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妇之春》 第1页 [古装迷情] 《恶妇之春》作者:朱离【完结】 文案: 她是人人喊打的恶妇 一嫁,落得个夫家满门抄斩 二嫁,却是妹妹的青梅竹马 相公对小姨子念念不忘,还对着岳父喊打喊杀。 上有婆婆对她咬牙切齿,侧有西宫对她虎视眈眈。 就连丫鬟,都能随便欺负她。 作为一个臭名昭著的恶妇,她是不是……惨了点。 但是这一切,也不妨碍她有……春天……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凤峙逸 ┃ 配角:云英兰璇素琴六皇子一众酱油人士 ┃ 其它: 1、楔子 ... 在古代,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贞操! 其实不然,比贞操更珍贵的,是名誉。 如若不信,诸位看官请往下看: 京城总是最繁华的地方。 店铺林立,路上熙来攘往。 最热闹的地方还是茶馆。 今日里,京城最红的说书先生叶谭生穿着一声齐整大褂,坐在那咸亨茶馆的台子上,拍一下惊堂木,折扇轻摇,徐徐道来: “昨儿个,咱列了咱京城的贞妇榜,榜首呢,是城南老郭家的郭寡妇,今儿个,咱就说说咱京城里的恶妇。” 所谓恶妇,乃不贞不孝,不仁不义,无廉无耻之妇人,这种女人,生在谁家谁倒霉,嫁给谁家谁冤屈,首当其冲的呢,便是当朝某位周大人的嫡女,周大小姐是也……” 台下立马嗡嗡有声,看来大家是对这位恶妇周小姐很是了解。 细细听来,原来这周小姐名唤云凤,是正二品周文晰周大人的长女,六年前,芳龄十五嫁入了书香门第阮家的大公子阮俊诚,还不到一年阮家就被人揭发,撰写前朝史书,有谋反之意,满门抄斩。 上至阮家八十老母,下至阮家二公子尚在襁褓的幼子,统统斩首,却只有这周小姐被赦免。 不仅如此,她父亲的官位还越做越高,这位周大人本来官声就不好,这下子,大家都纷纷怀疑起这周小姐就是她爹派到阮家的奸细。 阮家完了,这位周小姐就回了娘家,没事人一样的快活,两年后也不知怎么的,摇身一变,竟然冒充自己的妹妹,嫁给了新科榜眼艾峙逸艾公子,才嫁进去不过一个月,就气得艾老先生吐血而死。 她嫁过来这么多年,艾家连母鸡都不下蛋了。 可怜那风流倜傥的艾公子啊,就葬送在这恶妇手中咯。 名声臭成这样,也不容易,下面,我们就来讲讲这位恶妇周云凤的故事。 看看这恶妇的日子,是如何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准备了很久很久的新文 2 2、第一章 ... 京城 艾府 “少爷,不好了,主屋那位不见了。” 艾峙逸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心里直骂:这个贱货,就是不省心。 兰璇轻轻翻了个身,喃呢道:“跑就跑了吧,也怪可怜的,算是放她一条生路。” 峙逸“哼”一声,欺身上去,轻咬了下兰璇精巧的小耳垂,贴着她耳朵吹气:“就你心善……”兰璇咯咯笑。 峙逸披上袍子领着门外的艾维直奔主屋去了。 主屋灯火通明,门户洞开。 峙逸对着跪在门口的柳妈:“怎么回事?” 那婆子嚅嗫起来:“……今儿个冬至,老奴多喝了几杯,也……” 峙逸皱皱眉头,看向跪在一旁的春莉:“你说。” 春莉是个面皮白净的丫头,细眉细眼中透着一股子精明泼辣:“回少爷,谁也没成想那恶妇平日木头一般,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好在她拖着个病丫头,估摸着也逃不远……都闹了好多日啦,说她自个儿带来的那个丫头雨珠患了风寒,吵着让我们去请大夫。这几日,老太太的寿辰加上冬至,哪顾得上这档子事,莫说是那个丫头,就是她自己个儿,都得延缓一延缓,大家都忙得跳脚,府里就他们两个闲人……” 艾维巴巴的说一声:“已经派人追去了。” 峙逸:“屋里少了什么东西吗?” 柳妈:“就她那几件首饰。” 峙逸讥诮一笑:“把人叫回来吧,别追了,顺便派人到周家去报个信儿。” 峙逸回了西屋,只觉得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兰璇披着一件织锦皮袍斜坐在床上,一头乌云一样的秀发披散着,衬着她那张俏脸更加明艳,美人儿娇嗔道:“可是回来了,让人家好等。” 她悠闲地看着丫头给峙逸解扣子,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问道:“怎样了?可是逃了?” 峙逸冷笑:“逃就逃吧,看她老子怎么交代。” 兰璇捶他:“你这个狠心贼……” 两人在床上嬉戏一番,峙逸下床吹灯,不经意间看到窗外那轮凄冷的明月,顿了一顿。 翌日午后,峙逸从衙门回来,艾维正在府门口张望。 峙逸:“怎么了?” 艾维:“少奶奶原是逃回了家,这不又送了回来。” 峙逸心下冷笑:怎么还有这等蠢货。 “周家说什么了?’ “周家求少爷息怒,说任少爷处置,过小半年把云英小姐送来,您休了少奶奶才好呢。” 第2页 峙逸冷笑:这个无耻的老狐狸。 走到堂屋,就看到云凤跪在庭中,堂上坐着母亲,两边站着兰璇和素琴。 母亲一脸严肃的在喝茶,旁边的刘管家端着家法。素琴只是垂着头,兰璇看到他正向这边走来,柔媚的笑了。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的白狐毛镶边锦袍,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峙逸向母亲行了个礼,挨着右边坐下了。 母亲冷冷道:“你们周家怎么教你的?” 云凤低着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峙逸注意到她的发髻散乱,一件藕荷色的旧锦袍随意的扯在身上,手腕上那只龙凤赤金镯子已不见踪影,那是他认识她两年来唯一见她常带的首饰。她真的半分千金小姐的样子都没有,简直连兰璇身边的丫头都及不上。 峙逸没注意母亲后续说了些什么,只见刘管家抬着家法走了过来。 旁边的婆子上前抡起云凤的袖子,峙逸不由一惊:她手臂上密密布着鞭痕,一直向上延伸到袖子里面。素琴忍不住“啊”的惊叫了一声。 峙逸冷笑:已经打过了,看来老狐狸还有些顾惜这个女儿,怕落到别人手里连骨渣都不剩,自己先施苦肉计。 刘管家都看得下不去手,拿着家法犹豫着。 云凤突然叩了三个头:“求老太太开恩,我这手还得留着做事,打背上吧。” 说着弓下了身子。 没人做声,刘管家就势一下一下抽着她的背。 云凤脸憋得通红,哼都没哼一声。 老太太咳嗽一声。 刘管家下起了重手。 扑通一声,云凤栽倒在地。 四周鸦雀无声,没人上前扶她。 峙逸想起云凤陪嫁过来的那个笨头笨脑的丫头。 艾维伏在他耳边道:“少奶奶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她说……” “说什么?” “反正是回来送死,连累别人干什么?” “……” 云凤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主屋的床上,浑身滚烫,后背又麻又辣。 峙逸坐在斜刺里的一张太师椅上悠闲的喝着茶:“你醒了?” 云凤很少和他交谈,有点不适应,略略点了下头:“嗯。” “你昨天为什么跑?” “我,想家了。” 峙逸冷笑:我信你才有鬼。“你爹他巴不得你死。” 云凤嘴里发苦,却没有说什么。 “你爹昨天说了些什么?” 云凤冷笑,顺口胡诌:“说你好,叫我别傻。” “……” 云凤发现自己手上好像重新上过药,扭头想去看背部,扯得肩上一阵痛。 “让人给你上过药了。” 云凤又点了点头,很乖巧的说了声谢谢。 “你那贴身丫头呢?”他冷冷的问她。 “这边冷,送她回去过冬了。” 峙逸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打量了一下这间主屋:因是旧屋,地龙没有修过来,床上的被子很薄,连碳也没有。这炉子是他来了,下人张罗生的,可是比起西屋,还是天上地下。 他觉得冷,起身准备走。 “诶!”云凤挣扎着捉住他衣角:“你可不可以让账房把拖我一年的月钱给发了?” 峙逸看着这张浮肿的脸,没说话。 “我只要一半,行不行?”云凤乞求道:“你也不想我死对吧?要不你怎么会来看我呢?” 峙逸说好,云凤笑了,露出嘴边一对小酒窝。她笑起来总是很甜的。还有那么一两分像云英。 峙逸快步走出门外,艾维小跑步的跟了过来,压低着嗓子说:“少爷说得不错,那姓周的果然是跟着太子搅和了。昨儿个还去了额大人家里呢。” 峙逸冷笑。 “主屋那位怎么回事?” “说是那丫头雨珠伤寒的厉害,夜里背着跑了二里地回周家,求她后娘请大夫,被她老子吊着打了半夜。” 峙逸没说话,绕了个弯,去了母亲那里。 母亲正在吸水烟,素琴在一边伺候,看见他来了,略略行了个礼。 母亲放下烟,打了个呵欠:“拜过你爹了吗?” 峙逸点了头:“已经去过了。” “主屋那位怎样了?” 峙逸:“她能有什么?还问我要钱来着。” 母亲摇摇头:“也是我心太善了,总见不得旁人受苦,她也是可怜人,跟她那个死去的娘是一模一样的。” 素琴轻轻道:“娘就是菩萨心肠。” 母亲又补了一句:“他们周家要怎样是一回事,人总不能是在我们家死的,要不然外面总会说三道四,不好听啊。” 峙逸点点头。 “听说,他们想把云英弄过来。”母亲试探的看着峙逸。 素琴也抬起了头。 峙逸玩弄着手上那个硕大的翡翠扳指:“有这么一说。” 母亲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峙逸打发了艾维,一个人沿着湖走,风吹着他的脸有些刺痛。 “云英,你长大了可是得做我的媳妇的。” 云英俏脸通红,娇嗔道:“艾哥哥尽瞎说,讨厌。” 峙逸扑扇着卷翘的长睫毛,美滋滋的说:“是真的,我亲耳听到周伯伯答应我爹的。说咱们可是天作之合……” 第3页 云英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峙逸一把搂住了她:“我不管,既然要做我的媳妇儿,现在就得让我好生亲一下……” …… 明明才过去了六年,一切却全然已不同。 淮阳聚贪案一出,父亲明明是为自己的恩师周伯伯背下了黑锅,当初苦苦哀求的周伯伯嘴脸却已全然不同。 老实的父亲还全然不信,心想虽被革职查办,恩师却依然信守承诺,将爱女下嫁。 揭开盖头的那一刻才发现新娘已被调了包,不是那与儿子青梅竹马,名动京城的美貌少女周云英,而是守寡在家的恶妇周云凤。 父亲气的当场吐出一口血。 周家还振振有词:这才是正牌大小姐,我们老爷做人有风骨,不嫌弃你们家一介草民,将爱女下嫁,你们不要不识好歹。 接下来的半年,接连发生的事情让一向健壮的父亲受不住打击,终于英年早逝,就连自己中了进士的消息也无力回天。 他恨。 恨得想手刃姓周的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她的生活有点出乎你们的意料,但是这不是重点 3 3、第二章 ... 不过一个月过去了,云凤手头的银子已经使完。柳妈与春莉也已全然不听她使唤。还好她身体也基本上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看看天色也亮了,准备起床把昨日那个绣屏收尾,今天差不多可以托春莉拿出去卖了。 她儿时总见母亲没日没夜的绣着,开心也绣,伤心还绣。以为母亲是真的痴迷此道,长大才明白原来是生活所迫。比起母亲,她觉得自己幸运许多,起码还有阿诚。 她伸手去摸腕上那个龙凤镯子,摸了个空,不由一笑,她记得给了雨珠了。 正绣着最后那只翠鸟,春莉探头过来看:“哎呀呀,绣得真是好。比上次那个还要好看,上次那个拿回去,说是卖了大价钱呢。” 云凤一笑。 “你笑什么?我可没有贪你一个子儿,这帮着你把东西运出去可是冒了大风险的,我还要买通里屋外屋一层层的人,分给你三成已经是全部了,我也是看你可怜,若不是我帮衬着你,你哪能熬到新年?” 云凤“嘶”一声,看到拇指上一个慢慢变大的小红点,忙把手含在嘴里,嘴里一阵腥。 “您忙呢?”兰璇的丫头锦墨走了进来。 云凤点了下头。 春莉忙端了个凳子过来。 “锦墨姐姐看座。” 锦墨笑了笑,摸了一把春莉:“这丫头越发伶俐了。” 说着,也看云凤那活计,一惊:“这可真是好东西,我从来可没见过这样的花样子。” 云凤搔搔头:“这是仿绣前朝的名画《牡丹图》,我也记不大全了,大致是这么个样子。” 锦墨啧啧称奇:“我们少爷也画得一手好画来着,可惜我们奶奶没你这个手艺。不过那也无所谓,算命的都说,我们奶奶是生来的夫人命,少爷可疼她了,自她进门一年以来,少爷就没有进过别人的门了。” 说完,就和春莉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 云凤点头:“那很好。” 锦墨觉得这个女人很古怪,她看到她那苍白的面色,无神的大眼还有那布满褐色伤痕的手,觉得有几分害怕。兰璇说的对,这个女人简直像个鬼,不要说是少爷那么精贵的人,一般的小厮怕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怪不得奶奶完全不放她在眼里。 锦墨略坐了一坐,还是觉得不舒服,起身离开了。 回屋看到大白天的帘子都放了下来,锦燕站在外间,大致也明白是什么事,对着锦燕咕噜:“少爷在里面?这不是还是大白天吗?” 锦燕含羞一笑:“谁说不是呢?” 峙逸从南安王府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春莉领着一个丫头和婆子出来,那丫头一路走一路哭,看着面熟,长得很像云凤那个呆头呆脑的丫头雨珠。 他回屋换了身衣服,不自觉的去了大屋。 正是早春,大屋堂前两颗槐树正在抽芽,他记得小时候常在这里玩耍,爬上槐树摘槐花吃,那槐花味道又甜又淡,十分可口。 大厅敞着门,里面有些乱,到处散放着书本,画帖,秃毛的笔,厅里支着硕大的一张绣墩,他仔细看那绣的什么,却着实吓一跳,上面赫然绣着两颗槐树,几个童子正上树偷吃。槐花绣的十分逼真,让他忍不住口内生津,斜眼看见綉案上一碟金黄通透的梅子,伸手捡了一个来吃。 云凤从后屋配了线出来,正看到峙逸在吃那果子,不觉吓一跳,想退回屋去,又好像来不及了,只得行个礼:“少爷。” 峙逸微点了下头:“嗯,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嘛!” 云凤不知他此来目的,敷衍着点点头。 “这是你绣的?怎么想起绣这个?” 云凤有点害怕,这可是她的生计,万万断不得的。 峙逸本想问她槐花的事,看她满头大汗,想深一层,已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忍不住捉弄她:“我们艾家少奶奶给人家做绣工,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云凤紧紧攥着手中的线,一声也不吭。 峙逸心想:她真是倔强,若不是这样,她说不定可以过好一点的。 用手指弹了弹桌面:“你这是总要有个交代。” 第4页 云凤撑不住竟“嗤”一声笑了。 她性子天生有些怪胎,总是在不该笑的时候想笑。 峙逸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人,只是淡淡的问:“你笑什么。” 云凤抿抿嘴,有点呆呆的,半晌道:“我不知道。” 峙逸到底是个男人,虽只是挑了她一眼,却已经细细把她打量过,她个子不高,小小一张圆面孔,瘦得只剩下一双漆黑大眼,空洞洞的看着人,有种呆像。 难得臀部生得好,小而翘。 峙逸看女人,多半看臀部,这是他的爱好。 其实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白嫩,书卷气,若是在养出几两肉,也是很拿得出手的,无奈是个寡妇,不吉利。想着当初掀开鲜红的盖头,看到她鬓边那朵守孝的白绒花时,自己真是胃口倒尽,七窍生烟了。 他再次抬眼看云凤,却见她空洞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子轻蔑,但是转瞬即逝。 呵,他如此不动声色,也被她看出意图。 看来她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呆笨,这么逆来顺受。 她想他走,他偏不走。 “今天周家来人了?” “……啊是,雨珠要嫁人了,来看看我。” “……” 似乎再无话可说,他们本是两个没有缘分的人,话到这儿也就尽了。 本是尴尬的场合,峙逸却似乎很不尴尬,顺手翻起案上一本书,是一本翻旧的《三国志》,里面还歪歪斜斜披着一些可笑的评语,诸如,看到华佗被曹操枉死那一章节,上书曹贼无耻,凤翔居士唯此贼是诛云云。 峙逸一笑:“谁是那凤翔居士?” “……” “是你吧!” “儿时玩话罢了。”她面上已经不自在,入夜了,他却还不走。 峙逸看出云凤的不自在,但是就是不随她的心愿,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从小到大,女人见了他,莫不像饿鬼见了肉包一般,就是矜贵如云英,也是自小就把一颗心许了他了。 虽说他看不上云凤,但是她这般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岂能不恼。 峙逸面上还是淡淡,四周一望:“你看了不少书!” 峙逸儿时也爱看这些个被父亲誉为旁门左道的杂书志怪,父亲不许,把书藏在母亲那里偷着看,母亲反正不识字,也不知道他在干些啥。 云凤面无表情的低着头,并不回答。她目前神色,只差说出:请你滚。 峙逸到底觉得没意思,有些讪讪,起身离去。 小靖安王寿宴,峙逸前去拜访。 在门口遇上了身着银袍的胡之康。 峙逸作揖:“探花郎越发俊逸无匹啦。” 胡之康用扇柄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兄台莫要取笑。”正要说笑,看到峙逸身后不远的周文昕,低声道:“你老泰山在后面呢,还有川东道台杨大人。” 峙逸回头,与之康一同行礼:“请岳父大人安,道台大人安!” 杨大人笑:“不敢不敢,二位大人真是年轻有为,英气逼人啊!周大人好大的福气,觅得此贤婿,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啊。”周文昕只是礼让,嘴上说着:“哪里哪里。” 又拍拍峙逸的肩膀:“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你果然没有辜负你父亲的期望,老夫以后还得仰仗贤婿啊!” 峙逸笑:“岳父大人言过,小婿实在不敢当。”眼里却漏杀气,看得周文晰心里发寒。 四人别过,胡之康拉他入一假山之后,四处看看:“如今皇上竟把那杨蕴冰从川东招了回来,怕是要把太子党一网打尽吧。” 峙逸摇头:“不知道。” “江西那件案子你知道吗?” “因为周大人是我岳父,皇上让我避嫌。” 胡之康:“屁,那你前段日子去了哪里?好,你小子,如今连你胡大哥都唬着。” 峙逸点头:“我去看过了,太子一党贪污赈灾银两三千万两,那边死了几十万人。” 胡之康:“这可不得了,管不得南安王急着和他撇清,本来是说要收了他那个小女儿的,如今也作罢了。 “……” “这时候,你可要小心啊,莫让他把你拖下水。” 峙逸没说话,南安王快八十了,云英才十八,看来这周文晰也是有些急了。 4 4、第三章 ... 峙逸从朝上回了家,直奔西屋,只有锦墨一个人在:“奶奶在老太太那里请安没回来。” 峙逸招招手:“得,先来给我换件衣裳。” 锦墨揭开朝服领子一看,身上密密都是汗。 “爷,您这是怎么回事啊,穿的也不多啊,怎么这几日下了这么多的汗啊。” 峙逸掐了把她的脸:“小蹄子,少废话。”锦墨羞得脸都红了。脸一偏,看到艾维正急急的朝这边走来。 “爷。胡编修派人来请。” 峙逸心想:这小子来,一准没好事。 搞了半天是他新修的别院已落成,请一众才子前去赏月。 席上都是今年这一课的进士和往年的同袍,也没全请,主要是年纪相近,趣味相投的。一群子年轻人斗酒斗诗的,峙逸本是个娴静人,年纪也小些,不爱出风头,只在一旁吃着两碟松子,看着他们疯。 等了半宿,竟是无月,大家又移师堂内。 他看看这屋子,是还不错,地段景观都不错,屋子内部的装饰却平平,到底不过是个编修,俸禄也不高,无非扯个由头大家聚一聚。 第5页 他左看右看,却看出一件奇事来,峙逸发现离他不远处摆着的那个四季竖屏十分眼熟,四扇屏上分别绣着桃花,槐花,菊花和青松,那桃花树下站着一个红衣美人正在赏雪,槐花书上骑着几个童子正在摘槐花吃…… 胡之康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还是艾兄有眼力,不错吧,这可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凤翔居士的大作,可谓秀逸精湛,风骨高雅,我花了五十两从别人手里弄来的。” 峙逸面色平静,听到凤翔居士那四个大字,还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不一会儿,一众才子全来猥亵这个屏风。 先肉麻兮兮的赞了一番,又说道那“凤翔居士”的身上,有人说是普通绣匠没有这样的画艺和底蕴,大家千金也没法子苦练出这样的手艺,定是一个家道败落的书香闺秀。 胡之康极力反对,他觉得此居士必是一名男子云云。 峙逸始终觉得坐那里噎得慌,心情不好,感觉他们串通好的来奚落他似的。 夜有些深了,艾维举着灯笼弓着身子道:“少爷去西屋?” 峙逸按了按额头:“不,去大屋。” 远远看到如豆的灯光,透过窗子看到她的侧影凑着灯光拿着针一上一下。 峙逸停住:“你一直知道她这样。” 艾维:“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反正也没用府里的钱,少奶奶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 柳妈和春莉开门的时候十分惊慌,云凤中衣外面搭着一件布袍,头发结成辫子搭在一边,惊恐的看着他。 峙逸摆摆手示意人都出去,云凤也跟着柳妈他们向外走。 峙逸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一声:“凤翔居士,您老留下。” 云凤不知道该干什么,转身沏了杯茶递过来。 峙逸看了看那茶,放在了桌上,踱到绣墩面前借着那灯光,仔细看那绣品: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深蓝的天幕下,美丽的白鹤在翱翔,那白鹤绣得像仙女一样飘逸。 他伸手摸了摸:“你在仿那《瑞鹤图》。” “嗯。”云凤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灯光下的云凤看起来异常柔软,全没了平日的倔强,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晕成了金色。 峙逸忍不住问:“怎么了?” “估计这幅得废了,是我自个儿自不量力。” “我看挺好。” “那瘦金体的行书忒难写了,我正愁呢。” 她的字他是见过的,忍不住笑了:“你拿笔过来。” 云凤迟疑了下,心想自己绣得艰辛,被他糟蹋了怎么办,迟疑不决,想到他是当朝的榜眼,姑且信他一回,还是去研了墨。 峙逸一手挽住袖子一手捉笔,正要下笔,云凤抓住他的手臂:“这可值五钱银子呢。” 峙逸:“放开,我给你一两。”提笔就开写。 云凤心里正琢磨着他怎么不看帖,就这么写上了,却发现字是好字,写得全然是不相干的东西。 “诶,你…..” 峙逸一气儿写完,孩子气的把笔一扔:“我怎么了?大爷一两银子从你这儿买的,字儿你就不用绣了,免的坏了风骨,你明天再拾掇拾掇我让艾维拿去裱上。” 云凤深深叹口气,想了想,怕他说的是醉话:“得,那你现在把钱给我吧。” 峙逸指指自己腰上的钱袋:“喏,自个儿拿。” 云凤解下他腰间的钱袋,在里面挑拣了半天,拿出一锭碎银子,在手上掂了掂:“差不多了。” 峙逸:“还有大的,你怎么不拿啊?” 云凤淡淡道:“不是我的,我不要。” 峙逸头还有些晕,单手支着额头假寐。双眼却透过指缝打量云凤。 灯光柔和了她脸上的冰霜,睫毛长长的,扇啊扇。 云凤以为峙逸睡了,将沏好的蜜水放在他桌边。 进房去,仔细锁好门,上床睡了。 云凤不知睡了多久,被外间不断传来春莉的哭声和哀求声吵醒,转了个背又睡着了。 锦燕正在给兰璇梳妆,从水银镜里看到小丫头打帘子让锦墨进来。 兰璇:“怎么样?” 锦墨:“回奶奶,少爷昨夜的确去了胡编修那里,子时回来去了大屋那边,二更回书房睡下,早上就直接上朝去了。” 兰璇用手拢拢鬓边的碎发,示意锦燕:“这边还得用篦子蓖一篦。” 过了一会儿道:“大屋又出了什么事?问了春莉没?” 锦墨:“就是春莉出事了,早上看她神情恍惚的坐在那里,说待会子艾维就要领她干娘来卖了她呢。还求奶奶在少爷面前给她求情呢!” 兰璇一笑:“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再说她也不是什么本分丫头。倒是奇了,她犯了什么事,爷生这么大的气?” “说是偷了大屋那位的首饰拿出去卖,在屋子里搜出了百来两呢。” 兰璇“哼”了一声:“这大屋里这位的可真不是个简单人啊,平时酸兮兮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可真不是个简单人啊。你们想想,当年阮家上百口都死光了,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兰璇不再说下去,有些话题,不适合她这样的闺秀谈论,低声嘱咐:“你们平时切记要对她客客气气的,不要招惹了她。” 锦墨皱眉:“可是有一样倒是奇了,奶奶是没看到她做女红的功夫,真是了不得的很呢!奴婢还没见过谁绣的那样好呢……”锦墨看到兰璇脸色一凝,再没说什么了。 第6页 5 5、第四章 ... 云凤感到下半身发紧,身上麻麻痒痒的,一股子劲儿从小腹窜出来,按也按不下去,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想起后娘两年前的话:“你这么年轻,守不住的。” 柳妈从外间进来:“奶奶醒了?” “嗯。”云凤呆呆坐在那里。 柳妈仔细端详这个主子,虽说她比少爷都要大上个一岁,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显得比另两位奶奶还要孩子气,总是默默无语的任着人欺负,像个木头一样无声无息。和传说中那个恶妇一点也不相同。 不过看少爷最近的动静,估摸着她要转运了,所以还是小心伺候的为好,免得落得春莉那样的下场。想到就有几分害怕,柳妈忙踩着两只小脚打水去了。 云凤呆呆的想起阿诚,眼泪珠子直往下淌。 她赖在床上不起来,阿诚好性子的来哄:“贤妻,日已过午,切莫恋床。” 她听着他那柔绵的嗓音就好笑,这人正经是个书呆子。 她说:“你得叫我皇天大奶奶,我就起来。” 那书呆犹豫了下,竟真的打算开口叫,她忙窜起来抱着他的脖子亲上两口,他白皙的脸上顿时霞光万丈。 那是她人生最好的年景。 从来没人那般就着她。 从来没人和她那般亲密过。 也从来没有人那样对她好。 这几日休沐,峙逸在家也觉得无事,陪着母亲打了半日牌,觉得无趣,就下了桌子在家里胡乱闲逛起来。 艾维:“蒋大人在翠仙楼摆了个局子,您去不?” 峙逸觉得那些个庸脂俗粉十分无趣。 艾维:“我到是知道个好去处,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小子,曲儿唱得极好的,忒嫩了些。” 峙逸笑:“我告诉我娘去,叫她打死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 艾维貌似真的被唬住了:“少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别说老太太,西屋那位也会要了我的命的。” 说起兰璇,峙逸更觉得烦,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成日里跟自己使性子,好像非要证明自己离了她活不了似的。 走着走着,竟是到了大屋了。 这里虽叫大屋,其实是院子里最老旧的屋子,位于艾府的最东面,平时没什么人走动,尤其是这两年又住了那么样的一位主子。 峙逸看到云凤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打棋谱,穿着青色的布衫,头发随意的挽着个髻,并未见他过来。 峙逸凑过去:“我们杀一盘。” 云凤吓得一跳,扬起了脸,看到峙逸那莹莹闪光的黑眼珠,心里咯噔一下。 两人正摆上子儿,柳妈走上前来:“少爷,我们奶奶做的槐花糕,您尝尝。” 云凤下棋极慢。 峙逸却也很是耐烦,素手捻着花糕,慢慢的吃着,一双眼睛放在云凤身上,没有动。 云凤如坐针毡,把棋一抹:“得,反正是输,我不下了。” 峙逸笑一笑:“花糕很好,你的手艺不错。” 云凤淡淡:“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尝尝鲜罢了。” 峙逸不理她,四处看:“上次那梅子,也很好。” 云凤看他这样,有点想笑,敢情她这里什么都好了,答道:“就是这后院结的梅子,总共没几颗,就被你看见了,等明年到了时令您再来吧。” 峙逸低声笑:“你赶我明年再来?”这话近乎调情了。 云凤沉默。 峙逸只好另起话头:“你女红怎么做得那么好?” “你知道前朝的庄绣吗?”当年的庄绣闻名天下,结果得罪了皇家,满门抄斩。如今的庄绣存世品也为数不多,价值连城。 峙逸点点头。 云凤:“我外公是庄家后人。” 云凤从未见过外公,只知道母亲也绣的极好,只是这门手艺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运,自嫁给父亲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尤其是两个哥哥先后夭折,父亲就彻底对母亲失了耐性,任着几个姨太太欺负她。母亲死后,父亲直接就把最喜欢的三太太云英的娘扶了正。 她想母亲也是太老实,既不会管家又不会狐媚,长得也貌不惊人,碰上父亲那样的人,也是注定的难逃一劫了。 峙逸正思索着话题,看到云凤又是一副不冷不热拒人千里的样子,心里毛毛的。 他起身准备走,看到云凤的帕子掉在了地上,伸手给她拾起来,碰到了她那柔软冰凉的手指,心里一动,忍不住就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和他想象中的大不一样,还有些冰冷,这冰冷一直刺激到了他的心上。 云凤本在神游太虚,看到峙逸轻薄的反应,本能的用另一只手甩了峙逸一耳光。 一间屋,四个人,同时呆住了。 柳妈的脸雪白,大气不敢出。 艾峙逸只是用手蹭了蹭嘴角,脸上神色不变,吩咐道:“这事儿你们谁都不能说出去。”转身就走了。 柳妈忙上前:“我的祖宗奶奶,你这是发什么疯逞什么能啊!他好歹是你的夫婿,虽说冷落你两年,你也不能这么干啊……” 云凤只觉得十分好玩,拿帕子掩着嘴在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峙逸出现在西屋。 兰璇看到他,掩不住的得意一笑:“白天去哪儿了?整日没看见你的人。” 第7页 峙逸不言语,接过锦墨递过来的一碗饭默默扒拉。 兰璇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这是怎么啦?身子不舒服?” 峙逸表情古怪的捉住她的手。这是一只精心保养珠圆玉润的手,上面还涂着鲜红的蔻丹,这手滑滑的暖暖的,峙逸放下碗,把手一直伸进兰璇阔大的袖子中,一直伸进她的肚兜里面,揉搓她娇嫩的胸;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裙子里面揉搓她的花心,感觉她的花心滚烫湿润。峙逸就势把兰璇搬到了榻上…… 几个丫头纷纷避走不及,到了门口锦燕红着脸揪住锦墨:“要不得,这可真是…… 锦墨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 销魂过后,兰璇看着睡梦中的峙逸,心里说不出的快活,满足。 她用手指在峙逸脸上游走:雪白的皮肤,漆黑的眉毛,浓密的扇子一样的睫毛,还有这挺直的鼻子,朱红的唇。她忍不住起身亲吻了一下,这世上哪里去找这么俊美的男子,还是才高八斗的榜眼郎,她越看越爱,恨不得把他吃进肚子里去。 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了,她死盯着他看,他羞怯的对她一笑。 她对父亲说一定要嫁给他。 父亲说这孩子人才是没的说,可惜他家里出了事了,而且已然婚配,配的还是有名的恶妇。 兰璇说可以做平妻,就算做妾也要嫁给他,我娘也是妾,还不是独霸您十几年。 她开始在家里不吃不喝。 她让锦墨去给他送信。 在一个下雪的夜里,他翩翩而来,在门外跪了一夜。 父亲终于答应,于是,尚书的女儿欢天喜地的嫁给了当朝榜眼做平妻。 他那样有本事,生得又漂亮,还对她一心一意的,她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幸运。 想着想着,美滋滋的睡着了。 6 6、第五章 ... 云凤听到外面喧天的锣鼓声,放下书回头问柳妈:“今天什么日子?” 柳妈:“西屋奶奶二十大寿,这才刚开了个头,晚上还要搭上台子,”煞有介事的拍拍云凤的肩:“请的可都是名角呢。” 云凤“哦”了一声。 柳妈不由叹了口气,觉得身边这位着实有几分可怜,像是那戏文里的冷宫娘娘,但还是吩咐了声:“您今天可千万莫出去,免得惹那西屋奶奶不痛快,找你的晦气。” “……” 到了晚间,云凤还是忍不住,支开柳妈,偷跑了出去。 云凤爬上了一棵离大屋不远的杨树,坐在树杈子上遥遥看着水榭中央的那个戏台。她模模糊糊的看着那戏台子上面人影攒动,听着那美妙的鼓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快活。 这是她从儿时起爱玩的游戏,三太太喜欢看戏,父亲常常为她请戏班子。云凤就爬上院外的那颗合欢树上偷偷看戏,那种感觉好极了,似乎既窥探别人的生活,又满足了自己探险的欲望。她抱着那树干感受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戏台上那书生正躲在丫鬟的棋盘之后,想躲过老妇人的眼睛,去与小姐相会,这故事云凤都要背下来了,不过是怀春少女偶遇风流才子,二人干柴烈火如何哪般,后面就俗套了。云凤有些乏了,小心翼翼的从树上下来,准备回大屋去。 这时候,她远远听到脚步声,想到自己深夜在府中独自逛荡,被人撞见,终是不妙。飞快的躲到不远处的假山之后。 这里有个天然的凹槽,刚好让她躲在后面。凹槽后面是一条细细的窄道,她忍不住好奇的往里走去。 云凤从小就是个胆大包天的孩子,看上去不言不语的,没有她不敢干的事情,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不叫的狗才咬人。 她渐渐感到缝隙中洒下的月光,听到断断续续的人语声:“……可她这分明不是欺负到你头上来了吗?你还这么样忍着,合该让人家把你当成软柿子……”这个声音十分好听,似乎在发脾气。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并没有觉得不好啊,老太太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从声音到说话的语气云凤都觉得耳熟,好像是艾峙逸的姨太太素琴。 好听的声音抢白道:“若是老太太过世了呢?你怎么办?难不成像大屋的那位那般过?” “……” 云凤觉得好笑,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多可怜,怎么就成了众人同情的对象了。 “当务之急你得生个孩子,这样老太太那边和你的将来,就都有了交代了。”也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这么强势。 “……可是你也知道,他一碰我我就犯恶心,虽说他也许久不去我那里了,我也乐得安生……”云凤想起自己打峙逸的那一巴掌,不由好笑,他怎么那么不招女人待见,也怪可怜的。 往下的她也没有兴趣听了,轻轻的向后退一步,准备转身离去。 她感到自己一只脚踩到一个不硬不软的东西,一只陌生的手环在了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害怕得觉得心都要裂开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半点动弹不得,正准备大声叫引起素琴他们的注意,感到耳朵上一凉,是那人轻轻的在她耳朵尖上咬了一口。她安静了下,扭脸去看,月光下映出的正是艾峙逸的脸,他的鼻息一下一下湿润着她的面颊。 她马上扭正脸,不得不接着听下去。 第8页 “你也甭急,西屋那个也是个不下蛋的鸡,两个人天天往死里折腾都没折腾出什么动静来,听说也试了不少方子了。你如今正年轻,要把握机会。” 云凤感叹这少女的生猛。 素琴:“可是你知道,我心里是只有你一个人的,我总想问老太太把你要来,可由不知道怎么开口……” 云凤觉得自己没有听明白素琴的意思,或是她根本就出现了幻觉,她感觉到峙逸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我们俩的事情来日方长,你想我来找我便是,你呀,啊……” 云凤光听也知道他们俩在接吻。 她再次回头看,那张脸平静无波。 峙逸牵着云凤小心的从石洞退出来。 初夏的风从石缝中吹过,象被人轻轻抚摸着脸。 “你怎么跟在我后面?” “我刚刚路过,看到你往假山那边跑,以为你一直在树下等我,想惹我注意,跟你到石洞去幽会。”峙逸随意的说。 云凤诧异:“这么黑,你怎么知道是我?” 峙逸看了她一眼,一双黑眼睛直勾勾的,云凤有些不适应,他垂下头看着地面:“穿的丫头不像丫头,婆子不像婆子的,除了你还有谁?” 云凤知道他是个城府深的人,也就没多问。 两人并肩走着,眼看就要走进大屋。 峙逸侧头看着云凤,这样的云凤,微微含着胸,低着头,一派温柔。 “你和云英其实有三四分像的。”只是她更贞静,云英更娇媚。 云凤冷笑:各有各屋,各像各娘。 她转头看他:“我爹前日派人来接我,说是在门口就给你拦下了?” 峙逸笑:“他打得你要死,你还想着他不成?” 云凤冷着脸不语。 峙逸正色:“我也是为我自己,太子现在完蛋了,你爹是太子余孽,这个时候我可是一点不敢跟周家来往。” 云凤冷笑:“我爹那么个人,竟能和太子绕上,艾大人怕也出力不小吧!” 峙逸左右一望,恼了一般,伸手卡住云凤的下颚:“你说话小心点。”低声道:“哼,你爹这种人渣,死不足惜。” 云凤死命挣扎,啐了他一口,哈哈一笑:“你们艾家又是什么好东西?你爹跟着我爹十几年,恩师恩师的叫着亲热,难道是一夜间才看清我爹的真面目?对,我承认,我爹是人渣,那你爹呢?淮阳案他有份没份你自己最清楚。” 峙逸气的脸都变了形,一掌打在了云凤的脸上:“我告诉你,不是看在你安分,你以为你活得了这么久吗?你趁早给我老老实实的,把你刚说的话都给我一点一点吞到肚子里去。” 云凤看着他眼中的凶光,突然害怕起来,这是多深的恨意啊,巴不得她死。 她想起父亲,似乎也从未对自己流露出什么疼爱,夹在他们中间,她真的委屈。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你等着吧,你以为你把我爹整死了,云英就会巴巴的向你投怀送抱?你等着吧!”说完,就要推门进屋。 峙逸一把将她擒住,怪异一笑:“娶不娶云英没关系,起码你还在我手上,我看见你就如看见她一样,你这张小嘴儿,跟她真是生得一模一样……”说着,就寻着云凤的嘴要亲。 云凤一双脚乱蹬:“去你妈的,姓艾的,你今天敢动我,你不得好死!” 峙逸冷笑:“不得好死,像阮俊诚那样?”“刺啦”一声把云凤的前襟给撕掉了。 云凤突然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定住了,任由峙逸在她身上胡闹,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落个不停。 峙逸见她这样,到底松了手。 柳妈早就在里面听到了动静,只是一直没敢吭声,出来看到这阵仗,还是吓到了:“阿弥陀佛,祖宗啊,这……”瞄了一眼峙逸,把云凤扶进了屋。 峙逸兀自在门外呆站,好半天听到远处传来的曲声喝彩声,才仿佛又回到了这个有血有肉的世界,掸掸袍子,转身离去了。 7 7、第六章 ... 云凤一大早起来,看到床边簇新的衣裳,问柳妈怎么回事。 柳妈说是艾维送过来的,还有些头面首饰,胭脂水粉的。 云凤还不是很清醒,仰着头发了一阵呆说:“我要穿我自己的。” 柳妈说:“得了吧,奶奶,你甭给自己找不痛快。你那些衣裳,艾维都给你扔了。” 云凤这才没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把衣服穿上了。 洗过脸后,柳妈说什么都要亲自给云凤梳头。 云凤看着柳妈那苍蝇可以劈叉的发髻,苦笑挣扎摇头。 二人正扯着,门外进来一个人:“我来吧!”是雨珠。头上挽着髻子,妇人打扮。 柳妈这才眉开眼笑:“你来得刚好,快给奶奶梳个时兴的头。”小脚颠颠儿的去张罗早饭去了。 雨珠撅嘴:“这婆子如今怎么转了性情了?” 云凤笑:“其实她人不坏。” 雨珠瞄了一眼妆匣子里新添的金牡丹、缵珠簪,叹了口气。想来大小姐在这艾家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些,这些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云凤看她:“才做了新娘子,叹什么气?怎么,才出了周家大门,就舍不得夫婿了?” 雨珠脸都红了,啐一口:“小姐说的什么荤话?” 第9页 云凤也不笑,正色道:“他对你好吗?” 雨珠害臊点头,不再言语,一脸幸福。 云凤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进来的?”周府来了几回人,都让艾家拦下了,雨珠竟然顺顺利利进来了,不免有些蹊跷。 雨珠低头:“来时也被堵在门口的,结果艾少爷的轿子出来,看见是我,就让我进来了,还和我说,让我常来看你。赏了我几个钱。” 雨珠说着说着哭起来:“大小姐,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看您现在这样,艾少爷怕是知道疼人了,可是……” 云凤站起来抱着她,四处一瞄,低声道:“别哭了,你傻啊,他对我好,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云英,不过找个替身罢了,说,是不是我爹出事了?” 雨珠点头:“这几天好多人都来府里查什么赃款,府里都被翻了个个儿了。老爷急死了,差您想想办法,说艾少爷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务必求求他。”雨珠嫁的是周府里的花匠,两人都是周府的家生子儿,如果周府完了,他们的小日子也跟着完了。 云凤出了会子神,大眼睛显得分外空洞,点点头:“我知道了。” 艾维大老远的就看到坐在院中的云凤,心想她平日里邋里邋遢黄着个脸很是一般,这穿上一袭淡蓝的衫子,配白色绣花百褶裙子,梳上一个倭堕髻,简直像换了个人。鬓边一枚碧玉钗子、一朵粉色娇花,说不尽的风情万种。让人看看,心里就痒痒。 峙逸穿着一身水蓝的新袍子,轻快的走着,在云凤对面的石鼓上坐定:“你挺闲的啊!” 云凤瞄了他一眼,继续看自己手头的书。 说不上来为什么,看到云凤那冷冷的样子,峙逸心里有些烦躁。 他先在院子里踱步子,云凤也不看他。 他觉得无趣,看着地面说:“今儿个可是个好天,我带你出去走走,你看怎么样?” “……” “去易水湖怎么样?这可是个游湖的好季节。” “……” 峙逸很生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般低声下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艾维觉得自己几乎要不认识自己的主子了,他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低声下气过。 他笑嘻嘻的对峙逸说说:“可以去灵隐寺的,那里的签说是很灵的。” 云凤放下书,点点头:“好啊。” 峙逸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抑制不住高兴:“艾维,备轿。” 云凤看到峙逸这个样子,觉得心里面酸酸苦苦的。逃不过,就迎上去吧。 云凤看到一乘轻便软轿,还要二人共乘,有些不满。 看到轿子里面的峙逸那坚持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 艾维放下轿帘,舒了长长一口气。 峙逸看着身侧的云凤,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那么好看,怎么自己以前没发觉呢?空气中还飘着淡淡香气,这是兰璇身上没有的,兰璇总是把自己收拾的一板一眼的,身上的香味浓烈却不自然。他觉得自己很兴奋,这种感觉只有对当年的云英才有过,却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才是真的自己,他说着自己想说的话,甚至不用说他都觉得她好像明白,即使她装着不理睬,可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过瘾,没关系,他艾峙逸还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峙逸轻轻捉着云凤的手说:“你可真香。”鼻息在她指尖渐染。 云凤难得没有甩开。 峙逸松开了她的手,开始寻她的嘴。 云凤苦笑,忍不住皱眉向后退。 峙逸按住她的头,到底得了逞。 她的唇很冰,还很僵硬。可是峙逸还是很享受。 过了很久,云凤才被峙逸松开,搂在怀里:“跟我说会子话好吗?” 云凤想了想:“峙逸,你多大?” “问这个干什么?乙丑年的,虚岁二十二了。你呢?” “我大足你一岁呢。” “嗯。”峙逸嚅嗫一声,眉眼斜飞一笑:“那怎么了?我艾少爷爱谁谁。” 云凤到底不习惯,利用自己和云英三四分相似的面相,来勾引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很痛苦。 峙逸用整个手掌从上到下拂过她的脸:“不准你胡思乱想。” 云凤低头:“那我该想些什么?” 峙逸圈着她的脖子:“我是你的男人,你只能想我。” 云凤苦涩一笑。可惜她不是云英。 峙逸扯下她鬓边一缕散发,绕着指头玩:“你放心吧,不管我以前怎样,不管我以后如何,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对你好的。” 云凤心里一窒,越发难熬。 灵隐寺是一座雄伟的寺庙,香火鼎盛,里里外外烟雾缭绕,香客如织。 主持非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很远就出来迎峙逸。 峙逸又恢复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嘴角略略带笑,有礼而疏淡。 云凤静静跟在他们的后面,也未多言,还是那般,微微含胸,低着头。 峙逸不住想回头偷瞄她,她觉得她与别家女子都不同,那样圣洁又含蓄,她是唯一的。 一路走到了大雄宝殿,正中是那巍峨的万能的释迦摩尼。 云凤仰头凝视他掌中那个轮回。 第10页 默默在心中说出她的愿望,跪下来拜了三拜。 灵隐寺是座美丽的寺庙,它很多偏殿是依山而建,斜斜的一个廊台插进密密的山林里。 美得有些阴柔,神秘。 早晨还是艳阳天,到了下午竟开始下起雨来。 看着山上冲泻下来的泉水,主持在一座悬桥前停住:“这样的天气,过去有危险,不如为二位施主准备斋房,明日再看。” 峙逸笑着点了点头。 云凤面色肃然的看了一眼身侧的万丈深渊。 这竹制斋房隐在深林中,点着迦南香,让人迷离。 峙逸抱着云凤:“这里好吗?” 云凤亲了一口峙逸的脸,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峙逸满脸通红,按住她的手:“我是谁?” 云凤轻轻在他耳边吹气:“你是我男人。” 峙逸感到血脉喷张,一把横抱起了云凤。 云凤是听着鸟叫醒来的。 峙逸看着她,像猫一样偎依过来。 云凤:“你不累吗?” 峙逸哈哈一笑:“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呢!” 云凤有些脸红。 “你知道吗?你做梦在笑呢!你的酒窝真好看。” 云凤恍惚的点点头,淡淡道:“是吗?” 峙逸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生气:“你好好的,又胡思乱想什么?” 云凤在床上跪下来:“艾少爷,我求求你……” 峙逸见她这般,脸色一寸寸变差。 “不论怎样,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以后一定柔柔顺顺伺候你,以报答你对我的恩情。” 峙逸冷着一张脸,转过头去:“我很累,我要睡了。” 云凤:“我求你,求你放过我爹好吗?他明明是冤枉的,请您……看在云英的面子上。” “可惜你不是她。”艾峙逸的声音很冷很冷。他对她的好,她都自觉自愿的送给了旁人,一点也没有收下。 “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求你,我这辈子轻易不求人的,你想想云英啊!她是真心喜欢你的,她一直都等着你娶她的。”云凤有些急了,嘴里胡编起来。 峙逸却被这举动气得一脚把云凤蹬下了床。 看到云凤狼狈的坐在地上,艾峙逸又有些心疼。但还是口不择言的大骂起来:“你这个婊(和谐)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爬我的床吗?你以为你自己算什么东西,你就是只破鞋。我不过玩玩你罢了。还想着跟我求三请四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说着起身穿衣服,他早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她跪拜那佛像无非是求她那死鬼老公原谅,希望她那禽兽老子不死。他怎么会迷了心窍,幻想她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她是什么人?怎么会对自己有真心呢? 峙逸大喊艾维,艾维慌慌张张的过来了,看到衣衫单薄的云凤坐在地上。 峙逸声音很平静,一脸轻蔑:“叫这个婊(和谐)子滚,我再也不想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请不要,霸王我 8 8、第七章 ... 月余后 熙熙攘攘的街市中,一位少年公子,鲜衣怒马,蹁跹而来,抬眼看匾额上三个大字:丹阳楼。随意的将手中鞭子抛给仆从,飞身下马。 这样潇洒貌美的人儿,楼门口站街的姑娘们禁不住直了眼,不自觉的朝他身边凑。 老鸨子笑着从脂粉堆里把艾峙逸救了出来:“艾公子快快请,牡丹在里面等您呢!” 一听名号,众女难掩沮丧。都说花魁娘子最是风光,却比不得牡丹姑娘安逸,都说牡丹姑娘身后有高人撑腰,虽然没有在外挂牌子,统共也接不了几回客,可是个顶个的都是大人物,像这俊美的尚书佳婿一月少不了要来上几次。 艾峙逸傍着门边听了听,觉得琴音绕梁,十分动听。 正要敲门,香风一阵,门已自动启开,一个红衣美人站在面前,冲着他笑,正是牡丹。十七八岁年纪,艳丽的长相却配上娇憨的气质,一袭红衣,耳后一朵金牡丹,衬着脸边摆荡的翡翠耳环,越发显得她玉颈修长,牡丹冲着峙逸比划着手势:艾公子,您来了。 峙逸对着她只是笑,还有几分恭敬,穿过厅堂,就看到内室里坐的那个青年,看上去二十五六年纪,容长脸,吊梢眼,貌不惊人,却贵气逼人,正是六皇子启玥。他平素在众皇子里,不论容貌或是才学都不算拔尖,音律更是不懂,却以勤奋苦干深得皇上器重。 如此日这般琴声曼妙的场景,除非极亲近的人,是见不到的。 峙逸笑:“今天好兴致。”他们年纪差不多,十几岁就相识,虽是主从,面子上却如朋友一般。 六皇子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脸上挂着微笑。 单手覆在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峙逸知道启玥有一个习惯,越是不高兴的时候就越表现的云淡风轻,越是开心的时候却越发的难以捉摸。 峙逸明明知道他的情绪,可是面上却常常装作不知。 为人君者最恨别人猜他的心思,启玥还没有坐上那个位子,疑心却比在位者还要重。 启玥喝了一口茶,皱起眉头:“你最近怎么回事?” 艾峙逸也接过牡丹递来的茶,笑得清澈:“怎么了?” 启玥抛了一个黄皮折子下来:“你自己看吧。” 第11页 峙逸看完,背心已经湿透。 这封密报折子里写了他如何的陷害周文晰,如何搜集太子罪证,并将周文晰绕进去。条理清晰,论证充分。上面还说附有他构陷太子的密信。落款是李子喻,周文晰的门生之一。 “那信呢?”峙逸抬头便问。 启玥从袖子里甩出几封信。 “若不是昨日当值的是范昀直,这折子就到不了我手上了,若是我父皇看到这个,你还能安安心心的坐在这里吗?” 峙逸后怕,心里一阵凉。 启玥皱眉:“我本以为你是个极沉稳的人,没想到竟也能出这样的纰漏。你家里的内贼,是要防一防了。”言毕,又意味深长的道:“阮家当年的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估摸着,和家贼也脱不了干系。”阮家当年灭门的事,在朝中很惹了些风波。阮家父子都是一等一的清流,很有些影响,一夕之间,毁于一旦,不是不可惜的。 峙逸对牡丹做了个手势。牡丹捧来炭盆,峙逸把几封信连带着折子一起扔了进去。 启玥看他紧张的样子,似乎又有些快活:“你啊,还是太年轻,缺历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周文晰这个滑头不要去碰,再缓缓,再缓缓,你的仇,我自然会给你报,你倒是好,如今这事儿办的,没吃到鸡,还惹得一身骚。” 峙逸有些激愤:“还要等?等多久?我都等了三年了。”手都握成了拳。 启玥一笑:“你放心,不用我们动手,有些人说不定正自掘坟墓呢。” 牡丹也做了几个手势,表示安慰的意思。峙逸勉强露出一个笑模样。 牡丹拍手笑了。启玥看着牡丹,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笑容。 峙逸离了丹阳楼回了家,就去了那副沉不住气的面孔,一直不说话,艾维只当自家主子最近心情不好,没有当回事,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顶着笑脸,才待要问话,就受了峙逸的窝心一脚。 踹得艾维摊在地上起不来,嘴里一阵腥甜。 “说,你放谁进了我书房?” “没谁啊。”艾维一时真想不起来。 看到峙逸一脸寒意,内心有些忐忑。目光闪烁,半天才想起来:“前儿,东边那屋的奶奶的来书房找过您,当时您去了胡编修家里,奴才只当、只当她是开窍了,让她在园子里坐着等了会子,然后……然后她就走了。可是却也没多长时间啊,她能干啥?” 艾峙逸声音清冷:“我念你跟我十几年,这是第一回办砸事,若是你往后再犯,你就别想活着出这个门,我们艾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差点就葬送在那恶妇身上了。” 艾维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面色也青白起来。 云凤正在屋里绣着花样,柳妈也在一旁一边绣鞋垫一边唠叨:“还是你画的花样子好看,唉……可惜你成天把心思花在这些费眼睛的事情上面干什么?也不动点心思在正途上,我听说爷回来了,在书房,你赶紧端碗粥啊汤的去看看啊……我好不容易以为你熬出头了,也可以跟着享一享福了,你倒好,爷都一个月没来了,到嘴的鸭子飞了……” 云凤转了头,只当没听见。手上的那朵花却怎么都绣不好。 正说着,十几个家丁婆子就冲了进来。 一个婆子一脚踹翻了她的绣墩,绣线顶针飞得满地都是。 素琴冷冷的注视着她:“大奶奶,你好有闲情啊。” 云凤没有半分惊诧,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淡然看了素琴一眼,也看到了素琴身后的峙逸。 他穿着一件青衫,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双眼却冷冷注视着她。 云凤记得嫁进来第一晚,峙逸挑起她盖头的时候,就是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她,冰冷的恶毒的,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过她的身体。云凤当时想:这人到底有多恨我呢? 要多恨有多恨吧。 柳妈急得大跳:“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奶奶一向老实巴交,你们这是……”她看到峙逸冷冷扫来的一眼。吓得不再开口。心想着,这男人真是善变啊,前些日子还巴巴的把嘴巴送给人家打,如今怕是后悔了,要来千百倍的讨还。 唉,这大奶奶真是倒霉。不然怎么能年轻轻的做了寡妇呢。 峙逸低声道:“你做的好事,你自己总要解释一下吧?”声音没有温度,一屋子女人都知道,这样的艾峙逸,是真的生气了。 云凤半分没有怕的意思,话也说得很轻快,一点也没平日里木头的样子:“是我做的,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最好是,把我休了。” 说道最后,脸上似乎漾过一丝笑,若不是她一对梨涡轻轻勾动,连艾峙逸都发觉不到。 艾峙逸莫名其妙的气得不行,哼笑一声,随即看了一眼身侧的素琴。 素琴收到指令:“掌嘴!” 一个粗壮的婆子挽起袖子,上前就抡云凤巴掌。 房中啪啪声不休。 峙逸只是低头玩弄手中扳指。 可是不论他如何低头,都能用余光瞟到那婆子肉粑粑的手掌在云凤脸上哗哗飞着,到底觉得有些刺眼。喝一声:“够了。” 云凤已经满嘴是血,歪倒在柳妈肩上,嘴角的血一直淌到淡绿衣衫上。 峙逸看这衣衫,更刺眼了,记得那日他差艾维给她置办衣衫,特地嘱咐要买浅绿纱罗料子,他觉得她那样的气质,就适合这颜色,像是春日里浅浅的一抹生机,看似清淡不起眼,还蒙着雨雾,却让人欣喜难忘。 第12页 素琴难掩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峙逸思绪:“爷,该怎么处置她?”其实她也不知道大屋里这位犯了什么事,但是看峙逸难得这么生气却也不说理由,想着这寡妇荒了这么多年,都没个男人,八成是按捺不住偷了汉子。 可是看这样情形,却又不大像。 柳妈看羸弱的云凤已然晕过去,哭起来:“爷啊,她都这样了,能说得出啥啊。我们奶奶最老实了,是不是被人陷害啊。” “老实?”艾峙逸冷笑:“不叫的狗才咬人呢。”又对着素琴道:“随你怎么处置,别让我看见她。”一掀袍子,走了。 素琴犯了难。 按理说,云凤是太太,自己不过是个姨太太。 艾峙逸没把她的错处说出来,也没说要休了她。 她身份还在那儿,她敢怎么处置啊这。 姑娘梳着一条辫子,坐在院子里看书。蔷薇花架上爬满粉色蔷薇。衬得她身上那件淡绿衫子绿意更浓。 艾峙逸拂开面前的垂柳走过去,却是云英,他有些失望:“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一笑,露出梨涡,却是云凤。 峙逸动情,伏在她脸边问:“你笑什么?” 云凤拿手绢掩嘴笑:“我笑你要死了。” 峙逸顺着她那双大眼睛看到自己胸口,一柄匕首正深深插在心脏。 峙逸“啊”的一声,翻身坐起来。 一侧的兰璇咕哝一声,也坐起来:“怎么了,好端端的被梦魇着了?”拿绢子擦着他脸上的汗水。 峙逸没做声,起身去拿桌上的茶水。 兰璇咯咯笑:“你最近老发梦,是不是做了亏心事啊?” 峙逸笑:“胡说八道些什么?” 兰璇:“我就纳了闷儿了,东屋那个,以前都相安无事的好好的,你怎么这回这么狠,把人家脸扇成猪头,虽说她爹不是人,但也不干她事啊,你让素琴处置她。素琴倒是为了难了,先去问母亲,母亲让她看着办,又来问我,我倒是说啊,她也怪可怜的,年轻轻的吃了这么多的苦,也别太难为她。素琴想来想去就遣她去东院做些杂活了。” 峙逸默默喝着冷茶,不言语。 兰璇娇媚的打了个呵欠:“你在想什么?” 峙逸回头笑:“想你怎么这么贤惠。” 兰璇只当是夸她,媚眼如丝的叹气:“还不是嫁了你这么个狠心贼,怕只怕,有一天我下场还不如她呢。” 峙逸:“你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去掐兰璇的脸,却不如往常那样来闹她。 兰璇发现峙逸有些变了,总是莫名其妙的发一阵呆,哪怕笑得极开心的时候,也会顿一下。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自己了。 9 9、第八章 ... 端午刚过,天儿就热得打头。 大晌午的,日头白亮亮的晃花人的眼,园子里连花都晒蔫儿了。 丫鬟青红和小婉提着食盒要去给老夫人送汤水。 小婉眼尖,看到云凤蹲在塘边洗衣。手拿棒槌不住拍打衣衫,可是怎么看都有些笨拙。 小婉扑哧笑出声,指给青红看:“你看她那样,傻不傻啊!” 青红到底大几岁,拉着小婉道:“你可别犯傻去惹她啊,惹不得的。” 小婉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嘴巴也伶俐,老太太十分宠爱,素来自得惯了。 峙逸见她长得可爱,请安的时候也不时逗她几下,她越发狂得没型了。前儿听她干娘说因为几房奶奶肚子都不争气,老太太又想往峙逸屋里添人了,左右寻思着,她最合适,让她做些准备,不要声张。 想着就要登天,她越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如今见着这落难的云凤,仿若见了自己丈夫弃养的狐媚子,忍不住就想去踩几脚。 小婉嗤笑:“怎么就惹不得?她算是什么东西,我还怕了她不成。” 青红有些急了:“她好歹是个奶奶啊。而且,你不知道她的名声……难道你不知道春莉……” 小婉哪里听得进,一扬手,轻蔑的看着青红:“你啊,就是忒怕事了点,注定没啥大出息,奶奶怎么了?她也配?等周家一倒,你看爷会不会把她扫地出门。不过是东院洗衣倒粪的下作人,我还怕了她不成?我收拾她给你看一看。” 说着就扭得春风得意的往塘边去了。 青红要拉都拉她不住。 只得叹口气,跟着去了。 云凤埋头洗衣,一只粉色绣鞋轻轻一拨,把她放在一边的干净衣服全部拨到水里去了。 云凤见衣服飘走,急了,伸手去抓。 那粉鞋硬生生就踩在了她伸出的手掌上,脚脖子转动,碾了两下。 云凤吃痛,抬头看,是个俏生生的十六七的姑娘,脸上挂着鄙夷的笑,旁边怯生生站着一个提食盒的女孩,要大几岁,颧骨上密密布着雀斑,脸上有点慌乱。 那穿粉鞋的看着云凤狼狈的样子,笑起来:“怎么洗两件衣服都不会?不想洗了,就沉到塘里去?哼哼,你倒是真会享福啊!” 云凤:“把你的脚拿开。”声音并不大。 小婉一向见她老老实实,闷罐子一个,只当她是任人欺负的。 脚下就越发的用力,脸上冷笑:“你跪下来,叫我一声奶奶,我就放过你。” 青红有些急了,拉小婉:“使不得啊,小婉……” 第13页 小婉甩开青红,振振有词的胡掰:“我也是为素琴姨奶奶出头啊,像她这么个东西,也压在姨奶□上作威作福,配吗?” 云凤瞪着她:“把你的脏脚拿开。” 小婉见她这眼神,就恼了:“你这扫把星,还有理了?你以为谁不知道你那些脏事儿啊,害死丈夫全家,你说你这样的女人,任谁见了都喜欢不起来啊,可怜你那死鬼丈夫……” 云凤神情有些异样,站在一侧的青红被吓得退后一步,小婉却懵然不觉,自顾自骂得开心。 云凤猛地站起身来,用另一只手拿起洗衣的棒槌当头一棒,砸得小婉整个人棒槌一般应声向塘里倒去。 “磅”的一声,扑腾都没有扑腾一下。 云凤只是冷冷站在那里看着。一动不动。 青红吓得要哭,抖着肩膀连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飞奔去喊人了。 峙逸捧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手指一下一下弹着桌面。 云凤趴在床上,满背都包着纱布。双目合着,像睡得极沉。 峙逸冷笑:“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云凤睫毛扇了扇,到底是睁开了眼。 峙逸冷笑:“我原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杀人的事也干得出啊。还好你命大,有个花匠还在园子里,救了她,不然我势必要让你给她偿命。” 云凤突然诡异的笑起来,一双酒窝若隐若现,声音还有些沙哑:“若你真舍得,刚刚老夫人那一百杖就要把我给杖毙了,你何苦把我救下来。”她早就疲惫了,心里一股无名火,自己都解脱了,他救她下来做什么? 艾维在一旁流汗,这位奶奶犯了这么多大事,照往常爷的脾气,自己没亲自了断她算是她的福气,如今救了她不说,她竟然还耍起小性儿来了,这真是…… 峙逸小小愣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你真以为我救你下来是让你享福的啊,或许……我是让你生不如死呢?” 云凤点头,语带讥诮道:“也是,如果你好吃好喝的把我供着,满心满意的把我当成你的老婆,那我倒真是要找些砒霜来吃吃,才快活呢。” 艾维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心道这奶奶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挨了打反而话多了起来,一张嘴还挺利。 峙逸瞪他一眼,对着云凤道:“你想得倒挺美!好啊,那我就让你快活一块活。” 云凤背上的伤,才养了半月,就被人带到了峙逸那里。 峙逸正在看卷宗。抬眼看到她站在那儿,穿一身鹅黄撒花棉布衫,头发盘做一个最简单的圆髻。虽瘦弱而苍白,却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情调,可惜满肚子装的都是坏水。 峙逸对艾维使个眼色。 艾维捧出两副镣铐,将云凤手脚都锁上。 沉重的镣铐扯得云凤背上伤口生疼,她咬了咬牙,冷笑:“艾峙逸,你要怎么样,给我一个痛快就那么难吗?” 峙逸看她痛苦,笑了,也不回答她:“以后这屋里一切杂活都由你包了,你一步也不能离开这里,晚上呢,就在那耳房睡了,若你再有什么坏心思,小心我要你的命。”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清楚。 兰璇听说峙逸把云凤放在了书房里,心里就老大不快活的,虽知那女人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却总有点悬吊吊的,到底有些不放心。 她对着水银镜子照一照,叹口气:“转眼二十了,不比十五六时颜色好了。” 锦燕端了燕窝进来,扑哧一笑:“奶奶这般仙女儿似的模样,还在叹息,那世间九成九的娘子都要惭愧得投河了。” 兰璇被她逗笑了。 锦墨正给兰璇挑胭脂,也笑一声:“瞧瞧这滑头的一张嘴哟。干活的时候见不到人,成天跟着园子里那些媳妇婆子胡咧咧,学得一口荤话,看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锦燕皱皱鼻子,对着兰璇道:“奶奶给奴婢做主啊!” 兰璇笑:“得了,别胡闹了,你们说说,我和那东屋的,谁好看?” 锦墨心里诧异,这奶奶今天是怎么了?嘴里却应道:“奶奶也太抬举她了,她岂能和您比呢?我看她那样,离能看都远着呢,一双眼睛空落落的,怪渗人的。” 兰璇似是安了心,却又有些惆怅:“你不知道,爷在认得我之前,心里就有个人了。那东屋的胜就胜在和那人有四五分像呢。” 锦墨安慰:“就算像也不是啊!若爷真的还惦记着那人,怎么这几年都没对东屋的怎么稀罕啊?奶奶快别多想,我听说是东屋的犯了事了,爷教训她呢。” 兰璇扶一扶鬓角:“但愿如此。” 锦墨笑:“若是不放心,奶奶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 午后时分,兰璇带着锦燕,捧了一盅燕窝,就朝峙逸书房去了。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个仆妇拴着镣铐,正趴在地上一寸寸的擦地。 锦燕年纪小,又单纯,看了这架势,只当是哪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欺负一个女子。 蹲下来,向着那仆妇,柔声问道:“你是哪家的?犯了什么错?谁把你拷上的?” 云凤一抬头,锦燕和兰璇就愣住了。 兰璇心里明白了几分,原先的气也都烟消云散了。 云凤对她点了下头,继续干着自己的活计,兰璇看到她背上还透出一点猩红,像是棒伤还未愈,干活又把伤口扯开了,不免叹了口气。 第14页 进得门去,看到峙逸正伏案疾书,看到她来,抬头一笑。 兰璇笑得妩媚:“来看看你,你忙吧,我坐会子就走。” 峙逸眉头紧锁:“最近朝中人事变动,湖北那边又闹灾情,皇上命我筹款,实在是……” 兰璇知礼的笑:“我知道,你只管忙你的便是,不必招呼我。” 峙逸的笔在砚台里舔了舔,觉得有些干了,皱眉唤道:“云凤。” 门外锁链响,云凤将手在围兜上擦了擦,进来给峙逸磨墨。 兰璇笑着走过来,对云凤道:“你去外面忙吧,怕你忙不过来。” 云凤转身就走了,锁链啪啦啪啦响。 兰璇身上香味有些呛人,打乱了峙逸的思路,他皱了下眉,才想起要写什么。 兰璇一边磨墨一边道:“她一个妇人家,爷这又是何苦呢?虽说心肠歹毒了些,唉,也怪可怜的……” 兰璇自顾自的说,峙逸却忙着写字,半个头都不曾抬过,兰璇免不了尴尬起来。 云凤擦完了地,回到耳房,就开始熨峙逸的衣衫。 小心取了火红的碳球填在熨斗里,喷了水,吃力的拿着木柄,一点点熨起来。 锦燕从外间进来,看见她很是吃力,不免生了恻隐:“……我帮你吧。”兰璇从不让他们称呼云凤奶奶,她索性省了称呼。 云凤朝她笑:“不必。” 锦燕当她以为自己不会使熨斗,生了气:“这活儿我也常干的。”其实这话是吹牛的,像这种精细活儿,都是巧手的锦墨在做,像她这样马马虎虎的性子,是不让碰的。不过这么多年,她在旁看也看会了。 说着,就卷了袖子来抢云凤的熨斗。 云凤戴着镣铐,力气没她大,被她硬抢了去。只好坐在一旁,掏出帕子扇风。 锦燕一边熨衣服一边同云凤说话:“你到底是怎样得罪了少爷?少爷平日里也是个娴静人,从来没什么脾气,待我们也是极好的,你服个软,求个饶,他就不会这么苛待你了。” 云凤淡淡一笑,低头。 锦燕越说越开心:“好比我们奶奶,就特别会揣摩爷的心思,总能让爷如她的心愿。上回……”锦燕正说得眉飞色舞,却嗅到了一丝糊味。举起熨斗,叫一声糟糕。 云凤忙凑过去看:白绢中衣胸口处,指甲盖那么大一个洞。 看到锦燕花容失色的模样,她却笑了:“没事儿,我补补就好了,别怕。” “大奶奶,您可千万别让我们奶奶知道啊。”锦燕吓得手都哆嗦。兰璇的手段,她也见过的。 云凤安抚她:“你别声张,如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弄的好了。” “真的吗?”锦燕还是有点忐忑。 云凤笑一笑,没有在说什么。 兰璇在书房坐到下午,峙逸都没有同她说什么话。 一味的忙着,傍晚时,来了个客人,峙逸出去接见的时候,她就推说头晕回去了。 看到锦燕也是一脸慌里慌张神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只叹这趟不该来。 峙逸办完公务,已是月上中天。 他慵懒的向后一靠,唤了声:“云凤。” 云凤拖着锁链走过来,熟练的蹲□子,给峙逸一下一下捏着小腿。她的手力道刚刚好。 峙逸闭着眼,似乎很享受,一会儿却突兀的问道:“你当年给阮俊诚按过腿吗?” 云凤的手停顿了下,随即继续捏起来。并不说话。 峙逸也没恼,又问道:“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啊?” 云凤低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峙逸冷笑:“你别想糊弄我,我一下午没听见你的锁链响。说,干了些什么?” 云凤似有些惶恐:“我,熨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衣服熨了一个洞,但是我……我补起来了。” 峙逸哦了一声,似乎没有什么不高兴:“去拿给我看看。” 云凤,拖腿进了里间,捧着峙逸的中衣出来,送到他面前:“艾少爷您看看,这样子,中不中意?”自她戴上了锁链之后,同峙逸说话都是这么生分,峙逸虽不爱听,却到底没说什么。他怕他若是说她,她可能连话都不会说了。 峙逸看那叠得方正的半旧中衣,左胸口绣了两片精致的小云朵,边线是淡蓝,中间是粉白,十分漂亮精巧,一点也看不出原本是个糊烂的洞。 他用指腹婆娑那云朵,眼神变得柔软:“为什么绣云朵?” 云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想绣朵兰花,但是怎么都动不了手,想来想去还是绣了云朵,她神色清淡:“你若不喜欢,我拆了便是。” 峙逸不爱听这话,冷着脸把衣服递给她:“拿去放好,本爷饶你一回。” 云凤这才送了口气,捧着衣服放回去。 再来时,峙逸指指桌上燕窝:“把这个喝了。” 云凤不动。 峙逸:“你不是要快活吗?我在里面下了砒霜,快喝吧。” 云凤端起碗默默喝了。 峙逸似乎又有些快活,紧锁了一天的眉头放开了些,注视着她的脸:“其实你和云英的样貌有四五分像。”却是大不相同的两个人。 云凤的脸上有些不耐烦。 “为什么我幼时每次去周家,都见不到你?”峙逸歪着头,注视着云凤。 云凤冷笑起来:“我倒是常常看见你,可惜你当时也没听过我这号人,还以为我是丫鬟呢,跟我说,‘诶,那谁,把你们家小姐叫来。’” 第15页 峙逸吃惊:“我真有这样做过吗?” 云凤:“有啊。”她小时候不受宠,穿得也不好,被错认为丫鬟是常有的事。 “那你怎么回的我呢?” “我说好啊,然后就自己跑去玩了。”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周府以前有个长得特老实的丫头,我每回让她去叫云英,都害我白等半天。我就奇怪了,原来是你啊。你果然从小就蔫儿坏。” 云凤苦笑:“做了坏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眼睛掠过自己手上的枷锁,又不知看向了哪里。 又冷场了。 峙逸只觉得有一层透明的罩子将云凤罩住,让他只能看到她,却如何都摸不到,靠不近。哪怕躺在同一张床上,这女人做的 9、第八章 ... 梦也是和他不同的。不知不觉就想起那个梦,想起插在他胸膛上的那枚匕首,他声音低低,似在诉说:“我锁着你,原是怕你要我的命。” 云凤嗤笑,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峙逸恼了:“你笑什么?” “艾少爷这等精明的人,你不要人家的命就好了。谁又能在你身上讨到什么便宜?”她的语气分外讥诮,像个外人,像个敌人。 艾峙逸的心被这样的云凤刺痛了: “哼!怎么敢当得你这种称赞,上次就险些栽在你手里了。” 云凤回敬:“艾少爷神通广大,自然吉人天相,死的不过是我们姓周的罢了。”他们艾家人的命是命,周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陷害他爹就行。 她救她爹就不行。 峙逸想听她说话,她却说这样的话来气他。 忍不住叹口气。 却听到云凤也在叹息。 他侧头:“你叹什么?” 云凤沉吟半晌,看看天上的月亮:“叹月老奇怪,我们两个这样的人,居然也是夫妻,可笑不可笑?” 说着,自嘲的笑起来。 峙逸许久无话,突然也笑起来,笑得有些苦,深深看了云凤一眼,自言自语道:“这根本是我的报应。”一撩袍子,转身出去,消失在月色中。 10 10、第九章 ... 兰璇最近一直吃不下东西,胃口难开。心情也不好。 她身子本就弱,峙逸担心,特地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瞧,却是喜脉,已有两个来月。 艾府一下子炸开了锅。 老太太亲自到西屋来看兰璇,激动得泪珠子都要滚落下来,抱着兰璇心肝儿肉的好一阵亲热。 临走时又吧峙逸拉到门外,嘱咐他这段时间都得委屈一下,不要和兰璇同房,免得伤了胎。让他多去素琴那里走动走动。 峙逸嘴里应承着,心里却好似松了口气,只是每日晚饭陪母亲一起用,再和兰璇说说话,其他时间,都泡在了书房。 午后,峙逸正在写着折子,看到身边磨墨的云凤一双眼似乎正偷偷的看。 他心中一喜,沉吟片刻,将折子打开,递到她面前:“要看便看,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云凤否认:“我没有看。”低下头,脸都红了。峙逸爱极她这幅不常见的小女儿态,面上却冷笑:“偷着看就愿意,正大光明给你瞧,却怕了?天生就是下作命。” 云凤也不还口,脸上的红晕褪去,只剩冷清。 峙逸却恼了,拉着云凤的手:“要看便看。” 云凤背地里想笑,明明就是他想给她看,何苦扯这些由头。 她原是看到这折子上写了太子的事,不知是不是和她爹有牵扯,真的扯过来看,却是为太子歌功颂德的文章。 她有些不懂,艾峙逸既然构陷她爹和太子有一腿,也就是深知太子罪行了,怎么会又写出这样的折子? 云凤疑惑的看了一眼艾峙逸,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峙逸讳莫如深的笑了:“皇上正在暗地里搜罗太子的罪证。” 云凤想了半晌才恍然:这就像骂人一样,旁人越是劝阻,骂人的人反而却骂得越凶。明面上这样,背地里却把太子的证据弄出来,表里不一,真歹毒啊。 峙逸心知她懂了,眯眼笑。 云凤却在心中叫一声糟糕。她的好奇心越盛,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走不出这间屋。 她垂头磨了会子墨,拖着锁链去洗衣服去了。 峙逸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又伏案疾书起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笑。 峙逸在母亲那里吃过晚餐,看到有盘羊乳糕,不动声色的命人给自己送到书房去。 老太太笑起来:“儿啊,最近怎么这么嗜甜啊?”峙逸笑笑:“夜里清冷,吃点甜的舒坦。” 老太太点头,漱了口。 “老夫人。”一个苗条秀丽的丫鬟递来水烟,老夫人吸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 峙逸觉得这声音十分悦耳,有些耳熟,瞄了她一眼。 峙逸的奶娘艾禄家的接口道:“最近这么忙,爷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可别忙坏了,这一家大小,全靠了你啊。你若是晚上清冷,就去姨奶奶房里坐坐,这些糕啊点的,她最会做了,我们这些下人都做不过她,让她做给您吃。” 峙逸想起云凤做的槐花糕,又糯又香,甜而不腻。忍不住口内生津。 老太太见他不回话只发呆,咳了一声。 峙逸笑:“不必劳烦素琴了,让厨房做了送书房去就好了。” 第16页 说罢,又瞟了一眼那丫头,她似乎全然没有旁的丫鬟那种被他注目的欣喜,相反却面色苍白。拿眼去向素琴求救,素琴只当没看见。面不改色的道:“秀雅,天晚了,让人把廊外的灯都点上。” 那丫头说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峙逸把两人的眉毛官司尽收眼底,大略肯定当日和云凤在假山里看见和素琴亲嘴儿的就是这个秀雅。 老太太又道:“你许久没见过我这屋的小婉了吧!” 峙逸想不起来:“哪个小婉?” “就是那个长得极俏丽的啊。我看你房里也缺人,去给你锤腿暖被也好。” 这话说得不要太直白,峙逸还不待开口,一个婷婷袅袅的姑娘就花枝招展的进来了:“主子爷好。” 老太太摸了小婉一把:“你看看,多好的孩子,上次被那扫把星差点害得没命了,幸亏她福大命大。”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这姓周的,没有好东西。” 峙逸想起这小婉就是上次被云凤一棒槌捶进河里的那个丫头。 他一双凤眼扫过小婉,小婉心怦怦就跳个不休,红着脸,低着头,不胜娇羞。 峙逸瞎了也看得出来这丫头对自己春心荡漾,扯着唇角,慵懒道:“你伤可好了?” “无甚大碍了。请主子爷放心。”小婉微微低头,如莲花般不胜娇羞。 艾禄家的一旁插话:“瞧这小嘴儿,真会说话。” 峙逸剥了一颗松子放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道:“你同我说说,那天是怎么回事?那恶妇怎么会把你弄到河里去的?” 小婉一双眼开始闪烁,突然泪盈于睫:“……那日奴婢同姐妹青红一同给老夫人去东院旁的小厨房取解暑汤。突然……突然就看到恶……大奶奶在塘边洗衣,也不知道奴婢是哪里得罪了她,她让我过去,我想着……她到底是奶奶……也就过去了,她让奴婢代她洗衣,奴婢当时想奴婢还有正事儿呢,就禀明了她,她却生气了,于是就,就用棒槌……”小婉渐渐说不下去,颤着肩膀啜泣。 老夫人一脸的心疼:“乖乖啊,不要说了,唉,这扫把星……” 峙逸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记得当日事发后,老夫人问都没问缘由,就料定是云凤的错,拖过去就打,他当时赶到,心里一是因为对她已有了成见,想着这恶妇害人的心思又起了,二是见人已奄奄一息,只是又恨又怜,忙着叫人把她抬走,也没有问她什么缘由。 现在想想,这事儿蹊跷得很。 峙逸又坐了会子,起身要走。 艾禄家的忙道:“这小婉姑娘?”她是小婉的干娘,当初就是看这丫头模样好,希望以后可以攀着她享享福,岂有不卖力的道理。 峙逸温柔笑道:“放到兰璇那屋吧,也和她做个伴儿。” 小婉一脸雀跃,兰璇是最受宠的奶奶,去了那屋,也就等于常常会见到艾峙逸,加上兰璇有了身孕,她的机会就更大了,若是让爷留宿几宿,自己再有了身孕,那时候,恐怕连素琴要对自己弯腰低头了。 看着峙逸俊逸的背影,小婉一面打着如意算盘,一面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峙逸才出门没多远,向艾维道:“你去把那个青红找来,我想问点子事儿。” 峙逸回到书房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屋里灯火明亮,云凤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案几上摆着一盘羊乳糕,动都未动。 峙逸皱了皱眉,眼睛却离不开云凤。 为了方便,她把镣铐上的大串锁链都放在了桌上。头枕着手臂,一双粗糙的手摊平在桌上,细细的手腕上斑斑驳驳都是被镣铐磨出来的血痂和淤青。 峙逸想着青红交代的那些话,不由有些心软了。不由感叹,她虽在外被称作恶妇,却连小丫鬟都可以这般随便欺辱她。这三年也不知她过的什么日子。 他执起云凤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小小的软软的,却生出许多薄茧,这样一双平凡普通的小手,却能绣出那般绚烂的艺术品,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想起一只脚踩在上面的样子,艾峙逸心里竟焰腾腾燃起一股杀意。 随即自己却也被吓了一跳,他居然为这个女人对一个弱女子起了杀念。 为这等极小的委屈,他居然愿意为她去杀人,艾峙逸一时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意识到自己的失常,艾峙逸慌张的丢开了这只手。 云凤感觉到有人抚摸她的手,温柔的,轻轻的,暖暖的,像母亲。却突然丢开了她的手。 “当”的一声,手背和镣铐相撞,她痛醒了。 睁眼,就看到艾峙逸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双眼冷冷清清的看着她。 “回来了?我去备水。”云凤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发髻有些松散。 这种娇憨,让峙逸心动:“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 “你那天在塘边,为什么要出手打人?”峙逸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云凤却觉得他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同。 她初醒,声音低低的:“她欺负我,我还不兴还手啊。” “那么多人欺负你,为什么你只出手打她?” “……” “因为她提到了你的过去,阮家,阮俊诚的事?” “……” 第17页 “周云凤,我也想问你,当年阮家一百多口都死绝了,为什么你能独活下来?” 云凤背对着艾峙逸,一直不说话。 良久,艾峙逸等不得,自己走过去,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 那一张脸上,满满的满满的都是泪水。 他从未看过这样脆弱的云凤,有些心疼,情不自禁的搂她入怀,轻声安慰:“好了,不要难过了,我不问便是了。” 云凤伏在他怀中,听着这软声细语,感受这温柔怀抱,却全然不为所动,整个人木木的,任由峙逸抱着。 峙逸在心中哀求:如若她稍稍对自己示弱,如若她肯稍稍伸出手将他抱住,他愿意不再追究所有的一切,只唯恐让她过得不够好。 她腕上的镣铐咯得他生疼。他却满不在乎,不在乎。 云凤感受着这男人的胸膛,以及这这胸腔中溢出的汩汩深情,她觉得更冷了。 她本在寒冷暗夜游走,他却要强行施与她温暖。 而她也深知,这温暖本就属于另一个人。 她本已经冷得麻木,又岂会抱狼取暖? 云凤对现在的自己简直厌弃至极,如果当初没有被救活,而是和阿诚一起死了,该有多好啊…… 她知道峙逸的性子,拒绝只会让他更想得到,如果他要,那就拿去吧。厌倦了,他自然会抛开。 云凤握紧了拳头,木人一般任着峙逸抱着。 云凤的反应峙逸全部感受得到,他却屈辱的选择忽略,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将云凤抱住,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再也等不得的将她紧紧抱住。 她的心比雪山还要冰冷,他试过去温暖,她却选择欺骗;他试过去无视,她却在他心中阴魂不散。 那么不管了,起码她的人在他手里,得不到心,身子却也是自己的,虽然明明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更恨自己。峙逸却抑制不住的想要抱她。 抑制不住…… “少爷,兰璇奶奶问您……”煞风景的声音传来,艾维一进屋就呆住了。 艾峙逸一脸痴迷的紧紧抱着云凤,云凤却没有半分陶醉,布满泪痕的脸上,一双眼麻木的注视着门口。 艾维吓了一跳,赶紧掐了话头转身就跑。却还是没来得及。 “滚出去!”一个茶盅伴着艾峙逸的怒声被甩出来,正砸在他腿上,茶水虽冷了,但到底还是很疼的。 艾维也顾不得那么多,低着头帮他们把门关好,擦擦一脑门子汗。 回想起刚刚偷瞟到的艾峙逸那血红双目,以及那似被人窥见了最令自己无法面对的羞辱秘密的痛苦表情,艾维忍不住有些担忧。 少爷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啊,啊啊啊啊啊 不许欺负人 11 11、第十章 ... 难得盛夏里下了场暴雨,倾盆大雨袭击过的街道还淅淅沥沥的淌着水,带着一丝热烈过后的意犹未尽。 状元爷李穆正坐在醉仙楼里倚着栏杆听小曲儿。手中折扇轻摇,一派富贵闲人做派。听到一阵马蹄急,微侧头,远远的就看到一身白衣的艾峙逸骑着骏马飞驰而来。 他磕着瓜子眯眼打量他,不由在心里为这位朋友的好相貌喝了声彩。 侧头看一旁陪侍的女子也正痴呆呆的看着,李穆笑着打了一下女子的脸:“看看就好,切莫上了心,别看他皮囊好,没有心的。” 女子一双斜飞媚眼中氤氲着水雾,靠着李穆的身子柔弱无骨:“哪比得状元爷一颗痴心……却分成了几千瓣,到奴家这里的,不过是点渣罢了。” 李穆笑着捏捏她的脸,也不否认。 谁人都知状元爷惊采绝艳,风流无二,年过廿五,虽无家室,其实是妻妾遍天下。 叶檀生说得好,不论是窑子还是官家,京城里家家都有他的丈母娘。 他结交过的女子,数得上数的大美人就有百来个。 更妙的是,被他玩弄过的女子却没有恨他的,说起他来还一脸甜蜜,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可惜成于斯败于斯,当年高中及第,状元爷高兴之余,昏了头,居然风流到了南安王的小妾身上。 事发之后,恰逢梁皇后过世,全国奉旨守孝三月,南安王找了个孝期宿嫖的理由陷害了李穆,这倒是合了他的性子,竟没人不信,皇上一怒之下革了他的官职,让他的美好前途打了水漂。令人无限唏嘘。 李穆倒是洒脱得很,笑笑说:“买画填词也能度过余生,本不是做官的心性,倒是了了一桩子事。” 果然不同凡响。 人都道,这李状元除了那九尺高的壮硕身材,容貌却是平平,远不如谁谁谁谁谁谁,怎就让这些女人发了疯呢? 那就是手段了。状元爷不仅才高旷世,还一通百通,对任何女人,都手到擒来。 万花丛中穿过,探得香花无数,状元爷依然片叶不沾。靠的,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手段了。 艾峙逸上得楼来,李穆笑脸相迎,却发现他眼下青黑,似是没有睡好。 “艾大人火急火燎的来找我这富贵闲人听曲儿,所为何事?”李穆摇着扇子,面上带着隽永的笑。有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本是不出色的容貌,却让人见了通体舒服,说的,就是这李状元了。 艾峙逸:“我有事求你。”开门见山。 第18页 李穆笑起来,淡淡苦涩:“如今我这么样的一个人,又能帮到你什么呢?” 峙逸喝了一口茶:“这事儿,在京城,只有你可以帮我。” 胡之康笑嘻嘻,摸了身边美姬一把:“难不成是关于女人?” “正是,我要你帮我得到一个女人。” 身边的美人婉转一笑:“都听说艾大人心如止水,从不沾外间风月,不知是哪家女子,竟让大人抛却了家中娇妻美妾,巴巴的来给这没良心的送银子?” 峙逸:“实不相瞒,并非是外间女子,而是贱内。” 李穆哈哈笑:“莫不是你和兰璇有了些矛盾?想当初她死乞白赖的要嫁给你,京城人没有不知道。可是怪你忙于政事,冷落了她?艾兄大可不必担心。”说着,就举起茶碗要饮。 “不是她,是周云凤。” 艾峙逸话音刚落,李穆口中的清茶尽数喷向身侧的美姬。美姬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擦都没拿帕子擦一下,就连身后唱曲儿的姑娘都停了手中的琵琶,怔怔看着艾峙逸。 “你说谁?”李穆的声音都扬高了:“你说那个恶妇?你莫不是爱上了她吧!” 艾峙逸一脸难掩的萧索憔悴,却还是刻薄的冷笑:“自然不是爱上,不过想要玩弄一下她罢了。” 李穆想:如若素不相干,你岂会白白的要去玩弄一个女子。 沉吟半晌,遣走身侧美姬歌女,待众人关门离去,李穆才道:“想来当年那件事你还没有放下啊!如若要报复这么一个下作女子,你何须自己动手,不理睬她便是了。这些年,你不是都这么做的吗?” 如若你真是思念云英,你再娶她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听说这周文晰前儿要把云英送给南安王,南安王都拒了。”二人是多年的同窗,又一同殿试,相互知根知底。 “想来这周文晰如今跟废太子沾了边,谁敢跟他走一条道啊,奇就奇在以他这样的罪行,皇上竟然没有停他的职,想来还是有些蹊跷,也不知这滑头有什么本钱在手上。 不过在这种时候,你大可去向他要人,我想这老狐狸是求之不得啊,你们本就是注定的夫妻,他还有什么好说的?皇上也是个性情中人,你将原委都禀明了,他岂会怪罪于你?” 峙逸侧头低头看面前那碧绿茶汤,淡淡道:“你不明白,对于云英,我早已放弃。” “哦?” 峙逸沉吟片刻,面带苦涩:“你记得当年我们放榜的时候吗?喻尚书最先看好的是你,尚书府的择婿车停在会馆里侯着你,你却躲到我家去,只因害怕被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子绊住了手脚。当时我就想,我爹死了,我们家几乎一无所有,我该怎么办呢?我刻意打听了尚书千金,专程到灵隐寺去与她偶遇。后面你就知道了……” 李穆折扇轻摇,淡笑不语。似是对此情节心中早已了然。 峙逸眉头轻皱:“我当时挣扎了很久,我少年时曾对云英发誓,今生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娶了云凤,她可以谅解,何况,我从未碰过云凤一下。可是娶了兰璇呢?为了前途,我放弃了云英,我当时已经想好,我此生不会娶云英了,再也不会了。” 峙逸说完,脸上还淡淡染着惆怅。 李穆素来知道峙逸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八面玲珑,一直觉得他不够磊落,如今想来,如此性格跟他二十年际遇不无关系。 “所以,你就移恨于周云凤?想要狠狠的报复她?” 峙逸冷冷点头:“可不就是吗?”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这个女人,她岂可这般无视自己?将自己踩在脚底,他艾峙逸二十年的自尊全被这个瞎了眼的女子践踏干净。 他要百倍追回,要她匍匐在地上求他爱她,要她痛苦的撕开衣襟求他抱她。 峙逸想着这一幕,不自觉的血脉喷张。却又有种隐隐的难过。 李穆笑一笑:“她那样的条件,见了你这般品貌,你钩钩手指便可手到擒来,何苦来请教我?” 峙逸神色冷清,却另有一番凄清婉转:“你不明白。她……与别家女子不同。” 李穆是怎样的人?熟谙风月,慧眼独具,不由诧异,往往情到深处的人,就会称那个爱人为“他(她)”,无比隐晦又无比私密,他总觉得艾峙逸这一声“她”叫得有些变味。 想着当年峙逸面对貌美如花的喻兰璇,有千颗心眼万般手段,不过是因为他不爱她,所以理智。如今不过对付周云凤这个没水准的恶毒寡妇罢了,居然要来求助于自己? 他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峙逸看李穆兀自发呆,催促道:“你可答应帮我?” 李穆沉吟片刻,带着淡淡笑容:“红尘中男女,所有的私物,不过是一颗心,越是难以打动的心越是可贵,你可否想过,夺了一个女人的心,然后肆意践踏,也许比夺了一个女人的命更加可怕?” “你是同我卖关子吗?”峙逸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李穆眼前一亮,关上扇子:“三千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峙逸兄果然慷慨。” 峙逸面带微笑:“事成之后,还有两千两奉上。” 李穆含笑将银票收进衣袖:“其实得到一个女人的心,是无比简单的一件事情,不过需要做到如下几件事罢了,既要做得好又要做得漂亮,我想,以峙逸兄的资质,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问题!” 第19页 他看着峙逸那略显憔悴的面容,心里却道:只希望你不要花钱买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三观不是很正,别扭攻一只 为了上榜,所以狂更ing 今天如果没有问题,应该会有二更 此更是草稿,想改改,还是恬不知耻的发上来了,过渡章节哈,将就着看 12 12、第十一章 ... 李穆折扇轻摇,娓娓道来:“女人不比男人理智,又容易受人左右,要得到女人的心,首先要紧讲究的便是两招。” 峙逸拧眉:“哦?愿闻其详。” “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云凤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下意识的排斥让她“嗖”的一声蜷坐起来,在床脚缩成一团。锁链叮铃哐啷一阵响。 “哎呀,这造的什么孽啊,把好好的人锁起来,真是……” 竟是柳妈。 云凤舒了一口气,有些讶异。 那晚艾峙逸到底是没有碰她,但是他当时怨恨的表情,她一生都不会忘。 柳妈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麻利的打开她手上的镣铐,嘴里还念叨:“看这手毁的,这一两个月怕都是拿不了针了。” 云凤还有些恍惚:“是他……让你放了我吗?” 柳妈点点头,左右看看,小声说:“是倒是,唉,我老婆子自你走后,就被派到厨房去了,唉,年纪大了,手脚不如那些小姑娘利索了,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徒然被人嫌,也没个儿女照应,想是这辈子就完了,谁知道,昨儿个艾总管竟亲自来把我提出来,让我以后依着往日的情形照看你,以后月钱什么的就到他那儿支,和西屋的一样,一个月五十两呢。” 柳妈瞪圆着双眼,肉乎乎的巴掌撑得开开的比了个五,一脸的兴奋。 云凤却兴奋不起来,也不知这喜怒无常的艾峙逸又耍什么把戏。 转了转除了手铐的腕子,倒是无限轻松。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书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艾维笑嘻嘻的站在外头,冲她行礼,身后的美人蕉开得绚烂:“大奶奶,您慢走。” 云凤还是有点云里雾里,她儿时听说判了死刑的人在杀头前总会有顿好饭吃,心里不免怀疑这艾峙逸会不会派了人在内湖边上,只等她过去,就一棒槌把她拍死在湖里。 艾维看她神色恍惚,只当她想见峙逸,一脸谄媚道:“爷去湖北赈灾了,临行前嘱咐小的要好好伺候大奶奶,东屋那头都布置好了,只等着奶奶回去了,小的还特意给奶奶备下了两个婆子,四个丫头,和西屋奶奶一个样儿,就是怕奶奶不合意……” 云凤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有柳妈就够了。” 艾维还是笑:“奶奶这不是为难小的吗?小的……”他自小就跟着艾峙逸,又机灵又滑头,很会讨人喜欢,说起话来总是商量的语气,却也让人拒绝不了,所谓仆大欺主,这艾府里头,也就他担得起这句话。 云凤索性闭口不言。 艾维知她倔强怪诞,生怕拂了她的意思,艾峙逸那边必然让自己过不去,立马转了话头叹道:“若是奶奶真的不要,那奴才也没法子不是?爷说了,样样事都要称奶奶的心。东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柳妈一个人也操持不过来,依小的的意思,配上两个洒扫丫头,再在小厨房给你配上一个厨子,两个烧火丫头,既打扰不了您的清净,又能让柳妈松快些,这样可好?” “好啊好啊,极好的啊……”不待云凤开口,柳妈已经一叠声的喜不自胜的应承艾维,作揖作得头都要点地了。 云凤见这般光景,便不再多言,只得应承。 云凤回到东屋,发现这里已经大变样,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架上了缠着花藤的竹篱笆。不知道哪里移来的粉色蔷薇旖旎娇艳的开了一大片一大片,花尖儿眼看着就要攀上了墙壁。 柳妈开心道:“这花儿真好看,若是待到明年,估摸着要爬得整面墙都是,那就好看了。” 屋里窗子上罩着碧色纱,床前垂着水丝帘,缺了角的旧油灯换上了素雅的明月盏。柳妈喜滋滋的摸了摸妆台上崭新的水银镜:“奶奶快来看啊,这镜子照得人可真清楚啊,听说这种水银镜子贵重着呢,咱府里只有西屋那位使的是这个,就连素琴奶奶那里都用的是铜的呢。”说到后面,话音也压得极低了。 云凤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时兴镜子,拿手抚了抚,镜子里映出她憔悴苍白的脸,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好丑的女人啊。 若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云英,他怕是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吧。 “哎呀,奶奶,这绣墩真是个好东西啊……” “爷真是舍得啊……” 这样一想,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半月后 云凤伏在蔷薇花架下看书,柳妈喜颠颠的跑来:“奶奶,您知道谁来了吗?” 云凤的心“突”的就跳了一下,她听说艾峙逸前两天就回来了,想着今天这一劫怎样都躲不过了,他既然为她做了这么些,自然是要讨些好处的。 谁知却是她料错了,柳妈身子一闪,后面赫然站着的不是雨珠是谁? 云凤看着面前笑吟吟的人儿,忍不住眼眶就热了,主仆两人搂做一团。 “小姐,我前些日子来看你,不知道怎么的就不让进了,我寻思着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雨珠又哭又笑,逗得云凤泪珠儿也滚了下来。 第20页 柳妈悄没声的就走了。 云凤摸着雨珠的脸:“我看看,倒是长胖了些,家里都好吗?我爹好吗?” “家里……还行吧,虽比不得从前,倒也平安,老爷身体也康健,还让我给你捎了东西来。”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有几张加起来面额不足千两的银票,几根旧簪子。 云凤认得那几根簪子,都是母亲遗物,拿在手里异常的重。 当年母亲死了,这些都被继母抄了去,自己以为是无缘得见了。 云凤诧异的看着雨珠。 雨珠四下看看,伏在她耳朵上道:“老爷说上回那事,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还惦记着孝顺他,虽没成功,却累了你受罪的事,他心里知道了,父女一场,自然不会亏待你,这几根簪子看起来不起眼,里面却是镶了金珠的,家里钱财都被夫人把持着,他也就能拿出这么多了,他还说艾峙逸是个睚眦必报的,让你以后寻着机会就带着这些跑路,不然还有得你受的。” 云凤有几分心凉,她早知道她爹是个重利轻情的人,但话说得这样明白,也确有几分哭笑不得:“既然知道这里是虎穴,当初干嘛还要把我嫁过来?” 雨珠脸上神色变了变,有几分欲说还休。 云凤没注意,又问道:“那云英呢,她还好吗?” “……前儿才听说老爷打算把二小姐嫁给京城首富牛家做续弦,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牛老爷是出了名的暴发户,虽是有钱,京城里倒是没几个看得起他的。 云凤可惜:“怎么就成这样了?” 雨珠道:“可不是吗?老爷素来官声不好,当年姑爷家的事,被传得满城风雨的,加上最近老爷又遭了难失了势,咱家虽说是官宦人家,现在也不过是个空壳子,加上云英小姐前前后后被许过几次人了,所以……就这门亲事还是舅老爷寻来的呢!”云英的娘本来出身极低,哥哥不过是个卖纸钱的商贩,后来还是靠了周家,才发迹起来,但怎样,都不过是目光短浅的市侩商人罢了。 云凤苦笑:“若是当初爹把她嫁进艾家,说不定,就没有这些事了!” 雨珠到底忍不住:“小姐快别这么想,当初的事儿,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云凤诧异:“什么?” 雨珠咬了咬唇:“我也前段时间才知道的,你不知道,如今……夫人都把家当贴了舅老爷家了,像是估摸着老爷的日子不长了,家里如今越发松散没型,我那口子前些时候身子不好,我去药房抓了药,怕招人口舌,就躲在里间柴房煎药,因着天气热,也没人怀疑里面有人,我听见夫人的贴身婆子周灿家的跟她女儿嚼舌头,原来当年……当年……” 云凤催促:“当年什么?” 雨珠却立时三刻变了锯嘴葫芦。 云凤往身后一看,也吓了一跳。原来是峙逸立在那里,一身月白衫子,水蓝的腰带上吊着一块玉。 她也连忙站起来,双手紧张的拧着帕子。 谁知艾峙逸竟也恭敬的对她行了一个礼,不似从前的冷漠如冰、喜怒无常,倒是温润谦卑的很:“许久不见了,来看看你。” 云凤不软不硬的还他一礼。 他没有恼,脸上带着笑容:“都还习惯吗?” 云凤十分礼貌:“习惯得很,不知该怎么感谢艾少爷。” 艾峙逸点点头:“习惯就好,缺什么短什么就让柳妈去问艾维要便是。若是有人找上门来生事,让艾维禀了我,我必然给你公道。” 云凤看他这一副吃错了药的架势,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连忙屈膝对着他福了一福,希望他早点走。 谁知艾峙逸竟和气的和雨珠聊了起来。 “……你自己一个妇人家老是这么跑来跑去的也不方便,不如这样,以后每月逢一逢五我就派轿子去周府接你,她一个人在这边也怪寂寞的,你多陪陪她。” “这……”艾府从不和周府打交道的事情,无人不知,艾峙逸这么一番话,让雨珠傻了眼。 峙逸还是笑:“若是你家主子不同意,我自会让人去说,好歹艾府也是姑爷家,这么生分做什么?” 这番话说下来,雨珠和云凤都不寒而栗了。 峙逸对着雨珠笑笑,冲着云凤招招手:“你过来一下可好,我有话单独对你说。”言毕,自行走到不远处的柳树下。 云凤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峙逸站定后,对着她笑:“你胖了些。” 云凤垂首不语。 “上次是我的错,把你吓坏了吧,我想清楚了,当年我爹跟着你爹,也不能摘得那么干净。我已想通,以前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你既是我的妻,我自当好好待你。” 云凤早已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是一个劲儿的别扭。 “但是既然你对我没有那个心,我也不会再勉强你,所以,你不必害怕。”言毕,要伸手去挽云凤鬓边碎发,手伸出来,看到云凤退缩,又尴尬的收了回去,面上笑得自嘲。 “我走了,以后若是你不想见我,我也不会无端端的跑来的。”峙逸说完就转身要走。 云凤却道:“你就不怕我再和周府通消息出卖你?就不怕落得阮家那样的下场?” 峙逸并未回身,只是低低道:“我信你。上次是我出手陷害你爹,你不过是要讨回公道,如今我和你爹相安无事,你自然不会这样做。更何况……阮家的事,我从来不信是你做的。” 第21页 最后这一句话,让云凤隐隐有丝鼻酸。 这么多年了,坊间传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若是真的有一个相信她支持她,她也不是不动容的。 一个人扶着树干愣愣站了半晌,等到雨珠过来拍她臂膀,才回神过来。 雨珠一脸欣喜:“小姐,看来这姑爷真的是开了窍了,以后日子就好过了,不用跑路了。” 云凤淡淡一笑,拍拍雨珠的脸:“会说人话的未必就真的是人。” 雨珠迷惑,想着艾峙逸近来颠三倒四的言行,也一头雾水。 云凤:“你刚刚说你在厨房,究竟听到了什么事?” 雨珠这才正色:“就是有关你当年嫁入艾家的事情,其实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将就看吧 这文好冷好冷啊,呜呜呜呜 13 13、第十二章 ... “当年,将小姐嫁到艾家的主意,是夫人出的。” 云凤听了雨珠的话,不以为然的苦笑:“是她出的又如何?爹什么都听她的,我又不是不知道。” 雨珠摆手:“不是啊,整件事都是夫人做的,老爷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可是木已成舟,也改不了口了!” 云凤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 如若是这样,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也就都想通了。 十九岁的云凤,住在周府的偏院,她记得小时候也随母亲住过正宅,但是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她都记不得了。她寡居在家,鬓边插一朵白色绒花,继母说云英尚未出嫁,见着她不吉利,便遣她住了偏院。 还有什么比寡妇更不吉利的。 好在偏院更自在。 她和往常一般,忍了。 那一日,云英要嫁了,她刻意躲在院子里,一天都不出去,怕坏了大家的兴致,冲撞了妹妹的喜气。 继母却古怪的将她招去:“都说凤儿针线上眼光比谁都毒,来帮妹妹看看盖头的花样。” 她就纳闷了,怎么这时候看花样啊!后来一想,云英不比她,想是备用的盖头太多了,挑花了眼。 云凤怕晦气,刻意找了件水红衫子穿上去了。 路过园子,就奇了,继母把云英看做手中宝,怎么婚礼办的比她当年还要俭省。 想来听说那艾家最近倒了势,不比从前,也许是怕刺激了亲家吧。 继母坐在房里,看着她直笑,百褶裙下露出一只绣着五福献寿的大红绣鞋,五只蝙蝠团成一朵团花,每只蝙蝠的眼睛都是米粒大的黑珍珠。那鞋不住晃动,晃得云凤有些眼花。 继母伸出白皙的手比了一下下首的座位:“凤儿来了,坐啊!”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她生得美而媚,还带着一股子辣味儿,喜欢穿些花红柳绿的衣裳,首饰也爱大件儿的,特别夏日里,脖子上拴根粗金长链,压在桃花色的衫子上,让人看了觉得艳得惊心动魄。 云凤恨她,所以不愿看她的脸,半低着眼帘望着团花地毯。 这主宅已经和当年大不一样了,到处金光闪闪,无不彰显这女人粗俗的出身,连地毯上都织着金丝。 她无法忘记这个女人怎样一步步将母亲逼到深渊,让她的少女时代变成噩梦。 母亲出殡的时候,是大寒天,云凤站在母亲的薄棺旁边,白麻的孝衣下面不知是哪房表亲家女儿穿剩的旧棉袄,棉袄是褪色的褐,泔水一样的颜色,袖子长出孝服一截,她知道自己像极了一个傻瓜。 继母当时站在自己的对面,白衣下露着捆金边的桃花出风毛黑狐皮袄,正扭着头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脑后发髻上的银牡丹的花蕊竟是星星点点的碎红宝石,鸽子血一般的殷红随着她每一次花枝乱颤的笑,颤巍巍的抖动着。 云凤恨继母,所以也恨云英,她明白云英是无辜的,种种矛盾,让她和这个妹妹从来无话可说。 继母的似笑非笑含着鄙夷,云凤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儿,心里只是奇怪她怎么在这时候有闲心跟自己敷衍。 正当此时,周灿家的捧上一碗茶来,继母笑嘻嘻道:“你才十九,这么年轻,怎么能守得住呢?” 云凤恨她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却只能低头饮茶。 不知又聊了多久,她就觉得身子发软,软的手都握不住。 她听见继母似乎在唤她的名字。 她想应,却发不出声音。 继母的嘴一张一翕动个不休,却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周灿家的给她换衣服,连外衣都没换,就罩了一件红喜服,正待要把她鬓边孝花拔掉,继母却摆手阻止了,云凤要说话,怎么也开不得口。眼泪都急得落了下来,一个红盖头照头蒙下来,世界全被蒙蔽。 周灿家白胖的手紧紧的攥着她,将她半拖半扶上了轿。贴着她的耳朵一声声道:“大小姐,这可是老爷的意思,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女婿啊?要听话,不要把事办砸了!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艾家不要你,周家你也是回不去的。” 她听说嫁给艾家,只觉得不可思议,想起今日所见,却又有丝了然。艾家倒了,父亲舍不得掌珠云英,就把这鸡肋一般的寡妇女儿踢了出门。 轿子一路颠簸,她只是想吐,听得到外间鞭炮噼啪响,人声鼎沸,她却半分动弹不得。她大哭起来,发不出声音只是泪水雨一样的落,她索性痛快的大哭,外间的一切被鲜红隔绝,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尽情哭泣,却也只能哭泣。 第22页 轿子落地,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了进来,握住了她的,看见那同样艳红的衣袖,她知道这是谁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掉。 她依稀听见周灿家的大笑声:“艾少爷急什么啊……总不是你的人吗?” 周灿家的那只白胖的手再一次伸了进来,她被这肥壮的女人搀扶着拜堂进房。 浑身依然无力,终于连哭泣也无力了。 大红的喜服下面,她还穿着雪白的百褶裙,雪白的裙褶旁边,放着贴着喜字的马桶,马桶里盛满了寓意早生贵子的百果。 莫大的讽刺。 她听见脚步声,十八岁的新郎踉跄着脚步走过来,执着她的手,絮絮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颤巍巍的用喜称挑开了她的盖头…… 她看见他年轻秀美的脸瞬间变化:不可置信、无法原谅、晴天霹雳……最后是丢开喜称拂袖而去…… 云凤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喃喃:“原来是她……果然是她……” 雨珠:“可不是吗?依着夫人那么势利的性子说是老早让老爷去推了这门亲事,老爷却说,艾家那儿子不比那没用的老子,得罪了,以后就不好办了。后来这事发了之后,老爷好一阵子恼呢,于是夫人就让人到外面去说,是你看上了姑爷,自己想法子李代桃僵什么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雨珠越说越气愤,云凤面色却十分平静。 她记得当年峙逸也以为是她巴巴的想要嫁给他,每次见了她都会刻意躲避,如见了瘟神,处久了,知道她对他没什么念想,也就改为恨上她爹了。 “现在看艾府这么阔,艾少爷这么有本事,夫人可后悔死了呢。那周灿家的跟她女儿说起这事,原就是最近二小姐为嫁人的事同夫人口角的事。” 云凤叹气:“竟被自己娘亲生生拆散了姻缘,岂有不怨?” 雨珠摇头:“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谁知道听到后面才知道,当年不愿嫁给艾少爷,也是二小姐自己的意思,她虽然喜欢艾少爷俊美,但是却一直觉得他家势不如咱家,有些遗憾,艾家倒了后,她就越发心里不痛快,再加上她的美貌在京城这般有名,去寺庙上一柱香,都有数不清的王孙公子在路上堵她,只为看她一眼,岂有不被宠坏的道理?” “她听说艾家穷得连当年说好的五千两彩礼都出不出来,想着自己过去不是受罪吗?这才撺掇着她娘想了这个法子,现在看到艾家好了。她们母女又相互埋怨,不可开交了。那周灿家的就把这事儿当笑话一般的讲给她女儿听了。” 云凤想起小时候,她和雨珠在园子里踢毽子。 看见云英远远的看着自己,她招招手:“一起来玩吧!” 云英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轻蔑的看着她的衣裳:“我见过你这件衣裳,是我奶娘女儿穿过的,你怎么会穿着这么丑的衣裳?还和下人一起玩。”转身就跑走了。 云英那时不过八九岁罢了。 云凤突然神经质的笑起来。 雨珠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我是不是……不该说啊!” 云凤摇头苦笑:“若是不说,我岂不是要被人蒙在鼓里一辈子?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儿,都跟笑话似的,刚笑话完别人,又被别人笑话,有什么意思呢。” 雨珠大致明白她的意思,想着云凤被人这般欺负了,也只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免不了又替她难过了一阵子。 艾峙逸再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同情,云凤对他好了些。 不再随随便便出言讽刺,也能完完整整的和他说上几句话了。 峙逸看不出欣喜,只是来得勤了些。 逢着一个好天儿,两人下会儿棋,说说话,一下午也就过去了。还一起拿柳妈那油亮的发型开玩笑。柳妈的黄脸膛子都窘成了紫檀色。 过几日,峙逸又来,发现柳妈换了发型,和云凤二人又好一阵子笑。柳妈索性趁他俩在的时候,就不出现了。 一日里,云凤正在吃饭,冷不丁一抬头看见柳妈头上插了一对金黄金黄福字大簪,很是招风,忍不住就开口问了:“我上回给你那玉簪怎地就不插了?” 柳妈喜滋滋的拂拂鬓角:“这簪子不好看吗?是我前儿五十岁生日,艾少爷送的。嘿嘿。”说着,就踩着小脚忙活去了。 云凤一下子愣在当场,半天才反应过来,摸摸自己的嘴角,竟然是笑着的。 日子这么过着,云凤发现,峙逸城府虽深,却也比旁人异常细致些。多小的事情,他都惦记着,忘不掉。 她眼风一瞟,他就知道她要什么,什么都能好好的递到眼前,看他那纯洁谦恭的神情,若是你不答应,似乎就是负了他了。 云凤心知此人不值得相信,却也渐渐放低了心防。 秋日里,柳妈出门,留云凤一个人在堂屋绣花。 她嘴里咬着线,正待穿针,听见门外一阵响。 这个时段,来得多半就是峙逸了。 云凤低头一边穿针,一边道:“我忙着呢,你自己招呼自己啊!前儿你要吃的那个折磨死人的菊花酪,我们给你做好了,放在台子上呢,还有啊,上回你送来的那本字帖我……” 说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云凤一抬头,看见来人,愣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霸王我啊 喷血中…… 第23页 草稿啊 14 14、第十三章 ... 兰璇看到眼前的云凤,也暗自吃了一惊。 就像一枚鱼目突然变作了珍珠。眉眼还是从前的眉眼,只是神气整个儿不同了。 云凤穿得一身素色淡紫绡纱衣裙,星星点点绣着几朵白梅点缀,衬得颇有几分气质,让兰璇乍一看以为是另一个人。 兰璇笑得甜美:“果然人靠衣装,这么捯饬一番,我几乎要不认得了。原是极好的皮相,连我都要妒忌了。” 云凤生性不与生人多言,笑一笑:“说笑了,哪里是可比的。”本想称呼兰璇一声,却也犯了难。 原本她嫁进艾家的时候,不论周家与艾家何等恩怨,还是要叫她一声大奶奶,但自从兰璇入了门之后,不但不称先进门的云凤为姐姐,也不让人唤云凤做奶奶,时间久了,一声“东屋的”也就代表了云凤,而背地里兰璇亦变成了“西屋的”。 兰璇既不承认自己比云凤矮,云凤到底怕唤她一声妹妹,招她不高兴,也就只好一直微笑,目光落在兰璇微凸的肚子上,又垂了下来。 兰璇也正极致专心的看云凤的绣品:两只花猫正在小憩,一只玳瑁、一只踏雪,蜷在一起,十分惹人怜爱,最妙的是,不知她用了哪种针法,那猫儿毛色鲜活,像真的一般。 “都说你的针线功夫好,我今儿个倒真是见识了。” 云凤知道她怀着身孕,弯腰艰难,忙道:“你有了身子,久站累得慌,坐坐吧。” 柳妈不在,门外洒扫的两个小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玩了,云凤只好自己去给兰璇搬凳子,天气有些凉了,她担心兰璇身子娇贵,还拿了一张皮垫子给兰璇垫上。 一转身,却发现自己原是多余,外间两个婆子却已经抬了一把软椅进来。一同进来的锦墨锦燕也拿着靠枕食盒什么的跟了进来:“奶奶不是说只是在湖边坐坐的吗?让我们一顿好找,想不到是来了这里。” 兰璇俏皮轻笑:“我不过看这边园子里花开的好,就进来看看,哎呀,如今我身子重了,大家都看犯人似的看着我,怪没意思的,我在自家院子里走动走动,还不行啊?” 言毕又对着云凤道:“一般椅子我坐不惯,你也不要笑话我排场大,我素来身子弱,唉,峙逸也总是为此责备我,这西洋椅也不知道是他在哪儿找到的,很是合我的身形,坐上去倒是比躺着还舒坦。也真难为他了。” 锦墨锦燕两个丫头麻利的将东西都整理好,服侍兰璇坐下了。 云凤和顺的笑:“艾少爷确实是个有心人。” 兰璇“扑哧”一声笑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这么生分做什么?艾少爷艾少爷这么叫着,怪别扭的。”她一笑,满屋子丫头婆子也一起跟着哄笑起来,像是听见了极好笑的事。 云凤不知道哪里好笑,心下讪讪。 兰璇笑完,又道:“不要见怪,我屋里的人多半和我一般,没什么心眼,一贯疯傻颠的爱闹,不似你这般恬静,你可不要被我们吓着了。” 云凤淡笑着回道:“我性子孤僻乖张,素来不讨人喜欢,让你见笑了才是。” 一个细眉细眼的婆子突然笑出来:“这位奶奶以前不曾相处,不怎么见过,如今看这模样,原是个娃娃脸,明明比咱奶奶大上两岁,看起来却还小些,如若奶奶不嫌弃,和我们奶奶姐妹相称,唤我们奶奶一声姐姐,也是极好的。既是姐妹,常走动着也是好事。” 云凤认得她,她是春莉的干娘,春莉从小由这婆子带大,说话神情都有七八分像。 云凤不语,兰璇转头啐那婆子:“没脸没皮的,胡说些什么。”又回头看云凤,瞬间笑嘻嘻:“不过我自小啊,也想有姐妹,不如就和你姐妹相称吧。” 云凤抬头:“叫我云凤便好。” 屋子突然安静。有点尴尬。 一阵风吹来,哗哗翻动桌案上一本书。露出里面的紫玉书签,书签上用白色丝线悬着半个铜钱。 锦墨倒抽一口气,她前日里陪兰璇去峙逸书房,也见着了这么样一枚紫玉书签,只不过下面半个铜钱是用黑线悬着。 当时兰璇见别致,还问艾峙逸讨要,艾峙逸笑笑:“你又不喜看书,拿去作甚,不要玩闹了。”没想到这书签竟是一对。 另一只在这里。 锦墨瞟兰璇神色,后者神色欢快,仿若也是第一次见这书签,笑嘻嘻的看云凤:“这书签倒是极眼熟的。妹妹哪里得来?” 云凤随意瞟了一眼,半天才想起这书签是前日艾维连着几本书一齐送来的,她原本觉着这半枚铜钱别样有趣,看书的时候捻着把玩了一番,随意夹在里面。 见兰璇好像很喜欢,云凤连忙道:“如果你喜欢,我送你便是。” 兰璇心中妒恨翻涌,她得不到的,她却这般看轻,莫大讽刺,面上却淡笑:“妹妹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原是我好久以前的玩意儿,也不知道自己随手丢在哪了,竟不知被哪个粗心的送到妹妹这里来了。” 云凤讶异,只道是艾维粗心,笑一笑:“许是下人太忙乱了,夹在书里就送来了。”说着,站起身来将书签取了来,递到兰璇手中。 兰璇见她神色不似假装,气得牙痒,也不伸手接,对着锦墨扫了一眼,锦墨连忙接了那书签。 第24页 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兰璇说倦了,起身要走。哗啦啦一屋子人也跟着走了。 云凤送她们到门口,丫鬟婆子都拥簇着兰璇,云凤本要送出院门,却几乎挤不进去了,只好转身回去。 兰璇见云凤一走,脸色就变了。 明白的如锦墨,一声不吭的垂头跟着。 不明白的如春莉的干娘艾寿家的,一边抬着椅子,一张薄嘴还一个劲儿的嘚吧:“……看她那样,给我们奶奶提鞋都不配,一点都不懂规矩,当日春莉就跟我说过,东屋这位阴森森的整日,跟她两个人呆在屋里都觉得怪渗人的……” 锦燕对云凤印象不错,不喜欢艾寿家的这般诋毁她,见兰璇神色也不悦,低斥了一声:“少嚼些舌头吧,没看见奶奶累了吗?” 艾寿家的连忙噤声,却在心里把锦燕全家祖宗孝敬了个一百遍,她本是下等仆人,借着兰璇,才一步步爬上来,对兰璇屋里掌事的大丫头锦墨是一百个喜欢,觉得又会做事人又柔顺,对这锦燕却一百个不服,只当是她长得乖巧,嘴也伶俐,才被兰璇这般的疼爱。 锦燕性子直,哪里知道这些曲里拐弯的。见兰璇在一处石桌前停了下来,问道:“奶奶可是要歇歇再走?我唤艾福去弄个肩舆来……” 话未说完,兰璇却对锦墨一伸手:“拿来。” 锦墨连忙将那紫玉书签交出。 兰璇就着那石桌一掼,也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紫玉书签粉碎,半颗铜钱也飞插进了泥地里。 峙逸吃过午饭,去找云凤,袖里揣了本字帖。 原是峙逸前几日笑话云凤字丑,戳到了云凤伤心事。 峙逸见云凤难过,就说要为她寻师傅练字儿。 可惜云凤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一忽儿颜体、一忽儿赵体,半天最后选了个前朝蒙古书法大家的字儿。只因她觉得异族都能练出来她怎么就不能? 峙逸就犯了难了,这么偏门的人,也亏了她想出来折磨他。 见她正坐在桌前描红,凑过去看,笑一笑:“这字可不是这么写的,他的字讲究个锋芒不外露,应当……”说着,就从笔架上另取了一支笔,在旁边把云凤才写的几个字复写了一遍。他今日穿了件浅灰色暗云纹衫子,身上还有些淡香,素手执笔,臻首修颈,不是不俊俏的。 云凤看他那字,索性放下笔:“算了吧,我还是不要练了,字儿不好不是我的错,是菩萨的意思。” 峙逸讪笑,将袖中的字帖取出,叹了口气:“亏得我派人满京城的寻这帖,看来是白费了。”对了那帖子道:“唉,不要怪我,毁了你是菩萨的意思。”就要往旁边煮茶的炉子里面扔。 云凤吓得要去抢,峙逸却回头笑:“你这么急做什么,原是碳火熄了,看来这书不毁,也是菩萨的意思。” 云凤冷笑,半边梨涡浅显:“胡说,你自然知道里面无火,耍弄我罢了。” 峙逸也不回答,他心里美着,只想这李穆真是了解女人,他之前对云凤百般用力,都不得其门而入,原来是用力过度。 男女之间若不能一见钟情,长久对着,如涓涓细流一般不断投入,原就是最能生情的法子。女人多半心软,像云凤这般女子,更是吃软不吃硬。 峙逸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抄起她手边一本书,原是一本西洋小说译本,书里夹着一枚竹制美人书签。 他皱眉,话语却说得十分随意:“我前儿派艾维给你送来的那枚紫玉书签呢?怎么不见你用?是不喜欢?” 云凤侧头:“挺喜欢的,只是昨日兰璇来过,说是她的旧物,我就还给她了。原是你让艾维送来的,我还以为是艾维弄错了呢,你也是,书签这种信物也能乱弄的吗?兰璇那般紧张你,你小心她误会了。” “她来了?说了些什么?”峙逸声音有些急促。他了解兰璇,她以前说些怜悯云凤的话,不过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罢了,见了自己与云凤不似从前那般,心生妒意,原是极好强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让云凤舒坦。 云凤本是伏在桌上写字,随意道:“也没什么,就是同我说说话。”突然想起什么,扑哧一笑:“她叫我妹妹呢。”说着,眼风斜飞了峙逸一眼。 她年纪比峙逸大一岁,若是兰璇是她姐姐,那峙逸也得叫兰璇一声姐姐了。 峙逸也笑起来。 云凤摇头:“以后送给别人的东西,再不要送我这里来了,指不定闹出点子什么事来。” 峙逸笑:“你是埋怨我给你旧东西么?那也太小看我艾峙逸了,我那有一枚和田黄玉章子,还没刻呢,要不,我刻个章子送给你?上面既有了你的名字,再没人敢说是她的旧物了。” 云凤轻哼:“艾少爷挺有闲心。” 峙逸一见她那神色,骨头都酥了。 云凤本是个极敏感的人,见峙逸一直不说话,一抬头见他痴痴看着自己,连忙站起身往外走:“我去把你要的菊花酪拿来。” 峙逸也知道失态,恢复神色:“咳,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我昨天加今天白天在外面喝了两天西北风 这章也是草稿,将就着看 对上一章不是很满意,寻思着修改, 某天修改的时候,就是伪更的时候,嘿嘿,这个笑话好冷 这章还没来得及审视 第25页 大家觉得不对劲跟我说 我是热爱修文的某人 15 15、第十四章 ... 刑部侍郎卓大人寿宴,峙逸因着办差,迟到了。 卓侍郎听见管家伏在耳朵上报了,被儿子搀扶着就出来迎接。 峙逸一脸歉意:“卓大人太客气了。艾某惭愧。” 卓侍郎抚着嘴上花白胡须:“艾大人青年才俊,位重权高,却这般谦虚温文,实乃儒林典范啊,日后必成大器。” 艾峙逸慌忙摆手:“侍郎大人这般说话,艾某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卓侍郎爽朗的笑,把儿子介绍给峙逸。 酒席摆在花园正中,众人远远看到年高德劭的卓大人对一个白皙俊秀的青年百般示好,窃窃私语起来。 “那人是?” “哎呀,艾峙逸艾大人你都不识得吗?” “哦,听说了,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啊。” “二十出头年纪,就这样的了得,那手段……啧啧……” “也不知皇上怎么就这么……” 周文晰冷哼一声,自斟了一杯酒,闷头喝下。 他素来官声不好,如今又不比从前,那卓老儿也甚势利,竟将他堂堂三品大员安排在尾席,同一些不知所云的小吏坐在一起,连那不要脸的花街状元李穆,竟然也被安排坐在他身侧,这口鸟气受的,真他妈窝囊。 “大人如此闷饮,到底有些伤身。”李穆一派斯文,含笑提醒周文晰。 周文晰一双三角眼勾了勾他,并不理会,冷笑着继续喝自己的闷酒。 李穆倒是不恼,夹了一箸菜,吃起来。远远看见艾峙逸走过来,暗暗笑了。 峙逸先是对一桌子人都谦卑笑笑,众人少不得一顿马屁。 峙逸侧头看周文晰,躬身道:“岳父大人安好。” 周文晰抬头看到他灿如春阳的笑脸,眼皮子抖了抖。 他和艾峙逸虽然私底下不对付,但是明面上还是该有的都有,艾峙逸素来跟他行礼时,那眼光就如刀子一般,嗖嗖射得他心口疼,今日这般笑脸相迎,越发吓得他心肝儿颤了。 周文晰抬起酒杯假笑:“好,好。” 峙逸见他这模样,心里冷笑,嘴里道:“话说这些年来,小婿忙于公务,极少去拜见岳父大人,改日一定挑个好天儿带着凤儿去拜见您和母亲大人。” 所谓的极少等于从来没有。 一旁的官员都知道那偷梁换柱的故事,见这艾峙逸对待失势的周文晰还这般恭顺,只当他是圣人一般的品行,哪知道他那玉面背后,分明就是罗刹。 周文晰听到那声“凤儿”,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心道这艾家的小狼崽莫不是真的看上云凤了? 他前儿听雨珠回报说云凤过得好,只当是云凤那傻姑娘一向报喜不报忧,被人欺负了也闷声扛着,如今看这架势,倒像是有几分真。 周文晰老着脸皮笑道:“我那个女儿是最不懂事的,给贤婿添麻烦了。” 艾峙逸笑得极甜:“凤儿极好,岳父不必担心。”突然向周文晰伸手。 周文晰吓得蹭的站起来。 艾峙逸笑得无辜:“岳父这是做什么,小婿只是看到岳父大人的帽正歪了,想要提醒岳父大人呢。” 周文晰一身冷汗,只得赔笑。 一旁看戏的李穆不动声色,默默饮酒。 周文晰这一顿酒喝得极不安稳。 回程的路上,身上冷汗犹在,莫不是艾峙逸知道了什么风声? 莫不是…… 可是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无人知道,就连云凤…… 难道是云凤…… 不可能,他可以肯定云凤不知道。 还是,那艾峙逸有别的门路? 周文晰越想越害怕,只当是艾峙逸知道他的秘密,可是具体如何知道的,却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忽而一笑,不管艾峙逸是图什么,既然他送上了门来,他岂有不利用的道理。 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自太子废后,朝中暗潮汹涌,各路势力蠢蠢欲动,皇上尚未表态,五皇子启珏却已大张旗鼓,仿佛势在必得。暗地里几次拉拢峙逸,峙逸只装不知。 启玥面上一点不急,在家盖了佛堂,整日诵佛抄经。 峙逸索性也向皇上请示,父亲当年没了,自己未尽孝心,如今请补丁忧,在家守孝。 皇上年事已高,正寒心于子嗣争权夺利,对峙逸此举大加称赞。 天气渐渐冷了,菊花都枯在了枝头。 峙逸走着走着就到了云凤院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踉踉跄跄从屋中跑出来,十分慌张,看到他,叫了声:“姑爷。” 峙逸皱眉:“你是……” 周鑫嘿嘿笑着:“姑爷忘了奴才了,小时候在周府,奴才还伺候过姑爷呢。奴才是鑫儿啊!” 峙逸想起来了,这是云英乳母和周家管家周灿的儿子:“你来干什么?” “呵呵,这还不是老爷让我捎东西给大小姐吗?”他笑得涎皮涎脸的,十分讨人厌。 “雨珠呢?” “姑爷还不知道呢,雨珠姐姐有了身孕了呢。” 峙逸见他獐头鼠目,也不愿与他多说,笑道:“你回去和岳父大人说,凤儿一切都好,叫他不要惦记。” “啊,是,是……”作了几个揖,周鑫这才走了。 第26页 峙逸轻轻推门,就听得“铛”……的一声响,竟是当头砸来一枚银元宝,还好擦着脸飞到了门板上,云凤的声音尾随:“还不滚?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峙逸听到这话,不免诧异,见她心情不好,笑嘻嘻道:“原来还真有天上掉元宝这事儿,今儿个终于也被我碰上了一回了。” 云凤抬眼看是他,有丝懊恼,背过身子将脸上泪水抹了。回头朝他笑:“艾少爷来了。” 峙逸踏过地上到处撒落的银子、药材等物,走到她身边,也不敢挨近,就那么站定,轻声软语的道:“这是怎么了?你爹派那周鑫来同你说什么了?” 云凤低头,吸吸鼻子:“你撞见他了啊,他没和你说什么吧?” 见峙逸摇头,她云淡风轻的道:“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些昏话罢了。” 峙逸知道她不愿说,也不勉强。看她伤心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疼,鬼使神差的道:“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千万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听见了吗?”他这话说得不似平常的软调子,而是下意识里的命令语气。 云凤本还在哭着,突然就笑起来:“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啊。” 峙逸不语,心里道:你就是个傻乎乎犟兮兮的受气包。 云凤把自己练的字拿给峙逸看,峙逸翻了翻,夸了她两句,她就笑得越发开心起来。似乎忘了先前的事情。 峙逸从云凤那里出来,一拐身去见了艾维:“周家那边今天来人了,你放进来的?” “是。” 峙逸喝口热茶:“什么事,你知道吗?” “奴才让人打探了,原是那周家舅老爷原是做纸钱生意的,后来又投了点钱在南边做点漕运生意,便在那边讨了一房小,却是有了婚约的,那女子原是被自家娘舅卖给那周家舅老爷,自家也是不愿意的,谁知那她那未婚夫也是个长情的,寻到周家舅老爷家里,被他家人乱棍打死了。因着西屋奶奶的亲叔叔是海宁通判,主审这个案子,所以……希望爷能……” 峙逸冷笑:心知是周文晰在试探自己:“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答应了便是。” “这……”艾维只当峙逸巴不得周家死,竟然如此转了性情,真是咄咄怪事。 他可不是傻瓜,认为峙逸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昏了头。 峙逸突然又道:“我倒是想看看那周家的舅老爷是何等人物,什么时候抽个空子见上一面才好呢。”面上还带着笑。 云凤爹十月底的寿辰,峙逸派人送她回去,寿宴吃过了,戏还不待看完,艾家又催人来接。 继母哼笑:“如今精贵得倒是一刻也不能见不到了。” 一旁的云英咯咯的开心笑:“姐姐快回去吧。”她今年虽然十九了,但神态却还是一派人事不知的纯真。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忽闪忽闪,很是好看。 她本就是个出名的美人,只是过去有些太过倨傲,云凤这次回来,她仿若长大了一般,同她也似姐妹般亲热起来。往常不喜看见她二人来往的继母也没有多说什么。 云凤点点头,正待要走,周文晰却咳了一声,道:“这次的事情你办得原是极好。” 云凤尚在云里雾里。 云英也笑得感激:“是呀,舅舅还托我谢谢姐姐呢。” 云凤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事。冷冷道:“这原同我不相干,谢我作甚?若是诚心谢我,就不要再拿这些事来脏我。”起身就要走。 周文晰被她气得直战:“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给我滚。” 继母一旁劝:“老爷何必和她置气?再怎样也是自己生的,没法子啊,旁人忍不得,做父母的也得忍下来啊。” 云凤越发火大,指着周文晰道:“我劝你也清醒着些,这么下去,你也不得善终。” “你、你……”周文晰气得倒仰,白眼直翻。周家一时间鸡飞狗跳。 两个艾府的仆从生怕出了什么乱子,连劝带哄的把云凤拖走了。才把人送回院子,就去给峙逸禀报。 峙逸听得两人说完,想起那情形,不禁莞尔。扬手让他们去了。 艾维不解道:“她这是不是做戏啊,若是这般不待见她爹,当初为什么又舍得豁出命救他?” 峙逸沉吟半晌,淡笑道:“你不知道她这个人,原是个极古板不变通的,同那些酸腐书生倒是有些像,她这回不愿意帮她爹,是因着她觉得这是一等一的恶事,他爹不仅纵容,还要贿赂官员,违背天理,这对她而言是不可原谅的。 而那次她豁出命来救他,不过是因着不论待她如何,她只知道那是生她养她的爹,她不会让他这么白白的被我冤枉死。” 艾维笑起来:“想不到这位大奶奶竟是个道德先生投胎。” 峙逸不说话,低头抚弄手中尚未刻好的黄玉图章。 作者有话要说:月榜小美人,让本公子上一回吧。 大家也帮帮我吧,只要多留言就好。 好歹上一回啊…… 16 16、第十五章 ... 还没到冬月,天儿就冷得不行,密密织着冷雨,还夹些冰珠子,冻煞人。 赵文杰下轿伊始,不小心将自己的粉底皮皂靴踩进了一小洼污水中,指着轿夫的鼻子足足谩骂了半刻钟。 两个抬轿的都是老实人,被他骂得昏头昏脑,却也开腔不得。 第27页 赵文杰骂累了,冷哼一声:“蠢东西,耽误了老子的大事。”抖一抖身上的狐皮大氅,朝酒楼里走去。 因是冬天,酒楼门口都盖着厚厚的帘子,屋里面酒菜的热气夹着人的呼吸,雾蒙蒙,气味也十分难闻。 赵文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还是南边好,这个时节正是小雨淅沥、冬笋冒尖的好时候,纵使是京城,这么一冷,到处也都显得腌臜了。 艾维老远就看到了这卖纸钱出身的周家舅老爷,一双外凸的大眼,两撇山羊胡,十一月间就把厚狐裘给扛在了身上,还是骚包的白狐裘,配他那张肥腻的胖脸,越发像个球。 艾维笑嘻嘻走过去:“舅老爷好。” 艾维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长得俊俏,又伶俐会打扮,一身墨兰色灰鼠小皮袄衬得他身材俊秀挺拔,十足十的漂亮孩子。 赵文杰早前就听说过这位艾大人年轻俊俏极会来事儿,见艾维腰上挂着的玉佩状似价值不菲,只当是本尊亲自来接,一边在心中沾沾自喜,一边点头哈腰的道:“艾……” 艾维知道他是认错了人,心中想笑,脸上却一片恭敬:“舅老爷这边请,我们少爷在楼上雅座等着您呢。” 赵文杰自知摆了乌龙,不免讪讪,晓得艾维不过是个下人,再细细打量一番,觉得也不似乍一看那般出众,多了两分轻蔑,高昂着胖脑袋,拾阶而上。 走到一处雅座门前,艾维却支支吾吾起来:“……我们少爷本来专程来接待您,结果遇上了两个朋友,所以……实在是对不起您老了……麻烦舅老爷略微等候着些。”半晌又夹着双腿道:“小的等舅老爷等得久了,有些内急,所以……所以……” 赵文杰摆手:“去吧去吧……” “谢谢舅老爷。” 赵文杰待艾维一走,四下望望见无人,贴着那门缝隙就往里面瞅: 只见里头坐了三个人。 正对门口的正位上坐着个青年人,一身绛色窄袖长袍,领口的黑狐毛将他面庞衬得十分秀雅高贵,生得这样好相貌,端得让人要多瞅几眼。应当就是那艾峙逸了。 一侧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三四十来岁年纪,壮些的穿着一件氅怀的狗皮大衣,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劲装,腰别匕首。像是个捞偏门的。瘦些的穿着一身灰布棉夹袄,半新不旧,面容斯文,像是个账房先生。但一双眼睛却过分灵活,不断瞟来瞟去。 那穿狗皮袍子的抬出一个半大木箱,推到艾峙逸面前:“艾大人,这是上三个月给您的分红。” 艾峙逸懒洋洋的掀开那木箱盖,赵文杰瞬间就直了眼:亮闪闪黄灿灿的大金条,整整一箱啊。 艾峙逸却冷笑:“金四爷,你这不是哄我的吗?你那地下银庄开得有多红火,当我不知道吗?这点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账房先生”嘿嘿一笑:“艾大人别恼,我四哥是个糊涂人,虽然艾大人入股入得少,但是若不是艾大人罩着,我们早就……嘿嘿,艾大人甭和他这个粗人置气。”说着,就从怀里又摸出几张银票递过来。 艾峙逸接过来点了点:“这还差不多。” 那“账房”赔笑脸道:“那么,下个月……” 峙逸玩弄手中的玉扳指,一直笑,半晌才道:“金八爷,你心里也清楚,你们这种生意,虽然来钱快,但是也危险。谁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收到风声,大家就一起完了。我不比你们兄弟,我上有老母,除却读书什么也不会,如若砸了饭碗,估计连活路都堪忧了。更何况,你瞒着我的事儿也不是一桩两桩了。” 金八笑嘻嘻:“艾大人说什么,草民不明白。” 峙逸冷哼一声:“金八爷,你新开的几庄生意当我是看不见啊?律法上明文规定青楼只能由朝廷承办,你们居然也敢开那私寮子,还倒卖民妇,玩得这般大,若是被查到,可是够你在牢里坐上几十年的啊?我劝你也收敛一收敛。” 金八爷笑一笑:“艾大人说笑了,地下钱庄如今在京城乌泱乌泱的,哪哪儿都是,算是平常生意了,不说这个,说说这一条花街上,私娼寮子起码占了三成,后头都有人顶着,我们怎么就会那么倒霉呢?尤其艾大人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儿啊,也不是旁人可比的,再说了,谁还嫌钱腥啊?” 峙逸喝了一口温酒:“老实说,我最近请了长假在家,也不管什么事儿了,这档子买卖,就是个五品有实权的官儿罩着你们也比我强,你们另选贤能吧。” 那金四已是一脸的不耐烦,金八却尚在一旁赔笑:“艾大人既然这般说了,我们兄弟也不好说什么了,俗话说散买卖不散交情,这是我们新开张的生意,望艾大人能去捧个场。艾大人去了,一掏出这个,一切消费都算在我们兄弟账上。”掏出一个玉色名牌递过来。 峙逸看那名牌,笑起来:“这名儿倒是风雅的很,翠竹轩,改日定当捧场。”随意把名牌放在了桌上。 赵文杰正在心里盘算:怪不得艾峙逸这么几年就把个不中用的艾家翻了个个儿,弄成现在锦绣成堆的模样,原来是背地里做这样的偏门生意啊。 赵文杰看那桌上的钱,比他自己一整年都挣得多的多,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却又想起峙逸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安,若是这么好赚的生意,他干嘛不做了?看来的确有风险啊。但那金八不是说,京城这种私娼寮子满大街吗?这点,他自己也是清楚的很啊,就算是出事,也不是一家两家的问题…… 第28页 赵文杰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却听得后面一声询问:“舅老爷,您这是……” 赵文杰吓得一跳,头差点磕在门板上,侧头看是艾维,支支吾吾道:“见这门窗上有只蜘蛛,正打算……凑近点捏死它呢。” “原是如此啊……”艾维忍了很久才没笑出来。 正说着,突然门从里面打开,金四金八相继走出,艾维笑呵呵对着赵文杰道:“舅老爷,请……” 里间的艾峙逸也满脸堆笑的前来迎接:“舅舅,您来了,久仰久仰……”这一声舅舅叫得好不亲热,赵文杰一边应承,一边侧眼去看那木箱,已经关上了。 二人一番客套,赵文杰就心里发起慌来,他上回在海宁生的那个事儿,原本是艾峙逸替他摆平的。今儿个原想是要送些钱两给艾峙逸聊表心意,但是看了刚刚那么多的钱。他自己那几千两银子,哪里够看啊。 但是终究还是要掏出来的,赵文杰颤巍巍把银票掏出来:“艾大人,这是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艾峙逸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舅舅太客气了,叫什么艾大人啊,唤我峙逸便好。”艾维赶紧过来将钱给接了。 艾峙逸只当没看见,低头喝茶。 赵文杰一双眼睛却怎么都离不开他手边那个名牌,不住往上瞅。 艾峙逸看他那神色,笑了起来:“看来舅舅也是个谙熟风月之人,这原是我朋友送给我的,但是舅舅也知道,我正守孝之中,自然不能出入此间,如若舅舅不弃,拿去便是。” 赵文杰笑起来,一双肥厚的手掌不住揉搓:“这怎么好意思呢?”终是把那玉牌握在了掌中。 艾峙逸从酒楼出来,让艾维先回了家,就去了芳香小筑。 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丫头前来应门,咯咯笑着:“艾公子,您可来了。人家有小半年没见着您了。” 艾峙逸冲这姑娘笑:“我也念着月桂呢。状元爷在家吗?” “在呢,在等着您。奴婢带您去见他。”说着就跳进艾峙逸的油纸伞里,二人共撑一把伞,往南边走去:“状元爷在亭子里赏雨呢。” “他最近好吗?”峙逸问道。 “主子好着呢,还不是四处与女人厮混,不过,主子最近好像有了他妹妹的消息,正愁呢!” 李穆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尚在人间,无奈四五岁就被拐子拐跑了,李穆这些年都到处寻找这个妹妹,艾峙逸也是知道的。 到了一处廊台,月桂帮峙逸收了伞:“艾公子快去吧,晚上可留下来吃饭?月桂亲自做的菜哦。” 艾峙逸笑:“看来要让月桂妹妹失望了,我还要回家陪母亲呢。” 月桂皱皱鼻子,老气横秋的道:“你们这些男人,满口谎话。”转身去了。 峙逸越发笑得开心了。走入亭子,李穆正怔怔望着外间发呆。 “状元爷可真够清闲的啊。” 李穆回头:“听金四说,今儿见到了你家舅老爷。”那舅老爷三个字说得有几分讽刺。 峙逸一哂:“是又如何?” 李穆:“我原让你瞒天过海,不过让你表面和周家修睦罢了,没想到你竟利用了这个机会,直接挖坑给人家跳。” 峙逸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愿不愿意跳,我还真是说不准呢。” 李穆笑看着他,不说话,半晌道:“反正这是你的事,我也不管,你的事进行的还顺利吗?” 峙逸自顾自的端起旁边炉火上温的一杯黄酒,呷了一口:“还算顺利,到底不温不火,但总算说得上话了。”自说着,嘴边不自觉就挂起笑来。 “滋味可好?”李穆指指黄酒,笑得别有所指。 “恬淡温润,醇厚通透。”峙逸回到。 李穆点点头:“看来你很享受。” 峙逸将酒杯放下,看着李穆:“不,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李穆笑笑,看着那通红炉火:“若是想要让那火更旺一些,下一步要做的便是……” 峙逸却一摆手:“先不要说,我觉得如今这般……挺好。” 李穆话中带讥讽:“若只为玩弄,自然越快得手越好。” 峙逸低头转动手中酒杯:“你不知道她这个人,犟得牛一般,不能……逼得太紧。” “其实,我今天是有事相求。”李穆叹了口气,回头看峙逸。 “为着你妹妹?” “是,我找着她当年被卖给的直隶那一户人家,选秀女时又被选入了宫里。” 峙逸诧异:“在宫里?你还有别的线索吗?” 李穆拧眉:“说是进了上书房,就断了线索,说是没这么个人,许是死了,你也知道,宫里每年都要没了许多宫人。”上书房是皇子学习的地方,里面宫人众多,就是活着,也不好找。 峙逸安慰他:“说不定还活着呢,先别胡思乱想了。我会帮你想想办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留言很开心 霸王票也很开心 但是当你们看到这章的时候,我已经去了个很偏远的地方(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汗 那里没有网 但是我有存稿 只是不能这么回评了,但是我在手机上会认真看的,大家的留言我都很认真很认真的看了,有的亲真的非常有才,让我感动又佩服 我存稿其实也不多,但是我会每周抽时间坐着小摩托突突突突去遥远的镇上的网吧更新的 第29页 请大家不要抛弃我,有意见的话,就在文下留言告诉我,虽然我不能回,但是手机可以看的(汗,我是不是很罗嗦) 就这样 祝亲们新年快乐=3= 17 17、第十六章 ... 兰璇正午睡,感觉身侧有人,睁开眼看是峙逸坐在床头,她娇俏的撅嘴侧身向里:“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人,我以为你都把我忘记了。” 峙逸笑笑,掐掐她的鼻子:“你啊!真是贪心,我不是每日都来看你了吗?” 他的手很温热,动作也很轻,兰璇鼻子却酸了,泪水珍珠一般落下来。样子不是不动人的:“说是来看过,哪次不是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明明心思不在人家这里……” 峙逸耐着性子软言哄她:“都要做娘亲的人了,还哭鼻子,孩子会笑你的。” 兰璇不说话,嘟着小嘴只拿手去扯峙逸衣袖,春葱一般的手指深入他那黑狐狸毛衣袖里,一直一直往里。 峙逸心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转过头问锦墨:“奶奶今儿个吃饭什么的都好吗?”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扯了过来。 “如今胃口比头三个月好多了,也不怎么害喜了。” 峙逸点头:“这就好。” 兰璇见他不搭理自己,面子抹不开,故意赌气的面朝里,声音娇娆无比的透过来:“大中午的,吵死了,耽误人家睡觉呢。还不走?” 屋中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兰璇一转头,只有锦墨在屋里。 “人呢?走了?” 锦墨点点头,支吾道:“……少爷他也是极忙的,许多事要……” 兰璇哪里听得进去,一时间只觉心中一股火夹着失落夹着妒恨焰腾腾烧将起来,捧着脸哭得好不伤心悲切。 她二十年来锦衣玉食。一帆风顺,模样是最出挑的,夫婿是最宠她的,哪里受过这种滋味?莫不是竟被那破鞋生生比了下去? 锦墨不住劝:“奶奶不要伤心,奶奶有身孕在身,爷自然不似往常那般。奴婢听说,爷也从未在东屋过过夜的……也不见爷找旁的女人,想来爷还是惦念着奶奶的,您想想……” 锦墨一边劝着,兰璇哭声渐低,抹抹眼泪:“去,给我打盆水洗洗脸。” 锦墨连忙捧着银盆出去了,一开门,就见到锦燕擎着一支红梅正一路走一路骂:“……小骚蹄子,死不安生,爷才一出门她就死追着上前谄媚,瞧那花枝招展的浪荡样儿……” 锦墨拍了她肩膀一下,低声道:“小声点,奶奶正恼着呢。你说谁呢?” 锦燕吐吐舌头,低声道:“还有谁,不就是小婉那个骚货。奶奶恼了?为着什么?” 锦墨掐了她一把:“又犯了嚼舌头的病了吧。我问你,爷去了哪个方向?” “……东边儿。” 锦墨沉默,神色有些担忧。 胡之康逢了休沐,手痒痒了,非要峙逸陪他去北边猎场打猎,峙逸一去就要三四天,才去第一天,兰璇那边就出了事。 老夫人颤巍巍的赶去西屋,就发现褥子上一摊血,连忙派人去宫里请那沈御医。 沈御医从西屋出来,进了艾老夫人房里,再出来后,艾老夫人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她盼孙子,原是谁都知道的,这沈御医的医术,她也是很是佩服的。 只是这御医告诉她兰璇肚里这孩子有滑胎的迹象,有可能保不住的时候,她先是头脑轰的一下乱响,然后就是纳闷。 前三个月都好好的啊,兰璇的吃的穿的用的,她都一并过目过,也不见有什么问题,怎么就闹到要滑胎了呢? 还是艾禄家的伶俐:“莫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不,请明月庵的智云姑子来瞧瞧。” 艾老夫人和兰璇都好行善积德,每年赏与明月庵的香油钱就不知几何。 那明月庵的主持智云原是个极会来事儿的老尼,常年穿梭于侯门富户之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暗地里做的勾当且不说,明里也就跟那些太太小姐算算八字驱驱鬼卜卜卦什么的。 艾老夫人年纪大了爱热闹,也很爱将她弄到屋里来说说话儿解解闷儿。 隔天就让素琴去庵里请人。 那智云来了,对艾夫人好一顿亲热体己,还掏出自己给艾老夫人特别请的长命符,把艾老夫人哄得立马捐了她两匹上好绸缎、三个金戒指,两罐上好茶叶。连带着还赏了她一顿上好斋菜。 智云吃过那斋饭,一边剔着牙一边和那艾禄家的聊天,询问兰璇的情况。 艾禄家的照实说了。 智云点点头,郑重道:“您家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属相?” 艾禄家的皱眉算算,道:“按理儿,是明年夏天出生,应是子鼠。” 智云点点头,自己合了掌嘀嘀咕咕一阵抽搐,末了,打了个嗝道:“这就是了。” 艾禄家的探头:“是什么?” 智云郑重道:“原是这孩子被人魇着了。” 艾禄家的诧异:“怎么个说法?” “其实就是一种阵法,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是只因你们法力不深,看不到罢了,我却是看得到的,原是你们这府里有人招了猫大仙来,猫大仙岂能见得老鼠,一见你们这属鼠的小少爷,岂能放过?” 艾禄家的搔搔脑袋:“可是,这府里养猫的也不少啊。” 第30页 智云笑:“说施主不知道,您还不信,这猫大仙同这寻常猫儿自然是有区别的。”说完,贴着艾禄家耳朵道:“就是有人存心想毁这孩子呢。” 艾禄家的从智云那里出来,就跑去添油加醋的同艾老夫人如此这般的说了。 艾老夫人怒得一拍桌子:“竟有这等事,不论是谁,捉了他严惩。素琴,这事儿交由你去办。把智云带上,非给我把那害人的东西揪出来不可。” 素琴低头:“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严惩,但是爷还没回来……要不等爷……” 艾老夫人昏黄的眼珠子一翻:“等他,等他做甚么?他知道些什么,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糊瞎了眼睛,他瞎,我做娘的可没瞎。这就是我的意思,你照着去办就好。” 素琴这才舒了口气。带着那智云四处浮皮潦草的查抄一番,就直奔东屋了。 柳妈正在院子里指挥枣花和杏花两个丫头。 熙熙攘攘的听得人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贴着门缝看过去,就见一群婆子夹着个尼姑耀武扬威的过来了。心知不好,连忙叫枣花从后门去禀报艾管家,说是大奶奶屋里出事了。 枣花前脚才离开院子,那一伙人就进来了。 柳妈笑嘻嘻:“姨奶奶,您来了。” 素琴直直往屋里走,把柳妈逼得直退:“你主子呢?” “在屋里呢。” “你们屋里人都在吗?” “齐的,都是齐的。咦,好像枣花儿不见了,许是去哪儿玩了。这孩子就是野……” 素琴哼一声:“柳妈妈,你也是家里的老人,切莫糊涂了啊。” 柳妈摆手:“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云凤知道出了事情,走了出来,皱着眉头,挡在柳妈前头:“怎么回事?” 她穿着一件水蓝绣粉牡丹镶白狐狸毛长衫,发上插着两朵白玉茶花,她瘦削白净,一双大眼睛眼角微微向下,显得慈眉善目,还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智云还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恶妇艾家大奶奶,看这文秀的样子,也不似人家说得那般不堪。 素琴假笑:“奶奶不要误会,原是府里出了点子事,例行检查,不费事的。”言毕,一挥手,凌厉的道:“搜。” 智云一进这屋里,见满屋散放着书,硕大的青花瓷缸里盛满了一卷卷的画,一时有些怔忪,这倒是像个书房。有看到四处悬挂的绣品,心里只叹巧夺天工,好半天才注意到侧面桌上放的那个双面绣猫儿插屏,一吞唾沫,对着素琴道:“就是这个。” 云凤不解:“是什么?” 智云冷笑:“洒家就劝施主不要装蒜了,你这障眼法旁人看不出,俺老尼可是看得出来,你针脚再精细,也去不了这绣品的晦气,可怜那奶奶肚子里未成形的胎儿哟。” 云凤尚在云里雾里,就被两个婆子一把抓住。 素琴叹气:“大家姐妹一场,你又何苦使出这样毒计,用这猫大仙来害兰璇肚里的孩子?纵是爷在,也护不了你啊。” 云凤这才把意思穿了起来,冷笑:“她肚里的孩子同我有什么相干,我不过是你们艾家的一个外人,何苦要费这些心思去做这等蠢事。你们往我头上泼污水原是没什么,也把我想得太蠢了些吧。” 素琴笑着提点她:“这些话我劝你待会子不要在老太太面前说,免得招人下手更狠。既然你如此,你这屋里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云凤冷笑:“她们不过是下人罢了,我平日里只是嫌他们烦,话都说得少,我的事他们岂会知道?你如此这般,倒是冤枉了他们。” 素琴心里是极明白的,也不想牵扯过多的人,不再多说,对着两个婆子道:“把人拖走。” 云凤轻飘飘的就被架走了,艾禄家的怕她喊叫招惹了旁人注意,特地用自己的脏手绢塞了云凤的嘴。 柳妈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急得一昧在屋里乱转:也不知道那边枣花怎么样了,找没找着艾维。 看这架势,这次不是一顿好打能解决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都是过场 下章以后就是重头感情戏了 嘿嘿嘿嘿嘿 还是希望多留言,冲榜中 现在凌晨两点半,存稿完毕了 大家给俺加加油啊 俺明天就坐着小摩托突突去网吧见大家了 18 18、第十七章 ... 冬季里,到处一片肃杀,胡之康约了一堆朋友去北山围猎。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探花郎胡之康的朋友也多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所谓围猎,不过是满足一下这些人“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月,射天狼。”的豪情罢了。 北山猎场也为这些“大人”准备了些肥鹿胖兔,本就胖得跑不动,加上本是人饲养的,见人都不怎么躲,几下就被他们射杀了。 到了晚上,围场的厨子将野味用签子穿好,用调料腌制好,在围场边上的梅园里备上炉子桌椅,文士们一边赏梅一边烤肉,好不快意,此情此景又岂能不冒酸?纷纷起来吟诗作赋。经过艺术加工,肥鹿变猛虎变妖兽,逐渐升华,如若不知道的,只看了这些诗文的,怕要以为他们个个本事都赛李广呢。 峙逸素来不爱出风头,坐在一边抿着杯中酒。看诸人举杯畅饮,谈笑风生,也跟着在那里笑起来,唇红齿白,欢笑开怀,让人见了乐而忘忧。 第31页 胡之康侧头递过来一签子烤鹿肉:“喝高了?” 峙逸轻笑接过:“不曾。”脸上泛着酒色红晕,嘴唇尤其色泽鲜艳。他笑起来原是极好看,让人见之乐而忘忧。 胡之康不禁想起当年高中前三甲,琼林宴时的情形,有些恍惚:“如今想起来,当年同你及李穆一同殿试,竟如发生在昨日一般,我素来不喜欢李穆的为人,但是和你倒是极谈得来的。唉,渐渐的,你却也遥不可及了。” 峙逸苦笑:“你说得什么话?” 胡之康叹气:“不同你说这些了。”看众人都在自我陶醉,伏在峙逸耳边低声道:“阮家那事儿,我帮你查探过,有些眉目了。” 峙逸挑眉看他,等着下文。 胡之康继续道:“我在翰林院的旧书库里找了一翻,竟真找到了阮家当年修的那本史书。我看过了,原是好文章,在私家修的史书里面,算是翘楚了。虽然我自命饱读诗书,他书中许多前朝典故,我却不曾知道,也不知哪里查的资料。但是以阮家三父子的性情,断然是不会杜撰的。不说这些了,说重点。这书可惜就可惜在其中把前朝年号一直延伸到太祖八年,确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但是也罪不至于满门抄斩。难免有些蹊跷。” 峙逸点头:“自今上登基,国泰民安,圣上又好诗文,喜好笼络江南文人,文字狱已不如太祖时严苛,阮家此事上却一改平日风格,确实让人费解。” 胡之康又道:“我又借查资料之名,去过刑部,想看看当年案件始末,如果然有人告密陷害,必然在卷宗上可以知道真相,孰料此案卷宗居然调不出来,想是被人刻意销毁了。” 艾峙逸诧异,如以周文晰的官位,想要不知不觉销毁刑部卷宗,那是绝对不可能,除非另有其人…… “你可知道当年主审是谁吗?”峙逸问道。 胡之康皱眉:“说来此事也十分蹊跷,此事并未交办大理寺审理,而是由礼亲王越级亲自主审。” 礼亲王乃圣上胞兄,为人公正贤明,十分受圣上信任,当年年事已高,在家休养多年,却被皇上零时招来审理此案,而且,一向仁慈的礼亲王居然会判阮家满门抄斩,不得不让人深思。 艾峙逸越发迷惑了。 难道这里面真的有什么秘密? 阮家一门惨死,只有云凤独活,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众人胡闹至深夜,峙逸醉得有些厉害,闷头竟睡到第二日中午。忽而在梦中听到云凤哭喊救命,一声声撕心裂肺。 峙逸猛的惊醒。只觉那喊声十分真切,让他有揪心之痛。 峙逸心中惶惶不休,到底是坐不住了,穿了衣裳跟胡之康道了别,就赶了回去。 却在官道上与艾维派来送信的小厮艾顺失之交臂。 峙逸马不停蹄的跋涉后,已是第三日夜间,开门的却是刘管家,见到峙逸,面上露出一丝惊惶。 峙逸觉出不对:“艾维呢?” 刘管家避而不答:“少爷快进来吧,外间下着雪,冷着呢。” 峙逸:“艾维呢?他去了哪里?” 刘管家知道这位少爷从小就够人喝一壶的,也不敢得罪:“原是艾维那孩子犯了点小错,老夫人要去了他管事一职,让老奴……崭为……。” 峙逸冷笑,不待他说完:“犯错?他犯了什么错?” 刘管家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峙逸皱眉:“叫他来见我。” “……老太太打了他四十大板……他过不来了。” 峙逸到了艾维房里,里面除了地龙火还烘了两个炭火盆,艾维像个蛤蟆一样趴在炕头正大口大口吃着肉饼。身上白单衣透着些血迹。一旁一个俏生生的十八九的大丫鬟正在往炭盆里加碳。见了峙逸,脸上一红:“少爷好。” 峙逸本来还有些担心艾维,现在只是想笑。 艾维一见峙逸,就把大饼一扔,来拉峙逸衣摆,哇哇叫了起来:“少爷啊,您可回来了,您要为我做主啊!” 艾峙逸掸掸袍子,拍开他的油手:“得了吧,别嚎了。到底是什么事?” 艾维却一点不敢怠慢,在炕上硁硁就磕起头来:“是我没照顾好大奶奶,少爷该怎么治罪,艾维都不会有怨言……” 峙逸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平淡而无起伏:“说吧,怎么回事。” 艾维这才一五一十的说了,原是前儿峙逸一出门,兰璇肚子里的孩子就闹滑胎,家里招来了御医,搞得鸡飞狗跳的,昨儿个锦墨一大早来找他,说是兰璇奶奶陪嫁来的绸缎铺里账目老是不对,托他去看看。 艾维就跟着锦墨去了,下午才回艾府,却在自己门口就看见小丫头枣花儿蹲在那里哭,才知道云凤出了事。问是什么事,小丫头却该不知道,只说远远看见大奶奶被拖走了。 艾维一面吩咐小厮艾顺去给峙逸报信儿,一面往大堂赶。 赶到大堂的时候,却看到云凤已经痛昏在那里,刘管家一盆冰水就要把她浇醒。艾维赶紧上前去拦。 却也被连带着打了四十大板,还去了他管事一职。 还好,锦墨扶着兰璇过来了,兰璇求老夫人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老夫人才放了云凤回大屋。 他自己也才被抬回了屋。 峙逸面色清冷,在灯火中有些看不分明,半晌道:“他们为什么要打她?” 第32页 “原是那明月庵的智云婆子说,大奶奶用猫大仙去魇兰璇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说她会巫术,还说当年阮家一门就是被她咒死的……” 峙逸不待听完:“他们把她怎么样了?” “……”艾维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爷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奶奶她……她……” 天空下着雪,整个艾府银装素裹,暗蓝的天空被这莹白衬得有些悠远。 雪花打在峙逸的发上,眉间,被他的体温融化成水,流进眼睛,有点涩涩的。 靴子踩在雪里,吱呀作响。 峙逸一直向前走,越走越快,渐渐变作了跑。 他原本是希望她爱上他,所以一昧讨好她,也在满足自己靠近她的愿望,却把她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而不自知。 这是他的家,他以为,他想保护一个人太容易,却没想到,她太孱弱。 他害了她。 如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无法原谅自己。 如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不知道…… 东屋就在眼前,还有一抹黄晕的光辉。峙逸停在屋前,静静观望,窗前映出少女们穿梭的身影。 踟蹰半晌,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两个小丫鬟都在屋中打扫,除了屋中绣品一扫而空,这里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枣花看见了他:“少爷。”屈身行了个礼:“大奶奶在里间睡着呢。” 峙逸点点头,走到内室门口,一挑帘子,弯身进去了。 她就躺在那里,脸色青白,面颊上还有几条抓痕。眼神空洞的望着某一点,一瞬不瞬。长发披在枕上。被子一直拉到了下巴颌。 柳妈正在给她掖被子,回头看到艾峙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爷……” 云凤听见动静,怔怔侧头望:“你回来了?是艾维唤你回来的吗?” 峙逸走到床边,贴着她坐下:“不是,是听见你叫救命,我才回来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忍不住在颤抖。 云凤不是不震惊的,他居然真的听到了。 她原是挣扎过,抗争过,但是他们就是不愿放过她,所谓讲道理,在他们面前毫无用处。她原是太过迂腐,若不同他们一般,她千般退让只是坐实了自己的软弱。 她被痛打的时候,已然绝望,却留下一丝念想祈求他来救她。 为什么对旁人来说极其简单的对她来说都这般艰难?生存、亲情、爱情,一切的一切,都这般艰难,如若她生在一户农家,从来就蒙昧无知,那么一切是否麻木、容易许多呢? 最后唯一的希望居然是艾峙逸。 她以为自己并不真的相信他,她甚至有些恨他,但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她心里呼喊的那个人却是他。 再也没有人能像阿诚那般爱她,但是阿诚已经死了。 艾峙逸那般卑鄙,但是她现在可以依靠的,却只有他。 多么可悲的事实,这原不是她想要的。 云凤的眼泪盛满眼眶,溢出来,流进了耳朵眼儿,很凉。 峙逸看着她,:“你当时真的在想我吗?在最危险的时候。” 云凤迟疑,摇头。 峙逸失望,心里某处像是破裂了,她还是不愿意接受他,哪怕他是她唯一的选择。他想象不到这世间还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她,更愿意为她付出。 低头要去寻她的手。 云凤低喝:“不要。” 峙逸已经掀开被子,却发现她两只胳膊软软的在身侧,分明已经断了。手上层层叠叠缠着白布。 峙逸其实已经猜到,如此看到,却还是难过。 云凤看出他真心难过,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笑得十分难看:“不是说刺绣伤眼睛吗?以后我眼睛一定会护得很好。”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剑,硬生生刺在峙逸心上,痛得他的一颗心在腔子里苦苦挣扎,血流如注,无法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请多留言~ 19 19、第十八章 ... “虽然手骨断了,好在没有粉碎,烧也退得差不多了,尽心养护,原是可以复原,只是不比从前灵活,吃饭什么的,却还是可以做到。” 陈御医看过云凤的手,低头开方子。 云凤怯怯:“我还能拿针吗?” 陈御医抬眼看她:“倒是能,但是先要休养好。” 云凤几乎要欣喜的叫出声来。 站在一旁的峙逸也笑,接过方子,送陈御医出门。 才出门,陈御医叹气:“凤翔居士居然是这么个柔怯的姑娘,倒是没想到。” 峙逸笑而不语。 陈御医摇头:“若不是你说出她的真实身份,我才不会来呢。我素来不爱同人打交道,如今见她那双手,更觉恐怖,都说女人姣怯,殊不知,最毒妇人心哪。” 陈御医是太医院的怪胎,医术了得,却不爱给公侯富贵看诊,平日里不是在药房配药,就是在停尸房摆弄尸体。以他做人的修为,如若不是他医好了皇上的顽疾,估计在太医院难以立足。 云凤的手怎么变成这样,峙逸虽不明说,但是在宫里见惯了场面的陈御医又岂会不知。 陈御医撇了峙逸一眼:“我同你明说吧,艾大人,即便苦练,以她这双受过重伤的手,也达不到曾经的境界了。我刚说的话,不过是叫她放心罢了。唉,真真暴殄天物,凤翔居士的绣品如今成了绝品了,请您好自为之吧。” 第33页 峙逸面带微笑,奉上这次诊金,陈御医看了看,塞回一张银票给他:“这么些就够了。”转身上轿。 待那轿子走远,峙逸这才沉着面孔慢慢往回走。 云凤正坐在床上,穿着一件素缎棉夹袄,不住扭动身躯。 峙逸走进来,拍拍身上的残雪:“怎么了?” 云凤见是他,只是垂了眼目:“无事。” 峙逸讪讪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我去给你煮些茶。” “我不渴。” 峙逸走过去:“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弄。” 云凤看着他,一字一顿:“要你滚。” 峙逸知道她性子奇倔,自她手断了,更加喜怒无常,她原本牙尖嘴利,只是藏着掖着,现在变得越发尖酸刻薄,如同换了个人,嘴里没有半句好话。峙逸心情也差,脾气不稳,又怜惜她身上伤痛,被她气得一肚子火无处发,只能往外边儿躲,此时就去了小厨房。 柳妈正在煎药,见了他,连忙道:“爷,这里腌臜,您先回去,我来煎药就好。” 峙逸笑笑:“无妨,我估摸着她背上又痒了,你去吧。药我来煎就好。” 柳妈知道峙逸一定又吃了云凤钉子,叹了口气。 云凤一见柳妈,喜不自胜:“快来,给我挠挠背,我痒死了。” 柳妈脸都绿了,手都不烘一烘,就冷冰冰的伸到云凤背上一顿挠。 纵使这样,云凤也是爽得欲仙欲死:“……恩恩……右边点……真舒服……” 柳妈郁闷,拍了一下她肩膀:“爷守着你一天,你让他给你挠挠怎么了?你还是黄花大闺女不成?瞧你把自己稀罕的啊,若不是爷,你这纸糊的大奶奶现在怕只有破草席盖呢,他待你这般好,你再不把他抓在手里,以后你就是死在艾家,都有可能。你怎么学不乖啊你……” 柳妈当着峙逸面儿,断然不敢这么跟云凤说话,背地里却是不怕云凤的,知道她是个软柿子,胡乱捏。 云凤也恼:“叫你给我挠痒痒,哪来这么多废话?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若是这般喜欢他,我跟你换换得了,让你稀罕他稀罕个够。” 柳妈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了:“作死啊,这说得都不是人话了。你要让老奴去死啊。”不再说什么,专心给她挠痒。 “……高点……低点……恩恩……就是这儿……” 柳妈哭笑不得。 峙逸端了药进来,送到云凤面前:“趁热喝。”给她理了理脸边碎发,取了银匙,要喂她喝粥。 云凤淡淡:“放那儿吧,谢谢艾少爷。您回去吃饭吧。” 峙逸不走:“我晚上在你这儿吃。” 云凤冷笑:“你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啊,艾少爷,我请你滚。” 峙逸自我平静半晌,才没出言刺她:“等你手好了,我就走。”云凤现在情况不稳,时不时还会发热。,峙逸不放心,夜里都是在这里外间搭铺睡的。云凤手上生肉,痒得半夜流眼泪,峙逸就一遍遍的在边上陪着哄她,她发热发得差点生成肺炎,峙逸衣不解带的守在边上,不过一个月,瘦得都脱了形。 晚间刘管家亲自来请:“少爷,今儿个小年,好歹去前面吃顿饭,老太太都伤心了,背地里哭呢,您多少时候没和家里一起吃饭了?” 峙逸佯装为难:“大奶奶身子没好,如今还发了肺炎,若是她就这么去了,老太太就等于是滥用私刑了,按律杀人偿命,我自然是要为母亲尽份孝心的,所以,就让母亲他们自己吃吧,惦记着我就成。” 刘管家心里叫苦,这艾峙逸说得不知是什么话,分明要为难自己:“这……爷可别吓唬老奴啊……兰璇奶奶肚子也一天天大了,人却越发消瘦了……” 峙逸冷笑:“刘管家,你是不是糊涂了?你主子是姓喻还是姓艾啊?别以为你私底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艾家做了几十年又怎么样?别把本少爷惹毛了,你就卷铺盖滚吧。” 刘管家屁滚尿流的就跑了。 柳妈把菜都端上了桌,峙逸用筷子夹了一块粉蒸肉送到云凤嘴边:“你爱吃的,吃吧。” 云凤头一偏。 峙逸心情也燥,冷笑:“不吃是吧,不吃饿死你。” 云凤却抽抽搭搭哭起来:“你快滚回你娘你老婆孩子那里去吧,我手都没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干嘛缠着我不放,我还不想死呢,等我把手养好了,我还要绣花呢。” 峙逸横她一眼:“你若不吃饭,好个屁!” 柳妈见两人又要吵,心里暗暗叫苦。 云凤饿了半夜,哀哀直叫:“柳妈,柳妈……” 柳妈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板上,呼噜山响。 外间的峙逸却有了动静,一手秉烛,一手捧粥:“知道你晚上会喊饿,温在外间炉子上呢,还有点烫,你小心点。” 云凤还是犟着不吃:“我叫的是柳妈。” 峙逸冷笑:“你真以为你是大小姐大奶奶了?不吃是吧,不吃我就把你爹把柄都抖出来,够他抄几遍家的了。” 云凤恨恨看着他,却到底狠不过峙逸。 峙逸怕她凉着,用毛毯围住她。试了试粥的温度,这才喂了她喝。 云凤沉默吃完,看着峙逸那神色,突然道:“如若当年你娶的是云英,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第34页 峙逸苦笑:“就算我娶了她,我再遇着你,我和你还是如今这么着。” 到了年三十,刘管家还是来请,说是老太太要让峙逸带着云凤一起去,全家人真真正正吃个团圆饭。 峙逸这才答应了。 让柳妈好生给云凤打扮。 云凤不去,两人闹了半日,峙逸才气鼓鼓的去了。 主厅里打扮得喜气洋洋的,一屋子仆妇呼啦啦站了一圈儿。 中间八仙红木桌上坐着兰璇、艾夫人。素琴站在艾夫人身侧。 老夫人见了峙逸,一脸冷笑:“倒是舍得来了?怎么不把那再蘸的寡妇带来啊?” 峙逸也不回答,恭敬唤了声:“母亲。”冷面坐在了下手。 兰璇甜笑着看他,她身子如今颇有些显怀,人也越发珠圆玉润,虽不似从前那般婷婷袅袅,倒也有了分持重的味道:“大冬天的,穿得这么少,该冷了吧。我前儿才让人给你做了件大氅,上好的狐腋裘,你什么时候过我那儿去试试?” 峙逸现在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却还是忍着厌恶对她道:“不冷,还好。” 兰璇见他看也不看自己,泪水都要涌出来了,一颗心冰冰凉。她原是以为他喜欢云凤的手艺,想着把她手艺毁了,她就再没什么强过自己了,现在看来,怕是那女人还有些什么旁的手段。愤愤的想着,面相上虽笑着,到底目露凶光。 老夫人看峙逸身形消瘦了不少,到底是自己肚子上掉下的肉,心里也不舍。 她其实本不喜欢兰璇,觉得她过分拿大了些,从前就独霸着峙逸,现在怀了身孕了,却也不放手,原是把小婉放在她屋里,却也被她百般压着,若不是她这般好妒,峙逸也不会去看上那寡妇。 想着,又扫了一眼兰璇,面色红润、身宽体胖,哪有半分不好,一双上挑的狐狸眼还透着凶光,自己当日本是护孙心切,加上又讨厌云凤,一时迷了心窍,过后渐渐也才想明白是着了兰璇的道儿了,被她当刀使了,心里越发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为了孙子,加上素琴又没有用,她也不会与她这般虚与委蛇了。 越想着,看着兰璇就越讨厌。 众人各怀心事,年夜饭吃得越发冷清。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峙逸心里却只是惦记着云越发心不在焉。 他发现自己如今越发离她不开,跟从前却又不一样,从前老想着得到她,现在守着她就心满意足,只求她好,可惜她却百般腻烦同他一起,在一起不是哭就是吵,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这么想着,心里难免悲凉。只觉得人生诸般不易,没意思。 吃过饭,老夫人遣了身侧一干人等,留下峙逸说体己话。 她吸了一口水烟,放在一侧。注意到峙逸怔怔然的神色,眼泪都下来了:“你爹过世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样子,话也不会说了,为娘看了好生难过。” 峙逸低头不说话。 “为娘原是个没用的,只是你的拖累,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兰璇,为了这个家,才诸般委屈自己,我也早看出来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回滑胎的事情,我细细想过,原是着了她的道了。算是冤枉了那周云凤。难怪那天打她,她不似往常那般沉默,哭天号地的,现在想起来我都瘆得慌。” 峙逸心里苦痛,默默不语。 艾老夫人看他伤心,叹口气又道:“我那天仔细看那周云凤,如今打扮齐整了,和云英真是像,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若是喜欢云英,咱把她娶回来就是了。我前些天在庙里还愿时候还见着她了,我看她踟蹰了半天,才叫我一声‘干娘’。她如今没嫁过,又是个善良孩子,跟他们一家人大不一样。” 峙逸沉默。 艾母只当是他动了心:“再说了,如今周家能和我们比吗?那孩子是我从小看大的,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虽娶了几房了,她爹对不起我们家,她来做个妾也不算亏待她可是?” 峙逸抿了抿唇:“妈,别再说了。” 艾母抽了一口烟,只当他是心疼云英,又道:“东屋那个怎么样了?” 峙逸嘴唇颤颤:“没啥了,就是手还断着。” 艾母松了口气:“我就说没什么,她这种恶妇,命大得很。” “娘怎么想打她的手了?手骨都快碎了。”峙逸低着头,艾母看不清她的表情。 艾母叹气:“还不是那智云姑子说的,说什么她绣的东西像活的一样,不吉利,让周管家打她的手呗。你也知道为娘是个软和人,心又善,自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说来也巧了,那智云姑子前些天也不知是得罪了谁,被人割了舌头,扔在了街上。想起来也怪渗人的,这婆子一张嘴那个厉害,说几句为娘就发昏了,哎呀,真真作孽。” 峙逸轻笑:“娘真是心善。大过年的不要再想这些不吉利的了。” 峙逸回去,已是深夜,云凤早已睡了。 峙逸怔怔看了她的侧面半晌,才去睡了。 他心想如若她跟了他,有了他的孩子,母亲就算百般不喜欢她,也会念在孩子的份上,待她好的。 可是她却这般倔强。 不论如何,他不会再让人碰她一个指头了。 新年里峙逸忙得很,要陪着兰璇回门,还要四处走动关系,准备礼物,往年兰璇没有怀孕的时候,和那些公侯贵胄内眷打交道的事情,都是兰璇在打点,现在多半交给素琴,但是素琴丫鬟出身,人也木讷许多,到底没有兰璇的本事,峙逸只得自己指点,更加忙得脚不沾地,因着云凤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就没在东屋睡了,有时整天都不见人。 第35页 云凤手不能动,隔一会儿就指使柳妈:“去把那墙上的画儿换下来,我看着无聊!” …… “这盆花儿浇过了吗?我看都蔫儿了。” 柳妈被她支使得疯了:“大奶奶,今儿您都让我浇了三遍了,您饶了我吧,我可没有爷的好性儿。” 云凤沉默了会子,冷笑:“他那算是什么好性儿?” 柳妈翻了个白眼:“知足吧您哪,如果我当年这么折腾我那老头子,他只怕要一巴掌拍死我。” 云凤掀了掀唇,到底没说话。 柳妈见天色有些晚了,叫枣花儿去关上院门。小丫头一出门却“哇”的叫出了声:“好漂亮啊……” 一屋子四个女人一齐挤在门口往外望,却发现偌大的院子里不知何时被挂满了花灯, 各色各样,美不胜收。 树上的残雪被照得五光十色,霞光万丈。 柳妈也兴奋得不行:“倒是忘了,今儿个原是十五,少爷真是有心。”给云凤披上一件大红猩猩毡,就把她推出了门。 枣花和杏花两个小姑娘,看着花灯形状好看,不住的拍手笑:“美人灯,宝塔灯,哇,走马灯……咦,这美人儿边上还绣了字呢。大奶奶,快来看啊……” 云凤走过去,见那美人儿边上几个字是:“七仙女下凡”。另一边写着打前朝刘姓诗人诗句一。 “是个灯谜。” 杏花年纪更小些,一脸期盼:“奶奶看过那么多书,猜得出来吗?” 云凤想了想:“七仙女下凡……原是好猜,当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再看那下一个,半人高的宫灯上画着后羿背弓望月,月中嫦娥栩栩如 19、第十八章 ... 生,美轮美奂。也是打一句诗。 “奶奶,这个真好看,是什么?” 云凤:“当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可惜只有谜面没有谜底,唉,也不知对不对。” “自然是对的。”熟悉的声音响起,艾峙逸站在一排花灯的背后,一身月白团花长袍,月牙形的盘扣,雪白狐毛衬托着的面颊被花灯照得半明半寐。 他透过灯光看云凤,散着长发,一袭大红的猩猩毡,小小一张圆面孔,一双大眼波光流转,因着笑容还来不及褪去,梨涡浅显的样子,也颇有几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觉。 柳妈忙催着两个小丫头进屋去了。 云凤看着峙逸,有些尴尬。 峙逸笑一笑,走过来:“许久没来了,想着元宵佳节,给你买了些灯。” 云凤点点头:“谢谢艾少爷。” 峙逸也尴尬了,清清嗓子,找了个话头:“小时候不懂事,也常听说年轻男女灯会偶遇,一见钟情,互定终身的事情。” 云凤讪笑:“这原是怀春少女的梦想。” 灯火、佳人,咫尺、天涯,峙逸忍不住心酸:“如若时光倒回,我们不曾认识,而在灯会相遇,你不知我是谁,会倾心于我吗?” 云凤怔怔,忽而垂首。她想不到艾峙逸也能问出这般幼稚的问题。 峙逸双手落在她肩头:“会吗?” 云凤抬头,满脸是泪:“对不起,艾少爷。如若时光倒回,我只求我们各自姻缘美满……儿孙满堂。”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吧,我最喜欢话唠,泪目 20 20、第十九章 ... 兰璇自开春就在尚书府一直住着,不回家。 当家奶奶成日住在娘家,到底不像话,艾府派人三催四请,她还就是不回来。 峙逸无法,只得亲自去接,喻尚书掀着眼皮跟他不咸不淡的敷衍,峙逸始终直直站在那儿,连座儿都没有,喻尚书只当没看见。 峙逸自知这个岳父并不满意自己,但是为着宝贝女儿,又不得不同他周旋。 男人的心思,男人又岂会不知。 但他不知道的是,喻尚书为何如此讨厌他。 喻明伦讨厌艾峙逸,是因为当他看到艾峙逸的第一眼,犹如在镜子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少年时的喻明伦,家境清寒,空有一身才学,为了出人头地,娶了当朝范首辅的女儿范文菊,范文菊不是不美,不是不温柔,但是喻明伦却恨她。如若不是为了娶范文菊,他不会抛弃自己心爱的表妹,表妹和他早有婚约,听说退亲,十七岁的她上吊自尽了。这些种种,范文菊却是不知道的。 位高权重的岳父、嚣张跋扈的岳母时时提点着他的一切不过是范家施舍的,他要好生待文菊,因着她是他的恩人。 恩人同妻子是不同的。 喻明伦觉着这恩人更像是他的恩客。 他出卖的自己的肉体与才华,换取富贵同荣华。 当他大权在握,范首辅行将入木的时候,范文菊那个女人也成为了他的前尘往事。 他将陌生的女人一个个娶进门,各种各样的,也许都不如范文菊那般才高贞静,傲骨铮铮,但是这些女人是属于他自己的,是臣服于他的,极大的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范文菊的话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瘦,渐渐的就咳血起来,然后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喻府的某个角落。 如今范首辅早已去世,范文菊也早在十几年前就郁郁而终,灰飞烟灭了。 喻尚书却忘不了彼时那个午后,在喧嚣乐声中,同旁人觥筹交错,身边的美姬娇弱妖娆,眼睛里充满了谄媚与讨好。他想,他当年一定也是这般看着范文菊的,一样的眼神,让他满足。 第36页 侍婢捧上一碗徽州芝麻糊,一个官员哈巴狗一般的谄媚道:“喻大人,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 喻明伦正待要吃,管家就急火火的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道:“喻大人,范夫人去世了。” 范文菊的死,对他的人生不是没有影响的。那碗芝麻糊变成了苦的。他平生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喻明伦小时候穷,唯一的嗜好是吃芝麻糊,范文菊虽是首辅千金,却不娇气,总是亲手为他做芝麻糊,自己筛自己磨,她做的芝麻糊比家乡的味道还要醇厚香甜。 喻明伦当年,每次从衙门回家都要吃上一碗。 他现在却看也不能再看芝麻糊一眼了。只要一吃这个,想起范文菊,他的心像被活剐一般疼。 喻明伦不喜欢艾峙逸,但是喻兰璇却着了魔一般的喜欢,寻死觅活,他也没有办法。心下苦笑,这莫不是报应。自己的掌上明珠,却爱上了一个如自己一般的男人。 好在兰璇性子不似范文菊那般傻气,他这个女儿还是很会为自己着想的。 各人自有各人命数。 喻明伦这般安慰自己。 但是看见一向好强的女儿挺着大肚子哀哀哭泣的样子,他心里还是难过。 他知道艾峙逸不爱兰璇,但是只要兰璇觉着他爱她就够了。 做父亲的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喻明伦提点了艾峙逸几句,虽然不敢说重话,怕艾峙逸这种小心眼的人心里存了恨,却也故意冷淡着他,只想给他提个醒。 说了几句,兰璇就出来了。 穿着一身十二幅的百蝶穿花绯底长裙,妆容精致,头上一枚小小的金凤簪,缀着长长的红珊瑚珠子,在鬓边摆荡。一手扶着自己的腰,妙目含嗔:“爹~你别为难他了。” 兰璇的娘亲苏姨娘也随后跟了出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虽然年过四旬,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出头,涂满蔻丹的长指甲翘做兰花指着兰璇:“看看,见不到的时候,可劲儿的数落,见了真人了,却连爹娘都不顾了。” 兰璇嘟着嘴往峙逸身边靠,撒娇:“娘,瞎说,哪有!” 苏氏叹息:“这孩子就是被我们惯坏了,但是峙逸啊,她也有孕在身,你多少让让她,不同她计较才是。” 峙逸心中无比荒凉,脸上却笑着,拉着兰璇的手,对喻明伦、苏姨娘道:“这些日子麻烦父亲母亲了。” 抬起头看到喻明伦那双看透世事的老眼,并不畏惧。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没了话说。 兰璇端在那儿,等着峙逸去哄她,峙逸却始终一言不发。 兰璇本来听说他亲自来接她,心里还是高兴的,此时却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般。忽而诡异一笑:“东屋那个,怎么样了?” 峙逸没说话,眼睛看着前方。 “我原是想去看看她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咱妈下手就是狠。唉,若不是我去了,不知道得怎样呢,咱妈这些年的斋算是白吃了……” 峙逸也笑,回头看兰璇:“你的善心,我领教了。” 兰璇的笑变得有些苦,看着自己手上戒指:“你过去不曾同我这般说话的,难道我在你心中竟敌不过一个她。” 峙逸冰凉的手按在兰璇手上:“只要你同从前一般,不去招惹她,我该对你如何便还是如何。如若你玩什么花样,别怪我艾峙逸不是人。”说完,用力按了按兰璇的手背。 兰璇眼里的泪珠滚落出来,侧过脸去,一言不发,心中恨云凤已然入骨。 到了府门前,峙逸抱兰璇下车,气息拂过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我说的话,你千万记住啊。” 兰璇的鼻尖充溢着他身上清冷的香气,她再恨,也禁不住迷离在他疏离的怀抱里。 峙逸接了兰璇回府,又去了丹阳楼。 启玥正在独自摆棋谱,一身半旧青衫,十分俭朴。 牡丹来开门,她今日只结了一条长辫,头发上细碎的点缀着珍珠贝母,衬着一身淡得看不出颜色的浅蓝春衫,越发显得年纪小。 峙逸冲她笑,牡丹歪了一下头,皱眉头。转身对着启玥飞快的比着手势。 启玥看着峙逸笑一笑:“牡丹说你月余不见,变了个人一般。笑得比哭还难看。” 峙逸讪讪的摸了摸自己落拓的脸颊,掏出一封信递给启玥。 启玥一边拆信一边道:“听说你请动了太医院的陈老怪,倒是奇了,他除却给父皇治病,旁人都是不睬的。” 峙逸心知什么事都逃不过启玥的眼睛,苦笑:“原是我治家不严,出了些事情,让王爷笑话了。” 启玥摇头:“我府里那些事情不说也罢,我原也无甚可取笑你的。”峙逸早就听说过六王府是出了名的铁门栓,治家极严,想来这种事却也是不可避免的。 启玥自小就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过双眼在那信上略划了几下,便笑了起来:“启珏估计死都想不到,我安在他身边的钉子竟是晟烨。”晟烨乃是三朝元老,极受皇上重视。而且还是启珏的亲舅舅。又对着峙逸道:“你是如何做到的?这老狐狸可不好对付。” 峙逸喝了一口牡丹递来的茶:“世间的人原是有弱点,平日里刀枪不入未必就能百毒不侵。若不是你的那些密探确实得力,我又岂能轻易得到他老儿的把柄。” 第37页 牡丹将炭盆上的金丝罩揭开来,启玥将信丢了进去,叹口气:“只是启珏这张网撒的太大,如今朝中与他没有瓜葛的官员只怕没有几个。他也是太过嚣张,以父皇的个性,岂会这般纵容?我们暂且静观其变就好。” 峙逸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牡丹只觉得,如今的峙逸,只要不说话,就流露出一种深深的落寞,这种落寞伪装不出,却也掩盖不了,看了让人忍不住心疼。 峙逸出了门,牡丹倚在启玥怀中比着手势:艾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启玥丹凤眼斜睨着牡丹:“你倒是挺关心他?” 牡丹一粉拳砸在启玥身上,启玥握住她的手亲一口,笑起来:“这世上怕也只有你敢打我。” 牡丹不解,比着手势:为什么你这么高兴?和艾大人有关吗? 启玥惊诧:“想不到你这般敏锐。” 牡丹浅笑,将手比了比启玥,又比了比自己的心:我原是把你放在我的心上,你想什么,我自然知道。 启玥搂牡丹入怀,一只手在她手臂上轻蹭:“就你嘴乖。唉,我倒是知道一些,我高兴的只是艾峙逸这个人到如今终于算是能用了。” 牡丹拧眉不解。 启玥笑笑:“人若是太过聪明,就不会轻易甘居人下,如若甘居人下,必定是有所求,艾峙逸这么年轻,却老练异常,几近没有弱点,如若不是有仇在身,加上羽翼未丰,希冀我给他做个庇护,又岂会真的对我忠诚?” 牡丹歪着脑袋:你的意思是,除了报仇之外,他有了弱点? 启玥点头。 他的弱点是什么? “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牡丹好奇,像艾峙逸这样的男人会把什么样的女子放在心上。 启玥笑起来“说来也怪,是……一个名满京城的……恶妇。” 牡丹皱着鼻子不太相信:你逗我。启玥摇头:“这我可编不出来。”牡丹举起手想比手势问:那我是不是你的弱点?却又想起,启玥是要成就大业的人,又岂能有弱点呢? 这么想着,心里一阵窒息,一双手,软软的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了,谢谢大家~请多留言~ 21 21、第二十章 ... 兰璇正吃着燕窝,艾老夫人带着艾禄家的就进了屋。 兰璇轻轻将碗一放,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娘来了。”挺着大肚子,在榻上软绵绵的道。 艾老夫人见不得她这拿大的模样,咬牙同她客套了几句,扯上了正题: “如今你身子这般重,我寻思找个丫头给你分分忧。” 锦墨锦燕都是你自家从小使惯的,看你这意思,这两孩子你留着另有用处,那我也就管不着了。” 但是我给你的小婉原是个好孩子,在你这儿呆了许久了,我看规矩也学的差不多了,要不把脸开了?给峙逸做个屋里人啊。” 兰璇沉默了。 艾老夫人本就清楚兰璇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主儿,今天就偏让她知道知道好歹。 料不到兰璇却爽快的答应了:“娘要抬举她,我原是知道的,只是看峙逸也对她不怎么上心,就没给他提这个事儿,男人嘛,有些事情摆在台面上,用不着说的。不过母亲既然亲自来说了,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面上噙着几分笑意几分讥诮,对锦墨道:“去把那丫头带来。” 小婉走进来,到底是把艾老夫人和艾禄家的吓到了。 原本鲜亮水滑俏生生的丫头此时脸都瘦的凹陷下去了,黄不拉几的脸膛子,穿着一件韭菜绿的半旧衣衫,站在锦燕旁边整个都不能看。还格外萎缩。 艾禄家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怎么这么个鬼样子?” 兰璇看她那样子,嫌弃的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心里乐开了花:“原是放在我屋里的,吃住什么的,锦燕他们有的她也都有,就是过冬时也不知是怎么的,整日介的咳嗽,怕把屋里人沾染了,就放到后屋去做些杂活了。” 锦燕忙道:“我们奶奶可没有亏待过她,上好的药材她不知吃了多少了,要怪就怪她自己,光会糟蹋东西,狗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转身用大眼睛狠狠的剐了一眼小婉。 小婉吓得连忙埋下头,心里却恨不得把锦燕撕个稀烂。 她原是个记仇的人,赶她出兰璇的屋子,让她睡没有炉火的房子,让她干洗衣服的粗活,害她得了病,还有毫不留情的谩骂与侮辱……锦燕对她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她心里都记着的,只等哪一日翻了身,给她好看。 还是锦墨识趣,见她病了给她送了姜汤喝,可惜喝了姜汤后,不仅不见好,更是厉害了,自冬末到春初,药一直没停过,咳症是治好了,整个人却残了下去。 老太太看她这副模样,目露嫌弃,心想着这丫头被兰璇弄成了这个德行,怕是用不得了,寻思着找人伢子来另买几个干净雪白的闺女,给峙逸预备着。 兰璇哪里看不出老夫人的心思,忽而就变脸了,啐了锦燕一口:“你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些什么,见我平日里宠着你就无法无天了?” 你能这么说小婉姑娘吗?” 她马上要开脸做爷的房里人了,你算是什么东西?” 还不给小婉姑娘赔罪?” 锦燕哪里被兰璇这般当脸骂过,撅着嘴,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 第38页 一旁艾寿家的见兰璇满脸的不耐烦,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前给了锦燕一个嘴巴。 锦燕捂着脸哭着出去了。 小婉心中大快。心想这兰璇也是个懂道理的。知道她小婉不可小觑,要巴结她来了,自己可要好生利用这个机会才好。 不由对兰璇亲近了几分。 兰璇轻嗽了一声,又转身对着老夫人亲热道:“母亲放心,小婉她正是好年纪,我好好给她养一养,同从前原是没有什么分别的,既然母亲信任我,把她放在我房里,我自然会待她好的。” 艾老夫人自然知道兰璇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冷冷一笑:“你们好生相处就是了。我且看看,若是她不中用了,我自然另外给峙逸寻人,峙逸年纪这么轻,我可不能让他这么荒着。” 兰璇气得肝痛,也只得笑着送了老夫人回去,回头看小婉,神色温柔:“往日里,我疏忽大意,让小婉妹妹白吃了不少亏,如今既然姐妹同心,我自然对你好的……我柜子里的衣裳,匣子里的首饰,妹妹看着喜欢的,尽管挑便是,算是姐姐的见面礼。” 小婉直吞口水,一叠声的道:“奶奶太抬举我了……”嘴上这么说着,但她到底不是个知道分寸的,只是让了两让,竟真的抽开了兰璇的首饰匣子扒拉起来。 老夫人是个出了名抠门的人,年纪又大了,穿得戴的不过是那么几样老气东西。 素琴是丫鬟出身,也是极朴素的。 小婉以前伺候过亲近过的也就是这么些人,是以她的眼界,哪里见过兰璇这许多漂亮东西?眼都直了,一双冻疮未愈的手只是在里面扒拉,不知道该拿什么。 兰璇嫌弃的对锦墨递了个眼色,锦墨悄没声的走到小婉身侧:“小婉姑娘,如若不知道选哪样,要不嫌弃的话,奴婢帮您挑着吧,奶奶如今也喜欢素净,这些首饰也不怎么戴了,这一层就抽给您吧。”说着,就将小婉扒拉过的那层匣子整个儿抽了出来,给小婉捧着。 小婉看到那第二层匣子里更是宝光灿烂不可胜数,正待后悔。锦墨又牵着她到了兰璇的衣柜旁边,小心挑了些兰璇嫌弃的、不穿的衣衫,一股脑的塞给了小婉。 小婉见那料子,那刺绣,心想着自己真是几辈子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衫,腿一软,跪下来给兰璇不住叩头。 兰璇笑了笑:“妹妹这是干什么?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诸事不用客气。” 峙逸吃饭的时候,就看到兰璇身边站了个瘦骨嶙峋的丫头,穿得还特别艳丽,脸上胭脂打得红艳艳的,头上七七八八插满了金钗,黄烘烘一片,恨不得耀瞎旁人的眼。 峙逸只道哪里来了这么个妖精,艾老夫人已然不甚尴尬的开口:“峙逸啊,这个小婉,你还记得吗?” 峙逸这才抬头仔细瞄了那妖精一眼,半天才认出来,点点头:“怎会不认得?” 老夫人点点头:“我让人给她开了脸,晚上你就去她那儿歇着吧。” 峙逸竟然没恼,笑嘻嘻的叉开话题:“娘啊,这几日庄子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出了不少,刘管家年纪也大了,处理得也不好,都是艾维在做,要不,您把艾维的管事职位还是还给他,免得旁人说闲话,说我们艾家尽用些没用的人白吃饭不干活,憋屈了真正干活儿的。” 老夫人原本是个贪心没本事的,年轻的时候,掌过家,但是那时候艾府岂能跟现在比? 如今看到府里日进斗金的模样,那兰璇又是个蛮横不管事的,她想着自己不过四十出头,就打起让刘管家笼了账房钥匙回来,自己把艾府的钱财抓在手里的想法。却发现家里账目同从前已然大不相同,她竟然连看也看不懂了,各个铺子上庄子上的管事也不服刘管家,只认艾维,她算是知道,这个儿子原和他老子不一样,不是个好糊弄的,不仅不是和她一条心,还早就防着她这一手了,不免一叠声的叫苦,心都凉了,如今趁着峙逸递了个台阶来,连忙装模作样的把挑子撂了。 “如果你答应收了小婉,我便让艾维那猴小子回来当管事。”话说的还极其委屈。 峙逸冷笑:“好呀。”抬眼看了一眼小婉,没再说话。 小婉被他这么真切的瞅上一眼,差点没喜昏过去。 晚上小婉千盼万盼,算是把艾峙逸盼了来。 艾峙逸刚从书房出来,差点没被她身上的香粉味熏晕。其实这也原本怪不得小婉,她如今大病初愈,面色蜡黄,自然想多擦点脂粉,衬得白一点、 峙逸打了个呵欠:“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小婉喜滋滋的:“主子爷不是还没睡吗?”就去端了水来给峙逸洗脚。 正待要给峙逸宽衣,峙逸却推开她的手:“你先睡去吧,我还要看会儿书。” 小婉一脸的失望,羞红着面庞:“不是……应当……主子……” 峙逸瞟了一眼她那半透明的长衣,自顾自倒了茶水:“你去耳房睡吧。” 这句话如重拳一般砸过来,小婉半天木木站在那里:“主子爷……您……” 峙逸冷笑:“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别给我找麻烦。” 小婉怕了,抖抖索索又磨蹭了半晌,这才去了耳房。 上了床扯着被子就一阵哭,却也不敢动静太大,惹了峙逸不快。 云凤一大早睡得眯眯瞪瞪的醒来,透过窗子看到远远的柳树下站着一个人。 第39页 看身形像是峙逸。 却只是站着,并不靠近。 云凤透过那碧绿的窗纱看过去,柳枝轻摆,那人却纹丝不动。远远的,她甚至能感受得到他专注的目光。 云凤有丝恍惚,一头扎在木枕上,又睡下了。 再醒过来已是艳阳高照,柳树下空空的,连影子都没有。 云凤想:刚刚应当是做梦吧。 暮春的日头白亮亮的,陈太医说晒太阳有助于长骨头,云凤就乐呵呵的成天在园子里坐着晒太阳,过去苍白泛青的肤色晒成了小麦一样的颜色。 陈太医还说双手要勤加练习才不会僵硬。云凤就每天苦苦练习僵硬的双手,一根木棍儿用左手握住,再递到右手,握住,再递到左手……手指尖被磨得有些疼。 她突发奇想,想要摆出个兰花指,却连个鹰爪都摆不出来,忽而听到身后一声讪笑。 云凤慌张转头,被日头晒得微微沁出了汗的脸庞半仰着,呆呆看着峙逸。 他原是站在她的身后,不知多久了。 两人自元宵后,还没真正这么见过面。 峙逸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庞,只有清瘦修长的身躯和她早上见的那人重合了。连衣衫的颜色都一样。 如若是梦,那也太巧了些吧。 云凤觉得峙逸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了,是气质更清冷了些抑或如何,她说不清, 峙逸前踏了一步,蹲在了云凤的竹椅旁边,掏出两个鸡蛋大的玉珠:“这个给你,你转转看,可比你那木棍儿强,瞧你指甲盖磨的。用这个就不会了,而且十个指头都能锻炼到。”说着把珠子递到云凤手心儿。 那珠子圆润光滑,成色极好,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度。 云凤一眼瞧出这珠子不便宜,推回给他:“我不要,这个太贵了,我不能收。” 峙逸脸上噙着一抹讥讽:“你这女人,真是虚伪。你跟我撇的这么干净做什么?你身上穿的、头上插的、脸上擦的……哪样不是我买的?我给你什么就是什么,少废话。” 云凤摇头:“这个太贵了,我不乐意要。” 峙逸冷笑:“瞧你这假模假样的德行。”修长的手指轻扯她的衣袖:“我同你说吧,你身上这件轻纱罗衫子,用的料子是波斯国进贡的,比桑蚕丝的贵多了,一匹这样的料子同一颗玉珠子差不多,你要不要现在就把它脱下来还给我啊?” 云凤半晌说不出话来,咬着唇,脸都红了。除了这衫子,她上身就剩肚兜了。 她原是不知道这料子会这般贵,还短见识的跟柳妈说这细葛布穿得真舒服,水绿的颜色好看极了,也不张扬,不比丝的差。 原是她不识货。 峙逸见她说不出话来,“嗤”一声冷笑,将玉珠塞她手里,转身就走了。 云凤“诶”了一声。 峙逸回头,一脸希冀。 云凤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憋了半天,吐出个:“谢谢。” 峙逸微垂了眼目,苦笑:“别为难自己了,该咋样咋样,不用敷衍我。”转身就走了。 峙逸从云凤那儿出来,就看到艾维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门口等他。 “什么事?” “今儿个李状元府上送了个锦囊过来,说是解爷的燃眉之急。” 峙逸接过艾维递过来那个锦囊,拆开来一看,原是一封短信。 看毕苦笑了下,叹口气。 艾维凑上前:“爷,这种事情上面,还是听李状元的为妙。” 峙逸拿手敲艾维的头:“你这个猴精儿,废什么话?给我滚去做事。”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我要和你们拼了!!! 22 22、第二十一章 ... 春日迟迟,东屋园子里的花儿相继开放,香气袭人,却因没怎么修剪,一昧疯长,看着美得有些失了章法。 柳妈端了菜上桌,喊园子里的云凤回屋吃饭。 一出门就看到她手握一对玉珠,正闲着没事对着园子里的柳树发呆。 柳妈心中腹诽:这奶奶有这闲工夫真不如放在少爷身上啊,以前手能用的时候,就见天儿的刺绣,如今手不能用了,就见天儿的对着柳树发呆。 反正,就是不干正事儿。 嗐,自己咋这么倒霉,跟了这么个稀里糊涂的主子。 叹口气,无奈道:“奶奶,吃饭吧。” 云凤看到桌上的小菜、鸡汤还是很有胃口的,拿着勺子笨拙的在那里一口一口吃着。一口气吃了两碗白米饭。 柳妈看不下去,咕哝一句:“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啊。” 云凤仰面看她,嘴边还沾着粒饭。 柳妈欲言又止,到底说了:“……奶奶还记得你一棒槌拍到湖里去的那个丫鬟小婉吗爷如今收了她在屋里了,不止如此,老夫人还在外头寻思给爷找个妾呢。” 云凤好半天才消化了她这句话。 柳妈不待她回神,接着说道:“我今儿还听厨娘说,原是好多人家巴巴的要把女儿往咱艾府里送呢,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正当年,就是做妾,都抢着有人要啊。” 以前这种事,爷是绝不答应的,如今竟松了口,算算日子,他也有许久没来咱这里了,估计啊,这回算是想开了。”说完,还有意无意撇了云凤一眼。 云凤听她的意思,似乎有些埋怨自己,她原是不在意的,只是不知为何,嘴里的饭竟有些发苦,咽不下去了。 第40页 大早上府里要差人来收拾东屋的花草,都是些府外的男匠人,为着避嫌,柳妈早早的就遣杏花枣花两个带着云凤去院子里放纸鸢。 云凤原是不愿去的,看两个丫头都一脸期待,不想扫他们的兴,,也只好拽着个大翅膀蜻蜓纸鸢,跟着两个喜得屁颠屁颠的丫头,一同去了。 花园里早已有几个丫头在放风筝了,看到云凤,不认得的倒还好,认得的脸上均有些尴尬,叫了声“奶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云凤笑一笑,自捡了不远处一颗大槐树树后一片草地坐了,只让杏花枣花两个丫头去和他们玩。 本都是小孩子,在一处也是极开心的,一忽儿就忘记了云凤。几个丫头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的将一个美人、一条蜈蚣、一只蜻蜓一共三只纸鸢一齐放上了天。 云凤只是默默坐在那儿转着珠子,也不知想到了甚么,怔怔的呆着,眼中还有一丝哀戚。 枣花年纪大些,懂事一些,玩了一会子,就把纸鸢的线递给了杏花,自己跑来跟云凤坐在一处:“奶奶可是闷了?” 云凤摇头:“不曾。你们自去玩便是。” 枣花知道自己这趟出来原是为着伺候云凤,若是真的这么同杏花在外头疯一上午,回去必然是要挨柳妈一顿数落的,遂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红线:“奶奶,咱们翻花绳吧。” 云凤一笑,梨涡显出来,她虽骨子里倔,生活上倒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行啊,可惜我现在手忒笨。” 二人就这么翻起花绳来,云凤虽然手上比较慢,但是她原是翻花绳的高手,玩着玩着,就变成她指导枣花怎么翻些古怪繁难却很漂亮的花样子。 枣花不过十三岁,想着自己将这些新鲜花样儿学会了,自然是可以在姐妹们面前显一显威风的,就学得越发卖力。到后来,简直就是云凤陪着她玩儿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快到了饭点,丫头们都收了纸鸢相继离去,园子里一时间除了他们三人,再没旁人。 枣花喊了一声:“杏花,咱家去吃饭了,收线吧。” 杏花本来就年纪小,又贪玩,半路才从枣花手里得来的纸鸢,正玩得意犹未尽,开心不已,见时候确实不早了,也没什么风了,只好郁闷的匆匆收线。 突然也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那只大翅膀蜻蜓竟一个倒栽,缀在了大槐树的树冠上,怎么都拽不下来了。 杏花哭丧着脸看枣花:“……枣花姐姐,怎么办呐?” 枣花也正恼着,杏眼圆睁:“你这个没用的,还能怎么办?上去给我扯下来呗。” 杏花看那高高槐树,脸垮得更厉害了:“我怕……我上不去。” 枣花秀丽的眉头都绞在了一起:这里也没旁人,她自己也一站着高处就腿软,更何况,这么高的树,就是男人也会腿软的吧…… 谁知云凤竟站了起来,将怀里的玉珠递给枣花,绣鞋一蹬,将长裙往腰里一别:“帮我看着点。”就蹭蹭上了树。 那熟练麻利劲儿,两个丫头当即就愣着了,一叠声的道:“奶奶不要啊……” 云凤已然爬了几尺高了,低头道:“别担心,帮我看着点,我马上下来。” 枣花和杏花四只眼睛跟着云凤的动作而动作,两颗小心肝悬吊吊的,害怕着呢。眼看着云凤将那纸鸢拿在了手上,又一阵开心,一起拍着手笑:“奶奶真厉害……”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呵呵呵……艾大人真是会说笑,我爹说了,他年纪虽大,却也没有什么佩服的人,倒是艾大人,年纪虽轻……” 枣花和杏花互看一眼,只道不妙,一起仰着脖子远看,就见到艾峙逸同一个妙龄少女一同从不远处的石子路转了出来。 二人抬头看云凤,见她正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指远处,然后使劲的摆手。 二人立即就懂了云凤意思,原是让他们不要让峙逸知道她在树上。 其实他们心里又岂会不明白,这艾少爷素来对大奶奶多么紧张她们又不是看不见,如今大奶奶手伤还没好利索,她俩就让她爬这么高,艾峙逸怕不是要生吃了他们。 两人心中一阵计较,忙恭恭敬敬的站在树前头,将云凤一双绣鞋藏在身后。 突然香风一阵,原是峙逸和那女子走近了些。 那女子穿了一件藕荷色掐银边的裙子,银红撒花褙子,梳着一条长辫子,丰润黑亮,油光水滑,一张鹅蛋脸也很是俏生生,算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姑娘原是姓顾,芳龄二八,同峙逸站在一处很是般配。可惜到底年轻,又太过急切,显得过分活络,见艾峙逸始终淡淡的,只差没贴到他脸上去,一张小嘴不住的说着奉承话儿,让艾峙逸有些烦。他虽笑着,眉毛却是拧成一团的。 身后的艾维看自己主子这副最难消受美人恩的样子,只是偷笑。 原是艾峙逸前几天终于答应了艾老夫人给他再找个女人的想法。 其实老太太原本是看到那小婉现在似乎和兰璇是一条心了,不过是想去人牙子那里买几个漂亮丫头充作自己的心腹,往峙逸屋里一放的。这事儿不论峙逸答不答应,她都是要做的。 谁知如今峙逸竟首肯,艾老太太就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想要将兰璇一军,对外放出话来,说是要为峙逸新娶一门妾室。 第41页 一时间,探消息的有之,送礼的有之,还有的脸皮厚的,竟把女儿先送过来给艾峙逸看看的也有之。 这位顾姑娘的爹,虽然不过是个小小的从五品官儿,但是善钻营,又对女儿的美貌极有信心,就一台轿子,把女儿给送来了。 而艾峙逸之所以会这时候带这顾姑娘逛园子,其实有两个原因,一呢,既然她爹把人送来了,他看也不看一眼就送回去,挺得罪人的。 二呢,他故意让柳妈今儿个让云凤出来逛园子,就是想要云凤看到这一幕。 可惜他都逛完了大半个园子,就是没看到云凤,心里正着急呢。 峙逸凤眼心不在焉的闲闲一挑,就看到抖抖索索站在槐树下的杏花和枣花,两个丫头遮遮掩掩的,脸色苍白。 峙逸心里只觉蹊跷,面上不动声色,侧身对着顾姑娘说:“起风了,怪冷的,你先去饭厅等着吧,我还有点事情,待会过来找你。”他半贴着顾姑娘的面,低声细语的说着话,气氛一时间变得暧昧难当。顾姑娘顿时一张俏脸红透,眼风虚浮扫过峙逸面庞,就跟着身后的艾维去了。 杏花枣花两个见艾峙逸直直向自己面前走来,一时间如筛糠一般抖起来。 还是枣花胆子大:“爷……爷午安。” 峙逸看着他们,道:“大中午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枣花说不出话来,杏花傻乎乎的答了:“回……爷,放……放……纸鸢……” 峙逸扫了她一眼:“纸鸢呢?” “在……在……在……哎呀……给……春儿他们拿去玩了。”杏花差点露了陷,枣花在后面狠狠掐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 峙逸一看这俩丫头,就知道有猫腻,撇撇嘴:“你们奶奶呢?” “没……看见。” 峙逸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们身后藏着什么?” “没……没……” 俩丫头还在遮掩。 峙逸冷声道:“让开。” 两个小丫头犹豫了下,到底让开了。 一双水绿色的绣花鞋一正一反的倒在她们身后,鞋上绣着嫩黄色的粉蝶,旁边还放着两个玉珠。 峙逸岂会不认得云凤的东西,却因着见不到人而突然慌张起来,喝一声:“她人呢?” 前面不远就是湖,她的手还没好利索,想害她的人…… 峙逸素来想事情都是往最坏处打算,此时更是钻了牛角尖,一张俊脸瞬时煞白。 枣花只道这事儿闹大了,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上面。 峙逸顺势看去,就看见老高老高的槐树上,云凤正骑在一根粗枝上,一手抱树,一手擎着一只折了翅膀的大蜻蜓纸鸢。 她此时也正低着头在看他,一双眼黑漆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峙逸才松了口气,却又倒吸一口气,仰着面孔:“……你等等,我去叫人拿梯子来。”就转身要走。 云凤“诶”的叫了他一声,淡淡一笑:“不必了,没啥大不了的……”三爬两钻,抱着粗壮的树干,一忽儿就滑了下来,将风筝递给一旁还在颤抖的枣花。 峙逸一时看得呆住,抓住她的手摊开看,她手骨才好,手心就蹭破了皮。 他气得变了脸:“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云凤笑嘻嘻:“没事儿,就是玩儿呗。” 峙逸仰头看那树,再看她的人,心里一阵后怕,又舍不得骂她,就迁怒于人,瞪着枣花杏花正待开口,云凤却抢先一步道:“枣花,到饭点儿了,回去跟柳妈说,我想吃面片儿。” “是!大奶奶。”枣花看也不敢看艾峙逸那幅要吃人的架势,忙牵着杏花一溜烟儿的跑了。 艾峙逸撇她一眼:“你这是干什么?这两个混账丫头,看我不……” 云凤笑笑:“是我非要的,他们还是孩子,懂得什么?艾少爷,要罚就罚我吧。” 她这话原是撒娇一般,峙逸见他同自己亲昵,一颗心突突狂跳,气消了大半,哪里还惦记那两个丫头,却还是作出个凶恶的样子:“你以为我不敢罚你吗?” 云凤抿嘴不语。 峙逸叹口气,蹲□子,一只手捉住云凤的右脚腕,拍拍她布袜下的尘土,为她穿鞋。 云凤到底有些不习惯,脚尖瑟缩了下。 峙逸却只是仰面对她笑笑,做得极其自然,站起来的时候,将她身上衣服也一并拍了拍。 云凤的心有丝颤抖,低头:“艾少爷不必如此待我的。” 峙逸苦笑:“客气什么,嫌在下折杀了奶奶您不成?” 云凤摇头:“原不是这个意思。” 峙逸低声回答:“我知道。”肩膀贴着云凤的肩膀。“以后再不要做这吓煞人的事了,我看着,都害怕。” 云凤轻笑:“小时候喜欢做这种事情,觉得又刺激又欢畅。如今怕是真老了,也知道怕了,刚刚站在树上,手心儿都冒冷汗呢。” 峙逸用手轻敲了她的额头:“知道便好。”云凤顽皮的顺势一躲。 两人之间的亲密,若是旁人看来,莫不是要吃一惊的,他们二人却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云凤憋了许久,才问道:“刚刚那位姑娘是……” 峙逸被她一吓,早把那顾姑娘抛在了脑后,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她说的是谁,心里不禁乐开了花:原来云凤还是在意他的。 第42页 李穆那日给他的锦囊,其实只写了四个字:“无中生有”。 他原听李穆说过:测试一个女人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感情的方法,最灵验最快的法子就是看这女人会不会妒忌。 想不到李穆这着“无中生有”才开了个头,就这般奏效。 真是让他大喜过望啊。 云凤见峙逸脸色阴晴不定,又联想到刚刚看到他同那姑娘的亲密,心里竟莫名绞痛了一下。他哄女人的招数原是有千百种,自己也许不过是他的小玩意儿罢了。 这样想来,心里更加悲凉,哪里知道峙逸想的分明是另一番光景。 峙逸心情好极了,逗弄云凤:“你问她做什么?” 云凤心痛之时,便知道自己如今对峙逸,已不是那么简单了,一时间心下情绪复杂,越发疼痛,声音低沉了些:“我原是不该问的。”不再言语。 峙逸怎么逗她,她都不再开口。 峙逸只道她性子倔,见她分明是生气了,也不敢惹急了她,一边欢喜一边惶恐,忽而就孩子般的过来牵云凤的手:“你不要生气,我原是同她逢场作戏,没有旁的意思。我,我原是……看你不肯接受我,就去求了我一个朋友……帮我想法子,他原是这风月场里的能手,他说若是想要测探女人的心思,就要看她会不会妒忌,所以……所以我,你放心……自此后,我自然断了同所有女人的关联,不再惹你不快……一心一意的同你好便是。” 峙逸一时间如同傻了一般,只是把心中想法原原本本的同云凤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倒了出来。 云凤咬着唇,冷笑:“艾少爷花头真多,又是逢场作戏,又是风月场的高手朋友,还要花心 22、第二十一章 ... 思试探我的底线,我都要糊涂了。” 峙逸急了,好不容易才尝到了一点点甜头,她却又要收回去,心里哪里肯答应,攥着她的手,声音有丝哀怨:“你何苦又要同我装甚么糊涂,我这颗心如何待你,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莫非要我挖开给你看了它是红是黑,你才同我说实话?” 原是极肉麻的话,但是他说出来,却字字泣血,只因是心中所思所想。 云凤说不出话来,要抽回自己的手:“艾少爷,你……不必如此。” 峙逸却攥得愈发紧了,放在自己胸口,人都有些痴了:“你明明心里是想着我的,做什么又不承认呢?” 云凤抬眼看他那一双亮极的眸子,只觉得眩晕,费了好大的力气,要挣脱开来。却被峙逸整个人的抢进怀中,他一副要吞她入腹的架势,向着她俯下面孔来,却不过是温柔的含住了她的唇。 云凤几欲呜咽,峙逸却趁机伸了舌头入她口中,云凤苦苦挣扎,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滋味不能言说。 云凤逮着空当,狠狠的咬了峙逸的嘴唇,听到他“啊”一声痛叫,这才慌张挣脱了他,向东屋跑去。 峙逸却也不追,怔怔的看着她奔跑的背影,痴痴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坐了一天一夜火车,人都是昏的 昨天就睡得很久 没有及时更新 很抱歉 但是很高兴的是,俺回来了,其实我的小摩托真的是出了点问题,要感谢我的堂妹一直帮我发文 嘿嘿 希望大家多留言 你们的留言是我的动力 骂我我也乐意 =3= 对了,这章是草稿,大家轻点拍 23 23、第二十二章 ... 兰璇一手捧着肚子坐在床上,看着锦墨锦燕两个拾掇一堆小孩子衣衫,只是笑。 艾寿家撩开门帘子,冲屋里探脑袋,一双绿豆眼四下梭了梭:“嘿嘿,奶奶精神好啊。” 兰璇端庄的笑了笑,支开了锦墨锦燕:“妈妈,请坐吧。” 艾寿家的连忙捡了个矮凳坐在了兰璇下首,低声道:“奶奶让老奴打听的事儿,老奴打听到了,今儿个爷确实是陪着那顾姑娘逛了园子,却在吃中饭的时辰,就撇了她。却也不是为了旁的,原是在园子里碰上了东边那位。” 兰璇冷笑:“我说他一时东一时西,哄得老太太中午好一顿高兴落了空,原是为了她啊。” 艾寿家的见兰璇来了情绪,越发说得卖力:“可不是吗?听春儿说,两人在园子里好一顿腻歪,又是抱又是亲的,哎哟,真不怕被人瞧见。” 兰璇听到这个,呆了半晌,心中不只是妒忌那么简单了,还有种莫名慌乱,泪珠儿簌簌滚落:她原以为艾峙逸不过喜欢周云凤的好手艺,一时贪她新鲜,却没成想,他竟真的同她…… 艾寿家的见兰璇落泪,忙不迭的安慰:“奶奶快别这样,那妖精不过是趁着奶奶身子重作怪罢了,等小少爷落地了,她还得瑟个屁。” 兰璇只是哭泣:“……妈妈啊,你不知道我原是个最没有的,一颗心都挖给了他,他却……” 艾寿家的赶忙道:“奶奶不必伤心,男人多半如此,贪新鲜罢了,爷不过玩玩,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好,何况那东屋的算是什么东西……” 二人正说着,突然门帘被挑起,走进来一个人,见兰璇脸上有泪,叉着腰就喊了起来:“哪个杀千刀的贱蹄子惹了我们奶奶伤心啊,看我不去撕了她的脸。” 第43页 艾寿家的定睛一看,那女子穿一身粉底绿牡丹的裙子,头上黄烘烘插了七八只钗,不是小婉是谁。 原是这小婉在外间同几个丫头抹了一下午的骨牌,输了几钱银子,心情本不好,走到屋门口看到兰璇正哭着,锦墨锦燕又都不在,连忙就上前表忠心献殷勤来了。就着这骂,自己还能一顿发泄。 艾寿家的连忙起身捂了小婉的嘴:“祖宗啊,小声点不行啊,别惊动了别人。” 小婉这才不嚎了,冷笑道:“什么大不了的,这屋里论大小,除了老太太和爷,谁还能大过咱奶奶,也不知是什么人,敢得罪了我们圣母娘娘一般心慈的奶奶,”言毕,攀着兰璇的手,跪坐在她脚边,一脸的真诚:“小婉这一辈子,再也没碰到过谁像奶奶这般疼我,奶奶今日说一声,谁得罪了您,小婉一定帮您报仇。” 艾寿家的一旁冷哼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东边那个妖精,咱奶奶上次救了她,她却不念着我们奶奶的好,越发的不知廉耻起来。成日里把爷勾引的北都找不着了。” 小婉本就同云凤有仇,加上素日来艾峙逸连个指头都不愿碰她,她正郁闷呢,现在更加焰腾腾一把妒火烧将起来,吵着要为兰璇报仇。 兰璇只是拭泪:“妹妹有这份心,姐姐心领了,旁的就不要说了,可惜我是个没用的,连累着你也跟着我受罪。那周云凤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妹妹曾经吃过她的大亏,千万再不要惹火上身了。” 兰璇这话却如同旺火上淋热油,小婉脑子一轰,直接就往外冲了:“看我不把那骚蹄子脸抓烂。”她原本就是个没脑子爱逞威风的,自恃有兰璇和老夫人撑腰,素来见着艾峙逸斯文样子,也不知道他的底细,只盼惹出些事情来让峙逸注意注意她才好。 兰璇却拉住她的衣袖,哀声道:“妹妹若真是要为姐姐报仇,你的好处,姐姐记住了,姐姐只求你不要说出姐姐的名号……上次姐姐从老夫人手里救了她出来,原是惹了老夫人生厌,觉得姐姐过分拿大,如今你报上姐姐我的名号找她算账,只怕老夫人更会觉得姐姐这个人软弱无能……” 小婉只当兰璇优柔寡断,胆小怕事,也不曾深想,说一句:“奶奶放心。小婉原是个有担当的。”转身就走了。 艾寿家的见她就那么风风火火的去了,回头看兰璇:“奶奶,这可怎么办好啊,要不要把这不懂事的丫头拉回来啊。” 兰璇腮边还挂着泪,冷笑:“老货,你急什么?就算她把东屋闹个天翻地覆,也不用我们着急,你要真闲得慌,找个人盯着她点就成。” 云凤自中午回来,神情就怏怏的。 心想着和峙逸在园子里的那个吻,身上一阵阵发寒。 她原以为阿诚去了,她的一颗心就死了。 当时在天牢里面,她爹来提她,婆婆弟媳都一脸讶异。 她拉着囚室里的木栏不放手,对着男监里的阮俊诚哭喊:“我不走,我不走,行尸走肉的活着,还不如同你一起死了干净,去到另一边咱还做夫妻……” 阮俊诚一双眼直直看着她,满眼都是无法言说的宠溺:“亏你读了这么多书,‘怪力乱神’多说无益,你且知道,如若你能活着,我虽然死了,却是能活在你的心里,你活着就如同我活着一般,若是你死了,那我才是真的死了。” 当时的情景,她依稀都要忘记,这句话却死死印在脑中,公公一直在旁叫骂,她几乎要哭昏过去,牢头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将她的手扳开,才拖走了她。 她看见阿诚的眼睛里分明有泪水,却只是对着她笑:“纵是为着我,也要好生活着。” 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云凤心中满是羞愧,她是怎么了? 如若忘了阿诚,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如若忘了阿诚,她周云凤又算是什么东西? 一生能与阿诚这样的人相知相爱,已然足矣。 这样想罢,云凤一颗心又如死灰一般了,除了深深的自厌,没有旁的。 心底对艾峙逸那一点点眷恋变成了无限的罪恶,她恨不得拿剪子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绞碎。 小婉一路疾走,走到东屋门口,“呸”一声吐了口唾沫,叉腰骂了起来:“姓周的贱蹄子滚出来……你他妈是什么货色谁不知道啊,死人睡过的也不嫌晦气,不知羞耻的到处丢人现眼,你以为谁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丑事…… “臭不要脸的骚货,污了身子的贱东西,也不知用什么下作的法子迷了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跟我们圣母般的奶奶平起平坐,你这杀千刀的丧门星……” 杏花枣花两个丫头本在园子里踢毽子,听到这些话,吓得慌张跑回屋里。 在里间打扫的柳妈拽着块抹布就要往外冲,却想着,这小婉好歹是峙逸的房里人,她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一时间很是尴尬,一边关着门窗,一边一双眼只是往云凤脸上瞟。 云凤呆呆的,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枣花怯怯的道:“奶奶,您怎么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云凤苦笑,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原是同我不相干……”心里却更清醒了几分:艾府原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教训还没受够吗?她是这般招人恨,是她贱,要和艾峙逸纠缠,活该让人骂。 第44页 想着想着,泪就下来了。 “……你逼死阮家一门几十口,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京城里谁人不知啊?不要脸的丧门星,真还蹬鼻子上脸了,骚寡妇……” 云凤原是个面皮薄的,虽知道小婉说的都是些故意歪曲的话,听着听着,却也自厌起来,想着自己原是身子背叛了阮俊诚,如今,连一颗心都要保不住了,不是水性杨花的贱女人又是什么? 一时间,自厌到极点。 一旁的杏花“呀”的叫出声来:“奶奶,别咬了,出血了……”原是云凤一直用牙咬着下唇,此时都咬破了嘴唇,她还不觉。 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枣花和杏花赶忙趴在门上看热闹,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艾峙逸竟然已经亲自赶到。一身青衫,站在西下的落日之前,越发显得高俊。 他此时只是冷眼看着三四个壮奴涌上前来扭住小婉,一把马粪塞在她嘴里。 小婉脸上衣襟上也都沾满了那污秽,不住挣扎,身上的衣衫都被撕破了,胳膊上的肉露出来。 柳妈看了都觉得有些害怕,纵使这小婉是爷的屋里人,就这么让人见了她的身子,怕也是要卖到不好的地方去了。 峙逸见小婉被制服了,对身后的艾维,语气平淡:“你派人把她送到城北大营去,说是我们家的逃奴,送给他们做营妓好了。” 枣花和杏花还不是很懂,柳妈却倒抽一口冷气:这少爷太可怕了。听他这语气,跟平日里嘱咐她给云凤做些什么菜一般稀松平常。抖抖索索的就进了屋。 艾峙逸原是恨小婉冲撞了云凤,想杀鸡儆猴让艾府上下都看看,看在云凤眼里,却觉得他更加冷血,想来这小婉好歹是跟他做过夫妻的,什么甜言蜜语怕也是同她说过的,却也这般狠得下心来,这人果然豺狼一般。 自己中午在园中听他说的那些话,竟真的有些动心,竟真的打算信了他,简直是个笑话。 云凤双拳握得紧紧,只恨自己蠢。 命人架走了小婉,艾峙逸掸掸衣裳就要进屋看云凤,却听到“砰”的一声,大门关闭。 他有丝讶异,耐着心子柔声哄到:“凤儿,是我,不怕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 屋中没有声音。 艾峙逸舍不得走,一下下,轻敲着门,却听到柳妈的声音从屋中颤巍巍传来:“爷,时候不早了,奶奶想早点休息,您……先回吧。” 峙逸不舍,“凤儿凤儿”的轻声唤着,足足过了一刻钟,屋中却连理会他的人都没有,一时间,他一颗滚烫的心,如坠入了冰窖。 他原是以为她要接受了他,却为了这么点子事情,她就冷落他,他都为她处置了那个女人,她还是不理他。这般做小伏低,她却没有半分心疼。 峙逸心中一阵恼火,却也无处发泄,一脚就踹在了门框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虐男主 大家多留言啊,我好想上首页月榜,希望大家帮帮忙啊,差得还好远的说 回家好忙碌的说,自己费大劲儿赶出来的一章,还没咋修改,有问题大家提啊,我睡觉去了 =3= 24 24、第二十三章 ... 自云凤想开之后,待峙逸就越发冷清。 峙逸每次来,她都不言不语,茶也不给一杯。 峙逸稍稍亲近,就被她用极刺耳难听的话抵挡回去。看他目光如同污秽一般。 峙逸素来被女人捧惯了,又是个极懂得自我保护的人,可惜第一次将一颗脆弱敏感的真心掏出来,就所托非人,被云凤的百般嫌弃、冷面冷心伤得体无完肤。 峙逸白日里亲近不了云凤,却抵不住相思,夜半爱在她窗前凝望。 那窗里一片漆黑,想是佳人睡得香甜。 峙逸只是默默看着,颇有风露立中宵的味道,自己也莫名陶醉,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感觉,柔肠百转,倒也不悔,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嘲笑起自己的痴傻来,他小时候最不爱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只觉得好笑,今日倒真真领会了其中诸般曲折不易。 他还待胡思乱想,伤春悲秋,生出许多感叹,忽而听得门嘎吱一声响,兜头一盆冷水泼出来,又哐一声关上。 纵是初夏时节,夜里也是挺冷的。 峙逸僵僵站在那里,一身水淋淋沥沥,一时天上地下,百转千回,心碎无法言说。 怔怔然站了一盏茶的功夫,终是冷声笑了,在窗下喃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践踏我的心?我原不知道你是个这般蛇蝎心肠又反复无常的怪胎。” 他一席话说完,窗中却毫无动静。 峙逸只当自己一颗心都喂了狗,哼笑:“我艾峙逸就不信,我离了你这恶妇就活不了了。”到底是生气了,甩袍子就走。走了不远却忍不住转身回头,只有一轮明月婉婉相照,夜间蛙鸣阵阵。 艾峙逸一颗心碎做齑粉,身上心上都一片冰冷。 六月初兰璇分娩,艾府光产婆就请了三个。 屋里屋外一圈圈的人,就听见兰璇在里面嘶嚎,一声声叫着峙逸的名字,好不凄厉。 老夫人跺着拐杖大骂:“那个混小子怎么还不回来?他老婆生头胎都顾不上吗?” 刘管家不住劝:“老夫人注意身子,已经派人去找了。” 又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众人才看到一脸酒气的峙逸施施然跟着艾维来了,脚下虚浮,目中含春。 第45页 老夫人见他这样,却骂不出来了。 艾家世代书香,最是要脸,家教甚严,从峙逸爷爷辈开始,家中只有一个主妻几个通房丫头,连个妾都没有,倒是到了峙逸这一辈,人丁单薄加上诸多原因,后堂才热闹了起来。 峙逸这月余一直过着飞霜醉月眠花卧柳的日子,老夫人依稀是知道的。 看到他现在这样光景,心中只叹任谁都看得出他是从□身上下来的。 老夫人心中只觉奇耻大辱,脸上臊得慌,低声问艾维:“你从哪里找到的他?” 艾维支吾半天:“秋香院紫晶姑娘那里……原是有几位大人在那里摆局子,少爷多喝了几杯……” 老夫人啐了艾维一口:“你少替他遮掩,都是你们这些小鬼纵着他,他才成这样的,什么摆局子?他在那里睡了半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京城里谁不知道那紫晶是个什么货色,什么迷香秘药的,掏空了多少公子哥儿……都是你们这些……”说道伤心处,老夫人举起拐杖就要抽艾维。 却当空被一只手截住了,峙逸肤色本就白皙,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唇色如擦了上好的口脂一般艳红:“母亲这是做什么?”他含笑看着艾老夫人,目光却冰冷异常。 艾老夫人心中又酸又痛,一时老泪纵横:“我还是跟你爹去了的好,省得被你活活气死……”不住哭骂,屋里屋外更是乱作一团。 忽而一声婴儿啼哭,一个婆子从里面冲出来:“恭喜老夫人,恭喜少爷,喜得千金。” 话音刚落,老夫人一下子面如寒霜:“你看清楚了吗?确定是女的?” 那产婆见惯了场面,也明白老夫人的心思,尴尬着道:“看清楚了,是个极漂亮的女孩。” 峙逸微笑道:“是吗?进去看看。” 撩了袍子进了屋。 兰璇一头一脸的汗水,长发都黏在脸上,本是昏昏然坐在床上,见着峙逸,大哭起来:“是我对不住艾家,对不住你,生了个赔钱货。” 老夫人在一旁冷冷看了看那婴儿,也不伸手抱,只是硬邦邦的道:“能生就行,好歹还有下回,你先养好身子要紧。” 兰璇见她那副神色,气得牙痒,却只恨自己不争气,也没得法子。 产婆将婴儿递到兰璇手中:“奶奶看看,多漂亮的孩子。” 兰璇埋头痛哭,不肯去接,倒是峙逸将孩子接了来,抱在怀中把玩。 却不像做了父亲那般欣喜,倒像是满怀慈悲的看着旁人的孩子。 那女婴才刚出生却有着丰厚的胎毛,皮肤白而透,一双上挑的眼睛很像峙逸。蔷薇色的小嘴吧唧吧唧撮着,逗人极了。 峙逸对着兰璇笑一笑:“将来定和你一样,是个美人。” 锦墨见峙逸心情好,忙在一旁道:“爷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峙逸冲着她淡淡一笑,低头想一想,脑中却浮现出云凤坐在蔷薇花架前读书的模样,只是一个背影,一身浅绿春衫,一朵雪白栀子插在鬓边,苦笑道:“.既是个姑娘,也就不拘那些了,取个好听点的闺名就好,所谓‘春风拂槛露华浓。’就取个名字叫露华吧。”言毕,似有些倦了,将孩子递到产婆手中。 兰璇见峙逸并不十分排斥,才抬眼看产婆怀中露华,到底母女连心,才看了两眼,就割舍不下的抢在怀中大哭起来,孩子被闷得难受,也哇哇哭起来。 峙逸觉得有些吵闹,对着锦墨道:“让她好生休息,别哭坏了身子。”转身出去了,外间恭恭敬敬站了十几个丫头婆子,老夫人早已不知所踪。 云凤估算着雨珠要生了,也乐呵呵的找来许多布头做小孩衣裳。 她的手还不是很灵活,做起来很慢,废了老大劲,才不过做了两身里衣,本来还想绣上点什么,害怕手拙,坏了衣裳,到底是没有动。 柳妈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最近总是哼哼着身上这里疼那里疼,什么事都不干。 自己不做吧,也不让杏花枣花两个做,一时间,整个东屋的活计,云凤几乎都是自己在做,以前还有雨珠帮手,现在越发困难,但她却一声不吭。 她之前的两年也不过是如此过,已然习惯了。 枣花看着云凤艰难,心里不忍,总是偷偷帮她,柳妈看见了就骂:“你个小丫头片子,闲得没事干了吗?这位祖宗奶奶是你伺候得起的吗?你也不照照镜子,你这俗不可耐的嘴脸也配去给这观音娘娘提鞋?” 云凤知道她在为艾峙逸的事情同自己置气,忍了没有做声。 柳妈见自己老拳都打在棉花上,越发气得无处发泄,却也知道云凤待她原是不薄,到底一边骂着一边又捡起活计干起来,只叹命不好,跟错了主子。 大中午的云凤正在屋中做小孩鞋履,外间一个不认得的婆子来报:“大奶奶,府门口有周家的仆人给您送东西来了,刘管家不让进,让您自己个儿派人去领。” 云凤皱眉,柳妈不知跑到哪儿去同人闲磕牙去了,枣花姐姐成亲,她也被准了一天假,屋里只剩下她和杏花两个,杏花才十岁,一团孩气,懂得什么? 云凤好言好语道:“这位妈妈,麻烦您同我去取一下可好?这些银子给您买些酒吃。”伸手就摸出点碎银子,原是艾峙逸给的月钱多是柳妈掌管,她手头也是很紧的。 那婆子似笑非笑:“大奶奶太客气了,老奴原不过是传个话儿,还有活儿要干呢。”扭头就走了。 第46页 云凤咬咬牙,吩咐杏花:“我出去一趟,你在家守着,家里就你一人,不要乱跑,我待会子就回来。”换了件体面些又不显眼的衣衫,头上孤单单只插了一支银镶翡翠簪子,包了给雨珠孩子的东西,就往外头去了。 从东院走到府门口原是十分远的,云凤一路目不斜视低头走着。 纵使她名声恶臭,因着深居简出,艾府真正认得她的人也不多,一路走过去,倒也无碍。 到了府门口问过守门的,才发现:哪里有什么周府来人。 想来自己又是被人戏耍了。也不知道谁这般无聊,耍弄她就那么有意思吗? 云凤心里难过憋屈,想一想,怪她自己傻罢了。 见她还在那儿踟蹰,看大门的小厮似笑非笑:“大奶奶还是回吧,不要平白的给大家添堵。” 云凤莫名其妙,忽而想起自己这般做派,又挎一小小包袱,估摸着这小厮以为她要携着值钱的首饰什么的出逃了。嘴唇略勾了勾,转身回去了。 云凤来时是走的正道,心想着人家平白这么耍弄她,怕是有些因由,莫不是要害她。越想越怕,遂装模作样在大路上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就偷偷就另捡了花园那条荒僻些的路,慢慢往东屋去。一路上却半个人都没遇上,心中又蹊跷又害怕,几乎是在跑了。 跑到半路就听见依稀的乐声,云凤纳闷,府中请了戏班子吗? 听着这旋律,时断时续,迷迷离离,又不像,还夹着男男女女的欢笑声,似乎近在耳边。 她一边奇怪一边转过一墙盛放的木芙蓉,却被面前情形惊得呆住。 硕大的南花园此时琴音迷离,酒香缭绕,一群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在其中恣意玩乐,她原是闭上眼睛就要快跑,却依稀看到艾峙逸正捧着杯酒坐在一处凉塌上,一个紫衣女子蛇一般,缠在峙逸身上,衣衫暴露至极,一双嫩生生的系着金铃的小脚就那么露在外头,松散的发髻上插了一朵雪白的栀子,正捞着峙逸脖子娇笑。 峙逸也同吃了药一般,双目恍惚,爽朗大笑,同平日里隐忍斯文的样子大相径庭。 云凤只定定站了一瞬,庆幸有丛牡丹挡在身前,倒是没人看见她,转身就要跑走,却被一个女子从身后捉住了手臂:“哪里来的贱婢,竟在这儿偷窥?” 那女子穿着一件嫩黄薄纱衫子,系一条绣花裙子,领口襟前的扣子都开着,露出葱绿的鸳鸯肚兜,肚兜原是小了些,她那鼓涨涨的胸部险象环生的都要包覆不住跳脱出来。 本不是出众的相貌,却端的媚态横生,也不知擦的什么香,熏得云凤鼻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那女子一声喝骂,声音本不大,却让众男女都停了动作,往这边看来。 云凤羞得抬不起头来,却挣不脱那女子的手劲儿。 峙逸的声音幽幽穿来:“怎么了?”他的声音清冷的,淡淡的,没有情绪。 女子笑起来:“这小婢好大的胆子,竟然来此偷窥。” 另一男子道:“看这身段也是极不错的,把脸抬起来看看。”他声音平和温润,本是猥亵的话儿,听他语气,倒成了极其体面平常的事情。 云凤羞愧欲死,那女子却生生掰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艾峙逸见了这张脸,忽而莫名其妙的苦笑了下:“放开她,叫她走。” 他怀中的女子却不依不饶起来:“今日的事儿若是被她说出去,对艾大人的名声可是不好,做什么放她走?不如让她来同我们一起玩玩儿,她既知道了乐趣,也没得脸面去外间说嘴。” 云凤听见这话,一张面孔煞白,眼里含着泪。 她原先拼着命得罪了艾峙逸,却是没有料着今天这一遭,也不知道依着艾峙逸的性子,要把自己怎么办。 峙逸见云凤那神色,古怪的笑起来,推开了身前女子,慢慢走向她,双目充满了不能言说的哀伤和莫名其妙的怜惜,还有一种辗转的恨意,看得云凤的心酸了一酸,撇过脸去不说话。 峙逸挥开那黄衣女子,一只手钳住云凤肩膀。 他们隔得那般近,云凤将他敞开领口上的胭脂痕迹和点点汗迹都看得分明,嗅着渐渐逼近的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云凤浑身害怕得战栗起来。 峙逸冷笑:“怎么?就这么着就算是玷污了你了?你还真是冰清玉洁啊,莫要让人笑掉大牙,哼哼,我艾峙逸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德行?” 云凤跟他贴得近,感受得到他手中传来的奇异高温,也听得到他语调中的恍惚,估摸着他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只是觉得脏,却也不敢随便挣扎,只能如秋风中落叶一般,抖个不休。 云凤害怕极了,低低哀求:“……放我走吧。” 这声音却取悦了峙逸,他笑起来:“你舍得同我讲话了?你不是倔得很吗?” 云凤不语,满脸是泪。 峙逸见她这梨花带雨的样子,心柔软下来,伸出手本是要抚摸她的面庞,却看清她那生不如死的表情,心中如被针刺一般疼痛,到底舍不得这么缩回手,拔下了她头上的翡翠银簪,叹口气,一撒手:“快滚吧!” 云凤转身狂奔而去。 艾峙逸握着手中簪子兀自发呆,身后紫晶走了过来,攀着他的臂膀娇声道:“怎么?是你府中的小相好?舍不得作践?不过虽说只是枚银簪,样子倒也别致,送给我赏人玩吧。” 第47页 峙逸只是笑笑,将簪子收进了袖中。 紫晶哼了一声,攀住一侧的李穆:“状元爷,您看看艾大人,多么小气。” 李穆捏捏她的脸:“是你太贪心。”走过来扶住峙逸肩膀:“就是这女子,让我平白损失五千银子吧。” 峙逸看着他,只是笑。 李穆却从他眼中看出了警告,心中不由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爱看的请送我花 不爱看的请拍我砖 来吧来吧来吧啊 伪更一下,抱歉啊,我今天又要火车,更新要等到明天晚上 男主不是莫名其妙的破罐子破摔,大家静待后章吧 希望大家踊跃留言 希望大家像我一样废话连篇 谢谢啊谢谢 情人节快乐,顺便祝我自己文思如尿崩,我去赶火车去了,拜拜 25 25、第二十四章 ... 盛夏里,午间。 帝都最气派最雄伟的建筑莫过于皇宫。 也许因为是正午间,除却蝉噪声声,宫墙内外一片静谧。 一抬小轿此时就悄然无声的进了巍峨皇宫一处角门。 七拐八弯,小轿停在了一处荒凉偏殿前。 艾峙逸下了轿子,见到眼前身穿绯色团花锦袍的年轻太监,微笑行礼:“李公公,别来无恙!” 李吉贵笑嘻嘻:“有劳艾大人惦记,奴婢奉师父的命前来迎接大人您。” 艾峙逸忙躬身,客气道:“有劳公公了。” 李吉贵原是不喜同朝中文士交往,在他心中,除开艾峙逸之外,文士只能分为两种: 一种是那所谓傲骨铮铮的酸腐读书人,见到他虽也勉强维持礼貌,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对阉人的鄙视,此种人以年轻人居多,李吉贵恨他们。 另一种是没羞没臊一心想往上爬的野心儒生,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为了什么老祖宗的体面,私底下满肚子的孔孟文章却都喂了狗了,见了有利可图,一副恨不得为他舔脚趾头的恶心样儿,此种人以中年人居多,李吉贵瞧不起他们。 但是艾峙逸算不得任何一种,他年轻俊逸,不卑不亢,谈笑愉悦,又识得人心,李吉贵就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李吉贵的师父——当今圣上贴身内监郑福喜在琼林筵上第一次见过艾峙逸后,就同他说过,一众红袍才子都不敌这俊美的榜眼郎,不仅懂得恃美行凶,还懂得不露锋芒,人贵有自知之明,这般了解自己,又这般舍得利用自己的人真是不多见,更何况,他还这般年轻,日后必有大成。 师父阅人无数,一般不会有错。 艾峙逸穿着一件竹青色的衫子,披一件兜头的墨黑斗篷,袖着双手,紧随着李吉贵在宫中穿行。 李吉贵一边看着前方,一边低声道:“上回艾大人托人问奴婢的事情,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上书房五年前确实进过四名秀女,其中有一个就名唤秀月,但是得罪了褚贵妃,被偷着弄到北书房那口荒井里头去了。因是私下做的,加上上书房也无人敢得罪褚娘娘,也就不了了之。”褚贵妃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膝下的九皇子启瑜今年十七岁,因着母亲得宠,恐怕是后宫里除太子外最得皇上喜爱的皇子。 峙逸不由心中叫苦,李穆那妹子养父母给她取的名字就叫秀月,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告诉李穆人没了,终不算个事儿。 “究竟是什么原因得罪了褚娘娘?” 李吉贵无声笑了:“还能有什么?多半是人长得太好了,惹得皇子们动了心思,那褚娘娘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岂能容忍旁人狐媚九皇子?何况当时九皇子不过十四岁,要怪就怪她自己个儿命薄,若是遇上成年的皇子,哪会有这等枝节,命好的还能混上个侧王妃什么的当当。” 峙逸:“是这么个事儿。” 李吉贵侧头对着峙逸笑了:“上次那个软玉庐的粉桃姑娘,奴婢原是很喜欢的。” 峙逸见他神采飞扬,温和道:“公公这样说,是她的福气,我派人去同她妈妈商量着,下回李公公出宫,想见着粉桃姑娘,就不用去软玉庐了。” 李吉贵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又让艾大人破费了。” 峙逸摇头:“原是艾某依仗李公公的时候多。” 峙逸进到内殿的时候,启玥正坐在皇帝身边,手捧着汤药一口一口送到父皇嘴边。 当今圣上暄靖穿一身明黄衣衫,漫不经心吃着药,手上还翻着折子,看样子对这个孝顺却资质平常的儿子虽信任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李吉贵尖着嗓子一声通传。 暄靖看到跪在殿门口的峙逸,有了些笑容:“艾侍郎,近些说话。” 峙逸躬身行礼,看到了一边陪侍的启玥:“微臣叩见皇上,叩见六王爷。”静默不语。 皇帝笑起来:“你不必避忌启玥,他原是最老实忠厚的,你与他不熟稔,原是他平日里也不理什么事,如今见朕身子不好,倒是每日都来宫中请安,当着他的面,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峙逸心想,看来启玥已抓住这次废太子和皇上病重的机会,大大得到了暄靖信任。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露,踟蹰了半天,道:“……臣依着皇上的意思去查过了,不出皇上所料,废太子自两年前一直在服用‘红丸’。” 这红丸一案原是事出有因:太子被废后,皇帝命人把他囚禁在冷宫,同时观察他的形迹,却发现他每日都嚷着要吃一位名唤红丸的补药,吃不到就狂躁,因为太子之前的身边亲信都被斩杀,如今照看他的都是些新人,也不知道那红丸为何物,眼看着太子一天天憔悴下去,皇帝觉得是又蹊跷又心疼,害怕再牵扯出什么皇家丑闻,就私下命暂时在家休息的峙逸去暗中访查。 第48页 “竟真有此事?”皇帝气得推开启玥送来的药勺,汤药洒在了他的襟前都没有注意到。 “此事确凿,微臣还得了一瓶,特来呈给皇上。” “快,快来呈上……” 峙逸跪在内殿冰冷的地砖上,看到郑福喜的皂靴停在面前,才将手中捧着的白瓷瓶递给了他。 “为了查清此事,此药微臣也亲自试吃过。” “哦?” “不过才连续吃了半月就觉得头晕目眩,神智昏聩,浑身燥热,还会产生幻觉,而且,此药服用之后,容易成瘾,想来太子这两年行为反常,与这红丸脱不开关系。”峙逸的声音一板一眼,在空当的内殿回荡。 良久,内殿徐徐响起低声呜咽,苍劲的,沉痛的。 眉头紧皱的暄靖训斥道:“你个没用的,哭什么?妇人心肠。” 启玥以袖拭泪:“儿臣原是心疼大哥,想来这般遭罪,还被人误会,儿臣心里不舒服啊……” 峙逸的头越发低了。 “……你可有查出是谁引诱太子服用此药?” “秋香院的紫晶姑娘。” 峙逸听见哗啦一声,当是龙床边的案牍被踹翻了:“胡闹,这个混账,朕就知道他不长进,死有余辜的孽障……”圣上似乎沉浸于愤怒中,一时间喘不过气来,话音渐渐化为沉重的咳嗽。 启玥跪倒在地:“父皇息怒,大哥从小宅心仁厚,对外间丑恶懵懂无知,许是旁人引诱他的。若是他自己,借一千个胆子,他都不会去的。” 皇帝低头看他,叹息道:“在这个时候,你每个兄弟都参了折子来对你大哥落井下石,只有你还这么帮衬着他……启玥啊……唉……”转身又对峙逸道:“你可知道是谁向废太子引荐的那个女子?” 峙逸停顿半晌,道:“是……晟烨晟大人的小公子晟国宝。”晟烨是启珏的亲舅舅,那晟国宝就如同启珏的小跟班一般。 皇帝怒极反笑:“……启珏……想不到会是他……哈哈哈哈哈……” 峙逸下了轿子回了家,犹在思索。 其实他真不知道今天在内殿上碰见启玥是否是另有隐情。 圣上是否在试探他们? 心里尚且没底,不过不论如何,五皇子启珏这回怕是快要倒了,估计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的亲弟弟给他安了这么个套子钻,到底是除了心头一块大石,启玥也应当松了口气吧。 这样想着,心中又愉悦了些。 艾维见峙逸神色轻快,忙上前讨好,笑得蜜一般甜:“爷回来了。” 峙逸点点头,将披风:“嗯,你去账房支些银两,到软玉庐去把那粉桃赎出来。若是那粉桃自己个儿不乐意,你就让人去好好去敲打敲打她。” “……是。”艾维心想着谁乐意跟个太监啊。 “用剩下的钱给那粉桃打些头面首饰,都要最好的,式样轻盈些的,不要弄些粗蠢的东西。然后再买两个厉害点的婆子,老实些的丫鬟,连人带东西抬到李公公的外宅去就好。” 峙逸交代完了,见艾维还立在原处不离开,纳闷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爷,立夏了,各屋都要添置东西了,各屋的份例采买原是素琴姨奶奶在管,她说西屋前儿才添了大小姐,府里的月钱又紧了些子。这东屋……东屋……您都许多天儿没上过东屋了,大奶奶站着茅坑不拉屎……原也没把自己个儿当艾家的人,这另外给她置办东西,又费钱又费时,不如还同从前一样,归她一并管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少爷的余钱还是不要……” 峙逸听明白意思,哼笑:“以后甭拿这些屁事儿来烦我,都一般的使着我的钱,还喝起醋来了。我不是早就吩咐了露华的份例同素琴的一般嘛?怎么一个个的就惦记着她那么点子东西了?她碍着他们什么了?该怎样就怎样,我以前给她什么,现在还是一样。”最后一句话吐出来,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一阵酸。 艾维听他这语气,岂会不知那个“她”指的是谁。 “……是。” 峙逸冷然道:“我的意思你既然全然明白了,以后关乎这个女人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就好,不要老在我面前提她。”转身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如若她有半点闪失,我扒了你小子的皮。” 艾维见峙逸这样,心里不由可怜起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 大家将就看 上了首页月榜 很开心,亲亲大家 大家记得留言啊 26 26、第二十五章(小修,别理我) ... 暑热过后,京城里下了一场好雨。 白亮亮的长水珠子汹涌砸在满是水洼的地面上,溅起一串串一层层水花。 柳妈不过是去关个窗,衣衫袖子就被打湿了,低声咒骂:“这倒霉的天儿,也不知这雨还要下到几时。” 云凤颇有些歉意的看着眼前的陈太医:“太对不住您了,这样的天儿还累您出诊。” 陈太医本在低头写方子,听到这句话,却抬起那双死鱼眼来惊异的看了看云凤。 云凤诧异的回望他。 陈太医咳了声:“看来奶奶倒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今儿来看诊原是皇上亲自差老臣给艾大人瞧病,我是从他那里过来的,并不是专程来给奶奶瞧病的。” 第49页 云凤“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陈太医低头把方子写好,递到柳妈手上:“奶奶这手原是恢复的不错的,但是潮湿天儿免不了会酸痛。这几味药按着方子上写的服用,虽治不了根本,症状却还是可以缓解一缓解。” 柳妈原是不识字的,扫了一眼那方子,脸上笑得谄媚:“敢问大人,咱家爷是得了什么病?” 陈太医轻嗽了一声,冷不防回头看一眼云凤,却撞上云凤探究的双目。 云凤微微瑟缩了下,又若无其事的垂下眼帘。 “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奶奶若是有心,也可以去探望探望。”陈太医说完,起身往外走。 外间帘子这时被打了起来,艾维的笑脸露出来:“陈大人,雨势大的很,我们少爷嘱咐我过来接您。” 他一边为陈太医撑开油纸伞,一边拿眼去瞄站在窗前的云凤,她穿一件白绢撒花衫子,系一条百褶群,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待陈太医和艾维去得远了,柳妈才回头拿眼瞪云凤,云凤只当看不见。 艾维送走了陈太医,淋漓着一身雨水来到书房给峙逸回话。 峙逸正独自打棋谱,穿一件半旧浅灰色云纹衫子,手上捻着一粒白子,盯着棋盘正发呆。 “……本来留陈太医住下的,他老人家说什么都不愿意,付他老人家诊金,他只要了一张二百两的,没要那一千两的,说是奉谕旨而来给爷看病,大奶奶那里也不过是复诊罢了,不需要这么多。” 峙逸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这几日原是身上红丸余毒未清,心跳得格外厉害,身上燥热也一阵阵的,防着自己乱了心智,话也说得很少。 艾维待要转身,就见厨子陈富正端着一碗药颤巍巍的过来了,膀大腰圆,系着一条白围腰。 艾维就纳闷儿了,这陈富今儿看着怎么这么古怪呢? 半晌才想起来,平日里这端茶送水的活儿都是丫鬟做的,近日里峙逸说是闻不得香粉味儿,严谨女子出入他身旁。 本来因着峙逸近来眠花宿柳而心烦气躁的老夫人见这么个阵仗,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儿看到陈御医来了,就越发焦急了,只怕是峙逸在外头得了什么脏病,不能人道了,正热锅蚂蚁一般在屋里乱转呢。 峙逸趁热喝了那药,头就重了起来,就着书房的凉塌,晕乎乎睡下了,耳边还回荡着簌簌雨声。 也不知躺下了多久,忽儿感受到轻柔的触摸,睁开眼,身上不知何时披上了条丝被。 云凤站在他面前,趴着窗台看雨。 她穿一身浅绿衣裙,戴着碧玺耳环,头上一只蓝宝石眼睛的翡翠蝴蝶斜斜插在发髻上,淡蓝的披帛在身后静静垂着。 这样的云凤,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峙逸开口,声音有丝干涩:“你来了啊?” 云凤漫不经心点点头:“恩,你醒了?” 两人一时无话,云凤微微抿着嘴,十分贞静。 峙逸身上一阵热,对她招手:“过来。” 云凤有丝不情愿,却还是走过来,依着塌边坐下。 峙逸嗅着云凤身上独有的香气,神思荡漾,试探一般的轻轻捉住了她的手。 云凤没有挣扎,脸上还娇羞的泛起红润。 峙逸喜不自胜的起身要去抱她。 却扑了个空。 峙逸翻了个身,“扑通”一声从榻上滚到了地下,醒了过来,方知是梦。 心下虽失落,倒也无妨,这样的梦,他近来做了百千回了,早已麻木。 摸了摸身上,丝被什么的自然是没有,倒是无端端发了一身汗,到底身上舒服了些。侧头看外间,已是晚上,雨虽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倒还在下着。 想着一天都憋在书斋很是难受,峙逸将身上衫子整理了一下,舒展舒展身子,就往外边去了。 天色已经暗了,峙逸撑着一把油纸伞,踩着浅浅的雨水,就走到了东屋,意外的,那里竟点着灯。 他慢慢靠近,门吱呀一响,出来的是枣花,正端着一盆水,见了他,大张着嘴巴。 峙逸比着手势,不让她做声,枣花只好默然的行了个礼,把手中银盆里的水倒了,又进去了,关门的时候犹豫了下,留了条缝儿。 峙逸站得离门近了些,听见柳妈的声音:“你现在绣得还不如杏花呢,绣什么绣?夜里凉,快些去躺着吧,若是着了凉了,我可是担待不起。” “你们先睡吧,我再绣会子。”那是她的声音,他许久没有听过了,像是魔障一般,那般顺耳。 柳妈叹气:“大奶奶啊,老奴无儿无女,如今能仰仗的,也就是跟着你风光风光,你倒是好,咱爷那样的品貌,怎么就配不上您了不成?算老奴求求你,爷现在病着,你好歹去做个小伏个低,巴结一巴结,你以为你如今吃的用的都是打水里淌来的?若是没有爷,就你,喝西北风去吧。” 柳妈一口气说了一大车,只盼榆木疙瘩一样的云凤能开个窍。 云凤却笑了,说的话生生气死个人:“我哪里稀罕他这些东西,还累他的人情。” 柳妈冷哼,小声道:“不稀罕?若不是爷撑腰,西屋那个踩都要踩死你。” 云凤一边捋着线,一边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她百般看我不如意,不过是因着一个爱字,我原是过来人,如若我相公也同旁的女人牵扯不清,我心里也跟淌血一般的,世上哪有不生妒的妇人?若是真的有这般,也就是不爱了。所以我倒是不十分恨她。” 第50页 她说话原是无心,殊不知门口峙逸面色已经煞白一片。 他百般对她的好,她都不稀罕。他可以忍。 但是她口口声声女子多半因爱生妒,她同他一处,她不但没有半分妒意,却同情和她分享着他的女人,甚至于那个女人还一次次的害她。 多么可笑啊。 她原是这般愚蠢,可是他在她心中,又算得是什么呢? 算是什么呢? 峙逸想着,心里憋屈得越发难受,更何况,云凤还那般自然的提起阮俊诚,如此看来,原来自己从未进过她的心。 自己这一年多的种种,看在她眼中,怕也是如同笑话一般。 峙逸本因生着病,心头如一把火烧着,如今被她这么一气,此时恨不得催出一口血来。 柳妈也被云凤这话气得笑了:“我的奶奶啊,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知好歹的痴人啊?” 云凤冷笑起来:“什么叫不知好歹,他以前还不是同他们是一伙的,想着办法折磨我的事情,难道我会忘了吗?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真的对我好?不过是贪新鲜贪得不到罢了,如若腻了,还不是如同破鞋一般的甩在一边。” 柳妈被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倒是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见门没关上,一边骂着枣花“连关个门都不会”一边走过来,看到门缝里露出的峙逸那半张阴鸷面孔,吓得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云凤兀自专心刺绣,却连最简单的边线都挑不好,心里百般知道该如何,手上却很是笨拙。 望望桌上燃了半截的红蜡,云凤掩口打了个呵欠,这才想起柳妈他们怎么突然没了踪影,开口唤道:“柳妈,柳妈……” 无人应声,厅里的门还半敞着,夜风一直往屋子里灌着,云凤又唤枣花和杏花,却哪里有人回答。 心里念叨这真算是仆大欺主啊,只好自己站起来去关门。 还没靠近门口,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冷着面孔,修罗一般。 云凤仿若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她看到的他,多半是这么个样子。 但是他目光里夹杂的深重的恨意,让她害怕。 云凤咽咽口水,心想着他站在这里多久了?有没有听到她和柳妈的对话? 转念又想,听见了又如何,他又能把她怎么样? 云凤肃着一张脸,故作镇静的就要在峙逸的面前关上房门。 可是哪里就有这么容易? 峙逸一用力推开了门,伸手就要来捉她。 云凤吓得后退,白了脸:“你要干什么?你不是……” 峙逸冷笑,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我不是病了吗?你其实根本是巴望着我死了吧!对不对?” 云凤看着他一步步的逼近,那种蛇信子一般的目光让她战栗。 她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心里害怕极了,嘴里却故作镇定的警告:“艾少爷,我劝你不要作出让我恨你的事来。” 艾峙逸哼一声:“我不做,你就不恨我了吗?反正我再怎么顾及你,你也不过把我当个畜生罢了,我何不遂了你的心愿,就做这畜生呢?” 云凤吓得半死,扭身就跑。 峙逸倒是不急,冷冷看着。 云凤拼命跑到通往后院的隔间,那里没有灯,门却从外面锁得死紧,云凤不住摇晃,它都无动于衷。 云凤急急转身,却看到峙逸站在里间的门帘处,手上秉着一只红烛,哂笑:“黑地里这么瞎跑,你也不怕摔着。” “别过来,你滚,你滚哪!” 峙逸轻笑着将红烛放在桌上:“老夫老妻了,又不是第一次,我记得上次还是你投怀送抱呢,你不记得了吗?” 云凤看他侧身放烛台,连忙想从他身后窜过去,却被峙逸转身连腰抱住,满满的抱在怀中,将她抵在墙上。 云凤颤抖着,哭了起来。 峙逸的嘴贴着她的耳朵轻轻道:“灵隐寺那一晚,你还记得吗?”云凤哪里会忘记,那梦魇一般的一夜。 峙逸伸手要解云凤衣衫,云凤不住挣扎,峙逸却一只手就将她两手拉高顶到墙上。 峙逸亲亲她的耳畔,含着她的耳珠啃咬:“你怎么不带耳环呢,嗯?我送你的那对碧玺耳环,原是极衬你的,我挑了好久,你却从来不戴。” 云凤只是颤抖、呜咽。逸却不理会,一只手解开了她的衣襟,伸手去抚摸。 云凤只觉得自己整张面孔都在发烧,不论如何忍耐,身体还是跟着他的动作有所反应。她屈辱的咬住下唇:“艾峙逸,你不是人。你要什么就拿去好了,别多作纠缠。” 峙逸轻笑,手向下挪动:“你真是口不对心啊,你浑身都滚烫了,你这个骚货。”那声骂人的话说的无比亲昵无比辗转。 云凤泪水吧嗒吧嗒落下来。 峙逸用嘴撩开她的衣衫,一大片香肩露出来,他一点一点的亲吻着:“你的皮肤真是嫩啊,我记得那晚我留恋许久都舍不得放手,你明明很享受的,不是吗?” 云凤低声哭泣,恨不得杀了艾峙逸。 “阮俊诚是不是像我这般疼爱你?嗯?他有过别的女人吗?你想象着他这般亲吻着别的女人,你是不是会妒忌得发疯?” “……” “你说阮俊诚如今看着我们俩这么着,会恨你吗?谁会要一只被人碰过的破鞋?嗯?” 第51页 脸被迫贴在墙上的云凤忽而苦笑了。 峙逸亲吻她面颊:“笑什么?”霍然想起云凤原是再嫁之身,自己还不是在这里苦苦相逼? 峙逸也自嘲的笑起来,手上越发花样百出:“你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了,你一定很想要我吧?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最后两个字贴着云凤的耳朵说出来。 云凤面颊红透,大骂:“艾峙逸你这个畜生,你去死吧……” 峙逸似乎挺享受,专心于别的事情。 云凤的脸越涨越红,身子都瘫软成了一滩泥。 峙逸依着她的耳边道:“求我啊,我就满足你……” 云凤的嘴都咬出血来了,眼中如要求死一般,峙逸想起她那可怕的倔强来,突然清醒了一下,如恢复神色一般,放开了她,转而将手伸进了自己衣摆。 他的手一离开,云凤的身体这才降了些温度,正要起身,却被峙逸猛地推到了墙上,他声音低低的:“别动。” 云凤感觉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也知道他在干什么,一时臊得无法言说:“你怎么……怎么不去找……兰璇?” “……自灵隐寺后,我再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了。”一句话,让云凤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天在花园……你不是……”云凤总忘不了那个午后。尽量闭着眼,不去想他在干什么。 峙逸闭着眼,贴在她身上:“我原是……有任务在身,并未同她们怎么样。” 云凤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不寻常:“你是什么病?是不是吃了……”她原是见过旁人吃那个,联想那天在花园,再看峙逸现在的样子,估计八九不离十。 峙逸也不回答他,只是动作更猛烈,良久,一个猛冲,摊在她身上了,一动不动。云凤感觉到自己的裙子有一块湿掉了。 许久,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空气中却蔓延出一种奇异的暧昧。 峙逸:“这裙子脏了,你扔了吧。”转身整整衣服,毫不停留的就离开了。 蜡烛早已不知不觉燃尽,云凤许久才回过神来,身上却累得几乎不能动,倚着墙壁,慢慢滑下。一个人蜷着身子坐在黑暗里。 半晌,当是峙逸走了,柳妈举着灯盏进来了,看到了衣衫不整蜷成一团的云凤,有几分心疼:“奶奶,您这是?” 云凤泪水已经干了,皴在脸上有点疼:“没什么,我要起来,过来扶我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小五的文,很不错: 27 27、第二十六章 ... 云凤睡了很久都没有起床,柳妈也没有唤她。 只有杏花不懂事:“奶奶病了吗?”却无人搭理她。 云凤透过窗看外面那丛蔷薇,大半的花朵都被雨水冲到了泥地里,只剩几朵孱弱的花,粉白粉白缀在上头,奄奄一息。 柳妈走过来,看她那痴呆的样子,有些不落忍。 依着她坐下:“奶奶啊,原是没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你和爷是夫妻,女人嘛,一辈子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你再怎么念着前头那个,也是没用的,唯有好好活下去才最是紧要,您这么年轻就这么胡乱过日子,怎么对得起带你来这世上的爹娘啊。你说老奴说得对不对?” 云凤虽不理会,想起母亲,目中仍不免盈盈有泪。 柳妈抚了抚她的头发:“可怜的孩子啊……”怎么就生得这么倔。 云凤回头看她:“是我错了吗?” 柳妈犹豫了下,叹口气:“老奴大字不识得一个,五十几年呆在这艾府,这世上的事儿,看得也多了,当年老太夫人当家的时候,到老夫人当家的时候,再到如今少爷自己掌家,什么大风大浪老奴没见过?且不说那些什么贞洁烈妇、什么乱臣贼子,戏文里唱的再好也不比咱平常日子里看得真切。人生啊,其实都不过如此。” 云凤很少听柳妈这般豪气的讲古,不由认真听了起来。 “依老奴说啊,人哪,不管下辈子变猪变狗,这辈子也只能活这么一次,可惜啊,都懵懵懂懂不知道该怎么活,我这么大岁数了心里才有些亮了,人啊,谁不是为了自己个儿?什么大道理都是有钱有势的说的,他们做什么要说?不过是为了让大家伙儿都听他们的话,把好吃好喝都掏出来,供奉他们罢了。” 云凤听到这里,颇有些惊诧的抬眼看柳妈。 柳妈干干一笑:“奶奶别被我这个老家伙吓着了,这些原都是我的心里话,平日里都不拿出来说的。” 云凤笑一笑:“你是个明白人,说得倒也不是全错。” 柳妈笑一笑,肥厚的手摸摸云凤散乱的鬓发:“你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是对错?你生的这般好,只要自己想要的,挣一挣,什么都有了,不要被那些书本上的屁话缠住了手脚,人生一辈子不过是走一条道儿,直直往前走,碰见什么是什么,为自己活着,咱是女人,心里有谁就跟谁过,这日子才叫美,才不憋屈,没什么好丢脸的。” 云凤被她一番话说得心惊肉跳,心道原来柳妈什么都看清楚了。平日里不过陪着她装疯卖傻罢了。 云凤嘴里苦涩:“你不明白,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柳妈叹口气:“也是,这么多事儿搁谁身上都想不开,但是想不开也要想开,谁生来就是奴才命啊?咱爷是正经读书人,却也不似你这么又臭又硬,与其等着别人千百倍的来调教你,你还不如自己先低个头,反正啊,结果都一样!挣个鱼死网破,又有什么好处?” 第52页 柳妈一席话说完,眼神挑了挑云凤,后者却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柳妈气得牙痒,无奈摇头自去了,嘴里喃喃:“你就别扭吧,以后,有得你受的。” 京城 芳香小筑 月桂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梦里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醒过来,就看到峙逸正手持一支长长狗尾巴草站在窗台外面,着一身白衣,笑嘻嘻的看着她。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加好看,月桂决定不让自己露出饿狼望见鲜肉的表情,红着脸别转面孔不看他,嘴里道:“艾少爷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儿戏。” 李穆从后面走过来,拍拍峙逸的肩膀:“别闹她,她长大了,小心她爱上你。” 月桂“腾”的站起来,“哼”了一声:“状元爷瞎说八道什么啊?”转身就大摇大摆去的去了,却不小心一下子撞在门框上。 李穆笑一笑,侧头看峙逸,发现他在沉思。 “在想什么?” 峙逸摇头笑,低声道:“想你太惯着她了。”其实他是突然觉得月桂很像一个人,却想不起那人是谁。 李穆折扇轻摇,笑起来:“这个傻丫头也不能跟我一辈子,反正是要把她嫁出去的,祸害的是旁的男人,也不是我。” 峙逸也笑:“你状元爷家出来的姑娘,谁敢要啊!” 李穆一本正经的凑过来:“给你,要不要?” 峙逸摇头:“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把她当妹妹,再说了,我都是当爹的人了。” 忽然屋后传来一声咆哮:“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峙逸抬头的时候,月桂的绛红背影已跑出老远,气咻咻的,带着怒携着恨。 峙逸和李穆对望一眼,李穆道:“看吧,她爱上你了。” 峙逸看着他,笑而不语。 李穆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嗽了声:“你放心,她大不了待会在我的茶里吐口口水报复一下,我不喝便是。” 峙逸似笑非笑的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这是给你的,上次红丸那件事还是要谢谢你。” 李穆点了点银票,看着他笑:“这钱这般好赚,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能把背后高人给我引荐引荐。” 峙逸笑:“李兄有兴趣,自然是好的。” 李穆:“那……什么时候?” 峙逸没正形儿的回到:“待到春暖花开日吧。” 李穆知道峙逸看起来随和,其实嘴里的话是真是假,谁也不知。讪讪笑了下:“不过被你这么一搅和,我的生意也不好做啊。皇上下令缴了全长安街的私娼寮子,里面七八间都有我的份,唉,日子不好过咯。” 峙逸懒得听他哭穷,转个面,就看到月桂施施然端着茶走过来了。 月桂穿着一袭红衣,和那人像煞。 这么想着,峙逸心下不由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月桂笑嘻嘻的,似乎刚才的脾气都不见了,举案齐眉道:“二位少爷请用茶。”端得一副娇媚婉转的样子,声音也黄莺出谷一般,峙逸估摸着是掐着嗓子说的。 李穆似笑非笑的端起茶,作势要喝,月桂的一双大眼珠子蹭的亮了,脸上的笑容特别贼。 连峙逸都看出来那是杯加料茶了。 李穆一抬手把茶给泼了。 峙逸看着月桂暗自跺脚,笑嘻嘻问李穆:“怎么不喝啊?” 李穆摇摇扇子,将茶盏放回茶盘:“刚要喝呢,闻着味儿不对,怕有人要毒死我。” 月桂不待他说完,一拧腰,哼一声,也不把托盘上的另一杯茶递给峙逸,再次气咻咻的走了。 峙逸摇摇头:“说你对女人有办法,连个孩子都调教不好。” 李穆摸摸鼻子,看着峙逸:“我上次托你查的事儿,可有了眉目?” 峙逸低头,说着假话:“不曾,入宫五年的秀女有些都被遣出宫了,有些又派到别的地方去了,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出个名堂来。” 李穆点点头,不再多问。 大晌午的,云凤趴在绣墩上绣花,她如今手虽不够灵活,但是在心里边技法倒是一点不差,所以练起来倒也不费力,起码现在绣的都和枣花水平差不多了。 枣花伸头过来看:“奶奶,这是什么针法,这花儿颜色还有深有浅,跟活的似的?” 云凤笑一笑:“挺简单的,我教你。” 枣花正凑头看她下针。 外间一个婆子闯了来:“大奶奶,周家来人了,艾管家问您要不要见。” 云凤只当又是诓她的,自己埋头绣着:“不见。” 那婆子为难道:“奶奶还是见一见吧,周家好像出大事……”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周鑫一边嚎着一边闯了进来:“”大小姐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老爷,老爷他……” 云凤这才急得站了起来:“我爹他怎么了?” 周鑫跪在地上不起来:“您快去求求姑爷吧,原是舅老爷投了一笔生意,很是赚钱,夫人看着挣钱,也就把周府里的钱都掏出来了,眼看着这几个月赚大发了,家里都眉开眼笑的,怎么就上头突然查起来,那生意也给封了,咱家的钱都搭进去了,不止如此,老爷名声也累进去了,说是要革职查办呢。” 云凤咬着唇听完,急急问道:“投的是什么生意?先前不是在南边做漕运吗?” 周鑫支支吾吾道:“也就是……几家青楼连带着几家赌坊。” 第53页 云凤头一阵痛,眼冒金星,一下子摊在座椅上,冷笑:“这能怪旁人吗?还不是他自己作孽,求谁有用啊?”转过头只是不理。任那周鑫磕破了头,她都不抬个眼。 峙逸晚上回府,艾维忙把白天的事儿说了。峙逸笑一笑:“早就料到这么一天了,那周文晰听任着他身边那些人这么糊弄,早晚要出事儿,如今这事不过是小的。” 艾维点头。 峙逸又道:“我们的钱呢?我早先叫你把里面剩下的钱都转了,你转出来了吗?” “早就听少爷的转出来了,如今都投到两家钱庄里了,如今这些偏门买卖受了挫,京城里的老爷们还是觉得把钱放在钱庄里最妥当,出了这事儿,这两日行情原是更好了些。” 峙逸点点头,当年家里倒了,给他爹理了后事之后,家里几乎一点底子都没有了,他原是跟着李穆暗地里捞偏门起家的,一年前看本钱够了就转作正行了。 峙逸喝了一半的茶放下了,点点头:“你办事儿,我原是放心的,那她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艾维回道:“大奶奶跟铁了心一般,任人家怎么说都不理会。” 峙逸苦笑:“真是个呆子,又酸又臭。” 云凤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眼前浮现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她打小爱乱涂乱画,拿着毛笔给她爹花鬼脸,他爹睡得呼呼的,大张着嘴巴,一点知觉都没有,她一边画着还一边在心里偷着乐。 结果来了客人,她爹还无知无觉的就那么去了,没让人笑掉大牙,回来捉着她,对着她的屁股一顿狠揍,揍得她屁股肿了好几天。 她小时候还特别羡慕云英,总是看着她爹抱着云英在府里走来走去,云英不过是个小肉团子,胖胖的藕节一样的小手攀在她爹身上。 云凤馋得急了,就走过去,也拿手去轻扯她爹的衣角,他爹转身“霍”的就给了她一嘴巴:“你想要老子跌倒,摔死你妹妹啊!” …… 云凤努力想着她爹的好,就是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他怎么揍她,从小揍到大,纵使这么着,想着她爹如今受罪,她还是哭了。 抱着被子呜呜的哭了半宿。 露华满百日,艾府大摆筵席。 峙逸抱着头上飞着胎毛的小露华出去给人见礼。 兰璇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衫子,一条掐银边的粉色裙子,丰美的秀发盘成一个高髻,星星点点插着几枚点翠钗,在峙逸身后亦步亦趋,见着众人只是温婉的笑。 自生了孩子后,她体态丰腴了许多,珠圆玉润,那一双手,如羊脂雕就一般,泛着温润的光,整个人也慈眉善目的,不知哪府的夫人笑说:“真真越长越有个菩萨样儿了。” 峙逸给小露华细心的带上小金锁,小金镯,小露华十分乖巧的看着他,粉色的小嘴边滴着晶莹的口水,摇着自己一双胖胳膊,那镯子上的金铃叮叮作响,把满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见过礼,兰璇轻轻福一福身子,就抱着孩子去了里屋,再没出来。 人都知道这艾府少奶奶是大家千金,极是讲究规矩,轻易不见生人。越发对她敬重起来。轻薄点的更是酥着骨头扯着峙逸道:“这样的佳人美眷,艾大人真是有福之人啊。” 峙逸穿一身枣红色袍子,手上端着酒杯,面色酡红:“怎比得朱大人家里儿女双全的好?” 坐在女眷上席的老夫人看峙逸一副喝高了的架势,心里好一顿嘀咕:不过生了个丫头,还摆这么大的场面,岂不是笑话? 心里越发厌弃兰璇,面上还要强笑着敷衍众人,窝火得很。 这时候,邻桌一个穿着桃花色衣衫的夫人笑起来:“说起来,每次来,都见这艾府一片祥和安宁母慈子孝夫妻和睦的样子,谁人不羡慕啊。” 另一个着宝蓝衫子的道:“好倒是好,可惜从来没见过他家正牌大奶奶,也不知京城的传说是不是真的。”众人都皆知艾府这位正牌大奶奶,在京城的恶妇榜上是魁首,就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一个相貌一般的道:“都说她是一等一的泼妇,却怎生让这喻家的尚书千金震得一点气息都没有了,这可叫人纳了闷儿了。” “你这话就说错了,这喻兰璇这般的美貌,也不是人人都比得的,那周府的二小姐倒是个出名的美人儿,这大小姐可是一点都没听说过,八成,是个无盐女吧?”这说话的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妾室,原是有几分姿色,仗着这话,暗地里磕碜先前那位呢。 说完,众人又吭哧吭哧笑起来。 一个年长些的妇人道:“唉,周府出了大事了,估计啊,就算是有那个狠劲儿,那大奶奶如今也没有这个心情了。” 众人皆好奇:“怎么一回事啊” 那妇人前趋了身子,压低了嗓子道:“别看这周家书香门第,居然也投了钱做那些偏门生意,如今上头严查,听说连他们老爷都被人拿了,这大小姐嫁了人还好,家里那个二小姐,纵是天仙一般的品貌,也难觅个好人啦!真是生生蹉跎了个好姑娘。” 众人原都爱听些美人薄命的段子,就一起好心眼儿的在这边叹息起来,怜惜那周二小姐的薄命,却不知在邻桌一直眯着眼睛貌似养神的艾老夫人已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完完全全,艾老夫人年纪虽大,但从年轻起就喜欢听人说小话儿,耳朵格外好使。 第54页 她微眯着双眼盘算着,如今周家这般倒霉,她若是不计前嫌拉他们一把,真当算是菩萨心肠啊。 不由撮一口水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十点的时候就写好了 但是晋江一直一直抽 现在发上来,祝大家元宵快乐 记得留言啊~ 28 28、第二十七章 ... 自露华百日之后,峙逸便同往日一般,每日天未亮起来去上朝,今上勤勉,早朝极早,人尽皆知。 与往日不同的是,峙逸如今彻底的搬到书房去住了,三五不时去兰璇那儿同孩子玩会子,却断然不会留宿。 老夫人明里说着峙逸的不是,暗地里却是极其高兴的。心里不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原是想得极其周全,也就差个穿针引线的人了,办事儿原是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什么人去做,怎么做,都是有讲究的。 大晌午的,云凤坐在院子里教两个小丫头绣花。两个小丫鬟一人捧着一个绣绷子,学得很是认真。 柳妈从屋里出来,拍打着自己身上衣衫,对着杏花枣花道:“喂,我说,别在这儿装样子唬人了,你们两个小滑头,我看就是偷懒不干活。” 枣花犟嘴:“明明都做完了嘛。” “事儿有做的完的吗?你要是闲得慌,把后厨水缸里的水给挑满。” 枣花嘀咕:“那也不该我干的。” “哟?你还厉害了啊?”柳妈准备收拾收拾枣花。 杏花却在此时举起绷子,冲着柳妈显摆:“嬷嬷您看,这是我绣的呢?这怎么能是我绣的呢,真好看,该不会是做梦吧。”还一脸的懵懂。 柳妈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瞧你这傻样儿。”自己扑哧一声先笑出来,气焰全消。 正低着头要看枣花绣的鸳鸯,就听见园子木门“咯吱”一响,竟是刘管家站在门口:“大奶奶在吗?” 云凤看见刘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手都微微抖了起来。 刘管家笑一笑:“大奶奶,老太太派我来请您过去,老太太今儿想见见您了。您也是,从来都不去给老夫人请安,这怎么说得过去啊。” 云凤攥紧柳妈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妈嘿嘿干笑:“管家大人,老夫人怎么想起我们奶奶了?我们奶奶原是个最老实笨拙不会说话的,如今身上伤还没好,要不……歇两天再去请安?” 刘管家哂笑:“柳妈妈这是什么意思?大奶奶的手都能绣花了,难道那伤还没好?再说了,大奶奶这趟跟着我去,是好事儿来着,我老刘不诓你们的,如今咱少爷这般宝贝大奶奶,我老刘难不成不想活了?你这没见识的老婆子,真是好笑。” 柳妈还待要说话,云凤按了按她的手:“没什么,我跟他去就是了。” 刘管家讪笑:“大奶奶这就对了嘛。” 又压低了声音道:“这回真是好事儿,老夫人发善心要帮衬着你们周家呢。” 云凤冷笑:“老夫人的善心我自然是要领的,连刘管家您的情我都不能不承啊,这么多年,承蒙您棒下留情,不然,我周云凤哪还有命?” 刘管家越发尴尬:“瞧奶奶这话说的……嘿嘿,都是一家人啊,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您且随我去,莫让老夫人等得急了。” 柳妈在一旁道:“要不,我跟着奶奶一起去。” 云凤摇头:“你去有什么用?还是我自己去吧。” 就跟着刘管家走。 柳妈却道:“不急,麻烦管家大人先喝杯茶,咱奶奶换身衣裳再去,这么个样子切莫冲突了老太太。” 柳妈扶着云凤进里间换衣,嘱咐枣花去向艾维报信儿。 刘管家在外间耐着性子等待着,不时四处打量云凤的屋子,心想着少爷还真在东屋下了些本钱了。 柳妈一边给云凤换衣一边嘱咐:“奶奶待会一定要好好应对,切莫说错了话,让老夫人找了由头一顿好打。你去了她的地方,得罪了她,她就是打死你你都没有怨言,切莫犯倔,就紧着自己快活做事,不然还没等到少爷回家,你小命估计都没了……” 她懵懵懂懂的在听,双眼却雾蒙蒙一片,心里想着刘管家嘴里那句“帮衬着周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刘管家一路走一路端详云凤,也不知说些什好。 云凤压根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一双眼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人穿廊过栋来到老夫人园中,刘管家招呼云凤往里走,云凤时隔半年,再次见到那冰冷的大堂、黑黢黢的主屋,一时间脑子里痛苦的回忆汹涌,仇恨与恐怖交织,总是心中千般有恨,却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那主屋敞着门,老夫人穿一身黑色真丝绣墨绿寿字团花的褂子,系一条墨兰马面裙,稀疏的头发盘成一个圆髻,插着两根老玉簪,看见云凤,似笑非笑。 刘管家躬身:“夫人,大奶奶给您带来了。” 老夫人眯着眼,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刘管家犹豫:“夫人不要人在旁伺候?” 老夫人似看穿他心事一般,望着他冷冷笑了:“不用了。” “是。”刘管家被她这一眼看得冷汗直冒,转身去了。 这屋子忽而静的连落下一根针都听得见。床边鸟笼子里的八哥不住扑扇着翅膀,微凉的秋风从云凤身后吹过来,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第55页 老夫人眯着眼,吐了口烟,丝丝袅袅的青烟弥漫在云凤与她之间,模糊了彼此的容颜。 “怕什么,走近些,到前面来。” 云凤没有动。 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屋子里:“你恨死了我吧,嗯?” 云凤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僵直半天,道:“……并没有。” 老夫人冷笑:“哼!” 云凤咬咬牙,走了过去,身上根根骨头却似乎都在叫嚣在颤抖。 老夫人眯眼打量着云凤:她穿着一件鹅黄的真丝窄袖衫,外罩一件浅绿满绣褙子,下面系一条素绢裙子,细细看那裙边,滚着一圈绿萼黄菊。头发随意的盘坐一个髻,插着一支金步摇。 老夫人原是见过世面的,云凤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一等一的货色,她岂会不知,这么看来,纵是峙逸许久没有去她那儿了,也是关照着她的。 她一边猜度着儿子的心思,一边打量着儿子的女人: 云凤还没生过孩子,看起来比兰璇还要小些,一张鹅蛋脸,圆圆的大眼,红红的小肿嘴,臀部小而翘,原是讨男人喜欢的。 想来家里既然娶了她过门,怎么样也是个活人,不能白吃饭,峙逸怎样对她原都不算错,毕竟是自己的女人,不用白不用。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你到我身边来,让我瞅瞅。” 云凤低垂着眼往前走了两步,也偷偷打量着艾夫人。 她不过才五十岁,身体虚胖而衰老,脸上沟沟壑壑的,一双鼓涨涨的眼睛,眼白昏黄一片,还夹缠着许多血丝,也许是有眯眼的习惯,早已耷拉成了细细的三角眼。鼻子却格外挺拔,鼻梁上有个驼峰,和艾峙逸的鼻子一模一样,只是这鼻子长在女人脸上,未免太大太生硬了些。紧紧抿着的嘴唇,薄薄的,也和艾峙逸一样。只是嘴角下吊的厉害,看起来和脸边的褶皱连成一体,蔓延到那层层叠叠松弛的下巴上,怪吓人的。 云凤想着,等艾峙逸老了,怕也是这样一番光景,一种异样的快感油然而生,却又夹着一种不能言说的酸涩。 老夫人抬眼看云凤,捉住了她的手,一截截的摸起来。 被那又湿又冷的老手触碰,云凤吓得浑身颤抖不止。 老夫人抬头冲她笑:“别怕,我原是摸摸你的命。”一边摸一边道:“你这皮肤倒是嫩滑的很,也不知擦的是什么上好的膏脂。” “峙逸可没在你身上少花钱啊,看来你表面上不在乎,暗地里保养得倒是极好,呵呵,跟一年前都不像一个人了,原是个有心思的,可惜我一直没看出来。” 这话原是误会云凤了,云凤冷冷道:“老夫人误……”不待她说完,那边已经抢了话头:“我听说,你每天都吃燕窝,可是?” 云凤讶异,却还是点点头。原是艾峙逸每月都派人送些燕窝阿胶的到小厨房,说是给她补身子,她原是嗜甜,也喜欢吃。 “那就是了。我们峙逸,挺疼你的吧!”老夫人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语气暧昧,似有所指。 云凤尚不知如何作答,老夫人却自笑了:“他原是厉害得很,他小时候就比别的孩子懂得多,别看他平时不言不语的,嘿嘿,也不知道像谁。” 云凤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她那为老不尊的眼神,心里除了厌弃,没有旁的。 老夫人却笑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想着你还年轻,峙逸还粘着你,你怕什么?对不对?” 云凤不能领会她的深意,且被她奇怪的举动弄得头皮发麻,到底忍无可忍:“老夫人叫妾身过来,所谓何事?” 老夫人笑一笑:“……你被我说中了?急了眼了?你别看我老了,其实什么我都看在眼里的。”云凤无语。 老夫人自以为是的继续道:“你知道我们峙逸为什么对你好吗?让我来告诉你吧,原是你长得像你妹妹云英,他们当年的感情,真是……唉,想你也是知道的。” 云凤没有做声。 “我家峙逸也是个痴心的孩子,如若不是家里这些破事儿,他同你妹妹,都生了几个孩子了也不一定。”说完,还一脸快意的看着云凤。 云凤原是知道这事儿,所以也不觉得格外心疼。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她大概猜出了老夫人的心思,应对上,放松了许多。 老夫人继续说道:“我原是听说你们周家出了事情,可是有这么会子事儿?按理说,你们家当年可是对不住我们家啊,如今呢,看在两家结了多年的亲家的份上,我也不能这么不管是吧?谁教我心善呢。” 老夫人见云凤一直不说话,笑起来:“你这闷死人的性格估摸着也难拴住男人,我看还是你妹妹好些,伶俐、活泼又娇俏,任谁见了都是爱的。你说是不是?” 云凤心底亮了,惊诧的回望老夫人。 老夫人笑起来:“你倒是个聪明的,一点就亮,想想啊,我这么做,对你也是好的,你自己一个人在我们艾家无依无靠的,你妹妹呢空有那么好的品貌,也被你们家给埋没了,不然你把她接过来,你们姐妹做个伴儿,你呢,就做妻,她呢,就做妾,你们姐妹共侍一夫,多妙啊!你玉成了峙逸和你妹妹的好事儿,你爹的事情还用你担心吗?” 云凤心底冷笑,说道:“老夫人的话,云凤有些不懂了,既然峙逸和云英这么要好,何必还要经我这一遭,直接让峙逸去我们家提亲不是极好?” 第56页 老夫人摇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峙逸啊,也是可怜,当初惦记着你妹妹,原是打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们艾家书香门第,不喜把心思放在那些男欢女爱上面,从他爷爷起,艾家都只有一个女主人,到了他这辈儿,形势所迫,他百般冤屈的娶了你,又形势所迫的娶了兰璇,他心里知道不能遵守与云英的诺言,只好就这么放弃了,唉,我可怜的儿啊……”说着说着,用帕子拭拭眼角,似乎上面真的有泪一般。 云凤还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一说,想起峙逸曾打算同云英一生一世一双人,因生活所迫才不得已放弃云英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酸痛起来。 老夫人看着她笑起来:“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对你好了吧,他原是不能同云英厮守,却也求着能有个云英的影子思念一番。” 那么她,就是云英的影子? 那么他口口声声的那些甜言蜜语难道都是假话? 不,不是这样,她记得他同她说过的,对她做过的,他那般神色,怎会有假? 可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道:是你太傻了吧?他艾少爷那般八面玲珑的人,不过求达到目的罢了,给你看的都是想要你看的,你纵是十个脑子都转不过他去。 云凤的心如被人揪住一般疼,却又觉得好笑。 他爱谁恋谁,同谁一生一世一双人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这么想着,又恨起自己轻薄来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内俱焚。 艾老夫人看她面色,得意的笑了:“怎么了,伤心了?这原是我给你指点的一条明路:其实就你跟兰璇斗,怎么都是斗不过她的,所幸的是,我倒是不怎么待见她的,等你妹妹进了门,我自然会提携着你们两姐妹,你原是不用做什么,多帮衬着你妹妹就好,等你们以后给我生了孙子,我也断然不会亏待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年华的文,非常好的现言故事: 29 29、第二十八章 ... 老夫人这边厢把话说完,等着云凤的反应。 云凤却白着脸,不言不语。 老夫人吸口烟,瞥了她一眼,胸有成竹的道:“那我就叫人备轿了……” “……我不去。” 老夫人诧异:“你说什么?” “我不去。” 云凤一双眼黑漆漆的:“这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我同艾少爷也不是老夫人想的这般。如若他们真的心有灵犀,能终成眷属,原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他自己不愿意,谁也逼迫不了,时候不早了,妾身叨扰老夫人了,告辞。” 老夫人兀自大张着嘴巴还没反应过来,云凤已然将一大通话说完,屈了屈身子,转身去了。 “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老夫人气得不得了,嗵一声,把水烟掼在了桌上。 云凤出了那院子老远,一直走到花园假山处,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原本支撑着她的一口气没了,整个人就有些瘫软,怔怔靠在假山石上,感受那暖暖的秋阳,眯着眼睛,只觉得这时节的一切看上去都金光闪烁,色彩斑斓。 还不待云凤好生休息一会子,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用力拖她入那假山,头上的步摇瞬时狂摆起来,打得她前额有些微的疼痛。 云凤吓得要叫,却被人捂住了嘴。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不再挣扎。 峙逸将她扳正了,面上含笑:“怎么不动了,可是吓傻了?” 云凤看他一身朝服打扮,有些怔忪:“你怎么会在这里?” 峙逸钩钩嘴角:“我逛逛园子,不成吗?” 云凤对他的话似信非信,却也懒得同他多说:“自然是成的。艾少爷您继续逛吧,我走了。”转身要走。 峙逸双眸暗了暗,捉住她的肩膀:“刚刚……母亲可有为难你,你同我直说无妨。” 云凤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会穿着一身朝服出现在这里,心里不免有一丝感动:“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只是什么?” “……她想要让云英给你做妾,让我回家去为你们说合。”云凤尽量心平气和的说完,低头揉着手中浅绿的纱罗帕子。 “那你答应了吗?” 假山里光线暗,峙逸的眼睛看起来特别黑。 云凤不敢看他,垂下了头。“……没有。” 云凤嘴中吐出这两个字,艾峙逸那边却僵住了,云凤好奇的正待抬头,却整个人被峙逸卡在怀中,后背抵在石头上,狂吻了起来。 云凤紧皱眉头,不住推他,却哪里推得开。伸手去撕扯,峙逸滚烫的唇却贴在她的脸边吃吃笑起来:“你好大的胆子,朝服也敢撕。” 云凤这才住了手,却被他一用力半推到地上,欺身就上来了,云凤哪里会轻易让他沾得,张开嘴就对着他的肩膀要咬下去,峙逸却不知怎么的轻轻一闪身,将云凤的嘴给堵上了。 云凤依依呀呀的挣扎着,节节败退,好不狼狈。 “咦?奶奶,我怎么听见那假山里头有人说话啊。” 外间传来的声音吓得云凤僵住不动,峙逸却似乎没听到一般,一昧在她身上轻薄。 云凤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半点做声不得。 峙逸却停了下来。 “许是猫儿吧。” 云凤认得,这是锦墨的声音。 第57页 她推开峙逸,一手拽着松开的衣襟,头靠在石壁上,紧张急了。 峙逸却只是曲着腿,看着紧张的她似笑非笑。 “刚刚听分明了,真的是人的声音,好像还是女子哭声。”锦燕的声音清脆些,带着少女的烂漫和固执。 “我说锦燕姑娘,大白天您发什么梦啊,这可不是什么深山野林,有些什么狐妖野鬼,这里可是艾府啊。” 这是艾寿家的,声音格外尖锐。 半晌,兰璇那柔媚的嗓子也慵懒的道:“我好像也听到了些动静,听人说,这假山洞里夜间常常听见人说话声,倒真是奇怪的很。” “这……奶奶,这种地方可不是随便能进去的,若是惹怒了里面在里面修炼的大仙,可是要不得啊。”听艾寿家的这语调,像是怵得慌,不敢进洞去。 “奶奶,这假山对着风口,阴风一吹,可不是就呜呜咽咽像是女人声音,我看原不是个事儿,还是算了吧。”锦墨的声音格外柔和,让人听着觉得值得信服。 云凤紧张得眼皮都要跳起来了,只盼着兰璇赶紧答应下来,把这事揭在一边。 回头去看峙逸,他却老神在在的坐着,云凤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峙逸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死死看着她,忽而,“啊哼”一声,清了清嗓子。 顿时,假山内外除他以外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良久,锦燕的声音传来:“奶奶,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大仙在里面修炼……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兰璇许久未说话,一开口却十分坚持:“嬷嬷,你带着锦燕,进山洞看看。” “这……奶奶……是。”艾寿家纵有百般不情愿,到底不敢违背兰璇,跟着又紧张又激动的锦燕一起往假山里走去。 云凤急得跳脚,把艾峙逸当成个隐形的,只是屈着身子越过他往里面爬了爬,寻找有没有另一个出口,手摸上那阴湿的石墙,却连个缝隙都没有。 云凤急得不住拍打石墙,终究无计可施。 峙逸看毕笑话,一把捞住云凤,抄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道:“不用怕,你待会儿把头埋在我怀里就好,我挡着你,这里光线又暗,他们看不清的。” 云凤心里恨这一切原是他招来的,却终究无可奈何,低下头,把脸藏在峙逸怀里,默默不出声。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听着假山外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可是就这么着,峙逸还不老实,他低头看云凤,她的耳朵很小很薄,温柔洁白,忍不住就轻轻含住,云凤又惊又羞,却也不敢挣扎,低低道:“你是要我去死吗?” 峙逸嗤一声笑出来,不再说话。 两人等了半晌,外间脚步却停了。 “你看,这是什么?”锦燕似乎是捡到了什么。 “好像是个钗子。”艾寿家的下了定论。 云凤赶紧伸手去摸头上,却哪里还有步摇的影子,背上一忽儿就出满了汗。 窸窣脚步声再起,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你拉我做什么?” “我说姑娘你傻啊,都拿了这钗子还往里面去什么?若是撞到了不好的事情,咱俩吃不了兜着走,赶紧拿着这东西交差吧。” “……这好吗?” “怎生不好?你把这拿出去,奶奶保准就高兴了。” “可是……” 二人又窸窸窣窣一阵耳语,脚步声再响,已是向外间去了。 云凤终于松了一口气。 “奶奶……奶奶……,锦燕姑娘到底年纪小,也不敢往里走深了,不过我们在洞里边捡了一只钗子,看做工原是极好,奶奶您瞧瞧。” 艾寿家的那高亢的声音响起,云凤已然面如死灰。 “嬷嬷声音小点,怕旁人都听不见吗?”锦墨难得有责备的意思。 “让我看看这钗子……即是如此,就算了吧,我们回吧。”兰璇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沉静,似乎松了口气。 云凤怔怔的坐在那儿,眼中布满绝望,却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在触摸自己的面庞,侧头一看,艾峙逸手上拿着的,那金黄金黄的穗子垂下来,不是她那步摇又是什么? “刚刚觉得碍事就拔下来了。”峙逸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云凤“腾”的坐起来,顾不得思索兰璇手上的钗子是谁人掉的,抓住峙逸就一阵猛捶。 峙逸只是不还手,面上还带着笑。 云凤捶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两人的亲密,瑟缩了下,向后退去。 峙逸知道她要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走。” 云凤冷冷挣扎:“你放开我。” 峙逸严肃道:“他们也许还没走,在等你出去。” “啊?”云凤又紧张起来。 峙逸却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唬你的,你怎么这么好糊弄。” 云凤知道自己上当,也不多做纠缠,转身要走。 峙逸却说什么都不放开她的手。 云凤冷冷道:“你不要逼我。” 峙逸冷笑:“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做出这么一副嘴脸给谁看?” “……你胡说。” “哼,如果我是胡说,你做什么要拒绝我母亲?我娶不娶云英原是和你毫不相干,不是吗?” “你……我们周家的女儿……再怎么也不能……给你们艾家做妾啊。” 第58页 峙逸冷笑:“是吗?那做南安王的十几房小妾,京城牛老板的填房,会比嫁给我好吗?” “你……” “我什么我,周云凤,你这假文酸,你若是个不相干的男人,我都不屑理睬你。” “你……” 云凤此生没有被人这么当面说过,面子上过不去,只是转身要走。 峙逸冷冷笑:“你又想着那阮俊诚断不会这般待你对不对?你又想着要回去长守你的孤灯,抱着阮俊诚的牌位睡对不对?” “你……” “哼,我全猜中了,对吗?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虚伪的女人了,周云凤,你一边抱着阮俊诚的牌位一边想着我的滋味如何?你觉得这算是对阮俊诚的尊重吗?” 云凤气得嘴巴都在颤抖。 峙逸一步一步逼向前:“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一边摆着你正大光明的面孔对周家来求助的人不理不睬,一边又夜里痛哭到天明,如若你真的不爱我,我母亲说的那个提议,你会拒绝?这原是既可以保住你大义灭亲的好形象,又可以让我和云英终成眷属对你不再纠缠,还能救出你那混账老爹一举三得的好法子啊,是不是,周云凤?” “我……”云凤一步步后退着,泪水不住流着:“不是这样的,我是爱着阿诚的,世上原没有人比阿诚……待我更好……我原是为着他而活着的……艾峙逸,你混蛋,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是……” 云凤眼中浮现昔日和阿诚的种种,那种种美好此时却变作了梦魇魔障,她无法忘记,她无法抹杀,那人儿坐在她心头多少年,随着逝去的岁月越来越高大越来越伟岸,她原本是为他而活,这一切原本这般美好,却阴差阳错的被这艾峙逸毁个稀烂。 云凤恨自己,恨得无以复加,口中无意识的喃喃:“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活着……” 峙逸哪里见得她这个样子,不顾挣扎,将她揽在怀中,一边拍抚一边安慰:“别傻了,什么都是可以控制的,只有人心无法掌控,傻瓜,这怎么可以怪你呢……不要同自己过不去啊……” 这温柔的抚慰,这轻柔的嗓音,让云凤的心如被温暖的轻风吹过过一般,终于支撑不住,大哭起来。 峙逸得偿所愿的将云凤抱在怀中,沉在心底的那个疑问再一次浮出水面——阮家一案到底真相为何,为什么只有云凤活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周三入v,虽然瑕疵种种,喜欢的亲们希望继续支持 如果亲决定放弃,还是很感谢长期以来对我的支持,真的很感谢,鞠躬 希望大家能够最后帮忙一下,点进这个链接,帮我收藏一下我的专栏,谢谢 明天后天存稿,周三三更 谢谢大家支持 推文时间: 听涛的好文,非常不错的警匪题材故事: 二十九章 云凤哭得够了,慢慢的就要挣脱开峙逸。 峙逸见她此时发丝凌乱,双眼雾蒙蒙,样子十分可怜,心里一百个喜欢,将她搂紧了些:“别动,就这么着陪陪我。” 石洞里本就冷,峙逸身上倒是暖和,云凤小心翼翼的靠着峙逸,似乎攀着一根浮木,她只是攀着,本能的攀着。 峙逸第一次被她主动的抱着,只觉自己温香在怀,身子软绵绵的,满足的亲了亲云凤的额头:“凤儿……” 许是惊累过度,云凤眼睛眨了两眨,竟是睡过去了。 峙逸失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云凤醒过来时,已是夜间,石缝里透过来的幽蓝月光照在峙逸清寒的脸上。 他神色很凝重,一双眼睛黑沉沉的。 感觉到臂弯里的动静,峙逸垂下眼目:“醒了?”嘴角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云凤问道:“我睡了很久吗?你一直这么坐着?” “嗯。” 云凤心里有丝感动:“你刚刚都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峙逸不答反问:“你想不想见你爹?” 云凤点点头。 “明儿晚上我带你去见他。” “……好。”她知道他有的是法子,只要他愿意,原是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艾少爷……” “不要叫我艾少爷。叫我峙逸。” “……峙逸,我……” “怎么了?” “……我好饿。”她原是一天没吃饭了。 “我们现在还不能出去。” “为什么?”云凤不解的抬头看着峙逸,夜风嗖嗖的灌进洞穴,吹得她背脊有些凉。 峙逸目光黑沉沉的注视着她:“因为本少爷也饿了。”他慢慢俯□子,含住了云凤的唇。二人唇舌一番厮磨交缠,云凤如在大海中苦苦挣扎,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只觉得□麻痒,竟是峙逸的手不知何时伸进了她的裙子里,云凤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他。 峙逸“嗤”的一笑,微微松开云凤,“……还不可以吗?我饿的厉害呢。”一双眼睛亮如星子,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云凤。那目光近于压迫了。 云凤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已然爱上了他,可是他这个人,还是叫她心里觉得不踏实。 峙逸看出了云凤目光中的迟疑,捉着云凤的手送到唇边亲吻,温柔的一下一下的亲吻着,双眼牢牢盯住云凤,痴痴的看着她,云凤不知怎么的就被这温暖弄得想要落泪。可那泪珠还不待落下,已被人含了去。 第59页 峙逸的手再一次探进云凤的裙摆,此时再无遮拦,那滚烫的手再向里滑了滑,拉开了云凤亵裤的带子。 大清早的,艾寿家的打帘子进屋,就瞅见锦墨正给兰璇梳头。 一旁锦燕正怀抱着露华在屋中走来走去,露华含着指头,胖胖的脑袋靠在锦燕胸前,睡得香甜。 “哟,大姐儿正睡着呢。”艾寿家的压低嗓子道。 兰璇扫一眼锦燕,锦燕抱着孩子下去了。 兰璇轻轻嗓子:“昨天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回奶奶的话,书房那边说是爷一夜都没回去过,看院门的今早上倒是见过爷的轿子出门。” 兰璇的脸色有些发青:“东屋那边看过了吗?” “看过了,柳妈说昨儿个晌午老夫人招东屋的过去说话,没一盏茶的时间就回去了,再也没出过门。” 兰璇目如寒冰,扫了一眼手边的银钗:这银钗做工古朴,镶了几颗碎粒子珍珠,拼做一簇杏花儿,钗身一侧钻了一溜儿小孔,缀着七八颗黄豆大小的馒头珠,虽不值几个钱,但也算得上俏丽,应是年轻姑娘喜欢的款式,但在艾府中,这样的货色,二等以下的丫头也是绝对买不起的。 念头转毕,兰璇道:“去给我查查,昨儿个晚上,府里所有一等的丫鬟都在哪儿,干了些什么?有谁人作证?”整个艾府,二等以上的丫头不过十来个人,相貌清秀些的也就五六个人,外宿这样的大事,查出来原不难。 “是。” 艾寿家的领了旨精神抖擞的正要去了,兰璇又道:“慢着。” “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把这钗子拿出去,到各院去问问,看是谁见过,到底是谁戴的。” “是。” 在一旁一直一声不吭的锦墨取出一大一小两只金凤:“奶奶您看看,今儿个戴哪个好些?” 兰璇忽而想起了什么,扫了一眼锦墨:“你跟着我来到这艾府已经三年了,你心细,素来跟各房里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处的不错,这钗子你可曾见过?” 锦墨将那钗子看了看,似是仔细的回忆了一番,笑着摇头:“原是不曾见过。” 兰璇将信将疑的打量了她一眼,指了指那只小点的金凤:“戴这个吧,如今他喜欢素净。”锦墨仔细的为兰璇将那凤钗斜插到了头上,抚了抚兰璇的鬓角,笑起来:“奶奶,好了。” 兰璇扶着脸蛋对着水银镜看了看,满意的“嗯”了一声。 午饭后,锦墨伺候了兰璇睡下,走到露华房中,看见锦燕趴在露华床边睡得香甜,露华却醒着,胖胖小手扯了锦燕的衣袖放在嘴里吮得开心。小被子都被挣脱了,蹬着两只小腿儿不住扑腾。 锦墨上前去抱起露华,露华嘴里吮不到衣裳,小嘴一扁,啊啊叫了两声。 锦燕本就眠得浅,惊醒了,打了个呵欠:“奶奶睡了?” 锦墨拍着孩子点点头:“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你昨儿个见那钗子,像谁的?” 锦燕想了想:“原是想不起来,但看着怪眼熟的。” 锦墨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个名字。 锦燕张大了嘴巴:“你可是看真了?” “怎么没有看真?昨儿个一见着我就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了,今儿奶奶说这款式原是嬷嬷们不会戴,小丫头们又买不起的,我才想起来。” “那你怎么不同奶奶说啊?” 锦墨苦笑:“这样的事情,看见了也要当做看不见,何况是说?让那艾寿家的老虔婆自去寻去吧。我估摸着,艾府里这回儿要出大事儿了。” 艾寿家的问过后府管事的,一一查了昨儿个大丫头们都做了什么,同那些人一起,到都是说的过去的,只有老太太屋里的秀雅原是家里哥哥娶媳妇儿,请了假回去了一天。 艾寿家的又攥着那银钗一路问过来,诸院的丫头们都说不曾见过。 到了下午转到老夫人园子里,正看到两个小丫头在侧门口对踢毽子。 艾寿家的笑道:“踢毽子呢。” 其中一个穿着水红衣裳的小丫头忙收了毽子:“李嬷嬷,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艾寿家的原是娘家姓李。 “我原是找秀雅姑娘有事儿,她在吗?” “在的,秀雅姐姐昨儿没休息好,今儿白天换了班儿补觉呢,我帮您叫她去。”小丫头跳脱着进了侧门:“秀雅姐姐,秀雅姐姐,李嬷嬷来了。” 艾寿家的趁她去了,将那银钗拿出来给另一个年纪小些的丫头看:“闺女儿,这银钗,你见过吗?” “嗯……我认得这个,这是秀雅姐姐的,前些时日就掉了,她找了好久了。” 艾寿家的心头一喜,却又觉得既是前些时候掉的,这时间上似乎有些对不上,正寻思着,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走了出来,身上衣衫半披着,不住打着呵欠,水葱一样的手指上带着两个镶琉璃金戒子:“正睡觉呢,咋呼什么?哪个李嬷嬷?” 艾寿家的抬眼一看,心里不由一亮,她怎么没发现老夫人屋里还藏着这么个尤物:只见那秀雅身材颀长,胸脯鼓得高高的,此时刚刚睡醒,发鬓松散,眉目含春,望着她明媚一笑:“原来是您啊,快快进来,险些儿的就怠慢您了。”忙把艾寿家的迎进了侧边一间小屋。 秀雅穿着亵裤,连裙子都没有系,光脚趿拉着一双大红鞋,倒了一杯茶递给艾寿家的:“您老尝尝吧,这可是贡品碧螺春,老夫人赏下的。” 第60页 艾寿家的抿了一口,这分明是沉茶,一股子霉味冲鼻尖儿。心想着老夫人素来小气苛刻,自己的东西多半存烂了才拿出来赏人,哪比得兰璇的奢华大度。遂将那茶碗放下了,再也不碰。 艾寿家的笑一笑,装模作样道:“我老妇人说句话儿,姑娘也不要见外,大白天穿成这样在门口晃荡,若是被过路的男人看见,你可怎么着?” 秀雅本是有些不让须眉的秉性,素来瞧不起男子,冷笑:“看见了又怎么样?看见了也摸不着。这些臭男人,我抠了他们的眼。” 艾寿家的听她这般说话,却越发觉得秀雅不正经。掏出那银钗:“听说姑娘丢了钗子,我正好儿捡了枚,姑娘认认。” 秀雅岂会不认得这银钗,但是也不知道这艾寿家的打得什么主意,心里想着应对,将那钗放在手里仔细辨认了会子,笑了起来:“唉,倒是劳烦奶奶了,这银钗跟我不见的那枚倒是有几分相似,可惜我那枚原是刻着我的名字,珍珠也比这品相好些,这原不是我的那枚,像这种钗子,今年时兴的很,满大街的姑娘,十个人儿就逢着一个插着这样的,不过花样略有不同罢了,嬷嬷不妨去别处问问,看是谁掉的,说不准人家正着急呢。” 艾寿家的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道:“姑娘昨儿个可是回家了?”语气不似先前那般客气。 秀雅一笑:“可不是吗?昨天我哥哥娶妻,我回家去了,如今在这艾府住惯了,回家同妹妹们挤一晚,怎么都睡不好,天一亮我就回来了。嬷嬷问这个,可是有什么事?” 秀雅原是对西屋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好印象,且不说之前兰璇进门明里如何不管事儿,背地里却不住拿捏着素琴,想着跟自己同在老太太屋里的小婉,原是个最是要强的傻子,因着相貌好,老夫人又宠着她,大家都让着她,好好一个姑娘,去了西屋才不到半年,下场之惨,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现在见这艾寿家的模样,分明就是找上自己了,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打起鼓来。 艾寿家的笑起来:“可不是吗?老夫人菩萨心肠,素来待大家如同自己女儿一般,姑娘在这艾府里养得富贵了,在家里怎么会住得惯呢?不过我还听说过,姑娘平素里也不是见天儿在这屋里宿,也不知是……去了哪儿?” 她原是试探秀雅,谁知却说准了。 “嬷嬷问得这么仔细,可有什么事儿?原是素琴姨奶奶找我去说说话儿做做伴儿,想是不碍的,所以有时就宿那儿了。” 艾寿家的心里可是开了花了:“哟,姑娘您说笑的吧,素琴姨奶奶房里四个丫鬟都不够使,还要姑娘做伴儿?这可够奇怪的。” 秀雅心里头百般古怪,面上却还得耐着性子解释:“嬷嬷原本也是咱府里的,只是后头跟了兰璇奶奶,有些事情也是知道的,怎么竟和从来不知似的?我原不是个家生子儿,刚进艾府的时候,不过在少爷屋里当个三等丫头,做些粗疏活儿,连少爷的面儿都不得见的,当时素琴姨奶奶是爷的屋里人,对我十分照顾,后来伺候了老太太,我心里边还念着姨奶奶的好,姨奶奶也常在这边伺候老夫人,同我原是十分亲近的。” 秀雅自顾自的解释着,却全不知听在艾寿家的耳朵里,全是另一番光景。 艾寿家的对她说的这些话儿真真是一百个满意,心想着这秀雅原本就是艾峙逸的屋里出来的,只可惜以前身份不够,人又年纪小,攀不上高枝儿,如今人也长齐整了,可不就上前去勾搭去了? 难怪少爷这些日子都不进女色,想是跟这丫头在假山洞里头风流得够了。 她笑嘻嘻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姑娘您也不早说。时候不早了,我也不打搅姑娘了,您休息吧。”转身就出去了。 秀雅心里头虽被她搅得不舒服,但也没太当回事,晚上当值的时候,捡着空儿把这事同素琴说了。 素琴哼一声:“那西屋的生了个丫头又失了宠,见天儿还醋翻天的到处惹事儿,搅得一家不得安宁,老太太都烦了她了,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第三十章(小修) 云凤醒过来的时候,朦朦胧胧看着外边彤云密布,不知是黎明还是黄昏。 她通身酸软,老半天手指头才能动动,大着声音喊着:“柳妈,柳妈……”嗓子都是嘶哑的。 柳妈迎过来,手里端着托盘:“我的奶奶,先别起,先别起,我给你把药上了再起。”柳妈一打开话匣子,就没了休止,絮絮念叨起来: “……今儿一大早爷把你抱进来的时候,老奴真真要被吓死了,看奶奶一身的汗水,衣裳脏兮兮还被扯破了,乱七八糟的就这么晕过去了,我以为老夫人又让人怎么着您了?正打算哭呢,爷瞪我一眼,我就没敢出声了,转身待他走了,我把你身上衣服一解,才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柳妈一边同她说话,一边麻利的解开她的单衣,云凤看到背上肩上露出的细细密密的伤痕,原是在粗糙的石壁上蹭出来的,想起自己昨夜的激烈,羞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柳妈咂舌头:“这是干了些什么,弄成这样?想来爷长得一表斯文的,干起这事儿来怎么跟个牲口似的,把人折腾成这样……唉……” 云凤一瞬间脸红成柿子了。 感受到药膏的冰凉,云凤的感官似乎这才恢复过来:“柳妈,我饿……” 第61页 柳妈叹了口气,端了碗菜粥上来,配着些小菜,喂云凤吃了。 云凤吃了粥略歇了歇,外间就响起一个婆子的声音:“大奶奶在吗?爷接您出府去呢?”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云凤有丝疑惑。 柳妈道:“爷新从外边买的婆子,姓陈,也是个寡妇,说是在艾总管那儿调/教了有一阵子了。”又刻意压低声音道:“活像个男人,今儿早上,厨娘让她担水,一次能担四桶水呢,把大家都唬了一跳,就是够能吃的,一个人要吃我们四个的……” 云凤见她又关不上话匣子了,摆手道:“去和那陈婆子说,我累了,去不了。” 柳妈出去又进来,贴在云凤耳朵上道:“原是有要紧事儿,爷说是同奶奶娘家有关的。” 云凤这才想起来是去牢里看她爹,“蹭”的坐了起来。 柳妈给云凤打扮齐整了,交到陈婆子手里。 云凤仔细打量这婆子,很是不起眼的一个女人,硬硬的大骨头架子身材,一双大脚上踏一双青布鞋。整个人木呆呆的,叫了一声:“大奶奶。”再不说话。 那婆子带着云凤七拐八弯,到了角门边上一辆马车旁,弓腰唤了声:“爷。” 轿帘掀开来,艾峙逸半弯着身子探出头来,冲着云凤笑吟吟的:“上来吧!” 他穿着一身箭袖窄身绯色袍子,越发衬得肩宽腰窄,很是迷人,此时一脸温润,同昨夜判若两人。 云凤几乎以为昨晚一切只是个梦了。 “累了吧!身子好些了吗?”峙逸柔声道。 云凤也不敢看他,模模糊糊答到:“……还好。”低着头牵起裙角上轿的时候,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册账簿。 这马车原是极小,上面还有两个柜子一个桌几,峙逸稍稍让了□子,云凤才堪堪坐下来。 峙逸跺一跺脚,马车动了起来,车上震得厉害。 峙逸只是看帐,并未同云凤说话。 云凤刚刚吃了一点点粥,还饿得慌,看见峙逸桌几上一个冒着热气的荷叶包,就猜度那是朱雀大街上极有名的荷叶糯米鸡,虽不说话,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那鸡。 “刚刚那个陈婆子,你满意吗?”峙逸一边看帐,一边同云凤说话。 “哦?” “这人是我买来专门送你的,你别看她木讷,原是个厉害人,留在身边儿可以保护你。” “哦,好。” 二人一时无话。 云凤复又盯着那荷叶鸡发呆。 其实昨天突然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原是连准备都没有来得及准备的。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就心想着,自己再和峙逸见面必然有些紧张尴尬,况且她并不知道峙逸会用什么样的面目面对自己。 如今看峙逸这样儿,并没有对她特别淡漠或是热情,只是极其稀松平常的样子,想来是她自己多虑了。 前阵子看峙逸那副做派,她原以为他不是伪装着为了要得到自己,就是彻彻底底为自己着了魔了。 如今看来,怎样都不是。 原来这世上的事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他艾峙逸并不是那么下作的骗子,她周云凤也不是那么招人喜欢的天仙。 她不过是他女人中的一个,他现在疼她,她也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罢了。 也许哪天,他就爱上别的人了。 这么想来,有些失望有些萧索,但是云凤不后悔,她原是倔强的脾气,如今她既然喜欢上了他,也彻彻底底的跟了他,原是无话可说。虽然昨天那一切来得未免仓促了些。 云凤正想着,峙逸一边看着账本,一边道:“饿了吧,我回家时路过朱雀大街,看那家荷叶糯米鸡生意极好,就给你带了一包。打开吃吧。” 峙逸原是听见别人叫卖时,就想起昨夜激情时,云凤到后来神智都不清醒了,还一边嘤嘤小声哭泣一边念着饿。 峙逸凑过头去问她想吃什么,她竟孩子气的要吃鸡腿,差点把峙逸笑得软了,一个俯冲把她直接弄晕过去了。 云凤当时原是神智不清,现在更是不知其中掌故。打开那荷叶包,秀气的吃起来,那晶莹剔透的糯米,金黄鲜嫩的鸡,让她把刚刚那一点沮丧都暂时忘却了。 其实云凤哪里知道,她刚刚那些想法全是庸人自扰。 艾峙逸从早上上了朝堂,脑子就一直轻飘飘的没醒过,想着昨儿个晚上,想着将来以后,一早上几个时辰过去了,连皇上什么时候说的退朝都没听清。 本来退了朝就想回家,可惜略一思索,他到底是打住了。 一则,之前的事儿让他得了些教训,知道在这个家,自己宠着云凤原是害了她,目前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他明面上要冷着云凤才是。 二则,他艾少爷做事素来都讲究着要占个先机,纵使他再喜欢云凤,心里原也是有个成算的。掂量着自己对云凤这么痴迷,自己个儿见了倒是没什么,被云凤看见了,会不会在心里瞧不起他?会不会想着法子踩着他把柄,拿捏死他?这原本都是要防一防的。 所以峙逸故意黄昏才来见云凤,还端出一个账本装模作样的看,假装冷落冷落云凤,也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殊不知看了这么久,他连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一双眼睛止不住的往云凤身上瞟。可惜他素来是伪装惯了,云凤又是个脑子不带弯儿的,倒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哪里知道峙逸内心这么复杂艰难的斗争。 第62页 她心想着自己吃鸡吃得香甜,就惦记起她大牢里的受苦的爹来:“我爹他……” 峙逸这边厢为云凤苦苦纠结,云凤却一边吃着鸡就一边惦念着她爹,峙逸心里难免有些醋意,冷笑道:“你爹他好着呢,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稍稍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多使些银子,就能把人给保出来了。” 云凤沉吟片刻:“要多少银子?” 峙逸咧嘴冷笑:“你寻思这些有用吗?你只要伺候好我就行,我拿钱出来,你还担心你爹出不来?”他原是吃醋了,看在云凤眼里却是颐指气使惯了的少爷做派。嘴里的鸡肉没了味道,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峙逸见她那样,皱眉道:“怎么?不合胃口?” 云凤摇头笑笑:“没有,我吃饱了。” 峙逸见她嘴上还沾着一点糯米,轻轻一笑,梨涡浅显,一颗心就忍不住突突跳了起来。将账本往桌上一放,搂着云凤就要亲嘴:“你吃饱了,该我吃了。” 云凤身上本就没力,哪里敌得过他?不住推他:“你别这样,这还是路上呢。”她唯一的经验都来自于阮俊诚,那是个真正的翩翩君子,艾峙逸跟他比起来,都算得上是流氓了。 “路上又怎么着?”艾流氓管不了那么多,上下其手起来。 这马车本就窄,云凤真正连躲闪都不能,眼看着峙逸撩开了自己前襟,不住摇头,就要叫出声来。 峙逸贴着她耳朵道:“宝贝儿别叫,前面赶车的会听见的。” 云凤面皮薄,终是红了脸,双拳紧握,一动不动。任着峙逸将她架在桌几上,褪了她的亵裤,将她两只脚翘在自己肩头。伸手下去摸,马车一直颠簸,他的指头不住在里头轻轻翻搅,一个两个三个,云凤羞得侧过脸去不看他,尽量忍着不让自己出声。忽而觉得不对劲了,浑身颤抖得几乎麻木,正过脸来看,峙逸竟是整个脑袋都伏在她那儿,云凤哪里见过这个?羞得想死,不住推他的头。 峙逸一手将她两手捉住,一把扯了她的肚兜,一路从下面亲上来:“宝贝儿别动,再忍忍……”含着云凤的嘴儿,用力一戳,几乎把云凤送上了天,她忍不住嘤咛出声,峙逸爱死她那迷醉的样子,伏在她酒窝上亲了亲,两人就在这马车上**了一番。 事后,峙逸侧身从旁边小柜里扯出一张白绢帕子为云凤擦了擦,就开始为她穿起裤子来。 云凤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峙逸伏在她耳朵上道:“快到了,晚上咱家去再玩儿。”那语气,似乎云凤才是那个欲求不满的人,云凤双目含水的瞪了他一眼,侧过脸去看外间风景,不再理他。 峙逸将自己身上衣衫穿好,把云凤一把捞在怀里坐好,为她整了整衣裳,又弄了弄头发。云凤没什么气力,只好软软的任他折腾。 峙逸看她这样子,越发的爱了,在她泛红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低低道:“纵使你以后心里不想同我过了,你这身子怕也是离不开我的。” 云凤本对他有些生气,听他这么说,忽而有些酸涩。 纵是他艾少爷这样的厉害,也这么缺少安全感。想想也是可怜的,遂侧头在峙逸脸上回亲一口,她原本就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却只是淡淡一笑,就已然把峙逸的魂儿勾走了。 峙逸怔怔然半天,从侧边小柜里又掏出一个长匣,递过来:“打开吧,送你的。” 云凤开启匣子:是一条长长的珠链,每一颗珠子都有小拇指那么大,圆润光泽。 “这太贵重了,我不要。” 峙逸嗤一笑:“你就是这么虚伪。”将那珠链取出来,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云凤今儿穿得原是一件淡粉色绣白牡丹的衫子,与这项链极相配的,这珠子也衬她的气质,这么看来原是相得益彰的。 峙逸笑起来:“我就知道这珠子极是配你的。” 云凤却忧心忡忡,看着那链子有些不知所措:原是从没有人这般宠爱她,这种爱同阿诚的又太不一样,强烈、突然、直接、实际,却现实直白得让人害怕,她到底是不习惯的。 峙逸见她一脸茫茫然,忽而就变了脸色:“你不喜欢?” 云凤摇头:“并没有。”神色有些郁郁。 峙逸冷笑:“不喜欢就取下来,我扔了便是。”说着作势来取这项链。 云凤吓得连忙把珠链攥住:“别,别,我很喜欢,只是觉得跟做梦似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峙逸这才开心了,却忍不住心酸起来,搂着云凤道:“以后你跟着我,断然不会再吃半点苦的,我会让你的日子……过得像蜜一般甜的。” 云凤听着这话,已然如掉进了蜜罐一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里却盈盈有泪。 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到了刑部大牢。车夫前去与门口守卫交涉了会子,却又走了回来。 峙逸皱眉:“怎么回事?” “少爷,他们说……周大人牵涉到了要案里面,算是重犯,被转押进了天牢,不可见外人的……” 第三十一章 云凤一听这话,面色惨白。 峙逸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脊,对着车夫沉声道:“……先回府吧。” 一路上云凤怏怏的伏在峙逸胸前,若有所思,也不说话。 峙逸看她这样,心里哪能不疼,抚着她的肩膀,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第63页 关押进天牢的犯人,他原是也没有什么把握可以救的,就算是有,也不会去救周文晰。 按理说,周文晰人品十分下作,名声又臭,朝中诸人鄙夷他的居多,既然没人愿意结交,也不可能犯什么滔天大罪。 更何况,周文晰如今被牵连坐牢,也是他艾峙逸先下的套,不过是想给他个教训,可是牵连要案一事,就让人费解了。 峙逸仔细回想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算得上要案的,唯有启珏那件事。 启珏谋害废太子,结党营私,今上已打算除掉他,无奈此案牵连众多,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臣都夹缠其中,今上命刑部彻查,最后看到那黑压压一长串名单,气得厥了过去,醒来时,一巴掌拍掉了启玥递来的药碗,大喝:“不要假惺惺了,你们都盼着朕死,……每一个都盼着朕死……” 吓得启玥跪地大哭。 因为几乎满朝文武都或多或少有所牵连,投鼠忌器,今上为了替群臣遮丑,遂在启珏诸多罪名中勾了个私藏龙袍意图谋反,连带着将启珏的几个心腹一并严惩,杀鸡儆猴。 这原是皇上昨日下的旨,依着时间来算,周文晰入天牢就应该是因着这个案子。 但启珏的心腹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再怎么也算不到周文晰这号人身上去啊。 峙逸百思不得其解,低头看了一眼闷闷的云凤,忽而想起阮家一案,心道:莫非是因为几年前的旧案牵连? 凤儿,我问你个事儿,你得如实答我。” 云凤抬头看他:“你是要问我阮家的事,对吗?”她原是也在思索父亲入天牢的原因,想来想起也想到当年事上。 “正是。” 云凤将头靠在峙逸肩上,沉吟许久。 “……其实过去这么久了,我的印象也模糊了。许多人问过我,开始的时候我说实话,没人相信。渐渐的,我就不说了。” 峙逸知她这短短几句话,暗藏无数心酸,在她额上亲了亲:“我信你的,你说吧。” 云凤点点头,目光朦胧,似沉浸于回忆之中:“……阿诚同你不一样,在国子监做督学,每日不过是些清闲的活儿,大半时间都在家里。 “阮家世代读书人,公公的书斋都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了,里面各种珍本典籍,不一而足……很多书都要搭梯子才可以取得到,公公、阿诚和阿谨每日都会在书斋中探讨学问,有时候深夜才会回房睡觉。婆婆都笑话人家都说阮家一门三学士,其实是一门三呆子才对。这样的人,谋反又有什么意义呢?”云凤想起这些故人,笑容格外苦涩,曾经的美好安宁都成为幻象,故人已成白骨,唯有她还带着血肉之躯,这种感觉真是恐怖。 所有亲近的人都死光了,人生那一段彻底残缺。 谁都可以编排你的过去,你反驳不了,因为你的说辞无从证实。 峙逸见云凤叙述时断时续,知道她沉浸在回忆里,并不打断或催促,只是默默听着,他从未见过阮俊诚,但是其弟阮俊谨还是见过的,为人十分孤傲,不轻易同旁人结交,并不讨喜。 “当时不过是个寻常午后,我不记得我在干什么……许是在做点心给婆婆吃,婆婆跟我口味相近,都嗜甜。我常常借着孝顺她的理由,自己想办法做些刁钻的点心……你在我屋里也吃过的,这一点点本领,原是在阮家学会的……当时屋外一下子变得很吵,我出去看,无数的官兵扛着刀,在阮府来来去去……”云凤渐渐说不下去了,眼中浮现那个疯狂的下午,上百个官兵包围了阮府,仆婢被驱赶入中庭,婆婆同她及二妹被锁在一起,二妹怀中的阿宝不过才三个月大。 “他们先是将所有女眷锁在一间屋中,满世界搜查所谓罪证,整个阮府一团乱,价值连城的孤本名画都随意被丢弃在地上,任人踩踏。 “婆婆叫我们镇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一辈子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我们阮家最是讲究骨气,切不可惊慌。 “可是到了晚上,我们透过窗看到官兵驾着满身血污拷着枷锁的公公、阿诚、阿谨进囚车的时候,婆婆第一个被吓哭了。” 云凤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随后我们也进了天牢,婆婆受了刺激,一病不起,阿宝才只有三个月大,牢房里伙食太差,二妹没有奶水,眼看孩子都奄奄一息了”。 当时男女监分开关押,阿诚就在云凤对面不远处,他始终平静,一言不发。云凤想同他说说话。他却只是沉默的低着头,偶尔会抬眼看她,那坚定纯净的眼神会给云凤信心,坚持下去的信心。 “……后来,上头传信儿……阮家犯的是谋反罪,判下来是满门抄斩,监牢里嚎哭一片。”云凤想着自己要死了,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她太年轻,对死一点意识都没有。她看着阿诚,阿诚对她一笑,监狱里阴暗,阿诚瘦的脸都凹陷下去了,可是那个笑容在云凤眼里却仿佛照亮了整个监牢,她突然觉得死并不那么可怕,望着阿诚,也笑了出来。 死就死吧,一起死吧。 “我本来想着天命如此,一心等死。心里却还盼着有什么奇迹,让大家一起活下来。那一天果然到了,结果却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活着。本来就算是活着,也不该是我,要活着也该是阿宝活着,他还那么小,也是阮家的血脉。” 第64页 云凤永远记得婆婆那仇恨的眼光,如要将她撕碎一般,她抓着她的衣摆不让她出去:“为什么是你?就算是活着也不该是你活着,你这个灾星……要活着也该阿诚活着……” 云凤哭得几乎软倒,听到公公大声斥责婆婆的声音,她抓住男监的木栏,死也不肯走,她原是不想活了,她要和阿诚死在一起…… “后来到底还是出去了,见到了我爹,他什么也没跟我说,把我领回家了。我问他,为什么是我活着?他说:‘你又不姓阮,做什么要陪他们去死。’我问他是不是他害了阮家?他说:‘放你的屁。’我说我也不想活了,他给了一巴掌。” 云凤说完,沉默许久,侧头看峙逸。 峙逸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似在思索。 云凤望着他:“怎么了?” 峙逸看着窗外,心想着,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你周文晰了。 这事情不简单,他一定得弄个清楚。 马车到艾府的时候,先在侧门停了会子,峙逸将云凤交到等在那里的陈婆子手上,又走到了正门。 甫一停车,艾维就迎了上来。 峙逸肃着一张脸:“家里怎么样?” 艾维苦着脸答:“爷,你可回来了,家里都炸锅了。” “怎么回事?” “兰璇奶奶拿着一柄银钗闹到老夫人那里去了,说家里有人偷男人。” 峙逸冷笑:“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正和姨奶奶吃饭呢,兰璇奶奶拿着那钗子就进去了,指着素琴姨奶奶鼻子骂,说她疏于管教,家里都乱了套了,有人光明正大的在家里偷人,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的……” 峙逸一挑眉:“呵,她找着那银钗的主儿了?”他原也是好奇的。 “那钗子经人辨认过,是秀雅姑娘的。兰璇奶奶还带着一帮子老婆子来指证,说晚上听见那假山洞里有动静,肯定是在做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让老夫人速速把秀雅卖出去才干净,素琴姨奶奶一直护着秀雅姑娘。老太太被吵得头痛,索性不管,自己去休息,让您回来处置。” 峙逸一听秀雅那两个字,心里亮了,摸摸下巴:“这倒是有的瞧了,走,咱们去看看。” 艾维就纳了闷了,遇到这种事,少爷怎么还有心情看热闹啊?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正屋大堂,远远的就看到兰璇坐在上首,妆容精致,正悠闲自在的喝茶,身侧站在艾寿家的和锦墨。 秀雅跪在堂中,一脸的不屈。 几个婆子正往她那边逼过来,素琴一直拦着,钗摇发乱,脂粉都被眼泪模糊了,脸色蜡黄。 峙逸从来见到素琴,都是干净利落的,这个样子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轻嗽了一声:“怎么了?这是。” 男主人回来了,众人瞬间安静了。 兰璇看到他,婉转一笑:“爷,回来了呀。正说着呢,咱府里啊,如今也不怎么太平,居然有男女在假山洞里幽会,你说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艾家名声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原是认为同秀雅幽会的就是峙逸,她不过想给峙逸立个威、提个醒,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来,顺便解决了这个小妖精。她喻兰璇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娘家的身份,她身为艾府女主人的身份,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他还不知道取舍?她原是打定了主意才走这步棋的。 峙逸看了她一眼,走到素琴面前,将那几个婆子喝退:“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连个尊卑都分不清?” 那几个婆子这才收了手往后退。 素琴神情有些恍恍惚惚,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利索:“……哥儿……这事儿牵强的很,怎么可以这么就把人平白卖了?”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太太将近三十岁才生下峙逸,身体本就弱,更是雪上加霜,所以一直并未放多少心思在他身上。 伴着峙逸长大的,反而是大他五岁的素琴,通府里都唤他小少爷,只有素琴唤他哥儿。她虽是个下人,却如姐如母的将他照看大。 峙逸明白素琴这声“哥儿”的意思,扶着她在一旁坐下,走到兰璇面前,嗤一笑,贴着兰璇耳朵道:“你嫌艾府不够丢人吗?把这样的事情拿出来说?二奶奶。” 他声音原是极低,只有兰璇、锦墨几个人听得分明,却也都白了面孔。 兰璇嫁进来的时候,虽说的是平妻,但到底比云凤晚进门,确实担得起这一声二奶奶。只是兰璇自己却从来没有把云凤当成个人,这些年来峙逸也是惯着她的,她就成了这府里的正牌奶奶。 峙逸这一声二奶奶还好是低着声音说的,若是当着全家的面儿,那兰璇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威信,恐怕就彻底没有了。 兰璇抬头看着峙逸这张面孔,心中无限的委屈和恨意都无法纾解,只能恨恨的看着,这恨意却丝丝都夹缠着爱,搅得她一颗心剜肉一般的疼。 峙逸脸上却还是笑着,笑得十分温柔,仿佛在同她嘘寒问暖一般。 他一只手抬起兰璇的脸,凑近道:“你最好识趣一点。” 兰璇的脸气得通红,却不能发作。 峙逸坐到兰璇身边的位置上,冲着众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说她和男人私会,可有什么证据?” 艾寿家的道:“原是在假山洞里捡到了她的钗。” 第65页 峙逸冷笑:“我小时候常常跑到那洞里玩耍,你们莫不是要说我同人幽会?” “……这……” “哼!”他就着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望了一眼站在堂下的婆子们:“你们说听见那假山洞里晚上有动静,是什么动静啊?” “……” “你们确定听见了男人声音?” “哦……倒不是十分确定……” 峙逸看了看身侧的兰璇:“你莫不是要屈打成招吗?” 兰璇气得身子都颤抖起来:“那依爷的意思,要怎么处置她呢?” 峙逸想了想,自己竟笑起来:“放东屋去吧。”他又对着秀雅道:“从今往后,你就跟着东屋大奶奶。” 他这话原是说得弦外有音。 同样一句话,若是将“跟着”改为“伺候“,就是表示让秀雅去当云凤的丫鬟。 而“跟着”则表示他要抬秀雅做屋里人,只是放在云凤屋里。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只把那假山幽会的事儿做了实。那野男人恐怕也就是峙逸本人了。如今看这样子,兰璇绝对不是个能容人的,峙逸把秀雅放在云凤屋里,估摸着是要抬举云凤了。 峙逸见他们面色各异,冷冷笑了声:“若是谁在背地里乱嚼舌头,别怪我艾峙逸心狠手辣。” 众人一下子都肃了面孔,不再说话。 兰璇面上硬生生的僵着笑:“既然爷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我们走。”站起身来带着她的一帮人转身就往外走了。 峙逸走到脸色煞白的素琴面前,拍拍她的肩道:“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素琴心里千百个疑问,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知道艾峙逸从小就心眼多,也不确定他这么做是不是在帮着自己,她有点怀疑他知道了什么,可这态度却又让她益发捉摸不定。 峙逸似笑非笑的看了惊魂未定的素琴一眼,回头对身后的艾维道:“愣着做什么,把人收拾收拾送东屋去。” 艾维心里正打鼓呢,也不知道艾峙逸什么时候跟秀雅搭上的,这秀雅虽然漂亮,却跟长了刺似的,素来对人都冷冷冰冰,说话夹枪带棒的。他觉着艾峙逸最近越发怪异了,什么样的女人都要试一试的样子。唉,这下子艾府可热闹了。 素琴抿了抿鬓发:“我帮着她收拾吧。你们自去忙着吧。”就扶着秀雅起来了。 二人走进秀雅的小隔间,素琴就抱着她哭起来:“这可怎么办?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秀雅拍拍她,柔声道:“你的一片心,我今儿原是都瞧见了,我对你怎么样,你也是极清楚的。”随即冷笑:“你莫怕,他敢近我的身,我就一条绳子吊在那东屋里,死给他看!”素琴还待劝她,却知道她是个烈性子,又最恨男人,到底没有开口。 峙逸舒展舒展身子往书斋走去,艾维在后面亦步亦趋:“爷,您几天都没休息好了,今儿还在书房睡吗?” 峙逸回头看他,懒洋洋的道:“你去盯着那秀雅,她什么时候搬去了东屋,我就什么时候过去睡。” “啊?这么急啊?” “嗯?”峙逸拿眼瞪艾维。 “嘿嘿嘿嘿嘿……”艾维不住干笑:“这就去,这就去。” 第三十二章 素琴一直陪秀雅进了东院,笑吟吟的把柳妈、枣花、杏花几个叫过来,说了好一番亲热话,还赏了些她自己的旧首饰。一边说着,一边又暗地里打量东屋,她原先看过账面,峙逸在这东屋没少投钱,可如今这么看来,也不过如此,东西虽精巧,屋里却空旷得很,还是忒素净了些。 柳妈原也不是什么老糊涂,前院闹了一夜的事情,她也是知道了,看峙逸竟把那秀雅放在东屋做屋里人,她就纳闷了。 按理说,峙逸现在对着云凤这么个孟浪样儿,怎么还有工夫搭上别的女人? 再说了,素琴姨奶奶平日里鲜少有这么巴结人的样子,看来这秀雅来头不小,莫不是同老太太有关? 不管怎么着,既然把人放在云凤这里,那也就是云凤的人,峙逸就是把这秀雅宠上天了,原也是给了云凤面子的,纵使云凤心里面再堵得慌,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桩好事儿。 柳妈虽说心里不住打着小鼓,面上却一点不敢怠慢,迎着笑脸将秀雅安排在一间稍好的屋子里。让枣花杏花两个好生伺候着,自己就直奔里间去了。 云凤今天着实累了,回来就睡下了,此时正做着梦,就给柳妈摇醒了。 “奶奶,别睡了,快些起来,素琴姨奶奶来了,你赶紧出去应酬应酬。” 云凤懵懵懂懂:“她来做什么?我不去。”翻身继续睡。 柳妈恨铁不成钢,在她背后捏了一把:“睡不得啊,这可是大事儿,爷今儿个收了个屋里人,说是放在咱屋里,你好歹出去跟人见一面,立立规矩。” “……你说什么?”云凤翻身坐了起来。 “爷收了个屋里人,不是别人,就是老太太房里的秀雅,说是放在咱这边。” 云凤怔怔然看着柳妈,几乎不能回神。 柳妈看她这神色,知道她对艾峙逸怕是动了真心了,不免心疼,叹气道:“老奴看这情形,估计爷已经和人好上一段时日了,那素琴姨奶奶好一番巴结呢,直接跟着人家过来了,你待会儿千万别犯傻,上去跟人家好好说,那秀雅姑娘在老太太屋里呆了很多年了,也是个一敲头顶心,脚底板都会响的人,你以后啊,还要仰仗着她拴住爷,可不得得罪了她,西屋那位不就是上次弄死了那个小婉,彻底失了宠吗?这正是奶奶你翻身的好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啊。” 第66页 云凤只是不动,眼睛里默默淌出泪水来。 ——自灵隐寺后,我不曾有过别的女人。 他明明说过的,她也真真实实的听进去了。 难道都是假话? 她不信。 她不能相信。 柳妈看她这样,急了眼了:“我的奶奶啊,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爷是个有本事的男人,身边怎么会少了女人呢?快别哭了,你要以后还想像现在这么着过好日子,可不能让他知道你这副样子啊,你在他面前越大方越不在意,他才会越把你当回事……” 云凤用袖子胡乱擦擦脸:“我才没有……走,我们出去看看。”她原是想看看,那秀雅究竟是幅什么样子。 柳妈心里还有些忐忑,却也不能再强求她什么了。拿件外衫给她披上。又开了匣子,取了几件衣裳、几件累丝金首饰,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因着有旁人在场,素琴就没和秀雅说些什么要紧的,只是同两个小丫头闲聊,问平日里云凤待他们如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明面上只是闲聊,其实暗地里探云凤的底细。 枣花埋头干活,一言不发。 杏花却说得十分开心,倒豆子似的:“……我们奶奶就是不大说话,其实人可好了……最喜欢吃甜的,但也不能甜得腻人……她自己个儿原是手极巧的的……我们爷……” 正要说道艾峙逸头上,枣花打断道:“杏花,去给秀雅姑娘抱床新被子来,这被子放了这么久了,潮得很呢。” 杏花这才不甘不愿的去了。 素琴笑得和煦,知道了这杏花是个老实的,枣花就不那么简单了。正同秀雅打着眉眼官司,就看到柳妈扶着云凤走了过来。 云凤似是刚从床上起来,一身淡绿色的丝里衣,外面披着一件珍珠灰绣绿梅花的衫子,踩着一双月白底子的蝶恋花绣鞋,长发都笼到一侧,松松散散的结着一根辫子。 素琴今年里见过云凤许多次了,倒是秀雅第一回见着她,只觉得她容貌虽没有大变,但是肤色水嫩,白里透红,一对酒窝格外别致,加上气质清雅,看上去倒是同兰璇南辕北辙的另一番风情,和她记忆里那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判若两人了。 云凤见了她二人,略点了点头。她本就生得端丽,行止间透着一股子庄重。 素琴拉着秀雅赶紧给云凤见礼:“大奶奶,往后这丫头就要仰仗您了。” 云凤虚扶秀雅一把,顺便打量她:原是个浓眉大眼的姑娘,眉眼里透了股子英气。正是十**的好年华,娇嫩得玫瑰花儿一般。她心里不知怎么的,如插了根刺般疼痛起来。面上却只是强笑:“这么客气做什么,以后就住在一起了。”这句话在嘴里咀嚼着,格外苦涩。 素琴笑得格外巴结:“秀雅这孩子格外倔强,都说大奶奶是个好性儿的,还劳烦大奶奶好生照顾她才是。” 云凤纳闷素琴怎么这般照顾秀雅,莫不是沾亲带故? 若是这样,峙逸把人放在素琴屋里岂不是更好? 越发想不明白了。 云凤勉强同素琴一番敷衍,又赏了些衣服首饰给秀雅,这才将这事儿差不多打发了。 那秀雅面子上礼数原都是到位的,就是给人一种不冷不热的感觉,中间隔着一层艾峙逸,云凤原没有打算跟她做什么姐妹,见到她这般,倒是松了口气。 回到房里,呆呆的倚窗坐了许久,冷风一吹,觉得脸上格外凉,用手一摸,却是满脸的泪。 峙逸来到东屋的时候,已是夜半。 柳妈开了门,讷讷道:“……爷,您今儿个是去哪位的……” 峙逸刻意逗她:“我先去秀雅房里坐坐,待会再去找云凤……” 柳妈心想着峙逸也真是个能折腾的,却也不多说什么,领着他就上了秀雅房里。 屋中一片漆黑,也不知秀雅睡了没睡? 峙逸接过了柳妈手上的蜡烛,笑一笑,从里面关上了房门。 床上的秀雅听见动静,早已缩成一团坐在床首,藏在背后的手里还秉着一把剪刀。 峙逸慢慢向她走近,拿蜡烛照了照她愤怒的脸,讥诮一笑:“放心吧,就算你求我,我都不会碰你一个指头的。” “你……”秀雅眉头紧皱:“那你做什么要我……” 峙逸将蜡烛放在了桌上,低头把玩起手上的扳指,慢悠悠的道:“你和素琴的事情,我原是知道的。” “你?”秀雅大惊失色,随即伪装平静道:“少爷说的什么,秀雅不明白。奴婢同姨奶奶,原是情同姐妹的。” 峙逸嗤一声冷笑:“放心,我知道有些时日了,我要是想要把你们怎么样,也不会放你们留到现在。你不用在这里遮掩了。你那银钗为什么会掉在假山洞里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素琴原是个胆大的,这些年遮遮掩掩得也够了,被最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她竟有几分释然:“那你想怎么样?” 峙逸抬头冲她一笑:“不怎么样,只是让你帮我做一点事情。” 秀雅不得要领,怔怔然看着他。握着剪刀的手倒是松了些。 峙逸看着她笑:“其实很简单,就是在这屋里,你看见了什么,都不得到外面去说,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其余的,都要守口如瓶,就算是素琴都说不得。不然,你们的事情若是败露出去,那可是没人能保得住的。” 第67页 烛火的微光里,秀雅觉得峙逸那个笑脸显得格外可怕。 云凤一直没有睡,直到艾峙逸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她床边,她都如梦中一般。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伤悲,还是兼而有之,总之一股脑的憋屈全都化为了力量,伸脚就要去踹峙逸。 峙逸却一把捉着了她的脚:“怎么了?才多会儿没见,力气全都回来了?” 云凤听到他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一时爱恨交织,恨不得刚刚一脚踹死他,无奈如今被他制住了,连动弹都没法动弹:“你原是都要在隔壁睡下了,还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峙逸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原是喝了醋了,心里好一阵子高兴,笑嘻嘻的上前搂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同谁睡了?你可不要平白毁了本少爷的清誉啊。” 他还在那边说笑,云凤却已然落下泪来:“你艾峙逸艾少爷这样的人,齐人之福享尽了,还要什么劳什子清誉。” 峙逸见她这样,不再说笑,面孔沉了下来,冷笑:“你原是不信我的,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同你说的那么些子话,都白说了,齐人之福?我自从心里装了你,什么时候享过什么齐人之福?” 云凤见他这样,知道他是恼了,也想着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可她原是个倔脾气,心里再退缩,嘴里却一点都不相让,话说得越发难听:“你那颗心原是大的很,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统统装在里面,我哪里稀罕?再说了,我这么样的一个人,又怎么配得起您的爱,何苦奢求呢? ” 峙逸听她这么说,心想着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维护她罢了,她却这般对他,只觉得一切原是这般不值,心里疼得如火烧一般,转身就要往外走。 云凤看他连话都懒得同自己说了,只是要走,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峙逸知道她不好受,自己心里又难道好受?他这般待她,她却不过因为一件小小的事情,就信不过他,这叫他怎么不冤屈不伤心? 在门口几番思恋几番取舍,到底舍不得,转身一把将云凤捉了起来。 云凤一面挣扎,一面由着自己性子大喊:“你这个衣冠禽兽,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峙逸也不说话,蛮横的将云凤按在床上,亲吻起来,许久,云凤才终于老实了,不再挣扎。 峙逸抱住她,用嘴去够她的耳朵,她却拧过脸去,峙逸叹一口气:“你瞧瞧你这个拧脾气,还好我有几分力气能制住你,若是我连这几分气力都没有,你这犟驴不是要翻到天上去?你听我解释解释,总可以吧。” 云凤愤愤的,到底还是服了软。 峙逸遂伏在她耳朵上低声呢喃起来。 云凤大惊,掩口:“怎么会是她?你的意思是……怪不得素琴那般照顾她呢……”当初,原是她同峙逸一起撞破这件事的,所以也轻易的就理解了。心里疙瘩解开了,脸色不再似先前那般难看。 峙逸看她那样子,笑起来,揪着她的脸皮:“怎么?瞧你这飞醋喝的,现在不恼了吧。” 云凤红着脸,啐他一口:“就你花样多,还怨别人爱喝醋。” 峙逸伸了个懒腰:“今日里原是累了,我得好生睡一觉了。过来,给我把衣裳脱了。” 云凤羞红着脸起来给他脱衣服,才把外裳脱了,峙逸就一把抱起她往床上歪去:“抱着我媳妇儿好生睡一觉咯。” 跌扑到了床上,峙逸用被子将两人裹好,就开始解云凤衣服。 云凤吓坏了,揪着自己衣襟:“你不会还要?” 峙逸嘿嘿坏笑:“怎么,被我伺候舒服了?要了还想要?” 云凤下死力捶他。 峙逸极享受似的,不管不顾的把两个人的里衣都除了个干干净净,胳膊搂着云凤的腰肢,光光的胸膛贴着云凤的背脊,就这么睡下了。 柳妈夜里见峙逸入了秀雅房里,就去睡了。大早上起来,看秀雅那边还没有动静,估摸着峙逸还没起来,就打算先把云凤叫醒,好好梳妆一番,抢着先机陪着峙逸吃吃饭说说话儿什么的。好让峙逸欢喜欢喜云凤。 她火急火燎的冲到云凤屋内,却见到满地散落着男人女人的衣裳,此时床上那两个白花花的人如长在一起一般交缠着,却分明睡得极其香甜。 她原是个过来人,见到这个架势还是有些吃不消,心里叫着:“我的妈呀!”退了出去,想了想,又上前把门给他们带好了。 第三十三章 秋日最是爽朗灿烂,晚秋却不免萧索。() 金黄的银杏叶都落了地,只剩枯枝耸立。 一辆马车咯吱碾过,惊飞几片银杏残叶。 那马车一路进了京城里最好的戏园子,风扫过,吹得那车帘掀起,依稀看得见明黄色里子。 出人意表,这车竟是宫中之物。 马车停下,车帘子轻轻掀起,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他看上去四五十岁,面白无须,穿一身宝蓝色的半旧袍子,慢慢的走下来。 一个俊朗伶俐的青年人迎了过来:“郑公公,我们少爷在包厢里头等着您呢。” 那中年人冲着青年人笑得和煦:“你们爷怎么想着在这儿见咱(za)家了?” 身后一个更加清朗的声音传来:“早就听闻公公最是懂戏,今儿个刚好逢了永熹班的场子,峙逸本不是什么懂戏的人,怕糟蹋了这么好的机会,听说公公正逢休沐,所以,只得有劳公公了!也不知可是打扰了公公您?” 第68页 来人正是艾峙逸,穿一身青色衣袍,眉目如画,舌粲莲花。 郑福喜从来都知道这榜眼郎生得俊俏,今日一见,却觉得更加意气风发。 “侍郎大人真是有心,听戏都还能惦记着咱家这么个污秽人。”郑福喜笑得云淡风轻,跟着峙逸一同上了楼。 永熹班如今是京城最火的戏班子,极受城中王公贵族、达官贵人的追捧。 今上是个明君,最是励精图治,也不喜奢华热闹,对宫外这些时兴玩意儿往往懵然不知,所以这永熹班也是从未进过宫的。 郑福喜却是□乐工出身,通音律善词话,每回逢着出宫都会循例出来听戏,只是他生性谨慎,从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特意寻求殊遇。也不拘什么班子,只要有戏,他但凡都是要去听听的,只是这永熹班的戏,他还真是一回都没有听上过。 二人循着后楼梯一直往上走,听得前头阵阵喧哗,原是还不到时间开演,众人却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呼呼喝喝的催促起来。 郑福喜透过楼梯缝往外瞧,见到了许多熟面孔,坐在第一排的可不就是那探花郎胡之庸,平日里端方的公子哥儿,此时却也脸红脖子粗的拍着桌子,因着戏院吵闹,郑福喜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大略也不过是要求快些开场什么的吧。这么看来,这永熹班的戏,确实是值得一看了。 峙逸领着郑福喜上了二楼。路过侧边一个包厢停了下来,艾峙逸笑了笑:“机会难得,所以一并带了内人过来看戏,素来承蒙公公照顾,下官让她出来拜见拜见才好。” 郑福喜原是在宫中见过喻兰璇,只觉得是个盛气凌人却又娇媚过人的官家女子,正纳闷艾峙逸此举何意,峙逸就出来了,领出来的却并不是喻兰璇。 只见那女子身材适中,长着一张小圆面孔,一双杏仁大眼配着一张小肿嘴,年纪二十许,穿着一身淡紫色织锦衫子,外罩一件白色暗牡丹纹交领比甲。头盘同心髻,插一只赤金镶宝的凤穿牡丹累丝簪,鬓边几缕发丝垂下来,很是婉约清贵。 那女子将双手交叠在腰侧屈膝,冲着郑福喜见礼。 郑福喜见到她长相,本有些呆滞,再看到从窄袖里露出来的手腕时,神色更加恍惚,随即却连忙掩饰住了:“这位是……” 一直在一旁默默打量郑福喜神色的峙逸笑起来:“这是内子云凤。” 郑福喜并无什么惊讶之色,只是笑一笑:“艾夫人同侍郎大人原是极相称的。//” 云凤脸红了红,对郑福喜说了句吉祥话儿,就在峙逸的搀扶下回到了包厢。 峙逸将云凤扶回座位,又对身边陪侍的柳妈交代了几句。 郑福喜注意到峙逸望向云凤的目光温柔如水,心下一片了然。只叹天道本是公正,这么聪明能干前途无量的艾峙逸偏偏就碰上了周云凤。 峙逸送云凤入了包厢,复又领着郑福喜去了与这包厢仅一屏相隔的隔壁。郑福喜这才注意,这包厢同云凤包厢原是一个,只是人为用屏风隔了出来,这边地方更阔,视野更好,正对着戏台子摆着两张椅子,旁边案几上布着什锦果盘,各色糕点。 峙逸同郑福喜刚坐下,那戏台上就已经演将起来,是永熹班当家武生小叫天的拿手好戏《夜奔》,戏是好戏,郑福喜看得十分入神,艾峙逸陪在一边,也略略看进去了些,但他这么个人,素来对什么都不会极爱,所以也不是如何专注,隔一会儿就透着屏风偷偷打量云凤。 这原是出热闹男人戏,云凤也许不大感兴趣,竟打起了瞌睡,手上举着的障面用的团扇时不时往下掉,旁边陪侍的柳妈看不过,“啪”的拍了一下她的背。她这才惊醒。 “侍郎大人同尊夫人真是鹣鲽情深啊。”专注看戏的郑福喜突然说了这么句。 峙逸也不避讳,笑了笑:“让公公笑话了。” 郑福喜侧目,拈了颗松子剥起来:“艾大人此番款待,怕不是请咱家看戏这么简单吧。” 峙逸微笑:“确实是有事情请教。” 两人正说着,台上的戏已经演完,依着永熹班的规矩,现在是请包厢里的客人点戏的时间。 忽而听得一众女子尖叫声,郑福喜皱了皱眉头。戏院里虽不是不允许有女客观看,但是寻常女子也是不会出入这种地方,多半都是贵族女眷在家里仆妇的陪伴下,身处旁人见不到的包厢深处,小心翼翼的用些团扇或是面纱遮蔽着面孔,说话都得压着嗓子,遑论如此大声的尖叫了。 峙逸也不免有些惊诧,就叫来了艾维问了问。 艾维回到:“原是李状元也来了,说老是这些男人戏有什么看头,点了出小姐们最喜欢的《惊梦》。来看这永熹班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多半也是和他认得的,见了他,难免激动。” “是这样啊。”峙逸略略侧过头就看到不远处的李穆,李穆也看到了他,二人相互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峙逸注意到李穆身边坐着一个黄衣女子,围着湘色面纱。虽看不清容貌,只看做派也知是个管家小姐。 李穆对女人的吸引力,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了。 峙逸同郑福喜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二人一边看着台上的公子与小姐死去活来的爱情,一边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实不相瞒,下官同内人成亲数年,却是这段日子才尝到情深滋味。” 第69页 郑福喜冲他笑了笑,不说话。 峙逸继续道:“公公身在宫内,也许不知道,下官这些年来对内人的冷落多多少少同她‘恶妇’的名声脱不了干系,而她之所以一直背着这个名声,却也是因着当年阮家的事情。下官心疼她这些年被人误解,当中凄苦又不能言说,所以想要将阮家一事调查清楚,还她一个清白名声。还望公公能够相帮。” 他知道郑福喜虽贵为掌印太监,但为人公正清廉,从不收受贿赂,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点戏,峙逸估摸着他这般行为,当是个爱面子爱名声的,自己这番说辞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他。 毕竟身为一个被人唾骂鄙视的太监,若是能洗白一段冤屈,促成一对爱侣,原是对他名声极有利的。 只是不知道郑福喜上不上钩。 郑福喜放下手中的茶盏:“艾大人,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何苦追究呢。”他双眼注视着峙逸,似乎有警告意味。 峙逸心中的疑问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依照刚刚郑福喜看向云凤的目光,以及他现在对自己的警告,让一向直觉明锐的他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太不简单。 峙逸面上笑得懵懂:“公公可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提点一下在下?” 郑福喜淡笑:“实不相瞒,咱家跟在圣上身边许多年,马齿徒长,见过的事儿虽不是件件都记在心里,有一些却的确看在了眼里。 “艾侍郎原是聪明人,也不须咱家提点什么,只是有件事情,咱家还是不得不说,且不说尊夫人的名声,纵使她真正乃世上第一的女子,咱家也劝侍郎大人不要去碰她,如过去那般生活也未尝不好。喻家小姐原是同您极相衬的。” 郑福喜一番话说下来,艾峙逸面色已经有些白了,艾维却在此时捧着戏折子走了进来。 原是轮到他们点戏了。 一番退让,郑福喜接过那折子,漫不经心的翻看,忽而一惊:“想不到现在这个戏还有人演,当年原是禁演了,我当这戏失传了呢。看来也是有缘,那么,就这出吧。” 艾维答了声:“是”,接过折子下楼了。 不一会儿,那戏台边上用朱笔写着《惊梦》的木牌被换了下来,变成了写着《宫变》的木牌。 郑福喜却在此时站起身来:“艾大人,咱家原是还有些事情要办,这里就少陪了,若是下次侍郎大人有空,不妨赏脸道洒家屋里坐坐,这原是出好戏,还往侍郎大人细品。”转身就往外走。 峙逸忙起身送他,路过隔壁包厢,郑福喜却立了一会儿,回头对峙逸道:“若是为日后着想,咱家劝侍郎大人还是离她越远越好。” 峙逸自然知道那个她所指是谁,心中悲哀无法言状:“峙逸不明白您所说为何。” 郑福喜苦笑了下:“依着艾大人的聪明,以后总会醒过神来的,怕只怕到时候后悔莫及,不能追悔。” 云凤看戏正看得入神,感觉有人一直盯着自己,抬起头远远看到一个白衣男人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那人相貌普通,气质倒还清雅,云凤对吊膀子的登徒子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冲他翻了个白眼。那男子却轻笑了出来。 云凤侧目看他身边女子,不知怎么,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云凤正思索着,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她回头,见是峙逸,心中不免惊喜,笑得温婉娇媚:“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峙逸面色有些苍白,点了点头:“办完了。”依着她坐下来。 云凤想起那白衣男子就恶心,连带着觉得这趟出门都不该,递了自己剥的瓜子给峙逸:“你做什么带我出来看戏?虽是好看,但是我原不喜这外间喧哗场所,不如呆在家里快活。” 峙逸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古怪,许久才道:“……我怕你闷。” 云凤被他这略带悲哀的目光看得都快哭了,怔怔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峙逸原是个多心的,只当她是听见了什么细节,沉着脸问:“我们说话你可听到了?” 云凤纳闷的摇摇头:“没有啊,我看戏呢。” 峙逸似松了口气,捧起她的茶碗喝了一口:“这戏好看吗?” 云凤习惯了他说话藏头露尾,也不甚在意,看了看台上:“还行,虽比不得《惊梦》,原也是好看的。” 峙逸语气十分疲惫:“讲的什么?” “说的是……好像是一个武将,他将女儿嫁给昏庸的皇帝做皇后,帝后原本恩爱,但是这个国丈爷却有了反意……他把大军压进了皇宫,逼得皇帝女婿上吊,他女儿抱着他的外孙女儿苦苦求饶……后面我就没怎么看了,也不知演了些什么。”遂转头问柳妈。 峙逸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本朝太祖原是前朝国丈,逼迫当时的皇帝自杀,篡得皇位。 但是也是因着这不光彩的开篇,开国时期文字狱大兴,多少文人死于屠刀下,渐渐的,随着时间流逝,朝廷刻意掩埋,知道这段历史的人越来越少,就连峙逸都是从启玥那里听说过来的。 更可怕的是,听说当年太祖本有一子一女,独子却在杀伐中丧生,也无子嗣留在人间,前朝皇后便成了他的唯一血脉。而他征战多年,另有一名侄儿很是勇猛,遂收为义子,后来当上皇位的便是这位义子。 而今上同启玥启珏之流其实都是太祖的旁支,而非正统。 第70页 峙逸飘走的思绪被一直认真看戏的柳妈的解说拉了回来:“……这国丈真是没有人性,他本来想要放女儿一条生路……他那个义子却劝他不要留下前朝遗祸,他正在犹豫,他女儿说自己可以死,但请求他饶过年幼的外孙女,结果那义子又劝了一番,这老国丈竟说:‘她活下来可以,但是她日后生了女子方可存活,生了男子格杀勿论’……太可怕了……” 峙逸的面色更差了些。 云凤感觉到峙逸的异样,抬眼看他:“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峙逸笑一笑:“没什么,今天累了,我们回去吧。” 峙逸下楼是见着了胡之庸,二人不免应酬几句。 艾维就和柳妈一道伺候着云凤下楼去。 艾维去套车,云凤在路边略站了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轻柔好听的声音:“夫人,您的帕子掉了。” 云凤连忙低头,虽带着帷帽却也看得清楚,地上哪里是她的帕子,而是一条题着诗句的紫绢,她略瞟了一眼,就知道那上面提得都是滥觞的情诗。 云凤隔着帷帽看到那男子正是刚刚那白衣男子,此举分明是唐突自己,不免心中作呕,拽紧柳妈的手只是不理睬。 柳妈却不知就里,冲着地上看了看,她原本不识字,也不知那上面写的什么,对着那男子道:“公子弄错了,这不是我们家夫人的。” 那男子笑了笑,转身走了。 柳妈对着云凤道:“这公子虽不是十足的俊美,倒是个有教养有礼貌的人,刚刚对着老奴那一笑,老奴还没见过年轻哥儿对我这个老仆妇这么尊重呢。” 云凤知道有些话不说出来更好,反正以后怕也是再也碰不到这人了,心里冷哼一声,不说话。 第三十四章 更深露重,云凤虽睡了,却眠得浅。 梦里有一双眼睛盯着她,那目光悲伤凄切,让她泫然欲泣,翻个身,搭手,床外侧却是空的,她一下子就醒了。 峙逸正坐在床边的石鼓上,手握一只茶杯,双目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 云凤揉揉眼睛,翻身坐起:“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盯着我看作甚么?” 峙逸这才垂了眼目,把杯子放一侧,淡淡笑了下:“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罢了,你怎么也醒了?”脱了披衣,走过来依着云凤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云凤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都睡不踏实,也就醒了,你有心事吗?” 峙逸摇头。 云凤皱眉,两只手夹着他的脑袋:“……骗我,你今天从戏院回来就不对劲,那人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峙逸不回答,将她的手捉回来,放在脸畔,细细婆娑:“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什么是我艾少爷解决不了的吗?”他这话语与其是说给云凤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只是声音低沉,似乎不甚有底气。 云凤从未见过艾峙逸这副模样,疑惑的看着他。 峙逸摸摸她,笑得云淡风轻。 云凤略略放下心来,叹一口气,将头靠在峙逸肩上:“……你说,我爹这一次可不可能化险为夷呢?我这两天仔细想想,想起来小时候有很多次,他也危难的很,但是最后还是没事,一样的在家里发脾气骂人,中气十足。” “我这个人,虽是很倒霉的,但是当年……那件事,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我爹怕是想了什么办法吧,也许他还是有些门路的。说不定这门路可以救他活命?” 峙逸用手指顺着她的长发,默默听着她说话,心里却格外凄苦。 “……若是我爹死了,我就真正成了孤女了。”哽咽了一会儿,云凤终是把话说了出来:“……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求求你了,你知道他这个人,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小脑筋,干不了什么真的坏事的。你素来是最有办法的,你也知道他一定是冤枉的啊。”云凤苦苦哀求起来。 其实她这几天同峙逸说这事已经不止一次,旁敲侧击也好,开门见山也罢,峙逸总是拿话把她敷衍过去。 白日里听说带着她出门,她原是以为他要领着她去看她爹,但是却不过是看戏,云凤仔细想想,一时心中电光火石,不免激动了些:“今儿在戏院见的那个人分明四五十岁了,却面白无须,是宫里的吧?你是走他的门路救我爹吗?他不同意吗?你说话啊……” 夜风有些凉,峙逸咳嗽了两声,微低了头:“……纵使我是皇子,也不能有十成的把握从天牢里救人,更何况,我还不是,我原不过是个普通人,旁的你也指望不上,我尽量想办法,让你去见你爹一面。”他说的本是实话,再说了他原没打算过救周文晰,他爱的不过是云凤罢了,至于周文晰,他巴不得他早点死。 云凤压根就没听进去他的话,就着月光,摸到床边,一边捧出她的首饰匣子,一边自说自话:“我听见太监最爱财了,他冲你狮子大开口吗?要很多银子吗?这些东西其实我倒不常戴,你都拿去用吧。” 峙逸用极古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伸手去启开了那匣子,里面都是这一年来他陆陆续续给她买的首饰,虽说不上价值连城,但是加起来,买下艾府这么个宅院倒也不差。 峙逸冷冷一笑:“就这么些?还有吗?” 云凤不疑有他,想了想,在柜子那里一阵翻找,转身回来时,手中一条珍珠长链,两个大白玉珠,放在了匣子里面。 第71页 峙逸气得都发起抖来,还好他坐在牙床一侧,借着夜色,云凤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还差些呢,不够。” 云凤咬咬下唇,启开床边一个小柜,掏出一个小布包裹,十分不舍的打开来。 峙逸只当是什么宝贝,她现在才掏出来,斜眼一看,竟是几只又粗又蠢的烂簪子。 “这是我爹给我的,原是我娘的遗物,他又重新镶了镶,不值几个钱的,我看,还是用不上的。”说着,又将那簪子裹好,小心翼翼要放回小柜里面。正转头,就听见身后“哐啷”一声响。 竟是峙逸直接将那首饰匣子一脚踹到了地上,一时之间,珠玉扑棱扑棱滚了满地。 他对她耗尽心力,此时几乎愁断了肠,她却只是惦记着她爹,完全没有要顾及他的样子,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云凤只当是他少爷脾气又上来了,心里也屈辱非常,她本低三下四求他救她爹过无数次,他始终不冷不热,她心知他原是恨她爹,舍不得下本钱救他,才出此下策,他却这般戏耍侮辱她,叫她怎么能忍。 冷冷的看着他,倔强不说话。 两人此时都穿着中衣,十分单薄,在深秋的夜风里互相怒视,谁也不愿动弹一下。 云凤到底舍不得峙逸这么凉着,躬身捡起首饰来:“你快躺下吧,免得凉了身子。” 峙逸冷笑:“你都不在意,说不要就不要,还顾惜它们做什么?” 这话分明一语双关,云凤一声不吭。 峙逸气得笑起来,笑声得格外瘆人:“我算是知道了,你这个女人,跟外面窑子里的姐儿并无二致,不过把我当做你的恩客罢了。” 什么柔情蜜意什么甜言蜜语统统都是唬人的,你心心念念惦记的不过是你那坏透了蠢极了的爹,你上一回同我睡,是为了他;这一回同我睡,何尝不是为了他?” 且不说我没有这个本事,若真的有,我如你的意思救他出来,你岂不又是要翻脸?你以为我艾峙逸是个冤大头啊,你以为你自己个儿还真是天仙一样的黄花闺女吗?” 他这话说的,要多刺人,有多刺人。 峙逸白日里原是受了莫大刺激,素来是个有成算的,知道若自己同云凤走下去,很可能不仅一生没有子嗣,说不定还会为艾家招来无妄之灾,理智告诉他,他本来人生蒸蒸日上,如日中天,怎么可以为了个女人就毁了个一干二净? 他不过才二十二岁?他还有一身本事没有施展……却要把这一切埋葬在这么个女人身上,叫他如何甘心? 道理他是懂的,却真让他撇开她,只是想一想,就剜肉一般的疼了。心里一把无名火,正无处发泄,说话自然难听。 谁知云凤的话却比他说的更加难听:“你不就是要同我睡吗?你要说我是姐儿我便是了,你救了我爹,我自然记得你的恩典,什么时候想起我来,当个便宜姐儿使使,唤我一声,在车上,还是在沟里,我都狗一样的躺下来,半分怨言没有。”她自小被人踩踏惯了,早已学会硬着心肠听别人的数落,好像旁人说的不是她似的。人一麻木,心里有多痛,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都是牙尖嘴利的,互不相让,到底气得一拍两散,峙逸披了衣裳,转身出去了。 他前脚出门,云凤后脚就“哐”一身,将内室的门合上了。 峙逸赤着脚踩在外面地砖上,恨不得回身把那门砸碎。 三更的天儿,他也没得哪里可以去,终是耐不住,转身进了秀雅房里。 他俩吵得翻天,秀雅哪里会听不见,懵懵懂懂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暗哑:“……您这是……” 峙逸瞪她一眼,不说话。 秀雅只当他是来自己这里躲一会儿清净,也同他无甚话可说,终是敌不过被窝的温暖,转身就要睡过去了。 峙逸见她这样子,就来了火:“你下来,我要睡床。” 秀雅无法,只得坐起来,她穿着一件白色丝单衣,里面大红的鸳鸯肚兜兜着鼓涨涨的胸脯,峙逸却像看见一个男子一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你把你床上都收拾了给我铺上新被子,你就睡塌上吧。” 秀雅也不争辩,下床趿拉着鞋子,收拾起来。 峙逸躺在床上略眯了会子眼,就要起来上朝,少不得把榻上辗转了半天都睡不安稳的秀雅叫起来给自己穿衣。 秀雅也是伺候惯人的,做起事来无比利落,待帮峙逸穿戴齐整了,蹲□子扫扫袍摆:“爷,好了。” 峙逸哼了一声,出去了。 秀雅心里翻着白眼跟了出去。 柳妈见双眼下留着青痕的峙逸从秀雅屋里出来,秀雅还趿拉着鞋子、云鬓蓬松,,衣冠不整,不住打着呵欠在后面跟着。不由浮想联翩,心里咯噔一声,只道不妙,一边陪着笑脸伺候着峙逸喝了点粥菜出门上轿,一边回头狗腿的恭喜秀雅。 秀雅怪怪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回房。走到门口又道:“待会儿给我煮上十个鸡子,热热的温一壶黄酒,送过来,我吃了歇会子,不到午时不要叫醒我。”柳妈心想你睡不醒更好,我还懒得伺候你呢,脸上却笑得无比谄媚。 刚打发完秀雅,柳妈踩着小脚就进了云凤屋里,好一顿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通篇大论。可惜无论她怎么说,云凤始终用背脊对着她,一声不吭。 第72页 柳妈恨铁不成钢,却也管不了她,急得热锅蚂蚁一般,只当自己多余,最后叹口气:“反正难受是你自己受着,我不管你了。” 晌午时分,云凤正一边没精打采的配着线,一边听着柳妈在前头不住打发来巴结秀雅的人。 “秀雅姑娘昨儿个夜里没休息好,正躺着呢……明儿再来吧。” “这花儿开得真好,谢谢嬷嬷你有心,老奴代秀雅姑娘收下了……知道知道……是卢嬷嬷你送她的,老奴记着呢……” “哎呀……素琴姨奶奶您来了,老夫人要见秀雅姑娘吗?老奴赶紧去叫去,她昨儿累了,休息着呢。” 云凤听说素琴来了,这才抬头,就看到素琴听了柳妈这话,脸色不怎么好,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想笑,埋下头就“扑哧”笑出了声。 素琴本在偷偷打量云凤,见她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只叹她这人不一般。走过来看她的绣品,赞叹一声:“大奶奶这手艺还是这般好啊!” 云凤笑得温婉:“姨奶奶客气了。” 正说着,突然看到艾峙逸冷冰冰的站在那里,一脸寒霜道:“你还挺开心的啊。” 素琴连忙屈身:“爷!” 峙逸扫了她一眼:“你每天闲得没事儿吗?见天儿往这边跑?” “这……是老夫人要见秀雅,原是买了些补身子的药给她吃。”她声音低了低:“爷的一份……妾身原也是带来了的。老夫人还让爷多保重保重身子……” 峙逸不待听完:“……东西放下吧,你先下去。” 素琴怏怏的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云凤手里绕着线,没说话。 峙逸眯着眼,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她笑着,一腔怒火竟莫名其妙消散无踪。走过去用手抚着她的面颊,叹口气:“我已经办妥了,明儿带你去见见你爹,其他的……再另想办法吧。” 云凤知道他这个人,原是不会让步,心里虽难过失望,但是好歹先见一面她爹为妙,以后的事情,她再做打算吧。 第三十五章 云凤想着看她爹,一天都恍恍惚惚的。一时想拿点这个,又想拿点那个,到最后终于是备了两套干净衣裳,做了几个她爹爱吃的菜。就这么数着时间盼着,到了晚上,总算是见到她爹了。 天牢也分几等,她爹住的是最下等的,只比水牢略好一点。这里肮脏无比,臭气熏天,地上布满浑浊的水洼,到处老鼠横行。 牢头启开铸了铁的牢门,云凤就看到她爹像一团污秽一般蜷缩在那里,略动了动,才看出人形。脚边的破碗里,蹲着一只肥黑的老鼠,正吃着那发馊的馒头,见了来人,吱吱叫了两声,转身跑走。 云凤缓缓走过去,握住周文晰污糟糟看不清肤色的手,轻轻唤一声:“爹……” 周文晰的背脊动了动,半天才回过头来,似有几分惊喜:“凤……”随即却拧过脸去:“谁让你来的?你来做什么?” 云凤泪水哗啦啦的落下来,几乎止不住。 她一边哭着一边抖开怀里的包袱:“我给爹带来了两件夹衣,这里又潮又冷……穿上吧……”一边说着,一边把衣服往他身上披。 周文晰不说话,看着她哭,渐渐目中也有了些泪光。好半天才自语道:“……怎么跟玉凤这么像?” 玉凤是云凤娘的名字,云凤从未听过父亲当面谈论过母亲,惊诧的抬起头来。 周文晰这才注意到自己失态,翻了翻浑浊的三角眼,扫了一眼她身上的穿戴:“你过得不错嘛!是艾家那狼崽子带你来的吗?” 云凤点点头。 周文晰冷笑:“他想干什么我难道会不知道?他派你过来做什么?你直说无妨。” 云凤不解:“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文晰这才知道云凤是专程来看他的。不回答,目光扫到云凤手边的食盒:“这是带给我的吗?是吃的吗?” 云凤还不及点头,周文晰已经扑过来了,戴着镣铐的双手抖抖索索的打开盒盖,抓着他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就凑过嘴去啃了起来。油汁顺着手腕往下流。 云凤在一旁不住用手绢擦着他胡须上的油水:“爹,小心刺……”终是不忍再看,低头哭起来。 周文晰吃完了,打了个饱嗝,舔了舔手,餍足的看了云凤一眼:“你回家去过吗?” 云凤点头:“回去过的,家里都空了,没有人,说是继母带着云英投靠了舅家。” 周文晰“呸”了一声:“……狗屁倒灶的烂货,什么舅家……那个女人真他妈不是东西,老子落了难才知道,那赵文杰根本就是她的旧相好,瞒了老子十几年……狗男女……” 云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你说什么?” 周文晰撇了她一眼,气咻咻的解释道:“这次事发,老子跟那赵文杰一起被抓进来的,那个烂货听说老子牵连进了要案,要被另关的时候,就花钱把那姓赵的救出去了,再也不管老子了……原是周鑫他爹早先来探我,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了这么个事儿……” 纵使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周文晰说起伤心事来,还是忍不住落泪,云凤曾几何时见过自己爹这个样子,想起他受的委屈,心疼的抱着周文晰的手只是哭:“爹……爹……” 周文晰渐渐平静了下来,叹口气:“怪我自己傻,那个狐狸精,早没看清她的面目……唉,那个姓赵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我现在就担心你妹妹……他若是黑了心卖了她怎么办啊……”说着说着,捉住云凤的手道:“我死了,这世上就只有你们姐俩了,你是姐姐,务必要找到她,照顾她,听见没有?” 第73页 云凤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疼:“爹,你不会有事的。我会……” 周文晰哼笑出声:“……死就死吧,如今成了众人的大笑柄,活着也无甚意思。我死了,你给我把尸首收了,选个好地方,把我埋了就成。” 云凤讷讷:“不和娘埋在一起吗?” 周文晰先是一顿,忽而神经质的大笑起来:“埋在一起……哈哈哈哈……”眼神变得狠戾,歇斯底里起来:“……就是因为有了你娘,有了你……我周家断子绝孙……我的一辈子才彻底毁了……” 云凤听不懂,怔怔然的看着周文晰。 她专注的时候,总是略略含着胸,这个样子像极了她娘。 周文晰不由回忆很多年前的下午,他不过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举子,穿着白衣,站在桥边,等着渡头的棚船,无聊时四处张望,看到一艘画舫上一个姑娘在绣花。 她就坐在那里,皮肤白皙,气质清贵,穿着一身鹅黄衣裳,手中的绣的竟是水中倒影的绿树银桥,鹅黄的袖子随着洁白的素手拂过那碧蓝的绣品,让他眼花缭乱,迷离沉醉……他追着那画舫一直跑一直跑,跑过河堤,惊飞群群白鹭,白鹭扑棱扑棱的展翅生生惊动了她。 她抬起了脸,看见了他,面上一片霞红。 她有一张鹅蛋脸,眉眼清淡,却极其耐看,周文晰以为经历了这一幕,人生从此分外明媚,殊不知,这不过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周文晰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冷淡的推开了云凤:“你走吧,去把你妹妹找回来,好好照顾她。” 云凤终于意识到,她爹已经没有求生的**了,那句“我想救你出去”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她原是没法实践,他似乎也不愿接受。那就算了吧。 云凤心灰意冷,怏怏的准备离去,周文晰却拉住了她的手,伏到她耳边道:“我给你逃命的簪子,你还留着的吧。” 云凤点点头:“留着呢。” 周文晰神色复杂的注视了她一会儿,声音极低:“不要相信任何人。” 云凤还待要问,周文晰已经一把推开了她:“快走吧。” 云凤犹豫了一会儿,到底出去了,走了两步,回头扒着栅栏看她爹,周文晰却只是闭着眼睛,不再理会。 再次听见脚步声,周文晰睁开了双眼,抬起头就看见了艾峙逸。 峙逸穿着一件绯色长袍,一双粉底皂靴,腰带上系着两只墨梅荷包,很是精致,冲着他微笑:“听说,周大人两日后就要行刑了?” 周文晰“哼”一声,没说话。 峙逸走进了监牢,用脚点点周文晰的脸:“我现在一根指头就能捏死你,老东西。” 周文晰冷笑:“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呸!你比你老子还要无耻。他当年舔着我的脚趾过活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恶心……” 不待他说完,峙逸侧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抽得周文晰嘴一歪。 峙逸拿帕子擦擦手,笑得瘆人:“你刚刚吃了不少油水吧?是凤儿亲手给你做的呢!就连我都没有机会尝过。便宜了你这老东西。” 周文晰似发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峙逸,注意到他挂的那两个墨梅荷包,针脚绣法分外眼熟:“哈!莫非你真爱上了凤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峙逸不肯定也不否定,冷冷的看着周文晰。 周文晰见他这样子,反而不笑了。 峙逸冷冷道:“我今天来,原是有事问你。你只说是与不是便成,当年阮家的事情,是不是你告发的?” 周文晰闭目不理会。 峙逸冷笑。 “你想知道云英在哪儿吗?赵文杰要把她卖了呢。出得价钱也不少,好几个窑子抢着要,你也知道,她原是个美人……多得是男人想给她开苞……” “……艾峙逸你这个畜生!你连云英都不放过……” 峙逸低头理理袖子:“你这就错了啊,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旁边看着罢了。今天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吗?” “你……你……” 峙逸笑了起来:“我同她从小青梅竹马,怎么舍得就这么看着她毁了呢?是不是啊,周伯伯。”周文晰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只问一句,当年阮家是不是你告发的?” 未几,周文晰到底开了口:“你会救她吗……” 峙逸啧啧连声:“周大人这样就不对了,我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 周文晰喝骂:“艾峙逸,你真卑鄙。” 峙逸轻笑:“你想骂便骂吧,这里除了你我,没有旁人的。我再问你一句话,阮家当年是你告发的吗?” “……是。” 峙逸笑一笑:“……那么这样的话,阮家就是真谋反了,是不是?” “是。” “那么,他们一定是知道云凤的身份才娶云凤的,对不对?” 周文晰倒抽一口冷气,惊诧的看着峙逸:“你已经知道了她……那你还……”周文晰想不透了,为什么峙逸明知道云凤的身份,还要同云凤如此这般。 峙逸不理会他的问题,心想着,阮家自然是知道了云凤的身份,又有谋反企图,才会想娶云凤,那么,周文晰又怎么会知道的?或者,他一开始就知道?以他无利不起早的性格,说不定是抱有什么目的,才将云凤嫁进阮家。 第74页 是什么呢? 峙逸步步逼近:“你告发阮家,一定是得了什么好处的吧?” 周文晰铁着脸:“没有,我不过是保命罢了,若是他们真的动手了,我怕被牵连。” 峙逸皱眉:“真的这么简单吗?周大人。” 周文晰冷笑起来:“艾大人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峙逸一瞬不瞬盯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阮家娶云凤是别有目的的?” 周文晰哈哈大笑起来:“这世上除却你我这等傻子,巴巴的要娶她这种女人的人,还会有什么目的?” 峙逸黑了面孔:“你既然知道他有目的,为什么还要把凤儿嫁给他?” 周文晰看了他半晌,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笑了起来:“我能说的原是都说了,只有这么些了。你同凤儿原是最不相配的,我怎么都没有想过你们会走在一起。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劝你,放过她吧,以免以后追悔莫及,恨她更深……” 峙逸从大牢里出来,上了轿,就看见云凤怔怔的坐在那儿,倚着窗。 峙逸依着她坐下,默然将她揽进怀里。 轿夫抬起了轿子,慢慢朝前走,走进黑沉沉的夜里。 第三十六章 峙逸睁开眼,他原是睡不着,听见窗外雨水滴答,知道是下雨了。 他翻了个身,检查云凤的被子盖严实了没有,他也是最近才知道,云凤睡觉不老实,跟个孩子似的。 他抬手给云凤撩了撩被子,却看见云凤也睁开了眼,那眼神清醒得很,明显的一直没睡着。苦笑一下,看着他:“我当你睡了,所以不敢吵醒你,在这儿装睡,原来你同我是一样的。” 峙逸不回答她,拍着她的臂膀:“睡吧。下雨了,凉的很。” 云凤蜷缩进了他怀里,整个人埋入了他怀里。她被他时不时的温柔举动弄得鼻酸,眼泪吧嗒吧嗒的浸湿了峙逸的单衣。 峙逸捧起她的面孔,细细碎碎亲吻起来,这亲吻慢慢得变得炽烈,让他忍不住叹息一声,随即分开了云凤的两腿,毫不犹豫的深深进入了她。 这一切来得这般快,云凤却没有半点觉得不自然,她的身体和心一样为着他随时敞开,没有任何的阵痛或是不适应,默默等待着他。 她此时如在大海上漂浮一般,流着泪水感受那一浪又一浪的激情,哀伤的轻轻呜咽。 峙逸始终沉默,只有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她,那目光哀伤而又坚定,似乎是急于在她身上打下证明的烙印,又似乎有什么话要同她诉说。 到底,却是什么都没说。 云凤被这种哀伤而炽烈的温柔包裹住,感觉自己慢慢融化,慢慢变小,似乎就要缩进了一个她专属的壳。 她的壳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她屈服于他,何尝不是因为他能为她遮风挡雨,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却什么都不让她知道。纵使这样,她也能感受到他满身弥漫的忧伤气息,她不知道他为何而忧伤,她也不敢问,他心里想的什么,她统统都不知道,他只让她知道想让她知道的。 可是她还是感觉得到他对她的爱,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爱她,如同她爱他。 在她二十来年的生命里,不曾同任何一个男人这般亲密过,亲密到似乎一切的一切都连在了一起,没有什么是值得避讳的,没有什么是不可告人的。 她紧紧抱住了他,她几乎一无所有了,唯有感谢上苍留给她这最后的慰藉,也许他们之间有太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也许有一日他不再需要她,可是她在此刻却是无比满足。 痛苦和欣喜的泪水交织,她攀着他的臂膀到了顶点。 听到云凤轻轻的一声吟哦,峙逸也在这时几个猛冲,终于后仰了身子,一时**蚀骨。 峙逸俯下了汗水淋漓的身子,与云凤目光相撞,莫名的哀伤却在云凤眼中流转。 今天原不是个适合做这个的日子,她却不这样就入不了眠,她想着,难道她和峙逸都想从对方身上证明什么吗?她不知道。 峙逸起身寻了白绢为云凤和自己擦了擦身子,疲惫的躺下。 云凤嗓子暗哑:“我……我爹的后事……” 峙逸搂着她:“我给他弄口上好的棺木,给他做几天道场,你不用担心。” “恩……” 云凤心里正犹豫,峙逸道:“还有什么,就说吧。” 云凤侧头,长发婆娑着峙逸的手臂:“我想问你个事儿?” “什么?” “你还……对……云英……” “没有。”峙逸不待她说完,皱皱眉头答道。 云凤一时百感交集,欣慰有之,愧疚有之,夹缠不清,半晌道:“我爹让我照顾云英……” 峙逸翻了个身:“我会安排的,你不用管了。” 云凤咬了咬唇:“可是……”她原是想问得清楚些,峙逸却冷冰冰道:“很晚了,睡吧!”云凤无法,只能闭了眼睛,到底是累了,一忽儿就睡去了。 京郊 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青年赶着一辆车走在土路上,见到一处庄户,停了下来,牵住了马,问门口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大妈,麻烦打听个事儿。” 那妇人慢悠悠的抬起头,艾维这才看清,这女子分明不过三十多岁,却故意做这老妇打扮,身上衣衫也格外整洁干净,面孔白净标致,一点都不像个农妇,而且这相貌也有些眼熟,不由暗自存了心。 第75页 那妇人乜斜着眼睛打量着艾维,见他衣衫虽半旧,却也是通身锦绣,看那做派长相,分不清是殷实人家的公子还是富贵人家的贵仆,心里不由有几分忐忑,面上冷冷道:“公子,要打听的是何事??” “请问大嫂可知道这附近有户人家,姓周或是赵……” 那妇人可不就是赵氏,吓得打了个突。 这赵氏如何这般落魄,又为何这般害怕旁人呢? 诸位看官,此处因由不妨细禀: 原来这赵氏本是个死了爹娘的孤女,被本是姨表亲的赵家过继做了女儿,十几岁就同那没甚血缘的哥哥赵文杰暗通款曲,破了身子。 一直到那赵文杰娶了媳妇,他们还时常偷情,就这么被赵文杰新过门的媳妇知道了,那妇人原也是个泼辣货,吵着闹着把赵氏卖出去了,结果这赵氏也是天生丽质加上有几分有造化,一路扶摇直上,竟做了周府的夫人,她本也需要娘家人帮衬,那赵文杰又很是懂得巴结,一来二去,便又勾搭上了。唯独瞒着周文晰,枉他做了个老乌龟。 那赵文杰人不怎么样,却亏得有一张哄死人不偿命的嘴,把这赵氏哄得好不开心,把周家家产都放在了他手上,只盼着以后这娘家哥哥佛祖一般的供奉自己,谁知这姓赵的本就有儿有女有家有业,加上这赵氏也年华不再,脾气也烈,他同她又有什么真感情,不过哄她的钱罢了。 自从这周家倒了,他越发有恃无恐了,卷了这赵氏的钱财不算,还想把她同云英一并卖了。还好云英机灵,半路上识破,带着赵氏逃了。 母女两个怕被买他们的歹人寻了去,乔装易容来了这京郊,典当了些首饰,买了个房子,雇了个丫鬟,暂时落了脚,谁知那赵氏总怀疑那丫鬟手脚不干净,就把那丫头卖了,同云英两个过活,母女两此时正哪里也不敢去,想着对策活路呢。 周氏眼睛心里无底,骨碌碌一转,指着前面的岔路道:“知道知道,你从前面转角往右走,许就是了。”她原是瞎指了条道儿,那条道通着比邻的庄子,好不遥远。 艾维虽狐疑,却没有点破,道了声谢,沿着那方向去了。 周氏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赶紧进了屋,栓了门,冲床上的云英狠狠的捶了一下:“就知道睡,昨天让你去典当个首饰,一天不见你的人,去了哪里了?” 云英穿着一件半旧粗布衫,却也不掩脸上的好颜色,拧拧眉:“我去看爹……受刑去了。”她神色怏怏,不是不难过的。 赵氏冷笑:“那老东西算是没白疼你,原是他没用,又怪得了谁?”随即瞪眼道:“是不是你昨天出去太招眼,被人瞧见了?” 云英不解:“什么意思?” 赵氏气哼哼的道:“刚刚有人来寻我们呢,我怀疑是……” 云英先是害怕,随即却嘀咕:“不会啊,我还抹黑了脸呢,会不会是姐姐……” 赵氏冷笑:“你想得倒美,哪有那样的好事,你莫不是还惦记着那艾峙逸吧!哼哼,当年那事儿,可是你自己拿的主意,怪得了谁?倒是便宜了周云凤。不然现在在艾家享福的就是你了。” 云英气了,指责母亲:“当年分明是你撺掇我的,现在还同我说这些风凉话作甚……” 母女俩一番争执,又要吵将起来。 正说着,敲门声又响起来。 二人俱一脸警惕。 赵氏慢慢靠近那门,就听见外间艾维的声音:“请问是亲家奶奶吗?小的艾维,奉我们少爷的命,来接亲家奶奶和二小姐回京……”原是艾维觉得赵氏古怪而面熟,佯装向前走,见她进了屋,转了马头问了隔壁人家,这才知道真是被赵氏耍了。 云英一听这声音,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是艾维……我听出来了,是艾维……” 赵氏一头雾水:艾维是哪个? 云凤却认得,她小时候去艾府,同艾维也是一处玩过的。 艾维听到屋里说话声,兴奋起来:“二小姐……” 云英赶紧让赵氏启开了门,一脸期待:“是峙逸哥哥让你来接我的吗?” 艾维笑一笑:“是大奶奶让来关照的。” 云英笑容有丝僵硬了。 周氏却想着这周云凤怎么会有这么好心,但是这么多年看过来,周云凤却也是个最老实的,倒也说不准。 可是这艾家怎么着也轮不到周云凤做主啊! 莫不是那艾峙逸还惦念着云英? 若真如此,这倒是天大的好事了。 母女俩本没有旁的门路,眼看着坐吃山空,收拾了包袱就跟着艾维上车了。 云英一路都很开心,虽是落难,却没怎么晦气的样子,拉着艾维说些小时候的事情,顺便问问云凤同艾峙逸的情况,连带着连老夫人、素琴都问过了。 她原是个甜姐儿,又生得美,从小就招人喜欢,和沉默寡言、阴阳怪气的云凤自是不同。艾维同她一路说笑,不是不开心的。 云英满以为自己这趟是要去艾府,谁知却入了一处普通的三进民宅。 艾维带着他们母女进了院儿,就看见一排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一个管家立在那儿。 艾维笑吟吟的道:“亲家夫人,二奶奶,这宅院原是我们艾府的产业,从今后就拨给你们住了,以后份例什么的都是我们艾府出,若是有了什么事情,让王管事去艾府知会一声便是了。”说着,扫了一眼那个中年管事。 第76页 云英笑嘻嘻,一脸感激:“姐姐和峙逸哥哥真是太周到了。” 这里虽不错,却比起周家老宅差太多了,从千金小姐沦落到寄人篱下,却还这般乐观开朗,艾维越发觉得这位二小姐做事做人都贴心得很。 正想着,云英又道:“姐姐和峙逸哥哥什么时候来看我?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们了。” 艾维笑得干巴巴的:“会有机会的,大奶奶还说要给您寻一门好亲呢。到时候少不得一阵奔波。” 一侧的赵氏冷哼,没有说话。 云英的脸,一瞬间垮下来了:“姐姐同峙逸哥哥这般关照我……”说着说着,就要下泪。 艾维好一通劝,她才好了些。 这么折腾到了晚上,艾维总算是脱身出了宅子回府去了,走到路上,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半晌才醒过神来,这云英从头到尾,都没有称过艾峙逸一声姐夫。 赵氏吃着桌子上厨娘做的饭,好一番满足,打量着怏怏的云英,勾唇一笑:“女儿啊,我们转运了。” 云英没说话。 赵氏哼一声:“你也是个傻的,还闷闷不乐呢,你真以为这些都是你那没用的姐姐给你的吗?我打听过了,那云凤如今在艾家算不得什么,如今艾峙逸宠着的,是个通房丫头……” 云英抬眼看着母亲:“娘,瞎说八道什么呢。姐姐不是要给我找门好亲吗?” 赵氏摇摇头,按住云英的手:“那不过是唬人的话,晓不得她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刚才那个艾什么来着来同你这么说,叫你知道好歹,不要同她争罢了,只要你有能耐,该是你的,都还是你的。我的闺女儿哟!” 第三十七章 今上病情有些起色,朝政上越发勤勉,峙逸同一班臣工常常在早朝散后还被招至暖阁议事,一待就是一整天。 有时圣上未到,众阁臣自行讨论,常常会为长江水患究竟是在哪一节决堤等细琐问题吵得翻天,峙逸只是在一旁陪着,若不是要拉扯得打起来,他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郑福喜在门后窥视,再向今上禀报,今上叹气:“原是个可用之才,朕还待留给……算了,再看看吧。” 内阁合奏什么,多半由首辅口述,峙逸执笔。一则,他年纪最小,资历最浅;二则,皇帝喜欢他的书法。他写的折子总是格外受圣上垂青。 其实本朝书法上有大成的不在少数,年轻一辈的反而是废状元李穆的字最富盛名。他的字画坊间要价极高。 只是皇帝却格外不喜,嗤笑李穆的字富贵肥圆,庸俗不堪,做老妇人态,倒是峙逸的字合他眼缘,说如青青翠竹,清爽又有神韵,甚合他意。 郑福喜就在一旁笑:“当是皇上先看过了侍郎大人的好人才,再见了他的字,便格外不同起来,什么叫做先入为主,这便是了。” 皇帝心情好,被他逗得哈哈笑。 此番也一样,皇帝从□移驾过来,捧着折子看上半天,抬眼看到侍立一侧从北疆刚刚返来的九皇子启瑜:“你看看艾卿家的字再看看你自己那爪子扒的货色,朕真是要被你这顽劣无用的东西活活气死……” 九皇子不过十八岁,却几乎身高九尺,生得天庭饱满,大耳方口,很是体面,他原是皇上的幺子,加上母亲褚贵妃圣眷正隆,所以格外得到皇帝宠爱,长到十六岁,皇上才舍得把他放出去历练。 在塞北他外公的兵营里喝了两年沙子,一身皮肤晒得黝黑,连今上见了,都不禁感慨:最小的儿子都成人了,自己岂能不老。 启瑜摸摸鼻子笑一笑,也不争辩。 倒是峙逸的岳父喻尚书先开了口:“皇上太过谦虚,九王爷文韬武略,智勇无双,在北疆原是极受将士们爱戴的。” 皇帝又骂了启瑜几句,嘴里的话十分难听,面上笑容却格外甜蜜。 今上意犹未尽,嘴中犹自叨叨:“满脑子不切实际不合时宜,也不知道你那些胜仗都怎么打的。” 众臣工好一番吹捧,今上笑道:“得得得,你们就把他捧上天吧……”随即眼神一瞟峙逸:“艾卿家素来不爱言语,你只比启瑜虚长几岁,不比这班老东西看着他长大,知道我宠他,你来说句公道话吧。” 峙逸抬眼看了启瑜,笑一笑:“九王爷文武皆通,仁心仁志,孝心可鉴,他这般顽劣不过相仿彩衣娱亲,为逗圣上一笑罢了。” 众人连忙附和起来,今上龙颜大悦,看着峙逸的目光却似别有深意,吓得峙逸一忽儿出了一背的汗水。 皇上身子虽有些起色,但是却也不能劳累太久,过了一个时辰就被郑福喜扶着回了□,峙逸别过岳父大人和众臣工,这才松一口气往外走了。 甫一抬头,却看到启瑜正站在回廊一角,冲着他笑。 峙逸恭恭敬敬的冲他行礼:“九王爷。”面上带着笑意。 启瑜也笑起来:“刚刚在父皇面前看到侍郎大人那般持重,笑也不笑,唬得我都不敢同您说话。” 峙逸笑得温润:“臣下资历太浅,岂敢在堂上喧哗,怕是要唐突了各位大人。” 九皇子笑起来:“嘿嘿,艾侍郎客气了。”一把挟住他肩膀:“老胡在太平楼摆了个局子,侍郎大人去是不去?”峙逸怔忪了一会儿,才会意他嘴里的老胡是胡之康,这启瑜没回京多久,竟然已同那一班人这般熟了,到真是没想到。笑一笑:“家里还待臣下回去呢。” 第77页 启瑜呶呶嘴:“我刚从塞外回来,对京城都不大熟悉了,身边都是些大老粗武将,什么都不懂不说,回了京就是在家喝烧刀子玩女人,无聊透顶,不如侍郎陪我四处走走看看,侍郎长得这般俊俏,走在路上,看我们的姑娘都要多一点,嘿嘿,更何况父皇百般赏识你,同你一处,总不会有错的。”说着扭股糖儿一般缠上了他。 峙逸见他疯言疯语,如孩子般胡缠,笑了笑,终是答应了,指指手中一摞折子:“改日吧,今日实在是不行。” 启瑜这才作罢,欢天喜地的去了。 峙逸这两日当值,都眠在宫里,每日思虑又甚,一日不过睡二个时辰罢了,上了轿之后略略睡了会子,到了家门口,轿夫一顿轿子,他便醒了。 掀开轿帘,外间便是淅淅沥沥的秋雨,峙逸探出身子,正要入艾维撑开的伞中,忽听得一声唤:“……峙逸哥哥。” 峙逸扭头回视,看见一个白衣少女撑着一把青纸伞立在耳门边上,她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白皙的面孔被冻得通红,连鼻尖都是红的。 峙逸有阵恍惚,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似乎是另一个自己的另一段人生里,也有这么一个女孩,娇羞妩媚,亭亭玉立,用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盈盈一笑:峙逸哥哥…… 云英缓缓走过来,脸边的发丝沾着雨水,看着他,一言不发。 艾峙逸看了看她身上穿着太单薄了些,取下自己身上乌色大氅披在了她身上:“你来了啊……” 他们原是故人,此时虽陌生,却自然有种熟悉感在二人之间流转。 云英被温暖的大氅包裹,抬眼看峙逸,他穿着朝服,配着朝珠,眉目如画,却有一种男人气概流露出来,和当年那个少年到底不同,眉目间的威严和英气却更加迷人,看得她心驰神荡。心中一股酸意涌了出来,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这么傻。 自己明明爱着他的啊,那样爱,却终究年纪太小,敌不过母亲的世故,就这么同他失之交臂。她原是不太懂得自己放弃的是什么,等到懂得的时候,却真正追悔莫及。 峙逸见她不说话,眼中盈盈有泪光,笑一笑:“要进去看看你姐姐吗?” 云英吸了吸鼻子,用手将脸边发丝向后挽在耳朵上,露出小巧的耳垂:“原是看过的,姐姐还留我吃饭呢,怕母亲在家惦记着,也就拒了,想着峙逸哥哥的恩情,我……我……所以,就在这角门等了一会子,想当面同你道个谢。”她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注视着峙逸,好不动人。 峙逸却恍若未见,低头看她一双白鞋已然湿透:“我如今同你是一家人了,你同我言什么谢就太见外了,你姐姐也真是的,也不为你备个轿子。” 他话里不时提到云凤,才让云英醒过神来,连连摆手:“姐姐原是想的,但是她……说你……说支不动府里的轿子,就给了我许多钱,还让那个婆子送我出门另雇一顶轿子。”说着,伸手指了指身后。 峙逸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陈婆子木讷的站在屋檐下,冲着他叫了一身;“爷。” 峙逸的眼光收回来时,注意到云英白而细的手腕上套着一个紫玉镯。 峙逸怔怔然:“你还带着它啊……” 云英笑得苦涩:“当年就是好不容易套上去的,如今年纪长了,骨头也跟着长了,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取下来呢。怕就是想取也取不下来了吧。”她及笄之时,他给她买过这么一个小小的镯子,两个人站在柳树下面,套了一个下午才套上去,她粉藕一般的手都挤红了。 他心疼极了,捉着她的手亲了两口,她红着脸埋怨:“做什么要买这么小的。” 他嬉笑:“为了让你再也取不下来。” 记忆中的场景宣泄而出,将眼前的现实撞得粉碎。 云英的泪水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落下来了,不用再压抑,也来不及觉得难堪。 峙逸却只是微微愣了会子,拍了拍她的背脊:“天就要黑了,快回去吧。” 云英孩子气的点点头:“今儿个原是见到峙逸哥哥,太高兴了……许久没有遇到这样高兴的事情……所以就忍不住流眼泪了……”那模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就是艾维都看得一愣神。 峙逸侧身嘱咐两个轿夫:“把二小姐送回宅子里去吧。”又对着艾维道:“你陪着一道去,去了嘱咐家里煮点姜汤给她喝,她身子现在虚弱的很。”看了一眼云英,转身进了门去,连伞都未要。 云英犹自哽咽,看见峙逸毫不留恋,绝尘而去,似是心里那一点点希望也同他一起去了,可是转念一想,是不是他还恋着自己,怕作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所以才这般躲避自己呢,这才又有了几分欣慰。 一番得失计较之间,云英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来这般喜欢他,似乎比小时候更甚,这喜欢被埋葬了太多年,突然喷涌而出,强烈得连她自己也被惊吓到了。 艾维本是人精,见云英这般模样,岂会猜测不透她的心意?不由叹息,虽觉得她可怜,但是峙逸如今好歹都是她姐夫,她若是真的这般喜欢不舍,为何不在当年,而要待如今这般不能割舍,这真是…… 理智上清醒了些,艾维脸上又挂上了同往日无二至的笑容,扶着云英冰冷的手:“二小姐别伤心了,上轿吧!” 第78页 雨势本不大,峙逸也就没在乎,一路穿廊过院,小跑着去了东屋,路上遇到的仆人都惊呼:“少爷……”峙逸只是不睬。雨水让他清醒了些,也好过了些。他曾经对云英的痴恋也让他徘徊过伤心过,可是到今日,在他见到云英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丝庆幸,没有同她一起。 她原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他要找的那个人,在他的怀里,在他的心里……也许前路漫漫,暗无天日,可是只要他艾峙逸想去做的,又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起码她还在他怀里啊。只要她还在,他才觉得这日子有意思,只有她还在,他才觉得这一切有盼头。这么想着,一时间所有的郁结都如疏通了一般。 峙逸心情大好,一路狂奔进了屋,因着自己跑得急忙,也不觉得冷,一阵暖气扑来,才真的觉起身上湿寒。 柳妈看到他,大吃一惊:“我的爷啊,您这是自己个儿跑回来的啊……”忙取了帕子给他擦身。拿了干净衣裳给他换。 峙逸看那单衣没见过,还用绣花滚了边,笑起来:“这是她做的?” 柳妈点点头。心想就是做几件衣裳,看把你美的。 “她人呢?” “在屋里呢。” 峙逸咧着嘴冲到里屋,就看见云英正偎在床上,她穿一身白衣裳,鬓边插一朵白绒花,一手中捧卷,一手还捏着一个鸡子在吃。 峙逸一笑:“瞧你懒的。”一个冷冰冰的身子就往云凤床上挤:“过去点、过去点……” 云凤嘴里嘀咕了几句,笑嘻嘻的往里蜷了蜷。 峙逸抢了她的鸡子来吃,云凤抱怨:“这个是我吃过的。你也不怕脏……” 峙逸打趣她:“你哪儿我没亲过?有什么脏不脏的。”鼻子嗅了嗅:“什么这么香?” 云凤红着脸从旁边取出自己的小银杯,复又从炭炉上取出温酒的银壶,倒了杯黄酒给峙逸:“我原是温了些酒,暖身子。” 峙逸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这酒里原是加了姜丝,枸杞,煞是暖人,心头一暖,只觉得格外舒畅,复又多喝了几口。 云凤剥了鸡子递给他,峙逸一面吃着,一面笑了。 云凤诧异:“你笑什么?” “我瞧你如今被那秀雅带的通身爷们儿气派,黄酒就鸡子,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倒是可以一同喝几壶。” 云凤捶他:“你这人,怎么连这种醋都吃。” 峙逸翻过身来挠她痒痒,两个人在床榻上一阵嬉戏,云凤不住讨饶,峙逸这才罢了手,捡起她丢在一旁的书:“我瞅瞅,你又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凤抿抿头发坐起来:“伪胡说八道罢了。” 峙逸翻了翻扉页,是本前朝野史,版本倒是真没怎么见过,漫不经心道:“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从何而知啊?” 云凤接过书,翻到其中一页:“你看他里面说什么……历尽二百年战乱,前朝由西边一个游牧民族发展壮大,进而入主中原,成就霸业,为保持血统纯正,数代都是近亲通婚,所以后代特征十分明显,皇族子孙小拇指指甲天生便是两瓣……呵呵,可笑得很,你看我,不就是两瓣吗?我娘也是嘞,小时候,我两个哥哥也是……难道我们家还是皇族不成?”云凤献宝一般的将手递给峙逸瞧。 峙逸本在吃鸡子,呛得咳了几声。不由内心疑惑,莫不是周文晰同她说了什么?所以她才这般来试探他?他斜着眼睛瞟瞟云凤那笑嘻嘻的傻样又觉得不像。 心里就寻思起来。 他以前不熟悉云凤的时候,他只觉得她沉稳寡言,书卷气重,当是个有成算的女子。 后来慢慢知道其实她那些样子原是唬人的,她那性子简直是又痴又呆又老实,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自他们好了以后,只要不涉及她爹她们家,他怎么欺负她,她都不吭不哈,呆呆的受着。 峙逸本来以为她是能忍,后来才知道,她根本是反应迟钝。 被欺负了,起码要过好一段日子才反应过来,一个人在家越想越气,就想着报复他。可是每次他哄哄她,她又感动得泪水盈盈,内疚起来。弄得峙逸偷笑不已,越发可怜她从小缺爱。 峙逸厘清了思绪,假假的冲云凤温润一笑:“你说的原是很对,尽信书不如无书。” 云凤这才得意的将那书放到一边,把这事儿撇开一边,头靠在峙逸肩上,柔声道:“今儿云英来过了呢。” 峙逸“嗯”了一声。 云凤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脑袋:“你什么时候给她寻门好亲……她年纪也不小了。” 峙逸点点头:“我会留意的。” 云凤叹口气:“我就她这么个妹妹了。” 峙逸揉揉她的头发:“我知道……”随即搂了她入怀,心满意足的叹一口气。 回忆起刚刚见到云英那一幕,峙逸恍惚觉得少年时代的种种都已过去,他依稀记得梦境,却恍如隔世。 第三十八章 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休,到了傍晚终于停了,却刮起了呼呼北风,天儿冷极了,月桂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绣着粉蝶的绣鞋踩上车夫递来的小杌子,裹了裹夹袄,依然被冻得抖抖索索。 保镖安盛回头看着她笑:“月桂姑娘切莫冻着了,小的身子生得厚实,你往小的身子后头躲躲,风就没那么大了。” 月桂扑哧一笑:“安盛哥真风趣。”往他身后站了站,倒真是没那么冷了。 第79页 安盛脸一红,没说话。 此处虽是胭脂巷子的后巷,却也不时有醉鬼出入,安盛只是护在月桂身前,让旁人近不得身。 月桂皱眉:“怎么又有这么多人?” 原来自从上次朝廷查抄以后,胭脂巷同其他几条私娼寮街一并沉寂了许久,只是不到两个月,风声一过,便再度红火了起来。 李穆明面上是个富贵闲人,暗地里却做很多偏门买卖,世人只知道他喜欢留恋花街柳巷,写些淫词艳曲,殊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胭脂巷半条街的幕后老板,他素来捧的姐儿也多半是自己门里的。 世人一边笑话李穆的好色误前程一边来花钱博这些姐儿们一笑,却不知自己兜里的银子多半白白送给了他。 以前这些产业都是李穆亲自打理,如今他心思放在了旁处,这些收账对账的活计也渐渐交给了月桂。 月桂最是厌恶到这腌臜地方来,心里巴不得李穆的这些肮脏生意统统倒闭了才好。 月桂和安盛穿过阴暗的后巷,早有小厮在一处角门候着他们:“月桂姑娘来了!我们金老板问状元爷的好呢。” 月桂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跟着他上了逼仄的后楼梯,到了二楼推开那楼间的小门,一瞬间只觉得暖香扑鼻,娇声燕语一并袭来。 月桂皱了皱鼻子,穿过回廊,走进一处雕花门里,撩开珠帘就看见老鸨子正把一只脚翘在那账房腿上娇笑,看见月桂进来,收了金莲掩在裙下,老脸老皮的笑一笑:“哟,又是月桂姑娘亲自来啊,许久不见状元爷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近来又忙些什么去了。” 这老板姓金,是金四金八的嫡亲族妹,不过三十来岁,原是李穆少年时代的相好。 月桂斜眼看过去,金老板脸上的粉足有半存厚,双唇涂得猩红,一边做作的抱怨着状元爷的寡情一边还抖着硕大的胸勾引那账房。 月桂嗅着她身上半香不臭的脂粉味,都要吐了。在心里腹诽李穆一万次,什么样的女人都勾引,活该你当一辈子的活王八。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板正的问那账房:“上两个月的帐清了吗?” 那账房不再同金老板调笑,一本正经的将账本推过来:“原是算好了的……” 月桂正待低头看帐,忽而听得门外喧哗:“这位公子使不得啊使不得……金老板正在会客呢,赛雪姑娘确实是出了局子了……” “你们这馆子本就不是公家的,还如此嚣张大胆的玩起仙人跳,以为我们公子是好欺负的吗……” 屋中人还不待反应过来,那薄薄的雕花门就被踹开来。门外一排站着三个彪形大汉,塞外人的长相,个个比那安盛还要壮,一脸煞气。 金老板暗忖:莫不是专人来砸场子了?马上做出一副笑面孔迎上去:“几位爷,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小本经营,有话好好说啊……” 突然扑哧一声笑,一个少年从几人身后转了出来,不过十**岁稚气未脱,却生得格外高大壮硕,俊朗不凡。 金老板略略踟蹰了会子,这才想起这么个人:“啊……这不是……齐公子吗?这是怎么了?是谁那么大胆子惹得您不开心,十二娘我为您教训她去。” 启瑜看着她笑:“原来妈妈您还记得本公子啊,不是说贵客吗?这贵客在哪里?” 言毕,双目在屋中梭视了一圈,落在月桂身上,却半点动弹不得了。 月桂此时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紫夹袄,梳着姑娘头,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扭过脸去。 启瑜笑了笑,眼睛还粘在月桂身上,转头对着金老板道:“我来你这里不是一回两回了,几千两银子都打了水漂了,至今连赛雪姑娘的面儿都没见着,未免太不厚道了。” 金老板笑道:“这原是怪不得老身,怪只能怪老天爷,谁教齐公子每回来,赛雪姑娘都不在呢!” 启瑜笑眯眯的道:“臭婆娘,你哄我呢!”眼神一下子凶狠起来。 他眼中的戾气,吓得金老板抖了抖。若果真是什么黑道白道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原是不怕的,最怕就是这种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三句话没顺好他的毛,少不得让他手下的人一顿砸,不管以后如何让他好看,这园子也得月余做不得生意了,损伤不是不大的。 不由后悔不该得罪这土鳖愣头青来。 其实这事儿原本也是怪不得她的,她第一回见着这齐公子时,他是跟着一个穷酸的参将来的,那参将不禁寒酸俗呛还老是赖账,每次都借口什么打仗去了塞外不在家,老婆又凶恶,所以才没有将银钱送来,她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参将,连带瞧不起他带来的人。 再加上她不曾听过京城里有齐公子这么一号人,见他年纪小,说话又带着边塞口音,虽有几个钱,也不过是个土包子罢了,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赛雪就不同了,这赛雪原是她醉仙楼的头牌,整条花街的状元,夏天里才被李状元爷亲自开了苞,又写了许多赞美她的诗文流传坊间,越发捧得她身价涨了又涨,成了这京城里头号的美人,就目前她的行情来看,若不是身份了得的人物,几千两银子想见她一面也是做梦。 怎么会轻易让这个小土财见了她呢。 金老板千算万算都不会算到这土鳖小霸王竟是今上最宠爱的九皇子。心里只盼早些打发了他才好,脸上干干一笑:“齐公子,敢问令尊……” 第80页 启瑜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金老板不会是想去告状让我家老头子来教训我吧?” “嘿嘿嘿嘿……怎么会呢……齐公子太多心了……” “臭婆娘,少废话,快把你们赛雪姑娘叫出来……”一个大汉催促道。 金老板笑得尴尬:“这……”正待拖延。 启瑜一个眼色,那大汉作势要砸场。 金老板忙半蹲着身子作势要跪下来:“使不得啊齐公子……今儿真是没赶巧,南安王府摆宴,赛雪去助兴去了,您也知道,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南安王爷也不是我们这等小民得罪得起的,更何况,这醉仙楼原不是公家的,若不是南安王爷这等人物罩着,我们这生意原是不要做了啊,还请齐公子高抬贵手,明儿我就派人把赛雪抬到您府上给您赔罪可好?” 启瑜不置可否,笑一笑:“行,我在城郊原有处宅子,我明儿就让人给你送钱来,你直接把人抬去就得了。” “啊,是是是……”金老板忙不迭答应。心想着今儿个夜里就去查查你这土鳖的底细,给你个好看。 “那今晚……” 金老板见他意有所指,讨好道:“我们这楼里出众的姑娘原不止赛雪一个,要不要老身给齐公子您介绍一个……” 启瑜笑嘻嘻:“不劳烦妈妈了,我已经看好了。” “不知是……” 启瑜往前踱了踱步子,走到月桂身侧,鼻子在她身前嗅了嗅:“这位姑娘……”话还不待说完,月桂已经啐了他一口:“不长眼的土鳖淫棍,你当你姑奶奶我是什么人?由得你这般轻慢?” 启瑜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宠大的,连指头都不用勾一勾,女人们就争相恐后的一拥而上,且不说旁的,自从他回京以来,每回去看母妃都会被她身后那些彪悍生猛的表妹们吓得打退堂鼓,还不曾见到过这等事,不待旁人说什么,面上一僵,一蹲身子把月桂扛了起来:“就她了。”转身往外走。这原是塞外人的习惯,他在那边呆了两年,见得多了,也自然而然用上了。 金老板吓得不轻:“齐公子,使不得啊,这位姑娘不是我们楼的啊……”还没往前靠上半步,看到一侧的安盛已生生被那大汉放倒,到底不敢动了。 月桂双眼蹦泪,一双手在启瑜肩上又抓又挠,却哪里撼动得了他,被他一路扛进一间空房里,再“嗵”的一声扔到了床上。 月桂挣扎的坐起来,原是打算同启瑜拼命,却发现启瑜只是悠闲的坐在床对面的石鼓上喝茶。看着她笑:“你别害怕,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要找的是那赛雪,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罢了。” 月桂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用手背胡乱的擦拭泪水,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家里可是有姐妹?” “……”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启瑜手捧着茶杯,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唇上带着苦涩的笑容。 月桂慢慢从床上滑出身子,站了起来。抬着下巴故作镇定的问着:“……是吗?那……她有我这么漂亮吗?” 启瑜还不曾见过这样泼辣大胆毫不矫饰的姑娘,被她的问话逗笑了,答道:“比你漂亮些的。” 月桂“哼”一声:“那她现在在哪儿?” “她……去世了。” 月桂面上作出一副吃惊又抱歉的样子:“真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个的。” 启瑜笑笑:“没什么的。”盯着月桂仔细瞧了瞧:“特别是你不说话的样子,同她特别像。我几乎要把你错认做她了。” 月桂似乎这才放下戒心来,坐到启瑜身边的石鼓上,自顾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她怎么去世的,病死的吗?” 启瑜迟疑了很久,才点了点头:“算是吧。其实,我之所以来找赛雪,原也是因为我在街边看过她的画像,觉得她很像我的那个故人。”举起茶杯喝起来。 月桂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说什么,专注的看着他喝茶,正色道:“小兄弟,听你的口音,是外乡人吧,怎么会来到京里的?这边虽是天子脚下,各色人等却都有之,不比你家乡民风淳朴,你年纪尚轻,诸事都要小心啊。” 启瑜见她小小年纪,居然老气横秋的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忍不住笑得喷出来:“噗……哈哈哈哈……你……敢问姑娘年方几何……”今上最讨厌皇室子弟出入烟花之地,启瑜说话用塞北口音,不过为了隐瞒身份罢了。 月桂一本正经执起茶壶为他续了一杯茶:“我入冬就满十八了,你不要笑,我打小生活在这京城,跟着我们公子许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你呢,你多大……” 启瑜不疑有他,喝了一口茶:“我与你同岁呢……”话未说完,就觉得头发晕,眼前的月桂一下子变作了双影:“你在这茶里……” 月桂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冷冷一笑:“不是叫你小心吗?”抓着启瑜的头发就把他拽到了地上,一阵拳打脚踢:“你这淫棍,什么下三滥吊膀子的手段都敢用到老娘我的身上?故人,故你娘!乡下土包子,老娘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厉害。” 启瑜也不知她给自己下的到底是什么药,只觉得浑身麻软,意识却格外清醒,瞪着一双眼珠子只是看着月桂,作声不得。 月桂将他揍的鼻青面肿,坐在一旁气喘呼呼,想想觉得不够,又爬起来摸启瑜的身上,眨眼的功夫,摸出一个精致的钱袋,一块玉牌。她小时候不过是京城街边的偷儿,却恰巧被李穆收养,许久不做老本行,原是有些生疏,今日重操旧业,感觉格外好。 第81页 月桂骑在启瑜胸上,颠颠那钱袋,又瞅瞅那玉牌,嗤一声笑道:“看不出来你衣着普通,倒是个不露财的,小子,来这种欢场上混,旁人贯是只认衣冠不认人的,你如此不舍得露财,又怎么能见到那赛雪姑娘呢!”遂站起来把那钱袋与玉牌都揣到怀里,余光却看到启瑜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气不过,干脆将他一身衣服除个精光,绑在床柱上,复用茶水灭了房里的碳炉,这才小心翼翼的从窗子里爬了出去。 这房间不过在醉仙楼的二层,并不怎么高,月桂顺着廊柱刺溜下地,一阵小跑,跑到了巷外候着的马车面前。 车夫见她一人:“月桂姑娘,怎么只你一人,安盛兄弟呢?” 月桂抿抿鬓角:“不等他了,金老板留他做客呢,咱们先回吧!” 车夫一脸暧昧的笑,一甩鞭子,马车飞驰而去。 月桂坐在车上,回想着那人高马大却被赤身**绑在床柱上的启瑜,“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一百个过瘾。 第三十九章 深秋里连着下了许多天的雨,终于出了日头,却也让人觉着不舒坦,感觉那日头照下来,越发显得自己被连绵秋雨糟蹋得潮湿泥泞的衣裳鞋子腌臜磕碜、一塌糊涂来。 艾笀家的站在西屋花园子里,一边眯着眼睛晒着日头,一边寻思着些有的没的,此时正是午饭前时光,府里一片宁静,宁静得让她觉得不正常。 锦墨打帘子往外探头,脸上漾着笑:“嬷嬷,发什么呆呢!里间站着吧!奶奶一会儿就得见您了!” 艾笀家的这才弓着腰走过去:“诶,这太阳晒得人越发觉得懒起来,麻烦锦墨姑娘了,这就来了!” 自打上次秀雅那件事以后,兰璇就没有再召见过艾笀家的,艾笀家的被冷落了这么长时间,气焰消了不少。 说实在话,她在艾府原是被人踩惯了的,自打靠上了兰璇,日子比从前好过许多,自己就免不了翘尾巴,很是喜欢在这府中作威作福,引得旁人妒恨。 那些人虽看不惯她,却因着到底惹不起兰璇,被欺负了也不敢吱声。 可是这些日子兰璇对她的冷淡,让她心里彻底没了底,若是失了兰璇这个靠山,她往后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才好,以她往日的所作所为看来,莫不是要被众人作践死。 她也在心里暗暗计较过,若果真兰璇嫌她无用,弃了她,她要不要去投靠一下那新起来的秀雅。 谁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在艾府吃香的是东屋那边,就连素琴都往那边靠。 可是转念一想,且不说现在想巴结东屋的人大有人在,轮不轮得到她还成问题,她原是因着上次山洞那件事得罪了这秀雅的,一时半会儿,在秀雅面前把自己身上的屎洗干净都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若是兰璇知道了她的心思,还不知要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她呢,这么一想,后背一凉,到底什么也没敢干,一心等待着兰璇的传唤。 艾笀家的一面想着,一面十分巴结的跟在锦墨后头进了内堂,隔着木屏风上的镌花儿就看见兰璇正坐在里屋的贵妃榻上给露华喂奶: 只见她身着一件银红锦缎貂鼠出风毛夹袍,头勒同色镶红宝石抹额,盘着最时兴的高髻,髻子上的累丝金凤簪上垂下一溜水滴形的珊瑚珠子,鬓边攒着一朵胜放的粉色蟹爪菊,越发衬托得她面容明媚,气质妖娆。 她此时正敞了衣襟,露出凝脂一般的胸脯让粉团儿一般的露华嘬弄。 一旁站立的绢人一般的丫鬟,不是锦燕却又是谁。虽不及兰璇美貌,却另有一番明艳妩媚。 艾笀家的心道自己不过是个老婆子,见了这情景都忍不住咽口水,若是男人见了这媚人的景色,莫不是要忘了祖宗?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心里不明白这么好的一处温柔乡,艾峙逸怎么就连门都不入了。 兰璇见露华吃饱了恹恹欲睡,就掩了衣襟,将孩子交给一旁的锦燕。 锦墨冲着艾笀家的一笑,忙转进里间去将一个掐丝珐琅铜手炉递到兰璇手里,在她耳边细碎了几句,兰璇慵懒的抚抚鬓角,丹凤眼一挑:“嬷嬷站在外头做什么,进来坐着说话便是。” 艾笀家的这才进了里屋,捡了个矮凳子虚坐着,冲着兰璇笑得谄媚。 兰璇冲着她笑:“好些日子不见嬷嬷了。” 艾笀家的连忙道:“奶奶您忙,没得到奶奶的传唤,老身也不敢随便过来叨扰。” 兰璇叹口气:“唉,嬷嬷是不知道,大姐儿这月余来夜里都睡不踏实,也瘦了不少,他爹原是心思不在这边,也只有我这个当娘的心疼着。我如今也是个可怜人,在这府里面无依无靠,只有这个女儿……”说着,竟是要下泪的样子。 艾笀家的连忙劝住:“难为奶奶这金枝玉叶的人物了,头一回当娘原是许多事都不知道的,奶奶屋里两个得力的也都是没经过人世的小姑娘,其实这养娃娃最是讲究个粗中有细,孩子白日里睡饱了,夜里不爱睡原是常有的,奶奶也不许太拘着自己,只要大姐儿能吃,原是没事儿的。” 兰璇吸了吸鼻子,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嬷嬷这么说我就有些放心了,原是请了个乳母,这孩子却不爱吃她的奶水,只爱攀着我,我估摸着那奶娘的奶水不干净,也就把她辞了,从此自己喂养她,这大姐儿如今越来越能吃了,我寻思着得再寻一个乳母才是,不然我整个人怕不是要被她吸干了。” 第82页 艾笀家的陪着她笑:“大姐儿恋着奶奶,原是因为这母女连着心啊。” 兰璇叹口气:“我不疼惜着她,又有什么办法,且不说她奶奶,就是她爹,都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这么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艾笀家的连忙凑上去道:“老奴知道奶奶伤心,但奶奶切莫这么说话,奶奶没看见,爷跟东屋那个浪荡丫头再怎么搅弄,也没说要给她个名分啊,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奶奶快放下心来才是。只要没子嗣,她也翻不了天的。” 兰璇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悠然:“这道理我岂会不知,嬷嬷不知,老夫人那里我原是安插了人的,每日里给那秀雅送去的汤药里也就加了一味‘凉药’,不要说她现在生不了,就算他们胡折腾一辈子估计都蹦不出半个蛋来。”艾笀家的一听这兰璇竟神不知鬼不觉的给秀雅“断了根”,不由得在心里唬了一跳,这艾峙逸自十五岁收了素琴,身边原是没有断过女人的,可惜一直没有子嗣,这露华大姐儿原是他唯一的独苗,在这种情况下,这兰璇竟能下得去狠手,给那秀雅吃断根的“凉药”,真真可算是最毒妇人心啊! 兰璇哪里知道这艾笀家心里打的官司,继续道:“可惜我就是不明白,以咱家爷的精明,怎么就看不出这汤药里有文章,每日里连盘查的功夫都省了,倒是那素琴尽心得很,可惜她也是个蠢的,哼,奇怪的是,我前儿又借着老夫人的名头给那寡妇送了一回东西,却被好一番盘查,我就觉着啊,这事情有怪。” 艾笀家的皱眉:“奶奶的意思是……” 兰璇冷笑:“我寻思着……这秀雅恐怕不过是他宠着那寡妇的一个幌子,那寡妇原是个没用的傻子,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一出,让我们有什么手段都冲着那秀雅去,他就搂着那寡妇在一旁看笑话便是了。” “这……怕不会吧,若真是这样,那秀雅怕也是第一个不甘愿的吧!”艾笀家的道。 兰璇轻轻一笑,执起艾笀家的一只手:“嬷嬷,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呢!这件事情还得劳烦你查探查探,务必查探清楚才是。” 艾笀家的支吾道:“奶奶,东屋那边如今可是铁门栓啊,从婆子到丫鬟都是滴水不漏,你想想那柳妈无儿无女,指着东屋那边给她养老呢,那枣花杏花年纪虽小没甚心眼,原也是护卫着他们主子的,再说了,他们夜间都不在那边屋里睡,也不过白日里在那儿走动走动罢了,又能知道什么?老奴纵是再有能耐,也难得插脚进去啊。” 艾笀家的心里清楚的很,依兰璇的手段,所谓的查探查探绝不会那么简单。若果真结果真如她推测的那般,她那么善妒,不把东屋那寡妇舀捏死是不会放手的。 同样的,如果艾峙逸真的如兰璇所说这般处心积虑只为护着那寡妇,那么自己只要些微对那寡妇不利,依照艾峙逸的脾气,那么下场可能比那小婉还惨,她内心岂会不怕? 兰璇哼一声:“嬷嬷太客气了,你是不能还是不敢,难道我心里会没有个成算?嬷嬷莫不是老糊涂了吧。”她一双眼睛只是一瞟,艾笀家的已经忍不住一个哆嗦,兰璇有多心狠手辣,她跟着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又岂会不知? “老奴不敢,老奴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啊!”艾笀家连忙跪下,头叩得砰砰响。 兰璇却扑哧一声笑起来:“我原是同嬷嬷玩呢,嬷嬷紧张什么?快坐下,坐下……” 艾笀家的一头汗,回到那矮凳边上,不知要坐还是站。 兰璇望着她笑起来:“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这次这件事办得好,我自然亏待不了你老人家。” 听话听音,艾笀家的心知自己早已和兰璇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了,再后悔已然来不及了,此时只能心一横:“奶奶说的哪里话?只是老奴真不知道从哪儿着手,还往奶奶指点一二。” 兰璇笑一笑:“这就对了嘛!人生不过赌局一场,不去放手一搏,又岂会有福享?”素手冲着艾笀家的一挑:“至于法子嘛,你过来,我同你一一道来便是。” 峙逸下了朝,出了宫门,别了一班同袍正准备上自家的轿子,突然看到一个不认得的小太监正躲在一处朱墙后头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噗嘶……侍郎大人……” 峙逸心里有些纳闷,却还是走了过去:“什么事?” 那小太监别别扭扭的还不待开口说话,斜刺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扑向了峙逸:“侍郎大人,你要给本王报仇啊……本王真是憋屈啊……” 那人穿一身淡青色绣竹叶袍子,披一件乌色厚氅,整个人吊在峙逸身上干嚎,除了九皇子启瑜,还有谁干得出来这个。 峙逸退后半步,一边笑得温柔,一边用力把手往外拽了拽:“九王爷这是怎么了?”他今日上朝,没见到启瑜还觉得奇怪呢,没想到在这儿竟碰上了。 启瑜别别扭扭的抬起脸来,峙逸一看他那张乌青的脸,差点笑出声来:“谁这么大的胆子,竟将王爷您……揍成这样?” 启瑜“哼”一声:“一个女人。”却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这么个九尺高的汉子被女人揍了的说辞感到不好意思。 峙逸不禁皱眉,他昨日密会启玥,启玥还同他说对这个异母弟弟很是忌惮。 今上对启瑜这个幺儿宠得没边儿,连峙逸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朝廷上下,谁都知道这启瑜是个一等一的疯莽汉子,带兵打仗还成,斗大的字却只识得一箩,今上那般聪明的人,又岂会真的宠他宠到置社稷江山于不顾? 第83页 话虽这么说,峙逸也知道启玥担心的是什么:如果这九王爷不是真傻,而是装傻,以他这样的年纪和心智,那绝对就是劲敌了。 见启玥担心的厉害,峙逸只得在一旁劝着:目前形势尚不明确,还得看看再说。 这么想来,峙逸定定心神,笑起来:“九王爷玩笑的吧!” 启瑜气哼哼的:“本王可没有玩笑,那就是个泼妇,本王这辈子没见过这等货色,她简直不是个女人……本王要找她算账……”话还不待说完,“阿嚏”声连连,一旁的小太监连忙递上帕子给主子擤鼻涕。 峙逸见他这倒霉窝囊样,苦笑起来:“九王爷既然伤风,就应该好好在王府休息才是。你说的事情,不妨等过几日身子好了些再说”。 启瑜还待拉扯他,峙逸又道:“且不说别的,脸上的伤务必要先养好了再出门,不然的话,若是被人瞧见,传到圣上耳朵里去,那可就不好办了!”转身就是要走的意思。 启瑜却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艾侍郎,你真的不能走,你一定得给我做主啊!” “哦?莫非这女人难道还同我有关?”峙逸挑眉。 启瑜不住点头。 峙逸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笑得温柔:“愿闻其详。” 启瑜也就这么把自己前夜在醉仙楼的遭遇遮遮掩掩的说了:“……自那臭娘们儿跑脱了之后,两三个时辰,本王身上的药劲儿才下去,本王奋力大喊,喊来了我那三个壮士朋友解救了我。”说道这里,不禁咬牙切齿,昨夜那般寒凉,可怜他赤身**冻了那么久,浑身都青紫了,真是可怜呐。 “待本王穿上衣服将那老鸨子好一阵拷问,才知道那泼妇原来是花街状元李穆的一个贴身丫鬟,叫做什么月桂还是花椒的……我原是不认得那李穆,早就听说他素来不要脸面,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也怕这么贸贸然去了要吃亏,听说,艾大人同那姓李的很有些交情,所以……所以……恳求侍郎大人帮小王这个忙。” 峙逸听罢他这一通说辞,哭笑不得,将拳头举在唇边轻嗽一声:“我同李穆原是同科的进士,又是年幼时的同窗,倒是有些交情,只是不知道小王爷要如何讨这个公道?” 启瑜用手抓抓后脑勺,气馁的道:“嗨,若她是个男子,本王一定打得她满地爪牙,可惜是个女子,本王还真不能把她真的怎么样,可是她折了本王的面子不说,本王还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她害了又挨了这么一顿揍,她起码要给本王道个歉吧!” ……再说了,她摸走了本王的银子不要紧,本王原是不缺那个的,但是她摸走的那个玉牌却是父皇才赐下的,说是待我不日后大婚用来送给我未来王妃的,岂能随随便便就被她这么摸走了?本王务必要讨回的。” 峙逸憋着笑点了点头:“若真是这样,下官陪王爷走一遭原是无妨的。” 启瑜听他这样说辞,立马欢天喜地起来。 峙逸带着启瑜来到芳香小筑,叩响门环数下,朱门开启,露出月桂的笑脸:“艾公子来了啊!”她穿着一件淡蓝色夹袄,头发上别着几朵鹅黄绢花,脸边的长发变作细碎的小辫子,还有两个翡翠耳环在其间隐约摆荡,好不俏丽。 峙逸含着笑正待说话,藏在他身后的启瑜已然扑了过来:“泼妇,你看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更新,谢谢 第四十章 李穆坐在厅堂里,看看手中的玉牌,又看看站在一侧的月桂,脸上表情森冷,同平日和煦的样子判若两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月桂呶呶嘴:“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是他先要轻薄我的!”手一伸,直直指向坐在客座的启瑜。 启瑜本还用手将脸上乌青遮遮掩掩的,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放下袖子同月桂对骂起来:“我不过同你说说话罢了,你至于吗?” 月桂啐了他一口:“我呸,就你那吊膀子的下三滥手段,什么我长得像你的故人……我们公子听了都要笑掉大牙,你也不嫌丢人,找人聊天犯得着去那种地方吗?你哄谁呢!”月桂越说越激动,连艾峙逸暗示的咳嗽声都没有听见,“啪”的一声,就挨了李穆的耳光。 月桂被打愣了,怔怔的看着李穆。 “我当我养了你十年,你那低三下四的本性原是改过来了,今日一见,你同街边偷儿又有什么区别?一个女孩子,满口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我……”月桂捂着脸,一脸羞愤,不愿再同李穆对视,低下头,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 启瑜没想到李穆竟会打月桂的脸,一时忘了该说什么,看着月桂那委屈难过的样子,反而有点不落忍。 峙逸轻嗽一声,没有说话。 李穆脸上没有半分疼惜的样子,对着月桂厉色道:“愣着干什么?快给九王爷赔罪。” 月桂如木头一般跪倒下来,“砰、砰、砰”对着启瑜磕了三个响头。 李穆冷冷道:“就这么完了?” 月桂真的嘴颤了颤,咬牙切齿道:“对不起了九王爷,贱婢生性低劣,唐突了九王爷贵体,还往九王爷海涵。” 启瑜看月桂那死了爹娘一般的目光,心里瘆得慌,又觉得她可怜,一时间,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那……起吧……本王……”他话不待说完,月桂转身就跑了,哪里理他。 第84页 启玥见她这么去了,有点莫名的失落。 李穆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把玉牌归还给启瑜:“让九王爷见笑了,草民教养无方,平日待她太过娇纵……” 启瑜没有再说什么,整个人怏怏的,一点都没有报了仇的愉悦,将玉牌揣在怀中,就要作势告辞。 李穆却突然道:“刚刚听王爷言语之间提到一个故人长得和月桂十分相像,请问这个故人名字可是叫做……秀月?” 启瑜一愣:“状元爷怎么知道?” 李穆听他这么说,微微一顿,笑容苦涩起来:“实不相瞒,草民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几年前被送进了宫,她的名字就叫做秀月。” “那你……” 李穆见到启瑜眼中的惊诧,笑得越发哀戚:“正是因为思念家妹,才收养了同她有几分像的月桂,本想聊做慰藉,哪知道他们分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这些年来,我原是从未断了念想,托人四处去找……” 启瑜恻然:“……所以你将那赛雪画的同她那么像,难道是为了让识得她的人前来同你一见吗?” 峙逸在旁边又咳嗽了一声:“九王爷误会了,李兄虽长于丹青,但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他画的美人儿不管是背景如何,衣着如何,都长得十分相似。”换句话说,李穆画的美人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启瑜怔怔道:“原来是本王自作多情。” 李穆又道“草民想问一句王爷……秀月如今……” 李穆话未说完,九尺高的启瑜已然垂泪,哭得稀里哗啦:“都是本王的错,如果不是本王,母妃也不会把她……秀月姐姐从来都不嫌弃我粗笨,也不曾因为我是王爷而对我特别巴结……都是我害了……” 李穆其实早已对妹妹尚存在人世不抱什么念想,但是因着没有消息,心里不免还有些希望,如今坐实了妹妹去世的消息,忆起少时同妹妹相处的诸般回忆,也不免落泪。 峙逸原是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是碍于种种原因,不能点破,看场面尴尬,只好转身出了花厅,往那园子里走去。 峙逸忆起今日同启瑜的相处,自己不由有了答案,且不管这启瑜心智如何,倒是个心地善良纯净的人,同启玥大不相同。 正想着,就看到月桂正抱着手臂蹲在水边,望着自己的倒影哀哀啜泣。 峙逸走过去,舀小石子一砸,月桂那倒影就被水波撕得稀烂,月桂撅着嘴回头骂:“打了又来哄,真不要脸……”话未说完,见站在那儿的分明是穿着朝服的峙逸,脸刷的就红了。 峙逸轻笑着走过去:“见到是我,挺失望的吧。” 月桂舀手背胡乱擦脸,没说话。 峙逸被她这动作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哪有姑娘家像你这样的?连个帕子都没有。”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帕子,递给她。 那帕子烟灰色,用蓝色的丝线绣了一个遒劲的“逸”字。 月桂从没见过谁能将一个字绣得这般有意境的,忍不住就把那帕子接过来多看了几眼:“这女子将艾公子的名字绣得这般特别,想来你一定是她心头的人吧。你可千万不要负了人家啊!”说着,到底没舍得擦,又把帕子还给了峙逸。 这帕子原是云凤绣的,峙逸笑而不语,将它收回了怀中。 月桂盯着他看了半晌:“艾公子现在一定特别幸福吧,月桂早就看出来了,艾公子如今连笑容都同从前不一样了呢。” 峙逸苦笑,摸摸自己的脸,若是连月桂都瞒不住,他还能瞒得过谁? 人人都知道云凤是自己的弱点,这原是件凶险的事情啊。 他略略走了会子神,回过头看到月桂呆愣着黯然神伤的模样,轻轻笑了,安慰道:“他打你原是为了你好,心里也是不忍的,这巴掌虽响亮,但是应该也不会很疼的。” 我们小时候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先生很是喜欢他,同门犯了错误,就让他来代为杖罚我们,他每回戒尺抽得啪啪响,原是一点都不疼的。” 月桂听到这里,撇嘴道:“那先生真是有眼无珠,竟相信了他。” 峙逸也摇起头来:“他小时候原是个严谨的人,同如今大不一样的。又是天才,先生又岂会不喜欢。可惜当时的我始终堪不破,同你想法一样,我书念的同他一般好,为什么出风头的事情都是他来做,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呢!” 月桂扑哧笑出声来:“艾公子最会胡说了!你这么了不起,难道还用妒忌我们公子?” 峙逸挑眉:“我可没有胡说,这件事困扰我许久呢,事后终于才想通了。” 月桂好奇:“你是如何想通的。” 峙逸笑得有些贼兮兮的:“大家都是男人,我比他们都生得好,他们岂会不妒忌?” 月桂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峙逸见她笑够了,正色道:“其实你无法决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可以决定你应对这件事的态度,不要再想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拍了拍袍子下摆,转身要离去。 “艾公子,你说,他心里有我吗”月桂哀怨的声音却又将峙逸拉了回来。 峙逸知道月桂原是个好强的女子,这事情素来瞒得极好,却没料到她今日竟同自己说了出来。 他原是不大会同小姑娘打交道,更何况人家还把心底的事情舀出来同他分享,这感觉真不习惯。 第85页 峙逸居高临下看着月桂在水畔鬼缩成一团的背影皱眉道:“你说呢?” 月桂苦笑:“我知道,他当初捡了我,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妹子罢了,其实这些年来,他心里都看不起我,他根本……”说着说着,竟又淌下泪来。 峙逸摇头:“原是你想的太多了,其实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能够同他朝夕相处已经很幸福了,何必奢望太多呢。”峙逸不想看她哭泣,转身离去了。 峙逸回府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在芳香小筑吃的午饭,启瑜同李穆两个都喝得烂醉,他躲不过,也喝了几杯。他本就酒量一般,此时便颇有了些醉态。 艾维搀着他往里走,小声道:“今儿六王府派人来了,问爷您去了哪儿。” 峙逸知道启玥那个人疑心重,怕是收了些他同启瑜走得近的风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今天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老夫人来问过,云英姑娘是不是住在咱家的外宅子里。” “你怎么同她说的?” “……照实说的。” “给云英说的那几回亲都怎么样了?她答应了哪家?” 艾维有些为难:“二小姐倒是没开口,那亲家夫人真是个难缠的,左右都不合她的心意,还说大奶奶怎么挑了些这样的货色来,存的什么心。” 峙逸原是猜到这个结果,没说话,转过一丛花草,二人不经意已经到了东屋门口了。 峙逸还没打起帘子来,就听见里面吵闹得很,进去一看,竟是秀雅、柳妈、素琴带着枣花四个在推牌九。屋里热烘烘的全是女人的脂粉混着人身上的味道,好不热闹,峙逸呛了一呛:“你们这是干什么?“ 众人见了他,莫不是一脸意犹未尽加惶恐的神色。 素琴站起来笑着道:“爷回来得早啊。我们这就收了。”就怏怏的收了桌上的牌,秀雅一脸不甘愿的样子,倒也没说话,枣花趁柳妈过来给峙逸换衣裳的工夫,转眼就溜了。 峙逸哭笑不得的进了里屋,对着云凤扬声道:“瞧你把这屋子管教成什么样子了?乌烟瘴气的。” 云凤穿着一件绛红色绣珍珠梅的夹袄,同色裙子下面露出那并蒂莲的粉色绣鞋,头发散在肩上,正在刺绣,抬头冲峙逸一笑:“这不是挺好的吗?” 峙逸原是喝了些酒,加上这几天忙碌得很,也没好好歇过,凑到云凤跟前,一边假借看她绣的什么,一边闹她,嘴里还软绵的劝道:“这么吵闹,你倒是静得下心来,晚上就不要绣了,省的伤眼睛。” 云凤皱一皱鼻子:“你又喝酒了?真是臭死了!”将峙逸的脸推得老远,峙逸皱眉:“你竟然敢嫌弃我?”掐着云凤的腰就把她提了起来,搂着去了床上。 云凤捶他:“你干嘛呢!他们人还没散呢!等人走了再来,成吗?” 峙逸一边点头瞎答应着一边将自己腰带利索的解了。 云凤知道他原是喝得有些醉了,哪里还能顾及什么旁的,既是躲不过的,只能羞得往床里头爬,峙逸将她两腿一捉,往边上一分,就扑到她背上去了。云凤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就让他这么着从背后进去了,她原是没怎么准备好,疼得抽了会子,扭身捶他:“你怎么这么蛮?”峙逸嘿嘿笑得淫邪,越发逗弄她逗弄得起劲,云凤这才渐渐入了港。 两人在枕上好一番鏖战,柳妈再外头许久不见到屋里人传唤,只当是他们就这么睡了,遂不再理会,自去睡了。 峙逸从云凤身上下来,两人俱汗淋淋的仰面平躺着,峙逸翻了个身,继续揉捏着云凤的身子。 云凤推了他一把:“真是不行了,你此番饶我吧!” 峙逸笑起来:“我哪里你想得那般有力气,原是有话同你讲呢。” 云凤偏头:“什么话?” 峙逸的手婆娑着云凤的身子:“我看如今我们两个在这上头越发的好了,如今竟是一天不弄你一场,我都想得紧了。” 云凤啐他:“越发不要脸的说些荤话起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真真应了衣冠禽兽这四个字。” 峙逸吃吃笑出声来,只当是云凤赞他呢,正待回话,肚子里却唱起了空城计,“咕噜噜”响个不休。 云凤转过身子捶他:“你还没吃饭吗?怎么不早说?” 峙逸点头:“可不是吗?想着吃你去了,都忘了这茬了。” 云凤瞪了他一眼,探头看外间灯都是灭了的,就知道柳妈一定是睡觉去了。转身对峙逸道:“小厨房就在后头,要不我给你煮碗面片儿吃吃吧。” 峙逸笑嘻嘻的搂她过来又亲了个嘴儿:“还是我老婆最疼我。” 两人穿了衣裳,秉着蜡烛一路摸到小厨房,峙逸原是什么都不会的,站在一旁看着云凤擀面,生火,切菜一路忙活,最后看到灶台上那一碗面片儿,皱皱眉说道:“弄了这么半天,才弄出来,费你这么大劲儿,早知道我就吃点糕点垫垫就好了。” 云凤红了脸:“本来想做面条的,但是面片儿省事些,这灶间也没有新鲜肉了,只好切几块卤肉下去……”她原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却被峙逸那含情的双目看得说不下去了。 峙逸吃了一口面片儿,觉得味道奇鲜,不住的赞扬,云凤笑话他吹牛,峙逸就把面和肉往她嘴里夹,云凤也突然觉得这面好吃起来,两个人打打闹闹的一忽儿就把一海碗面片儿给吃完了。 第86页 峙逸牵着云凤往屋里走,脸上还漾着笑,云凤忽而松了他的手叫道:“流星!”迅速的给自己衣裳打了个结。 峙逸笑她:“你还信这个?” 云凤撅嘴:“怎么不能信?” 峙逸凑到她脸边问道:“你求的什么,说我听听!” 云凤红着脸贴他耳朵上一字一句道:“求老天保佑我赶快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峙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四十一章 峙逸下了朝回来,就看到兰璇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站在花园子里头赏景儿。 兰璇见了他,笑一笑,迎上来:“爷今儿回来得早啊!” 峙逸脸上笑得温润:“大冷的天儿,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兰璇嗤一声笑了,半晌不说话,看着那几颗梅花树,目光有些迷离:“若不是在这里站着,我又哪里有机会能同你说上话呢!” 峙逸最不喜欢她说话夹枪带棒,一肚子弯弯绕的,却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一时觉得烦闷,皱了下眉头。 那表情看到兰璇眼里就是嫌弃了,这嫌弃几乎没把她一颗心撕裂。她百般惦念着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居然连同她多说一句话都嫌烦。 兰璇忍了忍,到底没下泪。一个人喃喃道:“……这梅花原是你亲手种的呢,因着我最爱梅花的高洁,那时候你总是想着法儿让我高兴,常常……算了,如今你怕是都不记得了。” 峙逸想着艾维还跟在身后,觉得有些尴尬,拳头举在脸边轻嗽了一声:“那你先看着,我先走了。”转身就去了。 兰璇原以为他多少还有些情分的,如今看来却如同陌路。 她最是要面子,忍着心痛,躬身行礼:“爷慢走!” 她看着峙逸的背影,明明脸上漾着笑,手上却疼得厉害,低头一看,长长的红指甲不知什么时候都插进了肉里,那伤口渗出血来,生疼。 锦墨从后面走过来,用帕子按住兰璇的手:“奶奶,锦燕那丫头折了几只梅,您看看?” 兰璇定了心神正要回头,就看到老太太屋里一个婆子笑嘻嘻的过来了:“奶奶原来在这儿啊,老夫人那边来客人了,让几房奶奶都过去坐坐呢!” 锦燕站在梅树下头,跟那婆子离得近,问道:“朱嬷嬷,什么客人这么大的排场?莫非连东屋那边的也要去吗?” 那婆子嘻嘻笑了声:“自然要去,那人客原是东屋奶奶的妹妹,老夫人的干女儿,自她爹出事以后,她都受着咱家的照顾,这周二小姐打小就是个懂事儿的,今儿个亲自登门感谢老夫人呢!” 锦燕、锦墨面面相觑。 峙逸同那周二小姐的事情他们原是有过耳闻。可是周家不是同艾家有仇吗? 再说了,那周大小姐在艾家还不够受罪,那周二小姐来凑什么热闹?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兰璇笑道:“早就听说这周二小姐是京城里才貌无双的美人儿,又是同爷打小熟稔的,今儿倒是真要去见识见识。嬷嬷先去,我随后就来。” 那婆子笑着应了一声:“都知道奶奶最是好说话的!”转身去了。 锦墨看着兰璇:“奶奶这?” 兰璇冷笑了下:“无妨,哼,没人要的货色,还知道往这里来讨便宜。”遂吩咐了锦燕领着下人先回去,自己带着锦墨去了大屋。 兰璇进了厅堂就看到云凤同素琴坐在老夫人侧手边两张木椅上。 云凤穿一件水蓝织锦貂鼠毛小皮袄,下面系一条灰色的裙子,颇有些心不在焉,素琴倒是一脸热络。扭头见了兰璇,忙起身相迎:“奶奶来了!” 兰璇笑着“嗯”了一声,又给老夫人行了礼,这才不慌不忙的抬眼看那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周云英。 只见这周云英身穿一件银红缂丝白狐毛小袄,露出一双红酥手。头发盘作时兴的同心髻,插着几支玳瑁花,鹅蛋脸,樱桃口,同云凤眉眼有三四分相似,虽不及云凤的书卷气,却明艳照人,眼角眉梢自有一番风流。 云英见了兰璇,也忙起身行礼,只是略略一躬身,那婉转妩媚的做派就让兰璇心里如灌了铅一般疼痛。一个寡妇就让自己那般难对付,如若这个周云英真的进了门,她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艾老太太牵着云英的手笑道:“英儿快别拘谨,这是你兰璇嫂子,你峙逸哥的另一个太太,比你姐姐进门晚个一年,也是个好性情的。” 云英笑得格外灿烂:“早就听说兰璇嫂嫂的大名了,今儿一见,真是名不虚传,比外间传言得还要美上几分,画上下来的一般。怪不得干娘这些年都不想着我,有这样的美人儿陪着,哪里还想得起我来?” 老夫人被她一张甜嘴儿哄得好不开心,却又忍不住叹气:“干娘可想你了,只是你爹原是个糊涂的,唉……两家闹成这样,不然……” 云英连忙哄劝着:“?p>赡锟炷庋缰勒懈赡锊豢模朴⒒共蝗绮焕茨亍?p> 老夫人一听这话,哪里是愿意的,捉着云英的手道:“快别这么说,干娘想你呢,你如今既然来了,就陪干娘住上一段时日。”言毕,瞟了云凤一眼道:“你姐姐那里如今挤得很,怕是容不下你,你就同我住在一起就好了。” 云英撅嘴为难:“留母亲一人在家,实在不太好。” 艾老夫人笑起来:“有什么不方便,若不然把她也接来?” 第87页 云英连忙摆手,老太太好一阵撮哄,她才答应了住下来,说得回去取些衣裳什物。 老夫人笑起来:“我命人蘀你回去取便是,我看你们娘儿俩如今这般样子,也没人知冷知热的,如今都入冬了,他们几个都要裁冬衣呢,待会让素琴去库房里取几批料子你看看,许多都是我珍藏的,你紧着自己挑,我命人给你同你娘做两件便是了。” 云英正要拒绝,老夫人皱眉:“你若是不答应,干娘就生气了啊?” 云英这才红着脸应承下来。 兰璇笑道:“母亲这般疼妹妹,是妹妹的福分,看妹妹这标致模样,莫要说母亲,就连我都是极爱的,原是头一回见面,没什么送妹妹的,恰好有一对金钏儿,原是打来自己戴的,如今却连孩子都有了,戴出来不像样子,妹妹这丽质娇俏的模样才配那金钏儿。”说着,转身对着锦墨耳语一番。 锦墨笑一笑:“奴婢这就去取来。” 云英赶紧道:“嫂子客气了,这等大礼,怎么好收呢……”艾老夫人按住她的手:“怕什么,你嫂子原是我们这艾府里的首富,难道还会舍不得那金钏,她喜欢你才送你的,我老婆子做主,你收下便是。” 兰璇喝了口茶,笑道:“母亲取笑我了。” 素琴见兰璇这般慷慨,也只能咬着牙送了一对玉镯,她原是个没什么钱的,过去还想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到了云凤那里一看才知道,她不过是揣着艾府账房钥匙的高级丫头罢了。 锦墨捧了那金钏出来,黄澄澄的,雕着花镶着宝好不气派。越发衬得素琴的镯子寒酸。 素琴看着云凤道:“奶奶不送点什么吗?原是老太太高兴,讨个欢喜。” 还不待云凤开口,老太太先冷笑了:“她能舀出什么好东西来?” 云英早已看出云凤在这屋里的地位,随便说了句笑话,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一时屋中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若是外人不知道的,都道这艾府好一番花团锦簇和气安康呢。 说笑间,下人来问再何处摆膳。老夫人先问了云英的口味,又嘱咐厨子加了几样菜务必要做得精细些,这才想起峙逸来。虎着脸问一旁的婆子:“少爷可是回来了?” “回来都有一个时辰了,在东屋那边呢。” 云凤一听这话,本来黯淡的双目忽然如有了亮光一般,却小心翼翼的垂着头,不让人窥见自己的神色。 老夫人握着云英的手道:“英儿莫见怪,你这个峙逸哥哥是越大越不长进了。”转身对刘管家道:“快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正说着,峙逸就从外间进来了,身上朝服已经换下了,穿了件灰色织锦夹袄。一双黑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睛在屋里一扫,在云凤脸上略停了停,垂了头给艾老夫人行礼。 艾母哼一声:“你还知道来看你娘,我当你都不记得自己是娘生的呢,你有多少天没有陪你娘吃饭了,可着劲儿跟那丫头混。也没混出个什么好来。见了你云英妹妹,怎么话都不说啊!”她心里愤愤的,这段日子她不知投了多少好药材下去了,也没见那秀雅有一点信儿,这孙子抱不上,就开始不满意,嫌弃起秀雅出身低、手段脏,越发看着身侧的云英喜欢起来。 峙逸抬眼看了看云英,只是点了点头。 云英却连手掌心都湿透了,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峙逸哥哥……” 峙逸跟没听见似的,捡了云凤对面的位子坐了,云凤抬眼看他,二人目光相碰,又各自埋下头去,嘴边却都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 一旁兰璇本就在一旁细细观察,见到这两人有文章,却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心中妒疑窦丛生。 吃饭时,老夫人还不住往云英碗里夹菜,说些云英峙逸小时候的趣事,这些事情原是兰璇素琴都不大知道的,也是不关心的,开始时还有人附和,到后头看峙逸脸上淡淡的,也就没人再出声了,老夫人说着说着也觉得尴尬。桌子上一下冷了场。 这时候下人端上一盘酥炸排骨来,老夫人笑嘻嘻的道:“英儿啊,这是你最爱吃的菜,你峙逸哥哥小时候总是要自己夹给你吃的。”又对着峙逸道:“你快些夹一块给妹妹尝尝,看这滋味有没有变?” 峙逸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给云英夹了酥炸排骨,又为兰璇、素琴、云凤各夹了一箸菜。 兰璇原是爱吃清蒸鱼,峙逸却给她夹了同素琴一般的牛肉,她原是不爱吃牛肉,嫌肉质不够鲜嫩,勉强吃了点。 云凤碗里的却真是她最爱吃的荷叶粉蒸肉,因为这菜离得远,她还以为吃不上了呢,心里默默的高兴起来。 兰璇一旁看得分明,脑中忽然闪现一个让自己心疼的念头:他给她们都夹了菜不仅是叫那一老一小绝了念想,同时也是个障眼法,什么都是假的,他不过是要夹给周云凤吃罢了。再侧头看着云凤满足的表情,心中越发笃定,一时五内俱焚。 这边厢机锋暗藏,那边厢云英对峙逸的冷淡却似乎浑然未觉,一昧的哄着老夫人开心,几乎把素琴平日里做的事儿一股脑儿都包干了。 云凤看她这般,暗地里皱了眉头。 老夫人年纪大了,没吃多少就被丫头伺候着更衣去了。 撤了饭,兰璇笑一笑,说是不放心家里的露华,带着锦墨先回了屋。 素琴依着老夫人的意思,去库房给云英找料子。 第88页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云凤、云英和峙逸三人,气氛怪异起来。 第四十二章 云英偷偷舀眼看峙逸,只觉得他如今生得风流俊逸,气派非常,心中一时爱到了骨子里,遂细细咳嗽了声:“姐姐,我有些话儿想同峙逸哥哥说,你可否回避一下?” 在云英眼里,云凤虽是嫡女,却是个老实没用的,被赵氏欺负到死连吭一声都不会,她刚刚细细打量过,在这府里,没有人把云凤放在眼中,艾峙逸来了这么长时间,除了给她布过一次菜之外,便话都没有同她说过半句。 这么想着,云英便更加有恃无恐。 峙逸皱了皱眉头:“有什么话当着你姐姐面儿还是不能说的吗?” 云英正要说话,云凤却已经站起身子来:“你们自说吧,我外间去看看梅花。” 云凤虽然是个老实的,看到云英此番做派,她就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觉得可悲,不想再在这儿坐下去。 艾府对她来说,本不是个好地方,峙逸虽然待她好,但是他的手段他的心狠手辣,她心里也是清楚的,本有些话儿想要劝劝云英,见云英这般,她都懒得说什么了,心里觉得气恼,转身就走了。 峙逸见云凤淡淡然走出去了,心里却莫名的难过起来,他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这么放任自己同别的女人亲近,他就是难受。 峙逸本是个小心眼的,云凤之前为了她爹,对他不管不顾的事情,他心里还记恨着,如今看她这做派,莫不是想把他拱手送给云英? 峙逸越想越恼,觉得自己在这傻女人心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本来打算打发了云英追出去的心思都变了,就想着气气云凤,让她吃点醋,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同云英敷衍起来。 云凤慢慢往花园里踱去,看到满院子的梅花开得正好,不由减了些愁绪,弓着身子就在那大片的梅花里穿梭起来。 忽而就听见有女孩嘤嘤哭泣声。她转过一丛花树,看见一个同杏花差不多大的小丫头正蹲在那里哭泣,那丫头穿着一件旧得可以的褐色袍子,扎着一双丫髻,抱着腿在那里哭得好不伤心。 云凤见她哭得着实伤心,不免心生恻隐,走了过去。 小丫头一听见脚步声,像个被吓坏的兔子一般蹿了起来,她原是艾府里最低等的杂役仆婢,见了云凤,哪里认得,看她身上衣饰,却也知道绝对不是个下人,听说今日府里来了人客,心想这莫非就是那个人客,也不带看清楚云凤梳髻没有,躬身行礼:“小婢见过小姐。” 云凤知她误会,却也不理会,望着她笑:“你刚刚在哭什么?有人欺辱你吗?” 小丫头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姐不要误会,小婢只是……只是……想家了。” 云凤见她神色,知道她说谎,笑一笑:“你有什么难处同我说出来便是,我不会到旁人那里说嘴的,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到你。” 小丫头见她和善,自己在这府里素来都被人冷冰冰的对待,得了这些许的温暖,忍不住眼里的那汪泪又被催了出来。 云凤用手中帕子给她擦了擦,小丫头见那帕子上竟然绣着一只童趣的五彩小鹿,别致得很,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云凤见她稀罕这帕子,笑起来:“你若喜欢,这帕子就送你了,你得须同我说说,你在哭些什么?” 那小丫头原是个孩子心性,也没什么心眼,此时又巴不得有人来帮自己,就把心事一五一十的诉说了。 原是这丫头名唤彩泉,家里虽说不上富贵,却也有间小小铺子,爹娘把她当宝贝一般养着,谁知道突然天降横祸,她爹去年冬天得了痨症,家里一下子就败落下来,铺子典当了,还不够还债主的债,家里没有法子,只好把她卖到艾府做丫头。她来这艾府不过小半年,前儿她娘捎话说她爹过身了,却连口棺材钱都凑不出来,她想着她爹待她的好,自己又身小力弱,半点不中用,心里难过,就躲在这里哭起来。 云凤想着这孩子原是个孝顺的,心里怜她,又想着自己的爹,忍不住就感同身受起来,她身上没有带钱,摸了摸项上珠链,怕峙逸事后知道了同自己闹,就一一拔掉了头上的花簪:“这些个你舀去换点钱吧,给你爹买口薄棺。” 那小丫头哪里敢要,忙不迭的摆手:“这可不行,我娘会说这是我偷的。” “如若真这样,你就同你娘说,这是艾府东屋大奶奶周云凤给你的,她若是不信,你让她来问我便是。” 小丫头原不知道云凤是谁,此时一听面前站着的竟是那京师有名的恶妇,不由怔了怔:“您……” 云凤舀那帕子包了簪子递给她:“快去吧,你爹还等着安葬吧!切不可让你娘之外的人见着啊!” 小丫头见到云凤那温暖纯净的眼神,这才坚决的深深躬身一拜,将手帕包儿揣在怀中,跑走了。 看着那小姑娘的背影,云凤满足的叹了口气,略略站了会子,转身却看到兰璇站在她身后的一株梅树旁,正用一种轻蔑而怨愤的目光看着自己。 云凤惊了一跳,兰璇却忽而笑了,目光变得同往日一般和煦:“你也来看梅花啊!” 云凤点了点头:“你不是……”兰璇之前明明说是回西屋去了啊! “觉得这园子里的梅花特别美,所以就多看了两眼,不可以吗?”兰璇猜到云凤的心思,笑道。 第89页 云凤没有再说话,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也知道兰璇是个口蜜腹剑的人,虽觉得她有几分可怜,但并不想同她纠缠。 兰璇却又开了口,望着梅花道:“这艾府里本没有这一片梅林的,但是他知道我喜欢梅花,就新辟出这么个园子,种了这么多梅花,那时候艾府落魄着呢,他还肯掏那么多钱只为哄我一笑……你今儿有这些花赏,原也算是沾了我的光。” 云凤没做声,心想这人真是霸道,抬眼看到兰璇眼角眉梢那抹不去的愁绪时,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她曾经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这些时日里刻意忘记了。 兰璇注意着云凤面上怜悯的表情,笑了下:“曾经我以为我自个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活得更开心,更满足,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梦罢了,男人呐,最是喜新厌旧贪欢爱美,哼,只有我们女人在犯傻……” 云凤假装:“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兰璇原是倚着梅树站着的,见云凤这么说,用帕子掩着嘴对着她笑了下,转身去了。 云凤看她那裹着盛装的背影萧索得很,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云凤晕头晕脑的往回走,在大屋门前迎面就碰上正领着几个抱着料子的婆子往这边走的素琴。 素琴脸上漾着笑:“奶奶这是去了哪里了?”她这段时间原是同云凤熟稔了些,两人时不时还能开几个玩笑。 云凤神色怏怏:“去梅林站了会子。” 素琴仰着脖子往大屋里瞅瞅,见到里头老夫人、云英同峙逸三个正有说有笑,只当云凤是吃醋了。遂招呼了几个婆子先把料子送进去,拉着云凤的手就说了句体己话:“这么长时日同奶奶相处,也看出来你是个宽厚的人,其实有些事情也是要想开些。”她见云凤不说话,只当自己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了,继续道:“男人嘛,也就是那样,如今趁着他还有几分惦记你,你赶紧为自己着想着些,我看奶奶也是个明白的,东屋那么些东西,你存着积着,以后也是够用的,更何况,这还是你亲妹子,总比来个不认识的强吧。” 云凤知她误会了,讪讪一笑:“不是这样的。” 素琴却只当是她狡辩:“奶奶既容得秀雅,又怎么容不下自己亲妹子呢?” 云凤听见那亲妹子三个字,心里不由更加难受了。 素琴只当她是执迷不悟,捏了她的手道:“你看看西屋现在,爷连走都不去她那里走了,剩下个富贵花架子,又能唬得住谁呢!走吧,莫让老夫人等得急了,我们进去吧!” 云凤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你去吧,我累了,想回去睡一觉才好!” 秀雅正闲的无聊,一个人在厅里的八仙桌子上翻牌九玩,见了云凤回来,抬了抬眼皮子:“回来了啊!晌午的时候爷找你呢,我说你去了老夫人那儿,他急忙忙的换了衣服也去了。” 云凤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打了帘子进了内屋,正在给衣服熏香的柳妈见了她,压低声音问:“今儿还好吗?” 云凤点点头:“挺好的。”就往绣墩前一坐。 柳妈想着既然峙逸也跟着去了,应该无妨的,随意道:“爷今儿命人添了张椅子回来,怪模怪样的,放在屋里了,你看见了吗?” 云凤转个脸就看到了柳妈说的椅子,原是同平常的躺椅没甚区别,只是两个手柄特别长,云凤半天看不分明,突然想起来上回跟峙逸两个在躺椅上做,峙逸说地方太窄,云凤的腿挡着他了,若是那手柄长点儿,把她两条腿分开架上去,那就刚刚好了。 云凤当时觉得他不过是那么一说,现在看到他真的寻了个实物回来,臊得脸都红了。 “……也不知这椅子有何用处,那抬东西的小厮说这椅子还是特地定做的,也就见过兰璇奶奶屋里有过一个。”柳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云凤神色已经变了。 从云凤进门时,柳妈就觉得她神色古怪,好奇问了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爷怎么没跟你一起?” 云凤顿了顿,冷笑道:“他爱同谁一起就同谁一起,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她原是心里发酸,随口说的,哪知道峙逸恰好这时候打帘子进了屋,刚好将她那话听了个十成十。 他本在大屋坐着郁闷,不过是耗时间等她罢了,她却自己先跑了回来,若不是素琴想起来说了句,他怕是不知道要在哪里傻坐多久。想起来就有气。 峙逸冷着声呛了云凤一句:“你不声不响就跑了,倒让我在那儿不尴不尬的坐着,自己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什么意思?” 云凤哼一声,心想着刺激峙逸,说话连脑子都不过了:“怎么就尴尬了?那不是你一心想娶的人吗?若不是我从中间横插一杠子,你现在怕是同她都儿女成行了。” 峙逸想起这个来就难受,他以前确实是实心实意的喜欢过云英,如今不喜欢了,冷眼旁观着,却觉得自己当年真是可笑透了,就这么个市侩又势利的女人,不过是脸长得好看清纯些,怎么就让他昏了头了,心里如吞了苍蝇一般。 他的鄙视就顺着带到了脸面上:“就她……也不照照镜子,配吗?” 云凤原是恼着云英的,看到峙逸这样,心里却泛出一股子酸水来,喉头都发苦。 云英同峙逸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曾经爱得那样深,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少爷他说不喜欢了,视如敝屐不说,还把人损成这样。云凤自问自己不过是个一般人,小时候,父亲还老说她不如云英,若是哪一天艾峙逸腻味了她,她下场恐怕更是凄惨。 第90页 她以前原是想过这些问题,现在亲眼看了艾峙逸的做派,到底是吓到了,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你可不可以不这么说她?” 在峙逸心中,云凤同旁人都是不同的,自然就不知道她有物伤其类的情绪,见她这么说话只当她是护着云英,气得笑起来:“你也真是个贱的,周家怎么踩你你就怎么惦记着,她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 柳妈一看这架势,分明又是要吵起来,这两人都拧得很,她谁也管不了,赶紧收了衣裳带上门出去了。 云凤笑一笑:“你以前待她怎么样,我也是见过的,如今都需要舀镜子照一照,如若到了以后,你也腻味了我,我又能怎么办呢?”她原是个实心眼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她既然愿意舍了阮俊诚爱上艾峙逸,这对她来说,原是过命的喜欢,想着以后离了艾峙逸,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 艾峙逸这才回过味来,知道云凤在气什么了,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傻?你同她能一样吗?她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已经看透了云英,联想着之前同周文晰在狱中的对话以及云凤的身份,心中已然对当年的换嫁事件了然了。 云凤冷笑:“我怎么又不一样了?我可是跟你过命的交情还是怎地?不过一样是个女人罢了。”她知道自己对艾峙逸已然用情太深,苦笑道:“我也不盼望别的了,只求你以后不要我了在旁人面前给我留点颜面就好。”云英兰璇的条件原都在自己之上,在艾峙逸面前,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自信。 如若不曾相知相爱,他怎样践踏过她原都是无所谓的,可是如果曾经将一颗心都恨不得揉碎了同他的融在一起的滋味都尝过的话,再被践踏,那几乎就是致命一击了。 还不待实现,云凤只是想想那一天,心里就痛得不得了。 峙逸见云凤这般同自己闹,又气又心疼。 他想同她说她是不同的。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喜欢她什么?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他就是喜欢挨着她,跟她在一起,闻她身上的味道,听她讲从刻板书本里掏出来的那些毫无意义却的确好玩的笑话。 他突然在想,这感情如今如此炽烈,是否会有结束的一天呢?他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如何给她答案呢。这么想想,一面心疼又一面心灰意冷起来。 他很想告诉她很多事情,很想告诉她自己是舀命在爱她,他却说不出口,终究只是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嘿嘿 谢谢给我送分的同学们,谢谢砸我霸王票的同学们 我无以为报,只能认认真真写文 鞠躬 第四十三章(小修) 许久未来过丹阳楼,峙逸骤然看到牡丹的笑脸,有一丝怔忪。 牡丹比着手势:艾公子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峙逸笑一笑,跟着她进了屋。 这房间还是同往日一般别致,启玥坐在窗前榻上,□盖着一层薄毡,手握着书,双眉紧皱发着呆。 天气已经很冷了,那窗却开着,呼呼北风从外间刮进来。吹得启玥的衣领上的毛都紧紧贴在他面上,鼻尖泛红,他却毫无知觉。 牡丹心疼的走上前去给他关窗。 醒过神来的启玥却扫开她的手:“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大。 牡丹比着手势:我怕你冷。 启玥这才“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歉疚,抬眼就看到峙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话语透着一股子吃惊:“你来了?” “站了一会子了。” 启玥失笑:“看我这精神,坐下吧!” 峙逸知道他近日心事重重,没有说什么,坐在了他对面。 牡丹捧了两杯茶上来,对着峙逸比手势:他最近挺闷的,你多陪他说说话。 她虽然不会说话,却有一双非常美丽的手,修长的小臂上下飞舞,一边表达着她的心事,一边展现着她的美。 峙逸笑一笑。 启玥却皱眉道:“你先下去吧。” 牡丹不以为意,对峙逸俏皮一笑,转身离开了。 启玥喝了一口茶,道:“最近太忙了,身体有些吃不消,精神也差多了。” 峙逸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今上身体时好时坏,二皇子启瑕、五皇子启珏又相继被废黜幽杀,启玥一边每日尽孝,一边干着监国的活儿。 但是纵使这般,皇帝都没有给过他半句好话。 前日朝会,只因湖广总督聚贪案中有两名官员是启玥曾经的幕僚,今上在朝堂之上,恣意贬低启玥,分毫不留情面,还是启瑜上前劝阻,皇上才勉强停了口。只是还赌气的让启玥回府面壁,不要再进宫了。 启玥为求今上原谅,在前殿足足跪了一夜,几次晕阙,今上才派郑福喜来告知让他回府。 峙逸知他委屈,关心道:“王爷的腿好些了吗?” 启玥掀开毯子,又撩起缎子裤管。 峙逸看到膝盖至小腿遍布骇人的乌青。 “前儿早上坐了轿子过来,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幸亏牡丹给我不停用热水冲洗,用药膏热敷,不然,估计得在家坐上好几个月都不能恢复。” 峙逸劝慰他:“王爷也不需要太过悲观,也许皇上另有深意。” 启玥抬头看窗外的枯柳,苦笑道:“深意?什么深意?在他心里我又算个什么?启瑕是皇后生的,启珏、启瑜都是贵妃生的,我娘亲不过是个贵人,连养我的资格都没有,她死的时候,我去看她,她还要给我磕头……” 第91页 启玥渐渐说不下去了。 峙逸默默低头喝茶。 启玥忽而笑起来:“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漫不经心道:“最近你同启瑜倒是走得挺近。” 峙逸笑了笑:“若说他莫名其妙的缠着我,就连我自己个儿也不信的,若说同他真有什么关联,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是他自回来就在找一个人,听说我同状元爷有几分交情,便托了我的关系,打听那个人罢了。” 峙逸心里清楚个中原因恐怕启玥已经知道个七七八八了。为何又刻意的同他这么说呢? “哦?他要找的是何许人也?” “倒也说不上具体是谁,只是听说他当年极喜欢的一个宫女死了,他见了同她模样有几分像的姑娘就颠三倒四的。” 启玥一副极有兴趣的样子:“哦,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对老九这么重要?”声音还有些大。 峙逸在这一刻彻底福至心灵,许多谜团的答案终于得到证实了。他看着启玥那狭长的双目,心想着他的心到底有多冰冷,才会让自己来同他唱这样一场戏,面上却半分不知的样子答道:“叫什么……秀月。” 启玥同峙逸又谈了些朝政,时候有些晚了,这才告辞。 牡丹出来送客,她的脸色很苍白,却还是对着峙逸笑,到了门口,峙逸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转身离去。 牡丹在门口呆呆站了会子,回到了启玥身边,像猫一样偎依着他,没说话。 启玥抚了抚她的脸蛋,面色清寒:“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牡丹摇摇头,眼睛里却涌出泪来。 启玥叹口气:“你知我如今处境艰难,很可能连身家都不保……在这个时候,只有你可以帮我。” 牡丹还是拼命摇头,只是死死的抱住启玥的胳膊不放手。 启玥继续试探:“他一直在找你。应该对你用情很深,难以忘怀……” 牡丹的手挡在了启玥嘴前,按着不放,不让他说下去,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深深的注视着启玥,那么痴迷,痴迷到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么爱面前这个人。 她十三岁就爱上了他,每日陈剑在尚书府清冷的过道里等待着他的到来,只为看他一眼。 终于有一天他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知道那一眼,已经让自己在他心中不同。 …… 如果不是他,她根本活不下来,她被褚贵妃喂了毒药扔进枯井,也是他暗中派人救了她。 她的命原就是他的,她愿意为他做一切,可是她不能容忍离开他。 启玥侧了脸不去看牡丹,一点点扯下了她的手。他的脸那样冷清,决绝,似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不论你愿不愿意,这都是必然的,只要我成功了,我还是会接你回来,同你如现在这般的……” 夜已经深了,峙逸仍然埋首于卷宗,听到外间门帘打起的声音,只当是艾维:“你先休息去吧,我这里不需人伺候了。” 依然没有声响,他抬起脸,看到的竟然是云凤。 她穿着一身浅绿缎子面的夹袄,戴一对碧玺耳环,唇上还染着些膏脂,红红的一团,泛着光亮。 峙逸有些恍惚,几乎以为自己是做梦了,看到云凤那局促不安的样子,才觉得这一切真切起来,心中喜不自胜,却到底是沉得住气的,埋了头继续做事,并不理会。 云凤看到峙逸这般,只当他余怒未消,抬眼看见屋中炭炉子奄奄欲熄,便揭了网罩往里头添了些银丝碳,自搬了凳子坐在那火炉边静静烘起火来。 峙逸偷偷抬眼看到云凤那娟秀的侧脸,心头一暖,又埋下头去。 峙逸神清气爽,做起事来便如有神助,越发的认真起来。 云凤却只当他始终不打算理会自己,心里越发难过起来。 她那日同他吵过之后原是有些后悔,想着他对她怎么样,她自己岂会体会不到,何必在乎太多呢,为了旁人同他这般胡搅蛮缠,惹恼了他,原是不值得的。 不管他能对她好多久,起码他的现在,她是拥有的,为什么要放弃眼前,为着那些飘忽不定的将来而争吵,浪费现在的光阴…… 说来说去,还是怨自己笨。 她听艾维说他连着三四天都睡在书斋榻上,不是不心疼的。就依了柳妈的主意,刻意打扮了一番,让陈婆子送她过来,只为哄他开心。 峙逸处理完了公务,看到云凤还是在那儿一脸自责的坐着,有心想要逗逗她,找了一本闲书看起来,状似认真的样子。 云凤熬不住了,轻声道:“……夜深了,歇了吧。” 峙逸不为所动。 “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峙逸根本不理会她。 云凤的心有些疼,忽然就想哭,觉得自己蠢笨得可以,把本来好好的一切弄成这样。 峙逸这几日是真的忙碌,加上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思绪,也怕贸贸然过去云凤那里,两人又要争吵。 他同她一处,甜起来,几乎觉得那一刻死了也值,吵起来,却也顿时觉得人生无甚意思,一片心灰意冷。 自己原不是个头脑容易发热的人,倒是真心想要想想清楚,所以一直没有过去东屋,如今看到云凤这泫然欲泣的样子,虽是心痛的,却也有一种阴郁的快感窜上心头。更加不动声色起来。 第92页 云凤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同峙逸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她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他,有些不习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双手按着峙逸的肩膀:“太晚了,歇着吧。” 峙逸原是许多天没近过女色,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就有些把持不住。却还是强忍着。 云凤见他不为所动,咬咬牙道歉:“是我错了,不该同你胡闹,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她原是不曾想峙逸会有所回应,怏怏的,就有些不知所措。 谁知峙逸却一边翻着手中的书页,一边懒洋洋的问道:“真的怎么惩罚都可以?” 云凤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还是慢半拍的点点头:“……嗯。” 峙逸唇角一勾,抬起眼来。 云凤一看到他那古怪的眼神,就有些后悔了:“你不会……” 峙逸的面容是正经的,眼神却邪魅异常,一字一句道:“脱了你的衣裳,就在这儿,一件不留。” 第四十四章 云凤张了张嘴,不敢相信:“你……” 峙逸轻哼一声:“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又埋首看书。 云凤知道他那性子原是惯会折磨人的,脸上一时青一时红,心里头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这……这是书斋啊……” 峙逸冷笑:“哼,现在倒是诸多借口,你以前不是大言不惭的说过,不管是车上还是沟里,让你躺下你就躺下吗?你以为我真的有多缺女人吗?还真的非你不可了不成?”他话说得刺耳之极,云凤见他这淡漠的样子,心如针扎一般,泪水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你以前如何羞辱过我我原是记得的,大奶奶,就这么几句话把你眼泪都激出来了,你若是真是我的女人,就要听我的话,取悦我,不然又怎么算得是我的女人呢?”峙逸吊儿郎当的用手抬起云凤下颚,云凤看着他的眼神,几乎以为他的一颗心是瓦石做的一般,只有峙逸自己知道,他的手心儿都紧张得浸出了汗珠子了。只稍稍一用力,他就会把云凤揽进怀里,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 峙逸淡漠的一松手:“你滚吧!” 云凤迟迟不愿动弹,峙逸不管她,自拿起一只笔蘸饱了墨,就要写起来,却连笔尖都是颤抖的。 屋中一片安静,仿佛一切都停止了一般。 云凤的脚尖动了动,手慢慢上移,本来紧紧裹着身体的淡绿锦袄慢慢松开来,掉到了地上,露出了她穿在里面的湘色夹衣,那夹衣背上绣着团团的银白色昙花,在深夜的烛光里泛着幽然的光亮。 峙逸似乎没有抬头的打算,但是案牍前云凤那斜长的影子已经告诉了他一切,他的呼吸有一些急促,却同这暗昧的深夜、抖动的炉火那般合拍。 书斋烧了地龙火,还生着火盆,说起来,并不冷的,也许因为紧张,云凤的鬓角都沁出了点点的汗珠。 她原是个真老实的。 书本里头告诉她女人不要以色事人,妹喜、褒姒、赵飞燕、杨贵妃之流都是媚人误国的狐媚女子,死不足惜。 二十多年的人生告诉她要做个正经妇人,不要企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控制男人,这是不道德的,不应该的,她是有教养的,应当要让男人为她的贤德折服,感动于她的贤惠与贞洁。 以色事人本就不长久,是那些出身下流的低贱女子谋生的途径罢了。 这一切在她的脑子里曾经是那样理所当然,可是到了如今,却一一被她自己的行为推翻了。 她原是鄙夷过街边卖笑的浪荡女子,如今自己却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她为了艾峙逸已经变得不像甚至不是她自己了。 这么想着,云凤的心中一片悲凉,手越发颤抖起来,却也没有停下来,她知道,这一切原都是她甘愿的,甘愿的。 堕落就堕落吧,若是能留住他,也是值得的。 夹衣、中单一件件的落下,云凤全身上下只剩下那绣着莹白并蒂莲的冰蓝肚兜,冰蓝色的丝带在她后颈上打了一个结,结的末端挂着两条穗子,静静的垂在在她后背的蝴蝶骨上。 云凤终于觉得有些冷了,拿手掩住胸前,哀求一般的唤了一声峙逸的名字。 峙逸却连头都不曾抬起,声音是压抑后的平静:“怎么?就好了?不是让你脱完吗?” 长久的沉默,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此传来,云凤解开那后颈上的结,白兔一般的胸脯跳脱出来,身上终于连最后一件遮体的衣裳都褪去了。 峙逸的眼睛如充血一般的注视着案牍前那个曼妙的身影,呼吸越发急促。 云凤双合在前胸,慢慢的靠近峙逸,声音颤抖而沙哑:“……你能原谅……” 话还不待说完,就被峙逸打横抱起来,他的掌心滚烫,紧紧的攥着云凤的皮肤,拐过屏风,却毫不留情的将她扔到了塌上。 云凤的膝盖跌得有些疼,却觉得身下绵软暖得紧,这才惊喜的发现这屏风后面竟然垫了一张大大的白狐皮垫。 她伸手去摸,那白色的狐毛深长茂密,触感极好,不免爱不释手。却不知道自己这光裸着身子半隐在白狐皮里的样子看在峙逸眼中却是深重的刺激。 云凤正要扭脸看峙逸,后颈却被用力按住了,只觉得□骤然有些疼痛,竟然是峙逸已然除了裤子生生挤了进去。 云凤有些不适应,略微动了动,峙逸呲一声,又轻叹:“别动!”握住她的腰就狠命穿刺起来,他连衣裳都还没有脱,就用这尴尬的姿势一下下折磨着她,云凤觉得有些疼,叫了出来,峙逸却越发兴奋,整个人扑在了她的背上,压得死死的,抱得紧紧的,贴着她的耳朵低低道:“你不是一贯在我面前威风的很吗?” 第93页 云凤觉得口干舌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峙逸的小动作弄得精神飘忽起来,峙逸拧过她的头,双手插进她的鬓发间,两人面贴着面,嘴贴着嘴,峙逸含着云凤的舌头好一番吮吸,似要把她整个人吃进肚里去一般,声音暗哑:“你说啊……嗯?” 云凤神色迷乱,只想要更多,弓起了身子:“……说……什么?”嘴边还残留着峙逸留下的涎丝,声音被**压得支离破碎。 她此时身上染着粉红的色泽,钗摇发乱,唇上殷红,趴在那雪白的狐皮上,好一派春意盎然,峙逸哪里把持得住,越发疯狂了起来。 两人在这榻上好一番颠鸾倒凤,风流婉转,这里且不细表。 直到蜡烛燃尽,天色泛起白来,峙逸才汗津津的要起来上朝。 云凤朦朦胧胧的睁眼看他,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了。 峙逸俯身理理她汗湿的鬓发,同她亲了个嘴儿,伏在她耳边道:“好好睡吧,我让人外头守着,下了朝回来找你。” 云凤略略点头,强打着精神捉住他的衣角:“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峙逸想着云凤心眼竟实成这样,有点鼻酸起来,用手勾了勾她的鼻梁:“傻瓜,以后不许同我闹了。” 云凤忙不迭的连连点头,峙逸看她这模样,心里哪里能不爱,凑过去含着她的嘴巴又缠弄了一番才转身出门。 云凤这才安心的倒头睡下。 峙逸同艾维交代了几声,这才去了。 尚书府里苏姨娘做寿,兰璇没带孩子只身去了。 苏姨娘虽不过是个姨娘,但素来得尚书大人宠爱,这寿宴虽然请的都是些亲朋好友,但排场还是足的,鲍参翅肚且不在话下,光是请永熹班来唱了一天,就不知散了多少银两出去。苏姨娘爱看戏,喻尚书花多少钱在她身上也是不在乎的。 苏姨娘今日穿得好不富贵体面,身上的貂鼠锦袍外罩着珍珠披肩,坐在女眷席首,拉着兰璇的手感叹:“一晃眼都四十了,唉……还好你父亲是个念旧的!” 兰璇笑一笑,没说话。心里知道这话原不是说给自己听的,父亲哪里是念旧那么简单,想来这府里头原来住了多少女人,这么多年母亲的手段,她又不是没看见。 苏姨娘叹气:“我反正已经老了,如今就看你了,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过府。峙逸呢?你爹没见着他,心里着恼呢,待会你务必给你爹说些好听的,不然啊,他又要给峙逸排头吃的。”她素来对峙逸都是极其满意的。 兰璇冷笑,声音低低:“他如今翅膀硬了,哪里还把父亲放在眼里?原是娘亲多虑了?” 苏姨娘听她这么一说,也压低声音道:“怎么了?我听说他把周府那个小的也接到府上去了,真有这么回事吗?” 兰璇笑一笑:“也不是他接来的,是她腆着脸过来的,穷酸兮兮又老大不小的,他也未必瞧得上。” 苏姨娘这才欢喜一笑:“我就说峙逸是个懂事孩子,不过啊,在这方面,你也不用太拘着他了,暗地里若是有些不干不净的,你只当是睁只眼闭只眼便好,只要不闹出子嗣来,随他的便就好。反正你的身份在这里,将来什么都还不是你的,只是你这肚皮要紧着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 兰璇心里有事,却又好强惯了,此时听苏姨娘这么说,有些烦闷:“我知道呢!也用你这么颠来倒去的说个没完。” 苏姨娘安心道:“为娘也知道你是个聪明有主意的,当年艾家不过那个样子,你非要嫁,如今一看,这艾峙逸却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还是你有眼光,我倒是也不十分担心。” 兰璇心里有苦,却也不愿诉说,苏姨娘只当女儿过得好。二人遂不再交谈,专心看戏。 苏姨娘原是个老戏迷,戏台上那戏也不知看过多少回了,盯着那武生却还是忍不住出神,随即招来管家喁喁细语了一番。待管家去了,她脸上还长久的漾着笑。 兰璇看那管家往戏台那边去了,皱了皱眉头,她素来知道母亲有捧戏子的习惯,觉得这是极大的丑事,以前没出阁前也同母亲提点过的,苏氏却只当不知,兰璇是个好面子的,也不愿在这班亲戚女眷面前失了颜面,也就忍了没说话。 苏姨娘却浑然不觉的靠着兰璇的肩膀道:“你看那戏子扮相俊不俊?是永熹班的台柱小叫天,现在虽然红得很,人倒也不那么高傲,不过赏他些钱物,他还上来给你道谢呢!” 兰璇自小就知道母亲出身差,平日里有些言行很失水准,但是父亲却总能视而不见,想想她不过是样子难看,到底没犯下什么错误来,自己又是个做小辈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虽这么想了,看到苏姨娘盯着戏台露出的那副痴傻模样,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添堵,越发觉得戏台上那男子生得妖媚,令人生厌。 这么着又唱了两折戏,兰璇却发现母亲情绪越发高亢,就知道八成要发生些什么。 果不其然,忽而看台后面的门吱呀一响,一个身着水衣的戏子跟在管家后面走了进来。大冷的天儿他穿得虽单薄,却看得出来他并不冷,头缠黑布,脸上还带着妆粉,冲着苏姨娘一拜:“恭贺夫人寿喜!” 苏姨娘笑得亲热:“怎么还这么见外呢?我前儿让你怎么叫你便怎么叫就是了!” 那戏子勾唇一笑,那笑在兰璇眼中很微妙,说不出是嘲笑还是欣喜:“恭贺干娘寿喜!” 第94页 “这就对了嘛!” 席间女眷一叠声的叫好,苏姨娘容光焕发,似乎真的就极其长脸了。 那小叫天虽是个戏子,倒是个极会拿捏分寸的,对答彬彬有礼,说话让人极舒服,众女眷一时都七嘴八舌的同他说起话来。 一个老夫人笑起来:“平日里倒是常见公子在台上唱戏,觉得你扮相俊雅的很,如今近了身一看,竟真真有些书生气息。可是读过书的?” 小叫天笑答:“不过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算得是读过书的。” 大略又聊了会子,那小叫天就告辞了,苏姨娘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倒真是个齐整孩子。” 众人同他聊了这么久,竟然连他本名为何,籍贯何处都没有问出来,兰璇不由在心中觉得这个小叫天不简单。 一个夫人道:“这小叫天待旁人都傲得很,轻易是不出来见面的,还是尚书夫人有面子!” 众人连忙附和。 一直在一旁没出声的一个老翰林夫人突然阴测测的开了口:“你们觉不觉得这戏子长得很像一个人?” “倒是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那夫人继续道:“我刚刚听你们说他长得书卷气才想起来,但是怕……没敢说。” 她这一句话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像谁?” “其实也就是颜面那俊样儿有五分像,声音、说话、做派又不怎么像……你们觉不觉的这孩子像当年的阮家大公子阮俊诚?”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由觉得真的有些像,但是那阮家满门抄斩,阮家三父子的尸首涂了沥青挂在城门口三天三夜的事大家也还是记得的,不由纷纷打了个寒颤。 苏姨娘心里觉得不吉利,老大不高兴。兰璇却无声笑了。 第四十八章 正月初五艾府宴客,阖府上下好一番富贵景象,鲜红的锦缎沿着艾府门口那条蜿蜒的路缠到了朱雀大街。 京城的小老百姓透过那织得密密的鲜艳绸缎中窥见香车宝马,闻见美人欢笑,虽有片刻眩晕,却也不以为意,到底是在皇城根儿下见惯了世面,不过添些谈资罢了。 那裁缝铺的张大说得好啊,自今上登基以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几十年下来,皇家还算得俭朴、官商却富得流油,每每逢了节庆斗起富来,一时奢华不能言说,好比那京城首富牛老板上回嫁女,金丝织锦障满了半个京城,一千一百桌流水长席摆了三天三夜,那奢靡才让人叹为观止呢。 小老百姓原是没得富可斗,就斗斗吹牛的功夫,谁谁见过哪家的排场是如何如何,好一番胡吹,差点没打起架来。 只有那须发皆白仍忧心国事的老秀才大摇其头,叹息道:“都道盛极必衰,祸福相依,民间财富堆积至斯,官商勾结成风,以权谋私、瞒报赋税……种种盛世景象粉饰下的积弊总有一天会得招来祸患的呀!” 却无人理会。 兰璇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花起钱来也别致得很,梅园里的树干上都敷着香脂,裹着红缎,树枝上缀着福囊金铃,就连屋中摆设都应了节庆的景儿,专为这宴客新置的。 水榭那边的戏台也翻新过了,地龙火一直烧到看台,就连碳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烧起来无半点烟星不说,还有淡淡的松香味道,虽是冬日里看戏,却比夏日里还要来得享受。 大清早的,艾维在外头轻轻拍了两下门,峙逸就醒了。 云凤兀自睡得香甜,雪白的胳膊露在鲜红的锦被外头。 峙逸小心翼翼将被子掖到她的脖颈下面,抱了衣裳在厅堂里的暖炉面前一面穿衣一面听艾维禀报府里事物。 艾维知道峙逸是怕扰了云凤睡眠,一面上前帮着峙逸穿戴一面说着府中近日事项:“……这正月里头虽是忙了些,但是府中诸事也是顺利的,就是有件事情奇得很,今年年节本是西屋奶奶一人操办,很是体面,只是奴才记得,今年按例给内府的银子不过五万两,其中为了应付钱庄开年的开销同状元爷说要支借的那一万两,只能花的不过才三万两罢了,兰璇奶奶这架势,看来五万两还打不住,库里也没有旁的闲钱,奴才看她怕是不知道这件事儿。要不要提个醒啊!” 峙逸一边扣着领扣一边漫不经心道:“你说的事情我原是知道的。”忽而嗤一声笑了,想着那么精明自傲的一个人,怕是也想不到自己就这么中了套了吧。 艾维本怀疑老夫人联合着素琴给兰璇使绊子,如今看峙逸这反应,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由担忧道:“这事儿爷不管管吗?” 峙逸冷笑一声:“由他们闹去吧,看看能闹成什么样子。”接了柳妈递来的帕子,洗漱停当,转身出去了。 峙逸到了大屋,远远就看到兰璇、素琴、云英三个都一身盛装,有说有笑的陪着老夫人用早饭。 峙逸对着艾老太太行过礼,坐下来,脸上漾着笑:“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素琴笑一笑:“说看戏的事情。” 云英轻轻抿嘴一笑,一派天真的道:“峙逸哥哥,怎地不见我姐姐?我记得她原是个爱看戏的,小时候我母亲做寿家里请戏班子,她就是爬到树上去都要看的,今儿这样的日子你总是不该把她闷在那东屋里的。” 云英在这家里住着,名分没有,对外的称呼不过是云凤的妹妹罢了,这等宴客场合,云凤都未到,她却到了,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第95页 兰璇笑得温婉:“是呀,今儿原本就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也不能让她一个人过吧。” 峙逸喝了一口粥,望着兰璇道:“这戏班子也是你请的,这戏台也是你搭的,你出了这么多力,就要让外人都知道,待会素琴也不要去了,我就带你一个人去,这些体面原都是你该得的,让她来参一脚做什么?她名声也不怎么好,平白添了人家的谈资。” 他此时一双丹凤眼似睁非睁,斜斜睨着兰璇,嘴边带着笑意,却平白的让兰璇心里添上了些许寒意,心想着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当年嫁给艾峙逸就是爱他的聪明,现在却又害怕起他的聪明来,他这一席话,她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却还笑得妖娆,跟峙逸打趣道:“爷这说的什么话,让我在家如何做人?” 峙逸看着她笑,不说话。 素琴看不懂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在旁边陪笑,“不过今日不看也无妨,这永熹班原是要唱到明日才走,都已经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了呢!” 吃过饭艾峙逸便领着艾维出去迎客,兰璇同素琴两个也和那些个女眷周旋着,一晃,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云凤在东屋里无事便打起如意络子来,给枣花、杏花一人送了一个,她手工自是精巧不同旁人,两个小丫头好不开心。 柳妈在旁边看到冷冷笑:“多大的好处把你们美的。” 云凤道:“得,本来还想给你结一个的,算我自作多情。” “这样啊……虽说不甚稀罕这些东西的,奶奶既然做了,老奴又岂有不要的道理?”柳妈才把话说完,一屋子的女人都笑了起来。 云凤一边笑一边问道:“嬷嬷要什么颜色的?配什么东西?” 柳妈想了半天,道:“老身又不是年轻姑娘,许多讲究,你随便打一个就好了,给我装那汗巾子。” 云凤认得柳妈的汗巾子多半是暗红的,就选了石青色的线熟练的打了起来。 枣花就在一旁搬了矮凳学着看,云凤眼看就打好了,问枣花道:“看会了吗?” 枣花摇头:“奶奶的手太快了,奴婢来不及看呢……” 两人正说着,外间却来了个小丫头,十三四岁年纪,头上抹着桂花油,模样倒是一般,却收拾得很是齐整,见到云凤怯弱的行了个礼,看着枣花欲言又止。 枣花对着云凤说:“奶奶,这是姨奶奶房里的意浓,跟我打小玩大的。”又对着意浓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奶奶人很好的,你不必避忌着她,有什么话当着她面说便好了。” 意浓抬眼看看云凤,这才道:“今儿前头园子里要听戏呢,说是请的名角儿,我们姨奶奶说前头缺人帮忙儿,我想着你是个伶俐的,又爱看戏,便想找着你一起去前头伺候伺候,顺便蹭点戏看。” 枣花还没说什么呢,杏花已然一脸兴奋:“真的啊!我就说水榭那边翻修了那么多天了,原来还有这等好事呢!”拍着巴掌道:“意浓姐姐,你带我一起去吧!” 枣花斥责了杏花一句:“瞧你骨头轻的,奶奶还坐在这儿呢!你想去哪儿?” 杏花这才垂了头。 云凤听说前头有戏,也想去看来着,但是知道去了也不会有好,估摸的惹得人不痛快还被外人当猴子一样的看,也就绝了这个念头,笑起来:“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柳妈陪着我便好,你们自去吧!” 杏花喜得恨不得飞起来,枣花又让她耐着性子同自己扫了一遍地,抹了一遍厅里的桌几,又换了身衣裳,才同意浓一道去了。 秀雅初三就回家探亲去了,如今这两个女孩子一走,屋中一下子就空了不少,云凤打好了络子,唤柳妈,却没人答应。正奇怪,陈婆子却走了进来:“刚刚一个婆子来把她叫走了,说是她远房的一个侄儿来看她,她去去就回,让老奴招呼奶奶来着。” 这陈婆子本是外乡口音,云凤很吃力才听出了她要表达的意思,这老妇素来又是不爱说话的,一个人闷闷的,云凤和她也说不开,也就点了点头,让她自忙自的了。心里纳闷柳妈走了怎么也不同自己说一声。 陈婆子的话音打断了她的思路:“老奴就在这屋里,奶奶若是有事,喊一声就好了。” 云凤笑一笑,算是打发她了,一个人在这空旷的屋里无聊起来。 见四下无人,就翻出了自己最近绣的那副百子图,偷偷摸摸的绣起来。 她正绣得专心,忽而百子图上映出一个男人模模糊糊的影子,吓得她一转头,却不是峙逸又是谁。 “你不是……你怎么……”云凤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艾峙逸看着那百子图哼一笑:“我怎么……不是不让你绣了吗?我就知道你在干什么!” 云凤见他状似不高兴了,拉着他的手臂撒娇起来:“人家一个人闷得很嘛!” 峙逸似是很享受云凤冲自己撒娇,揽着云凤的腰身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拨弄她的碎发,声音格外轻柔:“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 峙逸吃吃笑道:“听到了听到了,我该多陪陪你的……待会儿我让艾维多派几个人过来……” 云凤将头伏在峙逸肩膀上,玩弄他手上扳指:“那倒不必,你怎么过来了?前头不是很忙吗?” 峙逸叹口气,抚抚额头:“忙的无甚意思,没趣得紧!”他原是今天右眼一直跳,总担心云凤会出些什么事情,就心神不宁的趁着空挡跑回来东屋看看。却发现云凤正偷偷摸摸绣花绣得开心着呢,这才松了口气。 第96页 云凤撇撇嘴:“那什么有趣?” 峙逸邪邪笑了,伏在她耳边窸窸窣窣的说了句话,云凤抬起拳头就要捶他。 峙逸拉了她两只手臂就要同她亲嘴,外间传来艾维的声音:“爷,那边戏要开锣了!客人都等着呢!” 峙逸皱了眉头:“来了!”用手掐掐云凤的脸:“等我晚上回来收拾你!”这才去了。 台上紧锣密鼓的唱着戏,众位女眷都看得十分专心。 兰璇用帕子掩着嘴轻轻咳嗽一声,艾寿家的冲她使了个眼色,兰璇这才不动声色的笑了。转头对苏姨娘道:“母亲不是收了小叫天做干儿子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女眷席上诸位都听到了,众人一时来了精神:“真有此事吗?听说这小叫天傲得很,轻易不见人呢!” 苏姨娘得意洋洋道:“不过是谣传罢了。” 诸位夫人小姐都想一睹小叫天的真容,一时议论纷纷。 兰璇笑起来:“待会唱到中间,原是有出女旦戏,不如母亲招那小叫天过来同各位夫人小姐拜个年也是好的,就说我们这里有赏赐便是。”她点戏的时候,便是盘算好了的。先让众人见一见这小叫天,顺势将云凤的东西塞给他,那边就支开云凤屋里的人,然后把云凤药翻,剥光衣服把她扔到为小叫天准备好的住处里,到时候小叫天一回去,她就命人前去捉奸,人证物证俱在,还有这么些宾客作证,她这次一定要让那个寡妇翻不了身,看到时候艾峙逸怎么救她。 峙逸本在同胡之康聊天,听到女眷席上有些喧闹,侧身问是怎么了,艾维答道:“原来这永熹班的台柱小叫天是苏姨娘的干儿子,苏姨娘说要让他出来给列位奶奶拜年,命人去请去了。” 峙逸皱了眉头,以他对兰璇的了解,素来矜贵要强的她最看不上她母亲捧戏子的行为,怎么今番却不见她阻止,还这般支持,她原不是个爱看戏的,若只是为了虚荣,却也不像她的作风啊! 这么想着,疑窦丛生,也就皱了眉头。 胡之康见他神色不好,问了句:“什么事?” 峙逸笑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就是女席那边要见那什么小叫天。” 胡之康嗤一声笑了:“我当是什么呢,这些婆娘也太异想天开了,这小叫天历来是不怎么见人的,不要说小叫天,就是永熹班这整个戏班子都古怪得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神秘的很,好在戏确实是好戏,神神秘秘的,反倒是越发招人待见了!” 峙逸笑得轻松:“胡兄可见过那小叫天本尊?究竟是何模样?” 胡之康叹口气摇摇头:“我又无甚钱财,不过是个清水衙门的写字官,谁会把我放在眼里?但是曾听人说过这小叫天好像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有人又说一般,还有人说他长得像那……”胡之康说道这里停了口。 峙逸催促:“像谁?” “……阮家大郎,阮俊诚。” “阮俊诚”三个字一出,峙逸心中一时电光火石。 胡之康又呵呵笑道:“其实我也没见过他本人,这些话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待会见了本人,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峙逸沉吟半响,看到兰璇目光扫过来,对着她一笑。 兰璇说不出为什么,峙逸脸上明明是笑着,可是他的眼神却让她连骨头都发起冷来。虽也笑着,却也有几分慌张的别转了面孔。 峙逸见她这般反应,却发觉的其中古怪,侧身对艾维道:“找几个得力的人去东屋,给我把大奶奶看住了,任何人都不得让她见,听见了吗?” 艾维听峙逸口气森冷,头皮发麻,心想着这家里不会又要出什么事吧!忙转身去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擦黑了,小叫天才过来了。 穿着一身水衣,脸上还有几分油彩,带着一个小童跟在提灯笼的刘管家身后绕过水榭的廊桥而来。走到男宾席前先躬身一礼。 胡之康打量过去,笑起来:“暗地里看倒是确实有那么几分像,却也不过是几分像罢了,阮大公子比起他来,原是还要俊秀一些的,还有那一股子良善气息,是旁人模仿不来的。”他正说得入神,忽而想起那阮俊诚同身侧峙逸的关系,到底有些尴尬,没再说话。 那小叫天又被请到了按捺不住的女眷席上同众人略略寒暄,说了几句吉利话儿,众女眷就纷纷解囊,取了银钱钗环投到那小童手中的银盘里,算是新年里的打赏。 艾寿家的顺势就将一个小鹿手绢包着的几只簪子扔到了那盘里,同其他女眷的东西混在了一起。 兰璇又掏出帕子掩着嘴咳了几声,艾寿家的心领神会的下去了。 峙逸在一旁早已将兰璇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看到枣花正捧着一碟糕点走过来,知道她历来机灵,就对着她招招手。 枣花颇有些惊诧,却还是走了过来,峙逸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你悄悄跟着那个婆子,见到她做了什么,只管来报我便是!务必不要让旁人发现了。” 枣花点点头,峙逸两个指头夹了她托盘里一块糕点放在嘴里,漫不经心的继续看戏。 枣花见峙逸这样,也有样学样,心里紧张极了,面上却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糕点布在了茶几上,慢慢的走了出去,跟在那艾寿家的身后。 第四十九章 第97页 云凤正绣那百子图绣得入神,却觉得身上冷了起来。 冷风透过窗缝吹进来,炉子里的灰烬微微颤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云凤想着先把炉子点燃,起身去找火折子,不过才转个背。就听到身后门吱呀一响,她只当是谁回来了,兴高采烈的一回头,却是一个不认得的妇人,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她。 这妇人生得高大丰润,眉眼间也有几分风韵,就是气质里透出一股子风尘气,一双丹凤眼吊梢眼在这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兴奋而古怪的光。 云凤心中慌乱起来,觉得这妇人甚有古怪。 首先,她不像是府里的,若是这府里的,起码是有些面善的,可是这人,云凤半点印象也无。 其次,这她进门不仅门都不敲,看到云凤一个人在这屋里站着,却也半点疑问都没有,目光里似乎还透出几分怪异的欣喜。 云凤越想越怕,只觉得这女人来者不善。 那妇人见云凤流露出惊慌神色,面上强装着笑起来:“……哟,大奶奶,您还没吃饭吧!前头……老夫人让我……老奴……”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云凤越发肯定这人有问题。 一番话说的如此鬼祟,分明就…… 云凤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应付道:“是老夫人让你来叫我吃饭吗?” “自然是!”那妇人只当云凤是要相信她了。 “那晚上在哪个厅摆膳啊?” “这个……”那婆子分明是对这府里不甚熟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只是乱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凤见她这样子,吓得头皮发麻,往后退了退:“陈妈妈!陈妈妈……” 那妇人见她唤人,似乎有一瞬的慌乱,见到从后间出来的不过是佝偻着身体瘦得干姜一般的陈婆子,忽而就笑出声来:“奶奶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老夫人请您去吃个饭罢了……”一边说着,一边迅疾的拍了拍巴掌,门外忽而就扑进来两个戴着蒙面大汉,不说二话,直直冲着云凤来了。 陈婆子也不惊慌,昏黄的小眼睛里头透出一股子光,抽出一把破镰刀一样的东西随手就招呼了一个大汉,她原是个有劲儿的,手一挥,那刀又狠又准的插在那大汉手臂上。转身一个扫堂腿又把另一个大汉撂倒了。 那妇人没料到这个,也扑将上去同陈婆子缠斗起来,联合着那两个大汉,也就是以三敌一。 陈婆子渐渐就落了下风。 云凤知道自己在旁边也是个累赘,逮着空档就想往那门外跑,好去喊人。 那妇人煞是眼尖,看见云凤的蓝衣一闪,就在此时快步窜到云凤面前,抓了她头发往后一扯,将一张帕子按在云凤的口鼻间。 陈婆子心道不好,眼睁睁就看到云凤用力睁着双眼,软倒在地上了。 冬天本就夜长昼,不过一下子,天色就由擦黑变作昏黑,暮色四合,艾寿家那肥硕的身影渐渐隐于黑暗中。 枣花一方面担心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一方面又怕跟丢,小心翼翼的,生怕半步行差踏错,惊动了那老妇,这么一路走来,却见艾寿家的停在了后院一处,围着那空地直打转转。一边搓着手一边望着天。 枣花心想这艾寿家的耍的什么幺蛾子。 莫不是自己的行踪被她发现了? 枣花正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之时,突然听到天空中“咻”的一声响,不知是谁放了一只冲天箭。这冲天箭原是极普通的一种烟火,年节的时候小男孩最是喜欢,点燃线引,冲天一响。 艾寿家的这才满意的笑了笑,转身快步走了。 枣花一边想着这冲天箭莫不是有什么名堂一边赶紧跟上去了。 终是见到艾寿家的停在了一处小楼前,这小楼原本荒僻着,年前兰璇命人将它翻新出来,还取了个听风楼的名字,这两天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给那永熹班的住。此时前头戏未散,小楼前安静的悬挂着一排排的红灯笼,衬着夜色,有几分静谧。 那艾寿家的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这才上了二楼。 枣花脱了鞋子踩着冰冷的木阶梯走到楼梯口,就着楼道里火红灯笼的光芒,隔着那木楼墙的镂空花看到那艾寿家的敲了一间房的门,一个瘦弱的男人出来应门,艾寿家的跟着他就进去了,枣花定睛一看,她原是认得那人,是艾寿家的亲生儿子,俗称瘌痢头,是艾府里出名的游手好闲的人,又好赌又好嫖,早几年还在这艾府里做过活儿,后来被峙逸打发出去了,这几年也不知道在哪儿混着。 枣花大着胆子摸到那门边,曲着腿蹲在那儿,就听见里头传来艾寿家的声音:“……那边已经得手了,那戏子也马上也要唱完了,会有人先把他引过来,你就小心在这儿候着他,记得依计行事,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枣花心里咯噔一声,不明白那所谓得手是什么意思。莫非同那冲天箭有关系? 瘌痢头嘿嘿一笑:“娘你放心,东西都备齐了,那药粉原是我托一个朋友买的,上好的药,他吃了不要说女人,就是母猪……嘿嘿……到时候把他同那寡妇放在一个被窝里头……” “这就好,到时候人都回来了,你借故打开那戏子的房门,就把这事闹大,让你收买的戏班子里头的人,你收买了吗?不会又不干正事把钱拿去赌了吧!” “娘说的哪里话,我就算是不干好事,看在那天仙一样的西屋奶奶份上,也不会……” 第98页 “作死的畜生,说的什么话,老娘我要走了,你赶紧的……” 枣花不过是个小丫头,心地良善,又哪里想象得出他们要干什么,隐隐却又听出些眉目,只是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人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要行这歹毒的事。 台上的戏演得火热朝天,紧密的锣鼓声伴着小叫天不住翻滚的身躯。眼看着他就要翻上第五十个跟头了,众人抑制不住大声叫好,胡之康都站了起来,一边拍着红肿的巴掌一面对着峙逸兴奋道:“这身手……都唱了一晚上了,还能这样……果然名角儿就是名角儿……” 峙逸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容,心跳得比那台上的锣鼓声还要激烈,手心密密出着汗。 忽而,一个仆从过来道:“爷,艾管事在下头有事禀报。” 峙逸顾不得众人,旋身下了楼。 大冷的天,峙逸的后背却出了一层汗,头一阵阵发晕,眼前整个楼道似乎都在抖动,他似乎走了极久,才走到楼梯的最下一层,见到艾维正急迫的走来走去的,那慌张的表情他的心在那一刻如被人生生用手掐住一般疼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稳住。 艾维忙上前扶了他一把:“爷……赶过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人,连陈婆子都不见了……我们几乎把东屋翻了个遍……” 峙逸的喉咙干涩起来:“你说什么?她人呢?不是让你看着她吗?”他的声音怪异的细弱,一双眼虽然看着艾维,目光却似穿过艾维,去了远方。他说好要照顾她的,他对自己发过誓不让她再受到一点点伤害的,她原是以为他可以保护得了她的,可是…… 艾维从未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峙逸,吓得跪倒在地上,“爷……是奴才的错……您……” 那边戏台的锣鼓声戛然而止,众人如雷的叫好声传来,盖过了艾维的声音。 这场戏唱完了。 峙逸忽而清醒过来,深吸口气,微微抬起脸:“不管你的事,现在去找,封了园子,一定要给我把人找到!” “这……是!” 艾维正要起身,忽而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爷,大事不妙了……”只见枣花一头一脸的汗水,正往这边赶。也许是跑得太急,脸色都发紫了。 枣花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拽着峙逸的衣角一五一十把自己所闻所见统统说了,她原是一路跑一路想,生怕有半分的遗漏。 峙逸默默听完,忽而笑起来,那笑容极冷,声音低低的:“分两队人,一队封了院门,在门口守着,客人的车辆都要检查,一个闲人都不可以放走;另一队跟着我们,去把那楼给我围了。” 这边厢戏还唱着,兰璇却已觉出不安来,峙逸的位置始终空着。看台上侍奉的男仆也都不知去向。 苏姨娘都觉出她脸色不好:“你怎么了?” “没什么。”兰璇招来锦墨:“去问一下爷去了哪儿。” 锦墨出去片刻,回来的时候蹙着眉:“不知道呢,艾管事刚刚来找过,爷就同他一道走了。” “知道是什么要紧事吗?竟然把客人都抛下了。” “说是极重要的事情吧,爷让胡之康胡大人同刘管家代为招呼宾客呢。” “有这等事?”兰璇的手颤抖起来,心想着莫不是被他知道了?依他那个性子,自己不是要…… 她的心跳得极快,却又安慰自己哪里就有这么巧。 小叫天的戏原是谢幕了,老妇人看着戏台上那个老旦就犯困,侧身对云英说:“太晚了,老婆子我熬不住了,扶我回去吧!”云英依言扶她起来了,素琴也在一旁搀扶着,三人就要离去了,老夫人在楼梯上看到远处朦胧的长长一线火把,惊讶道:“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火把?这大晚上,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素琴安慰道:“母亲多虑了,西屋奶奶原是个有心思的人,说不定这又是什么有意思的乐子呢!”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哼,旁的不会,就会糟蹋钱,真不是个好东西!”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身后跟着下楼的夫人听了个正着。那夫人似乎没听见,只是认真牵着裙摆往下走。 这戏还没唱完,却因为天晚了,有几个客人都来告辞了,艾寿家的却始终没有到来。 兰璇的心忽而静了下来,她想着她的计划怕是要破产了。 她到底是斗不过他的,可是这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她还有转机,这么想着,她又冷静了下来。 众人也不是没眼色的,男主人不知所踪,女主人又满面愁容,不由一面揣测着艾家发生了什么大事,一面纷纷过来告退,一时间,客人走的七七八八,只有那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着, 兰璇坐在这空荡荡的戏台上,忽而就觉出一股子寂寞来,苏姨娘皱皱眉头打了个呵欠:“没了小叫天,这戏也无甚听头了,你带我去歇着吧。” 兰璇此时心头虚晃晃的,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也就跟着母亲站了起来,一个仆从却上来道:“奶奶稍后,爷说让您先坐在这儿等会子,他待会回来有事同您说。” 苏姨娘撇撇嘴:“什么事情要在这儿说,两口子回屋说不好吗?”正说着,锦墨却走了过来,对苏姨娘道:“夫人,尚书府里头来车接您了!” 苏姨娘娇媚一笑:“你看看你爹爹,越老还越离不了人了,为娘先回去了,明天你不用派车去接我,我自己会来,还有半天戏没听到,你娘我心里头总是堵着什么下不去……” 第99页 兰璇浑身都在哆嗦,脸上却硬扯了个笑容,没说话。 峙逸命人包围了听风楼,一间一间屋子的搜,却哪里有云凤的影子。 艾寿家的同瘌痢头两个被绑在他脚边,一脸的惊慌。 艾维眼看着峙逸脸色越发白了起来,上来就抽了艾寿家的一个嘴巴:“人呢?说,你们把大奶奶弄到哪里去了?” 第五十章 艾寿家的挨了那巴掌,哀哭起来:“艾管事饶了老奴吧,老奴真的不知道啊……” “你……”艾维见她这时候还在装糊涂,气急败坏的就再想抽她,那艾寿家的却只是嚎哭:“艾管事啊,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你们莫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老奴同那大奶奶不甚相干,做什么要害她啊……” 艾维还带要扇她,峙逸却轻拍了他的肩膀道:“还是我来吧!不然旁人说我们欺负老妇呢!” “爷,这……” 峙逸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侍从手中火把的光芒映在他那姣好的面容上,真真面如傅粉,唇若点朱,看在那艾寿家的眼里却如同阎罗一般。 峙逸走到艾寿家的面前:“赵妈妈在我们家做了三十多年了吧!” “……回爷的话……是……” “艾寿他还好吗?” “……老头子……去年就没了……” 峙逸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我说呢,许久都没有见过他了,我记得你们夫妻两个只有瘌痢一个孩子,对吗?” 艾寿家的此时抖如筛糠:“……爷,不要啊……他……不关他的事啊!” 峙逸笑一笑:“我记得艾寿以前就跟我说过这儿子很是不长进,不如死了好的,可是有这回事?” 艾寿家的此时已是涕泪模糊,抓住峙逸衣摆:“爷……不能啊……爷,饶了我们吧……” 峙逸的笑容更加鲜艳:“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既是你们主子,自然是为你们好的啊!你自年前就一直想要艾维给癞痢谋个好差事,我原是听说了,不过手上没得合适的,我这会子想起来了,九王爷年后要回北疆了……” “我说,我说,我说还不成吗?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峙逸的笑容凝住,将袍摆从艾寿家的手里扯出:“还不快说!” 艾寿家的一五一十的将兰璇的计谋和盘托出。 “……趁着爷不在,将东屋众人陆续支走,然后就派先前请好的杀手去将大奶奶捉住……等到那边得手了,就发冲天弹为号……” 峙逸在一旁听着,容色越来越冷:“这么说来,你们已经得手了?” “这……” 枣花忽然站了出来:“你别想使诈,我都分明看到了冲天弹,你还同瘌痢头说已经得手了的……” 艾寿家的一脸为难:“确是如此,只是蹊跷的是,我们在这边苦等,那三人却没有将人运来,发了信号,都无人回应……老奴也……” 事情到这里已然变成一盘死局了。峙逸神色越发凝重。 “你们主子做什么要这般坑害大奶奶?她可是碍着谁了?”一旁的枣花忍不住问了一句早就想问的问题。 这原是峙逸同艾维也想知道的,兰璇既然如此这般下死力害云凤,又有什么理由呢?若是因为妒忌,那她此时应该冲着秀雅来啊。 艾寿家的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得什么好隐瞒的了,她原是觉得兰璇手段过分狠辣,只是无奈自己靠了这么个山头没得选择,一直以来也只能帮她藏着掖着,心里也窝火得很,如今既然败露了,她恨不得一股脑儿全说出来求个解脱才好:“这原是西屋奶奶知道了爷最近一直宠信秀雅姑娘的事情有蹊跷,她同老奴说爷不过是拿秀雅姑娘做幌子护着大奶奶罢了……” “她又是如何知晓的呢?”艾维原是觉得峙逸这个计策极好,几乎将艾府中人统统瞒了个滴水不漏,想不透兰璇是如何知晓内情的。 “这可真是不关老奴的事情啊,原是西屋奶奶见爷同秀雅姑娘打得火热,害怕秀雅姑娘怀上爷的种,于是就弄了断子绝孙的凉药给秀雅姑娘喝……” 她话说到这里,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真真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啊!想不到兰璇生得那般娟秀,却是如此蛇蝎美人。 艾寿家的见众人都投来鄙视的目光,渐渐的,头越来越低“……秀雅姑娘喝了半个月凉药,爷却毫无知觉,东屋那边半点防备都没,奶奶于是觉得这事有蹊跷,依仗爷的脾气……” “够了!”峙逸低喝一声:“把这对母子给我拖下去。” “爷啊,这事儿真是跟老奴无关啊……老奴还劝过奶奶……”艾寿家的突然意识到自己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艾峙逸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现在想起来,却已经迟了…… “让人封了这婆子的嘴,让她再也说话不得!”峙逸才说完却又想起什么,道:“不急,先留下她,还有用!” “……是。”艾维还在震慑中,真真想不到兰璇竟会做出这等事情,峙逸却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神色,还能如此冷静对待。 “命人将府中各处仔细的搜,看看有没有她刚刚说的那三个人,尤其是西屋,一点点的……”峙逸话还不待说完,一个侍从一脸焦急的赶了过来,走进了峙逸低声禀报:“爷,我们之前派去的两个人在梅林里头发现了三具尸首,还有一个昏倒的婆子……” 第100页 峙逸一颗心紧张到了嗓子眼:“还有呢?她呢?你们找到了她吗?” “没有找到大奶奶,经丫头辨认,那婆子是东屋的陈婆子,那三具尸首却不是府中人。”如此说来,这三具尸首极有可能是那三个杀手。 峙逸冷静道:“把那艾寿家的带过来,让她去认尸体,那陈婆子你们可是带来了?” “……她不知被喂了何种迷药,一只昏迷不醒。” 线索又一次暂时中断了。 峙逸心中细细思量,如果那三具尸首果真是兰璇派去的三个杀手,而云凤又半路不知所踪,如果这不是兰璇的计中计,那么就一定有另一队人马藏在暗中了。 依照峙逸对兰璇的了解,她一个深闺妇人,想出这一招毒计已是极致,而且她素来好颜面,以她之前做的种种掩饰看来,她分明是打算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然她不会挑上长得酷似阮俊诚的小叫天。只是为了让旁人认为云凤是不得宠爱,遇到长得像自己故人的男人便勾搭成奸。 加上如果她起先就知道事情会败露,而准备了这一出计中计,对对她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峙逸将自己想象做兰璇,在人尽皆知自己是主谋的情况下,云凤被她藏起来或是杀掉,这件事的受益者绝不是她,而会是老夫人、素琴、云英或是旁人,这种杀人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兰璇绝不会干的。 那么是谁让那三个杀手变成尸体?又是谁在中途救下了云凤?那冲天弹究竟是谁放的,是为了通知艾寿家的人已经得手,还是为了引开众人的注意力然后暗度陈仓? 这一切都还是难解的谜团。 峙逸苦苦思索,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小叫天呢?” 艾维正要说话,人群中却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身材颀长,相貌俊雅,素净的紫衣外面罩着一件玉色大氅,脸上油彩虽已经洗净,眉目间却依然透出脂粉味,他手上执着一盏灯笼,一脸的懵懂:“艾大人找草民何事?” 峙逸静静的打量他半晌:“你一直在这里?” 那小叫天轻轻一笑:“自唱完了戏,洗了妆容就想早点休息了,过来却发现这里好多的人,草民不过一介外人,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在一旁围观了。” “哦?原来如此啊。”峙逸一双眼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小叫天,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看来此番要扰了您的清净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婉转的曲声在耳畔徘徊,云凤幽幽转醒。 听着这熟悉的曲调,这中间的许多年似乎一下子凭空消失了,她还是当年那个新妇,穿着喜庆的春衫,坐在铜镜前面,对着手中诸色胭脂,为难起来。 夫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婆婆和弟媳装扮得都素淡得很,她怕太艳,惹得他们不快,怕太淡,损了新妇应有的喜庆,眼看时候不早了,转身问那个人:“依你看胭脂要……” 却发现自己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他倒只是穿着一身中衣坐在那里闲闲玩弄他的碧萧,清闲得很。 看到了他那俊秀的侧脸,她的脸就莫名烧了起来,一股羞涩涌上来,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阮俊诚听到妻子召唤,回头盯着妻子细细看了半晌:“哦……胭脂啊……是不是涂得太红了点?” 她的声音如蚊蝇一般:“……人家还没擦呢!” 阮俊诚先是一愣,忽而就心领神会的笑了,却也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不过是扭转了面孔,看着窗外那依依垂柳,吹着那温润的曲调。 云凤的睫毛颤动起来,微微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男人坐在牙床对面的案牍上弹着曲子,他穿着一件青色大氅,显得身形格外消瘦,他的脸黑乎乎的,看不分明。 云凤魔怔一般的站了起来,似乎是脚上布袜太过松散,让她的步子变得滞重,她一步步凑近,一步步,挨到了那案牍边上,琴声戛然。 他缓缓抬起脸庞,那张脸极其恐怖,褐色的伤疤相互纠结,翻出了内里的红肉,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般青白分明。 云凤伸出手,小心的抚上他的面孔:“……阿诚?是你吗?” 第五十一章 那人似有些哽咽,声音略略沙哑:“凤儿……” 那声音无比熟悉,同多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云凤在这一刻激动得无以复加,几乎忘记了自己同阮俊诚相见之前是怎样一番遭遇,心心念念的不过是面前这个人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吃过许多苦的问题,捉着阮俊诚的手就一一问了起来。 阮俊诚的神色在如今稀烂的五官后面几乎看不出来。 一双乌珠只是死死盯着云凤,看着她脸上神色变幻,似乎一丝一毫都不愿放过,忽而就笑了:“我很好。”她见了他吓人的脸,竟是没有流露出半分嫌恶。即使是装的,也难逃他的眼睛,这么看来,如同他想的一样,她还是那个她,一颗心紧紧绑在他身上,好骗极了。 云凤心疼的伸手在阮俊诚脸上抚摸:“这是怎么回事?被火烧到了吗?当时一定很疼吧!”她记得阮俊诚身体一向并不是很好,她看他这样子,这些年许是遭过许多罪了吧! 这么想来,云凤心里隐隐作痛,拉着阮俊诚问起来:“当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做什么不来找我?”嘴里莫名就苦涩起来。 第101页 阮俊诚注视她良久,淡淡道:“我很好。当年原是我爹的一个旧幕僚收买了行刑的侩子手,斩首的时候将我掉了包,我被他带到了江南,去年才回了京城的。”他一贯话不多,温润的说完就完了,从不细细解释。 云凤忽然觉得眼前的阮俊诚又有些不同了,也许他并没有变,只是她同艾峙逸相处久了。就发现了他的不同了,阿诚说话虽然温柔,却处处透着一股子疏淡,同艾峙逸那炽烈的急脾气一点都不同,从前她实心实意的喜欢着他,便不曾察觉,现在想起来从前的夫妻生活虽真正称得上举案齐眉,却到底有些过于相敬如宾,他们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却好得太过客气。 “既是如此,你在天牢里可是知道了这些?当年为何不告诉我?”想起刚刚得知他死讯的那段日子几乎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她心里莫名就生出一股子愤懑来。 “情况危急,我爹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连我娘都是不知道的。”阮俊诚解释起来颇有些悠哉,似乎早就知道云凤会问这个问题。 云凤转念一想,阮俊诚这些年背着全家血债,背井离乡,吃过的苦楚,恐怕只比她多,不比她少。这么想来,又不怎么怨他了,想起自己同艾峙逸,心里忍不住就抽痛起来,原是怪她自己水性杨花,又能怪他什么呢。 阮俊诚看着云凤脸上不断转换的神色,心知依照她的脾气,这些年应当也吃了不少苦,温柔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在怪我吗?” 云凤讷讷无言半晌,咬唇道:“你为什么不来寻我?如果你一直活着……”也许我同艾峙逸就……但是这话叫她如何说? “……我好几次差点就想不开要去死掉了,但是记得你最后同我说的话,我还是忍住了,虽活着,同以前却大不相同了……”云凤神色略带几分婉转哀怨,她最后这句话,原是大有深意的,若是阮俊诚早点来找她,她也许还没有同艾峙逸……可是如今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阮俊诚却并不知道个中缘由,他轻声道:“怎么不同了?我知道你已再嫁,可是你是没有办法,我并不嫌弃。”伸手握住云凤的手:“莫非是你嫌弃我了?嫌弃我的脸?嫌弃我如今一无所有?” 他们如此已然挨得十分近了,云凤却没有半分心神荡漾的意思,讷讷道:“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竟是直直往后退了半步。她原是想起峙逸,一颗心也就渐渐的冷静下来了。 阮俊诚以为云凤是被误会而恼怒,轻轻笑了:“你是怎样的,我还是知道的。”这些年经历许多,他原是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会在原地等他,所以他才有自信将她放在京城,只待要用到她的时候再来寻她。 这么想着,越发同云凤亲密起来。 殊不知云凤如今已身心都是峙逸的了,见阮俊诚对自己这般,不免尴尬,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已经变了心肠,眼看着阮俊诚已经靠了过来,她转头打量四周,不动声色的退开。 这里不过是一座极其普通的民宅,毫无特色,云凤透过窗户看得到疏疏朗朗的几只梅花正在吐蕊,皱眉问道:“这是哪儿?”后知后觉的她这才想起自己之前遇到的危险。 阮俊诚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她,答道:“京城。”说的纯乎是废话了。 云凤看这天色,微微阴暗,说不出是黎明还是黄昏,心想着自己失踪了,峙逸一定极其担心,这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了,以峙逸那个脾气,莫不是要急疯了,脸色略带焦急的问道:“这里离艾府远吗?你是……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思及此,她才意识到,阮俊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同昨天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这原是十分蹊跷的事情。 云凤心里莫名有些害怕起来,注视着眼前的阮俊诚,他瘦了些,显得更高了,气质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些霸气,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的脸虽毁了,可是那出尘的气质却是没有变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此时整个人看起来诡异无比。 “这里原是城西,同艾府隔得不十分远,我的戏班子昨儿接了艾府的戏唱,我便想借机去寻你,却正巧遇到那些歹人想要绑架了你去,于是我便救了你。”阮大公子说起瞎话来也是毫不费力的。 云凤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戏班子?难道是永熹班?她记得阮俊诚原是手无缚鸡之力书生,怎么又能从歹人手上救自己出来呢? “你,他们那般厉害,你受伤了吗?”云凤关切问道。 阮俊诚忽而笑起来,答非所问:“没有人见到这张脸不害怕的,你却始终直视着我,你不怕吗?”他的声音有丝柔软,似乎是从心底透出来的。微微一笑,伸手将脸上伪装撕去。 云凤眼睁睁的看着那丑陋恐怖的胶状面具一点点被他那双素手撕了下来,露出曾经那鲜妍动人的面容。 她惊骇的以手掩唇:“这是什么?你……骗我!” 阮俊诚轻笑:“为防止被人认出,我平素都是戴着它的,并没有骗你的意思。” 云凤想着阮俊诚身份特殊,自然有许多顾忌,便不再多言,却不明白既然能逃出生天,他做什么还要进京到天子脚下晃…… 如此想来,云凤心一颤:“你回京城,是来寻我的吗?” 阮俊诚笑起来:“这是其一。” 第102页 云凤此时岂能将自己同峙逸的事情说出口来,只得继续道:“戏班子?你同永熹班……” “这班子是我开的。” 云凤骤然想起不久前艾峙逸原是带她去永熹班看过一回戏的,那么自己同峙逸的亲昵阮俊诚恐怕都尽收眼底了。 这么想来,心里一股悲凉,越发觉得对不起阮俊诚…… 阮俊诚见云凤神色郁郁,却只以为她在恨他与她一直住在同一座城,也分明知道她的下落,却为何隔了许久才来寻她,就想着如何同她解释,却不知道云凤的满心愧疚。 那日艾峙逸带云凤去看戏,他原是知道的,也在暗处观察着,看到郑福喜来了,心里便了然,知道艾峙逸一定是知道了云凤的身世,所以才带着云凤见郑福喜,他对艾峙逸的为人早有耳闻,心想着这贼精的小子莫不是想到利用云凤的身份讨些什么便宜。哪里知道云凤同峙逸之间完全是他想象不到的另一番光景。 阮俊诚一边想着如何同云凤解释,一边细细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件锦袄,淡淡的绿色,珍珠做的盘扣,袖口领口点缀着白色的狐毛,越发衬得她肤色如玉,此时一双修长秀美的眉毛微微蹙着,五官在忧郁的笼罩下有种莫名的美感,她似乎比从前更美了。还有一种少妇的温润美感挠得阮俊诚心里直痒痒。 说实话,他一年前回京之时就想找她了,其实他待她也不是全无情分可言的,但是一则他如今危险得很,不知道朝廷对他有没有警惕,二则艾府守卫非常严密,几乎是个铁门栓,外人难以进去,加上云凤身份特殊,他知道自然有人对她暗中监视,他绝不可以为了一个她就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云凤小心试探道:“上回我跟着艾少爷也去过永熹班的戏的,你可曾见过我?” 其实那一次阮俊诚也是想借机接近云凤的,无奈紧要关头那风流状元李穆竟然上前去调戏云凤,折了他大好的机会。嘴里却道:“原是听说了,却没见到。” 云凤原是个糊涂的,哪里知道这背后的事情,又道:“那打劫我的三个歹人原是厉害的很,可是伤了你?同我一起的还有个嬷嬷,你可是见到了?那三人见了你把我劫走会不会同人说起,那你会不会有危险?”一口气又问了一堆。 阮俊诚哼一笑:“你大可放心,凭他们岂能碰到我的毫毛?那嬷嬷原是被他们药倒罢了,无甚大碍,那三人已被我下属杀掉,你放心,死人是不能开口的。” 云凤不由大惊,在她的印象里,阮俊诚就是杀一只鸡都是满心不忍,如今说起杀人来,却为何如此这般轻描淡写,似乎还有几分快意,让她不禁害怕起来,脸上也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阮俊诚见她这样,不禁皱眉:“你怎么了?害怕了?他们不过是些不相关的人罢了,死不足惜,如若不是我救下你,他们不知道要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呢。”他不明白,他刚刚面容那般吓人,她却一点都不怕,为什么现在却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烦躁起来,执起云凤的手道:“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大可不用害怕了。” 没有料到的是,云凤却挣脱了他的手:“我……阿诚……我想要回去了。我一直不在,他……他会急死的。” 第五十二章 阮俊诚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只感觉当头被砸了一记重拳,眯起眼睛看着云凤:“……你说什么?” 云凤窘迫的咬了咬唇:“我……我想回去了,我不见了,家里一定急死了。” 阮俊诚一双眼定定看向云凤:“凤儿,你真的要走吗?”那一脸的不舍、心碎和压抑看得云凤的心忍不住都软了下来,却只是咬牙别转了面孔:“对不起,阿诚,都怪我,是我水性……” 阮俊诚愣愣站了半天,他原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心痛得急了,才知道云凤已然变了心肠了。 他一面恨峙逸居然能把云凤这样的哄得变了心,一面无名火就焰腾腾烧将起来只因云凤的背叛。脸上却还是继续做出一副温柔无害心碎不舍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我派人送你回去便是。” 云凤喜不自胜:“真……真的吗?” 阮俊诚作出一副心酸的笑颜:“我什么时候舍得骗过你,难道我们曾经的感情竟敌不过一个他吗……” 云凤低了面孔,眼中几乎窘迫得涌出泪来:“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已经是艾家的人了……你还是另觅佳偶吧,我原本就配不上你……”她自惭形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阮俊诚许久不说话,竟笑了出来,温和道:“凤儿既做了决定,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是我担心艾府凶险,先前如若不是我相救,保不齐你此番要遭到何等劫难……此时想来当时光景,还是瘆人得很呢。”他原是不想放她回去,不过是先说之前那番话让她放下戒心,如今再慢慢瓦解她的去意。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他此时暂且为了大局放过她,待他成事之后,便有她好瞧的。 阮俊诚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云凤神色,却见她哪里是听得进去,一双眼睛虚晃晃的也不知道望着何处,分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阮俊诚见她这副模样,此时恨不得将手放在云凤喉间,杀之而后快。 众人皆言妇人水性,他只当人与人还是有不同的,今日见云凤这般,却同那些下贱货色又有甚区别? 第103页 是他往日里高看她了,什么前朝公主,什么本性忠贞,是他阮大瞎了眼。 他想象不到自己从小就为复国而被苦苦培训,喜怒不形于色,察人于微毫之间,这种种识人之术,他不可谓不精,不可谓不专,竟也在她身上栽了个跟头。 阮俊诚心里有恨,针扎一般疼痛,痛得几乎无法纾解,转念一想,自己身份尊贵,区区云凤不过是他棋局中一枚子而已,却让他莫名牵动到此,如此的话,复国大任却该当如何呢? 心里渐渐有了念想,面上就越发平静起来。 云凤心中知道阮俊诚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绝不会为难自己。 她本还害怕这些年他遭了这么些磨难,怕是同从前不同了,也不知道自己对他说出这番话来,打击有多大,可是无奈她已然背叛了他,便不想再欺瞒于他,不论如何都是要说出来的,硬着头皮把话说完,见阮俊诚这温和样子,只道自己先前是想岔了的。他同先前没什么不同,还是菩萨一般的好性情。 云凤开心一笑,捉住阮俊诚衣袖:“你放心,我会保护自己的,我便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如今我们既然做不得夫妻了,做兄妹也是可以的,你这些年一个人在外漂泊,一定孤独得很,待我遇上合适你的好姑娘,我便介绍给你……嘿嘿,看我傻的,我每日拘在艾家大宅,又能有什么合适人选?还是你自己在外多多留意的好。” 阮俊诚的心如被刀锯一般疼痛,嘴里阵阵发苦,面上却温润摇头:“我哪里顾得这些?” 云凤越发愧疚起来,赌咒道:“待我碰到极好的女子,我一定让她认得你,你这样的人品,纵是天上仙子都配得起的。” 阮俊诚扑哧笑出声,心里却在淌血,他从前笑她笨,却也怜惜她的娇憨,如今这娇憨竟化作一把利刃,狠狠插在他的心头:“你说得这样好听,为何却要弃我?”他声音如珠玉落盘,娓娓道来,不过一句话其中婉转周折,听的人心都痛了。 云凤神色有丝黯淡,埋头道:“怪我自己没福,遇上了那么个冤家。” 说实话,见阮俊诚如此好说话,云凤的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堵得慌,少年夫妻、曾经患难与共,离别三载,他却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可是不放弃又如何呢?难道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就连她都知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突然就恨起来,他既然不能在她嫁人前找到她,如今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也许是不再深爱了,这恨意恍惚得很,似是在心上轻轻扎了一下,远没有什么切肤之痛的感觉。 如果他对她的爱不过如此,那么这背叛也就不会伤他至深,这么想来,她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阮俊诚注视云凤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他真的那么好吗?”这声音虽然努力压制,却还是透出一股苦涩。 云凤想了想:“若说好与不好,他人品什么的同你比差得远了,肚子里的书也没几本,名头叫得好听,什么榜眼郎,不过是为了当官才读的书。如今在朝里不过也是凭着一肚子坏水同一笔好字胡混罢了……我从前以为自己原是配得起你的,现在想来,是我痴人说梦,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云凤一直在心里觉得艾峙逸是个市侩小人,如今似是找了个好理由把他臭损了一顿,她想阮俊诚一定是还有一些难过的,她只盼着自己这么说可以纾解他心中的郁闷。 阮俊诚见云凤一边数落艾峙逸,一边脸上还漾着甜蜜的笑容,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几乎失控,却还是忍住,试探道:“既是如此,他有同你提过什么吗?我听说那日他带你去看戏,还见过了那太监郑福喜,他们有同你说过什么吗?” 云凤恍惚摇头:“什么?太监?”她原是都忘记了她曾见过谁了。 阮俊诚见云凤这般表情,心中了然,云凤不会骗他,看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艾峙逸原再漩涡之外的一个人,竟将她瞒得滴水不漏,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这么想来,阮俊诚心中复又生了不祥的预感。 云凤见外间天已大亮,知道这已是第二天了,心里盼着回去,一脸的急不可耐。 阮俊诚在心中冷冷一笑:“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可好?” 云凤点点头:“好的,我定会再来看你的。可是你自己也诸般小心,你……” 不待她一番话说完,阮俊诚一双眼睛深深看她:“你私自出来见我,你不怕被他知道吗?” 云凤知道峙逸脾气,深知不能让他知道阮俊诚还活着的事情,一脸严肃道:“我定然不会让他知道分毫。” 阮俊诚看到她傻兮兮的打包票,继续道:“你此番回去,他自然会问你那三个杀手是如何死掉的,你如何作答?你如何才可以说出一个好的谎话把他瞒骗过去,你想过吗?” “我……”她说不出话来了。 “你也知道我如今的下落若是被人知道,便唯有一死了。” 大冷的天,云凤鼻尖都沁出汗珠子来了。绞着手中帕子良久,忽而福至心灵:“我便说我昏厥后便人事不知,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身处某地,你看如何?” 阮俊诚看傻瓜一样的看她,却笑起来:“这样说倒也好。也不失一个好法子。”他并不怕艾峙逸知道了他的行踪,说实话他此时倒是有些兴趣想要会会他。 第104页 云凤被夸得笑起来,又道:“京里总是危险些,你要多加小心啊。” 阮俊诚点头道:“我此番回京原是有要事在身,一是为了寻你,二却还要寻另一样东西。” “什么?” “那东西本是我们阮家家传,后来当年被你爹得了去,这对我家极其重要,所以我务必追回,如今我遍寻不见,不得不问你,你爹临刑前可是有留下什么给你吗?” 云凤皱眉回忆:“我原是去探望过他,却没有给我什么东西,许是留给我继母和云英了吧!” “绝对不会,这件东西他只会给你。” 云凤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重要东西?只会留给我?” 阮俊诚望着云凤的眼睛,一瞬不瞬,许久。 时隔多年,云凤再想起这一刻,都会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单纯,他分明是在谋划如何欺骗她,她却以为他是那般真诚,可是想到此后种种经历,却还是忍不住又流下泪水。人生诸多心酸,尝过了才会知晓,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云凤看着阮俊诚真诚双眼,有些不知所措,讷讷问道:“……阿诚?” “……你知道当年你爹为什么要告密陷害我们阮家一门吗?”阮俊诚似乎是极其不想说,却还是说出来了。 “……我爹……他真的……当年竟真的是他?” 阮俊诚神色凝重:“就是为了将那件东西据为己有,那件东西对我们极其重要,我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东西不在你继母和妹妹手中。” 云凤有些恍神:“这么说来……”照着阿诚这般说,他们之间本是横亘着血海深仇,难怪他当初不告诉她他还活着,难怪他一直不来找她,如今他却还是待她这般好,云凤忽然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了。阮俊诚的形象在她心中越发高大起来。 “所以,凤儿,你务必告诉我,你爹临终可有给你留下了什么吗?” 云凤想了想:“……只有几枚簪子,不过我爹说那是我娘的。” 阮俊诚心中大喜:“你可否把那簪子给我一看?” “……那簪子在艾府。如果你送我回去,我就想办法给你。” 阮俊诚心中有疑问,莫不是云凤看出了什么,所谓取簪不过是缓兵之计?但是以她此时对他的信任,当是不可能,这才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命人送你回去,若日后我要联络你,自会派人寻你。” 云凤想着终于可以回去,见到峙逸,心头一暖,不经意间面色稍解,甚至唇边含笑。 这一番小女儿态看在阮俊诚眼中却刺眼得很,他此时心中只是盘算如何让那姓艾的生不如死,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阮俊诚默默注视着云凤良久,冷笑:小公主,除非我不要了,不然,你岂能逃出我的掌心? 第五十三章 雀儿在窗外新发的柳丝间呖呖婉转,一声声,煞是好听。 露华倚在兰璇怀里睡着,香甜得很,粉雕玉琢的模样让兰璇爱不释手。在此刻兰璇看来,这人生除却孩子,她也不剩什么了,想起峙逸,心里阵阵发酸。 “吱呀”开门声传来,兰璇连忙回头,却是刘管家带着两个婆子:“奶奶,老夫人那边让您把大姐儿送过去。”那刘管家原是想着这兰璇遭了这种事,此时一定狼狈得很,却见她同往日一般,满身锦绣、妆容精致,无甚区别,只是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兰璇斜眼看了看刘管家:“你来做什么?爷呢?他不是说要见我吗?” 她昨晚被拘在戏台,一直等他,心里盘算了无数种说法,只等对他开口,却在半夜的时候被人送回了屋,连面都没有见到。 听说那寡妇失踪了,她心中一面觉得蹊跷却一面庆幸,那女人不死,她心里总是不安的,只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将她掳走。 刘管家知道兰璇素来难缠,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许多事原是由不得她了:“如今大奶奶不见了,爷都要急疯了,凡是能托的关系都托了,满城里找呢,哪里还有旁的工夫?把大姐儿送到老夫人那里去原是爷的意思,奶奶您就听从了吧!” 兰璇听到那声大奶奶只觉刺耳之极,听说要把露华送走,冷笑一声:“她娘还没死呢,就把她送走,这是什么话?今天的戏还唱不唱了?尚书府的客人你们可有去接?吃白饭的东西!” 刘管家笑得讥诮:“奶奶还不知道吗?整个戏班子都被刑部拘了去,哪里还请什么客?估摸着,一天没得大奶奶的消息,一天这庆熹班就唱不得戏。” 兰璇没想到峙逸竟会为云凤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竟然闹到刑部去了,心里不由慌了起来,只怕自己要不好,冷冷瞥了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派的刘管家一眼,虚张声势的哼一声:“备轿,我要回尚书府。” 刘管家笑得脸上的褶皱更深了:“奶奶这说的什么话?如今刑部那边供词对奶奶很是不利啊,如若不是少爷护着您,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你还是老实在家里头呆着,哪里都不要去吧!” 兰璇倒抽一口气:“你说什么……”峙逸竟把她的事情抖到了公堂上,这不可能!她父亲这一辈子做到尚书的位置不容易,平生最好的不过是个好名声,艾峙逸深知这一点却把她的事情抖搂到了公堂上,那如果父亲知道了…… 兰璇后背都吓出了一层薄汗。 刘管家见她这时候才知道怕了,摇摇头道:“老奴在这艾府呆了许多年了,后宅虽是女人的地盘,但也不是个消停地方,可是动静弄到奶奶这么大的,老奴还是第一次见识,老夫人让老奴来劝劝您,那大奶奶在何处,您还是招了吧,免得弄得艾家上下颜面全无。” 第105页 兰璇轻蔑一笑:“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可笑!你让艾峙逸过来,做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他好大的胆子!” 刘管家冷笑:“奶奶莫非真的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见得到爷?” 兰璇嘴唇颤抖了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水都往我身上泼,我要见我爹,我要回尚书府……” 屋中过于吵闹,露华的睫毛颤了颤,眼看就要醒过来了,小手乱划拉,兰璇忙低头抚着她的背脊摇晃起来,孩子的小手攀在妈妈胸前,一忽儿又满足的睡过去了。 刘管家叹了口气,声音小了点:“尚书大人昨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说是不会偏私,让刑部严办。 “奶奶这事儿不同一般,那艾寿家的把您指使他的事儿都说了个一干二净,包括您派人给秀雅姑娘下凉药等事一并抖了出来,老夫人气得差点没厥过去,嗨,老奴劝您现在还是烧烧香保佑众人快些找到大奶奶的好,不然就真的完了。” 兰璇自小聪明漂亮,又是尚书大人的掌珠,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几乎不能相信:“我不相信……他不会这么绝情……” 刘管家见她此时神色恍惚,上来就要把大姐儿抱走。兰璇回过神来连忙抱住不放,却耐不住旁边的两个婆子也上来纠缠。露华已经惊醒,“哇”一声大哭起来,露出她新长出的那两颗小嫩牙,小脸憋得通红,一双眼睛只是望着着兰璇不肯移开。 兰璇的手紧紧巴住孩子的衣裳,却被那婆子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生生掰开。兰璇大喊:“锦墨!锦燕!”回应她的却不过是屋内空洞的回声。昨天夜里这屋里的丫头婆子都被老夫人屋里给调走了。 兰璇此时几乎心碎,到底怕孩子遭罪,只得放开手。 刘管家笑起来:“这才对嘛!老夫人是大姐儿的亲奶奶,莫非会对她不好吗?”一边说着,一边将嚎哭的孩子递给身后的婆子。 兰璇此时头发已然散乱,显得有些狼狈凌乱,看着大姐儿,眼中泪光泛滥,却倔强的坐得笔直。刘管家比了比手势,那两个婆子就带着哭闹的孩子下去了。 刘管家佯装叹一口气:“唉,就是不知道去了那边,是谁来伺候大姐儿,大姐儿身娇肉贵的,若是被那些马虎丫头……” 兰璇冷冷一笑:“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刘管家嘿嘿笑了,比了个钱的手势:“老奴一直都知道奶奶您是个聪明人,和咱爷是一路人,不似东边大奶奶,迂腐蠢笨得木头一般。” 兰璇轻蔑一笑,从袖中扯出两张银票:“这些你拿去,找个好点的丫头伺候大姐儿,伺候得好了,日后我自有答谢你的地方。” 刘管家看了看那银票,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奶奶果然厚道,老夫人已经指派了您屋里的锦燕丫头去招呼大姐儿,这您该就不用担心了吧!” “你……”兰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被这么个下贱人摆了一道,气得不轻:“你这狗仗人势的下贱东西!” 刘管家也不恼,哼一声,把那银票收在怀里,又道:“老奴还忘了个事儿,老夫人说这次宴会办得不错,就是太费钱了些,内府三万银子花光了不说,听说奶奶您还在外府支借了几万两,这家里如今正是要花钱的时候,许多地方都等着呢,老夫人说要不先拿奶奶您的嫁妆先垫巴垫巴?” 兰璇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张口骂起来,刘管家理都不理,从外招了几个家丁进来,将兰璇的妆奁匣子都抬了出去,这还不止,连带着屋中值钱的东西一并搬走了。 这屋子眼看就空了。 兰璇骂得累了,也知道自己不过一介女流,如今落了势,哪里斗得过这些小人,到底没有在说话了。 刘管家见屋中已然搬空,剩下的不过是些寻常家居摆设,这才笑了:“得,老奴的事情办完了,愿奶奶您多福!”“砰”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兰璇一个人怔怔看着这凌乱昏暗的房屋,整个人木木的,半晌终于捧脸哭了起来。 她不相信她就这么完了,她不相信她就这么栽在那寡妇手中,她总会站起来的,等着瞧吧,这些人统统都等着瞧吧! 老夫人看着从兰璇屋里抬来的东西摆了满屋,很是高兴,嘴上却道:“这些将来也都是要留给大姐儿做嫁妆的,我们艾家的闺女儿可不能让别人看轻了,她娘虽不仁、我这做奶奶的却不能不义啊!” 刘管家笑嘻嘻的答了声:“老夫人仁善的性子,那可是京城里有名儿的啊!” 老夫人笑一笑,又问道:“先把这些东西都抬到库房里去,好好盘点盘点,对了,大姐儿呢?” 素琴一旁回到:“让锦燕带下去了,这孩子在西屋的时候就是锦燕在带,孩子习惯了,不吵不闹的,挺好。” 老夫人点点头,回头对云英道:“还是你周到,知道要把这两个丫头弄来,省了老身好多麻烦事!” 云英笑笑:“云英也是为了大姐儿着想!” 老夫人抚抚她的手背:“知道你是个聪明又厚道的!”想了想又道:“西屋这两个丫头原都是好相貌的,这大姐儿锦燕一个人伺候便够了,锦墨年纪也不小了,怕是也到了配出去的年纪了。” 素琴叹口气道:“她模样儿条件都是极好的,一般的小厮也配不上她,也是怕糟蹋了。” 第106页 老夫人眯眼想了想:“我娘家倒是有个侄子,年纪模样都好,家里又是方圆多少里有名的大地主,这孩子好则好,就是脾气有点暴躁了些,加上命硬了些,前头几个媳妇都死掉了,前儿他娘来给我们家拜年的时候还提过这个事儿,我看着这锦墨也是个知冷知热的脾气,不如让人给她算算八字,若是合的话,就让她去那边做少奶奶也是好的,以她的出身,原是抬举她了!” 素琴听她这么说完,心里一凛,她知道老夫人娘家那个侄儿不是暴躁那么简单,听说又嫖又赌,他娘更是个夜叉一样歹毒的人物,谣传前头几房媳妇儿都是被她生生逼死的,锦墨嫁过去怕也是死路一条:“这……” 老夫人眯眼笑:“就这么说定了,你先把她的八字送到庙里合合看!” 峙逸两日没合眼,却一点云凤的消息都没有,一时间五内俱焚,人都是恍惚的。 将永熹班诸人审了个遍,半点结果都没审出来。知府一边翻着审讯记录一边向着峙逸为难道:“艾大人,您看这……” 小叫天本是跪在堂下,此时也开口道:“侍郎大人,您家夫人不见了,您把草民拘在这儿做什么?草民同您夫人从未谋面,岂会知道她的下落?永熹班不过是混口饭吃,您大过年的把草民等人拘在这公堂里头,开年我们还不是得喝西北风去!” 峙逸本就觉得他可疑,看到他在公堂上一派悠闲的样子更加可疑,一般的戏子哪会这般气定神闲?不止如此,整个永熹班都十分可疑,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个个都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这岂是一般人等可以做到的? 峙逸心中虽怀疑,无奈他手头也没有拿住他们什么把柄,如今云凤生死未卜,想起来就…… 峙逸咳嗽了两声,还不待说话,那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休得在公堂上喧哗!”小叫天这才闭了嘴。 那知府大人连忙拿眼去瞟峙逸,这艾峙逸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可不敢随便得罪。平素不过上朝时才能远远的望见这美姿容的侍郎大人一眼,只觉得倜傥风流不能言说,此时看他面色苍白,双目赤红,哪里还有平日里样子的百一,看来传闻终究是不可信的,这艾侍郎同他那恶妇糟糠感情还真不是一点两点的深啊!那知府还在看着峙逸胡思乱想,峙逸却侧头冲他作揖道:“多谢梁大人这般落力帮忙,小弟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提出来,小弟……咳……咳咳一定尽力相帮。” 那梁知府本是寒门出身,在官场混迹了十几年,也颇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先想同峙逸搭上线却苦于无门,如今这么个好机会怎能错过?嘴上却不住谦虚:“侍郎大人说的什么话?这些原是下官的本分。只是如今尊夫人下落不明,下官真是惭愧啊……” 峙逸勉强扯了个笑低下头,一脸的忧心忡忡。 第五十四章 云凤被发现的时候,已是第三日的正午。 原是京城里最老字号的当铺里接了一单生意,那首饰精美无匹,前来典当的却是个面目狰狞的乞丐,掌柜的不放心,也就报了案。 受理案件的是京城守备里头最年轻的吴将军,原是有几把刷子,让那掌柜的不要声张,将钱兑给老丐,悄悄的就带了一队人马跟着那老丐去了。 那老丐买了些吃的七转八转,来到了一处破庙。 那破庙本是这老乞丐的住所,他一进去就赶紧关了庙门,吴将军透过那漏风的破纸窗往里头望,正看见那老乞丐喜滋滋的把自己的破棉絮什么的往云凤身上盖。 吴将军冷冷一笑破门而入,命手下当场就擒了那老丐。 那老丐头发花白,脸上如被滚油烫过一般,惨不忍睹,操着一口奇奇怪怪的口音,嘴角还泛着白沫,才挨了几下打,就絮絮说着自己昨天出去要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么个女子放在了破庙里头,许是可怜他没有媳妇等等乱七八糟的一席话,分明就是神智不太清醒。 吴将领忍着恶臭听他啰嗦了几句,打发了他滚开,就去看草垛子里的云凤。 作为京城人士,这么些年来对云凤恶妇的名声可谓如雷贯耳,吴将领在很早的时候就已先入为主的认为云凤一定是个恶形恶状的高大妇人,此时一看,却不过是个娇柔少妇,长眉长眼,圆圆小脸,白肤鸦鬓,姿色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另外有一番恬静柔弱气韵,静静的卧在那粗糙的棉絮杂草之间,发丝微乱,那模样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身后一个将佐道:“呵,莫不是搞错了?这传说中的恶妇竟是这么个柔弱美人,怪不得那艾侍郎如丢了魂一般。” 另一个道:“虽不差,却也不过中上罢了,你是没有去艾府见过,那里简直就是个美人窝,这等姿色原是不够看的。人家还说,如若那艾侍郎自己做了女人,怕是什么女人都比不上的……” 众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吴将领却皱着眉头弯腰试探云凤鼻息,老丐躲在门口远远的问过来:“……有气儿,也不知被人喂了什么,就是醒不过来。” 那吴将领心想着这腌臜的老狗莫不是在云凤身上沾了什么便宜吧,将遮在云凤身上的杂物统统拨了个干净,见她衣衫完整得很,这才略放心了些,脱了身上斗篷,将云凤连头裹了个严实,抱着她回身上了马。 那老丐躲在门边偷偷望着寒风中远去的人马,一双眼睛格外清亮,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哼”一声冷笑了出来。 第107页 云凤模模糊糊要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男人的说话声:“原是普通的蒙汗药,剂量也不算重,大概三天的样子,脉象也很平和,艾大人不必担心。”她认得,这是陈御医的声音,他脾气素来古怪,怎么如今说话倒这么温柔起来,好奇怪啊。 “多谢陈大人。”这是峙逸的声音,云凤的心忽而就被喜悦填满了。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想着峙逸就坐在她的身旁,云凤整个心似被浸在芳香的温泉中一般和暖舒适起来,却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剧痛在胸腔中回荡,让她几乎窒息。她几乎流出泪来。 “……艾大人自己还当好好休息才是。” 峙逸笑着同陈御医寒暄了几句,就吩咐艾维送客。 云凤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许久的沉默,峙逸轻声的咳嗽起来:“……明明醒过来了,做什么还闭着眼。”他的声音很温柔,却透着一股子虚弱,云凤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就看到峙逸坐在自己斜刺里的一张躺椅上。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她被打了个半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坐着,还是那张躺椅。那时候他们一点都不熟悉,他待她如仇人一般,她当时厚着脸皮问他要钱来着…… 往事历历在目,她想起那时候,却没有半点埋怨,反而有点想要偷笑,却也忍不住感叹时光真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只因它那双翻云覆雨手。 天气还有些凉,峙逸穿着一件云纹的厚袍子,显得很有气派,只是脸色很苍白,眼睛充血, 默默望着她,眼睛里分明有一种痴迷,嘴里却问道:“你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云凤的心猛烈震荡了下,脸上却掩饰道:“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三个歹人捉住了我……然后我醒来,就看到你了……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吗?这是什么时候?” 云凤硬着头皮编着瞎话,但是她的脸却不能抑制的变得通红,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深深的隔开了她同峙逸两个,让他们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 只因她骗了他。 可是她不能不骗他。 以他的性格,若是知道了阿诚还活着,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 她这样算不算对不起他呢? 应该不算吧! 她是爱他的,她骗他不过不得已。 她原是没有做错的。 这么想着,越发坚定,迎向峙逸探寻的目光,不说话。 峙逸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似不经意飘向窗外,他原是个极其敏感的人,又那么了解云凤,她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他只是看着她故作镇定的眼睛和那通红的双颊就知道她在说谎。 她一定遇到过什么人,是谁会捉走了她却全然没有半点伤害她呢?又是谁会让她死心塌地的说谎呢? 这一定是个熟人! 可是她的故人都已死去,会是谁呢? 峙逸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涌出一股子莫名的烦闷,他原是想着若是她回来了,他一定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放开,可是他此时却不能够,他不能不猜度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情。她究竟这般护着谁?连他都不能告诉?这么想着,疯狂的嫉妒啃食着他的心,让他疼痛不已,坐立难安。 峙逸站了起来,压抑着自己冷冷道:“你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转身就要出去,却迈不动步子。转身来看,却是云凤捉住了他的衣摆不放手。 “你……要抛了我去哪里?”她一双眼含着泪,哀哀的问道,那声音包含着哀戚的感情,峙逸的心都酥麻起来。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扑上去就紧紧抱住了云凤。 云凤眼中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纤细的手摩挲着峙逸有些凹陷下去的面孔:“……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吧,你都瘦了。” 峙逸狠狠抱着她,嘴里喃喃道:“……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如若是那样,那他这许多年挣来的繁华似乎就变作了一场绮丽的梦,他想象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真心开怀。 云凤感觉到峙逸的热泪滚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尽可能紧的回抱着他,没有半点缝隙。 峙逸叹息一声:“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再也不会……” 云凤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双眼盛着泪水默默的注视着他,她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峙逸不是没有被人爱过,兰璇或是云英都曾用深情的目光注视过他,他也曾迷离其中也曾冷眼旁观,却从不会像此时这边迷乱,内心暴涨着一种极乐与苦楚,不住翻滚,绞得他内心发疼。 他忽而就原谅了她,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他知道,她是个傻瓜,满脑子什么仁义道德,却连形势都看不清,他有的是方法掏出她的话,只要想着她是爱他的,他就满足了,满足得在内心叹息起来。 柳妈端着食案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心里想着他们不会再做那种事吧,一个刚刚虎口脱险,一个形销骨立的,也不怕坏了身子,这么想着,也就毫不顾忌的进了屋。 却见到眼前两个人泥塑似的互相凝视着,动也不动,柳妈从惊骇中回神,不由咳嗽了声:“……老奴做了些肉粥,爷和奶奶都将就吃点吧!” 峙逸背地里又让人去那破庙里寻那老丐,却杳无音信,问了旁人,却说不曾见过这么个老乞丐。心中越发觉得可疑起来。面上却不显出什么,似乎没有这码子事情。隔了两日,刑部公堂就召云凤前去录供。 第108页 云凤将先前编好的瞎话又说了一遍。 梁知府皱了皱眉头,翻着卷宗小心翼翼的问着一旁峙逸:“若照尊夫人这般说法,这案子如今也就一下子全然断了头绪,不过……艾大人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加紧查探的。”峙逸知道这话原不过是敷衍,也就笑了笑。 但是云凤却当了真,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他知道她内心有鬼,暗地里免不了冷笑一声,神色也就阴郁起来。 梁知府只当峙逸是不满意衙门的办事效率,颤颤巍巍正不知要说些什么,峙逸又道:“既是如此,先搁置着,好在内人也没有什么损伤,这次找到她也多亏梁大人出力啊!” 梁大人一下子笑开了:“艾大人客气了,惭愧惭愧啊。” 峙逸笑一笑不说话。 那梁知府又为难道:“只是如今这喻氏的事情……她买凶害人未遂,依着艾大人的意思,该怎么判才是啊!” 峙逸笑一笑:“梁大人说笑了,虽然是鄙人家事,但是也得依着本朝律法来才是,自然是律法该如何判,便如何判。” “这……”这梁大人前两日原是受了尚书府苏姨娘的敲打了的,虽说这头艾大人是红人,那头喻尚书也是他半分不敢得罪的主啊,这两日他七拼八凑修修补补总算是帮兰璇把罪名减到了最轻。 梁知府想着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这艾大人岂会不懂,听着他这么说话,却也不知道他内心究竟作何想法,只得支支吾吾道:“虽说本意极端恶劣,到底是未成事实,那个……依律艾大人可以……休妻或者罚一万金……” 峙逸心里也是懂得这官司中的内幕,笑一笑:“……就休妻吧!” “这……”梁知府支支吾吾道:“……好吧!”他心里清楚艾峙逸这么做怕是要同喻家结上怨了。但是堂堂艾府说是拿不出那一万钱来也是没有人能相信的,这么看来,这艾侍郎是一心不想再同那喻小姐过下去了。这么想着,梁知府也就偷偷拿眼去瞟那周云凤,却见她只是在一旁坐着,微垂着首,也不知想些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对这个害了她的女人轻判重判的事情也不甚关心。 梁知府望着云凤正在出神,却感觉到一道目光的重量,略侧头便看到峙逸含着笑的脸,他眼睛里却分明写着警告。 梁知府不由心底发寒,连忙低下了头。 峙逸待同梁知府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就带着云凤打道回府了。 两个人坐在轿子上,峙逸的手紧紧捏着云凤的。忽而叹息一声道:“我从此只你一个女人,再无旁人了。” 云凤低着头,她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说什么好像都不能真的表达她此时的感觉。她很感动,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这般要好,原是也容不下旁人了。这是他们早已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他做什么又要拿出来说呢?还一副要以此做筹码交换什么似的,她原是不喜欢他有时候露出的市侩,这么想着,也就皱了眉头。 峙逸见她不说话,又道:“我这般待你,你是不是该告诉我的都告诉了我才是。我讨厌被欺骗,你心里是明白的。更何况,同我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他的声音低沉了些,云凤的心跳得急了,手心都沁出汗来。 他看出了什么吗?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不可以说,不可以说,如若他知道了,阿诚还会有活路吗?她既然答应了阿诚,她一定不会说的。等到她把簪子拿给了阿诚,阿诚安全的离开,事情就完了,只要她熬过这段时间,她就可以同峙逸一起无忧无虑了。 这原是她欠阿诚的,她不能再为他做些什么了,只此一项,她都做不好,那她就太不是人了。 云凤定定心神,为了掩饰情绪,索性伏在峙逸怀里:“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峙逸胸部微微起伏:“不要骗我。” 云凤叹息了一声,在心里说道:求求你不要问了,我不会说的。将峙逸抱得更紧了些。 峙逸一动不动,深深叹息。 他原是遇着她就没了辙,他总相信她是最善良的,她骗他也是有缘由的,他对她狠不下心来,峙逸伏在云凤耳边轻声一字一句的道:“不要因为知道我待你好就没了界限,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云凤的心一下子酸涩起来,终是懂得世上无能为力四个字为何意。 她何曾想要欺骗他,可是她无能为力。 兰璇听到门响,只当是老夫人又派人来讨便宜了,一边挑着碗里乏味的面条吃着一边冷冷道:“屋子都空了,你们还来做什么?” 冷风入衣,那边却全无声响,她忽然心里一紧,猛地抬头,果然是那个人站在那里。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他了,她想他想得心都破碎了,他总算是来了。 第五十五章 兰璇望着峙逸,泪水几乎都要涌了出来,脸上却绷得紧紧的转过身去:“你来做什么?” 透过不远处桌案上裂开的水银镜,她偷偷打量着自己的容貌。天啊,她这是怎么样一番凄惨的尊容,面容憔悴,头发凌乱,身上这件衣衫也脏兮兮的,如若知道他要来,她又怎么会…… 兰璇羞赧的低头,理了理鬓发,用力的咬了咬下唇,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再抬起脸来的时候,果然有了些红晕,神态比之前明艳了不少。 第109页 峙逸打量了一番这屋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轻轻道:“听说尚书府昨儿个派车来接你,你却不回去?” 兰璇笑一笑,一脸的不明所以,她的笑容是柔媚的,满不在乎的:“我既是艾府的媳妇,作甚么要回去?” 峙逸看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有些不能理解,轻声问道:“你做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了她机会,她却还是不知悔改。要他说什么好呢? 兰璇见峙逸这么冷酷,目中含着泪走到他的面前,她离他那么近,他还同往日一样,清瘦、俊朗、干净,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幽幽发着光芒,吸引着她,让她半点挪不开眼。 兰璇嘤嘤哭泣起来,半侧着面孔,表情凄切而美艳,一滴泪恰好从面庞上滚落下来:“旁人如何污蔑我,我都不在乎,只是你……我们往日里相处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这屋里谁不说我最慈善和蔼,谁不说我菩萨心肠……这些原是不说也好,可是她分明是使的苦肉计,聪明如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如若真是被歹人捉走了,怎么又能毫发无损的安全回来?谁知道呢?也许一开始就是她想的计策,引我同你入瓮也说不定。” 峙逸心下冷笑,这一切分明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他甚至看兰璇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他太清楚了,这极好的皮囊之下裹着的是怎样一颗冷酷的心。她没有错,永远都是旁人做错,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做出来,这太可怕了。 峙逸冷冷道:“我已经写下休书了,明天就叫艾维送你走吧,你的东西我都清点过了,该你的都是你的,只是大姐儿不许带走。” 这么说完,峙逸就要抬脚出去。衣袖却一紧,竟是兰璇狠狠拽住了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娇艳的脸上滚落:“……你为什么不愿意多呆一会儿?我怎么就这么招你嫌弃?” 她觉得她的心都碎成一片一片了,感觉喉头一股腥甜,什么东西几乎要涌了出来。那一双美丽的手此时紧紧攥着峙逸灰色袍子,攥得骨节处都青白毕现了。 峙逸耐着性子柔声道:“你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的条件,嫁给谁也是不差的,原是我糟蹋了你,你此去自是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大姐儿跟着你不过是你的拖累罢了。你原是个最聪明的,怎么想不明白呢!”这么说着就要将衣袖从兰璇手中扯出,却哪里扯得出分毫。 兰璇死不放手,面皮绷得紧紧的,泪水模糊了那明艳的面庞,一双眼里满是凄婉与坚毅,她慢慢俯下了身子跪了下来:“……是什么让你这般狠心?我到底哪里比不过她?我待你一片痴心,你做什么要这么待我?”她说的极慢,一字字一句句泣血一般。 她幼年听母亲说过,男人都是极好哄的,如若女人真的为他低到了不能再低的位置,他哪怕是因着男人的自负,也会垂怜你一眼的,不论你做过什么,他都不会计较,这么想来,兰璇咬一咬牙,匍匐在峙逸脚下,只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到底要我如何做才满意?如若我哪点让你不满意,我改过来便是,求求你……求求你……”她声音渐低,最后全化作呜咽了。 峙逸心到底松动了些,慢慢蹲了下来,同兰璇并排着面孔,深深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过要好好待你的,你知道吗?当年我娶你虽然是抱定了要利用你的意思,但是也想过好好待你的,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不能骗我自己,我从未爱过你,我本以为我很了解你,像了解我自己一般了解你,后来我却发现,不够……远远不够……你比我更厉害,比我更恶毒,我比不上你,我以为世上的事情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我干脆如你爹一般死了心的麻木的在世上活着得了,可是偏偏就不巧让我遇着她了,我便又活过来了,我也渴望有人真心的爱着我,也渴望有人给我温暖,但是那个人不是你……同你躺在一起,我只会觉得更加的冷,寒冰彻骨的冷。”他神色十分平静,似在述说毫不相干的一件事。这是他心底的真话,他觉得是该说出来的时候了。 兰璇却木然的抓着峙逸的袖口,半点不放松,嘴里喃喃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不可能没有爱过我,你不过是为了哄我放手罢了……她算是什么东西,哪里比得我的分毫……她是装的,到最后你会知道,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你……”你怎么可能不曾爱过我,你是骗我的,我这么好,你怎么会不爱我呢?你是被那寡妇喂了什么药吃了,你一定还是爱我的,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一定是这样的……”她原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现在这一刻,她心目中为自己所铸的那高贵出尘美艳聪慧的雕像轰然倒塌,她不能相信,这不是真的…… 峙逸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手上的温度一直烫进兰璇的心里,她的心一阵柔软,渴求着他能拥她入怀,或是……她心中盛满了幻想,人渐渐也恍惚起来。 峙逸却只是一个一个的掰开她的手指。 兰璇的梦境倏忽醒了过来,她几乎嚎哭的扑上来要紧紧搂住峙逸:“你是我的,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那声音几乎凄厉了。 峙逸心中说不出的烦闷,站起来用力一逮,那衣袖竟然“噗”的一声被撕开来,兰璇被甩开到一边,手中却还握着他的半截衣袖。 第110页 峙逸看到这一幕,自己也莫名其妙怔怔然要落下泪来,却只是扭过脸不看她。 是他对不起她,却也是她太叫他失望。 屋中此时一片寂静,只有兰璇带着颤音的啜泣声在空荡中回响,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响,略略开了一道缝就要合上。 “谁?”峙逸低喝一声。 那门半开半合的略停了停,到底是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素琴,她手里挽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身子都被压得有些倾斜了,脸上表情有些僵硬:“……爷……我……就两床被褥和一点吃食……放下就走……”素琴白日里来给兰璇送饭的时候,见她铺上的铺盖都已经被那些势利的下人顺走了,觉得她着实可怜,思来想去,便趁着天要黑了,给兰璇送两床盖的来。 峙逸面孔放软了些,打量着素琴:她已经不再年轻,穿着一件半旧的夹袄,半缩着脑袋,似乎极不愿意碰到他似的。 峙逸转头看那桌上饭碗:“这饭也是你让人送的吗?” 素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揣度着老夫人也是一时气忘了,所以就自作主张了。”莫非这犯了峙逸的戒吗?应当不会吧,他也不是那般绝情的一个人。 素琴看看兰璇那恍惚的样子,觉得再这么站下去颇有些尴尬,随手放下包袱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先走了,园子里还有些事儿没做完呢。”对着峙逸行了个礼,想了想又对着兰璇行了个礼:“奶奶保重。” 兰璇见峙逸目光一直在素琴身上打转,分明一颗心全系在了素琴身上,不再看自己一眼,莫名的醋意汹涌了出来,忽而素琴的影子同云凤重叠了,他们分明就是一伙的。 兰璇从眼缝里瞥了素琴一眼,冷冷道:“你这是装的什么样子?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这么假惺惺的待我,我便不会把你那些肮脏的事儿抖搂出来?哼!”她这冰冷的腔调同刚刚分明判若两人,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里,冷酷得几乎要将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激出来。 素琴一时如被雷劈了一般,半晌无法回神,侧头看了站在一侧的峙逸,连死的心都有了:“奶奶……您在说些什么?天晚了,我也该走了。”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走。 兰璇却站了起来,抚了抚鬓角,将那撕裂的衣袖放在一旁,婷婷袅袅的走到峙逸面前:“爷,素琴也不是外人,我们不妨在这儿评评理如何?你刚刚说要休我,我便不明白这个道理了,我喻兰璇在这艾府呆了这么些年,本本分分的,还给你生了个孩子,虽是个女孩儿,却也是你唯一的骨肉。你却这般不近人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府里的人一举一动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却也没说要休了谁,容得他们胡闹。哼,我待你这般好,你做什么容不下我?” 峙逸一瞬不瞬的看着兰璇,心底盛满轻蔑,这种蛇蝎妇人何尝值得他怜悯。 兰璇娇媚一笑:“答不上来了吧,我还没说完呢?” 回身笑盈盈的望着素琴:“哼哼,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吗?他不过利用你罢了,等我一走,他拿你没了用,自然是要把你同那个脏丫头一并沉了塘了事……” 素琴此时面如死灰,几欲晕阙,怔怔的急得泪珠子都要下来了,绞着手中帕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峙逸忽然倦怠极了,喝一声:“够了!”转身对着素琴轻声道:“我们走吧!不必管她,她已经疯了。”便领着素琴往外间走了,看也不看兰璇一眼。 素琴一身的汗水,脚下不住打滑,一路上战战兢兢,这事情莫非峙逸知道?如若是这样,依峙逸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饶了自己?什么挡箭牌?她一点也没有听明白,若峙逸真的知道了,她该怎么办,可是看峙逸刚刚的样子,却也分明是维护她的,她百思不得其解,颤颤巍巍的对峙逸道:“爷,你不要听兰璇奶奶瞎说啊……” 峙逸一面在前头走着,一面垂着首,看不到表情:“嗯……” 素琴还是不放心,忐忑的一遍遍重复这句话:“……这是怎么想出来的瞎话啊……” 忽而峙逸一回头,素琴分明看见他眼中竟闪出一抹促狭的笑容,怔怔道:“哥儿……”她知道峙逸从小就是个鬼精灵,伴着他这么多年,他的心思她还真是没摸着过。 峙逸看她慌张中还要勉强挤出笑容的憨傻模样,突然就想起了云凤。其实他们俩得性子原是有些像的,一样的那么老实,一般的总是把旁人往好处想。 峙逸打小屋中原是有两三个婢子,但他知道,真心待他好的只有素琴。 不论寒暑,她每日早晨都叫他起床练字读书,日间父亲布置下繁重的功课,他一直要做到半夜,熬不住了,她也点着脑袋在一旁陪着:“哥儿,做好了,奴婢给你做好点心吃。”有人陪着,心里总是暖的。 虽然还不过是个小孩子,却也知道素琴的可贵,她决计不会像别的婢女教着他瞒哄先生,好叫自己负担轻些还能讨他的好。她从不把她当傻瓜。 他幼时犯了热症,母亲都怕传染,不敢同他靠太近,是她每日里陪着他,给他擦身,给他喂药,给他讲那些不甚有意思甚至很无聊的故事,他都耐着心子听下去了,因为他喜欢她温柔的声音。 他受过许多罪,她都陪着。那些日子他不会叫她白过的。 他问过素琴,什么样的日子才能叫她开心,她笑嘻嘻道:“我既然是哥儿屋里的人,一辈子不被哥儿赶出去,将来老了还有人伺候就是最好的了。”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那么他就娶了她吧。 第111页 渐渐的,他长大了,屋子里的丫头来来去去,剩下的只有素琴,那种事情自然而然的也就发生了,他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其中的责任,不久,就抬了她做妾了。 母亲不乏醋意的抱怨论聪明论模样素琴都不过是一般罢了。好在是个老实的,也可做她的帮手。 两人处的久了,他渐渐明白她待他并不是那种爱,他碰她她并不舒服,其实他也不舒服,这种感觉像是碰了不该碰的人,于是素琴屋子里,他也渐渐走得稀疏起来,她似乎也是松了口气,娶了兰璇之后,他便如蒙大赦一般,再也不去了。 他记得那日在假山洞里第一次得知她的秘密,他不是不震惊的,但是却也从未想过要赶她出去。 他很小就想过,一定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身边,只因她曾给他的温暖让他终身难忘。他会让她锦衣玉食的过一生,不愁吃穿。 这种想法,他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这么想过,峙逸也便笑起来:“无妨的,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我也不会真的放在心里去的。” 素琴这才有些放心下来:“那……爷,妾身回屋去睡了。” 峙逸想了想又道:“先别走……我还有事同你说……我同尚书府那边商量过了,明日那边就遣人来接兰璇。” 素琴大张着嘴巴:“你真的要休了她?” 峙逸点头。 素琴叹了口气:“那大姐儿?” “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大姐儿还小,母亲年纪又太大了,放在她那儿我也不甚放心,我打算把大姐儿交给你,放在你那屋里,你好生帮我照顾着她。” “……是……”把大姐儿交给她来照顾,这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恩典。 “大姐儿的份例什么的还是照旧,你的再额外添四成,若是缺什么短什么你同我说便是,不要藏着掖着。我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很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所以,请你务必照顾好她。” 素琴听到后头,蹙着眉头焦急的抢白道:“哥儿这说的是什么话?” 峙逸凄苦的笑了笑,拍了拍素琴肩膀:“别多问了,天晚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这……是!”素琴知道若是他不愿意说,自然是不会说的。 峙逸往前走了两步,却也不知什么原因,又回头往西屋望了一眼,屋内微弱的火光还在颤抖,他的心一沉,转身离去。以后,他大抵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兰璇哭了许久,原是饿得很了,看着桌上那半碗冷面条很没有胃口,在素琴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了一盒羊乳糕,也就一边捻着吃起来,一边盘算着明日该如何应对。 要不先回去一段时间,等风声一过让父亲对峙逸施压,她再回来? 毕竟峙逸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哪里斗得过父亲? 孩子的话,她还是带在身边为好,这样哪怕不是看在她面子上,便是看在孩子份上,他也不会随便舍了他们母女的。 她还年轻,总有法子把他夺回来的。 兰璇捻着糕点的手指微翘着兰花,还是同以前一般优雅。 忽而听到外间有推门声,莫不是峙逸又回心转意?兰璇连忙借着烛光抿了抿自己鬓发。理了理衣衫。 门开了,她欣喜的目光迎过去,进来的却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兰璇颇有些惊讶,皱了眉头道:“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兰璇望着峙逸,泪水几乎都要涌了出来,脸上却绷得紧紧的转过身去:“你来做什么?” 透过不远处桌案上裂开的水银镜,她偷偷打量着自己的容貌。天啊,她这是怎么样一番凄惨的尊容,面容憔悴,头发凌乱,身上这件衣衫也脏兮兮的,如若知道他要来,她又怎么会…… 兰璇羞赧的低头,理了理鬓发,用力的咬了咬下唇,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再抬起脸来的时候,果然有了些红晕,神态比之前明艳了不少。 峙逸打量了一番这屋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轻轻道:“听说尚书府昨儿个派车来接你,你却不回去?” 兰璇笑一笑,一脸的不明所以,她的笑容是柔媚的,满不在乎的:“我既是艾府的媳妇,作甚么要回去?” 峙逸看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有些不能理解,轻声问道:“你做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了她机会,她却还是不知悔改。要他说什么好呢? 兰璇见峙逸这么冷酷,目中含着泪走到他的面前,她离他那么近,他还同往日一样,清瘦、俊朗、干净,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幽幽发着光芒,吸引着她,让她半点挪不开眼。 兰璇嘤嘤哭泣起来,半侧着面孔,表情凄切而美艳,一滴泪恰好从面庞上滚落下来:“旁人如何污蔑我,我都不在乎,只是你……我们往日里相处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这屋里谁不说我最慈善和蔼,谁不说我菩萨心肠……这些原是不说也好,可是她分明是使的苦肉计,聪明如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如若真是被歹人捉走了,怎么又能毫发无损的安全回来?谁知道呢?也许一开始就是她想的计策,引我同你入瓮也说不定。” 峙逸心下冷笑,这一切分明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他甚至看兰璇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他太清楚了,这极好的皮囊之下裹着的是怎样一颗冷酷的心。她没有错,永远都是旁人做错,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做出来,这太可怕了。 第112页 峙逸冷冷道:“我已经写下休书了,明天就叫艾维送你走吧,你的东西我都清点过了,该你的都是你的,只是大姐儿不许带走。” 这么说完,峙逸就要抬脚出去。衣袖却一紧,竟是兰璇狠狠拽住了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娇艳的脸上滚落:“……你为什么不愿意多呆一会儿?我怎么就这么招你嫌弃?” 她觉得她的心都碎成一片一片了,感觉喉头一股腥甜,什么东西几乎要涌了出来。那一双美丽的手此时紧紧攥着峙逸灰色袍子,攥得骨节处都青白毕现了。 峙逸耐着性子柔声道:“你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的条件,嫁给谁也是不差的,原是我糟蹋了你,你此去自是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大姐儿跟着你不过是你的拖累罢了。你原是个最聪明的,怎么想不明白呢!”这么说着就要将衣袖从兰璇手中扯出,却哪里扯得出分毫。 兰璇死不放手,面皮绷得紧紧的,泪水模糊了那明艳的面庞,一双眼里满是凄婉与坚毅,她慢慢俯下了身子跪了下来:“……是什么让你这般狠心?我到底哪里比不过她?我待你一片痴心,你做什么要这么待我?”她说的极慢,一字字一句句泣血一般。 她幼年听母亲说过,男人都是极好哄的,如若女人真的为他低到了不能再低的位置,他哪怕是因着男人的自负,也会垂怜你一眼的,不论你做过什么,他都不会计较,这么想来,兰璇咬一咬牙,匍匐在峙逸脚下,只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到底要我如何做才满意?如若我哪点让你不满意,我改过来便是,求求你……求求你……”她声音渐低,最后全化作呜咽了。 峙逸心到底松动了些,慢慢蹲了下来,同兰璇并排着面孔,深深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过要好好待你的,你知道吗?当年我娶你虽然是抱定了要利用你的意思,但是也想过好好待你的,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不能骗我自己,我从未爱过你,我本以为我很了解你,像了解我自己一般了解你,后来我却发现,不够……远远不够……你比我更厉害,比我更恶毒,我比不上你,我以为世上的事情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我干脆如你爹一般死了心的麻木的在世上活着得了,可是偏偏就不巧让我遇着她了,我便又活过来了,我也渴望有人真心的爱着我,也渴望有人给我温暖,但是那个人不是你……同你躺在一起,我只会觉得更加的冷,寒冰彻骨的冷。”他神色十分平静,似在述说毫不相干的一件事。这是他心底的真话,他觉得是该说出来的时候了。 兰璇却木然的抓着峙逸的袖口,半点不放松,嘴里喃喃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不可能没有爱过我,你不过是为了哄我放手罢了……她算是什么东西,哪里比得我的分毫……她是装的,到最后你会知道,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你……”你怎么可能不曾爱过我,你是骗我的,我这么好,你怎么会不爱我呢?你是被那寡妇喂了什么药吃了,你一定还是爱我的,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一定是这样的……”她原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现在这一刻,她心目中为自己所铸的那高贵出尘美艳聪慧的雕像轰然倒塌,她不能相信,这不是真的…… 峙逸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手上的温度一直烫进兰璇的心里,她的心一阵柔软,渴求着他能拥她入怀,或是……她心中盛满了幻想,人渐渐也恍惚起来。 峙逸却只是一个一个的掰开她的手指。 兰璇的梦境倏忽醒了过来,她几乎嚎哭的扑上来要紧紧搂住峙逸:“你是我的,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那声音几乎凄厉了。 峙逸心中说不出的烦闷,站起来用力一逮,那衣袖竟然“噗”的一声被撕开来,兰璇被甩开到一边,手中却还握着他的半截衣袖。 峙逸看到这一幕,自己也莫名其妙怔怔然要落下泪来,却只是扭过脸不看她。 是他对不起她,却也是她太叫他失望。 屋中此时一片寂静,只有兰璇带着颤音的啜泣声在空荡中回响,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响,略略开了一道缝就要合上。 “谁?”峙逸低喝一声。 那门半开半合的略停了停,到底是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素琴,她手里挽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身子都被压得有些倾斜了,脸上表情有些僵硬:“……爷……我……就两床被褥和一点吃食……放下就走……”素琴白日里来给兰璇送饭的时候,见她铺上的铺盖都已经被那些势利的下人顺走了,觉得她着实可怜,思来想去,便趁着天要黑了,给兰璇送两床盖的来。 峙逸面孔放软了些,打量着素琴:她已经不再年轻,穿着一件半旧的夹袄,半缩着脑袋,似乎极不愿意碰到他似的。 峙逸转头看那桌上饭碗:“这饭也是你让人送的吗?” 素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揣度着老夫人也是一时气忘了,所以就自作主张了。”莫非这犯了峙逸的戒吗?应当不会吧,他也不是那般绝情的一个人。 素琴看看兰璇那恍惚的样子,觉得再这么站下去颇有些尴尬,随手放下包袱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先走了,园子里还有些事儿没做完呢。”对着峙逸行了个礼,想了想又对着兰璇行了个礼:“奶奶保重。” 兰璇见峙逸目光一直在素琴身上打转,分明一颗心全系在了素琴身上,不再看自己一眼,莫名的醋意汹涌了出来,忽而素琴的影子同云凤重叠了,他们分明就是一伙的。 第113页 兰璇从眼缝里瞥了素琴一眼,冷冷道:“你这是装的什么样子?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这么假惺惺的待我,我便不会把你那些肮脏的事儿抖搂出来?哼!”她这冰冷的腔调同刚刚分明判若两人,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里,冷酷得几乎要将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激出来。 素琴一时如被雷劈了一般,半晌无法回神,侧头看了站在一侧的峙逸,连死的心都有了:“奶奶……您在说些什么?天晚了,我也该走了。”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走。 兰璇却站了起来,抚了抚鬓角,将那撕裂的衣袖放在一旁,婷婷袅袅的走到峙逸面前:“爷,素琴也不是外人,我们不妨在这儿评评理如何?你刚刚说要休我,我便不明白这个道理了,我喻兰璇在这艾府呆了这么些年,本本分分的,还给你生了个孩子,虽是个女孩儿,却也是你唯一的骨肉。你却这般不近人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府里的人一举一动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却也没说要休了谁,容得他们胡闹。哼,我待你这般好,你做什么容不下我?” 峙逸一瞬不瞬的看着兰璇,心底盛满轻蔑,这种蛇蝎妇人何尝值得他怜悯。 兰璇娇媚一笑:“答不上来了吧,我还没说完呢?” 回身笑盈盈的望着素琴:“哼哼,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吗?他不过利用你罢了,等我一走,他拿你没了用,自然是要把你同那个脏丫头一并沉了塘了事……” 素琴此时面如死灰,几欲晕阙,怔怔的急得泪珠子都要下来了,绞着手中帕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峙逸忽然倦怠极了,喝一声:“够了!”转身对着素琴轻声道:“我们走吧!不必管她,她已经疯了。”便领着素琴往外间走了,看也不看兰璇一眼。 素琴一身的汗水,脚下不住打滑,一路上战战兢兢,这事情莫非峙逸知道?如若是这样,依峙逸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饶了自己?什么挡箭牌?她一点也没有听明白,若峙逸真的知道了,她该怎么办,可是看峙逸刚刚的样子,却也分明是维护她的,她百思不得其解,颤颤巍巍的对峙逸道:“爷,你不要听兰璇奶奶瞎说啊……” 峙逸一面在前头走着,一面垂着首,看不到表情:“嗯……” 素琴还是不放心,忐忑的一遍遍重复这句话:“……这是怎么想出来的瞎话啊……” 忽而峙逸一回头,素琴分明看见他眼中竟闪出一抹促狭的笑容,怔怔道:“哥儿……”她知道峙逸从小就是个鬼精灵,伴着他这么多年,他的心思她还真是没摸着过。 峙逸看她慌张中还要勉强挤出笑容的憨傻模样,突然就想起了云凤。其实他们俩得性子原是有些像的,一样的那么老实,一般的总是把旁人往好处想。 峙逸打小屋中原是有两三个婢子,但他知道,真心待他好的只有素琴。 不论寒暑,她每日早晨都叫他起床练字读书,日间父亲布置下繁重的功课,他一直要做到半夜,熬不住了,她也点着脑袋在一旁陪着:“哥儿,做好了,奴婢给你做好点心吃。”有人陪着,心里总是暖的。 虽然还不过是个小孩子,却也知道素琴的可贵,她决计不会像别的婢女教着他瞒哄先生,好叫自己负担轻些还能讨他的好。她从不把她当傻瓜。 他幼时犯了热症,母亲都怕传染,不敢同他靠太近,是她每日里陪着他,给他擦身,给他喂药,给他讲那些不甚有意思甚至很无聊的故事,他都耐着心子听下去了,因为他喜欢她温柔的声音。 他受过许多罪,她都陪着。那些日子他不会叫她白过的。 他问过素琴,什么样的日子才能叫她开心,她笑嘻嘻道:“我既然是哥儿屋里的人,一辈子不被哥儿赶出去,将来老了还有人伺候就是最好的了。”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那么他就娶了她吧。 渐渐的,他长大了,屋子里的丫头来来去去,剩下的只有素琴,那种事情自然而然的也就发生了,他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其中的责任,不久,就抬了她做妾了。 母亲不乏醋意的抱怨论聪明论模样素琴都不过是一般罢了。好在是个老实的,也可做她的帮手。 两人处的久了,他渐渐明白她待他并不是那种爱,他碰她她并不舒服,其实他也不舒服,这种感觉像是碰了不该碰的人,于是素琴屋子里,他也渐渐走得稀疏起来,她似乎也是松了口气,娶了兰璇之后,他便如蒙大赦一般,再也不去了。 他记得那日在假山洞里第一次得知她的秘密,他不是不震惊的,但是却也从未想过要赶她出去。 他很小就想过,一定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身边,只因她曾给他的温暖让他终身难忘。他会让她锦衣玉食的过一生,不愁吃穿。 这种想法,他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这么想过,峙逸也便笑起来:“无妨的,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我也不会真的放在心里去的。” 素琴这才有些放心下来:“那……爷,妾身回屋去睡了。” 峙逸想了想又道:“先别走……我还有事同你说……我同尚书府那边商量过了,明日那边就遣人来接兰璇。” 素琴大张着嘴巴:“你真的要休了她?” 峙逸点头。 素琴叹了口气:“那大姐儿?” “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大姐儿还小,母亲年纪又太大了,放在她那儿我也不甚放心,我打算把大姐儿交给你,放在你那屋里,你好生帮我照顾着她。” 第114页 “……是……”把大姐儿交给她来照顾,这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恩典。 “大姐儿的份例什么的还是照旧,你的再额外添四成,若是缺什么短什么你同我说便是,不要藏着掖着。我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很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所以,请你务必照顾好她。” 素琴听到后头,蹙着眉头焦急的抢白道:“哥儿这说的是什么话?” 峙逸凄苦的笑了笑,拍了拍素琴肩膀:“别多问了,天晚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这……是!”素琴知道若是他不愿意说,自然是不会说的。 峙逸往前走了两步,却也不知什么原因,又回头往西屋望了一眼,屋内微弱的火光还在颤抖,他的心一沉,转身离去。以后,他大抵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兰璇哭了许久,原是饿得很了,看着桌上那半碗冷面条很没有胃口,在素琴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了一盒羊乳糕,也就一边捻着吃起来,一边盘算着明日该如何应对。 要不先回去一段时间,等风声一过让父亲对峙逸施压,她再回来? 毕竟峙逸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哪里斗得过父亲? 孩子的话,她还是带在身边为好,这样哪怕不是看在她面子上,便是看在孩子份上,他也不会随便舍了他们母女的。 她还年轻,总有法子把他夺回来的。 兰璇捻着糕点的手指微翘着兰花,还是同以前一般优雅。 忽而听到外间有推门声,莫不是峙逸又回心转意?兰璇连忙借着烛光抿了抿自己鬓发。理了理衣衫。 门开了,她欣喜的目光迎过去,进来的却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兰璇颇有些惊讶,皱了眉头道:“怎么是你?” 第五十六章 峙逸回屋的时候,云凤正半边身子在床上抻直了腰在床边的柜子里翻找。连他进门都没有发现 峙逸冷眼打量她许久,她都没动静,峙逸叹息着她的迟钝,又好气又好笑的皱皱眉头:“找什么呢?” 云凤的头埋在首饰匣子里,被这冷不防的一句问话吓得整个人颤了一颤。 峙逸嗤一笑:“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了这样。” 云凤闹了个大红脸:“……没找啥,随便翻翻。”顿了顿又道:“你可见着了我爹给我的那几枚簪子。” 峙逸打量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屋子,又看了看云凤心慌气短的样子,冷冷一笑:“我动你那些做什么?”他原是说了句假话,默默解开衣领上的盘扣,转了转脖子。在兰璇那里闹腾了半夜,他累得慌。 屋子里一时静得就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云凤颇有些忐忑,低着头从眼缝里头瞟峙逸,却发现他手边衣袖被撕去了半截,“呀”的一叫:“这是怎么了?” 峙逸漫不经心道:“没得什么大不了的。看把你吓的。”掸了掸衣袖。 云凤摸着那衣裳料子,心里可惜:“好不容易给你做件把衣裳,你也不爱惜。”这衣服原是她一针一线缝的,费了她好些天的功夫。心里有几分埋怨峙逸,咬着唇低头检视那缺口:“听说现在时兴那蝴蝶袖的衣裳,我给你这里改一改,加半幅别样的料子拼起来……”异样的感觉包围着她,让她渐渐说不下去了,抬起头,峙逸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云凤的心突的跳了一下,侧头避开了峙逸的目光,喉头有些发涩,嘴里道:“正经同你说话呢,你这又是做什么?以后我可没有闲工夫给你做衣裳了。” 峙逸笑一笑:“我可不担心这个,你除了做衣服绣花,还会得别的吗?”伸出食指挑起云凤下颚,定定看了许久。 云凤本是心中有事瞒着他,心慌气短,不敢直视,脸庞转来转去,却被峙逸指头掐住了下巴尖儿,那指头半陷进肉里,变得有些青白。 云凤下巴吃痛,被峙逸那火辣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轻声道:“老夫老妻了,你这是做什么?” 峙逸不说话,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她,那昏黄的灯光将云凤衬得越发温润,双眸含水,看得峙逸爱到不行。 他伸手抚上云凤的面庞:“时间过得真快,我却仿佛觉得昨日才认得你。” 云凤垂了睫毛:“……浮生岂得长年少,纵使你我白发苍苍,回头来看,亦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罢了。” 峙逸笑起来:“说这些道理的时候,倒是谁都说不过你的。”搂了她入怀。 云凤被峙逸温暖的怀抱围住,一种幸福感压抑着她的心脏,很疼,让她忍不住想哭,感叹道:“……呵,同你在一起,这人生才不算白走这一遭。”她是个老实人,说的是心坎里的话。 峙逸呆愣半晌,他心里头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却被她的嘴说了出来。 云凤两只手紧紧巴住他的背脊,只是不动弹。 峙逸不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沉了,笑起来,要扳开她的手,云凤不依。 峙逸笑嘻嘻的把玩着云凤鬓边的碎发,慢悠悠的道“他问你要簪子了吗?” 云凤险些就要回答:“你怎么知道?”却陡然警醒起来,整个人背心都冒了汗,转念一想若他真的知道了,又何必在这儿套她话呢。 云凤又怕又心虚,低着头喃喃:“你说些什么,我不明白。” 峙逸看着云凤,眼神别有深意,却到底没有说什么了。 第115页 云凤内心颇为忐忑,却又要装得漫不经心,两个人刚刚心贴着心的距离忽而一下子就拉远了。 俗话说的好:有人漏液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乡。 九王爷府邸正在大办喜事,说是九王爷新娶了一个美如天仙的侧妃娘娘,还是状元爷失散多年的妹子,一时间好不热闹,隔了几条街的艾府门口都听得到唢呐声声鞭炮响。 隐约的乐声映衬下,艾府显得静谧极了。 灰白的围墙上冒出来三两枝樱花花枝,三两个常年在这儿等生意的脚夫正和一个挑担子的脸上有疤癞的货郎拉着家常,忽而一顶宝蓝顶子的八台大轿就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艾府侧门,后面还跟着辆马车。 一个婆子面色阴沉的嘱咐了轿夫,就进门去了。 未几,艾府的家丁送出几个沉沉的红木箱子,一个略显憔悴的青衣美人在那婆子的搀扶下上了轿,那婆子点了点箱子的数量,扬了扬手中绢帕,那轿子起了,众人一并向前方去了。 脚夫们常年在艾府门口拉生意,也极懂规矩,怕冲突了女眷,一直低着头,只有那货郎看那女郎看得呆住,心想着这般婉转风流的模样,倒是不曾见过的。 “都说艾府里头是美人窝,这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貌美。”那货郎自说自话。 旁边脚夫嬉笑道:“你这蟾蜍一般的模样,也知道什么叫美。” 货郎也不恼:“几位哥哥似是知道内情,不妨透露一下。” 一个脚夫原是知道些内情,忍不住就想显摆出来,嗤一笑:“……这位可不一般啊,喻尚书的掌珠啊,可惜命薄了些,被艾大人给休了。”那货郎仍旧一脸的痴迷:“这般玉样的人儿……” 那脚夫呵呵笑起来:“可惜那艾大人却不像你这般想,说是现在宠那正房妻子宠爱得紧。” 正说着,角门里头又出来了个婆子。 脚夫连忙撇下货郎迎了上去,对着那婆子道:“太太,可是要雇人?” 婆子笑起来:“算得你们机灵,今儿个府里要去……”正说着,就看到那货郎巴巴望着自己笑。看他衣着不像本地人,像是远方来的。 府里的女眷原本就难得出门,见到远地来的货郎也都喜欢得紧,那婆子是艾府后门管些杂事的小头目,原是喜欢引些货郎什么的进到府里,一面哄得众人开心,一面暗地里在那货郎所得里头抽成。 婆子此时见又有了来钱的活儿,同那脚夫吩咐完了,对那货郎招一招手:“卖货的,过来看看你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货郎也是个会来事儿的,挑着担子迎上去,启开自己的挑子:“就是些花针绣线和一些上好的绢花什么的,都是些南边来的好货色。” 那婆子见那些东西确实是这边没见过的,一面心里头喜欢极了,一面嘴上道:“哎哟,就这么些东西啊,我们府上的姑娘可都是有见识的,哪里稀罕这些个……” “妈妈说得是,好在小的还有一张嘴,只要妈妈把我引进屋里去,呵呵,待小的赚了银子,一定孝敬妈妈。” 那婆子见这货郎虽脸上有个疤癞,身材倒是极好,说话之间还透着一股讨人喜欢的气质,又是个聪明的,就咳嗽了一声:“你说的什么话?” 那货郎已经从那担子里头取出一枚雕花精致的包银簪子,递到那婆子面前:“这簪子虽不值钱,但是好看得紧,南边制的,京城里都没有这么仔细的雕花,小的觉得跟妈妈特别投缘,算是给妈妈的见面礼。” 那婆子这才真正的喜笑颜开了,将那簪子握在手中,领着那货郎进去了。 峙逸大早就去了九王爷府里贺喜,云凤一个人呆在家里好不憋闷,阿诚原是约好今日派人来取簪,家里翻了个遍,那簪子她却怎么都没找到,心里虽怀疑是峙逸动了手脚,但依着昨日他的表现,却像又不像,一个人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在屋中走来走去,只是绞着帕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七章 九王爷启瑜今年虚岁十九,也许因为是第一回娶妇,也许是因为格外喜欢,不过迎娶个侧妃,场面隆重异常。 月桂站在李穆身侧,冷眼看着胸前裹着红绸花的启瑜傻笑着四处敬酒,掀了掀眼目:不就是娶个媳妇儿吗?多大点事儿啊,乐呵成这样,傻不傻啊!这么想着,就看见启瑜擎着一碗酒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似是要给李穆这个大舅子敬酒。 月桂从鼻腔里头蹦出一声:“哼!” 李穆同喜得晕陶陶的启瑜喝了一回,把他打发走了,侧身对月桂扬扬眉道:“你怎么老和人家九王爷过不去?你这张臭脸简直把这整个屋子的喜气都给冲没了,我看你也不要站在这儿了,去新房帮衬着秀月吧。” 月桂小声嘀咕:“嫌我在这儿给你丢人,我走就是了!” 李穆只好苦笑摇头。 月桂才出了宴厅的门,就远远看到穿着一身深蓝云鹤纹衫子的峙逸在朱红的回廊里穿梭,眼看就要走过来了,月桂喜不自胜,正待要喊一声:“艾少爷!”不小心撞到了斜刺里走来的一个人的胸膛上。 那人胸膛很硬,撞得她脑门一疼,她又是个爆碳性子,正要抬头开骂,却被那人的气势镇住了。 这人身材瘦长,不过穿着一件青布衫子,披着一件半旧漆黑斗篷,却从内里透出一股子清贵气质,细长的狐狸眼,挺直的鼻子,说不上俊朗,却有一份内敛的气质,那狐狸眼落在她的脸上,竟有几分震惊。 第116页 月桂见到他这般气派,身后还跟着四个随从,到底不敢惹他,揉着头嘀咕一声:“你走路不会看路啊!”就要从侧边溜过。 却被那人捉住了手腕:“你是谁?” 月桂还没被人这么无礼待过,正皱着眉头要开骂,那人身边的随从冷冷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六王爷问你话你没听见吗?” 月桂这才知道面前是谁,但是她素来被李穆惯得没规矩惯了,平日里又跟启瑜混得没大没小的,也就没当回事,冷冷回道:“六王爷怎么了?九王爷我都不怕还怕你不成?” 她原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听到疑心极重的启玥耳朵里愣是变了味道,分明就是奚落他的身份不如启瑜显贵,当下就寒了面色。 月桂从来没见过谁人这般真的同她作色,到底有些怕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到峙逸笑吟吟的走过来,对着那狐狸眼的六王爷弓一弓身子:“王爷!” 六王爷这才去了眼底的狠戾,撒了手,一脸鄙夷的对月桂丢了一句:“今天就饶了你这下贱东西,滚吧!”侧头同峙逸说话。 月桂哪里受过这种鸟气,气得直哆嗦,却看到峙逸正对自己使着眼色,知道这六王爷不好惹,也就灰头土脸的去了。 启玥转身对峙逸道:“你认得她?” 峙逸笑得温润:“状元爷李穆的婢子,宠得有些过,不大懂规矩。” 启玥鄙夷的“嗯”了一声,又道:“你怎么也这么晚才来?” “出家门的时候,被内阁首辅叫去了,商议吏部新呈上来的折子。今年几个老臣告老,各处都有大的变动。”他的声音很低。 启玥笑一下:“那折子我也是看过的,你觉得如何?” 峙逸瞬了瞬眼目,声音更低了:“该安排进去的都安排进去了,王爷放心便是。” 启玥扬眉一笑,又道:“听说你要休了喻尚书的千金,你不怕同他闹得不愉快?” 峙逸素来不喜欢同旁人过多谈论自家的事情,垂了头:“微臣也是没有办法。” “想不到你竟舍得为了个女人做到这一分,我还真是自愧不如啊!”这一句话说完,启玥似是咀嚼出了几丝苦涩。 峙逸劝道:“王爷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是该当豁达处便放开些。” 这句话原是说到了启玥心坎里去了,他却不无惋惜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月桂一边骂着六王爷是六王八一边愤愤的往新房去了。 这新房布置得既喜庆又典雅,分明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一个穿红衣着金冠的美人儿对着镜台痴痴望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桂走过去:“姑娘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杵在这儿发呆,盖头都不盖上。” 牡丹看到那镜子里头映出一张同自己八分像的脸蛋,这才有了几分精神勉强的笑一笑。 月桂看到她这一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忍不住噗噗跳了起来。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同自己八分像的主子,月桂原是又羡慕又怜惜,羡慕她那弱柳扶风、风华绝代的气质,怜惜她在外飘零多年、孤苦无依的身世。 本来这么多年来,状元爷同九王爷都绝望了,却在今年年初得了秀月的一点信儿,说是当年被褚贵妃下毒之后,她没死,只是毒哑了嗓子,被人卖到了一处暗娼僚子里头,一待就是好多年,被人折磨得遍体鳞伤。见了人只是抖抖索索的要哭。 九王爷伤心的泪人一般,毁了那魔窟,将秀月带了回来,重新改了籍,现在还大张旗鼓的要娶她,一点都不在乎她是否是完璧之身。 月桂想着自己这么些年来若不是仗着同这秀月有几分像,如今也不知道飘零到何处了,就越发觉得要对秀月好了。 月桂低头伏在牡丹耳边:“姑娘饿吗?要吃东西吗?” 牡丹摇摇头。 月桂叹一口气。 牡丹见她沮丧,好奇的比手势: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月桂看不懂她的手势,歪着头发愣。 牡丹笑一笑,沾着胭脂在镜子上写道:“因何叹息?” 月桂这才点了下头,愤愤道:“刚刚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王八蛋,长着一张狐狸脸还横得没边,看着就让人讨厌。” 牡丹笑起来。 月桂知道牡丹寂寞,喜欢听她说话,加上她本就是个大鸣大放的性格,就越发来劲的把自己来路上遇到六王爷什么的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却发现牡丹整个人都愣了,似是受了什么惊吓,怔怔然就要下泪一般。 月桂唬得连忙抬起她的脸,满头的金翠向后一倒,哗啦啦响了起来。 月桂用帕子一点点沾着牡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水:“姑娘千万别哭啊,待会儿还得出去见客,这妆容可不能花啊!” 牡丹见她这紧张的样子,又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正在这个时候,启瑜探头进来:“你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他喝得满面通红,胸前还顶着一朵锣一般大的透着酒味湿嗒嗒的红绸花,样子很是滑稽。 月桂一皱眉:“大白天的你就跑到后头来了,还得了?” 启瑜也不理她,屏着呼吸蹲在牡丹面前,从袖子里捧出几只梅花饺:“秀月姐姐,刚刚在前头看到了这个,记得小时候你特别喜欢吃这个,所以……所以我……”他的脸此时几乎要比那红绸花还要红了,颇有些粗糙的手还在战抖,将那梅花饺稳稳当当的放在那妆台上,转身就急匆匆的走了,在门口的时候还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第117页 饶是月桂,都觉得感动得不行,将那梅花饺取了一个,竟还是温的,递到牡丹面前:“姑娘吃一口吧,还是热的,难得他这一片心思。” 牡丹却摇摇头,她早就不爱吃这个了。 见月桂那眼巴巴的样子,笑起来,沾着胭脂在镜子上写道:“你吃” 月桂觉得古怪起来,她也是个女子,心里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一颗心全然不在那傻小子身上,却又不明白她为何答应了这桩婚事,若是图财势的话,却也全然不像。 这么想着,不由皱起了眉头,想着待会启瑜进来看到梅花饺还在怕是要伤心的,就自顾自的吃了几口,甜丝丝的倒是还蛮好吃的,索性就全吃下去了。 后来,启瑜又陆续派人过来了几次,送些宴席上的好吃的,想是他自己脱不开身了,牡丹却依然没有兴趣和胃口,东西也就全入了月桂的肚皮。 月桂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想着若是启瑜知道,晓不得怎么样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嘿嘿笑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了。 峙逸一进入宴厅,同诸人打了招呼,见李穆身边位置空着,就过去坐了。 李穆瞥了一眼同峙逸一同进来的六王爷,对着峙逸道:“艾兄什么时候搭上了这位爷?听说他素来不与人结交的。” 峙逸笑一笑:“不过是回廊里头遇上了,一同走一程罢了。” 李穆笑起来:“你是该好好巴结巴结个人了,你那岳父大人可不好对付啊。” 峙逸苦笑,用手抹了一把脸:“连你都知道了。唉,如今让我在京城里头怎么做人哎。” 李穆扑哧笑了:“你还有心打趣,那五千两银子,你何时给我。” 峙逸装糊涂:“你在说什么?” 李穆哀叹:“过河拆桥啊,当年我的锦囊妙计都喂了狗了了。” 峙逸笑起来:“状元爷有心打趣,看来你心情还不错,如今攀上这门好亲,原是好处良多。” 李穆摇头:“只有我了解你的内心是多么庸俗。”又看了看远处的启瑜:“但愿吧……” 峙逸笑一笑:“如今即找到了妹子,妹子又有了这么好的归宿,你多年夙愿也了了,有什么打算?” 李穆笑得轻描淡写:“我一个废人,又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每日眠花卧柳飞霜醉月罢了。” 峙逸皱皱眉头:“不打算定下来,成个家什么的?” 李穆摇头一笑:“谁会愿意嫁给我这么个人?” 峙逸笑一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穆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分明指的是月桂,脸上却还兀自装着糊涂:“莫非艾兄一直恋慕于在下?” 峙逸也不恼,笑得颇有深意:“我怕你后悔。” 李穆亦言笑晏晏笑:“艾兄管的未免宽泛了些吧。” 峙逸叹口气:“随你吧,我今天原是有事向你打听,你那边路子广,多少知道些风声的。” 李穆扬扬眉:“你指的是……” “庆熹班。” “这个戏班子确实不一般。” 峙逸点点头:“年初我家里那点子事你也有所耳闻,我始终觉得这个戏班子很是诡异,却怎么都查不出他们的来路,还望你帮我这个忙。” 李穆比了个数,峙逸笑一笑:“这点子钱我还是拿得起的。” 李穆点点头:“其实到我这里来查庆熹班的不止你一人,我以前手中也有些消息,只知道他们是江南那边过来的,班主是个极其丑陋的老人,一般不出门见人,庆熹班的头牌武生便是那小叫天,功夫了得。” 峙逸想起来之前送云凤回来的那个将军说过发现云凤的是一个满脸恐怖伤痕的老丐,之后他曾派人去寻过,那老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心生疑窦:“那班主到底如何丑陋,可是满面伤疤?” “有这么一说,艾兄可是曾经见过他?” 峙逸便将云凤那件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李穆点点头:“这倒真是有几分蹊跷。说到这个,我还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 “记得有一日你陪尊夫人一同去戏园子看戏,我原是坐在你们对面,发现侧厢一个戴着面具穿着水衣的戏子一直向尊夫人那边望,我便想看个究竟,却还被尊夫人喂了几个白眼,你们下楼的时候,我看到他分明一直在后面跟着你们,我便留了个心眼,后来你同胡之庸寒暄,尊夫人便落了单,那戏子分明是想上前来搭话,我怕他图谋不轨,便先上前同尊夫人说话,他这才没有上前,这件事情似乎还徒然惹得尊夫人不快,把我看做登徒子了。”李穆这么说着,便笑了起来。 峙逸蹙眉想了会子,这么说来这庆熹班竟早就在打云凤的主意,说不定还是冲着云凤来的。 来自江南?对于朝廷来说,江南表面上看来莺飞草长、一派安详,却是前朝遗臣盘踞之地,内里十分凶险,这庆熹班竟然来自江南…… 峙逸正想得出神,有人拍他肩膀,他一转头,却是胡之康:“好家伙,原来你们二人躲在这里谈心啊,今日相聚,岂能忘了我?” 峙逸见那胡之康喝得脸膛子红亮红亮的,一颗心突然也亮了。 李穆同胡之康不甚合得来,神色淡淡,三人谈话显得格外无味,正尴尬着,峙逸随便扯了个由头就把胡之康拉了出来。 第118页 胡之康出来后还有气:“你看他那个样子,不就是攀了个便宜妹夫吗?了不得了他……” 峙逸拍拍他的肩膀:“他就是那么个人,也不是有意的,你何必计较。” 胡之康这才平了气,见峙逸那表情分明有事相求:“你拉我出来有何事?” 峙逸皱眉道:“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问你,上回周文晰府上被抄,不是你去做的案录吗?可是抄出了些什么?” 胡之康回忆了一会道:“那老儿家原是没得什么家底了,也没抄出什么来。说也奇怪,当时不知怎么回事,竟连那郑福喜都惊动了,说是要找一本什么书……后来就没了下文……唉,朝廷的事,就是这么回事,你知道这么些做什么?说来也怪,当年艾府抄家的时候也是因为一本书……” 一本书? 峙逸的眉头渐渐舒展,心中渐渐理出思绪,难道是…… 第五十八章 峙逸想起云凤同他说过,当年阮家抄家的时候,官兵就是在找一本书,如今周家抄家也在找一本书,那么这两本书会不会是同一本书呢?又是什么书这么重要呢? 试想一下,当年如果阮家是有目的的娶云凤,那么周文晰却在明知道的情况下把女儿嫁到了凶险的阮家,是什么原因呢? 记起在狱中最后同那周文晰的交谈,他分明话里有话。似乎言不由衷,如果将云凤嫁入阮家不是他的初衷,那么又是谁在背后控制住他呢? 难道是…… 皇上? 皇上让他把云凤嫁进阮家图得又是什么呢? 是不是那本书?那本官府一直在找的书。 阮家抄了,那本书却不见了。而且没有落在皇上的手上。 那本书会在谁的手中呢? 会不会落在了周文晰手里? 也许他得到了那本书却瞒住不报? 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周府抄家之后,朝廷也在找书就好解释了。 皇上怀疑了,于是来到周家来找。 却还是没有找到。 周文晰会把这书留给谁呢? 云英?赵氏?不可能。 云凤? 有可能,她是前朝遗孤,东西留给她最有价值。 如果东西真的落在了云凤手中,那么将云凤劫走的人会不会冲的就是那件东西? 会是谁呢? 皇上? 不,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劫持了云凤,她一定会对他说的,可是她没有,那么这一定是个熟人,她熟悉的人。 会是谁呢? 峙逸苦苦思索。 庆熹班? 对。 那天劫持她的人分明同庆熹班有关,他们利用了兰璇的计划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保护云凤?那么为什么要把云凤从艾府带走呢? 庆熹班来自江南,那里是前朝遗民的巢穴,那小叫天又长得酷似阮俊诚,难道是……难道是阮家? 峙逸的心打了个突。 假设劫走云凤的是阮家,那么之前的一切就好解释了。 阮家当年的那本书落在周文晰手中,周文晰没有上交朝廷,而是自己私自瞒了下来,然后作为遗物留给了云凤。 而阮家的人回到这里,便是为了要回那书或者是……连带着云凤。 阮家的人会是谁呢? 一个神秘的班主,一个酷似阮俊诚的红牌。 云凤的焦急与闪躲。 难道是…… 阮俊诚? 峙逸这么想着,心突突一跳。 如果真的是这样…… 云凤失踪了那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回忆起云凤之前的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峙逸的心像被人掐住了一般疼。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杏花嘻嘻哈哈的跑进了院子,柳妈喝道:“这是做什么,还有什么规矩没有?” 小丫头犹自咯咯笑,手上还秉着一只纱堆的绢花,娇艳的粉色,衬着身后新绿的柳枝,让人挪不开眼。 枣花看见了,忍不住眼馋:“呀,这花儿真好看,你哪里得来的?”接过了花儿放在柳妈面前:“嬷嬷你看!” 柳妈点点头:“是不错,倒是这边没见过的式样,堆得真精致。” 杏花道:“前头园子管事的张妈妈带了个货郎进来,我刚刚同姨奶奶屋里的雪娇在外头玩的时候,看到的,好多姑娘争着抢着呢,生意可好了,就是那货郎太难看了,脸上好大一个疤癞……” 她还不待说完,枣花已经放了活计,扑了出来:“他在哪儿,快带我去。我昨岁买的绢花过了一冬都没样子了,我得赶紧买两只新的去。” 柳妈笑一笑:“看把你喜欢的,如若喜欢,把他叫过来便是,刚好,我也买点子东西。” 杏花笑起来:“嬷嬷说得正是,刚刚我同雪娇在那儿看的时候,见着了许多好针好线,刚好还能给大奶奶添上点。”说着,就领着枣花一起去唤那货郎去了。 柳妈兴冲冲的走进屋里,见到秀雅正纳鞋底子,笑嘻嘻道:“姑娘,外间来了个货郎担,你不去看看。” 秀雅蓬着头,哼一声:“又是那张婆子引进来的吧,不知她又从中间得了多少好处,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外间店铺买呢。” 柳妈知道她是个厉害的,笑道:“姑娘不知道,他卖的东西倒是这边没有的,全是江南式样,好看得很,姑娘们都抢疯了呢!” 第119页 秀雅撇撇嘴:“那我就更不去了,指不定还剩下些什么烂东西。” 柳妈知道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和她多说,干笑着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就要上里间找云凤:“奶奶、奶奶……” 秀雅撇撇嘴:“别叫了,她一早跑出去了,也不知道上了哪儿。” 云凤将峙逸书房都快翻了个底儿掉,还是没有那簪子的踪影,艾维在一旁皱着脸追着她道:“奶奶,您这是做什么?上回小的把你放进来,差点没被爷给揍死,你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云凤一边哼哼着知道了,一边不住翻找,却哪里有那簪子的踪影。 正上火呢,听得有细碎的脚步声,艾维侧身行了个礼:“二小姐,爷不在,书房入不得。” 云凤一回头就见到云英亭亭玉立的站在书房门口,穿着一身水蓝织锦衣衫,十二幅的裙摆上绣着洁白的木兰,手持一本书,一双眼睛怔怔看着她:“姐姐。” 云凤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见到她了,有些愣怔:“你怎么来了?” 云英有些羞涩:“上回来这里借了一本书看,如今看完了,想还给峙逸哥哥。他好像不在。”转身就要走了。 云凤低头继续翻找。 没过一会儿,云英却又出现在了门口:“姐姐,你在找什么,要不,我帮你找吧!” 云凤没有理会她,摸了摸底下的柜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锁头。对着艾维摊开手:“钥匙拿来。” 艾维为难:“奶奶不要为难小的,这个钥匙小的可没有备份,都在爷自己身上呢。” 云凤也是老实到了家,他这么说了,她竟也真的信了,沮丧的环视这书斋一周,正好看到云英还是可怜巴巴的站在那儿,有几分不忍,走了出去:“你可是要回老夫人那里?我也要回东屋去了,我们一同走一段吧。” 云英点点头,笑道:“好久没有同姐姐一起了。”捉住了云凤的手。她的手又细又软,纤细的手腕上套着一只紫玉镯。那玉镯碰在云凤手上,有些凉凉的。 云凤不大想同她这般亲密,无奈叹口气,再怎么不好,到底是自己亲妹妹。 “你娘还好吗?你最近可有回去看她?” “她挺好的,嘱咐我在这边听干娘的话,报答她的恩情。”云英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甜美。 云凤听她说的话觉得格外刺耳,不由停了下来:“你真以为老夫人是对你好吗?” 云英瞪着一双孩童般纯净的大眼睛:“难道不是吗?姐姐不知道,小时候干娘可疼我了。” 云凤吸了口气:“我是你亲姐姐,你不用在我面前作态。你难道还不知道老夫人的为人?算了……我之前给你指了条明路,给你安排好人家,你都不要,非要来到这里,你以为艾峙逸还是当年的艾峙逸吗?” 云英笑嘻嘻的看着云凤:“我知道姐姐疼我。” 云凤见她是这般样子,急得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当年你同你娘做的手脚,你当真你那峙逸哥哥一点不知道吗?你也不小了,艾府是吃人的地方,我奉劝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云英笑起来,似乎对她说的话都听不懂一般:“姐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吃人的地方?我看姐姐明明待得极好啊,我上次回去还同娘说,姐姐比从前美多了,娘还说这艾府定是养人的地方呢。” 云凤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觉得春阳下,云英那甜美的笑容、那白亮亮的牙齿似乎会咬人一般,一下一下啮得她生疼。 云凤苦笑一下,心想着这妹妹分明同自己不是一路人,何必管她呢,她爱怎样就怎样吧:“是我管的太多了,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你爱如何便如何。”脚步加快了往前走。 云英却急急跟了过来道:“那件事情是你告诉峙逸哥哥的吗?” 云凤不耐烦的回头道:“什么?” “当年换亲那件事。” 云凤皱眉:“我没有说,难道你还不了解峙逸吗?你有什么瞒得过他?” 听到她那么直呼艾峙逸的名字,云英心里妒忌得发痛,脸上却还强笑:“我们是亲姐妹,又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你同我说实话,我不怪你。” 云凤再迟钝,听见别人这么跟自己说话,也是难受的,还是那句话:“我没有说。” 云英松了一口气,上来拉云凤的手:“姐姐,不是那样的,当年是我母亲……” 云凤听不下去了,打断她道:“你赖你母亲做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你并不真的喜欢峙逸,你想想如果他现在一穷二白,你会喜欢他吗?他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既然明白你对他别有所图,岂会放过你呢?” 云英冷笑,眼里恨不得射出箭来:“我怎么就不喜欢他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同他在一起了。”她昨日夜探兰璇,那喻兰璇许是想着自己要走了也决定不让云凤好过,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她,她周云英这才真正知道,原来她的敌人根本就只有周云凤一个。 “你……”云凤见她执迷不悟,无话可说。正要回头走掉,就见到杏花枣花同几个小姑娘拥着一个货郎担子正往这边走来。 几个小丫头见了云凤和云英忙不迭的请安。那货郎也憨厚的笑着。 枣花笑嘻嘻道:“奶奶这是往哪里去,柳妈招呼我们把这货郎担引到东屋那边去,柳妈怕奶奶少些针线什么的,这里也可以挑捡些。” 第120页 有两个小丫头是老夫人屋里的,平时似是很喜欢云英的,拉着她说这挑子里的绢花特别好看。云英一副开心极了的样子,云凤几乎以为刚刚自己看在眼里的那一切不过是个梦罢了。 小丫头对着那货郎道:“阿叔,让我们二小姐就在这儿挑几朵吧。” 云英笑眯眯拉云凤:“姐姐一起挑吧。” 云凤不好在外人面前同她撕破脸,只好“嗯”一声。 那货郎放下担子,任他们挑拣。 一群小姑娘拥簇着一对正当年华的姐妹,二人一身锦绣,又都是珠玉一般的模样,旁人见了,忍不住都要驻足看一会儿。 云英笑嘻嘻道:“真好,这兰花竟是一模一样的,姐姐,我们一人挑一只吧,真好看。”云英一边笑,一边把两只一样的垂丝兰花挑出一只插在云凤的鬓边。 小丫头们也都知道如今西屋倒了,这艾府怕就是这一对姐妹的天下了,几个机灵的忙在一旁拍着马屁:“大奶奶戴着花儿真好看!”看得那货郎都想笑了。 云凤颇有些不好意思,又难以拒绝,觉得似有人在打量自己,抬起头却发现那货郎的眼神有些怪异,云凤想起同阿诚约好今日相见,心里咯噔一声。 莫不是这货郎便是阿诚派来的? 那货郎笑得伶俐,取出挑子里的一个暗格:“这里原是还有些簪子,主子们要不要看看?” 云英见这么一个小货郎竟然还有这么多好货色,不由另眼相看:“这些东西料虽一般,倒是上好的款式,是哪里的师傅做的啊。” “实不相瞒,就是区区在下。” 云英撇撇嘴:“东西是好,就是都是些包银的货色。”戴这廉价的玩意儿原是不符合她的身份。 云凤看到那一大堆货色里头放着一只穗子,她认得,这是上回见到阿诚时,他萧上挂着的那枚。心里一沉,原来果然如此。 那货郎嘿嘿笑着:“如若小姐不满意,可以拿自家的簪子给小的改,小的一样可以改出好样子。” 话说完,一双眼睛就放在云凤的身上:“奶奶可是有什么要改的吗?”那一双利眼扫在云凤身上。 云凤还不待回话。枣花插嘴道:“你说的好听,给你改,如果你把我家的东西吞了怎么办?你又是外地来的,我们哪里去寻你?” 那货郎嗤一声笑了:“我自然是可以把我这货郎架子放在这儿的。” 枣花小大人的翻翻眼睛,掐着两只指头比了一条缝的距离:“你这一担子也值不起我们奶奶的小小一枚簪子……” 云凤拍了拍枣花肩膀,示意她噤声,对着那货郎到:“今儿不行,手头没有,过两天可好?”她还没拿到簪子,求他缓缓。 货郎皱眉:“那可不行,小的过半月是真的要回去了,做簪子的工艺十分繁琐,过两天时间真的不够。” 云凤咬着唇,心想着难道他们要走了吗?手上帕子搅得飞快。 那货郎又道:“不如这样吧,明儿个小的再来取可好?” 云凤一脸为难的表情。 那货郎又道:“其实这买卖是我同我哥哥两个人做,他身子不好,便派我走家穿巷,他在家里做活儿,明儿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卖货,不如让他来府上取可好?” 他哥哥? 云凤激动的看了一眼那货郎:难道是……阿诚? 那货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云凤想到若是阿诚真的来了,明天说不定峙逸也在,若是让他捉住,那阿诚岂不是…… 云凤摇摇头:“不用了,何必麻烦呢……” 那货郎笑一笑:“原是没什么麻烦的,奶奶不要放在心上。” 云英在一旁看着这货郎,心里止不住的古怪。她昨日夜里原是问过兰璇为什么把云凤捉走了又送了回来。 结果兰璇冷笑着说她太小看云凤了,当时分明还有第三股势力在背后保护云凤,将她带出去又送回来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有那些人存在,云凤早就被她毁掉了。 云英就纳闷了,如果这么说来,那么云凤一定是外面还有牵连,看着货郎说话的样子,分明句句都是冲着云凤来的,云凤原是个木讷人见了外人多是不理睬的,同这货郎一问一答却是一副熟稔的样子,还这般忐忑不安,莫非? 难道她外头还有什么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云凤心里格外兴奋和紧张,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感触。 峙逸回来时,颇有几分醉意,艾维一边扶着他一边汇报着家中诸事。 “……喻府派了轿子接走了西屋奶奶,如同爷说的那般,该给的都给了……这个月的月钱都交给素琴姨奶奶了,依爷说的,素琴姨奶奶添了四成……” 峙逸打断道:“今天大奶奶可有什么不同?” “……哦,大奶奶去了书房……一顿翻找……”峙逸冷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又道:“今天外面有人进来吗?” “有个南边来的货郎,带了些绢花来卖……” “南边来的?哪个南边?” “……这……奴才也吃不准……” “以后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决不允许入府,出了事情你负责……” “这……”艾维见峙逸分明是心情不好,不敢再出言说什么。 云凤正在屋子里头焦急忐忑,就看到峙逸冲了进来,一身的酒气,熏得她皱了皱鼻子:“你喝了多少?” 第121页 峙逸冷笑,一双眼寒冰一样扫过她:“喝了多少管你什么事?你还不是巴不得我喝死算了。” 云凤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了看一旁有些尴尬的艾维道:“天也晚了,你早些回去吧,我来照顾他就好了。” 艾维忙不迭的告辞。 云凤从柳妈那儿接过一盆水为峙逸擦了擦脸,就要解开他领子上的扣子,峙逸却扫开她的手:“放开。” 云凤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这莫名其妙的气是从何而来?如若是因为他心里知道她有事瞒着他,可是看前两天的样子,他分明也是知道的,却并没有这样对她啊。 这会子又是什么缘由呢? 峙逸这冰冷的态度刺伤了她,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云凤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峙逸,烛火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格外楚楚可怜,峙逸被她这一双眼睛看得心里涌起一股邪火,上来就将她按倒,连衣服都不脱就开始干她。 云凤哪里是他的对手,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 峙逸冷笑:“怎么?装死鱼?哼!你以前同阮俊诚也是这般吗?” 云凤被峙逸气得嘴角哆嗦,拼命转过背来要推开峙逸,却哪里推得动?挣扎之间,抓伤了峙逸的面颊,一道鲜红的痕迹在峙逸脸上隐现,慢慢变作深红。 第五十九章 峙逸许久才觉出疼来,用手一摸,“嘶”一声呼出痛来,手下得却更狠了。一只手按住云凤的双手,猛力动作起来。 云凤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僵直着身子,疼得满脸是泪,峙逸干脆闭上眼睛不理她,只管自己高兴,不一会儿就满足的叹息一声,从云凤身上下来,躺到一边。 云凤呆了半晌,挣扎着爬将起来,峙逸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你要去哪?” 云凤甩不开他的手,索性就上前要咬。 峙逸“呵”一声,手臂用力一躲,连带着云凤也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里。 峙逸紧紧抱着她:“别走,陪我一会儿。” 云凤脸上淌着泪:“……你怎么可以……” 峙逸眯着眼轻叹:“我也不知道……跟疯了似的……”他的脑袋略低了低,嘴唇碰了碰云凤的额头,温柔道:“我错了,我气疯了。” 云凤皱着眉头,抬起头:“怎么了,今儿个外间谁惹着你了吗?” 峙逸点了点她的鼻子,无奈道:“除了你,还有谁?”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眼神却别有深意,云凤看着那闪着精光的眸子,有些害怕,掩饰着别过眼:“……我去洗洗……” 峙逸这才放开她。 云凤回来的时候,峙逸似已睡熟,匀净的呼吸着。 云凤叹一口气,躬□子给他除去鞋袜,解开衣裳,却听得当啷一声响,原是峙逸袖子里滑出了一串铜钥。 云凤望着那串钥匙呆愣了半晌,伸手就想去抓,却又担心这是峙逸的计谋,抬眼瞄向峙逸,他已然是一副睡得极熟的样子,云凤仍旧不放心,轻轻呼唤:“峙逸……峙逸……” 峙逸略皱了皱眉头,哼一声,转过背去。分明是怨恨云凤扰他清梦。 云凤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将那钥匙小心收在怀中。想想还觉得不够,又伸手在峙逸身上摸了个遍,却也没有旁的事物,这才给他盖上被,放心的出门去了 正是十五前后,一轮白亮的圆盘挂在中天,连星星都极少,云凤没有提灯笼,借着这亮堂的月光,小心翼翼的走向书斋。 暗夜寂静,悄无人声,艾府里到处一片黑暗,只有远处街巷打更的声音依稀传来。 云凤颤抖着手一次次把钥匙插进锁孔,试了足有五次,才打开了书斋大门。她长舒了一口气,四处张望一番,猫着腰走进了那书斋内室,关上门,仍不敢点灯,只是在黑暗中摸索那发着亮光的锁头。 “卡啦”一响,也不知道试了多少把钥匙,那锁头终于开了,云凤这才取出火折子,小心的点燃,那星星点点的火苗让那柜中诸物明朗起来。云凤仔细翻找,却不过是些折子文书信札之类,哪里有那簪子踪影。 云凤的额上已经密密布下一层细碎的汗珠,手上却不停留。 忽而外间的门轻轻响了一声:“卡啦……” 云凤吓得一颤。猫着的身子略略站直,在案牍后头悄悄窥视那门扇,却只是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一线月光透进来,将地毯上那一朵朵半大不小的波斯菊映成了幽暗的蓝色。 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将那门扇吹得轻轻开合,“哐哐……”的不住响着,还好声音不算大。 云凤明明记得自己将门关得极好的,皱着眉头小心翼翼来到门边,轻悄悄的仔细将那门扇合上,又找了根棍子将门扇顶住,这才放心的摸到了柜前。 那火折子已然奄奄欲熄,剩下一个红红的原点,在黑暗中发着萤火虫似的光芒,哪里还能照明? 云凤犯难了。 若想让火折子再燃烧起来必须靠吹,这吹也是很有讲究的,要短促有力还要吹到正点上,这火才会噗一声燃起来。 云凤自小到大,虽然吃过不少苦,但是到底是个大小姐身份,许多事情还是做不来的,比如吹火折子。 不管如何,只能强试了。 云凤皱着眉头对着那火折子呼呼猛吹,那火折子不但没有再燃起来,反而光芒越来越暗淡了,渐渐的竟然……熄了。 第122页 云凤直了眼。 只好再次取出火石点火,笨拙的试了屡次,好不容易弄出一点火星,忽而听得哐啷一响,云凤吓得一颤,那一点火星又没了。 “谁?”云凤吓得声音都在颤抖不休。 那门依然一下下“哐哐”作响。 云凤静默半晌,终于知道问题所在。 原来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怪风将那合上的门又吹开了,那根挡门的木棍倒在了地上。 云凤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小心的膝行至门边,将那门再次合上了。 …… 如此反复几次,云凤累得瘫倒,却也没有找着那簪子。她拧紧了眉头坐在地上一时没了辙。 这该如何是好? 她本就对不起阿诚,如今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好,叫她怎么面对他呢?明天马上就来到了啊…… 这么想来,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唉……” 忽而听得脑后有轻笑声,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云凤的脖子,软软的凉凉的,云凤吓得三魂少了七魄,整个人弹了起来:“谁,是谁?” 夜风从她背后灌进她汗透了的里衣,凉极了。 她顾不得锁上柜子,启开门就往外跑,还没跑上两步,却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几乎吓得疯了,抬头一看却是艾维,她连忙救命稻草一般的捉住他道:“鬼啊,有鬼啊……” 艾维忍着笑:“大奶奶……怎么就吓成了这样?哪里有什么鬼怪……” 云凤不停颤抖:“……在书房。” 艾维见她吓得那样,到底不落忍,清了清嗓子:“……爷在里头呢!” “你说什么?” “刚刚是爷捉弄您来着呢……您前脚从东屋出来,爷就后脚跟出来了,还叫上了奴才,刚刚外间弄门的人……就是奴才……” 云凤一时反应不过来,回头张望,却发现书斋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一盏灯。那灯光透着一股暖意,在窗台上照出一个人影,很像峙逸。 云凤这才松开了艾维的袖子,恼怒起来:“……刚刚是你们耍我?我都要活活吓死了。” 艾维苦笑:“奶奶,这可不能怨小的,这是爷的命令。” 云凤到底没有为难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峙逸,转身欲走。 却听到门内峙逸一声:“你要去哪里?还不进来?” 艾维也道:“奶奶快进去吧!爷逗您玩儿呢。” 云凤到底不敢随便得罪峙逸,硬着头皮进去了。 “怎么,都不敢抬头看我了?” 云凤执拗的抬起头来,就看到峙逸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太师椅上,脸上表情好不开心。 云凤气结,虽然错在自己,但是他这么吓唬自己,怕也是不应该啊。鼓着嘴道:“你……多大的人了,还扮鬼吓唬别人,有意思吗?” 峙逸笑得十分欠打,对她招招手:“看把你吓得,一身的汗,过来,我给你擦擦。” 云凤素来有点怕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也不敢跟他硬来,慢慢的挪着步子过去了。 峙逸将她一拉一带,搂在怀里,取出一条汗巾子给她擦着头上的汗水,动作很是轻柔。 “你刚刚什么时候进来的”云凤问道。 “你在路上瞎磨蹭的时候,我就进来了,听得你开锁的声音。” “你……”他分明是早就猜到她要干什么,故意把钥匙露给她瞧,然后和艾维合谋欺负人。 “刚刚在找什么呢?” “啊……没……没找什么……”这已经不叫欺骗了,叫死不认账。 峙逸冷笑一下,低头狠狠含住云凤的嘴,亲得她几欲窒息,她几次想咬他,他都躲开了,一边吻着她,一边吃吃笑。 “……艾峙逸,你这个疯子!”云凤被他放开后,张嘴就开骂。 峙逸笑起来:“你这个样子真像以前,倔兮兮的,像个小刺猬,偏偏又是个小可怜儿。” 云凤比不过他不要脸,红了脸,垂了头。 峙逸揉着云凤的头发,面色渐渐凝重:“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许骗我。” “……什么?”云凤之前受了惊吓,此时又舒服的腻在峙逸温柔的怀抱中,舒服得有些反应迟钝。 “……你当初昏迷之后,是不是见到了阮俊诚?”峙逸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云凤的脸皮绷得紧紧的,一时之间,各种表情变化,十分精彩:“你……没有……怎么可能……阿诚早就……”她一双明眸不住扑闪,就是不能好好看着他。 峙逸“哼”一笑:“如若你老实告诉我真相,我就把这个给你。” 云凤定睛一看,峙逸手上擎着的,不是那几只她朝思暮想的簪子又是什么? 不由伸手就去抢。 峙逸将簪子向后一收,嗤一笑:“你这是做什么?” “我……” “说,你可是见过了阮俊诚?” “没、没有……” 峙逸似笑非笑,斜睨着云凤半晌,到底把簪子给了云凤。 云凤如获至宝,激动得无以复加。 峙逸在一旁冷冷看着,一言不发。 第六十章 云凤和峙逸前夜闹得太晚,后半夜才睡,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觉得唇上软软的,峙逸原是峙逸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就走了。 云凤皱着眉头辗转了一番,便再也睡不着了。 起身吃了点东西,拿起那几只不起眼的簪子细细琢磨。这簪子一共三只,看样子是一副套簪,样式并不好看,谈不上什么工艺,粗重硕大,不清不楚的刻着几只蝙蝠围着一圈铜钱,图个福在眼前的好兆头。 第123页 云凤记得阿诚说过这簪子关系着阮家的命脉,她就奇怪了,这明明是她母亲的遗物,又怎么关系到阮家去了? 云凤拿着那簪子摇一摇,里头闷闷作响,他父亲曾叫雨珠同她传过话,为了方便她跑路,这簪子里头镶了金珠。 当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她同峙逸,原不是现在这般。 这么想来,不免唏嘘感叹。 心中对这簪子更加好奇。 如果这里头不是金珠,又是什么呢? 阮家的传家宝,究竟是什么呢? 真的在这簪子里吗? 峙逸起先为什么要藏住它呢,会不会他已经把它打开过了,将里面的东西换掉了? 云凤这样一想,心中不免焦急,拿了那簪子就仔细看起来,却连个缝隙都没瞧出来。 想起昨夜峙逸的眼神怪怪的,不免自忖: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他竟亲口问出了阿诚的名字,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他会相信她吗? 他会对阿诚不利吗? 云凤正想得入神,脚步声响起,却是柳妈端了托盘进来:“一大早就闷在房里捣鼓啥呢?老闷着不是办法,外头春阳正好,晒晒日头也是好的。”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托盘放在云凤面前。 雕花木托盘上放着一碗粘稠的黑色汤药,云凤皱着眉头道:“你又拿了些什么给我喝?” 柳妈一脸喜色,神秘兮兮的低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给你弄到的偏方儿,上次我让我远房大侄子给弄来的,这东西可有效了,他们村上的李大娘都四十岁了还没生过孩子,一喝这个,一年抱俩。快喝吧,我熬了几个时辰呢。”云凤同峙逸好了一年了,肚子里却一点信儿都没有,柳妈也是急了。 云凤低头嗅一嗅,一股又臭又香的怪味,还夹着一股肉味,到底怕伤了柳妈的心,颤颤巍巍端起来,一副要喝又不要喝的样子:“……这里头到底是些什么?” “好东西,我的奶奶,你就喝了吧!” 云凤依言低着头就要去喝。 柳妈喜滋滋道:“放心喝吧,都是好玩意儿,两只羊□,一对儿青蛙眼……” 云凤几乎要把药汁喷了出来,柳妈见她要放碗,赶紧的把那碗往上推了推,一碗药汁就全部给她灌进去了。药汁顺着下巴,渗了下来,一件月白春衫都沾满了深棕色的药汁。 柳妈喜滋滋的拿着空碗,对着云凤挤眉弄眼:“奶奶晚上加把劲,咱也一年抱俩。” 云凤皱着眉头拿茶水漱了口,看着满襟淋漓的药汁,哭笑不得。起身自取了一件浅粉色绣鹅黄芍药花的衫子转到屏风后头,脱了衣裳换起来,心中不免有些愁闷:她自十五六做了人妇,便如何都生不出孩子,如今她都二十四岁了,一般女子到了她这般年纪都已经儿女成行,她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根本不能生育。 但是陈御医给她看过,说她明明就没有病,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看着欢蹦乱跳的大姐儿,她心里总空落落的,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峙逸总是一副不急的样子,她同他说起孩子,他总是跳过,她想或许他也是急的,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他那个人,她哪里又知道他总是在想些什么呢? 这么想来,又不免忧伤起来。他那么聪明那么能干,是不是她拖累了他呢?但是如若离了他,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 云凤这么想着,一颗心如被人狠狠捏了一下一样疼痛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却总是心酸得想落泪。 透过屏风见到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进来了,她只当又是柳妈,随意的道:“过来帮我系一下腰带。”她待会得出去守着,说不定什么时候阿诚就来了,把这簪子交给他,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只愿他平安离开,从此无病无灾,不行,还得提醒着他,不要在京城开什么戏班子,这么招人眼,越发不安全…… 云凤心不在焉,便没有多看一眼柳妈。 那“柳妈”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后,接过了云凤递来的带扣,云凤低了头,身子却一震。 这东屋是老式屋子,格局非常老旧,屋子建得十分高,窗子更高,此时正是晌午,春日的暖阳透过窗眼照进来,斜斜射到屏风这边,波斯地毯上就清楚的出现了两条人影。 她身后的那个人虽然挽着发髻,却身材高大,他手中似乎拿着一枚细针,似乎正要向云凤颈间插来。 云凤本能的往前一突,回身看他:“你是何人?” 只见那人做少妇打扮,头上盘着发髻,插着几支时兴通草花儿,身材高大,脸上涂着粉,不男不女,眼中还含着一种戾气。 他本不把云凤放在眼里,却不料被她发觉,此时便收了手在背后,脸上堆起笑来:“奶奶这是做什么,难道不认得我了吗?” 云凤往后退了退,准备随时喊人:“……你……你是何人?” “小的是庆熹班的头牌小叫天啊,昨儿来见您的货郎也是小的扮的。” 云凤细细看他面目,倒确实有几分似曾相识。 想起刚刚他分明对自己不轨,心中却只是恐慌,没有半分亲切,只是往门外退。 小叫天又做出一副严正的表情:“奶奶,我们老板正等着您呢,您还是跟着我去吧。” 云凤皱眉:“去哪里?你昨日不是说他要亲自来的吗?” 第124页 小叫天冷冷笑一笑:“这不是计划有变吗?今日一早你那夫婿就将艾府布下重兵,夫人不会不知道吧!” 云凤怔怔然:“你说什么?”难道峙逸知道什么了?以他的能力以及对她的了解,这倒不是不可能。 艾府现在重兵把守? 如果是假的,这小叫天做什么要这么说,难道是为了骗她出去? 骗她出去做什么? 她明明同阿诚说的清清楚楚的,阿诚也从未有为难她的心思,她越想脑子越迷糊,只是想起小叫天想拿针扎她后颈的事情就更加惶恐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她心底一个声音不断叫嚣:“峙逸、峙逸、你在哪里……”她害怕极了,如果峙逸在这里该有多好。 小叫天似看出她的挣扎,哼一笑:“夫人怕小的骗您不成,幸亏昨日我没有出府,今天一早才探清楚虚实,不然今日我们老板怕是要着了您的道了,好在那艾峙逸很是宠爱夫人,把夫人当眼珠子一般护着,所以,还劳夫人同小的走一遭。” 云凤定了定神:“我哪里都不去。簪子已经在我手中,你拿去交给阿诚便好。” 小叫天笑得邪邪的:“没了奶奶,小的也出不去啊!” 云凤正待苦思,那小叫天却纵身一跃,跳到了她的背后,云凤大喝一声:“陈妈妈!”顺势拿起一旁笸箩里插着的一把剪刀,就往小叫天脸上掷去了。 小叫天脸一偏,云凤转身就往门外跑。 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陈婆子,一脸的欢喜。 陈婆子将她挡到身后,也不多说,对着那小叫天道:“你想干什么?”那语气有些气愤又有些熟稔,云凤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小叫天冷笑一声:“你懂得什么,给我让开。” 陈婆子扬起手中镰刀:“角,你僭越了,她是小公主,你不可以伤她。” “箕,你让开,我不过是给她施一针定魂针罢了,让她以后千依百顺,免得节外生枝。” “放肆,试了定魂针,她还有几年活头?你这样,苍龙一定会杀了你的。” 小叫天目光森冷:“苍龙昏了头,你也昏了头?她背叛了苍龙跟那艾狗打得火热,如今更是同他一起谋害苍龙,岂能留得?” 云凤本来抓着陈婆子衣襟的手松开了,他们分明是一伙的,她越发迷糊了。陈婆子照顾她已然一年有余,难道她是…… 那小叫天见云凤同陈婆子有了几分距离,抓住机会就要过来抓她:“哼,你这老婆子武艺如此低微,难道还以为真的能拦住我?” 陈婆子拿镰刀一挡:“放肆。如果她有了闪失,江南十路旧部还会听命与苍龙吗?你这个莽夫,如若复国大计毁在你的手中,你万死也不足。” 云凤看出来了,陈婆子同小叫天虽是一伙的,但是陈婆子是保护她的,而小叫天却是想害她的,趁着他们混战的时候,她还是跑的好。 “蠢妇,你小心别让她跑了。” 陈婆子停了同那小叫天拆招,回身捉住云凤:“小公主,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小公爷在等你。” 云凤不住挣扎:“我不是什么小公主,你们误会了……” 小叫天皱眉:“懒得和这贱人罗嗦,何必这么麻烦?” 陈婆子似是气急,却也不理会他,只是对着云凤认真道:“小公主,您是前朝皇族,如今小公爷深陷危险,您必须挺身相救。” “小公爷?” “就是阮大少爷。” 云凤越发迷糊:“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懂,我不要离开艾府……” 云凤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叫天一个手刀打晕了。 云凤晕晕乎乎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阮俊诚坐在一边。看着她的双目眼神复杂。 云凤眨眨眼,喉咙干涩:“……是你,这是哪儿?” 阮俊诚温柔笑道:“自然是我,刚刚受惊吓了吧。” 云凤抓着他的衣袖道:“刚刚……算了……他们说峙逸在艾府布下重兵,是真的吗?你遇到危险了吗?” 她焦急的问了一大串。 阮俊诚却只是看着她,一双眼睛黑黑深深,看不出情绪。 第六十一章 云凤看不出他那眼神究竟是何用意,她心中只是不安,她以为只要自己把簪子交到了他的手上,许多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待他走了,她和峙逸便还是可以如从前一般的生活了,甚至比从前更美好。 可是这个时候他又出现了。 她想着自己总归是对不起他,所以格外想要完成他让她完成的事情。 可是这世间的事情哪有那样简单。 云凤皱着眉:“……这是哪里?”这里漆黑而阴湿,像是一处洞穴,除却她身下铺着的毛毡,便什么也没有,漆黑的洞壁蜿蜒,有一股隐隐的发霉味道,潺潺流水还有“铿铿”的斧凿声不绝于耳。 “我们还没有出艾府,艾峙逸派了重兵把守,不过没有什么,我并不惧他。”阮俊诚的脸上现出一丝得意,转瞬即逝。 云凤的心突突跳:“艾府……你怎么……” 阮俊诚笑起来:“你想问我是怎么进来的吗?哼,我自有法门,你放心便是。” 云凤心中越发不安,她总觉得阮俊诚的眼睛里似有一种可怕的东西,让她害怕,却又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她突然拽住阮俊诚的衣袖:“你不要为难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虽不是良善的人,却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害别人。他……” 第125页 她这一番话虽然说得没头没脑,阮俊诚却一下子就听懂了,冷笑道:“你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吗?” 云凤诧异。 阮俊诚将什么东西掷于毛毡之上,云凤探头去看,却是她那几只簪子,簪头都破碎了,当是被阮俊诚启开了。 “那个姓艾的真是狡猾得厉害,他说不定早就对你的行为有所察觉,他先将调换过的簪子交到你的手中,目的是引我出来,然后暗地里布下重兵,想要拿我,哼哼,可惜我早已预料到这一点。” 云凤怔怔然的看着手中碎簪:“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 阮俊诚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是说知道,只是心中要把最坏的情况想到。” 云凤嘴唇哆嗦起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让我来给你取这枚假簪?”你分明把我当猴耍。 阮俊诚神色一凛,半晌道:“我也没有确定你拿不拿的到,照艾峙逸的为人,你做了如此欺瞒他的事情,他岂会轻易饶了你,我不放心将你留在艾府,你还是同我一起吧。” 云凤瞪着一双大眼睛凝视着阮俊诚:他穿着一件玄色袍子,神色清朗,不似在说笑,分明心有成竹。 他分明要的不仅仅是簪子,而是另有所图,回忆起之前的一番遇险,那陈婆子分明就是他的同伙,陈婆子已经在艾府呆了一年多了,这样的话,他阮俊诚恐怕很早以前就知道她的存在了,可是他没有来找她,而是伺机而动。 他分明是在利用她。 这又怎么样,怪她自己傻罢了。 念及此,云凤心头一苦,咳嗽起来:“……我确实是欺瞒于他,就算是他要杀了我我也无怨尤,更何况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簪子的事情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也不能再帮你什么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阮俊诚眼底分明燃起了一股怒火。 云凤用手抵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抹无法言状的笑意:“你不会明白的,我要回去了,他见不到我,一定会着急的,你放心,我不会把在这里见到你的事情说出去的。” 云凤慢慢往前走,看到这洞穴十分幽深,一时找不准方向,她回头看阮俊诚,想出了她所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这是哪儿?你可以蒙住我的眼睛把我送出去,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阮俊诚怔怔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这里没有窗,只有壁洞里插着火把,幽暗的莹莹闪着光,他的表情让人看不清。 “……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他以为她究竟有多傻,被他利用了一次又一次,却不知悔改。 “投鼠忌器,如果他真的这般在意你,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出京城,以你做人质,我想他不会把我怎么样。”阮俊诚的声音很认真,认真的在同云凤商榷。 他分明就是不愿放过她,他知道她办不成事,却还要委事于她,分明另有所图。“放肆。如果她有了闪失,江南十路旧部还会听命与苍龙吗?你这个莽夫,如若复国大计毁在你的手中,你万死也不足。”云凤心中闪回陈婆子那句话。 复国大计……十路旧部……谋反罪名……满门抄斩…… 这一切一瞬间变得明晰起来。 云凤小心翼翼试探道:“我相信凭‘小公爷’的本事,即使没有我的帮助,也可以全身而退,求您还是放过我吧。难不成,我还真是什么……公主?”最后一句话,近乎讽刺了,却也带着几分询问。 阮俊诚对她的话并不意外,走到她的面前:“你已经知道了,我便没有什么好隐瞒了。”握住云凤的手:“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可知道?待复国之后,你还是我的皇后。” 他话语亲昵,惹人耳热,云凤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迷蒙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阮俊诚深深看着她:“你身上的血脉,比起当今皇上还要来得纯正,你才是皇天贵胄。” 云凤看傻瓜的眼神看着阮俊诚:“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阮俊诚见她不信,却也不恼,将她小指举起来:“这便是证据。” 云凤失笑:“你不会是看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书糊涂了吧。”心下也吃不准阮俊诚说的是不是实话,她突然开始怀疑也许这是阮俊诚连同小叫天买通了陈婆子演的一出戏码,不过是为了糊弄她这个傻瓜蛋,相信什么前朝旧部什么的,好跟他一起走罢了。 那小叫天本就是戏班子出身,也许不过是一场戏吧。 云凤从小到大不过长在深闺,从未想到有一天会面对这种听起来如此荒唐的事情,她颇有些痛苦的咬了咬下唇:“阿诚,是我对不起你,我……” 阮俊诚往前逼了一步:“你不相信我?” “我……” 二人正僵持着,身后传来脚步声,竟是那小叫天走了进来:“小公爷!” 阮俊诚回身皱眉:“有什么事?” 小叫天的眼神飘向云凤,阮俊诚这才心平气和道:“我们出去说。”转身对着云凤道:“你先在这儿好好休息。” 云凤本能的点点头,只为了他快些走。 脚步声远去,云凤沿着这墙壁摸索起来:这究竟是哪儿?这分明是地下,难道这是阮俊诚在艾府下面修的一条密道? 他修这座密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126页 绝不仅仅是因为她。 阮家既然是真的谋反,那么她爹就没有对不起阮家了,他一直在骗她。一直在骗她。 云凤的一颗心变得极冷极冷,却兀自还觉得格外可笑。 她心中某个世界突然坍塌了,她看过许多书,走过许多路,遇见过许多欺瞒与不平。她都始终坚持书本上的道义,圣贤自然是有的,比如她曾经死去的夫君。 善良、正直、诚实。 这一切变得极其可笑。 真的有什么圣贤么,这个世界真的是正直善良的人可以活下来的地方吗?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 峙逸说的话,她渐渐有些信了。 云凤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摸着墙根往里走,她不确定自己要去哪儿。她只是想挣脱,她知道自己也许挣脱不出去,但是哪怕是死了……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公主殿下,不要往前走了,小心碰上不该碰到的人。” 云凤一回头便看到了那陈婆子,她一身短打装扮,英姿飒爽,看上去比从前精神许多。 “她一定是阮俊诚派来监视我的人!看这样子,阮俊诚绝对不会轻易放我走的。”这么想来,云凤的心中更加绝望。 “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李穆摇摇扇子,皱着眉道。他昨夜寻欢过度,在房中还没来得及好好眠上一眠,就被上门求助的艾维给拽回了艾府。不为其他,只因云凤又不见了。 他本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人,看在艾峙逸是他的好友又出得起价钱的情况下,也就来走了一趟。 艾峙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今日一早暗地里布防,却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她却凭空消失。京城六处大门皆派人查探过,都没有消息。” “会不会藏在府中?” “不可能,府中各处早已经搜遍,无踪无影。” 李穆点点头,看着空中飞来的白鸽,露出一点笑意:“我的消息也到了。” 取出鸽子脚下的帛书,看着上面只有他才看得懂的码文,李穆皱紧了眉头:“……庆熹班整个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仿佛一夜之间就无影无踪,这事情太蹊跷了。” 峙逸正蹙眉沉思,忽然艾维慌慌张张的进来:“爷,宫里急诏。” 峙逸此时一团乱麻,却也知道推脱不得。 李穆从未见过峙逸这般慌张的样子,安慰他道:“不要紧张,你先去,你这里我先给你盯着点。” 原是没有别的办法,峙逸深看了一眼李穆:“有劳你了。”转身跟着艾维匆匆而去。 李穆看了会子他的背影,正要转身,一个鹅黄的影子从不远处闪了出来:“状元爷!”原是句极寻常的话,被她说出来却带着一股子天真一股子娇媚,很是勾人。 李穆听着这声音,笑起来:“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找我,不怕被人瞧见。”只见那人着一身鹅黄暗纹织锦春衫,头盘同心髻,脸上妆容精致,美得如一朵嫩黄的梨花。不是云英却又是谁。 李穆言语中似带着嘲讽:“你姐姐失踪了,你似乎并不着急。” 云英也不回答,似笑非笑的往李穆身边坐下,端起峙逸喝了半杯的冷茶,看了看,喝了一口。 李穆不动声色:“看不出来,你同他用情颇深啊。” 云英斜斜睨他一眼,风情万种却语带讥诮:“想不到他竟然把你这贼子招到家里来了,也不怕……”一边说着,一边拿脚去勾李穆的脚。 李穆看着她笑起来,凑近道:“你想我了吗?” 云英拿帕子在他脸上扬一扬:“想又怎么样?谁不知道状元爷是个没心肠的人。”她十七岁时在上香途中遇上他,便成就了一段露水姻缘,当年年纪小,不过贪慕虚荣又深闺寂寞,着了他的道,失了身子,后来又觉得并没有什么,一则,他是个真正的好情人,谁都比不过;二则,他前途渺茫,也不是个可托付的人却是个适合游戏的人。 第六十二章 李穆被云英逗弄着,笑一笑收了脚:“上次见你,你已经是一脸的冷落敷衍,我只当你已不愿同我纠缠,却因为寂寞了才来找我寻欢,我心内一片伤悲自不待言说,这次又这般主动,你可是有事求我帮你办?” 云英心知李穆聪明绝顶,笑一笑:“状元爷太会玩笑了,你结交遍天下,什么样的女子不曾见过,岂会因为我而伤怀,我今年已然二十有一了,同你耗了这许多年了,你可是愿意娶我的?” 李穆双眼似是盛满深情,苦笑起来:“嫁给我原是这世间最苦的差事,我又岂能随便坑害了你去。” 云英心里头又岂是真的想嫁他,李穆这个花花太岁,玩玩可以,当真不得,虽是做过状元,现在也不过算个下九流罢了,嘴里扑哧一笑:“所以小女子也只能另谋出路了。”她生得美,笑起来越发明媚婉转。 李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言语之间有所指:“这未必是条好出路。” 云英猫一般的依靠着他:“……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李穆依着她的耳畔:“怎么帮?” 云英用娟秀的手指戳了戳李穆的胸膛:“状元爷做什么又要同我装糊涂。” 李穆将她水葱一般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似是被那柔嫩的双手的触感所动,舒服的哼一声,笑道:“他是怎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还容我多说吗?我当初敢碰你,也不过是因为知道他同你断了根了,若是晓得你同他还这般牵连,我便不会……” 第127页 云英啐了他一口:“呸,你们男人真是没有一个有良心的。”她的语气原是玩笑着的,眼中却还是射出几簇恨意来。 李穆笑笑,搂着她:“人生如戏,你这般当真做什么?” 云英暗自咬牙:“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被旁人看见。” 这么说着,“啪——”的给了李穆一个嘴巴,那耳光不轻不重,打在李穆脸上竟是一种莫名的刺激 李穆“嘶——”一声就贴上云英的脸亲了起来,两个人叠在一处,一时难分难舍。 好半天那李穆才放开气喘吁吁的云英,又在她的胸上撮了一口。 云英满面通红,还是忍不住后仰着身子低低呻吟了一声,那呻吟中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凄凉,似是不甘心却又不舍得。到底紧紧扶住了李穆的脑袋抬起来冲着自己:“你一定要帮我,念在你我好了一场,求求你了……” 她眼中含着泪,格外楚楚可怜。 李穆看着她,慢慢收了那轻佻的面孔:“我李穆从不做无本的生意,你想让我帮你,必当付出代价。你可是想好了?” 峙逸匆匆赶往皇宫,在殿门口迎接他的还是一身青衣的李吉贵,敛了眼目,面有焦色站在那里。 峙逸上前同他寒暄两句就好奇问道:“李公公,都将近落钥的时辰了,皇上怎么还会招人进宫?” 李吉贵皱着眉头道:“艾大人还不知道呢,刚刚来的加急密报,江南那边……闹反贼呢!” “什么?”峙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两日才看过江南巡抚呈上来的朝报,并未有什么风吹草动啊!”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呢? “两个时辰之前来的快马急报:说是江南巡抚褚大人贪赃枉法瞒报灾患。” “哦?” “……艾大人常年在京城里头,皇上跟前儿,也许不清楚,这褚大人坐镇江南五年,欺上瞒下,作孽无数,百姓多次上访都被压了下来,好不容易熬到今年,他的任期到了,那些百姓都盼着他走,谁知道新的任命下来,他居然做到了江南巡抚的位置。” 这也就罢了,只是他的恶行简直罄竹难书,还不知收敛,听说这次为了赶九王爷的大喜,他在民间搜刮了一百个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充作秀娘弄到了他的府邸为九王爷织一张百花锦缎做幌子,其实是关上门来恣意荒淫,惨不忍睹,加上今春江南气候无常,淫雨不止,冲垮了江堤,他不仅放任不管还瞒而不报,那边几乎都要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了,四面饥民涌进扬州城,他自己也怕了,索性关了城门,将灾民拒于城门之外,灾民愈聚愈多,终于忍无可忍攻开了扬州城门,一把火烧了城……现在那边就是刀山火海,分明就是要反的意思。” 峙逸眉毛越皱越紧,这位褚福来褚大人他原是有过几面之交,是褚贵妃的亲弟弟,启玥这些年来一直在朝中培养心腹,各部各省都有他的人,他这么多年放任着这姓褚的表面可以说是为了兜着褚贵妃的颜面,实际上就是姑息养奸。 可惜这姓褚的昏聩无耻到这样也真是令人咋舌,做表面功夫的本事更是一流,这么大的事情瞒得上面滴水不漏,加上有启玥从旁掩饰,这回果然是出大事了。 峙逸心里虽大致将这事理出了个头绪,但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庆熹班整个消失,江南那边紧跟着就出了事情……这太不寻常了,分明就有问题……可是也太巧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吉贵素日见到峙逸总是觉得他很会着衣也很会说话,永远给人一种光鲜圆润、八面玲珑的感觉,此番见他面色苍白,目下青黑,头发略显凌乱、连话都不多说,不免诧异:“大人今日是怎么了……” 峙逸摇摇头勉强笑笑:“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罢了……”话不待说完,峙逸的声音就被殿内皇帝的咆哮掩盖了。 宫婢们捧着药丸从镂花门出入,皇上着袜踩在地砖上,指着跪在地上的九皇子不住谩骂,褚贵妃在一旁哭做泪人。 殿中朱朱紫紫还立着几位阁臣同武将,面上表情身为严峻。峙逸扫了一眼,这么大的事情,众人中却没有启玥,不由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启瑜十分倔强,跪在那儿抿着唇角任皇帝骂,听他似是骂得够了,忽而冷笑:“父皇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母妃常年居于深宫,儿臣又被赶到塞外去了,舅舅的事情原是我们也没有插过手的,只当这些年是他自己挣来的,自己的本事,如今看来分明是有人在背后使诈陷害……今年的吏部折子,儿臣连摸都没有摸过,又如何能偏袒舅舅,母妃字都不识多少的妇道人家……”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启瑜的脸上,皇上气的青筋直爆:“你这逆子……嘴里胡诌些什么,满口的推脱言辞,还待要诬赖旁人,朕今日杀了你……” 说了随手取了一个将军的佩剑就要来砍九皇子:“你这逆子,到现在还袒护这你那混账亲戚,朕要杀了你给江南几十万百姓一个交待……” 一干重臣都上来拉劝,好不热闹,皇帝手上的剑高高举起,锦绣堆成一般的褚贵妃从背后紧紧抱住九皇子,大声嚎哭:“你就杀了我们娘儿俩吧……” 启瑜推开褚贵妃,大声道:“父皇还不明白吗?分明有人眼热您对儿臣的宠爱,想要从背后使坏,儿臣手头有证据!” 第128页 “你说什么?你这不成器的狗东西,你还要去陷害谁?” “皇上息怒啊,九王爷天性纯良,决非这样的人啊……”众臣子念经一般的道。 启瑜抹了抹嘴角的一缕血丝,从袖子里头甩出一堆折子信件:“父皇自己看吧!” 皇上举着剑,还没有回神,郑福喜几步抢上前捡了起来,呈到皇上面前。 峙逸在一旁虽低着头,却将那些东西都看了个清楚,许多东西他都是亲眼见过的,都是启玥同各心腹联络的秘折,他的心不由狂跳了一拍,以今上的脾气秉性,若是他自己牵连了进去,他不知道…… 峙逸的手心开始冒汗。膝盖都有些支持不住了。 突然“嗵”一声响。 一个胡子花白的阁臣已然支持不住,屈膝跪了下来,浑身筛糠一般:“皇上息怒啊,老臣……老臣……” 皇上犀利的看了他一眼,将那一叠东西翻了翻,将手中一面帛书甩在他脸上,素寒着面孔:“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朕还一直以为你是清白的,看来是朕瞎了眼……来人啊,拖下去……”他语气凛冽,毫不留情。 相继拖下去三四个阁臣,宫室内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哭号之声不绝于耳。 十分惨烈。 天色渐渐向晚,宫娥们沉默的将殿内的枝形铜灯一盏盏点亮,黄晕的灯光不住闪烁,时间在峙逸心中变得极其长又极其短,他似乎听得到自己每一下心跳的节奏,感触得到自己每一根血管里的血在流淌,他很想迅速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逃脱出去,但是他知道不可以,他要镇定,不然一切前功尽弃。 皇帝将手中纸张细细翻阅,峙逸不敢向前看,他的听觉突然变得极其灵敏。 只是听声音,他都能清楚的分得清楚皇上此时翻阅的是硬面的折子、是徽州的宣纸、还是蚕丝织就的帛书…… 这所有的材料他都曾用过,上好的毛笔蘸饱了墨在其上书写着他同启玥暗地里的阴谋。 太子案……红丸案…… 那黑白之间分明染满了血红,多少魂灵在其中尖叫。 可是他们真的是冤屈的吗? 他真的做错了吗? 这些年他平步青云岂是仅仅靠了皇帝的宠爱,如果没有启玥的暗地里重用,如果不是那些背地里进行的交易,他岂能在二十四岁的年纪站在这里? 他从未后悔做过的事情,从未。 可是如若一早就碰上云凤,他还会这么在乎这些吗? 峙逸心中清楚的知道,随便一张证据便可以轻易的将他打入大牢,但是他不能去,他还没有找到云凤…… 想起云凤,他的心一阵酸涩、一阵抽痛,呵,他的云凤…… 他还没有见到她,他不可以有事…… “……艾侍郎……” 皇帝那苍老的声音似从天外而来,峙逸在这一刻却仿佛解脱了一般。 让他想想,他是怎么死的吧! 毒蛇一般的启瑜,早就看出了启玥的阴谋,他审时度势,知道朝廷上下都是启玥的人、启玥的眼线,为了自保,所以他一直装疯卖傻,他不过在等待一个机会罢了。 他舅舅的事情,也许他是知道的,只是他装着不知,背地里搜集证据,该做的都做了。 于是在今天,置之死地而后生。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一场泛滥的洪水便可将启玥的心腹全部剪除。 也许皇上也是明白的,他又岂能不明白呢? 这一切不过做戏罢了。 却枉费了启玥几乎花费了半生的挣扎。 峙逸突然不动声色的笑了起来,也许那算不得什么笑容,不过是抽搐罢了,这一切都是多么可笑啊,人生就是赌局,启玥苦苦经营、抛开一切却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 他作为启玥背后最重要的党羽之一自然了无生机。 峙逸慢慢闭上双目,在这个时刻,他只求见到云凤,只见她一面。 云凤温柔的笑容在他眼前浮现,那剪剪秋水盛满了深情…… 呵,上苍啊,你也妒忌我的幸福吗? “……艾侍郎,江南暴乱这件事情你是如何看待的……侍郎大人……你脸色十分不好,是不是身体不适……”皇上发现了峙逸的心不在焉,拧着眉,语带关切。 峙逸看到那一堆被皇帝随意放在一旁的证据,听着他颇有些关怀意味的询问,终于明白自己躲过了一劫,他重重的咳嗽起来,一颗心仿若都要咳出来一般,佝偻着身子,重重的咳个不休:“咳……咳咳咳……微臣觉得此事绝对不简单,兹事体大……咳咳咳……必须妥善处理才是。” “儿臣原亲自前往江南平匪乱。”启瑜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响亮,高大厚实的身子直直的跪在那儿,对着皇上一拱手。 皇帝那双昏暗的双眼注视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却半天没有说话。 刚刚还噤若寒蝉的众臣们连忙上前为启瑜请命。 峙逸知道他们中有的人也同自己一般,是启玥的心腹,但是这又如何?启瑜刻意留下了这些人难道不就是让他们为他卖命吗? 他有了他们的把柄还放了他们一马救了他们一命,这就够了。 他不过十八岁,就已经将种种计谋用得这般熟稔,还有强大的母亲在后支持,启玥又岂是他的对手。 第129页 峙逸毫不犹豫的对皇帝弯下了身子:“九皇子的确是此次平乱的最好人选。”说得那般镇定那般理所当然。他原是个不要脸的人,此时倒戈,更是毫不犹豫。这么想来,心中不免悲凉。 老皇帝眯着眼睛似在犹豫。 峙逸心下冷笑,这个冰冷的老头子…… 他什么时候知道了一切? 在知道之后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态看着自己的骨肉厮杀? 他分明是没得选择,他的儿子一个个死得干净,有别人杀掉的,也有他自己杀掉的,还有他将要杀掉的,他只剩下启瑜了。 在这个时候他要帮助启瑜立威,启瑜最擅长的就是打仗。 他一定会选择他,他必须选择他,他早就选择了他。 “……好吧!”果然。 “谢父皇。” “可是你年纪尚小,许多事情都欠考虑,派你一人独去,朕不放心。” “不如让艾侍郎配儿臣同去可好,父皇不是一向将艾侍郎作为儿臣的楷模吗?”启瑜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峙逸的心咯噔一声,他不能离去,他的云凤……云凤还没有找到…… 在这种时刻,拒绝启瑜就等于得罪皇上,可是他不能走,不能…… “皇上,恕微臣难以从命!” 殿内一下变得安静之极,似乎连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 皇上拧紧了眉:“爱卿这话从何说起?” 峙逸咳嗽了两声:“微臣……微臣的妻子被人……掳走了……” 第六十三章 峙逸话音刚落,皇上就惊异的侧头看了一眼郑福喜。 郑福喜微不可见的对暄靖帝点了点头,皇上神色凝重了些,看着峙逸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众人刚刚见峙逸所说,只当峙逸是不愿随启瑜远征,零时寻的借口罢了,心中叹服他八面玲珑的手段,出神入化的演技,却发现皇上不仅不愤怒、还十分关切,这……又从何说起呢?莫非这艾侍郎真的有何不可说的过人之处? 这么想来,也都不动声色的继续看戏。 褚贵妃脸上却显出冷笑来:不识好歹的奴才。 “就在今日早晨,她被人掳走了,微臣翻遍了整个艾府,都毫无头绪,京城里也托了朋友在找,咳咳……”他声音不大,刻意克制着,那语调中颤抖着的凄凉苦涩却还是在这大殿中回荡起来,让众人都忍不住揪心起来。 皇上沉思许久,忽然扬了扬衣袖。 郑福喜道:“皇上累了,诸位大人先退下吧,江南平匪的事情,明日朝堂上详议。” “这……”本翘着兰花指心不在焉的整理头上花钿的褚贵妃忽而一愣,似有些失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九皇子阻拦:“母妃……”硬生生将她拉扯走了。 众人揣着疑惑纷纷辞别了皇上往门外走去。 峙逸咳嗽了两声,也装糊涂的往外走。 郑福喜唤了一声:“侍郎大人请留步。” 峙逸沉默的停了下来,启瑜远远的看了他一眼,搀扶着褚贵妃离去。 殿内一下子只剩下皇上、郑福喜、峙逸三人。 皇上似乎是真的很疲惫,以手支额,一双苍老的深凹在眼窝中的眼睛静静窥视着峙逸。 峙逸始终不动如山,微微弓着身子,等待着皇上要对自己说的话。 “艾大人今年多大了?”许久之后,皇帝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虚岁……咳咳……二十四……” 又是良久的沉默。 “你真不像你们艾家的孩子,你的爷爷、你的父亲都是一老一实的读书人,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 峙逸并不明白暄靖帝的意思,只能默默听着。 皇帝忽然轻哂了一声:“朕自暮年之后,就喜欢细心观察旁人,这么多年,像你这么聪明的,还是头一个。” 峙逸浑身都害怕得颤抖了起来,却强自忍住。 “……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吧,君王还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你便已经看出来了,君王还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你就已经听出来了,呵,我时常想,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儿子,该有多好。” “皇上太抬举微臣了。微臣不明白。”峙逸说这话的时候是惶恐的,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皇帝哼一声:“你真的惧怕朕吗?朕看未必。” “微臣对皇上不是仅仅用惧怕可以形容的,皇上在微臣心中是如天一般的存在……让微臣仰慕而……” 暄靖帝苍老的笑声打断了峙逸的唱诵:“呵呵呵呵……呵呵呵……”这笑声在大殿内回荡,听在峙逸的耳朵里,却觉得瘆人得很。 “郑福喜,你知道艾侍郎哪点最得朕的欢心吗?”暄靖帝侧头看着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的郑福喜道。 郑福喜笑一笑:“奴才不知。” “呵呵,就是他的不要脸。像他这种资质却又这么不要脸的真是不多见。” 峙逸说不出话来了:“……” 郑福喜递来一盏茶,皇帝接过,慢慢喝了起来:“朕同你明人不说暗话,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 峙逸的后背几乎都被汗透了,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略知一二。” 暄靖帝笑起来:“说起来,她也算得朕的侄女了。” 第130页 “微臣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皇上饶命!” 暄靖帝冷笑一声:“你知道那周文晰的下场吗?” 峙逸整个身子都弓到了地上:“皇上,如若这次寻到了她,微臣愿同她隐姓埋名去那荒僻之地,也愿意永世不要子嗣,求皇上成全。” 暄靖帝呼吸声重了起来:“当时周家把她嫁给了你,原是没有经过朕的允许,可是事后朕看你的表现,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所以刻意冷着她,朕一直想探个究竟,索性把你放到了身边,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个人才,正待要好好重用于你,没成想你却在这个时候栽了跟头,你真是枉费了朕的一片心血!”暄靖帝:“如若你舍弃了她……” 峙逸膝行向前,在皇帝面前五体投地。满脸是泪:“皇上……微臣……微臣也是无能为力……微臣离了她怕是……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暄靖帝似是不想再看他这副模样,转了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庆熹班有诈的?” 峙逸小心斟酌着语句,将云凤两次失踪、庆熹班的怪异一一道来:“奇怪的是,内人失踪之后,这庆熹班也整个在京城消失了影踪……” “江南却在这个时候,也出了叛乱。”暄靖帝将他的话语接了过来。 峙逸道:“正是!皇上,微臣觉得这其中必当有什么关联。” 暄靖帝难得有个跟自己思路相近的人,似有些高兴,随即却沉默了会子,冷冷道:“你不过是京城里头一介小吏,一日还不到,居然就能把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弄得一清二楚,艾侍郎不简单啊。” 峙逸听得出来他话语里头的那冰寒的冷冷杀意,镇定的回道:“启禀皇上,这些消息也不过是微臣没了法子,从朋友那里买来的。” “哦,哪个朋友?这般神通?” “废状元李穆。” 皇帝先是沉默着,突然将手中茶盏抛了出去,哐啷一声响:“这个孽畜,朕就知道他不老实。” 李吉贵几步抢上前去收拾那碎杯残茶,郑福喜在一旁劝道:“皇上切莫气坏了身子。” 峙逸知道暄靖帝素来厌恶李穆,却又一次次放过李穆,旁人做得的事情,李穆做了,皇帝就不允;旁人做不得的事情,李穆做了,皇帝却也都饶过了他。 这么想来,心里不免有了些计较。 暄靖帝咳嗽了两声,望着峙逸道:“你还知道些什么?朕想听听。”语气格外漫不经心。 峙逸原是知道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索性将簪子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暄靖帝笑起来:“这么说来,你也启开过那簪子?” “正是。” “可有所得?” “一无所获。” 暄靖帝哈哈笑起来:“好,很好,你需知道,这所谓的遗物不过是朕设下的一个局,引那些贼子上钩罢了,哼,果不其然。” 峙逸心中冷哼:那簪子里本该有的东西恐怕早已落到了暄靖帝的手里,如此的话,那日他在牢房里见到周文晰也分明是有旁人暗地里监视着的,怪不得周文晰说起话来都那么言不由衷,分明是被人掌控。 暄靖帝所为不过是把云凤放在明处,引阮家上钩。 用心真真险恶。 峙逸抬头道:“皇上,庆熹班一夜之间在京城消失,而江南又闹叛乱,微臣怀疑这不过是一出围魏救赵、声东击西的戏码罢了。” 暄靖帝摸了摸下颚上的花白的胡子,没有说话。 地下阴暗潮湿,且空气不流通,云凤本就穿得单薄,加上心内郁结,就是一副要生病的样子了,陈婆子在一侧看守,见她气喘吁吁,只当是她娇气,并未在意,到了晚上云凤烧得说起胡话来时,她才警觉了起来,去把正在紧张议事的阮俊诚找了过来。 阮俊诚本和他的几个部下详密的安排作战计划,被陈婆子打断,却也没有格外生气的样子,对属下温和的笑了笑,交代了几句就跟着她一路向云凤那里去了。 到了云凤那儿,她已然烧得糊涂了,嘴里只是嚷嚷着:“峙逸、峙逸……” 阮俊诚哼一声冷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捉着云凤的手腕号起脉来,他们阮家书香门第,对经史子集、医药典籍都很有研究,寻常大夫未必比得上他的水平。 阮俊诚皱着眉头道:“是伤寒!” “啊?”陈婆子没有想到这么严重,颇有些怯懦的看着阮俊诚:“小公爷,属下……” 阮俊诚皱眉看着云凤身上单薄的衣着道:“她一个一点功夫底子都没有的弱女子岂能同你一般,地下阴寒,她衣裳上面也染上了湿气,你却让她这么冻着,她能不病吗?” “这……” 阮俊诚似是很不满,如今他们被困地下,洞穴凿通还有一两天的时间,他底下都是身强力壮的精锐,这些年跟他东奔西走,岂会轻易生病?常备的也不过是些治外伤的金创药罢了,云凤现在这样的情况,倒是叫他真的有些犯了难。 阮俊诚用手试了试云凤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厉害,索性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将她整个包住,抱在怀里往外走。 陈婆子嚅嗫:“小公爷,您这是……” “箕,你去负责开凿进度吧,她由我来亲自照顾。” “这……是……”陈婆子知道阮俊诚素来对谁都是一副和气的样子,但是此番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第131页 云凤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抱着自己,但是这个怀抱却又不太对,这味道全然不是峙逸身上那种榛树叶一般好闻的气味,她难过的挣扎了起来。 阮俊诚贴在她耳畔道:“别闹,一会儿就到了。” 隧道里不时碰见属下,众人见到平素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爷竟然同女人这般亲密,不顾旁人目光的整个儿将云凤搂在怀里,到底有些吃惊,想想他们本就是夫妻,也就清明了,俱恭敬的垂头:“小公爷,公主殿下。” 阮俊诚板着面孔点点头,抱着云凤一路向前,走到一处洞穴前,将她放了下来,又用一张硕大的狼皮褥子裹住了她。 云凤挣扎:“热……热……” 阮俊诚见她孩子气的举动笑起来:“乖,你伤风了,捂些汗出来才好。”起身出去了。 云凤勉强睁开自己的双眼,细细打量这地方,这里不仅有床榻,还有桌几,壁洞里头点的不是寻常的火把,而是十几颗夜明珠,将这斗室照得白昼一般。这里既干燥又暖和,不是她之前呆的地方可比的。 桌几旁果然支着一大一小两张羊皮地图,云凤正待细看,阮俊诚却回来了,云凤只好缩回了脑袋继续嘤嘤嗡嗡的呻吟。 狼皮褥子裹着她小小一张脸,深灰的皮衬托着她酡红的面孔,十分好看。 阮俊诚笑起来,取出一个小瓷瓶,将一粒红色的药丸推进了云凤嘴里:“吃下去吧,有好处。” 这原是他特意炼制的保命丹,一共不过八颗,却在这种情形下给云凤吃了一颗。 云凤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吃下还嫌味道不好,皱了皱面皮。 阮俊诚划了划她的鼻子:“真真牛嚼牡丹一般。”俯□子正待还要同她说些什么,外边有人来叫:“小公爷!” 阮俊诚将云凤身上的狼皮褥子又拉了拉:“你可不要踢被子啊,不然看我回来怎么惩罚你。” 他语气狎昵,云凤却很恶心,只是面上虚晃的笑着,她现在不会同他傻得硬碰。 阮俊诚深深看她一眼,突然有种时光倒回的感觉,满意的笑了笑,拍了拍云凤的面颊,这才出去了。 云凤待脚步声远了,挣扎着爬起身子来,她还有些晕眩:她下午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身上冷得不行,却刻意不叫那陈婆子给她添些衣裳,还故意在身上沾了水当着那风口吹,好歹是终于吹病了。 云凤一步步挨到那地图之前,那地图用炭笔画得满满当当的,还有山川丘陵之类,当是行军图之类,她就纳闷了,这阮俊诚到底要干什么,这洞穴里就这么点子人,他还要谋反不成?莫非外头还有兵力?这不是她要找到,她也顾不得细想,又看向另一张羊皮,她原是烧得有些厉害,头晕晕的,眼睛看什么都是重影,好半天才集中精神看清楚那张图果然就是这洞穴隧道的地图。 她细细看那地图,看着上面的标记,呵,果然,这里是艾府地下,那么出口在哪儿呢? 云凤正待要看个分明,突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她回头看那床榻,离得十分远,她那么虚弱,根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走不过去。 云凤拼了命的挣扎着过去,眼看就要上了那床榻,她却半分力气也无,索性狠着心往地上一栽,也不知撞到了哪里,脑门儿生疼,似乎渗出血来了。 第六十四章 云凤疼得龇牙咧嘴只能咬着唇忍着,嘴角还是禁不住在打颤。 脚步声渐渐近了,一双粉底皂靴停在她的身边,那人的身影将她眼前的一方亮光挡得干净。 云凤本就昏沉,此刻更加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一股杀气向自己袭来。 滚烫的体温烧得她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那人蹲□子,侧边的一缕亮光让云凤看清了他的脸,原来是他。 小叫天穿着一身白衣,配着那面孔,很有几分倜傥的味道,只是可惜那面孔上含了几分邪气,望着云凤似笑非笑:“怎么从床上下来了?” 云凤记得他之前想要对她下定魂针的事情,并不看他,只是沉着脸往后挪身子,企图扶着床沿站起身来。 小叫天一脚踩在她的裙裾上冷笑:“怎么,怕了?你以为我会杀了你?杀了你对我来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云凤拼足了力气瞪了他一眼:“你敢?” 小叫天被她的戾气震了一下,随即却笑了:“哼,你不会以为你还真是什么公主吧,如果不是苍龙,你算得什么东西,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不要想着耍些幺蛾子。” 云凤镇定的扭过脸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慢慢的挣扎着起身。她此时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火烫的,这炙热麻木了额头上的疼痛,只是血液的粘腻让她难受。 小叫天斜着眼睛打量了那不远处的两幅地图,又冷冷看着她额头那渗血的伤口:“你这贱妇,你还真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用心吗?如果不是苍龙心善,我早就……” 云凤似是听见了极好笑的笑话,冷冷扫了一眼小叫天:“如果你不敢把我怎样,你就快滚。” “你……”小叫天这才发现自己之前倒是小瞧了这个女子,冷哼一声道:“你最好小心点……”就要伸手捉住云凤的衣领。 “你想干什么?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陈婆子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了小叫天的话语。看她那个样子,似乎刚好撞上这一幕,她端着托盘的手还打着颤:“你……” 第132页 小叫天冷冷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脸的鄙夷。 陈婆子气得要死:“你……”还没“你……出个名堂来”,小叫天狠狠瞪了她一眼:“把你自己管好吧。”转身出去了。 陈婆子气咻咻的看了一眼小叫天的背影,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端着的托盘,冲到云凤面前,用手帕按住她的额头:“这是怎么了?那个畜生欺负你了?” 云凤摇摇头,她想说出什么,却还是忍住了,只是垂了眼帘。这样子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陈婆子痛心道:“你不用怕他,他身为七宿之首,素来嚣张惯了,屡次犯忌苍龙都没有拿他,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罢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云凤拧着眉望着陈婆子:“身份?” 女人多半是嘴碎的,尤其是年老的女人,更何况这陈婆子对那小叫天分明是有着不忿的。她端起身侧一碗热粥,吹了吹一边喂云凤一边道:“有些事情,你总要知道的,其实小公爷并不姓阮,阮家真正的大爷是刚刚那位,但是阮家当年为了保住小公爷,将自己的儿子送到江南,小公爷念着阮家一门上下,所以才……” 云凤吃了一惊:“你说什么?”阮俊诚不姓阮,那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的死亡是假的,他的托付是假的,就连身份都是假的。 什么都是假的! 云凤的脑子疼痛起来。 陈婆子看云凤的面色,知道自己失言,皱了皱眉道:“这些本该是小公爷告诉公主的,老奴也就不多说了。” 云凤不想引起她的疑心,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吃着粥,面色十分平静。 陈婆子看了看她的脸色,忽然道:“我这些日子在那艾府也看出来了,你是个难得的娴静人,小公爷心心念念的想着你,原也是应该,更何况你先前也吃过那么些苦。” 云凤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陈婆子起先也听过云凤的恶名,去了艾府观察过后,又觉得云凤不过是个依附着男人极其柔弱绵软无用的女人,但是男人似乎偏偏就吃这套,看那艾峙逸便知道了。 陈婆子这么想着,感怀身世,不免有些愤愤,却又更加轻视云凤了,对着她小声道:“那姓艾的不过是如今狗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公主跟了他可谓明珠蒙尘,我们小公爷日后可是要成大事的,小公主跟着他,日后就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到时候还望小公主多多提拔着些我才好。”她那一张老脸笑得如一朵菊花一般。 云凤默默看着她,心里不由感慨,她从前看着这陈婆子不言不语的,只是觉得她朴实,如今再看,却这般可笑,心想着那阮俊诚一心想着复国大计,手下的人都是这般求利之人,怕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吧。 云凤这么想着,面上却对着陈婆子一笑:“妈妈说得极是。” 陈婆子听她这么说,只觉得这女人极度虚荣极度愚蠢,越发的瞧她不起了。 一碗粥吃完,陈婆子扶着云凤躺下,极其巴结殷勤的为云凤掖了掖被角,这才去了。 云凤心中不安,却也知道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这地洞里到处是人,她如果贸贸然从这里逃出去,难免不被那小公爷捉回来,以后再逃就难了。 所以她必须珍惜机会,必须一次成功。 也许是头上烧得昏了,也许是折腾得太累了,云凤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云凤觉得自己好像在火海中,呼吸十分急促,身上似乎有什么桎梏,让她挣扎不得,她嘤嘤哭泣,干裂的面颊遇到咸湿的泪水,痒得钻心。似乎有一只带着些微凉意的手在抚触她的面庞,给她带来了片刻的欢愉,她喃喃的道:“峙逸、峙逸……”那手不见了,云凤被炙烤得难受,一声声叫得急促:“峙逸、峙逸……”她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这寒冷冰湿的洞穴冷极了,她一点一点往前摸索着,寻找着出路,远处似有一星灯火,她慢慢奔跑过去,却是兰璇坐在那儿,望着她冷冷的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他还是喜欢着我的,他不要你了。” 云凤摇摇头:“你说谎,他不爱你,我知道。”她从没这么真实的在这个女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她有一种畅快却更有一种怯然,她不该说的。 兰璇脸上的笑容凝固,不一会儿就变作了一具骷髅。 云凤继续向前,却看到一架花轿迎面走了过来,那花轿十分美丽,轿沿下垂着彩色的流苏,一缕鹅黄一缕湖蓝一缕粉红这么周而复始,她如儿时一般张着嘴看着那花轿靠近,轿帘被掀了起来,带着凤冠的正是云英:“姐姐,你看我美不美?” 云凤傻愣愣的:“美,你这是要嫁给谁?” 云英羞怯的道:“呵呵,姐姐真会说笑话,还能有谁,自然是峙逸哥哥……”云凤一时天旋地转,正待跟她理论,手却被旁边的人捉住:“凤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人生得俊逸倜傥,手持一支糖葫芦:“你看,你喜欢吃的,我已经给你买来了,娘正在家等着我们呢。” 云凤几乎不能相信,她甩开阮俊诚的手:“不……你不是阿诚,你是那劳什子小公爷” “阮俊诚”皱着眉:“凤儿,我对你不好吗?” 云英望着“阮俊诚”一笑:“姐夫,你快带着姐姐回家吧,可不要耽误了我的好时辰。” “阮俊诚”的手变得极其有力,拖着她向后走,云凤挣脱不开,凄厉喊叫:“峙逸、峙逸、峙逸救我……” 第133页 峙逸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高声唤了一声:“凤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声音惊动了外间的艾维,他披了一件外裳,急急走了进来:“爷,你怎么了?” 峙逸用中衣擦着头上的汗水:“没什么……我只是听见凤儿呼喊我的声音……”想着应当是梦,峙逸的声音放松了些:“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爷的话,三更了。” 峙逸点了点头。 艾维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实在不落忍:“爷放心,大奶奶一定会没事的。” 第六十五章 峙逸不做声,看着窗外那药玉色的天空沉默良久,忽而道:“你说……这么几天了,京城也不过这么点大,却一点信儿都没有,是不是太蹊跷了?” 艾维点头:“谁说不是呢,为着这事儿皇上把京兆尹房大人都给撤职了呢。” 峙逸光着脚走到屋中央,倒了一杯冷茶喝下去,半晌道:“如果你是他们,你会藏身何处?” 艾维想了想,板着面孔道:“这天子脚下,哪里有什么安全的地儿啊,小的确实想不出来。但是说起来,这么几百号大活人一日之内说不见就不见了?御林军差点没有把京城给翻遍了。莫不是什么遁地术?” 峙逸没做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细细的看着,也不知道看些什么。忽然想回过神来一般,扬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艾维颇有些诧异:“啊?小的说……小的想不到。” “不是这个,你把你刚刚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艾维搔了搔头发:“小的说……那个……御林军差点没有把京城给翻遍了。莫不是什么……遁地术?” 峙逸心里亮了! 怎么可能大白天在重兵重重的情况下,在艾府来去自如呢? 除非…… 云凤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翻阅纸张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阮俊诚”正坐在离她不远的案牍上奋笔疾书。 云凤并不想见他,只好闭着眼假装未醒。 “既然醒了,做什么又装得睡过去?嗯?”男人声音很好听还带着笑意,听在云凤耳朵里却是受罪。 “你热度应该退了些,怎么不说话?是不想跟我说话吗?”男人穷追不舍。他自以为太了解她了,眼角到眉梢,一点点细微的牵动,他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凤扭了脸向里面,还是不说话。 男人索性放下笔,走过去,坐在她的床沿,用手轻轻扯了扯她的面皮:“生我气了?” 云凤是真的厌恶得不想开口,却见男人面皮格外厚,生生误会了她的意思,心里有些气馁有些凄楚,苦笑叹息一声。她半垂着面孔,睫毛在昏黄的光晕中变作了蜜色。 男人看着眼前的云凤,有几分呆滞。 她散着发,头发蓬乱,添了几分俏皮味道,他记得他这一生,有许多年,早上一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倚在床侧,美好而娇嫩,时光仿若倒回,只是眼前这个她分明有些不同了。 细细品味,她的眉眼间添了许多不同的东西,他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却又莫名其妙有些悲凉。 声音也跟着苦涩起来:“你真的不理睬我了吗?” “我不认得你是谁,我又能同你说些什么呢?”云凤低着头,冷冷道。 这原是她心灰意冷的一句话,男人却自作主张的误会了,闷闷笑一声:“你果然又同我闹别扭了。” 云凤嗤笑一声:“什么叫做闹别扭?我不过是你挟持着的一个人质罢了,又有什么别扭可闹?不是找死吗?” 男人听出不对来,拧着眉过来要握住她的肩膀:“你是怎么了?什么人威胁你了吗?” 云凤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我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请你放尊重些。” 男人却也不恼,俯身在她身侧倒下,看着她的起伏的背部许久不说话,半晌道:“你真的变心了吗?”声音十分凄切,落在云凤心里,虽有片刻的震颤,却只是扑通一声入了深潭一般,再也起不了什么涟漪了。 她现在只是焦心这她还能不能再见到峙逸,她的峙逸,她的峙逸呵,他现在一定急死了吧。 云凤忽然后悔自己离开那天是那么心不在焉,没有好好看清楚他的面孔,她此刻几乎忘记了他的模样,她想努力的去想起,却怎么都拼凑不出。她几乎急得要哭出声来。 背上却一热,竟然是男人整个人往她背上贴过来,一只手臂横贯她的腰。 云凤挣扎起来,那人却只是纹丝不动:“让我抱一会儿好吗?只是一会儿。我不会……对你如何的。”曾经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现在竟然变成了奢求。 云凤到底不动了,男人一下下拨弄着她的发丝:“……我们以前都是这样的,你不记得了吗?”这么些年来,他独自在江南漂泊。 多少个夜,他在江畔醒来,就会想,如果她还在他身畔,事情会是如何呢?他会不会不这么寂寞? 当初的决定,他可曾真的后悔? 念头时常如一只脆弱的萤火虫一般在他黑夜一般的胸腔中闪现,却又瞬间被他自己扑灭。但是在下一晚那萤火虫却又会一次一次的复活过来。 他对自己说,他是成大事的人,岂能耽于这类小儿女私情呢? 他娶她的时候,并不是喜欢她的,他一直这么觉得,但是她是喜欢他的,他知道,暗自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第134页 当他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却觉得,也许他远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喜欢她。 他以为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却当她一抬手,将掌心罩在他的脸庞,眼中泪光闪现的模样,他几乎也要落泪了。 她好像忘记他了,她好像爱上旁的人了,这种事情他又怎么会允许发生呢? “……不要再去想他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骗你,忘记他吧,忘记这中间的许多日子,让我们回到从前吧,好不好……” 云凤的声音格外冷清:“回到从前?你是阮大,我是阮大奶奶?可你分明就不是阮大,我们的过往不过是个骗局罢了,回到从前还有什么意义……” 云凤一句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向她扑了过来,铺天盖地的吻密匝匝盖下来,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了,云凤啪的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男人才算有几分清醒。 “……对不起。”男人似乎面有惭色。 “你出去,滚出去。” 她从来不曾对她这般的,那个男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男人默默看着她,瞳孔漆黑,不言不语,似有乌云在他眼底聚集,眼看就要有一场狂风暴雨来袭。 “属下叩见苍龙。” 小叫天的声音在这紧绷的时刻传来,瞬时解救了云凤。 “什么事?”男人似乎不太耐烦。 小叫天瞥了云凤一眼:“,小公爷,心宿来了。” 男人面色一变,跟着他出去了。 待男人走后,云凤如同被人抽了筋一般瘫软下来,跌坐在床上。片刻却又迅速爬了起来,走到先前那副地图面前,细细端详。 一声冷笑传来:“你果然不老实。” 云凤回头看,却是那小叫天去而复返,倚着石墙,懒洋洋的道。 云凤见没有旁人,也不惊慌,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谢谢你救了我。” 小叫天“哼”了一声,脸上现出扭曲的表情:“你这样一个女子倒叫苍龙失了控,简直可笑。” 云凤觉得有些古怪,为什么这个人这么排斥自己?他同“阮俊诚”又是什么关系呢?这么想来,就仔细的侧脸打量起小叫天来。 小叫天倨傲的扭转头去。 云凤知道这个人讨厌自己,但是这个人也似乎是这里唯一不愿意见到她与那苍龙在一起的人了,云凤咬咬牙,孤注一掷的试探道:“求求你,我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公主,你放我出去可好,我保证这里的见闻我一点也不会说的。我一辈子都不见你那苍龙。”她刚刚已经看清楚了,这地洞的入口竟然是那假山口,她怎么没想到呢。她相信循着那地图所指,她一定会顺利的回去的。 小叫天冷笑:“你们女人果然水性杨花,哼!”翘了翘手指。话语里那一股子醋意呼之欲出。 云凤以前也见过他,只觉得他不大爱说话,沉静得很,今番仔细一瞧,却觉得他分明有几分兔儿爷的架势,加上又是个戏子身份……不由怔怔然道:“你这么讨厌女人,难道你是?” 小叫天似被人踩着尾巴一般的侧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他常年唱戏,如今卸了妆脸上却还带着几分胭脂色,简直坐实了云凤的想法。 “你敢胡说,我杀了你。” 看来是暗恋了。 云凤兀自猜测着,却也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机会稍纵即逝。 她索性咬咬牙牵了小叫天的衣袖跪下道:“我知道你也很为难,你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苍龙他刚刚……差点……差点……你也看到了……” 云凤说得虽隐晦,但是表情已然做足了,小叫天瞪圆了双目:“你这淫妇……” “我不求你放了我,只求你只当看不见我的举动,必要时给我行些方便……我保证这一世那苍龙都找不到我了,求求你了,就当救人一命吧,我出去后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放跑了公主,耽误了复国大计。你以为这罪名会小吗?” “你不是会易容吗?你上次扮的那货郎,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是你,什么公主不公主,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你只需找个同我有几分像的女子,给她扮上,不就又是公主了吗?你们干大事的,何须在乎这些小节,我什么都不懂,只会给你们添麻烦,求求你了……” 云凤这一番话原是说到小叫天心坎里头去了,他发现苍龙自见了这女人后,所作所为都同往日大为异常,心知不妙,本想给云凤下定魂针,利用完了就杀了她,看苍龙如今这番做派,这女人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还真是脱不了关系。 左思右想,觉得云凤这番话原是可行,但是他绝不会让她活着出去成为他们的绊脚石,他可以趁她逃跑时借机将她灭口,从此以后…… 这么想来,小叫天心情似愉悦了些,松了口道:“好吧,依你吧!” 云凤喜得挂着泪花的脸上泛出甜蜜的笑容来。 第六十六章 洞穴幽深潮湿,不分昼夜的黑暗着,石壁上的的灯影模糊了男人身上月白的衫子,他微微低着头,声音低沉,却似又含着绝对的权威:“房宿,这地道大概还有多久凿通?” “回小公爷的话,大概明日便可功成。”一个灰衣中年回到,语气恭敬。 男人点了点头,看向另一个虬髯大汉:“心,上面现在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动静?” 第135页 那汉子答道:“倒也无甚大事,那昏君好像要派他的第九子去江南,调的是北大营的十万兵马,还有南路的十万精锐,二十万兵马一走,京城就只剩下三万老弱残兵,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灰衣中年听到那大汉说到这里,面上颇有些得色:“小公爷这招声东击西,真是妙哉!只待我们人马一到,京城势在必得。” 男人并没有露出什么欢欣的神色,略点了点头:“亢宿那里如何了?” 虬髯汉子:“丽都离这里不过百余里路,待几日后,朝廷兵马一走,他就会带人赶过来,不过是朝夕之间的问题。” 男人点了点头,似是鼓舞士气:“你们做得很好。”他天生有一种文隽的气质,一股清然的正气盈身,十分令人信服。 虬髯汉子看着他笑起来,换了个话题:“如今终于同小公主团聚,小公爷似乎心情也好了许多。” 男人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苦涩,却也不动声色,同他们略说了会子话,就转身去了。 虬髯汉子看着男人落寞的背影,对身旁的灰衣中年人小声道:“房,我说错了什么吗?” 那灰衣人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说来话长啊……” “怎么回事?” “唉……虽然我们小公爷……那小公主却早就变了心肠了。估计,小公爷这里正上火呢,人都道女人水性,此话不假……” 心宿皱了眉头道:“我几年前在阮府也是见过小公主的,为人单纯贞静,同小公爷伉俪情深,哪里是这么容易变心的?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那房宿大摇其头,低声道:“哪里是什么误会啊,那小公主见了小公爷没有半日的快活,愁得都病了,嘴里除却她后头那个男人的名字,便再也没有说过旁的话了,这不是变了心又是怎地?” 心宿原是个讲道理的人,想着云凤这些年原是以为自己丈夫死了,又被家里强迫着改了嫁,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想了想又道:“她后头嫁的那一个也算得上是池中之物,听说为了她连尚书都得罪得起,如今更是连官都不要做了,想来也是个……唉……遇到这样的痴情种,也怪不得她了……” 房宿哼一声笑出来:“越是这样,他也就越不该活在这世上了,我看苍龙如今的心思,那姓艾的往后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心宿笑了笑:“怎么不是呢!”到底是有些可惜。 男人回到石室,云凤似已经睡得香甜,俯身趴在床榻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揉得乱作一团。 男人缓缓走过去,用手理了理她的长发,默默坐了会子,叹了口气,复又走了出去。 云凤还是一动不动,忽而听到外间有轻轻的石子敲击石壁的声音,她才坐起了身子。这是小叫天的信号,表示他已经将诸事安排妥当了。 云凤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早已放在怀里的火折子同描摹下来的地图,这才缓缓往外走去。新凿的地道布满泥土和积水,她这几日往来都是被人抱来抱去,现在自己这么走着,颇有些不方便,一不小心就砰的一声跌了一跤。 好在没有人看见,那小叫天果然没有耍她,他早已把妨碍的人调了开去。 云凤这么想着,不由有几分感激他,心想他一介男子却暗自喜欢着“阮俊诚”,这是多么羞于启口的一件事啊,不是不可怜的。 这么想来,自己这么利用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呢。心里有了几分愧疚。 不过又一想,这也是他自己愿意的啊。再说了,她逃掉后,他们大可再找个女子冒充那小公主,对他们来说也绝非难事。这样的话,“阮俊诚”就算知道是他把她放跑的,也不会真的将他怎么样吧。 这么想着,云凤又有些看开了。毕竟她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只是想跟峙逸在一起罢了。 云凤慢慢往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因为这里靠近出口,为了隐蔽,石壁两边已经没了火把。 云凤想着,这石洞做得这么简陋,这班人恐怕是从未想过久留。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小心翼翼点燃手中火折,细细看自己手中临摹下的地图,心中不免雀跃:马上就要到了,她马上就要见到峙逸了……她那一颗心怦怦跳得好不厉害,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般了。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云凤吓得连忙收了火折子,就近躲在一处天然凹槽里,就看到恍惚一个白色影子急急跑了过来,云凤心里纳闷,他怎么跟来了? 此人不是小叫天又是谁?只见他此时皱着眉头自语道:“该死,刚刚明明看到火光的,这个死女人跑到哪里去了。” 云凤听得他语气中的戾气,不由害怕起来,心想着:他既放了我走了,做什么又跟来?听他这语气分明是含着杀意,莫非…… 云凤心中突的一响,后背都渗出冷汗来。 也许他放她只是把她引到无人处罢了,趁着没人将她解决掉…… 云凤一时间身上都得筛糠一般。半晌才平静下来。 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是他的对手呢? 好在她为了不显眼,特地在衣服外面套了“阮俊诚”一件乌黑的披风,如今这里这么暗,又没有火把,他一定看不到我的。 这么想着,云凤索性把脸往下埋了埋,连呼吸都屏住了。这种时候她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第136页 小叫天又往前走了走,四处张扫视一番,云凤分明看到他的目光向这边扫了过来,那犀利的眼神在这漆黑的山洞里也闪着凶狠的光,云凤这一刻吓得身上几百块骨头几乎都抖散了,那小叫天却把脸偏了过去,晦气的骂了一声,这才走了。 云凤听着他的脚步声远了,又等了等,才想着起身,扶着墙爬起来,腿却还在抖着。 她心中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拼了命的往前挣。 “爷,你看,这里果然是松的!”一股隐隐的光亮夹着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云凤激动不已,哈,艾维,这是艾维的声音…… 他唤着“爷”。 莫不是,莫不是峙逸找来了吧! 对啊,他是那么聪明,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呢? 云凤兴奋极了,向前跑了两步,却没有注意到脚下,“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爷,你听……里头有动静,这里面是有人的!” “嗯,继续挖!” 呵,那是峙逸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云凤兴奋极了,感觉有一股气息冲上了她的头顶,她在这一刻恨不得自己能飞过去,飞到峙逸的身边…… 呵,她的峙逸啊! 强撑着半爬起身子,云凤张开嘴道:“……”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一只阴湿的手掌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人把她往后拽了拽,冷笑着贴着她的耳朵道:“贱人,你让我好找!你以为我真的看不见你吗?”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的从云凤眼睛里滚落出来,她一双眼痴痴的看着那从外间射来的一线日光,她的梦想希望幸福本来这么近了,就被这只手生生的砍断了,她双眼充血,意识模糊,拼了命的狠狠咬了一口小叫天的手掌。 小叫天疼得一甩手,将她的脑袋用力往地上一撞,撞得云凤眼冒金星。头上伤痕裂开,血不住往下淌,还不待清醒过来,小叫天已然撕了她半截衣袖封了她的嘴巴。云凤一双眼却还是死死盯着那一线光,嘴里呜呜有声。 小叫天冷笑:“哼,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找来了,这样的好机会,我岂会放过,如今我也不必亲手杀你了,看看苍龙怎么处置你吧!”言毕驮着云凤一跃而起,轻松的在石洞里穿梭起来。 云凤在他肩上随着起落一顿一顿,她看着那一线光亮也一晃一晃,渐渐变弱,一颗心疼得如被刀剐一般。紧握的拳头张开,一张细小的纸片落到了水洼中。 下人扒开面上的沙石,一个洞口露了出来,艾维用火把往里照了照:“爷,你看,果然如此。要不要派两个人先进去探探路?” 峙逸沉吟:“不要打草惊蛇。” “那?” 峙逸将腰上玉佩取下,递到艾维手里:“你现在去九王爷府上,说我向他借兵五千,他府上有八千护卫,各个都是精锐,情势所迫,我想他会亲自来的。” “这……如果……”艾维不大放心。 峙逸接过一旁侍从手中的火把:“没什么好说的,快去吧!”弯腰就要进洞。 艾维连忙拦住:“爷,你不会武,使不得啊!” 峙逸淡淡一笑:“你紧张什么?你若是还不去请人,我们就真的都完了。” “这……”艾维知道峙逸的倔脾气,也只好转身就去了。 峙逸回头看了一边的侍从:“你们守在花园口,艾维回来之前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是!” 峙逸这才点点头,定定神,握着火把一步步往洞穴里走去。 云凤头晕眼花的注视着小叫天的嘴巴一张一翕,却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耳间轰鸣,难受之极。 男人听着他慢慢把话说完,脸色冰寒:“你说的都是真的?”目光转向云凤的脸上。 “岂会有假,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联系上那姓艾的,如今洞口已经被发现了,情势危急,这细作不杀不行……” 男人寒着脸看了小叫天一眼,只是一眼,小叫天已然噤声。 “这么说来,我倒要问你,凭她一己之力,怎么可以走得那么远连一个人都碰不到?” “这……” “我再问你,今天调度本不该你管,你为什么要同房宿换班?” “我只是……只是……” “放肆!”男人怒吼,慢慢踱到小叫天面前:“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以为凭你的水平真的可以列于七宿之首吗?如果不是因为你们阮家所做的牺牲,你以为我会这么放任你的所作所为吗?”他的声音并不重,却充满了慑人的力量,小叫天冷汗直冒,频频后退。 “可是……” 男人冷哼一声:“如若她有了三长两短,你就得跟她陪葬!” 小叫天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看向云凤的双目几乎要喷出血来,如若目光可以做箭,云凤早就死了千万次了。 男人揉了揉眉心,平心静气道:“当务之急叫房宿那边加紧进度,如今洞口暴露,这里已经不安全,如果敌方用烟来熏,我们必死无疑。” 小叫天似这才从争风吃醋中醒过神来,意识到情况危急,脸色也变了:“要不我们现在冲出去将那艾府占领,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好。” “阮俊诚”笑一笑:“我们去了艾府,等于暴露了自己,引得那昏君前来围剿那就完了,好在他们算不到我们的出口在哪里,还是这里安全一些。” 第137页 小叫天想了想又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阮俊诚”用手指抚了抚自己的下巴:“无妨,你先派心宿他们几个武艺高强的去艾府那边看看有什么动静,如若不妙,再图之便是。” “这……是!”小叫天拱手一揖,就要离开。却又被“阮俊诚”拦了下来:“告诉他们,切勿惊慌,我们胜券在握。” “……是!”小叫天这才转身去了。 待小叫天去得远了,男人踱着步子走到云凤面前,取了他嘴里的脏布,掏出一条帕子为她擦着脸上的血迹:“怎么就搞成了这样?”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像是个和煦的长辈。 他手中的帕子看起来十分旧,却洗得十分干净,帕子上别致的绣着一棵果实累累的橙树,淡蓝的帕子上黄绿交错,虽旧了,却也十分好看,这原是云凤的旧作,那橙谐音男人的名字“诚”。他还留着,她却装作看不见,只恨恨看着他:“你什么都知道?” 男人心想:不叫你吃点亏,你怎么会乖乖呆在我身边?嘴上却道:“你什么都瞒着我,我又能知道什么?” 云凤想起刚才的惊险,眼泪几乎要不争气的落下来:她刚刚差点就被那狗贼杀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见到峙逸的时候…… 想起峙逸,云凤眼中的泪又要滚落下来,却不愿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脆弱,到底把眼泪吞了回去。 男人看着她倔强的脸,叹一口气:“没想到他居然能想得到,看来他果然不简单,可惜了,这样的人才却不能为我所用。” 云凤始终拧着面孔不说话。 男人将满身泥泞的她抱了起来,月白的衫子上也沾了些污垢,他却并不在意。轻声道:“你知道自古为何美人总是配英雄吗?” 云凤没做声。 “因为美人好,天下人都知道,却只有最强的男人才可以守护她。所谓英雄一词,不过是强人的冠冕罢了。” 云凤想着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他还能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毫不惊慌,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男人犹自自说自话:“……你知道吗?我才是最强的男人,只有我才能真的得到你,那艾峙逸……你便当做一场梦好了!”说道后头,他的声音不是不苦涩的。 云凤却只是撇过头去。 男人苦笑了下:“我平生最后悔的事情唯有一件,就是当年撇下了你,哼,是我把你对我的感情估量得太高了,我没有想到……” 云凤嘴角突然低低开了口,却是讽刺讥诮:“你已然将我放弃,却还要我对你苦苦坚持,你倒是很会算账。” 男人似乎真的伤心了,半晌道:“你从前从来不会同我说这样的话。” 云凤心想:因为我的心中不再恋着你了。 男人望着她,还待要说什么,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竟是小叫天去而复返:“小公爷!”小叫天厌恶的扫了一眼男人怀中的云凤,顿了顿道:“心宿他们回来了,只下来了一个人,他们已经把他抓来了!” “哦?什么人?” 小叫天嘴边噙着恶毒的笑容,望着云凤别有深意:“就是那艾峙逸!” 68、第六十七章 云凤听到艾峙逸的名字,这一刻心里忽喜忽悲,只觉得似在幻觉中一般。 她原是巴望着见到峙逸,那么希望,以至于心心念念焦躁火辣辗转反侧痛不欲生,不过是为了同他一处罢了,她想着只要能逃出生天,再见他一面,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可是在这种时刻的相见,她却生出一些不愿来,起先的所有期盼祈望都变成了罪孽一般,是佛祖听到了她的祷告才让他出现的吗?是她的企盼让他身陷险境的吗? 不,这不是真的。 云凤心里巴望着自己是听错了,紧张得太阳穴都弹跳起来。 男人在旁边默默看着云凤,心里生出一种难言的妒忌来,他原是个极自傲的人,寻常人都入不得他的眼,如今一颗心却仿若被蛇咬一般的疼痛,越发的却想仔细看看那艾峙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小公爷,要杀了他吗?”小叫天问道。 男人似是刻意折磨云凤一般,半天不说话。 云凤浑身颤抖着,面色煞白,却没有去出言相求,她感觉得到男人对峙逸的恨意,作为女人,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去求男人,无异于火上浇油。 云凤尖尖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的肉里,却始终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这气氛静谧得有些怪异。 男人心中预料的哭天抢地以命相求并没有到来,让他有些意外。 他半侧着头窥视着云凤,却见她只是勾着头不说话,后背佝偻着,眼里似有泪光,却始终不说话。 男人突然觉得有些捉摸不定了,猫戏老鼠一般的问着云凤:“你觉得呢?凤儿。” 云凤想起曾经她有多么相信面前的这个人,那时候她觉得自己那般亏欠他,那般对不起他,如今看来简直是可笑之极。 她咬着牙泣血一般说道:“这是你的事情,我说什么,有用吗?” 男人笑了笑,他知道她是聪明的,她不敢再他面前表露心迹,她害怕。 他并不在乎她还惦记着那个男人,他要让她看看他怎么戏弄那个不值一提的男人。 无限的权势果然值得人心醉,如果有一日他真的坐上那无上的位置,那么将可以决定多少人的命运?将多少人踩在脚下? 第138页 所谓王者,不过就是这样了。他要的什么又能得不到呢? 这么想来,他眼风亲扫过面色苍白的云凤,总有一日她会自愿自发的匍匐在他的脚下,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一个旁的人。 男人那隐藏很深的虚荣心如一只吸饱了鲜血的蛊虫,瞬间胀大,连带着心里那份优越感也越发强烈起来。沉吟半刻,含着笑对着小叫天道:“你带他过来吧,我想先见见他。” 艾峙逸并没有如云凤幻想的那般是被人抬进来的,而是走进来的,昏暗中看不清他身上的衣裳,只知道是囫囵一体的深色,衬得他本就瘦弱的身子显得越发瘦了。 他的面颊都微微凹陷了些,他脸上挂着云凤陌生的笑容,一双眼似乎看向了她,却只有一眼,灰蒙蒙的,似是穿透了她一般,云凤却整颗心都揪紧了,她微微张着嘴:“峙逸……”只是这一声,几乎能叫艾峙逸肠断。 艾峙逸似乎微微顿了一顿。却似乎又完全没有听见,他看向云凤身边的男人,一脸的谄媚,深深鞠了一躬:“阮……大人……好……”他似乎原本还要说出更肉麻些的话,只是苦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男人,这犹犹豫豫的谄媚越发显得可笑起来。 男人没有预料到艾峙逸竟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些微诧异,倒是小叫天沉不住气先扑哧笑了出声。 男人这才有几分回过神来,他原是听说过这个人身段极其柔软,也曾听说过他是个真小人,如今见到面却还是被峙逸的不要脸震慑住了,想来这人这么好的一张皮囊真真被糟蹋了。心中添了几分轻视。 男人微微一笑:“久仰艾大人大名,房宿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艾峙逸自动自发的跪到了地上:“怎么会呢?刚刚那几位兄弟一看就知道是侠义之士,又岂会为难艾某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呢?” 小叫天脸上立马显出不屑来:“艾大人变得好快啊,当日在艾府我们庆熹班被你苦苦折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一副嘴脸啊。” 峙逸笑起来:“此一时彼一时,艾某曾经对叫天爷多有得罪,还望叫天爷海涵。艾某这次来,原是想要同阮大人打个商量。” 男人一手揽过身侧的云凤:“哦?艾大人太客气了,我想现在这地洞外面一定草木皆兵吧,艾大人如此有恃无恐的独自进来,莫非是要来救尊夫人?真是令左某佩服。”他原是想要试探一下艾峙逸对云凤的感情,却发现峙逸连眼皮都不带抽一下。 峙逸面上笑得谄媚兮兮:“阮大人……” 小叫天在一旁都要看不下去了,心中一百个瞧不起他。随意的踹了他一脚:“什么软大人硬大人,我们小公爷是姓左的,你这狗奴才听不见吗?” 峙逸不会武,被他随便踹一脚,就趴倒在地上。 云凤的心似坠入了深渊,看着她心上的那个人就这么匍匐在她的脚边,却连碰触都不能,终是忍不住这咫尺天涯的煎熬,嘤嘤哭泣起来。 峙逸慢慢的爬起来,侧脸上碰得有些淤青,却还是笑得十分谄媚:“是艾某不会说话,叫天爷踹得好。艾某起誓,这洞口的秘密艾某并未告知任何人,叫天爷可以派人上去查,此时只有几个家丁在那里守卫,等着艾某回去。艾某原是个有分寸的,自然会守口如瓶。” 男人对小叫天耳语一番,小叫天去而复返,贴着男人的耳朵喁喁一番,男人这才笑起来:“艾大人果然不同凡响。” 峙逸作出一副卑贱至极的样子:“那是!艾某可是提着脑袋来的啊!” 男人点点头:“艾大人同我有什么商量可打,但说无妨。”微微皱了眉头。 峙逸似是斟酌良久,笑了笑:“这个,不好说。” 小叫天冷笑:“有什么不好说,你不就是想来……哼哼,听说你为了我们小公主,什么都不要了,这舍命的真情……哼,倒真是叫人感动啊!” 云凤已经不再哭泣,一只手紧紧拽着裙子下摆,佝偻着腰,不说话。让人猜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峙逸:“这……叫天爷误会了。看来……其实其中曲折……同您想的略有不同。” 男人似是来了兴趣:“怎么个不同?”一双眼偷偷瞄向云凤。 “其实艾某是个生意人,对女人什么都不是十分上心,想来二位之前也略有耳闻,一年多钱艾某听说了一个……有关前朝公主的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既然也同艾某沾了些关系,就想着是否能从中……谁知道这却是个烫手山芋,艾某没得法子,怕引起皇上疑心,就只得作出情深一片的模样,其实……女人嘛……无奈,如今官职也丢了,有那周文晰前车之鉴,如今在朝内恐怕……所以……”他话说的断断续续,但是诸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小叫天冷笑:“莫不是你要投靠我们小公爷?” 峙逸笑得一朵花一般:“正是这个意思?” 小叫天刻意把话说得十分露骨,想激得男人杀了峙逸:“你睡了我们小公爷的女人,还想要投靠我们小公爷,你可真想得出啊!” “角宿!”男人似乎有些生气了。 峙逸将双手袖在袖子里,似乎有些紧张,畏畏缩缩的将脑袋贴在地上:“艾某惶恐!” 男人斜眼看了看云凤的反应,她似乎没有特别悲伤,只是一只手放在腿上默默的搓着,也不知道搓了多久,星星点点的泪水一滴一滴濡湿着她的裙摆。 第139页 男人有些心疼,将云凤往怀里搂了搂:“世事无常,艾大人放心,我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只是凤儿现在名分上还是你的妻子,这个……” 峙逸连忙道:“只是一封休书罢了,何时奉上,小公爷尽管说就是了。” 男人脸上鄙夷的笑容一闪而过,看了一眼云凤:“既然这样,解决了便是!”对着小叫天招了招手。 小叫天“哼”一声转身去了,峙逸兀自拍着马屁:“小公爷放心,艾某一定会叫家丁严加守卫,您在这里的这段日子,绝对安全的紧。” 男人笑一笑:“这倒是不必,既然艾大人都想得出,那么那昏君一定也想得出,这里终究不安全,我看还是不宜久留。” 峙逸点点头:“那么,小公爷接下来要去……” 男人睨他一眼,不说话。 峙逸干干笑了:“艾某僭越,只是艾某这里有数万家财,虽然不多,但是也希望对小公爷的大业能有所襄助。” 男人哼一声:“艾大人真是周到。” “应该的,应该的。” 小叫天取了笔墨走进来,艾峙逸埋首疾书。 男人接了那休书看了起来:“艾大人这一笔字倒是极好!”他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般无耻。 “哪里哪里,自然比不得小公爷文才风流!” 小叫天附和道:“哼,艾大人真是熟练啊,这休书也写得忒顺溜了些!” “哪里哪里,叫天爷谬赞!” 男人把休书递到云凤面前,似是让她仔细看看,她却只是厌恶的偏过了面孔。 男人以为她这厌恶是冲着那卑鄙的艾峙逸,心中一喜,将休书递给小叫天,凑过脸去,背对着峙逸贴着云凤的耳畔。 云凤并不躲闪,她看了一眼小叫天的背影,机警的抬起了眼帘,,一双眼贪婪的看向峙逸。 峙逸的眼睛也望着她,眼中布满不舍和爱意。 男人全然不觉,陶醉的嗅着云凤身上的香气:“呵……不要伤心,从此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同过去一样,你总归是我的,为了这么个人,真不值得……” 云凤哪里听见他说什么,同峙逸两个目光交缠,几乎不能分开。 那目光几乎叫她化作了一滩春水。 是呀,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都是假的,她的心仿若同他是一体的,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无需同她解释,他一定是来救她的,一定是的,他像蛇一样圆滑、狐狸一般狡猾,呵,她的峙逸啊…… 男人觉察到云凤的异样,却只当她是悲伤过度:“你听到了我说什么吗?” 云凤敷衍的点点头,这才敛了眼目,低着头:“你说得很对。” 男人只当她回心转意,心内一阵狂喜。 69、第六十八章 失而复得的喜悦涨满了胸臆,男人格外意气风发。 “恭喜小公爷!”峙逸大声道。 男人突然就觉得这话格外刺耳起来,侧眼看到峙逸那五体投地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这么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分明是没有心的。 他斜睨了峙逸一眼,贴着云凤的耳畔小声道:“我为你把他杀了如何?” 云凤摇摇头,尽量平静:“不用。” 男人嗤笑一声,对小叫天招招手:“带小公主下去,我有话同艾大人说。” 云凤的身子顿了顿,冲着峙逸的方向看了看,峙逸始终都低着头,云凤这才站了起来,随着小叫天往外走。 带他们去得远了,男人笑了起来:“艾大人,谢谢你陪我在凤儿面前演的这场戏。” 峙逸低声笑起来:“小公爷在说什么,艾某不明白。” 男人笑得很冷:“艾大人的名声我早有所闻,你竟然能够只身前来,绝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得出来的。” 峙逸笑得极其谄媚:“小公爷太过抬举艾某了。” 男人望着他,面色严肃起来:“艾大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你在我这里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不妨直说。” 峙逸容色没有半点变化:“艾某的目的,艾某刚刚已经说得很分明了,不过是希望小公爷功成之后,不要忘记艾某人罢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相互交叉,笑得十分和煦:“艾大人不会相信世上真的有这么大度的人吧,凭你对凤儿所做的一切,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你吗?” 峙逸肌肉抽搐了会子,似是害怕了,扑到在地上:“艾某惶恐!小公爷饶命,饶命啊!” 男人似乎很满意峙逸的反应,站起身来,走到峙逸的面前:“艾大人,不用在我面前装糊涂了,我且问你,周文晰留下的东西,可还在你的手上?” 峙逸一脸的不明所以。 男人笑起来,蹲在他的面前:“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我派人第一次去取簪的时候,云凤却拿不出来,我当时就觉得事情不简单,周文晰将那簪子留给了云凤,是谁将此物私藏云凤却不会怪罪,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所以我随后就改变了计划,果不其然,当云凤将那簪子交到我手中的时候,那是空的,艾大人,既然你如今亲自送上门来,我希望你还是能够把东西交出来才是。” 峙逸干干笑了两声:“这个……小公爷果然是无所不知,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慧眼。” 男人冷笑,取出一枚匕首放在峙逸的项间:“你真的以为我听不出你话语里面的讽刺吗?” 第140页 峙逸面色惶恐:“小公爷您……误会了。” 那匕首似极其锋利,在峙逸的项间逼出一条红痕。 “艾大人不会觉得那些身外之物比生命更重要吧!” “自然不会。”峙逸的声音似乎不那么紧张,甚至还有一丝笑意,男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噗”的一声闷响,他的腹部疼痛起来,像是有一把刀插进了那里,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像是有无数只细小的虫豸在他身上爬行啃咬,连手中的匕首都要握不住了。 峙逸微微偏了偏身子,接过男人手中的匕首,放在面前看了看,昏暗中,这匕首闪着幽蓝的光焰,底部用金丝篆了一个“左”字。 “果然是好东西。”峙逸笑起来:“前朝镇国公府上的宝刃,削铁如泥。可惜比我这枚尚差些。”说着,从男人胸腹间抽出一把染血的匕首,那血液都渗着深黑的颜色。 “你……怎么会有……这……这刀上有毒……你这个小人……” 峙逸笑起来:“小公爷真是个识货之人,暹罗进贡的灵蛇宝刀,布满暹罗巨蟒的毒液,因为它格外小巧,我便将它藏在靴底,呵呵……我毕竟还没有那么大胆,还是有些东西傍身才会觉得安全……” “你……”男人始终大睁着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莫名其妙的死在这个不值一提的棋子手中。他的宏图伟业……他的云凤……他的云凤终于回心转意了啊…… 就这么完了,他不甘心,他不相信…… 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呵呵”喘着粗气,暗红的血液在月白衫子上流淌、空气中布满一股腥气。 他想要呼救:“角宿……角宿……”那声音却连峙逸都听得不甚清楚,他声音渐低,气若游丝,似是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嘴中的话语最后变成:“凤儿……凤儿……我要见凤儿……” 他要见见她,他要告诉她许多事情。 他曾经以为她不过是他人生的点缀,到了了才知道他原是不能没有她,他一无所有,他一生无亲故,只有那飘渺的复国大业,给过他真实的温暖和爱的却只有云凤,可是在最好的时光里他却抛却了她,再也难以追回。 他的一生何其短暂…… 石室逼仄昏暗,峙逸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光亮,男人的手因为捧着伤口,变得鲜血淋漓,他捉住峙逸的衣袖:“我要见……凤儿……” 峙逸看着他冷笑:“她是我的,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要再想着获得,不该是你的,总不会是你的。”这么说着,冷冰冰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袖。 男人脸上布满绝望和哀伤,似是回光返照一般:“你……好……你好……是我棋差一招……败在你这个……这个小人……手里……”这一番话语似是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许久,他的眸光闪一闪,戾气消散许多,似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缓缓道:“告诉……她……我的真名……叫……左少……良……叫她不要……不要忘了我……” 峙逸在一旁冷冷注视着面前这个人渐渐断了气,许久才伸出了手在他脸上一抹,将他大睁的双眼合上了。 小叫天带着云凤往外走,云凤始终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绞着帕子,好不焦心。 小叫天看她这模样也不忘奚落她:“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这样一副模样……真是贱啊……我当是怎么样的人才叫你失魂落魄,如今看来……倒也和你般配的很……”他说得似是极为开心,云凤却只是垂首不语。 说着说着,小叫天也觉得无甚意思,埋怨道:“这洞里怎么这么多烟……”才这么说着,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灰头土脸的人冲了过来:“角宿大人……不好了……洞口出了问题。” “什么?” “房宿大人领着人赶工,刚刚扒开洞口的时候却遭人伏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队伍,对我们洞口十分谙熟,似是早已在那边等候,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是源源不断的有兵士涌入,眼看就要保不住了,洞口那边血流成河,连房宿大人都……” “你说什么?” “心宿大人在那里正在拼死抵抗,让您赶紧带着苍龙突围……” 小叫天脸色骤然苍白,似乎不能消化这个消息,怎么可能?他们的洞口怎么会遭遇埋伏?难道有奸细?如今那边洞口被袭,他们便只有退回艾府,可是敌人会不会是两边布阵呢?如果真是如此…… 在这种时刻,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也顾不得云凤了。 云凤趁此机会,向石洞奔去,她什么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峙逸罢了。连扑带跌的跑到那石洞门口,就被一只手拉到了一侧,不是旁人,正是峙逸。他一双眸子闪闪亮亮的,正看着她。 70、第六十九章 云凤本能的扑向峙逸怀中,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幸福得鼻子发酸。 峙逸紧紧搂着云凤,他的一颗心在这一刻像是被人狠狠攫住一般,一阵一阵的抽痛,却又让他快活,之前所受的一切似乎都值得了,他的眼睛微眯着,白皙的手在云凤后背轻轻拍抚,恨不得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就好。 云凤停在峙逸肩上,半晌回神:“外面乱起来了!” 峙逸似乎并不惊诧:“没什么,我带你走。”他何尝不是一点底都没有?只是他这个人素来镇定惯了,养成了遇到事情不慌张的习惯,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在一旁窥视着机会的到来,一触即发。 第141页 云凤听到他这不慌不忙的语调,这才觉出不对来:“……他呢?”一双眼开始在这暗室里搜索,却远远见那个人静静的躺在一滩血污之中,面色青白。 云凤的心在这一刻似乎没有跳动一般,一双眼怔怔望向那边,手心一阵阵出着汗:“你……你……你杀了他?” 她是恨他,但她从未想过他死。 他却真的死了,她的心突然空出一个洞,眼前似乎又依稀浮现许多年前的景象,耳畔依稀有箫音和着琴声,她甚至嗅得到那时春风的味道,可是…… 豆大的泪珠从她颊边滚落,手中紧紧攥住峙逸的衣袖:“你……你……”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怪峙逸,他这样做全然是有他的道理。那个人既然走上了谋反的路,这种结果本就是不难预见的。 他本就在三年前就死过一次了,那一次她以为她已经将眼泪流干,世事变幻,物是人非,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再为这个人伤心了,可是她还是哭了出来。 究竟是为什么呢? 也许只是单纯的为着许多年前那个吹箫的青衣少年吧…… 那时候,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只是一瞬间,她的眼泪再一次抑制不住…… 峙逸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她素来是个心软的人,也就料到她见了左少良死掉,心里会苦痛,但是他想不出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了,那人犹如毒瘤一般,这又是难逢的机会,他不得不这么做。 “情势紧急,不要再理那些有的没的。”峙逸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转了面孔,拿匕首沿着一旁石壁敲打,云凤不解:“你这是?” “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石室很不寻常?” 云凤打量这间石室,她第一次进来就仔细看过了,这里除了比外间舒适精致干燥些,也不过就是一间普通的石室罢了。 她原是想着男人身份不同,这间石室也许只是彰显着他的身份吧! 峙逸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外间杀声大作,近在耳畔,拉着云凤往里一窜,躲在床背后屏风同墙壁之间。 云凤尚有话说,峙逸一个眼神就制止住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个白衣溅血的青年踉跄着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身黑衣,身材壮硕,甲胄加身。 峙逸个子高,透过屏风最上方细小的镂空依稀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峙逸认得这三个人,是启瑜门下最为厉害的冷鹰,一共九人,各个身怀绝技,加上精通阵法,九人摆阵,素来所向披靡。只是因着阵法牵制,他们往往是九人一齐行动,从不分开,怎么这回却只来了三个?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小叫天,你如今命在旦夕,就不要想着垂死挣扎了,你索性投降了,我们王爷正是用人之际……” 小叫天抚着伤口,慢慢后退,一脸鄙夷:“你们王爷算是什么东西,杂种狗罢了……” “你这个戏子,找死!”旁边一个黑衣人已经忍无可忍,挥动手中武器就要扑进来。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五弟,此人武艺高强,他刚刚身上有伤,都能穿透我们的阵法,现在你贸贸然冲上去,未必是他的对手。” 旁边那人已然红了眼:“三哥,别拦着我,我要杀了这唱戏的为大哥他们报仇!”旁边两个人却始终拉扯着他,峙逸看这情势,他们似是要待援兵来了再合力围攻小叫天。 云凤被峙逸护着,蹲在屏风后面,看着小叫天那双染血的皂靴慢慢向后退,眼见着越来越近,忽然看他脚下一个趔趄,然后就是一阵呕吐的声音,淋漓的血液淌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小叫天的呜咽声由小变大,渐渐凄厉:“……小公爷……小公爷……” 云凤猜到他一定是目睹了男人的死状,听这声音,已然心肺俱裂。 “三哥,你看,那个戏子吐血了,此时不攻,更待……” 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另一个大汉的声音传来:“五弟……五弟……小叫天,你使的什么暗器?你纳命来……” 那人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似有人潮向这边涌过来,小叫天的靴子略微挪了挪,似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突然“轰”的一声,一堵厚重的石墙在石洞口落了下来,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那黑衣人已然身首异处,只有半截身子在这石洞里面,鲜血溅了几尺高。 云凤吓得身上不住颤动,峙逸紧紧攥住她的手。 石门落下之后,外间的打杀声似乎一下子消失了,整个石洞安静下来。 云凤这才领悟,刚刚峙逸所说的不同,也许就是这个石洞洞口十分规则整齐,当是有机关暗门存在。这么想来,不由更加佩服峙逸敏锐的观察力。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小叫天的脚步踉跄了两下,一下子扑到在了左少良的尸身之上,如野兽一般凄厉的哭号震动着云凤的耳膜:“少良……少良……”他一边嘶嚎一边趴在那尸身上亲吻着,哭声又变作了笑声,如此反复,十分瘆人。 突然那小叫天又站了起来,脚步踉跄着大喝:“狗男女,我要杀了你们……”夹着哭嚎声,以及屋中什物碎裂的声音。听他这么说,心中已然清楚的认定了凶手是谁。 那小叫天似乎伤心至极,这般胡闹了一番,又转身跪倒在左少良的尸身之前,含含糊糊的不知说些什么,做些猥亵的动作。 第142页 云凤害怕极了,手不住颤抖,眼中却也莫名其妙渗着泪,抹了又淌抹了又淌,她几乎支撑不住,就要呜咽出声。 峙逸垂头看了她一眼,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将一把匕首递到她的手上。 云凤认得这个,她从前见过“阮俊诚”带过这个,她当时摸着上面篆的金黄色的左字问过他:“为什么是左呢?是铸剑的人姓左吗?” “阮俊诚”笑起来:“也许我姓左呢!” 现在看来,这并不是玩笑,他确实是姓左的,往事被谎言覆盖,偶有真实,她却只当是玩笑罢了。 这匕首上吊着一个半新不旧的穗子,云凤也认得,这是她结的,许多年前结的,因为是要送给自己的夫君,所以结得格外精致,现在想来,这一切仿若隔世一般。 小叫天奇怪的呜咽声充斥着这间石室,将云凤凄凉的思绪渐渐拉了回来。 峙逸始终一言不发,云凤感觉得到他手心冒着汗。 云凤侧头看了看他紧皱的双眉,她可以感应得到,此刻他们一定是极其麻烦的,他一定也是一筹莫展,他总是这样,明明紧张害怕,却装得很强大。 她虽然傻,却也知道,如今他们同这小叫天同处这么一间密闭的小小石室,迟早会露出破绽,被他发现,她同峙逸两个人,一个书生。一个弱女,若是硬拼,都不会是武艺高强的小叫天的对手,虽然他现在受着伤,却是盛怒之中,这更加的危险。 更何况,听他刚刚的嘶吼声,分明认得她同峙逸是凶手,那么若是他见到她二人,岂有不杀的意思? 云凤苦苦思索,忽然镇定了下来。 长久以来都是身边这个男人保护着她,她也该勇敢一回了。 云凤这么想着,霍的一声站了起来。 峙逸皱眉望向云凤,云凤双眼却十分坚定的看向他。她已经站了起来,小叫天说不定已经听到了她的动静了。 峙逸似十分生气,想同她说些什么,忽然眼前一亮,又点点头,似是认可了她的行为,用唇语道:“小心。”云凤紧张极了,却还是硬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小叫天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吃了一惊,眼神一闪,杀意顿时:“谁?” 云凤满脸是泪的从屏风后头爬了出来。 小叫天冷冷“哼”一声,双眼血红:“原来你还没有走,是你出卖了苍龙,让那狗王爷的兵马埋伏在洞口的,是不是?贱妇,你的姘头呢?叫他滚出来,老子要拿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尸体祭奠苍龙。” 云凤柔柔弱弱的往后缩了缩,抽抽搭搭的捧着脸哭起来,十分哀伤,似接不上气。 她心里却也因为小叫天的话奇怪起来,她原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照着小叫天所说,刚刚逼迫而来的是朝廷的人,那么朝廷的人是怎么找到那艾府府外的洞口呢?如果说是峙逸报的信,那么他们也应该是从艾府那边进来才对,又怎么能猜到府外的洞口在哪呢? 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戏,朦胧的泪眼中映出不远处男人的尸首,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罪恶感,浓浓的挥之不去。 小叫天看她眼圈红肿,似是哭了很久,不由有些好奇,皱着眉头道:“……怎么?你那姘头呢?” “……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没有人……没有人……他……”云凤始终怯懦的哭着,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小叫天走过去,像抓小鸡一般一把抓起云凤的领口:“你说什么?” 云凤呜咽着,泪珠大串大串的滚落下来:“我跑进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尸首……他跑了……他利用了我……呜呜呜呜呜呜……” 小叫天大致听明白了她的话语,心想着这也不无可能,那姓艾的有多无耻,他也是见过的,这么看来,内奸可能另有其人,同这个蠢妇无关?也不无可能。 那姓艾的说不定就是那狗王爷的爪牙,暗地里勾结了别人,暗杀了苍龙然后同那狗王爷会合,这女人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罢了,可是怎么想,都不免觉得有些牵强。那内奸会是谁呢?箕?他素来讨厌那个老太婆,这么想来,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云凤知道这小叫天是个有勇无谋的,此时越发楚楚可怜的拽住他的衣襟:“求求你,带我走吧,此时他们正想着怎么破开这石室,要杀了我们呢。” 小叫天冷冷一笑,将云凤往旁边一甩:“你这水性杨花的贱妇,终于自尝恶果了吧!亏得苍龙还这么喜欢你,没想到他最后却栽在你这么个女人手里!” 这么想来,他眼中的妒意夹着杀意,好不骇人。红着眼一步步向云凤逼近过来。 云凤害怕的攥紧手中的匕首。 小叫天看到她手中那绿莹莹的穗子闪了闪,眼中一阵刺痛:“你手里拿的什么?是他给你的吗?” 云凤情急之下,胡乱点点头。 小叫天气得鼻子都歪了,步步紧逼:“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你?不可能……不可能,难道……难道你进来的时候,苍龙还没死吗?他说了些什么?” 云凤支支吾吾道:“他……他说,让我……同你说……一定要复国……不要因为他的死,而……让黎民……继续受苦……”她本是不惯说谎,若是个稍稍聪明的人一眼便可看出其中破绽,无奈小叫天是个武夫,加上此时又情绪激动得过了,看到云凤支支吾吾的样子,也只道她是个没用的妇道人家罢了,云凤编的谎话原是十分符合他心目中苍龙傲岸的形象,他竟真的信了。 第143页 小叫天皱皱眉,望着她:“还有呢?” 云凤吞了吞口水:“……他,让你……照顾……照顾我……” 小叫天气急,抓住云凤的领口不住摇晃:“他到死都惦记着你这贱人……你这贱人……你有什么好?” 云凤往后退了退:“反正……反正……你……不能杀我。” 小叫天似乎用力过度了,有些虚脱,面色煞白的道:“我失血过多,过来,给我包扎一下。你要是敢玩什么花样,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云凤见他分明要用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叫天见云凤手脚麻利,心想着自己如今受了重伤,有个人在旁边照顾原也是好的,这么想来,就决定先不杀她。 看着云凤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却又越发痛恨起来。 他对苍龙一片痴心,为他死都可以,苍龙却始终心心念念着这贱妇。想起这贱妇让他所受的煎熬,他心中始终气焰难平。 他一定不会让这贱妇好过! 哼哼,既然苍龙这么喜欢她,待他利用完了她,干脆就在苍龙坟前将这女人烧给他,给他做个玩物也好。 这么想来,既把这贱妇杀了,也不算对不起苍龙,真真一举两得,小叫天颇有些解气,心里又豪情万丈起来:“待我出去,一定将你那无耻的姘头杀掉!” 云凤心中一抖,不小心手下重了些,弄痛了他,小叫天狠狠推她一下:“你干什么?” 云凤胡诌道:“我……我是担心,我们如今困在这石室中,外面都是兵士,我们怎么出去?” 小叫天高深莫测的一笑:“我自有办法!” 71、第七十章 云凤还不待细想,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细细的石屑沙子纷纷震落下来,兜头撒了他二人满脸满身。不过是一瞬,又一阵轰隆声传来。 “他妈的狗杂种,砸不开石门,竟然用火药……想炸死老子……”小叫天坐在那儿破口大骂。云凤看他那样,分明是一副不着急一定要骂过了瘾的架势。心里不免狐疑,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早就知道了逃出去的法子不成? 云凤颇有些着急,去拉小叫天,踉跄着身子道:“先离开这里吧,再不走,啊……我们会被埋在里面的。” 小叫天一把甩开她:“贱妇,离我远点。”云凤向后跌去。 又一声震天的响声传来,巨大的石块砸了下来,小叫天这才慌张起来,吩咐着云凤:“去,把小公爷的尸首背着……”转身将身后石壁左数第三颗夜明珠转动,轰隆一声响,床前那块地面自动凹陷,望下去,一片黑皴皴,深不见底。 小叫天慌里慌张的回头对着云凤叫一声:“快跟上来。”就慢慢把身子放了下去,一会儿,连头都不见了。 石洞本就粗糙,这条密道更加原始,只不过是凿开一条石隙供人逃生罢了。 小叫天在石隙中小心往下滑着身子,听到上方有窸窸窣窣声,料定是云凤跟了过来。 石隙两边的墙壁又腻又滑,不时有石子滚落,纵使小叫天是会武的,沿着这石隙慢慢下爬犹觉得吃力,这条密道非常隐蔽,苍龙只告诉过他机关所在,并未告诉他通往何处。他心里渐渐有些没底。 一阵阴风吹来,带着些潮湿气息。 小叫天心想着:这么潮湿,下面会不会是一片水呢? 他勉强着低头往下目测,却仍然是黑幽幽的一片,看不到任何水光,只有黑暗。 他心中暗忖:这石隙未免也太长了,寻常人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若底下是地面的话,砸下去当是必死无疑。若是水面,倒是不妨,只要纵身一跃,便可保命。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也开始觉得力不从心起来。很害怕一不小心一个放松,就坠下这石隙殒了命。 上方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近了。 小叫天仰头看,就见到云凤负着重物,气喘吁吁的往下爬着。 小叫天看她那笨拙的样子,心中一念升起,遂不在往下爬了,平静道:“路滑,你背着苍龙不方便,你把他交给我吧!” 云凤怯懦的声音闷闷的传过来:“……嗯,好吧。” 小叫天皱着眉略停了停,就看到云凤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她身子娇小,脚也小,身后背着黑斗篷裹住的尸首,用一根绦子系在背上,她是个女子,在这石缝中原是更加柔韧有余的,可惜背着一个大男人,只能侧身爬着,满头是汗,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小叫天在心里冷笑,没有想到这傻瓜在这种逃命的紧要关头,她还真的将苍龙的尸首背在了背上。 云凤两只脚分开踩在两处凸起上,小心翼翼的解开腰上的绦子,她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下来。 “你转过背去。” “什么?”小叫天瞪着云凤,这贱妇莫不是要同他玩什么花样不成? 云凤咬咬下唇:“……你不转过去,如何将他背在背上?” 小叫天一心想着推她下水,还真没想到这么多,想了想,还是依言转过背去。 一副有些沉重的躯体落在了他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也许是云凤的身体过于热了,这尸首倒是有些温温的。 云凤正要靠过身来给他把绦子系上,也许是先前用的力气太多,她的手不住颤抖,她的脸色苍白,冒着虚汗。 第144页 小叫天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相反的很满意看她此时毫无着落的姿势,心下冷笑,就要伸手去推她。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身子,就感到眼前好像亮光一闪,还不待看清楚是什么,只觉得喉头一凉,石壁上溅上了大片的血浆。 小叫天还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的气力似是一瞬间被抽光了一般,整个人奄奄欲倒。 难道这血……是他自己的吗? 死人难道还会杀人? 他想转头看个究竟,他还没来得及扭转他的头,就觉得脖颈间剧痛起来,一股力量从后面推了推他,毫无预兆的,他终于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喷涌着鲜血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却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如一只断线的傀儡一般,从石隙中飞身落下。 云凤还是第一次见到峙逸杀人。 小叫天脸上那狰狞而恐惧的表情吓坏了她,那粘腻的血浆向外喷着,溅在峙逸那白皙冰冷残酷的面庞上,猩红一片。衬得峙逸越发像个玉面罗刹。 底下传来“噗通”一声。 峙逸眉目稍展,沉静的叙述道:“下面是一片湖。”将手中沾血的匕首擦了擦,收了起来。 云凤惊魂未定:“哈?” 峙逸一双眼睛落在她脸上,笑起来:“你不会毫无知觉吧,刚刚他分明就是打算推你下去试试这下面是地面还是湖面。”云凤这才冷抽一口气,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 峙逸斜眼看她恍然大悟的表情,叹息一声,定了定神道:“我先跳下去,你随后下来。” 云凤有些担心,看着他一脸的不舍与担忧。 峙逸被她这小狗一般的表情逗乐了,凑过头来,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他靠得那样近,两人呼吸相接,云凤甚至都嗅得到他脸上血腥的气息,却还是忍不住陶醉得叹息着闭上眼睛。 只觉得脸边一阵风声,峙逸一下子不见了。 半晌,才听到下面一声“噗通”,有细微的拍水声,许久,峙逸那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 凤儿,下来!”在这石隙中回荡。 云凤放下心来,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睛,脚下一松。 呼呼的风声刮过她的脸,她整个人如在飞翔一般,从未有过这样的刺激,她甚至是快活的。在身体接触到冰冷的湖水那一霎那,这一切终于结束。云凤没心没肺的有些惋惜。 云凤感觉身体不断下沉,直到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睁开了眼睛,昏暗的湖水中看到了峙逸若隐若现的脸,他凑近她,吻住她,一边渡气给她,一边托着她向上游去。 虽然已是暮春时节,这石洞下面的湖水依然冰冷刺骨。云凤同峙逸游上岸时,已经都冻得嘴唇乌紫,皮肤发青了。 云凤窝在峙逸的怀里,身上衣裳淋淋沥沥的低着水,不住打着颤。 峙逸环视一下四周道:“这里明显比上面亮许多,当是个山洞,洞口就在不远,你现在这里等等,我去捡些柴火回来。” 云凤害怕同他分别,拽着峙逸的衣角:“不。”她害怕他一走,就又遇到什么人,她害怕生变。 峙逸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是我大意了。”牵着云凤的手,慢慢往外走着。 好在这洞口确实不远,这洞外是一片茂密的山林,也不知道就到了哪里了。看天边晚霞,当是黄昏了。 峙逸就近捡了些柴火,一边命令云凤把湿衣服都除去,一边非常吃力的生了火烤衣服。他原是个富家子弟,不惯做这些事情,坐起来,有些笨拙得可爱。 带火升起来了,两人搂在一起烤着火,身上却还是冰冷得很。 云凤使劲往峙逸怀里缩了缩:“峙逸……峙逸……好冷……要是有床棉被就好了。” (此处被和谐被和谐被和谐)峙逸轻轻一笑:“没有棉被的话,那我们就换个法子让自己暖和起来吧。”一俯身就吻住了云凤。 云凤感觉到似乎好久好久不曾同这个人一起了,他的吻还是这般叫她战栗,叫她落泪。她用力的回应着,仿佛此生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洞穴里的气温渐渐升高。两人断续的呻吟在山洞中回荡。 峙逸感觉到云凤全身发烫,分开了她的腿.那湿热的包容感让他无法自拔,疯狂了起来。 云凤小心的忍受着,她有时候害怕这样的峙逸,他在这种时刻,仿佛由人变作了兽,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云凤额上渐渐蕊出汗珠,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两声呻吟声。 峙逸看到她这一副痛苦而欢乐的样子,邪魅的在她耳畔喷着火烫的气息:“叫啊,这里没有人,叫出来啊……”云凤脸上都羞红了,痛苦的摇着头,下唇都被自己咬得发青。 峙逸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在云凤的脖子上,身体上,滚烫的。 云凤不明就里,痛苦的扭动着身子,伸出双手将峙逸往怀里带。她只觉得不够…… 峙逸那魔鬼一般的声音响起,含糊的,沙哑的,在她耳畔:“想要吗?想要就求我啊,求我……” 云凤恨极了此时的峙逸,挣扎了会子,却也没有法子,羞愧的泪水落了下来:“我求求你……求你……” “大声点……” “啊……求求你……求你……” “求我……什么?” 第145页 云凤到底是说不下去了,咬着嘴唇侧过脸去,她的面颊(被和谐啊被和谐)泛着淡淡的蔷薇色,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红艳艳的嘴唇上还残留着晶莹的涎珠,修长的眉轻皱着,似是那样痛苦,湿润的长发黏在脸侧…… 峙逸被她这鲜艳欲滴的模样弄得无法自拔,到底抵挡不住,俯下了身子,狠狠的。 火光将他白皙的背脊照成金黄的颜色,如兽脊一般起伏着。 云凤浑身燥热,她身上沾满了峙逸的汗液(和谐),他每一次靠近,她都紧紧拥抱着,恨不得将他揉入身体,血肉模糊;他每一次离开,她都倍感空虚,似乎世界一下子变得漆黑,了无生趣。 峙逸在最后那一瞬间,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似是到了异境,时间整个停滞,疯狂的嘶吼了出来。 云凤恍惚着看着面前这个人,她的视线仍有些模糊不清,却再一次浮现出他刚刚杀人时的神情,那样冷酷嗜血,她想,也许穷此一生,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切吧。 可是她却又是那般的不能离开他,她的心似是长在了他的身上,若是要硬生生的撕开,那只能剩下支离破碎了。 峙逸舒服得叹气,翻身躺倒在云凤身边,身体还腻着她:“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杀过多少人?” 峙逸舒服的闭着眼睛,笑起来:“呵,杀人,我也是第一次,你不都看见了吗?别想了,睡吧!”他起身摸了摸衣裳,取了一件烤得差不多干了的,盖在云凤的身上:“睡一觉吧,明天我们就回去。”云凤狐疑的看着他,这个人杀人也太简单了吧。他心里难道没有一点不安吗? 云凤的脑子这才开始动了起来,想起了一些事情:“你一个人来救我,你不害怕吗?” 峙逸笑起来,他心情似乎很好,用手肘撑着脸,半俯着身子看着云凤:“其实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我艾少爷能有什么做不成的。” 云凤皱了皱鼻子:“你可真自大啊!” 峙逸呵呵笑了起来,看上去又是那个唇红齿白明媚美好的青年人了。 云凤也不知道为什么,歪着头跟着笑了,随即又皱眉道:“为什么后来那些人会知道出去的洞口呢?是你告诉的吗?” 峙逸撩了撩肩上的长发,斜睨着云凤风情万种的道:“本少爷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吗?” 云凤捶了他一下,峙逸才说实话:“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小纸片,我认得那字迹,是你的,画着地道的地图,我便料定你曾经逃跑过,我就又原路折了回去,命人将这地图送给了九王爷这才折返来救你……” 云凤想起当时情景,仍然后怕,若不是小叫天当时同她达成了协议,撤掉了那条路上的守卫,他们今天也许不能如此顺利逃脱的吧。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差一毫一厘,也许就大为不同。 云凤晕乎乎的想着,也许是峙逸的怀抱太温暖,也许是她折腾得太累了,不过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嘴边还挂着一缕甜蜜的笑。 峙逸亲了亲云凤的睡颜,眼神却是忧郁的。许多事还刚刚开始呢…… 一辆素净的轿子停在九王府侧门口,轿帘掀开,露出一只嫩黄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两只翠鸟,十分精致可人,脚型也小巧可爱,盈盈一握。那掀帘的轿夫忍不住看得呆了。 那脚的主人却不似是个好相与的姑娘,将暗蓝色裙摆刷一下罩住了脚面,将手中银角子随意抛掷在那轿夫脸上。 轿夫“哎呀”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想要破口大骂,却想着出入这九王府的,哪怕是小婢怕也是不好惹的,到底是忍下来了,气闷的道:“姑娘这是在做什么?下这样的狠手。” 月桂睨了她一眼:“我没戳瞎你的眼睛是对你客气。” 轿夫无语,心想哪里来的小娘子,生得玫瑰花儿一般好看,就是这刺儿也太扎人了些。窝火的俯身下去捡钱,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月桂哼一声,挽着食盒,叩了叩门环。 门从里头启开,露出一张下人的脸,笑嘻嘻:“哎呀,是月桂姑娘呢,王爷吩咐,以后您要来就走正门,不必这么委屈的。” 月桂哼一声:“我不过是个下人罢了,走什么正门,自己没脸不说,还让人看笑话。” 那下人知道这位是个再厉害古怪不过的主,不敢多说,只是笑着让她进去:“月桂姑娘太客气了,呵呵。” 月桂也不多同他罗嗦,自顾自去了牡丹所在的挽月庐。 暮春时节,午后也热得厉害,她远远看去,就见着牡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春衫,瘦骨伶仃的挺着一个大肚子,站在日头底下发呆。 月桂急急走了两步,拽着牡丹的衣裳道:“王妃这是做什么?别晒坏了自己个儿。” 牡丹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不说话。 月桂看她身上衣裳还不如自己身上穿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随便挽着,天仙一般的模样也蒙了尘埃,心里一痛,斥道:“怎么不见那些狗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拉着牡丹的手往屋里走。 她其实也听到过一些风声,这王妃没嫁过来多少日子,肚子却莫名其妙这么大了,加上她从前干什么的大家也都是知道的,都估摸着她这肚子里头是野种,褚贵妃本就讨厌这个儿媳,九王爷也很久都不来这挽月庐了,下人们想着她被扫地出门怕也是早晚的事情,也就越发的欺负起她来。 第146页 月桂拉着牡丹进了屋,看着牡丹嘴唇都是裂开的,想着她应当是渴了,就摇了摇桌上茶壶,想给她倒杯水,却连半滴水都没有。 月桂气结,本想就手砸了那壶,又想着这里到底不是芳香小筑,她也还是得收敛着些才是,免得给牡丹惹事。气闷闷的就把壶给放下了。 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状元爷听说王妃最近精神不大好了,让奴婢来看看王妃,奴婢也不知道带些什么来,就随手做了些小菜糕点,王妃将就着吃吧……” 她话音未落,就发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牡丹徒手就捉着盘子里的糕点吃起来,看样子,像是饿得很了。 月桂鼻子一酸,心里堵得慌,心想着嫁过来不过才多久,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世间男子真真没有一个好东西,一边抚着牡丹的背脊给她顺气,一边气哼哼的道:“王妃放心,待会我就去跟九王爷理论去,什么玩意儿,大不了这王府我们不住了,回芳香小筑去。” 牡丹连连摆手:千万不要。 月桂纳闷,正想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却被牡丹一把把手抓住了,月桂还不待反应过来,就见牡丹扯着她的手给她跪下了。 月桂吓得大叫:“王妃您这是……快些起来,奴婢担当不起啊……” 牡丹使劲摇头,就是不起来,脸上泪水模糊,手上不住比着手势:我求求你,求求你…… 那凄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月桂都想哭了:“您这是……为的什么事儿啊?站起来说就好,别糟蹋自己啊……” 72、第七十一章 月桂寒着一张脸正要从王府出去,远远就看见一群武将从前厅那边过来,启瑜也在其中,他本就高大,一身银白的铠甲越发衬得他战神一般威武,平素习惯笑得眯缝的双眼此时似也闪着寒光,气质高贵威武,真真鹤立鸡群。 月桂出身低微,很有些匪气,同谁都是结交得来的,但是从骨子里对那些出身格外高贵的人都心存着一股莫名的惧意和恨意,心里清楚他们同她不是一路人。 她从前同启瑜嬉戏胡闹,是因为觉得他憨傻可爱,又同她同岁,也从未把他皇天贵胄的身份当做一回事。 今日一看,却真的觉出他的不一样来,连带着又想起牡丹刚刚拜托她的事情,真觉得这些皇亲国戚,脸面上如珠如玉,一片花团锦簇,真真背地里是一本烂帐,污秽不堪,谁也不知道他们那漂亮的皮囊里头裹的是怎样的心思。 她怎么都想不到,秀月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的爹怎么会是那个阎罗一般的六王爷的,也更想不通那六王爷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人又送给自己的弟弟,还能装作没事人一般。 只能佩服这些人的厚脸皮了。 这么想来,月桂就怪起自己从前的莽撞来了,人家同自己本就是天差地别一般,也许根本不曾看得起过自己,只是面子上装得好看罢了,她却还腆着脸胡缠,丢人到家了。 月桂这么想通了,就贴着墙根低着头往外磨蹭,想要装作不认得那启瑜。 那一群人都是一脸疲态,似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懒洋洋的也不说什么话,月桂眼看就要走过去了,心里长吁一口气,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月桂?” 月桂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头皮发麻。 “你怎么来了?”刚刚的疑问已然变作此时的欢喜。 月桂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脸,低着声音低着头屈膝一礼:“九王爷。”耳边传来中年男人暧昧的笑声:“王爷若是有事,属下们先行片刻便是。” 启瑜似乎并未打算辩解什么,孩童般的笑笑:“多谢王将军,小王稍后便到。”一阵甲胄的咔咔声,一行人已经去得远了。 启瑜冲着月桂笑:“你今儿个怎么也这么有规矩了?”伸出一只手撩了一下她的额发。 月桂退后了一步:“六王爷请自重。” 启瑜微微皱了眉,换了话题:“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你今儿是来看秀月的吗?” 月桂板着脸“嗯”了一声。 一抹了然的神色在启瑜脸上转瞬即逝,他呵呵一笑:“她好吗,我最近忙急了,都没有顾得上她来了。” 月桂哼一声:“侧王妃好不好,王爷自去看过便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月桂该走了。”她转身欲走,却被启瑜钳住了手腕。 “先别走,我还有点事情想要问问你。” 月桂心虚:“月桂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话音未落,却见启瑜顺手推开了她背后的一扇房门,拽着她的手,把她给拖了进去。转身锁了门兀自解着甲胄。 月桂吃惊:“你这是……” 启瑜将好不容易解下的软甲随手抛在美人榻上,那狰狞的兽头护心镜让月桂咽了咽口水,慢慢摸着袖子深处那一把用来防身的西域宝刀。 启瑜本在埋头解着手上的护甲,觉出月桂不对来,抬头看着她,一脸愕然:“你这是干嘛?天气太热了,穿着甲胄真是难受,我早就受不了了,也不知道那丫鬟是有多恨我,这也绑得太紧了,你快过来帮帮我。”这么说着,还把手臂伸到月桂面前:“这个护腕太他妈紧了,我得解多久啊……” 月桂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看到所谓英明威武的形象都是幻觉,想着这傻瓜也干不出什么来,低着头细心给他解起来。启瑜的身上充斥着一种男人味道,让她莫名其妙红了脸。 第147页 启瑜柔声道:“很难解吧!” 月桂点点头:“嗯,不过快好了。” 启瑜脸上闪现一丝笑容:“她刚刚跟你说了些什么?” 月桂没有反应过来:“嗯?啊,没说什么,王爷知道的,侧王妃性子有些孤僻,加上……”月桂本就是顺着嘴往下说,一想到牡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启瑜的,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启瑜笑一笑,一脸的没心没肺:“加上什么?” “……王爷,解好了!”月桂顾左右而言他。 启瑜揉了揉松快了的手腕,自然而然的把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她是不是让你去找我六哥?嗯?” 月桂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没有啊,王爷说的话月桂不明白。” 启瑜看了她一眼,豪迈的一挥手:“你何必为她瞒我,说实话,她已经求过许多人了,要不我怎么把她身边的亲随都给撤了,要是让人都知道了她那肚子里头的孩子是我六哥的,你让我怎么做人啊。再说了,就算她去了,也未必见得着我六哥。实话说了吧,我父皇已经把他软禁了,就连我都难得见到他。” 月桂听了他这话,到底有些惊愕,手上停了停。 她记得那日喜宴上,那六王爷见了她那般惊诧的样子,怕也是因为她同牡丹长得像吧,这么看来,他们应当也是情根深种了,可是为何明明那样爱着,还要把心爱之人拱手送给旁人呢?她真是不明白,回神见启瑜似乎也在自言自语:“……他们也真是一对冤家……” 月桂不做声,抬眼看着启瑜。 启瑜长叹了一口气:“我大哥、五哥的死都同六哥脱不了干系,如今父皇就只有我们两个儿子了,他就又故技重施想要加害与我,不惜把秀月都送了过来,殊不知她哪里是他心中的千依百顺的女子……” 月桂有些怔怔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启瑜笑了笑:“没想到我倒是真的渔翁得利了一回。我原本想着要好好待秀月姐姐的,而且我母亲竟然也奇异般的答应她同我一起,我正不明白怎么什么好事都让我赶上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个真正的傻瓜。” 月桂大张着嘴巴,不明白他同自己说这些作甚么。 启瑜笑了笑,继续道:“她原是冰雪聪明,知道他把她给了我,就算他日他真的能得偿所愿,她也活不成,干脆孤注一掷……唉……她是他身边的人,他做的什么她不知道啊,我六哥也太那啥了,为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月桂皱了皱眉头,幽幽道:“若她真的爱他,为何又舍得这般害他,这不是矛盾的吗?” 启瑜似乎很高兴月桂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认真道:“因为她有了身孕,所以她一定要护住孩子啊。你想啊,我六哥已经有了好多孩子了,也未必会稀罕她肚子里的这一个,唉……” 月桂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打起鼓来: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牡丹刚刚还要求她想法设法让她再见那六王爷一面呢?既然她知道他是个不仁不义的人,又为了腹中胎儿背叛了他,为什么还要见他呢? 月桂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侧头看了一眼启瑜:“这样的事情,你做什么又要同我说呢?” 启瑜叹一口气,掀了掀眼皮:“自这次六哥事发,许多人对我改变了看法,我以前都希冀他们把我看做大人,现在他们倒真是这样了,却夹着一层小心翼翼,似乎把我当做虎狼一般,母亲也难得的赞赏了我,但是……这些却让我很难受。我自然也不会跟他们解释什么,许多事情,越描越黑,我心里憋得难受,就想找个人说说。” 月桂凝神想了会子:“你倒是会撇清,把自己说得多好似的,若是你真的这么高尚,为什么要这般对待她?” 启瑜苦笑:“我如何对待她了?六哥要害我,我还能不自保吗?当然活命要紧,再说了,她压根……压根就……唉,是我自作多情,新婚之夜她就把她的计划和盘托出了,我也不过是她报复我六哥的手段罢了,平日里……她根本就不想见到我,我又何苦凑上去讨嫌呢?” 月桂在李穆身边做了许多年的大丫鬟,寻常府邸里的那些事情,她心中也是烂熟的,启瑜身为主子,不去看牡丹,下人自然见风使舵,加上牡丹肚子里又怀着旁人的孩子,大家怕是更加厌恶,她落到这般田地,原也不能全怪启瑜。 月桂想了想,也觉得启瑜怪可怜的,搔搔脑袋道:“不然我同我们公子说说,把秀月小姐接回去得了,也给你少添些麻烦。” 启瑜也没有节外生枝,“嗯”了一声:“我早就这么想来着,只是无奈最近太忙了。” 月桂就想问你忙啥呢,却又觉得自己同启瑜未免太亲近了些,以后若是把小姐接回府,他们怕是鲜少能再见,何必弄得那么熟稔呢,支吾了一番道:“那……我回去了。” 启瑜又“嗯”了一声,有些迟疑,似有话要说,到底是没说出口,几步走到门边,“刷拉”一声为月桂启开了屋门:“你去吧!” 月桂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同我说的事情同旁人说的!” 启瑜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月桂略点点头,就回身要走,却正看见李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身畔陪着一位容色暧昧的武将,李穆脸上似有些惊愕,表情甚是复杂。 第148页 月桂有几分不解的歪着头,不明白李穆这是怎么了,殊不知她刚刚同启瑜那番做派在旁人眼中是多么的暧昧。 只见启瑜去了软甲,一件单衣敞着襟怀,露出小麦色的胸膛,斜倚着门扉望着月桂笑得温柔,月桂站的位置似被他圈在怀里,也笑得鲜艳明媚。 那武将笑得极贼,略有所指:“王爷,状元爷等了您有一会子了。” 启瑜不明就里,笑得欢畅:“大舅子来了,真是难得啊。” 李穆只是微微点头,神色不甚愉悦,对月桂道:“你一个下人,同王爷这般你我相称,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月桂吐了吐舌头,走到李穆身后,却发现李穆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晓不得为了什么气成这副模样。 那武将原是启瑜的亲信,早已看出启瑜对月桂的不同,笑一笑:“状元爷也不要太苛责下人,这姑娘身份虽低,但是看上去同王爷也是投缘得很,状元爷身畔向来美女如云,也不差这一个两个的,不如把这姑娘给了王爷,岂不可好?” 话虽然是半开玩笑说的,启瑜同月桂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月桂心里喜欢李穆,生怕他随口就把她许给了启瑜,小心肝怦怦跳着。 李穆笑了笑:“这原是我做不得主的,还要问她自己的意愿。”这么说着,就笑吟吟的看向月桂,眼中却不知怎么带着一股杀意。 还不待月桂开口,启瑜却已经说话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小王刚刚不过是让月桂姑娘顺手给小王卸个护甲罢了,真是劳烦姑娘了。” 月桂有几分感激的回头看着启瑜。 启瑜也对她笑了。 这一番眉眼官司却又让李穆神色阴沉了些。 启瑜正纳闷李穆为何而来,李穆就开口了:“草民这次来王府叨扰,实不相瞒,其实是为了老友。” “哦?” “听说王爷这两日都在艾府地道里头清理反贼,不知可有艾大人音信?” 启瑜皱了皱眉头:“本王也在找他的下落呢。” ——未完待续 73 第七十二章 二人正这么说着,一个小厮就跑了过来,见了李穆、月桂都同他主子站在一处,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启瑜那憨直的面孔一变,冷冷道:“怎么了?话都不会说了吗?” “……啊,是,是,回王爷,卓将军那边有信儿了,说是石洞里头挖出了阮俊诚阮大公子的尸首,连带这那小叫天的也在时隙下面的地下河里头捞了出来。” 启瑜点了点头:“艾大人呢?可有他的音信?” “有了,有了,说是半个时辰前回了府,让卓将军同王爷说一声呢!” “回去了?他……怎么样?”虽然话语说得稍显隐晦,但是也是个人都能听懂。 “毫发无伤,连带着艾夫人,卓将军说看他们那样跟逛园子回来似的。” 一时众人虽心肠落到了肚子里头,却也不免觉得蹊跷,都说这艾峙逸猴精似也,经此一事,也不免暗暗称奇,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啊。 月桂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呵呵笑着拍了拍巴掌:“就说艾公子不会有事儿的呢。”抬眼看眼前两个男人,神色却并不愉悦,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李穆看了月桂那兴奋的面庞一眼,面色甚是冷清:“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不是公子爷让月桂来瞧瞧侧王妃吗?” 李穆这才似回想起来,望着月桂的目光中似有探寻。 月桂自小跟着他,两人默契十足,她一双亮晃晃的大眼睛把心中那一点难过表现了个十足十,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含在其中了:“她有了身孕,但是身子却很差……公子……要不……”当着启瑜的面,她到底没有往下说。 李穆的脸色却已然变了。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情同九王爷相商。” 月桂巴不得早点走,难得乖觉得点点头,往府外走去。 那武将也是个有眼色的,立马支了个由头携了那小厮离去。 一时间只剩下李穆同启瑜两个人,竟却无话了。 李穆突然将手边的折扇“噗”的合上,对着启瑜拱手:“草民这厢恭喜王爷了。” “小王不知道喜从何来?” “恭喜王爷又立得大功一件啊。这江南之乱一直是皇上的心头之乱,王爷此番轻而易举的就杀了贼首,难道不可喜吗?” 启瑜在心底冷笑,那阮俊诚死得蹊跷,身后重重疑团尚未解开,他还有好多事情想要弄清楚,哪里又有那么简单。面上却笑得憨然:“状元爷太客气了,哪里,哪里。” 李穆见他依然同自己演戏,却并不如往日那般不说破,开口就说着大白话:“只是这结果倒不是王爷喜欢的吧!” 启瑜余光顾到四下无人,脸上依然带笑:“小王不明白状元爷说的是什么?”他口里这么说着,语气却似乎巴望着李穆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才好。 李穆微微一笑:“此次峙逸涉险,第一个想到的能帮他的人便是王爷,说明两点,其一,他知道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便是王爷您了,因为此时他最大的靠山六王爷已经倒了,去求皇上也来不及了;其二,以他向来稳妥的性子来看,必然是相信王爷绝对有这个能力的了,王爷在王府里头养了多少亲兵,他怕也是有些清楚的,王爷的能力和野心,他也必然是心里有数的。” 第149页 启瑜皱了皱眉头:“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李穆向他走了一步,脸上笑容变得冷清了些:“王爷何必动怒呢,如今皇上跟前儿就您这么一个儿子了,您的能力和野心都是我们万民的福分啊,您说是吗?” 启瑜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李穆继续道:“只是终究差了一级,还请王爷小心些,旁的不说,恳请您善待我的妹子,我这一生便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何况她前半辈子受了那么些苦楚,到底是可怜。” 启瑜冷冷一笑:“那也要看她对我做了些什么啊!” 李穆轻摇纸扇:“这些事情何尝不是尽在王爷的掌握之中呢?” 启瑜知道面前这个人绝不好糊弄,笑一笑:“你莫非要我留下她肚子里头的孽种不成?” 李穆收了那一副笑模样:“草民只恳请您放她同草民回去。” 启瑜冷笑,眼中闪出精光:“状元爷是一等一的精明人,自然不会随便说话,可是有什么要同小王交换的吗?” 李穆低头淡淡一笑,另起了话头:“王爷是不是非常气恼艾峙逸在脱险之后,并未在石洞里头向您的人求救?” 启瑜望着他眯起了眼睛,他不过才十八岁,却已似看透了人间许多事情,也许不是看透,只是看淡,所以那目光格外肃杀,让人心里发寒。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贼首一死,叛军大乱,究竟鹿死谁手,不过只要两样东西在手,几乎已然将半壁江山拥入坐怀,可是?” “哦?是哪两样东西?” “一样,便是那卷据说可以号令江南十路的治国良策,一样,便是那前朝的遗珠公主;王爷的祖父,父亲都因国祚未稳,忌惮着那些隐藏的旧部的实力,不敢对那所谓公主有所作为,可是到了王爷这里,却已经想清楚了,未必非要动手杀她,娶了她便是,若是诞下麟儿,更是叫那些反贼无话可说可是?皇上未必没有想过这个吧,只是上一代的小公主据说十分烈性,连累家里满门抄斩,最终鱼死网破,谁都没有落得好处。” 启瑜听到这些连他都鲜少听到的秘辛,突然变了脸色:“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居然将皇家的事情弄得这么清楚?” 李穆笑一笑:“您说呢?” 这一瞬阳光折射过来,李穆的脸变得有些恍惚起来,让启瑜想起记忆里的一张脸。 启瑜小时候常常在父皇的寝宫之外看到一个疯女人,那女人满头插着花在御花园里头疯跑,父皇去捉她,她却吐了父皇一脸口水,父皇那么好洁自持的一个人,竟然只是用衣袖将那口水擦去罢了。 启瑜记得那女人同李穆眉眼也有三四分相似,却是那般绝世的美貌,尤其是这一管高贵的鼻子竟然是生得一模一样的。 那是…… 如水螟在湖面轻轻拂过一条痕,随后而来却是狂风骤雨将那一池水吹得支离破碎。 小时候许多事情依稀回忆了起来。 宫人背地里絮絮的碎语: “仙籁公主同皇上……” “天哪,这是一母同胞啊……听说生了两个……畸胎……都被背地里处死了……” “怎么不是啊……怪不得就那么疯了……” “说是送到城外寺里静养,人就这么没了……” 陈年的往事在脑子渐渐复活,曾经的宫闱丑闻却没有在时光长河中湮没,活生生的人证竟在眼前。 启瑜突然害怕起来:“你是……你是……那秀月?” 李穆面对他的惊慌十分镇定,似乎对他回忆起这一切并不意外,冷冷一笑:“你放心,我母亲当年只是装疯罢了,秀月是她逃出宫后生的,她只是你的表妹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草稿 第七十三章 启瑜脸上惊惧的表情掩去,冷笑浮现:“状元爷果然好文采,编起这等荒谬的故事来也有鼻子有眼,居然连我姑母仙籁公主的秘辛都能挖掘出来,如果小王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小王见到仙籁公主的时候,都已经有五六岁了,她也不过青春少艾,小王七岁的时候,她死于暴疾,哪里有出过宫的迹象,更不要说嫁人了,状元爷说话这般不注意,小心引火烧身。” 李穆笑了一笑,轻摇折扇:“看来王爷还是要考虑考虑的,草民原本还是想要投身王爷帐下,助王爷一臂之力,看来是小人痴心妄想了。” “慢着,如果你真的是……为什么你……她不是生下来的都是畸胎吗?” 李穆望着身畔一处草地,似乎是望着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在眼里,默默半晌。 是的,都是畸胎,只有……他侥幸是完好的,可是他同人生下的孩子依然是畸胎,也许会有例外,但是他不想尝试了,他恨自己,他体内的血液太过肮脏……肮脏到不堪。 他母亲那么美,却在豆蔻枝头的年纪被兄长所污,软禁数载,好不容易他松口答应让她嫁人,到头来还是抄了她夫家全家,将她夺了回去,她到底是活不长的。 “如果真是如此,你岂不是……” “九王爷不必在意,草民虽不是畸胎,却也没有多大分别,草民不能娶妻生子不过是因为草民……草民曾有几名侍妾,生下过几个孩子,却都是畸胎。”李穆笑一笑,眼中有一抹苦涩,他似乎忆及少年往事,那往事太过沉痛,让他面部表情十分僵硬。 第150页 启瑜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么想来,这李穆确实不足为惧了,不过是个完好的畸胎罢了,谁知道他那人型的皮囊里包裹的是什么,怪不得父皇这么讨厌他却也没有想过要杀他,原来他是他荒唐的罪证,却也是他的至亲骨肉。这人身份特殊,决非不可用之人。 “状元爷智勇超人,岂非寻常人等可比,不必太过伤怀。” 李穆微微一笑:“王爷也许不知,我曾答应过母亲,一定要对我妹子好,还求王爷成全。” 启瑜想了想,当务之急必先坐上那个位置,以后的事情以后自然是要解决的。笑一笑道:“状元爷兄妹之情甚是感人,接秀月回去自然不是不可的,只是……” “哦,这么说来,王爷还要些什么?” 峙逸因为当面抵触了皇上,被罢了官职。虽对剿灭阮家余孽有功,却也不见皇帝有所封赏。在家每日也不过是同云凤厮混,玩也罢笑也罢读书对弈也罢,时光便匆匆而过,转眼已有月余。 一忽儿,就到了夏天了。 老夫人日日在家急得跳脚,越发显得苍老起来,寻着时间就念叨峙逸,絮絮不止,无非是让他去找些门路,想法子官复原职。 峙逸被她念叨得烦了,一进她那屋子就烦,索性都不去了,艾母没得法子,还得派丫鬟过来三请四请,心里想着这峙逸自小听话能干,如今长大了,却为着个不下蛋又不贞洁的寡妇变成这样,她自称对不起死去的夫君,平常就时不时作出难过苦涩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滴上两滴老泪,却无人垂怜,只有身旁的云英耐着性子好生嘬哄。 老夫人背地里恨云凤恨得要死,却也看出如今儿子心智之坚定,怕得罪了这女人,儿子也不会再搭理自己,真真投鼠忌器。倒也不敢真的如何兴风作浪。 但她素来也是个最势利的,看出儿子对这云英早已是毫无眷恋,想着将她留在身边不过是浪费艾府米粮,渐渐对她也淡了,说话也刻薄起来,云英只得背后叫苦不迭。回到她母亲赵氏身边少不得抱怨几句,赵氏却只是怨她没用,连个云凤都收拾不了,合该做老姑娘。也不知道这赵氏是何样的心肠,想着女儿的苦境,身为母亲的人倒是能从中寻出不一样的乐趣来, 说话之间,无非是自己当年多么倾倒众生,云英却如何如何没有用,说来说去,话语里都离不了自己。自己如何美貌,自己如何聪慧,自己从前如何如何哪般哪般,一颗心像是混沌的一般,完全不理会自家女儿焦急。 云英心中难受,斜眼打量母亲眼角眉梢都是春色,发饰衣环都是往年轻艳丽上头打扮,知道她怕是同什么汉子勾搭上了,所以怕也是顾不得自己了,才如此冷淡,心中不免气恼,看母亲那不耐的神色,分明是心里有事绊着,恨不得她早走才是。 云英咽着气才出那院子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孩童在自家门口张望,她留了个心眼,让轿夫把轿子在围墙后头略停了停,自己掀了帘子一角默默观望,未几,一个没有胡子的黄脸膛中年人就往这边赶过来了,穿着一身簇新衫子,蠢头蠢脑的拍了拍门环,就有人来开门了。 云英认得那是巷尾生药铺的老板,也是个老不正经的,当初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那老东西一双眼睛老是往她身上梭来梭去,想不到母亲现在竟然和这么个人勾搭上了,心下冷笑,越发觉得自己母亲上不了台面,面上却只是装作看不见一般,对着轿夫唤一声:“起轿!” 这青呢小轿沿着朱雀大街走着,未几,却不动了,云英诧异:“怎么了?” 帘外传来轿夫的声音:“二小姐,说是九王爷从江南剿匪凯旋,街上现在拥堵得厉害,过不去呢,得等九王爷的人马过去了,才能走。” 云英原是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没留心外头的事情,只当是自己内心燥燥,不能平静,此时被轿夫一句点醒,才发现原来是这街上格外喧嚣吵闹,微微挑开了轿帘往外一瞧,可不是吗?路边都被人堵得结结实实。 天热得厉害,空气中弥漫着人的汗臭味道,众人涌在一起,一片唧唧喳喳声中,云英有些晕头晕脑的,忽而日头下面明晃晃的一片晃得她眼睛疼,眯了眼往那边看,就见到那长长的一条队伍往这边行进,领头之处,一匹毛色油亮的枣红马上驮着一个银甲少年,高大威猛,手提银枪,帅不可当。真正把身旁众人都充作了陪衬,越发显出他天神一般的姿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九王爷? 云英素来很是自怜,总怀着“自己天人一般的姿态,岂能这般轻易埋没?”的心思。 如今见了这天神一般俊美的男子,少不得心生仰慕,便痴痴的望着那边,只盼那王爷能往这里看一眼。看着看着,却发现这王爷分明不过十**岁年纪,想来自己都已经要二十有二了,到底成了一枚烂在枝头的花朵了,这么想来,心里不免悲凉。 为首的轿夫看着那壮观的队伍都忍不住啧啧称赞:“这九王爷真真神勇,那边情形危急得很,他一出马,不到十日便砍瓜切菜似的把问题都解决了,少年英雄啊……” 边上一个衣着寒酸的读书人挑了轿夫一眼,哼了一声。 轿夫本是市井粗人,虽在艾家为仆为役,到底有几分血性,哪堪忍得旁人这般轻视的样子,侧头道:“怎么,这位仁兄不服气?” 第151页 那读书人噙着冷笑,默默看了那队伍一眼:“哼,什么盖世英雄,不足道也,不过是借了妖人的势罢了。”甩甩袖子就挤进人群消失了。 那轿夫愣了,云英也愣了。 旁边路人复又叽叽喳喳起来。 “什么妖人啊?” “你没听过这个事吗?” “还能有谁?听说是那个花街状元李穆啊!” “他一个开妓院的,有什么势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他的妓院开遍了全国呢,其实就是搜集情报的部门,听说他还和那皇家诸多牵绊呢……” “是不是啊,我可不相信,若是如此,皇帝做什么罢了他的状元?” “哎呀,你懂得什么,那状元虚名要不要的吧……” “……” 云英蹙了眉头,九王爷南征得胜同李穆有什么关系? 莫非是她向来低看了李穆? 她心中似升起了些小小希冀,随后又想到李穆那人滑不留手,寻欢作乐找他便是没得什么问题,求他什么事情,他哪次不是敷衍而过就是溜得飞快? 想起上次让他在艾府又得了手,却什么便宜都没有捞到,心里不免愤愤起来。想起自己这么多年青春,想嫁的人嫁不了,身子还这么被人玩弄了,只能怨红颜薄命了,这么想着,云英望了望那少年英雄的九王爷背影,一脸的落寞。 路上耽搁许久,云英回到艾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天了,因着艾峙逸被免了官职,如今艾府冷落得很,不能同往日盛时相比拟。简直称得上门可罗雀。因着没有生意可做,那常年在旁边坐着的一排挑夫都只剩下两三个年老体弱的了。 云英看在眼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她原是倒霉,去到哪里都要经历些起落,她这样的品貌,却为什么不能一生富贵平安到头呢? 一路想着,走到艾老夫人屋中,却见屋中另有个老妇,穿着一件不甚合身的暗红福寿团花衫子,一脸沟沟壑壑的褶皱,年纪虽大,一双眼睛却骨碌乱转灵活得很,面相很不讨喜。 艾老夫人将二人介绍一番,云英才知道这老妇是个什么计吏的老婆,不过是下层官吏罢了。从前这种人艾夫人是不屑结交的,就是送礼也未必摸得着门,如今竟然也成了艾老夫人的座上宾,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那老妇听了艾老夫人的说辞,一双三角眼胶在云英脸上要笑不笑的:“二小姐真是好模样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老夫人抽了一口水烟,甚是不耐烦的打断,那老妇才回到正题:“哦,哦,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听我们家老头儿说如今皇上病重,朝廷几乎是九王爷同褚贵妃的天下了,说是九王爷十分器重那喻尚书,如今朝廷里头说话声音最响的就是那喻尚书了!如今吏部那边许多人都是尚书大人的门生,艾老夫人上次说的那档子事情,我家老头儿也是没有法子啊,上回收了您的礼,要不,我老婆子再退还给您。” 艾老夫人摇摇头:“既然给了您,还哪有要回来的道理,秦夫人收着且是。” 那老妇瞬间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脸皱纹都堆在了一处:“艾老夫人就是财大气粗啊。” 云英看这老妇俚俗的样子,很是不入眼,但是因为艾老夫人听得入迷,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心里只是冷笑这艾老夫人分明病急乱投医,怪不得这计吏老婆巴巴上门来骗她的财呢。 艾老夫人皱着眉叹息道:“唉,好好的亲事就这么被那狐狸精搅黄了,说起来,兰璇做媳妇,比那狐狸精要称职得多啊……” 老夫人感叹着,似是把从前许多事都忘却了。 云凤穿着一身鹅黄夏纱衫子,头发松松挽了个髻子,坐在榻上在给峙逸裁衣裳,到底觉得尺寸有些不对,拿着手在峙逸背上量了两量,笑起来:“你最近长胖了些呢!” 峙逸正聚精会神趴在案牍上绘一副工笔,正在点荷叶上的露珠,头都不偏一下:“别闹我,我快画好了。” 云凤伸头看了看那画,抿唇笑起来:“你这画可比你的字差得远了呢。” 峙逸拿笔端敲一下云凤的头,云凤躲开了,峙逸索性放下笔,过来拥着云凤要开闹,云凤推他:“天气热呢!别闹了。” 峙逸笑一笑:“是挺热的。”却还是依偎着云凤,玩着她的手指道:“以后我们去个地方,四季如春,怎么样?” 云凤想起峙逸现在的处境,有些为难,她这些日子原是把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情厘清了,心里也就沉甸甸起来,一方面感动着峙逸对她的好,一方面却害怕着自己以后也不知道要给峙逸招来什么样的祸患,每日心下惴惴。 云凤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我们走得了吗?” 峙逸揽她入怀:“傻瓜,有我在,你怕什么。” 云凤有时候很不理解自己,有时候有许多话,其实峙逸已经讲过千遍了,可是她听在耳中还是那般受用,胸腔总会温暖的紧上一紧,让她想要落泪。 两人正依偎着,突然艾维挑帘子进来了,颇有些尴尬,背过了身子站着。 峙逸眼风一扫,放开云凤:“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十二点更新 第七十四章 艾维转过脸来只是笑。 峙逸一双眼睛在他脸上梭了梭,也笑起来:“有什么事儿吗?” 第152页 艾维低了低头,再抬起来脸上就红了。 云凤在这艾府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艾维红脸,不由也来了兴趣。 “小的,想求爷个事儿。小的想……小的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家里母亲催着娶房媳妇儿。” 峙逸一笑:“你母亲相上哪家的了?我去叫那陈媒婆给你说就是了,若是你那边聘礼不够,只管同我说。” 艾维忙躬身下跪:“小的多谢主子多年的照顾,只是小的这回……这回……” 云凤听他这话,拧着眉头看了峙逸一眼,颇有些不解,在她印象里,艾维是个极其利索的人,怎么如今说话这么别别扭扭的。 峙逸却似是已经瞧出了些门道,笑得更欢了:“你少给我来这套,你看上了这府里的谁直说便是,我给你瞧瞧配得起配不起你。” 艾维连耳根子都红了:“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爷您,是……是……锦燕。” 云凤颇有些诧异,平日里头艾维同丫头们接触,也都是挺板正的模样,没看出来他对谁存了这种心思呀。 不过想一想,阖府上下,再没得比锦燕模样更出挑的丫头了,他看上了她,倒也不足为奇。 峙逸似笑非笑的看着艾维,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你倒是会挑人,真是会挑……” 他话说得不紧不慢,艾维那里就愈加着了慌。 他原是早就看上了锦燕,但是知道锦燕在兰璇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怕峙逸和锦燕早已有了什么,索性就打算忘了这事。可是一来那喻奶奶出了名的醋劲儿大,二来爷的心思一直在大奶奶身上,这么些日子观察下来,应当不是那么回事,加上自从锦燕去了素琴姨奶奶那里,平常因着大姐儿的事情,他们也多有接触,这许多年前的心思就再一次冒出来了。 他也是个明眼人,知道以锦燕这样的相貌,老夫人可不会轻易饶了她去,眼看着她年纪也大起来,晓不得老夫人会把她怎么打发。 他整夜整夜的想着她,心想着,既如此,干脆自己娶了她岂不好,眼看着家里头催着紧了,索性就硬着头皮来求峙逸了。 可是峙逸如今这么说辞,又让他琢磨不透了,莫非爷也看上了锦燕?这么想来,汗珠子都下来了。 云凤跟了峙逸也有些日子了,知道他是肠子里头都坏透了的主,此时这番做派,那眼睛里头促狭的光芒,分明是戏弄人家,遂推了他一下。 峙逸却只是不说话。 艾维汗出如雨,半晌终于噗通一声磕了个响头:“……求爷成全。” 峙逸这才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看来你倒是真有几分喜欢,这我能不成全吗?我原道是想着你虽然出身不高,但是人才什么都是极好的,想着给你聘一户识文断字的小户千金,还可以照顾你在家里的老娘,也给你老娘长脸不是,所以以前看你的那些什么事,我都是看看,也没有管你。”峙逸说道这里,顿了顿。 艾维忙道:“爷,您误会了,我同他们都没什么的,您素来知道我也是个正经人。” 峙逸似笑非笑:“哦?” 艾维着了慌:“爷,奴才真是个本分人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干过,就吃了他们几张饼,穿了他们几双鞋,奴才都还回去了啊,嗨,谁叫奴才长得好呢,那些小姑娘见了奴才都跟见了蜜似的……奴才躲都躲不及呢……” 云凤从来不知道艾维还是个这么自恋的人,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峙逸脸上也漾着笑,继续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我刚刚不过试探你罢了,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你也是真心想要娶那丫头,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只是她现在在素琴姨奶奶那头,你还得去问问那边的意思,到时候可不得剃头挑子一头热,让我白给你操心一回不是。” 艾维听出峙逸话里的意思,喜不自胜:“谢谢爷,谢谢爷关照。” 峙逸笑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我上次让你找的那几样东西,你都找到了吗?” 艾维抬脸看了云凤一眼,对着峙逸道:“找着了。” 峙逸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似是在想些什么,随即道:“那敢情好,改天我们一起去拜访拜访他便是了。” “是。” 峙逸看艾维分明是跪不住了,眼角眉梢介是喜色,笑一笑:“你退下吧!” 艾维忙笑着走了。 云凤手中忙着针线,脸上笑着:“看来这府里要办喜事了呢!” 峙逸笑一笑,捻起她的下颚看了看:“你高兴就好。” 云凤却乜斜着眼睛道:“你刚刚,不会是舍不得吧!” 峙逸从没想到云凤都能说出这种话,苦笑道:“你这说得什么话?我像是这种人吗?自从有了你,我还惦记过谁?” 云凤冷笑:“那认得我之前……”话不待说完,就见峙逸伸出一双手在她腰眼上头一阵挠。 云凤咯吱咯吱笑得很是痛苦,一叠声的求饶:“爷饶命,爷饶命……” 峙逸笑嘻嘻:“你这个小醋坛子,若是不收拾收拾你,你还没完了呢……” 云凤笑得眼中带泪,强躲着侧过身子,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副百子图,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如从踩到了地面,也不笑了。 峙逸见她那面色,顺着她的眼风看过去,大致也猜着了她的心思,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你要是寂寞了,待会儿让人把大姐儿带来陪陪你,嗯?” 第153页 云凤乖巧的点点头:“极好的。” 吃过午饭,峙逸就出门去了,素琴抱着一身红衣裳的大姐儿过来了,大姐如今一岁多,长得越发玉雪可爱,虽说没了娘,但峙逸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各房都尽心尽力爱护着她,眼看就宠得有些不成样子了。 素琴将这锦绣肉团儿塞给云凤,拿着手帕扇风:“哎呀,才走这么一小段路,就把我累得半死。” 一侧的秀雅连忙递上来一个冰碗:“谁教你非要自己抱她,快消消暑。” 大姐儿小孩儿心性,看那冰碗稀奇,馋得慌,伸手就要过来抓:“要……要……” 素琴半点舍不得苛待了这小祖宗,举着那银勺自己还不待喝,先喂了她。 云凤笑起来:“你待她倒是真的好,只是别宠坏了。” 素琴很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大奶奶别见笑,我也是真心喜欢孩子,逸哥儿小时候冷清得很,让人靠近不得,还是我们大姐儿乖巧。”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酸梅汤喂给了孩子。 大姐儿似是听懂了素琴在夸她,吧嗒吧嗒小嘴,颠颠儿的乐呵起来,拍着肉乎乎的巴掌,憨态可掬的样子,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 云凤忍不住贴着她的脸孔亲了一口。 露华连忙递上了另外一边面孔等着她亲。 柳妈在旁边看得喜欢得不得了,嘴里道:“哎呀我的姐儿啊,你可别把大奶奶劳累坏了!”连忙把那小胖墩抢在怀里,自己一番“心肝肉儿”的揉捏起来。 素琴看着大家都这么喜欢这孩子,又欣慰又心酸,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唉,到底是个没娘的孩子,可怜见儿的。” 云凤望着她:“以后就多劳你操心了。” 素琴摇摇头:“算不得什么,也算是我的一个念想吧。”侧过头来正好看见秀雅拿着穗子逗引大姐儿,秀雅原是有些粗鲁,差点没把孩子逗哭了。柳妈忙上前心疼的把孩子抢了回来。 素琴望着云凤:“还好大奶奶跟她娘不一样,是个好性儿的,没有苛待这孩子半分。” 云凤笑一笑:“你这说的什么话。” “最近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大奶奶听说了没?” “什么?” 素琴压低着声音:“说是这孩子她娘要嫁人了呢。” 这个消息倒是真的有些劲爆,云凤皱了皱眉:“这么快?” “可不是吗?听说如今喻府搭上了九王爷,越发权势滔天起来,京城里头想巴结的多了去了,说是嫁得还挺好,适才提上来的一个将军,主管京城调度,前头死了一个妻子,不过二十三四,模样家势也都极好的。” 云凤点点头:“这样就好,她年轻貌美的,紧着在一棵树上吊死,也无甚意思。” 素琴却是愁容满面的样子:“也不尽然,她原是个执念很深的人,当初被这么休出家门,断然不会轻易饶过艾家,如今爷的官职都被免了去,我怕喻家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何止是我,连老夫人都怕得厉害呢……” 云凤抚了抚她的手臂:“不是还有爷吗?你也不要太担心。” 素琴皱了皱眉头:“但愿我多虑了。” 云凤四周一望:“怎么不见锦燕?平常不都是她在照料这孩子的吗?” 说到这里,素琴诡秘一笑,贴着云凤一阵耳语,云凤也扑哧笑了:“真看不出来艾管事脸皮这般厚,看来好事真要近了。” 第七十五章 京城芳香小筑 峙逸掸一掸袍子,从轿子里头下来,眯着眼睛朝“芳香小筑”四字看了看,他从前并未真的好好看过这匾额,这四个字笔法富贵圆润,原是同李穆的笔意有三四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如今仔细看来,越发让他心内生疑。拍了拍门环,却是个面生的小厮来启门,显然是才来的,并不认得峙逸,看了看峙逸服色,又询问了峙逸的官阶,脸上不甚好看,一边让峙逸在门外等待一边慢悠悠的去向李穆通传去了。 峙逸微皱了眉头,继续抬头看那匾牌,大概站了这么一炷香的功夫,一个十几岁的家养小骑奴牵着一匹枣红大宛马走过来,那骑奴看见峙逸,高兴道:“艾公子,您可来了,月桂姐姐前些时候还念着您来着呢!”那马似乎刚被喂饱了草料,毛色油亮,体态不凡,一看就是良驹,背上的马鞍虽看得出价值不菲,却似塞外之物,峙逸伸手抚了抚马背,抿一抿唇笑了:“九王爷也在?”他语调欢愉,似是对此十分高兴。 因着他是这府上的熟人,为人处世也十分谦和温柔,这小骑奴原是认得他的,讨好的说道:“可不是吗?自从从江南回来之后,九王爷常常来这里呢。” 峙逸点了点头。 骑奴原是不了解峙逸是如何样人,以貌取人,见他常年温润的笑着,只当他是个极好说话的,见这么热的天他就站在这门口,分明是被那新来的看门的欺辱了,心里不忍,就自招呼了峙逸进府,嘴里还不免牢骚:“如今这府上热闹起来,从前那几个人就忙不过来了,我们公子爷又弄了许多人进府,这府里倒不如从前太平了。”说着说着,又想起什么,小骑奴眯着眼睛问道:“艾公子,人都谣传我们少爷要转运了,这可是真的吗?” 峙逸笑一笑,用手扯了一根路边的狗尾巴草:“许是真的吧!”心不在焉的样子。 第154页 小骑奴告诉了他李穆正同启瑜在花园子里头对弈,峙逸向那边慢悠悠的走去,手里的狗尾巴草恣意的扬着。 正是盛夏,园子里头大片大片的蔷薇月季恣意的开着,红红白白,烂漫不羁。衬着那一碧千里的天空,美得让人心内恍惚,峙逸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几乎被那同样恣意的日光打了头,微微有几分眩晕,招架不住了。又朝前走了几步,他依稀听见欢笑声,远远的,就看到花海中心的一处亭子,亭子四周白色轻纱帘子在熏风中摆荡,如白鸟的翅膀,里面密密麻麻似是站了许多彩衣女子,峙逸虽然看不分明,却也料得那二人怕是就在这里了。 正往那边走去,峙逸突然感觉到一缕视线似胶着在自己身上,他凭着直觉将目光投了过去,晴天白日,不远处的高台之上,一袭红衣飘然而过,他微微皱了眉头。 那女子面白如纸,却穿着飘逸艳丽的红裳,熏风拂过,漆黑的长发飞舞,让人生怖。 峙逸认出了她是谁,二人就那么相互对视着。 红衣女子定定看着他,神色不明,一个转身,倏忽就不见了。 峙逸向那亭子看了看,转身向那高台走去,才走到门边,就听到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穿粉红色纱衫的小丫鬟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公子,我们王妃叫您上去一叙呢!”她也当是新来的,不认得他,眨巴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在峙逸身上上下打量,充满着狐疑。她身后门上悬着一块大扁——罔语阁。 峙逸跟着她进得罔语阁,拾阶而上,忍不住问道:“这高阁从前不是不住人的吗?”小姑娘提着裙子叽叽喳喳的答道:“我们王妃好静,不爱人打扰,住在这儿好着呢……”峙逸听着这话,抿了抿唇,到底没说什么。默默的打量着这高阁,这里到处雕栏画栋,十分精美,似本来就是女子的绣楼,峙逸记得这芳香小筑是李穆发迹后向一处富户买来的,他现在对那富户的身份有些好奇了。 来到高塔之上,就看到那个红衣人儿萧瑟的背影,忽而,她转了面孔来看他。 纵使在下头站着都能依稀看到她的憔悴,上来了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只见她本是韶华好时光,却偏偏白了双鬓,暗了目光,同从前那个娇俏的美人儿不能同日而语了。 牡丹扬了扬手,那小丫鬟就下去了。 “你来了啊!”她的手还是那么漂亮,舞动翻飞着表达她的思路,脸上的笑容却苦涩。 峙逸点一点头。 “他还好吗?”她的手滞了一滞,眼里隐隐含着泪光,峙逸岂会不知道她这么急问得那个人是谁。 他昨日已经得到启玥被毒酒赐死满门抄斩的消息,张了张嘴,到底不能把这个伤人的消息说出来,声音有些沙哑:“……忘了他吧,一切从新开始,好在你还有这个孩子。” 牡丹似已经明白他话中所说,双目一花,几欲倒仰。 峙逸过来扶她,苦笑道:“你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这又是何苦呢?” 牡丹听到这话,眼中似又重燃起一把火,峙逸说得何尝不对,她就是要他死,就是要他记住背叛她的代价。可是她的一颗心却还是随着他的逝去烧成了灰,这焚烧的过程这样漫长这样煎熬,让她恨不得从这高台之上一跃而下,从此解脱。 峙逸看着她憔悴的面庞,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不要想太多,这个孩子非常重要,对许多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牡丹听到峙逸刻意强调的话语,骤然回头,头上珠钗颤了颤,看向峙逸的眼中尽是惊惧。 峙逸那琥珀色的眸子却格外平静。 夏天的热风将满园的花香送上了高台,夹带着众人的欢笑声。 峙逸扭转了头,就看到花海中一处亭子里头,李穆正同月桂对弈,启瑜抢走她手里的子绕过她的臂膀将那棋子落下,旁边一群围观的莺莺燕燕瞬间叽叽咕咕笑了起来,夏日燥热的风将那茜色花海吹起波浪,这景象不是不美的。 只是月桂整个人似乎木木的,一张脸半俛着,似是看着那棋盘,似乎又根本没看见,一双大眼虚晃晃的,充满了莫名的忧伤。 峙逸对牡丹道:“这高台真是个好地方,这整个芳香小筑尽收眼底。” 牡丹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 那笑容似是有些扭曲,哀伤刻毒却又怜悯。 峙逸却并未在意,他低头凝神看了月桂一会儿,忍不住叹息。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惊动了月桂,她一仰头,李穆和启瑜就一同仰起头来,李穆摇着折扇笑眯眯的抬眼看峙逸:“艾兄来了啊!” 峙逸在芳香小筑略坐了会子,在家里另换了一套行头就带着艾维又出了门,直奔闹市之中一处民宅。 这宅子闹中取静,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古朴得很。只见他二人沿着照壁三穿两转,往着一处夹壁向内,就看到一个中年人正蹲在那里拾掇着草药,穿着一件半旧夏衫,十分不起眼。 峙逸也不催促,对艾维做了个手势,二人静静等待,直到过了许久,那中年人将他的草药收拾好了,转过身来,才看到他们二人,脸色有一分的意外,随即却只是冷冷的瞪了一眼峙逸。 峙逸笑眯眯的同他作了个揖:“陈大人!”那人叹一口气,半句话不同他寒暄,转身进屋了。 艾维脸色一变,低声道:“这姓陈的太不识抬举了,若不是他们爷救了他,这老东西现在早就做了尸首了,峙逸不光救了他的命,还给他房子住,他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在这里给他们甩脸子摆谱,这算怎么……” 第155页 峙逸回身瞪了他一眼,艾维垂了眼目,剩下的话到底噎回去了。脸色却还是不好,峙逸低声呵斥道:“你摆脸子给谁看?给我看吗?沉不住气的东西。”顺带着还踹了他一脚,这才先行一步进了屋。艾维踉跄了一下,躬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弯着腰赶紧跟进去了。 陈御医盘腿坐在大炕上,翻弄着刚刚抬进来的一小簸箕药材,眼皮子都不掀一掀。 峙逸照例恭敬的行了个礼,陈御医抬起头用那枯槁的双目看着他半晌,叹口气:“艾公子,坐吧。” 峙逸这才捡了对面的一个条凳坐了下来:“如今京城危险得很,我看陈大人还是先出去避避风头才好,在这里到底不宜久待。” 陈御医翻起他那鼓泡眼:“我不走。” 峙逸:“如今这里已经是褚贵妃母子的天下了,还是先出去避避为妙。” 峙逸原同这陈老怪并不真的熟稔,救了他也是意外。 云凤一直不孕,峙逸虽然面上不提,暗地里却恨不得急断了肠子。想来想去,普天之下,他所认得的医术高明者,除却这陈老怪便没有旁人。而且,也许没有人比这陈老怪更适合诊治云凤。 一则,若是云凤的身体问题,依着陈御医的医术,也不是不能解决的; 二则,若是云凤被人下了药,陈御医可能早已察觉,他既然一直缄口不语,恐怕他也是知道一点内情的,那么,下药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皇上…… 不论如何,峙逸想,事情的突破口恐怕就在这陈老怪身上。 这么一来,他就一直密切关注着陈老怪。只是这陈老怪除却给人看诊,每日便窝在太医院哪里也不去,要是从前,峙逸倒是可以请他看诊,或是进宫的时候去太医院找他,可是如今被免了官,这两样便都不成了。 峙逸正上火呢,前些天李吉贵却给他带了个消息,原来是褚贵妃让太医院掌事李御医告老还乡。 聪明如峙逸,怎么会不知道褚贵妃想要干嘛。李御医同陈老怪一样,是今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嫡系,如今皇帝卧病罢朝,都是李御医同陈老怪在旁伺候。峙逸原是常常见到那位李御医,此人白发苍苍,慈眉善目,原是个真正的医家善者。 褚贵妃却说今上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分明是太医院办事不利,自换了一批她的人执掌太医院。 峙逸明白如今朝中诸事几乎被褚贵妃母子全然掌握,自然是要清洗一番,各处各部都要换上自己的心腹才是,想不到她竟然把爪子都伸到了老皇帝塌边,看来她是根本不希望老皇帝康复了。而是要趁此机会扶自己儿子上位才是要紧。 峙逸心想着这件事绝不单纯,就托了李吉贵暗地里想办法把这陈老怪给迷晕了从太医院给运了出来,安顿在这个闹中取静的宅子里头。果不其然,第二日就听闻李御医的暴死在家中的讯息。 陈御医脾气古怪的很,被峙逸救了命,却没得半分的感激样子,此刻也只是睨着峙逸冷笑:“你叫我走,你做什么又留下?我自当会面呈皇上,把那一对母子的丑事说出来。”他有些激动,唾沫星子飞溅。 峙逸无声的笑了一笑:“陈大人先保住性命吧!”他心里想皇帝究竟病得有多重?以至于让这么一对母子为所欲为,九皇子死得这么快,满门抄斩还要昭告天下,不是皇帝的作风,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他怎么会这么绝决?恐怕也是褚贵妃做的。她如今将皇室骨血干净杀绝,她自己的儿子却还没有孩子,她也不怕自己这番辛苦最后都为旁人做了嫁? 陈老怪原是个单纯的人,对那些朝中争斗不甚明了,也不感兴趣,想起自己如今这般险恶,恐怕那母子俩也不会放过皇帝,情绪低落起来,眼眶含泪:“我陈某这半生,凭着一点些微末技受到皇上的恩宠,到现在却无法……” 峙逸自然知道老皇帝落在那母子俩手中落不到好,但他关心的却也并不是这些,清清嗓子道:“陈大人,如若你一心想见到皇上,那么,不走我也不会勉强,自当尽量保证你的安全,只希望你不要随随便便出去便好,要什么,同我说便是,这是你上次要的那些草药和经书,我都让下人给你备齐了。”峙逸说完,望了艾维一眼,艾维连忙把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陈御医垂眼看了看,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易得到,容色温柔了些许:“艾公子有本事我早就知道了,想不到你却这般厚待我,我素来最恨欠别人人情,你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峙逸心中一亮,面色却格外沉静,低下头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翠玉扳指,清冷的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四,年纪渐长,就格外盼望有个子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峙逸说到这里,抬眼看着陈御医。 陈御医翻着那鱼泡眼半晌不语,苦苦笑了:“子嗣这事情还不够容易吗?哼,艾公子这般聪慧,何苦执迷不悟呢?只要换个女人,许多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峙逸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这陈老怪是知道内幕的了,侧头对艾维道:“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 待艾维去了,峙逸才清了清嗓子道:“陈大人,实不相瞒,艾某对朝中这些争斗并不感兴趣,艾某不过是个市井之徒罢了,所求不过家宅和睦,丰衣足食罢了。” 陈老怪一脸鄙夷:“早就看出来了。” 第156页 峙逸咳嗽一声:“只是艾某同内子感情非同一般,实在难舍难分,艾某此生无所求,只愿带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去他乡安居,其他的,一概不留恋。” 陈老怪看了他半晌,摇头叹息:“唉,可惜了你这一身本事,居然毁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峙逸苦笑一下,走到陈老怪面前,一撩袍摆,跪了下来:“求陈大人成全。” 陈老怪闭着眼睛想了想,幽幽道:“如今皇上生死未卜,那母子俩都不是什么善茬,你的夫人若是有了身孕,对你们是更加凶险的事情,艾大人,你可都想好了吗?” 峙逸目光坚定。 陈老怪叹一口气,苦笑:“……看来这世上的事情,都是有些缘分的,当年皇上命我给阮家新妇下药,让她终身不育;因着我一直同阮大人是朋友,敬重他的人品,更爱惜从小看着长大的阮俊诚,知道阮家门风检点,素来没有娶妾的惯例,若是让这新妇不育,就是让俊诚断子绝孙,也就暗地里存了私心,没有给她下重药,只待皇上将来回心转意,事情便还有转圜余地。只是没有料到这世上事变化无常,许多事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没想到……当年我的那一点良心却回报在了你的身上。唉……” 峙逸听他这么说,才终于有些明白,惊诧道:“这么说,当年内子手骨……” 陈老怪笑一笑,鼓泡眼闪着些微狡黠的味道:“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什么凤翔居士看诊,我除却行医弄药,还会对别的什么感兴趣吗?不过是皇上的意思罢了……也罢,如今皇上安危不知,你们夫妻原是无辜之人,我便帮你这一次吧!也算是回报你的救命之恩。”这么说完,他下炕取了笔,蘸饱了墨,笔尖如走龙蛇,顷刻间,一张方子递到了峙逸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太忙了,最近可能每周更两章,但是我会尽量保证质量,争取六月前完结,谢谢!鞠躬 道歉声明 我表示非常对不起大家。 上次要上季榜的时候,问大家要留言,号称要日更,结果没有做到,其实我很想做到,因为文写得快有利积分有利增收有利一切,可是我很没用的就卡文了,我好想总是越想做好一件事,就压力越大,反而越做不好,然后mc一直没来,心情也很起伏,最后反而写得比平时还少,我当时真的很愧疚,然后自己也很没脸…… 这次我说我七天更新六天,其实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五一过完了,过来找我玩的同学我也都送回去了,我想我总该有机会更新了吧,但是却意外面试被录取,大家知道,在晋江写文,我这样的小作者是养活不了自己的,然后我就去上班了,工作非常艰辛,真的,还拿不到钱,但是为了生活,为了以后的饭碗,还是要百倍艰辛努力的去做你该做的。 其实我何尝想去上班,我最喜欢写文了,我何尝不想一醒来就写文,睡觉前看着大家的评论傻笑,可是我写文吃不饱饭啊。 这几天实习,我每天六点多就起床,晚上九点多才回家,累得像狗一样,彻底的耽误了写文。虽然我昨天周末晚上一回来就写文,今天终于更新了。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大家! 我为我的坑品向大家道歉。 谢谢大家长久对我的支持,非常感谢。 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了,在没有存稿的情况下再也不向大家做这种没有保障的许诺了,是我的错! 向大家鞠躬 第七十六章(大结局) 半年后 云凤一大早起来就恹恹的,柳妈捧来早饭:“这几日你原是比往常吃得好些睡得也好些,可是怎么脸色却越来越差呢?” 云凤将手中乌发向后一拢,一把描金红漆梳子细细梳着长发,从镜子里瞄了瞄自己,懒洋洋的:“许是老了吧!” 柳妈扑哧一笑:“瞧大奶奶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才多大岁数啊!” 云凤撇撇嘴,正待说话,门口的帘子就被掀开来,一个穿着红锦袄的小女孩扑将过来,带着一身的凉气,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好不惹人爱:“大……娘……” 云凤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两口:“我们大姐儿起得可真早!” 露华叽叽咕咕笑了一阵,看到云凤案边的食盘,就含着指头不说话了,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只是盯着那儿一动也不动。 同来的锦燕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脸:“瞧你馋的,刚不是才吃过吗 ?” 锦燕月前嫁了艾维做新妇,才盘上头,乌黑的发丝,通红的发根,领口露出的半截脖颈嫩藕一般,成日里抱着露华,一大一小,绢做的一样锦绣模样。 云凤拈了一块糕饼放在露华肉粑粑的小手里:“吃吧!”自己正要端起粥来喝,一股恶心从心底涌上来,险些吐了出来,捂着嘴只是干呕。 锦燕同柳妈相互递了个眼色,转眼就笑得见眉不见眼。 云凤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却也没有扭捏,只是苦苦一笑:“快别那么想,免得空欢喜一场。” 柳妈道:“干什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说不定就是了呢?等爷回来了,咱赶紧找个大夫看看才是,家里也欢喜欢喜。” 这话一说完,众人就安静了起来。 自从峙逸被免官以后,艾府的日子一日艰难一日,如今皇上虽然没有死,经过半年的肃清,朝廷已经彻底成了褚贵妃母子的天下了,原本以为峙逸同那九王爷也是朋友,艾老夫人还以为可以再捞个官职做做,可是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说那九王爷不闻不问的态度,如今那喻尚书官升一级都做到首辅了,他那武将新女婿更是一升再升,已经做到京城九门提督,艾家的银庄一日一日的莫名其妙的被寻衅,眼看着就要开不下去了,峙逸却仿若看不见似的,白日里照常出门,夜里回来,只是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 第157页 云凤抿嘴一笑:“也是好的,待他回来再说吧!” 到了晚间,峙逸终是一身疲惫的回来了,云凤为他脱了面上披风,咬咬唇道:“我有件事情要同你说。” 峙逸本是蹙着眉的,心情似是极为不佳,却还是耐心抬头看着她道:“什么事情,说吧!” 云凤见他脸都瘦得凹陷下去了,好不心疼,抚着峙逸面庞道:“我好像……好像有身子了!” 峙逸痴痴看着她半晌,话都说不出来了,云凤见他这样,试探道:“你不高兴吗?许是你上回给弄来的药有了效果吧,本来家里说是待你回来再找个好些的大夫瞧瞧,但是柳妈等不及了,请了个相熟的道婆来瞧了瞧,说是有些……”云凤话未说完,就被峙逸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相互搂着,云凤感觉到耳朵上热热的,偏了脸盘子过来瞧,却是峙逸眼睛里盛了满满一汪泪,脸颊上两道水印子分外醒目。 云凤用手揩了他的泪:“瞧你,哭什么?” 峙逸紧紧搂她入怀:“呵,就快要熬过去了。” 云凤听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却也影影绰绰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心里热热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哭起来,把峙逸的半边肩膀都弄湿了。 “你今日里又去找那李穆了吗?” 峙逸点点头。 云凤好奇:“你都同他说些什么?” “你日后便会知道,” 同艾府的日渐零落不同,芳香小筑到处一片花团锦簇,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云英从轿子里头往外打量,就看到一群宫中锦衣侍从鱼贯而入,手里捧着黄花梨木镶金匣子,晓不得里头都是什么宝贝。 不一会儿一乘小轿抬到了门口,一个穿粉色缎袄的俏丽少妇走了出来,风姿绰约,只是脸上含烟带雾的笼着些愁绪,却更添了一份冲突的美感。 云英只当是李穆的哪一位相好找上门来了,辨认了半天,却发现那女子原是有些眼熟,可不就是李穆从前的贴身丫鬟月桂。 云英忍不住有些酸意的打量了月桂一番,她那般下等的人如今却是宫眷打扮,分明是借着李穆攀上了什么高枝了,可怜她自己日日困在那颓败的艾府里头,却连艾峙逸一个青眼都看不到。 这么想来,就不由气哼哼的,好不容易在府外熬了一个时辰,待月桂的轿子离开了,这才差了那轿夫抬着轿子进去了。 李穆似在发愣,看着插瓶里头一只早梅呆呆的,也不说话。 云英扑哧一声笑:“在想什么呢?” 李穆似是极其兴奋的一回头,看清来人却颇有几分失望,还是勉强温柔一笑:“来了啊!” 云英见他桌上都是摊开的匣子里面绫罗绸缎、头面首饰摊了满屋,好个金碧辉煌,忍不住就看了个目瞪口呆:“这是” 李穆暗地里打量着她的神色:“我一个朋友看上了一个女人……” 云英不无羡慕的道:“谁这么有福分,这些分明是宫中之物啊。” “说是福分也不算福分,那女子你也认得。” 云英蹙眉:“谁?” “你姐姐!” 云英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忽而捂着肚子一阵笑:“你真是能开玩笑,哈哈哈哈哈哈……” 李穆神色却格外自然:“我没有玩笑。真的是你姐姐,周云凤。” 云英先是一愣,随即一双眼妒恨交加,发红起来:“这怎么可能?她可是给那些男人都吃了些什么药不成?就是那么一张晚娘脸居然变成香饽饽了。”她平素里都是和善温柔的,这般刻薄说话极其少见。那一脸的蔑视掩都掩不住。 李穆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她,脸上虽笑着,目光却很冷。 云英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却早已收了目光,心不在焉的取了一枚簪子在手里把玩:“你可知道我那个朋友是谁吗?” 云英摇头,她虽然不能确切的知道是谁,却也知道那人非富即贵。 李穆笑一笑:“是九王爷。” “怎么可能?” “你姐姐的身份非同一般,有人娶了她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有人娶了她却会扶摇直上九万里,稳坐江山百十年。” 云英扯着有些僵硬的嘴角笑了:“你说笑呢。” 李穆神色暗了下来:“我并没有说笑的意思。但是我并不想让他得手。” “什么?” “你应当知道,我同峙逸原是极好的朋友,他同你姐姐之间怎么回事,你比旁人都知道得更多。峙逸不是个简单的人,若是让他们夫妻分离,我做不出来,而且他那人,也忒难缠,我怕我夺了他的妻,不知要落得什么下场。” 云英警惕起来:“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穆定定看她许久:“……再说了,这么好的机会做什么便宜了你的姐姐呢?” “你的意思是?”云英一颗心怦怦跳将起来,却也不能确定自己等待的什么。 李穆走到她的面前,挑起她的面庞:“你同你姐姐原是有四五分想象,更何况,九王爷从没有见过你的姐姐,就算我将你送入宫去,也没有人可以揭穿不是吗?” 进宫? 云英从小就向往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她不过是小户千金,苦无机会,如今九皇子不仅容貌出众、武功盖世,又是未来的皇上,若是她嫁给了他…… 第158页 云英呼吸急促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穆冷冷一笑:“我是什么意思,你应当很清楚。” “可是你又做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帮助我?” 李穆向她走近了两步:“帮你?你以为我真的是在帮你吗?我不过是帮我自己罢了,如若我助你进了宫,你必当依我的要求行事,不得有变。” 云英眼中的李穆多半是温柔多情的,这般狠戾的说话,是她不曾见过的:“你……” 李穆抬起一只九重累金丝凤簪斜插入云凤的发鬓:“你可愿意?” 云英张了张嘴,她很想说:“容我想想。”开口却变成了:“好。” 帝都迎来今冬第一场雪,雪花薄薄覆盖着红墙黛瓦,让这世界变得不似人间的庄重美好。 叶檀生的书馆依然生意火爆,众人喜欢在他这里听书,因为在他这里总是可以听到旁处没有的秘辛故事。 好比这一回:“……话说眼看就要新年了,京城里头的恶妇榜和贞妇榜便要重新排上一排,那恶妇里头数第一的却还是那周云凤……且不说别的,就说她将她那艾家夫婿活活克死了……”话音未落,众人纷纷叽叽喳喳起来:“怎么回事啊……” “这你都不知道吗?说是那艾峙逸艾公子大雪里头去围场围猎,魇着神灵了吧,马被惊了直接从上头摔下来摔死了,艾家老夫人好不伤心,都去了庵里做姑子呢!” “啧……啧……这女人真是命硬……” “可不是呢,听说她是有什么背景的,她丈夫一死,宫里就下聘让她做什么王妃呢,四妃之一呢,啧啧……这老天爷真不开眼,这女人早晚要遭报应的。” “可不是吗?还有更邪乎的呢,艾府停尸那天遭了一场大火,家里烧了个精光,什么都没了,连艾峙逸不到两岁的小女儿也烧死了,真惨啊,那喻首辅的女儿肚子里还怀着一胎呢,听着这事儿,当场就滑了胎,都说母子连着心,可不是吗?” “哎呀,真是惨啊!” 角落里一个裹着斗篷的少妇手中暖着手炉,脸上带着笑意。她身侧一个男子望着她笑得暧昧:“你心情倒是好!” 云凤皱皱鼻子:“本来是因为等马车无聊才在这儿坐坐的,唉,想不到我的名声臭成这样了呢!” 峙逸闻着这书馆里特有的人味烟味儿混杂的味道,皱皱眉:“这里腌臜的很,不适合孩子,我们还是出去吧。”搀着云凤的手往外走去。 老远一辆马车飞奔过来,赶车的是个清俊的青年人:“爷,快上来吧!” 峙逸一掀开车帘,就见到里面满满当当坐着柳妈、素琴、秀雅、锦燕和露华,云凤踩着玉蹬,轻轻松松的上去了。 素琴扶了她一把:“小心你的身子。” 峙逸坐在艾维身边。 艾维笑得唇红齿白:“爷,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峙逸点了点头,将斗篷搂紧了些。 露华依偎在云凤怀中:“大娘,我们是要……去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 峙逸转头望高处看去,一扇雕窗之后露出一角白衣。峙逸看了良久,那白衣人终是对他挥挥手。 峙逸轻轻一笑。 露华怯生生问道:“阿爹,我们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我们会去新的地方过上新的生活。” 后记 老皇帝觉得自己的胸腔填满了浓稠的痰液,让他不能呼吸,他不断咳嗽:“宣……宣太医……” 一个白胖面孔的中年人迎了过来:“参见皇上。” 老皇帝浑浊双目翻了翻:“不是……不是你……朕要……陈……陈……” 启瑜连忙迎了上去:“父皇,陈老怪勾结外臣,早已背叛朝廷被儿臣处死了。” “……你、你、你……你这不孝子……” 启瑜似看不见老皇帝的怒气,将一副明黄的卷轴递了过来:“父皇……这退位诏书……” 老皇帝气得猛烈咳嗽起来:“你……你……咳咳……启瑜,你杀兄害父,你不得好死……” 启瑜冷冷一笑:“父皇,这一切都是你教会我的呢。如今我通过武力收复了北疆,又通过与前朝小公主联姻收复了江南旧部,父皇,再也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得到这一切了……您就放心吧!”一只手伸到老皇帝的枕边,执起那玉玺就往诏书上盖。 老皇帝想要阻挡,无奈瘦得如枯枝一般,哪里抵挡得过? 眼睁睁就看着那朱红落在明黄上,一切已成定局。 启瑜将那诏书执在手中,满意的笑了,转身离去,他头上的九龙冠子颤巍巍的摇晃着,反射着明黄的光芒。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大殿内变得清冷无比,连炭火都奄奄欲熄。 突然,一声轻响,门复又开了,一个白衣青年款款走入。 老皇帝睁开眼,一双眼睛充满惊骇:“你怎么……怎么是你?” 李穆笑一笑:“我来看看你,有何不可?” 老皇帝咳嗽两声:“你……你……” 李穆脸上带着些许恍惚:“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的惨状的,你当年杀了我继父,将我母亲囚禁在芳香小筑的高阁之内,逼得她自尽,并将我妹妹扔出家门的仇,你以为我不会同你报吗?你这十恶不赦的昏君。”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半晌道:“我知道你恨朕,如今朕晚景凄凉,你究竟还想要怎么样?” 第159页 “怎么样?我要夺回我母亲应得的一切。” 老皇帝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忽而苦笑:“随你们去吧,反正朕也要去了,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只是朕同你母亲,却并不是你想象中那般……”说到这里,老皇帝脸上闪现温柔的笑容,似是见到什么绮丽光景。 李穆愤愤道:“你令我作呕。” 已入三九,帝都被严寒笼罩,李穆在宫廷中快步走着,转眼变作奔跑,忽然就跌倒在雪堆里。他不知自己在雪里捂了多久,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笼罩了他。 月桂从身后抱着他:“你这是做什么?何苦这么糟蹋自己呢?” 李穆在这怀抱中流连,脸上带着泪,放肆着自己紧紧拥抱着这怀抱。 月桂也格外动情,嘴里却道:“别这样,不要让旁人看见了才是。” 李穆却只是不听。 月桂惊慌的四处张望,还好没有人,天地一片白雪皑皑 ,寂静极了。于是她也忘情的将自己放纵在这片刻的温暖中。 吉庆宫的顾嬷嬷喜滋滋的奔到了殿内,就看到云英正一身金玉的坐在那儿烘火,忙不迭的上前请了个安:“侧王妃!” 云英笑一笑,半闭着眼,一脸端庄雍容:“什么事?” 那顾老婆子上前将嘴凑到云英耳畔,将刚刚在雪地里所见都说了个清楚明白:“……九王爷虽说没有给那月桂姑娘名分,对她的好却是众人都瞧在眼里的,想不到月桂姑娘这般……” 云英心中已有成算,笑得欢畅:“本宫听见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