有要吃她的打算,但是祁遇不想跟野兽住在一起。 原本想带两个果子当成路上的口粮,祁遇又怕这些果子上面也有大蛇的气味。最后她什么都没带,选了个之前没去过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森林。 第227页 第91章 祁遇这次选的方向,森林里的植被比之前要茂盛得多,繁茂的草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她只能拨开两边的草丛,像游泳一样艰难地前进。 走到森林深处,草丛渐渐消失,祁遇终于可以踩在平地上行走。 林中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雾蒙蒙的彩色。树下颜色鲜艳的蘑菇茁壮生长,手臂粗的藤蔓缠绕着粗壮的树干,叶片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祁遇无心欣赏美景,只想赶紧找到出路,离开大蛇的掌控。 她走了一上午,又渴又累,全靠对蟒蛇的恐惧支撑着,才能坚持走下去。 终于看到了森林的边缘,祁遇眼睛一亮,连忙提起裙摆,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可是等她来到悬崖边,原本欣喜欢快的心情登时变得低落。 跟溪水的尽头一样,这里也是高达数十米的悬崖,下方云雾蒸腾,根本看不到地面。只能依稀看到不远处高大的巨杉,木棉,望天树,像一座座翠绿的塔尖矗立在云中。 趴在悬崖边,祁遇甚至能感觉到下方雨林熏腾上来的潮湿水汽,裹挟着原始丛林血腥危险且充满了兽性的气息。 她被丛林中的巨蟒带到了半山腰的这片森林,除了山洞背靠的峭壁以外,剩下的三面全都被深不见底的悬崖围起来,连条下山的路都没有。 就像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处牢笼,她无处可逃。 她的小脸垮了下来,不免有些失望。 祁遇正为这件事烦恼着,腰间忽然缠上冰凉坚硬的触感,将她大力拽了回去。 身体猝不及防地悬空,祁遇本能地捂住脸尖叫:“啊!” 她的声音惊起了悬崖下雨林中的飞鸟,但半山腰这片森林里却没有传出什么动静,果然没有任何动物生活在里面。可能没有动物敢靠近这里,也可能靠近的动物都被大蛇一口吞了。 祁遇被轻轻放在了地上,她脚下一软,扶着旁边五人合抱的粗树干才勉强站稳身体。 她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到了大蛇庞大的身体。 它粗长的身躯盘绕在悬崖边,像是要挡住什么似的,而巨大的蛇头立了起来,金色的竖瞳盯着她,猩红的蛇信子时不时探出,发出了急促的“嘶嘶”声。 动物也会传递信息,它们也有自己的语言。 祁遇听不懂大蛇的话,但她看到它着急的动作,也能把它的意思猜个七八分——大蛇好像以为她要从悬崖边跳下去,所以才这么紧张。 跳崖?她才没那么傻呢。 祁遇暂时不想回森林,想顺着悬崖边走一走,吹吹风冷静一下。 可她刚靠近悬崖,大蛇立刻警惕起来,蛇尾缠住她的腰,强行将她拽回森林里。 它的蛇尾太过粗壮,像一截粗大的木桩,勒得她胸口疼。 祁遇想挣扎,却又不敢触碰它滑溜溜的鳞片,只能捂着眼睛大喊:“你放开我!快松开!我要被你勒死了!” 在半空中被搬运了十几米,她再次被大蛇放到了树下。 胸口没了束缚,祁遇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脸都被憋红了,恼怒地瞪向大蛇,偏偏罪魁祸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身躯依然挡在悬崖边,不停地对她吐蛇信子。 它金色的竖瞳收缩,甚至微微张开了蛇口,露出锋利尖锐的毒牙。 这是野兽示警的反应,它想让她害怕,让她后退,让她不敢靠近悬崖边缘。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从这边走了,这样总行了吧?”祁遇烦闷地跺了跺脚,转身朝森林里走去。 她还没活够呢,怎么可能从悬崖边跳下去? 真是一条笨蛇。 不过这一次,祁遇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她都已经很认真地洗去身上的气味了,还一鼓作气跑到了悬崖边缘,没想到还是被大蛇一下子就找到了。 谁知道它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标记,怎么弄都弄不掉。 祁遇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一天又快要过去,早晨那点水果早就消化完了,她没有及时补充能量,感觉身体像是漏了气一样,走路都轻飘飘的。 她无精打采的,注意力不太集中,没看到脚下有一块突出的根茎,一不小心就被绊了一下,摔进前面的蘑菇丛里。 柔软的蘑菇伞成了天然的软垫,有了蘑菇做缓冲,祁遇没摔疼。 她拍拍裙子上的灰站了起来,大蛇正歪头看着她。 它是蟒蛇,没有摔倒的经历,所以难以分辨她刚才在干什么。 祁遇正因为吃不饱饭而暴躁,回头想踹一脚绊了自己的东西,可她还没来得及下脚,忽然注意到裸露在外的根茎有些熟悉。 沾了泥土的大块根茎露在外面,皮是紫红色的,上面长着长长的秧苗。 是红薯!! 祁遇咽了咽口水,身体好像一下子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她一把薅住绿油油的红薯秧子,双手抱在怀里,用力扯着红薯秧往外拽。 祁遇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勒得手心发红,也没能把藏在地面下的红薯拽出来。 少女手撑着膝盖,额头冒汗,累得直喘气,考虑要不要直接擦掉红薯皮外面的泥巴,先把露出地面的红薯啃了。 她实在饿坏了,再继续只吃水果的话,她会死的。 祁遇想最后再试一试,说不定能把这一整个红薯都拔/出来。红薯容易存放,这样她接下来好几天的口粮都有了。 第228页 她抱住结实的红薯秧,还没来得及用力,侧前方就伸来一截蛇尾,缠住了露在外面的红薯块。 大蛇要干什么? 红薯忽然被带得腾空而起,祁遇下意识抓紧了红薯秧。 她的碳水千万不能跑了! 大蛇看上去都没怎么用力,轻而易举就把土里埋的红薯给拔了出来——连带着祁遇一起。 拔/出红薯以后,大蛇在地面上找祁遇的身影,却没有找到。 它循着气息抬起头,这才看到少女抓着红薯秧,摇摇晃晃地挂在上面。 祁遇眼睛瞪圆,表情呆滞。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有重量的玩偶,被大蛇轻轻松松就给提了起来,甚至它都没注意到不小心把她提起来了。 他们的体型和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了。 大蛇眼里的她,可能跟一个毛绒玩具差不多。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个时候,因为祁遇很快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她穿的是裙!子!啊! 少女被高举在半空中,洁白的裙子随风飘荡。 盘在树杈间的大蛇抬起头,蛇瞳好奇地看向她。 尽管知道它只是一头野兽,但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还是让祁遇羞耻得不行。她赶紧并起了双腿,红着脸骂它:“臭蛇,臭流氓,快放我下去。” 大蛇垂下了自己的尾巴,红薯被放到地上。 祁遇也终于踩回了地面,连忙把翻起来的裙子放下去。 她脸颊充血,热得发烫,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忘掉刚才的尴尬。 祁遇的注意力回到了红薯上面,巨大的红薯比她还要高,宽度跟她展开双臂差不多。 本来以为这个红薯够她吃好几天的,现在看来,她放开了吃小半辈子的口粮都够了。 唯一的遗憾是,它放不了小半辈子就会坏掉。 红薯表皮沾满了新鲜湿润的泥土,祁遇现在还没饿到可以不顾泥巴直接啃的程度,她想把红薯拖回小溪边去清洗一下。 将红薯秧扛在肩上抓着,祁遇双腿一前一后扎了马步,用力拉身后的红薯,想把它拉走。 “噫——” 祁遇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又是拖又是拽的,可她忙活了半天,红薯依然纹丝不动。 虽然很不情愿,但她似乎只能求助于那条大蛇了,不然总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红薯。 祁遇看向一旁的庞然大物,思考着该怎么向它求助。 人跟蛇要怎么沟通?难道她也要吐舌头吗? 祁遇朝大蛇走过去,谨慎地停在几米远的地方。 大蛇尾巴动了动,缓缓探头,待在原地望着她。 祁遇做了一番思想建设,试探地吐出舌头,学着大蛇的样子,发出了“丝丝”的声音。 她一边“丝丝丝”,一边用手指指向旁边的红薯。 “丝丝丝。”能不能帮我搬红薯? “丝丝丝。”我可以分你一大半。 说着,祁遇还用手在巨大的红薯上比划了一下,表示要切下一大半送给它。 虽然她觉得蛇可能不吃红薯,但总得表示一下。 大蛇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比如它知道,刚才她被提起来的时候很不高兴,对它充满了敌意。而现在,那些敌意似乎已经消失了。 但它不确定如果自己靠近她,会不会再次惹得她不高兴,所以大蛇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望着她探进探出的粉红舌尖。 跟它的很不一样。 祁遇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想了想,脑子一热就跑到了大蛇缠尾巴的树根旁边。 祁遇眯起眼睛不敢细看,深吸一口气,一把抱起了它的尾巴尖。冰冷滑腻的触感惊得她头皮一炸,差点就要吓得扔掉它的尾巴。 但她真的好饿啊啊啊。 她快要饿死了。 祁遇一咬牙,闭着眼睛抱起它的尾巴,一步步往红薯旁边走。 大蛇的目光好奇地追随着她。 本来祁遇是搬不动它的尾巴的,但大蛇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主动跟着她,让她搬起来没有那么吃力。 祁遇把它的尾巴放到红薯旁边,抓着它的尾巴尖,把红薯给绕了起来。 她松开手,退到一边。 大蛇的尾巴用力将红薯缠住。 祁遇赶紧跑在前面带路,大蛇拉着红薯跟在她身后。 一路听着水声,祁遇领着大蛇来到了水边。她抓了个石头,手臂伸到小溪边,松手,石头就掉进了溪水里。 大蛇学着她的动作,把红薯带到溪水上方,松开尾巴。 “哗啦”一下,溅起了一米多高的水流,祁遇的裙子都被打湿了一半。 但她的兴致丝毫不受影响,开开心心地跳进水里,捞起溪水清洗她的宝贝红薯。 等把红薯表皮洗干净,祁遇趴在超大红薯上,用力咬了一口。 幸好这个大红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硬,反而脆脆的,口感吃起来跟苹果差不多,泛着丝丝甜味,但吃下去带来的饱腹感是水果不能比拟的。 虽然吃不到烹熟的红薯,但总算有了碳水来源。 祁遇趴在红薯上,吃了拳头大小的一块,肚子就饱得差不多了。 她爬回岸上,拧干了裙摆的水,借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还有迎面吹来的暖风,慢慢吹干了自己的衣服。 终于填饱肚子,祁遇再看大蛇都觉得顺眼了很多。 第229页 接下来的几天,祁遇不再考虑逃跑的事,每天白天在森林里溜达找吃的,晚上回洞穴跟大蛇一起睡觉。 有时候大蛇也会偷偷跟在她身后,观察她的行为。每次祁遇试图触碰一些颜色鲜艳的蘑菇,还有流出白色汁水的藤条,大蛇都会突然出现,把这些植物都拍成碎末。 祁遇还以为它是来捣乱的,气得捡起石头丢它,凶巴巴地把它赶走。 “笨蛇!你别来捣乱!” “我要看看这些蘑菇能不能吃。” 她总不能天天吃一样的食物。 被祁遇用石头丢中,大蛇就会垂下脑袋,把自己藏进高高的树枝里。 但下一次,它还是会在她接近这些植物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尾巴把植物都拍进土里。 祁遇被气得直跳脚。 可后来次数多了,她慢慢发现,会让大蛇猛然发起攻击的植物好像就那么几种。她靠近其他植物时,大蛇不会有任何反应。 回想起那天大蛇阻拦她靠近悬崖的举动,祁遇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祁遇做了个小小的实验。她在森林里玩耍的时候,忽然跑向一丛看起来就像有毒的蘑菇,还撕下来一块蘑菇柄,假装要往嘴里塞。 藏在高大的林木间的大蛇果然立刻出现,蛇尾拍向她的手腕,把她手里的蘑菇给拍到了地上。 密密排布的蛇鳞冰冷坚硬,祁遇的手腕都被拍红了。 她鼓起脸颊,怒目瞪向罪魁祸首,娇声凶道:“你弄疼我了!” 大蛇小心翼翼地缩回自己的尾巴,趴在粗壮的树枝上。 它看着她,很慢地吐了吐蛇信子。 大蛇试图跟她交流,但祁遇听不懂蛇语,只是莫名捕捉到了几分委屈的情绪。 蛇会产生委屈这样的情绪吗? 祁遇吹了吹手腕,走进森林深处,撕了一点其他颜色的蘑菇,放在嘴边假装要吃。 这次大蛇潜伏在茂密的树叶中,没有出现。 祁遇试着咬了一口手里的蘑菇柄,入口微微甜,还很有嚼劲。吃完过去了很久,她都没有半点不适。 下次她想摘一串浆果,还没碰到,浆果丛就被大蛇给毁了个一干二净。 这下祁遇终于明白了,原来大蛇在提醒她,这些植物有毒,所以不让她靠近。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可怕的冷血动物还挺热心的。 之后,祁遇每天都在吃红薯,荔枝,还有新发现的可以吃的蘑菇。 可她很快遇到了新的问题,那就是缺乏蛋白质的来源。她想吃肉,疯狂地想吃肉。 有天晚上,祁遇躺在干草堆里睡觉。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什么冰凉沉重的东西搭在了她腿上。 祁遇刚好梦到一个大鸡腿,她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把那东西抱住,对着“鸡腿”一口咬下去。 睡梦中的大蛇被痛意惊醒,原本趴在地上的蛇头抬了起来,“嘶嘶”地巡视山洞。 它很快找到了疼痛的来源。 大蛇庞大的身体占据了半个山洞,一圈圈地盘着,尾巴把干草堆卷在中间。而此时,它的尾巴被少女抱住,半截尾巴尖塞在她小小的嘴巴里,撑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漆黑寂静的洞穴,大蛇窸窸窣窣地游动身体,来到她身边。 祁遇睡得正香,纤长的眼睫安静地闭着,并没有被吵醒。 大蛇探出殷红的蛇信子,碰了碰她的嘴唇。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它的蛇信子又贴着嘴唇的缝隙钻了进去,想要将自己的尾巴解救出来。 但它碰到了很柔软又温暖的东西。 大蛇的竖瞳微微缩紧,细长的信子轻轻缠住了她的舌尖。 祁遇第二天醒来,回想起自己昨天做的吃鸡腿的梦,想吃肉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根据她的观察,大蛇并不是每天都会进食,基本上隔三四天才会出去捕猎。它有时候也会带一些猎物上来,但祁遇再饿也不能吃生肉,不然会生病,所以她得想办法生火。 祁遇首先想到的方法就是钻木取火。 但她野外生存的技巧一无所知,而且她去树林里找了一圈,最细的树枝都有她的腿粗。她想象了一下,她根本没办法抱着那么粗的树枝,来快速转动生火。 于是这个想法只能暂时搁浅。 但是祁遇对肉的渴望已经强烈到了极致,她每天晚上都梦见自己抱着香喷喷的肉在啃,醒来下巴都是酸的,像是咬着排骨锻炼了一夜。 祁遇白天躺在草丛里打滚,她摆动双臂焦躁地喊着:“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大蛇仿佛能体会到她的不满足,明明不是狩猎的时间,但它还是离开了山洞,去往广阔而危险的雨林中,找来许多种类的果子给她吃。 它可能以为她是食草动物,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坚果也会拿给她。 于是祁遇吃到了更多种类的食物,有比拳头大的樱桃、葡萄,胳膊那么长的芭蕉,还有放大了几十倍的核桃、板栗、腰果、松子,一颗大瓜子她都能抱着啃半天。 祁遇弄不开的壳,大蛇轻而易举就能帮她打开。 见她喜欢吃这些东西,大蛇找得更卖力了,山洞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像小山一样高了。 有了坚果来补充蛋白质和油脂,祁遇的身体暂时不缺什么营养,但还是馋肉馋得厉害。一想到红烧肉,糖醋排骨,可乐鸡翅,锅包肉,就会不自觉地分泌口水,导致她吃别的东西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第230页 祁遇试图向大蛇形容“火”这种东西。 她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团火焰,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这就是火,很烫,可以把大树烧成灰,还可以把肉烤熟。烤熟的肉我就可以吃了。” “火是红色的,像我吃的荔枝一样……”祁遇抱来红色的荔枝壳,拿给它看。 大蛇看了看地上的画,又看了看荔枝壳,似乎很困惑。 祁遇见它听不懂,挠头想了想,又想出一个办法。 她伸出手碰了下地上画的火,然后假装被烫到,“嘶”了一声,赶紧收回手,抱着食指不停地吹气。 祁遇想表达的意思是,火很烫,碰到了就会觉得疼。 之后她期待地看向大蛇,迫切地希望它这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大蛇游动上前,好奇地用蛇尾去触碰她的画,可是什么都没感受到。 它还是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祁遇像是身体被人打了一拳,一下就泄了气。 第92章 祁遇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了。人和蛇怎么可能沟通呢? 少女失魂落魄地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山洞,侧躺进厚厚的干草堆里,抱膝蜷缩起了身子。 平时她喜欢在外面冒险,直到天黑了才会依依不舍地回来睡觉,这还是第一次天都没黑就回到洞穴。 大蛇能感知到她跟平时很不一样,这让它开始焦躁起来。 漆黑坚硬的鳞皮摩擦过洞穴底下铺满的碎石子,发出很有节律的沙沙声。 大蛇来到干草堆旁边,低下头颅,碰了碰她的胳膊。 祁遇的脑袋埋在手臂里,心里难过得要死,小声呜咽着,“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想不通自己只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怎么一醒来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连顿肉都吃不上。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祁遇瑟缩着肩膀,哭得更大声了。 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开心,急得大蛇不停地低头触碰她的胳膊。 “你别管我。” 可能是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祁遇被大蛇拱得翻了个身,变成平躺在草堆里。 大蛇愣住了。 “呜哇——” 祁遇则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为什么这条该死的蛇这么巨大。 她一个人类在它面前比兔子还要弱小,能被它轻而易举地提起来,甚至连它轻轻一推都没办法反抗。 大蛇的尾巴焦躁地挪动着,它探出灵活的蛇信子,往她交叠的胳膊下面钻。 它碰到了凉凉的液体,咸咸的,尝出了难过和恐惧的味道。 祁遇感觉到有蛇信子在脸上蹭来蹭去,冰凉滑腻,差点钻到她嘴巴里,而野兽幽深的气息就在她头顶。 那条大蛇也许正悬在她身体上方,巨大的蛇瞳正冷冰冰地凝视着她。 祁遇差点被自己脑补出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她不敢睁开眼睛,手臂胡乱挥舞着,想把它赶跑。 “走开!你别碰我,我要被你吓死了。” “离我远一点好不好?呜呜呜。” 大蛇尝到了更多恐惧的味道。 她在害怕它。 它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雨林中的生物都害怕它。 大蛇停下了动作,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想跟她说什么。 但它的话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得到了她更大的哭声。 最后大蛇尾巴尖垂下去,游动着离开了山洞。 等那条庞然大物离开,祁遇眼睛才敢稍微睁开一条缝。刚才被恐惧占据了心神,这会儿反倒没那么委屈难过了。 祁遇吸了吸鼻子,想到脸上不仅有泪水,还有那条大蛇留下的口水……蛇有口水吗?不知道,管它有没有口水,还是去把脸洗干净吧。 祁遇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从山洞口跑了出去,来到清澈的小溪边,捧起一捧捧清凉的溪水洗干净脸。 脸上没有了黏腻腻的感觉,舒服多了,她的心情也好多了。 祁遇哭了一场能量消耗巨大,肚子很饿,正想回去吃点东西,路过刚才她用树枝画画的地方,看到了那条大蛇。 黒蟒硕大的身体盘踞在树上,尾巴尖探出来,碰一碰火红的荔枝壳,再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留在地上的画。 它在努力理解她留下的信息。 祁遇刚哭过的眼眶莫名又有些酸酸胀胀的。 真是条笨蛇。 它只是一头普通的野兽,怎么可能明白她刚才只是在跟它打比方。 她想告诉它,火就是会让它感觉到烫的东西,但地上只是她画出来的“火”,就算它触碰那片画无数次,也不可能有任何特别的感受。 第二天起来,祁遇再路过那里,发现画画的地方被石头围了起来。 野兽会标记或是保护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有时候是水源,有时候是食物。但这条蛇把她画的画给圈了起来。 祁遇在溪边漱口洗脸,早晨吃了一小块红薯,还有半个大腰果,半颗葡萄。 说出去可能都没人相信,她现在连一整颗葡萄都吃不完。 不是她饭量小,实在是这里的植物都太庞大了,而且生长的速度快得惊人。 之前每次给她找果子,大蛇都会直接缠断一整棵树,祁遇觉得这样太过浪费,就想跟它沟通一下,让它以后不要毁了整棵树,只折树枝就好。 第231页 还不等她想到办法沟通,祁遇就惊奇地发现,大树倒下的地方,很快就生长出了无数的小树苗,植物种类反而比之前更加丰富了。 因为大蛇经常去悬崖下的雨林中,回来的时候,身上难免会沾到花粉和植物的种子,这些种子被埋在地下,因为被头顶的大树遮挡住阳光,一直没有发芽的机会。 而一旦大树倒下,就会腾出大片有阳光的空缺,这些早就等待在土里的种子自然拼了命地竞相生长,夺取阳光。就这样,森林里就多出了很多以前没有的植物。 根据祁遇的观察,倒下的大树也并非完全没有用处,蟒蛇喜欢缠绕东西,它会缠住粗壮的树干,再慢慢收紧身体,把树木缠成碎木条。就算不帮她寻找食物,它每天也要去雨林里缠几棵树。 祁遇不知道它是在锻炼身体,还是在玩耍。但不管怎样,没有因为她而破坏这里原生态的环境就好。 祁遇每天都会去森林里不同的地方冒险,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她前两天才刚刚发现,原来他们住的山洞后面,还有一大片更为广阔的森林,估计她在里面走好几天都看不到尽头。 大蛇的家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得多。 这里全都是大蛇的领地,充斥着它留下的气息,其他动物知道这里住着强大的野兽,都不敢靠近,所以祁遇走得很放松,走累了就躺在草丛里睡一觉,醒来再继续走,直到傍晚大蛇把她带回洞穴休息。 祁遇发现了一种很有韧性且柔软的细藤条,正好她会一些编织技巧,就把藤条编成了小挎包,每天都背在身上,里面会装一些坚果和水果,供她在路上吃。 其实她本来想用藤条给自己织衣服的,但是藤条穿在身上的感觉不够柔软,很不舒服,所以她最后还是把藤条做成了工具——小挎包,小提篮,山洞里还有一个大筐,里面存放着她脱水晒干的水果干和蘑菇干。 祁遇还发现了像柳枝一样的植物,剥去外面的树皮,里面是嫩白细软的枝条。她看到大蛇会嚼这种植物,枝条挤出的汁水好像有清洁的作用,于是祁遇就摘了很多放在挎包里,打算以后用剥了皮的嫩枝来刷牙。 这天,祁遇在森林里摘柳条,还没摘多少,天空忽然乌云压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 祁遇赶紧就近找了个树洞躲起来。 外面的雨说是倾盆而下都不为过,噼里啪啦地砸落,很快就打湿了脚下的石子和草根,泥土混着草木和孢子的气息瞬间盈满了鼻腔。 厚重的雨雾迷蒙,像是冬天的大雾天,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是祁遇第一次见到这里的雨天,刚才还和煦可爱的森林,仿佛一下子变得神秘危险起来。 她往树洞深处躲了躲,裙摆和鞋袜还是难以避免地被打湿了,而水面还在上涨,很快就淹到了她的膝盖。 再这样下去,水面说不定会淹没树洞,到时候她就会被淹死在里面。 可外面的暴雨下得实在太大,树上的果子和树枝噼啪地往下掉,随时都有可能砸到身上,祁遇不敢贸然出去。她紧紧抓着树洞的边缘,防止自己被剧烈的水漩给冲到外面。 雨注斜斜地潲进来,祁遇尽量贴靠着树洞内壁,却还是被密集的雨丝打得睁不开眼睛。乌黑的长发黏在脖颈间,白棉布裙也紧贴在身上,浸了水的裙子沉得像石块。 天色彻底暗下来,风声呼啸,暴雨轰隆,外面张牙舞爪的巨树仿佛狰狞的怪兽,水面已经来到了祁遇胸口的位置。 祁遇害怕得战栗发抖,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大声呼喊着:“救命啊!救命!” 住在这里的只有她和那条蛇了,那条蛇最近早出晚归,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祁遇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来,更不知道下着这么大的暴雨,它还能不能找到她。 但她总不能坐以待毙,尽管希望渺茫,还是尽量扯着嗓子呼救。 终于,在水面快要淹没脖子之前,祁遇朦朦胧地看到一道庞大的黑影出现。 像是烟雾中藏匿的巨大怪兽,黑漆漆地盘踞在树木高处。 祁遇却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她连忙挥动手臂,“大笨蛇,我在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灌了一嘴的雨水。 水面淹没她的鼻腔,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 祁遇刚在心里说了声“这下完了”,下一秒,粗壮的蛇尾缠上她的腰,直接将她拖出了树洞。 离开树洞以后,她终于得以呼吸,狼狈地大口喘气。 外面的雷雨声更加恐怖,震得耳膜生疼。 祁遇趴在它的尾巴里,不自觉地抱紧了它冰冷的身体。 大蛇速度很快,原地几乎只剩一道残影,迅速把她带回了洞穴。 山洞地势高,还有几面险峻的山石作为抵挡,里面并没有淹水。 祁遇被大蛇放在一块平坦干燥的石头上,她一落地就剧烈地咳嗽,把呛进喉咙的水全部咳了出来。 祁遇咳得脸都红了,心跳得飞快。除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从来没经历过像今天这么惊险刺激的情况。 她下意识抚上心口,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能不能承受得住。 听见洞穴里传来窸窣声响,祁遇循声看过去,就见大蛇的尾巴缠着一大片干草,拖到了她身边。大蛇金色的竖瞳望着她,如果蛇的眼睛也能表现出情绪,祁遇觉得,那里面应该盛满了担心。 第232页 祁遇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刚来到雨林的时候,她以为大蛇要吃了自己,没想到它不仅没有这么做,还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养了起来,每天都会帮她寻找食物。 要不是遇到这条奇奇怪怪的大蛇,祁遇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在丛林中死了八百次了。 “阿——秋!” 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祁遇的思考,她想起来自己还浑身湿透,再不处理肯定会感冒的。祁遇赶紧站起来,用力拧发梢和裙子上的水。 拧了半天,头发和裙子都不再往下滴水了,只有内衣还湿着,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祁遇犹豫地看着大蛇,大蛇也一直在观察她。 反正是一条蛇而已,应该……也没什么吧,就当是在宠物面前换衣服了。 想通了以后,祁遇悄悄脱掉了内衣,铺在洞穴凸起的石柱上,这下总算舒服了很多。 她转身给自己铺床,今天天冷,得铺更多干草才行。 祁遇回头拿干草的空档,余光瞥见了不得了的一幕——原本在观察她的大蛇,不知何时缠到了她晾衣服的石柱上,它好奇地探头过去,似乎在闻她的衣服,甚至还探出了蛇信子,眼看着就要碰到她的衣服了…… 祁遇脸颊顿时窜上一阵红霞,跺了跺脚,指着它骂道:“你,你别碰我衣服!” 这条臭蛇怎么什么都好奇啊?难道它属猫的吗? 大蛇听见她的声音,歪头看着她,但依然没有离开。 祁遇在旁边筐里捡了个蘑菇干,朝着大蛇丢去,“走开!” 被丢中脑袋,大蛇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着蛇头离开了她晾衣服的石柱。 祁遇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每次赶跑那条大蛇,都会觉得它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跑到石柱旁边,犹豫要不要把内衣穿上,可衣服还潮着,贴身穿的话肯定会不舒服。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 到了晚上,外面轰隆隆的雷雨声还是没有停歇,不知道要下多久。 祁遇终于见识到了雨林恐怖的降水量。 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填填肚子,之后就困倦地窝在干草堆里睡着了。 大蛇盘成一圈又一圈,将她围在中间,也趴在石头上休息。 半夜,祁遇又做了吃肉的美梦,双腿夹住大蛇的尾巴,手臂也紧紧地抱着蛇尾开始啃。 大蛇已经习惯了夜里被她吵醒,它慢吞吞地抬起头,游动着来到她身边。 但这一次跟平常不太一样。 大蛇发现,自己的蛇尾钻进了她的……皮毛?触碰到了柔软且温暖的躯体,像是晒得软软的花草。 它无意识地扭动蛇尾轻蹭,少女梦呓般发出“唔”的声音。 祁遇的嘴里含着一截蛇尾,似乎把它想象成了好吃的,贝齿细细地啃/咬,断断续续地喊着:“红、烧、漏。” 可能是梦里太馋了,也可能是被粗大的蛇尾撑到了嘴巴,她的嘴角泛红,流下一丝亮晶晶的液体。 第二天祁遇醒过来的时候,嘴巴比之前更酸了。 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冰凉凉的,像是抱着冰块睡了一夜。 祁遇昨天晚上没好好吃饭,肚子正饿,想起来去拿点吃的。 可她刚坐起身,就看到铺了一地的庞大蛇身,立马被吓得白了脸,恐惧地高声尖叫:“啊啊啊!” 以前她醒来的时候,大蛇早就不在洞穴中了,这还是祁遇头一次这么清晰,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它全部的身体。 外面虽然还在下暴雨,但是白天光线充足,照亮了宽阔的洞穴。粗长的蛇身几乎占据了整个山洞,像蚊香一样盘起来,将她的干草堆围在中间。 离她最近的一截蛇躯,几乎就在她脚下,黑漆漆的鳞片还在小幅度地移动。 祁遇仅剩的睡意荡然无存,捂着眼睛驱赶它,“你快藏起来,我要被你吓死了。” 她坐在干草堆里,鞋都没来得及穿,胡乱踢了它一脚。踩上去的感觉很奇怪,很坚硬,但又不像石头那么硬,而是有着生命体特有的柔软。 祁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平时不敢细看大蛇的身体,而且它白天大多数时候都盘在树上,她也看不清它的全貌。到了晚上,更是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的时候还没那么害怕,但是早晨醒来猛地看到身边盘踞着那么大一条蟒蛇,她没有被当场吓死已经很幸运了。 一阵快速的移动声过去,祁遇小心地从手指缝中间看去,发现大蛇已经不在了。 原本祁遇还以为它躲了起来,可在山洞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它的身影。 它离开了洞穴。 山洞外面暴雨如注,电闪雷鸣,这么恶劣的天气,大蛇被她赶出了自己的家。 祁遇忽然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套上已经干透的鞋袜,赶紧追到山洞口。 可是外面已经看不到大蛇的身影了。 祁遇喊了两声,但她的声音被暴雨盖住,根本传不出去。 她抱了颗腰果坐在洞穴门口,一边啃坚果,一边不时看向外面的雨幕。 外面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也不知道那条笨蛇会不会有危险。 第93章 祁遇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没有胃口了,她站起身,不停在山洞口徘徊。只是她每次想尝试迈出去,都会被轰隆的雷声给吓回来。 第233页 到了中午,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 雨势刚小下来,祁遇拿起以前摘来放在山洞里的蘑菇,当成伞撑着,跑进了森林中。 祁遇知道如果暴雨继续下的话,她一个人待在外面可能会很危险,但毕竟是她做错了事情,不赶紧补救的话心里会一直过意不去。 希望大蛇没有跑远,还在森林中,这样自己就可以把它叫回去了,祁遇这么想着。 森林里的积水已经排尽了,大部分都汇入小溪流进了悬崖下的雨林中,还有一部分被泥土和植物吸收。地面变得软绵绵的,运动鞋踩上去还能挤出雨水来。 少女穿着洁白的裙子,撑着一顶粉红的蘑菇伞,一边跑进森林深处,一边高声呼喊:“喂!大蛇,你在哪儿?” 后来雨渐渐停了,祁遇扔掉了蘑菇伞,双手成喇叭状,继续呼唤大蛇。 “大蛇?你听得见吗?你快出来。” 可是祁遇在森林里跑了一下午,累得气喘吁吁的,还是没有发现大蛇的踪迹。 下雨天天黑得快,到时候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祁遇只能暂时回洞穴。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想,说不定大蛇已经回去了呢。 可是刚到洞穴门口,她就看到山洞里空荡荡的一片,并没有大蛇的身影。 它还没有回来,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那么大的雷暴雨,可能会引起山石树木倒塌,也可能会引来雷劈,就算大蛇是雨林中最强大的生物,也很难抵挡大自然的天灾。 祁遇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蛇被巨石压住,或是被雷劈到的场景。 她抱膝蹲在山洞口,望向外面的方向,眼里渐渐积聚起了一层雾气。 大蛇离开山洞以后,去了雨林中。 暴雨倾盆,黒蟒庞大的身躯缠上一株巨杉,藏在深而密的树叶间。 许多猎物从它眼前经过,但它只是恹恹地缠在树上,并没有捕猎的兴致。 大蛇爬到高处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它就会很快换到另一棵树上。 不知不觉中,大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渐渐转暗。 大蛇仍在外面寻找,没有回家。 每次暴雨过后,雨林中都会大变样,越是高大的树木越容易被雷劈倒,这样一来就能给其他植物腾出生存空间。巨树倒下的地方,就会迎来一个全新的丰富的小世界。 大蛇的身躯爬过一棵被雷劈得焦黑的树,尾巴尖从树杈间游过去。 它感受到了细微的疼痛,下意识收起尾巴。 大蛇缓缓回头,看到一团漆黑的东西。粗壮的蛇躯在树上绕了一圈,蛇头来到那团黑东西旁边,疑惑地观察着。 那团漆黑的东西明明没有动,也不是它认识的任何动物,却让它感受到了疼痛。 大蛇正准备一尾巴把这团东西扫下去,动作忽然在半道停了下来。 它回想起了那天,她触碰了地上的东西,然后迅速缩回手。 大蛇探出尾巴,碰了碰那团黑东西,很快就被刺痛,缩回尾巴。 它吐蛇信子的频率明显加快,用蛇尾圈住了这团黑漆漆的东西,掉头返回。 这团东西还在持续地刺激它的尾巴,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大蛇很想把它扔下去。 但大蛇没有这么做,它反而将这团黑色的东西紧紧缠住,迫不及待地带着它回了山上。 快要回到自己的洞穴之前,大蛇的速度慢了下来。 它不再发出“嘶嘶”声,小心翼翼地贴着石壁靠近山洞,探头往山洞里看。 祁遇就坐在山洞口,正准备吃晚饭休息,一抬头,正对上巨大的蛇头,灿金色的蛇瞳在看到她的瞬间缩紧,丛林野兽的气息近在咫尺。 “啊!”猝不及防地离它太近,祁遇被吓得跌坐在地。 大蛇迅速缩回去,消失在了山洞口。 祁遇顾不得摔疼的屁股,赶紧起身追了出去,“等等,你别跑。” 她追到山洞外面,大蛇还没来得及离开。 幸好没走。 大蛇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的身体藏在石头缝隙间,只探出蛇头看向她。 它那么庞大粗长的蛇躯,嵌在狭窄的石缝里,看着就很不舒服。 祁遇大着胆子走上前,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赶你走。” 大蛇听不懂她的话,但能感觉出她对它暂时没有敌意,也没有恐惧,因为她脸上没有湿漉漉的水,也没有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它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一点点距离,祁遇强忍着害怕,没有后退。 她指了指它,又转身指向身后的山洞,“外面很危险,你还是回来住吧。” 大蛇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身体又往外挪了一些。 祁遇和它面对着面。 她还是不敢仔细看它,只能微微侧开头。 祁遇的手臂颤抖着往前伸出,本来想摸摸它的头,以示友好。结果大蛇刚好探出蛇信子,于是她的手心就碰到了柔软黏腻的东西。 还是分叉的。 恐惧的战栗感一直从手心传到头顶,祁遇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往后退。 大蛇跟着她回了山洞。 祁遇觉得,他们这样应该算是重归于好了。 幸好大蛇没有因为她的任性而出事,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第234页 祁遇弯下腰,背对着大蛇,在藤条编织的筐里找坚果吃。 大蛇想给她看看自己带来的东西,于是它身子向前游动,蛇信子碰了碰她。 祁遇的动作顿时僵住。 大蛇感觉自己碰到了软绵绵而富有弹性的东西,更好奇地碰了下。 她比它的身体柔软多了,但有些地方会更软一点。 祁遇脸上迅速蹿红,捂住屁股,跳着脚转回身。 她正准备骂它,可是对上它懵懂的眼神,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毕竟它只是一条笨兮兮的大蛇。 想来想去,最后祁遇决定看在它今天在外面淋了一天雨的份上,饶了它这一次。 她红着脸,尽力比划着跟它沟通,“不要碰我这里,笨蛇。” 大蛇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跟祁遇对视了一会儿,它的尾巴尖踢过来一团东西。 黑糊糊的一团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脚下,不知道是什么。 太阳快落山了,山洞里光线不太好,祁遇没看出来是什么东西,就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大蛇探出尾巴尖,碰了碰那团黑东西,下一秒就像被刺到一样,赶紧把尾巴往回缩。 祁遇有些茫然。 大蛇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动作。 祁遇没忍住,“扑哧”笑了出声。 这条笨蛇在干嘛?难道在模仿她之前的动作? 大蛇的身体焦躁地动了动,看起来有点着急。 祁遇觉得,如果它是个人的话,现在一定急得抓耳挠腮了。 原来一条蛇也会有这么丰富的情绪吗? 少女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见她还是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大蛇只能慢吞吞地靠近她,用蛇尾缠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往那团东西上面带。 冰凉的鳞片贴着手腕,祁遇顿时笑不出来了。 大蛇的蛇尾很灵活,指引着她去触碰那团黑东西。 祁遇蹲下身子,指尖触碰到了黑球的外壳,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烫的! 祁遇凑近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动了动鼻子,闻到了烧糊东西的味道。它带回来的是木炭。 这么久都还有温度,里面是不是还在燃烧? 祁遇迫不及待地挣脱了大蛇的蛇尾,在山洞里捡了块小石头,轻轻敲开了黑木炭的外壳。 黑漆漆的木炭球中间,微弱的火星劈啪作响。 “拿干草,快帮我拿点干草!”祁遇指向自己睡觉的小窝,满脸着急地吩咐大蛇。 小窝里只有干草,大蛇的尾巴卷了一大堆过来。 祁遇拿了两根干草凑近火星,趴在地上不停地对火星吹气。 “呼——呼——” 吹得脸都红了,迸溅的火星终于有了一点点烧旺的趋势。 祁遇再接再厉,继续趴在地上,顾不得被泥土蹭脏的裙子,既紧张又兴奋地继续吹气。 大蛇挪到了另一边,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 “啪”的一声,火星爆裂了一下,点燃了她手里的干草。 一簇微小的火苗攀上干草顶端,祁遇赶紧小心地把它放下,挑了几根最干燥的草叶放在上面。 橘红的火苗跳动着,渐渐扩大,照亮了少女的脸。 祁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火焰,心跳声咚咚如雷。她不自觉地跌坐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听见她又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大蛇担心地游了过来。 祁遇捂着脸哭泣。 大蛇轻轻蹭她的胳膊,这次它有了经验,用自己最小的力气,才没有把她推走。 她的哭声让大蛇心神不宁。大蛇又像上次一样,殷红的蛇信子直往她手指缝里钻,舔她脸上的泪水。 味道跟上次的一样,但是大蛇尝到了不同的情绪。 她没有难过,她很开心。 原来她开心的时候也会呜呜呜。 可能是因为高兴到了极致,让祁遇短暂地忘记了恐惧,没有计较大蛇的舔/舐,甚至还激动地抱住了它,“呜呜呜,大笨蛇,你好厉害。” 它居然真的找到了火种。 她终于可以吃上熟食,吃上香喷喷的肉了。 大蛇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它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头顶,还伸出蛇信子碰她,把她毛茸茸的头发都蹭乱了。 大蛇想把她一圈圈缠起来,但它不敢这么做。 祁遇忽然松开它,从堆积成小山的食物中挑了一株蘑菇,撕成小块拿树枝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大蛇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就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她去哪它就跟到哪。 祁遇拿了两根树杈插/进泥土里,鲜美多汁的蘑菇被架在中间,火舌窜上来,烤得蘑菇发出“滋滋”的声音,汁水都被烤出来了,滴进下面的火堆里。 熟食特有的香气散发出来,祁遇坐在火堆旁,眼巴巴地看着,不停地咽口水。 大蛇望着火堆,望着蘑菇,也望着她。 跳动的火焰,让它想起了她用树枝在地上划的几下。但大蛇还不能立刻把眼前的火,跟她的画联系起来。 一时间,山洞里只剩下火堆噼啪燃烧的声音,还有蛇尾碾着石子粒缓缓移动,发出的沙沙声。 “应该差不多了吧?”祁遇看到白色的蘑菇肉慢慢变成焦黄色,就用草叶包裹着树枝,把蘑菇串拿了下来。 第235页 吹了吹热气,她实在馋得不行,顾不得烫就一口咬了下去。 鲜嫩的烤蘑菇吃起来的口感很像鸡腿,肉质肥美饱满,很有弹性,咬下去汁水四溅,有着山珍特有的清香和鲜甜。 虽然没有放任何调料,但对于很久没吃熟食的祁遇来说,这串烤蘑菇已经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了。 祁遇被烫得张开嘴巴呼气,高兴得手舞足蹈,说话都含混不清,“好吃,好好吃。”好吃得让她想哭。 她一鼓作气吃了好几块,最后一块蘑菇被她从树枝上取下来,递给身旁的大蛇。 “给你吃。”祁遇眼眸晶亮地望着它。 蟒蛇大部□□体都藏在黑暗中,只探出了蛇头,试探着靠近她。 见她没有后退,反而将手往前递了递,它才用蛇信子卷走了她手里的食物,吞入腹中。 粗砺的蛇信子擦过指腹,祁遇随手往裙子上擦了擦,之后就期待地看向大蛇,“好吃吗?” 那一小块蘑菇对于大蛇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但它还是尝出了从未吃过的味道,有种很陌生的香味。 大蛇没办法形容,探出信子亲昵地贴了贴她的手。 祁遇继续串蘑菇,放在火上烤,再跟大蛇一起分享烤好的食物。 来到这个世界以前,由于身体原因,祁遇几乎从来没熬过夜,这是第一回 。 山洞里的干草不够烧的,祁遇担心火堆会灭,就把藤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让大蛇帮忙把藤筐折断,当成柴火放进去烧。 她一直守着火堆,到后半夜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祁遇觉得自己靠在一块凉凉的石头上,前面是热乎乎的火堆,身后是冰凉的石头。 察觉她睡着了,原本一动不动的大蛇才开始移动自己的身体。 尽管大蛇并不喜欢离火堆太近,但庞大的蛇躯还是把火堆和她都圈在了中间。它习惯了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身体中央。 遍布鳞片的蛇尾被她抱在怀里,这次她啃得比平时还要卖力。 在火光的映照下,山洞里这一角跟白天一样明亮。 少女的脸庞蒙上了暖融融的光,弯翘的眼睫紧闭,嘴巴里含着一截乌黑粗壮的蛇尾。她似乎做了美梦,呓语般呢喃着,“烤肉,吃烤肉肉。” 大蛇无意识地动了动蛇尾,往她喉咙更深处钻。 祁遇睡梦中被戳到喉咙,不舒服地用舌尖抵着蛇尾往外推。 大蛇金灿灿的竖瞳骤然紧缩,身躯本能地动了起来,想将她紧紧缠住。 可是在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前一瞬,大蛇控制住了身体里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它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显而易见的焦躁不安,像是被火堆烫到了什么地方似的。 大蛇望着靠在自己身上睡着的少女,巨大的蛇头压低,好奇地用蛇信子触碰她身上的柔软处。 第二天祁遇刚睁开眼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都发酸。毕竟没有柔软的干草垫着,睡一夜起来肯定不舒服。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坐起来,看向自己的火堆。 睡了一夜,火堆依然安静地燃烧着。 比起昨天她睡的时候,火堆里的藤条似乎多了一些,似乎是在她睡着时候,大蛇放进去的。 它可能不理解这样是在干什么,但它懂得模仿,会学着祁遇的动作,时不时往火堆里加燃料。 看到火堆还在,祁遇长长地呼了口气,连身上的酸痛感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在山洞里找了个避风的石坑,一点点把火堆挪了进去。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火种,需要烤东西的时候,就从这里引一点火,在新的火堆里烤,免得发生意外扑灭了她的宝贝火堆。 安置好火堆,祁遇才想起来寻找大蛇,她跑出山洞,在山洞外面的树上发现了大蛇的身影。 可能是怕吓到她,所以它在她醒来之前就离开了山洞。大蛇盘踞在高高的树上,一直帮她盯着火堆。 祁遇一出现,大蛇就从繁茂的树枝间探出头,看向她。 祁遇冲头顶的巨蟒挥了挥手,“大蛇,你能帮我弄一些木柴吗?” 大蛇的身体弯曲着,蛇头朝下从树上爬了下来。 虽然祁遇已经知道它是一条热心的好蛇,但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它在天性驱使下的一些行为。 比如喜欢把自己的身体盘起来,比如喜欢弯曲身体…… 祁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把这些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 她带着大蛇找到一棵大树,庆幸的是才过了不到一天,森林地面的含水量就大大下降,树木也基本上恢复了干燥。 祁遇指着一棵大树,手脚并用地告诉它,“大蛇,你能帮我缠住它吗?我需要一些木柴。” 大蛇爬上那棵树,探头下来看她,乖乖地等着她接下来的指示。 “就像这样。”祁遇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两只手握住树枝,模仿大蛇缠树的动作,“咔嚓”一声,用力将手里的枯枝折断。 她丢掉枯枝,指了指那棵大树。 大蛇缠住树干,似乎没怎么用力,高大的树木就从中间裂开,轰然倒塌。它继续缠绕,把几人合抱的树干都搅碎成了木条。 一根根木条,刚好可以用来当木柴。 第236页 祁遇正准备跑过去捡柴火,路过大蛇身边,余光瞥见它好像受伤了。 白天光线明亮,祁遇这才发现,大蛇距离尾端大约半米的地方,蛇皮变得焦黑,还掉了好几块鳞片,应该是昨天它拿木炭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伤的。 在她发愣的间隙,大蛇已经用尾巴卷起地上的碎木条,朝着山洞拖去。 祁遇也抱了一捆,跟在它身后回到山洞。 木柴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只要找到猎物就能吃上烤肉了。 祁遇想跟大蛇一起下去狩猎,她也想看看雨林里是什么样的。 祁遇跑到小溪边,两根手指踩在石头边缘,假装往下跳,“我想去下面,去雨林里。” “就是我们刚开始见面的地方。”她指向远方的森林。 “我想下山,从悬崖这里下去。”祁遇再一次让手指从石头边缘往下跳,结果大蛇用自己的尾巴尖接住了她的手。 她再往下跳,它继续接,玩得不亦乐乎。 大蛇的尾巴尖高兴地翘起,似乎以为她在跟它做游戏。 祁遇:“……” 跟笨蛇沟通好难。 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最后,祁遇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大蛇的尾巴上。 她拍了拍它的尾巴,“驾。” 第94章 大蛇所有动作都在一瞬间停下,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察觉尾巴上多了一点点重量,它扭动身子转回来,微微歪着头,巨大蛇瞳不解地看向她。 蛇尾冰凉,细密的鳞片滑溜溜的,直接贴着大腿的肌肤,让祁遇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 可是她又实在想去雨林里看一看,就只能暂时忍耐着。 祁遇把裙子后摆往下拽了拽,垫在大腿下面,隔着一层布料,就不觉得那么凉了。 她指向前方的森林,“大蛇,你可以带我出去吗?往前面走。” 大蛇似懂非懂,试着往前爬行了一段距离。 祁遇趴下去,纤细的手臂抱住了它的身体。大蛇的躯体太过粗壮,她展开手臂也只能抱住一部分。 她鼓励地拍了拍它的鳞片,“再往前。” 大蛇继续缓缓向前,钻进了山洞前面的森林中。 它行进的速度渐渐加快,只留下一道巨大的黑色残影,呼啸山风迎面吹来,祁遇整个人都贴在大蛇冰凉的鳞片上。 幸好雨早就停了,今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温暖,不像夜里那么冷。不然可能还没到地方,她就已经被冷得放开手了。 不过胸口冷冰冰的感觉,让祁遇觉得有些熟悉。 有几次睡觉醒来,她就觉得自己胸口凉飕飕的,像是抱着冷石头睡了一夜。 还不等祁遇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大蛇已经带她来到了悬崖边缘。 大蛇停下不动,祁遇往崖边跑去,想要告诉它自己想去下面。 可还不等她靠近,就被大蛇卷着腰给拉了回来。 它可能以为她要跳崖,严阵以待地挡在悬崖边。 祁遇哭笑不得,“我不是要自己跳下去,我想让你带我下去。” 她抱住它的尾巴尖,一点点靠近悬崖,指了指崖下潮湿茂盛的雨林,又回头指了指大蛇。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大蛇:“嘶嘶。” 祁遇跑回去坐在它的尾巴上,欢快地夹了一下蛇腹,命令道:“那我们走吧,驾!” 大蛇依然缠着她的腰,带着她从悬崖上滑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袭来,祁遇几乎是头朝下掉下去的,吓得她心脏都快要骤停了,死死地抓住大蛇的鳞片。 很快就回到了地面,大蛇平稳地落地。 祁遇趴在它身上,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呼呼地喘着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悬崖峭壁与雨林地面几乎呈直角,藏在云雾中看不清有多高,也不知道大蛇是怎么爬上爬下的。 雨林和上面的森林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空气很潮湿,雾蒙蒙的,将阳光折射成了瑰丽的彩色。巨大的叶片和藤蔓都吸饱了水,晶莹的露珠将落未落。 正准备从大蛇身上下来,祁遇才发现自己的裙子不小心翻了上去,露出奶黄色的小熊衣服。 大蛇正好奇地盯着她身上颜色不同的地方,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有两层皮毛,还能随时随地脱下来。 祁遇脸一热,赶紧放下裙子。 她忽然有些好奇这条蛇到底是公是母。 他们都相处这么久了,可自己对它还一无所知。 祁遇从大蛇身上爬下来。 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的腐殖土层都浸透了雨水,厚厚的枯枝碎叶铺在湿润的泥土里,运动鞋踩上去,还会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她用视线大概丈量了一下大蛇夸张的长度,走到差不多它的“腰部”位置,想翻开下面看一看。 祁遇弯下腰,试图抱起大蛇的身体。 大蛇的身体重似千斤,她抱起一部分都很费力,不过大蛇配合地弓起了身子,没让她用多少力气。 大蛇的身体弯成了半人高的拱桥,祁遇正好可以钻到下面。 她正准备蹲下身子,钻到大蛇的腹部下面看看,可刚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有种怪怪的感觉。 万一,万一她看到了什么东西怎么办。 祁遇脸上发烫,咬唇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放弃算了。 第237页 她轻轻拍了拍大蛇的腹部,它放下了自己的身体。 少女再次骑了上去,拍拍它,“驾。” 她想在雨林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但光靠她自己走路不知道要走多久,还是骑在大蛇身上比较方便。 大蛇带着她,在雨林的地面上徐徐爬行。 祁遇四处张望打量,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声。 上次光顾着逃命了,没顾得上好好观察这片雨林,这次才有机会欣赏到这片原始丛林粗犷而野性的美景。 入目所及之处,全是生机勃勃的苍翠绿色。巨树的树皮凹凸不平,凸起地面的老树根盘虬错节,上面布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和地衣。半空中,深绿的藤蔓横竖交错,织成一张密集的大网。 这里的植物种类更加丰富,各种各样的蘑菇和蕨类植物四处可见,还有许多颜色各异的高大浆果丛。 祁遇听见树杈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奔跑声,像是小动物在攀爬,晃得蒲扇大的叶片洒下水珠无数。 她连忙抬头看去,见到一只松鼠……或者说,大松鼠。 那是一只跟她一样高的松鼠,毛绒绒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摆,手里抱着一颗巴掌大的松子,正傻乎乎地趴在树叶间往下看。看到下面盘踞的蟒蛇,松鼠尾巴毛炸开,“噌”一下拔腿就跑。 它手里拿着的松子掉了下来,刚好砸到祁遇的脑袋。 “哎呀。” 大蛇不明所以地回头,见她捂着头,关心地探出蛇信子碰了碰她的胳膊。 祁遇放下胳膊,“我没事。” 被松子砸了一下也没多疼,就是被吓了一跳。 大蛇好像很担心她不能适应雨林的环境,之后更是放慢了行进的速度,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看她。 祁遇被它紧张小心的态度给逗笑了。 大约中午时分,祁遇正觉得肚子饿,就在前面看到了一棵葡萄树。 一串串紫黑色的葡萄挂在树上,跟她来到这里之前吃到的葡萄差不多大。 葡萄不是长在藤上的吗?而且之前大蛇带来的葡萄每一颗都有拳头大。这里的葡萄怎么跟普通葡萄差不多? 祁遇好奇心起,拍拍大蛇,让它去葡萄树那里。 大蛇来到了葡萄树下,可能是看出她想吃上面的果子,它将她放到平地上,粗大的蛇躯缠上了树。 “你不要把树弄倒了,葡萄会摔破的。”祁遇出声制止它。 大蛇没有像之前那样缠断这棵大树,只用蛇尾折了几根带果子的树枝,递到她面前。 “谢谢你。”祁遇轻轻抚摸它的尾巴尖,表示感谢。 大蛇金色的竖瞳收缩,迅速窜到高高的树杈间躲了起来,透过枝叶缝隙看她。 祁遇不明白它为什么突然躲起来,不过既然大蛇没有阻止她吃,就代表这东西没有毒。 祁遇放心地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咬开才发现味道不对。比葡萄要更软烂一些,轻轻一抿就化在了齿间,甜味带着花香,而且没有果核。 这不是葡萄,而是桑葚。怪不得放大之后跟正常的葡萄差不多大小。 祁遇很喜欢吃桑葚,把大蛇摘的几串桑葚都都吃完了,只留了掌心大的一串。 她招招手,喊大蛇下来,“你过来。” 庞大的蛇躯从树叶间慢慢滑了下来,探头悬在她前方。 “你尝尝这个,它叫桑葚,味道特别甜。”祁遇踩着树枝,站得高了一点,手向前伸,试图把手里的一串桑葚喂给它。 大蛇望着眼前嫩白的小手,蛇信子探了探,却没有去吃,而是用蛇尾卷住了桑葚果,转而喂给祁遇。 “这是给你吃的,我不吃。”祁遇连忙躲避。 但大蛇看到她只吃了一点点食物,固执地要把桑葚喂给她。 祁遇挥手推开粗大的蛇尾,“你先吃了这串桑……”没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冰凉的蛇尾趁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灵活地滑进她的嘴里,堵住了到嘴边的话。 熟透的桑葚果一挤就炸,香甜的果汁一下子爆在舌尖,转瞬间盈满了口腔,祁遇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桑葚汁太多,她咽下去的时候还差点被呛到。 就这样,还是有很多桑葚汁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太浪费了!! 桑葚果那么好吃,怎么能这么浪费! 祁遇擦了擦嘴角的果汁,瞪向始作俑者,“笨蛇!你不要浪费食物。” 大蛇听不懂她的话,但这是它第一次成功喂食,它看上去很兴奋,又去树上摘了一串桑葚果,故技重施,全部塞给了祁遇。 被蟒蛇的尾巴堵着,祁遇想吐也没办法吐,只能把果汁给咽下去。 在大蛇还要摘果子的时候,祁遇忍无可忍,抱住它的尾巴咬了一口。 这条笨蛇总算停下了。 它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垂下蛇头,蛇信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 祁遇曲起手指,惩罚似的弹了一下它的脑袋,“不许再强行喂我吃东西,听见了吗?笨蛇。” 大蛇慢吞吞地移动蛇尾,轻轻圈住了她的脚踝。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祁遇决定不跟它计较了,又吃了些果子,再次骑在它身上出发。 她想找一些能用上的东西,也好奇大蛇是怎么捕猎的,想跟它商量一下,让它捕猎的时候留几块肉给自己。 第238页 但可能是大蛇的气息太过恐怖,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动物敢出现。而且大蛇带着她出来,似乎也没有要捕食的意思。 直到快走到天黑的时候,祁遇看到了一棵高耸入云的巨大乔木,树枝上挂着一颗颗杨桃形状的赭色果实,外皮看起来很干燥,灰扑扑的。 祁遇没见过这种树,起初没认出来它是什么,直到一个手臂长的果实从树上掉下来,刚落到地上就发出了“嘭”的声音。 干燥的果皮炸开,里面是一大片洁白的棉絮。 果实落在地上,还在接连不断地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大团大团的棉絮止不住地往外冒,不一会儿就堆了一地。 祁遇顿时眼睛一亮,“哇,这里居然有棉花。” 她连忙拍拍大蛇的身体,“停下,快停下。” 大蛇停下来,祁遇跑到掉落果实的地方,捡起一团棉絮。 蓬松的棉絮洁白如云朵,夹杂着几颗棉花籽。棉絮比她以前见过的棉花丝要粗一些,许多丝线自发地缠在一起,成了一条条粗细不均的棉花绳子,窝在干燥的果壳里。 软绵绵的棉花躺在手心,祁遇试着扯了扯,棉花细绳韧性很足,或许可以像藤条一样用来编织。 好耶!她终于可以有新衣服穿了! 还可以做成地毯和被子,等天气转凉,她就可以穿上棉花做的棉衣,就一点也不怕冷了。 祁遇本来还想拜托大蛇帮忙弄一些兽皮,但她不知道要怎么跟大蛇沟通,而且她根本不懂得怎么处理兽皮,正为此苦恼着。 这下好了,这里有这么多的棉花,她再也不用为衣服而烦恼了,也不用再思考处理兽皮的办法。 树干光滑高大,祁遇自然上不去,只能借助大蛇的帮助。 “大蛇,麻烦你把我送上去。”她指着高处的树枝,原地跳了跳。 大蛇用尾巴卷起她,将她放在了一根比较粗的树杈上。 祁遇踩着树杈,控制自己尽量不往下看,摘下一颗又一颗的棉花果实。 她把棉花果实抱在怀里,抱了满满的一怀抱,结果不小心抱得太紧,有一颗棉花果实在她胸前炸开了,蹦出一大团棉花。 怀里其他果实也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外炸棉絮,噼里啪啦,仿佛在点鞭炮。 祁遇被吓了一跳,脚下不小心一滑,整个人就从树杈间掉了下去。 “啊!救命!”她刚害怕地闭上眼睛,屁股下面就坐上了滑溜溜的东西,整个人顺着往下滑。 祁遇趴在大蛇身上,一路尖叫着,从蛇头一直滑到了蛇尾。 “啊啊啊!” 她之前采的果实都飞了出去,像一颗颗炒熟的豆子噼里啪啦地炸响,漫天的洁白棉絮飘飘洋洋地洒落。 等到自己终于停下来,祁遇剧烈地喘着气,顶着满身的棉花絮从大蛇身上坐起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大蛇回过头看她,见她出神,就用尾巴尖戳了戳她软绵绵的肚皮。 祁遇:“!!!” 她刚才好像从很高的地方玩了滑梯。 因为身体不好,祁遇以前从来没玩过刺激的游戏,去游乐场也只敢坐旋转木马摩天轮,过山车和海盗船从来都不敢碰的。 她刚才居然从那么高的树杈上滑了下来,好刺激。 祁遇甩掉身上的棉絮,站起来指着刚才的树杈,满眼跃跃欲试,“我还想玩一次。” 大蛇卷着她的腰把她送到了树枝上,祁遇扶着树干站稳,这个高度光是往下看都觉得头晕目眩。 可她好想再体验一次刚才那样心跳加速,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的刺激感受。 祁遇站在树枝上冲蟒蛇挥手,“大蛇,你准备好了吗?” 大蛇的蛇头抬起,金色巨瞳紧紧盯着她,吐了吐蛇信子。 这个高度对于它而言不算什么,还没有它的一半身体长。它肯定能及时接住她。 祁遇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大着胆子往前面一跳。 原本静止不动的大蛇迅猛出击,直冲少女下坠的方向,不知道的还以为它要一口将少女吞入腹中。 可它只是低下蛇头,刚好让她坐在自己头顶。 大蛇身体微微往下压,少女一路欢笑着从它身上滑了下去。 它的身体太过粗长,就算从高高的树杈上滑落,也有很长的距离来缓冲,不会让她滑得太快。 这次祁遇感受到了下坠时迎面吹来的风,眼睁睁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这片潮湿闷热的雨林,惊起小动物四散逃窜。 最后祁遇停在大蛇的尾巴尖上,她把盖到头顶的裙子放了下去,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腿软。 玩到天幕刚刚擦黑,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 祁遇去树上摘了一些棉花果实,准备跟大蛇一起回去。 这次出门忘记带挎包和背篓,为了多装一些棉花果实,祁遇想了个好办法——把裙子翻上去,就可以当成一个大口袋来装东西了。 祁遇一回头,发现大蛇正在目不转睛地观察她,它似乎对她的小熊格外有兴趣。 虽然知道它只是一只野兽,但祁遇还是很别扭地用手挡了一下。 她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皮,走过去坐在它身上,不好意思地拍着它的尾巴,“快带我回家。” 大蛇知道她天黑了要休息,驮着她原路返回。 第239页 到了几乎笔直的悬崖下,大蛇的蛇腹贴着陡峭的石壁,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而易举地爬了上去。 回到山洞,祁遇第一时间跑到了避风的石坑旁边,看到自己的火堆烧得很旺,才长舒了口气。 幸好这些藤条和树枝都很耐燃,放够了燃料,可以让它们自己在这里烧一天。 祁遇今天出门前,用树叶包了两块红薯,埋在火堆旁边的泥巴里。 她用树枝把红薯球扒拉出来,温度烫手,树叶都焦黑了两块。 祁遇趴在地上吹气,忍着烫扒开了外面包的树叶,露出被烤熟的红薯。 烤红薯的香味顿时弥漫在整个山洞中,让祁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用干净的树枝串起红薯,顾不得烫,就一口咬了下去。 烘了一天的红薯成油亮的金红色,糖霜都被烤了出来,软糯香甜,还黏糊糊的,果然比生吃好吃一百倍。 大蛇不吃红薯,所以两块烤红薯都进了祁遇的肚子。用热乎乎的食物填饱肚子,一整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吃完晚饭,她又用同样的方法包了两团红薯,埋在火堆旁边。 睡觉前,祁遇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就在山洞另一边找了个石坑,在那边也引了一个火堆。 山洞大概是个葫芦形状,大约在入口处进来两三米的地方,左右对称的地方各有一个火堆,给山洞的石壁也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山洞一边堆着柴火,另一边堆满了储存的各种食物,有晒干的果干和蘑菇干,也有新鲜的果子,坚果。现在食物旁边还放了一堆杨梅形状的干果,里面塞满了棉花絮。 祁遇决定明天重新用藤条编织几个筐,把家里的食物分门别类地放好。 明天还要让大蛇给她带几块生肉回来,一定要吃上烤肉。 还要剥棉花果实,给自己做新衣服,新床垫。 在脑海中罗列好明天的计划,祁遇打了个呵欠,靠在山洞角落睡着了。 在她睡着之后,大蛇才开始移动,慢慢将她圈在了中间。 第95章 可能是因为太过兴奋,祁遇第二天很早就睡醒了,她在熹微的晨光中翻了个身,侧躺着,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大片乌黑的蟒蛇鳞片。 祁遇这次倒是没有尖叫,只是被吓得浑身激灵了下,反应过来后,就慢慢放松了身体。 虽然还是控制不住本能的恐惧,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起码她对大蛇的接受度比一开始好多了。 祁遇懒洋洋地眯了一会儿,在她平时快要起床之前,大蛇挪动身体,离开了山洞。 原来它每天都是这个时间离开的。 祁遇从石头床上爬了起来,想起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她先去小溪边洗干净脸,用白嫩的柳枝刷了刷牙。 昨天提前烘的红薯成了她的早饭,拿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金黄甜糯。用过早饭,祁遇往火堆里添了柴火,还在火堆旁的泥巴里埋了几颗坚果,烹熟的坚果应该会比生吃更香。 祁遇跑去森林里摘藤条。 少女原地跳起来,一把抓住悬在半空的藤条,随着惯性荡来荡去。反复晃动下,藤条就会被粗糙的树枝摩擦,次数多了,藤条就会一点点断裂。 这样就能用自己的重量,把藤条给扯下来了。 虽然过程比较麻烦,但祁遇很喜欢抓着藤条在半空中左右荡,就像在玩荡秋千。 大蛇喜欢模仿她的行为,也试着用蛇躯缠住细小的藤条,可它还没开始荡,就扯下来一大片藤蔓,密密麻麻地落了一身。 它看上去很费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她那样玩。 祁遇单手挂在藤条上,被逗得开怀大笑,“大笨蛇,你太重啦。” 结果不小心笑得太开心,她手上没抓牢,整个人失去了支撑,开始往下坠。 祁遇刚要惊呼,就被大蛇的尾巴稳稳地托住,轻轻将她放到了地上。 “谢谢。”她摸了摸它的尾巴尖。 大蛇“嗖”一下躲进了草丛深处,把自己藏了起来。 “诶?怎么又跑了?”祁遇疑惑地眨了眨眼。 大蛇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不过大蛇刚才那一扯,帮她扯下来了足够多的藤条。祁遇就地坐在一株还没长大的小蘑菇帽上,捡起藤条开始编织。 以前因为不能跑跳,祁遇很多时间都只能独自待在家里,无聊的时候就培养出了一些安静温和的爱好,比如画画,比如织织毛衣。编个藤筐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少女细嫩的手指灵活地在藤条间穿梭,因为这些藤条柔韧得像面条,很容易弯曲,直径又比较粗大,所以用不了多久就能编出一个小筐。 一个个大小相同的小筐整齐地码在她身边,排了长长的一排。 大蛇在外面冷静够了,又悄摸摸回到了她身边。 它对她编织的筐好奇极了,用尾巴卷起来,翻来覆去地观察。 大蛇正在玩藤筐,头顶忽然被放了什么东西,它看不到自己头顶有什么,好奇地凑到她面前。 祁遇把筐倒着扣在它头上,像是给大蛇戴了一顶翠绿的小帽子,还夹着几片五颜六色的野花花瓣。 她把自己编好的筐都摞了上去,直到踮起脚都够不着才放弃。 剩下的筐被她罩在大蛇竖起的尾巴尖上,也摞了高高的一叠。 第240页 大蛇看到自己的尾巴顶着藤筐,猜到头顶放的也是她做出来的东西,于是很认真地顶着,没有把筐甩下来。 祁遇欢快地招呼它,“走吧,帮我把筐放回去。” 大蛇头上顶着一堆小筐,尾巴尖还要翘起来顶着剩下的筐,像表演杂技似的,把她的小筐都送回了山洞。 洞穴石壁上有几排天然形成的的石头架子,高高低低,长短不一,刚好到祁遇腰间胸口的位置。她把小筐都摆了上去,把不同的坚果和果干、蘑菇干放在不同的筐里。 大蛇看了一会儿她的动作,也卷起晒干的果干,放到相应的筐里面。 它放了几个,全部都放对了。 起初大蛇还需要短暂地思考一下,到后来,它不需要停顿,可以一眼就分辨出要放到什么筐里。 祁遇被它的举动震惊到了。 大笨蛇似乎比她想象中要聪明得多,居然还能完成分类这么复杂的事。 祁遇换了换藤筐的位置,大蛇用尾巴卷着蘑菇干刚要放下去,察觉筐里的东西不一样了,它探出蛇头看了看其他的藤筐,然后把红色的蘑菇干放到了右边最后一个筐中,跟其他同样颜色的蘑菇干会合。 祁遇:“!!!” 它真的是条聪明蛇,比她见过的所有宠物都聪明。 给食物分完类,大蛇用尾巴缠住了她的脚踝。 它似乎要出去捕猎了,最近每次出门前,大蛇都会这样缠她一下,像是在跟她道别。 祁遇正想吃烤肉,于是比划着跟它打商量,“大蛇,你能不能帮我带一点肉回来?这么大就够了。”她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圈。 大蛇歪歪头,不太理解她的话。 祁遇带它跑进森林,找到她第一次逃跑时躲进去的那个树洞。 当时大蛇用身躯绞断了一整棵树,树洞变成了露天的树桩,它还把生肉放在树桩上面。现在,那截树桩上已经成了蘑菇生长的天堂。 祁遇指着树桩,回头看它,“你之前放在这里的肉还记得吗?” 她做了个抱着肉大口啃的动作,眼睛晶亮,满含期待地问道:“我想吃肉,你可以带一点给我吗?” 大蛇对气息很敏感,它刚来到这里,就回想起了生肉的气息。 它猜到她想要什么了,于是低头蹭了蹭她的脑袋。 大蛇身上有着幽深冰冷的丛林气息,每次一靠近,都会让祁遇不自觉地战栗。 之后,大蛇又缠了缠她的脚踝,粗大的蛇尾拍她的屁股,将她往窝里赶。 看到她安然地回到洞穴,大蛇才转身出发。 祁遇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把自己赶回洞穴,但她还是选择了乖乖等在洞穴里,正好可以坐在石头上挑棉花籽,搓棉花绳,给自己弄一个新的床垫。 棉花籽有蚕豆大小,硬硬的,祁遇把它们都挑出来,全部放在藤筐里,打算找个时间把种子种下去,这样他们以后在家门口就可以摘到棉花了。 棉花丝缠绕成细绳,祁遇稍微搓了搓,棉花丝就成了普通毛线粗细的绳子,她找了两根干净笔直的嫩树枝,两端在石头上打磨了一下,当作织毛衣的棒针。 祁遇哼着歌,把蒲扇大的叶片卡在头顶的石头缝里,挡住刺眼的阳光,坐在洞穴门口给自己织床垫。 才织了个开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浓墨般的乌云已经聚集在了头顶,深处藏着雷电的闪光。 祁遇赶紧把外面晒的东西全部收进山洞。她前脚刚把东西都搬回山洞,后脚暴雨就声势浩大地落了下来。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瓢泼的雨水便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汇聚成一条条小溪蜿蜒流淌。 外面下着暴雨,祁遇坐在暖洋洋的火堆旁,用棉花丝织出了一大片床垫。 本来打算用棉花被当床垫的,可她摸着软绵绵的棉絮,又不舍得把它垫在下面了。 正好今天太阳好,她晒了一大堆干草,祁遇就把厚厚的干草铺在地上当床垫,再把棉花被铺了上去,当成自己的小被子。 她织的棉花被没那么厚,只有像布一样薄薄的一层,不过用来遮挡已经足够了,反正这里的晚上并不冷。还剩一些棉絮,祁遇打算用来做衣服。 趁着大蛇不在家,她脱下小衣服,隔着薄薄的裙子给自己丈量尺寸。 祁遇把棉线缠在胸口,正在想办法标记合适的长度,背后蓦地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先是一惊,紧接着就感受到了熟悉的呼吸。 祁遇松了口气,回过头来。 果然是大蛇回来了,刚才是它在用蛇信子跟她打招呼。 大蛇金灿灿的蛇瞳盯着她,好奇她在做什么。 祁遇的视线绕过大蛇,看向山洞口,那里摆着许多生肉,大概有半只猪那么大。大蛇是冒雨回来的,猎物的血迹都被冲得差不多了。 祁遇把棉线放到一边,开心地跑了过去,“哇,你带回来了好多,我终于可以吃上肉了!” 大蛇已经把肉处理成了小块,不用她再费心。 祁遇用树枝串起肉块,在山洞口接雨水清洗干净,一串串插在地上。她还跑到储存食物的架子前面,挑了自己喜欢吃的蘑菇,跟肉交叉着串起来。 大蛇原本正在玩祁遇的棉线,后来被她跑来跑去的动作吸引,就暂时放下了棉线,跟在她身后,在宽阔干燥的山洞里来回移动。 第241页 做好烤串,祁遇腾腾腾地跑到火堆旁边,把烤串架在两根竖起的树杈上。 大蛇乖乖地坐在旁边,看她时不时地翻转肉串。 肥瘦相间的肉渐渐被烤成焦黄色,油脂滴落进燃烧的火堆,橘红的火舌唰一下高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诱人的肉香四溢。 祁遇担心烤不熟,就把肉串架在火堆上多烤了一会儿。 等待烤肉的时间,她决定训练一下大蛇,这样他们以后就可以更顺畅地沟通了。 祁遇拿了根烧黑的炭火棒,在灰白的石壁上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形状。庞大的身躯被炭火棒涂黑,椭圆形的脑袋,分叉的信子…… 画完,祁遇转回头,兴奋地望着它,“大蛇,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大蛇望着她的动作,歪了歪头,完全没意识到她在画什么。 祁遇想了想,动物没照过镜子,可能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认不出自己很正常。 于是她转回身去,在石壁上的大蛇身旁画了个火堆,画正在烤的烤肉,画洞穴里它熟悉的一切。 大蛇逐渐产生了一个朦胧的想法,但只有大致的轮廓,不够清楚。 它的尾巴不安地移动着,有些焦躁。 祁遇挑着它每天都能看到的东西画上去,有蘑菇,水果,还有它给她找来的坚果,以及昨天他们刚找到的棉花果实。 大蛇吐蛇信子的频率加快,脑海中的想法逐渐变得清晰。 祁遇已经把能画的都画完了,她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在大蛇尾巴旁边的空白处,简单地画了一个小人,穿着白裙子,乌黑的头发垂在背后,跟大蛇的体型相差巨大…… 她刚画完,大蛇就用尾巴缠住了她的手,看起来很激动。 “你想到什么了?”祁遇连忙问道。 大蛇松开她的手,尾巴尖贴着石壁游走,停在小人旁边。它还不停地用蛇信子碰她,把祁遇的头发都蹭乱了。 它雀跃的表现让祁遇知道,它认出她了。 好奇怪,她画了那么多它熟悉的东西,大蛇都没有认出来,偏偏只认出了她。 明明他们相处也没多久。 “没错,这是我。”祁遇点了点头,她指着石壁上的水果,“那这个你认识吗?” 祁遇跑到另一边,抱过来一颗大荔枝,放在大蛇面前,又指了指石壁上画的荔枝。 大蛇看起来有些困惑,没办法立刻将荔枝和石壁上的画联系起来。 虽然一时半会还不能让野兽理解“画”这种东西,但它能认出自己,已经很超出祁遇的预料了。往后的时间还多得是,也不用急于一时。 正好这时候烤肉熟得差不多了,祁遇就把炭火棒丢到角落,用树叶垫着拿起了热气腾腾的肉串,随便吹了下热气,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吃起来像鲜嫩的煎牛排,肥瘦适宜,肉汁丰沛。肉块烤得外焦里嫩,肉丝层次分明。虽然没有用任何调料处理过,但一点腥味都尝不出来,搭配鲜美的烤蘑一起吃,更是一绝。 不愧是她惦记了大半个月的烤肉,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祁遇满足地眯起眼睛,坐在火堆前大快朵颐,好吃得恨不得当场围绕篝火起舞。 而大蛇立在石壁前,借助跳动的火光,仍在观察她用黑炭留下的画。 “呼呼,好烫。”祁遇不小心吃得太快,被烫得张开嘴斯哈斯哈地吹气。她这时才注意到旁边发呆的大蛇,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食物,热情地招呼它,“你怎么不过来呀?” 大蛇游动到她身边,顺从地低头,吃她喂给自己的熟肉。 它被烫了一下,竖瞳放大,蛇信子“唰”地伸直,连尾巴尖都绷住了。 看到它这样可爱的反应,祁遇忍不住笑了出声。 过了两秒,大蛇慢慢放松下来,重新把她喂的肉块卷入口中。 “好吃吗?”祁遇明知道收不到回应,但还是习惯性地问它。 可这次,大蛇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很慢地点了点头。 祁遇:“!!!” 她看到了什么?!大蛇居然会点头了? “你喜欢吃这个吗?”祁遇又递给它一块熟肉。 大蛇从她手里卷走肉块,巨大的蛇头再次上下点了点。 祁遇从泥巴里扒拉出一块红薯,递到它面前。 大蛇的蛇头往后退,试探地摇了摇头。它摇晃的速度很慢,起初脑袋还有些不稳,后来才慢慢习惯,能做出七八分标准的摇头姿势。 祁遇推测,平时大蛇给她投喂的时候,她如果不想吃,就会一直摇头和摆手,大蛇看多了,也许就慢慢记住,摇头是不要的意思。 还有她表示高兴和表示肯定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点头,没想到大蛇也学会了。它对熟肉点头,就表示它喜欢吃? 祁遇都快要忍不住为它鼓掌了,赞叹道:“大蛇,你好聪明啊。” 不过……想起它昨天强行喂食的行为,祁遇决定要报仇。她左手拿了烤熟的肉块,假装要喂给它。 大蛇低头凑近的时候,祁遇忽然把右手藏的一块烤红薯丢了进去。 把红薯吞下去以后,过了一小会儿,大蛇才反应出不对劲,不解地低头看她。 恶作剧得逞,少女笑意狡黠,转身就往后跑。 大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但看见她快速移动,本能驱使着它追了上去。 第242页 一人一蛇在山洞里上演一场追逐游戏。 跑了两圈,经过睡觉的小窝的时候,祁遇没看清脚下的干草结,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她精心布置的“床”上。 地上铺着棉花被,还有厚厚的干草,摔上去也不会疼,反而整个人都深深地陷了进去。 祁遇翻了个身,展开双臂,干脆直接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不想起来了。 一道庞大的阴影直直地笼罩下来。 大蛇脑袋悬在祁遇上方,距离她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它探出蛇信子,一下下地碰她的脸颊。 祁遇边抬起手臂抵挡,边咯咯地笑个不停,“好痒,你别这样。” 它怎么像只狗一样?喜欢舔人。 不过大蛇好像比狗还聪明。 闹了一会儿,祁遇弯起眼睛,笑着道:“我们都住一起这么久了,我单方面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大蛇不理解她的意思,困惑地低头。 它探出蛇信子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可因为祁遇刚好在它正下方,冰凉的蛇信子就碰到了她的唇。 甚至短暂地顶开她的嘴巴,钻了进去。 祁遇的舌尖被什么东西快速碰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那东西就退了出去。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地定在原地。 过了足足半分钟,祁遇停滞的大脑才重新恢复运转。 啊啊啊她的初吻!!这是她的初吻!! 她的初吻被一条大笨蛇给夺走了! 祁遇整个人都懵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大蛇,可大蛇看起来比她还茫然。 对啊,它只是一头野兽,怎么可能会懂接吻的意思。 祁遇有些生气,可面对一条什么都不懂的大蛇,她的气又发不出来。 最后,所有情绪都化作了复杂和怀疑人生。 晚上睡觉后,祁遇听着山洞外面瓢泼般的暴雨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明明盖着干净的棉花被,身体下面垫着厚厚的干草,比前两天躺在地上睡得舒服多了,可她还是睡不着。 可能是大晚上的容易钻牛角尖,她迫切地想知道一件事——大蛇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呢? 虽然它只是一条蛇,跟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物种。但如果知道它是女生,祁遇觉得自己心里应该会好受很多。 少女从被子里悄悄探出头,看向山洞中的情形。 大蛇一动不动地盘起了身体,似乎是睡熟了。 祁遇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踩着大蛇身体间的空隙,来到了大约它腰部的位置。她蹲下身子,托腮望着大蛇的身体,考虑要不要趁它睡着偷偷检查一下。 她并没有发现蛇头位置小幅度地动了一下,看向她这边。 第96章 纠结了半天,祁遇终于下定决心,伸出双臂偷偷摸摸地抱住大蛇的蛇腹,抱着它光滑的鳞片,用力往上提。 可是大蛇比她想象中沉太多了,她晚上吃烤肉吃得饱饱的,用自己全部的力气抱了半天,累得都快出汗了,它居然还是纹丝不动。 这时候,有冷冰冰的东西碰了碰她的小腿。 祁遇本来就心虚着,猝不及防被碰了一下,她被吓得身子一颤,不小心朝着后面跌坐下去。 屁股下面坐到了冰凉滑腻的东西,祁遇呼吸急促,心扑通扑通跳着。 她鼓起勇气低头看了一眼,对上大蛇懵懂的眼瞳。 “你醒了啊。”祁遇尴尬地跟它打招呼。 平时大蛇挪动身体都会发出沙沙声,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刚才吓了她一跳。 大蛇被白色的裙摆遮住了视线,它探出蛇信子碰了碰。 祁遇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坐在大蛇头上,赶紧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红着脸站在一旁,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我、我怕你睡得不舒服,想帮你挪挪位置。”祁遇说个谎话,先把自己急得脸红心跳。 反应过来,祁遇就想把这句话给收回去。 大蛇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她要下意识编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 祁遇内心抓狂,在大蛇好奇的视线下,她在心里咬了咬牙,再次跑到它的身体旁边,作势要把它抱起来,“大蛇,你配合一下好不好?” 还想什么理由,干脆直接翻开看看就是了。 上次她想看它的腹部,大蛇不是没有拒绝吗?也许动物根本不在乎这个。 祁遇试着往上抱,本以为能像上次去雨林那样,轻松地把大蛇的这截身体抱起来,没想到大蛇这次一点也不配合。 她憋着气用力,大蛇却没有把身体弓起来,任由她查看。 它的腹部依然紧贴着地面。 祁遇指着它的肚子,跟它打商量,“让我看一下嘛,看一下就好。” 平时好说话的大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殷红分叉的蛇信子一直探出,轻轻触碰她的脚踝,甚至还用蛇头来来回回地轻蹭她。可就是不肯抬起自己的腹部。 祁遇被它的气息弄得小腿发痒,笑着躲避,“你干嘛?怎么突然这么黏人了?” 大蛇的举动,让她想起了隔壁邻居家那只爱撒娇的布偶猫,那只猫也喜欢这样蹭她的小腿。 祁遇暂时还没办法跟大蛇顺畅地沟通,这么复杂的一句话,它还不能够理解。 “算了,你先去睡吧。”祁遇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 第243页 可能是因为刚睡醒的大蛇比较笨,所以不太配合,不如明白白天再检查它,祁遇这么想着。 祁遇打了个呵欠,朝着自己的小窝走去。 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刚翻了个身,感觉脚边碰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一捞,摸到了滑溜溜的蛇尾。 蛇尾巴从被子另一头钻了进来,顺着祁遇的力道,被她举到了胸前。 祁遇不解地看向大蛇,借着山洞里火堆朦胧的光亮,她发现大蛇没有回原来的位置睡觉,而是不远不近地待在旁边,像是想靠近又不敢似的。 山洞口进来两三米的地方燃着两堆篝火,可热意远远不够传递到偌大的山洞深处,而且外面的暴雨还一直连下个不停。 “你是不是觉得冷?”祁遇手心握住了它的尾巴尖,像玩猫尾巴那样撸了两把。 大蛇探头过来,用蛇信子碰她的脸。 它的信子差一点又要碰到祁遇的嘴巴,幸好她这次及时躲开了。 祁遇本来想说让它跟自己一起在被子里睡,可大蛇如此庞大的身躯让她犯了难。别说盖住它了,就连盖住它五分之一的身体都费劲。 “你长得太大了,我只能帮你盖一点点。”祁遇展开被子给它看了看大小。 祁遇想了想,如果盖住蛇头,她夜里醒来看到自己身边睡着一条大蟒蛇,可能会被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对比起来的话,还是蛇尾巴更好一点,尾巴由粗转细,尾巴尖差不多就只有她的手腕粗细。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是蛇的尾巴。 “我帮你盖住尾巴吧。”祁遇把大蛇的尾巴放到枕头边,轻轻拍了拍它的尾巴尖。 躺下以后,祁遇侧头看了眼,黑漆漆的蛇尾巴安安静静地趴在干草堆上,像是一截前面粗后面细的棒球棒,这么一想还有点可爱。 这么折腾了大半天,祁遇早就困得不行了,安置好大蛇的尾巴,她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在她睡着以后,大蛇并没有睡去,而是绕着她的四周徐徐游动。 大蛇缠住山洞里的石头,却不敢用力,怕发出声响把她吵醒。 它从上面慢慢探出头,望着睡着的祁遇,尾巴尖悄悄挪动,贴到了她的嘴边。 她是那样柔软温暖,呵出的气息都是暖洋洋的,让大蛇联想起自己趴在干燥的草地里晒太阳,舒服得浑身都舒展开了。 可是祁遇没像之前那样咬住大蛇的尾巴,因为她今天如愿以偿吃到了烤肉,不像之前那么馋肉了,梦里也不再只有红烧肉,糖醋排骨和烤猪蹄。 大蛇的尾巴尖试图往她嘴巴里钻,被祁遇一把抓住,按在了怀里,半梦半醒地咕哝道:“别闹。” 大蛇失落地垂下头。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外面暴雨还在下,大蛇不在山洞里。 祁遇走到山洞口,用荔枝壳接了一些雨水来洗脸刷牙。 她检查了一下,昨天的烤肉还很新鲜,放在火堆上重新加热,再配上鲜美的烤蘑,烘熟的红薯和坚果,这顿早饭吃得丰富又美味。 填饱肚子,还不见大蛇回来,祁遇撑着蘑菇伞,打算去外面找它。 刚走出山洞,就撞见大蛇捕猎回来,还给她带来了许多新鲜的生肉。 把肉放在山洞口的石头上,大蛇去小溪里游了两圈,它每次捕猎回来都会这样清洗自己。 祁遇在山洞里忙忙碌碌地处理生肉,把它们都架在火堆上炙烤,这样更方便保存一些。 大蛇昨天已经捕猎过,今天本来不是它去捕食的日子,可它还是特意出门,冒着暴雨为她带来了新鲜的肉食。 真是一条热心肠又勤劳能干的好蛇蛇。 大蛇游动着进了山洞,为了表示感谢,祁遇准备把一大半的烤肉都分给它。 可大蛇却来到石壁前面,用硕大的脑袋拱了拱她的胳膊。 “怎么啦?”祁遇将烤串翻了个面,看向它。 大蛇用尾巴卷起炭火棍,塞到她手里。 祁遇猜测道:“你想让我继续画画?” 大蛇不知道什么是“画画”,但它想让她像昨天那样用炭火棒,于是点了点头。 祁遇没想到它还挺好学的。 山洞的石壁够她画很久的了,祁遇另找了一块空地,在石壁上画了个篮球那么大的荔枝,这次她画得很细致,连果壳的纹路都跟红荔枝一模一样。 “你看看这个像什么?” 大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从藤筐里卷了个红色的荔枝,举在石壁前面。 画里的荔枝跟真实的荔枝差不多大,还有相同的形状和纹路,大蛇终于能认出来了。 “对!就是这个!”祁遇兴奋地拍了下手,忍不住为它鼓掌。 “你好厉害,奖励你吃一块烤肉。”她拿了块烤肉喂给大蛇,还摸了摸它的大脑袋。 大蛇微愣了瞬,低下头颅,亲昵地蹭她的脸颊。 祁遇继续画了一颗腰果,这个坚果的形状很特别,大蛇很快就反应过来,卷着一颗腰果过来。 她又试着画了许多它见过的食物,凡是跟她有关的,她喜欢吃的,大蛇基本上都能认出来。 但森林里那些有毒的植物,她从来没吃过,大蛇也没有给她找过的那些果子,它就不认识了。 学习到中午,祁遇暂时停下教大蛇,坐在火堆前吃了自己的午饭。 第244页 下午,外面的雨还没停。 祁遇待在山洞里,继续给自己做新衣服。 她本来想用棉线给自己量尺寸,结果大蛇总过来凑热闹。它总是对她做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祁遇放下东西站起来,用力推它的蛇头,把它推到石头后面。 可她刚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大蛇就又探头望了过来。 祁遇拿它没办法,只能忍着脸红,当着大蛇的面给自己量衣服尺寸。 量好尺寸,祁遇在棉线对应的位置打了个活结作为标记,之后就拿着树枝做的棒针开始编织。 棉线绳的粗细跟毛线差不多,但不像毛线那么扎人,反而细软柔韧,完全可以贴身穿。 不过织形状不规则的小衣服,经常需要把线在适当的位置剪断。可祁遇没有剪刀,她试着找了块尖锐干燥的石头,把棉线绳抻直放在石头边缘,来回磨,好半天才能把绳子磨断。 这样太麻烦了。 祁遇这时候才意识到有工具的重要性。 她找不到趁手的工具,视线在山洞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大蛇身上。 祁遇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个好主意。 她对大蛇招招手,大蛇乖乖游过来,低头凑近她,仿佛在问她怎么了。 大蛇习惯性地探出蛇信子,却忽然感觉嘴巴里多了个柔柔软软的东西。 它原本正在小幅度移动的尾巴瞬间僵住。 祁遇的手伸进它的嘴巴,在里面来回摸,寻找它的牙齿。还不等她摸到尖锐的蛇牙,手指就被灵活的蛇信子缠住。 她本来是侧对着大蛇的,指腹被它舔/舐,祁遇才转头看向它。 大蛇微低着头,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这么近距离地对视,祁遇心里莫名一跳。 她终于摸到了大蛇的牙,“你帮我个忙。” 大蛇用信子缠着她的手指,忽紧忽放。 祁遇手指有点痒,赶紧收回手,把拴着小衣服的棉线绳放进大蛇嘴巴里,放在刚刚找到的蛇牙后面。 轻轻一拉,棉线绳就被大蛇锋利的牙割断了。 祁遇拿出衣服看了看,棉花绳被切断的地方断口整齐,比她自己拿石头磨断好看多了。 她坐回去继续织衣服,每次再遇到需要切断的地方,直接往大蛇嘴巴里一塞就好了,方便极了。 大蛇懵懵懂懂,起初还不知道自己的牙被当成了工具,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不过它并没有对她的行为表现出不满,反而很乐意帮忙。 祁遇给自己做了一套新的小衣服,试穿了一下,又稍微调整了一下大小,穿上就很舒服了。她本来还想做裙子,但是棉线绳不够用,最后只够做一条毛巾。 她打算等天晴了,让大蛇再帮忙找一些棉花回来。 做完衣服,祁遇伸了个懒腰,想起来自己昨天纠结的那件事。 她跑到大蛇身旁,试图抱起它的一截身体,检查它的性别。 可大蛇的腹部贴在地上,不肯让她看。 没有它的帮忙,她根本搬不动它庞大的身躯。 “你起来一点,让我检查检查。”祁遇的手心贴在它的鳞片上,哄小猫似的拍了拍。 大蛇伸出蛇信子触碰她的手,仍不肯像之前那次那样配合。 祁遇“咦”了一声,自顾自猜测道:“你是不是害羞了?” 大蛇歪着脑袋看她,有着淡淡的不解。 祁遇深深觉得,这样沟通起来太不便了。 以后她不仅要教大蛇认识图画,还要一点点教它人类的语言。就算大蛇没办法说话,起码得让它能听懂她说的话才行。 晚上,祁遇在篝火旁,指着墙上画的荔枝,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荔、枝。” 她重复了好几遍,但大蛇似乎完全没有反应。 祁遇试着教它其他东西的说法,“腰果、棉花、葡萄、蘑菇……” 从石壁最右边,一直教到最左边,祁遇指着石壁上的小人,告诉大蛇她自己的名字,“祁、遇。” 这时,忽然闻到烤串烤糊的味道,祁遇风风火火地跑了过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大蛇吐蛇信子的频率放慢,茫然地望着石壁发呆。 临睡前,祁遇还是用荔枝壳接雨水来洗漱。 想到大蛇的尾巴要跟自己一起睡,祁遇用棉花做的毛巾沾了干净的水,把大蛇的尾巴抱在怀里,仔细地擦拭。 大蛇的尾巴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祁遇抱住它,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鳞片,“你别动呀,马上就好了。” 她温柔地帮它擦拭后半截尾巴,一直擦到尾巴尖。 等放下它的尾巴,祁遇抬头往前看去,才发现大蛇把自己缠到了石柱上。 祁遇不太理解它缠绕的行为,还以为它是因为没办法出去缠大树,太无聊了才会开始缠绕石头。 把大蛇的尾巴放到干草堆里,祁遇躺进自己的小床,盖上了被子。 等她的气息变得平缓均匀,大蛇挪动尾巴,像昨天那样往她唇边凑。 可它的尾巴还是被她呢喃着推开了。 山洞外的雨声噼里啪啦,大蛇有种说不上来的焦躁。 它紧紧缠住了石柱。 一连好几天都在下雨,祁遇连洞穴都出不去,吃饭全靠大蛇投喂。 大蛇每天一大早就会去雨林里捕猎,带最新鲜的肉回来给她烤着吃。 第245页 前段时间每次睡醒,祁遇都觉得嘴巴像是操练了一夜,又酸又累。但自从吃上烤肉以后,她一觉醒来就再也不觉得嘴巴酸了。 没想到吃肉还有这样神奇的功效。 在洞穴里待着没别的事情做,祁遇就每天用炭火棒教大蛇新的知识。 大蛇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几天的学习下来,它进步飞快。 就算祁遇不按照真实大小画画,大蛇依然可以认出来她画的是什么。 它甚至能听懂她说的一些短语,比如“吃饭”,“喝水”,“睡觉”。 在山洞里闷了好几天,终于等到雨停,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祁遇迫不及待地背上用藤条编织的挎包和背包,骑在大蛇身上,让它带自己去雨林里转一圈。 大蛇的蛇尾卷住她的腰,比平时勒得紧了一些。 它迅速窜进森林中,来到悬崖边,没有停顿地俯冲下去。 祁遇有种在坐过山车的感觉,猛地往前,又迅速下坠。高高悬起的心跳还没回落,就一下子落到了平地上。 还没仔细观赏沿路的景色,她就已经来到了潮湿闷热的雨林。 不过好在,祁遇手里的棉花籽都洒在了路上。过段时间,应该至少能有一两棵棉花树长出来,到时候她就可以在森林里采棉花了。 连着下了两场雨,丛林中的水汽比以往更加旺盛,空气中都飘着潮湿的小水珠。 祁遇才走了没几步,身上的棉布裙子就有些湿润了,贴在身上。 这里的降水量太可怕了,温度又高,简直像个大蒸笼。庆幸她跟大蛇生活在半山腰,那里比雨林要舒适不少。 祁遇在雨林里走得太慢,但是这里水分太高,什么都湿漉漉的,她不想坐在大蛇的尾巴上,感觉有点别扭。 她找到了合适的解决办法,那就是站在大蛇身上前半截的位置。只要扶着它竖起的蛇头,就不用担心会摔倒了。 像是在滑滑板,只不过这条板子很长长长长。 他们这次是从山崖上不同的地方下来的,来到的是祁遇完全陌生的一片雨林。 这里丛林更茂盛,居住的小动物很多,祁遇看到了兔子,梅花鹿,还有小松鼠。 不过这些动物的体型都比祁遇大多了,相比起来,她才是真正的“小动物”。 可能是察觉到了大蛇靠近的气息,所有动物的反应都是拔腿就跑,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丛林深处,只留下晃动着往下掉水珠的藤蔓和叶片。 遇到想要的东西,祁遇就会拍拍大蛇的脑袋,让它“停车”。 她运气很好,在树根缝里捡到了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兽牙,通体白色,大概有手臂长,回去磨一磨就能当兽刀用。祁遇把它装进了背包。 祁遇还捡了很多植物的种子,打算把它们都种在半山腰的森林里。 走了很久,祁遇遇到了一株高大而奇特的植物。 笔直的树干直入云霄,叶片长如大扇,朦朦胧胧能看见上面挂着几颗硕大的球形果实。有一个果实砸在地上,祁遇好奇地绕着它转了一圈,闻了闻气味,又用兽刀划开表皮看了看里面。 最后她猜测,这应该是一颗椰子树。 青色的巨椰快有她那么高了,祁遇推了推,还能听见里面晃荡的水声,估摸着是椰子汁。 祁遇盯着椰子思考,忽然想到了可以用它来干什么。 这不是天然的大浴桶吗? 有了这个浴桶,她以后就不用露天洗澡了。虽然每次都会把大蛇支开,但露天洗澡还是让祁遇很没安全感。 而且最近降雨明显增多,不知道是不是雨季要来了。 如果以后也经常下暴雨,她没办法去外面的小溪里洗澡,有个浴桶就会方便很多。这样,她就可以在山洞里洗澡了。 祁遇决定把这个大浴桶带回去。 第97章 大蛇要载祁遇回去,腾不出尾巴来卷住椰子,只能下次再回来拿。 祁遇用兽牙割下来一块青色的椰子皮,给大蛇闻了闻气味。 “你能记住这里吗?”祁遇仰头问它。 大蛇游到椰子树周围,绕着大树转了一圈,祁遇猜测它应该是在做标记,这样回头就能找到这里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祁遇还是把椰子果皮放进背包收了起来,到时候好帮大蛇回忆椰子的气息。 她骑着大蛇继续在丛林里冒险,捡了小半包的植物种子,还运气很好地遇到了另一棵大棉花树。 大蛇把她送到树杈上,祁遇抓着藤蔓站在上面,摘了一颗又一颗的棉花果实,把背包都装满了。 原本大蛇在旁边帮她一起采摘,后来它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忽然顺着树干爬了下去。 大蛇冲她吐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在催促她。 祁遇抱着树干,从密集的枝叶间探出头,“要走了吗?” 大蛇的脑袋伸到她身后,轻轻顶她的膝盖,让祁遇坐到了它头上。还来不及反应,祁遇整个人已经顺着粗长光滑的身子滑下来,停在尾巴尖。 祁遇的腰被蛇尾卷住,刚坐稳,大蛇就开始在丛林间快速移动。 满地的枯枝烂叶被粗壮的蛇身压碎,大蛇的速度快到几乎只剩残影。 祁遇抱着它的鳞片,一时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回山洞的路上,祁遇将包里捡来的种子掏出来,放在手心里托着。大小各异的种子随风扬起,四散到森林各处。 第246页 回到山洞,祁遇正把背包里的棉花果实都倒出来,整理到同一个筐里。 洞穴外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春蚕啃噬蚕叶的声响。祁遇才刚转了个身的功夫,声响就陡然扩大,由方才的和风细雨转为了疾风骤雨,噼里啪啦如冰雹砸在石头上。 密集的雨幕氤氲起了大量水汽,外面的世界被白茫茫的雨烟淹没,不远处的苍翠树林都看不见了。 祁遇后怕地松了口气,幸好他们回来得及时,不然又要淋雨了。上次运气好没生病,但要是再来一次,祁遇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她心脏不好,稍微生个小病都容易出大问题。 祁遇继续在石架子前面整理东西,脑海中回想起,上一次大蛇去捕猎,走之前特意把她赶回了山洞里。那次也是过去没多久,天上就下起了暴雨。 两次大蛇的举动都刚好让她避免了淋雨,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以前祁遇听说大自然的很多动物都能预测到天象,大蛇应该也有这种能力,不得不让她赞叹一句神奇。 大雨滂沱,连绵不绝地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祁遇醒来的时候,外面雨还在下。大蛇没像平时那样出门,而是守在山洞口。 祁遇起床了才发现,原来大蛇已经出去捕猎过了,还带回来了比平时都要多的新鲜肉食。洞穴中央放了一颗巨大的青椰子,外皮缺了一块,正是祁遇昨天心心念念要拿来做浴桶的那一只。 它今天起得好早。 “辛苦你了。”祁遇揉了揉大蛇的脑袋。 大蛇抬起头,用蛇信子缠住她的手指,亲昵地摩挲。 祁遇被它缠得有些痒,指尖微动,摸了摸它的信子。 大蛇贴着她的身体,庞大的身躯弯曲着攀了上来。蛇头停在她脖子旁边,不停用蛇信子触碰她。 祁遇颈间的肌肤很敏感,被碰到就会忍不住笑,“你别闹,哈哈哈,好痒。” 她下意识后退着躲避,小腿却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 祁遇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被大蛇给缠起来了。 它只是贴着她的身体缠了一圈,把她圈在身体中,并没有收紧。 “你在做什么?把我当成树了吗?”祁遇以为它在陪自己玩,笑得很放松,甚至还用手指挠了挠它腹部的鳞片。 大蛇的身体正面看上去是一片乌黑,但越贴近地面的地方颜色就越浅,最底下的蛇腹鳞片都是白色的,干干净净。 祁遇挠它白色的鳞片,大蛇稍稍收紧了对她的缠绕,蛇信子探了探她的下巴,还在往上挪。 这时,祁遇“哎呀”了一声,弯腰从大蛇身体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我的早饭好了,我先去吃饭,待会儿再陪你玩。” 她都闻到烤红薯的香气了,肚子正饿,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大蛇缓缓移动自己的身躯,跟在她身后。 祁遇将兽牙在石头上磨得很锋利,可以当小刀使用。她用兽牙刀把烤肉切成肉片,和烤好的蘑菇片交替摆在石头盘子上,吃一片蘑菇,吃一片烤肉。 还有一盘没放蘑菇的烤肉,放在石盘上放凉了以后,被祁遇一片片喂给大蛇。 大蛇身子贴近,时不时蹭蹭她的胳膊,像是爱撒娇的大猫。 吃过早饭,祁遇在山洞侧面用藤蔓架起了一排“挂绳”,打算把烤好的肉挂在上面风干,这样更容易储存。免得到时候暴雨下个不停,缺少食物来源。 虽然大蛇愿意每天帮她寻找新鲜的肉食,但祁遇把大蛇当自己的好朋友,自然不希望总麻烦它。而且外面雷鸣阵阵,要是大蛇经常出门,祁遇也会忍不住担心它。 它今天带回来的肉食足够多,储存起来够她吃一阵子的了。 祁遇环视山洞,看见堆得快要从筐里冒出来的各种果干,坚果,还有山洞另一边存放的高高的木柴堆,心里顿时充满了安全感。 只要有足够的食物,还有火堆,就算一直被暴雨困在山洞里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祁遇拿起炭火棒,在石壁上画东画西,教大蛇认识更多图画,还有她的语言。 “荔枝、蘑菇、腰果……”祁遇放慢语速,耐心地教它。 大蛇听得很认真,像个乖巧的好学生。 每次烤肉烤熟了,祁遇就会暂时停下,让大蛇把她举到高处,把烤肉挂在藤蔓上晾风。 晾完这些烤肉,祁遇会再放一串肉在火上烤。 等待的时间里,她重新拿起炭火棒在石壁上涂涂画画,继续教大蛇。 大蛇很聪明,慢慢地把这些短语都记在了心里。 祁遇说“荔枝”,大蛇就会卷一颗荔枝过来拿给她。她说“核桃”,大蛇就会敲开核桃壳,把核桃仁递给她。 下午,藤蔓上已经挂了长长的一排烤肉。祁遇想起来该处理椰子了。 椰子跟核桃差不多,外面都有一层湿润柔软的青色外皮,用兽刀可以轻易把这层外皮剥下来。里面的壳比较坚硬,祁遇靠自己打不开,于是向蛇蛇求助。 大蛇卷起椰子,对着石壁尖锐凸起的地方砸下去。这里的石头大小不一,但共同点是都坚硬得夸张,这么沉重的椰子壳砸下去,石头连一点碎末都没掉。 椰子壳被大蛇轻松砸破,透明澄澈的汁水流淌出来,鲜甜的椰子味道瞬间盈满了山洞。 第247页 祁遇指引着大蛇,沿着椰子壳四分之一的横截面砸了三下,正好可以完整地取下椰子壳上面的盖子。取下盖子以后,里面还装着一半椰子水。 祁遇踩着石头垫脚,趴在椰子壳边缘,低头喝了口椰子水,清甜又解渴。 她打算用椰子壳来当浴桶洗澡,得先把椰子水都处理掉。 祁遇用荔枝壳当容器,盛了好几大碗椰子水放起来,热情地招呼大蛇,“你要喝水吗?” 大蛇点点头,缓缓游动着过来。 它立在椰子壳对面,压低头颅喝水。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趴进椰子壳里,咕咚咕咚地喝椰子水。大蛇还用尾巴卷住祁遇的脚踝,生怕她不小心掉进去。 祁遇喝饱了,擦擦嘴巴抬起头。 看到对面大蛇喝水的样子,她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还因为笑得太开心,差点被呛住。 大蛇茫然地抬头,竖瞳望着她。 祁遇低下头,假装还要喝水,大蛇也呆呆地跟她一起喝。 其实祁遇在偷偷观察它。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大蛇喝水,像小猫似的伸出蛇信子探进水面,腮帮子还会一鼓一鼓的。 明明是外形可怕的凶猛野兽,喝水的样子却可爱极了。 剩下的椰子水全部被大蛇喝完,一滴都没有浪费。 “你能帮我把它搬到门口吗?”祁遇指了指椰子壳,又指了指山洞口。 她想用雨水冲洗一下椰子壳,把里面残留的椰子水都冲掉。 大蛇很快照做。 祁遇提前盛出来的椰子水全部装在荔枝壳里,在石头上摆了一排,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祁遇用几块石头垒了一个简易的小矮炉,本来想试试能不能用荔枝壳来煮汤。可是荔枝壳不耐烧,煮着煮着就被烧破了,里面的水洒了一地,连下面的火也被扑灭。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小炉子是另找的空地搭出来的,没有影响到山洞里的两个火堆。 祁遇换了个干燥的地方重新生火,视线在山洞里找了一圈,最后选中了看起来比较厚的核桃壳。她盛了一小半的雨水,放在石头炉上烧。 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凹凸不平的核桃壳被烧得焦黑,下面的纹路都被烧平了。不过再往里的那层厚壳,火焰怎么烧都烧不透。 “好耶!我有锅了!”祁遇高兴地跳了起来。 大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它感应到她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觉得开心。 祁遇用树枝把核桃锅从炉子上架了下来,倒掉里面的雨水,换上清澈透明的椰子水。 椰子水煮开以后,散发出清爽的甜香,闻起来就很勾人。 祁遇往汤里加了蘑菇片和肉片,腰果的果梨她也很喜欢吃,顺手切了几块果肉一起加进锅里。 祁遇找了两根细树枝,剥开外面的树皮,露出里面嫩白的枝条。她把树枝当成筷子,在锅里来回搅拌。 等到锅里的肉片变色,红皮的果实在汤里若隐若现,祁遇把核桃锅架下来,放在石头旁边晾着。 祁遇盛了一些汤到荔枝壳里,虽然这个“碗”对于她来说有点大,但将就着勉强也能用。 她吹了吹热气,按捺不住先尝了一口。 底汤是用椰子水煮出来的,还加了香甜多汁的果梨,味道格外鲜甜。肉片吸饱了清甜的汤汁,肉香融合果子的甜香,口感比烤出来的肉更加鲜嫩。 大蛇今天带回来的肉刚好是禽肉,所以这锅汤跟椰子鸡的口味很接近,不过肉质更肥美,一点都不柴。 祁遇给大蛇也盛了满满一大碗,等食物彻底凉下来,大蛇才压低头颅,小口小口地喝汤。肉片和果子都被它吞进肚子里。 祁遇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喝热汤好舒服啊。” 尤其在这样的下雨天,能喝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简直从身到心都熨帖了。 吃完饭,祁遇用雨水把核桃壳冲洗干净,开始用它烧热水。 外面的大椰壳已经冲洗得差不多了,凑近也只能闻到淡淡的椰子香。 祁遇指挥大蛇把椰子壳里的雨水倒掉一半,然后将椰子壳拿回了山洞里,用石头卡住,防止它滚动。 等核桃壳里的热水烧好,祁遇把开水倒进椰子壳里,慢慢兑成了温度适宜的热水。 水准备好了,换洗的新衣服也有,唯一让祁遇犯难的是——山洞虽大,但没什么阻隔,视线一览无余,她要怎么把大蛇支开呢? 大蛇凑近过来,又开始往她身上蹭,还用冰凉的蛇信子碰她的脖子。 “你在做什么啊?”祁遇无奈又好笑地抬起胳膊抵挡,“你跟我过来一下。” 大蛇认识她的手势,乖乖跟在她身后。 祁遇在山洞里走了一圈,停在离浴桶最远的角落,跟它打商量,“你在这里待着休息一会儿,不要乱跑,好不好?” 她轻轻按住大蛇的脑袋,让它贴在地面上。 大蛇好奇地望着她。 祁遇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下,“我很快就好。” 她走出去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大蛇听话地趴在地上。不过它的尾巴缠住了她的脚踝,像是依依不舍似的。 祁遇哄道:“我很快就好啦。” 大蛇闷闷不乐地松开尾巴,缩回身后。 祁遇跑回山洞另一边,脱掉衣服,光脚踩着石头,跳进了椰子壳里。 第248页 她并没有让大蛇把椰子壳从中间砸开,砸的位置在中间偏上,上面刚好有个往里收的弧度,保温效果很好。 祁遇放松地泡在暖洋洋的水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等她洗完澡,准备从椰子壳里出去的时候,才开始犯难。 椰子壳上面是往里收的,内壁光滑,没有借力的地方,她没办法爬出去了。 祁遇试了好几次,最后都没成功,反而不小心摔进水里,呛了好几口水。 实在没办法,祁遇只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呼唤大蛇:“大蛇,你能过来帮我一下吗?” 大蛇隐约听到了她的声音,从石柱后面探出头,试探地游了出来。 祁遇的手臂搭在椰子壳的边缘,湿漉的黑发垂在背后,小脸红彤彤的。 她咬着下唇,犹豫着对它招了招手。 大蛇加快速度,一下子来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祁遇的错觉,刚才自己把它赶到角落里的时候,大蛇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这会儿叫它过来,它又恢复了高涨的情绪和活力。 “我出不去了,你能帮帮我吗?”祁遇微微蹲下身子,只露出脑袋在椰壳上面。 大蛇有些疑惑,她为什么变矮了。 它也低下头,跟她的高度平齐。不过它显然听不懂祁遇在说什么。 祁遇只能抓着椰壳的边缘,做了个往上爬又滑回水里的动作。 她期待地看着它,“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大蛇歪头想了一会儿,尾巴尖顺着椰壳爬上去。 祁遇的心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去,脸上热得发烫。她身子紧绷,控制着自己没有躲避。 蛇尾泡进了水中,灵活地缠住她的腰,准备将她提出来。 可是水里太滑了,大蛇担心伤到她也不敢太用力,所以一下没提起来。 它又试了两次,还是没能把祁遇救出来。 大蛇着急地吐了吐蛇信子,探头看向水中。慌张之下,祁遇赶紧抬起手,还来不及思考,就选择了捂住自己的脸。 刚捂住脸祁遇就开始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关系的,它只是一条蛇,没关系的。 祁遇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暗示。 大蛇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先缠住她的腰,尾巴尖从腿间穿过,轻而易举把她托了出来,放在旁边干燥的大石头上。 她平时骑着它出去冒险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所以大蛇一下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脚下刚碰到平地,祁遇就赶紧踩着石头,跑到石柱后面躲了起来。 用毛巾快速擦干水珠,穿上衣服,祁遇悄悄从石柱后探出头,想看看大蛇的反应。 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让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大蛇居然在喝椰壳里的水!!! 它趴在椰壳上面,探头伸进壳中,腮帮子一下下地鼓起。 祁遇心里一下紧张起来,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冲了过去,“不许喝!这个不能喝。” 大蛇从水里抬起头,看上去有些困惑。 可能是因为白天喝了里面的椰子水,大蛇把这个当成了喝水的容器。 但这个不是水杯,是她的浴桶啊啊啊。 祁遇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像热水壶,她快要被刺激得昏过去了。 不过眼下她更担心的是,大蛇喝了椰壳里的水会不会拉肚子。 可能是这里的空气干净的缘故,祁遇身上一向干干净净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洗澡水,谁知道大蛇喝了会不会生病。 “你能吐出来吗?”祁遇欲哭无泪,试着拍了拍大蛇的背。 大蛇不解,又黏上来蹭她。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他们一稍微有点肢体接触,大蛇就会变得很黏人,非要跟她贴在一起。 他们语言不通,祁遇觉得沟通不会成功,只能让大蛇先把椰壳里的水倒了,免得待会儿一个没看住,它又要喝里面的水。 倒掉原来的水,又接了一些新的雨水。 大蛇继续趴在椰壳里喝水。 祁遇这次没有阻止它,只是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 一壳两用,他们充分地利用了这只椰子壳,挺好的。 虽然这样怪怪的,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晚上,祁遇帮大蛇擦干净尾巴尖,跟它的尾巴一起睡觉。 不知道大蛇怎么了,今天怎么都不肯安安静静地睡觉,尾巴非要在她怀里拱来拱去,闹得祁遇也睡不着了。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看见大蛇又缠上了石柱。 祁遇以为它觉得无聊,叹了口气,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尾巴,“等外面不下雨,你就可以出去缠树了。” 大蛇的尾巴蹭着她的手心,来回移动。 “尾巴也不舒服吗?”祁遇手心捏了捏。 大蛇竖瞳收缩,光滑的尾巴尖继续蹭她的手心。 祁遇像搓面团那样,搓了搓它的尾巴。她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那我用你的尾巴写字吧。” 陪它玩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帮它转移注意力,还能教它学一些新的东西。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祁遇抱住大蛇的尾巴尖,开始在干草堆里写数字,从1写到10. “这是‘1’,这个是‘2’,就是两个“1”……”祁遇一边写,一边教它数字。 第249页 她想着,大蛇那么聪明,说不定真的能学会呢。 尾巴尖被柔软的小手握住,大蛇总算安静了下来,不再闹腾。 蛇头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凑近看她的动作。 祁遇还以为它喜欢学,于是教得更起劲了,一直教到了半夜。 第98章 祁遇昨天熬了夜, 第二天等到天亮了才起床。 外面还在哗啦哗啦地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大蛇已经出去捕食过,带回来许多新鲜的肉。它像昨天清晨那样盘在门口。 “早啊,”祁遇打着呵欠走过去,“你这两天怎么醒这么早?” 大蛇一见到她,就游动着上前,轻轻缠住了她。 最近几天大蛇变得好奇怪,晚上不睡觉,早晨醒得早,还变得特别黏人。它太爱撒娇,让祁遇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以前祁遇一近距离看到蛇头就会害怕,现在可能是看习惯了,她对大蛇基本上没多少恐惧的心理了。 祁遇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好笑地问道:“你最近怎么了啊?” 大蛇当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它缠在她身上游动,不过大蛇并没有把自己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只是腹部的鳞片贴着她缓缓移动。 这让祁遇觉得自己像个街头表演的养蛇人。 祁遇坐在大蛇盘起的身躯上,在洞口看了会儿雨,陪大蛇玩了一会儿,才起身进洞穴吃早饭。 吃完早饭,祁遇要继续处理肉食,把它们都储存起来。 她走到哪里,大蛇就跟到哪里,山洞里时不时传来蟒蛇爬行时碾过石子的沙沙声。 祁遇已经习惯了自己身后多了一条长长长长的尾巴。 在处理肉干的间隙,祁遇对大蛇说:“我已经有很多食物了,你不用每天都去帮我捕食。” 大蛇蹭蹭她的胳膊。 “你再带肉回来,藤条就挂不下了,这样肉就会放坏,你明白了吗?”祁遇指着上面挂满的肉干。 大蛇看了眼挂满肉干,已经没有空余地方的藤条,点了点头。 祁遇拍拍它的脑袋,继续忙碌着。 处理完肉干,她还要给自己织一条新的裙子,不然总不能一直穿同一件衣服。 祁遇还想再做一条厚被子,还要尝试做外套和裤子,免得以后天冷了没得穿。 不过这些事都不着急,所以她决定上午劳作,下午陪大蛇玩,教它图画和简单的语言。 傍晚的时候,祁遇正在煮汤,大蛇又出去了一趟。 这次它很快就回来了,尾巴后面还拖着东西。 “大蛇,你去干嘛了?”祁遇疑惑地抬头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大蛇尾巴后面缠了一大片翠绿的藤蔓,“咦,你怎么扯了这么多藤蔓回来?” 大蛇拖着藤蔓,来到她晾晒烤肉的地方,昂起蛇头示意上面挂满的烤肉。 祁遇思考了一下,明白了它的意思。 她今天跟它说,不要带太多肉,晾晒的地方已经放不下了。于是大蛇就给她带了更多藤蔓——这样的话,再多肉也放得下。 但问题是,弄这么多肉,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啊。这样就太过浪费了。 祁遇扫视了一圈山洞里储存的食物,深深地觉得这些东西已经够她吃上好久的了,根本不用再储存了。 不过她正好缺一些藤蔓,想用来编个垫子或是地毯。 祁遇放下筷子走过去,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你不用每天都去捕猎了,我的食物够吃了。” 她拍拍肚子,表示自己完全能吃饱。 大蛇看上去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祁遇松了口气,招呼它一起吃晚饭。 她知道大蛇不需要像人一样一日三餐,但每次都会喊它一起吃,这样会让她觉得热闹一些,更有生活气息。大蛇也很配合,会陪着她多少吃一些熟食。 祁遇把大蛇带回来的藤条放在火堆边烘干,她决定先给自己编个坐垫,不然一直坐在石头上有点冷。 藤条粗长,两根藤条就够编个坐垫的,祁遇很快就完成了。 她正试用自己的新坐垫,一转头,发现大蛇又去闻她的衣服了。 祁遇:“!!!” 现在是阴雨天气,衣服洗了不容易干,祁遇就在石头间扯了根藤蔓绳子,把衣服挂上去晾。 一会儿没看住,大蛇就会好奇地凑过去闻。 祁遇抓住它的尾巴,把这个爱捣乱的大家伙抓到了火堆旁边,让它待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大蛇盘了几圈,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庞大的身体里。 祁遇缠绕着藤条,准备编个厚实的床垫,这样睡上去就更舒服了。 大蛇似乎不满于得不到她的关注,尾巴尖时不时伸过来碰碰她的小腿,碰碰她的后背。 “笨蛇,不要打扰我。” 可大蛇还在小心翼翼地闹她,想要博得她更多的注视。 祁遇无奈之下,随手扯了根藤蔓,把它作乱的尾巴给缠了起来。 她缠得不算用力,不会让大蛇觉得不舒服。 大蛇抬起尾巴,发现上面被缠了一圈树藤。它以为这是新的游戏,游动到旁边,蛇尾来回挪动,借助石头的摩擦,试图把尾巴上缠着的树藤给解开。 祁遇坐在温暖的火堆边,编一会儿床垫,就会抬头看一眼正在跟树藤作斗争的大蛇。 等大蛇终于把尾巴上的束缚解开,也到了祁遇该睡觉的时间。 第250页 她今天有点累,躺倒就睡着了。 等她的呼吸均匀下来,大蛇悄摸摸地动着自己的尾巴尖,往她嘴边凑去。 可祁遇最近吃肉吃得很满足,早就没有在梦里“啃鸡腿”的习惯了。 蛇尾顶了顶她的嘴巴,被祁遇无意识地拂开。 大蛇有些焦躁地吐了吐蛇信子。 干燥宽阔的洞穴中,庞大的蛇躯悄然靠近熟睡的少女。 大蛇气息幽长,缓缓压低头颅,殷红的蛇信子在昏昧的光影下若隐若现。 分叉的蛇信子试着碰了碰她的唇。 少女熟睡着,对此毫无反应。 大蛇金色的眼瞳缩紧,蛇信子悄悄顺着唇角探入。 次日清晨,祁遇起来的时候嘴巴里干干的,刚睡醒就忍不住喝了一大碗水。 大蛇依然早在她之前就醒了,正盘在洞穴口,替她挡住吹来的风。 不过洞口没有很多生肉,看来她昨天没白跟它解释那么多。 吃过早饭以后,祁遇像前一天一样,上午编床垫,编衣服。下午教大蛇图画,教它一些简单的短语。 大蛇有了显著的进步。 以前它只能认出自己很熟悉的东西,后来祁遇随便画一块山洞里的石头,让大蛇照着去找,它都能够找到。 它还能听懂祁遇说的更多话,他们可以进行简单的沟通。 只是外面的暴雨已经连下六天了,看上去一直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虽然在洞穴里有吃有喝,但连续六天都被困在一个山洞里,还是让祁遇觉得无趣极了。 可能是看出她很无聊,大蛇开始频繁地去雨林,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一些新奇的植物。 有时候是难得一见的只有巴掌大的七彩小花,有时候是一截长着小蘑菇的枯树干,有时候没找到植物,它就会带一些彩色的石头回来。 祁遇把枯树干多余的部分切掉,只留了长蘑菇的部分,大约有一米多长,摆在山洞口。枯树干是中空的,内外都爬满了墨绿色的湿润苔藓,还有一些外力留下的不规则孔洞。 祁遇把彩色石头摆放在树干周围,这样就很适合作为装饰品,给光秃秃的山洞增添了一抹生机勃勃的色彩。 本来只是想把树干作为装饰,没想到过了两天去看,青色的蘑菇伞居然长大了很多,已经有手臂长短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长出一丛大蘑菇来,到时候就可以每天吃到新鲜蘑菇了。 至于巴掌大的小花,被祁遇种在了山洞另外一边。 跟庞大的山洞比起来,山洞入口显得有些狭小,约莫只有三米宽,入口两侧分别摆着枯树干和小花朵,看上去生机盎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这天,大蛇从外面回来,尾巴拖回了半人高的一丛植物,上面结着红彤彤的果子。 绿叶红果,果子又尖又长,祁遇刚看到就觉得很像放大版的辣椒。 她摘了个红果,从中间掰开,果然闻到了辣椒味,还看到了圆圆的白色辣椒籽。 “你怎么找到这个的?好棒。”祁遇兴高采烈地拿着辣椒走近“厨房”。 她的厨房只是火堆旁边的一片空地,石架上高高低低地摆着各种食材。还有一块平坦的石头充当案板,上面摆着一只兽刀。 祁遇把辣椒切成丝,拿了一块薄薄的石头架在炉子上,准备试着做一下辣椒炒肉。 山洞那么大,她教大蛇画画的时候,在洞穴角落里捡了很多块平整的石头。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薄薄的石头中间有个凹陷的弧度,暂时可以当成炒锅试用一下。 祁遇把肥厚的肉片放在石头上煎出油脂,然后把肉片盛出来放在一旁,把辣椒丝下到石头的凹陷处翻炒。 辣椒丝一遇热,顿时迸发出了浓烈刺激的香味,滋啦滋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祁遇再把切好的肉丝加进去,肉香完美地跟辣味融合在一起,勾得人胃口大开。 祁遇被呛得别过脸咳了两下,脸颊微红,眼里盛满了兴奋和期待。 她都很久没尝过除了酸味和甜味以外的其他味道了,这次大蛇居然帮她找到了辣椒,真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大蛇好奇地望着祁遇的一举一动,它原本凑近了些,被辣椒的气味刺激到,往后退了退。 它只是看这种红果子好看,所以才带上来拿给她,没想到还可以用来做食物。 热气腾腾的辣椒炒肉在滚滚白烟中出锅,辣椒丝颜色鲜亮,跟黯淡的肉丝相得益彰,表面还罩着一层亮晶晶的油光,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祁遇夹了一筷子辣椒和肉丝送入口中,既有刺激的热辣,又有瘦肉的干香嚼劲,除了香说不出别的形容词了,完全不比铁锅炒出来的菜差。 她很快被辣得张开嘴巴,斯哈斯哈地吸着气,手不停地在嘴边扇风。 大蛇关心地上前,却见她喝了口水,反而吃得更快了,像是停不下来似的。 其实这个红辣椒的辣度适中,跟普通青椒差不多,但因为祁遇放的量多,再加上很久没尝到辣味阈值下降,所以才会觉得格外辛辣。 “你要不要尝尝?”祁遇再次喝了口水,嘴巴边缘都泛起了红。 大蛇慢吞吞地上前。 祁遇本来准备夹菜喂给它,可还不等她的手伸过去,大蛇就已经探头过来。 她感觉到冰凉的信子碰了碰嘴角,稍触即离。 第251页 大蛇尝到了完全陌生的味道,舌尖传来隐约的刺痛。 它后退半步,对祁遇摇了摇头,表示它不太喜欢这道菜。 祁遇神情呆滞,如遭雷击地僵在了原地。 刚、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是不是又被大蛇亲到了? 第99章 大蛇见祁遇半天没有反应,凑过去蹭了蹭她的胳膊。 可她还是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大蛇有些着急,探出蛇信子碰她的手臂。 这次祁遇很慢地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大蛇,“你,你……” 大蛇歪了歪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对上它懵懂的眼神,祁遇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 她深呼吸了两下,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而后才斟酌着开口:“你不能这样,这样不好。” 大蛇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祁遇指了指它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无奈地强调了一遍,“以后不能这样,知道了吗?” 大蛇似懂非懂,游动着靠近她的嘴巴,却被祁遇躲开。 这下它确定了她的意思,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祁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会在大蛇巨大的蛇瞳中看到类似于失落的情绪呢。 察觉到它情绪低落,祁遇不自觉心软了一瞬,但她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不行,不能心软。 再怎么说随便亲吻都是不好的习惯,不能惯着它。 收拾完厨房,祁遇开始烧水准备洗澡。 在椰壳里洗完澡,她还是爬不出去,只能求助大蛇,被它用跟之前同样的方法给捞了出去。 晚上睡觉前,大蛇难得安静,尾巴没有动来动去。 但在祁遇睡着后,大蛇焦躁地在山洞里缠石头,好几次都想靠近她身边,但最后都忍住了。 这天醒来,祁遇没再觉得嘴巴干了。 下午,祁遇正在教大蛇认识“炒菜”,连下了十天的暴雨终于停了。 天刚放晴,祁遇就丢下炭火棒,一刻也等不及地跑出了山洞。少女在湿漉漉的草丛里奔跑,白色裙摆扬起,尽情呼吸下雨后新鲜的空气。 见大蛇待在洞穴口发呆,祁遇回身,笑着冲它招手,“不出来玩吗?” 大蛇这才游动着跟了上来。 一人一蛇在草丛里奔跑,祁遇跑在前面,大蛇跟在她身后。 它粗长的身躯经过的地方,草丛被压倒了一片。 下雨这段时间,大蛇经常出去帮祁遇寻找各种植物,所以山洞里并不缺吃食,祁遇也不急着出去采集。 还不知道下次降雨什么时候到来,祁遇想趁着雨停,跟大蛇再去雨林里转一转。 连下这么多天的雨,不知道雨林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很好奇。 她忽然折回头,朝着大蛇的方向跑去。跟在她身后的大蛇不解地停下。 祁遇高兴地往上一蹦,抱住了大蛇的身体,顺着它的鳞片爬到它背上,再“呲溜”一下滑到尾巴尖。 她将翘起的裙摆垫在屁股大腿下面,拍拍大蛇的腹部,“驾!” 大蛇按捺住了想贴近她的冲动,蛇尾卷住她的腰,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地冲进了森林里。 山崖下,雨林跟之前相比简直大变样。 许多高大的树木被劈成焦炭,倒伏在地,连累依附它们生存的藤蔓也倒下一片。乔木倒塌腾出了生存空间,藏在泥土里的植物竞相破土而出,抢夺高处的阳光,生长速度快的植物已经长出了两米多高。 祁遇站在大蛇身上,惊叹地望着眼前无比破败和勃发生机同时出现的一幕。 大蛇载着她在倒塌的雨林中前行,它会避开狭小的地方,从树木倒塌架起的一个个三角空隙中行进过去。 祁遇时不时要抬手挡一下上方垂落的藤蔓。 有次她光顾着看周围的场景,不小心被一根墨绿的树藤挂住了脖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躲过一劫的乔木依旧挺立入云,巨大的叶片如遮天蔽日的大伞,风吹过,就会抖落成片的雨水,给下面的植物再下一场小雨。 丛林变得寂静,这样的静让祁遇莫名地不安。 怎么这次没见到小动物出现? 祁遇下意识抱紧了大蛇的脖子,警惕地看向高处。 忽然,大蛇毫无征兆地加快速度,往东南方向急转。 祁遇被吓得“啊”了一声,抱得更紧。 身后传来“轰隆”—— 溅起的雨水落在祁遇后颈,冰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就见他们刚才待的地方,出现了一头体型庞大的花豹。花豹全身呈金黄色,身上有圆环形状的斑点。 这样一头凶悍强壮的豹子,比祁遇前世在动物园见到的大象还要高壮许多。 “大、大蛇。”祁遇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都在打颤。 幸好刚才大蛇反应快,不然她现在可能已经被这只豹子给踩成肉泥了。 大蛇竖瞳收缩,对豹子发出“嘶嘶”的声音,这是野兽面对挑衅警告对方的方式。 花豹畏惧地后退半步,但仍没有离去。 大蛇卷住祁遇的腰,把她放到一棵树的树枝上。 刚好旁边有个松鼠居住的树洞,里面是空的,祁遇赶紧钻了进去。 豹子的目标似乎是她,它佯装后退,躲进茂盛的树丛中。却在下一秒,前肢高高跃起,轻而易举地跳上了树枝,试图偷偷叼走被藏在树洞里的祁遇。 第252页 可还不等它靠近,树后面就迅猛地扑出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 巨蟒动作迅速地缠住花豹的身体,将它拖到了远离树洞的树下。 花豹体型庞大,但巨蟒的身体远远比它巨大得多。 在这样的体型差下,花豹虽然很想咬住蟒蛇的七寸,但还来不及动作,就被巨蟒缠得动弹不得,身上骨头都传来了断裂声。 祁遇躲在树洞里,鼓起勇气探头往外看了眼,被下面野性而血腥的搏斗慑到,吓得心跳砰砰,赶紧收回视线。 可她的余光却瞥见,一条黑红的蛇正朝着她藏身的地方游动过来。 那条蛇看起来就像有毒的样子,祁遇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明明跟大蛇相处了很久,再次看到它的同类,还是让祁遇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蛇、蛇。” 她眼睁睁看着黑红蛇靠近,下意识抬起手臂。 在它昂起身体扑过来的瞬间,祁遇眼前被一片漆黑的鳞片挡住。 过了几息,祁遇缓缓放下胳膊,看见那条黑红的蛇被咬了一下后,浑身抽搐,再也不动弹了。 她的大蛇一下就咬死了那条小蛇。 危机解除。 祁遇跑出树洞,摸了摸大蛇光滑的鳞片。 大蛇转回身,金色的蛇瞳中还残留着战斗的余韵,显得暴戾而嗜血。 可它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探出蛇信子碰了碰她的手,眼里的凶悍霎时褪去。 它蹭了蹭她,又变成了爱撒娇的大蛇蛇。 大蛇将她带回树下,祁遇这才发现,它尾部的位置多了一道伤口。应该是刚才急着上来扑杀那条偷袭的小蛇,不小心被花豹在临死前咬了一口。 那头花豹已经被大蛇缠死,祁遇不敢细看,赶紧让大蛇带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 大蛇带她来到一处波光粼粼的湖边。 “停一停。”祁遇拍拍它的身体,大蛇松开了她的腰。 祁遇从它身上跳下去,蹲下身子,检查它的伤口。 刚才的花豹外形很像美洲豹,下颚咬力强大,甚至能咬穿鳄鱼的头骨,它的垂死一击自然不容小觑。 不过大蛇的强大还是超出了祁遇的预料。 它只是被咬破了几块鳞片,血肉外翻,但伤口并不算深。 祁遇松了口气,想找点什么东西帮它处理一下伤口。 大蛇的尾巴缠住她的脚踝,盘起身躯,蛇头从她后背绕出来,轻碰她的脸颊。 它这样就好像在跟她说,它没事,别担心。 祁遇摸摸它的头,起身去湖边捧起清凉的湖水,泼在大蛇身上,帮它清洗伤口。 祁遇试图在河边寻找一些能用得上的药草。虽然她不认识太多草药,但常见的三七,蓟草,艾叶草这些还是认识的。 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眼熟的草药,一回头,见大蛇碾过一片开着紫色花的草叶,故意让草叶挤出的汁液流淌在伤口上。 祁遇拨开树丛朝它跑过去,拽了根紫花草,指着它的伤口,“要把这个涂在伤口这里吗?” 大蛇点点头。 紫花草看似粗大,其实很脆很容易折断,一掰就折。 祁遇一口气拽了一大片,放在石头上,拿着小石头砸出草汁,轻轻涂抹在大蛇身上。 怪不得大蛇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生活下去,还长得这么庞大。它真的比其他动物聪明得多,记性好,通灵性,居然还会利用药草。 这次出门,祁遇没捡其他的东西,就只抱了一大捧紫花草,还是连根拔起。 一回到山洞,她就赶紧挖坑,把这些药草种在了山洞口附近。担心暴雨影响了药草生存,她特意把药草种在石壁的凹陷处,有石壁为它们遮风挡雨。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蛇已经从小溪里游出来,挪动到她身后,黏人地用尾巴尖缠住她的手腕,还用蛇信子碰她的脖颈。 祁遇被它的气息弄得很痒,本来想推开它,看到自己手上的泥巴又决定作罢。 她干脆不再躲避,转而开始反击,不停用脑袋拱它蛇头下面白色的鳞片。 大蛇似乎很开心能跟她这样亲密,更加紧密地缠住她,冰凉的蛇信子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祁遇不由得弯起唇。 可她心里忽然升起微妙的奇怪感觉。 昨天不让大蛇亲她,大蛇看起来很失落难过。 今天她帮它处理伤口,主动靠近它,大蛇就又恢复了活力。 这么一看,怎么那么像小情侣闹别扭呢? 祁遇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 不过……她认真地盯着大蛇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它跟其他蛇不太一样。 祁遇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但她就是觉得,大蛇似乎比其他蛇要好看一些,怎么看怎么顺眼。 难道是相处得久了,渐渐熟悉对方,就会觉得对方眉清目秀? 山洞外面种了一排的紫花草,祁遇最后还移植了两棵药草到山洞里,就种在石头缝的泥土里。反正山洞空间大,在家里种些花草也完全不影响观感。 这次出门,让祁遇觉得雨林中实在是危机四伏,说不定大蛇很容易受伤,多弄一些药草总是有备无患。 晚上,她正给大蛇敷药草的时候,外面再次下起了大雨。 这次的雨比以往还要猛烈数倍,山洞外风雨交加,狂风吹得石头缝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第253页 连洞口种的小花和蘑菇都受到了风雨的影响,被打得七零八落。 暴风裹挟着密集的雨丝往山洞里灌,眼看着席卷的雨雾就要影响到火堆。 祁遇赶紧拖着一片厚实的藤蔓帘子走向门口,顶着大风,在大蛇的帮助下,把帘子挂到山洞上面倒勾的锥形石头上。 大蛇聪明地咬住了藤蔓下缘,防止帘子被风吹得乱跑。 祁遇赶紧找来木头,从藤蔓缝隙间插了进去,用力楔进地面,再用石头压住。 厚实的藤蔓帘子将大部分风雨都阻隔在外,山洞里叮铃啷当响的石盘停下晃动,火堆在疯狂摇曳后也归于静止。 祁遇倚靠着石壁,长舒了口气,“呼,幸好动作快。” 她提前编织了藤蔓门帘,只是担心遮光,一直没挂上去。幸好刚才她和大蛇配合默契,把影响降到了最低。 只是可惜了门口的七彩小花和蘑菇,被暴风雨撕成了碎片。 祁遇怀着遗憾的心情,把花朵和蘑菇都洗干净放进锅里煮了。 煮出来的汤意外的鲜美,她喝了两大碗。 刚才挂帘子的时候,祁遇的白裙被雨给打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从椰子壳里舀出来一些水,烧开了再倒回去,兑成温水,泡在浴桶里放松。 泡完澡,大蛇把她从水里捞出来。 祁遇换上新的衣服,把原来的湿衣服挂起来晾晒。 狂风雷雨天,躲在温暖的家里面,穿着干净柔软的新衣服,喝着热乎乎的甜汤,别提多舒服了。 她有预感,这次的暴雨会持续得比之前更久。 但是家里有堆积成山的食物,就算一两个月不出门,他们也不会饿死。 祁遇帮大蛇擦洗尾巴,正准备跟它一起睡觉。可大蛇今天晚上格外亢奋,不停地扭动着,连伤口都挣开了。 祁遇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准备起来帮它处理一下。还不等她起身,就被蛇尾压回了干草堆里。 “怎么啦?大笨蛇,伤口疼不疼?”祁遇抓住了它的尾巴尖,像撸猫尾巴那样来回抚摸。 不远处传来轰轰的惊雷声。 大蛇探出蛇信子的频率加快,不停发出急促的“嘶嘶”声,庞大的蛇头从石柱后面绕了出来,逐渐压低朝着她靠近。 祁遇看着从头顶伸过来的蛇头,跟它大眼瞪小眼,奇迹般地没多少害怕。 甚至还捏了捏它的尾巴。 她以为大蛇要跟自己玩闹,于是放松地躺在干草堆里,眼里带笑。直到大蛇的信子再次钻进她的嘴巴,熟练地缠住了舌尖。 祁遇的笑僵在脸上,内心世界在一瞬间崩塌。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所以才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但酥痒冰凉的触感却是格外真实的,提醒着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 祁遇大脑宕机,本能地咬了一下。 大蛇似是这才回过神,身形迅速消失在石柱后面。 它下意识想冲出石洞躲到外面,可门口被藤蔓帘子封住,它不想破坏她做出来的东西。于是只能临时掉头,躲到了山洞另一边的角落里。 祁遇扶着额头坐起来,心底被震惊和混乱填满。 慢慢地,闻见山洞另一边传来的血腥味,震惊渐渐被担忧所取代。 祁遇忘了在哪看到的,野兽似乎很容易被血腥味刺激。 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今晚的它才格外亢奋,才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祁遇担心大蛇身上的伤,套上袜子,踩着山洞里的石头走了过去。 听见她轻盈的脚步声,大蛇盘起身体,往角落里缩。 可它的体型在那里摆着,注定了它不管怎么躲,还是能被她轻易发现。 祁遇走到石头后面,就看到大蛇把自己缠在了一起,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祁遇往前走了两步,关心地问道。 大蛇低垂着头,慢慢游到她身边,一副做错了事主动认错的乖巧模样。 祁遇觉得它的状态不太对劲,哪里还顾得上兴师问罪。 她蹲下身,安抚地将手心贴在这个大家伙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圈,“我没有怪你。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帮你看看。” 大蛇轻轻缠住她,缠了两圈,以很缓慢的速度移动着。 等移动到它腹部的位置,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没办法再前进。 大蛇若即若离地蹭她的手腕,腻歪得紧,却也莫名透着几分羞涩和小心。 祁遇看了一眼就像被烫到,迅速移开了视线。 只是她的脸颊还是飞速地掠上红霞,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原来大蛇身上不只有黑色和白色,还有紫红色。 怪不得它最近这么黏人。 祁遇想到了隔壁邻居家的小猫,它每年春天都会变得格外黏人。 大蛇最近不太对劲的原因找到了,但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呢? 而且,它为什么不去找同类,反而整天黏着她,喜欢跟她有肢体接触? 该不会,是把她当成…… 祁遇:“!!!” 大蛇的蛇躯攀了上来,游离在她肩头。 祁遇看着它撒娇的动作,越看越觉得不对味了。 原、原来它不是跟朋友撒娇,而是在跟情人腻歪? 第254页 它把她当成伴侣了? 第100章 被大蛇缠住,祁遇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内心在疯狂尖叫。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连恋爱都没谈过,连男生的手都没拉过,结果穿越一次,还不到两个月,就要直接进展到最后一步了吗? 这也太快了吧?! 祁遇咬着下唇,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朝着脸上涌去,热得发烫。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一下。 “等、等等。”祁遇试图推开大蛇,可它这会儿缠人得紧,哪里肯轻易放开。 大蛇的鳞片擦着她的胳膊过去,冰凉的触感带来一阵战栗。 祁遇的心跳得飞快,像是在怀里揣了一只乱蹦的兔子。 蛇信子碰了碰她的嘴角,祁遇脚下一软,身体无力地跌落下去。却没有跌坐在地,而是被大蛇的身躯稳稳地接住。 她坐进大蛇盘绕起来的身体中,整个人几乎要被黑色的鳞片淹没。 场景看上去有些慑人,但实际上大蛇很温柔,并不是像缠猎物那样紧密地缠住她,只是贴着她的肌肤缓缓游动。 祁遇闭上了眼睛,乌黑的眼睫止不住地轻/颤,有些害怕,也有些莫名的紧张。 大蛇把尾巴尖递到她手里,她下意识紧紧握住。 夜里,山洞外风雨交加,雷电肆虐。 藤蔓帘子将暴风雨挡在洞穴外,只有微弱的雨丝透过缝隙斜潲进来,打在七零八落的彩花和布满青苔的枯树干上。 火光摇曳不定,洞穴里温暖而安静。 祁遇躺在干草堆里,怔怔地望着山洞顶上发呆。 身畔传来“嘶嘶”的声音,祁遇感觉掌心被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轻碰。 她侧过头,看见大蛇正在用蛇信子舔舐她被蹭红的手心,很好地缓解了掌心被摩擦过度所带来的刺痛。 但是祁遇的心情更加复杂了,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刚才的事怎么就发生了呢。 她只能安慰自己,它只是一条大蛇而已,就像邻居家的猫一样。 如果猫咪在春天不舒服,主人安抚一下它很正常。虽然……安抚的方法有点奇怪。 大蛇蹭蹭她的胳膊,明显比之前更依赖她了。 面对这样的大蛇,让祁遇原本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可能是因为大蛇一直独居,从没接触过同类,导致它对同类的气息很陌生,所以才会把自己误当作它的同伴,甚至是伴侣。 祁遇本来想跟它解释清楚,但是她实在不好意思给一条蛇上生理课。而且也不知道这么复杂的事情,大蛇能不能听懂。 犹豫间,看它那么难受,她就忍不住帮了它一把。 事情已经发生,估计大蛇现在彻底把她当伴侣看待了。 眼下祁遇最烦恼的问题是,要怎么才能在不伤害它的前提下,扭转它的看法。 她拍了拍大蛇的脑袋,无奈地说道:“笨蛇,你好好看看,我跟你不是同类啊。” 大蛇:“嘶嘶嘶。”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它又凑过来触碰她的脸颊。 祁遇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躺平了。 可能是累坏了,虽然心绪很不平静,但祁遇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白天的暴风雨没有夜里那么吓人,祁遇起来后,暂时撩起藤蔓帘子,在山洞口接了些雨水来洗漱。 她洗脸的时候,大蛇一直往她身边凑,用尾巴尖碰她的后腰。 祁遇转回身,把指尖的水珠弹到它身上,“别闹。” 这次大蛇游到了她前面,近距离观察她的动作。 “你也想洗脸?” 大蛇好奇地点点头。 祁遇给自己洗完脸,用剩下的水打湿毛巾,帮大蛇也擦了擦脑袋。 大蛇不愧是丛林中站在最顶端的掠食者,才过去一夜,尾部的伤口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为了稳妥起见,祁遇还是帮它敷了最后一次药。 上午,祁遇像以前一样,教大蛇一些简单的图画和语言。 只要她不说一些抽象的名词,大蛇基本上都能听懂她说的话。 它知道什么是炒菜,什么是锅,什么是火,还明白了她不是食草动物,她是需要吃熟食的杂食动物。它甚至知道什么是熟食——用火处理过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就是熟食。 大蛇的理解力很强,模仿能力更是让祁遇震惊不已。 它会学着祁遇的样子,卷起串好的肉串,放在火堆上烤,还会时不时翻动肉串。只不过因为缺乏经验,烤出来的肉卖相不太好看。 它还会用尾巴卷起树枝,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祁遇能感觉得到,它也很想跟她沟通,想让她理解它的意思。 于是她抱住它的尾巴尖,教它用树枝画画。 那夜的事情发生后,大蛇比以前更爱撒娇了,动不动就要缠住她的手腕,或者凑上来轻蹭她的脖颈。 它总爱偷袭,祁遇躲都躲不及,后来也就随它去了。 跟这种小事相比,她更关心他们以后能不能顺畅地交流。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两个月了,祁遇一个同类都没遇见,她好想有个能说话的人。现在她的要求降低了,不是人也行,只要能沟通交流就好。 暴雨连日不停,大蛇隔几天就会出去捕猎,给祁遇带一些新鲜的植物回来,想帮她解解闷。 第255页 但祁遇每天出不了门,还是会觉得无聊透顶。 她闲得发慌,开始琢磨着跟大蛇一起玩游戏。 祁遇用树枝在地上画方格,跟大蛇一起玩跳房子。 大蛇帮她扔石头,她在里面蹦蹦跶跶地跳,大蛇的尾巴跟在她后面的格子里。 但遇到需要分开的格子,大蛇就无能为力了,只能选一边来跳。 祁遇还发现,把几根棉花绳用特殊的方法缠绕起来,可以做成有弹性的绳子,当皮筋用。 她把一端挂在石柱上,另一端让大蛇用尾巴勾着,她在中间“二八二五六”地跳皮筋。 后来见大蛇参与不进来,祁遇就教它用尾巴一圈一圈地甩皮筋,她来跳大绳。 有时候祁遇兴致来了,拿个石盆,往里面放一堆土,混着雨水和泥巴,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帮我把草磨一下。”祁遇蹲在地上玩泥巴,指挥旁边的大蛇。 大蛇卷起石头,把切断的草磨成碎粉。 祁遇把磨好的草粉,均匀地洒在她刚捏好的“蛋糕胚”上,就做成了抹茶蛋糕。再用泥巴做两片贴在一起的饼干,用细木条在边缘压出痕迹,斜放在蛋糕上,一份奥利奥抹茶蛋糕就做成了。 可惜这东西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能吃。 如果能弄到牛奶和鸡蛋就好了。 想到这里,祁遇眼睛一亮。顾不上洗手,直接用沾满了泥巴的小手拿起树枝,在地上画出椭圆的蛋壳。 “你能弄来这样的蛋吗?” 大蛇歪头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真的?”祁遇从地上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见到了,能不能帮我带一些回来?” 大蛇想了想,低下蛇头,碰了碰她的肚子。 祁遇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大蛇用尾巴尖指了指她在地上画的蛋。 祁遇:“?”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大蛇的意思。 一时间,祁遇又羞又恼,气得涨红了脸,用脏兮兮的手指往它身上抹,“笨蛇,我才不会怀蛇蛋呢。” 真是个大笨蛇。 他们又没有那样,她怎么可能会怀孕。 大蛇的鳞片被她弄脏,也不生气,反而不停地用蛇信子轻轻碰她。像一个不善言辞的男孩,笨拙地哄人。 祁遇鼓了鼓脸颊,气很快就散了,坐下来跟它解释,“我想吃这样的蛋,什么动物的都可以,最好是鸟蛋。” 她抬起头看向它,“你知道什么是鸟吗?” 大蛇没听说过这个词,它乖巧地摇摇头。 “就是这样,在天上飞的。它有尖尖的喙,锋利的爪,厚厚的羽毛,”祁遇在地上画了只鸟,还扑棱着胳膊比划了一下,“还有两个翅膀。” 大蛇望着她的画,又看到她的动作,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大概的形象。 祁遇原本想着,等大蛇什么时候出去捕猎,顺便帮她带回来几颗蛋就好了。 没想到大蛇勾了勾她的脚踝,当下就直接离开了山洞。 它好像以为她急用这些蛋,所以赶紧去给她找了。 祁遇望着消失在山洞口的身影,身子往后一躺,放松地躺进了干草堆里。 胸口像是被扯了一下,忽然涨涨的,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愫。 祁遇也形容不上来这种感受,只是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在山洞里躺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小腹坠胀,像是要来例假了。 这么久没来过例假,祁遇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以后都不会来了呢。原来只是推迟了。 她赶紧爬起来,扯了一大团棉花丝,给自己编了两条内裤。 幸好家里存的棉花足够多,也足够柔软,到时候应该可以直接用来垫着。 祁遇刚忙活完,大蛇就已经回来了。 它直接卷回来半截树,上面挂着个鸟窝,放着好几颗白色的鸟蛋,蛋壳上有棕褐色的斑点。 鸟蛋差不多有祁遇的脑袋那么大。 这个大小再结合花纹,祁遇猜测应该是鹌鹑蛋。 大蛇不仅带回来很多鹌鹑蛋,还带来了祁遇来到这里以后从没见过的植物——两棵嫩竹笋。 粗壮的竹笋被连根拔起,约莫有半个祁遇那么大。一层层坚硬的笋壳紧密包裹着笋肉,根部颜色鲜红。 大蛇不知道它叫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植物闻起来很香,而且雨后才会发出来,平时很难得到。猜测她可能会喜欢吃,所以就给她拔回来了。 可祁遇一看到嫩竹笋,脸上迅速蹿上绯红,有些激动地说道:“丢出去!我不要这个。” 啊啊啊为什么偏偏是竹笋,还正好是两棵。 大蛇茫然不解。 她不喜欢吃这个吗? 它慢吞吞地走上前,卷起竹笋,打算把它丢掉。 “等等。” 大蛇还没出洞穴,又被祁遇给叫住了。 祁遇从脸红到了耳朵根,她神情纠结,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别扔了,就放那吧。” 虽然,虽然是这样的竹笋,但她总不能跟食物过不去啊。 大蛇帮她把竹笋放进了厨房。 祁遇看着那两棵大竹笋,抬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第101章 正好傍晚天寒,祁遇打算用竹笋来炖热汤。 一层层剥开外面的笋壳,露出白嫩嫩的笋肉,闻起来有清新的草木香。 第256页 祁遇早已把刚才的别扭抛到脑后,将笋肉切成笋丝,放进核桃壳里焯了一遍水,再摆上石锅把暗红的肉块煎出香味,最后跟鲜蘑一起放进锅里小火炖汤。 等待汤炖好的时间,祁遇扯了根棉花绳来玩。手指灵活地绕了几圈,用食指和拇指撑开,小指随意勾了两下,花绳就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大蛇好奇地凑过来,尾巴尖戳进棉花绳之间的缝隙。 祁遇抬头问它:“你也想玩?” 大蛇点点头。 但是它只有一个尾巴尖,哪里玩得了。 祁遇撑着花绳,推到它面前,“那你来试试吧。” 大蛇挑了个最小的缝隙钻进去,尾巴再钻到旁边的绳缝里,学着她的动作向上一挑。 棉花绳并没有变成新花样,而是凌乱地缠在了它的尾巴上,毛茸茸的一团。 大蛇摇了摇尾巴,看起来很苦恼。 “你没有手,玩不了这个。”祁遇笑着帮它把尾巴上的棉花绳取了下来。 大蛇看向她灵巧的双手,又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身子,失落地垂下头。 祁遇转回身,开始搅动锅里的肉汤。 大蛇带回来的鹌鹑蛋太大了,她担心一顿吃不完会浪费,打算明天再吃。今天晚餐就先吃竹笋鲜蘑肉汤。 笋条鲜甜脆爽,极大地提升了肉汤的鲜味。煎过的肉锁住了汁水,没有在煮汤过程中变得干柴,依旧肉质鲜嫩,再搭配肥厚紧实的蘑菇肉,是祁遇来到这里以后吃到的口感最丰富的食物。 祁遇吃得饱饱的,大蛇也喝了一碗汤。 天快要黑了,他们去山洞口放下了藤蔓帘子,把肆虐的暴风雨都挡在外面。 第二天,祁遇是被烤肉香味叫醒的。 她动了动鼻子,确认自己闻到了肉香,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坐起来。 环视一圈,看到山洞角落的场景,祁遇残存的睡意一下消失,立马清醒了。 任谁大早上起来,看到一条大蟒蛇坐在火堆前烤肉,恐怕都没办法视若无睹。 祁遇揉揉眼睛看了一会儿,掀开被子起来,打着哈欠走向它,“你想吃烤肉了吗?” 她以为大蛇想吃烤肉了,所以才会大早上起来就在烤。 可大蛇用尾巴卷起刚烤好的肉串,递给了她。 它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期待。 祁遇愣了一下,“这是……给我的?” 大蛇继续往前递。 “谢谢。”祁遇下意识接过烤串,被树枝的温度烫了一下,赶紧用树叶包裹着隔热。 她看向大蛇的尾巴,哪里被烫得有些发红了。 地上还有很多烤糊的串串,不知道它早上起来忙活了多久,才终于做出一份勉强满意的烤串。 在大蛇期待的视线下,祁遇吹了吹热气,咬下最上面的一块肉。 烤肉入口,外面被烤得有一层轻微的焦糊,吃起来很香,但里面的肉似乎没熟透。 咬到里面的肉,祁遇眼神微变,但还是假装很好吃的样子,“很好吃啊,谢谢你。” 她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大蛇的眼睛。 它蹭了蹭她的胳膊,从她手里卷走烤肉,丢在一旁。 大蛇继续烤新的烤串。 它一大早就出去捕猎了,回来把肉块撕咬成小块,再用力把树枝扎进去,将肉串起来。 大蛇没有手,除了捕猎以外的其他事情,它都不太擅长,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肉串好。 祁遇坐在它盘起的身体上,时不时指导它一下,“该翻面了,烤一烤这边。离火堆再远一点,对,就是这样。” 在她的指点下,大蛇再次烤出来的肉比之前好多了,起码全都熟透了,外焦里嫩。 祁遇咬了一大口,眯起眼睛,“哇,好好吃。”这次她的夸奖是真心实意的。 大蛇开心地缠住她。 中午,祁遇用石头在蛋壳上敲出一个小孔,倒出蛋液在石盘的凹陷处,和肉丝笋丝一起蒸鸡蛋。 还剩下很多蛋液,她又炒了个香菇瘦肉滑蛋,煮了锅蛋花汤。 中午和晚上两顿饭都没吃完这颗蛋,剩下的蛋液被祁遇喂给了大蛇。 忘了以前在哪看过,蛇似乎喜欢吃蛋类。 祁遇站在石头上踮起脚,举起蛋壳悬在大蛇头顶,唯一的缺口朝上。 大蛇配合地张大嘴巴,如果它能发出声音,现在应该会说“啊——”。 祁遇松手,鹌鹑蛋就落进了它的嘴巴里。 她看到大蛇的肚子鼓出来一小块,能看出来鹌鹑蛋往下滑的轨迹。 但是这颗蛋对于大蛇来说还是太小了,很快就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祁遇跳下石头,摸了摸大蛇的肚子,眉眼柔和,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你真的好大啊。” 她怎么吃都吃不完的一颗蛋,它一口就可以整个吞掉了。 大蛇一共带回来五颗鸟蛋,祁遇连吃了四天的鹌鹑蛋,最后一个实在不想吃了,就一整个喂给了大蛇。 这几天,祁遇小腹的坠胀感越来越强烈,隐隐约约传来阵痛。 她连着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晚上,祁遇正在洗脸,忽然感觉有一阵热流涌了出来,赶紧拿起棉花躲到了石柱后面。 果然是来例假了。 垫上柔软的棉花,祁遇蜷缩躺在干草堆里。 第257页 大蛇忽然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迅速来到她身边。 察觉血腥味的确从她身上传来,大蛇紧张地吐了吐蛇信子,“嘶嘶嘶嘶。”仿佛在问她怎么了。 它凑近她的身体,试图扯开被子查看她的伤口。 祁遇推开它巨大的蛇头,“别过来。” 大蛇着急地在她怀里拱了拱,怕伤到她,不敢太用力。 祁遇无奈地开口:“我没事。” 这次大蛇转身离开,可它很快就折返回来,尾巴上还卷着止血用的紫华草。 它急切地想帮她舔舐伤口,帮她敷药。 祁遇虚弱地笑了笑,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谢谢你,我不用敷药,过几天就好了。”她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蛇头。 她以前从来没痛经过,可能是因为这次推迟了太久,所以身体才不太舒服,浑身都提不起力气来。 祁遇现在只想躺下休息,或许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大蛇从来没见过这么虚弱的她,它的竖瞳中流露出恐慌。 它轻轻缠住她,蛇信子碰了碰她的脸颊。 祁遇的手摸着它的鳞片,不知不觉中就昏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现代,回到了熟悉的教室,看到了同学朋友,家人老师。 可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见她,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一个旁观者,远远地望着这一切。 醒来的时候,梦里的场景如潮水般褪去,祁遇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只有怅然若失的感受留在心间。 她动了动身子,听见身旁传来沙沙的声音。 大蛇的蛇头凑近过来,担忧地用蛇信子舔她的脸颊。 祁遇苍白着脸笑了笑,“早啊。” 她身上仍然提不起力气,软绵绵的。 祁遇不想起床,只想在床上继续躺下去。 大蛇窸窸窣窣地离开了她身边,游动到她的厨房,在火堆旁处理着什么。 它还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叮铃啷当的一阵响声。 过了好一会儿,大蛇用尾巴卷着核桃壳回来,里面装着温热的蘑菇肉汤。 它前段时间就在学做菜,现在已经会烤肉和煮汤了,只是炒菜太复杂,它暂时没有学会。 祁遇坐起身,喝了碗暖洋洋的肉汤,“谢谢你,我好多了。” 大蛇担忧地望着她。 喝完汤,祁遇很快又睡着了。 她这几天疲困得厉害,除了必要的更换棉花和清洁自身以外,几乎一直在睡觉。 每次祁遇醒来,都会看到大蛇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一见她苏醒就会凑上来。 “你怎么不去捕猎啊?”祁遇迷迷糊糊地问它。 大蛇这时候就会垂下头,亲昵而难过地蹭她。 祁遇跟大蛇说过,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这样是正常的,但大蛇似乎以为她只是在安慰它。 它每天都守在她身边,用尾巴轻轻缠住她的脚踝,生怕她消失不见了似的。 大蛇不知道她怎么了,它只知道,如果动物一直流血就会死掉。 她可能快要死了。 大蛇悲伤却又无可奈何。 过去五天,祁遇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 她知道自己没事,但就是太疲惫了,一直在做梦,醒不过来。 总是梦到过去的事情,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让祁遇心里有种很不安的预感。 到了第七天,祁遇模模糊糊的梦境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她回到了自己家里,看到自己空荡荡的卧室。 床铺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没有睡过的痕迹。墙上挂着她自己编织的波西米亚风挂毯,还有很多她的画作。桌子上干干净净,没有练习册,也没有卷子。 祁遇的身体穿过卧室门,看到爸爸妈妈坐在餐桌前吃饭。吃到一半,妈妈忽然开始无声地流泪,爸爸的眼眶也红了。 祁遇平时坐的位置空着,面前摆着没人动过的饭菜,都是她爱吃的。 还有一个生日蛋糕。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快要过十八岁生日了。 祁遇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但爸爸妈妈都看不到她,她也没办法拿起餐具。 一转头,看到了她自己的黑白照片。 祁遇安静地坐在那里,用力咬着唇,后来还是忍不住抖着肩膀哭了起来。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看着爸爸妈妈嚎啕大哭。 她好想告诉爸爸妈妈,她去了另一个新奇的世界,认识了新的朋友,过得很开心。 可是她说的话也没有办法被他们听见。 祁遇离开客厅,在家里四处乱摸,想给爸妈传递消息。 找了一圈,最后她回到了卧室,终于发现了她唯一能触碰到的东西。 一支笔,还有一个空白的相框。 祁遇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在上面涂涂画画。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盈,落下最后一笔,就浑身一松,彻底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 “啪嗒”一声,相框掉到了地上。 “小鱼的房间是不是有声音?” “我去看看。” 夫妻两人相拥着走到卧室门前,鼓起勇气推开了女儿房间的门。 有一个没放照片的相框掉在了地上。 他们走过去,把相框捡起来,刚一翻过去,却看到本该空白的相框里出现了一幅蜡笔画。 第258页 少女穿着洁白的裙子,从高高的树杈上跳下去,在一条可爱的黑蛇背上玩滑梯,笑颜灿烂如花。 祁遇被弹出了梦境。 这次醒过来的时候,之前那种乏力困倦感消失无踪,祁遇整个人都恢复了活力。 只是脸上却湿漉漉的,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液体。 大蛇探出蛇信子,舔去她脸上的泪水,尝到了酸涩和难过。 祁遇一把抱住大蛇的身体,呜咽着哭泣,“呜呜呜。” 她记起来刚穿越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中午,她本来趴在教室里睡觉,可忘记关窗户,不小心被风吹得有些感冒。 还没有睡醒,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觉得呼吸艰难,快要窒息了。 再之后,她就来到了这个奇幻的世界。 刚才走之前,祁遇本想给爸爸妈妈写字,但奇怪的是,一写字就会消失,她只能留下图画。 希望爸爸妈妈能看懂她的意思,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开心,就不用再担心她了。过去的十几年,她已经让爸爸妈妈操了太多心,不想在她离开后,他们还一直活在阴影中。 祁遇哭了一会儿,抹去脸上的泪水,泪眼朦胧地看向大蛇。 她睡了七天,怎么感觉大蛇好像比她还要虚弱? 祁遇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似乎从她开始流血起,大蛇就没离开过她身边。 她看向山洞口,藤蔓门帘还是封闭的状态。说明大蛇一次门都没出过,一直待在山洞里。 山洞里那些食物虽然够她吃上好久,但以大蛇的食量,还不够它一顿吃的。更何况,山洞里的食物依然堆积在角落,根本没有下去多少。 “你这几天都没有吃东西吗?”祁遇抚摸它的鳞片,感觉都没有之前那么有光泽了。 大蛇缠住她的身体,安静地探出蛇信子碰她。 祁遇感知到了它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悲伤和孤单。 听说很多动物在伴侣死后,都会出现殉/情的行为。 大蛇以为她要死了,所以它也开始绝食,滴水不进。 祁遇抱着它,心里酸酸胀胀,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它怎么这么傻啊。 连绵不绝的暴雨渐渐停歇,漫长的雨季终于过去了。 祁遇的身体好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小溪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太阳出来后,溪水被晒得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冰。 大蛇还是没有去捕猎,它也跳下水,绕着祁遇转圈。 它不停地在她四周闻来闻去。 发觉血腥味已经消失,大蛇黯淡的眼瞳重新恢复了光彩。 “我都说了我没事,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祁遇抱住它的尾巴,轻轻安抚了两下,“笨蛇,你快去捕猎吃东西吧,我也想吃新鲜的肉了。” 这几天大蛇用山洞里储存的食物来投喂她,不是肉干就是蘑菇干,她也确实想吃新鲜肉了。不过更多的,还是想找个借口催促大蛇赶快去吃东西。 不然她怕自己好起来,大蛇却倒下了,那样可不行。 大蛇依依不舍地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才离开半山腰的森林,去下面捕猎。 祁遇在小溪里游来游去,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她爬上岸,换上干爽的新衣服,双手撑在身后,坐在干燥的大石头上发呆。她时不时拨弄一下潮湿的发尾,希望头发能尽快被阳光晒干。 大蛇很快回来,拖着好大一头猎物。 在森林里远远地看见她没事,它才从猎物身上撕下最嫩的肉,把剩下的生肉一口吞下。 祁遇用了好几天,终于让大蛇明白,她每个月都会流血,但她的身体不会有事,更不会死。 等两个人都养好了精力,祁遇骑上大蛇,再次朝着雨林进发。 雨季已经过去,秋天的雨林是什么样子,她还没见过呢。 大蛇游动的速度飞快,迎面吹来畅快的风,祁遇的头发和裙摆都被吹得扬起。 为了让大蛇听见,她必须很大声地说话:“你上次找到竹笋是在什么地方?带我过去看看好吗?” 有竹笋的地方肯定会有竹子,中空的竹子可以用来做容器,这样以后储存东西就方便多了。 大蛇:“嘶嘶。” 它带着她从近乎垂直的悬崖边俯冲下去。 祁遇脸颊通红,兴奋地尖叫,心跳快速而有力。 第102章 大蛇先带祁遇去了之前采集竹笋的地方,那里生长着一大片茂盛的竹林,一眼望不到头,最细的嫩竹也有手腕那么粗。 祁遇挑了几根粗细合适的竹子,准备用兽刀在上面做标记,方便大蛇回头帮忙把这几根竹子带回去。 她用棉布条把兽刀缠在小腿上,需要用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抽出来。 祁遇在翠绿的竹子上比划,刻了条弯曲的大蛇,还画了个穿裙子的小人。每根竹子都留下了这样的标记。 大蛇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它已经能理解大部分图画,也能看出来上面画的是他们两个。 它歪着头,开心地翘起了尾巴尖。 给自己需要的竹子做完标记,祁遇把兽刀重新放回小腿缠的布条里,跳到大蛇身上,抱着它的鳞片,手臂高高扬起指向前方,气势十足,“驾!我们去前面看看。” 大蛇带着她飞掠而出,在丛林间穿梭。 第259页 雷电使得许多参天的巨树倒下,但连绵不绝的暴雨持续了半月有余,这些时间足以让新的树代替原来的老树发芽生长,植被比原先更加繁茂。 这些树木藤蔓形成一道道天然的路障,再加上地上厚实潮湿的腐殖土层,要是祁遇一个人在雨林中,肯定寸步单行。但有大蛇的存在,这些障碍根本不算什么,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前进的步伐。 雨林的秋天并不明显,只是在郁郁葱葱的苍翠中添上了一抹金黄和枫叶红。 祁遇眼尖地看到前方树梢间藏着个巨大的鸟窝,不知道是什么鸟类的巢。 她拍拍大蛇的脑袋,“大蛇,你喜欢吃蛋吗?” 之前吃不完的鹌鹑蛋,最后都喂给了大蛇,祁遇记得它好像挺喜欢的。 大蛇很乖地点头。 祁遇从大蛇身上下来,仰头在茂密的枝叶间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指向那个方向,“你把我送到那里。” 大蛇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确认没有危险,才用尾巴卷起她,送到了树上。 这截树枝没那么粗壮,祁遇担心脚滑,就趴下身子,双手交替撑着,跪爬向了树梢。 大蛇在下面仰起头,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以防她不小心掉下来。 鸟巢就在这根树枝正下方,窝里铺着柔软的枝条草叶,躺着七八个洁白的蛋,只比之前的鹌鹑蛋大一点点,估计是鸽子蛋。 鸟窝四周还有很多横生的枝条阻挡,不好攀爬,所以祁遇才没有让大蛇把自己送到下面的树枝上。 祁遇扒着树梢,往下看了几次,找准位置,松开手。 刚松开手臂,她整个人就掉了下去,刚好掉进柔软的鸟窝里,还原地打了个滚。 祁遇抖了抖头发上的草屑,扒着鸟窝的边缘往下看。 大蛇正仰起头颅,看向她的方向。 祁遇双手抱起最大的一个鸽子蛋,探出鸟窝外面,张大嘴巴示意它,“大笨蛇,我喂你吃,啊——” 大蛇像之前那样张开嘴巴。 祁遇往下一扔,大蛇精准地接住,把一整颗鸟蛋都吞进肚子里。 蟒蛇腹部的白色鳞片被顶得微微凸起,咕噜咕噜地下滑。 祁遇兴冲冲地说道:“再来一个!啊——” 她连着扔了四颗鸟蛋,都投进了大蛇的肚子里。 他们一个偷鸟蛋,一个负责快速吃掉,配合得天/衣无缝。 祁遇正准备扔第五颗,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 她隐约看到了灰色的大鸟朝着这边飞过来。 不会是鸟巢的主人回来了吧? 祁遇顿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大蛇在树下发出“嘶嘶”的催促声。 祁遇及时反应过来,闭上眼从树梢间往下一跳,穿过细软茂密的枝条,沾了一身的叶子,掉在大蛇的蛇头上。 大蛇仰起头,祁遇就顺着它的身体呲溜呲溜往下滑,滑到翘起的尾巴尖,还飞出去了一小截,不过很快她的腰腹就被蛇尾卷住,稳稳地放在光滑的鳞片上。 大蛇带着她,“嗖”一下逃离了案发现场。 鸽子不甘心地追出去,但它们比不上大蛇的速度,很快就捕捉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两个偷蛋贼成功逃之夭夭。 跑出去一段路,大蛇放满了速度。 祁遇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身上沾的碎叶片都抖了下去。 果然是秋天到了,树叶虽然还是绿色,但边缘染上了浅浅的金黄,叶片还变得干燥易碎,一捏就碎成了渣渣。 经历了一场刺激的逃跑,祁遇有点口渴,就让大蛇带她去水边。 她趴在岸边,捧起清凉的山泉水,咕咚咕咚喝水。 大蛇盘在她身边,蛇躯以保护的姿态将她圈住,趴在她的下游喝水。 对于很多动物来说,喝水的时候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也是野兽最容易趁虚而入的时机,所以大蛇才会这样谨慎地护住她。 喝完水,祁遇再次骑着自己的坐骑上路。 他们走进一片丛林,天上开始掉大叶子,每一片都有祁遇半个人那么大,叶片肥厚油亮,金黄灿烂,似乎是橡皮叶。 祁遇站在大蛇身上抬头望去,只见一株高得看不见顶端的榕树矗立在前方。主树干仿佛矗立的高楼大厦,无数枝杈向四方伸展,上方的树冠遮天蔽日,高于地面十几米的支柱根和主干盘踞交错在一起,独木成林。 “哇,好大的树。”祁遇不禁感叹道。 以前只在书里听说过独木成林的景象,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 来到这棵树下,祁遇觉得自己简直像蚂蚁一样渺小。 她抓着树木的根须,顺着支柱根爬了上去。 这棵巨树有很多圆形的树洞,里面通道幽深,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祁遇趴在树洞口看了看,发现洞口被打磨得很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而且这棵树生机焕发,枝繁叶茂,也不像是会中空枯萎的样子。 祁遇对这些树洞起了兴趣,当下就弯腰爬进了树洞。外面看着洞口不大,但进去里面以后,高度约莫有两米,足够她站直身体了。 前方是曲折的通道,像个小迷宫。 大蛇试图跟进来,却被狭小的树洞口挡住。 祁遇站在树洞里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进去看看。” 第260页 大蛇吐蛇信子的频率加快,不停地触碰她的脖子。 祁遇被它舔得有些痒,抱住它的蛇头,笑着道:“你不要这么黏人啦,我马上就出来,很快的。” 大蛇又依依不舍地蹭了她一会儿,才终于肯放她进去。 祁遇转身走进去,每次一回头,都会看到大蛇眼巴巴地在外面看着她。 这莫名让祁遇觉得,他们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分开一小会儿都不行。 等祁遇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大蛇攀上粗壮的树干,绕着巨榕寻找其他入口。 上上下下都有很多树洞,但所有树洞都差不多大小,它一个也钻不进去。 大蛇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最初的地方,趴在树洞外面,等它的伴侣出来。 而祁遇进去树洞以后,就捡了根小臂长短的树枝,把兽刀用棉布条绑在树枝尖端,暂时做成一把短矛。 太长的矛在树洞里也施展不开,跟火把差不多长度的短矛正好。 大蛇既然没有阻拦她进来,就说明里面不会有危险,所以祁遇走得很放心,制作一把短矛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祁遇在榕树里面跑来跑去,里面挖的通道四通八达,每个通道尽头都连接着一间小室,甚至还开了窗。 走了好久,祁遇来到榕树中间的位置。 这里的顶部比其他地方更高,似乎上面还有其他空间。 树墙被刨出来几个凹陷处,正好可以落脚,祁遇用自己的短矛扎进树干中,借助短矛爬了上去。 跟下面一样,这里是一片明亮的空间,四通八达的通道,连接着一个个房间。 如此复杂而庞大的布局,让祁遇不由咋舌。 这里难道是什么群居动物留下来的痕迹吗? 但是什么动物能这么聪明呢? 她心底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还不能确定。 祁遇开始在这棵榕树的内部奔跑,她在小房间里找到了很多残留的东西,有残破的兽牙兽皮,还有打磨过的石器。 这些东西无不佐证了她的猜测。 懂得把树洞挖小,阻止大型猛兽入侵,还会在树洞上挖凹陷来“垫脚”,甚至还会利用工具。 这些只有人类能做到。 她好像无意间闯入了祖先生活过的遗迹。不过看起来,这个地方早就被他们抛弃了很久很久。 祁遇在这里捡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比如两块灰黑色的石头,质地坚硬,边缘尖锐,呈葫芦状。她不小心把两块石头碰在一起,闻起来有淡淡的硫磺味,像是火烧头发的气味。 祁遇觉得或许有用,就把石头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她还捡到了一大块晶体,扒掉外面黑黑的外壳,里面是白色的结晶。 祁遇鬼使神差地舔了一口,居然尝到了久违的咸味。 她太久没尝过这个味道,坐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才反应过来。 这一大块晶体是盐晶,以后她就有盐吃了!! 好耶!! 祁遇宝贝地把盐晶装进自己的背包里。 这一趟真是收获满满,果然人不能没有好奇心。 外面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祁遇背着盐晶和石头,正打算找出口出去。 拐了个弯,她看见一堆干枯的树叶下面,似乎压着一块石板。 来都来了,看都看见了,总不能放在那不管,不然回头想起来一定会抓耳挠腮,后悔不迭。就算它只是一块普通的石板,拿起来看看也不耽误事。 怀着这样的想法,祁遇把树叶堆拨到一边,捡起了那块石板。 刚把石板翻转过来,祁遇顿时眼睛一亮。 上面是符号!! 是祖先留下来的符号!! 要不是树洞的高度不允许,祁遇甚至想原地跳起来。 她都太久没跟人交流过了,冷不丁看到可能是同类留下来的符号,怎么可能不激动? 只是上面刻的符号歪歪扭扭,祁遇暂时还看不懂画的是什么。 她把石板也装进背包,背着沉甸甸的包,爬出了树洞。 刚从树洞里爬出去,明明不是一开始进来的那个树洞,但大蛇还是第一时间感知到她的气息,凑了过来。 “我捡到了好多东西,我们走吧。” 祁遇骑着大蛇,赶在天黑前回到了他们的家。 她忙活着做晚饭,准备把今天刚找到的盐晶也加进去,这下饭菜肯定比以前更有滋味了。 大蛇折返回雨林,把她做过标记的竹子全都卷了回来。 炉子上咕嘟咕嘟炖着热汤,祁遇放下筷子,来到竹子堆旁边,用手比划着画了条线,“你可以从这里把竹子绞断吗?” 大蛇依言照做。 一阵“咔嚓”声后,竹子裂成两半。 “还有这里。” 大蛇绞断了两边,刚好留出中间的竹节,就形成了一个大木桶。 祁遇用兽刀削去边缘锋利的木刺,打算把节竹子当成储物桶。如果将来有比较细小的东西需要储藏,藤蔓编织的筐就没法用了,只能用竹桶。 祁遇这边忙活了半天,突然想起来锅里还煮着汤呢。 她“哎呀”了一声,担心锅里的汤烧糊,赶紧起身回头。 结果却发现大蛇盘在火堆前面,用蛇尾巴卷起筷子,学着她的样子,在锅里不停地搅动。 第261页 祁遇有些忍俊不禁,捂着嘴笑。 没想到它还是条贤惠的大蛇蛇。 见她似乎忙完了,大蛇游动着过来,绕着竹桶看了看她的杰作。 它歪头打量了一会儿,“嘶嘶。” “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好吗?” 大蛇用尾巴尖指着竹桶,点点头。 “这里怎么了?”祁遇蹲下身子,仔细看向它指着的地方。 竹子看起来好好的啊,又翠绿又结实。 大蛇:“嘶嘶嘶。” 祁遇不解:“唔?” 大蛇的蛇头缓缓转动,像是在思考。 过了会儿,它的尾巴尖卷起一截树枝,开始在地上画画。 祁遇蹲在它对面,一开始是倒着看的,没看出来它画的什么。 后来看大蛇画得很认真,她好奇地跑到它那一侧,这次终于看明白了。 它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粗又长。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什么,脑袋圆圆的,下面有胳膊和腿。 这是……它和她? 祁遇震惊不已地看向大蛇,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件事,“你、你学会画画了?” 虽然画得不那么好看,但已经能够传递讯息了。 对于祁遇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大蛇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它还不是很会。 “天啊,”祁遇不由得感叹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大蛇得到她的夸奖,开心地蹭了蹭她的胳膊。 “你画我们两个,是想让我刻在竹子上吗?”祁遇想起来,她今天就在竹子上刻了这样的标记,当时大蛇似乎很喜欢的样子。 大蛇连忙点头。 “好,那我就刻上吧。”祁遇拿出短矛,把兽刀从树枝上拆了下来。 大蛇用尾巴帮她卷住竹筒,横着固定住,方便祁遇在上面雕刻。 祁遇在竹子上刻下了她和大蛇的身影。 刻完以后,大蛇卷起竹桶,举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似乎是欢喜极了。 它还主动凑过来,用蛇信子碰了碰祁遇的嘴角。 祁遇一时不察被它偷袭成功,脸颊“腾”一下烧红,火烧屁股似的从石头上弹了起来。 她蜷了蜷手指,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祁遇看着大蛇,心情升起微妙的复杂,小声嘀咕了句:“大笨蛇,你不会真的把我当成老婆了吧?” 不然为什么雨季明明已经过去了,它却还是这么黏人呢? 第103章 炉子上咕嘟咕嘟的肉汤炖好了,祁遇暂时放下竹桶,跑过去用树枝把核桃锅从炉子上架下来,放在旁边晾凉。 她给自己和大蛇各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之前的竹笋肉汤虽然味道还不错,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今天祁遇从盐晶上刮下来一小层盐粉放进锅里,这次炖出来的肉汤终于完美了。 咸香鲜美,笋甜肉嫩蘑菇肥,清淡又好喝。 吃完饭,祁遇抱来那块白色的盐晶,“大蛇,你以前见过这种东西吗?” 这块盐晶够她吃好久的,但再多也总有吃完的时候,还是得找到获取盐的办法,才能让自己以后都有盐吃。 大蛇凑近,仔细观察她手里的东西。 “你可以舔舔,它是有味道的。”祁遇往前递了递。 大蛇探出舌尖,浅尝了一口。 它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祁遇期待地问道:“你见过?” 大蛇点头。 “那你还记不记得在哪能找到这个?” 大蛇:“嘶嘶。” “太好了!”祁遇看了看天色,“今天有点晚,明天你带我去找这个东西好不好?” 野兽吃的生肉里含有很多钠,它们不需要摄取盐,但是人类没有盐是不行的。 之前祁遇没在这里见过盐,也没办法向大蛇形容“咸”这个味道,就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了。没想到出去一趟,居然有这么大的收获,真是没白跑。 祁遇把盐晶放到藤筐里,妥善地保存了起来。 第二天起来,祁遇又做了两个竹桶。 她打算把盐晶都磨成粉,刚好可以存放在竹桶里。 吃过早饭,大蛇带她去找盐晶,这次他们是从山洞背面离开悬崖的。 相比较山的另一边,这里地势起伏险峻,空气潮湿,爬满了青苔的树木错落高大,环境更为复杂。 密林中晨雾缭绕,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折射着若隐若现的迤逦霞光,宛如仙境丛林。 祁遇骑在大蛇身上,穿过绚烂的彩色朝霞,来到一处巨大的湖泊。 远看湖泊波光粼粼,水波澹澹,近看才发现岸边沉积了大量的白色晶体,在日光下闪耀。这些白晶形态各异,或成长锥形,或是散成一堆,高高低低地铺满了湖岸边,仿佛一层霜白的雪。 整个湖泊都被盐晶包围,组成了圈住广袤碧水的一道白环。 他们刚一过来,岸边几只白色水鸟就迅速拍打翅膀飞走了。 祁遇来到湖边,捡起一块白晶,刮下来一小点粉末舔了舔,味道咸咸的,果然是盐。 这里有一整座湖盐矿床,足够她吃好几辈子都吃不完。 她小心翼翼地踩在湖岸边缘,朝着前方的盐晶走去。 为了防止破坏这里的盐床,大蛇乖乖守在盐晶组成的白环外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 第262页 祁遇挑最白最干净的晶体捡了两块,装进背包里。 她转回身看向大蛇,“这些足够我吃好久了,我们走吧,下次再来捡。” 湖边风大,祁遇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她一只手压住洁白的裙摆,另一只手遮在眼前,挡住刺眼的阳光。 大蛇带她离开了盐水湖,回到他们的家。 祁遇不知道湖里采来的盐能不能直接吃,为了保险起见,她加水将盐晶煮开融化,再放在阳光下暴晒。 晒出的盐粒去除了杂质,比起之前更加细腻干净,存放在晒干的竹桶里刚刚好。 祁遇用细竹筒来盛平时吃的盐,这样比较方便取用。等什么时候吃完了,再去大竹桶里舀。 这天午后,祁遇拿着前两天在树洞里捡到的石头,坐在小溪边研究。 洞穴外面挂起了长长的藤蔓,上面挂着白色的裙子和小衣服,被暖洋洋的风吹得飘起来,幸好有棉绳将它们拴住。另外一边的藤蔓则是挂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各种风味的肉干都有,是祁遇这几天用果汁混合了盐和辣椒腌制的。 大蛇趴在旁边的草地里晒太阳,压出一圈圈蚊香一样的痕迹。 它的蛇头始终对着少女所在的方向,视线一寸不离。 祁遇拿起那两块坚硬的石头,用力碰撞在一起,那种烧焦的糊味比前几天更明显了。 她继续碰撞石头,忽然火花一闪,她被迸溅出来的火星子吓了一跳。 这个石头能产生火花? 祁遇连忙从石头上爬下去,在旁边搜集了一些干草绒摆在平地上,然后拿着石头在干草上面碰撞,溅出的火星子落在干草绒里,迎风一点就着。 她看着火苗一点点升起,顺着干草堆蔓延。 祁遇惊喜地爬起来,“太好了!这是打火石!” 有了这种石头,以后她就不用担心火堆熄灭了,只要有易燃的干草,她随时随地都能生火。 大蛇看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也游动过来凑热闹。 祁遇指挥道:“大蛇,帮我拿个碗出来。” 她和大蛇差不多可以无障碍沟通了,大蛇知道她说的锅碗筷子分别是指什么东西。 大蛇懒洋洋地蹭蹭她的胳膊,进山洞里拿了个空的荔枝壳。 祁遇用荔枝壳从小溪里盛了满满的水,浇熄了火堆。 她换了个地方蹲下,继续用打火石和干草绒生火,成功以后再用水将其熄灭。 之后再跳到新的地方,再次蹲下,开始玩。 大蛇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高兴地蹲在不同的地方,不断生火,扑灭,生火,扑灭。 祁遇玩得不亦乐乎,在溪边留下一个又一个焦黑湿润的火堆。 到后来太阳都快落山了,她还在玩火。 大蛇阻止了她扑灭其中一个火堆,进山洞拿出食材,在草地里用新的火堆给她做饭。 祁遇玩得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的汗。 一抬头,看到大蛇身边冒起白烟,阵阵香味飘了过来。 祁遇走过去,大蛇正在火堆上烤肉,它把烤好的肉递给她。 祁遇以前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这样的一幕——一条大蟒蛇用火堆烤肉,投喂一个人类。 但最近这样的场景时常发生,她都习惯了。 吃完晚饭,等天边渐渐昏暗下来,祁遇把晒在藤蔓上的衣服拿下来,用干燥的石头压在溪边。 她脱了鞋袜,脚尖碰到水面,一点点下水。 傍晚的水温正合适,不凉也不热。 祁遇洗完澡,放松地在流动的溪水里游来游去。看见水底的彩色石头很漂亮,忍不住憋气蹲下去,在水里捡石头玩。 她不小心在水里待了太久,一直没冒头。 “扑通”一声,有什么庞然大物入水,溅起一大片水花。 祁遇正抱着满怀的彩色小石头,听见落水的声响,下意识想回头。还不等她站起身,就感觉冰凉滑腻的触感绕过腿间,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 祁遇被迫浮起到水面上,手里的小石头“哗啦哗啦”掉了好几颗,落进水里。 她抹去脸上的水,怔愣地眨了眨眼,才低头去看自己坐着的是什么。 身下是乌黑湿润的鳞片,细细密密排布,光滑且坚硬,衬得她的腿柔软白皙。 肌肤毫无阻隔地直接接触,祁遇被冷得打了个寒战。 巨大的蛇头从后背绕过来,担心地望着她,探出蛇信子舔掉她脸上的水。 它这么一动,连带祁遇坐着的鳞片也小幅度缩放。 “啊!”祁遇脸颊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从大蛇身上跳了下去。 她怀里抱着的彩色小石头,这下掉了个七七八八,只剩几块漂亮的鹅卵石还抱在胸前。 大蛇的身体劈开水波,游动着来到她面前。 望见它眼里的担忧,祁遇猜出它的想法,连忙红着脸解释:“我在捡石头呢,我没事。” 大笨蛇见她一直不浮上来,好像以为她溺水了,所以赶紧把她给托了上来。但她只是在捡石头啊。 笨蛇太爱操心了。 大蛇看到她怀里的石头,明白了她说的话,终于放下心,尾巴拍了拍水面,欢快地绕着她在水里转圈。 秋天昼夜温差大,祁遇没在小溪里继续泡着,很快穿衣服上岸。 回到洞穴里,她坐在火堆前面烘干头发。 第263页 大蛇盘在她身旁的石头上,烤干鳞片上本就不多的水珠。 火堆静静燃烧,映亮了石壁上用炭火棒画出来的画。 现在石壁上的画已经很丰富了,长长的画占据了十几米的石壁。充斥着生活中能够见到的各种东西。不仅有祁遇留下的画,大蛇也在角落里画了一点点。 晚上睡觉前,大蛇的尾巴悄悄钻进被窝,缠住了祁遇的脚踝。 可能是找到火种太兴奋,祁遇今天有点睡不着。 她平躺在干草堆里,身上盖着轻薄如云的棉被,脚踝冰冰凉凉,仿佛套了个脚链。 后来终于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洞口的方向忽然传来“咔嚓”一声。 祁遇眯着眼睛往那边看去,看到固定藤蔓帘子的树枝被吹断,帘子被风吹了起来,寒风呼呼地往山洞里灌。 她趴在床上,本来想着待会儿过去弄一下,可眼皮却越来越沉。 半梦半醒间,祁遇听见沙沙的声响,隐约瞥见黑色的庞大身影挡在了山洞口,替她挡住了吹来的寒风。 祁遇安然地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一个陌生的少年,身形修长清瘦,只是面容有些模糊。 在梦里,祁遇跟那个少年是好朋友,一起坐在夕阳下的河边说话。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话,脸颊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 少年很安静,歪着头听她说话。 夕阳最灿烂的时候,少年按住她放在草地上的手背,慢慢地倾身过去,吻上了她的唇,动作轻柔地辗转厮磨。 他的气息干净清冽,像是雨后的薄荷香,凉凉的。 醒来的时候,祁遇的心砰砰乱跳,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这个梦代入感太强了,就好像她真的在跟喜欢的人接吻。 但她并没有喜欢的人啊,梦里的人会是谁呢? 祁遇抱住膝盖,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手臂,平复着过速的心跳和呼吸。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梦,可她记不起来少年长什么样子了。 祁遇还没缓过神来,胳膊被碰了下。 她抬起头,大蛇正在担忧地用脑袋顶她,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祁遇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大蛇也是人类的话,应该跟梦里那个少年一样,清瘦秀气,安静又温柔。 可它是蛇,不是人类。 来到这里都三个月了,祁遇还从来没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 虽然那天找到了疑似祖先的遗址,但看起来那群树屋已经被荒废了很久。就算从前真的有人住在里面,应该也早就离开了。 她可能很难再找到同类,更没办法谈一场恋爱。 想到这里,祁遇的心情倏然低落下来。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祁遇也曾幻想过,自己将来会跟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可能是寡言聪慧的学霸,或是爱打篮球的阳光男孩,也可能是会骑机车打耳钉的不羁少年。 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的这些少女幻想都注定要破灭了。 祁遇一整天都怏怏不乐,吃饭都比平时吃得少了。 她前两天在瀑布后面发现一条垂下来的藤蔓,石壁上刚好有很多凸出的石头,可以踩着这些石头爬到山洞顶上。 祁遇偷偷爬了上去,躲在上面,望向下方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 这个梦只是个导/火索,真正让祁遇难过的,是已经离她远去的现代世界。 祁遇坐在洞穴顶上发呆,脑海中闪过许多胡思乱想。 没过多久,大蛇就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处。 它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担心地凑近,用信子轻轻触碰她。 祁遇推开它的脑袋,重新把头埋进膝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大蛇从石头缝里爬了下去。 它走后,祁遇望着它的背影,却又觉出了几分孤单落寞。 怎么说走就真的走了呀。 偌大的山顶只剩自己一个人,放眼望去尽是陌生的原始丛林,祁遇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酸酸胀胀的。 她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靠近声。 大蛇去而复返,这次它尾巴卷着炭火棒。 祁遇逼退了眼中的泪意,不解地望着它。 大蛇卷起炭火棒,开始在光秃秃的灰白石头上画画,它画了一棵树,然后画了条长长的蛇,大蛇的脑袋搭在树枝下面,尾巴垂在地上,身体呈现出一个缓和的坡度。 画完画,大蛇满怀期待地看向她。 祁遇不禁破涕为笑,“你是问我要不要玩滑梯吗?可我现在不太想玩。” 大蛇想了想,又在旁边画了个鸟窝,里面放着很多鸟蛋。 “我也不想去偷鸟蛋。” 大蛇紧接着画出他们一起跳房子,还有跳大绳的场景。 祁遇还是摇头,“我不想做游戏。” 它画出她的背包—— “也不想去雨林里捡东西。” 画出火炉—— “我也不想做饭,不想吃东西。” 大蛇思考了一会儿,放下那截乌黑的炭火棒,再一次离开。 这次它离开了很久。 祁遇坐在山顶吹风,都快要睡着了,才见大蛇再次折返回来。 它用尾巴卷了个小藤筐上来,祁遇没看清里面是什么,大蛇把藤筐扣过来,里面的东西全都滚了出来,叮铃啷当地铺了一地。 第264页 有祁遇喜欢吃的肉干,水果干,她喜欢的辣椒,漂亮的小花,一大团棉花绳,织毛衣的棒针,还有一堆七彩的石头。 这些石头还是湿的,应该是大蛇刚从小溪里面捡出来的。 大蛇吐了吐信子,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都推到她面前,希望她看到喜欢的东西,能够心情好一点。 它没办法说话,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哄它的伴侣。 看着这样用心的大蛇,不知为何,祁遇心里的难过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她忽然觉得,远离现代世界,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起码她不是孤身一人,这里还有一条聪明又善良的大蛇在陪伴她。 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与其哀伤难过,还不如把握当下。 祁遇用指背擦了擦眼角,对它张开双臂,“大蛇,抱抱。” 大蛇游动着上前,让祁遇抱住它的鳞片。 这个浑身冰冰凉的大家伙,是祁遇在这个陌生大陆上唯一的伙伴,也给她带来了久违的温暖。 祁遇趴在它的鳞片上,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但大蛇却有些难过。 它忽然发现一件事。 它没办法像她抱住自己那样抱住她,最多只能用尾巴将她缠住。 但那样不是她所说的“抱抱”。 这个问题困扰住了大蛇。 “我们玩个新的游戏吧,”看到满地的小石头,祁遇起了新的想法,“这个游戏叫抓石子。” 她就地坐下,将红色石头丢到天上,手心拍一下地面抓起地上的石头,迅速翻转手掌将红色石子接住,并同时将其他石头抛出去。 大蛇看她玩得眼花缭乱,也忍不住用尾巴抓住小石子往上抛。 可它的蛇尾太过粗大,没办法轻易抓住小小的石子。别说中途换石头了,就算只有一颗石子,它丢出去也不太容易接住,被石子砸了好几下尾巴。 看它总是被彩色的石头砸到,看上去疑惑又笨拙的样子,祁遇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她终于开心地笑起来,大蛇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好。 玩了好一会儿,祁遇准备把大蛇带来的东西都收回藤筐。 藤筐底部还放着一块石板,只是因为刚才卡在藤蔓缝隙里,才没被大蛇倒出来。 祁遇将石板取了出来,正是她在树屋发现的那一块,上面刻的符号奇奇怪怪,她到现在还没看懂。 有三角形的符号,有波浪线,直线,还有小花一样的圆环。 祁遇叹了口气,抬起头,视线无意识地看向前方,正好看到了远方的盐水湖。 从这里看过去,湖泊的岸线曲折,像是有着五朵花瓣的小花。而在湖泊岸边,又有一圈白色的盐晶矿床,因为是顺着湖岸生长的,所以从高处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更小的小花。两朵小花叠起来,组成了一个花形圆环。 跟石板上画的一模一样! 祁遇激动地站了起来,比照着手中的石板,四下环视。 可是她被山顶的树林遮住了视线。 祁遇急切地问大蛇,“你可以把我举高吗?” 大蛇毫不犹豫地爬上高大粗壮的树,将她带到了顶端的树枝上。 为了防止她掉下去,它的尾巴始终圈在她腰间。 树上的视野开阔多了,能看到雨林庞大的树冠,还有蜿蜒在丛林中的小河溪流。 祁遇拿着石板,眺望向远方。 “这三个靠在一起的三角形是那座山,这个像‘川’字的是那条河……” 祁遇很快找到了几个标志性的地点,有山有河,其中一个是之前的树屋。 树屋在地图上的标志是一个竖线,表示树木的主干。主干上面分别向左右延伸,代表树木向上生长的枝条。而下方画了许多延伸出去的根须,就像那棵独木成林的巨榕树。 不得不说画得还挺形象。 只是祁遇一开始没往这个方向想,而且石板上的图案又拥挤复杂,缺乏条理,所以她才没看出来这是一份地图。 有一个符号最为深刻,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 难道这里就是地图的终点? 祁遇眼睛晶亮,充满了惊喜地感叹道:“这该不会是藏宝图吧?” 可是,祖先会画藏宝图吗?他们又有什么宝贝需要藏起来呢? 不管了,地图的终点到底有什么,总得去了才知道。 她现在不仅有了地图,还有了可以随时生火的打火石,完全可以去地图标记的地方看一看。 一想到有机会出远门,见识更广阔的的世界,祁遇不禁热血沸腾,心中盈满了期待。 祁遇抱住大蛇的尾巴尖,轻轻晃了晃,迫不及待地说道:“大蛇,我们一起去冒险吧?” 第104章 大蛇点了点头。 “好耶!”得到伙伴的同意,祁遇高兴地扬起手臂,往前面一跳。 原本还安静缠在树上的大蛇“嗖”的一下滑下去,刚好在她落地之前稳稳地接住她。 祁遇拍拍胸口,摸了摸它的脑袋,“我刚才太高兴,不小心忘了我们在树上。”所以就那么跳下来了。 幸好大蛇反应快。 大蛇蹭蹭她的脸颊,蛇尾松开她。 祁遇蹦蹦跳跳地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在那之后,祁遇开始积极地为接下来的旅行做准备,包括每天去丛林里跟大蛇一起去摘野果,掏鸟蛋,玩滑梯,荡藤蔓……通过这些劳作来锻炼自己的体力和爬树能力。 第265页 除了体力上的准备,她还用果汁和盐、辣椒腌制了很多肉干,出门在外总得有零食解馋。 准备了十几天,快要出发的时候,祁遇又来例假了。 这次倒是时间规律,祁遇没觉得肚子疼,也没像上次那样昏昏欲睡。她跟平常没什么差别,依旧活蹦乱跳的。 但她身上的血腥味还是让大蛇焦躁担心极了。 它硕大的蛇头往她怀里拱,试图检查她的伤口。 祁遇红着脸推开它,“我没事,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我过几天就好了。” 大蛇的蛇头垂下去。 祁遇很快发现,自从她来例假,大蛇就开始像上次一样绝食了。 大蛇依然会出去捕猎,帮她带新鲜的肉食回来,但它自己却什么都不吃,也不会主动喝水。 祁遇看到它的鳞片变得干燥粗糙,失去了光泽,就像上次一样。 “我很好,真的。”祁遇在它面前蹦了两下,想向它展示自己现在身体健康得不得了。 可这么一跳,血腥味更重了。 大蛇眼瞳黯淡,赶紧用尾巴缠住她,不敢再让她乱动。 吃饭的时候,祁遇给大蛇盛了汤,放在它面前。 大蛇轻轻缠住她,不停地用蛇信子触碰她,像是依依不舍又充满了担忧。但它仍然不肯吃东西,只有祁遇催促它好几遍,为了不让她担心,它才会勉强吃一点。 祁遇无奈,只能等例假过去。 幸好这次例假只有五天就过去了,她赶紧拿上干净的衣服,去小溪边洗澡。 洗去身上的血腥味,这下清爽多了。 这几天几乎跟她寸步不离的大蛇,很快也来到了小溪边。但它并没有下水,只是在岸边守着她,看起来很落寞。 祁遇看着它难过的样子,莫名有些揪心。 她泡在水里游来游去,潜进水下憋气,在大蛇感到紧张之前浮出水面。 见她安然无恙,大蛇又趴回了原处。 祁遇在这时候叫住它:“大蛇,你过来一下。” 大蛇从岸边下水,缓缓游到她身边。 “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你赶快去吃东西吧。”见大蛇不为所动,还要守在她身边,祁遇只能闭上眼睛说道:“不信你自己过来看。” 大蛇之前要检查她的伤口,她总是不让,这还是她第一次松口。 一阵水波声过后,大蛇的身体沉入水下,从水面上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庞大黑影。 祁遇感觉到有什么柔软分叉的东西抵着她的后腰,应该是大蛇的信子。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她脸上腾起一阵热意,忍着站在原地没动。 腿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少女的身体漂浮起来。 她稳住身形,缓缓抬起双腿,抱住了膝盖,漂在水面上。 很快,“哗啦”一声,巨大的蛇头破水而出,出现在她面前。 大蛇的竖瞳重新恢复了光彩,开心地跟她沟通:“嘶嘶嘶。” 祁遇害羞地别过脸,支支吾吾:“这、这下你知道我没事了吧。” 大蛇亲昵地蹭她光洁的后背,心情好多了。 祁遇被凉得打了个颤,催促道:“快去吃饭吧,大笨蛇。” 大蛇黏人地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才终于放心地顺着小溪游走,去雨林中捕食。 祁遇望着它的身影消失,长舒了口气,放松地向后一躺。少女仰面躺在水里,乌黑柔软的发丝如同海藻。 她在水面上随波漂流,望着碧蓝干净的天空白云,和时不时飞过的飞鸟发呆。 祁遇总觉得,等她下次来例假,大蛇还是会不吃东西。 她猜测,这可能是野兽守护伴侣的一种方式。 可她不是它的伴侣呀。 这条大笨蛇什么时候能意识到这一点呢。 晚上吃完晚饭,祁遇和大蛇在山洞里住了最后一晚。 隔天清晨,祁遇收拾好自己的棉布背包,在里面放了石板地图,打火石,兽刀,肉干果干,盐晶,还有用来盛水喝的小竹筒,以及换洗的衣服,一条薄毯,还有几颗棉花果实。 最后,她把核桃锅倒扣在背上,像是背了个坚硬的小龟壳。 临走前,她把山洞里的火堆熄灭,把自己的床铺卷起来收好。 站在洞穴口,看着住了几个月的地方,一想到即将要远行,祁遇心里还有些舍不得。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轻声说完,祁遇转身,和大蛇离开了这里。 她骑在大蛇身上,顺着地图的指引,一路向南。 祁遇身上穿的还是裙子。她本来做了短袖和裤子,但因为棉花布弹性不如毛线,她又没有剪刀针线这些工具,没办法做得很精细,所以做出来的衣服在运动时会有很强烈的束缚感,不适合攀登跑跳。 祁遇干脆又多做了两条吊带裙,放在背包里。 如果遇到降温的紧急情况,她打算把背包里的棉花果实都敲开,躲在棉花堆里,这样也能避寒。 不过他们往南方走出去一段路,气温不仅没下降,反而更加温暖了。 越往前走,雨林中的树木就越发高大拥挤,墨绿的藻类和苔藓地衣抢占生存空间,空气潮湿得几乎能看到水珠,林间热气蒸腾,一点也感受不到秋天的寒冷。 走过盐水湖,祁遇从背包里拿出石板,“让我看看地图。” 第266页 大蛇自觉地带她来到高高的杉树树顶,寻找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 祁遇对照着地形研究了一会儿,指向前方,“这里是前面那座山,我们先去山上。” 大蛇乖巧地点头:“嘶嘶。” 祁遇在树上扯了根树藤,把石板挂在了腰间,这样就不用来回取放了。 她抓着手腕粗的藤蔓,呲溜一下滑了下去,坐在大蛇尾巴上。 “驾!” 大蛇飞快地窜出去,游动在密林中。 它轻而易举越过高出地面的老树根,越过石堆,甚至直接从浅滩小溪上飞了过去,溅起大片溪水,引得下游喝水的小动物四散逃窜。 祁遇抬高双腿躲避水流,欢快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赶在天黑之前,他们抵达目的地,来到了半山腰。高处视野开阔,并且不像下面的雨林那么潮湿,更好住一些。 这里也有个狭小的山洞,祁遇能住进去,但大蛇的身体进不去。 祁遇用打火石在洞口生了火,架起核桃锅煮饭。 旁边就有一条清澈的林泉山涧,用水很方便。 柴是大蛇缠树干弄来的,它还给她摘了一株蘑菇,一颗鸟蛋和水果。 出门在外的第一晚,祁遇啃了两块肉干,喝了热乎乎的蘑菇蛋花汤。 最后还吃到了放大十几倍的大菠萝,味道清甜微酸,不用盐水泡就可以直接吃。 晚上洗漱完,祁遇并没有爬进山洞休息,而是靠在了大蛇身体中央。 大蛇刚才已经检查过周围的环境,四处留下自己的气息,这样就不会有野兽敢靠近这里了。 夜色渐深,大蛇低头碰了碰祁遇的身体,催她去山洞里睡觉。 可祁遇从背包里掏出薄毯,直接睡在了它身体里。 她不想自己去山洞里睡。出门在外,没有大蛇陪在身边,她没有安全感。 祁遇靠在它身上,“我想睡在这里,可以吗?” 大蛇点头,探出蛇信子舔了舔她的脸,似乎是因她的依赖而感到开心和害羞。它去周围卷了一沓干草堆过来,垫在她身体下面。 祁遇睡在干草堆上,身上还盖着薄被,这样夜里就一点都不冷了。 穹顶悬着一大一小两轮圆月,月明星稀,夜幕深蓝。 祁遇躺在草堆里看天上的星星,身体放松下来,跟大蛇闲聊,“你说,等我们走到地图的终点,会找到什么宝藏呢?” 大蛇:“嘶嘶。” 祁遇天马行空地想象着:“金币?宝石?还是一座城堡,或者……会飞的彩虹马?” 大蛇不知道她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但这不妨碍它“嘶嘶嘶”地附和。 “这些东西太魔幻了,应该都不可能。”祁遇想了想,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有可能是好大一片果林,或者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不管是什么都好,总归她想要的只是一场新奇刺激的冒险,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 “会不会是沙漠啊?那样的话也许会有仙人掌,我就可以吃仙人掌果了。希望不要是喷发的火山,不然我们还要逃亡……” 大蛇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它低头看去,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大蛇盘起的身体仿佛一圈圈的堡垒,把娇小的身影护在中间,替她挡住寒风。 它向内盘踞起来,蛇头搭在她身边的蛇躯上,全方位地护住她。 跳动的火光照亮它乌黑的鳞片,层叠缝隙间隐约露出洁白裙摆一角。 祁遇在新的地方睡了一夜,醒来神清气爽。 袅袅升起的晨雾微寒,空气中飘来了清新的草木气息,祁遇还被吹来的孢子弄得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吃过早饭,祁遇扑灭火堆,用山泉水灌满了竹筒。她站在山顶上找寻到下一个目的地,之后就跟大蛇再次踏上了旅途。 昨天骑了一天的蛇,祁遇坐得屁股疼,不想再骑了。反正他们也不着急,就慢悠悠地在雨林中走着。 对于祁遇而言,石头和树根缓坡都是难以攀爬的障碍物。不仅高大,还爬满了湿润的青苔和地衣,滑溜溜的很不好踩。遇到比较低矮的路障,祁遇可以拽着藤蔓,后退几步,从一端轻巧地荡到上面。 但如果遇到实在过不去的路障,就只能借助大蛇的帮助。大蛇可以轻松把她提起来,将她安置到高处。 这让祁遇回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因为抓住红薯藤,被大蛇提起来的事。 她的大小和重量,在大蛇眼里,可能真的跟毛绒玩具差不多。 地面铺满了潮湿的苔藓腐叶,脚踩上去会挤出薄薄的一层雨水。如果祁遇跟大蛇并排走,旁边的地面会被它庞大的身体压得凹陷下去,祁遇一个不注意就会滑到大蛇身上,只能抱住它的鳞片。 “哎呀!” 她第七次滑到大蛇身上,被粗壮的蛇尾卷住,将她缠在了中间。 对上大蛇疑惑的视线,祁遇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的。” 大蛇吐了吐蛇信子,轻轻将她放下,蛇尾把她翘起的裙角压了下去,惹得祁遇闹了个大红脸。 第105章 雨林中有太多绮丽多姿的风景,每走出十几米,眼前的景色都会截然不同。 祁遇很快将刚才的尴尬抛在脑后,哼着歌,欢快地走在宽大翠绿的龟背竹叶片下。 第267页 她背着棉布包和核桃锅,腰间挎着一块石板和一个竹筒,像是要去春游。 前方的巨树下积聚起了小泥潭,咕嘟咕嘟冒泡,看着很像是沼泽,踩一脚就会陷进去的那种。 正好粉白的蘑菇伞挤挤挨挨地长了一排,祁遇让大蛇把她举起来放在蘑菇伞上,踩在一个个蘑菇顶上,跳着往前走。 粗壮厚实的蘑菇伞颇有弹性,就像小型蹦床,祁遇离开的时候还会带动蘑菇像果冻一样弹来弹去。 大蛇爱干净,不喜欢从脏兮兮的小泥潭里经过,于是它的蛇躯攀上了树干,打算从上面过去。 黒蟒的身躯被繁茂的枝叶树藤挡住,祁遇看不见它,但每次她不小心快要滑下去的时候,上面就会伸来一截蛇尾,将她拦回去。 在大蛇一路的保驾护航下,祁遇安然度过了这段泥潭。 祁遇往下一跳,跳进了茂盛的草丛里,拨开深深的草丛往前走。 大蛇在树上只能看到一道纤白的身影走在草丛中,看不清她的身体。它从树上下来,游在她身边。 “我怎么觉得路越来越难走了?好累啊。”祁遇手撑着膝盖,累得脸颊热红,呼哧呼哧喘气。 大蛇来到她身边,脑袋拱了拱她的腿,示意她骑到自己身上。 祁遇摆了摆手,走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没关系,我休息一下还能走。”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拧开竹筒喝了口甘甜的泉水。感受着往来的山风,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祁遇无意间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的小沼泽和蘑菇丛都在低矮的脚下。他们一直在往上走,并不是平地,怪不得走得这么累呢。 这附近地势开阔,植被不像雨林中那么拥挤高大,空气中的潮意都散去了很多。 祁遇干脆坐在干燥的大石头上晒太阳。 听着山风吹动草地的沙沙声,祁遇心境平和,悠闲地从旁边扯了几朵野花,拿在手里编织。她的手指灵活地在花茎间穿梭,将不同颜色的花朵编成一条绳。 头顶传来“嘶嘶”的声音。 大蛇将她躺着的石头缠住,巨大的蛇头好奇地探过来,观察她的动作。 祁遇拍了拍它的鳞片,“笨蛇,你挡到我晒太阳啦。” 大蛇乖乖挪到旁边,在祁遇身旁的石头上投下自己的影子。 祁遇很快编好了一个花环,对大蛇招手,“你过来一下。” 大蛇垂下蛇头,幽深的气息几乎吹拂在她脸上。 祁遇觉得痒,不自在地躲了一下。她抬高胳膊,把花环套到了它头上。 她编织的花环大小刚刚好,顶在大蛇头顶,让这只庞大的野兽看起来都不那么吓人了,反而透着几分乖萌。 祁遇笑弯了眼睛,诚实地夸赞:“好可爱啊。” 跟大蛇玩了一会儿,祁遇有点困了,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呵欠,眼尾都沾了水珠,“我想睡一会儿。” 她躺在石头上,抬起手臂遮住阳光,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块软绵绵的云朵,快要跟温暖的草地融为一体。 大蛇动了动身体,替她挡住阳光。 祁遇放下手臂,睡颜安静恬淡。 她的裙摆随风飘扬,像是在草地里开了朵小白花。 睡到一半,祁遇半梦半醒地从石头上滑下去,骑在大蛇身上。 大蛇的鳞片都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抱起来很舒服。 祁遇坐在它身上,抱着大蛇的身子昏昏欲睡。 大蛇也感到有些困倦,本想跟她一起睡个午觉,忽然察觉轻飘飘的重量落在了它身上。 它吐了吐蛇信子,开始窸窸窣窣地移动。只是因为犯困,昂起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太阳都快要落山了,祁遇终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伸了个懒腰,忽然发现周围的环境跟之前截然不同,来了个大变样。 祁遇:“!!!” 她是梦游了吗? 怎么一觉醒来就不在半山腰的草地里,而是来到了树林里??? 祁遇被这个变故吓得“腾”地坐起了身子,第一时间呼唤大蛇:“大蛇?大蛇?” 身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她的后背。 祁遇激灵了下,回过头,发现大蛇就在她身后。 在看到大蛇的瞬间,她心里高悬的石头落了地,紧张的情绪立刻烟消云散。 祁遇长舒了口气,疑惑地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是在睡午觉吗? 大蛇歪头思考了几秒钟,尾巴扫出一片空地,捡起一截树枝,在地上画画。 它画了个小人,又在小人下面画了长长的一条。 看上去像是小人骑在大蛇脖子上。 祁遇抓了抓脸颊,头顶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盯着地上的画看了好久,祁遇试探地问道:“你带我过来的吗?” 大蛇点点头。 祁遇逐渐回想起来,自己好像从石头上掉了下去,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大蛇。 然后大蛇就傻乎乎地把她带走了? 祁遇看向周围的环境,山林空阔幽静,绿树青草,远方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前方是一汪月牙形的泉水,本来是他们定在两天后的目的地——位于山顶的月牙泉。 按照祁遇的速度,两天后都不一定能到这里。 但是在大蛇的速度下,半下午的时间就轻松带她到了这里。比坐火车还快。 第268页 祁遇走到了岸边。 泉水波光粼粼,水波静谧清澈,天边迤逦的晚霞和好似咸鸭蛋黄的夕阳都像是融进了泉水中,随着澹澹的涟漪流淌。 从泉水的倒影中,祁遇看到自己左脸有淡淡的红痕,似乎是在大蛇鳞片上趴太久给压出来的。 她到底睡得有多香……这都没醒? 嘴巴还有点干,她不会流口水了吧。 祁遇有些不好意思。 大蛇跟过来,小心翼翼地探出蛇信子,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她一骑在它身上,大蛇就以为要出发了,按捺困意带她离开了原来的地方。 这一路上都是缓坡草丛,大蛇特意绕平坦的路,所以祁遇才完全没被颠簸醒,睡得香甜。 它看起来有点紧张,担心自己做错事了。 祁遇揉了揉它的脑袋,“没事啦。”正好省得她走路了。 才走了一上午,她的腿就好累。 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有点饿了。 大蛇将她安置在这里,在附近留下自己的气息。 它捕猎的地方不远,祁遇这边稍微有什么动静,它立刻就能赶回来。 祁遇捧起清凉的泉水洗了把脸,在树下捡了些干草和树枝,用打火石升起火堆,准备做饭。 一人一蛇分工明确,大蛇负责捕猎,带回来新鲜的肉食。祁遇负责生火做饭。 吃饱喝足,天边的光亮渐渐暗下去。 正好旁边有干净的山泉水,祁遇想下去洗个澡。 她绞着手指,支开大蛇,“那个,那边好像有蘑菇,你能不能帮我采几个回来?” 大蛇去她指定的方向采蘑菇。 它的身影刚消失在视野中,祁遇就赶紧下了水。毕竟是在外面,她就只脱了小衣服,外面还罩着自己的裙子。 可能是因为在山顶,更容易晒到太阳的缘故,月牙泉的水温比他们家门口的小溪水温要高一些,热乎乎的。 祁遇走了一上午的疲惫就这么消散了。 大蛇采完蘑菇回来,看见祁遇在不熟悉的水里泡着,它似乎有些担心,就把蘑菇放在火堆旁,从另一边下了水。 太阳渐渐落山,水温也降下去,开始变得温凉。 大蛇在其他地方把身上洗干净,才游到她身边,像平时那样绕着她转圈,时不时触碰她的胳膊和后背。 祁遇下午睡得饱饱的,正有用不完的精力,就一把抓住它的尾巴尖,让它带着自己在水里游。 大蛇还在转圈,祁遇抓着它的尾巴,跟它在泉水里游了好几个来回。 转了几圈,大蛇的蛇头游回来,蛇信子舔她的脸颊。 祁遇笑着躲避,朝它身上泼水。 “不许舔我,笨蛇,这样好痒。” 大蛇改为用身体蹭她,脑袋蹭完身体蹭,最后尾巴还要依依不舍地缠住她的脚踝。 祁遇对它的撒娇完全招架不住,笑颜灿烂,“你是猫猫蛇吗?怎么这么爱撒娇啊。” 大蛇不知道什么是撒娇,它只是很喜欢靠近她。 祁遇像对付猫咪那样,轻轻挠大蛇下巴的鳞片,大蛇缠得更紧了。 就当她养了只猫吧。 祁遇翻身骑在大蛇身上,“你能抓到我吗?” 大蛇的尾巴伸过来,试图靠近她。 可她灵活得像条小鱼,每次它的尾巴一贴近,祁遇就迅速顺着它的身体往下滑,躲开它的抓捕。 她在它尾巴上绕来绕去,甚至抱着它的尾巴打了个结。 大蛇困惑地望着自己尾巴的结。 祁遇泡在水里,欢快地笑着,差点呛到水。 大蛇终于解开结,再次过来抓她的时候,祁遇来不及躲,只能闭气往下一沉,藏进了水里。 她望着水面上的巨大阴影,掩住口鼻,悄悄藏在它身体下方。 祁遇笑得狡黠,正在猜大蛇能不能发现自己,结果在水下一抬头,看到大蛇的身体就愣住了。 这时候,有滑溜溜的鳞片穿过腿间,将她托出了水面。 祁遇刚浮上去,张大嘴巴喘气,正对上了大蛇金灿灿的蛇瞳。 大蛇歪着头:“嘶嘶。”……抓到了。 祁遇跳下来,趴在大蛇背上,一动不动。 在大蛇看不见的角度,她的脸颊红成了柿子。 现在又不是雨季,为什么大蛇会…… 大蛇以为她玩累了休息,就托着她在水面上慢慢游,波纹一圈圈地荡出去。 不知何时起,夜幕悄然降临。 祁遇趴在大蛇身上,无聊地用手指轻轻抠它的鳞片。 大蛇忽然用尾巴尖戳了戳她。 祁遇哼哼唧唧,“我在思考人生呢。” 大蛇再次戳了戳她。 祁遇这才从它身上爬了起来,刚想问怎么了,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张大了嘴巴。 “哇——”她无意识地发出惊叹。 这也太美了吧。 泉下铺满了看似平平无奇的鹅卵石,她原本都没放在心上。可刚一入夜,这些石头纷纷散发出莹润的光亮,从水底照上来,照得清澈的泉水透亮如琉璃。连岸边的树木,还有不远处的石岸也被照亮。 整个月牙泉都在发光,就像天上挂的月亮。 祁遇迫不及待地从大蛇身上跳下去,来到水面比较浅的地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她膝盖以下泡在水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手里的夜光石。 第269页 石头通体透亮晶莹,光芒微微带着青草的绿,像是无数个萤火虫的光点汇聚在一起。 “这些石头都会发光吗?”祁遇顾不得身上浸了水的裙子,弯腰去捞其他石头。 大蛇也用尾巴帮她捞石头。 他们捡到了许多夜光石,拿出水面还在发光。 祁遇蹲下身子,钻到水面以下,近距离观察满池子的夜光石。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夜空中也有光芒划过。 “是流星!”祁遇“哗啦”一下浮出水面。 夜幕上是一道道划过的流星雨,夜空下是散发着光亮的月牙泉。 这个山顶就像藏在森林里的精灵居住的地方,充满了神秘和令人惊叹的美。 就算这一趟没找到所谓的宝物,见识到这样的美景也足够让人惊喜了。 祁遇回过神,赶紧双手合抱在胸前,在心里默默许愿。 希望爸爸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希望她和大蛇以后也有吃不完的食物,每天开心,永远是好朋友。 正准备睁开眼睛,祁遇又想到一个愿望——希望大蛇能开口说话。 这样他们以后就能顺畅地沟通了。 一口气许了三个愿望,祁遇睁开眼,游回大蛇身边,抱住它的脖子。 “幸亏你今天带我来了这里,不然我就要错过这么美的景色了。” 如果不是大蛇提前带她过来,说不定他们来到月牙泉的时候是白天,既看不到夜光石,也看不到天上的流星,那就亏大了。 大蛇亲昵地蹭蹭她。 后来祁遇仰躺在大蛇身上,随着水波漫无目的地漂流,尽情欣赏月牙泉的美景。 要睡觉的时候,她去灌木丛后面换了新的衣服,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挂在树杈上。 在火堆旁边晾干头发,祁遇像昨天一样,趴在大蛇盘起的身躯里,盖上了被子。 与昨天不同的是,她睡觉前抱住大蛇的脑袋,轻轻亲了一下,“晚安。” 柔软的触感贴上来,大蛇僵在了原地。 等身躯里护着的少女睡着,大蛇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倏地昂起头,竖瞳收缩。 它转了转脑袋,本能地想发出“嘶嘶”的声音,可还不等发出声音,就想起来她睡着了,赶忙把这股冲动压下。 大蛇无声地吐了吐蛇信子,趴回盘起的蛇躯上,蛇头紧挨着她睡觉的位置。 第二天祁遇醒来的时候,大蛇居然也才刚醒。 平时它都醒得很早的。 解决完早饭,祁遇收拾好东西,一人一蛇再次出发。 原本祁遇想带走几块夜光石,但石头太沉了,路上带着很不方便。她打算等他们冒险回来,从这里返回的时候再带夜光石回家。 开阔的青草地是天然的滑梯,祁遇坐在大蛇身上,劈开草丛飞快地滑了下去,惊得小动物乱窜。 滑到山谷,前面又是漫山遍野的青草野花,他们攀爬上去,再从山顶滑落。 冒险这一路上,祁遇见识到了以前从没见识过的风景,还遇到了很多神奇的动物和植物。 她在森林里发现了藏在树丛里的胡萝卜,惊喜地抱住胡萝卜缨,使劲往外拔。 实在拔不出来,她掏出兽刀,开始挖胡萝卜周围的土地。 大蛇试图帮忙却被她拒绝了,祁遇想亲自把这根胡萝卜给挖出来。 这一路上,她的兽刀除了切菜的时候拿出来,其他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这次终于让她找到用工具的机会了。 祁遇在胡萝卜周围挖挖挖,再抓着胡萝卜缨拔拔拔。 这么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把这一整个胡萝卜给挖出来了。 可还不等她洗掉上面的泥巴,身后传来一阵地动山摇,震得灰尘飞溅,树叶扑簌晃动。 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庞大的野兽正在靠近! 祁遇腰腹间传来一阵束缚,被大蛇缠住带到了树上。 手里的胡萝卜掉在下面,祁遇惊魂未定地朝下面看去,只见到一只强壮的灰色生物叼走了她的胡萝卜,蹦跶着离开了案发现场。 祁遇:QAQ 呜呜呜她的胡萝卜。 还不等她难过,大蛇就“嗖”一下窜了出去,缠住了抢胡萝卜的贼。 祁遇扶着树干,从枝叶缝隙间定睛一看,从那两只近一米长的耳朵判断出,那似乎是只野兔。 以前祁遇在雨林里只远远地见过一两次,没仔细打量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观察这里的兔子。 约莫一米高的兔子,跟一头小蛮牛差不多了,怪不得它蹦跶过来的时候,能带来这么大的动静。 兔子也在蛇的食谱里面,见大蛇似乎要绞杀这只兔子,祁遇忙出声阻止:“别杀它。” 大蛇停下了缠绕猎物的力道。 祁遇抱着树干滑下来,来到兔子身边,拽着胡萝卜缨,想从它嘴里把自己的食物再抢回来。 可是她脚抵着地面,拽了半天也没拽动。 她的力气还不如一只兔子。 大蛇明白她似乎只想抢回胡萝卜,蛇尾缠上了胡萝卜一截,轻松一拉,就把胡萝卜给拽断了。 被兔子咬住的部分没抢回来,不过连着胡萝卜缨的这一半已经足够祁遇吃了。 “够了够了,放它走吧。” 大蛇放走了兔子,后者叼着剩下的半根胡萝卜,拔腿狂蹿,“砰”一下撞到树上。它爬起来缓了缓神,继续往前蹦,很快消失在森林中。 第270页 祁遇抱着胡萝卜去湖边清洗干净,用兽刀切下来一块,尝了尝味道。 除了外壳坚硬以外,里面金黄的芯像烤红薯一样软糯香甜,亮晶晶的糖汁几乎要融化流出来,怪不得那只兔子闻见味就窜了出来。 跑这么远,祁遇还是头一次见到胡萝卜,这应该是比较难得的美食。 她给自己切了一块,剩下的投喂给大蛇一起分享。 祁遇嘴巴里塞满了胡萝卜芯,说话含糊不清,“唔,谢谢你帮我抢回来。” 大蛇蹭蹭她。 胡萝卜缨被祁遇留了下来,上面还残留着少量胡萝卜,她就地挖了个坑,把它种了进去,还特意种在一种味道比较明显的植物旁边,省得再被兔子挖走。 祁遇拍拍手站起来,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长出了新的胡萝卜。 “我们走吧,继续出发。”她招呼大蛇离开。 新奇的经历不止这些。 某天夜里,祁遇半夜起来上厕所,偶然发现森林里开着会发光的花,花茎透明细长,散发出淡粉的微光,就像漂亮的水母。 祁遇好奇地走过去,陪她上厕所的大蛇也跟在后面。 停在这种花前面,祁遇觉得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正对着的几朵花一下子亮起来。 大蛇也打了个喷嚏。 就像打开了某个串联开关,整片森林的粉色水母花都依次亮了起来,仿佛一片光的海洋。 这下空气中的花粉更多,祁遇“阿秋”“阿秋”地连打喷嚏。 大蛇赶紧卷起她,飞快地把她带回了住处。 他们还在一条小溪里发现了鱼,这些鱼没有放大,跟普通鱼差不多大小。 祁遇把兽刀绑在树枝上,当成鱼叉,忙活一上午终于捉了两条出来,跟大蛇一人一条烤了吃。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 大蛇游进小溪,不一会儿就有十几条鱼被丢上岸。 “够了,已经够吃了。”祁遇把活蹦乱跳的鱼儿用石头围起来,连忙说道。 大蛇从水里探出头,游回岸边。 那天他们吃了一整天的烤鱼和鱼汤。 过了两天,祁遇在森林里看到了一个蜂窝,也是正常大小。 她偷偷在蜂巢下面点起火,故意泼上水,火堆顿时浓烟滚滚。 蜜蜂都被熏得飞了出来,祁遇骑着大蛇冲过去,扬手摘下蜂巢,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片残影。 蜜蜂试图追踪,可它们哪里追得上大蛇的速度,早就被他们逃之夭夭了。 成功偷到蜂蜜,祁遇把淡黄的蜂蜜抹在切开的水果上,放在石盘上用小火慢慢烤,做出了一些简单的甜品。 刚好大蛇今天捕到的猎物是鸟类,两只翅膀有将近二十公分长。祁遇用兽刀划开翅肉,尝试着涂抹上蜂蜜和盐巴烤着吃,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肉嫩而甜香,蜂蜜也能解腻,口味比普通的烤翅更有层次感。 她吃了半个烤翅,大蛇吃了剩下的一个半。 合作偷蜂蜜圆满成功。 …… 经历了二十多天的奇幻冒险,祁遇和大蛇来到又一座山顶,终于看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站在高处朝远方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湖水中央,矗立着一座小岛。岛上植被茂盛,中央是一株奇高的桃树,枝条无限地朝四面八方伸展,几乎要覆盖整座小岛。 这棵树太过巨大,把视野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岛上到底有什么。 不过这样丝毫没有打击到祁遇的热情,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总算到了,宝藏肯定就在里面。” 大蛇对她所说的宝藏毫无概念。 但它还是低下蛇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嘶嘶。” 祁遇利落地爬到它身上,“我们快去看看吧。” “驾!” 大蛇带她朝着小岛前行。 第106章 从山顶看,他们跟岛屿的距离并不远。可从山上下来才发现,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抵达湖边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天边夕阳耀眼,炽烈的晚霞如火。 祁遇爬到一块嶙峋的巨石上,手掌搭在眉间遮光,眺望远方。 “这个湖好大,我们今天到不了岛上。还是在湖边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吧。” 夜里蹚水的滋味不太美妙,祁遇心想,反正也不着急,还不如在湖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一大早再出发。 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最大的一个湖,比盐水湖还要大。 碧蓝的水平面一望无际,连绵至天边,跟灿烂的霞光接在一起。 这到底是个湖,还是大海呢? 这里的沙滩干净而细腻,祁遇脱了鞋袜踩上去,光着脚在湖边捡贝壳,还在石头缝里捡到了几只小螃蟹和牡蛎。 庆幸这里的螃蟹贝壳没有放大,都是正常大小,不然还怪吓人的。 湖边生长着笔直高大的树木,祁遇不知道叫什么,不过树下的树叶可以抱过来生火。 她坐在沙滩上升起火堆,把处理好的螃蟹和贝壳放在石盘上烤,洒上盐粒,烤得滋滋作响。 还有几个螃蟹被祁遇用细细的树藤捆住,放在一边。大蛇好奇地伸出尾巴去触碰,螃蟹钳子“咔嚓”一下合上,要不是大蛇闪得够快,差点就被夹到了。 第271页 大蛇吐了吐蛇信子,惊奇地望着这种又小又凶悍的生物。 祁遇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快离它们远一点,它们很凶的。” 大蛇窸窸窣窣移动,躲到后面。 祁遇正想安慰它,腰间伸来一截蛇尾,把她也捞到了后面。 大蛇警惕地把她护在了身后。 祁遇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鳞片,“没关系,它们夹不到我的。” 大蛇这才放松下来,但仍然没有离开祁遇身边,一直若有若无地挨着她。 他们今天的晚饭是烤螃蟹和烤生蚝,烤扇贝。 烤好以后,祁遇还在一半的食物上洒了辣椒碎,味道鲜香咸辣,肉质细嫩,跟以前她吃过的辣炒海鲜口味差不多。 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食物都比较鲜美,所以不需要太复杂的调料,也能做出很美味的食物。 祁遇一只只剥螃蟹,把没放辣椒的螃蟹肉喂给大蛇,自己吃香辣口味的海鲜。 大蛇每次用信子卷走她喂的食物,都会开心地贴着她轻蹭。不是为了美食,而是为跟她这样亲昵地互动而开心。 吃完晚饭,祁遇把剩下的螃蟹身上绑着的树藤解开,放它们跑掉。她还把食物的壳埋到树下,这样沙滩上就又恢复了干净。 晚上在避风的石头后面睡觉的时候,祁遇又梦到了之前的陌生少年。 上一次,祁遇梦到他们坐在小河边的草坡上接吻。这一次还是在同样的地方,不过他们没有接吻,而是捡起石头往水里丢,玩打水漂。 梦里,祁遇记得自己笑得很开心,跟少年在一起让她觉得放松又自在。 明媚的阳光照下来,祁遇耳边石头划过水面的声音,渐渐被浪花拍打岸边的声音取代。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发现已经是早上了。 大蛇将她圈在中间,替她挡住吹来的风。见她醒来,它第一时间凑近过来,探出信子碰她。 祁遇揉了揉大蛇的脑袋,打了个哈欠,“早啊。” 平时早上睡醒,祁遇都喜欢趴在大蛇身上赖一会儿床,等肚子饿了再起来吃东西。 但今天她格外亢奋,跟大蛇打完招呼,就兴冲冲地跑到水边洗了把脸,然后扒拉出几块肉干、水果干和坚果,坐在火堆前面开吃。 她吃饭的速度也比平时快,腮帮子都填得满满的,像是小松鼠。 大蛇游动过来。 祁遇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期待,“我们待会儿就去那座岛上吧,我觉得那里会带给我很大的惊喜。” 她昨天做的梦里,那个少年的身形比之前清楚多了。 少年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衣黑裤,性格安静,不太爱说话。他长得白白净净,秀气挺拔,乌黑柔软的短发搭在眉间,琥珀色的瞳仁很清澈,看向她的时候眼里盈满了光。 在梦里,祁遇记得自己很喜欢他,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心跳都会不自觉加快。 可她确信自己在现实中没见过那个少年,怎么会这么清楚而真实地梦到一个陌生人呢? 在去岛上的前一夜,做了这样一个梦,难道预示着那个少年就在岛上?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猜测,所以祁遇才这么兴奋。 大蛇不知道她的梦,但她想去的地方,它都会陪着她一起。 熄灭了火堆,祁遇背上自己的包,把竹筒和石板挂在腰间,骑在了大蛇身上。 “我们出发!” 大蛇游进水里,带她漂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 这片湖水透亮而平静,清晰地将蓝天白云投射在水面上,仿佛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镜面。 湖底并不深,可以将湖底的景色一览无余。 这让祁遇长长地松了口气,要是他们走到湖水深处,下面是个幽深不见底的深坑,她坐在大蛇身上也会害怕。幸好整个湖面只是过于宽广,但并不深邃。 祁遇往上拉了拉裙摆,脱掉鞋袜,莹白光洁的小腿浸在微凉的水中,像划船那样划呀划。荡出去一圈圈的涟漪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水里的蓝天白云被打破,她就像走在云朵上一样。 他们在午后抵达了小岛的岸边。 祁遇从大蛇身上下去,顾不得穿鞋,提着鞋袜就跑了出去,在沙滩上留下两排脚印。 大蛇走在她身边,在她的脚印身边留下了一道粗长的痕迹。 快要走出沙滩的时候,祁遇停下脚步,拍拍脚上的沙子,穿上袜子和运动鞋,迫不及待地跑进了前方的森林。 这里的森林没有放大,所有树木都跟她在现实世界见过的一样高,有杉树,松树,榕树……祁遇甚至还在树上看到了小松鼠。 这些松鼠只有小臂长短,尾巴毛绒绒的一大团,可爱极了。 它们从树洞里出来,抱着小小的松果,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他们。 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小松鼠从树上跑下来,来到祁遇身边,抬起前爪站起来,好奇地扯她的裙摆。 祁遇背包里还装着没吃完的坚果,她从包里拿了颗掌心大小的松子,蹲下来,递给那只小松鼠,还趁机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小爪子。 小松鼠抱着松子,原地跳了起来,吱吱地叫了几声,窜到了树上。 祁遇直起身看过去,就见那只松鼠抱着大松子,正激动地跟自己的同伴分享。 一群松鼠吱吱吱地乱叫,手舞足蹈,像是在开会。 第272页 身后传来动静,树枝上所有松鼠都“嗖”一下藏进了树洞里,扒着树洞边缘,战战兢兢地往外看。 祁遇回头,看到了大蛇。 它在这片森林里,显得更为巨大了,它要是完全竖起来,估计能比这里的树高出一大截。 大蛇游动在她身后,一不小心就会压倒一片树木,但它完全没注意到树上的四散而逃的小松鼠。 看见祁遇停下,大蛇趴下来,疑惑地吐了吐蛇信子,“嘶嘶。” 祁遇:“……” 到了这里她再一次意识到,她跟大蛇的体型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祁遇招招手,示意大蛇靠近,跟它商量,“你可以尽量不要碰倒这些树吗?” 大蛇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这里长着的是树,它还以为是绿色的大蘑菇呢。 大蛇点点头,祁遇摸摸它表示感谢,继续在前面领路。 这次大蛇的动作慢了下来,为了不碰倒这些树,它只能尽量扭动身体躲避。 祁遇走出去一段路,还看到了金丝猴,梅花鹿,雀鸟,野山鸡……还有巴掌大的小白兔,像是一个个颤动的雪团子,在树丛间快乐地蹦跶来蹦跶去。 这些小动物们与世隔绝地生活在这座小岛上,对外来的祁遇和大蛇充满了好奇。 祁遇越往前走,暗中观察他们的小动物就越多。有的站在树杈上,有的躲在树后面,有的躲在草丛里、倒下的中空树干里,或是站在石头上,各个都抱着自己的食物,一边啃一边看他们。 要不是祁遇刚才叮嘱大蛇,注意这里的小生物,大蛇一尾巴扫过去,这些小动物可能都得被打飞落进水里。 迎着它们的视线,祁遇有些害羞地挥了挥手臂,跟这些小动物打招呼,“你们好。” 大蛇也觉得这一幕新奇极了,垂下蛇头,凑近看这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这里的小动物可能从来没见过蛇,所以看到有个庞然大物接近自己也没觉得害怕,依旧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互相交流。 祁遇顺着一个方向往里走,走着走着,之前拿了她松子的那只松鼠跑回来,手舞足蹈地在她面前比划,然后四脚朝地往前面跑去。 跑出去一段路,它回过头,继续一通比划,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你在帮我带路吗?”祁遇怀着疑惑,跟在那只松鼠后面。 大蛇绕过地上的小动物,也跟了上去。 他们还没从森林里走出去,就见到一棵巨大的桃花树矗立在前方。老树根盘虬嶙峋,树干跟一座小山一样高,树枝层叠生长,直入缥缈的云间。粉色的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如同落雪。这棵树延伸出去的枝干看不到边界,几乎把整个小岛都笼罩在内。 祁遇伸出手接了一片落在掌心的花瓣,发现这些桃花并没有放大,还是普通大小。只是这棵树年头太久,所以才高大得离谱。 在松鼠的带领下,他们走出森林,前方是一个狭小的山谷,再往前走就到了桃树生长的地方,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一道道清溪自山顶流下,飞流湍急,从老树根的缝隙间穿过。打着旋的桃花瓣落进水里,跟溪水一起哗啦啦地流出山谷。 参天的桃树倚靠着陡峭的山石生长,跟背后的山峰几乎融为一体。树上更是热闹,许多小动物在上面安了家,听见动静都出来凑热闹,从上面探出一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领着他们走进山谷,小松鼠就跑到树上,跟自己的其他伙伴们会合了。 祁遇走在桃树下,许多桃花瓣落下,她忍不住惊叹:“哇,这棵树好大啊,这里好美。” 有只猴子摘了颗桃子,小心翼翼地顺着桃树爬下来,递给祁遇。 祁遇开心地接过来,“谢谢你。”她从自己背包里拿了一把果干,当作回礼。 猴子叫了两声,像那只松鼠一样飞快地回到上面,跟自己的伙伴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 祁遇抱着桃子咬了一口,果肉粉□□白的,饱满柔软,汁水清甜。 她对着大蛇招手,大蛇垂下蛇头。 “这个桃子好甜,你快尝尝。” 大蛇的信子探出来,卷起她手上的桃子吞入腹中,顺便缠住她的手指绕了绕。 刚吃了桃子,大蛇就觉得身体里热热的,一股陌生的暖流流淌在身体中。 树根下面有个山洞,里头别有洞天,通往对面的山谷。祁遇从树根缝里钻进去,大蛇被阻挡在外面,不得而入。 它爬到桃树上,试图寻找其他入口。 爬到树上以后,大蛇望着前方的桃子,鬼使神差地又吞了一颗。 身体里的热意更加明显。 它忽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大蛇继续往上攀爬。 祁遇在山洞里走来走去,身边跟着一队探头探脑的小动物,像是她的小跟班。 山洞两边空阔,上面的山石也开了许多窗口,光线并不暗。脚下的青草地随风摇曳,夹杂着几朵漂亮的野花。 这里仙雾缭绕,落英缤纷,美好得宛如人间仙境。 就连这里的动物,似乎都比其他地方的要聪慧有灵气。 祁遇在里面走了十几分钟,才刚把山洞走完了一半。 她坐在一截树桩上休息,顺便等大蛇跟上来。 小动物们凑过来闻她的气息,还有一只胆大的兔子叼住她的裙摆轻扯。 第273页 祁遇拎起兔子的后颈,雪白的胖团子在半空中蹬来蹬去,要是它会叫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在哼哼唧唧了。 这让祁遇想起一句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不会是只公兔子吧? 祁遇赶紧把这只胖团子放下。 放下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 它只是一只兔子诶。 祁遇轻轻挠了挠发烫的侧脸,可能是跟大蛇待在一起太久了,让她对“伴侣”这个词的认知有了改变。 对了,大蛇怎么还没跟上来? 平时他们分开没一会儿,大蛇就会黏人地贴上来,这次都分开快半个小时了,大蛇怎么还没出现? 祁遇抬头看了眼,山洞上方有巨大的入口,看起来应该足够大蛇进来了。 它没跟进来,去哪儿了? 祁遇不自觉升起几分担忧,她扒拉开在自己身上冒险的一堆小毛茸团子,站起身,打算原路返回。 一堆小家伙继续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 从山洞里走出来,却没看到大蛇的身影。 “咦?去哪了?”祁遇环视了一圈,只看到了不断冒头缩回去的小动物,还是没找到它,“大蛇?大蛇你去哪了?” 祁遇从树根缝隙里钻出来,一边喊它,一边往外走。 奇怪,它躲到哪里去了呢? 祁遇朝着大树另一边走去,忽然听见了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抬起头,在树杈缝隙间发现了一截黑色的蛇尾。 原来躲在这儿啊。 祁遇假装没发现它,偷偷扯着树藤爬到了树上,看见尾巴尖是从一个树洞里伸出来的。 她悄悄地绕到树洞另一头,猛地从下面探出头,打算吓它一跳,她大声喊了声:“嘿!” 可事实却是她差点被吓得从树上掉下去。 树洞里并不是她熟悉的大蛇,而是一个清瘦白净的少年。 看见她突然出现,少年瑟缩了下肩膀,似乎被她吓到了。 度过最开始的怔愣后,祁遇望着少年的脸,眼睛不自觉睁大。 藏在树洞里的少年唇红齿白,俊拔秀气,柔软乌黑的发搭在额前,琥珀色的眼瞳干净澄澈,看起来有些腼腆,很安静的样子…… 这不是她梦里的男朋友吗? 还真的出现在这里了?! 祁遇踩着树藤,悬挂在树洞外面,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你是谁?”过了好一会儿,祁遇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语气噙着紧张。 少年习惯性地探出舌尖,又在下一秒缩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压低上半身,朝着她凑近。 这样的移动方式,莫名让祁遇觉得有些熟悉。 可还不等她想清楚,少年的俊颜就在眼前放大。 唇瓣贴上了柔软微凉的触感。 他轻轻吻住她,气息冷冽纯净,带着浅浅的薄荷香。就像祁遇在梦里感受到的一样。 少年从树洞里探出赤/裸精瘦的上半身,轻轻贴住她的唇。 祁遇扒在树洞外面,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直到什么柔软的东西探进来,像从前那样试图缠住她,却因为变了形状而不太适应,只能笨拙地横冲直撞。 过于熟悉的动作,让祁遇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大、大蛇? 少年眼帘半阖,纤长卷翘的睫不停地轻颤着,他似乎还想与她更紧密一些,可他只会往前探身子,却不知道用自己的胳膊抱住她。 就像是……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体。 祁遇这下确定了,这个长得漂亮但有点傻乎乎的少年就是她的大蛇。 它怎么突然变成人了? 祁遇握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先解决自己的疑问,“唔,你怎么——”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脚下不小心一滑,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腰间缠上了熟悉的尾巴,将她卷起,也拉到了树洞里。 祁遇这才看到,少年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仍是蛇尾。 冷白的肌肤跟漆黑鳞片在腰腹处交接,颜色越往下越深,渐渐完成了从肌肤到鳞片的过渡。 祁遇:!!! “你只变了一半吗?” 少年安静地望着她,缓缓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却又摇头。 祁遇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习惯性地用尾巴卷起树枝,想找一块地来画画,跟她交流。 可祁遇忽然想起什么,跪坐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等一下,你现在变成人了,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说完,不给少年反应的时间,她的指腹就按住他柔软湿润的唇瓣,轻轻压了一下,“现在你的嘴巴跟我的一样了,那你可以说话吗?” 少年琥珀色的眼瞳慢慢收缩了一下,他张开嘴巴,一字一顿地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清越悦耳,是很好听的少年音。虽然发音不太标准,语速也缓慢极了,但确实是开口说话了没错,不再是以前的“嘶嘶嘶”了。 “你真的能说话了!”祁遇当场就激动地站了起来,结果不小心撞上树洞,她只好揉着脑袋坐回原处。 疼痛依然没有打消她的热情,祁遇紧张地望着他,“你还能再说一句吗?” 少年再一次想吐蛇信子,舌尖送到唇边才想起来,赶紧收了回去。 第274页 他的表情看起来呆呆的,不习惯地动了动唇,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其、其、鱼。” “其鱼?什么东西?”祁遇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见她听不懂自己的话,少年眼里浮现出着急,努力回想着当初在山洞里听到过的话语。 他嫣红的唇瓣翕动,在心里酝酿了很久,这次吐出来的字眼终于清晰多了,“祁、遇。” 祁遇张大嘴巴,怔怔地望着他,眼底写满了不敢置信。 她当初教大蛇学习认东西的时候,曾经向他介绍过自己的名字。 但她只说了一遍,后来就再也没说过了。 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大笨蛇居然记住了。 祁遇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也热热的。 不想让大蛇看到自己流眼泪,她吸了吸鼻子,主动抱住他,声音中带着哽意,“对,这是我的名字。” “大笨蛇,我叫祁遇。” 少年起初有些茫然无措,他迫切地想做一件事情,想做一件在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的事,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 艰难地尝试了好几次,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双臂,搭在她背后,很轻地将她抱进怀里。 然后,一点点用力,将她的身体贴近自己的胸膛,亲密无间。 他感受到了胸腔里陌生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用力撞击着他的肋骨。 少年垂下眼帘,胸臆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甜涩交织的情绪填满。 他终于可以拥抱自己的伴侣了。 第107章 祁遇在树洞里跟大蛇沟通了好半天才明白,原来他能够完全变成人身,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选择这么做。 祁遇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全部变成人呢?” 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不太习惯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 祁遇不解地望向他,发现少年耳朵尖泛起微红。 他在害羞吗? 以前她主动靠近大蛇,大蛇有时候就会躲起来,那时祁遇就怀疑它是害羞了,只是不能确定。 大蛇果然比她想象中还要聪明,它拥有比动物更为复杂细腻的情绪,除了语言不通以外,它的情感跟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 刚才他扯了扯她的衣服,还表现出害羞……难道是因为没有衣服穿,所以才没有选择完全变成人? 祁遇不自觉把内心话问了出口。 少年垂下眼睫,耳朵更红了,回答的声音细如蚊喃,“……嗯。” 祁遇也不禁有些脸热,视线在树洞里四处游移,不敢落在他身上。 她抓了抓脸颊,快速说道:“我去帮你想办法遮蔽身体。” 说完,祁遇从树洞里探出来,顺着树藤滑了下去。 她打算去森林里摘些树叶,用藤蔓把它们编织起来,弄个简单的草裙,暂时用来给他遮蔽身体。 少年冷白修长的手搭在树洞边缘,犹豫着不敢出去。 可望见祁遇的身影跑远,他顾不得心里那份不自在,迅速顺着树干爬了下去,跟在她身后。 祁遇跑出去一段路,察觉身后有沙沙的声音,回头看去。 少年的身影在视野中快速一闪,躲回树后,尾巴也赶紧收了起来。 祁遇笑着跑回他身边,主动拉住他的手,“你跟我一起去吧。” 手掌被温软的小手握住,少年湿润的琥珀色眼睛望向她,腼腆地点了点头。 从树洞里出来,祁遇才发现他变成人以后,蛇尾也短了许多,就像是缩小了一号。以后跟他一起穿过狭小的地方就方便多了,不用他再特意去寻找其他入口。 “走吧。”祁遇大大方方地牵着他,在一堆小动物的簇拥下,往森林里走去。 走出去一段路,少年悄悄回握住她的手,观察她的反应。 看她没有表露出抗拒,他才一点点握得更紧。 祁遇看上去很平静,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脸颊从刚才起就红扑扑的,嘴巴也紧张地抿了起来。 她平时在大蛇面前一向活泼好动,这还是头一次这么安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与外表的淡然相比,其实祁遇心里有个小人一直在举起双手绕着圈乱跑,疯狂地尖叫。 她以前从来没谈过恋爱,这是她第一次拉男孩子的手! 而且刚才他们还接吻了! 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啊! 祁遇刚才被大蛇变人的消息冲击到,光顾着高兴了,一时忘记了其他反应。现在回想起来刚才的亲吻,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和紧张,心跳砰砰好似擂鼓,连手心都沁出了汗。 她想偷偷抽/出自己的手,可是被少年紧紧握着,她不好意思用力抽回,只能任由他拉着。 两个人手拉着手,来到了森林里。 祁遇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红着脸对少年说道:“我去帮你弄些草和树叶。” 少年连忙松开她的手,乖巧地点头。 祁遇转过身,避开他的视线,悄悄把汗湿的手心在裙子上蹭了蹭,然后利落地爬上树,拽下来一截很有韧性的树藤,又摘了许多树叶。 少年见状,蛇尾缠上另一棵树,爬到树上帮她一起采摘。 摘了柔软的树叶和草叶,祁遇坐在石头上,用树藤把这些树叶草叶编织起来。 摘树叶的时候,祁遇特意连同细长的枝条一起折下,这样就很容易跟细长的草叶编织在一起。 第275页 少年安静地陪在她身边,用尾巴轻轻拂开试图捣乱的小动物,让她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编织到一半,祁遇抻直手里的树藤,站起来,“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少年游动到她面前。 祁遇打算将手里的树藤从他腰后绕过去,可能是因为紧张,另一只手怎么都摸不到树藤,在他背后蹭来蹭去。 没了那层坚硬的鳞片,少年的身体变得敏感了许多,在她若有似无的触碰下,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绷紧了身子。 祁遇终于摸到了树藤,拉着将它绕了出来,量出他的腰围,在树藤上做好标记。 她坐回石头上,继续编织。 附近围着的小动物都有些昏昏欲睡了,祁遇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松快地说道:“做好啦!” 一偏头,就看到少年正专注温和地望着她,目不转睛。 祁遇莫名想起,他没变成人的时候,也喜欢这样眼巴巴地看她。 她有些拘谨地站起来,把草裙递给他,“你穿上试试吧。” 少年正要躲到树后,祁遇又想起来一件事,“哦对了,我还没教你怎么穿。” 她拿着草裙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把多出来的树藤钻进另一边的缝隙中,再绕了几圈打结。 “你学会了吗?” “嗯。” 少年走到一棵大树后面,有几只小兔子和小松鼠想要跟上,被祁遇用水果干给拉了回来。 一堆小家伙拱在一起吃水果干,头朝里,圆润的屁股朝外围了一圈。 “祁遇。”身后传来少年清越如泉的嗓音,吐字仍有些生涩。 正在揉兔子脑袋的祁遇转回身,看到修长白净的少年从树后面走出来。 枝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洒在少年身上,衬得他琥珀色的瞳仁温柔,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似乎还不太习惯自己的双腿,迈步走得很慢。 祁遇跑到他面前站定。 跟他面对着面,祁遇这才发觉,少年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自己才将将到他的肩膀附近。 她视线平齐,刚好看到平直的肩膀和锁骨窝。 祁遇不敢再往下看,只能微微仰起下巴,“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合适?” 少年眼睛亮起细碎的光,回复的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有。” 他现在说得最流畅的两个字,就是她的名字。 祁遇拉住他的手,原地转了两圈。 不得不说一句,长得好看的人穿草裙都好看。 谁能想到那么大的大蛇,变成人形之后居然这么秀气漂亮。 祁遇想跟他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 现在他都变成人了,总不能再叫他“大蛇”了吧。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祁遇兴奋地说道。 少年知道她说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前遇到的所有东西,在她口中都有独特的名字。 有的叫荔枝,有的叫蘑菇,还有辣椒、腰果、核桃……那他也应该有名字。 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少年拉着她的手,“好。” 祁遇想了想,想到它浑身漆黑的鳞片,眼睛一亮,“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全身都是黑色的鳞片,像墨水一样,不如以后就叫墨墨吧?以后你的大名叫祁墨,小名叫墨墨,好不好?” 他乌黑的眼睫轻颤,轻声重复了一遍她说的名字,“墨、墨。”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少年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慢吞吞地回答:“喜、欢。” “好,那你以后就叫墨墨了!墨墨,墨墨。” 祁墨歪头想了一会儿,也跟着喊她:“遇遇。” 名字和衣服暂时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上,祁遇生火做饭,祁墨在旁边观察她的动作并加以模仿。 以前他只能用蛇尾操作,现在有了双手,劳动起来方便多了。 祁墨的学习能力很强,他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在祁遇的教导下,他甚至还学会了用筷子,只是不那么熟练。 在这座岛上,他们暂时没有肉食可以吃,不过好在森林里有种类丰富的山菌野果,还有祁遇在雨林里没见过的蔬菜,比如白菜,西红柿,可以做出咸香鲜美的蔬菜汤。 祁遇跟祁墨吃饭的时候,有些胆大的小动物闻见香味跑了过来。 祁遇舀出一碗汤,装进旁边捡来的石碗里,引得它们热热闹闹地凑过来喝汤。 晚上,他们住在白天那个树洞里。 树洞有十几平米那么大,像个小房间,足够他们两个睡了。 见祁遇寻找干草,吃过她东西的小家伙们都帮忙一起寻找,找来了一大堆,把树洞都铺满了。 只是睡觉的时候,祁遇犯了难。 之前她跟大蛇都是一起睡的,但现在大蛇变成了人形,他们……是不是得分开睡了? 祁遇坐在干草堆里,纠结了一会儿,把干草堆分成了两份。 这样他们一人一张床,就不会那么别扭了吧? 可她刚分完,还没来得及跟少年说,让他去那张床上睡,他就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他们两个都待在其中的一堆干草上,另外一堆无人问津。 祁遇:“?” 对上祁墨干净而懵懂的眼神,祁遇只能尴尬地解释道:“今天晚上,你先去那边睡吧。” 第276页 祁墨看向旁边的干草堆。 祁遇点头,“对,就是那里。” 祁墨乖乖过去,但他很快发现,祁遇并没有要跟他一起过来的意思。 她在之前的干草堆上躺下了。 祁墨怔愣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他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窸窸窣窣地挪到她身边。 祁遇这边刚整理好自己的床铺,一转身,发现少年又回来了。 他神情落寞,眼尾下垂,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祁墨扯了扯她的衣服,低低地喊了声:“遇遇。” 第108章 虽然已经入了夜,但树洞里光线并不昏暗,皎洁的月辉从洞口照进来,在地上落下一片朦胧的霜白。 身旁的少年容貌秀丽精致,肤白唇红,浅色瞳仁噙着湿润的潮意,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温柔动人。 祁遇看着他,有短暂的失神。 回过神,她连忙眨了眨眼,“怎么啦?” 祁墨拉着她的衣服,在脑海中酝酿了好半天,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祁遇茫然不解。 祁墨神情似乎有些着急,想说更多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只能向她示意另一堆干草。 “你不想睡那边吗?” 祁墨点点头。 他想跟她在一起,就像以前那样。 祁遇误解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们换一下吧。” 她刚准备起身,却被少年抓住胳膊。 祁墨摇头,一字一顿,“不,不是。” 祁遇还是不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无法跟她顺畅沟通,让祁墨显而易见地焦急起来。 他一着急,蛇尾巴就露了出来,恢复了半人半蛇的样子。 祁遇觉得脚踝一紧,紧接着连双腿都被缠住。 少年用自己的蛇尾缠住她,不想让她离开。 来这座桃花岛之前,为了保证夜里的安全,祁遇经常跟大蛇一起睡觉,有时候甚至把它滑溜溜的身体当抱枕用。 但那时候它是一条蛇,现在是个人,还是个跟她年龄相当的年轻男孩。 双腿被蛇尾缠住,祁遇一抬头,就望见他赤/裸的上半身,还差点不小心撞上去。 近在咫尺间,她呵出的气息再轻,也难免会落在他身上。 祁墨的唇瓣轻颤了颤,情急之下,终于说出了变成人以来最完整的一句话:“我们,一起,好吗。” 少年湿/漉的眼神望向她,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 虽然他没有明说什么一起,但祁遇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耳根发热,不禁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祁墨不明白她为什么拒绝跟自己一起睡觉。 少年的蛇尾无意识地动了动,将她缠得更紧。 随后,他有些不安地用下巴轻蹭她的额头,声音轻柔得让人心疼,“遇遇,遇遇。” 见他这么忐忑紧张,害怕被抛弃,却连一句更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可怜模样,祁遇的确心软了。 更何况,他以前蛇形的时候喜欢撒娇,变成人了这一点还是没变,祁遇实在招架不住。 不一会儿,祁遇的脸就红成了柿子,不自在地躲避他的靠近,“好,那我们今天就不分开睡了。” 祁墨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安抚好了,他望着她,露出腼腆的浅笑。 傻乎乎的,又可爱极了。 祁遇躺回干草堆里,尽量让自己忽略脸颊的滚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快睡吧。” 少年乖乖在她身旁躺下。 他上半身没穿衣服,祁遇怕他冷,把被子也分他一半。 并排躺了一会儿,祁遇想起来自己的腿还被他缠着,就稍微动了动。 蛇尾依依不舍地从她身上退开,但在彻底退开之前,他试探地勾住了她的脚踝,就像他们以前那样。 起初祁遇还觉得很不自在,可在岛上玩了一整天,她实在疲累极了,慢慢就眼皮越来越沉,彻底睡了过去。 祁墨却睡不着。 明明他们一起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这是他第一次变成人形跟她在一起。 他们的手臂轻轻贴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和柔软,甚至能听到她清浅的气息声。 夜里,祁遇熟睡之后,睡姿放松了许多。她不再平躺,随意地翻了个身,张开手臂抱住祁墨的腰,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 以前祁遇喜欢抱着蛇尾当抱枕,这一次,直接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抱枕。 祁墨静止不动,打量怀里的她。 他的视线掠过她的眉眼,挺直小巧的鼻梁,最后落在她饱满的樱唇。 他盯着望了很久,缓缓低头,动作轻柔地印了上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祁遇发现自己躺在祁墨怀里,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胸膛。 少年白皙精瘦的胸膛在她耳畔上下起伏。 祁遇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腿也跟蛇尾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她几乎不敢去看身旁的少年,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洗脸”,之后就顺着树藤从树洞口滑了下去,落荒而逃。 从这天起,祁遇开始教祁墨学说话,教他吃饭穿衣,还有自我清洁这些生存技能。 第277页 祁墨学得很快,他学会用双手采集植物,学会了做饭洗碗和使用筷子,还会打扫布置他们的树洞。 有天祁遇跟小动物们分开,回到树洞,看见他们的床头放了一株细长的蘑菇。 蘑菇生长的那块树皮也被带了回来,刚好卡在墙缝里,只占据了小小的一方空间。 只要把蘑菇伞往下压,蘑菇就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如果将蘑菇伞提上去,光芒就会消失。 祁遇趴在干草堆里,脚尖放松地向上勾起,掰着蘑菇伞来回玩了好几次,看它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新奇地感叹道:“哇,这个床头灯好有意思。” 祁墨来到她身边,安静地陪着她。 他知道她喜欢能在夜里发出光芒的东西,遇到了就会帮她带回来。 祁遇玩了一会儿蘑菇,趁着蘑菇灯暗下去,树洞里没有光线来源的时候,她忽然搞偷袭,迅速亲了下少年的侧脸。 祁墨明显愣了一下,直到祁遇再把蘑菇灯掰亮,他还没回过神。 祁遇在心底偷笑,再次关掉蘑菇灯,趁黑偷偷亲他的脸颊。 亲完了,再若无其事地亮起灯。 隔了几秒,她又一次故技重施,还想摸黑偷亲他一下。 可这次,她却没能亲到祁墨的脸颊,而是跟他柔软湿润的唇贴在了一起。 祁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转头,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双唇相贴的瞬间,他习惯性地探出舌尖,抵开齿关。 祁遇没再打开灯,两个人在黑暗中气息交织。 有那么一瞬间,祁遇在想,这是不是蛇类的特性,喜欢缠绕,喜欢深入。 仿佛下了一场暴雨,她像上次一样被困在了树洞中,水面已经涨到了下巴附近,处在一个很暧昧的线。 冰冷而急促的雨水拍打下来,时而让她觉得呼吸被掠夺攫取,缺氧的感受袭上心头,时而水面又晃了下去,给予她短暂的喘息之机。 分开之后,祁遇跑出了树洞。 祁墨蛇尾游动,跟在她身后出去,发现她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了前面的树枝上。 他迟疑着走了过去,变出双腿,在她身旁坐下。 大部分时间,祁墨还是喜欢用蛇尾来移动,但他会保持上半身的人形。 祁遇刚才跑出来只是想透透气,散一散脸上的热意。 其实她早就不排斥把大蛇当成自己的伴侣了,在他变成人之前。 可能是在他们结伴旅行的时候,也可能是在更早以前,她就已经一点点接受了这个完全超出了她所有认知的聪明生物。 祁遇看着天上一大一小两轮明月,还有夜幕中的点点繁星。在她和祁墨坐的这根树枝上方,还有层层叠叠的枝条和桃花,把月光挡得昏昧,朦胧的树影随风摇曳。 小动物们都躲在各自的洞中休息,这片白天热闹非凡的桃花谷,在夜里彻底归于寂静。 这样的静谧中,祁遇轻声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墨墨,你想继续住在这里,还是回原来住的地方?” 祁墨思考了片刻,语气温柔地答话:“小遇,听你的。” 经过祁遇这段时间的教导,祁墨说话已经比之前流畅多了,只不过为了不说错,他说话的语速比常人慢上许多,听起来轻声细语,温和如风。 自从他发觉,祁遇会在那些动物的名字前面加一个“小”,他就也开始“小遇”“小遇”地喊她。 祁遇手扶着树干,悬在外面的小腿放松地荡了荡,“我喜欢这里的小动物,我想留在这里生活。” 而且这里不像雨林那么危险,也不像雨林那么潮湿闷热。 这里或许会比雨林有更绚烂的四季,更多样的景色。 “好。”少年好脾气地应下,往她身边挪了一点点位置。 “我们好久没吃肉食了,这样吧,以后我们隔几天就去雨林捕猎一次,你觉得怎么样?” 这座岛上的小动物都是有灵性的,祁遇当然不舍得把它们当成食物。但她不能完全拒绝烤肉的诱惑,所以才想定期去外面捕猎,顺便让大蛇放纵一下天性。 好在大蛇需要的食物跟他的体型成正比,他保持半人半蛇身,需要的食物只比普通男生多一点,所以这段时间,他们在桃花岛上完全能够自给自足。 祁墨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贴,轻蹭了蹭,“好。” 他们暂时在桃花岛住下。 树洞有一前一后两个入口,前面的入口对着山谷,后面的入口几乎要碰到嶙峋山石。茂盛的树藤垂落下来,形成了天然的门帘。 干草堆被祁遇编成了一捆一捆的草席,铺在靠近后门的地方,做成了他们的双人床。 祁遇把背包里剩下的棉花果实都砸开,又做了一床软垫,这样就既有床垫,又有棉花被了,睡进去柔软舒适,第二天都不想起来。 暂时没有多余的棉花,只能先委屈祁墨继续穿草裙了。反正他喜欢半人半蛇的形态,就算不穿衣服也没关系。 树洞里面并不是直来直去的,而是弯绕曲折,天然分割出了几个房间。 靠近后门的地方是卧室,对面有个小房间,祁遇打算把这里改造成浴室,可以再弄个椰子壳放进来,用过的水可以直接推到后门倒掉,流入小溪里。 跟卧室隔着一道厚厚的树干的隔壁,还有一个深幽无窗的大房间,可以当做他们的储藏室。 第278页 再往外,又被横生的树干挡出一个小隔间,他们用一种很隔热的石头垒起灶台,把火堆跟树干隔绝起来,有时候会在这里做饭。墙上还挂着核桃锅和荔枝碗。 这里跟树洞另一个入口很近,通风散味是最方便的。 他们在桃花岛安安稳稳地生活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夜里,树藤门帘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 刚睡着的祁遇被雨声吵醒,揉揉眼睛,按开蘑菇灯,隔着门帘看到外面下起了雨。 蘑菇灯被种在门口,在茫茫雨烟中散发出微弱的光,在昏黄的光芒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雨丝连成线,像流星一样坠下去。 后门正对的石壁嶙峋不平,挡住了大部分雨水,再加上树藤的遮挡,所以尽管外面雨势浩大,树洞里面依然干燥如初。 祁遇往少年怀里钻了钻,“好冷,帮我暖暖。” 祁墨躺在靠近门口的那一侧,将她抱进怀里。 难得见到桃花岛下雨,祁遇兴奋得睡不着,在祁墨胸前蹭来蹭去,跟他玩闹。 少年抱住她,微凉的唇缓慢轻挪,触碰她的耳朵,侧脸。蛇尾也缠住了她的小腿,慢慢地攀上膝盖。 他依旧很黏人,喜欢跟她有肢体接触。 祁遇早就把他当男朋友看待,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拒绝他的靠近。只有被痒得受不了了,才会笑着把他推开。 被子挡住了两个人玩耍嬉戏的动作,只能看到被子时不时鼓起一块。 玩闹间,裙摆被蹭上去,肌肤被碰了一下。 趴在少年身上,正要挠他痒痒的祁遇愣住了。 她一瞬间就发现了祁墨身上,属于蛇尾某一部分的变化。 遭了,忘记大蛇对下雨天很敏感,一到雨天就会变得不对劲这件事了。 刚才她还跟他亲昵地嬉闹了这么久…… 第109章 “等,等一下!” 祁遇本来想推开少年,可掌心快要碰到他胸膛的时候,又不好意思落下去了。 祁墨依恋地蹭蹭她的侧脸,乌浓的眼尾泛起浅浅的红,迷离湿润,像是沾了水的桃花瓣。 他很安静地趴在她肩窝,尾巴依然缠着她。 蛇类的温度常常偏低,祁遇刚才说让他给自己暖暖,也只是在逗他玩。 可是现在,他身上居然真的热了起来,就像普通的人类那样,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血液流速加快,体温升高。 事情似乎快要超出掌控了。 祁遇逃避地看向树藤门帘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拍打着陡峭漆黑的山石,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 小小的蘑菇灯,也只能用昏黄的光晕,照亮黑夜中的一小片雨幕。 祁遇收回目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墨墨,你是不是……” 趴在她颈窝的少年抬起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是略带疑惑的语气。 祁遇的耳廓酥麻,看向身畔的少年。 他莹白的肌肤好似泛起了一层浅粉色,眼神水汽迷蒙,唇瓣是红的。 少年呵出的气息有些纷乱,但仍是安静的,生怕惊扰了她。 “小遇。”少年轻嗅她的气息,忽然温柔地喊了她一声,恍若喟叹。 他的神情似喜似痴,胸腔里被情愫填满,难以自抑。 祁遇不知道下雨天为什么会对蛇类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但也有可能,跟下雨没关系,只是他们的亲昵互动越了界。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祁墨动情了。 想到这里,祁遇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考全部腾空,只剩下最后的念头——怎么办? 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祁墨覆上她的唇,含/住她的唇珠,轻柔辗转。 祁遇不用碰也知道,自己的脸颊肯定又红又烫,像咕嘟咕嘟的开水壶。 以前祁遇对他的撒娇招架不住,现在让她难以招架的事又多了一件。 他的动作太温柔了,祁遇觉得自己整个人像一块棉花糖,不受控制地融化在了温暖的糖水里,只能随着水波漫无目的地漂流。 她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心里想着,融化就融化吧。 但在把主动权彻底交给对方之前,祁遇捂着脸,手指缝中传出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大笨蛇,你先变成人形呀。” 树洞口悬下来的树藤随风摇曳,沙沙作响,但这样的声响很快淹没在瓢泼的雨声中。 暴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往常热闹的桃花谷,因为大雨的出现,比平时安静了许多。 祁遇只听见了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但都是从山壁上方比较远的地方传来,它们应该都躲在自己的家里。 幸好它们没有出门,也没像平时那样来他们家串门。 雨势噼里啪啦,祁遇不停往少年怀里躲,肩膀轻轻/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祁墨亲昵地蹭她的脸颊和额头。 祁遇以前完全不了解蛇这种动物,也不知道大自然中它们会有什么样的习性。 他们一晚上都抱在一起,没有片刻分离。 口渴的时候,祁墨会在树洞口接一些雨水,低头渡给她。 不知道怎么回事,祁遇这一晚上只觉得口渴,却没有其他的生理/需求,连肚子饿都没有。 难道是受了大蛇的影响? 没过多久,祁墨带着她换了个位置。 第279页 祁遇捂着脸不好意思看,小声哼唧,“你怎么回事啊?” 她没有埋怨他的意思,只是情人间的娇嗔。 “小遇。”祁墨嗓音略有些沙哑,贴着她的手臂轻蹭,轻哄她放下手。 他俯身,将她的气息吞没。 两天两夜之后,外面的雨势终于渐渐转小,直至停下。 安静了两天的桃花谷,传来小动物们上蹿下跳的响动。 祁遇刚跟祁墨分开,铺天盖地的饥饿感顿时涌了上来,胃里空荡荡的。 她眼冒金星,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祁墨拿来储存的食物,让她先垫垫肚子,之后他用打火石生火,在灶台上做饭。 快要出锅的时候,一转头,看见树洞口眼巴巴地站了一堆小动物,它们闻着食物的香气,挤挤挨挨都快站不下了。有只蓝灰色的毛丝鼠不小心被挤进了树洞,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祁墨,赶紧扒拉开同伴躲到了最后面。 祁墨盛出祁遇的饭量,把剩下的汤分给了小动物们。 热气腾腾的食物入腹,祁遇头晕眼花的毛病总算好多了,身体也没之前那么酸软无力了。 祁墨微微垂首,勾住她的手指,低声道歉:“对不起。” 祁遇本来正在喝汤,听见他这句话,脸颊登时一红,差点被呛到。 少年神情紧张,连忙帮她拍背。 “咳咳。”祁遇擦了擦唇角,又羞又惊地看向他。 停顿片刻,她嗫嚅着回答:“没关系,我知道不怪你。” 她知道祁墨已经尽力加快了,不然可能还要拖更久。 只能说是生理结构的差异,也怪不到他。 吃饱喝足,祁遇刚准备起来,忽然感觉腹下一热,她以为又来例假了,赶紧支开祁墨,悄悄看了一眼。 发现并不是来例假,祁遇舒了口气,这样大蛇就不用绝食陪她了。 只是她的脸庞却悄然爬上一抹红。 雨过天晴,憋了两天的小动物们都出来蹦跶,桃花谷和森林里再次变得热闹。 这座岛看起来不大,但其实占地辽阔,有很多地方祁遇都还没走过。 她每天跟祁墨在岛上四处游玩,有天,他们在山洞里发现了一个新的盐矿,还有她在雨林里从没见过的植物——小麦。 祁遇采集了一些小麦,晒干之后用石头磨成粉,以后就有面食可以吃了。 有了主食和盐,她还需要生活必须的容器,只能去雨林中寻找。 这天,他们走出森林,来到桃花谷的沙滩。 祁遇一眨眼的功夫,面前修长清瘦的少年就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黒蟒。 不管看到这一幕多少次,还是会让祁遇觉得惊讶。 她忍不住走上前,抚摸它光滑乌黑的鳞片。 大蛇亲昵地拱了拱她的手,像从前那样,探出蛇信子缠住她的指尖。 祁遇骑在大蛇身上,弯起眼睛,嗓音清亮地喊了声:“驾!” 温暖的日光下,大蛇驮着少女飞快地游过广袤的湖面,回到桃花岛对岸。 它的身影攀上山崖,很快消失在了雨林中。 他们回到月牙泉,在水里捡了许多夜光石头,用来装饰他们的树洞,也分给了其他小动物一些。 他们捡了很多棉花果实,做出了新衣服,厚厚的被子。 雨林中能找到直径很粗的竹子,大蛇用尾巴切开一节,就能让祁遇作为浴桶使用,放在树洞口后门旁边,卧室的对面。比较细的竹子就用来做储物桶,或是水杯,碗盆,经常去他们家蹭饭吃的小动物都有各自的碗,在架子上摆了一排。 家里的工具越来越丰富,储藏室里堆积的食物也越来越多,有肉干,水果干,大坚果,还有盐晶,这些一部分放在竹桶里,另一部分放在藤筐里,足够他们吃很久…… 在桃花岛上生活得平静而充实,每天都能跟一群可爱的小动物在一起。 桃花树下的巨大山洞,很像他们以前生活的地方,唯一的不同是这个山洞两边通透,像一个宽阔的廊道。 山洞的石壁上,被用炭火棒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图画,都是祁遇和祁墨一起画的。 上面画着他们一路走来的许多回忆,从刚开始认识的各种水果,到后来冒险途中见到的别样景色。也画着一些数学算式——祁遇坚持要教会大蛇解一元二次方程。虽然她也没想到让他学会解方程有什么用,就当是生活中的小调剂了。 山洞一角还被祁遇划分出了两片区域,分别是种菜区和种小麦区,这边种着白菜,萝卜,红薯,豆角,茄子,西红柿等蔬菜,另一边种着小麦。小动物们很遵守规矩,这里有大蛇留下的气息,它们知道是别人的东西,不会贸然采摘。 祁遇还把辣椒籽和找到的其他香料的籽洒在山洞角落里,生长出了一片矮小的辣椒树和花椒树,这样一来,她吃的东西比以前滋味丰富多了。树洞和山洞距离很短,平时采摘和浇水都很方便。 祁遇教会了祁墨如何编织,如何磨制面粉,还有怎么把面粉做成主食,像馒头或是面条,可以配着炒菜一起吃。 每隔三四天,祁遇和祁墨就会出岛一趟,去外面捕猎,带回一些雨林中的大水果和坚果,分给小岛上的朋友们。 有的时候,他们会单独去雨林中冒险,或是回以前住的山洞,过一段时间的二人世界。 第280页 不管是雨林还是桃花岛,都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雨林中春夏两季更长,秋冬短暂。而桃花岛的春夏秋冬均衡分布,冬天还会下雪。 落雪的时候,整座小岛一片银装素裹,桃花树和山石都挂满了积雪。放眼望去,一片洁白的冰天雪地,石壁上的小山洞里时不时探出一截毛茸茸的松鼠尾巴,忙碌地摆来摆去。 天气温暖的时候,树洞上挂的门帘是竹片和棉线编织的,很透风,还可以随时卷起来。到了降温的季节,他们会在树洞前后挂上树藤编织的厚厚的门帘,还会在树洞里的窗户下面燃烧火堆取暖。 刚下过一场雪,祁墨暂时还能正常活动,祁遇跟他去外面玩了会儿雪,在桃花树下堆了两个雪人。一个人身蛇尾的少年,另一个是穿着裙子的少女,手拉手站在一起。 祁遇从地上捡起一团雪,丢向祁墨,然后就看到他被冰得一个激灵,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做。 祁遇重新在手里捏了个雪球,再次朝他丢过去,“墨墨,来和我打雪仗吧。” 祁墨在地上捡了一团雪,慢吞吞地游动蛇尾,来到她身边,然后把雪球放到了她手里。 祁遇:“?” “用雪球砸我呀。”她把雪还给他,跑出去几步远。 祁墨把雪球丢了出去,刚好丢在她脚边。 离得那么近,他就算再笨也能丢中了,除非是故意的。 祁遇叹了口气,觉得无奈的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丝丝的甜。 她脸颊微红,“你不要这么腻歪啦,我们只是在做游戏。” 祁墨却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轻搓了搓,动作透着认真。 祁遇见他这么乖,忍不住笑着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算了,腻歪就腻歪吧,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这么腻歪了。 谁让她找了一只黏人又爱撒娇的猫猫蛇呢。 过了一周,天气愈发严寒,冰冻三尺,小松鼠小兔子们都很少出门了。 最近这几天,祁墨开始觉得困倦。 祁遇正教他翻花绳,却见他时不时闭上眼睛,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本来该轮到他了,少年修长的手指插/进花绳的缝隙,还没来得及翻到自己手里,就闭上了眼睛,靠着旁边的树干。 过了几秒钟,他又忽然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不起,遇遇,我有点困。” “困了就睡吧,我等你醒来。”祁遇把花绳收起来,揉了揉他乌黑的头发。 “小遇……”祁墨思绪越来越沉重,亲了下她的手腕,最后闭上眼睛陷入了昏睡。他变成了一条小蛇,趴在床上的棉褥里,团成了一团蚊香。 祁遇帮他盖上被子。 不知道祁墨什么时候能醒来,闲着没事干,祁遇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着做美食。 她从竹桶里抓了把面粉,又掀开藤条门帘,在外面取了些干净的雪化成水,和成一团面揉来揉去。之后再切成合适的大小,捏出可爱的形状,放进竹锅开始蒸。 她在另一个炉子放上石板,开始煎肉排,油花被煎出来,石板上滋滋作响,肉香四溢。 蒸好的馒头白白胖胖,有的是小刺猬形状,有的是白胖胖的小兔子,还有一些加了葱花的花卷。 祁遇把煎好的肉饼夹在切开的馒头里,放了几片蔬菜叶和西红柿片,就当成是简单的汉堡了。馒头热气腾腾,里面的肉提前腌过,外焦里嫩,咸香微辣,跟蔬菜搭配得恰到好处。 刚吃了一口,祁遇又想到了新的点子,她起身去储藏室拿了个菠萝切成片,也夹在汉堡里。味道和口感都比之前更加丰富了,咬一口汁水充沛,既有肉汁又有菠萝汁。 祁遇坐在树桩凳上,被烫得不断吸气,但她还是喜欢大口大口地吃饭,从嘴巴到心里都满足极了。 只可惜笨墨墨暂时吃不到她做的美食了。 祁遇回头看了一眼,小蛇还在被子下面睡着。 等他醒过来,自己再做好吃的给他。 吃完饭,祁遇用竹杯喝了热水,胃里暖洋洋的。 她戴上棉帽子,把吃不完的菠萝切成块,跟之前的馒头花卷放在一起。 祁遇抬着蒸笼走出树洞口,还没开口喊,就有许多闻到香味的小动物从自己家里跑了出来,在雪地里排成一队。 祁遇来到桃花树下,把蒸笼放在雪地里晾凉,抬到它们面前,“来来来,挑你们自己喜欢的吧。” 排在最前面的小兔子叼走了小刺猬形状的馒头,它也不贪心,叼了一个就跑。 其他的小家伙们也凑过来,闻闻味道,叼走自己喜欢的食物。 一笼的馒头花卷还有菠萝很快分完了,祁遇正准备回家,最开始的那个雪白的小兔子蹦着跳了回来。 它浑身雪白,毫无杂色,要不是嘴里叼着根胡萝卜,祁遇可能都不会发现它蹦跶在雪地里。 小兔子叼着胡萝卜来到她身边,把胡萝卜放下,然后就屁颠屁颠地走了。其他小动物也从自己家里拿出东西来交换,松鼠捧来一大把坚果,猴子放了两根香蕉…… 祁遇的蒸笼被它们的回礼装满,她把蒸笼绑在树藤上,自己先爬上去,再从上面把蒸笼拽上去,回到树洞,放下了挡风雪的门帘。 到了晚上,祁遇没有跟祁墨一起睡,而是睡在了另一张床上。 第281页 他们之前预料到可能蛇蛇要冬眠,所以提前准备了两张床,挨在一起放置。 半梦半醒间,祁遇感觉自己的脚踝被冰凉的东西圈住,可第二天醒来,那种触感又消失不见了。 大蛇冬眠的日子里,祁遇每天都会堆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摆在树洞外面的树枝上,摆了长长的一排。 每天的雪人动作神态都不一样,有的顶着棉线帽子,有的用小胡萝卜做鼻子,也有的戴着细藤条编织的小围巾。 外面的雪人摆到二十一个,祁墨终于醒了。 第110章 祁遇站在灶台前煮面条,锅里放了几片鲜嫩的青菜叶,旁边盘子里已经提前炒好了肉酱和番茄炒蛋。鸡蛋是从母鸡那里得到的,它们把不能孵小鸡的鸡蛋挑出来,用来跟祁遇换青菜。 祁遇往滚沸的锅里打了个鸡蛋,正准备做成水煮荷包蛋,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好奇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就继续用细长的竹筷在锅里搅动。 小腿忽然被人碰了一下,祁遇低头看去,这才看到一条黑色的小蛇游到自己身边,缠住了她的腿。 祁遇惊喜地放下筷子,“墨墨,你醒啦。” 小蛇昂起蛇头,对她“嘶嘶”了两声。 看起来,它暂时还没办法恢复到原来的体型,也暂时变不成人身。 祁遇蹲下去碰了碰它的脑袋,小蛇顺着她的手爬上来,缠在她肩头,不停地蹭她的耳朵和脸颊,“嘶嘶,嘶嘶。” 可能是好久没跟伴侣待在一起,它比之前更黏人了,缠在祁遇身上不肯下去。 祁遇听不懂蛇语,但她莫名能感知到它的思念,甚至能想象得到少年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不住低喃“小遇,小遇”的场景,让她耳朵泛起微红。 在翻腾滚热的白气中,祁遇把锅里的鸡蛋面条盛了出来,浇上番茄炒蛋和肉酱,坐在桌前吃饭。 她夹起一筷子面条,对着吹了吹气。 趴在她肩上的小蛇也探出头,嘶嘶地帮她吹。 祁遇先喂到它嘴边,“墨墨,你要吃吗?” 小蛇摇摇头。 祁遇心想,它现在体型太小了,应该是太久没有补充能量的缘故,需要尽快补充肉食和蛋白质。 她拿来了装鸡蛋的藤筐,“你要吃鸡蛋吗?” 小蛇用蛇信子碰碰她的耳垂,点点头。 祁遇捏住它,把它放到桌上,然后拿了颗鸡蛋悬在它头顶,示意道,“啊——” 小蛇张大嘴巴,把整个鸡蛋吞了进去。随着蛋壳的下滑,它的腹部鼓起了圆滚滚的一块。 祁遇等着鸡蛋消失,可过了几秒钟,鸡蛋依然团在它的肚子附近。 小蛇晃了晃身体,觉得不对劲就低头看了眼。看到腹部的鼓起,它金色的竖瞳轻轻收缩,似乎有些困惑。 祁遇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了月牙。 大蛇以前吞下篮球那么大的鸟蛋都跟喝凉水一样容易,现在变得好小,吞个普通的鸡蛋都会让腹部鼓起来,像个立在桌上的小不倒翁。 小蛇慢吞吞地挪到她身边,蛇头靠近她的手,趴在她温暖手心来回轻蹭,要不是它的身体还不太灵活,可能会在她手里打滚。 祁遇戳了戳它的肚子,把它抱到怀里,继续吃自己的饭。 等小蛇把鸡蛋消化得差不多了,祁遇又喂了它几颗鸡蛋,帮它补充能量。 虽然它已经结束了冬眠,但外面风雪交加,气温还是很低,祁遇不打算带它去外面玩。 树洞两头都封着厚重的门帘,还燃着火堆,比外面暖和多了。 为了更保暖,祁遇在树藤门帘后面,又多加了一层棉花帘,这下除了灶台旁边的窗户,半点寒风都透不进来了。 在树洞里,祁遇走到哪儿,小蛇就会亦步亦趋地跟到哪儿。 它的体型变小,祁遇还要小心注意着不能踩到它。 她编了个细长的棉花筒,把小蛇给套了进去。 于是黑色小蛇身上套着雪白的棉花衣服,看起来很像两头被烧黑的竹筒饭,中间一节竹筒被打开,显露出晶莹白嫩的米粒。 到了晚上,祁遇跟小蛇一起睡,它的身体被厚棉被捂得暖洋洋的,抱起来也不会凉。 这样过去一周,小蛇还是没有恢复原来的体型,依然小小的。 祁遇戳了戳它的脑袋,不解地问道:“怎么才能让你变大呢?” 这几天她喂了它不少蛋类和肉食,应该已经足够它变成人形了吧? 可蛇蛇还是没有变大的意思。 它小小的一团,整天不是赖在她怀里,就是缠在她手腕上,打定主意要跟她寸步不离。 她话音刚落,小蛇却张开嘴巴,把她的手指含了进去。 分叉湿润的蛇信子扫过指腹,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还挺舒服的。 祁遇就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心里想着,冬眠二十一天可能还不够,也许要等冬天过去,蛇蛇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在树洞里闷了十天,祁遇实在闷得待不住,趁蛇蛇睡觉,偷偷戴上帽子溜了出去。 可她刚从树藤上滑下来,脚腕就一凉,被什么东西缠住。 祁遇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外面太冷了,你回家里待着,我玩一会儿就回去。” 祁遇往前面迈步,蛇蛇缠住她不放。 第282页 看上去小小的一条蛇,没想到力气还挺大,拽得她都走不动了。 祁遇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蹲下身子,“臭墨墨,你不让我出门吗?” 穿着白毛衣的蛇蛇摇头。 “嗯……”祁遇想了想,又问,“你想跟我一起去?” 蛇蛇这次点头了。 “那好吧,如果你冻僵了,大不了我把你提回去。”反正它现在体型比以前小多了。 小蛇松开她,他们的协议达成。 祁遇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小蛇飞快地游动着跟在后面。 少女的帽子两边垂下白色的小棉球,随着跑动一跳一跳的。 小蛇的毛衣领口也坠着两个更小的棉球,只有普通桂圆大小,走路时晃来晃去,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漫山遍野的雪,已经堆积到了膝盖那么高,只有桃花树和山石下面隐藏的巨大山洞没有雪迹,细软的青草坚强地在石缝中生长,种的蔬菜和小麦也没有受到影响。 祁遇跟小蛇在外面堆雪,她搭建了一个小小的雪城堡,小蛇游到城堡上面,在门楼间穿梭巡逻,当她的守城士兵。 祁遇用雪捏成长条,放到门口左右摇动,“这是一条坏蛇,它要闯进我们的房子。” 蛇蛇从门楼上面游下来,冲出城门,缠住雪蛇,一下子就把它给绞成了碎雪。 “这次是坏老鹰。”祁遇捏了个雪团子,捏出尖尖的鸟喙,用细树枝当脚,这就是雄鹰了。 雪鸟再次被蛇蛇的攻击破坏,化成雪末。 祁遇继续捏新的小动物,跟蛇蛇玩这个幼稚的攻防游戏。 蛇蛇屡战屡胜,战败者的雪已经堆了老高。 玩了这么久的雪,难免觉得手冷脚冷。 祁遇回去拿来打火石,捡了些干草,在山洞避风处生了个火堆,坐在火堆旁边烤火。 蛇蛇安静地盘成一团趴在她膝上,时不时会在她添柴火的时候,缠住她的手腕撒个娇。 其他小动物发现这里有火堆,呼朋唤友地凑过来烤火,在火堆旁边热闹地围成了一圈。 祁遇闲着没事,就摘了些红薯南瓜埋在火堆旁边的泥巴里,用火烘熟之后,跟大家一起分享金黄甜糯的烤红薯和烤南瓜。 有些小动物带来自己的食物,请她帮忙烤成熟食,做好以后会分给她一部分当作谢礼。 正烤着一串蘑菇,前面忽然滚下来一个足球那么大的雪球。 祁遇暂时放下烤蘑菇,走过去查看,发现雪球后面有个凸起的小毛球,毛茸茸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就伸手戳了一下。 雪球里面晃了晃,她不小心被晃了一脸的雪。 再定睛一看,原来里面是只雪白的兔子,刚才那个小毛团是它的尾巴。 祁遇还记得这只小白兔,每次她要发食物,它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这次小兔应该也是急着过来凑热闹,结果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把自己变成了小雪球。 兔子甩甩身上的雪,叼着珍藏的胡萝卜,放到她面前,请祁遇帮它烤。 祁遇回到火堆旁,把胡萝卜串起来,跟之前的烤蘑菇烤茄子烤小瓜并排放在火上。 望见小动物们眼巴巴的眼神,祁遇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生意火爆的烧烤摊摊主。 感觉还……挺奇妙的。 那只小兔子又回了趟家,蹦跶着叼来另一根胡萝卜送给她。 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回到树洞里,祁遇放下门帘,烧水准备洗澡。 她的浴桶是用一节切开的竹子做的,空间很大,两个人一起清洗都够了。底部还铺着在月牙泉采回来的夜光石,水中涟漪折射出透亮的光。 祁遇浑身放松地泡进热水里,小蛇在她身旁游来游去。 泡完澡换上新衣服,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身上既温暖又舒服。 她抱着小蛇,躺进温暖厚实的棉被,听着火堆噼啪的细微声响,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蛇没再冬眠,只是一在外面待得久了,就会被冻僵。祁遇回来带它泡个热水澡,它又很快能恢复活力。 最后一场雪下完,山石间的积雪和寒冰逐渐消融,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又到了万物生长的春天。 天气转暖,小蛇也变回了少年的模样。 在岛上闷了一个两个月,活动范围仅限于桃花谷,祁遇早就被憋坏了。 桃花岛外面的湖面刚刚破冰,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跟大蛇出去冒险,正好补充一下他们这个冬天消耗的食物。 祁遇坐在大蛇身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墨墨,你感觉还好吗?” 大蛇温柔望着她,点点头。 “那我们就出发吧,你先去捕食,填饱肚子。” 大蛇载着她,游过像果冻一样清澈湛蓝的湖水,来到桃花岛对岸。 桃花岛经历了一个寒冬,才刚刚焕发出生机,雨林中却早已是繁茂炎热的夏季。闷热潮湿的水汽蒸腾,树木高耸参天,茂盛的叶片层层叠叠,激烈地竞争着上方的阳光。 大蛇从小在雨林中长大,对于这里的一切都熟悉非常。 它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猎物,很快就来到小河边,把祁遇藏在了上面的树洞里。 祁遇坐在树枝上,听见河边传来一阵骚乱,听起来像是有蹄类动物在惊恐之下四散而逃的动静。 紧接着,是什么庞然大物倒塌的声响,压倒了旁边的灌木丛。 第283页 祁遇捂着眼睛,从手指缝里往下看,看到下游的河水里漂着血迹。 她赶紧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过去大概十分钟,树洞口传来熟悉的“嘶嘶”声,祁遇探头出去,见到大蛇已经捕猎回来,还用河水把自己清洗干净了。 祁遇抱住它的脖子,像从前那样,把它粗长的身体当作滑梯,尖叫着从它背上滑了下去。 大蛇用尾巴卷住她的腰,把她放在自己身上,朝着她先前指过的方向全速前进。 视野两边高大的乔木巨杉呼啸着后退,祁遇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 每次大蛇加速,都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充斥着野性和神秘的原始丛林中坐过山车,速度飞驰到极限,忽而上去忽而又坠落。 她喜欢这样惊险刺激的感受,这是她在以前那个世界从来没机会感受的。 在桃花岛上度过了漫长的冬天,终于被放出来,让祁遇格外亢奋,几乎忍不住高高挥舞自己的双手。 为了让大蛇听清楚,祁遇把手贴在嘴边当成喇叭,兴奋地说道:“墨墨,这次我们去从没去过的地方冒险吧,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少女的声音清脆嘹亮,在雨林中传出去老远。 他们还从没去过桃花岛更南边的地方,祁遇早就想见识这个奇幻世界更广阔的天地了。 她的背包里装着他们旅行需要的所有东西,还有强大温柔的伴侣陪着她,这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必害怕,只要在冬天之前回到桃花岛就好。 大蛇用自己的行动来作为回答。 它带她去了雨林深处,见识到仿佛空中楼阁的参天林木。上方的树冠藏在缥缈的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不可捉摸的仙人住所。 他们看到了从上千米的悬崖飞流直下的瀑布,嶙峋复杂的溶洞,连绵不绝的红色峰林,去过广袤无垠的大海,去过雪山,甚至还去过炎热的沙漠,在绿洲休息了几个晚上。 他们走过危险丛生的沼泽,走过深不见底的裂谷,也走过滚烫炽热的火山口和熔岩湖……被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万千美景深深折服。 偶尔,他们也会为一处美景短暂地停留,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踏上新的旅途。 在一段旅途中,他们看到一棵美轮美奂的大树。 这棵树和桃花岛上那棵桃树差不多大小,高耸入云端,树枝朝着四面八方伸展,一眼望不到尽头。 巨树的树枝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垂下的枝条柔软纤细,仿佛柳条,每一根枝条都开满了粉色和蓝色的花,连漂浮在空气中花粉都泛着瑰丽的颜色,在日光下莹莹闪动,香气馥郁。 踩着满地落英,祁遇缓步走向这棵树,抬起手,抚摸它粗糙而复杂的纹理。 有一朵粉色的花落在她肩头,被身旁的少年拈走。 这棵树很奇怪,粉色的花长着蓝色的花蕊,而浅蓝色的花朵,花蕊却是粉色的。 祁遇看到有一些花两两缠在一起,用花瓣将彼此紧紧裹住。 “咦?这些花为什么分不开?”祁遇试图扯开包在一起的蓝花和粉花,可她居然扯不开,除非再用力一些把它们从枝条上扯下来。 祁遇挑了另外一朵粉花,拽住柔软的枝条靠近旁边的蓝花,却没办法把它们合到一起。 难道不是这么弄的? 祁墨从几步远的地方,扯来一朵蓝花,碰了碰她手中的粉花。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两朵花的花蕊彼此触碰,彼此靠近,像触须一样互相缠绕,它们的花瓣也一片片落下,紧密地裹在一起。 原来整个包裹的过程是这样的。 “我们再找几个试试。”祁遇好奇心大起,又捉了一朵粉花,跟附近的蓝花凑到一起。 这些花还是没反应。 直到祁墨通过气息分辨出一朵蓝花,拉到这里,它们才像是终于找到了彼此,迫不及待地缠绕。 试了几次之后,祁遇这下明白了,原来这棵树上的粉花和蓝花是配对的,但它们会随机生长在不同的地方,距离或近或远,有一对粉蓝花甚至分别开在树的两头。 在寻常的情况下,这两朵花是绝对不可能相遇的,可祁遇和祁墨来到这里,帮它们找到了对方。 这些花的习性也很奇怪,它们只认一朵,其他的花来再多,都不会让它们的花蕊产生反应。 就好像,它们一直在等待唯一的另一半出现。 祁遇忽然眼睛一亮,语气蕴着激动,“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种花。” 祁墨早已从她口中知道了什么是书籍,他温柔地看向她,等待她的解答。 “这种花的学名我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它的俗称,”祁遇站在树下,仰头看向这座绮丽壮美的巨树,声音不自觉低柔下去,“它叫‘一心一人花’,花语是等待,和唯一。” 看到这种花的介绍的时候,祁遇刚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爱情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当时就觉得它特别浪漫,在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初识一心一人花的时候,祁遇对感情还很懵懂。 此刻真正见到这种花,她想,她已经找到了她心目中的此生唯一。 听到这个特别的名字,祁墨眼中也有流光划过。 少年从身后圈住她的腰,下巴轻蹭她的侧脸,“小遇……” 第284页 雨季食物丰沛,本应该是蛇类的发/情/期。但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每一个雨季对于祁墨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像平时一样捕猎,休息,独自生活在半山腰的山洞里。 是她的到来,才让他生出欲念。 她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唯一。 少年在她耳畔轻声说,“要下雨了。” 祁遇问:“很大的雨吗?” 祁墨摇头。 “会打雷吗?” 祁墨再次摇头。 祁遇松了口气,“那我们就不走了,今天晚上住在这里吧。” 可能是因为在桃花岛上吃了很多有灵气的桃子,也可能是因为跟大蛇在一起的次数越来越多,让她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好的改变。 不管因为什么,总之,她的身体早已不像以前那么脆弱了。 现在的她,就算在丛林中淋一场大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很喜欢这种在大自然中肆意妄为的感觉,仿佛自己也变成了生于此地,长于此地的生灵,不必再畏惧自然带给她的一切。 知道待会儿要下雨,祁遇就不想生火做饭了。 她知道有另外的办法能让自己肚子不饿。 少年带她来到树上,将她抱在怀里,蛇尾缠住粗壮的树枝。 祁遇身前是他的胸膛,身后倚靠着粗糙的树干。 她抱住了他。 天色暗下来,果然下起了小雨。昏蒙蒙的乌云下,细密的雨丝连成线,落在树叶草地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森林里降雨常见,但大都是暴雨,很少有下绵绵细雨的时候。 少年低头,覆上她的唇,微凉的雨丝打湿了他们的乌发和脸颊,顺着唇瓣相贴的地方低落下去,打湿了她的衣裙。 他的唇很柔软,且湿润,亲吻之后会染上秾丽的绯色。 祁遇眼睫轻颤了下,干净的雨水流进眼睛里,并不觉得不适,视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森林的呼吸和律/动。 祁遇闭上眼,情愿与自然融为一体,让野性占据自己的身体。 他们在树上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祁遇在他耳边说了无数情话,每一句都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每一次都让他更懂得喜欢,更懂得爱。 有时祁墨会控制不住,难以自禁地用尾巴尖堵住她的口。 无孔不入,或许也是蛇类动情时的一种本能。 从树枝上下去的时候,连绵的细雨早已停下,森林中的空气被雨水涤荡,清新而干净。 距离下一次过冬还有很久,他们不用着急回桃花岛。 他们收拾好行囊,准备再次出发。 临走前,祁遇弄来一块石板,用石头在上面刻刻画画。 祁墨安静地陪在她身边,看到她在石板上刻了一条大蛇,还有一个穿裙子的少女。大蛇和少女紧紧地拥抱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刻完之后,她吹掉上面的石屑,把石板放在树下。 如果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有人偶然来到这里,看到这块石板,也许能从其中窥见这场难以预见又惊心动魄的奇遇。 有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类少女,和这片大陆上的一条大蛇相爱了。 他们是爱人,是伴侣,也是最重要的朋友和伙伴。 他们将再次踏上新的旅程,去探索自己从未触及过的神秘。 少年变成了庞大的黑色蟒蛇,几乎占据了树下的所有空间。 祁遇从地上捡起两朵花,放进自己的背包。 她骑到大蛇身上,拍拍它的鳞片,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嗓音清亮地喊道:“墨墨,驾!” 第111章 系统成功完成奇幻世界的任务,再次获得了1点经验值。 它绑定了新的宿主,名叫慕时夏。 这一次是现代世界。 接到男友电话的时候,慕时夏刚睡醒。 昨天她发小失恋,拉着她去酒吧熬了个通宵,正好今天周末没课,她在宿舍补觉补到了下午,是被渴醒的。 刚下床倒水喝,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慕时夏举着水杯喝水,纤白的手指在床铺上摸到手机,没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接通放到耳边,开口时嗓音微哑,“喂?” 电话那头的人温柔地问:“夏夏,你睡醒了吗?我刚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就给你打了个电话。” 听出是男友的声音,慕时夏放下水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电话里的人又说了什么,她揉了揉太阳穴,随意应了两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室友陈婉和顾宁从外面推门进来,见慕时夏难得穿了身很乖的小白裙,正坐在镜子前化妆,好奇地问道:“夏夏,你要出门啊?” 慕时夏对镜涂上口红,拨了拨栗色的发卷,“我男朋友今天生日,我出去给他过生,正好跟他室友认识一下。” 两人走到各自的桌子前,放下刚从食堂提回来的饭。 顾宁问:“你今天不在宿舍吃了?我给你打了粥呢。” 知道她昨天喝了不少酒,顾宁特意给她打了暖肠胃的饭。 “我去外面吃。”慕时夏拖长了语调,双手合十,对着她一通撒娇,“对不起宁宁,这次我忘了跟你说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叭。”她今天是真睡迷糊了,没想起来。 少女腰细腿长,肌肤莹白如玉,毫无瑕疵。她的长相其实是偏明艳那一挂的,浓密蜷曲的眼睫如扇,狐狸眼微微上挑,天生自带蛊惑人心的意味。 第285页 舞蹈学院从不缺美女,慕时夏却是公认的校花。众人都说,古代狐狸精要能修成人形,八成就是慕时夏的脸。 其实平时慕时夏的穿衣风格比较性感大方,这次因为是去见男朋友的朋友,才特意挑了件乖巧保守的白裙,化的妆容也比较淡。 顾宁承受不住她的美颜暴击,夸张地往旁边躲,“好好好,原谅你了。你快收了神通吧,慕妖精,咱们凡人消受不起你的美貌。” 陈婉点开下饭综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过来,“对了夏夏,你认不认识临大的校草?” 她们宿舍四个人关系都不错,平时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彼此。 所以她们都知道,慕时夏的新男友程烨是临大金融系的。 慕时夏把手机装进包里,“谁?” “江忱啊。他可是临大金融系的学神,听说颜值贼高,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据说追他的人可多了,但没见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清心寡欲跟个和尚似的。” “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我应该不认识。”慕时夏摇摇头。 收拾好东西,她用电话线发圈绑了个高高的马尾,看上去清纯又有活力。 慕时夏冲另外两人挥了挥手,“走了,白。” “拜拜,祝你约会愉快。” 饭店包间内,坐着四个年轻男生。 程烨点了支烟,眉飞色舞地打电话。 挂断电话,程烨做作地咳了一声,很大声很用力。 等另外三人看向他,他才假装抱怨地炫耀道:“唉,女朋友太体贴了也不好,我说要去接她,她非不让。我这个男朋友当的都没什么存在感。” 旁边的胖子男生听见他咳嗽,还以为怎么了呢,结果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 刘阳忍不住踹了一脚程烨的凳子,“靠,程烨你不贱能死是不是?” 程烨故作疑惑,“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女朋友是校花?” 刘阳嫉妒得脸都扭曲了,“滚滚滚!” “你怎么知道我们如胶似漆?感情还特别好。” “程烨,要不是你今天生日,老子想把你脸打歪。” “嘿嘿,你嫉妒了,你破防了。”程烨抱着手机嬉皮笑脸,一副完全沉溺于爱情的傻样。 坐他对面的唐铭晨提问:“程哥这次是认真的?打定主意要浪子回头了?” 以前程烨换女朋友换得勤,谈恋爱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就分,还从来没跟他们介绍过他的前女友。 这是头一回。 程烨差点被烟烫到,紧张地看了看门口,小声祈求:“祖宗,你们可千万别在我女朋友面前提这事,以前那都是年少轻狂,都过去了。这次我是认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唐铭晨搬着自己的椅子,来到包间里始终不说话的第四个人身边,把拳头当话筒放到他前面,“江神,程烨说他以前换那么多女朋友都是年少轻狂,你怎么看?” 包间里烟雾缭绕,剩下那人眉眼低垂,修长指尖夹着烟,右手漫不经心地翻着手机。 年轻男人从始至终都神情寡淡,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跟其他三人隔开。 听见好友问话,他终于掀起眼皮,凉凉地吐出一句,“鬼才信。” 刘阳:“鬼才信。” 唐铭晨:“鬼才信。” 程烨脸上挂着迷之微笑,捂着胸口深情告白,“说真的,以前的我只是个游戏人间的浪子,直到遇到了我的宝宝,她就像我的救赎,我的光,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动……唉,说了你们也不懂。”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三人,“毕竟你们三个的感情经历都是一片空白,不懂爱情也正常。” 刘阳:“呕。” 唐铭晨:“呕。” 江忱:“……” 本来只是想走个过场,现在他后悔了。 他就不该来受这个罪。 程烨恶心完自己的室友,包厢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慕时夏面带浅笑地走了进来,手指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嗓音柔美动人,“抱歉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 刘阳和唐铭晨眼睛都瞪大了,齐齐感叹了句:“我靠”。 舞蹈学院的校花也太他妈好看了吧,这走出去说是明星都不会有人怀疑。尤其还“素颜”,绑马尾,穿着小白裙,简直就是梦里头初恋的样子。 程烨那个贱人居然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三人注意力都在慕时夏身上,没人注意到包间角落,一直置身事外的江忱神情不太对劲。 听见慕时夏的声音,他顿了一秒,抬头看去。 等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江忱原本散漫的神情一沉,薄唇不自觉抿紧。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不动声色地摁灭手里的烟,浓长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情绪。 程烨走过去,接过慕时夏手里的纸袋,“夏夏,你来陪我吃饭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还另外带什么礼物啊。” 他的语气得意洋洋,很欠揍。 刘阳和唐铭晨已经在咬牙切齿了,要不是慕时夏在场,他们两个真的会忍不住抄起板凳教训程烨这个狗比。 程烨清了清嗓子,揽着慕时夏的肩膀,神色比起刚才正经了几分,“这是我女朋友夏夏,慕时夏。这三个是我室友,也是我在学校最好的哥们,这个是刘阳,这是唐铭晨。那个是江忱,你应该听说过吧?” 第286页 毕竟江忱在整个临大都很出名,而且舞蹈学院又和临大挨着,两边学生经常把对方的论坛当自己学校论坛逛。 慕时夏的视线顺着望过去。 听陈婉说起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夸大其词,毕竟大家一般对学神都有滤镜。 在学神光环下,长得普通都能被称为帅哥了。 没想到江忱本人的容貌居然真的这么出众,跟传闻中高岭之花的形象很贴合。皮肤冷白,眼瞳是深棕色的,鼻梁挺直,颜色偏淡的薄唇微抿。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吊儿郎当地坐着,而是腰背笔直,身姿挺拔。光是安静坐在那里,就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不过,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嗯,听说过。”说完,慕时夏还客套地补充了两句场面话。 江忱搭在桌边的指尖轻颤了下。 入座后,慕时夏右手边是程烨,左边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江神。 慕时夏悄悄掏出手机,在宿舍群里发了个消息:【@丸丸我见到江忱了,他是我男朋友室友诶。】 陈婉:【啊啊啊啊真的吗真的吗?他本人是不是跟照片一样帅?】 紧接着发来了两张照片,都是别人偷拍的,像素不是很高。 慕时夏点开照片看了眼,又趁大家不注意,偷瞄了两次江忱,最终往群里回复:【不一样。】 紧跟着发了句:【比照片帅多了。】 陈婉把聊天框里的哭哭表情删掉,转悲为喜,【真的?我又可以了!】 顾宁插话:【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听说他从来不加女生微信的。】 陈婉:【@顾得猫宁你三十六度的手怎么能打出这么冰冷的文字?你伤了一个无辜女孩的心qaq,我本来还想说让夏夏帮我要一下微信的。】 陈婉不是想追江忱,只是单纯的对学神偶像的崇拜而已。 慕时夏捕捉到了关键词,【要微信?ok,给你安排。】 陈婉:【真的吗?呜呜呜呜感受到了来自夏夏女王的宠爱。从今天起,夏夏,你是我的神!】 江忱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 另外两个男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刘阳碰了碰唐铭晨的胳膊,“哎,我怎么觉得今天晚上的江神格外沉默?” 唐铭晨:“他不是一直都很沉默吗?” 刘阳:“虽然江神平时就话少得像个哑巴,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夸张吧,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虽然看不惯程烨那个得意的样子,但他们多多少少还是说了些祝贺恭喜的话,江忱却一言不发,瞧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唐铭晨猜测:“可能是看到程烨有这么好看的女朋友,嫉妒了?” 刘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江神需要嫉妒程烨那个狗?你眼睛没问题吧?” 唐铭晨:“也是。” 程烨虽然也算帅哥,但那张脸跟江忱比起来就不够看了。而且性格和能力方面,江神也明显吊打程烨,哪用得着嫉妒他? 慕时夏关掉手机,身子往右边靠了靠,小声跟程烨说话,“我有个室友特别崇拜江忱,想要他微信,你把他名片发我一下?” 程烨正想转发,忽然想起来江忱特守男德,平时不加女生的。 于是他发完名片,给江忱发消息,说了这件事。 手机响起的时候,江忱正站在洗手台前,眼神沉郁地望向镜子里的人。 脸色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额前的乌发湿润,还在往下滴水。 手机上弹出一条来自程烨的消息:【夏夏室友想要你的微信,我把你名片推给她了,你要是想加就通过,不想加就拒了。】 江忱烦躁地点了支烟,没回复。 另一边,慕时夏拿到江忱微信,好奇地点进他的名片。 点开名片,最下面出现的却不是添加到通讯录,而是“发消息”和“音视频通话”。 ??? 她什么时候加了江忱,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江忱朋友圈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从来不发,还是把她屏蔽了,所以才这么没存在感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慕时夏微信好友是满的,很多好友都不知道怎么加上的。自己什么时候加了这么一个人,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正想着事情,她不小心点到了最下面的音视频通话,本来想点取消,可一着急手就不听话了,直接点到了视频通话。 慕时夏:“……” 那边,江忱刚拿起手机,微信就弹出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来自他唯一的置顶。 第112章 没给江忱太多犹豫的时间,视频通话已经被挂断。 那边很快发来一句:【点错了,不好意思。】 江忱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进口袋。 他回到包间的时候,慕时夏刚把他微信推到宿舍群里。 想到刚才的尴尬,慕时夏掩饰地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果汁,往左边偷瞄了一眼。 江忱单手插兜走了进来。 他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衣黑裤,依旧神情淡淡,看不出太多情绪。 这么一看才发现,他个子很高,比一米八三的程烨看起来还要高出一些,估摸着得有一米八五往上了。 江忱坐下以后没说什么,也没往她这边看,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第287页 有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加的她的好友,也没设置备注,所以压根不知道她是谁。 慕时夏松了口气,渐渐把这个小插曲忘在了脑后。 吃完饭,几个人一起走出饭店。 这里离学校有一段距离,他们各自打车回去。程烨和慕时夏坐一辆,江忱他们三个坐一辆。 回去路上,刘阳扒拉着座位往前凑,拍了拍坐在副驾驶的江忱,好奇地问:“江神,你今天怎么回事儿?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江忱瞥他一眼,随便编了个借口,“包间里太闷,头晕。” 司机师傅一听这话,立马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小伙子,这样舒服一点了不?” 江忱:“……谢谢。” 冷风迎面对着吹,更他妈难受了。 后面那辆车,慕时夏坐在后排,脑袋抵着车窗玩手机。 她刚刚把江忱的名片推到宿舍群,群里一下热闹起来。 顾宁:【卧槽,夏夏你真把江神微信弄来了?】 陈婉:【呜呜呜呜夏夏夏夏!你太棒了,我给你带一个月的饭!】 就连经常潜水的谭雨璐都出现了,话语简单明了:【/大拇指/大拇指】 慕时夏正跟室友们聊天,结果脑袋下垫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扭头一看,原来是程烨将手垫在了车窗和她之间。 他保持这个姿势,温柔地叮嘱,“宝宝,别撞到了。” 车停在临大门口。 程烨揽着慕时夏的肩,冲另外三个室友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送夏夏。” 慕时夏甜甜地冲他们笑了笑,看上去文静乖巧,“大家再见。” 刘阳和唐铭晨热情地挥手:“下回见下回见。” 江忱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们亲昵的姿势,又很快收回,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江忱去冲了个澡。 从浴室走出来,他在寝室内看了一圈,眉心微皱,“程烨还没回来?” 刘阳和唐铭晨正在自己桌上玩英雄联盟,鼠标和键盘都快操作飞了。 他们宿舍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没人休息,玩游戏看视频一般都外放,大家也都没意见。 俩人一边操作,一边分神跟他说话。 “江神,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程烨那个狗比了?”这是刘阳。 唐铭晨回答他的问题:“一看你就是没经验的单身狗,送女朋友回去不得卿卿我我一会儿啊,哪能刚把人送到就走?” 江忱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刘阳电脑灰屏,他拧开水瓶喝了口水,摇头晃脑地感叹:“哎说真的,老程女朋友可真好看,怪不得刚一入学就被评上校花了。也不知道程狗怎么把人追到的,他能不能开个班,我也想学。” “慕校花看着像是乖乖女的类型,可能人家就喜欢程烨那样的浪子?” 刘阳抽空问:“那程烨今天晚上还回不回来,我们要不要给他留门?” 以前程烨谈女朋友经常夜不归宿,他们都习惯了。 唐铭晨:“不知道啊,十点多给他打个电话呗……我草,人还没齐你他妈的开什么团?” “你在那逛半天淘/宝,不过来参团,这也能把锅甩老子头上?” 俩人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一边盯着屏幕,一边互相甩锅。没人发现江忱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 宿舍门禁马上就要到了,其他人都以为程烨今晚不回来了,结果他踩着点回了宿舍。 他一进屋,刘阳就惊讶地问:“程狗你怎么回来了?” 程烨春风满面,浑身都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不回来我住哪?” “住酒店啊。” 程烨语气认真,“别别别,以前那都是随便玩玩,这次我动真格的,我真心喜欢夏夏。” 正儿八经谈恋爱,可不得循序渐进吗。 他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 本以为能收获室友们的夸奖,结果只收获了两个人的“yue”,和一个人的无视。 程烨前脚刚回宿舍,江忱就戴上了降噪耳机。 这天,上完上午第一节 课,慕时夏跟室友分开,拿着材料去找老师。 舞蹈学院有一栋办公楼装修,老师的办公室暂时搬到了临大的一栋楼里。 临大占地面积太广,慕时夏没怎么来过这边,拿手机地图导航了半天,也没找到第四教学楼在哪。 慕时夏走上教学楼的台阶,准备随便找个临大的学生问问。 结果刚走进玻璃门,就看到了背着单肩包出来的江忱。 江忱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停住脚。 慕时夏在这里绕圈都快绕吐了,连忙像看见救星似的凑了过去,可走到他跟前,却叫不上名字了,“江……江同学。” 有时候就会这样,话到嘴边却说不上来。 面前传来男生清冷的嗓音,低低地,夹杂着些许无奈,“江忱。” 慕时夏迅速改口,笑得很甜,“江忱同学,我来四教交个比赛材料,但是我没找到四教在哪,能麻烦你帮我指个路吗?” “往东走三百米,左拐,从小树林中间穿过去,再往北走五十米就到了。” 慕时夏:“?” 东?哪里是东? 在学校还需要分东南西北吗? 见少女一脸迷茫,江忱默了片刻,“我也要去四教,顺便带你过去。” 第288页 特意说前面那句话,仿佛就是为了强调“顺便”这两个字。 慕时夏顿时喜笑颜开,“好,那麻烦你了。” 江忱走在前面,慕时夏跟在后头,往宿舍群里发消息:【我在临大找不着路,遇到江忱了,他说带我过去,没想到他人还蛮好的。】 慕时夏在心里给这人贴了个标签,面冷心热,绝对是面冷心热。 陈婉:【不愧是我偶像!如果有人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男人,我会把江神的照片发给他。】 顾宁:【咦?夏夏你怎么不找你男朋友?】 慕时夏:【我找了,他没回我消息/微笑】 顾宁:【不敢说话.jpg】 陈婉发来一个搞笑视频链接,配字:【害,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咱们看点沙雕高兴一下。】 顾宁:【你上一秒还说世界上存在完美男人。】 慕时夏点开视频,正努力憋笑,额头突然撞上了柔软的东西。 抬头一看,江忱正垂眸望着她,“看着点儿路。” 江忱神情散漫,看人时却显得很专注。 他们已经走到了小树林,结果她玩着玩着手机,不小心就走出了石板路,再往前半步,就要撞上老松树了。 幸亏江忱及时抬手阻挡。 慕时夏把手机关掉放回兜里,向他道谢,“谢谢。” 江忱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嗯。” 慕时夏这会儿才想起来,刚才江忱好像提醒过她了。 只不过她沉溺于搞笑视频,没听见,他这才迫不得已亲自挡住她。 慕时夏望着走在自己侧前方的高大背影,忽然有个问题想问他。 怎么总觉得江忱有些眼熟? 而且这个名字也怪熟悉的,他们还加了微信。 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或者认识? 江忱把人领到四教门口,“到了。” “那个,江同学……” 江忱转眸看她,等着她后面的话。 慕时夏正想问他,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手机这时候忽然响了,她怀里还抱着资料,腾出手接通了电话,语气不太好,“喂?” 电话里传来程烨的抱歉声,“不好意思夏夏,我刚在打游戏,没看微信。” “没事,我刚遇到你室友了,他帮我领的路。” 江忱已经猜出了她在跟谁通话,手插兜,视线转向别处。 慕时夏又跟程烨说了两句。 等她打完电话,一扭头,却发现江忱已经走了。 不是说来四教有事吗?这么快就走了? 慕时夏摸不着头脑,先进楼里找老师交材料去了。 下午,慕时夏从练功房出来,就看见程烨守在楼下,怀里还捧着一束花。 他殷勤地凑上来,又是送花又是送礼物,说了一大堆好话。 看到纸袋上属于轻奢品的logo,慕时夏只接了花,没要礼物。 她家境不错,平时完全用得起大牌,但毕竟在一起时间不久,她不会要太贵重的礼物。 见她气消了些,程烨适时提议,“待会儿一起吃饭?” 慕时夏刚练完舞,出了一身汗又累得要死,“不了,我回宿舍洗个澡,明天吧。” 晚上洗完澡,慕时夏坐在电脑前面,打开了英雄联盟。 程烨看过她发朋友圈,知道她也玩这个游戏,还约她一起排位。 程烨:【宝宝,一起来吗?】 慕时夏刚打完一把,玩的打野位置,KDA华丽,几乎乱杀。 她给程烨回了个语音:“好。” 另一边,男生寝室。 刘阳和唐铭晨又输了,正一起鬼哭狼嚎。 “这他妈都能被翻盘,我都服了,队友脑子里装的是纸吗?” “点基地就能赢了,他非要杀人装逼,结果等对面复活,直接一波团灭。” 刘阳椅子往后一挪,来到江忱旁边,“江神,你带我们赢一把行不?我们俩今天实在是输麻了。” “带我们赢一把,转转运。”唐铭晨也在旁边跟着求。 程烨放下手机,再次得意地咳了一声。 刘阳和唐铭晨看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收回视线,不理他。 都知道程烨最近贱得很,他们才不会给他秀恩爱的机会。 没人搭理他,某人居然也能秀得起来,“待会儿我跟夏夏一起打,你们三个也来呗,咱们五个开黑正好。” 诚邀室友开黑是假,想借机秀恩爱才是真。 刚才还不理人的江忱突然关掉邮件页面,“一把。” 刘阳和唐铭晨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俩人欢呼着回了自己的位置,赶紧上号。 “来了来了,这就来。” 三个人组建好队伍,还没进入排队,程烨就厚脸皮地加了进来。 “带我一起呗,哥带你们一把。” 他们宿舍除了江忱段位最高,实力第二的就是程烨了,操作确实不拉胯。平时江忱玩游戏比较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程烨带他们上分。 刘阳:“也罢,那就勉强带上你这个逆子吧。” 队长位置给了程烨,还没等他拉慕时夏进来,就有一个人主动加入队伍。 进来直接开麦,是个娇滴滴的女声:“烨哥哥,你可算上号了。” 明显不是慕时夏的声音。 第289页 刘阳:“???” 唐铭晨:“??” 江忱:“?” 三个人都看向程烨。 程烨头皮一紧,赶紧把人踢了。 面对室友们的目光,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以前点的陪玩,忘了删了,忘了删了。你们可千万别在夏夏面前说漏嘴。” 因为他出手大方,喜欢砸钱,所以很多陪玩都喜欢接他的单子。 刘阳:“一周的早饭。” 唐铭晨:“+1。” 程烨咬牙答应,“成交。” 他这边刚删了一个陪玩,后脚又有一个加入队伍。 程烨一口气删了列表里十来个人。 刘阳:“老子都无语了都。” 唐铭晨:“不守男德,净给我们406丢脸,我呸。” 过了会儿,队伍里新加了一个人,id是“想要一个猫爬架”。 这次来的人没有开麦。 刘阳:“这个还是陪玩?” 江忱懒得看程烨的离谱行为,从刚才起就切出去看一个国外的金融页面,现在才切回来。 看到新来的那个人,他在心里回答:不是陪玩。 “猫爬架”开了麦,柔柔地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夏夏。” 刘阳和唐铭晨积极回应,“校花你好。” 程烨检查完列表,确认都删干净了,长舒一口气,“人齐了,我开了啊。” 等待排队的时间,几个人开始商量位置。 平时他们宿舍一起开黑的时候,都是程烨打野,江忱打c位,刘阳给他辅助,唐铭晨中上都玩。 这回毕竟带了夏夏,刘阳他们就想把双人路给他们,方便小情侣打配合。 结果程烨这比只想在女朋友面前装,上来就说:“我还是打野。” 他要玩自己最擅长的位置,狠狠地在夏夏面前刷一波好感。 江忱看了他一眼,想提醒一句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刘阳,唐铭晨:“……” 还剩上中下三路和辅助。 慕时夏取的id那么软,性格也温温柔柔的,大家下意识觉得她可能比较喜欢玩辅助。 程烨也是这么想的,“夏夏,你玩辅助吧?我去下路帮你们抓。” 从没玩过辅助位的慕时夏:“ok。” 游戏开始之前,刘阳闲着没事搜了一下慕时夏的战绩。 他的想法特别直男,只是想看看她什么段位,会不会拖后腿。 结果一搜这个id,好家伙全是刺客型打野,一溜的MVP,输了就是SVP,妥妥的金大腿。 慕时夏的id有多萌多软,杀起人来就有多不手软。 “卧槽,这战绩好豪华,15/2,18/3,7/0……玩的都是螳螂狮子狗皎月。” 他这边刚感叹出来,那边游戏已经进去了,开始选人。 几个人在游戏麦里热热闹闹地讨论选什么英雄,禁用什么英雄。 江忱和慕时夏始终没说话。 江忱是因为他性格冷,不爱说话,大家都习惯了。 慕时夏则是因为,要在男友和男友室友面前,扮演温婉女友的角色,不好轻易开麦。 她关了麦,一边等前面的人选英雄,一边跟室友说话。 女生宿舍里,谭雨璐在做拉伸,顾宁躺在床上敷面膜。 陈婉吃着麻辣烫,“夏夏,你盆里这些玫瑰花是?” 慕时夏懒懒地应了声,“哦,我男朋友送的。” 陈婉不小心被辣椒油呛到,夸张地咳了起来。 她捶着胸口,想憋住笑却根本憋不住,“你用你男朋友送你的花泡、泡脚啊。” 这话一出,边上的谭雨璐立刻回头,顾宁也不管自己脸上的面膜了,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一号床。 桌上的加湿器和小台灯开着,慕时夏懒散地靠在电脑椅上,头上戴着粉色的干发帽,右手握鼠标,左手拿着美容仪在脸上滚。桌子下边,莹白的双脚泡在kitty盆里,温热的水里漂满了玫瑰花。 不愧是精致明艳的校花,多线程同时运作。 宿舍里静了一秒,紧接着传来惊天爆笑。 “夏夏我真的……哈哈哈哈哈哈。” “我迟早要被我们的校花笑死哈哈哈哈哈。” “救命,夏夏为什么这么可爱啊。” 谭雨璐勉强止住笑,“其实我刚搬来咱们宿舍的时候可紧张了,我那时候感觉校花特高冷不好接近,一看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妖精,我怕跟夏夏处不来。” 陈婉接话:“结果呢?” “结果是个又美又娇的小可爱。”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有距离感。 她们都知道慕时夏是临城本地人,家境优渥,平时吃穿用度都是名牌,明显是那种金娇玉贵养大的小公主。可她没有一点公主病,也从来不炫富,人特别有趣还好相处。 这边,慕时夏的游戏已经进去了,她放下美容仪,专心玩游戏。 她以前从来没玩过辅助,为了不坑,就选了个能挂在别人身上的英雄——魔法猫咪,悠米。 慕时夏连买什么装备都要先搜一下,等她挑完装备,发现其他三个人已经先走了,泉水里只剩下她和ADC。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ADC好像是江忱玩的。 从头到尾都没听见他说话,只有在她选英雄的时候,听见他那边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声:“玩猫?” 第290页 嗓音低沉,很有磁性。 慕时夏矜持地回话:“嗯,我别的辅助不太会。” 之后江忱就没说话了。 慕时夏按下w键,猫咪挂到了江忱玩的ADC身上。 他玩的是厄斐琉斯,很常见的后期大核心,装备成型以后输出巨高,对操作要求也比较高,新手一般不敢选这个。 慕时夏挂在他身上,来到野区,帮程烨打红buff。 他们三个人待在狭小的野区,看起来其实有点奇怪。 程烨玩的是佛耶戈,在兢兢业业地打野怪。 慕时夏玩猫咪,挂在江忱身上。 就……很奇怪。 野怪快打完了,慕时夏挂到程烨身上,给他回了口血,又回到了江忱身上。 江忱带着她往下路走。 本来以为对线会比较难打,结果江忱玩一个前期弱势的英雄,硬是打出了对线优势,还单杀了对面两次。 慕时夏就挂在他身上,时不时给他加一口血就行了。 程烨来下路帮忙抓人,“我去下路抓一波,你们演一下。” 慕时夏:“对面没闪,直接来。” 上一波程烨过来的时候,江忱和慕时夏已经把对面两个人都杀了,他无功而返。 这次程烨再次过来帮忙抓人,慕时夏先手开团,他们三个正在追人,结果草丛里突然跳出来对面的打野。 后面草丛亮起传送,对面上路来支援了。 本来是三打二,一下就变成了三打四。 程烨赶紧指挥:“撤撤撤。” 慕时夏想给程烨加个血,正准备挂到他身上,结果中途被敌人技能打断,落回了地上。 完了,猫的猫爬架没有了。 江忱玩的厄斐琉斯已经走到另一边,离她很远。 程烨迅速后退,都快要跑到屏幕外面了。 玩猫咪是不带闪现的,周围没有队友,基本就只能等死。 程烨一看对面四个满血,果断决定卖了慕时夏,“卖了卖了。江神,我们先撤。” 他立刻交闪现逃跑。 慕时夏也觉得自己快死了,但还是坚强地给自己加了一口血,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时候,江忱玩的英雄也按了闪现。 却不是往逃跑的方向,而是往猫咪所在的方向,也就是对面人堆里闪。 他瞬间出现在猫咪附近,按下治疗,DF二连这两个最重要的保命技能都交给她了。 慕时夏危险的血线被抬起来,赶紧趁机飞到江忱身上。 上了队友的身,对面就不能打她了,伤害都只能灌在江忱身上。 对面的控制技能都交得差不多了,江忱站在人堆里,用走位躲开一些关键技能,利用吸血刀一顿输出,最后在慕时夏的配合下拿了个三杀。 对面不敢再追,让江忱带着慕时夏跑回了塔下,开始读回城。 游戏里“triple kill”的提示音响起的一瞬间,麦克风里传来一阵很吵闹的“卧槽”声,吵得人耳朵疼。 “2V4,这都能操作?不愧是江神。” “幸亏这波刀刷得好,不然一点操作空间都没有了。” “少躲一个技能这波就无了。” 连程烨都给自己的好兄弟鼓掌,“太牛逼了,江少。” 慕时夏也觉得江忱这波操作太神了,她都以为自己要被卖了,结果被江忱极限接走,救了下来,不仅没死,还白蹭三个助攻。 慕时夏习惯性按下T键,本来想发个点赞的表情,可是她忘了自己设置的默认表情是比心。 于是,一个狐狸的比心就这么按了过去。 江忱正在回城,马上就要回去了。看见这个表情,他眸光微动,右键无意识地点了一下。 英雄往旁边移动,回城被迫中断。 已经在挑装备的慕时夏:“怎么了?” 怎么突然打断了? 江忱:“没什么。” 另外三个人还在兴奋地讨论刚才的三杀,没人注意他们两个的短暂交流。 第113章 这把游戏打完,慕时夏借口睡觉,提前退出了队伍。 下号之前,她加了程烨三个室友的好友。 游戏语音退出去以后,程烨在那里不甘心地哀嚎,“本来想在宝宝面前表现一下的,结果风头全被江少抢了。” 江忱戴上耳机,高冷地不搭理他。 那边刘阳和唐铭晨都在嘲笑他,“活该,谁让你非要跟我们仨一块打的?” “你什么段位,江神什么段位。劝你下次想装逼,拉我们俩就成,别自不量力地拉江神一起。” “程狗,以后别装逼,当心遭雷劈。” 宿舍里乱作一团,江忱安静地看邮件。 临睡前,他搜了下另一个id“十下木木”的战绩。 在他们下线以后,这个号自己玩了两把蜘蛛和豹女,carry全场。 江忱的嘴角小幅度地扬了扬。 虽然慕时夏跟程烨说了晚安,但她并没有真的去睡。 她登了个小号,玩自己擅长的英雄和位置,又赢了两把。 高二刚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慕时夏喜欢在朋友圈发战绩截图,大号小号的截图都发。后来段位越来越高,操作也越来越厉害,就懒得再发了。 宿舍熄灯后,她抱着公仔躺在床上,随意地翻手机。 从聊天框往下翻,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江忱的号。自己没给他设置备注,昵称只有一个“江”字,介绍和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 第291页 头像是随手拍的风景,看着像是学校天台的夕阳。 慕时夏本来只是闲得无聊点开看了一眼,可是这么一看,忽然发现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楼顶的天台宽阔,绿漆栏杆显得生机勃勃。旁边偎着一栋更高的砖红色教学楼,夕阳从转角照过来,金红的余晖耀眼而刺目。 这个建筑布局,看着有点像她高中的母校。 不过只看照片也看不出什么,毕竟高中校园都大同小异。 慕时夏关掉手机放到床头,抱着怀里纯白的裸熊公仔,侧躺着睡了。 隔天,程烨想带她去外面的餐厅吃饭。 慕时夏懒得出学校门,就说去食堂吃。 “我正准备跟我室友去食堂吃饭,不然我们一块吃吧,正好借机会认识一下。我问问她们有没有空。” 程烨自然想认识她朋友,“行啊,我正想抽空跟你提这事呢。” 慕时夏掩住听筒,问自己室友,“你们今天有空吗?一块吃个饭,我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我男朋友。” 顾宁三人点头,“有空。” 陈婉:“去临大食堂吧,我好馋他们六食堂的烤鸭,听说外酥里嫩,特别好吃。” “行。”慕时夏把室友的话转告给程烨,“我们去你们学校的六食堂吃吧。” 这边,程烨挂了电话,跟室友说了声“我跟夏夏一起吃,不跟你们了”。 说完他就把包丢给刘阳,跑出了阶梯教室。 刘阳梆梆给了他的书包两拳,“哼,见色忘友。” 程烨跑出教室,跟慕时夏打电话确认她们的位置,跑过去接人。 他还特意提前买了几杯奶茶,“不知道你室友喜欢什么口味,就选了你平时比较爱喝的几种。” 大家道完谢接过奶茶,顾宁碰了碰慕时夏的胳膊,挤眉弄眼,小声跟她说:“夏夏,你男朋友还挺贴心的。” 顾宁母胎solo,没谈过恋爱,只从网上看到过,什么男生在意女生的几大表现,优秀男友的恋爱小细节这类的话题。 夏夏男朋友选了她平时爱喝的奶茶,不就是把她的喜好放在心上吗? 谭雨璐谈过两场恋爱,看到这一幕,却莫名觉得有点别扭。 让她想起了她的前男友,也是特别会来事,很会说话讨女孩子欢心,最后发现是个海王渣男。 不过这次仅仅是一面之缘,她也不好妄下定论,便只是安静地喝奶茶,没有搭话。 程烨带着慕时夏和她室友们去了六食堂二楼,这里跟外面餐厅差不多,点餐制,消费比普通食堂高很多,不过菜品的种类和味道也更好。 临大经济条件不错的学生,一般都会来六食堂吃饭。 程烨刚准备去点单付款,一转头,看见自己三个室友从外面走了进来。 刘阳他们也看见他了,“好家伙,这都能遇上。” 程烨问:“你们怎么比我们还慢?” 他去买了奶茶,还去接了女朋友,怎么反而比他们到得早。 刘阳解释:“刚刚江神被老师叫过去说事情,我们等了他一会儿。” 他们组刚弄完一个项目,江神说请他俩吃饭,所以三个人就来了六食堂。 “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咱们一起吃呗。”程烨拍拍刘阳跟唐铭晨的肩膀,“夏夏室友可都是单身,你们俩把握机会,说不定能来一段缘分。” “我靠!”刘阳和唐铭晨异口同声。 那可都是舞蹈学院的女神,俩人赶紧整了整衣服。 “可惜今天出门忘了喷香水了。”刘阳感叹。 唐铭晨笑骂:“去你丫的,别卷我。咱们男大学生就该像江神一样,保持简单朴实。” 正在看菜单的江忱:“?” 跟他有什么关系? 刘阳拆他台:“你确定你有江神简单朴实的资本?” 江神凭借那张脸都能被评为校草,哪是他们能比的。 他们这些普通男大学生,要是不在意自己外表,不过得精致一点,这辈子都别想脱单了。 几人说着话回到餐桌前。 六食堂有长餐桌,两个寝室各自坐在桌子一边。 慕时夏对面是程烨,右边是自己的三个室友。 程烨左边坐着刘阳和唐铭晨,跟陈婉和顾宁面对。 但是江忱落座的时候,却没有选择谭雨璐对面,而是坐在了程烨右边的位置。 这样一来,两个寝室并不是工工整整面对面坐着的,江忱对面是空位。 唐铭晨给江忱竖大拇指,“男德典范。” 不加女生微信,跟异性保持距离,还有比他更守男德的吗? 江忱:“……” 突然后悔请他们俩吃这顿饭了。 陆陆续续上了菜,大家边吃边聊天。 江忱和慕时夏没怎么说话,安静吃饭。 不知是谁提起的话头,说起了各自的老家。 大家说了一圈各自的情况,刘阳话痨地提了句:“江神好像是临城本地人,临城一中毕业的。” 临城一中在全国都很有名,所以他才顺嘴提了一下。 顾宁接话:“好巧,夏夏的母校也是临城一中。” 慕时夏愣了下,下意识看向江忱,对方也刚好看向她。 四目相对。 程烨心里有点酸了,“你们俩居然一个高中的?” 第292页 好酸,他也是临城人,可惜他成绩够不上,没考上一中。 要不然他也能跟夏夏同一个学校了。 “你跟江神同一届,你们以前会不会认识啊。”刘阳八卦地问道。 慕时夏眨了眨眼,率先挪开视线,迟疑地道:“我们高中文化生跟艺体生不在同一栋楼,平时也没什么交集,所以……” 江忱垂下眼,有些自嘲地接了句:“不认识。” 这下程烨舒坦了,眉开眼笑。 这么一看,还是他跟夏夏最有缘分。 江忱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吃完饭,顾宁陈婉她们跟刘阳唐铭晨各自加了微信,方便有事联系。 都知道江忱不加女生微信,所以大家也没人提这件事。 “你们先回吧,我跟我男朋友待一会儿,白。” “拜拜。” 刘阳和唐铭晨自告奋勇送三个姑娘回去。 等室友们离开,慕时夏跟程烨走下楼,去湖边转了一圈。 青湖边假山嶙峋,杨柳依依,石廊连接着一座八角凉亭,水里还有几只灰褐色湖鸭在凫水。据说六食堂的烤鸭食材就来自于这里。 两个人绕着湖边走了走,程烨提议去湖中凉亭。 他们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聊聊天,说说话。 湖边风景是不错,但可能是吹了太久的风的缘故,刚回宿舍洗完澡出来,慕时夏就打了个喷嚏。 “夏夏,你怎么了?”顾宁关心地问道。 慕时夏揉了揉微红的鼻尖,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好像有点感冒,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她敷了会儿蒸汽眼罩,打开桌上的加湿器,开了把游戏。 另一边,顾宁正在跟唐铭晨微信聊天。 俩人吃饭的时候正好坐对面,说了不少话,很聊得来。 顾宁在聊天时提了句,慕时夏好像感冒了。 唐铭晨立马会意,坐着滚轮椅来到程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哥,校花室友说校花感冒了。” 程烨本来正打着游戏,“打团呢,别打扰我。”一听见慕时夏感冒,他立马把耳机摘了下来,挂在脖子上,“夏夏感冒了?” 唐铭晨指了指自己手机屏幕,“校花室友说的。” “你帮我打完这把,我去给她买药。”程烨把耳机一摘,放桌子上,外套都来不及披,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唐铭晨跟顾宁聊着天,没工夫打游戏,就把刘阳给抓了过来。 刘阳:“真让我来啊,坑了别怪我。” 唐铭晨安慰道:“放心,不怪你。” 反正是程烨的号,掉分也是他的事。 刘阳问:“你怎么不替他打?” 唐铭晨神秘一笑,“我跟顾得猫宁聊天,没功夫玩游戏。” 顾得猫宁是顾宁的微信昵称。 刘阳没明白唐铭晨说的是什么,“你这英语口音挺重啊,六级怕是过不了了。” 唐铭晨没解释,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打字发可爱表情。同时切到购物平台,给自己挑了瓶香水,还买了新的全套护肤品,再加两套新衣服。 有些人表面说着拒绝外貌内卷,但遇到心动的女生,还是情不自禁地加入了卷的行列。 江忱从外面回来,见刘阳坐在程烨的位置打游戏,随口问:“程烨呢?” “校花好像感冒了,程烨去给她送药。”唐铭晨对着屏幕嘿嘿傻笑,抬起头回了一句。 江忱默了片刻,“哦。” 程烨风风火火地推开门闯了进来。 他累得直不起腰,气喘吁吁地说:“校医院关门了,买不着药。” 学校外边的药店离得比较远,这么晚了,他怕出去买的话,赶不及女生宿舍门禁。 “江少,上周你感冒不是买了挺多药吗?还有吗?” 上回程烨过生日,回来的出租车上,江忱吹了一路的冷风,又洗了个半热不冷的澡,第二天起来就感冒了。 他去药店多买了几盒药,放在宿舍给大家当备用。 江忱没有看程烨,修长指尖在桌沿轻点了下,“在柜子里。” “谢了,我先拿去应急,下回再还你。” 江忱已经把打开过的那盒药拿出来,放在自己桌上,里面剩的都是还没开包装的药。 程烨提起袋子,像来时一样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幸好他跑得足够快,赶在女寝门禁之前,把药送了过去。 程烨怕慕时夏再吹着风,没让她下来取药,而是在楼下拦住一个准备回寝室的女生,托人家帮忙送到寝室。 他长得帅气俊朗,大晚上跑过来给女朋友送药,被拦住的女生欣然答应帮忙。 女生寝室。 慕时夏打完游戏,准备做做护肤就睡了,刚戴上毛茸茸的兔子洗脸发箍,寝室门在这时候被敲响。 她离门最近,走过去拉开门,门外是个陌生的女孩。 看到她,女生眼中浮现出惊艳,愣了会儿神,才有些腼腆地问:“你好,请问慕校、慕时夏在不在这个宿舍?”差点就喊成了“慕校花”。 慕时夏:“我就是。” 女生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刚刚我从外面回来,有个高高的男生叫住我,让我帮他把药送上来。” 透明塑料袋很容易看到里面的东西,是几盒感冒颗粒,还有消炎药,退烧药,连维生素C都准备了。 第293页 慕时夏忙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女生走之前,慕时夏从桌上拿了盒巧克力送给她作为谢礼。 “哇,这是你男朋友给你送的吧?好体贴啊。”陈婉正坐着等泡面,见慕时夏提着袋子进来,羡慕地说道。 “应该是他,我问问。”慕时夏给程烨发了个消息,问是不是他送来的药。 程烨走在回自己宿舍的路上,低头打字:【我听唐铭晨说的你感冒了,好像是你室友告诉他的。】 慕时夏弯了弯唇,【谢谢啦~】 之后发了个“mua”的可爱表情。 这还是程烨长这么大,头一次脸红成这样,字都不会打了。 他抓了抓头发,把手机放兜里,回宿舍被宿管抓住记名也丝毫没影响心情。 慕时夏正在看袋子里具体有哪些药,根据说明书决定先吃哪个。 却被她翻到了一张微信付款的单子,下面写着付款人的签名。 程烨的字没这么飘逸潇洒,而且这两个字也不是“程烨”,而是“江忱”。 发/票和购物单都在袋子最下面,估计是忘记丢了。 所以这么多药其实不是程烨买的,而是江忱买的? 慕时夏刚才就在想,程烨可没有这么细心,不会把药买得这么齐全。 原来是别人买的。 可送给她的药,为什么是江忱买的? 慕时夏拍了个照片,问程烨这是怎么回事。 程烨这时候已经回到宿舍了,他倒是没有隐瞒,跟慕时夏说了实话:【我本来去校医院帮你买药来着,结果太晚了没买到。怕错过你们宿舍的门禁,就拿了江少上次买的药。】 慕时夏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她给自己冲了一包感冒冲剂,正准备把袋子里的发/票和签名都销毁,盯着上面的签名,想起白天一起吃饭的时候说的话,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江忱真跟我一个高中啊?” “对啊,隔壁临大的论坛上好多讨论他的帖子,有人高中跟他一个学校,还放了他以前的照片呢。”陈婉的泡面已经泡好了,她揭开盖子用叉子挑了一口,“夏夏你要看吗?我把帖子发给你。” 慕时夏还没想好要不要看,陈婉已经把链接发到宿舍群了。 她一边晃着保温杯,等感冒药晾凉,一边点进了陈婉发的论坛链接。 首楼是特别吸睛的标题,还放了几张江忱的照片,看上去像是趁上课的时候偷拍的,大都是侧颜,正脸比较模糊。 下面的楼层回复已经快十页了,大都是“啊啊啊啊啊”“比上一任校草可帅多了好吗?”“这真的不是高p照片吗?”“听说还是金融系的学神,好牛逼”这类的回复。 慕时夏随意往下翻了翻,划到一张稍显青涩的校服照。 应该是他高一高二的照片,跟现在其实没差几年,但上了大学之后,身上的气质多多少少会发生一些改变。 照片里的少年将蓝白校服系在腰间,手里抱着篮球,站在树下像一棵挺拔的白杨。虽然他脸上没什么笑意,神情散漫,但不会让人觉得像现在这么有距离感。 现在的江忱更高冷,添了些冷静沉稳的气质,像高岭之花一样难以接近。 慕时夏正在喝感冒药,看到江忱的校服照,脑海中某些回忆忽然被勾起。 她瞪大了眼睛,一激动,不小心被呛了一下,“咳咳。” 这,这不是那谁吗? 慕时夏想起来了,她高中的时候跟江忱见过面的,还加过微信。 他们学校,文化生和艺体生的确不在同一栋楼里,文化生在北楼,艺体生都在南楼,平时各自生活在各自圈子里,不怎么有接触。 那时候好像是高二,慕时夏快要参加舞蹈集训了,但是文化课成绩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老师特别操心她,就跟北楼重点班的老师商量了一下,看能不能让同学们互帮互助一下,督促她好好学习。 在老师办公室,她跟江忱互相加了微信。 当时江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很多男生女生的崇拜对象。但慕时夏对学霸学神有种没来由的敬畏,北楼的学霸对于她来说,就跟洪水猛兽差不多。 刚加上微信的时候,江忱给她发来自己的名字,让她添加备注。 慕时夏揪着手指,诚惶诚恐地喊了声:“江枕同学。” 然后在江忱无语的视线中,听见他无奈地低声纠正:“江忱。” 慕时夏当时觉得自己作为学渣的尊严被狠狠摩擦,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颤着声线改了口:“江忱同学。” 江忱垂睫看她,“嗯”了一声。 慕时夏好像看见他的嘴角扬了一下。 那时候慕时夏觉得,江忱这样的好学生,估计并不想牺牲自己的学习时间,来带她这个学渣。可能只是碍于老师的面子,才不得不照顾她。所以一般情况下,慕时夏都不会主动去打扰。 慕时夏唯一一次主动找江忱,是为了一次小测。 那次班里组织数学小测,满分一百。如果及格了,就不用参加高强度的针对训练。如果不合格,接下来将要面对地狱难度的半个月的专项训练。 慕时夏害怕自己被选进去,趁数学老师被同事叫走,她点开微信,把题拍了过去。 只有面对学霸才会间歇发作的社恐上线了,她谨慎地斟酌着措辞,【小江老师你好,非常抱歉在上课的时候联系你,希望没有打扰你的学习。】 第294页 打完这行字,又把所有的“你”都改成了“您”。 没想到江忱很快回复:【?】 还有一条:【什么事?】 慕时夏:【我们班组织小测,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写一下答案,我不想考砸被家长骂,就这一次,可以吗?能让我及格就行。】 江忱那边过了好几分钟都没回。 就在慕时夏以为他不想答应的时候,对面发来一张图,是写在草稿纸上的答案。 一个小时的测验题目,他一会儿就写完了。 慕时夏真心实意地道了谢,把答案抄了上去。 她当时以为自己及格妥妥地稳了,可是隔天,她被叫到办公室,被数学老师一顿批。 最后定下的补习名单,慕时夏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里面。 她拿到自己的卷子,发现上面全是红叉和横线,当然没有及格,还没她自己平时考得高。 慕时夏拍了自己的卷子发给江忱。 其实她当时是有些生气的,她以为江忱故意不帮她,所以写了错误的答案。 慕时夏鼓着双颊,噼里啪啦地打字:【江同学,你不想帮我可以直说,不用特意骗我。】 这张试卷对于他这种学神来说,肯定不算什么,他分分钟就能解出正确答案。 可最后卷子分数这么低,只能说明他故意给她发来了错误的答案。 江忱那边沉默了片刻,发来一句:【怎么跟我给你写的答案不一样?】 慕时夏:【我怕考太好老师怀疑,就故意抄错了几道。】 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像是不知道怎么回复似的。 慕时夏都快没耐心了,才等到江忱的后一句:【……我给你的是65分的答案。】 江忱担心她会全部照抄,所以挑着简单的题写了正确答案,比较难的题写的是错误答案。这样既能及格,也更加符合她自己的真实水平,不会被老师怀疑。 结果慕时夏自己也改了答案,还好巧不巧的,把正确答案都给改了,错误答案给抄上去了。 慕时夏攥着手机,盯着对话框看了好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回。 她怎么说也是资深学渣,怎么可能连抄答案不能全抄,免得被老师怀疑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可能在学神眼里,她就跟傻子差不多吧。 慕时夏关上手机,把手机丢进桌洞里,撞出“砰”的一声。 她趴在胳膊上,为自己即将面对的半个月的地狱训练而难过。 慕时夏努力搜寻记忆,这两件跟江忱有关的事让她印象最深刻。 后来她去参加舞蹈集训,再后来就是艺考跟高考,忙得团团转,跟江忱再也没联系过了。 对于慕时夏而言,她跟江忱只在网上聊过几次,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算不上多熟悉。 而且她朋友多,一中大半个南楼的艺体生她都认识,上了大学也经常参加各种活动,认识新朋友,所以之前见面的时候,才没把江忱认出来。 慕时夏平复了一下心情,嘴唇抵在保温杯边缘,把药全都喝了,然后有些迟疑地点开了微信。 不管怎么说,江忱以前都帮过她的学习,现在大学遇见了,总不能完全把人家当陌生人吧,那也太不好了。 不过……一想到要给江忱发消息,慕时夏还是本能地发憷。 过去两年多了,江忱身上的学神光环依然耀眼,而她还是那个害怕学习的学渣。 慕时夏在心底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跟他打个招呼。 她点进江忱的对话框,斟酌再三,慢吞吞地发过去一行字:【小江老师,谢谢你的感冒药。】 第114章 (修) 消息发出去以后,慕时夏曲起食指轻轻抵着下巴,忐忑不安地等待对面的回复。 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行字持续了好几分钟,慕时夏都以为江忱要发很多字过来了。 可最后发来的,只有很简短的几个字:【没什么,记得按时吃药。】 这几个字需要打这么久吗? 慕时夏松了口气,又客气地回了一句:【嗯嗯,我会按时吃的。我先睡啦,小江老师晚安。】 江忱:【晚安。】 慕时夏把手机丢到床上,做完每天的护肤流程,早早地上床休息。 睡了一觉醒来,慕时夏觉得头重脚轻,就没去上舞蹈课,托室友帮自己请了一天假。 中午室友回来的时候,帮她从食堂带了粥。 慕时夏爬下床喝了碗热气腾腾的甜粥,又冲了包感冒冲剂,继续回床上睡觉。 下午宿舍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玩手机。 程烨刚到教室,就给她发消息:【宝宝,你现在好点了吗?】 慕时夏懒洋洋地打字:【好多了,就是嗓子还有点痒。】 程烨:【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 慕时夏:【有点想吃南门外面的那家海鲜粥。】 程烨:【包在我身上!宝宝你好好休息,晚上我给你带饭。】 慕时夏:【谢谢~】 过了会儿,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替我谢谢你室友的药。要是方便的话,你尽快把药还给人家吧。】 要不是昨天晚上及时喝了一包药,她今天可能要难受好久。 程烨正坐在阶梯教室里上课,后边是刘阳和唐铭晨,右边隔了一个空位的位置坐着江忱。 第295页 程烨手伸过去,拍了拍江忱的胳膊,把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他,小声说道:“江少,我女朋友让我替她谢谢你。” 江忱掀起眼望过来,一眼就注意到聊天的背景是程烨和慕时夏的合照。 上方的备注是“亲亲宝贝”,后面还有三个爱心。 江忱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微皱起眉,“知道了。” “我的夏夏宝贝真是温柔又善解人意。”程烨咧嘴傻笑,浑身都往外冒粉红泡泡。 江忱拿着自己的东西往外挪了一个位置。 后边的刘阳和唐铭晨,都以为他是被程烨恶心到了。 毕竟自从程烨跟校花在一起后,就天天在宿舍秀恩爱折磨他们,已经对他们造成了严重的精神伤害。 江忱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他点进去看了眼,发现自己被拉进一个陌生的群。 群里只有三个人,他,刘阳,和唐铭晨。 江忱:【?】 刘阳:【程烨这个狗太不要脸了,我们得制裁一波他。】 唐铭晨:【不就是谈个恋爱吗,看把他给嘚瑟的,跟谁没谈过似的。】 虽然……他们宿舍其他三个人的确都没谈过。 刘阳:【我有个主意,你们等着瞧吧。】 唐铭晨:【什么办法?】 刘阳:【一会儿下课你们就明白了。】 唐铭晨眼神询问身旁的刘阳,刘阳用口型回他:“保密。” 第二节 课结束,程烨跟室友勾肩搭背走在一起,“待会儿我不跟你们一起吃了,我去给我宝宝买海鲜粥。” 刘阳抓住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程哥,你先别走,我跟你说个事。” “啥事啊?” “你以后能不能别他妈秀恩爱了?” 程烨玩世不恭地笑着,语气得意洋洋,“嫉妒哥了?其实没什么好嫉妒的,我也只不过是比普通男生多了那么一点点魅力,所以才能追到喜欢的人。你们再加加油,将来肯定也能追到——” 后面的话在看到一个女生的瞬间,戛然而止。 程烨“卧槽”了一声,赶紧往刘阳身后躲。 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女生,唐铭晨瞬间明白了刘阳的“战术”,悄悄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程烨想逃,却被刘阳和唐铭晨一左一右制住了胳膊。 “嘿嘿,程哥你先别跑啊,谁让你的‘魅力’这么大呢。” 女生已经走到了程烨面前,张口就是:“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程烨脸上得意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他挣脱不开刘阳和唐铭晨的束缚,求救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江忱。 江忱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 程烨僵硬地笑了笑,“我没躲你啊,我这就是正常上下课。” 其实这个女生不是程烨的前女友,但也算是程烨的“桃花债”之一。 在一次社团活动上,刘诗雨遇到了点麻烦,程烨当时特别有男子气概地站出来帮了她,还自告奋勇送人家回宿舍。 怎么说程烨也算是临大金融系有名的花花公子,学校里关注他一举一动的人还挺多的,从那之后就有人传出来他在追求刘诗雨的消息。 程烨当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特意澄清。 刘诗雨找他帮过几次忙,他顺手就给帮了,平时找他聊天他也有问必回,态度积极得很。连她送的一些小礼物,程烨也完全没拒绝。 这就导致误会越来越深。 刘诗雨认定了程烨在追求她,却一直不表白吊着她,所以就想打直球跟他坦白,没想到最后程烨的回答却是“我对你没意思,你别多想”。 刘诗雨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明里暗里来找程烨对质过好几次,就想让他给自己个说法。程烨不想跟她纠缠,平时遇见她都尽量躲着,这次不知道怎么刚好被她给逮住了。 “渣男,你就这么敢做不敢当?”刘诗雨攥紧了拳头,咬牙指责。 程烨现在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他双手合十讨饶:“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您就放过我吧成不成?” 刘诗雨眼眶立马就红了,“不可能,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 “就前一阵子,我女朋友可好看可温柔了,还是校花呢。”一提起慕时夏,程烨的尾巴习惯性地翘到了天上。 刘阳和唐铭晨齐齐翻了个白眼。 平时程烨撩妹的时候不挺能说的吗,怎么今天情商这么低了?人家女生正在气头上,他故意这么说,不是激化矛盾吗。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照片。” “那不行。”其实程烨是怕她去找慕时夏的麻烦,到时候既影响夏夏的心情,说不定还会让她跟自己闹别扭。 刘诗雨被激得有些恼怒,“你凭什么在玩弄我的感情之后,又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生?我告诉你程烨,如果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今天晚上我就把你的事迹挂到论坛上,让大家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别别别!”程烨这下急了。 要是真挂到论坛上,这事闹大了,夏夏肯定会知道。 别说挂论坛了,就是他们几个人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已经有不少同学停下来看热闹了。 程烨没办法,只能跟她打商量,“刘诗雨,我们去边上说行不行?” 刘诗雨忍着泪点头,“行,我倒要听听你怎么狡辩。” 第296页 俩人单独去路边解决这件事。 刘阳和唐铭晨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 “江神,咱们先走吧,估计程狗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个事儿。” 江忱看了眼程烨,“走吧。” 去食堂的路上,唐铭晨问:“是不你把程哥的行踪透露出去的?” 刘阳得意地挑眉,“我只是发了个朋友圈而已。” 唐铭晨打开朋友圈一看,刷到刘阳一小时前的朋友圈,说什么老师上课真风趣,七教的教室真宽敞,还配了张照片。照片是拍黑板的,但好巧不巧地,把前面程烨的身影也拍了进去。 要是有人看到这条朋友圈,想找程烨,肯定会选择在七教楼下蹲点。 刘阳朋友圈里有刘诗雨,他也是随便发了条试试,正好被她给看见了。只能说老天爷都对程烨的所作所为看不下去了。 “高,我看程烨以后还装不装了。”唐铭晨也觉得解气。 “说起来程狗也活该,谁让他整天跟小女生搞暧昧,不清不楚地吊着人家。”要是他早说清楚,不久没这么多事了? 刘阳做这件事,其实还有个想法,那就是希望程烨早点把这件事干干净净地解决了,省得人家女生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时不时还来骚扰他和唐铭晨,怪麻烦的。 “是啊,”唐铭晨深有同感地点头,“要是他像江神这么洁身自好,怎么可能惹上这摊子事。” 暗恋江神的人肯定比程烨的小迷妹多,但他们可从没听说江神闹出过什么绯闻。 就在这时候,江忱收到一条消息。 他看了眼手机,突然停下脚步,“我有点事,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怎么了?” “私事。” 说完,江忱就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慕时夏在宿舍躺了一天,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前两天在网上买的手办到了,驿站给她发了取件短信。 顾宁她们在舞蹈室训练,慕时夏不想继续麻烦她们,正好她有点想喝酸奶,就披上外套下楼去取快递。 慕时夏拎着快递和酸奶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女生宿舍楼下,站着个高大挺拔的男生。 路过的女生频频回头,兴奋地跟自己的朋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悄悄举起手机偷拍。 男生对周围人的注视视若无睹,他手里提着卡通的保温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似乎有些犹豫。 慕时夏经过男生身边的时候,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像被定住似的,睁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男生也注意到了她,原本有些懒散的视线瞬间锁定在她身上。 他缓缓抬起头,将手机放进兜里。 慕时夏反射性地站直了身体,声线有些紧绷,“江、小江老师,你来找人吗?” 娇小少女披着件外套,素净的小脸精致白皙,栗色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绑了个丸子头,狐狸眼噙着清透的水光,鼻尖微红。 看上去气色还不错,不像是发烧的样子。 见状,江忱眉心稍松,“找你。” “找我?”慕时夏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找她干嘛? “嗯。”江忱把手里的保温袋递给她,“给你送东西。” “这是……” “海鲜粥。”江忱解释。 慕时夏这时才注意到袋子外面熟悉的logo和图案,是她最喜欢的那家粥店。 她手忙脚乱了几秒钟,把酸奶夹在胳膊下面,总算腾出手,将保温袋接了过来,仍然一头雾水,“怎么是你给我送?”不该是程烨送吗? 江忱垂眸望着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表情空白了几秒,似乎是难以开口似的,低叹了声,“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江忱过于慎重的态度,让慕时夏心底升起些许奇怪。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难以启齿? “走了。”江忱怕她继续追问,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慕时夏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只能通过微信跟他说声谢谢。 江忱的回复依旧简单:【不客气。】 回到宿舍,慕时夏打开保温袋,里面的海鲜粥还热着,是她平时最常点的鲜虾瑶柱粥。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份粥里居然没有她讨厌吃的香菜。 难道是大厨今天忘记放了? 慕时夏没往其他可能性上想,一边喝着甜咸香糯的粥,一边打字问程烨:【刚才江忱给我送了一份粥,怎么回事儿啊?】 程烨刚解决完刘诗雨的事,筋疲力尽地回到宿舍,瘫倒在电竞椅里。 他给慕时夏发语音:“我刚才突然被老师叫去,怕你饿着,就先让江忱替我送了。” 他一个学渣,老师平时哪会特意叫他?这都是发生在江忱身上的事。 不过慕时夏不是多疑的性子,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听了他的解释,她就没再继续想,专心喝粥。 另一边,江忱送完饭回到宿舍。 程烨拉着他一通道谢,感恩戴德的态度就差给他跪下磕头了,“谢谢江少,你这回可帮了兄弟大忙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刚才他怕慕时夏等太久饿肚子,就让江忱替自己先送一份粥过去。 他们宿舍三个人谁遇到事情,一般都是找江忱帮忙,所以程烨选择私聊江忱,完全是惯性下的反应。 第297页 江忱性格沉稳,话又少,办事最靠谱。 “不用了。”江忱无情地拂开他的手。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突然有个帖子同时飘在了临大和舞蹈学院的论坛首页。 标题就叫——“临大金融系校草疑似追求舞蹈学院校花!帅哥美女的爱情我先磕为敬!” 首楼附图有好几张,分别是江忱独自等在楼下的照片,后来慕时夏走到他身边的照片,还有两个人说话,江忱把海鲜粥交给她的照片。 配字:【有图有真相,慕校花去校门口取快递,江校草在楼下等了她十几分钟,就为了把晚饭亲手交给她。这是爱情吧?这是校草在追我们慕校花吧?临大最著名的高岭之花最终还是被我们慕校花折下来了吧?帅哥美女天生一对,这桩婚事我先同意了,他们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不能喝我坐小孩那桌。】 慕时夏和江忱在两个学校都是风云人物,这个惊天大瓜一出,顿时引来了两边同学们的疯狂回应。 【我也同意这桩婚事!】 【十分钟过去了,结婚请柬还没发吗?效率太慢了吧。】 【之前我在公众号上,看到过临大和舞蹈学院的招生海报,用的分别是江忱和慕时夏的照片,俩人都穿着学士服,当时我就觉得他们两个好配,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别人给唐铭晨发来这个链接,问他这事是不是真的。 点进帖子,唐铭晨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有什么乌鸦嘴的天赋? 白天刚说完江神洁身自好,从无绯闻,晚上就曝出这么大一个绯闻,还是个让他们宿舍都沉默的绯闻。 唐铭晨和刘阳深深感觉,这件事可能会破坏他们宿舍内部的友谊,于是在只有他们和江忱的三人群里,疯狂@江忱,把帖子发给他。 【江神,你不会真要跟兄弟抢人吧?】 【虽然程狗秀恩爱的样子挺烦人,但咱们毕竟是两年多的哥们,总不能那什么是吧。】 【要是你跟程哥决裂了,我跟刘阳多难办啊,你可千万别给兄弟出难题。】 两个人叽叽歪歪地讨论了一屏幕。 江忱无语地打字:【???】 他什么时候付出行动了? 唐铭晨:【你是不是没看我发的帖子?你点进去看看。】 江忱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这才看到唐铭晨之前发的帖子,光看标题就让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点进去,果然是今天晚上那件事。 江忱怀着复杂的心情,把整个帖子都浏览了个遍。 最后他揉了揉太阳穴,从帖子里退出来,在群里发:【粥是程烨让我送的。】 刘阳:【啊?为什么?】 江忱心情不好,懒得再解释。从衣柜里随手拿了身衣服,进浴室洗澡。 冲凉的时候,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高三下学期的一件事。 那次他去图书馆借书,路过商场,正好遇见了慕时夏。 她去参加舞蹈集训,不在学校上课,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过面了。 原本江忱想过去打个招呼,可是还没等他走过去,就看到少女欢快地跑向一个男生,扑进了他怀里。 男生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递给她一支香草冰淇淋。 但是在此之前,在学校,江忱亲耳听到慕时夏跟朋友聊天。 “夏夏,你跟北楼那个学神最近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江忱长那么帅,学习还那么好,你不想跟学霸来一场校园恋爱吗?还能让他免费教你学习。” “我谢谢你,不想。”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慕时夏打了个呵欠,“我什么类型都不喜欢,每天学习跳舞都快累死了,哪有心情考虑这个,等高考完再说吧。” 她跟朋友走在前面,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江忱。 因为慕时夏说过不想早恋,所以江忱控制住自己,不去打扰她。 可是还没等高考,她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前一阵终于从高中同学那里听说,慕时夏跟男友分手。江忱正准备行动,却看到她发朋友圈说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不想被打扰。 江忱把订好的两张Livehouse门票扔进垃圾桶,继续等。 结果就等到她跟程烨在一起了。 江忱现在觉得,一直等待时机的自己像个大傻/逼。 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江忱正好撞见程烨气冲冲地从外面进来。 “谁在这乱传八卦?事情都不弄清楚就发出来,真是。”程烨想回帖澄清,可是没一个人信他的话。 “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乱嗑cp呢,对吧江少?” 江忱冷着脸,拿起桌上的吹风机就进了浴室,从头到尾完全无视了程烨这个大活人。 程烨满腔火气诡异地停滞了一瞬,呆滞地望着他的身影,“江少今天怎么了?” 怎么看起来好像比他还不高兴。 ……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却是岁月静好,一片安宁。 慕时夏宿舍里有个吃瓜小能手陈婉,从来不会错过任何八卦。 但因为今天慕时夏身体不舒服,大家为了不打扰她休息,早早地就熄灯睡觉了。 所以这一次外面的风起云涌,她们宿舍一概不知。 第298页 第二天起来,慕时夏身体恢复,照常去上课。 她刚走进教室坐下,隔壁寝室的女生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问:“夏夏,你脱单了?” 慕时夏没什么好隐瞒的,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 “你男朋友是不是临大金融系的那个谁?”女生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慕时夏叼着面包抄作业,懒散地点了点头,“嗯,对啊。” 第115章 (修) 慕时夏从来不逛论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今天一起上课的同学似乎有些兴奋,常常有人从前面扭头往后看,然后再转回头跟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慕时夏没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联想,她自己坐在后排,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 第一节 下课后,她走出教室,去舞蹈室跟室友会合。 见到室友们的时候,她们三个正围在一起看陈婉的手机,小声嘀咕着什么。 慕时夏从后面走过去,拍了下她们的肩膀,“看什么好东西呢?” “呼,夏夏,你吓我们一跳。”顾宁拍拍胸口。 陈婉则是问道:“夏夏,你看论坛了吗?” “没有啊。”慕时夏拉开书包拉链,准备去更衣室换衣服。 谭雨璐在这时候拉住了她,“你快看看论坛,有关于你的帖子。” “什么帖子?”慕时夏打开手机,登进学校论坛。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因为首页第一个hot帖子就提到了有关她的关键词。 点进去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跟江忱的几张照片,再结合首楼的文字,显然是有人误把他们两个当成了一对。 慕时夏往下翻了翻,大部分同学都在热情祝贺,还有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他们怎么在一起的。 “你看看最新一页的回复,”陈婉说道,“有个层主说她今天去问你了,你亲口承认你跟江神在谈恋爱。” 今天早上那门课她们没在一起上,所以到底有没有人问过慕时夏,她们也不知道。 慕时夏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会承认这件事? 可就在这时候,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上课之前,确实有隔壁寝室的女生过来问过她两句话。 ——“夏夏,你脱单了?” ——“你男朋友是不是临大金融系的那个谁?” 当时她给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慕时夏翻了翻发帖时间,是昨天晚上。 也就是说,早晨那个女生很有可能是看了帖子,八卦之心大起,所以才跑过来问她,是不是跟江忱在一起了。 可她以为女生问的是她和程烨,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应了。 “这下误会可大了。”慕时夏表情一片呆滞。 “这是怎么回事啊,夏夏?” 慕时夏正想回答,但是教身韵课的老师已经到了。 来不及继续跟室友们解释,慕时夏赶紧去更衣室换练功服。上面是一件白色吊带和珊瑚色的纱衣,下面是宽松的阔腿裤。 上完课,慕时夏提着包跟室友们走去食堂。 路上,她把早晨发生的乌龙跟她们说了。 “啊?原来是个误会,那你要发帖澄清这件事吗?”顾宁说道。 慕时夏摇摇头,“不了吧,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 如果她特意站出来澄清,反倒会吸引更多讨论,还不如就这么放在那,过几天大家有了新的谈资,就不会有人记得了。 而且她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没有义务非要把自己真实的情感生活,暴露在别人面前。 陈婉:“我赞同夏夏的想法,咱们这些身边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顾宁说:“也对,有些事就是解释不清的。要是这时候再把程烨牵扯进来,难保这件事会被传成什么样。” 慕时夏看过那个帖子,知道楼主并没有恶意,只是太八卦了而已,所以她并不想特意去处理这件事。 别人爱怎么误会怎么误会,她过自己的生活就好。 走进食堂,慕时夏排队点餐的时候,点开跟江忱的对话框,努力斟酌着措辞:【小江老师,你在忙吗?】 江忱很快回复:【不忙。怎么了?】 慕时夏发来一个帖子的链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这个帖子,今天早上有人问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了,我没听清楚就点了头,造成了误会,实在不好意思。】 江忱眉梢微扬,【没关系。】 慕时夏:【然后关于这件事,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越解释就越容易引起别人讨论,还不如不管它,慢慢就没人在意了。】 说完自己的想法,慕时夏赶紧加了句:【当然,如果你担心对你后续有影响,想澄清的话,我也可以配合。】 江忱看了眼旁边坐着的程烨,打字:【不用,就按照你说的来。】 慕时夏松了口气,【好的。】 那边,江忱居然在吃饭的时候打字,吸引了室友们的注意。 程烨贱兮兮地凑过来看,“江少,你跟谁聊天呢?” 江忱立刻关了手机电源,只给他看到一片黑屏。 “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该不会是跟妹子聊天吧?”程烨吊儿郎当地说道。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也没指望江忱会回答。 可没想到,江忱默了两秒,居然真的承认了,“是。” 第299页 程烨夸张地感叹:“我去,真的假的?到底是谁啊?你不会终于要脱单了吧?” 这次江忱没有正面回答,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正如慕时夏猜测的那样,舞蹈学院和临大每天都有无数新鲜事发生,过了两三天,帖子的热度就渐渐降了下去。 这天晚上,慕时夏跟程烨双排打游戏。 程烨去下路抓了一波,“宝宝你先跟我。” 慕时夏玩的还是魔法猫咪,挂在他身上。 程烨半开玩笑半抱怨,“宝宝,上回帖子那个事儿,你不让我解释,可把我给难受坏了。幸好这事现在没人提了,不然我还要心梗好久。” 看着自己女朋友跟别人传绯闻,他那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都过去了,你就别想了。”慕时夏轻笑,“说起这个,我有点好奇你室友的反应,他没有生气吧?” “你说江忱啊。” “嗯。” 程烨想了想,如实回答:“江少好像生气了,好几天都没搭理我。” 慕时夏有点想象不到江忱那样的人,生气会是什么样子。 她唇边笑意加深,“谁让那天你刚好被老师叫走,不然你亲自过来给我送饭,就不会有后面的误会了。” 一听她提起那天的事,程烨就忍不住心虚,赶紧转移了话题,“咳,准备打团了。” 打到一半,程烨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匆匆说了声“宝贝我先接个电话”,然后就关掉了自己的麦克风。 程烨用肩膀夹着手机,鼠标快速敲击着,边打游戏边打电话,“喂,妈?” “我在宿舍打游戏呢。” “生活费快没了,你再给我转点呗。” “嗯……有女朋友了。”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严厉,听得程烨心惊胆战,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慕时夏的声音从电脑里传出来:“对面打野去下路了。” 程烨眼皮子一跳,果然,立刻听见他妈的语调扬了八度。 他赶紧给电脑插上耳机线,生怕被他妈再听见什么。 程烨忙着应付家长,没法分神去控制鼠标,这么一会儿连死了两次,把前期微弱的优势全给葬送出去了。 队友开始喷他,程烨想先把电话挂了,可是程母的唠叨一句接着一句,根本没给他结束话题的机会。 正在程烨着急上火的时候,寝室门被推开,江忱背着电脑包走了进来。 他最近在跟前几届的学长合作创业项目,常常回来得比较晚。 宿舍另外两个人今天社团有活动,也不在宿舍。 程烨一看到江忱回来,立马像看到救星似的,疯狂给他打手势,让他过来。 江忱关上寝室门,皱着眉,用口型问他:“有事?” 程烨先把电话静音,站起身腾出位置,“江少,我先打个电话,你帮我打完这把游戏。夏夏晋级赛呢,不能输。” 说完这句,他又赶紧打开了手机声音,继续将话筒贴到耳边,“我听着呢,妈。” 江忱本想拒绝,听到后半句话,他抬眸看向程烨的屏幕,看到了熟悉的id。 于是到嘴边的话不自觉转了个弯,“ok。” 江忱放下自己的东西,坐到程烨的电脑前面,双腿随意地打开。 程烨放心地去阳台上打电话。 猫咪头像外面的绿圈闪了闪,这是游戏内开语音的标志,江忱戴上了桌上放的耳机。 江忱买好装备离开了泉水,耳机里传来一声:“你打完电话了?” 少女的声音甜软活泼,距离太近了,就像是贴在耳边轻声细语。 江忱耳朵微热,不自在地僵了一下,有点想把耳机往外挪一点位置,但犹豫了两秒,还是没有动。 “AD发育太差了,我还是跟你吧,打团好打一点。” 江忱没说话,但游戏里的凯隐走到AD身边,把猫咪从队友接了过来。 慕时夏像之前那样挂在他身上,但她还不知道玩家换了人。 “怎么不开麦了?”慕时夏问。 江忱正想打字解释自己不是程烨,耳边忽然响起:“宝宝,你先带我去做一下大龙的视野。” 听见这个称呼,江忱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点了一下,英雄动作明显卡顿。 他迟疑片刻,删掉对话框里的字。之后按照她说的,带她去龙坑做眼。 虽然江忱玩打野英雄不太熟练,但走位躲技能和技能命中率这些基本功还在,打了几波小规模遭遇战就逐渐上手,操作流畅了许多。 “宝宝,追对面辛德拉,她没技能的。” “宝贝,从石头人后面绕后。” “宝宝,趁对面少人,去控一波小龙……” 慕时夏平时玩的就是打野位置,对地图资源的把控和对面所有人的位置是最熟悉的。 江忱听她的指挥,再加上自身行云流水的操作,很快就扳平了劣势,还拿了几个人头。在一波团战四杀后,成功控下大龙。 推掉对面一路高地,这局游戏已经赢了一半。 回城补给的时候,慕时夏的语气轻松许多,“宝宝,今天你状态好好呀。” 她发了个比心的表情,还控制猫咪做出各种搞怪的动作,又是笑又是跳的,像一只活泼的猫儿在主人怀里撒娇。 江忱眼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第300页 等程烨打完电话,从阳台上回来,江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程烨忙问:“打完了?赢了吗?” 江忱头也不回,“赢了。” 程烨看着手机走回电脑前面坐下,“对了江少,我女朋友刚才发消息跟我说……” 他正在读屏幕上的字,没注意到刚才还后脑勺对着人的江忱,此刻却转头看了过来。 “夏夏跟我说,如果你以后的女朋友因为帖子误会了你,我们可以帮你解释清楚。” 江忱疑惑,“解释什么?” 程烨笑着看他,“解释你还是冰清玉洁的初恋啊。” 江忱:“……” 他无语地收回视线。 程烨回来就把耳机线一拔,打开麦克风,跟慕时夏说话:“宝宝我回来了。” 那边安静了几秒钟,慕时夏不解:“你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江忱本来准备戴上降噪耳机,都拿到手里了,又被他放回原处。 “没有,我刚去打电话,让江忱替我玩了一会儿。”程烨放松地往后一靠,座椅晃来晃去。 “他什么时候替你玩的?” “就我在泉水里挂机那会儿啊。” 这次慕时夏那边安静了更久,久到程烨都忍不住问她:“宝,你掉线了?” “没、没掉……”慕时夏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在思考,刚才她在游戏里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被江忱听见。 他们每一波都配合得那么好,而且全都是按照她的思路赢了比赛,如果江忱没听见,那这么多波团战也太巧合了吧。 如果他听见了……她那一声声“宝宝”“宝贝”,是不是也被他听到了? 他怎么不解释呢? 是游戏节奏太快了,没时间解释? 慕时夏觉得这个理由完全说得过去,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对着江忱又是各种发表情,又是玩搞怪动作,还不停地喊他“宝宝”,就感觉周围的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大脑有点缺氧。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窝进椅子里,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候,慕时夏听见程烨大大咧咧的声音:“咦江少,咱们屋里这么热吗?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第116章 江忱戴上耳机,一副拒绝跟外界沟通的态度。 程烨早就习惯了他的高冷,刚才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多在意。 “宝宝,我们再开一把呗。” 慕时夏小声“嗯”了声。 打完游戏,慕时夏手机响了,发小给她发的消息,约她周五晚上去酒吧。 慕时夏有一阵没出去玩了,上次去酒吧还是发小失恋,她陪着去玩了个通宵。 大二的课程还是比较紧凑的,最近慕时夏练舞上课忙得团团转,也想去放松一下,就回了个:【ok。】 这时候,耳机里传来程烨的声音:“宝宝,你周六有空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呗。” “周六啊……” 如果她前一晚跟朋友去酒吧的话,周六就得在宿舍补觉,肯定起不来。 慕时夏编了个理由,“周六我跟朋友约好了,我们周日再出去吧。” “行,跟你出去哪天都行。” 到了周五晚上,慕时夏换上带蕾丝边的吊带小黑裙,栗色大波浪卷发搭在肩头,若隐若现地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她难得化了个全妆,眼线微微上挑,薄涂了桃花色眼影,狐狸眼妩媚而勾人。 “夏夏,你这是要出去约会吗?”顾宁探出头问道。 慕时夏往手腕喷了点香水,指腹轻触沾上香味,再轻轻贴在耳后,“没有,我跟我发小去酒吧。” 去见程烨她才不会这么打扮,在程烨面前,慕时夏一直都保持着乖乖女的形象。 上回去酒吧通宵,她都瞒着程烨没告诉他,只跟他说朋友失恋,她过去陪了一晚上。 “我走啦,今天不用给我留门了。”跟室友们打完招呼,慕时夏拿着手包下了楼。 她这回特意选择了从远离临大的西门出去,避免路上遇见程烨或是他朋友。 到了光线昏暗的酒吧,慕时夏跟发小赵舒雅坐在卡座聊天,其他朋友去了舞池那边浪。 赵舒雅刚失恋,慕时夏陪她喝了几杯。 “你跟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赵舒雅关心地问道。 “还行,挺处得来的。”慕时夏随意回话。 俩人之后就没再提感情话题,聊起了别的事。 她们从小一块长大,圈子里还有几个朋友,光是八卦都能聊一晚上。 慕时夏跟朋友说着话,没注意有人从身后走了过去。 “程哥,你确定背着女朋友来酒吧不会出事?”出声的是刘阳。 程烨放松地靠进沙发里,“没事,夏夏不来这种地方,你们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而且夏夏跟他说今天要排舞,现在估计还在舞蹈室呢。 “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唐铭晨接话,“主要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程烨轻咳了下,“我就是来喝个酒,又不跟人搭讪,有什么不好的。” “我要是真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会叫你们一起来?” 刘阳和唐铭晨找位置坐下,“说的也是。” 不止他们三个,还有江忱也来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临出门前,刘阳在群里发了句:【我就不信程狗去了酒吧能老实,走,咱们去盯着他。】 第301页 四个人玩了会儿猜骰子,刘阳问出了好奇已久的问题:“程哥,你到底是怎么追到校花的?” 江忱看似在玩手机,实则注意力都放在他们的对话上。 程烨指尖夹着烟,态度玩世不恭的,“想知道啊?” “你说说呗。” 程烨给他倒了杯酒,“你先替我把这杯酒喝了。” 刚才程烨输了,本来轮到他喝酒的,这下刘阳替他喝了。 程烨吸了口烟,笑道:“追女生不简单得很吗?聊天的时候幽默风趣点,多说点好听的话,再嘘寒问暖,事事关心。当然,最主要靠的还是个人魅力。” “嘘寒问暖我明白,不就是舔吗?但你……幽默风趣?”刘阳持怀疑态度。 唐铭晨跟他对视了一眼,“看来校花的笑点不是很高。” “去你的。”程烨笑骂。 唐铭晨问:“我也有个问题很好奇,你谈过那么多女朋友,校花完全不介意啊?” 程烨心虚地眨了眨眼,语气变得支支吾吾,“我也没……谈过很多吧。” 江忱突然拧眉看了过来,“你隐瞒感情史?” 他冷冽的语气让另外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也不能说隐瞒,”对上他森寒的目光,程烨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心里莫名打颤,“等谈的时间久了,我会跟她说的。” 见他这副表现,三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上回程烨生日聚餐,不让他们提以前的事,当时他们还以为只是怕提起过去,小情侣闹矛盾,所以也都识趣地不提这些。 谁能想到,程烨压根就没跟慕时夏说实话。 这他妈跟骗有什么区别? 刘阳最先忍不住,“我靠,程狗,你这可不厚道啊。” 唐铭晨也不大赞同,“这种事不太适合隐瞒吧。” 江忱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程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他走后,卡座里原本热闹的气氛冷凝下来。 慕时夏跟朋友玩了会儿游戏,喝了不少酒,起身去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她把擦手的纸团丢进垃圾桶,看到走廊拐角处,迎面走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慕时夏心里一个激灵,醉意都散去了不少,水波潋滟的眼睛恢复了几分清明。 这,这不是江忱吗? 他怎么会在酒吧? 慕时夏下意识想躲起来,可是对面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她。 如果她这时候突然往回走,反而会让人起疑。 慕时夏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不停地在心里自我安慰。 没事的,她今天化了全妆,而且酒吧走廊光线昏暗,江忱应该认不出她才对。 她微低着头,视野里看到江忱的脚步越来越慢。 似乎,似乎是朝她这边走过来了。 慕时夏紧张地屏住呼吸。 江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慕时夏抢在他开口之前快速说道:“帅哥,要加个微信吗?” 江忱目露疑惑,见她低垂着头,眼神躲闪,脸颊泛起酡红的色泽,渐渐明白过来她的意图。 慕时夏觉得,江忱可能只是看她眼熟,所以才走了过来,只要她装傻充愣,是不是就能蒙混过关了? 毕竟他从来不加女生微信,听见这句,是不是该走了? 江忱并没有离开。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到她面前,“加吧。” 慕时夏瞥了一眼,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可她的东西都放在卡座那边,什么都没带,而且就算带了手机,也不可能真的加他好友。 慕时夏挣扎了一会儿,脑袋压得更低,声音细如蚊喃,“不好意思,我没拿手机,下次遇到再加吧,我先走了。” 匆匆说完,就要绕过他逃走。 江忱出声叫住她:“慕时夏。” 慕时夏身子霎时紧绷,绝望地闭了闭眼。 有人缓缓走到她面前,身前投下一道颀长的阴影。 慕时夏表情纠结,干巴巴地跟他打招呼,“嗨,小江老师,你认出我了啊。” 江忱心道,他刚才一眼就认出她了。 “嗯,我眼神还行。”江忱抬手抚过眉尾,神情透着几分放松。 刚才离开卡座的时候,他心情躁郁烦闷,想去走廊尽头抽支烟。 这会儿看见她,心中的烦躁奇迹般地烟消云散。 慕时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江忱今天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 她试探地问:“你喝酒了?” 江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喝了点。” 紧跟着一句:“怎么是这种眼神?” 听见江忱的提醒,慕时夏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惊讶表现在了脸上。 她挠了挠脸颊,面对他总忍不住拘谨,声音也不由得放轻,“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喝酒,跟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上回程烨过生日,她还看到江忱抽烟了。 学神居然也会抽烟喝酒吗?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江忱话问出口,便惊觉自己越界。 可他没打算收回这句话。 慕时夏没他那么警觉,倒是没想太多,她正准备回答,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几个男生的说话声。 刘阳:“奇怪,江神去哪了?” 第302页 “我没惹到他吧?”这是程烨。 “不是你还是谁?”唐铭晨泼冷水,“估计是看不下去,先回学校了吧。” “我靠,他不会跟我绝交吧?” 听见这些声音,慕时夏有些着急。 她不想被程烨知道她来酒吧,更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身打扮。 声音愈来愈近,已经快到他们站的位置。 慕时夏往身后看了一眼,完全没有躲避的空间,她只能寄希望于这里唯一的掩体——江忱。 她揪住江忱的衬衣,身子微微向他靠过去,小声对他说:“小江老师,你帮我藏一下行不行?” 江忱不解,“藏什么?” 这时候,程烨他们已经走过拐角,认出了江忱,“原来你在这儿啊。” 慕时夏心一横,往前半步,埋首在他胸口。 她只是不轻不重地靠在胸前,江忱却像是被用力撞了一下似的,闭上了眼睛。 喉结上下滚了滚,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程烨正准备过来道个歉,被刘阳拉住,“等会,你看。” 顺着刘阳的手指看去,程烨这才发现,江忱身前还藏着一个人。 走廊灯光昏黄,但依稀能看见,江忱身侧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黑色的裙摆一角,下面是一双笔直细白的长腿,踩着银色水晶绑带高跟鞋。 程烨三人对视一眼,“我靠。” 江神这是……在酒吧跟人抱上了? 这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江忱吗? 不会认错人了吧? 程烨想走过去瞧瞧,他一靠近,江忱竖起外侧的手臂,用胳膊挡住怀中人的脸。 三个人好奇地往他怀里看,被江忱警告地瞪了一眼。 这下三人看仔细了,眼前这人不是他们那个高冷室友还能是谁? “不打扰你们了。”程烨无声地说完,悄悄拉上另外两个人往后退,离开了走廊。 等他们退出去,江忱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停了片刻,才道:“他们已经走了。” 慕时夏松了口气,从他怀里抬起头。 她拨了拨额前的发丝,脸颊因为缺氧和紧张而变得红扑扑的,仿佛涂了艳丽的腮红。 “不想被程烨看见?” 江忱的问话,让慕时夏表情一僵。 她迟疑了两秒,“嗯,我怕麻烦。”也不想跟程烨解释,所以就下意识躲避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跟程烨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地步,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所以每次跟程烨约会,都是淡妆白裙,跟他玩游戏也是轻声细语,温柔如风。 倒也不是刻意迎合喜好,只是慕时夏在不够信任的人面前,喜欢伪装自己来保持安全感而已。 鬼使神差地,江忱问出一句:“你不好奇程烨为什么会来酒吧?” 慕时夏茫然地抬头,迟疑地猜测道:“应该是……为了来放松?” 就跟她一样,想跟朋友聚聚会,聊聊天,释放一下压力。 江忱大掌揉了揉后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程烨的事。 两个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慕时夏揪住吊带的两个细蝴蝶结,小心翼翼地把吊带裙往上提了提。 江忱以为自己的视线让她感到不自在了,礼貌地别开视线,“抱歉,我没有故意看你。”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慕时夏发现他误会了,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出声解释,“我就是……一看到你,就想整理一下衣服。” 江忱转回来,不解地看向她。 看到他跟整理衣服有什么关系。 慕时夏咬了咬下唇,“刚才你看我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你要给我扣分了。” 她开始整理衣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江忱:“?” 他追问:“扣什么分?” “德育分。” 江忱:“……” 现在不用慕时夏不回答刚才的问题,他也知道答案了。 原来他在她心里,是这么严肃保守的形象。 怪不得每次看到他,她都很紧张的样子。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很奇怪的话?”慕时夏揉了揉额头,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否清醒,“我喝的有点多,好像有点醉了。” 江忱注意到她的脸比刚才更红了,眼中噙着茫茫水雾。 走廊不怎么通风,她在这里站的时间不短了,怪不得会头晕。 江忱扶住她的胳膊,“你跟朋友一起来的?我送你回去。” “嗯,赵舒雅……”慕时夏眯着眼睛点头,已经有点站不稳了。 刚走出去两步,慕时夏脚底发软,身子往前摔去。 江忱拉住她,力气却不小心用得大了,把人往自己这边拽。 胸膛被撞了一下,香风扑面而来。 这下是实打实地将人抱在了怀里。 缓了好半天,江忱才让自己从近乎眩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深呼吸了两下,低眸看向怀里的人。 少女面颊染上绯色,眼睫紧闭,挺翘的鼻尖下,饱满的唇珠微微嘟起。 江忱无意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眼底积聚起漩涡,越来越幽深。 他迫使自己移开视线,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也许,他才是真的醉了。 不然怎么会……突然很想吻别人的女朋友。 第303页 第117章 江忱扶着慕时夏,正想给她的手机打个电话,叫她的朋友过来。 “你是谁?快放开夏夏。” 出声的人是赵舒雅。 慕时夏过来上厕所,这么久都没回去,赵舒雅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事情了,所以就找了过来。 结果一走过来,就看到慕时夏醉醺醺地靠在一个年轻男人怀里,男人的手臂固定在她腰间,支撑着她的重量。 虽然那男生长得斯文英俊,但夏夏此时明显不太清醒,赵舒雅还是提起了警戒心,“你别乱来,我还有朋友在卡座那边,我这就叫他们过来。” 长得帅可不代表人品好,谁知道是不是趁人之危的货色。 担心自己一个人镇不住他,赵舒雅已经决定打电话叫人过来了。 江忱记起刚才慕时夏迷迷糊糊吐出的那个名字,“你是赵舒雅?” “……是,”赵舒雅暂时停下拨号的动作,狐疑地盯着他,“你是谁?” 她手里还拿着慕时夏的手包,上次程烨生日聚会的时候,江忱曾经见过。 眼前这个应该是慕时夏的朋友没错。 江忱喉间溢出低沉的嗓音,“我是她男朋友……” 顿了顿,才有些不甘地接上后半句,“的室友。” 赵舒雅:“?” 这样的关系,抱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 赵舒雅暂时打消了怀疑,“谢谢你照顾夏夏,但是现在麻烦你把她交给我。” 江忱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你什么意思?” “她喝醉了,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慕时夏困倦地靠在江忱胸前,闻着他身上陌生却好闻的气息,无意识地轻蹭了蹭。 江忱修长的手指骨节微微曲起,亲昵地搭在她腰间。 “你想带她走?”赵舒雅有些急了。 她怎么可能会让一个陌生男人带慕时夏离开。 江忱淡淡道:“我想送她回学校。” 赵舒雅想了一下,这的确是个折中的办法。 她不放心这个男人带夏夏离开,这男人也不放心她带夏夏走。 他们共同的信任对象是夏夏的室友,把夏夏送回学校,他们都能放心。 “行,送她回学校,不过我得跟你一起去。” 两人就此达成共识。 江忱半抱着慕时夏穿过走廊,舞池那边音浪滔天,彩色光柱忽明忽暗,以极快的速度闪动。 走过程烨他们的卡座,慕时夏刚好想往那边转头,被江忱用手掌轻轻按住,压回了怀里藏好。 “别动。”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慕时夏没再乱动,乖乖让他抱着自己。 程烨和刘阳唐铭晨暧昧地看向江忱,程烨还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江忱目不斜视,带着慕时夏从旁走过。 直到感觉不到身后那三人的目光,江忱才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酒吧里光线昏暗,但毕竟刚才距离程烨坐的地方只有几步远,他也怕被程烨认出来。 走出酒吧,江忱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一下来就说去旁边抽支烟,走到了路边。 打开左边车门,江忱抱着慕时夏把她放到后座,靠在椅背上。 她脚上穿的高跟鞋不小心被碰掉了,掉到座位前面。 酒吧外面没有路灯,光线不太好,座位下面就更加漆黑了。 江忱凭借刚才听到鞋子落地的一声“咚”,摸索着找到她的高跟鞋,另一只手捉住她的脚腕,想帮她把高跟鞋套上。 大掌贴上脚腕,触感滚烫,让慕时夏睡得更不安稳了。 她莹白的脚不老实地动来动去,膝弯向上曲起,嘴里呓语般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江忱好不容易才摁住她,给她穿上高跟鞋,正在扣银色的水晶系带。 听见她说话,他俯身靠近她,“你说什么?” 慕时夏又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江忱手撑在她身后的座椅上,气息靠得更近,借助车窗漏进来的微弱月光,努力分辨她说了什么。 慕时夏身体无力地向前一倒,刚好撞到江忱结实的胸口,被撞得鼻子一疼。 她下意识抬头,江忱正好也在此刻低头去看她。 昏暗狭小的车后座,两人的呼吸交错,双唇轻轻碰在一起。 江忱瞳孔收缩,惊愕地僵在原地。 慕时夏呆愣地睁开眼,可能是因为离开了喧闹闷窒的酒吧,在安静的外面吹了会儿冷风,她的思绪隐约恢复了一丝清明。 虽然大脑暂时还有些麻痹,但已经足够她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是江、江忱。 车门大敞,夜风灌入。 江忱轻贴着她湿软的唇,右手揽住后腰,左手还保持着握住她脚踝的姿势。 慕时夏眨了眨眼,想要喊他的名字,“江……” 江忱喉结上下滚动,气息略显急促地退开。 他帮她扣上凉鞋的系带,起身离开,关上了这一侧的车门。 赵舒雅从另一侧车门上车,代替江忱照顾慕时夏。 江忱则是走到前面,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慕时夏被刚才的变故给吓得一个激灵,酒意散去了大半。 刚才,刚才是她的错觉吗? 小江老师退开之前,好像在她唇上压了一下。 第304页 力道很浅,却让她感觉到无比的真实,那一下让她后背蹿起一阵酥麻,之后就一点也不醉了,也不困了。 现在的她,简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夏夏,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赵舒雅问。 她刚才站在车子后面打电话,视野盲区,没看到车子里发生了什么。 “没、没有。”慕时夏抱着自己的胳膊,抬头看向前方,恰好从后视镜里跟江忱对上了视线。 她呼吸一停,迅速心虚地移开眼神,假装自己还醉着,靠在座椅里闭上眼睡觉。 可是根本睡!不!着! 谁能在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之后睡着啊。 她跟男朋友都还没进行到这一步,结果先跟男朋友的室友抱上了,亲上了。 还有刚才江忱耐心地弯腰帮她穿鞋……也不是普通朋友之间该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慕时夏觉得脚踝处的肌肤也开始发烫起来。 慕时夏脑子里很乱,越控制自己不去想,脑海中反而越会不停浮现出让她尴尬的场景。 一会儿回想起那天在游戏里喊了江忱半天的“宝宝”“宝贝”,一会儿回想起刚才那个越界的亲吻。 还有一点让她特别纠结,小江老师临走前压的那一下……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通过后视镜,江忱看到少女靠在座椅上装睡,双颊染上秾丽的红霞,时而咬唇纠结,时而皱眉烦恼。 江忱知道慕时夏刚才是清醒的。 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看到她眼中的茫然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影影绰绰的光线下,他望见少女眸底晃动的诱人水光,也感受到她一瞬慌乱的呼吸,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压了上去。 出租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江忱掏出手机,见宿舍群里刷出了一长串的消息。 刘阳:【平时江神看着清心寡欲的,没想到一玩玩这么大,我刚还以为我们认错人了。】 唐铭晨:【江神牛逼/大拇指/大拇指】 程烨:【@江,江少你今晚在外面住?】 刘阳:【你这是跟人一见钟情,还是怎么回事儿?哥几个都快好奇死了。】 唐铭晨:【对啊,刚才那妹子到底是谁啊?】 程烨:【不会真的要夜不归宿吧?】 三个人信息不断刷屏,轮流@江忱,想叫他出来给大家解惑。 江忱关了手机,胳膊懒散地搭着车窗,望向外面飞掠而过的街景。 今夜,城市的灯火格外璀璨。 出租车停在舞蹈学院西门,赵舒雅扶慕时夏下了车,江忱走在后面。 到了楼下,赵舒雅正准备翻出慕时夏的手机,给她室友打个电话。 慕时夏按住她的手,“不用打电话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你酒醒了?”赵舒雅音量不算小。 慕时夏一僵,不敢回头看江忱的表情。 她对赵舒雅一阵挤眉弄眼,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行,那你先上去吧,回到宿舍给我发个消息。” “我走了。”慕时夏拿上自己的手包,假装忘了江忱这号人,闷头往前走。 只是快要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忱站在树下,单手插兜,遥望向她的方向。 就像那些送女朋友回宿舍的男生一样。 似乎没想到她会回头,江忱迟疑片刻,对她点了点头。 慕时夏逃跑似的躲进了宿舍楼。 回到宿舍,她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 室友们没想到她会回来,“夏夏,你今天不是不回来了吗?” 慕时夏喘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抬起头。 她咽了咽口水,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情况比较复杂。”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了,慕时夏现在都没让自己冷静下来。 走过洗漱台的时候,她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像是烧熟的热水壶,仿佛下一秒就会咕嘟咕嘟冒烟。 慕时夏搓了搓脸,冲到洗漱台前,直接开始卸妆洗脸。 听着墙后面哗啦啦的水声,宿舍内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夏夏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脸怎么这么红?” “夏夏,你没事吧?” 水龙头暂时被关上,慕时夏抽空回答:“没事,我就是喝的有点多了。” 用凉水洗了好几次脸,她这才觉得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了一些。 拿毛巾擦脸的时候,她脑子里莫名回想起,那天跟江忱一块打游戏,程烨说他耳朵怎么这么红。 慕时夏把毛巾挂回去,低头,继续捧起凉水往脸上泼。 等她洗澡洗漱完,准备上床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慕时夏心快速跳了两下,莫名有种预感。 她喝了一大口凉水,放下水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拿起手机。 点进微信,一眼就看到“江”撤回了一条消息。 慕时夏好奇地点进对话框,犹豫了好几秒,还是耐不住好奇问他:【你撤回了什么?】 发生了今晚的事情以后,她还挺好奇江忱会是什么反应。 他那样的高岭之花,不小心亲了室友的女朋友,心里估计比她还难以接受吧。 第305页 想到这儿,慕时夏心里居然奇迹般地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对话框上面显示正在输入中。 江忱打了半天的字,吊足了慕时夏的胃口。 她不知不觉中屏住呼吸,盯着他们的对话框看了很久,忐忑地思考他会发来什么。 可是等了足足两分钟,对面才发来简单的一句:【没什么,晚安。】 ……就这? 还以为他要提起今晚的事,没想到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是说了个晚安。 慕时夏盯着屏幕,一口气吊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不是,跟她接吻的事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本来慕时夏只有七八分在意晚上那个意外的吻,现在有十二分在意了。 她忽然有一万句话想跟江忱说。 第118章 周日,慕时夏跟程烨提前约好了出去玩,上午去看了个美术展,下午逛街购物,一起吃过晚饭就回去了。 晚上,程烨跟慕时夏准备一起玩游戏,还拉了另外三个室友进来。 刘阳挠挠头问:“你不是不拉我们一起玩吗?” 程烨叹气,“唉,排到的队友都是废物,就知道送人头。你跟铭晨起码还像个人。” “程狗你想挨打了是吧?”刘阳跟他闹在一起。 唐铭晨查了下程烨的战绩,一排的失败。 他恍然大悟,“懂了,带女朋友输游戏面子上不好看。拉我们俩是假,想拉江神带你才是真吧。” 程烨心思被戳穿,但他脸皮厚,丝毫不觉得尴尬,“江少,带我赢一把行不?我这把必须赢,不然夏夏就得掉段了。” 江忱被他生拉硬拽进队伍。 拉慕时夏进队伍之前,程烨还不忘叮嘱室友们:“哥哥们千万别把我去酒吧那事说出去啊,回头我给你们带饭。” 刘阳:“知道了,渣男。” “那我拉夏夏进来了。” 进到队伍之后,看到江忱也在,慕时夏顿时有种想要丢掉鼠标,落荒而逃的冲动。 男朋友和不小心吻到的男人同时在场,这也太尴尬了吧。 慕时夏情不自禁地咬着下唇,但想到如果现在退出的话不太好,她只能硬着头皮待在队伍里。 没事的,江忱肯定比她还煎熬。 毕竟一边是不小心有了亲密关系的室友女朋友,另一边是室友兼好兄弟本人,加起来就是双份的尴尬和难受。 慕时夏只能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 跟之前一样,下路还是江忱和慕时夏组合。 因为前天晚上的事,慕时夏一面对江忱就会不自觉紧张。 下路只有他们两个人跟对面对线,他们还要打配合,她尴尬得快要窒息了。 慕时夏全程都是脚趾蜷缩的状态,不好意思轻易开麦。 虽然她总共没说几句话,江忱却像是每次都能洞悉她的想法似的,她刚准备进攻,他立刻就能跟上。 慕时夏不知道,是江忱的反应速度太快,还是他们之间莫名很有默契。 在一波完美配合后,慕时夏习惯性地发了个猫咪的“哇哦”表情,给江忱点赞。 以前江忱从来不发表情,高冷的一比,这次居然回了个魄罗的表情,毛绒绒的白色小团子吐着舌头,可爱极了。 “我靠江神你居然会发表情了。” “发的还是这么可爱的表情,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慕时夏脸上的笑容一僵,握着鼠标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是点错了吧。 或者是为了庆祝刚才那波的成功? 总之不可能是在回应她。 慕时夏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打完了第一把。 这把优势很大,顺利拿下。 开第二把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匹配到了上把的对手,是对面的ADC。 这人上把对线就被杀穿了,这把前期还是被打得抬不起头。 被江忱和慕时夏联手杀了三次之后,对面AD在所有人频道里请求互动:【我说你们小情侣是不是有毛病?大晚上的不去酒店,来我们钻石局炸鱼是吧?】 程烨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和慕时夏,【关你屁事。】 那人操作不行,但打字很快,【我说猫咪和烬呢,又关你屁事?】 经常有小情侣选下路双人组,他看江忱和慕时夏配合默契,两把都组在一起,所以想当然地把他们当成了双排的情侣。 语音里,程烨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猫咪和烬?夏夏跟江少?这人说什么猪话呢。” 慕时夏不知道江忱怎么想,总之她脸颊发热,已经尴尬得想立刻逃离这个世界了。 对面这人什么眼神,没发现他们是五排不是双排吗? 慕时夏轻声道:“你别理他了。” 程烨连忙顺着她的话说:“不理他,他就是想骗我们跟他对线,好让他的队友抓紧拿资源,我才不会中他的圈套。” 可是没人理会,那人仍在喋喋不休地输出:【我说那俩小情侣,你插什么嘴?】 【哦,嫉妒了是吧?】 【你想去酒店都找不到人陪,你个丑比。】 程烨在麦克风里吐槽:“笑话,老子想去酒店,随便在微信发个消息,分分钟就能约到……” 游戏语音里乱糟糟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刘阳和唐铭晨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 江忱停下操作,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程烨。 第306页 程烨话到嘴边才察觉不对,心里一个激灵,也赶紧停住话头。 完蛋,差点说漏嘴。 程烨后背爬上冷汗,连忙跟慕时夏解释:“宝宝,我刚说的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慕时夏语气如常,“先打完这把游戏吧。” 这把游戏赢了以后,慕时夏说了声“下了”,之后就离开了队伍。 程烨也下了号,拿起手机,在微信里不停发消息解释。 游戏语音已经退了,刘阳和唐铭晨不客气地嘲讽程烨,他们俩早就看不惯程烨了,这会儿可以说是扬眉吐气。 “你不让我们说,结果你自己把那点破事给抖落出来了。” “你完了,程狗你彻底完了,你自己说的‘约’。” 程烨哭丧着脸,“怎么办?夏夏把我拉黑了。” 他解释了一大堆,等待他的只有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江忱本来都决定下线了,听见这句话,又点进游戏,准备再开一局。 刘阳眼疾手快地加入队伍,“江神你今天还要玩?带我上分呗。” 真是稀罕了,江神平时最多玩两把,今天居然愿意玩这么久。 江忱眉梢微扬,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嗯,再玩一把。” …… 周五下午,本来顾宁没课,约好了要去商场做兼/职。可是老师临时调课,她去不了了。 宿舍里没课的人只有慕时夏。 于是中午的饭点,顾宁给慕时夏打了个电话,“夏夏,我今天下午突然有课了,但是商场那边约好了兼/职,我又不能鸽掉,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一下?” “行啊。”慕时夏本来也没事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谢谢你夏夏,回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顾宁接的兼/职是去商场扮演人偶,工资不高,但她喜欢穿人偶服,也喜欢去热闹的地方,所以经常接这样的任务。 这一次,顾宁还是跟唐铭晨约好了一起做兼/职。 那边,男生宿舍。 唐铭晨看到手机上的消息,仰天哀嚎:“啊好不容易有一个跟顾宁一起出去的机会,结果她临时要上课,去不了了。她要是不去,我也不想去了。” 刘阳接话:“不去就不去了呗。” “都跟人约好了,临时放鸽子算怎么回事啊?顾宁让校花替她去了,哎刘阳,你也替我去呗。” “我才不去呢,外面这么大太阳。” “啊啊啊我一想到我要孤零零地去商场里当人偶,我就难过死了……” 就在唐铭晨满心绝望的时候,江忱忽然摘了耳机放到桌上,低声道:“地址发我。” “江神你要替我去吗?” “嗯。” “你真是我的救星!我这就把时间地点发给你。” 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江忱确认了一下,把手机放回兜里,离开了宿舍。 慕时夏去到商场,找负责人说明情况,领了棕熊的玩偶服,穿上以后来到商场四层发传单,跟人打招呼,互动拍照。 虽然扮演人偶跟顾客互动还挺有意思的,但这么热的天气,套上厚厚的衣服实在太闷热了,在有空调的商场里也还是热得不行。没多久,慕时夏额头就沁出了汗。 她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摘下头套,正准备稍微休息一下,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陌生男生,痞笑着说道:“小姐姐,加个微信呗。” 他油腻的笑容让慕时夏不太舒服,于是她就皱眉躲开了,“抱歉,我不喜欢加陌生人。” 慕时夏正想往外走,这人却直接拦在了她面前,“加个微信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说了不想加。” 陌生男人依旧嬉皮笑脸,“哎呀小姐姐别这么凶啊,这么凶可就不漂亮了。” 他甚至得寸进尺地抬起手,想搭上慕时夏的肩膀。 慕时夏烦得要死,正想踹他一脚,突然看到拐角处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顿时眼睛一亮,“江忱!” 见有人过来,还是个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年轻男性,陌生男人明显生出了怯意,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她男朋友。”江忱冷冷地睨他一眼。 陌生男人看江忱衣着气质不凡,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赶紧转身跑了。 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家伙,看见小姑娘一个人走到角落里,才起了纠缠的心思,旁人一来立马就被吓跑了。 慕时夏还有点没从状态中缓过神。 一杯冰的鲜果茶递到面前,她下意识伸手接了过来。 手心被冰得有点凉,慕时夏这才回过神,眨了眨眼睛,“谢谢。” 她正好又热又渴,就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果茶,七分甜的甜度刚刚好,葡萄果肉丰满。 喝了几口茶,慕时夏才想起来问他:“小江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忱放松地靠墙站着,眼睫半垂,专注地看着她,“唐铭晨不想来做兼/职,我替他过来。” “你替唐铭晨来扮演人偶?” “嗯。” 慕时夏好奇地问:“那你怎么没穿人偶服?” 她有点想象不出来,江忱这样冷淡的人穿上人偶服会是什么样子。 江忱看出了她的想法,眼底噙着浅笑,解释道:“我找了个跟唐铭晨身高差不多的路人,替我去做兼/职。” 第307页 他出了十倍的价格,找人代替自己很容易。 慕时夏喝了口冰冰凉的果茶,惊讶:“还能这样?” 早知道她也找人代替自己了,省得辛辛苦苦发半天传单,还要被一个讨厌的人搭讪。 “你能不能等我发完传单?我有事要问你。” 江忱知道她要问什么,很好说话地点点头,“行。” 慕时夏喝完茶,重新戴上头套,去商场里发传单。 起初慕时夏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无意间一回头,发现江忱悠闲地跟在自己身后,她就又开始忐忑不安了。 有种去黑板上做题,被全班同学盯着看的紧张感。 幸好厚厚的玩偶服能隔绝视线,可以替她多多少少缓解一些,不然她真的要忍不住丢下传单,落荒而逃了。 终于发完传单,慕时夏脱了玩偶服交给负责人,跟江忱一起去了一楼,坐在露天的咖啡厅里。 慕时夏脸颊红扑扑的,“正好用我刚拿到的兼/职费请你喝咖啡。” 点完单,慕时夏双手交叉搭在桌上,直奔主题,“小江老师,你是程烨的室友,我想问你,程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江忱看着她,“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 慕时夏想了想,又问:“程烨是不是谈过很多女朋友?” 那天程烨不小心说漏嘴,慕时夏就突然想到,上周五去酒吧的时候,江忱曾经问她,就不好奇程烨为什么会去酒吧吗。 在酒吧的时候慕时夏没细想,后来一回忆起来,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像是想暗示她什么似的。 慕时夏跟室友们说了这件事,谭雨璐说她之前就觉得,程烨跟女生相处得太游刃有余,而且撩妹套路很多,怀疑他可能谈过很多女朋友。 再结合程烨说漏嘴那句话太过可疑,所以慕时夏才开始怀疑,程烨是不是隐瞒了她什么。 虽然她跟程烨的感情没好到那份上,但要是程烨真的在这种事上骗了她,那也实在够膈应的。 这几天里,慕时夏都没跟程烨联系。 程烨主动来找她,她也避而不见,想先一个人静一静。 今天刚好遇到江忱,慕时夏就想顺便问问他,看看能不能从他这里打问到一些消息。 江忱迟疑片刻,给出的回答却是:“不太好说。” 慕时夏不禁有些失望。 她以为江忱是顾及跟程烨的关系,所以不愿意告诉她。 虽然他们是室友没错,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欺骗别人的感情吧?做人最基本的善恶观总要有吧? 这甚至让慕时夏对江忱的人品产生了怀疑。 本来还以为他是特别正直的人呢,没想到…… 慕时夏难免生气,正欲起身离开,“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不想说。”慕时夏的眼神重新落回江忱身上,见他露出苦恼的神情,“数量太多,一时半会儿数不过来。” 慕时夏:“?” 本来准备离开的她又坐了回去。 酝酿了一会儿,慕时夏接着问:“上次程烨过生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他这些事都瞒着我?” 江忱很认真地否认了,“不是,我们三个都是酒吧那天才知道的。” 如果他早就知道,就会早一些告诉她。 慕时夏盯着江忱看了一会儿,半信半疑。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呢。 “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慕时夏搅拌着咖啡,“你问吧。” “上周五我们……”江忱停顿了片刻,摸了摸耳朵尖,似乎在组织语言,“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慕时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跟他对上视线的瞬间,慕时夏福至心灵,忽然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了。 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提过那个意外的吻,慕时夏还以为他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彻底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了。 谁能想到他今天突然当面问她。 慕时夏怔怔望着他,热意一点点攀上脸颊,心跳速度再次加快,熟悉的心悸感涌上来。 要是在微信里问,她还能找借口逃避一下。但是现在江忱本人就坐在她面前,她想躲也没地方躲。 慕时夏的手紧张地握起,都沁出了汗。 顶着前方巨大的眼神压力,她干笑着了两声,慢吞吞地道:“小江老师,上次只是个意外。” 江忱神情慵懒,可态度却莫名透着几分坚持。 他声音低磁,缓缓说出一句:“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慕时夏如坐针毡,眨了两下眼睛,很没底气地小声问道:“这是你的初、初吻吗?” 第119章 在慕时夏忐忑不安的视线中,江忱坦然承认:“是。” 慕时夏纠结地垮起小脸,心里乱糟糟的,非常不知所措。 仔细一想也正常,毕竟江忱是临大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从来没见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估计根本没谈过恋爱。 没谈过恋爱,初吻自然还在。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太不好办了。 江忱似乎并不想把上次当成一个意外,更不想就这么轻松地揭过去。 就在这时候,江忱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原本不打算在这时候接起来的。 第308页 可慕时夏却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连忙摆手催他:“你先去打电话吧,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江忱猜出她想拖延,轻声说了句“失陪”,顺遂她的心意起身去到外面,接了这个不算重要的电话。 他刚走,慕时夏稍稍松了口气,赶紧掏出手机,在宿舍群里@姐妹们。 【紧急求助姐妹们!!!我有个感情问题需要你们的帮助。】 陈婉:【你说。】 顾宁:【来了。】 谭雨璐在上舞蹈课,一时半会儿看不了手机。 慕时夏曲起食指,用骨节按了按下巴,快速打字:【我有个朋友,不小心跟一个异性朋友亲到了,这事要怎么办啊?】 陈婉:【你朋友男的女的?】 慕时夏想了一下,怕她们猜到她身上,所以把性别调换了下,【我朋友女生。】 顾宁:【为什么会亲到啊?】 慕时夏:【酒后意外。】 陈婉:【我闻到了渣男的气息……】 慕时夏有些不好意思地鼓了鼓脸颊,继续补充:【我那个朋友没谈过恋爱,这是她的初吻。】 顾宁:【她喜不喜欢那个男生?】 小江老师喜欢她吗? 应该不吧…… 慕时夏的视线越过摆放的绿植,看向站在街角打电话的年轻男人。 江忱正好也看过来,遥遥跟她四目相对。 慕时夏像是被抓包似的,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把自己藏到盆栽后面,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她忽然有点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要说起来,她跟江忱之间,确实有过一些比较暧昧的时刻。 比如一起玩游戏时的默契配合和互动,还有那天在酒吧,江忱还问过她,她眼中的他是什么样的。 但她又怕自己想多了,毕竟他是江忱啊。 他们一个学神,一个学渣,看起来就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慕时夏脑子有点乱,咬了咬唇角,不确定地回答:【可能有点喜欢?我也不清楚。】 陈婉:【难道两个人是互相暗恋?】 顾宁:【那就趁这个机会在一起呗。】 慕时夏:【可是这个男生刚跟她的室友分手,暂时不想这么快谈恋爱,也不想跟她在一起。】 顾宁:【???剧情急转直下,怎么突然就从纯爱频道跳到狗血频道了?】 陈婉:【渣男!渣男!肯定是想占你朋友便宜不想负责的渣男!】 慕时夏的目光穿过龟背竹叶片的缝隙,再次看向江忱。 他还在打电话,看起来不像是一时半会能打完的样子。 慕时夏干脆也不装了,直接跟室友们摊牌:【其实这不是我朋友的故事,是我的故事。】 陈婉:【我去,夏夏你刚从一个渣男窝里跳出来,又掉到另一个渣男手里?你也太惨了吧。】 慕时夏:【谢谢关心,这个故事里的“渣男”就是我本人。】 这话一出,刚才还热闹的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们两个在群里热烈讨论了好半天,总算把这件事给捋清了。 陈婉:【所以剧情其实是你喝醉了,夺走了一个纯情少男的初吻?】 顾宁:【这个男生还是你前男友的室友,难道是程烨的室友?】 慕时夏:【……是。】 陈婉捕捉到一个细节:【你为什么要特意强调是初吻,不会是他来找你要名分了吧。】 慕时夏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好像是。】 虽然她没问江忱是怎么想的,但慕时夏观察他的态度,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 他好想像让她“负责”。 顾宁:【只有我比较好奇,你亲到的那个人是谁吗?】 陈婉大大咧咧地问:【刘阳还是唐铭晨啊?反正总不可能是江神吧。】 慕时夏这次的打字速度很慢,【就是江忱。】 陈婉和顾宁紧接着都发了一大串的感叹号和“卧槽”。 宿舍群被这两串消息给刷屏了。 慕时夏能理解她们的震惊,毕竟江忱在所有人心里都是特别冷淡的形象,完全不像是会做出这些事的人。 【卧槽夏夏你好勇啊!!!居然拿下了高岭之花的初吻?】 【他真的去找你要名分了?】 【不过该说不说,江忱确实比程烨好太太太多了,我私心觉得你们俩挺配的。】 【+1】 就连刚上完舞蹈课的谭雨璐也快速浏览完她们的聊天记录,回了个:【+10086】 慕时夏:【所以姐妹们,现在我该怎么办?】 陈婉学霸总小说的语气幸灾乐祸:【女人,你挑的火,你来负责灭掉。】 顾宁:【反正你也跟程烨分手了,要是你想的话,完全可以跟江神试着接触一下。】 陈婉:【认真说的话,我觉得你跟江神在一起非常ok,还能狠狠地打程烨的脸。】 谭雨璐:【顺心而为就好。】 慕时夏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动摇了,她还准备再问些什么,可江忱走了回来,重新在她对面坐下。 一见他回来,慕时夏立刻像是看到老师过来的小学生似的,连忙把手机关掉,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子。 江忱双手交叉,手臂搭在桌沿,干净的白衬衣向上卷起一截,露出精瘦白皙的小臂,腕骨清俊,青筋凸出。 第309页 他目光专注地望着她,“慕同学,你考虑好了吗?” 其实江忱的电话只打了一分多钟,早就结束了。 但他觉得,慕时夏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和考虑这件事,所以没有立刻回去,举着手机假装还在跟人说话。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才收起手机走回来。 在江忱的注视下,慕时夏拘谨地将发丝拨到耳后,露出微红的耳垂,“小江老师,我刚才在想,我们两个会不会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江忱耐性很好地问她。 慕时夏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江忱轻声问:“你好像很怕我?” 慕时夏轻轻点了点头,不太好意思地承认,“有一点。” 江忱扯了扯唇角,温声问:“我长得很凶?” “倒也不是,”慕时夏绞着手指,诚实地回答,“我就是很害怕跟学习好的人相处,然后、然后你也比较不苟言笑。” 她害怕跟学习好的人相处这一点,其实江忱以前就知道。 高二他们刚加上微信的时候,江忱时不时会检查她的作业,帮她讲解错题。 但他很快就发现,慕时夏似乎不太喜欢回复他的消息,发出去的信息总是隔很久才能收到回复。 等江忱主动问她,她就会借口说自己没带手机,没看到。 江忱还以为她很讨厌自己,可慕时夏虽然不爱回他的消息,却经常托人买零食送到他班里表示感谢。 这样看来,也不像是讨厌他的样子,倒像是不习惯跟他相处。 有一回,慕时夏两天都没回消息。 江忱来到他们班级外面,站在窗外,看到坐在后排的慕时夏正喝着酸奶看手机。 于是他给她发消息:【你在不在教室?我去你们班找你?】 发完消息,江忱就看到绑着马尾的少女一下子弹了起来,“完蛋了,他要来找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同桌问她:“谁来找你啊?” “班主任给我派的小老师,北楼的学神,”慕时夏慌慌张张,找前面的人借了作业,“我借一下你的作业。” 她打开前桌的习题册,赶紧用微信拍了照片发给江忱,并试图阻拦他过来找自己。 “夏夏,你怎么这么怕他啊?他又不会吃了你。” 慕时夏头也不抬地说道:“让我做数学题,还不如吃了我呢。” 江忱掏出手机,看到她终于肯回消息:【小江老师你好,作业我做了的,但是前天忘记拍照发给你了不好意思qaq。我现在不在班里,改天你再过来找我吧/哭哭/哭哭。】 教室里的少女抓耳挠腮,脸急得通红,频频往教室门口看,生怕被抓到似的。 江忱不由失笑,回复她:【好,下次再来找你。】 最后看了她一眼,他收回目光,离开了南教学楼。 从那之后,慕时夏倒是肯乖乖写作业了。 看来是真的很害怕跟他见面。 收起过去的思绪,江忱轻叹了声,无奈地解释:“我不是故意板着脸吓唬你。” 慕时夏面露疑惑。 “我天生就不爱笑。”江忱按了按眉尾,神情依旧懒散,语气稀松平常,“小时候还因为这个挨过揍。” “啊?”慕时夏闻言,眼底浮现出震惊,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这,这是真的吗? 而且他居然这么平静地就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像是能看出她内心所想似的,江忱认真地强调了一遍:“真的。” 停顿了两秒钟,他又补了一句:“慕同学,以后在你面前,我尽量多说话,多笑,可以吗?” 江忱的语气和神态都格外真诚,深棕色的眼瞳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态度诚恳而自然。 慕时夏心里像是被挠了一下,心跳加速,浑身的血液往脸上涌。 虽然也是面红耳热的感受,但跟平时的尴尬和紧张是不一样的。 是一种……让她十分不知所措的情绪。 慕时夏眼底闪动着晶莹的水光,怔怔望着他。 或许是被江忱过于出众的外貌迷住,又或许是被他诚恳认真的态度打动,慕时夏挠了挠滚烫的脸颊,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小江老师,要不然,我们试试?” 第120章 慕时夏发觉自己头脑发热之下,不小心说出了很冲动的话,可话已出口,再想反悔也晚了。 迎着江忱的目光,她连忙摆着手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们先不在一起,但是……可以试试。”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迷糊了。 一边说不在一起,一边又说可以试试。 换了别人估计早就糊涂了,但江忱却仿佛能看出她的纠结,低磁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好,我们试试。” 不需要她再过多解释,他明白她的意思。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哪来的这种默契。 江忱征求她的意见,“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好。” 他们一起回学校。 在车上的时候,为免她不自在,江忱主动坐到了副驾驶。 慕时夏坐在后面,打开车窗,任由冷风吹着脸颊,给脸上的温度降温。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打开手机,把程烨的手机号暂时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编辑了一条分手短信发过去。 第310页 其实在慕时夏心里,这场始于欺骗的短暂恋爱不需要多有仪式感的结束,她单方面终结关系就够了。 但她不希望程烨以后再来纠缠,所以还是勉为其难地发了短信过去,发完就立刻再次把他拉黑了。 慕时夏松了口气,一抬头,正好又从后视镜里跟江忱对上视线。 她连忙转头看向窗外。 慕时夏跟江忱在学校门口分开,没让他继续送。 江忱身形高挑修长,挺拔地站在车边,对她点点头,“走了,到宿舍给我发个消息。” “嗯。” 走到宿舍楼下,慕时夏刚准备上台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 “夏夏。” 她没仔细听是谁,就下意识回了头。 身后是一大捧玫瑰花,还有许多精致的礼物。 程烨拎着奢侈品袋子,“夏夏,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你不要说气话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说分手。” 宿舍楼下来来往往,不少人都看向这边。 慕时夏特意没让江忱送她回宿舍,就是怕像上次一样惹人注目,在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 结果程烨不打招呼,非要搞这么一出。 上回在教学楼下也就算了,毕竟那次人不算很多。可这次正是饭点,宿舍楼下人来人往。谁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盯着当猴看啊? “程烨你有病吧?”慕时夏现在看程烨本来就不顺眼,他的所作所为更是在她雷点蹦迪。 程烨以前就是这么哄女生的,他自我感觉这个方法很有用,能让女生感动。 “夏夏,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怕你接受不了。我本来打算过一段时间,等我们的感情稳定下来,再跟你说实话。” 程烨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觉,眼眶下面熬得发青。 “等感情稳定下来?”慕时夏冷笑了声,差点忍不住翻白眼,“你别告诉我你一个学金融的,不知道什么叫‘沉没成本’。” 不就是想拖下去,增加她的沉没成本,让她到时候不舍得轻易分开吗? 幸亏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久,没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不然程烨不可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早被人打了。 程烨语气卑微地祈求,“夏夏,我以前是混账,谈过挺多次恋爱,但我都是随便玩玩,这次我跟你是认真的。” “谁稀罕你的认真?搞得好像你的真心多值钱一样。”慕时夏嘲讽道。 程烨一噎,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慕时夏懒得跟他再纠缠下去,“我劝你别再纠缠,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夏夏,你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行不行?” 慕时夏没理他,转身直接走了。 回到宿舍,慕时夏先跟室友们吐槽了一遍程烨。大家帮她一起骂,总算把这口气给出顺了。 “夏夏,那你跟江神……”陈婉忍不住八卦地问道。 慕时夏这会儿已经气消了,懒洋洋地瘫在椅子里刷微博,一听她们提起江忱,又反射性地紧张起来。 她一转头,望见三张写满了好奇的脸。 原来陈婉顾宁谭雨璐都挤了过来,抱着床柱,眼巴巴地等着她讲八卦。 慕时夏被她们看得不好意思,可能是人太多,空气不流通,她忽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她脸庞泛起红,攥着手机,声音细如蚊喃地说道:“我、我们算是在一起了一半吧。” “什么叫在一起一半啊?” 慕时夏解释:“就是先试着在一起,暂时不公开,如果发现不合适就分开,合适的话再继续在一起。” 其实跟真正在一起差不多,只是多了个缓冲的时间,让她适应一下。 或许应该叫“试恋爱”更贴切一些。 “夏夏,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江神在一块啊?” 这个问题,其实慕时夏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当时被美色所惑,没有太仔细思考,就说出了那句话。 这会儿仔细想来,她答应江忱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帅吧。” 当时江忱那样专注认真地望着她,慕时夏承认,她有点被蛊到了。 陈婉:“就这?” 顾宁:“就这??” 谭雨璐:“就这???夏夏你居然是这么肤浅的人。” 慕时夏大惊,“你们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本来就是颜控好不好。” “我们以为你是为了报复程烨呢。” 慕时夏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对哦,还能报复那个渣男。不过我当时根本没想到他。” 那个时候,她整个脑海全被江忱占据,完全没想起来程烨这号人。 顾宁问道:“夏夏,既然你是颜控,那你以前的男朋友是不是也贼帅?” 慕时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啊,我初恋男友是表演系的。”得靠脸吃饭,当然长得帅了。 三个人争先恐后地往前面挤,“有没有照片有没有照片?” “有的,我找给你们看下。”慕时夏开始在相册里翻找。 只是她相册里图片太多,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找到。 忽然有人在这时候给她打了个电话,是一串陌生号码。 “我去接个电话。”慕时夏拿着手机起身,去了阳台上。 陈婉她们还想问更多八卦,只能留到下次了。 第311页 慕时夏反手关上阳台门,手机划到接通,贴放在耳边,“喂?” “是我。” 男生低沉磁性的声音,近在耳边,仿佛贴着耳廓低语。 慕时夏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耳朵被震得有点麻,“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江忱如实回答:“刚刚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有点担心。” “我看看。”慕时夏点开微信,果然看到了两条未读消息。 【到宿舍了吗?】 【听说程烨去宿舍楼下堵你了,还好吗?】 慕时夏这才想起来,之前分开的时候,约好了等她回宿舍就发消息告诉他一声的。 结果她光顾着骂程烨,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我早就回宿舍了,没什么事,刚才忘了跟你说了。”慕时夏把手机换了一边,揉了揉发烫的耳朵。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电话里短暂地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浅浅的夜风。 慕时夏手肘搭在窗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服玩,看着楼下的灯火和依依不舍的小情侣们,轻声问:“你在宿舍?” “嗯,我在阳台。” 江忱手机里传来几声鬼哭狼嚎,听起来有些耳熟。 慕时夏凝神听了一会儿,迟疑地问:“是……程烨在哭?” 江忱转回头,隔着阳台玻璃门往里看了眼,语气随意,“嗯,他喝了不少酒,好像神智不太清醒。吵到你了吗?” “那倒没有。”慕时夏连忙说道。 只是心里对程烨的印象更差了。 成年人连管理自己情绪的能力都没有,大晚上在宿舍发酒疯,她真的很难对这样的人升起好感。 对比起来,情绪稳定的江忱就成熟太多了。 慕时夏深呼吸了两下,“你待会儿有空吗?要不要一起玩游戏?” 江忱默默把自己准备好的邀约咽下,“有空。可以啊。” “那你加我的小号吧。” 慕时夏虽然已经把程烨好友删了,但程烨知道她的大号,如果搜战绩的话,发现她跟江忱一块玩游戏,可能会比较麻烦。 为了避免麻烦,还是拿小号加比较好。 “我小号的id是……” 慕时夏正准备告诉他自己的id,还没来得及说,剩下的话就被他给补全了。 “十下木木。” 慕时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江忱的回答被晚风送到耳中,“你以前发过。” 慕时夏以前的确喜欢在朋友圈发战绩截图,大号小号的id都被截了进去。但这是上大学以前她经常干的事,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发过了。 所以这说明……上大学之前,江忱就在关注她的动态? 慕时夏脸上刚降下去的热度,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迅速攀上脸颊和耳朵。 挂断电话,慕时夏从阳台回到寝室,打开电脑登陆游戏。 等待进游戏的时间,她翻了翻相册,“我找一下我前男友照片,发群里给你们看。” “快发快发。”三个人各自趴在自己床上,守着手机等待。 慕时夏终于翻到了以前的合照,点击发送给朋友,“我发你们了。” 陈婉:“我没收到啊?你们俩看到了没?” 顾宁:“我也没收到。” 谭雨璐:“在哪呢?夏夏你是不是发错了?” 慕时夏发完照片就放下了手机,正拿着水杯喝水。 “没收到吗?”说着,慕时夏解锁手机,点进宿舍群聊,里面只有其他人的消息,没有她发的照片。 慕时夏退出来,在列表里扫了一眼,除了宿舍群聊,最上面的是她跟江忱的聊天页面。 消息预览能看到[图片]这两个字。 慕时夏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颤抖着手机点了进去,果然看到她刚才发送的合照。 脑子里嗡的一下,心跳砰砰加快。 她赶紧长按,撤回。 江忱:【?】 慕时夏打字解释:【发错了。】 她想着江忱应该没这么快看到,没什么事的。 可就在这时候,他的新消息跳了进来。 江忱:【我看到了。】 第121章 看到江忱发来的消息,慕时夏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该怎么向他解释。 慕时夏:【这是我以前的朋友。】 刚才撤回得那么快,他应该没来得及仔细看吧。 可是事不遂人愿,江忱旋即发来一句:【你们穿的衣服有点像,我还以为是情侣装。】 慕时夏:“……” 莫名感觉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她放弃了继续隐瞒下去的念头,无奈地承认了,【其实他是……我前男友。】 江忱明知故问:【初恋?】 慕时夏倚靠着床柱,慢吞吞打字:【是。】 隔着屏幕,慕时夏也猜不出江忱现在的心情是好是坏。 其实她有点害怕江忱会继续追问,问她为什么还留着以前的合照,问她跟前男友还有没有联系。 好在江忱并没有深问,适时地转移话题,【上游戏了吗?我加你小号了。】 慕时夏松了口气,【来了。】 跟现男友讨论前男友的事,总是会让人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好江忱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第312页 慕时夏退出跟江忱的聊天框,重新把照片发出去,这次很仔细地检查过,确认自己的确发到了宿舍群里。 陈婉第一个看到,“哇,这个男生好帅啊,看起来就很阳光开朗。” 顾宁点开照片以后也跟着感叹,“真的诶,你们俩穿情侣装好般配。” “夏夏,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谭雨璐问。 慕时夏点击接受江忱的好友请求,不忘回答室友们的问题,“我俩高三下学期在一起的,大一下学期和平分手。” 她提起初恋时语气洒脱,并没有多少遗憾。在一起的时候好好在一起,不合适了就体面地分开,虽然分手了,但他们还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可以继续当普通朋友。 不像这次跟程烨分手,闹得这么不痛快。 慕时夏被江忱拉进队伍,只有他们两个人双排。 她习惯性地戴上耳机,出乎意料的是,平时很少开麦的江忱,这次居然开了语音。 选位置的时候,慕时夏本来想选个辅助位,却听见他说:“你平时不是喜欢玩打野吗?” 慕时夏愣了下,反应过来他应该看过她的战绩,所以知道她平时习惯玩什么位置。 “如果我打野的话,我们就不能打配合了。” “没关系,玩你喜欢的位置。” 慕时夏笑了笑,“行,那我就选打野了。” 他们各自选了自己擅长的位置和英雄,进入游戏以后,江忱和路人辅助帮她打野怪,慕时夏二级直接抓下路,逼出了对面的召唤师技能。 之后她又去抓了一波,在江忱的配合下拿了双杀。 慕时夏在河道跟对面打野碰上面,江忱兵线都不吃了,及时赶过去支援,又爆发了一波小规模团战。 人头都被让给了慕时夏,江忱只拿了一个,还是慕时夏拿不到的人头,他只能收了。 慕时夏开局天胡,回去就补了神话装,在语音里问他:“你怎么把人头都给我了?” 江忱言简意赅,“你的英雄吃发育。” 明明他玩的英雄一样需要吃经济,却还是都让给了她。 慕时夏这局大优势,玩得特别爽。 赢下这局之后,等待进入下一场排位的时间,江忱忽然提起了刚才的事,“怎么忽然给我发你们的合照?” 慕时夏想了两秒钟,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一件事,尴尬再次浮上心头,她十分不好意思地解释:“刚不小心发错了。” “所以……”江忱拖长了语调,听起来漫不经心的,“本来是要发给别人?” 慕时夏舔了舔唇角,小声解释:“我室友好奇,想发给她们看看。” 江忱沉吟片刻,“知道了。” 之后就是选英雄,两个人都没说话。 载入游戏的等待时间,耳机里格外安静。 慕时夏不自在极了,试探着问:“那个,小江老师,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刚好游戏进去,响了一下。 “什么?”江忱像是刚好没听清她的话。 慕时夏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皮,刚才说的那一遍就已经用去了她全部的勇气,哪好意思再重复一次。 她紧张地喝了口水,连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先打完这把吧。” “嗯。” 慕时夏悄悄呼出一口气。 跟慕时夏打完游戏,江忱身子放松地往后一靠,垂眸,看着手机里刚保存的照片。 “江神,你看什么呢?”刘阳从后边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江忱迅速熄灭了屏幕,刘阳只来得及看到是一男一女的合照,穿着同色系的衣服,姿态挺亲密的。 联想到上次酒吧看到的那一幕,刘阳震惊地问道:“你脱单了?” 这一声不光吸引了唐铭晨的目光,连喝酒买醉的程烨也看了过来。 迎着三人的视线,江忱神态懒散,随意地点了点头,“嗯。” 刘阳和唐铭晨纷纷恭喜,程烨哀嚎了两声,“江少,我好羡慕你啊。” “唉,可惜夏夏不要我了。”程烨抱着椅子干哭。 刘阳打击他:“得了,以前那些小姑娘不愿意跟你分手的时候,你不是说过,才在一起一两个月,哪有多深的感情,分就分了呗。” 这次程烨跟慕时夏在一起也没多久,真不至于闹成这样。 程烨满脸苦涩地说道:“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以前他玩腻了就分,根本不管对方有多痛多难过,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姿态。 这一回,终于轮到他被别人甩了。心里再怎么难受,落在别人眼里却是无病呻吟。 是他活该。 程烨后来还去堵过慕时夏两次,想让她再给自己一次重新追求她的机会,被慕时夏丝毫不留情面地怼了一顿,才终于收敛下来,不敢再去她面前刷存在感。 而江忱跟慕时夏悄悄在一起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一起打游戏,白天也偶尔会在校外见一次面。 这天,慕时夏去外面参加社团聚餐,结束回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她没跟其他人一起回去,坐在明亮的大厅里静静等待。 高大男生撑一把黑伞,很快出现在视野中,慕时夏退出无聊点开的消消乐页面,把手机放进兜里,跑了过去。 “小江老师,你来了。” 第313页 “等了多久?”她刚一出来,江忱立刻将她纳入伞下。 慕时夏摇摇头,“也没有很久,我们刚结束。” 夜风寒冷,她被风吹得缩了缩肩膀。 江忱让她拿着伞,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 这里离学校不远,走路更方便,江忱撑着伞,跟披着他外套的慕时夏一同往回走。 巷子狭窄清净,昏黄的路灯下,细密的雨丝连成线。 说着话,慕时夏没看清路,不小心踩到石头,崴了一下脚,“哎呀。” 江忱立刻伸手扶住她,“没事吧?” “没事,”慕时夏摇了摇头,“就是脚好像崴了一下。” “还能走吗?” “应该能。”慕时夏试着将左脚踩回地面,又被疼得一缩。 江忱把伞拿给她,弯腰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慕时夏握着微凉的伞柄,略有些犹豫,“我歇一会儿就能走了。” “再等等雨就下大了。” 听他这么说,慕时夏就不再纠结了,小心地爬到他背上。 青年的脊背清瘦却宽阔,背上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慕时夏趴在他肩头,距离太近,连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都闻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得问道:“你喷香水了吗?” 江忱稳稳地将她背起来,低声答:“没有。” “那怎么这么香?”其实味道并不浓,淡淡的,但很好闻。 话问出口,慕时夏才发现这个话题太暧昧,略有些窘迫。 江忱的态度倒是坦然,仿佛她提的是多么正经的问题似的,他也很正经地回答:“可能是沐浴露。” 慕时夏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不太自在地鼓了鼓脸颊,这是她窘迫时习惯性的反应。 她趴在江忱肩头,问出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小江老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游戏小号啊?” 江忱脚步微顿,侧首看向她。 伞下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的呼吸有一瞬间的交错,几乎要在黑暗中摩擦起火。 慕时夏紧张之下没拿好伞,伞身朝旁边倒去,她下意识探身去抓。 江忱忙出声提醒:“小心点儿,别掉下去了。” “……嗯。”慕时夏已经抓住了伞柄,把不小心黏到嘴边的发丝拨开,像刚才那样,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身上。 江忱缓声开口,嗓音和着淅沥的雨声,低沉而悦耳,“高一的时候,你去过我们班里,还有印象吗?” “啊?”慕时夏完全不记得了。 江忱早就料到似的,眸光噙着淡淡的怀念,“你去我们班找人算账。” 随着江忱的讲述,慕时夏才渐渐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她的确去过一次北楼,还是气势汹汹去找人算账的。 慕时夏从小练跳舞,受伤是家常便饭,那两天刚好膝盖受伤,缠了纱布上学。 结果就有人私下里传,她这伤是跟人在一起的时候留下来的,还说亲眼看到她从豪车上下来,跟老男人抱在一起。以及她平时买的名牌衣服名牌文具,都是靠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 慕时夏听到这些话,简直要气炸了,没想到学校里居然有思想这么龌龊的人。 她是从豪车上下来,但那是她家的车好不好?而且她跟她爸抱一下又怎么了? 慕时夏跟朋友一块查这件事,终于查到了流言的源头——来自北楼高一一班的某个男生。 他前段时间追求过慕时夏,被她拒绝,之后就开始造黄谣来污蔑她。 慕时夏从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样的气,当下就不管不顾地去了北楼,闯进正在上自习室的一班,指着他的鼻子一顿骂。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龌龊下流啊?满脑子除了黄色废料,是不是就没别的东西了?” “你也不照照镜子,我瞎了眼都不会看上你好不好?” “看在同校一场的面子上,你在网上骚扰我就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谁知道你蹬鼻子上脸,越说越恶心了,那就让你们班同学都看看,你平时都说了什么恶心的话。” 慕时夏把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狠狠地甩到那个男生脸上。 有几张纸飘到其他同学那里,大家作为同班同学,都能认出来那个男生的头像和号码。 那个男生私底下造谣倒是挺厉害,等被她当面找上门,却被骂得不敢吭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慕时夏攥起拳头,气得抬起脚踹他的桌子腿,却忘了自己膝盖还受着伤,不小心把伤口给震裂开了,疼得眼里顿时就冒起了泪花。 慕时夏在疼痛之下没站稳,不小心撞进了身后另一个男生的怀抱。 她下意识抓住那个人的校服,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没面子,强撑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陌生的男声温和清越,“我送你去医务室。” 看到她膝盖缠的纱布渗出血迹,男生扶着她走出教室。 下楼梯的时候,慕时夏被他打横抱起,一路抱到了学校的医务室。 到了医务室,老师刚好不在,慕时夏被那个男生放到椅子上。 然后他蹲在她面前,帮她处理了伤口。 那时候慕时夏因为自己气势汹汹过去,没打那个人一顿不说,还这么狼狈地弄破了伤口,正憋了一肚子气,所以也没有记住送她去医务室的那个男生长什么样子,还忘了问他的名字。 第314页 后来慕时夏听说,那个造谣的男生被记了大过,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主动转学了。 江忱主动提起这件事,让慕时夏脑海中模糊的影子逐渐凝实,跟眼前的青年慢慢对应起来。 她恍然想起来,“是你送我去的医务室,对不对?” 虽然不记得那个男生长什么样,但慕时夏隐约记得是个清秀干净的少年,长得挺好看的。 江忱弯起浅棕色的眼瞳,勾唇浅笑了下,低声承认,“嗯。” 他现在还记得女孩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脸颊涨红,张牙舞爪地指责罪魁祸首的模样。 鲜活生动,明艳而耀眼,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藏着无限的勇敢。 那天从医务室出来,江忱随手拍了那天的夕阳,当成微信头像,一用就是四年。 慕时夏刚才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游戏小号,江忱没正面回答,却提起了过去的这件事。 所以……他对她一见钟情? 暗恋她很久了? 慕时夏换了只手撑伞,很小心地放缓了呼吸,有点担心自己过快的心跳声被他察觉。 江忱背着她在雨夜静静行走,“那天打游戏,你问我的问题,其实我听见了。” 只是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装没听见。 “什么问题?” 江忱清了清嗓子,语气平静,若无其事地回答:“你跟牧浙航在一起的事,我高中就知道了。所以,没吃醋。” 慕时夏想起来自己问他的话了。 想了想,她还是再次解释了一遍,“当时是我室友好奇想看照片,我就随便翻了翻,没别的意思。” “嗯,我知道。” 快要回到学校的时候,慕时夏突然发现一件事。 江忱怎么知道牧浙航的名字?没听说他们认识啊。 于是她疑惑地问:“小江老师,你认识牧浙航?” “不认识。”江忱否认。 只是听她口中喊出初恋名字的瞬间,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角。 正巧走到明亮的学校门口,江忱细微的神情变化,被慕时夏收进眼底。 她假装平静地“哦”了一声,趴在江忱肩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捂着嘴无声笑。 不认识还把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还说没吃醋。 第122章 唐铭晨出门买东西,从便利店出来,一抬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舞蹈学院走出来。 那不是江忱吗?他去舞蹈学院干什么? 难道他女朋友是舞蹈学院的? 唐铭晨回到宿舍的时候,江忱刚从浴室出来。 “你出门之前不是刚洗过澡吗?怎么回来又洗?” “在外面淋了雨。”江忱淡淡道。 唐铭晨八卦地问道:“哦对了,我刚看见你从舞蹈学院出来,你女朋友是舞院的啊?” 江忱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是。” 唐铭晨和刘阳对视了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好奇。只是顾及程烨在这,他们也没好意思再多问。 刘阳想让江忱带他玩一局游戏,带他上上分。 江忱一如既往地拒绝了。 “江神最近都在跟女朋友双排呢,哪有功夫带你。”唐铭晨开玩笑道。 “是吗?”刘阳搜了一下江忱的战绩,发现他一直在跟叫“十下木木”的号双排。 刚随便点进去几场对局,刘阳就被深深地震惊到了。 “我靠,战绩好豪华,这是个女生玩的吗?也太牛逼了吧。” 唐铭晨凑了过来,“有多牛逼我看看?” 玩的都是打野位置,英雄都是需要极高操作和门槛的,数据也非常华丽,几乎每把都有好几个荣誉。 唐铭晨赞道:“一般都是男生爱玩这些英雄,女生玩得这么厉害挺少见的。” “我记得那个谁也挺会玩这些英雄的。” 唐铭晨顺嘴一问:“谁?” 刘阳摘了耳机,回头看了眼程烨,没把慕时夏的名字说出来。 应该只是巧合而已吧。 虽然他遇到的女网友玩这些英雄的少,但也不是没有。 不过,“十下木木”这个id,读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十下木木……时夏慕慕? 慕时夏? 刘阳无意识地感叹了句“操”,被唐铭晨听见,问他怎么了。 刘阳赶紧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这天,上午上完课,江忱接了个电话,跟室友说了声不跟他们一起吃了。 “江少,跟女朋友吃饭去啊?”程烨最近瘦了很多,刚分手那阵一直浑浑噩噩的,这两天精神才好一点。 江忱看了他一眼,“嗯。” “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啥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呗。” “下次。” 江忱跟刘阳和唐铭打了招呼,之后就走出阶梯教室,跟慕时夏约会去了。 在他走后,程烨无精打采地跟另外两个室友去食堂。 路上程烨还疑惑地提起,“江少谈个恋爱可真够神秘的,只见他出去约会,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女朋友叫什么。” 唐铭晨附和,“是啊,不过江神平时就不是高调的人,不跟我们说也正常。” “其实我有个想法……”刘阳想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人是程烨前女友,不好意思跟他们说,所以才不告诉他们。 第315页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么毫无根据地揣测不太好。 万一猜错了,反而会把大家的关系闹僵。 “什么想法?”唐铭晨追问。 刘阳打消了说下去的念头,“没什么。” “说话说一半,你欠揍了是不是?” 接下来一个星期,其他人都没见江忱在宿舍打游戏。 他忙着做项目,慕时夏在为一个比赛做准备,两个人都没什么时间。 到了慕时夏演出这天,江忱送她到后台。 他走后,慕时夏跟朋友一起化妆换衣服。 几个朋友纷纷打趣:“夏夏,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啊?” 慕时夏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点头,“嗯。” “你男朋友好帅,平时怎么也不见你发朋友圈秀个恩爱?” “我要是有这么帅的男朋友,恨不得一天发十条朋友圈昭告天下。” 慕时夏笑了下,“我们刚在一起还没多久。” 她之前谈恋爱也很少发朋友圈秀恩爱,顶多就是跟初恋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发一下两个人的电影票,飞机票,还有牵手合照。 角落里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刚在一起没多久就让他来送你参加比赛啊,万一以后分了多尴尬。” 出声的人叫俞萍,是慕时夏的学姐。 本来这次团体舞《清风明月》的领舞是俞萍,后来老师觉得慕时夏的水准和气质都更合适,就把领舞换成了她。 这场比赛对于她们来说还是蛮重要的,如果能以领舞身份得奖,将会是履历上非常出彩的一笔。也不怪俞萍这几天说话总是阴阳怪气,针对慕时夏。 不过她虽然说话怪腔怪调,但练舞的时候还算认真,也没因为个人恩怨而拖团队的后腿,所以慕时夏一般都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笑笑也就过去了。 反正比完这一场,以后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就随她去吧。 比赛完回到后台,慕时夏正跟朋友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一边卸妆换衣服。 慕时夏卸完妆,跟朋友们告别,背着包走出化妆间。 结果一开门,却在走廊里看见了程烨。 程烨是从她朋友圈知道的她今天要在这里参加比赛,所以提前来到这里,想见她一面。 他怀里抱着一捧花,见她出来,关心地问道:“夏夏,比赛还顺利吗?” 这附近人来人往,不是其他选手就是工作人员,不是说话的地方。 慕时夏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程烨太下不来台,就含糊地应了两句,“嗯,还算顺利。” 不过她没接他的花,假装提着包,腾不出手来接。 本来是想等出去了,再跟程烨把话说清楚。 可是俞萍本来走在后面,这会儿快步走上前,来到慕时夏身边,故意问她:“诶,慕时夏,你男朋友呢?” “他在外面等我。” 这里都是女生的化妆间和更衣室,男生进来确实不方便,所以江忱等在外面。 俞萍还没说什么,程烨先惊讶地问道:“夏夏,你有男朋友了?” 都到了这地步,慕时夏想瞒也瞒不了。而且早晚会被程烨知道的。 于是她就没有隐瞒,“嗯,对。” 程烨把手里的花束都捏变形了,表情有些难以接受,“什么时候的事儿?” “没多久。”慕时夏不想跟他多说。 俞萍走得快,已经从后门出去了。 “夏夏,你是不是故意骗我的?” 慕时夏抓着背包带,无语地看向他,“我骗你干嘛?” 他有什么值得她骗的? “你真跟别人在一起了?” “嗯。” “谁?”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前面就是后门。 “马上你就知道了。” 慕时夏推开了这扇门。 “什么意思?”程烨刚问出口,门被推开,他看见等在不远处的江忱,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江忱本来正在给慕时夏发微信,问她还有多久出来,猝不及防看到程烨,他也有一瞬间的意外。 江忱很快收敛了神色,将手机放进兜里,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 “都结束了?”江忱神色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然后递给她一杯果茶。 “嗯。”慕时夏刚刚比赛完,正是口渴的时候,顺手把东西交给他,插了吸管喝茶。 “走吧,回学校。” 江忱跟慕时夏并排往外面走,像是忘了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等等,江少?”程烨这会儿才回过神,“你跟夏夏?” 江忱话少,也没有要跟程烨过多解释的意思,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句:“我们在一起了。” 程烨的脸都绿了,语调也不自觉拔高,“你跟夏夏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拔高的声音引得不少人驻足侧目,疑惑地看向这边,更多的视线是看向慕时夏。 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私事,慕时夏表情有些尴尬。 江忱眼神微沉,“回去再说。” 程烨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反应过激,不太体面,只得闷声应下,“行。” 他随手把花束扔进了垃圾桶,目送江忱带慕时夏离开。 回去的路上,慕时夏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们会不会闹矛盾啊?” 第316页 江忱眉心松懒,不由失笑,“不会。” “真的?” “真的。” 看江忱神情放松,慕时夏也渐渐放心下来,“那就好。下周放假,我打算回家住两天。” 慕时夏想看一眼手机,结果在兜里翻了半天没翻到,想起来似乎放包里了。 书包在江忱另一边,她没想那么多,伸手过去拉开了书包拉链,在里面找手机。 只是这样一来,慕时夏上半身从江忱身上越过去,手臂撑在他的腿侧,跟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看上去……就好像趴在了他腿上。 夏天的衣服单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透过来的热意,一点点传递到她身上,让她的脸颊热烫起来。 慕时夏连忙收回手往后撤,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度,反倒撞上了后面的车窗。 “哎呀。”她皱起眉,揉了揉后脑勺。 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她脑后,轻轻帮她按揉。 江忱的气息靠近,想检查她的伤口,“没事吧?” 慕时夏想抬头,却正好撞到他的下巴。 慕时夏:“……” 她尴尬得脸红耳热,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忱忍着笑,帮她看了看后脑勺的伤口,见没什么事才收回手,坐回原处。 慕时夏僵硬地坐在原处,转头看向窗外,试图缓解尴尬。 江忱则是揉揉被撞疼的下巴,若无其事地把书包放到了她身边。 送慕时夏回去,江忱也回了宿舍。 程烨已经在等着他了。 江忱刚一走进来,程烨就语气不善地质问:“江少你什么意思?你跟夏夏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123章 江忱态度坦然,丝毫没有被他不善的语气影响,“你们分手后。” 程烨走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我把你当兄弟,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刘阳和唐铭晨本来在看视频,见状都摘了耳机走过来。 唐铭晨劝道:“你们俩干嘛呢?有话好好说。” 刘阳眼睛微闪,“发生什么事了?” “他跟夏夏在一起了。”程烨气不打一处来,说话的时候还死死地盯着江忱。 刘阳之前就猜到了,得知这个消息,倒也没觉得多意外。 反而是唐铭晨震惊极了,“跟校花在一起了?” “你问他。”程烨咬牙切齿。 江忱淡淡地承认了,“是。” 唐铭晨:“江神,你怎么会跟校花在一起啊?” “他们分手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唐铭晨和刘阳对视一眼,都被噎住了。 是啊,慕时夏跟程烨都分手了,为什么不能跟江忱在一起? 只是……毕竟是室友呢,抬头不见低头见,发生这样的事难免尴尬。 “都别生气,消消气程哥。”刘阳连忙打圆场。 唐铭晨也跟着劝:“先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吧,把话说清楚再说。”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程烨愤愤不平地松开手,摔门离开了宿舍。 这一去就是一夜未归。 第二天慕时夏起床的时候,收到了无数个来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 慕时夏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被对方秒接。 “喂?” “夏夏,是我,你别挂电话行吗?”听筒里传来程烨沙哑卑微的声音。 正在化妆的慕时夏动作顿了一下,声音冷淡下来,“你有事吗?”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跟我分手,跟江忱有没有关系?” “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跟他走得近了,所以才这么干脆地跟我分开?” 慕时夏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颇有些无语地说道:“你没事吧?我跟你分手是因为你隐瞒感情史,别想着把脏水往我身上泼ok?” 程烨心存不甘,“那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你管得着吗?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有这个闲工夫,别在这打电话了,还不如去医院做个体检。” 说完,慕时夏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把他的新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夏夏,你还好吧?”顾宁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就是膈应,”慕时夏喝了一大口水,背上包,“走吧,上课去。” 如果程烨仅仅是隐瞒感情史也就算了,都已经分手了,慕时夏也不想再骂他。 但昨天晚上,赵舒雅告诉了慕时夏一件事。 赵舒雅从程烨朋友那里打探到,他不仅谈过很多恋爱,经常劈腿,还跟陌生人约。 得知这个消息,慕时夏满肚子气,没找人打程烨一顿都是好的。 挂断电话,程烨也知道自己的事情都彻底暴露了。 他捏着啤酒罐子,浑浑噩噩地靠坐在酒店床边,脚下倒了一堆空酒瓶。 程烨请了病假,好几天都没出现在学校。 在这段时间里,江忱跟慕时夏的关系倒是飞速进展,经常有人能看到他们两个待在一起。 关于他们两个的旧帖再次被顶了起来,路人拍了他们在一起的照片放上去,有这些照片作为佐证,两个人的恋爱关系在大家眼里已经被坐实了。 当初没澄清的帖子,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澄清了。 忙完比赛的事,慕时夏比起之前闲了很多,晚上写完作业习惯性地会开一两把游戏。 第317页 江忱也会腾出时间陪她玩两局。 等待游戏进入的时候,慕时夏看到对面下路双人组的情侣id,乍一看很相似,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反观她跟江忱,她的id是“十下木木”,江忱的id是一串英文。 慕时夏扶了扶耳机,随口提起:“我们要不要也改个情侣id?” 男生低沉清越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仿佛近在耳边,“改什么?” 他说话时慢条斯理,耐性很好的样子。 “要不然你改成跟我一样的?”慕时夏轻松地往后一靠,随口帮他起了一个,“不然你就叫‘沉沉姜姜’吧。” 正好是他们各自的名字化用,而且这个id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本以为江忱这样高冷的人,不会考虑这样叠词的id,没想到他很感兴趣地问她:“是哪几个字?” “我发你微信。”慕时夏拿起桌上的手机,把自己刚想的名字发了过去。 看到屏幕上的“沉沉姜姜”,江忱勾了勾唇,按着眉骨回她一句:【收到。】 游戏开始,慕时夏把手机丢到一边,专心打游戏。 打完这把游戏,她起身给自己泡了杯花茶,回来就看到队伍里另一个人的id变了,变成了她刚才说过的“沉沉姜姜”。 慕时夏喝了口温水,明明水温不烫,她的脸颊却一点点热起来,“你这么快就换了啊。” “嗯,”江忱说话间夹杂着清浅的笑意,“看起来怎么样?” 慕时夏沉吟片刻,搓了搓微热的脸颊,“唔,挺好的。” 一看就是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喜欢就成。” 过了两秒,正在选英雄呢,江忱忽然来了句:“我是第一个吗?” “什么?”慕时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跟你用情侣id,我是第一个吗?” 江忱记得,慕时夏的id这两年都没变过,不知道她初恋有没有跟她用过情侣名。 慕时夏脑海中浮现出上次下雨,江忱送她回学校的情形。 某个人明明吃醋,却还是嘴硬着不肯承认。 隔着网线,慕时夏却能想象出他此时的神情。 或许依旧表情懒散,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嘴角应该是微微下压的。 问出那句话后,江忱那边就陷入了安静,像在等着她的回答。 慕时夏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回答:“他不玩游戏。” 言下之意,没跟初恋用过。 而且跟初恋分手后,慕时夏谈的第二个男朋友就是程烨,跟他也没用过情侣id。 所以江忱是第一个。 听到这个回答,江忱唇角翘起,深棕色的眼睛里漾着细碎的光。 其实他以前也不玩游戏,是自从在朋友圈看到慕时夏经常发游戏截图之后,才下载了英雄联盟。 只是因为不想打扰她的生活,所以一直都只是默默关注她,从没跟她一起玩过游戏,更没有主动加过她的游戏好友。 打完游戏,下号之前,江忱约慕时夏周五一起吃晚饭。 到了周五这天,慕时夏出门前犹豫了好半天,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化妆。 最后不仅化了妆,还化得很用心。妆容看上去清淡干净,似乎只是随手一化,其实细节颇多,花费了二十多分钟才弄好。 江忱提前发消息跟她说,临时有个组会,他得跟同项目的学长碰个面,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不愿意的话就改到另一天。 慕时夏无所谓这个,就跟他一起去了。 他们约在一个咖啡厅,江忱介绍她跟几个学长认识。 慕时夏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之后就点了杯咖啡坐在旁边,看江忱跟朋友讨论项目的具体事情。 慕时夏听不懂他们金融系的术语,就戴上耳机在旁边看剧。 过了会儿,面前多了份小蛋糕。 慕时夏摘了耳机,疑惑地看向江忱。 “觉得无聊?”江忱怕她觉得没意思。 慕时夏摇摇头,“还好。” 毕竟剧还挺好看的。 江忱温柔望着她,在桌子下悄悄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尽快。” 对面的几个学长打趣地看向这边,慕时夏很不好意思地抽出手,小声说道:“没事,你不用管我。” 她有甜点咖啡,还能看剧,时间过得还蛮快的。 没多久,江忱就忙完了自己的事,跟朋友说了声,带慕时夏去附近的餐厅吃了晚饭。 吃过晚饭,江忱送慕时夏回学校。 盛夏天闷热,夜晚走在湖边风景正好,夜风清凉。 天色渐渐暗下来,湖边小树林有不少情侣驻足,亲密地拥抱接吻。 相比起来,他们两个只是并肩而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慕时夏本来正跟江忱说着话,忽然见他脚步停下,她不解地抬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忱抬手挠了挠眉尾,“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江忱微微俯下身子,跟她视线齐平,顿了两秒,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我的试用期什么时候结束?” 他猝不及防地靠近,年轻男人的气息清冽好闻,却也带着若有若无的侵略性。 慕时夏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差点忍不住往后退。 她眨了眨眼,勉强回过神,才来得及细细品味他这句话。 第318页 试用期? 什么试用期? 慕时夏不自觉把内心的疑问说了出口。 “不是说先跟我试试?都试了这么久了……”他拖长了语调,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但慕时夏能猜到接下来想说什么—— “都试了这么久了,还不给名分啊?” 熟悉的处境,让慕时夏回想起上次酒后误亲到江忱,被他拿初吻说事要名分的事情。 怎么回回都卡在名分上,真是要命了。 慕时夏攥紧了发汗的手心,忽然后悔今天跟他出来约会了。 见她迟迟不肯回答,江忱深吸了口气,“还没试出来?还要接着再试试?” 慕时夏莫名觉得自己像个玩弄别人感情还不给名分的渣女。 她赶紧把这个奇怪的念头甩出脑海。 又没骗他的色,怎么就渣女了。 不过……他们“试恋爱”确实有一段时间了,说起来,也该把关系明确一下了。 只是要跟江忱这样的天之骄子在一起,还是让慕时夏倍感压力。 可能是猜到了她的纠结,江忱并没有出声催促,耐心地等着。 他忽然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侧脸,帮她把发丝拨到耳后。 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激起一阵热意。 慕时夏忍着想要用手心揉一揉的冲动,终于开了口:“我没跟好学生谈过恋爱。” 初恋跟她一样,不爱学习,喜欢玩乐队。 后来跟程烨在一起,程烨也是个放纵的学渣。 慕时夏从没考虑过,自己会跟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在一起。 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江忱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夜幕渐浓,路灯昏暗。 虽然离得很近,但慕时夏几乎看不清江忱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她捏着手指,无比纠结地说道:“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其实我感觉还挺好的。但我总会考虑一个问题。” 江忱专注地看着她,“你说。” “跟学神谈恋爱的话,”慕时夏舔了舔唇角,问了个可能有点傻的问题,“拥抱接吻什么的,是不是还得写申请啊?” 但她真的会有这样的担忧。 谁让江忱长得那么斯文正经,一副高不可攀的禁欲模样。 慕时夏平时连牵他的手都不敢。 江忱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没想到等到的是这么一句话。 他心下松快些许,也莫名想笑。 江忱喉咙上下滚动,低笑着说道:“抱歉,我好像让你对我产生了一些误解。” 本来只是担心她不能接受,所以没跟她有太多肢体接触。 没想到会让她生出这么大的误会。 说话间,江忱低头凑近她的耳畔。 灼热的气息喷拂,慕时夏的耳廓也开始发烫,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若有似无的触感擦过耳朵尖,可是一旦她想要捕捉,那种触觉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不过,你这么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江忱停顿片刻,嗓音低低地,“你同意我转正了?” 从发烫的耳朵开始,慕时夏的身子都酥了半边。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按捺着过速的心跳和呼吸,轻轻地点了头,“嗯。” “那就……转正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