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 第1页 [古装迷情] 《汉宫椒房》作者:浅韵如玥【完结】 文案: 不羡蓬莱不筑台,汉威轻出浮云塞,敢取江山帝王路,不需未央生卒载! 想逆袭吗?想带飞队友吗?想和同队一起拿mvp吗?想反套路闯关到最后,造大boss的反吗? 即使失败也没关系,子孙后代可继承花呗...呸!全套装备的那种!请放心氪金! 快来当皇后吧!老刘同志邀请您入股巍巍大汉建设经营游戏! 作为爱屋及乌的经典案例!从一开始古人就告诉我们,女人撒娇依附就不是个好习惯,温柔坚强、热烈执着才是天下女子之表率! 古代都不兴白痴无知,怎么就非要脑补藏娇买赋,甜蜜纠结呢? 有些人说要爱就要打压? 刘彻说,看样子你是真觉得有人能左右我?不如你下来咱们谈谈!我告诉你什么叫爱,让一个女人霸天下,给一切所能给的,这就叫帝王之爱! 作者:那你后期? 刘彻:夫妻之间撒完了一辈子的糖,人老了就不能糊涂啊?夫妻就不能互相捅捅刀子啊!她还造我反了呢!!!千古一帝的反啊! 涉及历史人物以客观为重,毕竟大家都是流传千古的人,要是地下知道了再打一架,就热闹了。。。但难免有个人见解的色彩,偏卫霍两家。 不完结不退休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宫斗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子夫,刘彻 ┃ 配角:窦太后,王太后,卫青,霍去病,后宫众人, ┃ 其它:汉家 一句话简介:不重生也可以当好霸天下的卫子夫 立意:捋好时间线,每个人都是国家的螺丝钉 # 第一卷 :惊鸿少年天子权旁落 == 第1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一) 建元二年,十一月,正值大雪初晴,阳光正好的一天,长乐宫前殿举办的儒家和黄老之言的辩论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中! 长乐宫前殿比起未央宫各个宫室依旧毫不逊色,还是青窗黛瓦、杏木为梁、刻花而饰,描金箔昭尊贵,嵌玉石显清雅。 高高的飞檐披初雪而衬得宫室更加端庄肃穆,而青石砖铺就的宫道上却被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光可鉴人,萧瑟的北风依然冷到了极致,刮过去的感觉像是拿了把刀在镜子上游弋。 此刻,而殿内的温度即使不放足够的炭火,好像也不会冷。因为一群吵得脸红耳热的大臣,个个都声如洪钟且半分不让,人声鼎沸之势越演越热,仿佛落下一句,他们就吵不出来一个盛世了。 直到上面一个拄桃木拐杖的盲眼老太太,轻轻敲了敲桌子,室内众人才犹如被施了定身术,瞬间静下来,都躬身行礼往上看去。 老太太从容的声音响起:结果如何,已经明了,再如此吵闹成何体统?都散了吧! 诺即使左侧的一伙人再怎么不服,此刻也无话可说,毕竟刚才哑口无言的是他们,如今太皇太后发了话,他们只能跟右边的赢家一起恭敬有序的退出去。 里面除了雍容华贵的太皇太后,只剩一个着锦衣王冠的年轻的皇帝,此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灰头土脸的站着。 他心里清楚,这是个大陷阱,以他惨败而结局的大陷阱! 看着鱼贯而出的各位官员和学者,刘彻想起了那个父皇递刀让他杀了野猪才活命的儒生辕固,自己觉得此刻也是可以比拟一下当时他父皇的心境了,到底有多么无奈和尴尬。 窦太后叫住了垂头丧气要告退的年轻天子。 彻儿啊!输的可甘心啊? 眼盲的老太太呵呵的笑着。 孙儿自然心服口服。 看来我家的小孙儿还是有些不服气啊!窦太后拄着拐杖走下来,抬起另一侧的手,来!陪祖母去花园里走一走。 刘彻压下万般心绪躬身应诺,走到另一边扶住了窦太后。 两人来到长信殿旁的小花园里,园子里大多是松柏一类,郁郁苍苍,尚且挂着些积雪,培植的一些名贵花种都是极有次序的穿插其中,显得整体清幽而不失雅致。 太皇太后微笑着说:彻儿,你看祖母让人用心打理的这园子,好不好呀? 刘彻没什么心情好好欣赏,扫视了一周,说:既然是祖母手下的人,自然是极用心的,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太皇太后倒是心情甚好的接话道:哈哈哈哈哈,也就你们能看着了,哀家这个盲眼之人,也就是闻一闻,听一听。 刘彻有些紧张,他心绪不宁,一时没注意竟然戳到了太皇太后看不见的痛点,一个陈阿娇就够了,可千万别再平白连累一群人因为些许小事受罚,在后宫哭天抢地了。 于是赶紧补充道:孙儿的意思是,既然是为祖母打理的园子,只要用心,祖母定然感受得到他们的一片诚心,孙儿也很是满意他们的成果。 太皇太后混不在意的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祖母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却是能看到的,不必如此小心。祖母很是喜欢松柏,曾经以此作为你的小名,执拗的喊过两天,你都不知道吧? 这孙儿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不叫了呢?刘彻有些惊讶,自己怎么不觉得小时候太皇太后会特别喜欢自己。 第2页 后来?后来发生很多意外,也不符合你的身份,渐渐的就不怎么叫了。 窦太后手指虚虚的指着前方,说:不过你看,虽然祖母爱松柏,但是也没有把满院子都种满了吧? 刘彻这才仔细的看过去,答:是,五步一景,山石花草跟松柏都相得益彰,错落有致。 太皇太后站住脚,侧身问他:你说一方天地,是如此设计好呢?还是郁郁葱葱一片柏的好呢? 刘彻不语,太皇太后这是意有所指吧,她还要博采众长?怎么?儒家没有被挤压消失,还要感谢被认作松柏的黄老之言手下留情不成? 太皇太后也没有强逼他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这松柏啊,它常青,有它撑着,整个院子都一直有生机。不像花儿草儿的,开一季就败了,所以偶尔拿来应个景也就行了。 刘彻有些不甘心,可孙儿以为,花团锦簇也很好,只要种植之人多用心,勤加打理,也是欣欣向荣之势。 太皇太后听着少年天子的回答,恍惚间想起几年前的匈奴联姻,他气冲冲地过来要兵权,势要让匈奴付出代价,可结果呢?太皇太后觉得刘彻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只好笑的摇摇头,不再回话,只说累了,低声吩咐侍女冉信去准备车辇。 等刘彻扶她坐上去,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才侧头对他淡淡的说:勤加打理?这么好的花匠,哀家可从来没见过。以后陛下见到了,可要引荐给我。 刘彻一愣,下意识抬眼,只来得及看见祖母肩膀上精致的凤纹绣,车辇就走了。 他站在原地,抿了抿嘴唇,内心像憋了好几口闷气一样堵得慌。心里想:引荐给您?不被您信任,还不是一事无成,平白埋没他自己这个人才。您只听过黄老之言,没见过好的儒生,那是您闭塞!哼!您没见过就当没有吗? 闷闷不乐的刘彻往宣室殿走,听到老师和张子文都在书房等他,本想过去一同商量后续处理事宜。但半路又被王太后的人叫住,让他务必去一趟。刘彻只好让人递个信儿,让他们先回去,转身去拜见王太后。 王太后王娡多年隐忍,平衡左右,自然要比刘彻更有耐心些。好言相劝他莫要心急,先把吵架的皇后接回来,以后对太皇太后和窦太主也该越加恭敬才是,至于想做的事情,徐徐图之不必着急。 刘彻知道所言不假,本来手里就没有几个可用之人,如今一朝暴露,尚不知太皇太后对这些人的处置结果,确实不宜妄动了,于是刘彻第二天不得不调整好心情,老老实实坐在宣室殿重新开始梳理朝政计划。 刘彻自小关系最好的姐姐就是平阳长公主,自小脾气秉性相投,互相打掩护的事情没少干,就算是嫁人了,也是交往甚密,可虽然同为姐弟,命运却是不同。 风起云涌的朝堂辩论那天,平阳公主领着快四岁的曹襄满院子跑了一上午,嘻嘻哈哈的声音让整个平阳侯府都蒙上了一层恬淡的闲适,最后娘俩儿又累又饿,抓紧用过了午膳,就在烧得热热的偏殿,抱在一起好好的歇了个午觉。 一直等到下午,丈夫曹时终于回来了,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闯了这么多祸回来,但是还是必须要认下来遮掩一二,毕竟明知道是谁借了他的名字,还不好说什么。 这次忙了近一天才处理完,本想着回来能夫妻温存一番,结果平阳长公主刚笑着安慰完他几句,就把孩子一扔,去看歌舞了。曹时只好无奈的笑笑,转身跟自己的大胖小子玩得不亦乐乎。 平阳长公主斜靠在榻上,看着这批精心挑选的姑娘,很是满意。心里想着,将来说不准这里就有几个公侯夫人呢?午觉起来就知道朝堂辩论输了,平阳自然不开心,不过也没有特别意外,快刀斩乱麻没错,可是这刀还是要再磨快一点! 为了帮她这个好弟弟,她可是下了血本,这些姑娘都是自小就找人教导过的,将来不管去了哪儿,都会是称职的贤内助。对陛下来说,老一辈的侯爵之家树大根深,顾虑重重太难驾驭,她要是想插手进去,风险还是太大,交给弟弟和母后去头疼吧!自己就不掺合了。 将来刘彻还是会慢慢扶持一些新贵,那才是真的自己人,等新贵进入朝堂,后宅自然也就需要新的人手相帮了。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平阳长公主有自己的私心,宫里的那个弟媳,三天两头的闹别扭,实在不是长久之计。既然馆陶公主做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自己也可以找机会模仿在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是让人开心。 一时失败无所谓,日子还长,陛下总有真正掌权的时候。她可不要做隆虑第二,拎不清的把宝压在外人身上。 长公主长乐无极。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娉婷袅袅的地走进来,平阳一抬眼就笑开了,说:哟,你们两个丫头日日凑在一起,真不嫌烦啊!这次还是一起办的事? 是长公主见我们两个相配,一起做事更放心,才特意吩咐了奴婢们互相配合,怎么现在倒嫌弃我们了呢? 长公主新教导了些小丫头,估计是有了更妥帖伶俐的,看不上我们了呗! 长公主侍女叶葵在旁边斜睨了底下两个人一眼,强忍笑意,说:长公主,您就是太仁慈了,纵的这几个丫头一个赛一个的没规矩! 第3页 平阳撇了撇嘴角,装做为难的样子,叶葵,你说怎么罚才好? 两个小姑娘这才抓紧上前来,一个锤腿一个捧茶,忙不迭的说好话,哄得长公主和叶葵都乐得合不拢嘴了,才算完事。 平阳微微的喘息着,笑着问道:她们两个呢? 月皎还在书库盯着,约莫明天上午雇的那群人就可抄录完毕,不过要依她那个细致性子,整理好怕是要后天早上了。 身着红衣,眉眼温婉的姑娘回答道。 另一个也是一身红裙,看起来更娇俏的姑娘也跟着开口说:子夫说一会前来细禀,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温婉的姑娘向门口望去,柔柔的喊道:哎,子夫来了。 一个明眸皓齿落落大方的女子走进来,一身蓝色裙衣,衬得她肤色白皙,一双杏眼缀在柳叶细眉下,笑起来似一弯新月,本是清爽的打扮放在她身上,倒是显得通身的气派有些动人的明媚风华。 卫子夫躬身行礼后,不徐不疾的慢慢道来:长公主,事情都查清楚了,一应文书现在也都补全了。这件事应该是在采买的时候出了问题,因为这批小丫头是一直合作的卖家推来的,所以交割的时候钱财里混了一部分假的三铢钱,并没有被发现;而且还有些家人的事情没有处理干净。按照长公主吩咐把钱都补好了,有麻烦的奴婢也都处理干净了,并没有上报官府。而卖家的一应人等都交给了府中门尉处理,只是以后再采买人员要选新的卖家了。 这关于三铢钱的事,卫子夫她们不知道,平阳公主却是知道,之所以铸三铢钱是因为财政出了点小问题,刘彻才想出来的,但三铢钱式虽提高了成钱难度,但仍不能抑制私铸盗铸,别其他人没出乱子,自己先拖刘彻后腿了,所以此事到此为止最好。 平阳公主很满意:还是子夫最稳重,温温柔柔的就把事办好了。 那个娇俏的红裙女子,轻歪着脑袋,调笑道:她温柔?公主,你是没看到前些日子,她为了劝和邻居打孩子,足足追出去好几条街,这气魄真温柔啊。 卫子夫面色不变,眨眨眼娇俏调皮的说:那是为了邻里和谐呀!再者,我小外甥刚出生,本就是个觉少的孩子,偏她们半夜吵闹总是把孩子吓醒,我自然是要管一管的。 那再往前数段日子,你家隔壁的隔壁,兄妹吵架,你也去说和,双方都动手了。独你一个人上前认认真真的拉架,最后双方都没受伤,反而是你身上挨了几棍子。 卫子夫更不在乎了,语气还带了些讲故事的抑扬顿挫:那本就是亲兄妹,我们两家也是常来常往,双亲还在世,和和睦睦的过日子不好吗?只是为了一块猪肉而已,谁买的有什么分别?我和他们讲道理,也是为了他们好。 平阳公主在旁边都快笑疯了,从小时候进府到现在,这些年卫子夫拉过的架、劝过的和、抱过的不平和管过的家事官司,还有追出去护住的孩子,多得都可以写书立传了。 每次放她归家探望回来,都能听到新的故事,新的趣闻以及老旧的结局她挨打受累的回来了。 刚开始这些小姐妹之间总是拿这些事打趣她,她还有些害羞,现在也就无所谓了,也知道平阳长公主爱听这些,经常当故事一样讲出来。不过到底是苦出来的孩子,不管多累多忙,舞技和曲赋的练习都没落下过,人也出落得越发标致好看了,平阳公主也是对她越来越满意。 那红衣女子也无话可辩了,只好回道:就你热心肠,就你什么都明白!你就继续做吧,下回别再找我上药了。 卫子夫赶紧讨好,说:哎呀,好锦枫,好姐姐。就数你最细心,这些年我都被你照顾习惯了,换不了人,真是辛苦你了。 长公主你看她! 平阳呵呵的笑:我最不耐烦这些官司人情了,不如就都罚吧。 名唤锦枫的女子赶紧摆手,讨饶道:公主,你怎么总是一弄不清楚就都罚呀,快别了。锦枫再不敢烦你了,就饶我这次吧。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红衣女子笑着说:公主,依梦知看,其实她们都是好心,该赏。不如就把我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赏给她们吧?我一个人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平阳公主正有此意,顺势说:那就赏吧,新进来一批舞女,底子不错。你们好好教导,一人先带四个吧,十日之后本宫要见结果。 锦枫也知道这就是接下来的任务了,收起了嬉笑之态,和梦知、卫子夫站好躬身应诺。 卫子夫补充道:那月皎的三个人,子夫先代管吧,等她忙完,再行交接。 长公主点点头,没有反对,挥手让她们退下休息了,折腾了一天,平阳公主也确实累了,叶葵摆手让练习的姑娘们都退了,然后扶着平阳公主回屋休息去了。 卫子夫和梦知、锦枫三人一起,一路上打打闹闹的回去,洗漱之后也吹灯睡下了。 渐渐的,整个平阳侯府都安静下来,唯有几盏孤灯相映成眠。 另一边的未央宫里,宣室殿还灯火通明...... 第4页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立个flag,凡有名字的,绝不打酱油!!! 第2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二) 宣室殿还灯火通明,刘彻撑着脑袋,不断的叹气,韩嫣在一旁添茶磨墨,一晚上已讲了不少笑话,还是没能让刘彻心情变好,他也没办法了,只能静静的陪着。 一年前刘彻曾经让诸侯举贤良方正之人,几乎所有宗室都推了不少心腹过来,可惜却没几个能用的,当时江都王刘非就是那个例外,他什么人都没推荐,直到最近才来了奏章,有了简略的推举名单,并且把这些人的一些策论一并送来,刘彻看他这细致劲,就知道是他请有心之人整理的,所以还是可以看上一看的。 刘彻粗粗看着,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忽起来,想着另外一件事。 自从御史大夫赵绾上奏,让他不要事事请太皇太后决断,他就开始了自己的权谋生涯。从第一次试水帮助他夺权,刘彻觉得就算不能归权于他,还是可以借机知道太皇太后的态度有多强硬。 可惜还是他太天真了,败得惨烈无比,大夏殿两派之争,太皇太后笑呵呵的挖了个陷阱,让他误以为有希望,儒家学者和可用之人尽数而出,一下子就把底牌都翻了出去。 这就罢了,输了之后,他本以为不过是免官丢爵,将来再说也未可知。 但是就这几天试探的口风来说,太皇太后的杀气一点都没减,他感觉可能要更严重些,但他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该怎么转圜这些人的命运,祖母笑呵呵的还没出手,自己又如何接招呢?可要是等到太皇太后出招了,自己却依然毫无反击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所以这局怎么看都是盘死棋。 想到这儿,刘彻愁容更深,手里的竹简都感觉沉上许多,不由自主又长叹一声。 细算来,如今可以在朝堂上和黄老学派的官员分庭抗礼的,一个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没有了!! 太皇太后格局眼光比他想象的要远大,窦婴虽是窦氏一族,可是流露出了几分向着儒家和自己态度,就跟着舅舅田蚡一道被撤了职,这下子可真的是不怕外戚强,就怕外戚真无太多私心,刘彻现在连道德制高点都站不上去,更别提谋划全篇了。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多人,还是自己的老师卫绾,最滑头!明明是个崇儒的老头,选士之时,不敢直白的告诉自己不要找黄老学者,只提出不要选法家和纵横学者,当他傻么? 剩下最多人的不就是儒家的么?可就在他轰轰烈烈准备撸袖子要干这件大事的时候,他竟然拖后腿的跑了,要不是看在曾经是他父皇亲命的老师而且历经三朝的份上,自己真想踹他两脚。 如今失败了,再看他,还要夸一句:这真是个英明果决老奸巨猾的臭老头啊,想来他正在悠然的度过赋闲时光吧? 刘彻心里暗骂了一句,去他大爷的!等他以后掌权了,再遇到这种故意藏拙保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杀了了事。 进也死,退也死,不为国效力,还敢闪他一个大跟头,那好,都别想活了。 刘彻越想越烦,翻了几篇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熄灯睡觉,结果看到就剩一卷了,猜想估计也是跟前几个一般水平,随手扔到了一边。 韩嫣偏头看看刘彻,出口问道:陛下可要歇息了? 嗯,收拾一下,准备休息。刘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韩嫣帮他捶捶背,错身望了一眼门外,问道:皇后的侍女还在外面守着,陛下可要去椒房殿? 刘彻的歪着的脑袋顿时停住了,整了整袖子,重新坐下,说:就剩一卷了,朕觉得还不如一鼓作气都看完了好,省得惦记。 于是又让韩嫣把灯挑亮些,翻开了竹简,韩嫣抿嘴而笑,并不多言,继续坐下整理手边的奏章。 不过半刻钟,刘彻像是突然有了精气神儿一般,挺直了身体,靠近烛灯,扬声赞道:好文啊! 陛下?韩嫣有些疑惑,陛下这是又在装给门外看?这次怎么连暗示都不给自己,自己要不要配合着去把人打发了?韩嫣正犹豫着,就听到刘彻吩咐道:韩嫣,去备些茶点,再拿几盏油灯过来。祸兮福之所倚,儒生果然源源不绝,朕又要有人可用了! 诺。看来是真的,韩嫣转身提醒几个小黄门去取些点心,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茶,放到刘彻旁边,问道:是江都王这次推荐上来的人吗? 刘彻盯着书简没看他,随口答道:是,没想到朕这个豪气干云的兄长竟然能找到如此细腻之人啊! 韩嫣有些好奇,问:叫什么名字啊? 嗯刘彻翻到最后,语气染上些欣慰和兴奋,声音清亮地读出了那五个字:江都董仲舒! 宣室殿这一夜又是挑灯到天明的一晚,不过再也不是愁云惨淡,而是颂声朗朗。 第二天中午,长乐宫的永寿殿,双桂姑姑正服侍沐浴完的王太后擦头,王太后捧着太尉田蚡的来信,细细思量。 刘彻想的是国策,她想的是宗族,据田蚡所言,因为刘彻无后,诸侯之心都蠢蠢欲动,先帝之子不少,却没几个才德兼备的,她不担心皇位安稳,担心的是皇位传承,之前刘武的事情就是如此,太后和先帝争执僵持,因为太皇太后偏心,才开了这个兄弟传承的口。 第5页 幸亏先帝英明没有松口,这件事最终以刘武病死结局,不然她现在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可毕竟还是闹开了,平白的让她儿子如今要面对这些人越发猖狂的狼子野心。 王太后除了知道太皇太后对刘彻还是比较满意的,其他的只觉得她私心过甚,盲目提携亲眷,总之现在窦家做大,怎么看都对刘彻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渗透朝局,既让人看不出来,未来又要能和窦家平分秋色。 没等她想出个头绪,陈阿娇来了。 没聊几句,陈阿娇看着王太后兴趣缺缺,放下新得的绸缎,转而换了个话题:母后,阿娇最近新得了一个方子,在妇人之事上尤为擅长,不如也让她来给您请个安吧? 王太后心里知道她也不容易,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儿,本来应该是天天想着怎么舒服怎么玩的,现在却为了孩子陷在苦药汤里面,要是她女儿,才不会让她受这个苦。 可是她是儿媳,还是皇后,宗室朝堂都追得紧,她就算有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用了,难得找到个好的医官,你好好调理吧。 陈阿娇倒是不在意,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她早就较上了劲,颇有些越挫越勇:母后,人都说良药苦口,这次的分外苦些,我觉得还是很有希望的。 其实阿娇啊,你放宽心,别总是这么紧绷着。平时多跟彻儿在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少吵架,孩子的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我倒是想。陈阿娇撅撅嘴,说:他这几天总是避着我,不像前两个月那么好了,阿娇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还请母后帮忙。 王太后明白,这是又来请救兵了,说:彻儿那边近来可能是事务繁多,回头哀家劝劝他,就算忙也要抽时间多陪陪你。 谢谢母后。陈阿娇拽住王太后的袖子,高兴地轻晃了晃。 等陈阿娇走出来,上了车辇走出永寿殿,才面色冷凝的跟随身侍女聊到:你就说母后吧,天天让本宫放松心情,孩子自然就有了,这哪是盼本宫生孩子?是想让本宫给永巷那帮人腾地方吧! 身边的侍女倒是看着很乖巧伶俐,小声答道:太后也是不想让您太过烦扰了,况且窦太主也说过,您身子重要,孩子这事急不得 急不得?那是因为他们能生!所以不着急,站着说话不腰疼。陈阿娇气急败坏的牢骚道:本宫自小到大,除了孩子,地位尊荣几时落于人下?本宫就不信了,本宫要什么得不到?怎么会连个生孩子都比不过? 侍女温柔的劝慰道:医官也叮嘱您了,让您尽量保持心态平稳,少生气,可见太后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陈阿娇瞪了她一眼,小侍女立刻闭嘴了,随即陈阿娇冷哼道:本宫活得几时不自在过?医官是好意,太后那儿是什么心思,本宫看可不尽然是好意吧!不过是想着本宫没孩子,若是性子好了,她也好拿捏罢了。 小侍女无奈劝道:皇后娘娘,这满宫贵人哪有不喜欢您宠您的呢?太后更是看着您长大的,怎么会想着对您不好呢? 陈阿娇面色不虞,满不在乎的说:本宫跟陛下三五天就吵一次,吵完就好,好完又吵,除了母亲在乎我,剩下的都习以为常等着看本宫笑话呢!别以为本宫是傻子。 皇后娘娘,太后怎么会看笑话,她当然是盼着你小丫头本来想多宽慰几句,但在陈阿娇凌厉的眼神中,还是闭嘴了。 陈阿娇被她堵得连牢骚也不想发了,眼瞅着快到了椒房殿,着急回去喝药,这高抬贵手才放过她,但心里的怒气却越来越盛,要不是这个侍女是母亲给的,陈阿娇都要怀疑她是太后派来的卧底了。 回到椒房殿,陈阿娇的傅母严和服侍着她吃完药,刚要收拾东西退下,就被叫住了。 今天跟本宫一起去的小侍女叫云霜吧?母亲送过来的? 是,皇后觉得她服侍得不好吗? 陈阿娇拿了个靠枕半躺下,随口问道:她有没有跟永寿殿来往过? 这应该是没有过的,就算有也都是您吩咐过去的。她还小,一向是个贴心的,若是有说话不对的,皇后别跟她计较。 严和看陈阿娇并没有回答她,接着疑惑的问道:皇后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陈阿娇想了想,还是说:没有,就是不怎么喜欢她,让她别碰贴身之事了,选别人来吧。 诺。严和心里轻叹了一声,这小丫头未经世事,又得窦太主一饭之恩,实在是个极忠心妥帖的人。今天跟着去永寿殿太后那儿,她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劝解皇后的时候,说多了话,才让皇后不喜欢的,真是可惜了。 过了没几天,大雪压枝,红梅满园,平阳公主命人新做了鹿肉,炖上乌鸡冬笋汤,温一壶暖暖的酒,正等丈夫外出归来,二人小酌一番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可左等右等,人还是不回来,烧得旺旺的炉火熏得她昏昏欲睡,只好叫子夫她们四个进来,品评诗书,聊天逗趣儿。 卫子夫、月皎、梦知和锦枫四个,正跟平阳公主请示:若以后有机会,最好让新□□的歌姬多些表演的场合,不能总是私下练习。 第6页 平阳公主正想告诉她们,自己打算把新舞姬拆散了,让她们这些人分开训练,然后按照不同类型的宴饮上场锻炼锻炼。 几个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曹时就喊着进来了,也没看清屋里有没有人,就脱口而出:公主,我刚得到消息,下狱的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昨晚上自杀了。 曹时没叫侍者进来伺候,自己一个人手脚麻利的脱掉披风,随手一扔就往里走。 里面的平阳公主还没来得及反应,刚放下手炉下榻,他就说完了。 里面的四个丫头也有些尴尬,虽然她们是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平常也会知道些官场消息,但都是平阳公主想让她们知道的。今天这种消息,这样知道真是头一次。 平阳看着曹时发现四个丫头都在屋里,有些尴尬的愣在那儿,倒觉得好笑,忙走过去挽上曹时的胳膊去到外间,一边柔声吩咐:子夫,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就带她们出去吧。 诺四个人忙手脚麻利的把东西归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平阳没什么好避讳的,她本来就打算在暗处,力所能及的相帮刘彻,这几个丫头也是绝好的品貌,将来必是贵不可言,知道这些没什么。 可是这次陛下损兵折将,她隐隐有些心绪不宁,果然,跟曹襄聊过之后,才知道跟着倒霉的还有丞相窦婴、太尉田蚡都被免职了。 平阳心里一沉,脸色难看,她明白太皇太后是真的生气了,这一出手陛下的近臣和可用的人手凡是跟儒家沾边的统统没了,陛下就算此时手里有权,接下来几个月也会是举步维艰。 第3章 尚衣承宠 ====== 建元二年,三月三日,风和日丽,刘彻在忙了几个月挖人、藏人、发展人的地下工作后,按例去了霸陵祭扫。 张骞跟他磨磨唧唧了快十天了,非要去看看大月氏,他虽然准了,但是还有很多要细细琢磨的地方,一时心情重重,路过平阳侯府,就准备顺道进去散散心! 一群讴者嘻嘻哈哈在回廊下,清脆的笑声传得满园子都是,正是杏花开放的季节,年轻貌美的一群姑娘,统一穿着雪白色的舞衣,鬓间簪着红色的钗环,透过嫩绿的枝叶,隐隐约约的身影晃动在漆柱红瓦的回廊下,端得是纤衣云袖扯春风,正是杏香飞满园。 不用刘彻细看都知道肯定是一群美人,绕了几步走近些,才辨出有几个像是领头的女子,穿的更华丽些,舞衣红白相衬,在裙角和袖口,还绣着些简单的花纹。发间装饰也比别人多,大多是飞蝶样式的金钗压在一头乌发中,在阳光下散出些小小的光影甚是扎眼。 刘彻心情大好,脚步也慢下来远远的望着,正在此时一个领头的女子脱离了人群,跑向花园的另一侧,背影翩跹,衣带飞起,红白的舞裙衬得一头浓密柔顺的黑发像一匹迎风翻涌的绸缎,看起来比贡上来做礼服的丝绸的质量都要好。 那女子在花门处停下脚步,原来有个少年在那里等他,满脸喜色,两个人嘀嘀咕咕好一阵。直到这边女子有些着急了,扬声调笑着起哄:青小子,有什么秘密我们不能听呀?是不是相中哪家姑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边的少年似是感到略有害羞,但应该也见怪不怪了,除了下意识往那女子身后躲了躲,并没反驳什么,跟那个头发极其好看的女子低声快速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那女子返身回来,就跟先前出声的女子打趣起来,离得远,刘彻听不清,只传来几句我弟弟,次次这样,再罚上台 甜糯软软的声音极其好听,刘彻渐渐笑开了,并未再作停留,转身往正厅走去。 正逢平阳过来迎他,呼啦啦跪了一地,等他跟姐姐寒暄了几句,一起往正厅走,眼风一扫,那边已经没有人了。估计是姐姐已经让人都退下了,刘彻略有失落,但更惦记着这些日子念经一样的张骞。 内无兵权,兵弱将少,刘彻更多的希望是他们可以成为未来筹谋匈奴的外部助力,可对他们还是了解太少,一路艰难险阻也是问题,虽然张子文免不了多吃些苦头,但若成了,实在是大大的好事! 朝堂新政失败后,大事还是需要看太皇太后的意思,一想到太皇太后,刘彻就头疼,第一次跟匈奴联姻气冲冲去找祖母要虎符,祖母明明是鼓励过自己的,但是呢,后面就是多方压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不肯信任交权罢了。朝中众人也没有肯把宝押在他身上的,母后的那些人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平阳看到刘彻满腹心事的坐下,愁容不减,还以为是因为前段时间跟阿娇吵架还没和好,出声问到:陛下?陛下! 哦刘彻回神过来姐姐何事? 你来我府上还问我何事?平阳内心嘀咕了一句,开口嗔道今日天气甚好,陛下却愁眉不展,坐下来也不说话,是前段时候跟皇后拌嘴,还是祖母又说你了? 没有,是听张骞说了一些关于匈奴的消息,有些好奇,所以走神了刘彻随口答道 嗯~这酒不错!姐姐真是心灵手巧。 喜欢吃就带点回去 平阳有些意外,什么消息?我这里倒是多进了一些兵书,哦,还有关于匈奴马匹的消息,是前段时间从匈奴回来的货商说的,我已经命人整理成书简了。要是陛下想知道有关,我就派人拿来。 第7页 匈奴马匹? 刘彻说 也好,那就稍后送进宫吧,我来这里是想跟姐姐这儿休息一下,其他事稍后再议吧。 休息?平阳心中一动,给了旁边侍女叶葵一个眼神,扬声吩咐道:传乐, 随即望着刘彻说,府里也新来了几个小丫头,春日里新排的歌舞,陛下看看吧! 刘彻没有上心,随口答应:嗯,好。 不一会儿,上来一批就是他刚刚看到的穿红白舞服的姑娘们,个个清丽可人,不得不说平阳长公主眼光真好,可惜水平一般,刘彻没什么兴趣,勉强当个背景音吧,相比之下,貌似他还是对糕点兴致更多。 平阳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等过了一曲之后,又上来一批,领头的姑娘,背对着刘彻起势,乌压压的黑发就在他眼前晃上了! 哎,是她么?那个跑过去的姑娘刘彻心中一动,抬头望去 丝竹起,一步甩袖,一步转身抬首,刘彻终于看清了这姑娘的样子,真是好看,杏眼一双,眼波含情,弯弯的柳叶眉缀在上面,小巧的鼻下,嘴角含笑,一点口脂,正是卫子夫。 她腰肢轻摆,舞步到位,黑油油的长发更是随着动作,或飘扬或服帖,就像是一匹黑色绸缎用酒泼了却没洇进去,在上面滚来滚去,更衬得绸缎丝滑柔顺,让人忍不住想上去用手摸一下。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正是诗经中的《桑中》谱曲而作。 歌声清脆,婉转入耳 好歌!好舞!好得移不开眼的人! 歌舞过半,刘彻就打定了主意,眼神瞟向平阳长公主,正撞见平阳似笑非笑的揶揄地看着他, 呃刘彻看了看自己,身子好像从原来的后靠变成前倾了,看着姐姐,掩饰地笑呵呵, 平阳也转头笑眯眯的:嘿嘿 姐姐~还没等刘彻说什么,平阳无声的冲刘彻说了两个字,口型正是:不行 。 随即欣赏歌舞去了,不再看他。 刘彻噎了一下,却听乐声一变,快要结束了,顾不得再分辩,目光黏在子夫身上不愿离开了。直到曲毕,众人退去,刘彻还不自觉的盯着门口看。 陛下~平阳喊了一声那个还在盯着门口看的傻弟弟, 我精心□□的丫头们,表演得不错吧? 平阳还特意把精心二字咬得极重 好!刘彻心下一转,装作难为的样子,就是 就是 就是 刘彻憋不住了,出口问:姐姐,你怎么不问就是什么呀? 平阳早就看透了他的意图却不愿表露,辩驳道:就是什么?你这个人,让你欣赏你还能看出水平高低,让你评价,你能说出什么门道啊?你看你就是半天,也没就是出来啊! 说罢就要扶着叶葵的手起身,得了,陛下也看累了,在这歇一会儿?还是回去了? 刘彻半天也没插进去嘴,刚说了个:我 平阳就整整衣服,自顾自的抢答:还是在这歇一会儿吧,我那个酒还没给你装呢,你正好再匀点给阿娇送过去! 刘彻一听阿娇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刚要嚷两句,看着平阳转头定定的看着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刘彻踱步走下阶来,郑重道:姐姐放心,既然是精心培养,还便宜我这个亲弟弟,我自然是好好对待的 平阳神色肃然的问他:你能吗? 刘彻敛了笑意,郑重说:自然能! 好 平阳神色自若的说道:那我们过会儿再议卫子夫的事,陛下先去歇息吧! 卫子夫!?刘彻立刻反应过来,不自觉的拽了平阳的袖子,喊道:子夫啊?名字叫卫子夫? 嗯~是的,陛下 平阳强压下想笑的嘴角,转身吩咐道:叶葵,带陛下去好好休息吧。 得到满意回答的刘彻,一路上都在嘟嘟囔囔:子夫,好名字!姓卫...名字好,卫子夫,子夫~ 一直到了休息的尚衣轩,刘彻的笑意还没散去。 没多久,刘彻就听到有人进来了,估计是前来服侍更衣的,也没在意,把手伸开,等着换衣服,不自觉的又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卫子夫,嘿嘿 诺,陛下有何吩咐? 未料到有一声清脆的声音答应他,刘彻吓了一跳,猛的一回头,看着那个姑娘正低头恭敬地立在那,喜不自胜,本能的就想上前摸摸她头发,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稳了稳心神,试探喊到,卫子夫? 诺卫子夫答,头低得更低了。 刘彻察觉到她有点紧张,更不好马上再做些什么亲近的举动,看着她还捧着衣服,吩咐说:先更衣吧! 卫子夫轻手轻脚的放下托盘,有条不紊的解带,宽衣,穿衣,系带,刘彻看着她在面前晃来晃去,心里痒得很,装作状似不经意聊天,问道:子夫你多大了? 第8页 卫子夫恭恭敬敬的答:回陛下,奴十六了 家有何人啊?都在姐姐府上么? 是的,家里有个兄长,两个姐姐,还有个弟弟,都在长公主府上。 花园里的是你弟弟? 卫子夫没想到刘彻会这么问,手里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正撞进一片盛满笑意的眸子里,只来得及想到真好看三个字,就羞得本能的把头低下去。 可是才低到一半,就被刘彻捉住下巴,缓缓抬起来,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抬头答话,这样好看。 卫子夫心狂跳,飞快的和刘彻对视了一眼,就连忙垂下目光,剑眉星目,器宇不凡,原来陛下真的像公主描述的一样,长得甚是英武俊秀。 她本来就是头一次来服侍外人更衣,还是陛下,如今要抬头答话,卫子夫觉得又紧张又害怕,这算不算破规矩呢?刘彻会像平阳公主一样平易近人吗? 卫子夫闪过千百个念头,越想越觉得更完衣的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了,都忘记了还有个问题没回答,转头慌慌张张想绕过刘彻去拿装衣服的托盘。 人还没走出去,却被刘彻抢先一步,堵住了她去路,更坏坏的迈了一小步欺身上前,最后反倒逼得卫子夫退了一步。 无处可走,下意识想跪下的卫子夫,转瞬就听到一声轻笑,随即高大的影子就挪开了,刘彻故意撩了一把小姑娘。 然后也不着急,坐在了桌子旁,看着她战战兢兢的,心中怜惜,更放缓了声音继续问:你还没回答呢?花园里的是你弟弟? 花园?花园里?卫子夫一下子想起来上场之前她们在花园排练的事,竟然让陛下看到了,立刻跪下老老实实的答:是的,是子夫的弟弟。 刘彻语气平稳的继续问:叫什么呀? 卫青,在公主府马厩当差。 叫你何事? 也许是谈到了弟弟,也许是刘彻声音温柔,卫子夫已经不紧张了,回答都流畅了许多:家中兄长办事回来,要接风,弟弟说,他已经完成誊写任务,请了半日假回去提前炒菜等我和姐姐回去。 刘彻很好奇:你弟弟不是在马厩,怎么还有誊写的活? 是关于匈奴商客贩马的消息,长公主特命他整理的。 想到这个,卫子夫内心很开心,补充道:弟弟因为喜爱马匹兵器,幸得长公主赏识,如今还跟着府中护卫学拳脚。 倒是个知道上进的,刘彻对这个弟弟心生好感,进而假装特别感兴趣继续问:好!有志气,这么好的小伙子,可有娶妻啊? 卫子夫也是心中一片柔软:未曾,弟弟说,他长得不差,将来出息了再择良配。 长得不差?哈哈哈哈哈哈,刘彻更开心了问:原来是这样的不着急啊!那你们家人是不是都觉得,男子长得好会更吸引众多女子爱慕么? 这个自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卫子夫虽然不知道为啥要聊这些,但是在陛下面前说家中之人,总比问些答不上来的刁难之词好,所以就老老实实的回答。 岂料刘彻下一句就震得她慌了心神。 不过,那你觉得朕长得如何,能吸引你吗? 什么?!!卫子夫硬生生把这句话堵在了喉咙里,看着刘彻带着些许暧昧的眼神,突然想起长公主让她过来时候说的那句把握好机会。 这下她明白什么意思了。服侍陛下更衣,服侍!!陛下缺什么服侍的人?轮得到她一个歌女,平常反应也不慢,偏今天惦记着晚上回家给大哥接风吃饭,竟然这么迟钝。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它的转弯总在你觉得最平凡最不经意的日子里,有时候甚至都意识不到你已经做了一个让你人生转折的决定了,它却就那么轻飘飘的发生了。 卫子夫内心翻江倒海,害怕?惶恐?害羞?震惊?仿佛什么情绪都有,又仿佛只剩下一片空白,左手握右手,握得越来越紧,声音都抖了:陛陛下, 刘彻眼神带上些戏谑,知道她终于反应过来了,紧着上前低头问道:朕不好看? 是不!不不是。 刘彻半开玩笑的继续接道:看来姐姐给朕准备的衣服比朕本人要好看呀,子夫刚刚还敢抬头答话,现在都不愿意看朕了。 卫子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个劲的把头埋下去。 刘彻笑了笑,觉得她好像更可爱些了,伸手把她扶起来,神色带着满满的宠溺,语气霸道吩咐道:抬头 卫子夫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抬眼看去,刘彻还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挑眉反问 好看么? 卫子夫感觉刚刚的心理建设瞬间哗啦一下碎成了灰。脑海中只想起一句歌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子衿,大概说的就是陛下这样的君子吧。 刘彻看着她略有惊艳的眼神,很是满意,又凑近了几分,用喑哑低沉的嗓音又问了一遍:朕好看么? 卫子夫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一时挪不开眼了,本能的回答说:陛下,好看 第9页 可朕觉得,还是刚刚脱了衣服更好看,刘彻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要不,你帮朕宽衣,再仔细看看吧? 说罢一把抱起她,顾不得她惊呼,朝床边走去,上面软枕丝被的,躺上去舒服,时间还早,卫子夫可以慢慢看,他也可以慢慢吸引她...... 卫子夫怎么也没想到一次惦记着晚餐的简单的歌舞表演,就是一切的开始,开始了她自己不平凡的人生,开始影响大汉帝王的人生。 估计谁也没料到,史书一句尚衣承宠概括的故事里,两个主人公却聊的都是卫青,虽然一个真心实意,一个别有用心,这三个改变大汉命运的人,就以这么必然又奇特的方式互相初步了解了。 早些了解也好,这样一切美好的故事就可以渐渐的拉开序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汉朝过年是在十月份哦~ 第4章 勉励求进 ====== 子夫见过长公主卫子夫盈盈下拜,一会儿她就要跟着刘彻的车辇去宫里了,正在梳妆打扮。 起来吧。平阳长公主挥退下人,扶着子夫坐在梳妆台前,来 平阳公主站在她身后,语气郑重的说:子夫啊,人生总是不破不立的,虽然宫里现在皇后势大骄纵,但是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兴波澜,去了日子也许会不好过,可是谁的日子又是一帆风顺呢?如今这险关明晃晃的在你面前摆着,它优点缺点都极其鲜明,能不能过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平阳拍拍她的肩,明白吗? 子夫感激一笑:谢谢长公主指导,子夫明白。 当然还有我作为姐姐的一点私心 长公主把鬓间的一个钗子取下来,比了比,插进了卫子夫的发间,陛下他成婚这么久,却从来没感受过家的温馨和自在,少年夫妻虽然免不了磕磕绊绊,蜜里调油总是要有的。可阿娇和陛下真的不适合,从成婚第一日就闹得宫里鸡飞狗跳,两个人到现在也没过几天相敬如宾的日子。 平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遗憾的说: 作为姐姐,我自然是希望他能夫妻和顺,就算不能至少也要有个知心人,子夫,你性情温顺坚毅,希望你在他左右,解他烦忧。 卫子夫也为人姐,当然能体会她一片拳拳之心,长公主放心,子夫一定竭尽所能,让陛下能少一件烦忧,就少一件。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这也是子夫能做到的所有了。在此对长公主作出承诺,以报长公主教养和提携之恩。 说罢双手作揖,长拜到底。 好,起来吧。长公主笑道。 门外黄门催促:长公主,陛下那边来人问了。 知道了!长公主笑着看了一眼门外,转身牵起卫子夫,开门向门口走去,心中略一思忖,还是小声开口说道:子夫,我家有两个老太太,还有一个姑母和表姐,别看是女流之辈,却都活得潇洒自如,得其所求。 平阳侧头看着她,语调变得悠长:这家里,女子也是可以有一席之地的,只是,你有所求,平阳目视前方,神色不变,缓缓吐出最后的几个字: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子夫心中大震,这,长公主是在告诉她目前朝堂和后宫的情况么?她一个服侍人的姬妾,一席之地,谈何容易?心下更是纷乱,正想着问两句,却已经到了殿门口,侍从们都跟了上来,她也不好再开口,只能淡淡的想着:所求,她有什么所求么?汉宫中,想付出代价,她又有什么可以付出的呢? 到了门口,车辇都在等着,卫子夫站定,转头再拜长公主,犹豫再三说道:家人 你放心。平阳扶起她,拍了拍她的手,眼风扫到旁边,声音略大了点说:去吧,保重身体,勉力求进!如果显贵了,不要忘了我。 诺卫子夫郑重答道。 姐姐放心。 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卫子夫身后传来,弟弟带走了姐姐心爱的侍女,必不会亏待她的。眼神从卫子夫身上一转,见平阳哂笑着看着他,补充道:呃,也不会亏待了姐姐,这千金,赠给姐姐,表示弟弟的一番心意。 呵呵呵 平阳笑出了声,失去一个从小养大的丫头,自己也心情不好,并不想跟他斗嘴了。郑重的作揖说:那就谢陛下赏赐了。 然后退后一步,恭送陛下 刘彻略一点头,转身上了车辇,坐了进去,卫子夫对着平阳公主微微一拜,也跟着上去了,刚要弯腰坐进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卫子夫一愣,这?合规矩吗?可也不好僵着,看着大家都在等她,子夫脸一红,还是把手放上去了,借着力气,就被半拖进了马车。 车辇开动,虽然她坐在侧面,并没有跟刘彻并排坐着,但是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看着她。想着反正今后都是要在他身边,定定神,迎着目光看回去:陛下在看什么? 看你。刘彻看着她,调笑道,然后倾身上前,语气暧昧的说:子夫这头秀发长得极好,衬得人更美。 登徒子子夫下意识后仰,内心暗骂,随即攥了攥拳,迎上他目光说道:能让陛下看中,子夫自然是美。 第10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彻笑开了,这小丫头这么快就放开了,真是有意思。 不美也美 嘎刘彻笑声一下就停了,神色不变,但眼底带上些嘲讽:你的意思是,朕说的都对,呵,你倒是会揣摩朕的意思? 他最看不起傀儡,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最惹人讨厌,刘彻唇边的笑意就这么僵在那儿。 卫子夫把他逗笑之后,倒是没有再看他的表情,只是凭借着之前简单的对话,大概猜出刘彻的性格,喜欢给他惊喜的姑娘,也喜欢别人心甘情愿的应和他。 于是声音轻快的回答:揣摩称不上,子夫不敢也没那个本事,只是子夫也认同陛下的评价罢了,美与不美不都是人们嘴中的一句评价么?子夫唇角带笑,眼神落在袖子上的花纹,淡淡说道:子夫认同陛下给奴的评价,感到荣幸和开心。 闻言刘彻才重新露出笑容,心中满意极了,看来这回真是从姐姐那捡了个好宝贝。 进宫之后,刘彻挑了个好的宫室安置他的好宝贝,本来打算好好欣赏的他,却因为张骞的切实可行的提议,顿时忙得热火朝天,既然太皇太后不支持,他就去外面找,朝中先放放,他还有个心病匈奴,要处理呢!每次家宴看到二姐南宫公主,他就想起一次匈奴这个问题。一日不解决,他的闷气就一日都散不了,他可不要一辈子卑躬屈膝畏首畏尾的。 另一边的陈阿娇可是闲得无聊,除了想办法生孩子,她还要在这之前扫除一切可能的威胁。两个人刚好了没几天,就听说刘彻从平阳长公主那领了个女人回来,所以没等卫子夫在永巷安顿下来,好好休整一番,就带人杀上了门。 这两天子夫进宫之后,刘彻不仅再没来过,也未有旨意下来。要不是在长公主府出来的,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拐了,直到今天大名鼎鼎的皇后来了,她才立刻打起万分精神来应对。 卫子夫听到通报,疾步出去迎接,内心暗自嘀咕,这才第一关,她就觉得小命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了,以后可怎么办?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未央卫子夫选了个最保守的自称,奴婢与皇后,大概是最安全的距离吧。 起来吧。 陈阿娇可没有在意这些,想找理由收拾她,用不着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处理就处理了,管她背后什么人,陈阿娇处理了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最后有哪个宗室贵胄敢来要个说法的? 今天她心情不错,撒娇卖好之后祖母又赏了一堆料子,夏日衣裳正该新做了,要是没什么威胁,她今日就不想动手了,随便找个干活的地方打发了。毕竟是姐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何必又吵到祖母和太后那儿,虽说没什么麻烦,平阳公主到底是婆婆和刘彻的血亲,自己这个皇后也不能太过分。 子夫垂首等陈阿娇发问,却半天都没听到上面说话,内心更加忐忑不安。 陈阿娇揉了揉眉心,最近苦药汤喝得有点多,她经常直犯恶心。 听说歌唱得好,舞也不错,陛下把你带回来,本宫也不知他是一时兴起呢?还是欣赏有加,要不你给本宫也歌舞一番吧,宫里不留闲人,太皇太后刚嘱咐了宫里要节省开支。 卫子夫摸不准阿娇什么意思,上面吩咐了,也只能照做,谨慎的选了一个简单的曲子,边唱边跳,到一半却看到陈皇后根本没看自己,内心一沉,看来怎么处理都看她自己的一时兴起了,不如尝试掌握一下主动权吧。 心一横,停下了舞步,跪伏在地, 怎么停了?陈阿娇旁边的侍女出声了。 奴婢学艺不精,进宫前长公主曾教导奴婢,这首曲子,接下来的歌和舞步奴还没练好,若是旁人便罢了,宫中皇后是最是眼明心亮,若是见了奴这种不争气的,肯定生气。所以奴请罪,请皇后再宽容些时日,奴一定练习到最好。 盛气凌人的杨柳声音尖锐的训道:皇后哪有那么多时间,还要来专程看你的歌舞不成? 罢了,杨柳。陈阿娇唤住了侍女,这个姐姐倒是一如既往的让着自己,连送进来的美人,都嘱咐着让她讨好自己。眼明心亮?在歌舞上,她亮什么?不过就是母亲很喜欢看,自己跟着看多了。 陈阿娇沉吟半晌,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你抬头 卫子夫内心吐槽道:您跟陛下真是夫妻,总是叫人抬头,真不知道你们是平易近人还是喜欢仰视的目光。 卫子夫快速思索了一下,眼神里装满了惊惧后慢慢仰首,抬眼往上看去,传说中的跋扈的陈皇后看上去眉骨英气,凤眼凌厉,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陈阿娇也打量着卫子夫,薄唇紧抿,带上些与生自来的骄矜与轻蔑。卫子夫佯装瑟缩了一下,迅速低下头。 与卫子夫看到的美貌不同,陈阿娇看到的卫子夫却是妆容散乱,形容瑟缩,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刘彻会喜欢的类型,唯一能夸一夸的也就是那乌油油的头发了,梳得也好看,不过配那张脸,真是浪费了。 陈阿娇松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既然是姐姐送来的,你又这么有自知之明,本宫就赏个恩典吧!人就去乐府当个学徒,名字挂在永巷名单的最后一卷上,你觉得怎么样? 阿娇心下嫌弃,怎么刘彻挑了这么个女人回来,还不如她庭院洒扫的侍女呢,跳个舞都战战兢兢的,害得她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第11页 谢皇后恩典,谢皇后照顾!卫子夫忙不迭的谢恩。 刚迈出大门坐上车辇,陈阿娇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杨柳去把这几天给卫子夫梳头的侍女调到了椒房殿。虽然目前看着没什么威胁,但是永巷那帮狐媚子个个都不消停,别呆久了就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如此安排最好,人调走了,名字在最后,这样消失的人也不是头一个了,就算她有个头发挺晃人眼的,将来也好打发。况且太乐那边,算是自家人的势力范围吧,也不怕她翻出花样儿来。 殿内卫子夫跌坐在一旁,长长出了一口气,这算过关了吧?刚刚悄悄掐了自己一下,趁着磕头,把妆容借着泪水迅速摸了一下,这种小技巧,还是她跟新来的小丫头学到的,大概是她们这种贵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吧?皇后应该以为自己是学艺不精,半支舞蹈下来就形容不整了。 还好,乐府,还是自己擅长的舞乐,活命要紧,陛下那边就再说吧,毕竟长公主都不敢硬碰的皇后,自己硬撞上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5章 太乐生活 ====== 简单收拾了几件贴身衣服,卫子夫就去太乐报道了。可惜乐府管事正忙着跟前来传令的甘夫一起商定一些要抄录带走的清单,张骞西域之行的日期已经快定了,需要配合的个个官署都在积极配合。 所以卫子夫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乐令的过多关注,而是就顺便把卫子夫指派去整理一部分简单的东西了。 说起这个甘夫,出身于大长公主刘嫖的丈夫陈午手下,是一名驯马奴隶,听说有一天陈午为了讨大长公主欢心,挑了一匹好马,并在皇家猎场围猎时,送给刘嫖,岂料马突然受惊,让惊喜变成惊吓,本就身体虚弱的陈午气得直接叫人扶回了府。 而甘夫哪有什么好下场,就在快被打死的时候,正赶上张骞正陪着陛下来大长公主府接陈阿娇回宫,站在门口就开始耍赖,说:陛下,是太后传口信让您来接皇后回去的,臣是说陪您一起来,没说陪您进去啊? 刘彻气结:你! 张骞狗腿道:臣一定备好最舒适的车马在门口等陛下和皇后伉俪情深的走出来,亲自执鞭送陛下和皇后回宫。 刘彻瞪了他一眼:哼,你倒是会挑活啊? 陛下 张骞拽上了刘彻的衣服,压低了声音,说:臣身为伴读,每次皇后威逼利诱让臣上报陛下消息,臣总是顾左右而言它,现在皇后正在气头上,臣进去帮不了陛下,反而火上浇油殃及池鱼。说罢长长一揖,恳求道:陛下就饶了臣吧! 哎呀 刘彻一甩袖子,心一横,想着进去难免说些好话哄哄阿娇,也不方便让他看到,就说:算了,门口呆着吧你。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张骞就这样让伟大的皇帝陛下自己一个人进去应付丈母娘和刁蛮妻子了,自己一个人在外院附近溜达,正撞见甘夫气息奄奄的躺在墙角这一幕,本着为皇帝陛下默默祈福积德的愿景,弄清始末的张骞,出言求情救下了甘夫。其实张骞心里想的是,要是闯祸了,反正哄好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哄不好,也不差这一件,总比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不治身亡的强。 不过外人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但其实甘夫被救回去,主要是因为公主府管事也料定他活不了了,本来也就剩一口气了,等甘夫被拖回张骞府上,张骞还没来得及吩咐下人怎么救他,就被汲黯拖去陛下那骂他没有兄弟义气了。 三个人嘀嘀咕咕一晚上,策划跟太皇太后的黄老之学和儒家之学的争辩,虽然作为我方最了解对方辩友的崇尚黄老之学的汲黯,灰头土脸的被怼了一晚上才放出来,但是最后真正实战的时候,刘彻跟太皇太后的学术辩论还是以黄毛小子惨败收尾。 当然,这不是刘彻第一次失败了,却让刘彻对百家之言有了另外的想法,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那天,等忙了一天两晚的张骞回到府上的时候,甘夫已经被救活了,代价就是他的存药的府库也空了一半.. 府上管事的见主子没话吩咐下来,本来就请了附近的大夫前来抢救这个胡人奴隶,但后来听其他人禀报是从堂邑侯陈午那救下来的,还以为有什么大用,立刻请了名医会诊,什么好药材都用上了,抢回来一条命,等张骞顶着黑眼圈回来的时候,甘夫已经可以清醒着答话了。 张骞看着自己差点被掏空的小家底儿,内心是崩溃的,但是人都救回来了,能怎么办呢?看来陛下真是天子啊,就出卖陛下兄弟一次,才两三天自己又失财又卖身的,报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唉...... 张骞仰天长叹一声,救都救了,去看看有什么剩余价值可以压榨吧。 看在他还是个胡人的身份上,本来就想试着问问胡地风俗,看有没有他能用的,毕竟大汉想用兵,还是要知己知彼的好。谁知,他三言两语的随口发问,竟然发现真是捡了个宝啊。 一个小胡人奴隶竟然小的时候去过西域诸国,还知道不少那些国家的语言,虽然他说自己还箭术了得,一定保护他安全以报救命之恩。 但是张骞到没在意这个附送的武力加成,对他所知道西域诸国的情况更感兴趣,于是,就在管事的担心了一晚上自己会不会因为败家而被赶出门的时侯,张骞硬拉着他这个重金捡来的活生生的旅游攻略又聊了一晚上。 第12页 终于,张骞觉得再不休息,自己可能就再也没有办法效忠伟大的皇帝陛下了,也面对着休息不好要花钱吃药的事实,而自己要省吃俭用过日子的凄惨现状,终于放重者患者甘夫和熬了两天的自己去休息了。 而一天后,败家的管家本着赎罪的心态熬了一锅鸡汤,备着几碟小菜和米汤,给睡醒的张骞送过去了,可惜张骞这次醒来没什么胃口,鸡汤略有油腻,尝了几口就放下了,最后鸡还是全数进了甘夫的肚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管事的觉得往年还小康今年分外穷...... 就这样的日子没多久,等张骞跟刘彻推荐了甘夫,并且敲定了出使大宛,联合打击匈奴的计划后,张骞特命准备物资的部下通知出关前郡县多备了很多风干肉,准备喂养那个费钱的活攻略。 而甘夫则请命来了乐府,想收集一些资料,说胡人善此道,以此交流或可以助张骞顺利完成任务。除了帮忙抄录和搬运书简的侍从,并无多余人前来帮忙,最后卫子夫和乐府的琴女郦苍用了两天一起按照清单整理完毕,移交给了乐府执事,转交到了甘夫手里。 再往后的事,卫子夫就不知道了。 不过卫子夫倒是对郦苍越来越喜欢,刚来的时候,她冷冰冰的好像谁都对不起她,手腕伤了,不好好养着却挑最重的琴谱拿,不知道在跟谁怄气,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但是对琴谱却造诣颇高,虽然卫子夫没有见识过乐府的人有多厉害,但是长公主对她们的教习不可谓不用心,以她看郦苍的能力来说,能快速抄录、修正、入册甚至对清单加以简单的修改,并指点她如何迅速掌握各类资料的摆放关键,必不是凡人,就算不是佼佼者也不应该是乐府整理文件的普通侍女。 难道乐府真这么人才济济?让这么好的琴女在此整理书库也不算埋没人才?卫子夫心里暗嘀咕,大概真是她见识浅薄了吧。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半个多月,不知道是郦苍心情好了,还是相处久了,府库里面除了日常洒扫的人,就她们两个,她闲得无聊总是找她说话,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就说些家里人的事,有时候说到开心事,比如卫少儿,郦苍就瞪她,瞪多了卫子夫也不怕她了,但交流越来越多,她们之间的气氛好了很多。 不过卫子夫觉得一切没这么简单,有一次奉命来要乐谱的表演编钟的侍女,想来不知哪里受了气要撒在卫子夫身上,眼看就要吃亏,郦苍重重的放了琴谱,定定的看着那个侍女,那个侍女迅速偃旗息鼓拿了东西就走了,卫子夫好心上去道谢,还没开口。 聒噪 别多想 就把她堵回去了,作揖到一半的尴尬的卫子夫眨眨眼,只好简单说了三个字:诺,多谢。 看来还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主。这半个月,她们就这么不咸不淡,卫子夫热她冷的过下来了。倒不是卫子夫耐得住还是耐不住寂寞的问题,唯一觉得不舒服的就是,没有什么家长里短的琐事让她掺合了。 当然一个甘夫,还不能让乐府忙得团团转,只是那日管事的要核对清单,才顺手安排了卫子夫,让她在府库里面忙些眼前的事情。 真正忙的是三个月后太皇太后的大寿,老太太一时兴起,让女儿、儿媳和孙媳妇哄着新写了一首赋,想让乐府排好,三个月之后在大寿上表演。 卫子夫来的这几天正是挑表演者的日子,轮不到卫子夫,也没人有闲心在这个时候针对她,白白浪费自己时间,所以半个多月之后等卫子夫已经开始适应整理琴谱、乐谱、诗词曲赋等竹简的工作的时候,大家才逐渐发现来了个长得分外好看的新人。 只是听说是皇后指派过来的,带着八卦脸前来套消息,知道是平阳长公主府歌女出身,又一派了然的表情走了,看样子类似自己这种被权贵送进来又被皇后打发了的,宫里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同病相怜者过来提醒她,乐府俸禄不错,相比永巷还更安全些,只要认真做事,未来找个小官嫁了,日子还是很滋润的。 卫子夫很是向往,但是每每想起平阳府的日常,觉得有些愧疚。 若是如此做了,自己别的不说在乐府活下来还是没问题的,可是她自小就跟这平阳公主长大,可以说有教导知遇之恩未报。再者家人都在长公主那,这么多年,母亲颠沛流离了一辈子,带着他们这帮孩子,能在长公主府找个活计,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请教习时,长公主还带上她们这些愿意学习的孩子,最后送她入宫,对她和她的家庭实在是再造之恩。 可若是她按照其他人的方式混日子,照现在看,不过勉励求进和照顾陛下两个要求,她就一个都完不成了,这样实在是对不起长公主。 唉...... 长公主啊,你弟弟有皇后和永巷众人照顾,真的轮不上我一个小小歌姬啊, 至于勉励求进,我在乐府求进,最多做个最好的歌女,能帮上你什么呢? ~~~~~~~~~~~~~~ 而平阳公主府这边,自从子夫进宫后,月皎抽空领了长公主的吩咐去到了卫大娘一家新搬进去的院子。 卫老夫人的几个儿女所领差事不同,本来是不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自从卫子夫进了宫,长公主特意安排的,算是恩典了。至于卫子夫走的那天晚上的晚餐,众人吃得都不是滋味,卫大娘强装笑颜,安慰这群孩子,子夫是跟着最尊贵的陛下走的,起码衣食不愁,又是个贴心伶俐的孩子,她们都应该感到开心和荣耀才是。 第13页 可是众人心里的担忧却丝毫不减,尤其是这几天的晚餐,大家吃得都不怎么开心。 就在月皎抽出时间来拜访的那天,因为下午卫长君的衣物收拾得没有秩序,又急着找东西出门,差点又和操持家务的卫君孺拌起嘴来,直到卫少儿脱口而出的一句:明明是大哥不按习惯放好,又怪姐姐,等子夫回来,大哥你就等着...挨训吧。 顿时满室静默,大家心情都瞬间落入低谷,少了一个人,真是不习惯,更没心情吵嘴了,各自闭嘴各干各的事去了。 于是月皎来之前,卫家众人正在吃一顿愁肠百结的晚餐。 卫长君刚刚回来连亲妹子一面都没见到,知道以后怕是都难见到了,内心最是感伤,今天下午一事让他明白,此后再也没人里里外外的叮嘱他穿衣喝酒了。 三妹虽然是陛下的女人了,但他给她攒的嫁妆还是要找机会给她的,也不知她在宫里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卫长君犯愁的同时又骄傲,自己妹子就是有本事,不止花容月貌还歌舞双绝,这才得了陛下青眼相加,肯定会被好好宠着的。 卫家其他人却还有些别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给,最可爱的外交家、旅行家和探险家张骞,张子文! 写一个小故事,会旅游的男人最有魅力~~~ 第6章 儿孙满堂 ====== 除了性子冷清的卫君孺外,最发愁的就是卫少儿了,自己与霍郎私通,孩子霍明的名字,还是子夫取的。如今孩子已经一岁多了,但是再也联系不上霍仲儒,这种被人抛弃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幸好兄弟姐妹都照顾她,才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可如今子夫无名无份的进宫难道也要步她的后尘吗? 她自己还可再嫁,可陛下的女人,还有过上平凡日子的可能吗?幸好卫君孺和卫青倒是淡定很多,事以至此,以后里里外外要靠卫君孺撑起来了,她本来就是姐姐,可惜天性冷淡不像卫子夫那么爱操心,但是操持家里的事也是她的责任,是时候做些姐姐应该做的事情了。 而卫青做的是最坏的打算,今后姐姐一个人在宫里无依无靠,还是免不了被人欺负,他要想办法动一动差事,起码让家人都能有所依靠,一直靠长公主的恩赐,生杀夺予还是听凭吩咐,这样,不好。 他小时候被父亲和继母虐待,能在这留下来还被呵护备至,是他人生最大的幸运,他必须要努力的维护这个家,让家里亲人每一个都过得平安开心。 呀声音稚嫩的婴儿正冲他比比画画,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打断了卫青的思绪。 乖卫青出言哄着,紧扒拉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催卫少儿说:二姐,我吃饱了,我来抱吧,你赶紧吃饭吧。 卫青熟练的抱起霍明,溜达着哄他睡觉,换了新环境,明儿正是兴奋,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肯闭眼,卫青也不着急,就随着他眼神的转动满院子转。 直到听到扑哧一声,卫青转身正看到姐姐最好的朋友,同为歌女的月皎站在院子门口,提着篮子笑得乐不可支,吃饭的众人也发现来人了,起身忙招呼月皎坐下。 月皎也是常来卫家的,并不见外,边往桌子走边说:卫青哥哥,你是不是先换身衣服啊? 众人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霍明小宝贝尿了卫青一身,卫青还浑然不知。 嘎嘎~小霍明还在嘻嘻的坏笑着,众人也乐开了,满院子都是哈哈哈的笑声,卫老夫人忍住笑,一边催他进屋,一边招呼月皎坐下。 卫青脸唰的一红,快步抱着霍明就进了屋,卫少儿赶紧跟了进去。 这样嘻嘻哈哈的一闹,院子里气氛好了不少,月皎不比子夫娴静,虽然是个细致无比的姑娘,却是个叽叽喳喳的开朗个性,话题故意避开了卫子夫,不断的跟卫长君打听着外出的趣事。 另一边还请卫大娘以后多照顾她的弟弟,弟弟召古喜欢编织活计,劳烦卫大娘明天跑一趟多加指点,等都寒暄过了,卫青也换完衣服走出来坐下时,院子里气氛已经活络了不少。 月皎微微一笑,见卫青坐下,想着少儿应该在屋里看着霍明,于是开口把来意简单说了一下:长公主的意思是,既然陛下挑中了子夫就是她的福气,今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就看她自己的了,长公主会看在子夫进宫的份上照拂她们一家的,也希望她们能谨言慎行,未来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福气。 卫老夫人微笑着说:这是当然,老奴明白,长公主对我们一家都很好,子夫的安排,让长公主费心了。 月皎看着卫家众人明晃晃写在脸上的担心,安慰道:你们不要太过悲观,毕竟是长公主府出去的。公主也最疼子夫,万一有什么事,长公主不会袖手旁观的。 可听说宫里皇后专横跋扈,背后更是有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撑腰,万一卫君孺顿了一下,长公主真能保子夫吗? 子夫一向是沉着机敏,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脑子最灵了,姐妹们有什么麻烦都愿意找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她帮助她的,君孺姐姐不必过分担心。说实话,她也不确定长公主能不能保,毕竟宫里皇后的名声众所周知,刁蛮任性,还是窦太主的亲生女儿,而依窦太主的身份地位,太后也是要多给三分颜面的。 第14页 众人俱是沉默......此时,突然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那陛下长得英俊吗? 大哥,你问这做甚?卫君孺白了卫长君一眼。 长得好看的才呜呜呜嗯嗯...我妹妹 嘘卫青捂住了他的嘴,嘱咐道:大哥,不要乱说,陛下自然是天人之姿,怎么会长得不英俊? 咳 月皎略有尴尬,附和道:卫青哥哥说的对。 那就是英俊了?呜呜嗯嗯卫青一时不察,又是卫长君又是一句。 呵呵~ 月皎偷笑,这卫家还是这么温馨好玩,看来长公主最后的担忧可以免了,于是起身告辞说: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这是子夫放在我那的东西,是给长君大哥的护膝,还有给卫青哥哥做的衣服。不过卫青哥哥的衣服还有些收尾没做好,回头我补完了,再给你们送过来。 卫老夫人接过东西,笑着道谢:谢谢你了,还麻烦你这么晚跑一趟了,青儿,你送送月皎。 嗯,好。 卫青起身整了整衣服,眼珠一转,临走之前退回几步,轻轻拍了拍卫长君,带着几分狡猾道:大哥,有劳你洗碗啦! 说完一步三蹦的拉着月皎出门了。 臭小子长君转身就是一筷子,却只打到闪走的身影,语气严肃的训道:从小就不爱洗碗,能跑就跑,就你这样,以后都没姑娘愿意嫁你! 略~~卫青在门口露了头,做了个鬼脸。 把碗放下!卫君孺都不用抬头,冷冷的声音就喊了出去,时机恰好,卫长君手里就快要飞出去的碗就转瞬就被放回了原处。 嘿嘿 再因为打闹摔了碗碟,就罚你们两个连着十天一个洗碗一个做饭。卫君孺发话了,卫长君讪讪的笑,说:不会的不会的,哪能那么不小心呢。卫长君一边陪着笑,一边手脚利落的和卫君孺一起把碗筷都收拾下去了。 等卫君孺最后收拾完出来,发现兄弟姐妹几个都进了屋,独母亲一个人正坐在树下发呆,冷不丁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母亲的背影已经佝偻很多,相比印象中仿佛老了十几岁。 卫君孺轻叹一声,回厨房倒了一杯热茶塞进母亲手里,破天荒的坐下来准备和卫老夫人聊一聊:娘不是常说,善恶祸福,上天有眼么?这次虽说吉凶难料,但子夫算不上自小行善积德,也是与人为善的,上天一定会照拂她的,我们照顾好自己,相信三妹,她一定会自有一番天地的。 卫老夫人愁容不减,说道:你们几个,我一向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平安度日就好,可是你们一个个的却都争气,干什么都尽力做到最好,都都随你们父亲,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上。 娘~卫君孺上前握住她的手,说:我们也随娘啊,我们姐妹都跟娘一样都长得漂亮,哥哥和弟弟们也都长得俊秀英气。每次三妹回来,不管在哪儿管人家闲事,只要快吃亏了,都有人回来给我们报信儿,说一看我们都长得漂亮,就知道是一家。 卫老夫人闻言笑出声来,点着她感慨道:你这个三妹的性子才是真真随了你爹呢,他就是个热心肠,谁有难都帮,要不...也不会出意外走了。 卫君孺觉得有些头疼:娘,我这是宽慰您呢!您怎么又提起伤心事呀?我可没两个妹妹那么会说,这不会跟人打交道和说话的本事才是真的随您呢,您就别为难我了,笑一笑吧? 卫老夫人拍拍她的脑袋,哄道:好,就听最像我的大女儿的话,笑一笑,不伤心了。 卫君孺这才笑着把头依偎进母亲的怀里,然后把卫老夫人的胳膊紧紧圈在怀里,仿佛这样特别温暖,特别有安全感。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树下望着月亮,微风带起满树的桃花一阵沙沙作响,送来淡淡的清香,屋里小儿嘎嘎的笑声传出来,满园都漾起了温馨静美的氛围,坐在一起的母女两个听到声音,默契的相视而笑,让和乐怡怡的感觉又充满了整个卫家。 望着弯弯的新月,卫君孺又想起小时候的日子,从颠沛流离到安定和乐,一晃眼竟然这么久了。 几乎从记事起,母亲就一直被父亲宠着,家里家外都是他来主事,以至于陡然间离去的时候,母亲不止要什么都要从头学,还要承受心理上的巨大打击,结果被青儿的父亲骗得好惨。 但那是她们都还小,没办法帮忙,以至于没支撑几年,母亲不得不回来投靠长公主,幸好长公主心善,能照拂她们一家,都在公主府里找了活干。等到终于步入了正轨,一切又重新有了希望,母亲也终于又遇到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好男人,还把受虐待的青儿接回来,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可老天又开了一个玩笑,不过两年光景,继父又一病不起,扔下怀着双胞胎的母亲撒手人寰,母亲差点崩溃跟着一起去了。 平阳公主心善,放自己回来照顾家里,留了其他人在继续在府里效力,这些年除了二妹卫少儿养得有些娇气,其他的兄弟妹妹都很争气,一直得长公主重用。 第15页 如今双胞胎阿步阿广也快十岁了,前几天被他们俩的叔叔接回老家去读书了,现在的日子真称得上是平静和乐。 可谁能想到就在她准备找人嫁了的时候,自己的三妹竟然有如此机缘呢?如今家里卫少儿还有个孩子要照顾,卫君孺决定,自己还是晚些再嫁,多在家里照顾两年再做打算吧。 卫老夫人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说,子夫现在在干嘛呢? 卫君孺闭了闭眼,猜测道:宫里自然是比我们住得好,肯定是衣食无忧的,此刻也许已经休息了吧! 卫君孺看着皎洁如温玉的月亮,乐观的说:至于娘担心的其他问题,我倒觉得不必过于担忧。就像平阳侯府一样,管理有序,只要不犯大错,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况且长公主这么年细心栽培她,三妹如今已经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了,说一句才貌双全都不为过。 卫老夫人点点头,也靠向了卫君孺的肩膀。 卫君孺轻叹一声,望向母亲,缓缓道:贵人的事我们不懂,但是长公主若不是对三妹有信心,又怎会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去讨去让子夫照顾陛下,所以我们也要有信心,嗯? 嗯,有信心,我的孩子都是最优秀的。卫老夫人看着一向性子清冷的君孺,跟自己分析了这么多,心中大感安慰,她这一辈子虽然跌宕起伏,但幸好有这群懂事的孩子们,日子才越过越有希望啊! 夜渐渐深了,卫老夫人看门口还是没有动静,拉着卫君孺的手站起身就要回屋,并叮嘱道:走吧,我们进屋休息吧,门口给青儿留盏灯就行了。 没多久,小小的院子快被吹落的花瓣铺满了,月光倾洒到沾了粉桃色的青石板上,折射出流泻如水的温馨和雅致,漆黑一片的屋子顿时陷入了沉沉的梦乡。门口缠绕着错综复杂的青绿藤蔓,正默默的跟一盏昏黄的灯笼,等最后的未归家人。 一刻钟后,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卫青望着漆黑巷子里指引回家之路的灯笼,心中一暖,笑着快步上前取下来。转身把门锁好后,看到众人都睡了,就在屋门口灭掉灯笼,随手放在他特意钉好钉子的老地方,然后轻手轻脚的摸进了屋。 美丽静谧的卫家院子这回彻底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写最喜欢的卫家! 能养出卫子夫、卫青和霍去病的家庭是个什么样的气氛捏? 自然是温馨、温馨、再温馨~~~ 第7章 本性难移 ====== 相比卫家温馨而平淡的日子,卫子夫在太乐的生活也并没有对比得很惨烈,用按部就班来形容很准确。 没几天,有个名唤含羞的琴女前来跟郦苍讨教一二,人如其名,是个害羞内向的小姑娘。 当然卫子夫也不是自来熟,并没问过年龄,也不知道自己是比人家小还是大。但是她喜欢照顾人的感觉,在侯府里也勉勉强强算是老人儿了,习惯性的托大当姐姐,看着人家可爱懵懂的样子,就喊人家小姑娘。 卫子夫猜也许是之前郦苍和含羞有过什么交集吧,有时卫子夫手头也没什么忙碌的活计,就一边在一旁洒扫,跟着旁听,可以看出来郦苍是很认真负责的在教。 可叹郦苍并不是个耐心温柔的好老师,含羞本就紧张,被她三两句喝得更加瑟缩,卫子夫虽然心疼这个含羞,但也不好插嘴说什么,教习老师严厉在她们的学艺生涯中并不少见。 今日你被训两句就承受不了,他日上了台,即使是在天潢贵胄的上层圈子里,也难保不会遇见那些尴尬的场合和放浪形骸的听众,到时又该如何从容应对呢? 结果,没想到第五天课上到一半,含羞实在是受不了了,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卫子夫看着郦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她原来在平阳侯府□□新歌姬的时候,还觉得那群小姑娘夸她是最温柔、教得最好的姐姐,是在恭维她。 现在看来,原来她真的很温柔,而且教人这个活计,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卫子夫本来以为只是个日常的小插曲,却没想到这么个胆小温柔的琴女竟然有个厉害的姐姐,没出一个时辰,就在休息的当口打上门来。 至于怎么开始的?卫子夫出去打水并没赶上开头,等回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惹了一堆人围着看热闹了。 听见人说,这个美艳张扬的舞女叫带笑,跟含羞是亲姐妹,陛下登基那年一起被送进宫的。 卫子夫听着前面吵吵闹闹的,以为打起来了,赶紧上前想调和,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却愣在原地。 郦苍根本就没理带笑,而那个来找麻烦的带笑也没准备不依不饶的动手,只是站在一旁,跟另一个女子在一唱一和的指桑骂槐,至于说的谁?不用猜,肯定是郦苍了! 有些人得意什么啊?不就是琴弹得好么,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竟然养出她的傲气来?就算她清高吧,之前太乐丞多器重她啊,还把太皇太后的词赋交给她单独谱曲,两个人惺惺相惜跟什么似的,咱们还真以为来了个琴修大家呢! 站在带笑旁边的姑娘,倒是有一副好嗓子,可惜此刻听起来确实有些刺耳:什么大家呀?一点风范都没有,不给咱们这些俗人面子就算了,太乐丞的面子,她竟然也敢下!还有两个月的寿宴,眼瞅着完成就能一步登天了,人家却耍小脾气不干了,听说要独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第16页 带笑居高不下的撇着郦苍,嘴上不饶人:毕竟是曾经得人青眼的红人,如今来做这些案牍之类的事,可不就是大材小用吗? 大材小用又如何?还不是没有登台表演的机会,也不知是哪给的胆色,人家好声好气诚心诚意的来求教,她却把自己的憋闷发泄在人家身上!真不像话! 卫子夫看另一边的郦苍并不搭话,依然慢悠悠的喝茶,更激起带笑和旁边女子的怒气,出口的言辞越来越激烈,被吸引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卫子夫心中不安极了,想着万一再惊动管事的,本就得罪了太乐丞的郦苍,估计更没有好下场,所以也顾不得这番话带给她多大的震撼和信息量了,上前插嘴道:天气这么热,说了这许多了,两位姐妹赶紧喝口水歇歇吧。 说话间奉上两杯茶水,笑眯眯的劝和: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时也在,郦苍也是为了含羞好,说话间才有些着急了,这学艺哪有不挨训的时候呢? 你是谁? 卫子夫淡淡一礼,自报家门:卫子夫,刚来没多久的歌女,和郦苍一同办差,也是一个屋子里的。 带笑冷哼一声:那你是要向着她了?你家中就没有姐妹吗?若是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训,你就不着急的打上门去? 卫子夫也不着急,缓缓的劝道:这话说的,我并没说你生气生错了呀!只是现在你上门来说的也够多了,是出气了。但是郦苍的好心指点,你还没替你妹妹谢过呢! 带笑柳眉倒竖,差点气笑出来:我还要谢她? 卫子夫看了一眼门外,上前小声道: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今都在筹备寿宴,你若是在表演之列,再闹下去万一惊动了管事的,才是得不偿失。 带笑脸色变了变,心里有些犹豫,刚才确实没控制住情绪,本来只想讽刺两句替妹妹出头就算了,结果越说越生气! 她确实在表演之列,而且准备好久了,等着赏钱送出宫给家人,如今被卫子夫点破,一时有些心虚。 卫子夫见她气势已弱,心中也是一松,转头看看郦苍,依然是八风不动的坐在那儿看竹简,心里了然的扬声说道:姐妹之间切磋也是常有的事,日后上台还是要打配合的。今日之事就当姐姐只是来喝杯茶讲了讲故事,如何? 站在带笑旁边的姑娘拽了拽带笑的衣袖,示意她见好就收。 而真正的当事人在屋子里哭的含羞,也终于知道了这件事,正好跑过进来,带着几分怯懦,讨好地说:姐姐,是我错了,我也是太娇气了些,你别这样好不好?故事讲完了咱们就回去吧? 卫子夫此刻倒是有些羡慕这个含羞,虽然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但是有个护着她的姐姐,而且在自己把事情处理好了,台阶给够了之后,正好赶来收尾结束,如此的幸运有福,不知道是戏剧化的结果呢?还真是老天有眼,让各人有短有长呢? 众人知道郦苍来历不凡,并且也都顾念着令丞嘱咐的在寿宴之前不生事的训诫,没有多停留,随着含羞和带笑三个人的离去,也渐渐散去了。 ~~~~~~~~~~~~~~~ 等到剩郦苍和卫子夫两个人的时候,屋子里却弥漫着些许似尴尬般的静默,卫子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郦苍的过往,她一直都好奇,但是却一直没开口问过,就像是郦苍也没打听过她的来历一样。 一个多月了,自己都被她带得有些老气横秋了,两个人彼此间不了解就不了解吧! 但本来花季少女但凡遇见个陌生人,总是本能的想去亲近,就像跟月皎、梦知和锦枫三个人一样,住在一起就忍不住互相交换彼此的信息和秘密,很快就能热络起来。 而和郦苍两个却一直都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平衡,就像是书里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般,互相尊重而守礼。 今天却突然被意外打破了,这让一向随和的卫子夫此刻有点不知所措,也不敢看郦苍的表情,慌忙装作忙碌整理屋子的样子,走到书架后面去。 郦苍一直也没有开口谢她,只用一双顾盼生辉的双眼,带着三分打量,五分审视和一点看好戏的笑意看着卫子夫,半晌之后看到卫子夫躲到书架后面去了,才语气平静无波的说道:不明哲保身了?不随遇而安了? 卫子夫身形一顿,感觉不知哪儿来的无名火,腾的一下涌上来,探出身来没好气的扬声道:就你通透?你就明白?你倒是别给自己惹这么多麻烦啊!谁愿意帮你收拾? 郦苍看着她炸毛的样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上有些愣愣的,心里却有些逗猫似的满足。随即走到书架的另一侧,语气软和的开口说道:多谢。 。。。。。。 并没有人回答她,郦苍自嘲般的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都有些辗转难眠,卫子夫望向窗外,盯着弯弯的新月,不住地劝自己别再想白天的事了,随便想些别的都好。 但想着想着,就想起家中兄弟姐妹,那思家的情绪忽然间就涌了上来,眼泪也就跟着那莫名的委屈不自觉的流下来。 第17页 郦苍躺在旁边,知道她哭了,长叹一声,心里开始检讨自己,从自己被发配到这里遇见卫子夫到今天,一个多月了,满腔的执拗和伤心真的也有过满了,还伤害了身边无辜的人,她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呢? 郦苍转头望向卫子夫,心中一松,主动开口道:我不是因为要独演,才下了太乐丞的面子,被贬到这里来的。 卫子夫吸了吸鼻子,没有理她,郦苍也不介意,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孤高清高之人,只是有些伤心和执拗放不下。我和太乐丞勉强算是琴艺上的半个知己,就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太皇太后的曲谱的时候,我发现了他贪墨抄袭的事实,盛怒之下撕破了脸,才会有如今这个场面。 郦苍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交浅言深,可是卫子夫身上仿佛就有那种亲切的、给人安全感的魔力,今日晚上的气氛也到了,她就控制不住的讲出来了。 卫子夫哽咽着说道:谁愿意知道这些,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是想家了才有些控制不住,跟你无关。 那那你跟我讲讲你家人的事吧,我只知道你是平阳侯府来的,你是想念侯府里的姐妹吗? 卫子夫闻言,想起之前四个人嬉笑打闹的生活,情绪又上来了,泪水流得更凶。 郦苍见她还是不理自己,只好继续说:那你不说,我继续说了啊!我来到这儿之前,其实跟太乐丞还有个赌注。 哎?郦苍伸手拍了她一下,问道:你应该听过她们排练了吧?觉得如何? 卫子夫扭了扭身子,躲开她的手,不说话,郦苍干脆撑起身子,凑过去摇着她问:觉得怎么样啊?说下呗! 卫子夫负气的蹦出两个字来:还好 那就是一般了呗!郦苍躺下来冷笑了一声,悠悠的说道:看来我要输了。我跟他赌的是:若是他用自己的能力谱出好的一曲,让太皇太后夸奖,我就心甘情愿让他打我出宫去,还送上我之前没公布的作品作为谢礼。可若是他没谱出好的,我就把我知道的证据散得人尽皆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卫子夫内心一惊:你就不怕他先下手为强,让你开不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卫子夫同志的汉宫生活正式拉开帷幕啦!! 第8章 太乐求进 ======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是个小孩子。郦苍笑出声来,看卫子夫转身过来泪眼婆娑的瞪着她,才止住笑声,语气悠长的解释道:这汉宫虽然藏着些污垢,有人只手遮天骄纵蛮横,但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吃人。约法三章不是唬人的,如果都如此勾心斗角心狠手辣,那这里还有人吗?皇家之所以成为皇家,还是很多过人之处的。 卫子夫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今天白天的两个问题彻底撕破她的小心翼翼和伪装,郦苍看透了她的恐慌和委屈。 说到底她今年才十六岁,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自然可以如鱼得水娇俏调皮,家人在侧,有困难可以互相帮持,在平阳侯府,公主会护着她。 如今凭着刘彻的一句话,自己就要来到这个四顾茫然的地方,偏她还反抗不得,只能凭着之前对宫里的想象和接触的皇后,谨慎的把自己锁起来生活。 郦苍也不再多劝了,继续跟她说着自己的故事:含羞基本功不错,在我跟令丞闹不愉快的时候来劝我不必如此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地。她说,我让他的丑事天下皆知,自己不是也要受到惩罚么? 郦苍的看着她,眼神带上失望的说:我虽然感动她的好意,但是还是很伤心。当时觉得天下从乐之人原来都是如此,对自己根本就不自信,觉得自己是一个取悦众人的玩意儿,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趋利避害,卖艺于他人来换得更好的生活。 这是她的错卫子夫伤心的情绪去得也快,被故事吸引了,也就不哭了,吸吸鼻子开口反驳道:好高骛远不可取,妄自菲薄更不可取,别人可以对我们所做的指指点点,但是自己若存了这样的心思,才是真的悲哀。 所以我才陷入了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执拗中。郦苍感叹道:看来,平阳侯府真是不凡啊,你能说出这些话,看来是有人指点过的,你识字吗? 卫子夫又想起了进宫前长公主的细细叮嘱,嗫嚅着承认:识字,公主于我有大恩,自小教导我们几个学习歌舞和诗书都很是尽心。 哦~郦苍大概猜出她在平阳侯府是什么样的地位了,看来这个卫子夫真的未来不止于此。不过她也没必要说破,反正寿宴后她马上要走了。 卫子夫渐渐平复了心情,关心的问道:那你那个赌约输了怎么办? 郦苍没直接回答,换了个话题反问道:你出没出过长安? 从小时候随平阳公主搬到长安来,就再没出去过。 那俊秀山河的吸引力,带给人的震撼不是一点半点的,所以出宫也没什么不好。 卫子夫试探的问道:你想出宫吗? 郦苍没有回答她,翻了个身背对她,说了睡觉两个字就不再理她了。 第18页 卫子夫一夜无眠,她也想出宫,想家,想侯府,她现在是真的想回去,要是能跟郦苍一样被打一顿就可以出宫该多好。卫子夫一直想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多时辰。 也许女孩子间就是如此神奇吧,之前有些尴尬和客气疏离的氛围,只要一夜的睡前私密悄悄话,两个人就瞬间亲近很多,还可以站在统一阵营。 卫子夫果断的抛弃了只有一面之缘,现在最应该听她命令的太乐丞,跟郦苍聊起她的委屈:那他为什么差点废了你双手啊? 狗急跳墙呗! 那你的双手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 那是我用赌注换来的手下留情,他算什么东西,一条命也配我用手来换?只是赶不上排练日期了,与太皇太后寿宴擦肩而过了。 没事,这次寿宴错过了,还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我要被打出宫了!出宫就是孤家寡人了,不比你,还有家人在外面等着。 卫子夫刚露出些许的心疼和同情,就被郦苍嫌弃的制止了,随即啧啧的叹道:我进宫之前也是走过不少地方的,有些人和亲戚可以投奔。倒是你,本来应该荣宠加身住在未央宫哪个殿里的,如今却被发配来这里,估计永远都不能出头了,白白浪费你这身美貌和才情。 卫子夫辩驳道:怕死不行啊? 郦苍又带出些深沉的目光回答道:总有一天,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 眼瞅着寿宴还有一天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上场的喜不自胜,落选围观的也是羡慕得跟着打转,想等着封赏下来,沾沾光。 反而是郦苍和卫子夫两个,悠闲自在的很,前几天卫子夫还有些担忧赌局的事情,但是让郦苍安慰了几句,也就放下心来,虽然对郦苍这种要在琴修上有所进益的人来说,错过这种大场面,实在是毕生遗憾。但有失有得,过于纠结,就不是在太乐出名的郦苍大家风范了。 至于太乐丞,这个位置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一个曲谱还是做得的,只不过肯定比郦苍做的差就是了。郦苍这种人,一看就是经过大家指点的专研此道的人,跟太乐丞这种荒废多年功力的人相比,自然是要高出一大截的。 寿宴当天下午,太乐众人队伍正在往长信殿前殿走,和永巷的妃嫔一起在拐角处碰到了刚下车辇的刘彻和陈阿娇,大家呼啦啦的低头跪了一片,等帝后二人先行。 刘彻今天心情不错,还特意等了陈阿娇下车辇,低头悄声跟她嘀咕了两句,惹得陈阿娇轻笑两声,两人才在两侧让出来的道路中健步向前。 在路过卫子夫的时候,刘彻被阳光下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晃得闪了眼,心里一动,瞬间想起了三月份的平阳侯府,停下了脚步,心想道:唉?那个会唱歌的宝贝?卫子夫! 回宫之后,他本来是想好好安置的,这个小姑娘可爱又妥帖,实在是很得他的心。 但是忙着张骞出使和茂陵邑的事情,就没顾上,况且也不能全怪自己,这么多年自己都形成思维定势了,想到后宫就想到陈阿娇,就头疼,下意识就去想别的了,竟然忘了后宫还放着她! 可她怎么在太乐的队伍里?她不是应该在永巷吗? 陈阿娇回头四下看了看两旁的永巷众人,都在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并无不妥。这才疑惑的喊刘彻:陛下? 刘彻只转了转眼角的余光,神色不变随口应道:哦,无事,刚刚想起一句话,有些走神儿了。 阿娇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嗔问道:什么话? 刘彻嘴角浮上一丝坏笑:今天不是要听祖母的词被谱成曲子么,我刚刚看着皇后管理的后宫众人垂首而立,想起一句鬓发葳蕤兮,佳人如云。清歌袅袅兮,听之不忘。 陛下好才情,看见众位佳人,都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却从没给阿娇做过诗词。 好,回头朕单独做给你听。 陛下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走吧,祖母快到了,别让她等我们,不然又要以为我们吵架了呢! 每次都是陛下欺负我.. 等到帝后都走远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尤其是永巷的众位佳人,都在互现检查头饰发髻,小声的猜测着陛下是不是看到了自己。 卫子夫站起身来,眼光追着刘彻消失的地方,半晌没有移开,听到了一切,也看到了一切的郦苍在旁边心领神会的看着她。 卫子夫遮掩的说道:干嘛呀? 郦苍把怀里的琴换了个角度抱着,挡住两人的窃窃私语:这头发生得好,唱歌唱得好的人,是谁啊?我怎么猜不到呢? 永巷一千多人,声音好听,头发生得好的多了,谁知道陛下看到了谁? 郦苍看着她明知故问的神色,也不点破,只笑了笑,就拉着她跟上太乐的众人往候场的地方走去。 ~~~~~~~~~~~~~~ 钟鼓齐鸣,丝竹悦耳,只请了亲近宗室的小型寿宴,热热闹闹的开始了。也不知道太乐丞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安排郦苍跟着敲编钟的人一起进去,卫子夫心中不安,也拿了一副编钟锤,跟着混进来,跟郦苍两个人就坐在大殿一侧的编钟的后面。 第19页 那天吵过嘴的含羞和带笑竟然这么巧就是敲编钟的人,看样子两个人还是艺多不压身的人啊! 卫子夫和郦苍并没跟她们搭茬,本着大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藏在编钟后面,纯听、纯看、也享受了一回。 可惜,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卫子夫越听越觉得不对,小声的问:郦苍,他是抄你的曲谱了吗? 隐含怒气的声音传来:是。 那你真要按照赌约出宫吗?你还要送给他曲谱? 郦苍冷哼道:不,我走之前会去太皇太后那儿告状。 什么?太皇太后那儿吗?你疯了?卫子夫赶紧压低快喊出来的声音,抓住郦苍的手腕,急道:别说你能不能见到太皇太后,就算你见到了,你手里根本没有实证,都要到太乐丞那里去搜,太皇太后怎么可能相信你呢? 他这样子,我是不会交出乐谱的,不交乐谱,他也不会让我出宫。我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我们再想想办法,太皇太后那儿太冒险了。 郦苍冷哼道:你知道太乐丞的贪墨背后是谁吗? 卫子夫一愣:不知道 郦苍挑了挑眉,压着怒气说道:太乐丞之前讨好了隆虑公主,又因为确有能力,才稳坐这么多年的太丞令的。隆虑公主是什么人?太后亲女儿,窦太主的儿媳,没有上面授意,太乐丞敢吗?这事只能去太皇太后那儿说。 那那你怎么不去陛下那儿呢? 陛下?郦苍看了她一眼:你要是个得宠的妃嫔,我还能去告一告,可惜你什么都不是。 我那太皇太后更不会帮你了,你性命肯定会交代在长信殿的。卫子夫着急得不得了,突然灵光一闪,冲动的说:要不你现在去告吧,就先说他曲谱抄袭,这样光天化日的闹出来,怎么都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寿宴过了,你悄无声息的去,那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可不敢现在上去,更是找死,我宁愿悄无声息的死在长信殿,要去你去。郦苍本来想安抚她,回去再作打算,但是看到太乐丞如此不要脸的行径,本就是怒不可遏心绪难平,话赶话的就赌气的说出这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岁的小姑娘来到陌生的环境,哭完了,也就放开了,爱管闲事的本性就暴露了~~~ 第9章 不进则退 ====== 郦苍感觉身后挂过一阵风,不好的预感闪过,心里一沉,回头的时候,看到卫子夫已经到了舞台边缘了,郦苍暗骂了一声笨蛋! 立即转头往太皇太后的位置看去,上面还在开心的笑着,丝毫没有察觉,而卫子夫已经叫不回来了。她心中急得要死,也顾不得思考了,回身抱了琴,也疾步跟上去了。 只听铮的一声,郦苍手上发出的琴音极不和谐的在丝竹声中响起,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法,竟盖过了很多乐器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彻底打破了和谐的寿宴。 等殿内众人全都听音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郦苍已经跟着卫子夫一起在大殿正中间跪好了。 趁着短暂的沉默间隙,卫子夫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的说道:歌女卫子夫给太皇太后请安,冒死前来状告太乐丞偷人曲谱,私改意境、私心渎职、破坏寿宴,请太皇太后明察! 刘彻看了一眼平阳公主,两个人心里都满是震惊和疑惑,尤其是平阳公主,宫里的事情她不好插手,而且卫子夫一直对权势有些莫名的惧怕,所以进宫后的诸事她都没管,也是有心让卫子夫好好锻炼一下,今天进宫还想找机会跟她见一面,但是一直没抽出时间,可却怎么也没想过竟然如此见面啊! 当初在侯府里,她办事很少出格,都是很妥帖的,唯一比较跳脱的就是在家里的那些事迹,但是这是在宫里啊!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怎么能这么冲动的站出来呢? 卫子夫此刻跪在下面,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自从她说完这些话,殿内就一片死寂,她的脑子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恐惧和后悔一点一点的开始从四肢百骸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毛孔里。 上面的隆虑公主最先反应过来,快速的跟陈阿娇交换了一个眼神,隆虑公主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冲着卫子夫扬声喝道:太乐丞?!你这是怎么办的差?什么贱人疯子都敢收下当学徒,还带到这儿来,快拉下去! 也被震晕了的太乐丞得到了暗示,赶紧上前配合:太皇太后恕罪,为您谱曲演出实在是个莫大的荣耀,有些奴婢落选了,自然有些不甘心,竟然疯癫了起来,下官这就带走处理。 卫子夫看太乐丞挥手找人来拉她和郦苍下去,赶紧大声辩解道:太皇太后,奴婢所言属实,证据确凿请明察。 就在平阳公主准备插嘴的时候,一个冷冽清朗的的声音在她上首响起, 等等! 拉扯的人动作一顿,看到了出声的是陛下,立刻放开手,退后两步听命。 卫子夫跟着大家一起循声望去,却意外的撞进一片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也许是她的错觉,他眼神里面仿佛带着些无奈和宠溺,在她身上只停留了片刻,就移开至太皇太后的方向,轻笑着说:祖母,反正都已经打断了,不如好好查查看,若是能澄清些污糟,也比每年都一样的节目更有意思些。况且,皇后说这是您的得意之作,查清楚了,也免得白白糟蹋了您的赋。 第20页 呵呵呵太皇太后想到了那天被馆陶公主和皇后哄得开心的日子,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又听到刘彻提到陈阿娇,就知道这段时间两个小两口感情还不错,毕竟只是小宴,好好的日子,她也不想大动干戈了,笑着对阿娇说:阿娇啊,你怎么跟陛下说是哀家的得意之作呢?随手做的罢了,陛下才情高绝,这下看完了,肯定在心里笑话哀家文笔不好。 陈阿娇都忘了卫子夫这号人了,只是想保她手下的人,才站在太乐丞那边的,现在刘彻竟然开口要查,还换了话题来让她应和太皇太后的话。 她虽然贵为皇后也没办法,谁都可以不给面子,但是太皇太后和母亲是她打心眼里要尊重和爱戴的,所以现在只能扯出个笑容凑趣儿道:阿娇虽然只是略懂这些,但是觉得祖母哪怕是随手一作都很好,不比陛下的差呢!夸一夸也是诚心诚意不由自主的事,祖母怎么能怪我呢? 眼瞅着就要风向变换,隆虑心里着急,却被平阳公主看在眼里,抢在她前面开口说:陛下和皇后真是伉俪情深,一唱一和是变着法儿想哄祖母开心,真是让人羡慕。反正也是小事一桩,咱们听听就顺手解决了,就当是个特殊节目吧! 随即南宫公主收到平阳公主的暗示,让一向隔岸观火的她,也不得不开口配合:是啊!祖母,先别动气,就当个乐子看看吧! 好!太皇太后换了个姿势,坐得舒舒服服的,对着下首的人说:那就说来听听吧,敢不怕死的来搅扰寿宴,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卫子夫听得心惊肉跳的,终于等到了大佬们博弈完,有了可以说话的机会,心里的大石头才略略放下,沉了沉气,语气平稳的说道:谢太皇太后,刚刚那个曲谱乃是我身边的琴女郦苍所做,但是因为太乐丞想要抢功,所以等郦苍完成后,就将她从演奏名单上剔除,并将曲谱据为己有,如今还改得乱七八糟,实在是罪不可恕。 太皇太后端起茶碗,洇了洇嘴,语气平淡的问:证据呢? 奴婢两人房间里面有郦苍最初做好的曲谱,并且标有日期,这些标注都是太乐的规矩,太乐丞那里的曲谱应该也有记录吧?大家都拿来一对笔迹就可以知晓了。卫子夫长舒一口气,还好这几天闲来无事,两人对这次的曲谱演练过,也深谈过,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坚定的相信郦苍,还能有理有据的摆事实讲证据。 太乐丞一身冷汗流了下来,他其实很了解郦苍的脾气,带着些文人的倨傲和隐忍,不喜欢当众与人争辩,再加上他迫切的想要赢那个赌局,所以才敢偷了曲谱。 可怎么都没想到跟她同屋的这个叫卫卫子夫吧,竟然敢在大殿上不怕死的帮她出头,这下让他掉以轻心的证据明晃晃的成了他的催命符。 隆虑公主在上面看着太乐丞那个心虚的样子,就知道所言属实,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转身想请命去派人拿东西,暗地里处理证据。结果又被平阳公主抢了话,平阳公主笑吟吟的看着她,却跟太皇太后进言道:祖母,不如您派个得力的人去走一趟太乐,拿一下证据吧。 隆虑心里气死了,这个妹妹今天怎么就又跟她作对,从小就跟陛下串通一气干些出格的事情,难道今天就因为陛下想查,她就又要坚定不移的站在她对立面了? 刘彻也顺势开口问道:祖母? 太皇太后慈爱的笑了笑,觉得刘彻还是小时候那个爱听故事,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抬了抬手,示意他派人去办,刘彻高兴的点点头,示意韩嫣走一趟。 等到韩嫣出去了,太皇太后把茶碗递给身旁的侍女,才略抬了抬眼皮,再次出口语气森森的说:太乐丞哀家看你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了吧?非要人家把证据打到你脸上? 太乐丞闻言双膝一软,跪伏在地,连连告饶认罪。 太皇太后只冷哼了一下,并不理睬,语气变得有些厌烦,继续对卫子夫和郦苍说道:就算是太乐丞有办的不妥贴的地方,但是你们这两个奴婢搅扰哀家的寿宴却是事实,有什么了不得的,太乐上面有太常总领诸事,不能回去私下一级一级的上报解决啊?非要闹到哀家面前来? 此言一出,殿里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样,让相关人等俱是面色一变,尤其是刘彻和平阳公主,心里猛的一提,连喝下的一口压惊酒都噎在了喉咙里,半晌才慢慢的吞咽下去。 太皇太后的情绪和想法反转得太快了,他们都有些跟不上。 而跪在下面的卫子夫,攥紧了双手,瞬间感觉冷汗透湿了全身,同时飞快的在心中思索对策若是她答得不好,才是立时要把两个人的命交代在这儿了 太皇太后听见两人没有答话,语意寒气逼人的哼道:嗯? 反正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豁出去了,卫子夫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语调平稳的回答道:打扰太皇太后的寿宴实在是无奈之举,可奴婢们也是想把最好的呈现给太皇太后,看在没有闹出什么事的份上,请太皇太后感念奴婢们的一片孝心,就饶过奴婢们吧。 空旷的大殿里,想起了太皇太后一个人的笑声,莫名就让人感到瑟缩:孝心?哈哈哈哈,冉信啊? 第21页 守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姑姑应道:奴婢在。 你帮哀家好好看看这个丫头,是怎样的一幅面孔如此的不只天高地厚! 此言一出,刘彻内心一惊,攥紧了酒杯,暗道糟糕,这丫头要救不下来了!平阳公主也是着急得很,此时却偏偏不知道说些什么替她解围,差点把袖边揉出一个褶皱,坐在旁边的曹时看到了,伸手过来安抚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一猜,目前谁会是那个最有背景的人呢? 有时候不止传说八卦误导人,历史也是会掩盖真相的~~ 希望这个故事可以帮他说说话吧 第10章 不进何为 ======= 另一边一直没说话,只以为是很正常的小插曲的王太后和窦太主面上都有些冷肃,两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没什么偏颇,只是因为好好的日子被打扰了,谁都不会开心。 唯一得意洋洋的就是陈阿娇了,太皇太后刚露出些杀意,她的眉眼间就浮上了带着骄矜的嘲讽。 就在刚刚,她渐渐想起来卫子夫是谁了,怪不得平阳公主处处相帮。 可没想到她到了太乐竟然还搞出这么多事来,要是别人送进宫,刘彻只随手点名字点到她也就罢了,可她是陛下自己看中了带进来的。能看中她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而且今天还闹得声势浩大,若是让她占了理,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两个人心里挂了名,她就不好出手了。 不过刚刚太皇太后的话安了她的心,蝼蚁罢了,还没来得及出手,她就自寻死路。 跪在那儿的卫子夫看不见郦苍的表情,猜测她也是怕死了,都怪自己不听劝,这次拖累她一起陷入困境真是不好意思,如今怕是连句道歉都没机会说,自己真是自作聪明,这次死定了。 冉信可不在乎众人所想,谁都没有看,只瞟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两个人,眸色淡然,用轻笑的语气回道:回太皇太后,这个奴婢长得还算乖巧,一头秀发很是漂亮;旁边那个不说话的,就一般了,不过虽然跪着却一直抱着琴不放,看起来倒真像个乐痴。 太皇太后很感兴趣的样子,哦~是嘛?现在还抱着琴呢? 冉信这才好生打量了郦苍,回答道:一直没放,看起来应该是把好琴,上面刻着绵绵不绝四字。 那看来她们还真是不错了。连冉信都没察觉,太皇太后只稍稍停了一下,面色就渐渐变得柔和许多,缓缓的继续说:哀家很是欣赏执着之人,一辈子啊,不管做些什么,总要有个奔头吧!只是那丫头刚刚那句孝心的借口,太拙劣了,哀家不喜欢。不如 回太皇太后 一直沉默不语的郦苍此时突然插话:此曲是奴婢和卫歌女一同所谱,绝无虚言。若是太皇太后不喜欢,重新来过就是了!诗词曲赋从古至今凡有传颂,未有无主之物,方能敬天地存人心。如今她争辩几句也只是尊重曲乐之艺罢了,还请太皇太后开恩。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口气,重新来过,这样的事也敢跟太皇太后说得轻描淡写。 凡有传颂,未有无主之物,方能敬天地存人心?太皇太后到时候没有介意重来这个回答,吸引她的是这句话,如果真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这些年她的艺术修为真是精进不少啊! 郦苍的声音掷地有声:是!太皇太后此赋词藻华丽,对仗工整,乃是上品佳作,乐府丞偷人曲谱私改意境,让本应流传的曲赋就此夭折,乃是大罪。卫子夫不过是借了孝心的名义争辩一二,虽有冒失之嫌,实则是对太皇太后所作辞赋的珍惜,请太皇太后明鉴。 刘彻和平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看来这个出口不凡的琴女都不是对方安排进去的。 这番话说得极有分寸,一字一句都对太皇太后的胃口,这个祖母喜好黄老之言,偏又掌控欲十足,对于尊重和执着都极为欣赏。能说出这些来扭转乾坤的,若不是特意摸清她的喜好,就是真的曲艺造诣颇高。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名声不显,还轮得到卫子夫替其出头,在寿宴上闹出这么多事来。 而且此人在太皇太后准备动手惩罚之前,一言不发,最后才力挽狂澜,不知道又是何居心? 不过目前唯一值得安心的就是,卫子夫可以被救下来,而今天倒霉的变成了乐府丞已是板上钉钉了。也许后宫真的藏龙卧虎吧,刘彻和平阳公主打算先记下这个人,日后再看。 太皇太后赞同道:唔~这才是真心话,哀家就说嘛,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藏着自己的小心思非要左一个装孝敬,右一个编忠心的,哀家就剩一双耳朵还好用,偏你们还要说些乱七八糟的让哀家听!真是不懂事! 窦太主开口劝道:太皇太后说的是,平白的闹出这许多事来,扰了您的雅兴,不如就交给皇后处置吧?让她们小辈去劳动,咱们继续欣赏些别的,也享享儿孙带来的清闲福 其实窦太主倒是没有什么针对性,一个小歌女还入不了她的眼,只是想多替女儿揽功立威。 陈阿娇见势正好,谁知道卫子夫旁边这个人是什么来头,竟然三言两语的入了太皇太后的眼,日后也是麻烦,还不如现在摁死了好,母亲说得是。祖母,该打该罚这些粗活就交给孙媳处理吧,您啊继续欣赏些别的,一会儿阿娇忙完了再给您按摩一下,舒舒筋骨。 第22页 平阳看见皇后出手,赶紧找借口揽了差事,既然皇后这么说,那孙女就斗胆请缨了,平阳嫁人后也难得回宫为太皇太后分忧,既然已有决断,不如就交给平阳跑腿吧。皇后前前后后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陪着太皇太后休息一下了。 平阳心里清楚若是皇后全权处置,就算太皇太后有心放二人一马,怕是卫子夫就算今天不死,之后不闹出些什么,就再难出头了。 刘彻也也是同样的意思,赶紧应和平阳:祖母,孙儿以为还是让皇后歇歇吧,这些日子她也劳累了,就让姐姐代劳吧。 好了好了,你们愿意谁去做就去做吧,哀家就不管了。只是这两个丫头,哀家要带回自己那儿,她们还没把曲子做完呢!哀家得听完了再说。 太皇太后乐呵呵的笑道。 陈阿娇一愣,心中暗恨,能得太皇太后赏识这个卫子夫真是幸运,看来今天是下不了手了,不过未来日子还长,美人、婕妤的她都处理不少了,现在不是都在永巷呆着吗? 她一个小小的歌姬能在后宫翻什么浪?那几个乐府的有什么好处置的,都是不中用的,平阳公主既然这么爱出头,就让她去办吧,也知道知道宫里的事有多难。 陈阿娇的语气带上几分幸灾乐祸,说:那真是多谢平阳公主了,既然是姐姐的一片孝心,阿娇怎么好抢功呢? 皇后客气了,平阳就走一趟乐府,去去便回。 这个弟妹还真是不会隐藏情绪,自己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么,不过是看着没有卫子夫,索性顺手把繁琐的活计推给自己。 要是处理不好,还不是得罪太皇太后?不过,她也太小看平阳长公主了,多年建府立户,若没有手段怎么悄悄的给自己的弟弟打援手? 平阳长公主给了曹时一个安慰的眼神,就带着乐府众人浩浩荡荡的退下了,王太后见事情了结了,和南宫公主赶紧上前敬了几杯酒调节气氛,长信殿内又恢复了最初的欢声笑语。而与这件事无关的其他表演者,更是卖力,希望能多得些恩赏,殿里反而比之前更加热闹。 而当事人太乐丞和受牵连的乐府众人跟着平阳长公主的车辇,浩浩荡荡的回去了,路上碰到回来的韩嫣,交接了一应证物,平阳公主就让他回去伺候了。 ~~~~~~~~~~~~~~~~~~ 卫子夫跟郦苍则被冉信的派来的小侍从带回了长信殿偏殿。 小侍从规规矩矩的把她们二人带到殿内,什么也没吩咐就走了。 只有她们两个人在殿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郦苍轻轻的把琴放下,开门四处打量了一下,见大家都去前面凑热闹了,除了值守的再无他人,才熟练的拉着卫子夫坐下。 开口问:怕吗? 怕命悬一线的感觉真不好,这一路卫子夫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手现在都在抖,现下坐在殿里更是一阵阵后怕,要不是郦苍拉她坐下,她都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好。 来不及害怕了,这样的日子,今天只是个开头。 啊? 啊什么?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放下心来了,觉得万事大吉了? 这倒没有,我知道若是这曲子若是不和太皇太后心意,我们怕是会被罚的更重,一步登天一步地狱。 还算清醒,你记住这汉宫中如今的选择还是如此,只有两个,要么活,要么死。郦苍带着过来人的语重心长,可卫子夫偏偏听出来几分寒意,试探着问 你说,还是如此?你进宫之后,不是一直在宫里吗?难道曾经出去过? 郦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如今我既然救你到了长信殿,我们就再退不得。你看着像是个随波逐流只求保命的性子,可不进则退,从此刻起你必须要心存斗志,努力争宠!明白吗? 争争宠?我不会卫子夫逃避了郦苍的眼神,糯糯的回答道,话刚说完就觉得不妥,今日是她惹下大祸,郦苍救她才至此地。 如今二人若是不进,就会万劫不复,她却还在本能的逃避,郦苍肯定生气的骂自己吧? 结果郦苍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眼也不错的看着她,目光幽深难言除此之外什么表情都没有。 卫子夫觉得有些羞愧,贪生怕死之人大概就是说当下的自己吧,开口犹豫着:我 郦苍看着她嗫嚅的样子,郑重的嘱咐:你可以暂时不回答,太皇太后回来之前,你都有时间考虑,但是万不可存一丝犹豫。 看着郦苍威势逼人利落干脆的样子,卫子夫也受感染,想起平阳公主的临走前的谆谆教诲,和大殿上那双意外撞进去的深邃如海的眸子,扬声道:不必了! 卫子夫长揖到底自报家门,说道:卫子夫,平阳府歌姬,得长公主用心教导,曾见幸于陛下。如今深宫步履维,子夫懵懂无知才将自己陷于两难之地,之后必要争于人先保全性命!请姐姐教我! 郦苍欣慰的点点头,也退后一步长揖到底,一字一句的郑重说到: 卫子夫,以后你会是我的主子! 第11章 永巷一游 ======= 卫子夫和郦苍等了很久,一直到深夜,太皇太后既没来也没召见她们,最后实在是困得很,主动问了门口的值守人员,才知道太皇太后早就歇下了。 第23页 两个人无奈的对视一眼,知道大仗应该是在明天了,于是赶紧回殿睡下了。 第二天,冉信很早就来等她们起床,并没有卫子夫想象中冷漠疏远或者高傲自大的态度,而是不咸不淡的打量了她们两个一阵,除了多在郦苍脸上看了几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见她们两个都礼数周全的跪坐在下面,态度恭敬,冉信心中还是比较满意的。 她看向卫子夫,语气平静无波的吩咐:你和郦苍先在长秋殿住下吧,重新做谱,等下你们在太乐的一应东西都有人送过来。我每三日会来检查一次,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过要是一个月之后,太皇太后要是看不到成果,你们就要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诺。郦苍和卫子夫不敢怠慢,躬身一礼。 冉信眼风扫过郦苍,继续道:今天上午太皇太后没什么事,会在长信殿里休息,不准别人打扰,你们要是无事,不要乱跑。 诺。两个人的礼数都没有错,还是恭敬的答道,冉信满意的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郦苍看着冉信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对卫子夫叮嘱道:我有些事情要回一趟太乐,你在这儿等我,我回来之后再跟你细说。 卫子夫疑惑的问:说什么?你现在就要回去吗?可是冉信姑姑不是让我们等着,会有人来送东西吗? 郦苍有些吞吞吐吐的:我我回来再说吧。 卫子夫看着郦苍抱琴而去,心中有些不安,她知道郦苍没回去,而是去处理自己私事了,她有种直觉,郦苍的身份也许不止一个琴女这么简单。 就像是她说外面无依无靠,但却敢主动要求出宫;就像上台前,她怒不可遏的要去太皇太后的长信殿来告状;就像她一出口,就能让太皇太后变了态度;就像她昨晚说的,汉宫还是如此 她抱着琴走的,应该是去见太皇太后了吧!涉及皇家,不管是什么,都不是那种可以随便交换的小秘密,既然她不愿意说,定然有她自己的苦衷和危难之处,卫子夫不打算深究,也嘱咐自己千万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盟约既立,她还救了自己一次,如今还要帮她争宠,不管怎么看郦苍都不会害她,那么又何必去知道别人的过往呢?郦苍与太皇太后有好交情,就是多了一个保命符;若是有坏交情,也无所谓了,她本就沾郦苍的光才来做曲谱,没她参与肯定做不好,也是一样要死,不多这一个理由。 ~~~~~~~~~~~~~~~~~ 长信殿内,窗明几净,线香缭绕,太皇太后素衣玉钗,静坐而思。 郦苍轻轻的走进来,把琴郑重的放在太皇太后面前的漆桌上。 你来了。太皇太后阖着眼睛,伸出右手探索着去摸那个刻着绵绵不绝的琴。 清冷的声音响起:平白搅扰太皇太后清闲的日子,郦苍真是深感不安。 太皇太后慈爱的说:不必如此,人老了,还是喜欢见故人的。你进宫这么久,哀家都不知道,不然早就叫你前来说话了。 高堂已逝,一切都是前生事了,郦苍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太皇太后,只是对琴的执念放不下,才斗胆窝在太乐过些平淡的日子。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像是想起些什么伤心的事情,哀家记得当年你母亲决然离去的时候,你都十五岁了,那时候就对琴爱不释手的,现在也没变。 郦苍也扯出个笑容来:让太皇太后笑话了。 哎~太皇太后摆摆手:哀家就是喜欢你这个执着的性子,人要是不执着点,怎么能干成点事呢?你这琴如今不就登峰造极了么?那一手的诤鸣,很厉害! 郦苍作揖道:谢太皇太后赞赏,本来也到了该走的时候,还以为错过这次,就没机会再为太皇太后表演一曲了呢! 太皇太后乐呵呵的开玩笑逗她:想走了?是太乐的琴谱都看完了吧! 郦苍这才抿嘴笑了一下,却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屋子里顿时就这么突然的陷入了静默。不一会儿,太皇太后又开口试探着问道:你一直都没成家吗? 郦苍想起些往事来,面上带了些柔和的光,缓缓道来:是我自己执拗,于琴道上放不下,而母亲大概是觉得就算侥幸白首,也容易出事吧,就没有逼我。 太皇太后也勾起些回忆,带着些许沧桑的意味叹道:也好,女儿家也不一定非要嫁人。一生中占个痴和悟就行了。 郦苍发自内心的祝福:还是太皇太后通透,定会千秋万岁福泽绵长。 太皇太后带出些真心实意的关心: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郦苍大大方方的说:既然被太皇太后认出来了,奴婢就想在宫里多呆几年。这么多年,她是第一个回护我的,算对我有恩,奴婢还是要帮她一把的。 哦?太皇太后有些感兴趣,问:那个丫头,你觉得人怎么样? 心正,艺实,奴婢很喜欢。不过以后我们有我们要走的路,太皇太后不必过分挂心。 第24页 哟,你这是要奉她为主啊?小丫头看着没那么大本事啊。 郦苍想起太乐那晚哭得梨花带雨的卫子夫,心中暖暖的说:她确实没什么本事,奴婢也只有些粗浅的见识可以教她,希望她可以在宫里活得舒服些。将来出宫修谱,奴婢也不必再惦记她的回护之恩罢了。 太皇太后正色道:那丑话说在前头,哀家可就公事公办了。 郦苍恭敬一礼,肃然说道:奴婢所求,正该如此。 郦苍处理完旧事回到长信殿,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盟约既立,两人应该彼此信任,不应该有秘密,可往事繁复杂乱,她不知道该怎么把她的故事告诉卫子夫。 好了!卫子夫难得看她也有如此犹豫的时候,毕竟两人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还要呆一个月,未来还要相互扶持,也不打算逗她了,我知道你或许有个惊天秘密,但是若是不想说,就拿劳力来换吧,我虽然歌舞不错,但是曲谱上,只能简单给些建议,还是要你一力承担的。 郦苍心中一松:这个自然,你我 卫子夫打断她:别你你我我的了,盟约是你主动邀我立的,但受益人是我,我只问一句:可有碍我求进争宠? 郦苍长叹一声,道:往事如烟,知道的人也就两三个了,她们不会说的,绝对无碍! 那就好,我许你瞒着。卫子夫眨眨眼,下巴轻抬扬水袖:你看我这样可有争宠的样子和气势了吗? 郦苍被她逗笑了,扫视了一下四周,看着卫子夫已经把送过来的东西都放在屋里归置好了,玩心大起,转身笑着就拉她就往外走。 卫子夫被拽得一跌趔,懵懵的问:去哪儿? 带你去最会争宠的地方看看,人家都长什么样! ~~~~~~~~~ 两个人来到了永巷外一个偏僻的角落,还没等站定感慨一番就听到一声断喝! 敢妄言后宫?! 两个人俱是身形一凛,缩手缩脚的绕过转角,望向一个花园里的偏僻回廊。 有几个嫔妃打扮的美人瑟瑟的跪在一旁,深宫寂寞无聊,找个地方说说私密话也很正常,本来就是常来的偏僻回廊,谁知道会遇上刘彻,被听了个正着! 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别说刘彻怎么处置她们了,若被皇后知道,她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彻身边的领头黄门,孔立在旁小声提醒:陛下,这些是永巷的家人子,应该是去年底,诸侯进宫的时候送来的。 刘彻怒气翻涌,这些宗室诸侯打着无子的借口,对他皇位的安稳说三道四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心里明白,那些人不过是打量他这个皇帝没有实权罢了,找什么烂借口?这宫里我才是皇帝,皇后再不好,各宫嫔妃再不对,也轮不到他们随便说嘴。 你们说,皇后无子善妒,永巷争宠龌龊,看来是深有体会啊!刘彻心里冷笑着,硬生生的牙缝蹦出来这句话。 刘彻虽然看不惯皇后的做派和她拖后腿的行为,也不喜欢她,但是陈阿娇毕竟是他的妻子,是站在他这边的。 作为丈夫,他可以嫌弃她,宗亲不行,作为帝王,皇后可以被议论,当面嘲讽却不行,这两样如今都占全了,一字一句无一不在挑战他的权威和颜面,尤其是他的性格还霸道好强,这种话绝对不能容忍! 可刚才刘彻的问题谁敢回答啊? 那几个永巷妃嫔只能在原地开始抖,刘彻越看越生气,腾腾四溢的怒气让周围的温度一降再降,跪着的人,生生吓晕了一个,剩下的都抖成筛子了,斜插的金钗都快掉了,看着很是可怜。 可惜刘彻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冷冷的吩咐道:传永巷令,罪名是妄言后宫,妄议子嗣!让她把这些人,按律处置了,送暴室也行,当众惩罚也行,总之给有些人见识见识什么叫汉宫法度森严! 诺。孔立无视那些女子的讨饶和哭号,挥手吩咐旁边的小黄门赶紧去叫人。 听墙角的卫子夫心里直打鼓,不止是她和这些妃嫔一直听说的都是帝后感情不好,朝野皆知皇后无子善妒,里里外外议论的人并不少。 可是今天陛下却暴怒起了杀意,难道传言只是传言,是皇家装出来的吗?其实事实是陛下和皇后感情很好?迟迟无子会不会是就等皇后生呢? 可惜这些脑补的想法没有被平阳公主和刘彻听到,不然平阳公主一定笑得花枝乱颤!声响震天!再敲开她的脑袋重新回炉锻造一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水! 而刘彻估计都来不及拔剑杀她,就要吐血而亡了! 他一个心有宏图大志的帝王,虽说有人虎视眈眈和管头管脚吧,但是也是名正言顺稳坐皇位的,还要演戏?演给谁看?谁敢看?他会蛰伏,他会让步,可就是不会为难自己!他们以为这皇权不香么?这政事不香么?这策论奏章和诗词歌赋不香么?天天在后宫演戏?! 哦,他忘了,这些人没当过皇帝,理解不了。 抛开这些不提,一直躲得好好的卫子夫和郦苍虽然没有完全的直面刘彻的杀气,但是也是觉得这里不是很安全,两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轻手轻脚的往外退去。 第25页 终于出了永巷,两人放开步子,仓惶失措的边往后看边跑,半天都无人追上来,两个人才停下缓了一口气。 可惜气还没喘匀,就迎面撞上了从椒房殿出来走到永巷来办事的隆虑公主,卫子夫心里暗叹,真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啊,怎么这么倒霉就碰上隆虑公主了呢? 隆虑公主看着两个没眼神的奴婢直冲过来,本就不高兴的她心中更是怒火中烧,一打眼就认出来她们两个了。 哟~好厉害的谱曲大家和牙尖嘴利的歌女啊!隆虑公主高傲而带着嘲讽声音就这么砸在了两个人身上! 第12章 冤家路窄 ======= 隆虑公主听着卫子夫和郦苍两个人恭恭敬敬的请安,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听皇后说,平阳公主不止收了相关的琴谱档案,还不小心翻到了账册,昨晚上宴席散了之后就一起送交到长信殿了。 还是冉信查收的,那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只听太皇太后的,而且谁的面子都不给,窦太主说情都没用。 而且皇后陈阿娇有自己小算盘,救一个太乐丞劳师动众不值得,她的目标是卫子夫,等她从长秋殿做谱出来,不还是迟早要落到皇后手里么?所以陈阿娇并不打算告诉窦太主这些事情,也不怎么着急上火。 可是隆虑不甘心啊,她没有太多厉害的手腕,这么多年的经营,好不容易在宫里有了唯一的一个得力助手,还职位不低,没想到竟然在昨天折了。 她出嫁这么久,这几年才在陈家勉强过得舒心些,就是有了可以帮到陈阿娇的地方。可太乐丞不止帮皇后处理进宫的美人,还没少孝敬她。 查账肯定查出来不少猫腻 自己免不了都受责骂,那个太乐丞更是只能听凭太皇太后的发落了。 怎么我听说你这个歌姬的名字,还在永巷的名单上呢?隆虑公主冷笑了一声,语意森寒的说:也不知道你能在长信殿呆多久? 哦,还有这个看起来手段不凡的琴女,功利心太重了说不定就影响你做出来的曲谱了,到时候不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下场可能会更惨 卫子夫和郦苍对视一眼,觉得还是先沉默比较好,毕竟现在两人都住在长秋殿,隆虑公主估计骂两句出出气也就算了。 隆虑公主说了这么两句,看她们并没反驳只是恭顺的跪着,才没出够气呢!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她们出现在永巷附近,就猜卫子夫是眼红恩宠才来看看的,太皇太后肯定不知道。 不如就让她们受些苦吧 随即扬声吩咐道:本宫急着出宫,却偏偏带的东西太沉,人手不够,走不快。你们两个到后面去帮忙抬箱子吧,只要送到宫门口,本宫就不再怪你们了。 卫子夫和郦苍有些为难,两人就这么跟着抬箱子去了,难保路上不会出现点什么意外,郦苍的手刚好,要是出了岔子,曲谱又要横生枝节,正在犹豫之间。 又是清朗低沉的一句阻挠之言响起...... 且慢! 卫子夫猛的回头看过去,夏日午后斜阳打过来,让她微微眯了眼,来人容貌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逆光下的伟岸身影仿佛神砥般的从天而降。 随着稳健的步伐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有序的节奏,刘彻在她和隆虑公主之间站定,正好挡住卫子夫惊讶的视线,宽阔可靠的背影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散发出来的的安全感把她小小的一只,笼罩在羽翼之下。 刘彻没有了刚才的满面怒容,换上些和煦温柔的笑容,开着玩笑的说:姐姐今日进宫,怎么只去看皇后,不来看看朕?只疼弟媳不理弟弟了? 哪有?陛下事多,本宫不敢过多叨扰,照顾好皇后,也可以帮陛下分忧。本宫愚笨比不得三妹跟陛下关心更亲密,所以和皇后亲近也是姐姐能为弟弟做的唯一的事了。 刘彻听出了隆虑的怨气,将心比心,自己皇后那个德行,自己还能借口忙碌冷落不见她。但是姑姑窦太主常去隆虑侯府,陈蛟那个废柴的样子,姐姐却不能视而不见。 刘彻微微一笑,客气道:姐姐哪里的话?朕不过是玩笑之言罢了。 隆虑公主只随口告了一声罪说本无此意,就不再搭茬继续这个话题了。 刘彻看这么跟隆虑公主僵着也不是个事儿,思索了片刻凑近隆虑公主,压低声音说道:这人是三姐送给朕的,还算是听话懂事,有些得罪到姐姐的地方,还请高抬贵手。朕知道姐姐这些年辛苦了,这些年事务繁杂,也好久都没私下聚过了,姐夫最近外面的事情多,难免惹姐姐不开心,回头朕都找个机会召见隆虑侯,跟姐夫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隆虑公主试探着看向刘彻,似乎在判断刘彻所言的真假,之前两个人都跟陈家的兄妹联姻,还能坐在一起吐吐槽,后来她迫于形势,只能逆来顺受的听丈夫和婆婆窦太主的,两个人就越来越生疏了。 如今不管是因为什么,刘彻要是可以出面替自己撑腰,自己就能多管管天天出去鬼混的陈蛟了。若是有娘家人撑腰,自己又何必总是放低姿态去讨好小姑子呢? 隆虑看着刘彻的郑重的点头,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台阶,说道:她们两个破坏寿宴,本宫只是一时气愤才想训斥两句。既然陛下和太皇太后都不计较,还极为欣赏,那姐姐就也没必要做坏人了。 第26页 谢过姐姐了。刘彻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喊孔立找人送隆虑公主出宫去了。 卫子夫和郦苍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给刘彻道谢,刘彻看着卫子夫乖巧的低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被风吹起几缕散碎的发尾,在空中划出些不规则的光影轮廓,让心里痒痒得很。 刘彻的拇指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轻轻地划过白皙修长的食指骨节,眼神里透着意味不明的复杂目光,卫子夫还没等从隆虑公主的惊吓中缓过来,就跌进了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的无声的暧昧气氛,哪怕是不抬头,她都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在半分不错的盯着她。 半晌,刘彻听到了卫子夫急促的呼吸声,心中觉得好玩极了,心口一松,觉得还是别再让这个小姑娘心惊胆战了,才微微扯了步,转身走开了。 卫子夫看的刘彻走过了转角,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刚要转头跟郦苍比比画画的说自己快吓死了,就听到一声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本来应该无人的转角处响起... 跟上! 卫子夫蓦然转头,看到那个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浮现着清清浅浅的笑意,她望过去的瞬间被好像被闪花了眼,怔愣在原地。 那仿佛看透了她的笑意如同长夜微光,温和而深沉,此刻卫子夫心里存在的所有希望和美好似乎都被他一个人吸走了。 刘彻看着她如兔子受惊一般的惊讶神色和瞬间变得惊艳的眼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故意拖长了语调,又出言提醒了她一遍:跟上~~ 郦苍第一个反应过来,拉了拉卫子夫的袖子叫她回神,两个人就远远的跟上去了。 一直到长信殿附近,刘彻脚步停了下来,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清了清嗓子,才拐弯往永寿殿的方向走去了。 郦苍和卫子夫远远的一礼,送刘彻和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了,卫子夫心中暖暖的,这刘彻是特意送她回来的么? 郦苍心里倒是高兴极了,别看永巷一游很惊险,天时倒是信手拈来了,接下来就看卫子夫怎么安排地利和人和了。偏头看着卫子夫定定的望向刘彻消失的方向,她也拉长了语调,打趣的说: 别看了~~~ 人都走远了~~~ 卫子夫这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羞得不行,跟郦苍嘻嘻闹闹的往回走。 ~~~~~~~~~~~~~~~~ 十日之后,卫子夫跟郦苍正在试新曲谱的初稿,就听一个小黄门奉冉信的命令,前来告知太乐丞被查处贪墨,即将被押往太常令丞处定罪受罚。 小黄门压低声音对郦苍说:冉姑姑说,若是二位想见一面,可以现在去宫门处等待。 郦苍谢过之后,犹豫的站在门口,向外望去,半晌还是打定了主意,拉上卫子夫一起往宫门处走。 等卫子夫打点好押送的黄门,就退开来,想给郦苍和太乐丞留下了可以说话的空间,郦苍却拉住她不让她走,以后我的故事,你都可以听。 卫子夫握住她冰凉的手,鼓励似的冲她笑笑,在一旁闭口不言。 郦苍看了太乐丞半天,才缓缓开口:说来挺讽刺的,你想留在宫里,如今却必须出去定罪受罚;我想踏出这个宫门,却要留下好几年。 太乐丞这几天消瘦不少,神色散乱,面容枯槁,在郦苍的脸上探寻了半天,见她不似作伪,才试探着问:原来你之前就想出宫? 郦苍点点头,太乐丞露出个自嘲的笑容,他有些想不明白的事,现在都明白了。 自己没有白交她这个知己,郦苍心里还是念着旧情的,其实那个赌约是给他一个机会。 若是自己受激潜心钻研曲谱,自己贪墨的事情郦苍就不会说出去,让他自己做谱就是在变相激他奋发图强吧?想帮他找当初学艺的初心? 太乐丞笑出了眼泪,满目悲凉,早知如此,如果他没会不会 可是哪有如果? 他之所以那么欣赏郦苍,又那么忌恨郦苍,就是因为郦苍身上有他一直向往的从艺的纯粗和追求,那种东西太美好了。 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真正讽刺的是两人相处中,惺惺相惜的学艺初心,自己的那一份,在一开始就没纯粹过,他的学艺初心就是为了往上爬,为了更好的生活,可这就错了吗? 他家中无依无靠,不靠自己的本事去换想要的东西,靠什么呢? 一切走到今天,就是他一个人的错吗?隆虑公主呢?皇后呢?自己为她们做了多少事,如今出事该牺牲他,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郦苍淡淡道:量刑而罚,你不冤枉。 太乐丞身形萧索,神色悲凉而麻木的回身站定,双目不自觉的落下泪来,却执拗的用复杂的眼神盯着郦苍,语气带上些不容忽略的讥讽,开口问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 郦苍看他这个样子,眼神透出满满的失望,半天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一句话都不愿再说的回身拉着卫子夫就走。 你卫子夫感觉郦苍好像哭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快步跟上她。 若是此时从高处俯瞰长乐宫,就能看到卫子夫和郦苍两个小点,越走越快,离被推搡着出宫的太乐丞越来越远,那行走的路线,就像两条相背而行的射线,一旦出发,永不相交,永不回头。 第27页 起点在一起,终点却背道而驰,这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结局。 唯有此刻相握的手,不再冰凉,分外柔软温暖。 ~~~~~~~ 第13章 山雨欲来 ======= 其实真正期盼着寿宴这件事尘埃落定的人,其实是陈阿娇,因为就算她往太乐放了那许多人,并没有完全放手,而是另行造册归档永巷,就是怕有一天不方便出手处理。 做乐谱能做多久?卫子夫和那个郦苍就算最后顺利回到太乐,她也能名正言顺的把卫子夫从太乐叫回永巷,到时候怎么折腾还不是要听她的? 不过陈阿娇这种得意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反而又发了一通脾气,不过这次不是后宫之人惹她,是她父亲堂邑侯陈午。 很久都没管过她的父亲,突然登门拜访进宫来看望她,还带了不少好东西,陈阿娇心情不错,也乐于配合。父女两个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午饭,这让服侍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为他们父女不再打闹的气氛而高兴不已。 可愉快的时间不长,两人在饭后喝茶的时候,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又不欢而散了。 陈午走后,陈阿娇又摔碎了不少东西,惯常叫了严和开始发脾气:这些年大事小事,不都是母亲出头吗?即使祖父不喜欢我母亲,可她依然是凭着自己能力,在长安城站稳了脚跟,可见能靠住的,都是母亲和兄弟,我父亲现在来劝我贤良淑德?还说为我好?我看他就是趁机来摆架子的! 严和无奈道:侯爷也是关心您啊。 陈阿娇翻了个白眼,恨恨道:别说小时候他根本就没教导过我什么,就是我在宫里受欺负的时候,刘陛下对我不好的时候,现在上上下下对我生不出孩子有意见的时候,他有关心过这些吗?有想过我多么不容易么?现在又来说我要宽和敬顺!懿德垂范?告诉他,本宫用不着他教,也用不着他关心! 严和说:侯爷既然有这份心,你直接告诉他需要什么,给个机会让他弥补一些也好啊。 弥补?你看本宫需要吗?我真正要的是那些人别再对我的肚子指指点点,他能帮我吗?本宫现在是大汉皇后,什么做不成?他别拖我后腿就行了! 看着陈阿娇恨不得杀了陈午的气势,严和有些恍惚,这么多年了,自从陈阿娇长大懂事起,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听一次这样的话,都要遇见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堂邑侯陈午生性温润宽厚,其实配窦太主的那个霸道蛮横的性子实在是很好的一桩姻缘,可是窦太主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平凡的长公主,前前后后没少从封地到长安的来回折腾,最后窦太主倒是没什么事,而每次都定要相陪的堂邑侯,身子却折腾得越发虚弱了。最后陈午能见窦太主的机会越来越少,对家里的是关注也越来越少,仿佛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严和很早之前就跟着窦太主,她知道窦太主那个霸道要强的性子,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有一点随太皇太后性格的原因,更多的还是介怀当初孝文帝不甚喜欢她的事实。 孝文帝和当初馆陶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窦太主,她们父女两个就总是不欢而散,孝文帝越是不让她在眼前晃,不让她接触朝中大臣,她就偏要想方设法的回长安来,回来了就非要插手管些什么。 堂邑侯跟孝文帝是一个意思,想跟她过清闲平淡的日子,可惜这不是窦太主想要的生活,最终自然夫妻感情越闹越僵,连带着几个孩子都跟陈午关系不好。 严和其实很心疼陈阿娇,她的刁蛮任性,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窦太主把她自己小时候得不到的骄纵都给了三个儿女,可是给得太过了,这三兄妹却有些被养废了。 长子陈须好色贪杯,新妇刚进门一个月,因为跟丈夫和陈阿娇同时闹别扭,最终和离归家,之后反而不着急娶妻,整日的跟一些高门子弟推杯换盏。 次子陈蛟骄奢不法不事劳作,尤其赌瘾甚大!跟隆虑公主两个在刚结婚的时候,也是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过两人身份相当,还是表兄妹,算是打了个平手,可架不住太后立不住,让窦太主身为婆婆一手遮天,隆虑公主也不得不暂避隐忍。 最好的就是陈阿娇,如今贵为皇后,算是要什么有什么,跟刘彻撒泼闹别扭都没事,可长久下去,等太皇太后仙去呢?等窦太主也逝去了呢?严和担心她未来的日子会过得艰难,但陈阿娇根本不听劝,更不知道怎么去跟男人相处,她自小听到学到的身边接触到的,就是要拿威势手段去压别人,哪怕是她的丈夫,也要听她的话。 如她所愿,现在差不多周围的人都听她的话,除了生不出孩子被天下人和宗室议论纷纷,其他的事就没有不顺心的。换个角度想,这样的舒服的生活,天底下能有几人过上?更不知有多少女子都在羡慕这样的显贵身份 看着陈阿娇长大的严和,却有些迷茫,这对陈阿娇来说,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悲哀? 严和!陈阿娇终于喊完了,却觉得不甚解气,她必须要处置个人散散心。 严和赶紧收回思绪,躬身应诺。 陈阿娇微微喘着气说:你去把永巷的名单给本宫拿过来,还有近期有哪个冒头搞事的妃嫔,都给本宫打听清楚了,既然父亲要本宫好好当皇后,本宫就做给他看! 第28页 诺 ~~~~~~~~~~~ 于是,就在永巷愁云惨淡的时候,郦苍和卫子夫的生活过得却很是舒心,有郦苍在,曲谱很顺利的通过了。正式听曲的那天,除了准备来收编她们两个的皇后,平阳公主也拽着南宫公主来了,最后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皇太后听哭了! 现场很是尴尬,皇后和两个公主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能上前好言劝慰,太皇太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她们说,听着曲调,突然想起来很多往事,一时感触罢了。 听到太皇太后这么说,卫子夫目光望向了一旁低着头的郦苍,见她也是心情沉重样子,她猜太皇太后口中的往事就是和郦苍的羁绊吧,只是目前看来,这桩往事并不是很美好,反而沉重得很! 唉...卫子夫长叹一声,暗暗想,若是自己想要利用这种关系,怕是会有个天大的人情要欠下,卫子夫一时有些犹豫......人情最难还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先试试再说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因为什么,卫子夫和郦苍两个人没有回太乐,更没有被编回永巷,继续以为太皇太后解闷的名义住在千秋殿,时长......待定! 每隔两三天,郦苍总会带着她一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四个人倒是越来越和谐了,冉信添香服侍,郦苍抚琴,卫子夫读简,太皇太后闭眼养神,每当听到有意思或者有感慨的地方,太皇太后还会多加解释,卫子夫也不必出言奉承,应诺就可。 三四个月眨眼而过,卫子夫感觉实在是受益匪浅,她终于知道当初卫青在侯府手不释卷的感觉是有多好了,这样的日子,卫子夫觉得要是能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 郦苍却对她这种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的态度十分不满,吃饭的时候还在唠叨她:你这不是叫无欲无求,你这是逃避现实!别忘了你的出身,别忘了你的目的! 卫子夫吃得很是开心,满不在乎的说:先这么过着吧,一天算一天的,等出事了在随机应变吧! 郦苍见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点破她:你以为现在日子很平淡,什么事都没出吗? 卫子夫脸色变了变,放下碗筷承认道:我知道,这几个月来,皇后来的时候,大多都由陛下陪着,冉信说很少看到这样的情况。而且皇后每次想跟太皇太后提议把我调回永巷,陛下都会出言打断,所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自作多情,你说陛下会不会是怕皇后来为难我,才故意陪着皇后来的? 你还不傻,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知道卫子夫也是怀春的十六岁少女,好管闲事善察人心,刘彻那些不动声色的示好,她总是能知道一二的:可是你也不是不知道,谱曲的那段时间,永巷也没消停,因为犯上不敬,三个嫔妃被陆续罚进暴室,这,我也是知道的。 郦苍摇摇头,不断有永巷的嫔妃或进暴室或被惩罚,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并不稀奇,没必要总是联想到她自己身上,转头问卫子夫:所以呢?你又怕了? 怕?呵呵!卫子夫心想,怕也不能再躲下去了,况且太皇太后和陛下总是因为政事争执,他们可以祖孙情深,但她自己不行,再在这里躲下去,就相当于半放弃了陛下。 卫子夫清清嗓子,调皮的说:那天哭完我就不怕了,你别总是嘲笑我,这些日子我也有动作的! 什么动作?除了那几天你跟太后身边的小丫头聊得火热,再就是让我借太乐丞贪墨之名,去打听这些年宫里的开支,其他的你干什么了? 聊天也是种手段呀! 郦苍好奇,说来听听! 卫子夫故作神秘的说,你不知道吧,那个小丫头叫云霜,年十四,椒房殿送过去的,窦太主府上出身 郦苍惊到了,沉吟道,窦太主府出身?椒房殿送到永寿殿的?这几个月总是被那个王太后带进带出的,看着还很是得宠啊!这丫头手段不差啊!可她这么个复杂的一个侍女,不好掌握啊!再者她又能帮你什么呢? 具体的安排嘛,等咱们回了永巷,我再告诉你! 郦苍更惊讶了,回永巷?你打算回永巷了?什么时候? 卫子夫掰着手指算到,今天八月二十五,五天后回去!咱们今年就在永巷过年了,可好? 郦苍没当真,随口应道,我说了,你会是我未来的主子,你去哪我去哪,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卫子夫也不在意郦苍的表情,故意曲解的说,别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你不是说了么,皇家有皇家过人之处,没那么吃人般的可怕!听到她这句话,郦苍差点把饭喷出来,卫子夫竟然把当初自己劝她的话,还回来了,真是的,她还挺记仇。 卫子夫吃完了,把碗筷收拾好,按惯例放进篮子里,然后坐到郦苍旁边,露出狗腿的笑容:郦苍,回去之前就两件事,我相信你能办好的!第一:收拾回永巷要用到的东西;第二:跟太皇太后辞行,让她老人家主动松口把我们送还给皇后,调我们回永巷。 第29页 郦苍正在啃一块排骨,听完这两个要求,惊得忘了吐骨头,惯性的嘎吱嘎吱连骨带肉一起嚼了起来,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把骨头渣吐出来,急问道:你是要我去劝说太皇太后主动松口,让皇后把我们掉回永巷?!你没弄错吧,太皇太后一直不同意皇后的提议,就是在保护我们。不再拦着皇后把我们掉回永巷就已经达成目的了,为什么还主动说?这不是激怒皇后吗?! 卫子夫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拍拍她的肩膀,轻松的说:你就去做吧,相信我,等我们回了永巷,我再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保证不会出事的。 你 卫子夫不等她说话,转身就往榻上跑,拿起一旁的竹简遮住狡猾的眼神,然后高喊道:谁最后吃完谁收拾碗筷!我睡觉啦! 郦苍内心翻了个白眼儿,她怎么就遇上个这么懒的主子呢? 第14章 风满西宫 ======= 第二天冉信听到郦苍把来意跟太皇太后说明了,心中也是同样的惊讶,低头细细回忆这几个月卫子夫的行为。只有一次廊下躲雨的闲聊,她觉得这孩子有些太大胆了些,剩下的并没什么不妥啊? ~~~~~~~~~~~~~~~~~~~~~ 有一次夏雨倾盆,王太后照例前来长信殿请安闲聊,却被大雨困住了,所以在长信殿坐了好久,而郦苍身体不舒服没出来伺候,等她出去拿些点心的时候,正碰到卫子夫和王太后的贴身侍女在廊下拐角处闲聊。 云霜说,子夫,你前几次讲的故事特别好玩儿,我还讲给太后听了,她很喜欢,你还有别的吗? 别的?我入宫久了只有些老故事,暂时没有新鲜的了。怎么?太后最近心情不好? 可不是吗!陛下对待宗室苛刻,时不时就有官员把他们不法之事上奏陛下,可太后呢?却总想着优待他们。这不!还有两个月就年底了,太后想让陛下多多封赏,这样也可以拉拢这些诸侯和宗室。但陛下不愿意,而太后自己手里却又拿不出钱来,愁啊! 卫子夫晃荡着小腿,轻笑着说,真是有人逐金丸,有人手无钱啊! 云霜把杏仁糕咽下去,八卦的说,别提韩嫣了,前几天太后差点又因为他跟陛下吵起来。 卫子夫叹道,也不知道这后宫的钱都去哪了,真应该查一查,然后再跟陛下哭穷,外臣怎么能比宗室过得还舒服呢? 有道理,太后也是这么想的,今天就是来跟太皇太后商量年底在后宫查账的。 卫子夫低低的惊呼,那我可惨咯! 怎么呢? 就像我之前跟你讲的太乐丞的一样啊,有些人贪了那么多,后宫可不就是入不敷出嘛!我在这儿,闲人一个,查账后,肯定第一个被裁减啊! 那怎么办呀!? 回永巷吧,虽然日子不好过,但皇后总会给我一口饭吃。 也是,其实皇后娘娘心不坏的! ~~~~~~~~~~~~~~~~~~~~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后宫查账于卫子夫并无半点益处啊?在这里还能经常见一见陛下,她反而规规矩矩的,可回永巷,见一次比登天还难,她还要翻出来个花吗?半天之后,都等太皇太后同意了,冉信还是没有个头绪,只是凭直觉这仿佛是个套子,要太皇太后帮忙织一个活扣。 太皇太后被冉信按摩得甚是舒服,知道郦苍出去了,才悠悠的叹:别看是才要入冬,院子里的花,都要开始准备枝头争春喽! 看来她的直觉没错,冉信抿嘴一笑:热闹些也好,免得北风一吹,花园总是冷冷清清的。 太皇太后赞同的点点头,笑而不语。 皇后知道了太皇太后让自己把两人领走自然是开心,别说惯常的每十日一请安,自己偶尔去太皇太后那儿坐坐,每次都能看见卫子夫顶着泼墨似的秀发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心里不舒服极了。 别说太皇太后的清净生活,看卫子夫那个狐媚样子,就知道她过不长,肯定是借机要地位和恩宠的!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四个月就耐不住了吧? 看太皇太后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要给她高位分的暗示,就知道她这种功利心肯定惹太皇太后不悦了。那她也就没必要装好人给高位分了,就从最低的做起吧! 陈阿娇得意的冷哼道:就说她人卑言拙的,怎么可能一直得太皇太后的青眼相加呢? 但两人毕竟是从千秋殿接到永巷,回去的那天陈阿娇特意派了严和来接她们,卫子夫和郦苍拜别了太皇太后,跟着严和踏出屋门,冉信送她们一直到了殿门口。 路上卫子夫上前跟严和寒暄的时候,冉信退后两步跟郦苍说悄悄话:你真是挑了个好主子,这些年在外经历,真是练了一双慧眼啊! 什么?郦苍没懂,她现在还是一脸懵的听卫子夫指挥,一步一动呢! 冉信看她比自己还疑惑的表情,就猜卫子夫肯定是把这个局捂得严严的,内心无比可惜不能从郦苍身上提前套点八卦的源头。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肯定比郦苍察觉到的多,心里还是平衡很多:我也没猜出来,只是觉得她很厉害! 第30页 郦苍愣愣的问:她厉害? 冉信陪在皇太后身边多年,也是曾经看着郦苍长大的,知道她一直聪慧通透,多年再见还是如此,难免感慨岁月不饶人。 但此刻,她觉得自己虽然老了,却突然有了优等生的骄傲和地位,内心舒畅无比,转身好心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慈爱的解释道:这么久了,能不动声色的影响太皇太后想法的人,除了陛下,就是她了!虽然她本来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我敢压她给太皇太后的布局,下面还有一层! 郦苍看冉信说完,冲她得意的挑挑眉,突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除了惊讶的面部表情,貌似别的都不太会做了。 郦苍?!卫子夫打断了她的思考,笑着喊她:我们该走了。 冉信不动声色把郦苍推上前去,笑着行礼:两位慢走。 卫子夫客气道:这段时间有劳冉姑姑多加照顾,未来有机会,子夫必定回报。 冉信也客气的笑:卫少使言重了。 严和也冲冉信一礼,就转身带两人往永巷去了,冉信站在原地远远望去,半晌分拨了一缕头发到眼前瞅了瞅,又摸了摸,叹道:确实好看啊! ~~~~~~~~~~~ 到了永巷,等严和跟永巷令交接完后,卫子夫和郦苍两人就被带着饶了好几圈才到的一处小屋子,屋前有个宽约十多步的小院,用矮墙围起来做分隔之用。 左右相邻的也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按品级高低,屋子的装潢和大小有所不同。一路走来都能看到永巷里女子确实住了不少,如今这个小院周围的人都好奇的探身出来看着她们,有些还在小声的交头接耳,卫子夫和郦苍一路上已经接受了很多注目礼了,也并不奇怪,坦坦荡荡的说话行礼,礼数和钱数都很周到的送走了看着职位不低的带路黄门。 卫子夫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左右的邻居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心中略一思索,主动带着郦苍上前自报家门:少使卫子夫,携侍女郦苍,奉皇后命入永巷,见过各位 吱嘎! 砰 啪 一顿乱响,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位女子,听她一说话,仿佛被惊醒了似的,都转身回屋了。 卫子夫:我声音很难听吗? 郦苍无语:因为你提到皇后了。 ~~~~~~~~~~~~ 两人进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就坐下来闲聊,卫子夫:先歇一下,一会儿你记得准时去拿饭菜,折腾这么久我都饿了。 郦苍撇了撇嘴:说吧,是只拿饭菜啊?还是要我打听什么消息啊? 卫子夫端着茶碗,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说:右边那群人里,有个穿青色衣服的,看着应该是有位分的,你一会儿去接触一下她的侍女呗! 郦苍斜睨了她一眼,为什么选她呢? 毕竟送咱们来的人职位不低,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是试探,只有那个姑娘是毫不避讳的打量,你难道没看出来? 郦苍给两人倒了杯茶,看出来了,可也许只是把你当作普通竞争对手的人呢? 卫子夫压低声音,皇后把永巷管得极好!所以不会在这里没有眼线的,尤其是我们周围不可能没有,而且刚刚提到皇后,大家都疾步进屋了,就她是慢慢走回去的,还在偷眼瞧我。 就算你说的都对,那跟她侍女打好关系又怎么样? 因为有些想法,我要皇后知道,但不能直接告诉她,需要你不动声色的告诉她的眼线。 什么想法? 别问了,你先去,十天之后,自见分晓,我再把全盘讲给你听!卫子夫撒娇道:快去吧,就瞒你这一次,以后都不逗你了,快去拿饭吧!我都饿了 郦苍觉得这才是好奇害死猫,跟卫子夫相处才短短半年多时间,被她带的越来越有七情六欲了,原来怎么都能憋住不问的,现在却因为一点小线索,就被拿捏得死死的,也不知她是不是下了什么迷魂药。 郦苍长叹一声,谁让自己该着遇上她了呢?还该着好奇的想听她讲全盘计划,也只好乖乖听命去干活了。 ~~~~~~~~~~~~ 转眼十天过去了,来了这么久,郦苍的日常除了勾搭那个青衣女子的小侍女,就是拿饭和逛永巷 卫子夫也不知道哪来的厚脸皮,把永巷当长安城里自家院旁的小巷一样,串门一般的到处溜达,遇上那些爱说爱笑的女子,还随手折了人家一枝腊梅种在院子一角。 没事的时候,卫子夫就拽着她跟小花苗说话,郦苍觉得要不是自己还能掰着手指头算十天之期,她都快疯了。 卫子夫劝道:你别垂头丧气的呀,你看这小腊梅开得多红火啊,要是人家刚冒头就看到你这个样子,不被吓得缩回去才怪! 卫少使,你确定它能听懂话?还能看懂我脸色?明明你自己种不活,还赖我 当然啦,万物有灵,就像我弟弟卫青驯马的时候,马通人性才会乖乖听话,这花也有生命,自然也能听懂人话了。 第31页 你弟弟,你弟弟,这几天除了跟你的腊梅和我,讲你每一个兄弟姐妹,你还干什么了?你别忘了还有几个时辰就晚上了,一觉起来就第十天咯! 卫子夫呵呵一笑,神神秘秘的靠近她:不用明天早上,今天晚上我给你讲故事! 郦苍立刻来了精神!激动的问:真的? 卫子夫笑着推搡她:真的!快去拿饭吧! ~~~~~~~~~~~~~~~~~~ 晚膳用过之后,郦苍拎着食盒匆匆往外走,看着本应该安静的路上多了很多穿官服的女子,她心中一惊,随手抓了一个人细打听。岂料刚说完两句话,还没等她再多问问,风风火火的永巷令就从她前方走过,或者说飞过,她心下一转,疾步就往回走。 进了屋里,看卫子夫正细细的擦着茶杯,忙关好门窗,坐下来悄声问:永巷开始查账了,你知道吗? 卫子夫手上没停,纠正道:不是永巷,是后宫。不是别人要查,正是皇后。 你做的??郦苍看着卫子夫轻轻点头的样子,内心翻江倒海。日日夜夜跟她在一起,也没看她做什么啊! 卫子夫拉她到床上去,两个人拖鞋上榻,拉了帷帐,靠在被子上说话:还记得我说过的太后身边的侍女吗? 嗯叫云霜?皇后送给太后的,窦太主府上出来的?郦苍满腹疑问:你就靠她? 也不全是吧,还有些八卦传闻 郦苍拽住她的袖子,急道:别卖关子了,快说罢! 卫子夫得意的晃了晃小脑袋,头上的珍珠金步摇摆出一个娇俏的弧度,我是要讲故事的,那你这个听故事的拿什么来换? 郦苍认命道:你想要什么? 卫子夫伸出一个葱白如玉的手指,在郦苍眼前比划,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郦苍无奈:你说...... 卫子夫收了笑容,肃然问:你打算在陪我多久?或者说,你打算在宫里呆多久? 第15章 谁在下套 ======= quot;.......quot; 郦苍看着卫子夫清澈明亮的眼睛正不闪不避的盯着她,这才明白卫子夫为何瞒着她,也真正意识到了卫子夫是个多聪慧通透的人,怪不得平阳公主会选了她送进宫来! 我会陪你,到你想让我出宫的时候。郦苍郑重的说:不管你是准备在宫里现在争宠也好,蹉跎岁月也好,我都陪着你!因为我喜欢讲故事的人,她比宫外的日子更吸引我。 郦苍不得不承认,本来在宫里除了熟记乐谱增长见识外,崇尚道家清修的她,此刻跟着卫子夫,却活得越来越有七情六欲。这半年来,被她逗笑,被她气得心痒痒,被她养成习惯,被子要晒一晒再叠,屋里一定要有盆花,早上一定要一杯清水,时不时还要被她拉着压压筋。 看她争宠的动作慢,会不自觉的替她着急;看她无依无靠,会心疼她,半拉着太皇太后给她撑腰,让她徐徐图之,现在还真正的歇了出宫的心思。郦苍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种天然的亲切感,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卫子夫听到郦苍的回答,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不再啰嗦,一掌拍在榻边,脆生生的道:好!现在开始讲故事! ~~~~~~~~~~~~~~~~~~ 宫里都知道,韩嫣与陛下相交深厚,却不得太后喜欢,碰巧之前太乐来送东西的姐妹说,长安城里的童子们新唱了两句歌谣,叫:逐金丸!韩嫣本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他爱玩弹弓,以金丸为弹,每天可以丢十多个,所以每次韩嫣的车路过,都有小孩子去追车跑。 郦苍不明所以,然后呢? 然后我把这个故事讲给那个小侍女云霜听了,等她再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这个故事讲给太后听了,而且还说太后很是不开心,跟陛下吵过一次。我看她为难的样子,自然就开导她呀!一不小心 郦苍抓住她的胳膊问道:怎么了? 卫子夫抑扬顿挫的说:我就把之前平阳公主查到太乐丞贪墨的故事讲给她听了,只感慨了一句:要是都查查账,就知道后宫多委屈了,如果陛下知道后宫没钱,说不准就不会对无功之人恩宠过甚了。 你这话也就是骗骗小丫头! 卫子夫答:我就是跟一个小丫头说话呢!呀! 郦苍被噎得一愣,尴尬道:你继续说! 卫子夫嘟嘟嘴:再然后,就像太皇太后跟太后的闲聊一样啊,咱们都知道年底进京的宗室们这几年都被管得甚严,偏偏太后觉得既然是年底联络感情互相走动的大好机会,不如劝陛下多些恩赏,少些严苛手段。 郦苍回忆道:可太皇太后不赞同太后说的,当时说还是听陛下自己的安排吧,别插手太多,有时候敲打敲打宗室是好的。 卫子夫语气轻快的说:对,可我当时在屋外跟云霜吐槽的是,也许是陛下把钱都给了近臣,拿不出钱财了。 郦苍下巴都快掉出来了:你可胆子真大!想来如今这结果,就是她把这些话又说给太后听了吧?她背景这么复杂,绝不是简单之人,你就不怕她把你供出来? 第32页 卫子夫感到有些累了,用手撑了脑袋,轻歪着头说:我们住在千秋殿时,第一次太后来请安,你身体不舒服,我出去见客时候就认识她了!所以开始扯上计划的时候,我们已经不是头一天认识了,况且跟这些十二、三左右的姑娘打交道,我还是有点经验的。 卫子夫望了望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胸有成竹的说,况且云霜出身椒房殿却得太后喜爱,想来是有点本事的,自然不会轻易被人察觉。而且我也没怎么撒谎啊?看起来和争宠无关,云霜不仅不会察觉,太后更不会意识到这是个局。就算太后追问,云霜更不会把我说出来的,最多只会说,私下大家都这么猜 你倒是摸准了侍女们法不责众的推脱之词!所以等太后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了,云霜也告诉你太后已经采纳查账哭穷的计策,并且太皇太后已经同意了,你才带着我回了永巷?郦苍想了想,补充道:今天,应该就是宗室到齐的最后一天吧? 卫子夫望向窗外忙碌的人群,语气悠然的说:所以,年底本来就在查账,我没想到会这么急的就严查了起来,算是意外吧! 郦苍心里默默赞道:卫子夫你这个讲故事的好口才,可堪比淮南刘陵公主了。 卫子夫转头过来,补充道:所以我跟你说要年底回来,一是年底事多,我想皇后应该暂时顾不上我,咱们到永巷来,也可以先熟悉一下环境。 年底事多,最容易出事,你就不怕皇后拿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随便处置了你? 卫子夫自信的说:不怕,今年她肯定会很忙! 为什么? 托你的福啊,这贪墨一事应该在太皇太后那儿挂上号了,记得吗?我有一次读简的时候,随手乱放,翻到了当时太乐丞的贪墨奏章,虽然读了两句就告罪换了别的,但是太皇太后一定是有点印象的。最后只要太后提议,太皇太后见她能放过优待宗室之事,还于后宫有利,自然就不会反对,但是又不能让她搞出什么事来,这活计自然就要皇后干咯! 好计策!郦苍赞道:可你废这么大劲查帐干嘛?你要立功?你会查账吗? 卫子夫解释道:不是立功,是皇后骄奢不是一天两天了,后宫开支庞大,查账之后肯定要削减用度,她要是想省些钱财,就裁人出宫呗! 你是为了出宫?! 卫子夫坦白道:我若是千方百计为了出宫平阳公主怕是失望至极,不再见我了,那还在侯府当差的家人该如何自处呢?我在永巷争宠是绝没有机会绕过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只有强行走到陛下身边,才有一线希望。 郦苍想起在千秋殿的那些日子,笑道我之前告诉过你的,别人不重要,陛下才是最有份量的那个。在这汉宫往往都是亲人打架,外人遭殃,要你轻易别掺合陛下和后宫三个贵人打擂台的事,原来你都记在心上了! 对啊!你说的我自然知道,可是我若是在永巷,就算我得罪死了皇后,陛下都不知道我会不会抱紧他的大腿,没办法,只能在明面上告诉陛下了! 郦苍问了个关键的问题:你怎么确保陛下会在出宫大典上现身呢? 还记得那几个被罚的嫔妃吗?出宫名单上说不准就有这些人,最近政事不忙,所以陛下一定会出席出宫大典的。 你这一步是在赌啊? 卫子夫把脸撇过去声音低低的说:没...没有,有把握的。 郦苍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沉吟半晌,换了个话题问:要减人,皇后肯定先从永巷入手,但是减少开支还有很多办法,你怎么保证一定是用放人出宫这个办法呢? 卫子夫葱白如玉的手指了指右边:我想皇后能把永巷管得这么严,不会没有眼线在永巷吧?咱们不是找出来了吗?凭你的眼力和手段,这些天相处下来,应该知道我没看错人吧?你过几天稍加引导她,皇后就能知道这条路了! 郦苍这回彻底放了心,松了口气,这四个月,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竟然有胆子把所有的人都算上了,还有出宫这个后路。 不是真出宫,而是光明正大的走到陛下身边去!卫子夫眼睛亮闪闪的:我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貌似对我有意,却迟迟不肯有动作,可他耗得起,我不愿意!要么得宠,要么出宫! 郦苍深思片刻,试探着问:从我那个赌约来的灵感?输了还有后路? 对啊!怕是没有用的,既然要争宠,以后免不了跟太皇太后和太后打交道,现在交手正好,输了我也不吃亏! 郦苍心中讶异,这个卫子夫还真是个聪明的女人,装得混吃等死,其实一直在思索布局。 把能用的几乎都用上了,呵!只是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出宫吗?这是她的退路还是她真正的想法?若是真想争宠,那为什么不联系那个人呢? 看着卫子夫挑开帘子正望向窗外的灯火通明,她知道卫子夫看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夜空中挂着快正圆的月亮,她刚刚说到出宫二字时,脸上那露出的向往,她太熟悉了,所以到嘴边的话突然间就问不出口了。 第33页 郦苍知道她其实能猜到自己和太皇太后有旧,可卫子夫并没有用这个关系去讨封赏和机会,是避免了她的为难,这是卫子夫对她的尊重和善良。 现在想想,若是她真实的想法是出宫,会不会也是一种不必担心欠她人情,未来不会让她无情可托、无处可去的周全呢? 其实对于郦苍来说还有一层幸运,幸好卫子夫让她做的是接触陈阿娇身边的人,不是太后那边的,不然她说不定还真会办砸了。 郦苍摇摇头,把这些想法都抛掉,上前搂了她的肩膀主动说:眼线的名字叫品慧,位分是八子,我过几日会帮你把最后几步走完。 卫子夫挑挑眉当然是你了,不是你走是谁走?跟着未来的宠妃,总要献点儿忠心吧!最后的关键一步,看你的了! 郦苍被她逗笑了,宠溺的摇摇头,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并排靠着,静静的听窗外的响动慢慢平息下去,陷入独属于夜的安宁。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就倒下去睡着了,一夜好眠的睡到天光正亮。郦苍醒的时候,卫子夫已经不在床上了,往院外一看,卫子夫穿着一身红裙坐在小腊梅旁边梳发,背影纤细、曲线玲珑、鸦发如瀑~ 葱削般的手指穿过发尾,让青丝在不及盈盈一握的腰肢上,摇啊摇...飘啊飘....就像是竹林里轻轻漫起的迷雾,给美不胜收的景色添上神秘俊逸的感觉。 这样的摄人心魄,即使在美人如云的永巷,也称得上是绝代佳人风华无双! 郦苍心中一软,伸手虚虚的遮了眼睛,望向缓缓升起的太阳,突然觉得这希望和光明原来如此触手可及,今天真是很好的一天的开始 ~~~~~~~~~~~ 日子按部就班的往前走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仿佛每一天都不一样,眨眼间就到了十月过年的那天。 虽然是卫子夫第一个不跟家人一起过的年,但是郦苍走南闯北的见识不少,自己也装了一肚子的家长里短的故事,这个新年过得很开心,过年那天晚上,两个人把赐下来的酒喝了个精光,一觉睡到大天亮,即使偶尔有人前来走动,她们两个也不拘束,旁若无人的抚琴歌舞,一直闹到大晚上,沉沉睡过去才算了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因为位分不高,除了固定的时间前往长信殿、永寿殿、椒房殿朝拜,其他时间都很闲,郦苍从冉信那儿知道事情进展顺利,除了雪天出不去,其他日子,两个人都是心情愉悦的天天坐在腊梅旁养神闲聊。 ~~~~~~~~~~~~ 一月雪霁花开,虽然风暖了些,小腊梅已有了凋谢的趋势,但还是开得不错的,卫子夫心中满意极了,又开始到处串门。十日,椒房殿裁人的旨意下来后,永巷一片沸腾,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卫子夫却静静的坐在腊梅旁边晒太阳、望天空...... 三天后,她被一个小姐妹拉出永巷,到太液池来赏花,走着走着人突然不见了,她心中一惊,正要快步往回走的时候,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住了她。 卫子夫回头,看见不远处凉亭有一个女子在朝她招手,远远望去那人身上披着素色薄披风,里面一身锦绣华纹赤色衣裙,头上压着翠玉的钗环,显得她尊贵清雅又威势逼人! 第16章 刘家姐弟 ======= 卫子夫急走几步过去,恭敬的拜道:子夫拜见平阳公主,公主长乐未央! 起来吧。平阳公主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示意她坐下后,开门见山的问:要不是陛下告诉本宫,本宫都不知道,你...竟然要准备出宫了? 卫子夫连忙摇头,还没等说什么,平阳公主就抛出一句话来,把她震在原地:子夫,你弟弟现在在建章宫当差,你知道吗? 卫子夫惊道:我不知道,青儿什么时候进宫当差的? 平阳公主语气带上些欣赏,但面色不变地讲道:三个月前,骑术比试,他赢了,赢得很漂亮!求的恩赏是让我推荐他进宫当差,本宫不知道他进宫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前程?但本宫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数。可是本宫没想到,如今还没到一年的时间,你就存了出宫的心思。 卫子夫低头沉默...... 本宫看你从小长大,有些话不必说,本宫都能从你眼神中猜出来。可是本宫提醒你,想一想在入宫前,本宫都跟你说过些什么?没忘吧? 子夫...不敢忘。 平阳公主淡淡的说:你当然可以选择出宫,本宫相信凭你的才貌定能找到个不错的人嫁了。可是陛下是我弟弟,本宫既然选择送你进宫,就自然是要站在他那边的。若是你辜负本宫一番苦心,虽然可以念在从小到大的情分上不追究你,但是本宫却做不到原谅。所以若是出宫了,你就不必再来侯府找我了,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子夫没想选quot; 平阳打断她:那你为何不来找本宫帮忙?别告诉本宫你不知道怎么联系平阳侯府? 卫子夫沉默不语。 子夫,别小小年纪还没入世就想着出世,你还没本事出世呢?别总是压得自己无欲无求的!平阳公主拢了拢手炉,觉得这倒春寒实在是惹人厌烦,明明春暖花开有兆头了,偏偏又寒风四起! 第34页 看着前面低头沉默的卫子夫,眉眼乖顺、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实在是惹人怜爱,那低头不语的姿态像极了小时候歌舞双修时的执拗和倔强,心中一软,劝道:家人再好,也迟早都要出来散成小家的,你就没想过将来属于你自己的家会是什么样吗? 将来的家要人多热闹、要亲密无间、要相扶相持、要不离不弃 你觉得皇家里没有这些?平阳公主冷哼道:难道天下就独你一个卫家,才什么都好吗? 卫子夫不敢这么想。 卫子夫!你!平阳公主真知道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了,不是没有这么想,是不敢!气道:你就是听的故事太多,想的太多,道理明白得多,却经历太少!真是冤家.....有时候你还真跟挺像的! 什么?卫子夫没听清... 没什么!平阳公主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拍案而起,吼道:卫子夫!给本宫拿出些雄心壮志来!你那追出三条街时候的气魄呢?嗯?哼!人有欲望不丢人,何况你还有本宫这个机缘,想想你弟弟为何进宫,想想本宫的话!或者再想想你自己的心,你就对陛下,就一点心都没动吗? 平阳公主扔下这些话,也不等卫子夫回答就拂袖而去。她心里实在气得够呛,四个最得力的丫鬟,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异类? 一个把心守得死死的主,还偏她最有机缘?!还好跟她一起长大的三个,都是正常怀春的娇嫩少女,不然她真要气吐血了! 平阳公主顺手紧了紧衣服,暗骂一声,没出息的刘彻!就不能选个好天让她进宫来吗?催催催! 人都到他手里了,还差点弄成煮熟的鸭子飞了,真没用!自小就是事事智计无双,婚姻和家庭上的情商为负! 结果让她大冷天的训完人,还要去告诉他结果,真是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 刘彻坐在亭子里专心致志的擦拭着刚得来的一块玉佩,桐木桌上新茶刚烹,端端正正的摆着两个茶杯,一看就是在等人。 不一会儿,刘彻听到阶下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唇边漾起和煦的笑容,朗声出口问道: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平阳公主温柔沉稳的声音响起: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中。 刘彻放下玉佩,看着对面刚坐下来的平阳公主,试探的问道:不会出错吧?万一真出去,那姐姐可是要负责任的。 平阳公主抿了一口茶,笑道:你就对自己的魅力这么没信心啊?怕她真想出宫? 刘彻收敛神色,低头自嘲道:朕如今这个后宫是个什么状态,朕心里有数,知道能被放出宫,永巷里多少人心里盼着呢?原因是什么,朕还不傻。况且,她谁都算上了,偏朕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沾她就不想想,万一朕没去呢? 平阳公主挑挑眉:谁让你手脚这么慢?女子好年华就那么几年,怎么甘心如此蹉跎呢?不过你也不必如此灰心,这宫里有的是无与伦比的富贵,一步登天有多少人盼着呢? 刘彻眼光飘向一旁开得正好的火红腊梅,语气悠长的说:不能说她眼里没这些,只是她不是那种只有皇权富贵的人。宫外的日子确实很好玩,家人还都在,她还小,朕怕那些远比皇宫里的东西吸引人。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陛下的爱好,总是想着出宫玩平阳看着刘彻,安慰他说:就算这未央宫里别的东西和人都不重要,可是有个世上最好的夫君在等着她,她自然心里有数。陛下就放心吧! 刘彻很是受用的点点头,他也觉得自己俊美无双富贵无极,是这个世上顶顶好的丈夫人选。 想来某些人那么聪明,也会认识到这一点的,毕竟她曾经说过,家里人都很看重容貌的。于是转而换了个话题聊道:幸好韩嫣聪慧,朕过两天去把另一个姐姐接回来,母后一定开心,等事情都结束了,让她搬出来找个宫室住,母后应该会赞同朕的。 哟~这动作够快的啊?算计都放到母后身上了? 也不是,母后确实心里惦记着,本来就想早点接回来,之前抽不开身,最近不是有空了么,朕只是选了个好时机罢了。 平阳给了他一个你看我会相信吗?的笑容,就毫不客气的抢走了刚刚擦拭的一块玉佩,不等他反对就转身往外走,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带着娇蛮的一句话:这就算酬劳了。 刘彻撇撇嘴,把茶盏放到漆盘上,想想自己出财又出力的局,要是真能换卫子夫主动投怀送抱,也是划算得很,转身吩咐孔立:把这株腊梅给朕移到永延殿去。 孔立愣了愣就反应过来了,面上浮上些淡淡笑意,抓紧着人去少府传话做事了。 刘彻这才眉眼温柔的大踏步负手离开了,一路上春光满面,虽然朝堂辩论输了有一年多了,但是自己这一年并不是一无所获,得了个厉害的董仲舒,藏起来了;发现了个张汤,藏起来了;朝堂收了个王恢,藏起来了。 唯一没料到的是准备多藏一阵子的卫子夫,也怪自己没说明白,小姑娘气性还挺大!差一点人家就不干了,张罗着要出宫。 第35页 幸好她是在永巷,幸好太皇太后还挺喜欢她,不然他可真是要挠头了!不过也好,走到前面来也可以安慰安慰他这一年蛰伏的心酸,刘彻光是想想就觉得神清气爽,连过年时,跟那些宗室周旋的难受都散去几分! 另一侧被平阳公主劈头盖脸一顿训的卫子夫,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永巷。郦苍正在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小声的嘟囔,被卫子夫影响的,她现在也觉得这个腊梅可爱极了!虽然盛放的季节要过去了,但是那伸展向上的枝条和红红的一团小花,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 眼风扫到卫子夫进了院子,高兴的搭话:卫少使,你看这腊梅今天好像更漂亮啦! 卫子夫仿佛没听到一样,直直的朝屋里走去,铛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郦苍一愣,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看花了吗? 郦苍见子夫没回答她,赶紧把东西放下,上前敲门。 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郦苍心里直犯嘀咕,不会是出宫大典的计策出了什么岔子吧?不应该啊!这第一轮的名单都报上去了,难道被驳回来了?皇后怎么可能让她留在宫里? 郦苍轻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绣棚子,坐在廊下的摇椅上,开始打发时间。罢了,天无绝人之路,不管出了什么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就让她先冷静冷静吧! 这一等就是一天,午膳也没吃,晚膳也不开门,郦苍终于忍不住了,难道真出什么了不得的的事了?怎么对她的打击这么大?眼瞅着天黑了,这么下去不是事儿啊! 于是等郦苍开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卫子夫正缩在书架旁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抱膝坐着。 子夫?郦苍充满担忧和心疼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这孩子今天又怎么了?前两天飞扬高兴的神采都没了,此刻又变成犹豫、彷徨和迷茫的样子,眼底似乎还有泪光,可怜得像个迷雾中与大部队脱离的小鹿,让人恨不得满足她一切要求来让她开心开心。 郦苍?卫子夫像是找回些思绪,眼前渐渐清晰了很多,僵硬的转了转头,原来外面天都黑了,她竟然坐了这么久吗?郦苍,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没事就先睡觉吧,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值得你不吃不喝?郦苍强撑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起来。 麻了卫子夫一动,泪花都酸出来了,郦苍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顺手把一旁的垫子拿过来,让她坐下先缓缓,一边唠叨着:生生的坐了一天,能不麻吗? 卫子夫的身子像是没了骨头,顺势就躺在了地上,闭了眼睛不想说话,其实她好像安慰安慰郦苍,告诉她没事,也想跟她斗斗嘴,缓解一下气氛,她今天一天肯定担忧坏了,但是她好累真的好累,就像是小时候练了一天的定格舞蹈姿势,整个人仿佛都脱力了。也就不到半刻钟吧,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卫子夫醒来发现自己裹着厚厚的被子,就躺在昨天最后有印象的地上,想来昨晚上,郦苍抱不动她,只能让她在地上将就了一宿。 卫子夫抱着被子在地上滚了滚,望向窗外,阳光打在窗棱上,照得黑色的漆木竟透出些端庄大方来,不知名的鸟雀在外面叽叽喳喳的叫着,还传来郦苍在外洒扫的声音。 肚子仿佛也要加入合唱一般,咕咕的叫了起来,卫子夫扑哧一乐,感觉心里一下子就敞亮起来。她今天才意识到,原来宫里的阳光和鸟雀还是和宫外的一样,进了宫的自己,还是自己,还是会饿,会笑的自己,哪里就那么轻易的变了呢? 卫子夫伸了伸懒腰,起来把被子叠好,坐在书案前飞快的写了几个字,然后梳洗完毕带着小竹简走出屋去。郦苍正在扫院子,看没等看清卫子夫今天脸色如何,就被拽出了门,卫少使,咱们这是去哪? 腊梅开得这么好,我得去谢谢把它送给我的楚睿楚长使! 郦苍觉得昨天卫子夫肯定是饿昏头了,不然今天怎么会绕了个大远把一脸睡意朦胧的楚长使,从床上刚叫醒,连两句话都没说上,又跑来跟着她一起去拿早膳呢? 可惜卫子夫此刻眼里只有香喷喷的包子,她是真馋啊,好想不顾仪态的边走边吃,但看着人来人往的,还是没好意思下手,好不容易回到小院里,郦苍见四周无人,也不顾卫子夫狼吐虎咽的着急样子,小声道:那个楚睿是什么来历? 卫子夫含混不清的说:别没大没小的,叫人家楚长使,人家位分比我高! 好~郦苍郑重道:请问卫少使,楚长使是什么人啊? 第17章 出宫大典 ======= 卫子夫喝了完半碗米汤,感觉整个身体都暖暖的,才压低声音神秘的比了个口型侯府的。 !!! 郦苍惊得半天都没合拢嘴,那你递给她的竹简写了什么? 就是请帮忙,把你说的不确定的赌博,换成了确定的事! 那就是刘彻一定会出现在出宫大典上了?郦苍这才明白她昨天纠结的是什么,也许之前争宠是第二位的,出宫才是第一位的,那么现在争宠就真正变成了出宫大典,排第一位的目的了。 第36页 郦苍夹了两筷子咸菜,那好好吃吧,以后菜色丰盛了,我就不敢陪你一起吃了,珍惜我吧! 卫子夫嗔了她一眼,不客气的多夹了几筷子青菜。 ~~~~~~~~~~~~~~~~~ 最后有郦苍在,一起都很顺利,出宫的名单也定了,出宫的日期也定了,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走着,可卫子夫却有些心绪不宁了,送给平阳公主的信,一直都没有回音,会不会平阳公主一生气,不打算帮她了?让她如愿出宫? 要是之前她也许可以稳得下来,觉得这样也挺好,可是卫子夫现在心里慌得很,怎么都静不下来,迫切的想得到回信,尤其是她这几天脑海里,反复回想起平阳公主那天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 要不是陛下告诉本宫,本宫都不知道你要出宫了? 你就对陛下,就一点心都没动吗? 要不是陛下告诉本宫! 陛下告诉本宫! 刘彻告诉平阳公主的?!他知道自己要出宫?他让平阳公主来的?他到底什么意思?! 还有...自己的心,到底有没有为陛下而动了呢? 两个多月了,郦苍看着卫子夫每天除了悠悠的叹气,就是放松似的深吸一口气,心里好笑不已,看来这春暖花开的季节真是好啊,有人春心动矣咯! ~~~~~~~~~~~~~~~~~~~~~~~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九日,出宫的前一天,卫子夫感觉门框上都要被她挠出印了,平阳公主那边却还是没有消息。 永巷令把她们召集在一起叮嘱明天大典上的礼仪,她认真的坐在那儿,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幸亏郦苍在一旁帮她记了详细的流程。 回到小院的一路上,郦苍唠唠叨叨:你要是再不回神,明天就真没戏了,就无人帮你,你也要打起精神来赌这一把! 卫子夫定定神,拍了拍脸,郑重说:我知道了,你刚刚告诉我的流程,我都记住了,明天我一定不会出错的! 拐了个弯,郦苍帮卫子夫推开院门,两个人正好看见,楚睿楚长使领着她的婢女站在已经凋谢了的腊梅旁,笑盈盈的看着她们。 卫子夫心都漏跳了半拍,上前结结巴巴的说:楚..长使有什么话说吗? 楚睿笑着说:我来看看之前送你的腊梅,你明日出宫,以后怕是无人照料,我来挪走它。 哦 楚睿上前来拉了卫子夫的手,悄悄递了个小香囊过去,面色不变的说:请谅解,我必须特意在今日过来,若你不介意,我就让婢女动手移走了? 卫子夫接着那个跟她当初送出去差不多大小的香囊,感觉里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即使都被拽到腊梅旁边僵僵的站着了,还没想起来要回话。 郦苍把她们的小动作收在眼底,看卫子夫傻在那,赶紧清咳一声:卫少使? 卫子夫才回神,哦,挪挪挪吧! 楚睿也不介意,爱花的少女人设立得稳稳的,腊梅挖出来被侍女包好就告辞出门了:祝卫少使一切顺利,山水有相逢,他日有缘再见。 卫子夫松了松快捏出汗的香囊,恭敬的回礼。 郦苍见两人走远了,拉着卫子夫就往屋里走,快看看写了什么? 卫子夫控制住微抖的手,拆开绣得精致的香囊,将里面小竹简拿出来,一眼望去,上面的字,金钩铁划、笔锋遒劲,根本不像平阳公主或是她身边之人的笔迹。 最重要的是,削好的光滑竹片上,只有三个字: 我会来! 卫子夫没等郦苍凑过来看,就飞快的压在胸口,心虚的冷汗刷的冒了出来。 郦苍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长公主不帮你? 不不是,长公主说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你不是应该高兴吗?你怎么这个表情? 就是等得太久了,心里不太刚相信,高兴的!高兴的卫子夫顺势把竹简收起来,装作忙碌的样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吧?你的也备好吧!若是顺利,下午我就能接你了。 郦苍知道事情顺利,只以为她是担心明天的事情,并没有多心,应和道:也好,那就把我的也收拾好吧。 卫子夫的心,砰砰而跳,陛下?是你吗?你明天会来吗? ~~~~~~~~~~~~~~~~~~~~~~~~~ 第二天当飘飘渺渺的天光摇曳着从地平线上浮现,穿过鳞次栉比的屋檐,未央宫渐渐舒展开了它巍峨的边界线和庄严辉煌的影像,像是永久不动的巨人,带着悲悯和冷漠,无声的看着蝼蚁般的凡人进进出出、起起落落和生老病死! 这一天终于到了出宫的日子,也是卫子夫头一次要再宫里计划一次阴谋,头一次计算陛下,头一次敢利用那么多人,利用的还都是大汉最尊贵的人,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能随手把她打入尘埃的人。 说不紧张是假的,卫子夫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起来跟郦苍一起抱膝而坐,也不说话,就悄悄的、平静的、安然的呆着,然后等外面渐渐有了走动的声音,才下床洗漱。 第37页 卫子夫坐在铜镜前,一言不发的任由郦苍替她挽发、上妆。如今不怎么会挽发的郦苍倒是有了优势,松松垮垮的也更容易散开,这一头令刘彻赞不绝口的乌发,终于要开始发挥它真正的价值了。 郦苍打破了沉默,开口问到:后悔吗? 卫子夫说:这一晚上我都在回想进宫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也一直都在问自己,若是再来一次,会如何? 会如何? 卫子夫掷地有声话语在屋里响起: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替你出头,在寿宴上不知死活的说出那番话。 再来一次,你还是会救我,一起到长信殿为太皇太后谱曲。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得你扶持,奋进求取。所以,不后悔! 郦苍神色带上满满的欣赏和钦佩,故作轻松的开玩笑说:你就这么确定再来一次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啊?说不定我选不救你了呢! 卫子夫半回头,假装生气的瞪了她一眼,旋即两人都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气氛顿时轻松不少,门外正好有人前来叩门要卫子夫前去点名集合,一起出宫。 郦苍给卫子夫戴上闱帽,送她到门口,带着几分鼓励和兴奋,语气故作轻快的说:子夫,去吧!我等在这儿,一会儿记得来接我。 ~~~~~~~~~~~~~~~~~~~~~ 宣室殿内刚起身穿衣的刘彻问道:她开始准备了? 孔立一笑,并不答话,刘彻拍了他一下,催道:问你呢,她在干嘛?进行到哪一步了? 奴不清楚,陛下问的她,是谁啊? 刘彻白了他一眼,训道:别给朕装傻,卫子夫,她在干嘛? 回陛下,卫少使此刻自然应该正在永巷准备出宫事宜,至于大典其他的流程都准备就绪了,陛下昨晚就问过了,怎么又问一遍呀? 哼,贫嘴。刘彻整整衣服,心情大好的坐在饭桌前,说:一年零十七天,朕终于要有件顺心顺意的事了! 孔立站在一旁服侍刘彻用餐,闻言轻笑一声,回答道:陛下顺心顺意,奴就开心。不过能不能满足一下奴的好奇心,这会是谁?奴也好做个准备,未来好生伺候着。 刘彻看他一脸讨好卖乖的样子,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略带神秘小声的说:这美人嘛,自然一直都会是美人的。 孔立心中了然,呵呵的笑了,退后而站,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此刻,永巷令正在按照名单清点人员,见一切就绪,领着众人往椒房殿前殿走去。品慧跟其他人一样,凑热闹似的探身走出来,静静的看着出宫的队伍走出永巷,越走越远。 她藏在人群中,眼里刚闪过些许羡慕,就转瞬间换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也不顾春寒料峭,就站在刚才清点人数的墙边,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估摸着大典已经开始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挑了个绣篷子,坐在半掩的窗下静静的发呆。 ~~~~~~~~~~~~~~~~~ 刘彻换了一身新做的绣金丝繁纹的家常皂色袍子,头带衔珠金冠,翩然如玉的立在上头,对陈阿娇温润而疏离的笑笑,吩咐道:开始吧。 钟鼓齐鸣、士人唱赞、山呼万岁、拜谢恩赏,陈阿娇把流程走得飞快,倒是真拿出了几分透落利爽劲。卫子夫盯着自己鞋尖,双手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既怕握紧之后汗湿了手,松开之后又觉得双手冷得厉害,怕连动作都迟缓了。 椒房殿上刻有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神的瓦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出来的古朴肃穆仿佛让人触手而颤,卫子夫微微移动脚尖在鞋下的阴影处描摹那起起伏伏的曲线,一个在头顶日日夜夜的撑着,一个在脚下随光阴投影在不同的角度,卫子夫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随便联想了,大不了出宫嘛,没什么了不起的的! 上前! 卫子夫前面的四个人动了,卫子夫按照准备好的也错了两步,也跟上去,一步两步三步不行!卫子夫规规矩矩的在刘彻和陈阿娇面前站定,心中暗恨,早点知道多练几次假装摔跤了,现在她走得太稳了根本装不出来 现在站在这儿,长揖而拜,难道要表演平地摔跤吗?再拜转身后就真的出宫了,卫子夫最后一拜根本就没拜下去,她感觉满身都是汗,就要这样出宫了吗?! 上面的刘彻和陈阿娇更紧张,陈阿娇生怕出岔子,送走一批是一批,这都最后两组了,就不能消停的领钱走人吗?刘彻一下就猜出来是她,却也怕她没有动作,直接溜走了,他总不好拉下脸来直接留人吧?这得说明他多没有魅力啊!?那些永巷的女人再害怕都要试一次,怎么她一次都不试试呢? 所以没人在乎卫子夫的礼数不周到,只当没看见而已。 卫子夫看叫转身了,也不顾那边上首有什么茶碗翻落的动静,直接往前扑了过去,稀里哗啦的五个人终于倒在地上了 若是此时卫少儿或者锦枫在,一定会恨铁不成钢的骂一句:太拙劣了!太生硬了! 第38页 还连累前面几个姐妹摔得那么重,太笨了! 卫子夫的本就松散的帽檐翻在一旁,一头青丝如云,肌肤胜雪,美眸潋滟的往上望去,如芙蓉泣露一般喊道:陛下恕罪,少使卫子夫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陛下,好久不见~ 刘彻转着手上的扳指,倏的就停了下来,暗道:这永巷的伙食真好,养得比三个月之前的她更加娇艳亮丽,糯糯的声音叫人身心舒畅,原本愠怒的脸上缓缓绽开了浅浅的笑容,眼神却分毫不错的盯着她,一时间透出些怔松,竟有些看呆了。 陈阿娇此时却大度得很,没事,起来快走吧! 孔立刚把刘彻碰翻得茶碗收拾起来,立在一旁见状,清咳一声提醒道:陛下,这出宫的安排可还要继续? 刘彻没有回他,看向卫子夫问道:好久不见,朕还记得你在平阳侯府的一曲歌舞,很是动人,为何出宫呢? 子夫久未见天颜,以为再无机会能为陛下解忧开怀! 陈阿娇插嘴道:陛下,这都是定好了的,中途已经停了这么久,太耽误时间了,如果聊完了就继续吧! 哦!继续吧!其他人照原来的计划走,这个刘彻故意顿了一下,带着和煦的笑意看向卫子夫,语调轻快的说:卫美人!朕留下安置在永延殿,可好?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没人在要出宫的时候重新复宠,没人从少使直接到美人,没人绕过皇后直接由陛下亲封美人,还住到了永延殿! 陈阿娇脸色由白转青,旨意已下,她再想闹都不能当着大庭广众跟刘彻吵起来,不然就彻底输了,但是她一刻钟都坐不下去了,冷哼一声转身就往永寿殿去告状! 刘彻也不理她,伸手把卫子夫从地上扶起来,只给孔立留下一句你看着办!,就像献宝一般带着卫子夫往永延殿快步走去! ~~~~~~~~~~~~~~~~~~~~~~~~ 永延殿里,一切早就布置好了,刘彻抓着她的手到处逛了逛,每次问她有什么不满意,卫子夫都带着些惊喜和错愕的摇摇头,她还懵懵的呢,这一切怎么感觉好像不是她下的套,而是别人的陷阱 卫子夫觉得刘彻好像看穿了一切,早就知道自己会如此做,可即使她小竹片在手,她也不敢问刘彻,这一切他是不是都知道?这一路上,她已经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了,到底是因为不应该问,还是害怕问到不想听的答案而不想开口,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刘彻回身拉着她满殿逛的时候,眼神定定的跟着他身上裁剪得宜的金丝绣袍,怎么连一个简单的背影都能让人有宽阔伟岸的感觉呢? 刘彻看她把明晃晃的疑问和想法都写在脸上,心里痒得很,拉她进了里屋,回身抱住她,声音低哑都凑近卫子夫的耳边,吐出两个字:笨蛋! 卫子夫被他弄得有些痒,下意识转头一躲,却正撞到刘彻另一侧的肩膀,看起来像是顺势扑进了他怀里,抬头就撞进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他眼神里仿佛有某种魔力,让人沉溺其中,不管怎么挣扎都挪不开视线...... 第18章 掏窝陛下,无辜将军 ================= 出宫那天都过去两个月了,卫子夫却觉得有些恍然和惊讶,恍然是因为时间飞逝,都两个月了,自己终于能不避讳的去看看卫青,了解了解家里的情况,知道一切都好,才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可惜每次时间不长,卫子夫顾及着皇后的人,不能跟卫青深谈一次,除此之外,一切风平浪静。 惊讶是,若不是知道刘彻属猴,她都要怀疑他本质是个兔子了!到处掏窝搭洞!这永延殿哪是专门布置给她的呀?住是给她住,用都是给他自己方便的!连带着给她的侍女:元睿和计蕊都是识文断字,颇有些头脑的,这算什么,郦苍跟她说,自己这算一等侍寝磨墨女官,毕竟俸禄比她们多出不少。 卫子夫看着好好的一个宠妃寝殿永延殿,就这么硬生生变成了兔子窝,内心实在是崩溃极了。从书房的各个角落,到茶室茶桌底下,百宝阁后面的夹层,正殿正座旁边的描金纹花样的漆盒,每个床榻的床头,刘彻随时都能掏出些书简和民间的小玩意来! 那些书简刚开始还神神秘秘的不让她看,后来实在是太多了,挡不住她看,刘彻索性大大方方的给卫子夫看卫子夫就不明白了,不过都是些儒家典章和全国各地马场的近况,至于藏这么深吗?转念想到太皇太后那一屋子的黄老之言的竹简,心中才明白过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除了床上,她也只能坐在书桌旁,忙前忙后的服侍他了,也看几本打发时间,谁知最后她竟然翻到了有月皎和卫青笔迹的匈奴消息,震惊之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整理了这么多年的平阳侯府小库房,很少扔书简,却永远有地方放新竹简的原因了。 没几天整个永延殿的摆设中,她最喜欢的花和风铃只可怜兮兮的占了一角,这体力劳动换来的房子,却只能占一点点,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刘彻后来大方的说:朕多给你几个地方放东西! 卫子夫星星眼:好呀好呀! 第39页 这几堆书简送给你!刘彻随手一点,从此以后这些就是你的了!地方也是你的! 卫子夫轻咳了一下,陛下,子夫可以把这些扔请到库房去吗? 这是赏赐,不可以! 那你刚刚说让给子夫的地方呢? 朕说了呀,这地方和书简都是你的了! 这和没让,有区别么? 对了!朕附赠了一个赏赐,这些书简若是有看不懂的,朕可以讲给你听! .卫子夫内心很崩溃,陛下,我能喊您一声刘夫子好吗? 反抗无效的卫子夫,开始认命的读这些书简,反正不学白不学。不过她还是最喜欢在廊下,一边赏花,一边瞄两眼书简。 有一天卫子夫正靠在回廊上晒太阳,郦苍就带着月皎跑进来喊道:卫美人不好了!! 冷不丁的一喊把正在打盹犯迷糊的卫子夫吓得遮脸的扇子都掉下去了,迷迷瞪瞪的睁眼转头,正看到月皎满头大汗的跑进来,一下子就醒了,立即坐起来惊喜的问道:月皎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月皎来不及平复气息,气喘吁吁的道:子子夫,不好了,卫青被被抓走了。 什么?!被谁抓走了?他犯了什么事?怎么会呢?你有没有去问过平阳公主,到底怎么回事啊?卫子夫站起身来,抓着月皎一个劲儿的催问:你快说啊! 你快快求陛下去救人,平阳公主公主已经使人去找了,说是堂邑侯府窦太主的人抓走的。 窦太主?你说清楚些,为什么抓青儿? 别说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人是真的被窦太主抓走了。平阳公主命我来给你传信,让你赶紧去找陛下救人!快啊! 卫子夫来不及思考了,本能的选择相信月皎和长公主,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往宣室殿跑,月皎也跟了上去,郦苍跑了几步又回来赶紧拿上鞋追上去。 在门口正好撞上计蕊,郦苍?这是怎么了?美人这是往哪跑呢? 你不是刚去陛下那儿送鱼汤了么?陛下还在宣室殿没去别的地方吧? 陛下后来被人叫走了,现在应该在椒房殿 什么?!郦苍暗道糟糕,赶紧跑上去,幸亏路上没什么宫人来回走动,追上去拦卫子夫是赶不上了,干脆喊道:卫美人,陛下不在宣室殿,你等等奴婢。 卫子夫跑得气喘吁吁的,满脑子都是卫青,根本什么都没听到,幸而落后一步的月皎听到了赶紧拽住卫子夫停下来,别跑了,你好像跑错地方了。 卫子夫这才停下来往后看,郦苍上前来,边附身给她穿鞋,边说:刚刚计蕊说陛下去了椒房殿。 卫子夫和月皎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这赶的真不是时候,难道要等陛下从椒房殿出来再说吗? 月皎稍平了一下气息,想了想说道:要不等等?不然你现在闯进去,有皇后在,陛下会站在咱们这边吗? 卫子夫干脆的道:不行,等不了了,必须进去。 美人,你就算要进去,也不能如此进去啊。还有月皎姑娘,一会儿到了陛下面前可不能这样口无遮拦的说话啊。 边走边说。卫子夫脚下不停,脑子里飞快的想了一下,既然平阳公主让月皎来告诉她卫青被抓走了,可见是平阳公主也难以处理的局面,现在除了陛下,没人能从窦太主手下救人了。 自己进宫这么久,虽然是刚刚得宠,但不是跟刘彻第一次打交道了。 刘彻站在她这边是肯定的,可是窦太主出手,皇后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当着皇后的面,会不会耽搁事情才是真的,现在耽误一点时间,卫青都会多一分危险。 不一会儿,卫子夫站在椒房殿门口,看到刘彻的人守在外面,确定了刘彻就在里面,吩咐月皎在外面等,然后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就往里闯进去。不管了,想什么想,她满脑子都是卫青从小到大笑着喊她姐姐的画面,就是今天死在这儿,也要先让刘彻去救人。 卫美人,请稍等你怎么不等通传?太没规矩了。 上前来请安的严和,没想到卫子夫根本没搭理她,居然这么大胆的往里闯,反应过来之后赶紧一边喊着,一边想上前去拦她,却被郦苍拽到了一旁。这时候看出来卫子夫不是个高门淑女了,利用这些人反应的时间,几步迈上台阶,两边的奴婢刚碰到她就被硬生生的撞开。 卫子夫开了门,正看到刘彻坐在主位笑着跟陈阿娇说话,之前想的什么冷静辩驳的准备都没了,心里一酸,带着哭腔就喊出来了:陛下救命,上前两三步就扑倒在他的案几前,泪如雨下。 刘彻吓了一跳,好好的人突然就钗容散乱的哭在这儿,忙起身扶起她,急声问:这是怎么了?救命?你怎么了? 卫子夫像终于见到主心骨一样,嚎啕大哭,刘彻心都紧了一下,把她搂在怀里,厉声问跪在后面的郦苍:这是怎么了?你们谁惹她了? 第40页 卫子夫边哭边说:陛下!求你救救我弟弟,若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可以自请出宫,我向皇后请罪。但是求陛下千万要救救我弟弟! 你弟弟?你弟弟怎么了? 陈阿娇在旁边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自从卫子夫进来她的无名火就窜得老高,怎么刘彻好不容易来一次她就来搅局?贱人真是没规矩,进来也不行礼就知道哭,转瞬听到她提到她弟弟,心里知道是母亲终于动手了,心里冷嗤不已,一个同母异父的私生子,看她一会儿怎么好意思解释给陛下听! 陈阿娇站好,严肃的训道:你发什么疯,这是椒房殿,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平白的扯上本宫做什么?不愿在宫里呆,随时给本宫滚出去!你当这未央宫是什么地方?动不动就要挟人要出去,你倒是真出去啊! 好了!刘彻喝断了陈阿娇,安抚卫子夫道:先别哭了,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陛下窦太主抓了我亲弟弟卫青,现在不知道人是死是活,请陛下救救我弟弟。 什么?刘彻没想到这些天陈阿娇说会对卫子夫平常心待之,都是幌子,转头她们要闹出人命来,刘彻沉下脸来看向陈阿娇,怒道:你们抓了她弟弟?要干什么?杀人泄愤吗? 陈阿娇面带不屑,辩解道:妾怎么敢动陛下宠妃的家人?卫美人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如今没有实证就吼我,陛下也不想想本宫怎么敢? 陈阿娇越说越得意,母亲教她这些还真是能堵得陛下和卫子夫无话可说,不知不觉间竟然提前把想说的话抖出来了:再者本宫倒是很好奇,谁知道她弟弟是谁?不是只有两个亲姐姐和一个亲哥哥么?哪里来的私生子弟弟,她也好意思认?是跟她一个姓吗? 卫子夫心中暗恨,若没有虎狼之心,怎么对她的亲人如数家珍,就因为同母异父的弟弟里,阿步阿广不常出门,卫青是目前唯一一个在外行走的成年人,她们才敢光天化日之下绑人的吧! 卫子夫忍住眼泪,声音嘶哑的辩驳道:皇后娘娘,他虽然与子夫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但是自幼就养在我母亲膝下,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确实就是我的亲弟弟。 陈阿娇看她还真是不知羞,连面子都不想给她留了,居高临下的嗤笑道:可本宫怎么听说,他是个私生子呢?走投无路才到你母亲那儿的,你那两个双胞胎弟弟好歹是你母亲再嫁所生,到底是明媒正娶。这样的人失踪了,你也值当来劳烦陛下? 卫子夫看她那个刁蛮骄横的脸,恨不得上去咬两口,可是目前不是跟她打嘴仗的时候,青儿如今还生死不知,急等着刘彻救命呢! 转头就冲着刘彻不住的磕头,两句恨不得变成一句的快速求道:陛下!来不及了!青儿现在还徘徊在生死边缘,我...我真的不敢想!我求求您...真的求您了,虽然只差两岁,但他真的是子夫亲手带大的,求陛下派人救他。 刘彻也从陈阿娇的话里听出来了,她不可能不知情,这么熟悉卫子夫被抓走的那个弟弟,肯定是做过调查的。这些年他们也没少干了,太皇太后在,受委屈的大多不敢声张出来,他也只能侧面敲打一下窦太主。可绑杀卫子夫这个弟弟,实在是太过分了,就因为卫子夫得宠?就要祸及家人吗?那以后这后宫不如姓陈算了! 刘彻瞪了陈阿娇一眼,抓住卫子夫的肩膀,沉声问道:知道人在哪吗? 第19章 兔子急了 ======= 卫子夫见有希望,赶紧指向门外,急道:陛下,当时跟我弟弟在一起的是我曾经的姐妹,如今就在殿外,请陛下救人! 刘彻看殿外果然正站着个急得跺脚的姑娘,再看看陈阿娇愤恨的脸色,内心更是怒火中烧,德不配位,动辄杀人越货,视道德法理于无物,真是没有半点皇后的样子,抱起卫子夫就往外走,只扔下一句:等人救下来,朕再找你算帐! 出了椒房殿大门,刘彻把卫子夫带上车辇,就往永延殿走,并扬声吩咐:来人!传李当户! 刘彻本来到椒房殿是因为黄河大水,造成了不少的损失,窦太主和皇后出了不少钱贴补,只是想让他和陈阿娇关系缓和一下。 况且之前卫子夫出宫那个局,他确实也小小的利用了陈阿娇,如今自己万事顺意,也要顾念一下她的感受,他才领情来椒房殿的,结果又因为卫青的事,闹得刘彻又腥风血雨的走出了椒房殿,最后只留下在屋里一个人摔东西的陈阿娇。 ~~~~~~~~~~~~~~~~~~~~~ 刘彻整整离开了一个下午,掌灯时分才踏进永延殿,卫子夫就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扑过来,问道:陛下?我弟弟呢? 刘彻看着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这几个时辰肯定是眼泪没断,心疼极了,把她搂进怀里,耐心安慰道:之前不就着人来告诉你了吗?人没事,都是些皮外伤,也传了医官去看望,真的不碍事的,你就别担心了。 卫子夫心中一抽,受伤了?转瞬又要掉下泪来,刘彻见状赶紧哄到:好了好了,人都没事了,别伤心了,用不了几天等他养好了,朕让你见一面如何? 第41页 陛下,差一点妾就见不到我弟弟了。卫子夫把刘彻抱得死紧,仿佛他会和卫青一样,差一点就消失了。 朕说过的,不会让你怕的。刘彻吻了一下卫子夫的头发,轻柔的给她擦掉眼泪,郑重说到:这件事朕会给你个交代的,别哭了昂。 卫子夫含着眼泪,别扭的问:什么交代?如今不过是一个闲职,皇后就因为青儿私生子的身份,敢下毒手,如果这个成功了,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其他的兄弟姐妹了?用不了几年我就一个亲人都没了!陛下! 刘彻理了理她的鬓角,解释道: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朕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皇后主使,可出手的是窦太主,虽然律法森严杀人偿命。可是之前就有很多次,窦太主一力承担,太皇太后出面摆平,朕也无能为力啊! 卫子夫有些不敢置信:那杀人之事就这么算了? 刘彻放开她的手,在一旁坐下,分析道:朕这个姑姑,朕还是了解的,之前要么此人有罪该死,要么事出有因当免,所以并没有过分的事。细算起来,这应该也是她第一帮自己的女儿出手绑人杀人,实在不太像是她的手笔,说不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岔子。 卫子夫愣在原地心中一凉,呵,皇家不外乎如此,她们的命就是命,卫青的命就不是命吗?证据确凿还说不是她的手笔?真是可笑!自己抛弃后宫所有人,抱紧他的大腿,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吗? 刘彻并没看到卫子夫的脸色,还在细细琢磨这件事,况且今天并没有出人命,最多按律罚了,朕的姑姑有的是理由和钱财把刑罚免掉,倒是你弟弟,白白吃了一个亏,还要得罪太皇太后啊! 卫子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执拗的哭道,可就这么算了吗?子夫宁愿得罪太皇太后也要求一个公道! 唉!刘彻把她扶起来,劝道:你何必说这样的气话呢?你也不是没在太皇太后身前伺候过,祖母杀伐决断利落得很,你此时要到了公道,未来她若找什么理由断送了你弟弟一辈子,你哭都没地哭啊! 陛下~卫子夫委屈坏了,扑在刘彻怀里直掉眼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么算了?卫子夫心里是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的放过那两个草菅人命的母女吗?转念说:陛下总要想办法补偿吧,要不到公道,补偿总可以吧! 嗯,这跟朕想的一样。刘彻一边轻拍着她一边说,朕之所以耽误这么久才回来,就是走了一趟你家! 卫子夫心中急了:我家?!陛下你怎么不叫上我呢?我家里好吗?我母亲怎么样了?还有我大哥、我两个姐姐,还有我的小外甥,她们都担心坏了吧?她们还好吗? 好好好,一切都好,除了有些担心和惊吓,身体一切都好,朕好奇的是,你弟弟自小就那么喜欢看书吗? 卫子夫一愣:陛下怎么知道? 刘彻说:他们新搬了一个小院,卫青和你大哥住的屋子,满满一面墙都是书架,朕问了卫青,说基本都是他要看的。 对,之前他在平阳侯府除了在马厩当差,在书库也有抄录的活计,有些他背下来之后,回来有钱买了竹简就默写下来反复看,应该还有些是平阳公主赏的。 刘彻刮了刮她的鼻子,开心的跟她说:朕相中他了!你把他交给朕如何?朕好好□□他,一定让他更加优秀! 卫子夫一惊:什么? 刘彻郑重道:朕跟你保证!一定好好对他,保证他的安全! 卫子夫有些想歪了,那陛下说清楚,要让我弟弟做些什么?还有!陛下要给他什么身份?子夫经历今天这些事,是真的有些怕了! 刘彻今天没少跟卫青和公孙敖聊天,尤其是卫青,简直是意外之喜,他通晓兵事,文武兼修,聪明机警,刘彻实在是很欣赏他,张骞才走不久,这匈奴刘彻迟早是一定要动的,所以以他的识人之明,观卫青的潜力,实在是觉得他就很合适!明天封卫青为建章监、侍中,封卫长君为侍中的旨意就会到卫府,朕有很多事会交给卫青做,你相信朕将来青儿绝对不可限量! 这些卫子夫倒是没有想到,听到能让陛下带在身边,就算不谈未来,起码安全是无忧的:青儿能受到重用,子夫自然开心,谢陛下栽培之恩! 这就高兴了? 卫子夫扯出个笑容:家人有所依仗,子夫自然是开心的 刘彻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高兴的说:小鬼灵精,朕看你是觉得能气到皇后,就更开心了吧? 卫子夫觉得今天反正都已经得寸进尺了,那就干脆撕破脸好了:子夫可没有,不过陛下既然说了,那就再帮妾身气一□□后吧? 刘彻妥协道;你说?只要你别为难朕,非要个公道,怎么都依你! 卫子夫小心翼翼地说:妾身还有两个姐姐呢?还未出嫁呢 刘彻心里一松,道:嗯!行!那朕再做两个大媒......嗯,不过这还不够,朕再帮你加一个, 第42页 卫子夫愣了:什么? 刘彻故作神秘的说:卫夫人,是不是听起来比卫美人更霸气一点啊?也符合你今天的豪气干云,霸气四溢! 卫子夫客气道:谢陛下! 刘彻轻拍她:行了,朕虽然不能帮你讨公道,但是帮你出够气了,满意吗? 卫子夫收敛神色轻笑道:满意... 好,那就不许再哭了,哭丑了就不能开开心心的给你两个姐姐送嫁了,封了夫人还能再到皇后面前去显摆,如此可好? 好,那陛下之前答应的让妾见一下弟弟的事? 一并兑现,行吗? 卫子夫猛点头,这回要的差不多了,紧接着就要跪下:谢陛下! 刘彻一把扶了她起来,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顺势搂进怀里,走进内室,小声的劝慰...... 听刘彻说了半天,卫子夫弄清了来龙去脉,真是很吃惊,没想到青儿如此了不起,竟然如此沉稳大胆,瞅准机会了,竟然能在窦太主手下的人松懈的时候意图逃脱。 还有他的好兄弟,叫什么公孙敖的,得到消息也不怕得罪窦太主,就敢呼呼啦啦的叫上一众人去搭救他。 最后竟然真的让他们跑出来了,陛下派的李当户赶到的时候,他们一众人正往回逃,还以为又是来抓他们的,差点交手。 没想到卫青,小时候是个孩子王,长大了进宫当差不到一年,竟然结交了这么个生死之交,还有那么多有胆有情的兄弟。 刘彻形容的时候,说那些小伙子个个看起来英武不凡,李当户都说,那场面看起来真是豪气干云呢! 卫子夫吓都吓死了,吐槽到:什么豪气干云,听着就惊心动魄。 刘彻笑话她是关心则乱,先前闯椒房殿不就是豪气干云,惊心动魄么,这叫有其姐必有其弟! 卫子夫长叹一声,本来还心存侥幸,觉得之前那么多王朝的皇后和宠妃,虽然有斗争,不也是能你来我往的相处么,孩子还没有,哪有那么多可怕的事。 结果现实狠狠的打脸,陈阿娇触了卫子夫的家人这个逆鳞,那就别怪以后她出事的时候,自己落井下石了! 再者,别提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不是看现在打不过陈阿娇,她早就想去杀人了。 ~~~~~~~~~~~~~ 可惜此时的陈阿娇并没有好过多少,窦太主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慕昕正在跟她细细分说这次的事,皇后真是横行久了就不知天高地厚,便是天下之主,上面也有大汉律法森严,说好的绑人恐吓,谁知竟被自己女儿摆了一道,差点干下杀人越货的事来! 陈阿娇犹自振振有词,一个私生子罢了,母亲又不是头一次使人杀人,就当是个蚂蚁踩死了事,为何不行? 慕昕说:卫夫人刚得宠没几天,只是有人告密说她身怀有孕,皇后连查都不查就要对其家人痛下杀手,实在是太冲动了!你对永延殿下毒就没发现那边没有任何异样吗? 陈阿娇有些兴奋:你是说,她还没怀孕呢?可 慕昕暗示道:这医官属也不是每个人都听命于皇家的,平时无事,自然尽心尽力,可万一出了事,一时搭错脉也是有的。 陈阿娇还有些怀疑:会不会是被陛下拦下来了?因为那是我亲手培植的眼线,她没有理由骗我! 慕昕劝道:不管是陛下也好,医官也好,窦太主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皇后请放宽胸怀。既然已经有人争宠了,不妨退一步,自然有人来跟永延殿的博弈,皇后要有皇后的矜持,坐山观虎斗即可! 哦~知道了陈阿娇才不管代价有多大,只要卫子夫没怀孕,只要能恐吓她别抢刘彻,就算目的达到了。 慕昕一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陈阿娇根本没听进去,她永远都学不会借力打力,一个冒头的卫子夫就让她慌了手脚,连之前好不容易花钱治水改善的印象都一朝丧尽,若是再不放手让其他人上来,陛下就真的是生生的被她自己给推走了。 转瞬慕昕又叮嘱了陈阿娇一遍:这件事情的善后,皇后就不必插手了,一干人等,奴婢一会儿会去处理干净。窦太主又从江都找到了一个名医,后天就可以进宫来把脉,皇后调理好身体早日怀孕才是正事。 嗯~陈阿娇满不在乎的随口应道,只要卫子夫没怀孕,自己就有的是机会抓她的毛病,等把人赶到永巷去,时间一长,刘彻把她忘了,看谁还能救她?在自己没怀孕之前,任何人都休想抢先生个孩子出来。 第20章 另有内情 ======= 永延殿 卫子夫让众人都远远退开,只留了郦苍和她两个人在屋里沐浴说话。 美人这两天担心坏了吧?今天好好泡个澡,休息一下。 卫子夫舒展着身子,神思悠悠的说:郦苍我不想按照当初的计划装傻藏拙了,她害我家人,我装不下去。 郦苍并不意外,淡淡一笑,继续给她擦身子:奴婢早就说过装傻扮乖,皇后还是会收拾你,这几天你把她气够呛,她还是会收拾你,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43页 卫子夫想着这几天非要每次都拽着刘彻,才去椒房殿,不然就喊害怕的场景,痛快极了:我还是觉得这样开心些,她闹一次,陛下就封赏一次,我家人就再稳一分!既然公道要不了,那就把她最想要的陛下,牢牢的抓在手里。 郦苍淡眉轻锁,随口道:陛下倒是叛逆得很,皇后越不希望他做些什么,他偏要那么做,跟他小时候可不一样。 你...说什么? 郦苍这才回神,掩饰道:没什么,往事罢了,奴婢的意思是,陛下也不是全因为你。这几年他被太皇太后打压得有些狠,几乎有这样舒心畅意的时候,只要给卫家封赏就能气到皇后,自己还能占理,他又何乐不为呢? 卫子夫奇道:往常你都劝我记陛下的好,生怕我不动心,怎么今日又劝我收心呢? 郦苍轻叹道:因为奴婢也没有爱过哪个男人,只是觉得应该既动心又守心,美人性子自信执拗,奴婢啊,只想在您要陷入某一情绪的时候,稍加提点,这样动心只在分寸之间,就不会受伤。 卫子夫好笑,两个从没有悸动过的心,在这里聊怎么争宠,真是有点纸上谈兵的味道:不管陛下是看我好颜色,宠我一时也好,或者跟谁谁打擂台也好,他确实真心实意的待我家人好了,也在认认真真的教卫青,不管怎么说,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听到这番话,郦苍觉得自己有时候应该跟卫子夫学一学,当因缘繁乱的时候,只论结果的分明实在是个很好的方法,不乱于情,不惑于名,难得的通透啊,比她这个自小学黄老之言的人,还要超然物外。 郦苍扶卫子夫出浴穿戴好,在灯下边擦头发边聊:人呢,在换身份的时候,都会有个过渡期,有人会张扬肆意,有人会迷茫瑟缩,还有的人啊,带上个面具,一直等到她觉得安全了,才会慢慢摘下来。如今已经撕破脸了,不戴面具就不戴吧!。 你都看出来了?卫子夫情绪有些低落:那估计陛下也都看出来了。 郦苍做出个骄傲的样子来,语气轻快的说:奴婢可虚长十几岁呢,自然看得出来,但是陛下可不一定。郦苍笑笑,柔声安慰道:奴婢真正担心的是,将来您要在这里度过一生,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有无数的人想给你带上不同的面具,若是自己还要再装个假人,这辈子实在是太难过了。况且夫人的本来面目就很好,胜过许多人。 卫子夫有些怅然:我记住了,可未来我大抵也是要变的免不了被带上面具。 郦苍劝道:奴婢也是有面具的,也和寿宴前的我不一样了。但是就像衣服一样,只要敢脱敢穿,反而是种保护。 卫子夫握住她的手,感动道:郦苍,幸好有你,多谢。 美人不是说了嘛,跟着宠妃,自然要献些忠心。郦苍看着卫子夫忍俊不禁的表情,并不打算说开,而是把话题转到眼前来:既然美人打算堂堂正正的活了,不如给郦苍解解惑吧,郦苍虽然还算擅长体察人心,但是这次的事情,窦太主为何如此突然发难,奴婢却大惑不解。郦苍扶着卫子夫半躺在窗前的美人靠上,拿了个垫子跪坐下,准备跟她好好聊聊。 卫子夫眼神清澈,沉声说:我知道。 夫人知道怎么回事? 卫子夫低垂眼帘,神色闪过些狠厉:皇后肯定是让窦太主查过我的背景,就以为我家像她们接触的人家一样,不同父母之间兄弟姐妹并不和睦。找一个不是同父同母的弟弟杀了,一来给我个下马威要我收敛些,二来同母异父的弟弟,对我来说不值得声张。 郦苍放下巾帕,手上抹些润露,给她细细搓着头发,接话说:您不是说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双胞胎弟弟吗?孩子小,不是更容易抓吗?这为何偏偏挑中卫青大人呢? 卫子夫说:阿步阿广不在长安,她们不好下手,而且青儿是个有职位在身的,窦太主这两年于朝堂之上越发张扬,所以我猜这其中还有要我家人别妄想朝堂显贵的意思。 郦苍压低声音,说:太皇太后在,窦家人就别提了,王、田氏还准备在朝上分一杯羹,若是看到可能要新起来一家人,这般作为也是在情理之中了。可,何必如此着急呢? 卫子夫冷笑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可惜她料错了,我并没有被吓着,还去告状了!切我不告状才是傻子呢!卫子夫看向窗外的明月,脑子回忆着许久未见的家人,伤感且骄傲的说:我家有个最好的母亲,是个极和睦的家庭,每个人都是我嫡亲的兄弟姐妹,兔子急了还咬人,我就是要告诉她们,不管谁出了事,我都会拼死相护的。 郦苍望着她那莹润如玉的面庞,闪动着神采奕奕的光芒,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种神情,这种...独属于家的温馨、柔软而又充满力量的神情。她不由得反复的问自己,那么多人的家都毁在了这里,独她一个,能未央宫守住她的家吗? ~~~~~~~~~~~~~~~~~~~~~ 永巷,一座普通的八子院落,一盏灯都没有点,清风拂动间,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闪了进去。 第44页 回来了?肃杀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吓得品慧一个激灵,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下来了。转头看过去,窦太主身边的慕昕正坐在上首等她,身边站了四五个婆子。 品慧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请罪,不知贵人何时来到此处,品慧真是招待不周。 慕昕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来:我在这特意等你的,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品慧不知,若是品慧一时糊涂冒犯了贵人,还请贵人高抬贵手。 一时糊涂?慕昕冷哼一声,整了没有丝毫褶皱的衣服,好整以暇的说:联手医官,伪报卫美人有孕,借刀杀人。两相争斗,隔岸观火,你接下来是不是要找人去卫美人那里示好,把整个局都描述成皇后的手笔啊?说话间,众婆子就把和她一起做事的医官扔在了她面前,一看就是严刑拷打过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触目所及都是鲜血淋漓,品慧终究还是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抖起来。 你不认识他吗?慕昕站起来,走到她旁边,露出个温柔的笑脸,语气森森的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也劳累了,若是你再不开口,我就只好让你死前的话,到此为止了。 妾品慧倒吸一口凉气,艰难的开口说:妾只是只是只是嫉妒卫子夫,想借窦太主的手收收拾她。况且,就算她现在没有怀孕,以她的圣宠也是早晚的事这也算帮皇后防患于未然 慕昕啧啧的赞道:没想到当初被太皇太后溺爱的梁王,还真有个好儿子,竟能送进宫来一个如此有手段的家人子!可惜想挑拨窦氏外戚和陛下的关系,把宝压住皇后身上,真的是算错了! 品慧瞬间攥紧了双手,辩驳道:妾不明白贵人的意思是? 慕昕冷笑道:得了,告诉你们多少遍了,要斗就放在朝堂上,别动后宫!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济川王是你的主子吧?如今他在京的爪牙都被折没了,你也不必心存侥幸了,刚刚出去递消息时,就没发现接头的人不对吗? 品慧瘫倒在地,想起刚刚传消息时候,自己因为太过紧张,根本就没注意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来,自己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对方接东西的手也有些抖,竟是早就换人了。品慧暗道糟糕,这下真的辩无可辩了,看来她们是从医官和线人口里问完了,如今终于轮到了自己。 慕昕换上一脸慈爱的表情,谆谆的教导她:小丫头,第一次做这种局吧,没关系,下辈子就有经验了。告诉我你身边还有什么人,我让你早点去投胎,你也好再找个好人家。 品慧愣愣的坐在地上,看着那几个婆子凶神恶煞的走上前来,那股死到临头的绝望,让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眼里瞬间不自觉的落下泪来,身体本能想向后退去,但是连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月影西沉,一群人扛着两个麻袋才从永巷出来,七拐八拐的走到宫门口的侧门花园里蹲好。一个时辰后,天光微启,出宫运货的宫人推着三大车走过来,在门口查验搭话的时候,已经换了衣服的她们,迅速把两个麻袋和一个包袱扔进最后一个货车里。同时慕昕领着两个人走上前去,拿着令牌要出宫去,门口的守卫见是窦太主的人,刚想讨好两句,问一问为什么这么早着急出去,就被慕昕一个眼风扫过去,那守卫顿时闭了嘴,讪讪的让开了路。 烈日当空,宣室殿连传两道旨意, 一、晋封卫美人为卫夫人,一应用度加倍。 二、加卫青为建章监、侍中,卫长君为侍中,赏千金、赐宅邸。 太皇太后、窦太主均无异议,皇后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每提卫青、卫夫人一次,刘彻不是给赐金银,就是给赐田地,最后皇后眼瞅着卫家的东西越来越齐全,终于有一天窦太主身边的慕昕又进了一次椒房殿,皇后才停止了吵闹,把目光放回了喝药调理身体上。 第21章 病来如山倒 ========= 建元四年春三月,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刘彻直直的累了两个月。 五月又赶上卫青被窦太主掳走,刘彻又费心斡旋,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眼看着消瘦了一圈的刘彻,卫子夫也担心得好几天都没怎么睡好,今天天气不错,跟郦苍两个一边打络子一边闲聊。 郦苍打趣道:卫夫人这是终于动心了? 卫子夫啐了她一口:胡说什么?我自然是倾慕陛下的。 卫夫人说是就是吧~只是奴婢一直奇怪,为什么这平阳侯府□□出来的人,却在男女之事上如此迟钝,说的一套套的,实际上什么都不懂。 卫子夫接话道:那现在呢? 郦苍笑着说:现在?看来卫夫人是承认奴婢说的是真的了? 卫子夫佯装生气的说:假的,别说了,不想听。 郦苍端了一碗茶来,哄着她说:说~~卫夫人有命,郦苍怎么敢不说呢? 卫子夫笑着看了她一眼,努努嘴示意她说下去。 这原来啊,卫夫人也不能说是不懂,就是比划着您之前见过的夫妻,记着之前的教导,照葫芦画瓢似的学着怎么关心人、怎么爱一个男人。郦苍想起之前在千秋殿她跟刘彻打的几次交道,总是重点跑偏却歪打正着,甚是好玩。 第45页 那现在就是学会了呗,熟能生巧自然就更温柔贤淑了。再者三月黄河大水,陛下都忙得瘦了一圈了,我家人的事,他却还分心照顾着,如今都有了好的着落,叫我怎么能不感动呢? 感动就离动心不远了郦苍心里这么想,却没点明。卫子夫就是假明白,道理懂得多,实践却少,什么都想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连情感都想这么理顺,自己还是不要跟她争辩了,顺其自然说不准还能促进跟刘彻的感情。 郦苍对她笑笑,转而换了个话题:说起您的家人,前几天两位侍中大人来给您请安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了?是不是青儿隐藏伤势了?被你看到了? 郦苍忙按住她要起来的身子,解释道:卫夫人您别急,不是伤势。奴婢是在两位侍中大人出门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似是有什么话,犹豫着没说,想来应该是没商量好吧。卫青大人年纪还小,这几天又跟着陛下忙了这么久,我怕万一有什么事情给耽误忘了,才提醒您的,您不如找个时间,问问看? 卫子夫叹道:也好,大哥本分忠厚,有什么事都不愿意麻烦我,而青儿那小子还是太年轻了,容易考虑得不周全,我其实也有打算和他深谈一次的,可惜一直都没抽出时间来。再者他也是的,要么就说,要么就别说,偏还被人看出来,我还是要教教他的。 哈哈哈哈哈哈。郦苍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卫子夫嗔道:笑什么?我是她姐姐,提点他不是应该的吗? 奴婢没笑什么,人都说,大的盛小的娇,挨打挨骂正中腰。怎么在美人您的家里,都反过来了,都是您里里外外的张罗呢?还想着时时刻刻提点侍中大人,依奴婢看,将来真说不准和别家不一样,就是您和卫青大人挑大梁呢! 挑大梁怎么啦?我没进宫前,家里家外邻里邻居,我卫子夫有些不好意思,每次说起这些,身边人都会笑得前仰后合的,都把她贤淑温柔的一面忽略掉了,她如今可不一样了,要把这些藏一藏。 卫夫人怎么不说了?您入宫前的生活还没跟奴婢聊过呢。郦苍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生活养出了卫子夫,明明应该是个心存善意的妖媚歌姬,就算是平阳公主细心教导,最多就是多懂些诗书,怎么会如此的嗯如此的有烟火气?也不全是,烟火气有些俗,应该算带着通透明达的烟火气吧。 这个嘛卫子夫卖了个关子,道:以后慢慢说吧! 郦苍刚要催两句,外边就来人报刘彻来了,两个人整了整衣服,赶紧出去迎,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刘彻面色发红,脚步虚浮的被孔立扶进来,卫子夫紧走两步上前扶住刘彻,急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刘彻刚扯出个笑容来想安慰她两句,就感觉头一昏,人就朝卫子夫倒了过去。 陛下!卫子夫吓的魂都飞了,快步迎了上去。可刘彻哪是她能抱动的,踉跄了两步,两个人就往地上摔去。卫子夫根本来不及思考,本能把自己垫在刘彻下面就往地上倒去,于是两人就互相叠着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郦苍赶紧一边喊人一边去扶卫子夫,得亏是耿安没有完全撒手,卫子夫的膝盖也撑了一下,两个人摔倒在地的冲击力并不强,卫子夫只错了一下胳膊,刘彻更是一点都没碰到。 等好不容易把刘彻放到床上,卫子夫伸手一探额头,烫得厉害,赶紧催促道:郦苍去请医官。 奴婢刚刚喊人去了。 那再找人打盆凉水来,再拿些毛巾,你过来帮我给陛下先宽衣。 诺郦苍赶紧让计蕊出去拿东西,自己挽了袖子上前帮忙。 卫子夫手下不停,一边问着耿安:陛下从哪过来的?怎么会病成这样?耿安也帮不上忙,在一旁干着急,赶紧回答道:是从宣室殿过来的,昨天陛下通宵,天明才睡了两个时辰,起来陛下就觉得有些身体不适,非说等中午看完了奏章再请医官。等陛下用膳的时候,臣就去请医官了,偏赶巧儿皇后来了,没两句又吵起来了,然后陛下就直奔这儿来了。 又是陈阿娇,卫子夫也是头疼,不知道是因为前朝还是后宫,怎么能没说几句话又吵起来了呢?她就看不出来刘彻面色不对吗?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了,等医官来了,说明了只是因为劳累过度、饮食不规律才发了高热。卫子夫略略放下心来,紧着吩咐人去熬药,然后才想起来找人给太皇太后、王太后和陈皇后这三个人报信儿。 没多久三个人都过来了,医官又上前来细细回答,叮嘱先不宜挪动静养为宜,就没抬走。说起刘彻得病的原因,孔立刚提到皇后,就被陈阿娇接过了话茬训了一顿,最后还是太皇太后叫住了她,让她别吵了刘彻休息,这才作罢。 最后三个人商量的结果是卫子夫把正殿让给陈阿娇侍疾,并且按照她的安排随时待命,说白了就是让她打下手,皇后要在面前陪着刘彻。 太皇太后和王太后都同意了,卫子夫也没有反对的余地,能在一旁打下手也挺好,也省的她被冷落得干在偏殿坐着,提着心惦记着刘彻,况且只要等明天刘彻清醒了,要是还愿意看到陈阿娇,她更是没什么异议的。 第46页 等两个太后都走了,卫子夫才知道陈阿娇让她留下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她不会照顾人,喂药、擦身、按摩,她都手生得很。 最后陈阿娇用了半个下午的时间,以浪费了三碗药的代价,学会了怎么把水喂进刘彻嘴里,在一旁不能插手的卫子夫,只能默默的为刘彻感到难过。 后来,陈阿娇也觉得累得不行,才让出了位置,卫子夫才赶紧接手,忙前忙后的照顾刘彻,一直半夜刘彻还是没有退烧,大家都急得不得了。 医官又开了个新的方子,加重了药量,刚熬好了端过来,卫子夫顾不得许多抢上前去给刘彻赶紧灌了下去。紧接着每隔半个时辰就用凉帕子给刘彻擦一遍身子,累到最后,侍女都在一旁睡着了,卫子夫却像吊着一口气一样一直没停手。 直至天色微明,刘彻的烧终于退了,卫子夫才略松了口气,见众人都睡下了,也想着伸伸筋骨,就谁都没喊,一个人出门去换水。 回来的时候,正好披着朝阳的金光踏进来,侧面看去,曲线玲珑有致,面庞莹润如玉,衬得她整个人温柔如水,像极了《桃夭》的最后一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齐家和睦,儒家里说的就是需要她这样的女主人吧?刚刚醒过来的刘彻心里一跳,一股暖流缓缓涌遍全身,脸上渐渐的漾出个笑容来:子夫 嘘卫子夫示意一旁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陈阿娇还在,对刘彻笑了笑,拿温热的茶水来给他润润唇。 刘彻半撑起身子,小声问道:你守了一夜? 卫子夫也压低声音,偷笑答:没有,前半夜是皇后守着您,还学会了怎么给您喂药。后来您烧得厉害,皇后也累了,妾才接手的。 刘彻撇了撇嘴,不置可否,转身躺下了。卫子夫放好茶碗,回来轻声问:陛下饿不饿?要不要叫醒皇后给您准备点吃的? 刘彻摇摇头:不饿,朕还想再睡一下。 卫子夫一边掖被子一边说:好,那子夫叫元睿进来守着,皇后一会儿也该醒了,妾就先退下了,陛下再好好睡一觉。 刘彻抓住她的手,眼里有些不舍,卫子夫看着他憔悴的脸,心中一软说道:陛下是要子夫守着吗?那子夫就 刘彻打断了她的话,挥挥手,道:好好休息吧,你一晚上没睡,补一觉再来。 卫子夫看众人都没醒,凑上去吻了吻刘彻的额头,等着他闭了眼睛睡着了,才退出去休息。 到了偏殿,计蕊在榻上惊醒,赶紧上前服侍卫子夫躺在床上,看她觉得胳膊实在酸得厉害,就跪在床前帮她按摩。 卫子夫觉得更让她撑不住的是现在隐隐作痛的肚子,也许是神经太紧绷了,也许是刘彻摔倒的时候也压到她肚子了,守了一夜什么都没吃,实在是让她肠胃有些不舒服。但卫子夫实在太累了,想着也许睡一觉就好了,就没告诉计蕊,抓了被子沉沉的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突然发现自己上月榜了,开心~~~~ 感谢读者小可爱们的支持和点击,虽然目前看来节奏还比较慢,支线的伏笔也比较深,可以说也没开始延伸,真是有些对不住喜欢看高潮的小天使啦!但是等我们的小可爱卫长公主出现,卫子夫渐渐接触政治思想,一切就都会慢慢拆开啦~~ 毕竟是自己立的flag争取每个有名字的,都有自己的一个小故事,希望我自己也加油吧~~ 第22章 霍去病 ===== 卫子夫醒来都过到了中午了,知道医官又来过了,陈阿娇也服侍刘彻吃了些东西,她才放下心来。酸软的胳膊也好了很多,被元睿服侍着洗漱好之后又简单吃了点东西,卫子夫才觉得肚子舒服了很多。 等她迈进了前殿,刘彻正在喝药,陈阿娇不阴不阳的讽刺了她几句,话里话外的说她服侍不尽心。刘彻装作心疼陈阿娇,顺手把喂药的活分给了卫子夫,两个人默契一笑,很快就把药喝完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药力不济,刘彻总是觉得身上软绵绵的,四五天了病也没大好,朝政还是需要近身伺候的人读奏章给他,他才有精力处理事情。陈阿娇实在是撑不住了,定了跟卫子夫一人一天的轮流照顾。 这一天正好轮到卫青在殿外侍侯,卫子夫也没跟他客气,除了跟刘彻禀报事情之外,也让他帮忙擦身子、喂药、端茶倒水的,一直忙到了天色渐暗。 到了交班的时候,卫青临走时候犹豫再三,还是请了卫子夫出来说话:姐姐,其实还有一件事,这几天陛下病得厉害,我没敢跟你说。 卫子夫也想起来之前郦苍跟她说的话,这几天她也忙忘了,还好卫青主动提起,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跟你三姐我有什么客气的,赶紧说,别让我着急。 卫青有些犹豫:是家里的事。 卫子夫心里一沉,自责不已,这几天光忙着陛下,都没问问家里的近况,急道:家里怎么了?母亲身子不好?还是大姐二姐出事了? 卫青稳住他,说:母亲和弟弟们都好,是霍明。我被绑的时候,二姐担心我,只随手拜托了邻居看着小霍明,就跟大家一起出去找我了。但是邻居尚不熟悉,怎么会上心呢,等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在冰冷冷的地上哭了一天,请了大夫,说寒气入体,怕是要落下胃疾,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我这心里真是愧疚死了。 第47页 卫子夫想起这次刘彻也是因为陈阿娇,才晕在她这里,如今还又知道霍明这件事,想着要是卫青没出事,小霍明也不会遭这么大罪,心里恨极了:怎么会坐在地上呢?有没有换个医者看看? 邻居说一时没顾到,应该是小明儿自己摔下去的。二姐后悔得直掉眼泪,什么法子都用了,但是吃的东西还是少,此事因我而起,所以来求姐姐能不能安排个宫里的医官去看看。 这卫子夫想了想,干脆的说:我来安排,你今天回去叫二姐准备准备,明天下午抱着孩子进宫来。 卫青高兴的说:好,辛苦姐姐了。可是陛下还病着,会不会给姐姐你添麻烦?能不能请医者出宫走一趟? 卫子夫安慰他:没事,宠妃嘛,得些便宜惠及家人也是应该的,我也想见见孩子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以后你们也不必总是束手束脚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该早些进宫跟我说的,告诉大哥下次不许瞒着了。 诺,青儿知道了。 送走了卫青,卫子夫唤来了郦苍走一趟宫门报备。 ~~~~~~~~~~~~~~~ 第二天,刘彻刚喝完汤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卫少儿带着孩子进宫来,也不好不问安就躲到偏殿去。 看着刘彻睡得正沉,卫子夫也不舍得离开,就叫卫少儿抱着霍明在茶室稍坐等医官过来,小霍明今天是喂完了药才抱进来的,一路上都在睡觉,偏换了卫子夫抱,突然就醒了,竟然声音洪亮哭出来了。 卫少儿赶紧低声哄劝,子夫也跟着逗他,没逗几句,听到里面有咳嗽声,暗道糟糕,把孩子递给卫少儿就转身就往里走,正看到刘彻醒了,挣扎着要起身。 卫子夫赶紧上前请罪:陛下恕罪,孩子还小,竟吵醒陛下了,子夫这就让人抱出去。 真的有孩子?朕还以为在做梦呢。刘彻半梦半醒的说道,招手让卫子夫扶他起来。 卫子夫上前答道:不是,是妾的外甥,也是接进宫来想看看病的。没想到这孩子病了这么久,突然哭起来这么大声,惊扰了陛下休息。 刘彻坐直了身体,不在意的说:没事,你先帮朕换个衣服,刚刚好像出了一身汗。 诺。卫子夫拿了帕子和清水重新帮刘彻擦擦身子,又从旁边的衣柜里翻出一件新的寝衣帮他换好,看着他好像有些精神了,笑着问:陛下这件衣服,穿着感觉怎么样? 刘彻偷了个香吻,神清气爽的说:倒是更柔软合身些,你亲自做的? 卫子夫有些害羞,开心的说:是,陛下觉得舒服就好。妾以后多做几件备着。 刘彻满意的一笑,随即向外张望,问:刚刚那个孩子呢?朕怎么听不见声音了? 应该是让子夫的姐姐抱去偏殿了。卫子夫退后两步,躬身请罪:是子夫考虑不周,影响了陛下的好眠,请陛下责罚。 刘彻随手拿起身边的外袍,让卫子夫帮他更衣,说:朕只看过曹襄,还没抱过其他孩子呢!是你外甥吧?上次没见过啊?你抱进来看看吧! 卫子夫有些担心,拒绝道:可是陛下还病着 刘彻倒是不在意,递了外袍给她,示意她更衣见客:没事,朕喜欢孩子,刚刚让他一哭,出了一身汗,反而感觉精神好些了。 诺卫子夫稍稍安心,给刘彻穿戴好,生怕他再见风生病,这才出去叫了卫少儿抱着孩子进来。 刘彻是真的喜欢孩子,他都成家这么久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一直都很遗憾,接过来看着小孩子面色蜡黄,不由关切的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卫子夫答道:前段时间,因为青儿的事,没有细心照料最后着了凉,外面的医者说可能会落下胃疾,今天就妾身就让二姐抱进宫来找医官看看。 刘彻有些着急:传医官了吗? 应该快到了。卫子夫看着刘彻抱着小霍明心疼又开心的样子,跟卫少儿笑笑,两个人心中都是暖暖的。卫子夫觉得自己就算是在宫外嫁为人正妻,也不能保证丈夫能做到刘彻的万一,刘彻对她的家人是真的好,不在意出身,不在意家世,只是因为喜欢自己而对她的家人好,这种幸运万金难求。 刘彻哄着小霍明,笑着问卫子夫:这孩子有名字了吗?叫什么? 卫子夫看了看少儿,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给了她一个眼神没让她回话,笑着说:还没呢,陛下赐个名字吧! 卫少儿眼睛一下就亮了,期盼的看着刘彻:听说陛下文采斐然,子夫总是不住嘴的夸呢,真的愿意给小孩子取名字吗? 刘彻看了卫子夫一眼,知道她在背后也没少夸他,心里得意极了,再者这也算他的外甥,能给孩子取个名字,他也是很兴奋的,说:当然了,朕还没给孩子取过名字呢!嗯那朕得好好想想。他来了,朕就病好了,真是个小福星啊。现在真感觉身体大好了,希望这个小家伙也赶紧好起来,那就叫去病吧!姓霍是吗? 第48页 卫少儿应道:对,姓霍。 刘彻高兴的说:那就叫霍去病吧!朕的小福星,霍去病! 卫子夫赶紧拉着卫少儿跪下谢恩,目前家里就这么一个小的,还是自己的亲外甥,有了陛下亲自赐名,以后就多了一层保护,何乐而不为呢? 之前卫青出事,陛下的封赏也有赌气的成分,这是第一次她求来的福气,卫子夫每每想起窦太主和陈阿娇对卫青做的事情,就火冒三丈。 既然她们都不想让她好过,自己何必客气,就偏要拿出些宠妃的派头,反正是勉励求进,若是连保护家人都不敢,求进有何用呢?偶尔做个恃宠而骄的妃子又如何,反正宫里已经这么乱了,也不差她一个。 不一会儿,医官来诊脉之后,只说拖了太久,却是会对肠胃有些影响。不过孩子还小,慢慢养着,以后多加调养,注意饮食就没有大事了。 本来卫子夫就想让医官开个方子,有了起色再请卫少儿进宫来看,但是刘彻特意嘱咐,孩子这么小生着病,不宜总是跑这么远,嘱咐医官在治好之前,十日一次去到卫府诊脉,还赐了很多药材让卫少儿带走,因为卫青的事,卫家众人都吓到了,让他们都注意身体,免得卫夫人记挂。 最后一句话,说得卫子夫有些心虚,自己貌似刚刚算计了他,此刻刘彻却捧出个真心来,卫子夫立刻检讨自己是不是接下来应该回报的更多些。 送走了卫少儿和小去病,看着刘彻对小孩子依依不舍的样子,卫子夫心中母爱泛滥成灾,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暗暗心中想到:若是自己也有个孩子,刘彻也会如此疼爱的吧?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他的骨血,他身边女人也不少,成亲这么久却没有孩子,她甚至猜测会不会有什么原因,让他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陈阿娇生的。 直到刚刚那一刻,卫子夫觉得刘彻是真的盼着一个亲生骨肉。 于是等刘彻最后一次在永延殿召医官的时候,刘彻沉浸在终于可以出去松松筋骨的喜悦里,卫子夫则在他出门后,悄悄留住了医官把脉。 第23章 谋心之夜 ======= 到底是年轻,病好了没几天刘彻就活蹦乱跳了,不是神清气爽的来卫子夫这儿,大赞卫青的骑术,就是他还想起霍去病来,不仅还问了问近况,还赐了些滋补的东西给卫府,导致她在给皇后十日一请安的时候差点被罚。 可今天,刘彻却又满脸写着心情不好四个大字的跑来喝酒,周围散发着一股肃杀冷凝生人勿近的气场。 卫子夫觉得刘彻的性格用阴晴不定、难伺候这些词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可惜他心情不好,有很多人会哄他,而现在负责哄人的她心情也不好,却不可以罢工。 卫子夫随口说了说给皇后请安的日常,见他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猜到应该不是后宫吵架,肯定是前朝的事。 那就不好直接问了,她转了转眼珠,笑着开口说:恕子夫冒昧,想跟陛下讲一个我之前遇到的一个麻烦,一个寻常人家的麻烦,陛下可要听听? 刘彻一脸不耐烦:不想听,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朕的时间。 陛下就不想了解长安城百姓生活吗? 你以为朕不了解?刘彻冷哼道:朕常出宫,这附近街巷地方村落大多都走过,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 要是放在往常,卫子夫当然不知道,可是多谢平阳公主递的消息,她这回还真的知道,随即挑挑眉,声音放低,略带俏皮的说:子夫知道,因为平阳侯经常处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前因后果的麻烦,尤其是在街巷中造成的损失。 刘彻脸上闪过尴尬,随即喊她:你放肆! 卫子夫缩缩脖子,眼睛不看他,不怕死的说:平阳公主经常看着歌舞等晚归的侯爷,子夫只是偶尔听了几句,况且卫子夫突然住口不说了,想故意吊吊他,果然刘彻问道:况且什么? 卫子夫把话摊开了说:况且陛下只是匆匆而过,这百姓日常的琐事和麻烦,恐怕还是了解得浅。 刘彻心中郁闷难解,句句怼人:了解得深又如何,朕这些日常琐事、家长里短的不比她们繁复吗?她们的事大不了还有官吏可断,了不得就是钱财损失,朕去找谁? 卫子夫内心腹诽,您有钱,自然不把钱财损失放在眼里,可百姓是把钱财和命拴在一起了,只好辩解道:那那官吏也是要多办事,才更有决断力的,陛下作为天下之主,多听些也没什么不好吧? 刘彻心中烦扰不堪,听着这些熟悉的劝谏的话,更是不耐,并没搭话,仰头喝了一口酒。 卫子夫看着刘彻沉默不语,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大着胆子小声补充道:子夫除了这些,也不知道能跟陛下聊些什么了。 刘彻瞅了她一眼,想着走了也不知道可以去哪,应付道:讲吧讲吧。 卫子夫笑颜如花,脆生生的应诺,语气轻快的说:就是有一家药材世家,生意做得极好,主人生了两个儿子,主人家去世后,两人分家治理。本应该是上阵父子兵的事,却因为兄弟二人性格不合,反而成了生意上的对头,隔三差五的不是使手段,就是当街吵起来。可是这药材流通哪有绝不交往的可能呢?有一天 第49页 刘彻打断她,面带不屑的说:有一天,发生一件事,然后两人要么两败俱伤和好了,要么双方激化矛盾,一个远走他乡结束了,没什么稀奇。 卫子夫愣了,陛下这是从小到大没少听故事啊,还好她早有准备,抿嘴笑道:陛下要是猜结局就猜错了。 怎么?难道是闹出人命了?一个把另一个杀了? 卫子夫皮笑肉不笑的赞道:陛下可真是博览群书,可惜也不是 刘彻奇道:那是什么? 卫子夫眨眨眼:没什么,只是到子夫进宫之前,尚没有结局 刘彻一噎:没有结局?没有结局的故事,你讲来做什么? 那敢问陛下,没有结局的故事,就不是故事了吗? 刘彻重重的的把酒杯放在桌上,说:当然不算了,哪有人讲故事讲一半的? 卫子夫凑上前去,笑着说:可子夫只说是讲一个寻常百姓家的麻烦,没说要讲一个故事啊?况且血亲之间相争,哪是三年五载的事啊? 刘彻似有所悟,抬眸看着她一脸鬼灵精的样子,扑哧一笑,捏捏她的脸,说:挺会说话下套啊? 陛下别着急嘛,听子夫讲完,有时候结局不重要。 好吧,这次朕不打断你,讲吧! 卫子夫又给刘彻满了一杯酒,乖乖的跪坐好,说:这两兄弟呢,自然是长幼有序的,兄长继承的产业自然是要多一些的,药铺之中还有医者看诊,而且是甚有名望,生意兴隆自然是要压弟弟一头的。陛下觉得两兄弟的父亲如此分可对? 刘彻一思忖,说:自然是对的,既然能分给两人不少产业,说明起码是个大家族,当家之主自然有独到之处。若是没有过分偏宠之举,给兄长多分些,肯定不只是占名,也因才德相配。 卫子夫奉承道:陛下高见,正是如此,值得一提的是那医者尽心尽力忠心不二,不管那个兄长如何折腾想压过那弟弟,他都全力支持,还主动与店内的其他管事之人私下交好,为那个兄长稳住生意。不过那个弟弟子夫却不甚了解,但是想来能交手这么久,也是有些用人之道的。不过虽然现在没有结局,可是子夫猜想大概不久的将来,这位兄长还是会略胜一筹的。 为何如此说呢? 因为子夫只跟那个兄长打过交道,见他行事端方正直,所以信他。 刘彻假设道:那万一那个弟弟德才兼备更厉害些呢? 那就只能可惜子夫不能早些遇见了。 刘彻摇摇头,喝了一口酒,不赞同的说:偏听偏信,不可取。 卫子夫把装糕点的漆盘往刘彻那边推了推,笑容越发温柔贤淑,带着些意味深长的说:有时候就是缘分,遇上一个可信的就信了,若是每个人总是犹豫着比较哪个更可信,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一个最终要信赖的人。就像为什么两人的父亲偏偏更信重兄长,为什么医者更支持兄长,这是说不清的,所以不管兄长成功也好,失败也好,这些都是不会变的。这些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怎知就不是那兄长的能力呢? 刘彻用手撑着脑袋,嘴角微弯,眼神透着几分欣赏,语气温柔的说:说直白些吧,朕可以当今天没有见过你,听过你说这些。 卫子夫见刘彻心情好了,也不遮掩,说道:那子夫就斗胆僭越了。子夫觉得陛下是一个有担当的皇帝,有担当的人,是要落子无悔。不止是要敢于做出决断,更是能在做决定的时候,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若是陛下真觉得陷入困境进退两难,那反正也没有再差的了,何不放手一搏呢? 刘彻没有回答她,反问她一句:你觉得这缘分的能力都应该有些什么呢? 比如,药铺中的医者,能让那个兄长留用且发挥他的长处,有遇才的缘分;再比如那个作为嫡长的身份,自然和家中长辈交情匪浅,天生的优势;再比如自小掌家中大权,生意上的手段自然学了很多,算是机遇的优势吧 刘彻觉得很有意思,问:这和其他的赏罚分明、学识渊博这样的能力有区别啊? 那大概就是这种天生的优势,只要运用得当,就屡试不爽吧。 刘彻微笑的颔首,正色道:你知不知道失败了会是什么后果? 知道,那兄长也有失手的时候,可他还是兄长。至于陛下,虽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但道理还是一样的,败了就败了,陛下不还是陛下吗?况且我弟弟曾说过,心思沉稳之人一往无前,从来没有失败的可能,子夫也深以为然。 你弟弟卫青?什么时候说的? 原来在平阳侯府的时候,青儿帮着抄录典籍,闲谈时说给妾的姐妹听的。 你的姐妹?朕记得你还说他觉得自己长得不错,未来建功立业定有好姑娘喜欢他。怎么?你这个姐妹就是他口中的好姑娘? 卫子夫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陛下还记得不过是戏言罢了。妾的姐妹是负责典籍、资料整理的人,也是舞姬出身,所以跟青儿才有交往的。 第50页 刘彻并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睨着笑,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半晌一言不发的起身,语气也换了日常的严肃,吩咐道:既然你都孝敬太皇太后一曲了,也不要偏私,给朕也准备一舞吧,算你欠朕的补偿。 说罢就健步朝门外走去,等刘彻闪出大殿把门关上,卫子夫才觉得有些不对,陛下刚刚难道不是我帮你开解吗?怎么现在是我欠您的呢?您不是应该奖赏我些什么吗? 刘彻把自己关在宣室殿,吩咐孔立:明天给朕备个粽子,里面有红豆的那种! 孔立莫名其妙,怎么大半夜想起吃粽子了?不是刚心烦意乱的进去喝酒了吗? 刘彻心里笑,当初他觉得那些藏拙保命的人,可恨极了!恨不得有一个杀一个!所以他觉得女人还是该刁蛮就刁蛮,该温柔就温柔的好掌控。 可今天晚上,有个人挑了一层纱起来,让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另一面,他忽然觉得这种一点一点扒开外衣,不断遇到惊喜的感觉,貌似更好! 所以明天吃粽子,再体会一下一层层剥开青翠欲滴、坚韧方正的粽叶,遇见里面红豆心,软糯馅的感觉,到底有多吸引人! 第24章 卫长公主来报道 ============= 宣室殿 韩嫣:陛下可是有了应对之策解决南越问题? 是刘彻把书简拍在窗框上,看着院子里生机盎然的一片绿意,说:朕准备诈一诈这帮人,假作真时真亦假,就看谁先心虚了! 这一次其实是闽越兵围东瓯,东瓯向汉朝告急,按理是应该出兵解围的,可是兵权不在刘彻这里,第一次去索要的时候,太皇太后病着,只说不值得如此着急的劳师动众的出兵,她要再想想。 本来也是小事,刘彻多缠几次说不准太皇太后也就同意了,可是这么多年一提到兵权就被堵回来,次次如此,反而激起了刘彻的叛逆之心,当场气得转身就走,再没去求过。 当个皇帝,却处处被牵制,被臣子困住,有权有地位却是指挥不动人的感觉太憋屈了,心腹大患的匈奴欺人太甚却没抢地盘,这次南越,明明自己的地盘却要装作没有吗? 刘彻这种占有欲强的人,内心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太皇太后越不让他做,他偏要做,刘彻情急之下冒出来一个主意,就是不动兵符而发兵,最重要的是借此立威! 他去找卫子夫聊,只是心里还有些犹豫,想趁着酒劲冲动就把决定下了,毕竟这几年失败得有点多,万一再没办好,自尊心实在是有些过不去。 可是一番话聊下来,他越来越清醒,卫子夫说的对,自己的先天地位优势,是得天独厚屡试不爽的,就算失败一百次,他还是大汉的皇帝,命中注定他要与这些人周旋,命中注定他要护着大汉江山,何妨一试呢? 下定了决心,刘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舅舅,田蚡。可是田蚡这个人并没有破釜沉舟信任刘彻、支持刘彻的决心,上次的黄老与儒家学说之争已经让他吃到苦头了,知道太皇太后不同意他更不敢同意了。 刘彻看着舅舅不靠谱,心里着急得很,眼神在大臣中不断扫视,他的医官到底在哪,怎么还不出来呢? 也许真是刘彻的缘分吧,严助横空出世,与田蚡当庭而辩,最后驳斥得田蚡哑口无言,刘彻高兴极了,最后出来当了个和事佬,安抚了舅舅几句放他回家了。 却私下嘱托严助凭节杖到会稽调兵,并且告诉他可便宜行事。 严助也不负刘彻众望,到了地方,几番暗示之下会稽太守依然谨守规定拒绝派兵,这要是换正常情况,刘彻和严助都会大感欣慰。可惜,特殊时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严助没动太守,杀了一个司马立威,并且直白的把汉武帝的意思告诉太守,最后终于出动军队从海上前往救援东瓯。更戏剧化的就是,军队还没到,闽越就引兵撤退了。 这件事传回朝堂,刘彻感觉到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他趁机收拢了不少人才。谁知道这人逢喜事精神爽,好消息都是接二连三的,军队刚从海上出发去救援东瓯,还没到,也不知是闽越得到了消息,还是出了什么内乱,总之闽越提前引兵撤退了,立威而无损,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了。 正在刘彻神清气爽的时候,长信殿的太皇太后正斜倚在榻上,听卫子夫读《道德经》,这件事她当然知道,听说没有损耗也就放下心来,别的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严助的名字,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倒是个有福的人啊! 卫子夫内心一惊,还以为太皇太后要对严助怎么样,毕竟是头一个坚定不移向着刘彻的新贵,要是能知道些什么也好提前做准备。但是她呆了一天却没看到太皇太后吩咐冉信做什么,内心奇怪,只好忐忑不安的回去了。 最后严助回京,刘彻跟她高兴的聊起这些事,她才知道严助只带了节杖去的,这才慢慢想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如今是成功了,万事大吉。可这万一严助没调动成功军队,或者军队出动损大于功,再者干脆败了,太皇太后问责肯定不会算在刘彻身上,所有的惩罚都要严助来担当。刘彻就算有爱才之心替他开脱,名正言顺的都不一定救得下来,像这种只带了节杖无兵符的人,更是死路一条。 第51页 可如今,未损兵将,替汉朝白挣了一个好名声回来,无过而有功,陛下满意,太皇太后也说不出什么,可不真的是幸运吗?然则天顾有缘人,别人不敢赌,偏严助敢,最后这样好的幸运落在严助和刘彻身上,大概就是卫子夫说的运用得当屡试不爽的优势能力吧! 卫子夫对郦苍眨眨眼,有人可以悄悄的接触国事可真好,她觉得自己这谋心一计应该也算成功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时候放后手了? ~~~~~~~~~~~~~~~ 两天后,刘彻大摇大摆的走进殿内,挥走了众人,没等卫子夫开口说话,就闪到门旁,鬼鬼祟祟的往外看去,惊得卫子夫气都不敢大喘一声,但也不好尴尬的站着,配合的悄悄靠近刘彻,压低了声音:陛下? 嘘,朕要出去办点事情,可能要耽误几天,若是有人来问,你帮朕挡在外面。能做到吗?刘彻轻声细语的跟卫子夫说完,就疾步走到衣柜那儿去换衣服。 卫子夫一愣:陛下要去哪? 宫外。刘彻手脚利索的把冠都自己戴好了。 这是要便衣出巡?可是这都是深夜了,现在出去?卫子夫思索片刻,就料想到,肯定是两宫太后都不让他出去,才选了夜深人静之时,要是白天估计没等出去就被太后叫回来了。 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卫子夫没说别的,只关心的问:陛下身边都有谁跟着? 刘彻手上还在忙着收拾东西:不少人,都安排好了。 卫子夫放下心来:好,陛下回来之前,子夫一定守好门户,不叫人发现。 刘彻微微点头,他不是头一次选人给他打掩护了,大多东问西问忐忑不安,起初自己还得找人看着她们,后来露馅了几次,干脆也就无所谓了。但是像她这样问这么少,真是唯一的一个,起了好玩儿的心思,假装吓唬她:前几个给朕圆谎露馅儿的,都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丈责十五,罚到永巷暴室去了,你不害怕? 卫子夫挺了挺肚子,调皮的眨眨眼:若是被发现了,妾就说已经身怀有孕,两宫太后一定不会罚我,妾就可以等陛下回来救我了。 刘彻皱了眉,不是很赞同:宫里可是有医官的,朕还没回来,祖母和母后就会发现你在撒谎了。况且,有一点他没说,他不喜欢有人拿孩子做借口或者手段。 卫子夫扶了扶钗环:前段时间照顾生病的陛下,妾跟医官讨教了几招,短期不会让人看出异样的。 刘彻其实有点不高兴了,好端端的她学这个骗人的手段做什么?但面色不变,问:哦?还有此等秘密手段,怎么做到的? 话音刚落,门外李当户轻轻扣门:陛下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了。 闻言,卫子夫上前给刘彻整了整衣服,柔声细语:陛下安心走吧,等陛下回来把妾救下来的时候,妾再告诉陛下是如何做到的。 刘彻着急出门,也被她一番话说得心情不好,无心再纠缠下去,只淡淡嗯了一声就大步出了门。一路车辇疾行至宫门,换了马就一路从覆盎门往东去了。 卫子夫吹熄了灯,一个人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心里暗暗好笑,刘彻脑子竟然也有转不过弯的时候。除了真怀孕,哪有什么手段可以瞒过宫里医官啊。宫里从上到下,从后宫到前朝,盼孩子的心思天下皆知,就算有陛下保护,她撒这样谎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的,结果碰上他微服出巡,想来他半夜出去肯定是选了好久的时机,自己也不好阻了他脚步。 若是没事,惊喜晚几天,他会更高兴;若是有事,孩子就真的是她的福星了,刚知道她的存在就要让她开始保护自己了。 卫子夫一夜好眠,等郦苍把自己叫醒的时候,才告诉她真相,并细细嘱咐她,对外就说自己身体不适,陛下和她今日就不出门了。膳食什么的都摆在外面,留郦苍一个人伺候就行。 本来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但卫子夫怀孕后有了一个小家伙,胃口大开,最后剩下的饭菜也和刘彻在的时候差不多,倒是没有惹人怀疑。 不过郦苍倒是心里犯嘀咕:卫美人,你一会叫人拿书简,一会儿叫人拿前几天赏赐的书画和笔墨纸砚重新布置书房。您就不怕有人看出来陛下没在这儿吗? 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大事;不发现,更好。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免得让人看出来我们心虚。卫子夫吃着酸倒牙的果子,含混不清的说:一切正常,什么东西都准备双份就行了,反正我都吃得下。 知道了她怀孕,郦苍就开始嘱咐下面的小丫头注意饮食了,本来打算没几天肯定就公之于众了,也不必如此藏着掖着,没想到如今还要再藏个陛下不在宫中的秘密,郦苍觉得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沉了。但是看着一边看书简一边吃得开心的卫子夫,只好苦笑着退下去了。 第三天中午,刘彻一行人刚在一家酒肆简单吃完,正要前往下一个村子去看看田里的庄稼长势如何。出门的时候正跟一对夫妻擦身而过,看到丈夫小心的照顾着挺着大肚子的妻子,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第52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都上传差不多了,定时发送,大家慢慢读,感谢小天使们的捧场,我去构思结尾的第三卷啦... 第25章 陛下要回宫 ========= 主子,卫青派人来报,前面已经探过了,可以主子?有何不妥吗?李当户看着刘彻盯着那对夫妻进了酒肆坐下吃饭,话只说了一半,就疑惑的出口问。 刘彻挑了挑眉,想起自己出宫之前跟卫子夫的对话,心中一动,让众人店外等着,自己则走上前去,在夫妻二人面前一礼,开口问:冒昧打扰还请恕罪,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向夫人请教,不知可否? 两个夫妻都有些疑惑,交换了一下眼神,身怀有孕的妇人往丈夫旁边坐了坐,小声回答:这位先生有什么想问的,我夫君一定知道的比我多,让他回答吧。 男子也客气的点点头,示意他开口。 刘彻略有尴尬,解释道:是关于家中夫人之事,还请赐教。 那妇人这才略放下心来,微笑说:既然是为了家中妻子,先生尽管开口。 刘彻抿抿嘴,小声问:嗯敢问夫人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瞒过医者,让其他人以为女子怀孕了呢? 这怀孕的妇人笑了,看着刘彻诚恳的样子,心里猜测估计他为家庭琐事烦扰,为了保护没怀孕的妻子而想的办法,心中感动不已,爽快的回答:据小妇人所知,除非是医官被买通或者医术不精,否则别无他法,只能是真怀孕了。 哦。刘彻略有失望,估计卫子夫说的真的是宫中秘术了。 那妇人跟丈夫对视一眼,都抿嘴笑开了,男子搂上妻子的肩膀,对刘彻温声劝道:要是先生想早日跟夫人有子,不如多在家陪陪她。家中琐事以和为贵,骗人终究不是好手段。 刘彻听完就知道他们想错了,但是也不便多加解释,道谢之后就帮他们买单走人了。 刘彻带着一众侍从打马往下一个村子跑去,一路上总是不断的回想走的时候卫子夫调皮的动作,和刚刚那妇人的话。 除非是医官被买通或者医术不精,否则别无他法,只能是真怀孕了。 医官买通?医术不精?这些不可能在宫里发生...... 难不成? 吁刘彻勒住马,心里有个想法呼之欲出,他迫不及待的要回去问个清楚。 陛下怎么了?李当户觉得奇怪,陛下吃完饭就不对劲了,难不成吃坏了肚子? 刘彻也不回答他,只调转马头,喝到:回宫。 陛下?李当户还没反应过来,刚喊了刘彻一声,就吃了一口飞扬起来的黄土,挥手散去烟尘,看着陛下已经往回跑了,只好命人给卫青送个信儿,就率人赶紧跟上去了。 此刻椒房殿的陈阿娇也得到消息,说刘彻在卫子夫那儿已经三天没出来了,这中间既没有召见大臣,也没有处理政事。 陈阿娇气得牙痒痒,刘彻!你偏要宠个妖妃出来是吗?枉费我们母女扶你上位,你就如此不成器?国事不上心就算了,还非要跟我作对,宠那个歌姬出身的贱人! 正想发作的陈阿娇转念一想,问自己的贴身傅母:严和?你说这次会不会跟原来陛下出宫微服私访一样,只是个幌子呢?上次我发作,陛下一求情,太皇太后只禁足了事,反而是我挨了数落。严和想了想上前回答:老奴看着不像,若是陛下出宫,让卫夫人帮忙瞒着,她怎么会不跟其他人一样吓得紧闭门户,反而一切照常呢?一个歌姬出身,不会有如此胆识和心态。 那就好。本宫可不想再栽进陛下的坑里。陈阿娇不屑的说:不过你说的对,本宫看她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等到掌灯时分,卫子夫正在给做好的一顶小帽子收针,就听人来报,太皇太后派来黄门请她和陛下过去一趟。 郦苍看着卫子夫,眉宇间有些着急,卫子夫只淡淡的一笑,起身整整衣服说:可许我换个衣裳再去请安? 老黄门看着很是老成持重,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周围,温和的答:太皇太后说都是自家人,卫夫人不必盛装了,这就走吧。陛下呢?也叫陛下一起吧。 卫子夫从容的说:陛下带人去园子里摘果子了,已经派人去叫了,不如我先过去吧。 郦苍给卫子夫披上披风,正要跟着出门,却听卫子夫嘱咐道:郦苍,你在这儿等陛下回来,陛下一定拿了不少果子,你洗好些也送到长信殿给太皇太后尝尝。先让元睿跟我过去就好了。 郦苍抬眼看了一眼卫子夫,放下心来,说:诺。 等卫子夫等人走了,郦苍赶紧去找了托盘,洗好了本就在屋子里的果子,等着去园子晃一圈的计蕊回来,就往长信殿赶。哪敢走远,卫子夫走之后就绕进殿里,听郦苍嘱咐完,就往宫门走。 宫门有平阳长公主的人,按照郦苍告诉的通知平阳长公主,陛下心情不好去公主府散心,请长公主帮忙遮掩,计蕊一心赶路,怕被人发现还特意绕了小路。 而就在她绕小路的时候,宫门口约有三四十人骑马归来,略做停留就都拽着马走了,只有两个小官悄无声息的开了侧门请了四个人进来,三拐两拐就不见了踪影。片刻,右边回廊拐角处一片漆黑的树丛中,呼啦啦的起来不少人,抬着车辇就往后宫走去。 第53页 等计蕊气喘吁吁的赶到时宫门口,韩嫣已经带着回来的皇帝陛下快走到永延殿了。 刚刚私开侧门的小官,听完计蕊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确定没传错消息吗?陛下刚回来,这算脚程连宣室殿都没到呢,怎么在路上就跟人生气了? 啊?!计蕊靠在墙上呼呼的喘气,咽了一口口水,不敢置信的问:你...你说...你是说陛下刚刚回宫了? 对啊,我刚给开的门。 计蕊直跺脚:往哪去了?! 这不知道,韩大人接走的,应该是回宣室殿了吧。这小官哪知道刘彻是从哪走的,只能猜测是回了常处理事情的宣室殿。 累得要死的计蕊也来不及思考了,只好往宣室殿跑。一边走一边腹诽,这事赶得真巧,先前又怕又急还走的小路,大晚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终于跑到了地方。这会儿还要跑回去,计蕊感觉明天她是爬不起来伺候了,不过回去的时候,唯一安慰的是终于不用走小路了,灯火通明的她不用太害怕。 就在计蕊快跑遍未央宫的时候,郦苍已经捧着果子在长信殿救下了卫子夫。 卫子夫在郦苍没到的时候,回答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问题总是打太极,没等她们直接逼问陛下是不是在她这儿快四天都没出屋了,就主动热情的介绍自己都新做了什么糕点,还有做法,说得那叫一个细致。 陈阿娇终于忍不下去了,没好气的打断她:卫夫人,你就算再拖延时间,等陛下来了,事实如此,你也脱不了罪。魅惑君上,陛下登基这么久,头一次四天都不见人,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 卫子夫心中一紧,看来陛下这次是出去时间最长的一次了。心中不由暗想:陛下啊陛下,你可真看得起我,我头一次帮您遮掩,你就给我个最难的问题啊。这盛宠就要对应最难的处境吗?故事里的宠妃不是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怎么自己这么倒霉呢? 太皇太后开口,语气不善的道:卫子夫,陛下怎么还没来?不过你要是在等他,就不必了,陛下今天来了,也是要受罚的。不要以为哀家老了,就管不了皇帝了。 卫子夫收敛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太皇太后言重了,妾实在是不知道错在哪里。但是惹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动怒,实在是子夫的不是,我甘愿认罚。 王太后本来对卫子夫没什么敌意,日常请安伺候也很贴心,她当皇后的时候,自然是希望皇后独大,但换了身份成了太后,她还是更希望后宫热热闹闹的。 再者相比太皇太后和陈阿娇,她对卫子夫了解的很少,本来是不会轻易发难她的。可今天就事论事,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人迷惑,不理朝政。虽然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会如此,但是防患未然是她的习惯,所以也语气冷硬的说: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不受罚,你就不说实话,那我们就没必要再顾及陛下的面子了。 卫子夫思量着赔罪说:太后,子夫确实耍了小脾气,惹陛下生气。请太后开恩,原谅妾一时贪嘴,恃宠生娇,明天就去给陛下赔罪。 你在胡说什么?陈阿娇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吼道:你这几天缠着陛下不理朝政,不见外人,这是魅惑君上,你个妖妃,还在狡辩什么?你惹陛下生气?本宫看你是把他哄得团团转吧! 皇后,妾冤枉,这罪名太大了,子夫万不敢认啊。 太皇太后沉声问:那皇帝为什么都四天不见人了? 今天陛下还出去了。卫子夫把门外的郦苍叫进来,捧着果子说:妾近来有些贪嘴,上午跟陛下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就馋这个果子,尝着很好吃就摘了一些回来。但是陛下非说妾捉弄他,是故意给他酸果子的,然后就拌了几句嘴,为了证明妾没有说谎,就让人带着陛下去园子里摘果子了。 郦苍赶紧补充道:回太皇太后,跟着去的奴婢,把人跟丢了,现在不知道陛下去哪了,只听说长公主中途派人来送过东西,也许陛下是出去长公主那儿了 还把人跟丢了?陈阿娇暗恨,这就是她所谓的拌嘴?明显的撒谎和秀恩爱呢吧! 王太后心存疑虑,下意识接了果子过来咬了一口。 嘶 这这可不是一般的酸呢,她感觉自己的一口老牙都要酸没了,连带着胃里都有点不舒服,急忙喝了一口茶。 陈阿娇看着王太后的表情,上去咬了一口,呸的一下吐在旁边,赶紧补了一句:这么酸的东西,你也敢给陛下吃。还敢给陛下耍性子,本宫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子夫知错,最近身体不好,睡觉也不安稳,连着情绪也不好。一时不慎才做出僭越之举,请皇后责罚。卫子夫终于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本能的觉得这后宫有些不安全,就算是孩子在身,她也不想在刘彻不在的时候,轻易说出口。 所以犹豫再三,还是最后拐在吵架僭越上比较好收场,况且她也可以借机试探两位太后的意思,孩子在她们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要是不喜欢,今夜就会停在僭越上,领罚走人,明天自己就不得不求助平阳长公主,在陛下回来之前庇护于她了。要是喜欢,相信这些暗示对两位太后来说,也足够了。 第54页 陈阿娇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觉得这和预期不符,看向太皇太后,蹲下来摇了摇胳膊,撒娇道:祖母~你看她巧言令色的。 王太后压下酸涩的味道,眼睛转了转,面上显得有些高兴,也轻轻喊了一声:太皇太后?要不要 窦太后手里念珠一停,扬声道:宣医官。 卫子夫低下头眼睛一闭,长出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放下了,看来没有她想得那么糟,这第一个孩子不是非要陈阿娇生的。 第26章 自救不靠你 ========= 刘彻一路上也很着急,看见永延殿只有小丫头值守,心中一沉,果然卫子夫还是被祖母和母亲叫去了,他都不用听人简述事情始末,就猜到肯定有陈阿娇在那儿煽风点火告的状,转头就火急火燎的往那边赶。 虽然之前是吓唬她,说帮她遮掩的都被赶到暴室去了,实际上虽然没这么严重,但暗地里也都受了不少苦。 自己这次也说不上是赌气还是什么,耽误了四天才回来,谁让她怎么就不跟别人一样温声软语的说害怕,求自己早点回来呢?还假装怀孕了,她胆子真大,在两宫太后面前,万一她真不要命的说了,自己都没把握把她救下来。 等他跨进长信殿之后,一边行礼一边细细打量了卫子夫,见她毫发无伤,才扫视了周围一圈,却被眼前的场面震住了,除了自己的那个皇后,大家都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王太后首先乐呵呵的说:彻儿,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个孩子,硬脾气也不知道改改,对周围人也不上心,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多让着子夫,孕妇心情大起大落,口味不定是很正常的事。 母后?刘彻的心一沉。 呵呵呵,哀家终于要有重孙子抱了。太皇太后分外慈爱的笑着说:彻儿,你还不知道吧,卫夫人有孕了,你要做父亲了。 刘彻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看着卫子夫微笑着回望他,心里莫名有些恼怒,她还是用了孩子当借口,当下连自己也不得不陪她一起撒谎。 明明是好消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是假的,这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太皇太后,彻儿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反应好了,还愣在那儿呢。王太后高兴的给太皇太后描述着。 后者呵呵的乐,手一挥说道:天也晚了,孕妇需要早些休息,陛下就领着卫夫人回去吧。回去慢慢反应吧,剩下的事,哀家明天都给你们打点好,你就负责照顾好子夫就行啦!哈哈哈 卫子夫看着刘彻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猜出来,还以为自己是耍了手段。她也不着急解释,上前拉着他先行礼告退,在殿外送走了慈爱的王太后和阴阳怪气的陈皇后,才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刘彻,歪着脑袋开口问:陛下,妾身有了身孕,为什么不开心呢? 刘彻隐忍的怒气有些憋不住了,但顾及着还在长信殿,并没有发作。他刚才下意识选择不揭穿她,就是不想她死,此刻看着她还在搞事情,暗暗咬牙,上前俯身看她,说:朕给你一次机会,真的假的? 卫子夫觉得自己得见好就收了,刘彻好像真的很生气。 可就算是假的,之前他也没说不行啊?自己不但要帮他遮掩出宫事宜,还要保护好自己,结果他一去就是四天这么久,自己很难做到的。 她有些得意,也有些委屈,刚要张嘴回答说出真相时,就被刘彻刷的一下抱起来。吓得她本能的闭眼,一手抱住刘彻的脖子,一手护住了肚子,短促的一声尖叫就这么喊了出来。 被太皇太后派去找刘彻的宫人刚刚回来就看到这一幕,赶紧躬身装作没看见,默默退下了。 而等卫子夫反应过来,平息了一下心脏,刘彻已经抱着她大步走出好远了。躺在他怀里,抬头的视角正好可以清楚得看清他冷硬的面庞和棱角分明的下颔,刘彻......好像很生气? 纤纤玉指在沾着尘土和汗味的衣服上轻轻一弹,竟还飞起些烟尘,卫子夫猜想他肯定是刚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就来救她了,心中感动不已,瞬间也没什么委屈了,出言道,陛下 刘彻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冷硬和伤心,说:马上走出长信殿了,你说我一会儿因为天黑拌了一跤,把你摔在地上,是不是就能帮你圆谎了。 刘彻多希望这是真的,自己有多盼望有个孩子,此刻就有多生气多难过,她怎么就不了解呢?为什么要这么说,以后拆穿了,她会面对什么下场,她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卫子夫这回是有点怕了,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知道刘彻是真的动怒了。也顾不上衣服上的尘土味,赶紧拽紧了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就没想过是真的吗? 刘彻脚步一顿,正踏上回廊的最后一节台阶,穿堂的秋风倏的扶过他的衣角,他却连晃都没晃,直挺挺地停在原地。他机械的低下头,视线从皎洁的月亮到天际,到檐角,扫过青石板的地面,停在怀里人的如玉面庞上,描摹每一寸眉眼,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想看出来。喉头滚动,刘彻的声音有些抖:你说清楚些,我没听懂。 第55页 卫子夫往下看了看,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安全的,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抬起身子,嘴唇碰上他的耳垂,呵气如兰:陛下,子夫真的怀孕了! 陛下要当父亲啦! 刘彻盯着她,眼里似有星光闪动,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感觉卫子夫在怀里重如千斤,自己的双手有些抱不动了。 卫子夫感受到他的手抖,调皮的笑道:陛下可要抱稳了,您现在怀里可是两个人呢。 刘彻的双手瞬间紧了紧,想起那个酒肆里妇人的话,只能是真怀孕了。 真怀孕了! 怀孕了? 怀孕! 从胸膛透出的喜悦仿佛就在片刻之间滋润了刘彻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再确认了一遍,大声疾呼:子夫你说真的? 朕真的要当父亲了? 是,陛下要当父亲了,子夫真的怀孕了。 哈哈哈哈哈哈刘彻这才笑出声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把头抵在卫子夫的头上,声音缱绻的说:朕好开心,从来没有过的开心,朕要做父亲了,太好了。 陛下开心就好。卫子夫调皮的眨眼,不生气了?不会把妾扔出去吧? 刘彻用力抱稳了她,脚步稳当且轻快的往永延殿走,声音洪亮的说:抱好,回家! 两刻钟的路程,刘彻却觉得时间飞快,他还没抱够呢! 刘彻恋恋不舍的把放卫子夫在床上,就顺势滑下去把耳朵贴在肚子上,卫子夫觉得十分好笑:陛下,孩子还小,听不到什么的。 没事,他肯定能听到朕。 那陛下先去洗漱吧,一路回来也累了,先松松身上。还有七八个月,陛下想怎么听就怎么听,不急在一时。 朕再陪你呆一会儿。 两刻钟后,......陛下,你再不去,孩子就嫌弃你一股土味了。 刘彻无奈的起身,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道,好,朕这就去,不过朕的孩子才不会嫌弃朕,就是你嫌弃吧。 卫子夫翘着小脚,得意的笑:陛下快去吧,回来还要讲故事呢。 刘彻疑惑的问:讲故事?什么故事? 卫子夫斜靠在大枕上,小手肘撑着左右轻晃的脑袋,衣袖落下,露出一截莲藕般的皓腕,作沉思状的说:讲陛下怎么出去这么久?都见到什么好玩的了?怎么回来之后那么生气? 你刘彻无奈:现在变小气了。 卫子夫一本正经的答:太皇太后和太后说了,孕妇就是情绪不定的。 刘彻妥协道:好~等朕回来。 不一会儿,刘彻沐浴更衣回来,换了一身崭新的睡衣,被人服侍着边擦着头发,边跟卫子夫说这一路的见闻,卫子夫把手里的书卷放下,斜靠在床上柔柔的笑着,静静地听,心中温暖不已,恍惚间觉得也许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小家吧! 等人都退出去,刘彻搂着她躺下的时候,却突然听他来了一句,原来都是姐姐给朕打掩护,现在换成你,照样配合默契,姐姐可真的送了一个好礼物给朕。 卫子夫笑容微凝,礼物么,也好,起码被珍重的礼物是安全的。 这一夜,刘彻想来是累坏了睡得很沉,卫子夫却睡得不甚安稳,不过没关系,卫子夫安慰自己,也许是事情闹开了,精神上有些兴奋,今天睡不着,明天肯定能补回来,日子还长,不差这一两天。 ~~~~~~~~~~~~~~ 第二天,长乐宫那边的两个太后就把流水一样的赏赐送过来了,虽然嘱咐不必前去谢恩了,但是卫子夫还是特地前往请安了,怀孕而已,没那么娇贵。当然紧跟着过来的还有其他宗亲的礼品,卫子夫实在是认得不是很全,只能求助于太后,在她的指点下着人去回信。 相比于大量的珍宝和补品,唯一不同的是,刘彻自己送些除了孕妇和小孩子要用到的东西,还派了一队二十四人的护卫过来。卫子夫心中了然,这是做给皇后看的吧,皇后那边有专门的护卫队,都是窦太主精心挑选过的人,而她这里只是按例有些护卫值守,至于身手和忠心,她都不怎么了解。 万一这几个月他再出宫,拿她做借口,有这些人在,起码安全上有些保障。 领头的是个姓江的将领,前来拜见的时候,卫子夫看着手下也不都是些军旅之人,细问才知道,只有十二人是陛下从侍卫中挑选的,剩下十二个是陛下从各个少府中选的人,熟悉各属的一应人头和事物。 卫子夫没想到这个刘彻这么细心,这宫中的人她还不甚熟悉,但这一年多的宫中生活,也让她感觉到各属之间关系其实是很杂乱的。她接下来总要跟这些地方的人打交道,不是入口的东西,就是日常用的,有这些熟悉情况的人伺候着,会少很多担忧。 她也不吝啬,入宫这么久拿到的钱财赏赐,把可以动用的拿出来一半分赏了下去。真是富贵窝里面呆久了,卫子夫如今也能觉得钱是个小事,换做以前,最简单的给钱就能办的事,也是可望不可及的。 不过江统领却是一愣,这赏赐实在是有些过了,他们这些都是陛下手底下的人,别说卫子夫对他们尊重有加,就是轻视他们,这些人也会尽心办事,不敢出丝毫差错的。于是他规规矩矩的把这些事都跟刘彻报备了,刘彻咧了咧嘴角,看不出喜怒,只说道:给了,你们就拿着吧,好好办事。 第56页 江统领这才把赏赐都分了,他对这个卫夫人实在是有些佩服,陛下此人通透明达,最不喜欢有人搞小动作。像卫子夫这种受了保护,还要明晃晃的行贿,非要自己画个小圈圈把一部分的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刘彻其实会很有不被信任的感觉。 毕竟刘彻已经习惯了陈阿娇和他明刀明枪的你吵我闹了,再来个心思复杂的,他其实会下意识的对比,你还比不上人家那个透落劲儿呢! 可卫子夫不太一样,她搞一些小动作不是为了争宠,是因为她害怕不安全,这偏偏激起了刘彻的叛逆心,你越是因为不信任我而搞小动作,我偏要做得更好,总有一天让你信任我。 不过也许是因为有孩子了吧,刘彻觉得这些小套子和小心思放在卫子夫身上,挺可爱的。 第27章 仗子行凶 ======= 尤其是在怀孕得整个事件中最应该偷笑的就是刘彻了,若是卫子夫找了别的医官,难免不会有她相关的记录送到陈阿娇那儿去,孩子真就不一定能这么顺利的走到明面上来了。 刘彻重新找了一个可信重的医官提拔起来专门负责卫子夫的身体,并且责令以后相关案脉记录都要交给他,不需要往皇后那儿交。自此卫子夫的医官和刘彻的医官一样,都不再受医官属丞掣肘,两人都安心不少。 而之前窦太主那边贸然出手要伤人性命,被撞破后,欠了刘彻好大一个人情,不得不下一个保证,再也不帮陈阿娇插手卫子夫的争宠之事了,陈阿娇孤立无援,只有之前的几个眼线和人手,所以未来的卫长公主就这么踩着空子横空出世了! 怀孕之事闹开后,窦太主也被太皇太后警告了一番,既然现在天下皆知,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刘家后代,绝不能折在姓窦的人手里,毕竟她窦漪房想的从来都是江山安稳,而不是江山易姓。 太后那边呢,自然也是好生安抚了陈阿娇一番,美其名曰要她也养好身体,实则是把要害之处都接手管了起来,也不知她怎么用的手段,底下的人还真听太后的话,行事谨慎不敢出分毫差错。总之一环踩一环,大家互相压制着,未央宫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的十个月。 卫子夫的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一连送了两个姐姐出嫁,还给大哥新挑了媳妇,要不长公主拦着她说卫青应该多打拼两年再算计,她都要连着卫青的婚事也都一块儿办了。 ~~~~~~~~~~~~~~ 刘彻也很开心,在卫子夫显怀后,还特意把她母亲和两个姐姐请进宫来了, 卫子夫挺着个大肚子,偏看着还灵巧很多,惊喜的快步迎出来,喊道:母亲!大姐二姐!快进来,我都等好久了,你们怎么走得比我这个孕妇还慢! 卫夫人笑容满面的抓住卫子夫,上上下下来回的打量她,看她一切都好,这才行礼称夫人,仔细问了她的身体就把接下来的打算跟她说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现在你们都有着落了,我想着要会老家给你父亲修修坟,也把这些好事都告诉你父亲。 卫子夫有些难过,自从离开老家,她也没回去过呢:应该的,可是母亲,你怎么也要等我孩子出生吧?你不在长安里,我害怕 卫老夫人揽她在怀里:你不应该怕,你现在身边有陛下,只要他在,只要他想着你,你就应该什么都不怕才对呢! 卫子夫难得露出些撒娇的神情:母亲~~我想让母亲陪着,你和大哥别这么着急嘛,等我孩子满月了,正好是明年春暖花开的日子,你再出发不好吗? 看着其他两个女儿也是赞同的意思,卫老夫人还是妥协了:好~那就等你孩子满月了我再走,不过我是真的要跟你说说陛下,别看陛下手段强硬,恩威并重,其实内心是个心软懂恩的男人,他心里念着你,向着你,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丈夫! 卫子夫一愣,母亲怎么看出来的? 一向活泼的卫少儿抢道:还不是青儿出事那天,陛下不是来家里了么?以母亲那个眼力,自然是看出来的呗,这几个月来,夸陛下的话,就没停过! 卫子夫打趣道:哟~二姐这是吃醋了?怎么?母亲没有好好夸过姐夫嘛? 卫少儿撅了撅嘴:自然也是夸过的,就是夸得少 母亲你看二姐!嫁了人越发娇气了!回去你可得好好夸夸二姐夫,我也没见过,也不知是怎么英俊帅气,把二姐迷成这样! 卫老夫人和蔼的说:你二姐夫,别的不说,不愧是世家大族陈家出来的,就算是旁枝,人品学问也是没的挑。 卫子夫笑眯着眼看向卫少儿:那可是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陈平陈大人家,自然是极好的。 郦苍闻言手里一抖,奉茶的水落了几滴出来,转瞬悄悄擦掉,不动声色的跪坐在卫子夫身后,垂首不言,听她们说话。 卫子夫并没注意到这些,转头看向一直笑着不说话的卫君孺,大姐,公孙太仆待你好不好? 卫君孺言简意赅:三妹放心,如今一切都好。反倒是你,如今有了身子更要多注意才是,当初少儿怀孕时,你没少忙前忙后,有些忌讳自己都知道的。 第57页 卫子夫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嗯卫君孺一向冷情,不喜欢撒娇,该说的都说了,照她的意思现在就可以走了。可是卫子夫还粘着卫老夫人不肯起身,她低头思索片刻,又道,平阳侯府的锦枫嫁了公孙敖,就是救青儿出来的那位,我有一次出席宴饮遇见过她一次。 卫子夫面上有些明快的兴奋:前天长公主来的时候说过了,还有梦知,据说被茂陵尉的张大人求娶走了?据说还是太后得弟弟周阳侯田胜搭的桥,姐姐可知道张..张汤张大人为人如何? 卫君儒:没有交集,不知。 卫少儿接话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让你姐夫去打听,你等消息就是了! 看着她那个胸有成竹的样子,卫子夫虽然没指望一向好玩的她能做些什么,但也没反驳:好~~有二姐夫在,我无有不放心的。 卫老夫人看着这一切,欣慰极了:你们这样很好,成了家,就要以自己小家为重,要记得娘家但也不可过于偏颇娘家,这是娘活了一辈子,知道的唯一的道理了,娘就你们三个女儿,如今都在,千万要记住这句话。 三个人都乖巧的点点头,知道了。 尤其是子夫,别说单看陛下这个人,就说他做的这几个媒吧!卫老夫人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就比平阳公主有眼力! 卫少儿最先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娘,你这刚夸完陛下,怎么又说这话! 啊?卫子夫有些懵:我跟陛下,不就是长公主牵线搭桥吗? 卫老夫人一拍脑袋:哎呀,我这没反应过来,我是说你几个朋友和君孺、少儿! 卫子夫奇了:这话怎么说? 别的我不知道,你这几个姐夫,看得出来,都很重视亲情和家庭的,将来肯定家庭美满,可那个对青儿有恩的公孙先生,看着却不甚稳重啊! 您就跟他打了一个照面,也太武断了。卫君孺指了指外面,示意她慎言。 卫老夫人接到暗示,乐呵呵收了话:哈哈哈哈,我就是随意说说,不喜欢听不说了。 卫少儿上来叽叽喳喳的说:再讲些别的吧!好久都没跟三妹斗嘴了! 两个时辰后用罢午膳,卫子夫送走了母亲,躺在床上细细思量,别看母亲没怎么读过书,看人的本事却真不差,当时陛下没有因为卫青的事处置窦太主,她虽然恨得牙痒痒,也对刘彻不怎么愿意信重了,连孩子的事都瞒了瞒才说的。而且转眼间,公道要不来,补偿可是得要,连小外甥都都不忘了让刘彻照顾一二,重新起了个名字,实在是狠敲了一笔竹杠! 但今天母亲说得对,陛下实在是个心软懂恩的男人,站在他的角度,没有闹出人命事情就要另算。窦太主对他有恩,不管怎么霸道,只要不危害国政,他就能容忍一切,陈阿娇毕竟是他妻子,再不济也是她表姐,只要没有大逆不道,皇后那个位置就永远是她的。 若只因为心里不痛快,就把两人狠狠处理了,那才是薄情寡义的做派,恐怕到时候卫子夫虽然开心了,心里也会害怕吧? 虽然她现在跟刘彻有了骨肉,但还没那么自傲,觉得自己的地位,可以和他的姑姑、表姐相比,就算是两人之间有那么一点爱情,在和亲情的较量下,还是稍逊一筹的。 可这恰恰也是最幸运的地方,卫子夫觉得,岁月那么长,阿娇虽然占据了亲情的高地,可她也有机会慢慢占据刘彻的爱情! 郦苍在一旁犹豫再三,开口打断她的思绪,道:夫人,不知您二姐嫁的是陈家的哪一位啊? 唔是陈家的旁支,叫陈掌,母亲说,是她自己挑的,怎么?你认识? 郦苍有些吞吞吐吐的:谈不上认识,只是对他们家有些了解 卫子夫沉吟半晌,开口倒,郦苍,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郦苍语气有些不太好:陈家虽然是世家大族,可是在我看来家风一般,诡计多端便罢了,偏最会逼人入穷巷,玩弄人心。 卫子夫偏过头去看她:头一次听你这么评价人 之前有些渊源,实在是让我留不下好印象,只希望他一个旁枝,别沾染太多家族习气吧! 有些事卫子夫也不好跟郦苍说,她总不能告诉郦苍二姐是先和陈掌私通,才嫁进去的吧,只好隐晦的说:这人其实是我二姐自己挑的,我母亲也看过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想只要我没事,二姐就能舒舒服服的坐她的陈家夫人。不过,你说的我会放在心上的,将来有机会我会再探此人的。 好,那别的奴婢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夫人好好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郦苍!卫子夫叫出她,犹豫的问,还是因为那件往事吧? 郦苍沉默不语,脸上的血色都有些褪没了,咬着下唇不肯答话,卫子夫轻叹一声,声音柔柔的说,既然你决定活在当下,有些往事是时候放下了,别让往事蒙蔽了你的心。 第58页 奴婢知道,奴婢会注意的。 好,那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哎卫子夫望向郦苍的消失的门口,悠悠的叹,郦苍你!究竟是谁呢? 接下来的六七个月,卫子夫除了按时到各宫请安、按时散步休息、按时吃法睡觉,剩余最大的乐趣,就是仗子行凶! 每天都把刘彻占走的地方收回来一点,比如,今天在临窗下,多放一盆花,挪走了刘彻从民间搜罗来的小风车;明天抢了一格书架,放了一卷闲书杂谈,挪走了据说是新宠,正任太中大夫东方朔的《泰阶六符》;后天又摆了一缸金鱼,挪走了刘彻最喜欢的玉石摆件。 卫子夫看着自己打下来的江山,拍着滚圆的肚子,甚为得意。 刘彻看着自己节节败退的阵地,一脸无语的望着那得意餍足的怀孕小猫,内心默念,输给的是自己老婆孩子,自己的! ~~~~~~~~~~~~~~~~ 其实卫子夫撒娇归撒娇,抢地归抢地,刘彻想存的书简和资料一点都没少,反而放得更有规矩些了,他偶尔翻到些竹简,还能看见卫子夫的一些小小批注,心中好奇不已,难免跟平阳公主细细打听卫子夫的过往。 平阳公主带着点小得意说:只是陛下挑中的普通歌姬罢了。 刘彻问平阳公主:卫子夫就是普通的歌姬吗?这如此普通,那朕可要向姐姐讨教一二,怎么□□才能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如此普通呢? 平阳装作骄傲的样子,神秘兮兮的说:想知道啊?真是对不起陛下了,本公主忘了。 你 不过,忙了这么久,如此普通的歌姬,臣也就只教出四个,都送给陛下两个了,真的够了,臣还要留两个贴心的人呢。 怎么就两个?何时给了两个?朕就带走了一个卫子夫啊? 另一个平阳公主叹道:也快跟陛下沾亲带故了。 平阳公主心里还在吐槽:月皎那个死丫头,天天往卫家跑,当她平阳公主是瞎的吗?看不出来她什么心思呢? 刘彻根本没听懂,这是说什么呢? 平阳公主看他没听懂,也不打算解释,反正,过完了嘴瘾也不跟他绕弯子了,正色道:卫子夫是我精心□□出来的,六岁入府从小带到大。是最温柔贤淑懂事明理的一个,不止是歌舞惊艳,没被你挑中的时候,都可以独立理事了。 朕看是最有自己主意的一个了,还胆大包天。刘彻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还敢跟朕抢地盘! 平阳笑着看了他一眼,隐晦的说道:还有很多东西,姐姐都是拆散了分给四个丫头做的,所以她自然与别人不一样。 刘彻明白了,内心瞬间笑开了花,看来自己真是有眼光,这随手一挑就挑到个好的。有时他有些不方便处理的事情和打听不到的消息,都是交给姐姐和姐夫出面,看来姐姐处理的部分事情有拆给她做,怪不得与众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终于要开始走支线了,也许小可爱们觉得可能节奏太慢了,但是因为在构思的时候,先把结局的推测想了个大概,再往前铺垫写大纲的时候,线越埋越多,贪心的想把所有有名字的人,都藏一个故事给他们。而作为主线的卫子夫和刘彻,他们长长的近五十年的生活,如果不把他们的感情前面铺垫得缓一些,后面很多东西就解释不清楚。 毕竟大家都有些错觉,卫子夫是因为卫青才坐上后位的。但是大家真的去了解一下历史就知道,当时卫青刚满二十三岁的从军年龄,龙城首胜后,卫子夫就被立后了,可以说卫青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一定没有那么大,刘彻才是最关键的,他和卫子夫的感情也值得去挖掘一下。 前面写的这些也都会慢慢的在后面解释清楚的,当然我不是在写记叙文,不会一年一年的写,后面会跳过一些时候的哦! 第28章 开花结果 ======= 刘彻的第一个孩子终于出生了。卫子夫疼了三个时辰,终于让未来荣宠无极的卫长公主出现了! 在孩子第一声啼哭响彻永延殿的时候,外面守着的刘彻骤然停住了来来回回的脚步,转头就往屋里冲,几个接生嬷嬷,赶紧把刘彻拦住,里面还忙着呢,要他等会儿再进去添乱。刘彻仰着脖子,讪讪的往后退,上首的太皇太后听了王太后的描述之后,两人都呵呵的乐起来,像是在笑话那个愣头青一般的年轻父亲。 永延殿外,暮色苍茫的天边缀满了绚丽多彩的晚霞,被耀眼的日光滋润出的暖意融融逐渐从屋外浸入室内,凝了满室的安详。 两个时辰后,刘彻如临大敌的抱着言笑,坐在床边等卫子夫睡醒。 一直到掌灯时分,卫子夫终于睡够了,一睁眼就看见刘彻怕手轻又怕手重的捧着小婴儿,而早就挑选好的傅母在一旁一眼都不敢移的盯着,随手准备接手。出言笑道:陛下?你不是都练过了吗?怎么抱着她还这么僵硬? 你醒啦?刘彻满脸笑意的把言笑捧到她眼前,语气轻柔得像怕惊醒那个小姑娘一般,悄声道:这枕头哪有她这么软,这么好看啊! 我不想抱疼了她! 第59页 来给我吧!卫子夫知道刚出生的孩子真的漂亮不到哪里去,但是血缘之情就是有滤镜的,当初二姐那么看脸的人,见到小霍去病的时候,还是一连声的夸,不愧是她的儿子,长得就是好看! 刘彻小心翼翼的递过去,然后迅速踢掉鞋子翻身上床,躺在卫子夫旁边歪着头看他自己的女儿,傅母和伺候的都极有眼色,远远的推开,给二人留下空间说悄悄话。刘彻眉飞色舞的跟她说:就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叫言笑怎么样?刚刚朕喊了一声言笑,她竟然笑了哎!肯定是喜欢这个名字! 子夫说了,听陛下的,叫言笑很好。卫子夫贴了贴女儿的小脸,言笑晏晏,听着就喜庆,希望这个大汉公主可以开怀一辈子吧!转头望向外间,疑惑的问:外面都没人了吗?太皇太后和太后呢? 刘彻盯着言笑,视线怎么都不肯移开,一边搂着卫子夫,一边跟她解释:她们看过孩子了,怎么等你都不醒,太皇太后嘱咐我们不准叫你,明天和几个姐姐再过来看你和孩子。现在啊,你在祖母心里,可比我重要多了。 卫子夫心里清楚,陈皇后和窦太主哪会诚心恭喜她?肯定是唇枪舌剑了一番才有如今这个局面的,直白的说:是言笑有面子,比我有面子。 好好好,你们母女都有面子,朕没有,行了吧?刘彻轻轻的碰了一下言笑的小脸蛋,乐得合不拢嘴的的说:朕有言笑就够了。 ~~~~~~~~~~~~~~~ 第二天卫子夫不能出去,就把言笑喂饱以后让人抱出去,自己被郦苍服侍着开始喝药用膳,外间太皇太后、王太后、窦太主、皇后、和刘彻的三个姐姐南宫、隆虑、平阳公主带着夫君都进宫来看言笑,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把小公主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阿娇站在外圈,还想不阴不阳的讽刺两句,可惜不是个皇子。却被太皇太后接话道,先有公主才能能预示未来瓜瓞绵绵、子孙满堂!哀家看公主就很好! 窦太主忙拽了皇后到身后,知道这两宫太后都是先得女又生子的,根本不怎么在意男女之别,赶紧奉承道:母后说的正是,阿娇的意思是希望马上就能有新的好消息,说不准明年阿娇也能有个小皇子呢! 王太后淡淡的笑,就当没听到一般,只抱着孩子往太皇太后身边凑了凑,不住嘴的夸孩子有多漂亮,几个女儿女婿也跟着附和,顺带把礼物一个个的都送上来,满屋子都欢天喜地的。 平阳公主今日来的早,之前就跟卫子夫聊过了,除了闲话家常就是嘱咐她多休息,并没有跟她聊太多其他的东西,但还是可以看出来两个人关系更进一步了。此刻看刘彻抱着小公主轮着番的跟每个人炫耀,得意骄傲的神情都快溢出未央宫去了,平阳公主心中更是满意,转身就跟曹时使了个眼色,拽了南宫公主到一旁的茶室去说悄悄话。 南宫侯张坐的眼神下意识的追过去,却被一旁曹时拍了拍肩膀,见对方示意他不必担心,张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压下眼里有些不安的情绪,转身和曹时一起上前去看小公主。 另一边的茶室,平阳公主熟门熟路的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她,可有跟你开口提要求? 南宫公主情绪有些低落,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般:不是提要求,她马上要来京中小住,只是告诉我一声吧 平阳公主长叹一声,想起那团乱如麻的往事,只觉得胸口发闷,最后的几个人,谁都没有得到幸福,就剩这两个还算有心有人气的,干嘛不放下一起重新来过呢?看着南宫公主那一脸伤心落寞的神情,试探着开口:你不想见她? 圆润的指腹沿着杯口轻轻描摹,南宫公主望向窗外,神色阴暗不明,唯独语调中透出几分羡慕的说:堂堂淮南翁主,聪慧善辩的名声谁人不知?我自然也是想一睹风采的。 平阳有些担心,握住她的手跟她细细分析道:你们都多久没见了?就为着那件事,她这么多年,不管是年底朝贺还是日常奏对,一次都没跟她父兄来过。如此执拗之人,要说没什么特殊原因,我才不信她会来长安小住,绝对有问题。 南宫公主视线落在一旁的桌沿处,好像在思索些什么,半晌突然回神,回握住平阳的手,恳求的说道:别查了,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我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上,不管她想干什么,都别查了。 平阳公主有些迟疑:万一 南宫公主神色凄苦,快速的抢道:起码别主动查,可以吗? 平阳公主握住南宫公主的冷得透骨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唉我可以不查,但是大姐,我还是要劝你,何苦这么纠结不放呢?这么多年,姐夫待你真的不错,他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呢?难道你心里还 南宫公主错开视线,神色张皇失措,手也缩了回来,轻按着额角,有些头疼的道:别说了!那是她喜欢的人,不是我喜欢的,我不能... 平阳公主气得够呛,语调不免有些高了,急急的喊:她已经死了! 第60页 此言一出,茶室的气氛瞬间降为冰点,还好外面热闹,除了南宫侯偶尔投过来的关切目光,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南宫公主冷冷的望向平阳公主,眼里带着不容错识的受伤和往事被血淋淋揭开的羞愧不堪,平阳公主逐渐在对视中败下阵来,转过身去,不想再跟她说话。南宫公主也伸手悄悄的擦拭掉眼泪,不再多言,两个人就这么背对着,谁都不肯各退一步。 直到隆虑公主走过来,幸灾乐祸的笑道,这是怎么了?陛下喜得贵女,正是应该张灯结彩喜笑颜开的时候,你们两个怎么还给人脸色看呢? 平阳公主坐得离她更近,语气不善的说:与你无关! 隆虑公主也半分不让:哼!我倒是想与你们无关,我一个受人掣肘的,哪配和你们幸福得意之人做姐妹?不过可惜了,我命好,非要和你们一个父皇母后! 平阳公主有气正没处撒:你当然命好了,外面还有人还在呢,你就敢这么说! 你! 南宫公主见那边吵起来了,也不好再装隐形人,迅速整理好心情,出言劝和:好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言笑刚刚出生,若是让人看到我们三个姑姑在这里争吵不休,祖母那边还不定怎么训我们不知礼数呢?咱们都出去吧,去看看小公主,我还没轮上机会抱一抱言笑呢! 哼! 哼!! 平阳和隆虑公主,两个人谁都不让谁,一个觉得对方拎不清里外烂泥扶不上墙,一个觉得对方只会谄媚撒娇不知婚姻疾苦,都看不惯对方,却总要给对方留面子,出了茶室,又是和和乐乐三姐妹。 ~~~~~~~~~~~~~~~~ 听到郦苍说隆虑公主和平阳公主的区别待遇,躺在里间卫子夫心里有些感触。 平阳公主便是不送什么,刘彻也是亲近得很,抱着言笑一个劲的夸她将来会比平阳公主还漂亮,而隆虑公主虽然是送了满满一礼单,刘彻也是装出来的客套和熟悉,小公主根本就没让她抱,只是抱在怀里一点没撒手的让她多看了几眼。 原来看不出什么,深入接触后,在这宫廷里,才看得出来即使都是一样的公主,内里还是有很多的不同。两个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却因为婚姻命运不同,造就了两种人生态度,也不知言笑未来会如何?能不能遇上一个琴瑟和鸣的好丈夫?卫子夫觉得自己实在是闲得无聊,她还那么小只,怎么就想得那么远了呢? 不过...言笑要是像南宫公主那样也挺好,不参与任何矛盾,永远置身事外的过自己富贵平淡的生活,虽然她对南宫侯张生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但丈夫的视线一直都跟着她,那满满的爱意可是骗不了人的,想来家里也是和乐温馨的吧? 刘彻送走了众人,把睡着的言笑交给傅母,大踏步的进来给卫子夫献宝:你看呀!这些都是好东西,你可得好好保管,将来都是我家言笑的嫁妆!可不许私吞啊?!不行,还是朕拿着吧,时不时再添些好东西,最好将来让她每天都能换一样珠宝首饰! 卫子夫有些黑脸:陛下,那也是我亲女儿......quot; 刘彻理所当然的说:quot;你将来还要再生的!万一生个好儿子,你偷偷给他了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把言笑的东西给他? 因为他肯定跟朕长得一样英俊潇洒,你一定会向着他的,会嫉妒我家言笑长得漂亮! 卫子夫:......呵呵,陛下您可真自...信。quot; 刘彻根本不理她在说什么,自顾自的炫耀:朕给你念念啊,今天收了多少东西! 红翡滴珠金步摇六对!白玉梨花翡翠镯八对!南海珊瑚项链十条!......quot; 于是这晚,卫子夫就在刘彻抑扬顿挫,外带吐槽点评的唱礼单声中睡着了,至于刘彻什么时候念完的,到底有多少,她是真不知道了,只觉得,真的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啊! 言笑?看看你父皇对你的喜爱劲儿,母亲觉得你将来可能要晚点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史料记载,尚南宫公主的列侯张坐应该是叫南宫侯张生,虽然记载的是两个名字,但实际上应该是一个人。 虽然按照最近的《史记》应该写张生,但因为戏曲原因有个著名的张生公子,所以可能写张生有点出戏,就用了张坐这个名字,如果大家觉得还是张生好,并不违和,可以留言让我统一改过来哒~ 第29章 言笑满月 ======= 建元五年三月末,正赶上言笑满月,太皇太后非要在长信宫后殿好好的办一次家宴,让在京的宗亲都来参加,庆祝这个孩子。 可太后的心情不好,她母亲平原君缠绵病榻已久,怕是连两个月都撑不过了,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庆祝,但是太皇太后执意要办,还特意叮嘱她可以不来,王太后却不敢不给太皇太后面子,像个没有灵魂的泥像,端坐旁边不发一言。 当时卫子夫本来想劝两句,等一周岁再大办不迟,满月就简单庆祝就好。 郦苍却私下兴致勃勃的在一旁帮腔太皇太后,这满月为什么要请宗室啊?就是告诉那群人,别整天惦记皇位,陛下能生!未来也会有皇子,会后继有人的!再等一年?太皇太后和陛下可都等不及要扬眉吐气了!你何必扫他们的兴致呢? 第61页 可太后那边 平原君若是新丧也就罢了,可只是缠绵病榻,老人都难免的事情,难道就因为她一个人生病,前朝后宫都要等着她吗? 卫子夫有些挠头:太后一定不高兴的。 哪有那么两全的事啊?让计蕊陪你亲自去告个罪就行了。毕竟主意是太皇太后定的,言笑也是她第一个亲孙女,她太后会谅解的! 也好,那你在永延殿看好言笑,我跟计蕊走一趟吧。 卫子夫来到永寿殿时,看到的却是面色不错,只是精神有些不大好的王太后。她一直都很尊重刘彻的母亲,照平阳公主和刘彻所说,太后其实这许多年左右平衡,忍辱负重,实在是比很多人都委屈,所以哪怕是她怀孕辛苦,两宫太后她都一个没少的来请安,就是希望能多尽尽孝心。 还没等卫子夫道明来意,王太后就踯躅着开口:其实有件事母后想求你,却不知怎么开口的好 母后?卫子夫心里咯噔一声,王太后一直都是哀家哀家的,这突然间要自己称她为母后,自己还真是有点打鼓,刚刚还替言笑收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卫子夫瞬间知道这拿人家手短是有多么烫手了。 看来皇家的东西还真不是那么好拿的,可是老人家那个为难的样子,卫子夫心中一软,问道:若妾身有什么能帮的,太后请尽管开口。 这次满月宴,你呵呵那个王太后还是有些开不了口。 卫子夫以为是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开口解释道:这次满月,其实不应该赶在平原君生病的时候,可是若是让子夫说服太皇太后不举办了,恐怕真是也有些力不从心 太后闻言松了一口气:不是这个,宗室的帖子都下了,哀家也乐于给我这个孙女大肆操办一番。难的是 卫子夫奇道:什么难办呀? 王太后说:阿娇说这段时间窦太主身体不好,她抽不出时间来,哀家帮她操办到今天,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你要是没什么事,你自己来操办可以吗?言笑可以放在太皇太后那儿,你也不用怎么操心,后续都是有章程的,你照办就可以了,行吗? 卫子夫下意识就要推辞:可这宗室宴一向是皇后主办的,子夫没做过,万一 王太后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有什么错漏都没关系,哀家也不是第一次替皇后办了,反正每次只要太皇太后开心,其他的大家都不会计较的 卫子夫愣在原地,合着太后这是长年给陈阿娇作弊呢?她一个当婆婆的这么宠陈阿娇吗?如今还要拉上她? 行吗?太后长叹一声,哀家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阿娇每次一旦接手,不是永巷出事就是家中有事,要不就是忙着喝药调理身体。她是皇后,还承担着子嗣的重任,哀家也不好太过为难。 卫子夫心里是崩溃的,忙着喝药忙着回娘家忙着生孩子却依然有时间把有等级的妃子撵到永巷去住,然后把永巷把持得牢牢的,却没时间分担后宫的重任? 恐怕出宫那次查账,若不是因为太后和陛下打擂台,那活计恐怕还真落不到陈阿娇手里,自己也没机会站在这儿了,就...当还当初利用太后的情吧!卫子夫出言答应:行,那子夫就尽力而为了! 太后高兴极了,随手套了个镯子过去给卫子夫,慈爱的说:好孩子辛苦你了,哀家一定记住你这个苦劳,转瞬想了想,又吞吞吐吐的说,子夫那个这件事,陛下那儿? 卫子夫暗叹一声,看来从此以后,夹在这婆媳关系和夫妻关系里的,不只是一个陛下,还有一个卫子夫了 太后不直接对刘彻开口,恐怕也是不愿他生气吧?得了,自己还要再夹到一个母子关系里卫子夫想着,好人做到底,不管陈阿娇,就算是为了太后的好感,也要一并应下来:子夫自己会跟陛下解释的,太后不必担心,这相关的安排、要求、礼仪和人手还请母后让人下午来永延殿交接一番。 王太后好像瞬间有了精神:好,没问题,我下午就让双桂跑一趟,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找哀家! 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个坑,但都答应了,也只能试着填一填了,卫子夫想着回去求助郦苍,也就不墨迹的起身行礼:那太后好好休息,子夫就先告辞了! 下午,郦苍抱着言笑,一脸不动摇的拒绝之意,选择远远的看着卫子夫独自一人面对着三大抬竹简,脸色从信心满满的一鼓作气逐渐变成一脸黑线的强撑笑意,并在双桂和一众侍女的指导下,拼命的往脑子里装东西。 哎自己就一会儿没跟着,某人就稀里糊涂的当了枪手,这下吃到苦头了吧?郦苍撇撇嘴,她才不担心别的呢!担心的是言笑的口粮,别刚出月子没多久,口粮就累得无法产出了,真是苦了我们小言笑。 言笑闭着小眼睛,呼噜噜的睡得正香,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口粮岌岌可危的情况,恐怕梦里还正做着美梦呢! 第62页 中途一共进内室喂了两次奶,卫子夫才终于把太后要交接的东西堪堪整理完一遍,累得爬在桌上一动也不想动了!连骂陈阿娇废物的内心戏都演不动了,她现在就想有人能用法术迅速帮她洗漱完毕,抱她到床上去睡觉,趁着言笑没醒来张罗吃奶,她好睡上一会儿安生觉。哎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卫子夫在心里,一点一点的把睡前必须要做的事一件件减掉。 嗯,头发前天洗的,今天也没插几个簪子,不沉,不用动头发了。 嗯,一天不洗澡也没事,明天早上再沐浴吧。 嗯,衣服先不脱了,明天洗完澡正好也是要换掉的。 嗯,就在这儿趴着睡也不错,高度正好,还是上好的紫檀木,嗯,还挺香。 哎?!哎........天怎么亮了?自己怎么在床上?衣服谁脱的?谁在哭啊? !!! 言笑!怎么半夜没人叫她呢? 卫子夫起身就往哭声处跑,正看见刘彻抱着言笑手足无措的样子,郦苍和傅母在一旁想接手却不敢上前的样子,赶紧上前接过来:怎么回事,言笑饿了吧?快给我吧。 夫人你醒了?郦苍赶紧上前把言笑接过了来,刘彻不让她们喊卫子夫,言笑还不肯吃傅母的奶,闹闹哄哄的,一晚上就勉强喂了些羊奶,哭累了睡一会儿,早上刘彻还非要自己哄,结果越哭越厉害,这孩子还小不懂事,不给吃的,再能哄也没用啊! 卫子夫看着刘彻尴尬的样子,不由扑哧一笑,摇摇头,转身先喂言笑去了。 刘彻挠挠头:朕是想你多睡会儿...... 然后你就饿着言笑?有了孩子,卫子夫也越发胆大了,说话也随意很多,轻拍着言笑喂奶,睨着眼望向刘彻,陛下知道子夫为什么累成这样了? 刘彻在她身后坐下,不在乎的说:哎这事你放心,朕找人来接手! 卫子夫不赞同的摇摇头:陛下,你把这永延殿布置成你的藏书阁,妾也没去告状吧?这次是太后第一次求我,我转头找了陛下帮忙,那成什么了? 刘彻心疼的说:那你看你,第一天累成这样,言笑怎么办? 卫子夫解释道:昨天是猝不及防,想着一下午交割完毕,所以才累着了,以后不会了。而且母后的章程都捋清楚了,接下来只要安排得当,适当调整就好了。陛下要真想帮我,就在宴席上多喝两杯吧! 刘彻无奈,总不能让他前朝后宫的两头抓吧,反正有母后教卫子夫,这样也好,学点东西总不差吧!妥协的说:好,那你千万注意身体,朕最近忙着更换半两钱,有些腾不开手。不过你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就随时来找朕。 卫子夫顾着言笑,也没想留他,随口道:行,陛下去忙吧,子夫这边一切都好。说罢,就要轻哄着言笑睡觉,却转瞬想起来件事,把刘彻叫住:陛下,你之前要找的带批注的河间王献上来的《人需》,妾昨天帮你找到了,就放在书架上左边第三排,从上往下数第四个格子里,您要带走还是先放这儿? 刘彻一愣,笑着按照指示走过去,拿起堆得整齐的几卷书简,刚翻看了几句就见孔立在门口有些着急的看着他,转头对卫子夫说:《人需》朕都看过一遍了,也不急在一时,你有空可以多翻翻,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朕。今天朕还有事,先走了! 卫子夫随口应道:陛下慢走。 刘彻坐在步辇上,右手半握成拳放在膝上,大拇指无意的扫来扫去,眼眸中闪着温柔而明亮的光泽。《人需》?!亏她叫得那么顺口,自己险些都忘了这个暗号,他今天走过书架的时候,看到他之前特别在意的那些儒家典籍,都整整齐齐的被码好放到了架子上。太后给她的那些文书竹简,她都垒在了地上,并没给他弄乱一分。 刘彻心里有些悸动,《人需》,人、需,就是儒!当初为了藏这些东西,防止太皇太后抽查,才跟她定了这个暗号,没想到她那么手忙脚乱的情况下,还是以他的东西为重,告诉她谁都不许说,她就连一点都没露出去过,连太后都防着。刘彻笑出声来,怎么做了母亲,还是如此的乖巧伶俐,满心满意的向着他,半路上,刘彻沉思半晌对孔立吩咐道:下次,可以直接说,不用避讳。 孔立心神一震,面色不改的躬身应诺,暗道:看来有些事是真的要不一样了。 第30章 满月宴 ===== 像太常的其他各属一样,太乐也照样领了吩咐,把一些新排的歌舞都展示了一下,卫子夫倒是真的见到了几个熟人,当初伶牙俐齿的带笑,已经是总领歌舞的女官了,含羞却还是那个瑟缩的样子,不过郦苍却遗憾的摇摇头,说她水平退步不少。 毕竟是曾经有过交集的,卫子夫特意多封了些赏赐,两人都欢欢喜喜的接赏退出去了,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却没想到带笑晚上竟然又来偷偷拜见。 卫子夫正哄着言笑睡觉,眸光一沉,吩咐道:公主要睡觉,有什么事,郦苍你代我全权处置吧! 郦苍点点头,行礼退下,只剩一个计蕊服侍在内,卫子夫把言笑放进摇篮,眼神灼灼的看着她。 第63页 计蕊有些不自在,笑着掩饰道:夫人怎么这么看着我? 卫子夫神色不变,语气却有些冷硬:你有空走一趟楚睿楚少使那边吧,如今永巷和太乐是什么情况,本宫要知道知道了。 奴婢 卫子夫打断她,说:明人不说暗话,平阳公主的好意,我不会错怪的。你既然来到我身边,又尽心尽力办差,我就不会亏待你,毕竟前段日子,你刚把一个皇后的眼线折了,也算是立下大功,不是吗? 计蕊眉心微动,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奴婢而已,都没有报给郦苍,她竟然知道?嘴角浅笑:原来夫人都知道,为何一直不动声色呢? 卫子夫想起她曾经大着肚子,跟刘彻抢永延殿地盘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一个沉香木的盒子,那里面满满都是当初她在永巷接到的那类锦囊。 当时计蕊去清点库房,元睿去陛下那儿送汤,只有郦苍跟在她身边,所以她迅速的和郦苍拆了两个,里面全是诸侯、世家的简略信息,比如姻亲、弱点,简略且详尽。 本来皇帝书架上有这些东西并不奇怪,平阳侯府也有很多,她也知道都是给谁的,只是平阳侯府的东西,是关于匈奴、军政,落款是阭,平阳公主的闺名。可这几个拆开的锦囊,落款是嫖! 刘嫖?!馆陶公主刘嫖! 她那时才明白,卫青之事为何到了陈阿娇那儿就到此为止,不是因为太皇太后,是因为窦太主根本就是一心向着刘彻,而自己人不能被牵连! 她也曾阴暗的想过,卫青的事,背后会不会是刘彻?可是她每次和卫青聊起,都能感受到刘彻对他的用心和欣赏,他的快速成长,离不开刘彻的手笔,若说他想动卫青,根本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郦苍说得对,说到底,刘嫖是刘彻姑姑,也是陈阿娇的母亲,这两个身份夹击之下,做出些纠结反常的事,也说得过去,不要想拧了。但是这些毕竟是给她的震撼太大,她不想做棋子,也不想伸手帮忙,只能每天笑嘻嘻的过日子,既然刘彻和平阳公主都想保护她,她也不会想不开非要去弄个明白。 卫子夫收回思绪,跟计蕊说到:有人保护,我又何必出手,就像是窦太主保护陈阿娇一样,也没有事事都让她知道。我不说,是因为我想清净。毕竟这样的态度也顺了刘彻的意思,看他好的一面,看他阳光的一面,爱上他,支持他。 卫子夫暗暗想着:可是刘彻,你有没有想过,我若爱上你,便是连你的缺点、你的阴暗、你的脆弱,也想去理解,去包容、去接受。如今我们有了言笑,你都成了父亲,若你还不知道怎么让我看到这些,那便由我来,我来悄无声息的走进你的世界,把你当作家人,爱上你的全部。我卫子夫要做那个可以和你并肩的人! 计蕊有些疑惑,出言问:那为什么今天又想出手了呢? 卫子夫看向一旁那个熟睡的婴儿,语气变得和缓:如今有了言笑,刚刚又有人来上门找麻烦,我就得做到心中有数,明白吗? 计蕊敛神,恭敬的说:奴婢明白,一定按照夫人的意思,把事情办妥。 还有,这件事不必瞒着元睿,顺便提点她去查查江校尉手下的人,尤其是今天值守的人。卫子夫坐在梳妆台前卸掉钗环,漫不经心的说:她是陛下那边的人,你们之前应该没少打交道吧?递个话,应该不难。 计蕊心中一凛,肃然道:奴婢知道。 好,那你下去叫傅母过来把言笑带走吧,本宫要休息了。 诺。 卫子夫望向一旁睡得正甜的言笑,昏黄的烛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莹莹如玉的面庞上,她的可爱都要溢出来了,而她自己的心中却满是肃杀,怎么?才刚刚满月,陈阿娇就迫不及待要搞事情了吗?可惜她不再是当初毫无准备、只会去椒房殿告状的卫美人了!皇后,我要你知道,阴谋碰上阳谋,永远都只有一个夭折的结局,你连失败都碰不上! ~~~~~~~~~~~~ 第二天,哼!刘彻转头在宣室殿就拍碎了一个茶盏,厉声道:要不是看他们是皇家血脉,朕非要好好治治他们不可! 卫青并没动气,看着刘彻手上无事,才出言劝慰道:陛下息怒,允许民间私铸钱财是孝文帝就留下来的规矩,一时动不得,况且并没造成很大的损失,我们想培育的马种和要新锻造的武器都很顺利的在进行了。陛下不是新置了《五经》博士么?既然大家都说如今半两钱刚刚流通,不如再看些日子,那就再等等,臣也会腾出手来做些别的事情。 刘彻郁闷之气松了不少,赞道:在朕身边呆了一年多,大有长进啊,不再单方面看一件事了,很周全啊。 卫青倒是没客气:臣没别的,就是奴隶和普通百姓的生活过得多了些,又有陛下教导,涉及民生的事情自然一日千里! 刘彻笑了:一日千里?你这自信倒是随了你姐姐。 卫青淡淡一笑,不再说话,表示认同。刘彻眼风扫过殿内右侧挂着的舆图,招手喊卫青一起来看:先不管他们,说说匈奴吧,朕之前试探了闽越,那边暂时还算安稳。所以,重心还是在匈奴,我朝前几十年,休养生息不假,可是这休着休着就容易把志气给休没了。关于匈奴,朕最近派你走了这许多地方可有体会?什么时候答上了满意的答复,朕就把对匈奴的目的,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第64页 卫青有些迷茫:臣之前给陛下整理的各个马场的消息和骑兵的训练计划,陛下还不满意吗? 刘彻啧啧两声安慰道:还差得远呢,这些都是基本功,你要想得再深一些,不能总是朕同意,朕决定的,朕没去过边境,也没接触过匈奴人,你要负责给朕一个方向啊! 卫青拱手:诺,臣回去再想想。 刘彻心中也是很苦,对他来说虽然开国的功臣都已经退出朝堂了,无为而治给他留下了不少钱财,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首先当初的开国功臣大多成了豪族世家,单说可以自由买卖的土地一项,几年下来,耕种的农民手里,其实是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土地。 而农民不止需要向豪族佃租,有时还要向朝廷另行缴纳赋税,哪怕文景二帝都不断的减免赋税,这实际的利益还是落在了有地的豪族大家手里,最后有人越来越富,有人越来越穷。国家单方面作出让步,虽然可以让农民喘口气,也从豪族那儿富足了国库,但贫富悬殊实在是越来越大,刘彻假借游猎之名,实则深入百姓农事,有一点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国家一味的减免赋税,不是救百姓的根本之法。 另一方面,他作为一个被最滑头的儒家学者卫绾教大的皇帝,自然知道农耕和商人的平衡,最会钻无为之治空子的就是商人,手里有钱买爵买地,再贿赂官员串通一气,整个产业链下来,最后受影响的是吏治朝政。 不说别的,外戚之兴起就是为了挤压这些世家豪族、诸侯王爵的生存空间,起码可以占据要职稳住朝纲,但是可惜一旦形成树大根深的效果,免不了又融进已经成型的官、商、豪、诸侯的关系网中。 刘彻虽然对窦、田、王恨铁不成钢,但相比于其他更加麻烦的人群,还是很亲近的。放纵可以导致七国之乱,抓狠了也是一样的,就好比查账的那次年节,诸侯宗室就官吏侵夺欺凌诸侯王之事,哭了一场,刘彻见不能再狠抓他们,只得稍稍松手,顺了王太后查账的意思,对诸侯王施行优侍亲属的恩惠。 刘彻盘点了目前所有的砝码,动了动宗室诸侯,人家哭了一场,刘彻只好稍稍放手,动了动兵权,闽越还算幸运,收回来不少,动了动士子,太皇太后还限定死了学派。 商人?要动刘彻就得连着农奴一起动,可人群庞大,一个不小心就是哗变啊,想来想去,刘彻没办法了,只能引活水进死局,自己必须要一手提起来些有能力的人。幸而他没看错,如今严助、卫青、王恢、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都是些目前不怎么起眼却大有潜力之人,未来进入朝堂,各有其责,定能开一片新的局面! 这就像是一盘围棋,旧子落下难改位置,可新子下场吃掉些不要的就可以开新的局面了,而这全篇的谋划,除了这些年的所听、所看、所想,刘彻只能佩服自己天纵之才了! ~~~~~~~~~~~~~~~ 另一边满月酒宴的开席前,郦苍给她吃了个定心丸:带笑已经将参演之人都临时换了一遍,连含羞都不在其中。作为代价,奴婢照她所求,名字籍册都走了太后的玺,从永巷改到了太乐,并没有过永延殿的流程。 卫子夫满意的点点头,心中稍安,不愧是郦苍,出手果断利索,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等宴席散了,再问问计蕊那边的情况也来得及,于是卫子夫这才扶着郦苍的手往正殿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卫子夫查账的那年年底,诸侯进京朝拜,刘胜与代王刘登、长沙王刘发、济川王刘明来京朝见汉武帝。汉武帝设酒宴款待,刘胜在席间听到音乐声便哭泣起来。就是要跟刘彻告状,官员对他们过于苛责,动不动就上告陛下。 之后刘彻就废了官吏纠察诸侯不法之事的规矩,对诸侯王施行优侍亲属的恩惠。 可见男人的眼泪,有时候也是很管用的。 但是也说明了,诸侯到了刘彻那个时候,正常的都没几个了,文景的节俭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但是他们的封地加起来快有一般个汉朝大了,实在是重不得轻不得,武帝同志也很难啊! 第31章 自由和机遇 ========= 有太皇太后兴致勃勃的基调在上,太后的极力捧场,这个满月宴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出。 酒过三巡,言笑除了偶尔被抱下去喂奶,就没怎么离开过刘彻的怀里。 卫子夫望着这喧笑阵阵、歌舞升平的宴席,再看着上首面和心不和的陈阿娇和刘彻,突然感到有些心疼,在这欢歌笑语的聚会里,除了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尚不知事的的言笑,他连一个自己的家人都没有。 太皇太后是他祖母,王太后是他母亲,南宫、隆虑和平阳公主,甚至接回来的修成君金俗都是他的亲姐姐,这都是他的血缘至亲,可她们都各有小家,有自己要看重的人。而他的小家里,只有一个身边陈阿娇,偏偏还没有嫁给他的自觉。 张口太皇太后、闭口我母亲,不管是跟刘彻吵架也好,日常琐事也好,陈阿娇就没有不跟这两个人说的,长久下去,真的难为窦太主还能对刘彻存有好感,这公私分明,倒是勉强分得很开! 而自从卫青出事后,卫子夫倒是一直想对陈阿娇出手,可是陈阿娇也太蠢了,没等她挑拨呢,帝后两个人就能吵起来了。 第65页 陛下,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朕哪里跟你说话不对了? 什么叫外人?我母亲是外人吗?有些话不跟她说,跟谁说?跟你吗?我嫁给你这么久了,不过花点钱吃药治病,你看你扣的那个样子,你以为我愿意吃啊!还不是为了你! 朕...朕有拿孩子说过你吗?你说话讲点良心好不好? 你没说,别人没说吗?你那几个姐姐背地没说吗?还有前朝的那些人,你连他们议论我都管不了,还当什么皇帝!怪不得祖母不信任你! 你...你有本事给朕再说一遍! 我跟你说什么?你就会跟祖母作对,读什么儒家文绉绉的废话!我不告诉祖母,你都要被那些东西教坏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 刘彻你敢走,我死给你看,你信不信! 卫子夫默默在心里鼓掌叫好,皇后,您说话真带劲,哪里疼痛说哪里!不过您是真不知道那点钱是多少钱吧? 这种情况数不胜数,开始的时候他们还避讳着卫子夫,后来看她什么都不说,没有煽风点火,也没装好心劝和,反而当她是个摆设了...... 可惜卫子夫想的是,皇后您太看不起自己了,你这大火还用我扇风吗?我保护好自己别被刘彻余怒误伤就不错了,你不知道他气的曾经摔到我面前一个滑腻腻的不知道啥玩意,害得我差点摔跤,他不要孩子,我还要呢,以后你发完火,我都尽量避着刘彻走,你知道吗? 有时候刘彻气得拍案而起,转身就拂袖而去,只剩一个吃得满手都是的她,跟气鼓鼓的皇后大眼瞪小眼。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和刘彻给她的护卫队很靠谱的考虑,卫子夫假装看不到陈阿娇眼底恨不得杀她而后快的心思,笑颜如花的问:皇后,你要尝尝吗?你宫里做的这个菊花糕真好吃,就是杏仁饼差点意思,不如太皇太后那儿的好吃。 陈阿娇气得柳眉倒竖,你就吃吧,也不怕本宫下毒毒你个一尸两命! 卫子夫笑着怼回去,皇后想杀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我赌皇后现在不敢! 你! 卫子夫从从容容的站起来:郦苍,我们走! 夫人?你真不怕皇后对你下毒手?刚刚你吃的时候,奴婢心惊胆战的。 刚刚之前是不敢的,以后就说不定了,毕竟人情急之下会不会狗急跳墙,未知数太大了,我可不敢再赌了,以后去请安就什么都不吃了。卫子夫眼神染上些冷肃,语气冰冷的说:她想杀我弟弟的事,我想起一次来就气一次,既然暂时奈何不了她,不趁机把她气疯一回,我这口气都不顺! 郦苍: 卫子夫收回嘴角的笑容,默默想到:她现在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韩嫣会那么得他的喜爱,就算是逐金丸这种嚣张跋扈的行为,他也百般的维护,就是因为可以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可以随便说说的对象吧。 皇后跟窦太主是一家,还没到必须要做选择的时候,陈阿娇就偏着心,不管什么都当作家长里短的就说出去了,言语之间还多是埋怨不平之言,让本来很是满意刘彻的窦太主,也渐渐生了微词,人人都说这婆媳关系最难处理,可是丈母娘和女婿之间也是需要做妻子的多加调节的。 这些事情原来的卫子夫不懂,她听说的、遇见的都是婆媳之间的问题,可是到了宫里,有了言笑,母亲进来跟她谆谆教诲的时候,她也学着报喜不报忧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跟刘彻相处的重点。看着家里人因为陛下对她们的封赏而感恩,因为刘彻对她关怀体贴而满意开心,对比了陈阿娇和窦太主的骄奢蛮横,卫子夫想,她也许就是赢在了这对刘彻的描述上吧。 之前没有言笑的时候,刘彻每次参加完家宴,都会静静的站在窗前,望向那混沌一团如墨,星月深邃疏朗的夜空,偶有微风吹起衣领,都衬得他背景冷硬而萧索。也许他自己都不知在想些什么,漆黑的眸子如同幽深的寒潭,孤寂、寥落,哪怕是淡淡的一瞥,都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 如今有了言笑,刘彻似乎也多了些人气,但依然习惯性的站在了窗前。卫子夫坐在暖暖的灯下,并不准备打断他,随手翻着一卷刘彻藏在床头的晁错的《贤良对策》,突然想起自己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跟卫青的一次深谈。 青儿,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初是因为我到了建章吗? 卫青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卫子夫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卫青放下糕点,解释道:我笑当初二姐怀去病的时候,神思悠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实在难伺候得紧,三姐那个时候插着腰训道:看你这小家子气的样子,将来生出来的孩子都看不起你,要了就要了,怕什么给家里添麻烦?不是你的骨肉?不是和我们血脉相连的亲外甥?闭嘴!喝药!哈哈哈,如今三姐怀孕了,也是免不了情绪起伏、神不守舍啊~~~ 第66页 卫青拢了拢袖子,低头轻叹:陛下不容易啊! 卫子夫面色羞惭,原本满满的郁闷之情,被他逗得一下子散了个精光,为了面子硬压下翘起的嘴角,装作一本正经的问:三姐问你呢,你别打岔,老实说,剩下我自己怎么想,用不着你管! 卫青敛了嬉笑之色,反问道:那三姐觉得,当初我被继父领回来,是因为他想讨好母亲吗? 卫子夫身子一僵,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许没有,也许有吧?她也不知道 卫青见她不回答,也不逼迫,继续问道:那三姐觉得,我为何提出来改姓卫呢? 卫子夫想起小时候他刚回来的时候,那张蜡黄的小脸写满了执拗和委屈,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心疼得紧,开口说:这世上亲与不亲,不是单凭父母血缘,也看亲缘为人,只要是家人,姓什么,不重要! 是,我想成为家人,更想成为卫家人!这不冲突,就像是继父领我回来,讨好母亲,真心对我好,也不冲突!卫青侧过身来,对着卫子夫,目光灼灼的说:同样的,我为你进建章,我为前程拼搏进建章,并不冲突,不应有隔阂,不必有负疚!三姐自小爱我、护我、教我,如今当知我意! 卫子夫抚着肚子,心中感概万千,变化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事情,当初总是听她意见的小伙子,已经迅速成长成为一个可以担当的男子汉了,反过来开始为她指点迷津:三姐明白了,也很开心,看来,陛下对你也真的很用心。 卫青想起这几个月繁重的任务,虽苦虽累却劳有所得、充实不已,比起原来的生活真是一步登天,可姐姐,我心里不是没有过愤恨的,我之前觉得我们只能被人安排着走,实在是很不公平。可后来我发现,这种安排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保护我们到羽翼丰满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能够一展所长。毕竟自由也是需要能力去掌控,才能让它散发真正的光彩的! 卫青语调温柔的劝道:姐姐,别太过排斥变化的棋局,去接受它、面对它,你才能过得开心。我,想姐姐一直都能开心! 卫子夫眼圈瞬间红了,一行清泪猝不及防的流下来,她不好意思的伸手拂去,望着那个英气勃勃,但眼眸似流淌着无尽柔和波纹的少年,低下头去,紧紧抿住下唇,半晌,才把翻涌不已的泪意硬生生压下去,然后露出个灿若朝阳的笑容来,虽然语调有些微微的颤抖,却一字一句的郑重道:好,姐姐答应你,会一直开心的。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大概就有多少种完美的生活,可最玄妙的就是,大部分人都是心怀着一种难以实现的完美,妥协着追求另一种的完美。 当然也有生为天之骄子的,得上天眷顾的,想追求了什么完美就得了什么完美,比如未来的霍去病。 可这样的,从古至今,又有多少人呢? ~~~~~~~~~~~~ 沉寂的眼神渐渐清明,卫子夫收回自己的思绪,破天荒的走到刘彻身边,一双柔夷覆上他背后紧攥的拳,语调轻快的说:陛下,若是有时间,不妨教教子夫怎么读那些竹简吧! 刘彻有些怔愣,似笑非笑的低头看她:你感兴趣? 卫子夫浅浅一笑,美眸流转,似有潋滟光华万千,当然啊!我也想知道,陛下有时读得兴起,拍案叫绝的竹简里都有什么大道理,陛下可别嫌我愚笨。 刘彻赞道:书中自有颜如玉,里面确实很多好的言论。 陛下将来是要拿这些东西教化万民的,子夫愚笨,不如就斗胆请缨,从教习子夫开始吧,把妾身教会了,那其他人就更没什么问题了。 刘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故意逗道:你是说朕的女儿有个天下最笨的母亲?太放肆了! 卫子夫抱着刘彻的胳膊直摇~撒娇道:那陛下教不教? 刘彻眼里闪着些星光,妥协道:教,但是要听话! 自然 那你先把司马相如的词赋抄一遍吧!一本正经的声音响起,让卫子夫把自然后面的会听话三个字,生生从嗓子眼咽回肚子里了。呵呵~~陛下,子夫还是比较喜欢东方先生的《神异经》,不如 刘彻抿直嘴角,轻轻敲了敲脑袋,哦,你喜欢他的辞赋啊?好办,先把《非有先生论》背一背,然后解释给朕听。 嘿嘿嘿卫子夫搓搓手,双眼放光的看着刘彻:那司马先生的? 嗯,抄嘛,这个抄和背不冲突 卫子夫倒吸一口凉气,还想挣扎两下:陛下,言笑我还要忙着照顾她呢! 刘彻半搂上她的腰,装作回忆的样子想了想,又俯身看着她说:朕今天抱着她一晚上了,哪里累到你了?你好好的,不许偷懒,嗯,刚开始别太累了,就半个月检查一次课业吧! 卫子夫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半个月?要她命啊这是! 刘彻压住胸腔隐隐的笑意,故作姿态的嫌弃:怎么?这任务量,你弟弟卫青五天就能完成! 第67页 卫青~~你给三姐我等着!卫子夫强颜欢笑的咬咬牙:五天?! 对啊,还不算其他的骑射训练呢!刘彻转过头去,压下翘起的嘴角,快速的瞟了她一眼,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芒,怎么她就每次都能轻易的察觉到自己情绪,还会做出小小的努力来靠近自己呢? 第一次看她只是动心而已,好看的女人嘛,谁都喜欢,后来,他发现明明大家都在拼命的往他面前跑,她却在犹豫着后退,他就不开心了,怎么,自己这么没有魅力吗? 等到终于留下她主动投怀送抱,他却发现她有很多不一样,他这样高高在云上的人,从来没体会过什么叫俗世家人,可卫子夫身上满满的都是这种气息,她偏执的护短,到现在都记恨着皇后,每次都在他的安全范围内,气气陈阿娇; 她温温柔柔的侍疾,说照顾就照顾,不为了什么,就是看他病着,由内而外的很着急。一点都不像以往病了之后,母后对父王的哭泣,对医官的训斥,就像是家人一般。 她有分寸的撒娇,一点点的占据永延殿,就像是熏香一般,小小的一片,却遇风而散,不管谁沾上了都能嗅其香味,萦绕心间。 她很少哭,很少生气,每次看到她都笑盈盈的,交代她的事情,怎么想办法都会完成好,很少提条件也很少邀功。只有家人出事了,她才露出些激动的神情,仿佛那才是平阳公主描述中的她,刘彻第一次起了扒粽子的心,每扒掉一层,里面仿佛就多一层,他越来越疑惑,一个人怎么在长大了之后还可以随时都变呢? 她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简简单单的自己,跟着他一个人的自己,是第一个刘彻敢把自己对儒家的欣赏告诉的女人,也许一开始是因为平阳长公主,可后来呢?只是因为她尊重、她了解、她愿意去学习罢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很喜欢教别人,跟别人分享东西的一个傅者,也许是因为他们卫家人聪明吧,不然他怎么觉得教起亲舅舅盖侯王信来,就那么费劲呢?这也让他第一次有了信心用儒家去教化万民 就在刘彻思绪纷杂,随意游走的时候,卫子夫却在自顾自的叫苦不迭,暗恨自己真是何必自讨苦吃呢?就老老实实的当个宠妃不好嘛?色衰爱驰就弛吧,还不许人家养老退休嘛?大臣还能告老还乡呢?妃子就不能休息嘛?事业周期跟着脸走不好吗?挺正常的啊! 唉......何必呢? 卫子夫撑着脑袋,装得一脸懂事乖觉崇拜的应和着:子夫一定好好修习,不让陛下失望! 然后望着他剑眉星目的脸庞上露出的舒心而宠溺的微笑,心里默默想道:陛下,我想我大概不是喜欢上你了,是爱上你了,不然我才不会自讨苦吃来弃舞从文,你让我读些故事和圣人圣言,就比如淮南王送的《离骚传》吧,有你这张脸和磁性的声音给我解释,我还能勉强看下去但是你欣赏的司马相如,他那些诗词歌赋,我想我还是还是比较擅长唱出来! 哎卫子夫努力把皱巴巴的小脸用笑容撑开,希望能给接下来的苦日子竖一杆热烈的开局旗帜,可惜,落在刘彻眼里,那旗帜仿佛在说,丈夫是个天纵奇才学富五车,妻子却空有聪明的脑袋, 求问怎么追上丈夫? 在线等,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神异经》是中国古代神话志怪小说集,共一卷,四十七条,是不是东方朔写的其实存在着争议,但是的确成书于汉,东方朔这个人博览群书、幽默风趣、既识时务又有风骨坚守,写出这样的书,实在很有可能,当然也许这卷书出现得早了一点,但是一个道具而已,就让它多点镜头吧! 《非有先生论》算是一片散文赋,分五段,个人认为算事有点像用虚构的小的情景剧讲道理的感觉,全文存世,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百度一下找找看看,个人很喜欢这一篇。 当初刘彻登基初就下过征召贤者的诏令,东方朔就是在那个时候上了三千片竹简!!三千啊!难为刘彻小朋友认认真真都看完了,还没近视。但是光他一个人就那么多,其他人更不少了,各个学派的文章累积起来,刘彻读完了就是想变笨都没机会,所以在太皇太后什么都不让打动的那几年,相信也是他是静下心来,细读细思,能力突飞猛进的几年吧!所谓蛰伏,当如是也,不单是以目前实力暗戳戳的搞事,而是努力提升自己超越对方,静待对手逝去,呸 !时机! 第32章 亲人离去 ======= 建元六年冬十月,刚过完年,卫老夫人和卫长君准备动身回老家看看,几位儿女都已经成家立室,除了重新修坟,还有要把近况告诉卫父一声的意思。本来想把坟迁过到长安,卫老夫人却怎么都不肯,老家有她和卫父最美好的几年时光,最难的时候,都没有把房子卖了,如今又怎么肯直接抛下呢? 本来卫君孺、卫少儿和卫青都应该去的,但是卫青被刘彻不知道扔哪个马场去了,归期未定。卫君孺怀孕了,霍去病的胃疾又有反复,卫少儿守在身边,两人一时都脱不开手,只好先让新婚的卫长君夫妇陪母亲同行,好歹长子长媳也算是礼数周全。 十二月出发的他们,春二月开始往回走,因为卫老夫人归心似箭,想回来给言笑过周岁生日,众人走了小路,正遇上流寇作乱。 第68页 护卫被冲散了,慌乱之中,卫老夫人、卫长君夫妇跌落悬崖而亡。等消息传来的时候,言笑刚过完周岁没几天,卫子夫正跟刘彻在学淮南王刘安献上来的《颂德》,听完就直接就晕过去了,在床上一病就是一个多月,整个孝期都没怎么有精神,一切都是卫青打理的。 难为刘彻经常彻夜不眠的守在她身边,很多政事都搬到永延殿书房来处理了,幸亏当初就是为着他藏书方便装潢的书房,现在看来还是很够用的。另一边他还又当爹又当妈的带着刚一岁的言笑,时不时还要去看看那边身体也不太好的太皇太后,人都累得瘦了一圈。 有一天,卫子夫迷迷糊糊的醒来,听到外面有人在奏事,原来二月辽东高庙发生了大火后,陛下常去祭祖的地方长陵高园殿,也着了大火。刘彻细想了想,最终跟太常那边定了素服五日,沐浴斋戒。 还没等再听得细致些,卫子夫撑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等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刘彻撑着脑袋正在对面看奏章,才一个多月而已,原本得了女儿,又得了好多藏起备用的有识之士,红光满面的刘彻,此刻看起来却凄惨得很。 消瘦的下颌还有些青青的胡茬,眼窝处有些青黑的阴影,面色有些发黄,额头紧紧的皱着,像是好几天都没松开过的样子,翻动书简的时候,左右的袖摆都有些松垮了,一旁的言笑被放在摇篮里熟熟的睡着,刘彻偶尔还去撇一眼女儿,每次看到了那小小的一个粉团子,整个人才能放松些。 卫子夫心疼不已,这一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啊?强撑着身子起来:陛下?怎么不喊人进来服侍? 你醒了?刘彻放下书简,快步走到床前,熟练的扶她起身,她们刚出去拿些夜宵,应该快回来了。你要喝水吗?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卫子夫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忍了忍,声音嘶哑的说,陛下瘦了很多,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政事很忙吗?子夫好像听到陵园着火的消息了,是真的吗? 是,而且已定了后天起,朕就要素服斋戒五日了。 卫子夫上前摸了摸刘彻的脸,轻声说:那皇后怎么没来叫您走啊?我这里有医官和奴婢照顾着,没什么的,陛下反而比我瘦得多,我怎么过意得去? 刘彻满不在意的说:皇后和窦太主守着太皇太后呢,顾不上朕,朕也乐得清闲,除了常去太皇太后那探望,就能赖在你这儿不走了,还没人管。 太皇太后生病了?严重吗?那太后呢? 刘彻有些愁容:祖母身子一直没见起色,而母后,自从去年平原君去世,她身子一直不怎么好,马上快周年祭了,也是拖着病体忙呢,朕的几个姐姐都常进宫来帮忙,倒是也没什么大事。 这下可好,未央宫病了一堆,刘彻不仅要分心照顾病人,还要立即把国事担起来,想来他还摸不准要不要把培养的人手立即提起来干事吧?怪不得他消瘦了这么多,卫子夫看着还冲她笑的刘彻,心里一时就像是被酸粉裹了一层的蜜糖一样,复杂难言,想哭又想笑。 刘彻脱鞋躺到榻上搂着卫子夫,一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细细摩挲,语调温柔的说,你家人的事,你别担心,卫青很是厉害,府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很好,也很有章程。子叔...哦,就是你姐夫,也去帮忙了,还把你姐姐照顾得很好,胎像很稳,还有朕的那个小福星啊,最近也是养得白白胖胖的。你说将来咱们的儿子会不会也是那个虎头虎脑的样子? 卫子夫把头轻轻靠过去,会,肯定长得像陛下! 刘彻轻笑:那你别再伤神了?你母亲和大哥在天上都不会安心的,肯定会怪你,怎么不养好身体啊?怎么能不给她最得意的女婿快点再生一个呢? 卫子夫被他逗笑了,靠在他的怀里保证,快了,马上! 刘彻吻了吻她的头发,言笑真的很乖,给个什么东西,都能玩半天,常常冲朕笑,看着她,朕就感觉不到累了。 陛下后天放心去沐浴斋戒,宫里万事有子夫,一切放心。 放心?你最让人放心不下了,看你这一个月,就没怎么清醒过,吓死朕了!也就是朕英明神武、处理得当,才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好,那子夫赶紧好起来,不让陛下操心。 刘彻捋了捋卫子夫乖顺的黑毛,嗯,还是这样摸着舒服。 一旁言笑睡醒了,开始伸着小胳膊小腿,开始折腾。刘彻和卫子夫相视一笑,刘彻就下地去把言笑抱过来了,哄了好久还是哭,卫子夫才扬声叫人,抱去喝奶了。 陛下也累了这么久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在看吧! 也好!刘彻看卫子夫精神很好,转身去沐浴更衣后,就上了床,把卫子夫搂在怀里,闭眼道,给朕唱首歌吧! 子夫嗓子不好,就哼一首歌哄陛下睡觉吧? 行,你哼吧~ 郦苍从长信殿回来之后,就听到计蕊说卫子夫今天晚上精神不错,和陛下聊了一会儿天,这会儿都在里面都睡下了,听见轻轻的歌声才心中一松,回屋睡下等着明天早起服侍。 第69页 而永延殿外,枝繁叶茂的杏树,轻晃着枝桠和新冒出来的花朵,闭眼听了好久的摇篮曲,才跟着未央宫一起沉沉睡去,屋里静谧安稳,屋外春暖花开,就像是这殿上匾额的永延二字一般,幸福和美好都会永延万年。 ~~~~~~~~~~~~~~~ 第二天,卫子夫开始起身收拾自己,除了觉得四肢略有些绵软,其他的都好很多了,传了卫青来问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姐姐没用,关键时候还要劳累你。 应该也是劳累很多,卫青的嗓音有些沙哑,三姐哪里话,虽然...母亲和大哥走了,但姐姐们和卫家还有我这个弟弟,自当义不容辞的把这个家撑起来。只是三姐可千万要保重身子才是,阿步阿广都惦记着要来看你呢! 虽然几日不见,愣头青却似乎一日间长大了很多,卫子夫夸他:青儿这几年长得似乎比原来快了些? 卫青惦记着她大病初愈,想让气氛轻松点:嗯我是长高了不少,反正姐姐怎么追都追不上我了,还是指望将来生个儿子来赶超我吧! 卫子夫默了几息:我是说你长大了,感觉成熟的很快 卫青挠挠头:哦,那姐姐怎么不说清楚了 卫子夫此刻很想揪着刘彻问,你都把我弟弟往什么偏远地方扔了?怎么脑子迟钝这么多?你也要注意身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们担心的。陛下那儿估计也很忙,家里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你随时来找我。 卫青略一沉吟,开口说:确有一事要和姐姐商量。我想把阿步和阿广留下,如今卫府清冷,我们条件也好了,就不要让他们兄弟二人再寄人篱下了吧?陛下说,这样家里也可以热闹些。 卫子夫点点头:也好,可是谁来照顾他们呢?虽然你带孩子很有自己一套,一定能把他们俩教得很好,但是他们两个毕竟还小,家里... 卫青转了转手指:嗯月皎在 月皎?得了,卫子夫觉得自己真不能生病,一下子,错过了很多嗯,成长?母亲也很喜欢她,若是 卫青面上有些不自在,掩饰道:姐姐,我和她同岁,只是像朋友一样,况且陛下说,这两年有很多用得到我的地方,不着急成家。 卫子夫有些不赞同:那你就拿出朋友的架势来,别撩了有不负责,回头我就是再追出去五条街,也要打你一顿! 好,青儿会注意分寸的,这就告辞了。 卫子夫有些惊讶:你不吃个饭吗? 陛下还交代给我些事,我着急做完,就不留了。 行吧...卫子夫暗自咬牙,刘彻你可真有本事,才两年,我弟弟就开口陛下说?闭口的陛下找我,就这么乖乖的听你话了?不跟亲姐姐吃饭,因为忙着给亲姐夫干活? 卫子夫看着卫青疾步出去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弟大不由姐,统统归姐夫的萧瑟预感 郦苍出言提醒她,太皇太后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卫子夫惊道,什么?这么严重? 郦苍神色有些伤心: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啊...... 卫子夫握了握她的手:那我们从明天开始去长信殿侍疾。我病了这么多日子,没想到宫里乱成这样,对了,太后那边呢? 郦苍神色淡淡的:除了精神状态不好,身体倒是无碍。 明天看看皇后怎么安排吧,我也要常去永寿殿问安的。你就不必跟我跑了,留在长信殿吧。卫子夫知道郦苍和太皇太后亲厚,此刻怕是一步都不想离开......可是宫里一团乱,也不能只任性的跟她一样赖在长信殿吧? 太后那里,卫子夫还是有些新的打算... 第33章 尴尬两难 ======= 魏其侯府 窦婴快步迎出来,心道奇怪,灌夫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大晚上的,都点灯了,不会又是叫他去喝酒吧? 灌夫带着一群拉着车的仆从,浩浩荡荡的见礼,如同他们第一次带刀的详谈一般,甚是壮观,不过,今天灌夫却是有事相求,见礼过后,照例开门见山的说:侯爷,灌夫今日不是来找你喝酒的,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女子,不是得你善心,放籍为民了吗?如今她已经十三岁了,还有几年便要嫁人,我这个人不太会挑女婿,就来求你帮忙。 窦婴客气的拱手:好说,不知灌兄有何要求? 哎~没什么要求,平平淡淡就行,最好是姻亲里有军伍之人,官职别太低了,这样她既不用担心家人上战场,也不用怕被人欺负了!然后,别太显贵了,她配不上,平白受气;但也别太低了,毕竟我想让她从灌家出嫁,太低不配。人嘛,你看着挑,起码要你赞一声不错的!哈哈哈,怎么样?没什么要求的。 窦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叫没什么要求?灌夫见他愣了,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哈哈大笑:怎么?太简单,都不敢相信吧! 窦婴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是太简单了简单得他嫁女儿都没这么简单过 第70页 灌夫大手一挥,朗声道:没事,反正还早,我只是在今天跟你提一提,我知道太皇太后病重,你定然是心中忧虑,特来给你送些珍贵药材,你看有什么用的上的,尽管拿去,剩下的就留着自己用! 窦婴面上有些尴尬,说到太皇太后的身体,他本人还真不知是忧虑多,还是开心多,但还是对灌夫的关心客气的道谢,吩咐仆从好生收检,本来想请他留下喝一杯的。 但灌夫知道他心中有事,并没留下,而是又风风火火的走了,窦婴站在夜凉如水的庭院里,背影孤寂萧索,他的夫人走上前来,给他披上披风,关切的说:侯爷再担心,也要注意身子啊!况且,容妾说声不敬的,若是长信殿那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毕竟您如今赋闲在家,不就是因为那位吗? 窦婴并没有介意她的话,夫妻多年,都是大风大浪一起过来的,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虽好儒,却也不是迂腐之人,随手拢了拢妻子衣服,开口道:你是觉得我曾心向陛下,若是他重掌大权,我便能有所作为了吗? 妻子半靠在他身上,安慰道:难道不是吗?我看陛下不像是那种会一棒子打死一群人的作风,咱们虽然是姓窦,但是并没有一味的偏帮太皇太后,陛下心中肯定有数的。 此话听着倒是甚有道理,窦婴心绪稍平,长叹道:我是担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陛下这几年不会只是平白的等着,若是有了新人,那武安侯田蚡再是个可栽培的,怕是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妻子压低声音,仰头问道:侯爷是担心,陛下这几年模仿孝文帝相教武安侯或是卫家? 窦婴担心的点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虽然当初正是灌家那些人防着吕氏外戚重现朝堂,提出来要教化窦太后的两兄弟,不过也确实正中孝文帝下怀,想到了培养外戚来培植自己的人手,从而一点点掌控朝堂,熟悉政务。 可妻子却笑了:不是妾心有偏见,就算手段重演,那武安侯可比不上当初咱们窦家的两位兄长,扶起来可太难了。这一点,侯爷就占着优势呢,大可不必如此担忧。至于卫家,如今新贵,就说是适应,怕是也要等上几年,这中间的空档,还是大有可为的。 窦婴笑笑,自己妻子这双慧眼啊,真是厉害,怪不得两位堂兄都赞过她可为得力幕僚,如今更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郁闷之气顿散,心情好了很多的他,转而换了个话题,说起了灌夫提的事,本来想着妻子也会一样皱眉,却没料到她神色轻松:这也值得侯爷忧心?尽管把事交给妾身吧,哪天我走一趟灌府,去看看那姑娘如今被教养得如何了,再找一户像样的人家,不成问题的。 窦婴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这么简单?你不知道我听到他说了一堆,我头都大了! 侯爷放宽心,明日安心的去拜见太皇太后,这个事妾身自有计较,只是有句准话要侯爷示下。 什么? 妻子语调平缓的解释道:如今时局动荡,侯爷觉得是找个忠正的,不管咱们怎么变,都能好好待她的,还是说,借着两家威势能求个地位更尊荣的? 窦婴有些感慨:唉灌夫此人就够意气用事了,起起落落没个定性,难为还能记得照拂那人的后代,实在是有情有义。而那女子的父亲本就是七国之乱的无辜之人,有功有勇,如今他的子女却落到这步田地,也是令人扼腕。听说他兄弟就不是个可靠的,赌徒一个,你还是给她挑个稳重可靠的吧! 妻子点点头:好,那妾身知道了,更深露重的,侯爷早些歇着吧。 窦婴长叹一声,握了妻子的手,稳健的迈开步子:行,咱们回去吧。 ~~~~~~~~~~~~~~~ 此时宫里的太皇太后是真的快大限已至了,这次病情来势汹汹,以至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开始梦见她这辈子漫长的过往生活了。 她这一辈子真的没什么太多私心,一心想着,窦家也好,刘彻也好,最好都能继承丈夫和儿子的遗志,可惜,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呢? 窦家之人一向是天资聪颖,可惜两个哥哥的后代都没有起来,反而是个堂兄的子侄甚有能力,她也恼过,就这么一个成器的堂侄子,却不向着她。 但是她也高兴,不一味向着她,向着陛下,是真正为江山着想的人,这种人,是她的子孙,她该骄傲才是,而且这样做,她去世之后,窦家还是有希望代代绵延的。 所以那天窦婴来的时候,她很开心,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把能想到的都说了,还提起了她的两个兄弟,两个人最后都眼泪汪汪的,最后还是郦苍上前,三个人才换了个过往继续聊,走的时候并没有把气氛弄得低迷凄凉,反而多了些温馨。 太皇太后心中稍安,相比她第一次再见郦苍,冷硬疏离的气质已经软了不少,谈笑间多了很多自在和烟火气,还贴心的跟她讲故事、讲见闻,变化真的不小,这一切真是多亏了那个卫夫人吧? 有一天太皇太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特意把所有人都支开,只留卫子夫一个,她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心里还算明白,十分真诚的道谢说:子夫,除了彻儿他们,哀家的亲近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一个郦苍还能在跟前儿,既然她选了你,我也不拦着,我把她交给你,你可要好好护着她,就当是我这几年没少帮你挡皇后暗箭的回报吧,行吗? 第71页 卫子夫心中一震,怪不得陈阿娇每次都是跟她斗斗嘴,并没什么实际的动作,她曾经奇怪过,难道这样就把永巷的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那时郦苍还要她感谢陛下,说是陛下有心护着她,才让皇后无处下手的。可是她怎么就那么幸运,是唯一的一个让刘彻护着的后宫女人吗?原来是太皇太后! 这一切都是郦苍的手笔吧?卫子夫起身郑重的说:太皇太后,子夫自然能做到,我视她为友,自然会待她好。 太皇太后轻咳了几声,动作迟缓的转过身来跟她说话:你放心,哀家相信她,她的那个秘密不会拖累你的,该走的人都走了,于你无碍,这个定心丸,哀家还是能给你的。 卫子夫的手放在床沿上,往前挪了挪,一字一句的说:子夫知道,我也信她。 还有太皇太后摸索着去握她的手,这未央宫不是谁都住得的,所以有些话我想要提前跟你说。 卫子夫伸过手去:太皇太后请吩咐。 我丈夫,我儿子都是性格温和之人,可陛下不一样,且不说他的手段心肠,单说后宫这些事,他未来会是一个心怀忧惧的帝王,哀家压了他五年,还不知道她母后会压他多少年,外戚啊,成也是他,败也是他,陛下肯定是要动一动的。 卫子夫心中一跳,面上不显:太皇太后何出此言?窦家一直都是陛下的臂膀,以后 好了,哀家不喜欢听这些虚的,你不必拿这些没用的好话来说,总之都是我闭眼之后的事情了,我眼不见心不烦。哀家要说的,是你! 卫子夫的笑容挂不住了:我?您是什么意思? 哀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懂,但是就先跟你念叨念叨吧,将来若是能明白,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卫子夫的手有些僵,转了转手腕,往前坐了坐:您请说。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灵魂似乎转瞬回到了她年轻的那个时候,语气变得柔和许多,却带出些莫名的凄凉来:当年七王之乱祸起,其实罪在阿恒,当时我们来到长安,并不熟悉朝中大臣和诸侯,只能一味忍让、探索、包容,可惜刚等我们意识到这点,解决办法才刚刚实施,他就走了...quot; 太皇太后几不可闻的叹道:quot;等到了先帝的时候,才真正拥有自己的人手,窦家慢慢的起来了,虽然不一定真有外臣那么能干,但是又稳又可靠,一切都可以学,可以教嘛。但是彻儿不一样,他骄傲自信得很,诸侯宗室、外戚老臣都吓不住他,他迟早是要收拾这群人的,我们尚能余荫家人,可你呢? 卫子夫有些紧张,她和自己说这些干什么?这些话不是应该说给皇后听吗?不过也是,窦太主是她亲女儿,刘彻的亲姑姑,有什么不能余荫的,连想杀自己家人的事情都能被压下来。卫子夫将不甘慢慢压下去,想起了自己对卫青的承诺,淡淡的回答道:妾身,只想好好过日子。 太皇太后也不着急,一直等着她的回答,却在听到的时候有些意外:过日子?哀家就是活得比较长,读的史书比较多,这自古以来的帝王啊,像彻儿这样被外戚压过的,最后都会变成疑心深重的人,我们尚能得个好结果,你将来难免不会被他疑心啊? 我 太皇太后的语调有些肃杀:我怕你将来没有一个好结果,被 卫子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弱且坚定,仿佛丝毫不惧太皇太后的冷意,像是冰雪天中的梅花,虽悄悄地开,却容不得被冷劲的北方忽视:我不会 太皇太后有些没明白:你说什么? 卫子夫长出一口气,语速有些快:我不会,陛下也不会,太皇太后,子夫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怕我将来会取皇后而代之,你明知道外戚之害,却不忍心对自己家人下手,反而怕我家人...曾经被窦家人威胁过的家人,未来会贻害江山。 卫子夫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竟然还笑得出来,可既然太皇太后如此拐弯抹角的说她之忧,忧一个如今本本份份规规矩矩的卫子夫,而不是刁蛮骄横穷奢极欲的陈阿娇,她也不愿意再隐忍退缩了,太皇太后不是不喜欢听幌子吗?又何必再扯着为她卫子夫好的名义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呢? 卫子夫继续说:既然太皇太后今天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却还没要我的命,冲着之前几年的回护之恩,妾身也想说些真心话。我卫子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懂些家长里短的粗浅本事,可我依然想说如今这未央宫家不成家,王不成王,所以未来不管陛下要做何事,我都会努力的给他一个温馨情切、毫无顾及的帝王家,这个家会是他的后盾,绝不是他的隐患。这些我能做到,可陈阿娇做不到,这就是我卫子夫的本钱,而我们两个谁输谁赢,时间长了,陛下心里自有决定! 太皇太后听愣了,半晌只从嘴边露出一句话来:如此有自信啊?太皇太后觉得自己虽然看不见她,但是能猜到此刻的她绝对是气势如虹的,呵!倒真的像极了那个花匠...... 卫子夫挑挑眉,便是怎么收都收不住刚刚释放出来的如万千潋滟光华的自信,那么便干脆不收了,语调有些激昂的说:是,别的子夫不懂,可是一个家,卫子夫还是给得起的,帝王家也是家,不是吗? 第72页 太皇太后也很干脆:好,那哀家把冉信留给你,让她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等着看你的家。 冉信?!监视还是后手?呵,她敢说就敢做,更不怕看,来就来吧!卫子夫眼里飞快的闪过些暗芒,语气平稳的道谢:谢太皇太后。 第34章 太皇太后走了 =========== 孙儿啊,祖母还有几句话跟你说,我走之后,有些人,你该收拾收拾,哀家知道你忍他们很久了,太皇太后平静的面容上似乎裂了个口子,说起家人,她突然想起那些年刚刚进长安时和文帝的相互扶持,似乎是她漫长的岁月中最温暖的时刻,如今却只剩她一个人回忆了,等她走了,就再也没人记得那些激昂峥嵘的时光了......就让她最后再想一遍吧! 刘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太直白了,除了自己要兵符和跟陈阿娇吵架外,自己就没这么直白的跟太皇太后聊过政事,往往都是自己揣着心,猜测她真正的想法。 当然,哪怕他后来猜对的几率越来越高,却也只能在她的底线上添减笔墨,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半晌,陷在回忆里的太皇太后见刘彻不说话,主动开口:哀家没什么本事,也不懂什么变通,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代王留下来的为政举措,这是哀家比他多活了这么多年,却依然很骄傲的一件事了。哀家老了,免不了心怀忧惧,生怕变了之后,万一出什么岔子,来不及收拾,哀家就要去见他了,到时候,哀家怎么跟他和母后说呢?他们走的时候都平平顺顺的,怎么我走的时候就闹得天翻地覆呢?我是真怕到底下去无颜面对他。况且,慎夫人走的早,肯定在下面没少跟代王说我坏话,我比不了她美,可我却能把他江山守得好好的,等我去了,他就不敢说我什么,肯定还要谢谢我呢! 刘彻回想起这么多年的交手,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自己的帮扶还是更大一些的:祖母一直都是对大汉江山有功的。 太皇太后轻摇了摇头:彻儿啊,这些年别怪祖母啊?! 刘彻有些动容:没有,彻儿心里知道,祖母是有祖母自己考量,只有为彻儿好,为大汉江山好的,不是故意为难。 窦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嗨,哀家也做过糊涂事,只不过为难的不是你,而是你父亲。他呀~没少因为哀家左右为难,等到了地方,哀家得好好补偿他,给他做他最爱吃的杏仁糕。 刘彻似乎又想起了当年父皇跟他讲起那个辕固时,脸上无奈的神情,嘴角浮上些淡淡的笑意:祖母,父亲一定也没怪过您。 太皇太后摆摆手:没事,不用安慰我,哀家马上就知道了!唉...得了你下去吧,做好一个真正的帝王,比他们都强昂!也让祖母在下面长长脸,这是我看大的孙子! 刘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祖母脸上有着不容错识的信任,还有自他登基以来从未看见过的骄傲,万千话语似乎都被压在了心里,刘彻心神激荡的郑重起身,恭敬一礼,只回了一个字, 诺! 刘彻踏出殿外,站在廊下望向天空,他知道,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他一个人了!盼了这么久的事情到了眼前,他的心却有些意外的沉重,刘彻暗暗的给自己信心,他一定可以的! 如今等着太皇太后和窦太主的聊天的时候,刘彻回想起这些年的委屈和打压,突然都觉得没什么了,若无人给他设置这许多难题,自己也未必有如今这么坚韧不拔的性子,当初自己志得意满的登基,若是轻易动了老臣和宗室诸侯的利益,也是很容易出乱子的。有太皇太后压阵的这五年,他才有时间逐渐适应皇帝的身份,真正的去思考皇帝应该做的事情,把自己想做的,要做的都构画得差不多了。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上头就什么都要变一变的冲动帝王了。 成长和苦难是并行的,他要感谢自己的隐忍蛰伏,也要感谢太皇太后的激进打压,才有了今天的刘彻。 里面的太皇太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躺着跟窦太主说话:我就剩些体己钱,留给你了。馆陶啊,我的嫖儿,过些大汉公主应该过的清闲日子吧,别再跟你爹赌气了,你虽然在政事上真的有些天赋,但是你问问自己的心,你真的喜欢吗? 一向霸道难缠的窦太主,此刻整个人却变得柔顺乖巧许多,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趴伏在她身侧,声音低低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几年我年纪也大了,本想着过些舒心的日子,却没想到过得越来越迷茫。夹杂女儿和侄子中间,皇后和陛下之间,有时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原本雄心勃勃的事情都变成了繁琐无味的任务,但是阿娇像极了我当初的样子,我... 太皇太后有些哽咽:娘就想你平平安安的终老,不求别的。听娘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只有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呢,就是念着他的父亲这些年封地长安、长安封地的来回跟你折腾,你也该收手了。这毕竟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刘家媳妇和子孙要住的地方,别弄得乌烟瘴气的了。 窦太后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光,她一辈子的亲情都来源于母亲,所有的叛逆都给了文帝,可是马上一切都要结束了,好好的一家五口,就要剩她一个人了。她不止是尊荣无比的窦太主,精明能干的馆陶公主,她还是刘嫖,母亲一个人的刘嫖,当年,您们的一切,阿嫖都看在眼里,知道你们有多么不容易,不会再调皮了。 第73页 太皇太后把手轻轻的放在她脑袋上,慈爱的说:这些年,你做的够多了,陛下是个念亲情懂回报的孩子,只要别插手后宫和朝政,其他的不管你做的多出格,他都不会怪你的,这点像极了你父亲和你弟弟啊!你应该明白的,就像哀家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一样,你也照顾不了她一辈子的。 窦太主的眼角渗出两行眼泪,被她飞快的抹去:阿嫖知道,母后放心。 那就好,过些公主该过的日子吧!咱们未央宫的女人,没一个差的,哀家知道你厉害,可你老了,也该享享福了,该让谁管就让谁管吧! 像是安慰母亲一般,窦太主刘嫖也扯出个轻松的笑容:好,我也享受享受,不再操心了。 太皇太后依依不舍的看着她:你去帮我拿一碟杏仁糕吧,我想吃了。 好!窦太主干脆的应道:母后等我,我马上回来! 等窦太主出去,太皇太后擦掉眼角的泪水,出声唤道:冉信啊? 一直寸步不离的冉信,适时的上前:奴婢在,太皇太后要唤太后进来吗? 太皇太后难得有些自嘲的语气:我压了她这么许多年,她也该摆摆汉宫女主人的谱了,随她去吧,我没什么要嘱托的。不过,冉信,别人我信不过,哀家要最后交代给你一件事。 太皇太后请说,奴婢一定办到。 按理,你陪我最久,我走之后,该放你出宫养老,这是我答应你的。窦太后喘了几声,可是哀家觉得这椒房殿和永巷怕是要变一变天了,哀家很好奇,你多留几年,帮哀家看看。 过了半晌,太皇太后又摇摇头:若是迟迟等不到,也没关系。看看哀家的重孙子就行了。 冉信明白,太皇太后放心,有什么消息,奴婢一定会告诉您的。 太皇太后觉得这次她是真的没气力了,似乎连动动胳膊都做不到了,长长的喘着气,吩咐道:去把卫夫人叫来,让她抱着言笑一起来。我...还想再听听孩子...... 三个时辰后,一群人都跪在床榻前,神色哀凄,只有一个小婴儿不知事的笑着,太皇太后闭眼听了听,就含笑去了。 建元六年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十五天后, 冉信在刘彻面站定,语气平静告诉他,太皇太后最后对她的安排是去永延殿伺候。 刘彻倏的抬起头,心中的怒气渐渐翻腾,哼,他怎么没听到遗旨,这算什么?如过去五年一般每次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的后手吗?看着冉信那如同通知一般的态度,开口冷冷的嘲讽:太皇太后真是疼惜自己亲外~孙女啊!朕如今如此宠爱卫夫人,你去了只是伺候吗?别是有什么其他遗旨,等将来朕昏庸无能的时候,赐死某人,以防朝纲动荡! 冉信眼皮都没抬,语气有些不善的回答:陛下多想了。 刘彻右手飞快的转着研磨石,直到手指都染上些许墨汁才松手,随意抖了抖,开口就是冰到骨子里的语气:那就是以后每次朕去永延殿见到你,都能想起她老人家的谆谆教诲,恐怕还不如去椒房殿吧?如此安排太皇太后真是费心了。 冉信低下头去,一滴眼泪无声无息的砸在地上,陛下多心了,除了将来到了合适的时机,奴婢可以奉旨出宫归家外,奴婢手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遗旨。 呵刘彻攥紧了手中的毛笔,直捏得骨节发白都不松开,他心中冷哼不已,冉信去永延殿就是简单伺候那么简单吗?祖母她终究还是不肯信任朕,之前她临终之言,原来全都是骗他的。 冉信悠悠的语调响起,一如跟太皇太后禀报时的恭敬,垂首而答,要说奴婢去的任务,还真有一个,太皇太后说,虽然那个花匠最后没有自荐到她面前,可她还真的发现了一个特别优秀的,但是可惜这辈子看不到那个花匠的成果了,要奴婢仔细看了,回头去祭祀的时候讲给她老人家听! 刘彻手中毛笔一顿。 冉信却继续语气平稳的说:陛下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去永延殿报道了。 等冉信离开了宣室殿,刘彻才缓缓站起身来,望着竹简上不知什么时候写出来的那个柏字,半天没说话,伫立半晌,肩膀有些僵硬的他,踱到窗前,闭上眼睛,左右晃晃活动了一下脑袋。他觉得过了三十六天的孝期后,真的应该找太常修缮一下殿室了,明明站在屋檐下,脸上却仿佛淋了雨滴一般,湿了一大片。 ~~~~~~~~~~~~~ 另一边的永寿殿里,气氛却有些不一样,王太后整个人像憋着一口气,眼底里似压着万千波涛,面上虽然看着倒像是个悲切守孝的样子,但远远看去,周身的气质却透出几分高兴来,一身孝服都掩盖不住,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滚着念珠一点一点的数:过了十五天,还有二十一天,快了 一旁贴身服侍的双桂嬷嬷,心里却有些难言的疑惑,她看着王太后隐忍退让多年,如今终于熬成这汉宫最尊贵的女人,实在是不容易,她比谁都想高兴。 第74页 可是她打听了,太皇太后走之前谁都都单独见过了,连卫子夫和窦婴都有份,唯独没有太后和皇后,实在是蹊跷得很。这么关键的时候,却对两个未来汉宫的女主人没有丝毫交代,实在是可疑极了,她本来提醒了王太后,可太后大概是高兴坏了吧,竟语气不善的说:她也压了我这许多年,还有什么命令有脸与我说的?没有遗旨下来,我才不会帮她做呢! 罢了,自己何必在这种事情上非要惹她不快呢?憋了多年的怨气,就如滔滔洪水一般,最恐怖的不是要开闸的那瞬间,而是开闸前,明知道势不可挡却妄图阻止泄洪的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双桂敛眉低首,望着自己的鞋尖,半闭双眼静静养神,她并不打算再去查探些什么,人走茶凉,就是有什么安排,又能影响几年呢?她和太后会有长长久久的未来,只要有陛下在,有王氏外戚在,尊荣是怎么都逃不掉的,自己也许是被太皇太后压得久了,连人家死前的一点动静都草木皆兵的,何必呢? 第35章 月皎和卫青 ========= 元光二年,冬,朝堂之上韩安国提出和亲,刘彻同意了,但是心情却一点都不好,下了朝,第一件事就是找言笑:她怎么又不在呢? 卫子夫有些忐忑:去太后那里了。 刘彻不说话了,面色有些铁青,几个月之前,韩嫣因为出入永巷行为不检,被皇后按律上报,太后怒不可遏直接赐死,陛下没救下来,如今俩人还有点小别扭没解开,连每十日一请安时,都不怎么说话了。 也就是当时正赶上卫青从北边马场回来,刘彻心里才高兴了很多,可是虽然卫青已经梳洗过了,但是卫子夫瞧着那风尘仆仆的一身马味还是浓郁得很,也不知道他都在哪撒泼打滚了。 等她插两句嘴让卫青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收拾收拾,别一身味的熏着言笑,刘彻还老不高兴训她,哪就一身味了?朕没觉得!你怎么能嫌弃朕的弟弟呢?我们还要聊一下,你去拿点吃的吧! 卫子夫感觉头大如斗,陛下你莫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弟弟?你的好弟弟都封王了在家洗香香呢!我一个白白净净的弟弟,才跑了四五年,你就把一个黑不溜秋的人送还给我了? 偏言笑也不嫌弃,刘彻和卫青在地图前商量正事,她就屁颠屁颠跟着俩人转。卫子夫拿来了好吃的放在旁边,想等他们休息时候再吃,看个书简的功夫,言笑小公主就殷勤周到的给俩人都喂到嘴里去了,反而显得她才是外人。 卫子夫仰天长叹,要不你俩一起过吧!? 临走时卫青还从身上掏出一卷书,兴高采烈的给刘彻推荐了一个叫主父偃的人,可惜卫青并没看到卫子夫的眼神,刘彻原来都起码看看推荐之人的文章,可他这两天因为韩嫣的事,实在没心情看这种东西,永延殿自荐上来的奏章没看过的都堆得跟原来看完的有得一拼了。 所以,刘彻只随手接过来,嘱咐他最近在家好好休息,就没再搭理那份竹简了,卫子夫倒是对这个主父偃有点印象,当时太皇太后走之前的几个月,刚要被启用的董仲舒,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想把陵园大火往儒家的上天旨意上面引,却被当时宫里病了一堆人、朝政事务缠身的刘彻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命丧黄泉,貌似就是这个主父偃告的密 现在又走了卫青的路子,呵,卫子夫觉得这种做派倒像极了纵横家,偶尔看看给刘彻当个消遣倒也不错,就收在了最外边的书架上。 至于董仲舒嘛,虽然刘彻对他既有意见又极为欣赏,别扭得很,但是那个老头,倒是在江都当国相,当得风生水起,该上奏的奏章一点都没少。 刘彻也不藏着他了,反而以他为例,大兴儒学,一时间,但凡会看点眼色的连诸侯都跟风学习了,刘彻见家里稍微老实了,赶紧动了动外面。 可惜除了在闽越和南越之间一向戏剧性的小打小闹,未央和长乐的两个卫尉李广和程不识,在云中和雁门屯兵近七个月却一无所获,匈奴怎么不来了?刘彻很是挠头,匈奴怎么不趁着权力交替时候来我大汉捞一笔呢?有点笨! ~~~~~~~~~~~~ 就在刘彻试探着盘活这局朝堂的时候,卫子夫也没闲着,抽时间把月皎叫进宫来了,内心愧疚的说:卫青虽然是我亲弟弟,但也不能这么蹉跎人的,你在我家都忙前忙后这么久了,连阿步阿广都离不开你,他却还跟个二愣子一样,什么都不打算给你个交代? 月皎推脱道:他这些年不是忙么 卫子夫赌气道:你别给他找借口,若不是长公主抓不住他,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我都不知道他欠了你这么多? 月皎笑了笑,她一向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除了照顾卫青的日常,也有喜欢的事情要忙,说是没什么名份,但整个府里没有有一个人敢慢怠她:没有,是我愿意的!我在平阳侯府的时候就喜欢他,喜欢他不管抄录什么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样子,喜欢他见了书就爱不释手的样子,喜欢他朝气蓬勃送我回家时,月光下的影子。你不知道,有时候见一个人的影子内心都无比欢喜的感受有多甜蜜。 可你也不小了,他也不小了! 第75页 月皎还想辩解些什么,却又被卫子夫打断道:长公主说得对,她养出来的姑娘,没有平白上赶着糟践自己的,更不能被我弟弟这么欺负,梦知嫁了张汤,锦枫许了公孙敖,好歹都有个归宿,没道理只有你一个人无名无份还心甘情愿的呆在卫府。 月皎轻笑道,长公主是不是还说,上辈子怎么就欠你们姓卫的一家了呢? 卫子夫面色飞上些红晕:你怎么知道? 月皎说:我当然知道,出宫大典前,长公主气呼呼的从宫里回侯府,对我说,也不知道上辈子欠姓卫的什么了,不管男的女的,年纪轻轻,看着道理懂挺多,就是不通男女之事!当时就揪着我耳朵说,这女的懂了装不懂,还能慢慢□□,偏我一个人挑了个怎么都教不会的榆木疙瘩,将来肯定给她丢人! 卫子夫开心了: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挨数落啊!得,我也心里平衡了! 月皎对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很不理解,只能勉强夸道:你还是这么乐观。 月皎,长公主说的话不无道理,不能光等着顽石点头啊,这得等何年何月?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心里有没有你吗?这天底下好男儿不止我弟弟一个,你干嘛非得在他身上吊死啊! 月皎并不赞同:子夫,若是陛下不喜欢你,你会换一个吗? 卫子夫一噎:你我情况能一样吗?说你呢,你怎么就往我身上扯,我换不了。 月皎郑重道:那我也换不了! 那试探一下他的心意,总可以吧?你要是再不明不白的待下去,明天平阳公主就得把我那点事都抖给陛下听,我还活不活了? 那可别耽误他正事,最近我在帮他整理兵器改良的书籍和信息,他要忙着用。 卫子夫无语了:你是想当他长史啊,还是当他妻子啊? 月皎端着茶杯细细思量,补充道:好吧,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还有去病,本来一直住在卫府,最近回二姐那儿去吃药调理身体了。 放心,我不是她他捡来的姐姐,是亲姐!明天平阳公主会去接你,你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跟府里说,直接跟着走就行了! 送走了同意配合的月皎,卫子夫心里得意得很。卫青,你个傻小子,既然你跟陛下一伙,不听我的了,那我就跟你玩个套路,别以为姐姐进宫,有姐夫护着你,我卫子夫就奈何不了你,从小到大我带了你整整九年!我还摸不准你小子的软肋? 转头看着窗外冉信和言笑咿咿呀呀的样子,卫子夫心中一动,开口问:郦苍,冉信带着言笑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正常,算不上帮你,却能护好言笑,前儿她带着言笑和皇后在长信殿撞上了,不仅没吃亏,还捞了不少赏赐回来...椒房殿给的,不过只是拿来了,并没有用。 卫子夫点点头,既然这么安排很不错,那她就不用再费心安排冉信的位置了,对了,你再吩咐医官走一趟二姐家,看看去病怎么回事,不是都治好了吗,怎么又喝药调理身体呢? 诺。可是夫人,你这么玩侍中大人,真的好吗? 卫子夫抱着一个桃子啃得甚是开心:我玩儿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啊,月皎是平阳公主接走的,状也是平阳公主告到我这儿的,我顶多就是出出主意,月皎要是真不走,我也不能绑了她呀! 奴婢觉得,您要不把您外甥去病接进宫吧,您二姐看着不甚稳重,家里还有个有个外人,难免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这边毕竟人手多,进宫来常住,您也好看顾一二! 哎我也是这么想的,言笑有冉信,我再带一个也无妨。而且听月皎说,那孩子经常在卫府长驻。以后就算月皎和青儿成了,府里还有阿步阿广,她也要自己生,日子长了,不能总让她一个人带这么多孩子。所以,等过两天我跟陛下提一下吧! 卫子夫觉得刘彻的叛逆又出来了,刚刚把儒家天命论琢磨差不多的刘彻刚亲祭了社神回来,遇上方士李少君献炼丹长寿之术。他就不信邪的遣了方士入海求神仙。 方士之兴,是对天命论之反制也。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每当把一个观点琢磨透了,他就开始听反方观点,若方士真可祈禳灾异,延长人寿,那还锻炼身体,养生治病干嘛?总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持自己的清醒和客观,这刘彻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不过很开心就是月皎终于出嫁了! 那天她和平阳公主联手做局,跟卫青说月皎已经被长公主做主出嫁了,前几天就想跟他说的,看他忙,就没跟他打招呼,因为路途遥远就提前启程了。 卫青立刻跳了起来:什么?你们怎么能不问过我就让她嫁了呢? 卫子夫逗他:什么叫我们?平阳公主算她主子,我算她姐妹,她弟弟都没反对,怎么还要告诉你?你别当两天认的兄长就摆谱,为什么还要问过你? 她这几年都是在我卫府住着!我 哟!在你~卫府住着,住着怎么了?我的姐妹在你那儿住几天有什么不行的?我已经替你备了一份嫁妆,你不必觉得慢待了她! 第76页 卫青气得脸色铁青,要是之前他还能跟三姐辩上几句,可这几年他闷头做事,不是边塞之地,就是马场兵器场,这口才实在是退步不少。 默了几息,卫青还是气得火气高涨,连礼都不行了,转身就往外走, 卫子夫叫住他:你现在就是去平阳侯府,公主也不会松口告诉你的!想找人啊?自己想办法啊! 卫青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神色怪异的望向卫子夫,我就是从平阳侯府来的,刚刚把公主气倒了,还劳烦姐姐替我安抚一二,月皎我自己处理!便是抢□□,我也不在乎! 完了,这要是真让他查,肯定露馅儿,卫子夫为了掩饰慌乱的神色,装作生气的拍案而起,你!你敢! 第36章 月皎和卫青 ========= 你!你敢! 略带惊慌的声音伴着拍桌子的啪啪声,骤然响起,卫青并不退缩,冷哼道,月皎一定不是自愿的,肯定是你们逼她!她不可能不跟我说一声就嫁人了!不就是到了十五岁不出嫁的罚款和名声吗?我卫青替她担!我现在担得起,我能担! 卫子夫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儿,原来下套这个事都是套正常人的,卫青这种,根本就不往套子钻,偏偏就爱个不走寻常路,你能怎么办呢?卫子夫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提点道,你站住!她是侯府得力侍女,我从小到大的姐妹,你以为她缺这点钱吗?她入府几年了?你可有问过她为何在卫府不肯走?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心意? 她心意?卫青脸色一僵,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什么心意?她嫁的那个人是她心上人?她没跟我说过啊,她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我还没把关呢! 卫青真的有些慌了,他从来没想过月皎会有心上人的情况,这些年里里外外进进出出,他都习惯了月皎,左一个卫青哥哥,右一个卫青哥哥,生活突然离了她,怎么都无法接受让人接受这么嗯,空荡荡的感觉。 卫子夫感觉自己也要被气得叫医官来了,而且明天等她缓过来,还真要走一趟平阳侯府了,平阳长公主怕是被他气得不轻,我和平阳公主都把关过了,我们都觉得很好! 你们是女子,肯定有看得不妥当的,我要再看看! 我们都看了那人很多年了,觉得甚好? 很多年了?是谁啊?我认识! 终于说到正题了,卫子夫站定,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你! 什么?卫青一瞬间又喜又惊,嘴角抽动了一下,月皎,嫁给自己?那就是说一辈子都可以吃她做的饭,读她整理的书简,跟她一起出去放风筝,给她讲出行的见闻?对啊,自己可以娶月皎啊!那卫府就能一直都住着她和自己了?哈哈哈哈,卫青傻笑着问,什么时候嫁我? 卫子夫觉得,如果不是要找刘彻算帐,问他为什么把还算灵气的弟弟教成这个傻样子,就要去敲开月皎的脑袋问问,她到底看上这个榆木弟弟哪个地方了? 此刻如果平阳公主听到卫子夫的想法一定觉得开心极了,当初被她自己弟弟和卫子夫气得仰倒的样子,终于风水轮流转到卫子夫身上了! 卫子夫默了几息,语重心长的说,青儿,你是因为习惯了她,还是真的喜欢她,你自己回去想清楚,不要稀里糊涂的就耽误人一辈子! 卫青有些怔愣,思忖半天,眼神清澈望过来,姐姐,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习惯? 卫子夫打量着这几年迅速拔高长大的卫青,如今整个人越发的坚毅沉稳从容镇定,自从言笑出生那日,他终于熬到了可以见她的时候,跪坐在桌前偷摸了好一会儿眼泪,再就没见他有什么激动的情绪。 尤其是这几年在外锻炼,更是练得老成持重,不过却依然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天天嚷着总有好女孩会因为他长得帅有能力而主动嫁过来,可等好女孩上了门,他用了两三年却都没反应过来。卫子夫觉得,赞一声爱情如此玄妙真是不为过。 于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回答,喜欢是想要,习惯是,可以不要。想清楚,再开口,平阳侯府一直有人在等你。 平阳侯府? 是卫子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愣愣的样子,感慨万千的无奈摇头,就吩咐郦苍送他出去了。 卫青脑子混沌得很,他风风火火的跑了两个地方,终于打听出来月皎的下落,他却有些迟疑的不敢去了,习惯?还是喜欢?他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他要回去好好想想。 半夜,卫青蹲到了卫府马厩的房顶上,不是他有多皮,是他实在没地方呆了。好不容易把阿步阿广哄得睡着了,不用再回答月皎姐姐去哪了,他可以坐下来好好捋捋思路。 可是,坐在书房,入目的摆设,都是月皎亲手设计,到处都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影子。靠窗的桌上,还放着她走之前的新折下来的杜鹃花;转身面对着放在书架前深棕色的楠木书桌,左边是摞好的书简,都细心的被标好了日期,等他看完只要仍在脚下的竹篮,隔天就会被分门别类地放在后面铺了足有满满一面墙的书架上;右边是习惯的点心茶盘,上面是月皎反复用香茶汤烫过的紫砂茶具,他恍惚间仿佛能看见她叽叽喳喳的,一边在给他泡茶,一边说着家里的趣事。 第77页 每次他从外面回来,只需要回到自己卧房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就能拿着整理好的奏章资料进宫了,衣服的新旧薄厚他都没考虑过,醒来都是一套东西放好,从来没有短缺的。之前李当户还夸他,怎么每次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出去,回来转瞬间他就能穿上得体干净的衣服进宫奏对,还真有些大家公子的风采。 唉...... 他溜达到花园,想起每次月皎生日的时候,都被拽来陪她放风筝,偏她还放不起来,闹到最后都是自己放得高高的,她才兴高采烈的上来接手。 卫青有些气闷,怎么就找不到一个清闲的地呢?去厨房吧,她什么都好,就是做菜贼难吃,应该没去过厨房吧? 刚翻动了几个锅,就有个厨娘出来看了:哟?大人,您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儿溜达呢?老奴还以为又是两个小少爷来偷吃,才起来看看的。 卫青一脸黑线,阿步阿广经常半夜来偷吃吗? 厨娘看样子是没少告状,说得很溜:可不是嘛,两位少爷爱吃甜食,偏月皎姑娘怕他们坏了一口好牙,经常半夜来这儿堵他们偷吃糕点。 卫青手上的勺子一松,啪的一声落回灶台:哦没事,我就随意转转 对了,这月皎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之前的菜单子都是她定的,之前留下来这几天的也都快做完了,老奴接下来找谁啊? .卫青长叹一声,随便做点吧,我不挑,家常就行。 老太太见卫青心情不好,天色也晚了,想着明天白天再说吧,就没追问,转头嘟嘟囔囔的就回去睡了,还不挑?随便最难伺候了 . 卫青最后蹲到了马厩房上,这里终于不用在看见月皎了,身体一放松,往后仰躺过去,闭眼听到了马匹卧下的唏唏嗦嗦的声音,又闻了闻马粪味,嗯安心不少,月皎?到底是习惯还是喜欢呢?他正想着,忽然间就听到... 卫青哥哥!你又不换衣裳进马厩,那是前两天新做的,用不了两次又该磨坏了! 卫青猛的睁眼,喊道月皎! 可惜,四下无人,除了身下马厩里偶尔传来的马匹的喷气声,只有几盏廊下灯笼,被微风带起,轻轻摇曳在卫府的大院里。往卧房和书房的方向看去,却唯独没了那个等他回去的烛火,卫青愁肠百结的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平阳侯府的方向,心绪复杂难言。 眼神悠悠远望却难抵迷茫无助的情感,他想不清楚,他感觉短时间内他都想不清楚了,可是可是平阳公主说得对,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有几年?不能都浪费在他的身上等答案,万一他的答案是习惯呢?相比未来不确定的答案,眼前的喜欢才是最实在的,月皎并不缺喜欢她的人。 可是... 可是 可是 卫青想了一晚上,也没可是出来,只是他觉得既然可是不出来,就不能再耽误月皎的幸福了,自己是男子,外面自有一番天地,可若月皎留在卫府,就再没了外面广阔的一切,只能围着他转,实在不是很公平。 卫青这个决定下了之后,感觉虽然好像心突然空了一块,但是说服自己这大概就是不习惯吧,突然走了一个人,谁都会不习惯的。 最后早上,阿步在下面喊他吃饭,他才跺了跺已经放麻了的腿,利索的下来。 二哥,你什么时候能把月皎姐姐找回来啊?我想她了 卫青摸摸他的头,强颜欢笑道:她不回来了,有人喜欢她,她去那个有人喜欢她的家了。 阿步有些不明白:我也喜欢她啊,她为啥不回咱们家呢? 卫青晃了晃他梳得甚好的发髻,看着乱乱的一头,心情才舒服许多喜欢她的人那么多,不缺你一个!臭小子,想什么呢?哪有人能长长久久的待在咱们家里呢? 阿步仿佛都习惯了,见他松手,才重新伸手拢了拢头发,开口道:就算她不缺喜欢的人,可她说她最喜欢二哥哥了呀!就算最喜欢也不算什么,她不缺你,你还不缺她吗? 卫青脚步一顿,你说什么?她最喜欢我?还有最喜欢? 是啊!二哥哥,你每次都嚷着有好姑娘主动上门嫁你,怎么人家来了,你连喜不喜欢人家都不知道啊!哎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月皎姐姐说陛下姐夫也曾干过类似的事,怎么你也被传染了呢?卫步真应了他的名字,小大人一般的踱着四方步,晃着摇摇欲坠的发髻,一脸遗憾终身的表情走远了。 卫青却感觉像被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感觉浑身都透着舒爽,僵了一天一夜的冰块迷茫脸,像终于遇到了烈阳融化积雪一般,缓缓的绽开了越发明朗的笑意,哈哈哈哈哈哈,他想明白了!还好,还好,只过了一天,还来得及 月光皎洁不缺爱意,可是她最喜欢自己!青山无尽走天涯,卫青不缺天地可是他缺月皎啊!缺一个他最喜欢的月皎,不是已经习惯了的皎月无双,而是已经时刻放在心里的月皎。 于是这天,卫府过了最最..最慌乱了一天,姐夫公孙贺、兄弟公孙敖都被卫青拽过来帮他置办聘礼。也难为他根本没动脑子,而是直接抄了两个无血缘关系的两位公孙公子当初的聘礼单子,就把府里能散出去的人,都散出去买东西了! 第78页 卫步斜倚着栏杆,嘴里叼着根草,吊儿郎当的对毫不知情、尚在舞刀弄枪的卫广,直叹气! 武夫啊,果然都是四肢发达,情商简单人啊!不过他又摇摇头,觉得这东西应该也看遗传,李息大人和公孙姐夫,就很会琴瑟和鸣你侬我侬这一套,人家也是武夫啊!想来这东西还是要看天赋的卫家这个天赋啊,挺随机!前面几个大的,应该大部分都被二姐拿走了,后面几个小的,阿步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嗯,应该都摊到自己身上了! 卫广耍累了,上前来问:哥!厨娘孙大婶儿都出去买东西了,你说今天咱们还能吃上饭么? 你不知道,这一顿不吃,可以换未来好多顿好吃的。 阿广挠了挠脑袋,小脸憋得通红,往地上一敲枪杆,气鼓鼓的说道,不是一顿,是今天两顿饭呢!而且估计夜宵也没了! 阿步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扔下了一句轴到家了!就又踱着四方步走远了。 阿广跟了上去,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肘子到家了?哎!大哥!你怎么知道?离厨房这么远你怎么闻到的? 我在你身上闻到的? 我身上?...没有啊! 走吧,咱们去大姐家蹭饭去吧!蹭完饭一起帮忙出门买东西去! 好!那你走快点,我饿了! 莽夫啊!. 什么夫? 渔夫!有愿者上钩的大鱼吃! 哦红烧可以吗? ...... 日光融融,伴着两个小孩的稚嫩对话,卫府的喜事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上上下下都为府中新添了一个女主人而感到开心不已,一切都那么完美和幸福,如果...不算女主人心血来潮,进门第二天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了一顿饭,看着大家吃了下去并烧塌了一个灶台的话..... 第37章 雨后春笋 ======= 月皎和卫青的婚礼刚忙完,刘彻却忙得一整天不见人影,这些年来,他对于卫子夫课业从来没有一次落下,对于前朝的安排也不再遮遮掩掩的说了,有时还能当作例子给她涛涛不绝的说一晚上,不过卫子夫还是很谨慎,他不提的,就不问,说了的就好好配合着说,反正没有性命之忧,就不藏也不惧,做一个忠实的陪聊者。 至于刘彻嘛,自从太皇太后走,说一句大刀阔斧的改革并不为过,但是也多亏那几年的日子,让他终于试探到各方群体的底线,先别说其他的,就一个诸侯一个贵族,死死的堵在平民的上方,他的下方,如何的彻底疏通这条路,他还要好好计划。 尤其是当事务繁杂的时候,他就超喜欢找人说说话,前朝找不到的时候,后宫的卫子夫就是个特别好的对象,了不起她就是告诉卫青,自己还省得再讲两遍呢! 其实刘彻最想聊一聊的就是王太后,就算是她的上头挪走了一座大山,她也不必又搬一个给自己儿子试试吧?这样很母子连心、同甘共苦吗?自己在韩嫣上的事情已经退了一步,也反思自己不能沉溺这种偏听偏信了,她怎么也不能放放手,少掺合前朝的决定呢?尤其是一牵扯到王、田两家,她就仿佛有万千个苦故事要讲,最后只能以刘彻退让结尾。 这天又是检查课业的时候,卫子夫在永延殿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刘彻。第二天去宣室殿看他的时候,他才睡了两个时辰刚起,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嘱咐卫子夫,朕记得之前,那个卫青好像有一次回来给朕推了个主父偃对吧?你在你那边找找,应该有篇文章在你那儿。 是在妾身那儿,可是陛下怎么想起他来了? 昨天早上朕刚坐下,就看到他的文章了,写的极好啊!尤其是对匈奴用兵之事有两点说得很到位啊!下午朕就把他还有徐乐和严安,一并叫来,一直聊到深夜锁宫门!这一晚上朕高兴得一点睡意都没有! 卫子夫了然,卫青推过来的人,应该就是因为对匈奴的策略上合了他的心意吧?好奇的问是吗?他说了什么?难道对出兵匈奴有奇谋? 不是!刘彻神秘兮兮的说,是反对出兵匈奴! 哟?这倒是新鲜,反对陛下出兵,陛下还这么高兴? 因为他说的有道理啊!你看啊,这让武将说出兵匈奴的意见,程将军会说,陛下要打,臣绝不丢人;李广会说,什么时候打?朕知道他着急拿军功;可这王恢会说,陛下,咱们得以兵谋伐之;也就是卫青,会说点实在的,这一次出兵要花多少钱,得杀多少匈奴人,抢多少东西才够本。 哈哈哈哈哈,滴水穿石,匈奴非一日之功,我这个弟弟,精打细算倒是考虑得长远。 因为他想的是消灭,不是打败!刘彻放下汤匙,刮了刮卫子夫的鼻子,继续讲道,这个主父偃就有一样的考虑,他说啊,这第一:费钱啊!上虚府库,下敝百姓,先帝两代给朕的这些钱,也不够挥霍几年的,一旦打起来那就是烧钱啊! 嗯,那子夫给以后少点花钱,以后给陛下多攒点! 刘彻心中好笑,若是后宫能省出来,他也不必把私铸钱财的事管得这么严了,又是换三铢钱又是换半两钱的,还有第二呢,仗打久了,人心惶惶,将吏百姓离心离德。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这话说得很是中肯啊! 第79页 卫子夫靠在刘彻怀里应和道,所以陛下这几年才急着用儒家归拢人心,就是希望能教化万民,让大家顺从朝廷,相信朝廷。就像青儿之前跟我聊的,去到边境才知边境百姓之纠结,一边苦于匈奴袭扰,希望过上安定的日子;一边又怕仗打起来,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了,时间长了难免觉得,还不如原来偶尔被烧杀抢掠的日子,偷活一日算一日,反正之前都习惯了。真是令人唏嘘 刘彻赞同道,确实!看来朕这几年把你教得很好嘛!啧!把卫青也教得很好,他不止能给朕推荐这样的人才,而且已经开始有自己见解了,军政不分家啊!他能迅速通晓两者,可真是个天才!当然还是朕这两年教得好!你以后可不能怪朕把卫青弄得黑不溜秋的回来了啊!? 卫子夫晃着脑袋,不说了不说了!陛下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就是一个弟弟嘛,送陛下了!而且陛下英明神武,自然厉害得很!陛下快点再说说其他两个人嗯,徐乐和严什么? 严安! 对!他俩都说什么? 这严安说,朕的胃口有点大! 啊? 南夷、夜郎、羌、匈奴,朕每个都想动一动,有点胃口太大了,这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啊!虽然对很多将吏来说是个建工立业的好机会,但是非长治久安之策啊!而且他很隐晦的举例说,目前实在是诸侯恣行,豪强兼并,以致天子孤弱,号令不行。就像当初严助使闽越,淮南王刘安当时给朕上了劝阻奏章,你还记得吧? 卫子夫当然记得,得亏严助会办事,让刘彻扬眉吐气的回了一个奏章去啪啪打脸刘安,具体写了些什么她不知道,但无外乎就是文绉绉的说,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朕已经解决了,下次记得听朕的高瞻远瞩,别再见识浅薄的跟朕唱反调了。看到刘彻每次一提起这件事就高兴的样子,卫子夫就能懂事的应和,记得,这宗室诸侯,陛下一直都在好好教导,只可惜他们没我们姐弟二人好学,成果不如人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朕看徐乐可以不用了,就用你尽够了! 怎么?另一个徐乐和子夫说得一样? 嗯!差不多,就是说,民生困苦,不达天听,豪强诸侯倒是吃饱喝足,无甚忧虑了。朕现在就在想怎么让诸侯豪强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给百姓一些,所以他们确实不懂朕的谆谆教诲啊! 唉也不知道董老头在江都那个地方,教化得怎么样了? 陛下饶他一命,一定是把他吓坏了,在江都肯定无有不尽心尽力的。 哎,有时间叫回来聊聊吧,还是他最会说! 卫子夫见刘彻忙着,也不好把月皎这等闲事说给他听,见他还有事要忙就起身告辞了。回去的路上,郦苍倒是有其他的事情提醒她,别小门一关,日子好过了,就忘了那边还有个皇后! 郦苍,我后来想也不是只有你死我活这两个选择,那毕竟是陛下的表姐,我也许可以选择视而不见?让她在宫里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叫喊连天的,陛下还有正事要忙,别太折腾他了。 可陈阿娇可不是那种清闲的人,她小时候就因为一支金钗,就敢去把她长兄新妇的脸给划花了!嫁人之后还是对两个兄长的家事指手画脚,要不隆虑公主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艰难!您想放过她,她还不会放过您呢! 所以怪不得,只有我一个住在这永延殿,其他的都让她以无子无功的名义贬到永巷去住了,每次例行请安椒房殿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大家都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有些认识的嫔妃,我跟陛下一提,陛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宠幸过她们了,只说一句应该有吧?这叫什么事啊? 那你还准备就这么放过她?她现在消停是因为忙着窦太主家里那个男宠的事,窦太主新养了个董偃,她还没调查完,若是她反应过来,你就不怕她对你出手。 她若是敢出手,我就拍死她!我弟弟的那个账,我还没跟她算呢!尝试着安插几个人进去吧,天天不干活,皇后的名头倒是顶得挺好,明天我就鼓动太后跟她要钱去!这些年就算是请大夫看病也太夸张了,比太皇太后当年的支出都翻了两倍不止。 要奴婢说,这后宫之事您真不应该帮别人作弊,太后愿意,那是因为窦太主对她有恩,还到子女身上也是应该,您可不欠她们什么。 我已经逐渐交回去了。还剩一点陈年账目马上对完了,等送还太后,我就不再管了。 这还差不多,夫人可要保重好身体,您还要多生几个才好! 行~~听我家郦苍姐姐的,多生几个,跟一窝兔子似的,生个它七八个的。 郦苍真是拿她没办法,没好气的悄声损了她几句,两个人就一路嘻嘻哈哈的往永延殿走回去了。 刘彻在宣室殿继续倒腾他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卫子夫走后,他就去查了主父偃、徐乐和严安的生平,既然他们都提到了诸侯宗室,别光上下嘴一碰只说利弊,这办法总要有人来牺牲和挑大梁吧?如今李当户早夭,他还真是有些不适应,不过更应该难过的是李广老将军,失了一个长子,次子实在是不敢随意调入战场,只得于代郡为太守,幼子李敢还没到从军年纪,偏他心中郁结于封侯之事,不肯如程不识一般退出政治中心。 第80页 刘彻见他好战之心拳拳,也不愿意兜头一瓢凉水寒了他的心,况且他年龄也可以,对匈奴也熟悉,实在是难得的老将,还是很倚重他的。不过,刘彻翻看着他过往的战绩,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南越那边可以赌一把,但是匈奴可不能当个赌徒啊,对手太凶悍,不得不严阵以待啊,还是得找王恢或者李息跟他配合一下。 没几天主父偃就迫不及待的冒头了,几天一个奏章,刘彻觉得这真是瞌睡就给个枕头啊!如今教化可以给董仲舒代表的儒家,收权可以给这个纵横家出身的主父偃,至于法治么有赵禹和张汤,真是完美!看来即使马邑之谋失败也没关系,诱敌不可用就打回去! 第38章 永巷新生 ======= 天色暗沉沉的压下来,涛声阵阵,漫天的大雨簌簌而下,永巷中飘摇的花木在风中沙沙作响,不知被谁翻倒在回廊下的铜盆,被雨滴敲打着,发出急促的泠泠声,仿佛每一滴都敲在人的心口处。 屋里女人时而传出低低的嘶吼声,让避雨的猫都走得远远的,两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围在床前借着几盏昏暗的油灯,为床上的孕妇接生。 暗淡的烛光里,大汗淋漓的孕妇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边用力,一边心里不断的祈祷这一胎千万是个女儿。 这永巷被皇后看得有多严,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寂寞深宫如履薄冰,快要把人逼死了。而她这样还算是幸运的,入宫八年,见了两次陛下,一次被陛下的人看着,灯火通明的守了一夜,等陛下归来只服侍了梳洗就送他离开了。第二次,陛下匆匆召幸匆匆离开,她甚至都没记住他的面庞,自从卫夫人以出宫的借口再次得幸,这永巷更是被管得再无多余手段可用了。 她不是没想过要通知医官,让陛下知道,可是她不敢赌。这么久了,只有卫夫人一个人,带着那般的美貌、勇气和幸运成功复宠于陛下,她见的更多的是下场凄惨的女子。若是平安在宫里呆到不知何年何月的大赦出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每月尚有不少的钱财可以贴补家用,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然而,她既不愿打胎,也不敢说,只好跟两个要好的姐妹一块瞒下。可惜就在胎儿四五个月大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就被皇后发现了。就在她绝望的时候,皇后不知听了身边的得用的道姑说了什么,反而笑语嫣然的放过了她,并且以禁足为名将三个人圈在小院里面。一直到今日生产,皇后身边名唤楚服的红人,也不管今日雨有多大,带着四个护卫,两个嬷嬷守在了外屋,只准备了齐全的东西,就什么都不帮忙的在外面喝茶了。 幸好两个姐妹还算稳重,一直忙前忙后,不至于她太过绝望。皇后放过她的那天,她听到这样一句话:没想到你这样幸运,怀的女儿竟能与我有缘。 女儿!有缘! 只要孩子能活下去,哪怕不在身边,都是好的。她无能,没有勇气,没有手段,只有幸得了这个孩子,只要她能在世上走一遭,看看这美好的人间,她也没有遗憾了。 此刻她只能寄希望这个被皇后断言跟她有缘的孩子,真的是个女儿。只要皇后抱去养,哪怕是要她死,她也不在乎,这冰冷冷的永巷,她呆够了,能有一个生命的延续,代替她出去看看人世繁华就好,母女就都两全了。 卫子夫缩在刘彻怀里,两个人临窗听雨,随口闲聊好不惬意。 刘彻捧着河间献王刘德新送进来的儒家旧书,粗粗翻看着,卫子夫想把霍去病接进宫里来照顾,卫少儿还是小孩子心性,跟陈掌两人尚在磨合期,有一个小孩子横在两人中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卫府月皎怀孕了,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卫青又经常出去,我几个姐姐去帮忙也根本照顾不过来。 卫子夫倒是习惯了,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放,有个小男娃,还热闹些,况且说不定她还能早日得子呢!刘彻也喜欢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每次见他都不怯,反而总是在匈奴和打仗的话题上问个不停,说不定未来还真是他的大将军呢!接进宫来培养培养倒是很不错,没事就跟期门那些人在上林苑混呗! 朕记得他小时候落下了胃疾,如今可好了? 就是不爱吃饭,更不爱喝药,听青儿说,每天都要一群人追着。恐怕再大些,就捉不住他了,偏去病总赖在卫府,而他也没什么教育孩子的经验,所以我才起了这个心思。 行,就接进来吧!还是朕给起的名字呢,朕先拿他练练手,将来也好知道怎么教育朕和你的儿子。 怎么陛下还练手呢?去病可是我亲外甥。 朕就是随口一说,好好培养,总可以了吧。 这才是英明天子所为啊! 刘彻有些羡慕:你可真是幸运,家里虽然人不少,但是关系都很好。朕真是很羡慕啊。 卫子夫随口道:陛下也是我的家人啊! 刘彻身体一僵,家人?卫子夫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起来谢罪,道:子夫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刘彻把她揽过来:随口聊天而已,朕知道你有口无心,下次注意就行了。 卫子夫安下心来,乖巧的说:嗯子夫记住了,没有下次了。 第81页 刘彻叹道:不过朕是真的羡慕你们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互相帮衬。不像朕的那几个亲戚,真是难伺候。 陛下说的是丞相和窦大人争地的事情吧? 对,现在是长安城都知道了。刘彻把脑袋放在卫子夫肩膀上:这几天两边都来告状好几次了,真是头疼啊。 卫子夫知道太皇太后走了之后,刘彻开始整治窦氏外戚,可还没等他出手,太后那边的王氏外戚就着急想上位了,看来陛下也要做一次家翁,断一次家务事了。 好歹是亲戚,怎么着也算自己家人,收拾些烂摊子也没什么,就怕贪权好色,志不在此啊! 刘彻的最后几句,声音很轻,卫子夫虽然听清楚了却不敢随意接话,反问道:陛下说什么? 没什么,听说母后要给舅舅做媒了,还有修成君的女儿,也要找婆家了吧? 卫子夫闲聊着:对,前几天还在挑来挑去呢,照母后的意思,非诸侯宗亲不堪相配,所以恐怕要挑上好久。 刘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心中冷笑不已,也不知母后这是要跟诸侯连成片干嘛呢?相比太皇太后,她的野心倒是更不让自己省心啊,看来等匈奴这边缓出手来,就是时候动一动了。 刘彻不欲和卫子夫多谈,换了个话题聊起了匈奴。去年御史大夫韩安国提出和亲,刘彻是口头上答应了,可是并没有准备选人,报上来的宗室之女的名单,当时刘彻看的时候,正好在永延殿里哄言笑识字,顺手拿了小刀把竹简一片片拆开给言笑玩了,这会儿都不知道让她扔哪儿去了。 卫子夫猜到了就也不避讳,这么久了,自己能跟刘彻议论的东西越来越多,大部分还是他主动教的,而且自己也不是干涉他做决定,议论议论他有时候反而还高兴得很:陛下是想现在就对匈奴用兵吗? 不可操之过急,虽然有个想法,但是还要谨慎而为,朕最近在跟王恢商议。刘彻看着卫子夫崇拜的眼神,笑着点点她的鼻子,说:怎么?一提到匈奴,你就如此看着朕?这么相信朕不会姑息匈奴,你就不怕君王无戏言,真的选个人嫁过去,再休养生息几年再说? 陛下不会的,这匈奴就像是子夫跳舞时,脚下出现的绊脚石。舞可以一时跳得不好,但是石头是一定要搬开的。 你就没想过朕搬不动怎么办?你就没有绕着跳的时候吗? 怎么说妾身都曾是平阳侯府最好的讴者和舞姬,从来没有过。而且子夫觉得陛下是最厉害的人,不会搬不动的。 对朕这么有信心? 卫子夫眼睛亮闪闪的点头嗯我处理家务事也有偶尔失手的时候,还有不如人意的时候,可是子夫依然对处理家庭琐事有信心啊,我进宫以后,姐姐有什么拿不准的事还是会来问我的,这就证明了我的能力。 朕生于皇家,骄傲自信理所当然,你这自信都是哪来的呀? 陛下可不要小看我,子夫虽然只是一个歌舞侍女,但是也是从小练到大的,在平阳侯府,已经可以开始□□新人了,自然要有些威势和自信的。卫子夫长袖一甩,露出半截皓腕来:与人表演,若是露怯,岂不是丢了平阳公主的脸? 原来是这样,朕还以为你是在邻居间断案,学到的呢! 陛下!卫子夫娇呼道:陛下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彻笑得前仰后合,眼神温柔的看着她:你猜啊? 陛下?你怎么这么坏!你告诉妾吧,谁说的? 哈哈哈哈哈,你不是挺聪明挺自信的吗?你猜呗! 刘彻不管卫子夫怎么撒娇耍乖,就是不说,两个人厮闹在一起,欢声笑语的度过了一下午,见雨没停,刘彻索性就没回去,让人把奏章搬来,卫子夫整理了一下书房,刘彻就在书房处理了两个时辰的事。 到了晚上用膳时分,又多喝了一碗浓浓的鱼汤,本着自小修习的黄老养生之说,抱着卫子夫又滚到了床上说悄悄话。 毕竟多运动运动可以保持身材...... 是日,宣室殿。 陛下是觉得那个商人聂壹得计策可用? 刘彻赞同的点头,说:是,而且之前朕虽然口头上听韩安国的,同意朝议可以和亲,但是并不打算这么做。 东方朔了然,看来刘彻之前存了试探朝臣意图的心思,如今应该是心中有数了,问道:陛下选好人了? 王恢、李广、公孙贺、李息都可用,还有些反对的人,朕想了想,还是可以用的。你说要不要找严助去说说他们? 陛下说的是御史大夫韩安国吧?东方朔笑着说:若是全盘可谋,臣觉得不会有人反对的,陛下之志当比严助之言更有说服力。 就你会说话。刘彻满意的点点头,立即喊人传召各位将军和王恢提到的商人聂壹,开始谋划马邑设伏之事。 韩安国?刘彻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由得问自己,论一个自己人偏要唱反调是什么感觉?走了田蚡的路子,之前还跟窦太主打过交道,参与过梁王刘武的事,怎么还这么不上道非要反对出兵匈奴呢?不怕天子一怒脑袋搬家么...... 第82页 如此有坚守的人才,刘彻逆反心里又上来了,不是不服我想打匈奴的意图吗?好,那就让朕来教教你,马邑之谋,你还非参与不可了! 第39章 霍去病 ===== 元光二年,秋七月。 从霍去病有记忆开始,他就不是很喜欢家里,母亲每日只会叫他喝药,那个父亲总是一本正经的教他些之乎者也,虽然母亲说衣食无忧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他真的觉得有些无趣。 况且他知道自己姓霍,他姓陈,那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所以他过得一点都不开心,后来月皎小姨经常来串门儿,他就喜欢跟着月皎小姨到舅舅府上去。用溜的、用□□的、用藏的,反正到了卫府,不管舅舅在不在,他都能跟阿步阿广两位小叔叔玩得天昏地暗,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在身后撵着他喝药,让他别受伤了。 开始母亲还满世界的找他,后来就能直接奔卫府来找他,有一次他玩得正开心,却被母亲突然打断,非要带他回去,难过、伤心、委屈、拒绝,再加上在两位小叔面前丢脸,他撒泼打滚的就是不愿意跟着走,情急之下还大喊:又不是我家,我姓霍!那个家里没人姓霍,我不要回去,我要月皎小姨,我要舅舅! 把母亲气得直哆嗦,扬手就要打他,就在他以为逃不过一顿打的时候,阿步阿广两个小叔像是终于意识到打人的卫少儿跟他们俩是平辈,跑上前帮他拦着,并转头喊他跑去找舅舅。他头一次学会了挨打可以跑的技能,跨过花园,他一路颠跑到了书房,哭得脸都花了,直接抱着舅舅就嚎啕大哭。 当时的卫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平常打架,但也没急着问他,而是一手把他举起来抱在怀里好生安慰,可惜那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坚强,直直把舅舅的肩膀哭湿了,才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等舅舅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去的时候,他掰着手指头嗫嚅着承认:在卫府有人陪着玩,连喝药都特别甜;不用背之乎者也;也不用被束缚着学规矩;今天我还知道了,挨打还可以跑;我喜欢舅舅的书房,溜进来靠着竹简睡觉,月皎小姨都不会训我! 舅舅似乎有些怔愣,神色有些不开心,他以为舅舅还会把他交回去,赶忙伸着手指保证:舅舅,我只是喜欢你写的字,好看!就算枕着睡觉,也绝对没有把口水流上去的! 果然他看到舅舅神色一松,朗声而笑,逗着他说:流也没关系,反正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放在那儿只是备查而已。 啊?他当时被震惊了,趴在舅舅肩上一抽一抽的看着后面的一大片的书架,内心崇拜不已,这么多,舅舅都背下来啦?!! 卫青抱着他踱了几步,出言问道:那以后你在舅舅这里,可能也会学规矩、学背书、生病了也要喝药,但是你只要乖乖的跟阿步阿广两个小叔一起完成这些事,怎么玩都可以,你还愿意留下吗? 他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其实很想讨价还价的,但是觉得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就点着头同意了。可是他没料到舅舅竟然看穿他了,问道:怎么?哪里不甘心?提前说出来可以有商量的余地,但是一旦答应了,就不能有脾气了,必须好好完成哦!给你个机会,想说什么说什么吧! 此时外面吵吵闹闹的,正是月皎小姨和母亲在交涉,他本能的搂紧了舅舅的脖子,紧着说道:没了没了,舅舅答应我的,让我留下的! 卫青动作轻柔的给他擦干了眼泪,抱着他出去,站在门口笑着对母亲说:二姐你闹了这么一大场,气得都不好看了,你看你满脸怒容的,哪有陈夫人的稳重了?快让月皎带你去洗漱一下,我们一会儿再聊。 月皎小姨也在旁边帮腔:是啊,二姐,你看你弄得一身土,我带你去洗一洗吧!不过是小孩子贪玩,何必生这么大气呢? 卫少儿娇媚的面容气得都变了形,发髻散乱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不风度了,开口就是:月皎你让开,咱们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我管儿子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插手吧! 二姐!去病当时吓了一跳,他听见舅舅突然扬高了声音喝止了母亲,神色十分不悦的说道:月皎是不是外人,她只要在卫府就是卫家人!母亲在时,月皎就在家里忙前忙后,和我们本就是亲如一家。如今母亲刚去没多久,二姐就算生气,也要注意言辞! 卫少儿站在那儿,有些心虚,她一直没少给家里拖后腿,母亲在的时候,不是大姐就是月皎忙前忙后,如今说人家是外人,确实挺过分的,话出口了也觉得不妥,此刻被卫青抢白,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了。 月皎倒没怎么在意,她也不是小心眼的,若真是心思敏感脆弱,也没脸这么久住在卫府了,如今见两人尴尬,忙打圆场:话赶话的,你们小时候就没少打架,怎么如今长大了,还当着孩子面拌嘴呢,也不怕我们小去病笑话。说着亲热的挽上卫少儿,拉着她就往后面走:二姐,我新学了个发髻,重新帮你梳一个看看,好不好?有什么事,咱们稍后再说。 霍去病当时窝在卫青怀里,愣愣的看着这一切,对月皎小姨和舅舅的敬佩真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母亲这就不生气了?这也太神奇了吧! 第83页 二哥?阿步阿广走上前来,冲卫青比比画画的做鬼脸,霍去病什么都没看懂,疑惑的望向舅舅,只看到舅舅宠溺的笑了笑,对两个小叔说道:去吧! 两个人立马跑远了,霍去病试探着问:舅舅,刚刚他们是什么意思啊? 卫青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先把他抱进屋里,拧了湿帕子给他擦脸,笑着问他:刚刚的讨价还价还没说完,你不说实话,我可不敢留你哦! 我可以认认真真的完成,可我想让舅舅教我行吗? 嗯卫青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可行性,并没有敷衍的答应他,而是实话实说: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两个问题,第一,我的要求比较高,可能比你在家学习的时候还要严厉;第二,舅舅要经常出去,布置的课业,月皎小姨会看着你完成,你不许偷懒,要听话!能做到吗? 霍去病本来想马上点头的,但是看到刚刚卫青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他,给人的感觉就很可信,他自己也有样学样,嗯了一会,才认认真真的答:能做到! 卫青很干脆的回答:好!那你从现在开始就可以住在卫府了,什么时候想回家,你跟月皎小姨打声招呼,随时可以回去。 那我母亲那儿呢?需要我要去道歉认错吗? 卫青心中一疼,不住的叹气,怎么这个二姐这么不会带孩子,好好的一个小男孩儿教得跟仇家一样。于是放缓了语调说:道歉认错是个好习惯,但是也要你真觉得错了,才能说出口,不能当作交换条件去说。今天就算了,一会你两个小叔回来,你跟着他们一起去睡觉,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当然后来卫青也后悔过,怎么就告诉他不觉得错,就可以不致歉呢?以后的十几年里,他几乎就从没觉得自己有错过,尤其是学了不少道理之后,自己有时候都被他绕进去,觉得他一点错都没有了! 当然这是后话,在那个当下,卫青对霍去病还是慈爱满满的。 (后来虽然变了,却是变得更宠爱有加了。) 霍去病才想起来有个问题没有问:两个小叔去干嘛了?我今天真的可以不去母亲那儿认错吗? 卫青拿了把梳子,帮他把头发理好,笑着告诉他:刚刚他们两个给我打暗号,跟上去帮你刺探你的母亲的情况了。所以,不管怎样,今天都不必去违逆自己心意的道歉了,等哪天想明白了,你再去不迟。剩下的事,相信舅舅,一定帮你摆平! 霍去病这才漾出个笑脸来,稚嫩的童音清脆的应道:好! 总之,他并不知道舅舅是怎么说服的母亲,但是他确确实实的留下来了,只要不想回家,就可以一直不回去,除了每季回去几天按时喝养胃的汤药,每天都跟阿步阿广两个小叔,在完成课业后,满院子跑着玩,后来没用几个月,就开始渐渐跑出院子,跑出街,跑出长安城,不过再远他们三个还没敢走。 后来有一天,月皎小姨变成了舅母,还生下了一个小男婴卫伉,他比阿步阿广还开心,终于有一个同辈的人出现了,将来等他长大了,自己也护着他!不止如此,他们三个都学会了照顾人,连平阳公主送来的嬷嬷都夸他们三个小子,比小姑娘家的还细心,跟小大人似的。 可是卫伉刚满三个月,舅舅就跟自己说,姨母想接她进宫住,问他愿不愿意,他其实很想去玩的,每次跟月皎舅母进宫,姨母都温温柔柔的要他吃这玩那儿的。可是他担心月皎舅母,她最近都累得瘦了一圈了,舅舅还要不停的出门,他走了,阿步阿广能照顾好她吗? 最后舅母信誓旦旦的跟自己保证,一定会常常进宫让他检查有没有好好养身体,他才答应。 七岁的霍去病已经不矮了,被月皎领进宫来的那天,走进永延殿时装得一脸端庄肃穆,新做的月白小衫倒是衬得他小小年纪竟有些俊美英朗的气质。 可惜小脸上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却有些疏离的神色,薄唇紧抿,看起来还有些紧张。他不是第一次来永延殿了,之前常常跟着月皎和母亲卫少儿进宫,可是他知道这次不一样,他要在这里长住了。 卫子夫并没有要拘束他的意思,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听卫青给她讲他的故事,知道当初的小婴儿变得越发帅气活泼,内心实在是很喜欢。 她最了解卫少儿了,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个霍仲儒还不够,又来一个陈掌,谁知道那俩人会把孩子照顾成什么样? 可惜那时她已经进宫了,来不及看陈掌本人的人品如何,但是郦苍当初的提醒,她不能不上心。卫子夫没少叮嘱过大姐卫君孺一定看好霍去病,别回头受了委屈,自己家还不知道,卫家如今又不是养不起,不是非要住在别人家里的。 后来住进了卫府,卫子夫才稍稍放下心来,但是月皎带着那么多人实在太累了,反而自己还轻松得很,加之他年龄也小,陛下也同意了,干脆就接进来好了。 这些年没少听他的英雄事迹,如今看着他装得一本正经的,卫子夫觉得好笑,这孩子,怎么到了姨母家里还装上了呢?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郦苍啊,去病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还是老地方住,你带他熟悉一下新准备的东西,也挑个伶俐懂事的黄门跟着伺候。对了!言笑以后交给他管! 第84页 什么?霍去病嗓门一下子亮了,亮闪闪的大眼睛盛着满满的疑惑,一下子就望了过来,见众人却笑着看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暴露本性。忙敛气屏声的坐好,一板一眼的说:我怕照顾不好。 卫子夫憋住笑,她才不信这小子能装过三天呢!你不是第一天认识言笑了,你是她表哥,你不照顾谁照顾啊? 霍去病愣愣的:姨母 姨母还有很多事,要学习啊、要理事啊、要绣花、要服侍太后,还要陪伴陛下,特别忙,你不是来帮姨母的吗?那就先帮姨母照顾言笑吧! 霍去病有些被说懵了,他不是应该被姨母照顾得无微不至吗?说好的柔声细语呢?说好的千依百顺呢?说好的悉心教导呢?说好的课业不断呢?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郦苍看着那个懵懂的男孩,心中也是喜爱得紧,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拉着他去熟悉环境,看言笑去了。 月皎看他出了门,才跟卫子夫聊起天来:阿步阿广舍不得他,非要跟着来,我想着别回头都住你这儿,闹得哭天抹泪的才分开,就没让他们过来。 没事,等他们两个略大些,以后就不必总是麻烦你了,随时请旨进宫来看他就好了。卫子夫看屋里只有计蕊,也不避讳,换了个话题问:你弟弟那边怎么样了?可有需要帮忙的,你有事正该麻烦青儿才是,都是他应该做的。 月皎松了口气,跟卫子夫叹道:没给他和你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毕竟是田、窦交手争地,神仙打架,小鬼避让,还殃及不到租赁的农户,不过之后的租肯定是要涨的。我已经让他明年不必再续租耕种了,他早就想学门手艺,做个小买卖,卫青哥哥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了。 卫子夫说:其实耕种也很好,陛下还是和先帝一样,将来的赋税也好,恩旨也好,都会偏向农户的,商人就不一定了,陛下不会再继续休养生息让他们钻空子了。 月皎叹道:你们没耕种过,不知道。这免赋又如何,最多的钱还是给了这些豪族,遇上个天灾人祸的,还是不怎么宽裕。况且最重要的是他喜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就这么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他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卫子夫笑着说:行,那你养好身体,争取早日再生个侄子给我。 月皎笑瞪了她一眼:你这是要我命啊,卫伉才三个月!太后都没催过你,你倒是来催我了?!况且,听说最近陛下要用兵? 卫子夫奇道:哟?你这是哪儿的信儿啊?我怎么没听说? 锦枫啊!她不是嫁了公孙敖吗?前几天大着肚子来找我说,她夫君就怕没机会建军功,错过了呢! 卫子夫想了想,说:怎么这么着急?他应该比青儿大不了几岁吧,没到二十三,如何从军啊? 马上了,就差一岁而且月皎跟卫子夫嘀嘀咕咕了半天,才一副你不知道吧!的表情看着她。 卫子夫不以为意:很正常,别多想,下次不会让她看到了,不过你得告诉她,这次就当没看到,也别说出去,让她安安心心生孩子就行。 好,那我明白了,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在你这儿蹭饭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我呢! 卫子夫起身来送她:走吧,我跟去病去联络一下感情,你有空随时来。 等送走了月皎,卫子夫走到霍去病那儿去,正看着他愣愣的站在一旁,神色慌张,而言笑踩着厚厚的地毯不断的扑过去,又跑开,扑过去又跑开,玩得不亦乐乎。 怎么?你不认识她了? 霍去病紧绷着身体,装得规规矩矩的回答:认识,言笑公主嘛 卫子夫半扶着言笑,一起走到他面前,温柔的纠正道:错了,是你表妹刘言笑,你怎么不带她一起玩儿啊?她很喜欢你的。 言笑听见母亲说话,一摇一晃的走过来,献宝似的指着霍去病就喊:哥哥!哥! 对呀!卫子夫扶着言笑哄道:以后哥哥照顾你,陪你玩儿你饿不饿呀?问问哥哥,咱们可以传膳了吗? 言笑嘎嘎的乐了两声,冲着霍去病就说:膳!膳!哥哥传膳 霍去病倒吸一口凉气,得!他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大陷阱!为了不喝药调理身体,也为了换个新环境玩儿,来到宫里才发现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啊! 第40章 霍去病 =====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刘彻每次来到永延殿总能听到一个男孩,偶尔传来:我要看书!我要去练骑射!的呼号,卫子夫总是面色不变,面带骄傲的回答道:是子夫的外甥,陛下给取名的霍去病,您知道的呀,要接进宫来住几年的! 嗯,朕在卫府见过不少次,如今几岁了? 七岁了。 刘彻挑高了眉毛,惊叹道:七岁就对学习和骑射这么感兴趣啊?!可造之材啊,你们卫家真的是会教孩子!卫青就是那种一点就透的人,朕就喜欢这样的孩子,骑射嘛朕最近找不出时间来去上林苑,但是哪天朕有闲空了,倒也可以教教他文章! 第85页 卫子夫笑盈盈的说:好啊,那子夫替他先谢过陛下了。 此刻,仿佛应景一般,那边来了一句言笑你乖,你放开我头发,表哥给你读竹简好不好? 刘彻抚掌而笑:对了,天禄阁不是很多藏书嘛,朕特许他随时可以去读,嗯就用你之前的那个隔间吧,清净!也宽敞!你们两个人再加上言笑都绰绰有余! 卫子夫肆无忌惮的笑出声来,装作因为恩赏而高兴的样子,奉承道:陛下真是有爱才之心啊! 江校尉手下被分配去照顾霍去病的人叫吴渊,本以为听描述是个有志气的小伙子,还想摩拳擦掌好生教导一番,结果第一个命令就是跟一个名唤阿边的黄门先跟着霍去病适应几天宫内生活。适应就适应吧,可...怎么还这么个适应法呢? 怪不得他疑惑,一开始就怎么没有宫女跟着伺候这个小贵人,而原来适应的宫内生活就是适应照顾言笑公主。难得卫夫人也放心,从不插手他怎么管言笑,除了偶尔抱着公主领着霍去病去长信殿请安,就几乎是扔给了这个七岁的外甥。 于是吴渊和阿边,一个抱剑一个笼袖,在他身边看了两个月哄孩子的生活,看他从手忙脚乱到从从容容,倒是真有些佩服,不过七岁而已,聪明灵秀干活利落,放下了抵触心理后,上手很快。 等他终于愿意领着言笑来卫子夫面前走两步的时候,卫子夫正捧着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读得正开心,见他这么快就适应了,面上不由漏出来些欣赏,笑着问:哟,我家小去病这牵着的是谁啊? 霍去病不在意的整了整被言笑抓皱的衣角,坦然答道:去病牵着的是公主表妹。 卫子夫心中高兴:那你来见谁啊? 霍去病觉得,这怎么还出朝纲题呢?犹豫着答:来见姨母 卫子夫啧的一声嗔道:说就好好说,犹豫什么? 霍去病把言笑的手牵给身旁的傅母,躬身作揖,朗声道:拜见姨母! 卫子夫这才把手中的竹简放下,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直视着他,眼眸含笑的扬声问:知道你姨母是谁吗? 霍去病有些不明白,这些问题有什么意思吗?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答:是陛下的夫人。 对!卫子夫走上前去把言笑交给元睿,拉起他的手,走到殿外,示意他站到廊下的小桌上,霍去病看了看周围的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拒绝卫子夫,就见她正低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眼里是满满的鼓励和信任,他突然就鼓起了勇气,直接蹦了上去。 卫子夫也笑着站了上去,对着满院子或各司其职、或偷眼瞧他们的人,一字一句、从容不迫的说道:这是本宫的外甥,霍去病,今年七岁,往后会在宫里长住,永延殿上下人等,见者行礼,在外相护!若有违者,本宫手下绝不留情! 卫子夫看了看霍去病,又抬头继续说:若是有些人在外欺负我外甥,不管谁跟着都不许露怯,若是觉得本宫身份不够,就请记住,他的名字是陛下所赐!是陛下口中的小福星!是大汉言笑公主的亲表哥!不管犯了什么错,上有大汉律法,还有陛下和本宫,绝对会给对方一个交代,不需要他人随意惩处!都记住了吗? 诺! 一番话说下来,连敲带打,原本心里还存着慢待心思的,此刻都压了下去,规规矩矩的躬身应诺。尤其是之前就被点出来的吴渊和阿边,心中大震,这些日子没少看他的笑话,而且就算之前有些哄孩子的轻慢之心,此后也不敢再提,只想着以后本本份份的服侍。 霍去病愣愣的仰头看着卫子夫,他不是三岁的言笑,他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这些日子里卫子夫的良苦用心。 他自小贪玩好动,外祖母和母亲虽然爱他、护他,从未短缺什么,但是他却很少感受到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是私生子,虽然当面无人敢说他,背地里总会有些风言风语的,母亲总叫他别在意,那些人再想说什么,当面不是还要客客气气的么? 可是年少的心,总是细腻敏感的,他需要朋友、需要玩伴,真诚的那种,不是客客气气的,所以他总往卫府跑,两位小叔从来都不在意辈分,是真心喜欢和他玩。 如今进了宫,虽然月皎舅母安慰他,随时可以回卫府,舅舅不是不要他,他也乐呵呵的来了。但是他心里清楚,姨母才是卫家最重要的那个人,若是他不来,大家可能都不会开心,宫里他虽然常来,但也是陌生的,大人们都对姨母和陛下恭恭敬敬的,他自然也是知道深浅的。 霍去病望向卫子夫和自己紧紧牵着的手,那纤纤玉指仿佛冬日里的暖炉,触手生温,温到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温到了骨血里。 那是他的姨母,在大庭广众之下郑重其事给他撑腰,不是因为他犯了错、收拾不了才来找的靠山,而是不管他做何事、没做何事、做对也好、做错也好,她都会是他的靠山!他的安全感! 霍去病感觉他是真的有点想哭,他最不喜欢当着这么多人示弱了,言笑在后面凑趣的鼓掌喊道:好,哥哥,好!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漂亮的小表妹,心中骤然升起浓浓的保护欲,男子汉就是要顶天立地的,不能哭! 第86页 卫子夫看着他红了的眼圈,心疼不已,像极了当时被继父抱回来的青儿,明明感动和羞涩,偏要执拗的装大人,父亲曾经说:孩子嘛!就是要有什么情绪就表现什么情绪,将来才会做个疏阔明朗的人! 看着小去病满满的依赖,卫子夫心里也很满足,她跟卫青关系那么好的原因就是两个人都很喜欢小孩子,看着那么小的生命一点点在自己手下长大、发芽、长得活泼开朗、敢作敢为,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满足和愉悦是任何事都替代不了的。 卫子夫长袖一挥,让众人都该干嘛干嘛去了,自己扶着郦苍的手刷的跳下来,转头挑眉看向霍去病,并不打算接他下来,阿边赶紧有眼神的上前准备扶他下来,霍去病却一板一眼的吩咐道:我自己可以,你在下面接着,保护一下我就可以了。 吴渊闻言也松开正扶着佩剑的手,站到他另一侧,和阿边一起虚虚的张开手等他自己跳下来。霍去病这才纵身跳下,蹬蹬蹬几步,走上前去牵好姨母的手,一齐往殿内走去,卫子夫冲郦苍得意的笑笑,仿佛在说,看你前几天磨叽的,还说本宫胡闹呢,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郦苍看着她得意的牵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心中也是一松,她是真不想让陈家人再祸害她在意的人了,如今这样,甚好!连跟着的脚步都轻快很多,多日的担忧一扫而空。 卫子夫偏头吩咐:元睿,你挑两三个伶俐的小丫头跟着霍少爷,添茶倒水衣服被褥都要上心。 诺,奴婢知道,已经找出来了,就等夫人吩咐就来给霍少爷请安。 卫子夫看着兴奋的女儿,别看不怎么关她的事,倒是挺会起哄的,心中一软,语气温柔的说:你把言笑抱下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这段日子被哄惯了的言笑却不干了,蹬着小腿就要往霍去病那边靠,小人还喊着:不走,哥,抱抱。 霍去病凑上去哄:言笑乖,哥哥有事要忙,一会儿陪你玩!像是对暗号一般,点了点她的眉心,看她安静下来,才让元睿抱走。 然后望向卫子夫,正色道:姨母,我可以再要个师傅吗?我之前在舅舅那儿,都有人教我们上课的。这里好像没有 陛下刚刚准了你跟着我去天禄阁读书,那儿的人,就算是日常整理的侍从都比普通的师傅强得多。你去了之后想跟谁请教就跟谁请教,等你觉得没什么感兴趣的可以再学了,我再帮你找个师傅,行吗? 好!那阿边认字吗?这个吴卫士是教我拳脚骑射的吗? 卫子夫说:对,阿边认字,不过认的不多,帮你整理课业还是够的;至于吴卫士,你可别小看他,他是北军出身,如今归到南军来护卫我的安全,其实是屈才了的,所以目前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边和吴渊上前恭敬的道:臣、奴一定尽心伺候,不让霍少爷受委屈! 好,卫子夫看向霍去病,和蔼的问:霍少爷还有什么要求吗? 霍去病开心的摇摇头:我去忙课业了,言笑怎么办? 此言一出,郦苍跟一屋子的人都笑出声来,霍去病不明所以:怎么了?你们之前不是说照顾得不如我好吗?我照顾言笑的时候,也没看你们跟着学,怎么如今还敢笑? 卫子夫心虚的轻咳一声,瞪了一眼计蕊,示意她别笑了,顶她最会找理由,如今怎么圆慌啊?还不会照顾?这话要是让刘彻听到,早就把她们撵到暴室去了。计蕊表示很无辜,您的主意,我们都是陪衬罢了,不找个合适的理由,你这个聪明外甥也不会放过我们呀! 放心吧,就是傻子,看了这么久都看会了,以后你要是觉得她们照顾得不好,你再罚她们!卫子夫赶紧换了个话题:行了,你们都先出去吧,今天本宫先给霍少爷上课。 诺! 霍去病等众人都出去了,才兴奋的上前来:姨母!我今天学什么呀? 卫子夫给两人倒了一杯茶,字还没认多少,就忙着学?我明天会带你去拜见太后,先学学礼仪吧。 霍去病小脸瞬间垮下来:啊? 啊什么?那是太后,理应前去拜见的,她近日忙着家人的嫁娶之事,看你这么英俊帅气,一定喜欢你的。 那我学完了,可以出去转转,玩一会儿吗? 可以呀! 于是永延殿接下来的几个月,卫子夫领着两个孩子,过得甚是惊天动地,本就活泼的言笑,再加上个好动的霍去病,让卫子夫的生活过得甚是丰富多彩。 而陈阿娇那边,竟然天天往窦太主府里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卫子夫让郦苍记得盯紧了两个孩子的饮食,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郦苍不敢大意,从上到下都敲打了一番,把两个孩子守得牢牢的。 倒是刘彻传来的消息很让卫子夫惊讶,听说南宫侯卷进一场复杂的土地官司,因为有刘陵翁主牵涉其中,还闹出人命,最终被申斥夺爵。 心情不好的他,来到永延殿竟跟霍去病聊得甚是投机,不止陪他练了一下午的字,连从天禄阁送过来的书卷,都从《天人三策》变成了晁错的《言兵事疏》和《守边劝农疏》,还是带他自己批注的那版。 第87页 就这样卫子夫的课业也加重了,每天跟霍去病大眼瞪小眼的抄来抄去,背来背去,言笑在一旁看着,哈哈直乐。卫子夫看了甚是咬牙,因为最苦的还是她,霍去病的字还认得不全,自己的那份做完了,等他出去跟吴渊练骑射拳脚的时候,还要把他那份温出来,回来能流利的读给他听。 卫子夫此刻倒真是盼着能早些怀孕,就不用写课业了...... 第41章 田、窦之争 ========= 送了霍去病进宫后,月皎那边也没闲着,家里三个孩子安排得很好,只是听说平阳侯曹时重病在床,多亏有嫁给公孙敖的锦枫和卫君孺帮忙,才有时间常去平阳侯府探望。 就在这边有条不紊的忙乱时,前朝的右内史郑当时也很头疼,自从太皇太后逝世,田蚡升任丞相,按理正是刘彻大展身手的时候,可刘彻受的气丝毫没怎么少。 最早,田蚡经常在宣室殿一坐就是一天,自己每次去都能碰见他在跟刘彻举荐人,时间长了,刘彻越发不耐烦,笑着讽刺道:你要任命的官吏完了没有?朕还有几个人要任命呢。言下之意,要不你来全权管理官员得了,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可惜人家这个舅舅没听出来,自顾自的口若悬河,刘彻跟韩嫣抱怨了不少,正赶上王太后收到陈阿娇的禀报说他染指永巷妃嫔,被直接赐死了,刘彻怎么求情都没用。 于是郑当时收到刘彻的吐槽后,越发的谨慎行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进田、王家的事,不过他也跟刘彻差不多年岁,从他当太子时,就跟在左右了,关系非同一般,有时候也控制得不好。听到刘彻说田蚡想把考工官署的地盘划给自己扩建住宅,刘彻生气地说:他怎么不把武器库也取走呢?! 郑当时就在一旁,没敢说出口的是,也许人家很想,就是没敢呢?结果俩人喝了点酒,越说越兴奋,嘟嘟囔囔的把田、窦两人吐槽了个痛快。 第二天,他就被母亲文氏骂了一顿,你要么就别掺合,明晰律法,本分做事;要么你就选定一边不动摇,左右摇摆的,成什么样子?! 郑当时捂着耳朵辩解道:我没有左右摇摆,是陛下先说的 文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的声音,无奈的问:那陛下何意啊?向着田家还是窦家,你知道吗? 郑当时揉了揉宿醉还没清醒的脑袋:这这,应该都有吧,都有好感,都有不满,左右平衡不是帝王之术吗? 文氏把戒尺舞得呼呼作响,哼,左右平衡,你以为当今陛下是孝文帝吗?糊涂! 啊? 啊什么?陛下做事全凭自己喜好和分寸,平衡是守成之术,不是进取之术!陛下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马邑之谋就能看出来,他野心远不止于此,那田文氏压低了声音道:哼,丞相算什么得力助手,连窦家子侄半分都比不上,早晚就要被踹的,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你别拎不清的瞎平衡昂! 母亲,我心里有数,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头发都白了,好好的帮我看孙子不好吗?就别操心我外面的一切了。 文氏跟他父亲郑荣岁数相差很多,当年郑荣因效忠项羽而被刘邦贬黜,之后才成家立业娶了她。 虽然丈夫为人忠正、行事周到,但文氏当初也是大家门户出身,身娇肉贵的,虽然琴瑟和鸣,却没少受够了冷落和漂泊的生活,晚年了才安定下来。 如今她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所以起身细细教导郑当时:我要不是为了我孙子,我理你做甚?别的不要紧,我没几天好活了,可你出事了,我的好媳妇和好孙子都要跟着颠沛流离,偏你还不肯多多置办产业,我能不操心吗? 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安慰道:好了知道了,我会小心的,陛下不是薄情之人,我凭一身能力,一定能护好家人的,母亲不必担心颠沛流离之事。 也就过了三个月吧,正是元光三年,夏。 本来陛下的舅舅田蚡娶康王刘嘉之女为夫人,乃是好事,太后高兴极了,竟然下旨让众人前往祝贺,声势之浩大令人瞠目结舌。不过就这么一个亲母后,连刘彻都没有反对,再加上也是喜事一桩,众人本就想着巴结,就当个恰好的走动机会欢天喜地的去参加了。 岂料酒席上窦婴和灌夫竟然跟主人家打起来了,闹得轰轰烈烈,波涛汹涌的世家与外戚之间的矛盾就这么摆到了明面上。 要说灌夫此人,也是有意思,年少时货真价实学了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却卖得连自己家都不怎么在乎了。 其实也不算他自己家,应该说主人家。他父亲乃是颍阴侯灌婴家臣,后得赏识被赐姓灌,后又被灌阿引荐给周亚夫做校尉,可惜,死在七国之乱中。 当时灌夫勇猛精进,举哀兵夜劫吴楚之营,虽然未能成事,但却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最后数十人去独两人回还,又被灌阿用好药抢回条命来,所以他即使没什么实际的军功,却也算得上勇猛刚毅了。 后来灌夫做过诸侯国的宰相、也做过地方太守,却在刘彻登基后不久终于回长安做了太仆,没到一年后因为酒后失态揍了窦甫,刘彻为了保护他,调他去做了燕国国相,几年后又因为恣意妄为变成庶人,回到长安。 第88页 其实灌夫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当初因为一时鲁莽,数十骑出,两人还,自己是荣华富贵都享受过了,另一个人却因为失了胳膊,只能返乡归家。 打窦甫,是因为他出言不逊侮辱灌疆无半分先祖之风,因先父主人家名称而争理,也称得上是义字当头!后犯法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同回营那人的后代,却是个不成器的囚犯,他怎能坐视不管?行贿枉法救了那个人的儿子,因此丢了官职,但他不后悔,人生在世,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做回普通人也好。 做回百姓后,灌夫终于打听到了那人女儿的下落,竟然在窦婴府里,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要人,本以为会因为窦甫的事,两人肯定得撕破脸。可是窦婴弄清了来龙去脉并没有为难他,反而赞他高义,不止将那人的女儿完好无损的送还给他,还热心肠的帮那人的儿子找了个好归宿,两人因此相交深厚。 而另一边,自从灌阿去世,后代灌彊跟他的交集日渐稀少,若之前还守着先辈之意,后来就因为性格不合渐行渐远了,但总之两家还有些交集。太后去世那年,灌彊因罪被夺爵,灌夫还相帮不少,可等空了两年后,被停侯的灌家,新起来一个同辈的灌贤作为宗子,被封临汝侯。 此人甚是自持身份,自诩世家大族,对他的豪爽潇洒嫌弃不已,出入宴席总不给他好脸色,灌夫也是心气极高之人,对他也是不屑得很。 所以最后灌夫的情况倒也讽刺,生死之交,算得上家传渊源甚深的灌家和他越走越远;反而有仇在先、正值如日中天的外戚贵胄窦家,却和他一介白衣游侠作风脾气相投,亲密无间。 世事无常,有人因情义而聚,却因性格利益不和而分;有人因冲动结仇却因情义而解,相交甚深。 总之,灌夫算是不得已就站进了田、窦之争的其中一方,还因为自己的性格冲动成了矛盾爆发的点火索。 若说先前他们争地也好、互相告发不法之事也好,都是两个外戚在扯皮,了不起就是在刘彻一个人面前吵闹。 可今天这件事却没有那么简单,宴席之上牵扯的人太多了! 灌夫如今算半个游侠,背后是过气外戚却曾帮刘彻的窦婴,当事人有程不识、李广这种世家老将,有刚嗣侯爵的旧臣贵族灌贤,更是有如日中天的新贵外戚田蚡。可以说,除了诸侯,就差不多凑齐了刘彻要打击和重整的所有群体,五缺一! 若真是非要凑个整,这在喜宴上闹出来的事,新娘子是诸侯之妹,彻底齐活了,刘彻扒拉扒拉这些人的底细,深深觉得这牌还真是热闹啊! 最后刘彻不得已拿出了太皇太后当初的那套,让众人朝辩于长乐宫大夏殿。那天本来是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眼瞅着就是双方势均力敌,卫子夫觉得刘彻的和事佬算盘应该会打得很漂亮。 但是情况却有些不对,卫子夫那天就陪太后在后面的长信殿坐着,眼瞅着王太后怒气冲冲的摔筷子,拿出亲情来要挟刘彻,最后不得不以严查窦婴和灌夫而结束。 结果显而易见,灌夫做了这么多年豪强一族,罪行昭彰,报上来之后就被判斩刑了。 按理牺牲了一个外戚打架,小贵遭殃的灌夫本也没什么,敢在丧期出席宴饮的,本就是明晃晃的就想往刘彻的儒家礼制上撞,刘彻连匈奴之事都舍得逼死收编很久的一个王恢,一个武将世家出身混成游侠的灌夫,不向陛下尽忠,偏要搅合进外戚之争里,刘彻不杀他杀谁? 可是卫子夫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前段时间刘彻让她打掩护出宫时,并不是照往常一般去了民间微服私访,而是只在长安城转了转就回来了,后来月皎来问陛下是不是想用兵?她还奇怪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马邑之谋刚刚失败才一年,青儿和期门那帮人不是散在各地马场就是在上林苑训练骑射,陛下哪会这么着急啊? 当时月皎跟她嘀咕:暂不动兵就好,公孙敖那边急吼吼着想立功,锦枫大着肚子都安抚不了,偏她看到了刘彻有一次晚上微服见了程不识老将军,还以为要动兵。 现在卫子夫大概算了一下,大概就是田蚡跟康王之女定了之后没几天的事情,再想想当初刘彻那句就怕贪权好色,志不在此啊! 若是这句话换个角度来理解,是不是意思就是怕贪财好色还满足不了欲望? 那欲望是什么? 难道还想比太皇太后的窦家还过之而无不及?要跟诸侯一起做大势力吗?卫子夫想到田蚡要娶的是康王刘嘉之女,她的兄长虽然是不成器的刘定国,但是好歹是燕王,而且她的父亲刘泽曾经拥立过文帝。如今她也是再嫁之身,之前的人家...卫子夫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太后说过也是个列侯,儿子承爵,她才寡居再嫁的。 这外戚和势力繁杂的诸侯联姻,怕是刘彻最不想看到的吧? 卫子夫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婚礼上的吵闹,会不会就是刘彻让程不识和灌贤故意闹的?可就是吵闹了又如何呢?难道想把所有的外戚之争挑到明面上来,两败俱伤而消吗? 可如今只死了一个灌夫,看起来双方并没有什么损失,太后护了田蚡,刘彻说念着窦婴当初引荐卫绾的缘分,而且又没查出来什么不法之事,就算了吧? 第89页 算了?! 卫子夫站在一旁心里直嘀咕,这情分有点太牵强了,为什么不说曾拥立之功呢?实在不像刘彻的作风,而且太后才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已经收监的窦婴呢! 果然,太后这边闹了好几天,就是不肯放,卫子夫本以为这场拉锯战会持续很久,还想在关键时候找言笑来帮忙,乖巧懂事的她一直在太后面前很有分量,就算不能左右什么,给母子俩一个台阶下还是可以的。 可谁知道就在灌夫被判斩期后没几天,窦婴家人竟然请了遗旨说,想直接面圣为灌夫求情。太后愣了,她怎么不知道窦婴手里还有遗旨,这下不是跟吵架的时候,一方突然占据上风啪啪打脸的情况一样吗? 太后本来要消下去的气,蹭蹭的就被点得更旺了!刘彻怕王太后气出个好歹来,在一旁忙道:母后别着急,儿子已经找人去查证遗旨了,而且据说并没说什么免罪之类的权力,只是遇急事,可直接前来面见朕分辩一二。 不是都辩过了吗?怎么,难道再说一次,陛下就要改变主意了吗? 他毕竟是祖母的侄子轻判也是可以的。 哼!他轻判就是要我弟弟受委屈吗?王太后拍着桌子说:那灌夫呢?陛下也要轻判? 刘彻老老实实的说:灌夫已经定罪量刑了,不会再变了。 王太后这才面圣稍霁:这还差不多! 可魏其侯是本宫的长辈!盛气凌人的陈阿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象征性的行礼之后就插嘴道:太皇太后仙去才多久,就要人走茶凉吗?论亲疏,魏其侯和丞相不相上下,论功绩,也不知谁贪赃枉法败坏朝纲呢! 一番话呛得整个殿里的人俱是面色发白,气氛顿时尴尬不已...... 第42章 崩溃迷局 ======= 还是刘彻最先打破了沉默:够了,皇后,你回去吧,这件事,朕自有决断。 王太后却不依不饶,拍着桌子喊:皇后,你跟长辈说话就是这个态度吗?你在讽刺谁?有本事把证据给哀家摆出来! 陈阿娇更不客气:有人欺负母后的弟弟,母后就这么生气,若是太皇太后在,更不知该如何生气了! 站在最后的卫子夫不得不承认,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有理,可是,太不合时宜了,太后被太皇太后压了这么多年,王、田两家刚刚起步,换句话说,王家还没起来,只是同母异父的弟弟被重用了不久,在朝堂上还比不上当初窦家的平均水平,王太后才刚刚享受几年舒服日子,就中途出了这档子事,所以她必须赢下这一局! 如今陈阿娇一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直白的告诉王太后她这就是小人得志! 能说出这番话,看来陈阿娇虽然不给面子,但也不是全无脑子,应该是打听清楚了才来的,只听她继续说:魏其侯不过是帮朋友说情,还有先帝遗旨,可当面跟陛下陈情,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母后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刘彻认真的点头,他看向王太后,心中有些动摇,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说得很中肯,窦婴并不是站在太皇太后那边和刘彻做对的,相反他比田蚡好很多。刘彻跟卫子夫说过,当初黄老之言和儒家相争,窦婴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支持儒家的,最后还因此被免了职。可以说,这两年若不是有窦氏外戚这个身份,刘彻还有些怕窦家死灰复燃,不然是一定会重新重用窦婴的。 可惜如今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必然是有一方要损失惨重的,如今陈阿娇这番话说出来,除了把战火越拱越热之外,毫无用处。 卫子夫看向刘彻,本以为会看到他很生气,却瞥见他脸上闪过的些意味不明的笑容,卫子夫有些疑惑,还没等再想,就听外面来人禀报:回禀陛下、太后、皇后,经察阅存档记录,并未发现魏其侯家人所提供的遗旨留档。 殿中之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谁都没有想过遗旨会是假的 假的? 竟然是假的! 太后第一个反应过来,语气带上些幸灾乐祸,看向陈阿娇:也就是说,这遗旨是伪造的咯? 不可能!陈阿娇喝道:是不是你们打量窦家无人,办事不尽心,才漏了的?再去查一遍! 前来回禀的人,被吓得有些抖,但还是强撑着回答:启禀皇后,这已经查阅好几遍了,确实确实没有啊! 好了!太后出言阻止了陈阿娇的发火,对她厉声训道:矫旨是多么大的罪过,皇后不会不知道吧?都到如此地步了,难道也是视朝廷法度于无物,要强行庇护一二吗? 陈阿娇有些不想相信:魏其侯不可能矫旨!这样的旨意有何实在的好处? 太后满脸得意:那哀家就不知道了,听说灌夫与他如知己莫逆,一时铤而走险也是有的 陈阿娇还要再辩,却听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彻出言道:好了,这件事太多牵扯了,既然你们各执一词,就都不要插手了,此事就给朕一个人处理吧! 陈阿娇不依不饶,上前喊道:陛下,这事明明有疑点,说不准就是哪个不长眼的损毁了或者遗漏了,不然为何要编一个直面陈情的遗旨呢?干脆编一个免罪的好了! 第90页 太后倨傲得很,姿态悠然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慢悠悠的开口:陛下,这事证据确凿,什么遗漏,根本不可能,存档的人也不是第一天做事了。就像皇后所说怎么就偏偏遗漏一个毫无荫蔽和恩赏的旨意呢?看到陈阿娇又要抢话,王太后转瞬就换了严肃的神情,大义凌然道:本来这是也是灌夫的问题,如今判都判了,确实不该连累魏其侯的。可是这矫旨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绝不能姑息! 好了!刘彻不耐烦的说:再吵下去,不是还要朕做决定吗?今日到此为止,朕会秉公处理的,子夫,送皇后回宫。 一直低头听戏的透明人卫子夫这才乖巧的上前,躬身应诺,走到陈阿娇身边,恭恭敬敬的说:皇后,请。 哼!陈阿娇白了她一眼,一甩袖子就扬长而去,卫子夫回身行礼,并不打算留下来参与母子二人的拉锯战,规规矩矩的出门去送陈阿娇了。 难得陈阿娇还坐在步辇上等她,见她出来,开口便道:卫夫人,别得意太久,就像陛下身边的方士说的,祸福可变,咱们谁笑到最后都不知道。随即望了望长信殿屋里的方向,幽幽的说:忘恩负义之人,终有报的。 卫子夫想起当年卫青的事,也不闪不避的回望过去,冷冷的说:是,妾相信,善恶有报,曾经想绑架杀人的人,也会有报应的。 哼!陈阿娇一点都没瑟缩,满不在乎的扶了扶珠钗:蝼蚁也配说绑架?无功无德的,凭什么? 卫子夫淡淡一笑,赞道:皇后最后一句话说的极有道理,无功无德的,凭什么?妾记下来了!恭送皇后。 陈阿娇惦记着椒房殿还有母亲的人在等消息,也不愿跟她扯皮,吩咐步辇走了。 郦苍等陈阿娇的步辇走远了,才上前来扶她:夫人,是直接回永延殿还是等一等陛下? 等一等吧。卫子夫心中想起刚刚王太后和陈阿娇争吵时,刘彻却在一旁露出了些兴奋的神情,她有些疑虑,那种表情太像当初她设计出宫大典,被刘彻反套路时,他一脸运筹帷幄,笑看猎物挣扎求生的表情,实在是太像了。 郦苍,刚刚有人来回报遗旨的事情的时候,你在殿外,前来禀报的人里,有没有陛下手下的人一同回来? 有啊,一个不起眼的小黄门,嗯就是站在那边墙角的那个! 卫子夫望过去,却对那个人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心里有些不安。 郦苍开口换了个话题:夫人,您交代给张家夫人送去的香囊和典籍,都已经送到了。 卫子夫看着她那例行公事的脸色,心中好笑不已:怎么?每次遇到梦知的事情,你都这副脸色啊?你就那么不喜欢张汤张大人? 郦苍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奴婢是觉得,张家夫人温婉娴淑,干什么都不徐不疾,条理分明,更是待人宽厚,跟他夫君的狠辣果决实在是有些不相配。 卫子夫半揽着她的肩膀,有些俏皮的说:你这是黄老之言对法家的偏见,人家哪不好啊?有你这等随遇而安的,也得有人那种刚正进取的呀,你得明白,这法家可是国家之根本啊! 奴婢不明白,您是这几年被陛下手把手的教,课业都一摞一摞的写,肯定已经超过奴婢了,可奴婢依然觉得这法家是很好,可是身为官吏,怎么能如此狠辣无情呢?偏激的性格于身心无益的。 卫子夫闷笑出声,这算什么,学习的嫉妒吗?我也说过了呀,你想学可以跟我一起,可你偏偏就喜欢琴谱啊!我还是那句话,在培养官吏的事情上,靠自悟的散养太慢了,你得给人家快速成长的机会啊,况且还有那些死活都不愿意长进的,带坏风气怎么办呀?就得让这些人用些非常手段。 郦苍无奈的回道:您这口才啊,让陛下教得越发精进了,奴婢说不过您,甘愿认输。 卫子夫故作深沉的道:这几年你也没少听我和梦知说话,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郦苍不置可否,退后扶着卫子夫随口闲聊些宫里的八卦,无非就是永巷里谁谁生病挪出去了几个,窦太主的男宠又新纳了几个,陈阿娇去管了几趟连养身汤药都断了,哪的都有,可惜就是没有那个地方的消息 不一会儿刘彻出来了,卫子夫压下心中一团麻的思绪,笑意盈盈的走上前,陛下处理得怎么样了? 刘彻除了看上去身体有些疲惫,眉宇间倒是舒展得很:还好,就像你说的,家务事嘛,总有解决办法的。 卫子夫笑笑不再接话,家务事?她刚刚才想明白,这可不是家务事的处理办法,家务事都是私下解决的,哪有直接大夏殿庭辩的?就因为和稀泥,还贬了一个从太子时就跟着他的郑当时,从右内史到詹事,可以算是一撸到底了。 刘彻打断她的思绪:怎么?你有事找朕? 卫子夫笑笑:想着陛下也许会不高兴,就想让陛下去永延殿坐坐。 也好,走吧!刘彻拽着她的手就往步辇处走去,卫子夫看着刘彻的表情,几乎可以确定,他此刻心里一点都不烦,反而高兴得很,就像是要收网一般的高兴。 第91页 这家翁处理家事,若不是运筹在心,可翻手为云,又怎能如此心境呢? 卫子夫默默的为王太后祈祷,如今乱成一锅粥,希望她见好就收,别再闹了,不然最后栽在自己儿子手里,也许会很丢人吧!毕竟她对比的是当年的太皇太后,刘彻几次交手都没讨得什么大便宜,而她一遇上就是刘彻的杀招啊 ~~~~~~~~~~~~~~~~~~~ 此时正在闹的,可不止未央宫一家,长安南宫侯府也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南宫公主啪的一下给了丈夫张坐一个清脆的耳光,吼道:为什么对刘陵出手?!还闹出人命!如今被人抓到把柄,侯爵被夺,我都救不了你,你满意了!? 张坐不闪不避,迎上去望着南宫公主原本灿若繁星,如今却满是盛怒的眼睛,破天荒的逼问道:你是在意我对她出手,还是在意我侯爵被夺,你救不了我? 南宫公主怒气稍散,有些心虚的退后一步,侧头答:都在意 张生轻叹一口气,并不打算就这么让步,拳头攥了又攥,破天荒上手执拗的把她的头转过来,眼睛里似压着万千的惊涛骇浪般,染上些许血丝,盯着她的眼睛,非要个答案不可的扬声追问道:选一个最在意的!是哪个?! 被他突然的霸道和执拗震住的南宫公主并不理解:很重要吗?!你 张坐打断她,厉声说:是很重要!我想知道这十多年我有没有把一块石头捂热?哪怕是一点点热度都好! 那么炙热深情的眼神让南宫公主有些退缩,低下头平复了半晌心绪后,就想挣开,岂料张坐根本就是一直在等她回答,钳住她的手半分都没松劲儿,那非要一个答案不罢休的气势,让她的心脏狂跳,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低声回答:我不知道 呵张生似被抽干了力气,握住她的大手骤然松开,连退数步撑到了桌子上才勉强站稳,站在那儿自顾自的嘲笑了半晌,原来即使他掏心掏肺的付出了十多年的柔情和爱情,还是在这场拉锯战中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她们老刘家的女儿,可真是都如出一辙的冷心冷情,最眼前的一个刘阡公主还不够,后面又来一个刘陵翁主和刘隐翁主,她们何曾在意自己的心意,只凭自己喜好,就把自己让来让去的。哪怕最终自己赢了,终于娶到了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想用漫长无尽的岁月来侵蚀她冷冰冰的心,然而可惜他太高估自己了,平静的生活只存在了十五年,自己就连陪她走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而这个资格,还不如一个心怀叵测的刘陵的安危重要?! 半天,张生才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连一点点喜欢都没有么?那我们的女儿小衿算什么?只是偶然的意外吗? 南宫公主看他那伤心的样子,心里本就慌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到他提到女儿,有些急切的辩驳:她自然是我放在心上女儿。 张坐在心里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暗道,张坐啊,你可真是贱啊,你看到没有,不管你怎么给她机会和台阶,她连骗你一句喜欢你都不愿意。既然如此,何必非要做一对怨侣呢?张坐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喑哑着嗓子说:好,我放你自由,我带着女儿过自己的生活,你回去找耏申吧!人就一辈子,我放你去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我退出 你!南宫公主有些慌了,她从没想过离开他,耏申早就被她深深的埋在心里了,她一直都很清醒的明白,她的丈夫一直都是南宫侯张坐,这是她自己一直都在告诉自己的,而他不是口口声声喜欢她么?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想法呢,喃喃道:我没有想离开! 可你的心,一直就没在这儿过,何必为难自己呢?张坐背过身去,眼泪肆无忌惮的流下来,他压了压翻涌的情绪,生怕自己反悔似的果决道:就让我做一回主吧,让我主动放弃你,就像你当初主动把我让给那个如今已埋骨他乡的南宫公主一样很公平! 第43章 生离死别 ======= 南宫公主心里一痛,千言万语就这么堵在喉咙里,那个埋骨匈奴的南宫公主,是她最最深处的悔恨,这件事她做得大错特错,每一个有关联的人都过得不快乐,而这一切最该怪的人就是她自己!如今终于轮到他来跟自己要公平了是,错都是她一个人的,都得她一个人来补偿。 张坐见她没有反应,心里更是凄冷,催促道:你走吧,反正,非列侯不能尚主,我也不是列侯了,配不上你! 南宫公主就那么愣在那,有些不可置信,张坐,本宫体谅你心情不好,这话本宫就当没听到,你你先好好休息吧! 南宫公主仓皇而逃,踏出屋外,就靠在墙上,手捂着胸口不断的喘气,她不停的暗示自己,刚刚只是话赶话的吵架,并没有和离的意思,张坐怎么可能在这种被夺爵时候赶她走呢?他不是很喜欢自己吗?正是需要自己这个公主的时候,他怎么会放手呢?南宫公主心绪稍平,却听到里面的悠悠叹息:我是心情不好,可我很清醒,我想跟你和离了,刘阡,我们和离吧!我真的累了! 第92页 南宫公主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捂住自己的头,转身就向外跑去,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句话是在她走之后才说的,只是气话而已,肯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自己应该体谅他的心情,当作没听见!对!自己不知道!也没听见! 张生站在一墙之隔的屋里,听着脚步声走远,一拳打在窗棱上,紧绷出来的冷硬面容瞬间崩塌,呵呵呵,他终于还是把她放走了也好,这样她就能开心,能轻松了吧? 南宫公主跑进房间,靠在门上,双膝一软,整个人跌坐着门口处,她一遍遍的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把自己置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地步呢?这难道不是最开始她最想要的结局吗?为什么结局来了她却不想要了呢?心里,好像少了一大块 不!她不能这么放弃的,小衿!她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张坐是自己女儿的父亲,自己就算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也不能跟他计较!自己要多体谅他被突然夺爵的心情 南宫公主暗示自己: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好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伤口,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她的视而不见并不能让另一个人愈合伤口 ~~~~~~~~~~~~~~~ 元光四年冬,就在春天要来的前一天,赶在禁止行刑的前一刻,刘彻迫于王太后和魏其侯的压力,判窦婴有罪,弃市。 永延殿里,刘彻怅然的站在茶室的窗前,望着那郁郁葱葱的杏树,沉吟不语,两刻钟后,卫子夫叫来了郦苍:找人给梦知传个话吧,之前她说过,如今张大人是被田丞相推荐为御史的,让他最近别去走动了,烈火烹油不是好兆头。 郦苍虽然有些不赞同却还是应诺退下了,她其实很不明白,窦家倒了,田、王俩家正是如日中天,就算是陛下要收拾,有太后在,也不会这么快,为什么要避讳呢? 卫子夫微微一笑,收拾好情绪,上前给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刘彻递上一盏淡酒,出言问道:陛下心情不好是觉得窦婴可惜吗? 刘彻眯了眯眼,突然笑着说:太后高兴就好,她身体不好,朕不能为了个外人气到母后,得罪舅舅。 身体不好?观察这么久,今天听了这句话,卫子夫终于能确定刘彻这是在布局了,别说自己常往长信殿跑,就说这几天太后咄咄逼人的那个样子,怎么像是身体不好?可是他真的是向着田、王的这一边吗?那为什么嫁给张汤的梦知说,盖侯王信只是想推荐张汤上位,本人并无意朝局呢?按理王信这个舅舅比田蚡更亲,不是吗? 刘彻明明略翘起了嘴角,却依然愁容满面的叹息:唉可惜没一个消停的,还以为自己人可以帮忙国事,没想到他们这么不争气,拉拢外人来内斗,结果朕这手里,是一份优势都没拿到,还得靠自己去培养啊! 卫子夫不愿意再去想他的目的,反正与自己无关,太后、陈阿娇,没一个像太皇太后那样果决通透的,反而她的执拗和霸道,被两个人学了个十成十。卫子夫话锋一转,准备逗逗刘彻:那我先帮陛下挣些东西吧。 刘彻疑惑道:什么? 卫子夫卖了个小官司,神神秘秘的说:嗯传承 传承?刘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卫子夫笑盈盈的眼神,才忽有所悟一般,嘿嘿嘿的乐起来,原先拢在腹部的双手骤然松开,在上方虚虚的描摹出一个圆,孩孩子?子夫!你又怀孕了?卫子夫用力的点头,凑上去给此刻看起来可爱极了的皇帝陛下补了一个香吻。 哈哈哈哈哈刘彻感觉自己此刻要飞起来了,好,你就负责生,朕负责养,将来给朕的儿女一个安稳的生活,再也不用受这些憋闷。 卫子夫真诚的说:她们的未来,就让她们自己去拼吧,陛下先得偿所愿才是最重要的。 刘彻一愣,心中感动不已,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不愿放开。是!他不仅马上快得偿所愿了,还要一点点的把雄心壮志亮出来,给所有人看,谁都别想掣肘他,就算是外戚也不行! ~~~~~~~~~~~~~~ 元光三年春,河水泛滥,入顿丘东南流。夏五月,复决濮阳瓠子,注入钜野,淹没十六郡。 因为东朝庭辩被贬为詹事的郑当时,毕竟是从刘彻当太子时候就跟着他了,刘彻虽气他决心不定,容易遇事退缩,但还没打算放弃他。 在最后的拉锯战中,武帝派汲黯、郑当时出长安,发卒十万者塞决口,可惜时塞时坏,一时陷入僵局。消息传回长安时,刘彻已经定了灌夫年后夷三族的具体刑期,窦婴在牢中已经开始绝食了,刘彻前脚刚去给窦婴暗示让他留得青山在,田蚡后脚就得意洋洋的开始正常参与国事了,总之从表面看,王、田的外戚风向明显得很。 同一时间汲黯赤脚上了濮阳瓠子的临时堤坝,站在今年洪水的源头处,望河兴叹,早在刘彻生病那次,其实就应该引起警觉的,一次不治百次之害! 如今水淹十六郡,百姓流离失所,正值夏日耕作,农田村庄被毁,秋收年后怕是要饿殍遍野了。不远出临时设的棚中,郑当时听着长安刚刚来的最新旨意,气的差点想跳河,赶紧让人把没走多远的汲黯叫回来。 第93页 汲黯还以为有钱来了,忙三火四的就往大棚来,可惜听到的却是刘彻说要他们解决问题就回去,不必再多留时日治理了。汲黯细问了问,说这是田蚡田大人的建议,说江之决皆为天意,不可以人力强塞,据说连新宠的方士们都纷纷应和。 汲黯气得把胡子吹得老高,直接骂了出来:这分明就是胡扯!他当然不着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田蚡奉邑在鄃,鄃居河北,河决南流,鄃地就解除水灾威胁,收成就好,可河南这些人呢?不活了?! 来传旨的徐自为一脸尴尬,他得李息将军嘱托,叫他特意来跟汲黯说一声,别钻牛角尖,窦田相争越演越烈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魏其侯窦婴已经明显渐落下风,王、田两家正如日中天,他之前见人家不行礼就算了,如今叫他别再撞人家刀口上了,那边毕竟有太后护着。 谁知汲黯更生气,挽起袖子就要回长安理论:大司农你在这边先按照我们的方案疏浚,我回去跟陛下说! 郑当时虽然是国家财政的大司农,但上次因为田窦相争东朝庭辩的事情,他不想搅合进去,就差点被贬出政治中心。而反观汲黯虽然一直在得罪人、得罪刘彻,却一直稳稳的被刘彻重视,郑当时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明明那老头修道家的,自己修儒家的,怎么赶潮流都不如特立独行混得好呢? 本来刘彻是想让汲黯影响影响郑当时,想什么说什么,他不会怪他的,就怕他阳奉阴违,自己摸不准他的心思就难免会生疑心,刘彻手里那么多事,最讨厌猜人心思了,费时间又费心。 可惜郑当时有点被吓破胆子了,没领悟刘彻的一番苦心,如今反而劝起汲黯来,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虑,如今已经差不多过来汛期,我们也做了很多疏浚工作,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汲黯的怒火一下子就烧到了他身上,咄咄逼人道:你什么意思?这么多前期工作白做了?今年没事了,明年呢?后年呢?你到底还想不想治了? 郑当时叹道:我想治,可是陛下不想治,如今陛下想省钱用兵,这其他事也是必须要缓一缓往后靠的,我做大司农自然是要把钱和人都紧着最关键的地方用,这就是我的意思。 汲黯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其实他如何不明白,马邑之谋失败后,哪怕他再反对,刘彻跟匈奴都要不死不休的。可是他就还是不明白刘彻非要劳民伤财的干什么呢?有这些钱好好建设国家,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了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把一些矛盾挑开呢?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是卫青,能让刘彻耐心解释教导的。 等他俩回长安后,正好赶上王、田轰轰烈烈造出来的舆论战,眼睁睁的目睹了刘彻被迫赶在开春前处决了窦婴,瞬间没了怒气和不甘,反而同情起刘彻来。 被太后逼迫至此,明明谨小慎微,哪怕太皇太后在时都全力支持陛下的窦婴,却死于太后的蛮横和外戚的党争,大汉以孝治国,刘彻跟母亲拉锯战了这么久,真的是很难啊! 太后实在太过分了!长安流言中更有大胆者说,难道太后和田蚡心有吕后之志?两人听到此话都有些凌然,心中暗下决心,正值刘彻最艰难的时候,为臣子的更不能掉链子才是,有些事不做就不做吧,缓缓再说。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田家,如日中天,以后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呢? 别看前朝朝政流言纷纷,仿佛跟皇后和窦太主都没有半分关系,两个人最跟窦婴有亲的人,却成了隐形人,一个男宠在手,一个汤药在身。在外人看来,这是太后一手遮天的效果,连当初的窦太主都要避其锋芒了,可卫子夫知道,并不是如此。 ~~~~~~~~ 陈阿娇最近几个月又被隆虑公主缠得团团转,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好得像亲姐妹,对于卫子夫又怀孕这件事,陈阿娇除了不阴不阳两句,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只顺手提了一个美人放到了当初太后曾住过的漪兰殿,卫子夫还以为她要分宠,可尴尬的是,她提了人家当美人,却都没告诉刘彻。还是卫子夫有一次闲聊提起,刘彻才知道他多了个美人,等他去椒房殿准备问清楚的时候,他却差点被熏出来了。 椒房殿现在后面闲置的房间几乎都摆满了求仙、访道、炼丹的东西,进进出出的除了之前的熟悉脸,就是新的道姑更诡异的是陈阿娇终于会好好说话了,不仅没再跟他吵窦家的事,连语气都和缓了不少,刘彻还挺满意的,不止当晚歇在那儿,还准她一切顺心而为,缺什么就买什么。这哪是要避太后锋芒的意思啊?活得有滋有味的,想干嘛干嘛! 卫子夫觉得刘彻这就是花钱买清净,并没有多上心,因为她也挺忙的,实在分不开心来提防陈阿娇要怎么争宠了,因为曹时去世了。 那日曹时去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卫子夫正在抱着肚子闭目养神,好久都没有梦知的消息了,据说她已经怀了第二胎,而张汤也变了好多,虽然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的态度,但拿前段时间的案子在教导长子张贺时,却破天荒的要张贺宽仁为重、平和为上!梦知说她差点把孩子笑出来!而锦枫跟公孙敖吵吵闹闹的,倒也其乐融融,虽然还没孩子吧,但是婆母人好心善,一家三口过得也很开心。另一边的月皎,即使常见不到卫青,却架不住家里人多,阿步阿广还有常常从宫里去小住的霍去病,把卫伉交给他们三个带,自己顾好肚子里的一个就行了,结果府里更是热闹极了。 第94页 可惜,就在她们四个都活得幸福快乐的时候,平阳公主还是没能留住重病的曹时,等她带着言笑赶到平阳侯府的时候,满府都挂上了白布。平阳公主呆呆的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忙里忙外指挥下人的竟然是曹襄。见卫子夫来了,曹襄恭敬的行礼,抿直了的唇线,把他衬得冷硬萧索,以前看着还瘦弱稚嫩的肩膀立刻就扛起了事。言笑懂事的上前拽住曹襄的手,安慰道:阿襄哥哥,有什么言笑能帮你的吗?你手好凉,言笑帮你暖暖吧! 卫子夫看着给曹襄呵气暖手的言笑,大感安慰,示意郦苍好好照顾他们两个,自己则上前去跟平阳公主说话,公主,子夫来了。 平阳公主没什么情绪起伏:来了就帮襄儿做点什么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下。 卫子夫心里难过不已,眼瞅着就掉下泪来,当初神采奕奕的平阳公主,如霜大的茄子一般,不止形容消瘦如今更是了无生机,她怕再给平阳公主添麻烦,忙收拾好情绪,握住她的手说:襄儿有言笑帮忙,我陪你坐一下吧! 平阳这才抬眼看了看门口的那两个人,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淡淡应道:好,陪我坐一下吧。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仆人来来往往,凭吊的走走停停,平阳公主除了盯着排位呆呆的坐着,按流程回礼,直到天色擦黑,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后来卫子夫不得不走了,才告辞离开,后面的好几天,卫子夫也不能时时都来,满府除了曹襄,就只有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陪着她,别看平时小打小闹的,关键时候还是最亲近的人来陪着。 卫子夫有些奇怪,问计蕊:王太后没去吗? 按例是不能去的,等出了孝期,应该会把平阳公主叫进来说话的。 唉...卫子夫无奈的摇摇头,规矩啊...quot; 第44章 鬼神和人力 ========= 霍去病知道卫子夫在殿里摆饭等着他回来吃,只听蹬蹬蹬几声,大步流星的就进了屋里,见姨母偏头而立,正好整以暇的等着他。 只好讪讪的退回去,接过元睿手上漆盘里的锦帕,好好擦脸擦手才在饭桌前坐好,但依然兴奋不减的说:姨母,我今天终于听到一个好玩的故事,保准你没听过。 卫子夫没让他动筷子,先摆了一碗菌菇汤给他,随即才开口问道:你又去哪调皮了? 霍去病收回准备直接去拿饼的手,我刚从天禄阁回来,正好遇上东方先生。 卫子夫心情甚好的打趣他:东方先生?太中大夫东方朔?你又把他胡子拔了? 对!霍去病摆摆手,没有,遇到的是他,拔胡子没有,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您别老重提啊! 卫子夫睨了他一眼,轻点着他的头道:我怕什么?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找陛下去解决,我可不想再去帮你摆平了!哼哼他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故事等等再说,我先跟您说一个人,特别好玩! 卫子夫挥手让服侍的元睿退下,只留了提前吃完的郦苍服侍,一边随口问道:谁啊? 霍去病有些兴奋:枚皋枚先生!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明明跟东方先生聊得火热,偏遇到我就端庄肃穆,您说我长得吓人吗? 卫子夫十分配合的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欣赏道:啧~还算帅气,大概是你调皮的名声在外,才不喜欢你的吧,你之前没跟他打过交道吗? 霍去病把晾得温度正好的菌菇汤一饮而尽,照例捧给卫子夫检查过,郦苍才上前把饭菜都在他面前摆好。虽然他自己没觉得肠胃有什么不好,但是母亲把喝药调理作为各种谈判的底线,他也不得不老老实实遵守。 为了降低喝药的频率,他跟姨母达成协议,比如不能喝凉水、不能吃生冷、辛辣的东西;饭前洗两遍手;喝过汤再用餐等等一系列小事,就可以每年只在冬季喝一个月的汤药,其他时间无病就可以不用再吃药了。 霍去病伸手夹了一筷子青菜,开口反驳道:怎么会?东方先生说他俩性子相近,他都那么喜欢我,枚先生怎么会讨厌我呢?不过听东方先生说他喜欢阴阳五行,就爱给人算个卦,预个言什么的,平时还嬉皮笑脸的,偏碰到我们卫家人就敛声屏气的,非说什么未来可敬之人,不可嬉闹之,真有意思。 卫子夫很感兴趣:难道此人还通方士之术?还说什么了? 没了啊,就是说丞相田蚡大人生病了,家里不请医者,反而是请了方士看风水阴阳,他们觉得很怪异,才凑巧聊起来的,姨母,你说真的有鬼神吗? 卫子夫随口答:嗯,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有吧,不过请方士也不奇怪啊,有些人手里真有些秘方,假托神仙之名,卖个高价钱也说不准呢! 这就是怪异之处啊,按理说,为了钱财也要试上一试,起码开个药方吧!但是去看了几眼就说人没救了 卫子夫和郦苍对视了一眼,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收敛了神色,正经问道:看了几眼就说人没救了?府上的人也信?他们也不怕太后怪罪。 第95页 霍去病压低了声音,跟卫子夫咬耳朵:说窦婴和灌夫的鬼魂就在家里等着他死,一同去地府报道呢!所以大家才投鼠忌器的。 卫子夫疑惑的望过去,这也太玄虚了吧,别说不是这么个治病的办法,光说这种传言,就差没明着说丞相田蚡陷害魏其侯窦婴和灌夫,此案大有冤情了。 霍去病见她不相信,又努力的点点头,真的,敬声表弟一向喜欢凑热闹,拉着我去看过了,什么黄符道士的确实在侯府进进出出,而且长安百姓都在议论呢!说一句人尽皆知都不为过啊。 卫子夫转身回到自己桌案前,有些不赞同的说:人尽皆知不见得吧,顶多有些风言风语的,难道大家都这么好奇侯爵家的鬼神之事吗? 好奇归好奇,按理说也不会议论这么久,只是这事几乎就做实了田家的骄横跋扈。大家还是心疼陛下的居多,毕竟是太后和舅舅的逼迫,才让陛下最后斩杀窦婴的。 放下了汤匙,卫子夫心里闪过些念头,继续问:大家都这么说吗?还真是挺挺中肯的,真的有不少明白人。 说不定就是有人故意的呢? 卫子夫一僵,扯出个笑容来问道:这话怎么说? 霍去病边吃边说:听说灌夫生前颇有游侠之风,虽然干了不少不法之事,但还是有不少追崇者的,这群人比农者有闲时,比豪爵有威望。虽然他们敌不过皇权,但也少不得就在中间推波助澜。 这话你自己想的?卫子夫也端起碗筷跟他一起用膳,颇有些另眼相看的问:你们小孩子不是都对这些很稀奇么,你怎么不信鬼神之说? 我不是小孩子了!霍去病有些别扭,我是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很好奇,但是经常跟太史属官和东方先生聊些什么星象啊、民间把戏啊、传奇什么的,听多了也就不怎么信了,不是什么未解之谜就是人为造势,没什么稀奇的。 卫子夫很是受教:嗯,我之前还对这些事很是敬畏呢,听你这么一说,以后得小心行事了。 我也能教姨母了?! 当然啊,我家去病最聪明了,自然比姨母都强上很多的!卫子夫呵呵的笑,不再打算继续这个事情,转而换了个话题,平阳侯府新丧,你跟敬声两个人多往侯府跑跑,帮一把阿襄,他也就比你大出一岁多来,如今就要学着撑起一个侯府了,怪不容易的。我也不好天天往外跑,能陪着她呆了三四天已经不容易了,就像是这几天言笑常去跟平阳公主聊天一样,你们年纪也正好,在跟前说说笑话也好,平阳公主也不愿意出来走动,我怕她闷出病来。 好的,去病记下来,最近会多往那边去的。霍去病郑重的记下,又跟卫子夫打听些别的事情:对了,听说舅母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已经定了陛下赐名,可是真的?叫什么呀? 说起这个,卫子夫就能压下一些不好的猜测,开心的道:是,像你一样,让陛下给取,前几天还在商定呢,照陛下的意思,无论男女都叫不疑,卫不疑! 跟我这个去病倒是很像,两个字,喊着就上口!霍去病不知道又想起来什么,兴奋完了就一脸遗憾的看着卫子夫。 怎么了? 姨母肚子里这个要是能让去病来取名字就好了。 卫子夫被逗笑了:哈哈哈哈,这是陛下和我的孩子,怎么着也是陛下第一个想名字,你想给人取啊,就等着长大再说吧! 霍去病不甘心:我也能想出好名字,怎么就不能让我取了?况且必须都说了,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让我取寓意多好啊! 卫子夫故意逗他:不行,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陛下不取,第二个也该让我来,你凑什么热闹啊! 哎呀,好姨母,你就让我试一试呗! 我显怀呢!你就着急取名字,再说吧! 肯定很快就会有的,您先让我想着吧。 再说吧 屋里转瞬又是嘻嘻哈哈的一阵阵欢声笑语,有霍去病在,永延殿就没有平静的一刻,总是生机勃勃的。 两个月后,丞相田蚡病逝,长安流言渐渐平息,除了太后病了一场,其他并无大碍。 也许真是霍去病福气满满吧!应他日日的念叨,长安的茶余饭后又逐渐都换成了卫子夫这一胎的男女之事上,听说还有人下注压宝呢! ~~~~~~~~~~~~~~~~ 转头过了个年,正是元光五年冬,河间王献雅乐。 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冬十二月,河间王刘德在过年期间的献上的雅乐,已经被太乐整理演习好了,相比一贯的楚风之曲,缠缠绵绵的,这新的雅乐,倒是真的别有味道,卫子夫和郦苍都听得很开心,只是太后在长信殿摆乐时,陈阿娇依旧没出现,以身体有恙告假。 第96页 刘彻见太后面色不悦,就跟卫子夫打听,原来前天例行请安时候,陈阿娇还好好的,也没听说椒房殿传医官,想来生病之言是假的,应是忙着访道炼丹之术那些事。 最近这一两年,也不知道谁给陈阿娇出的馊主意,窦太主和董偃打得火热根本顾不上她,而她也不怎么纠缠窦太主了,母女两个仿佛闹僵了一般再不来往。 此后椒房殿就经常有女道人进进出出,之前刘彻不是没去劝过一次,可陈阿娇以太皇太后的黄老之学顶了回来,把刘彻气得七窍生烟,再就不管了。 可卫子夫却觉得有些不太放心... 第45章 声音不对 ======= 卫子夫知道刘彻一向喜欢听些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那些方士手里都有些不传之秘,要是哪天陈阿娇拉着刘彻一起沉迷这些东西,才是得不偿失呢! 可椒房殿这几个月突然除了例行请安,再不让人轻易进去,就是卫子夫进去了,也没什么好脸色,原来都是恨不得骂一下午,现在都是呆不上多久就被训出来了。椒房殿如此反常,不可能没引起卫子夫疑心,刘彻这几年借王、田氏外戚之力打窦氏外戚,又借窦氏外戚使田家骄纵,如今田鼢去世,好不容易收拾差不多这些人了,她真怕陈阿娇再搞什么幺蛾子打断要用兵的意图,那么这几年青儿和刘彻的苦都要白受了。 虽然刘彻不觉得陈阿娇有能力做些什么,可是她知道太皇太后对黄老之言的推崇和教导不分男女,在陈阿娇心里不可能没有深远的影响,所以她也顾不得有孕在身,索性借机跟刘彻说再在椒房殿摆一回雅乐表演,说不准皇后心情好很多,也就不再沉迷这些东西了。 刘彻想的是别的,太皇太后走了之后,第一年陈阿娇还好好干事,之后就彻底丢开手不管了,母后之前还有精力管,但是自舅舅死后就身体不太好,后宫的管理事宜竟然都有些交到他那儿去了! 刘彻看着卫子夫那么大的肚子,也不忍心把这些事都给她,只好让母亲找了双桂和冉信先撑着办好,等卫子夫生完,就交到她手里。 要是能不麻烦她,让皇后理事,就更好了,况且前两天姑姑窦太主还问过皇后的情况,看样子是虽然是彻底撂开手不管陈阿娇了,心里还是惦记得很,希望她能好好的吧?趁机再去劝一下缓和缓和关系也好,毕竟是自己的表姐,不能这么听之任之。 当天演奏的时候,卫子夫竟然见到了已经变了很多的含羞和带笑,带笑竟然已经有了官职,听郦苍说已经为人妇了。只有含羞还是老样子,在太乐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精,但是在姐姐的提携下,还是什么表演都可以参与,勉强在及格线以上。 中途冉信扶她起身更衣的时候,一时胸闷,想在外面转转再进去,却看到含羞往貌似是炼丹的偏殿走去,卫子夫没有出声,跟冉信悄悄的尾随过去。 岂料里面竟然传来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但并不真切,等卫子夫真正凝神静听的时候,又没有了,只有含羞的声音:奴婢隐忍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听信了皇后会给奴婢一个位分,如今都十多年了,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后现在都不管后宫了,就不能放了我吗? 卫子夫一惊!原来含羞是皇后的人?!难道自己在太乐就被盯上了?还是说太乐一直有人盯着? 只听里面另一个声音细细的人说道:你再等等,过了今年就可以出头了,别说位分,要什么有什么,皇后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如今卫夫人独大,皇后都压不住她,怎么出头? 你若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不客气!叫你等便等,一个家世平凡无人撑腰的贱人能蹦跶多久?陛下对她们家的恩宠说收回便能收回的,可窦太主家是不一样的 卫夫人?突然有人在她们俩旁边轻声喊道。 啊!得亏冉信手疾眼快的捂住了卫子夫和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动屋里的人,俩人大气也不敢喘,慢慢转身往后看去. 郦苍一脸懵的站在那儿,这是? 嘘!卫子夫冲她比了个手势,三人轻手轻脚的退走,一直到大殿偏僻处,才松了一口气开始说话,郦苍你怎么来了? 殿里陛下和皇后吵起来了陛下在门口上了车辇才想起来您还在里面没出去呢,叫我来喊您。您和冉信刚刚在偷听什么? 幸好你知道我们是在偷听,没大老远的就出声喊我们。卫子夫心有余悸,这要是被刚和陛下吵完架的陈阿娇知道,她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冉信提醒道:卫夫人,陛下还在等着,先出了椒房殿再说吧! 卫子夫免不了又是好言相劝,才让刘彻面色稍缓,心里无奈极了,太皇太后给陛下的阴影这么大吗?一提就炸!活像个执拗的要证明自己的小孩子。 两人刚到永延殿,就听说张汤和赵禹求见,刘彻惦记着律令的制定,随口嘱咐了卫子夫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就往宣室殿走了。卫子夫站在永延殿门口,等刘彻车辇都走了,才侧头疑惑的问:冉信,刚刚在椒房殿,你听到的声音像孩子哭吗? 冉信低下头去,掩住阴晴不定的神色:奴婢年纪大了,耳朵也不是很灵敏,没有听到。 第97页 上次我们去请安是不是也听到过?对了,再往前几个月,我们有次请安出来的时候是不是还看到有个人影,抱着个小包袱从侧门走到椒房殿后殿去了?当时我以为是抗了包袱呢!现在想来更像是抱着,你说那会不会是个孩子啊? 冉信低头说:卫夫人这是想孩子想的,快生的妇人总是看什么都能想到孩子上去,椒房殿若是有孩子,怎么会不跟陛下说呢?今日卫夫人应该是听错了。 卫子夫很确定自己没听错,都第三次了,都是在椒房殿附近听到。她知道大家都是为着她的肚子想,这一胎很可能就是儿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陈阿娇这里,还是什么都不插手的好,妥协道那可能真是我听错了吧,估计是我想言笑了吧!回去记得提醒我,做些糕点给太后那边送过去吧。 诺 可是人的好奇心怎么能轻易压下去呢?何况是一个孩子对一个孕妇的吸引力,卫子夫暗暗决定这次就算了,若是在发现些什么,就是命中注定自己要管这件事了。 而冉信错后两步,让郦苍扶着卫子夫往前走,自己则在后面细细思量。她其实听到了,只是不敢确定,她只知道几年前,皇后就干过一次。 在未央宫里,从窦太后当皇后那时起,慎夫人争宠,侍寝记录就改了规矩,被移交到皇后和太后手里,双方共同管理。薄太后走得早,基本就是窦皇后一手抓。 等窦皇后变成太皇太后时,侍寝记录也被移交给陈阿娇和王太后。最开始太皇太后还是特别偏疼陈阿娇的,太后也对陈皇后百般忍让,所以按理,这记录陈皇后想怎么做手脚,明面上谁都不知道。 以至于有一次是不知道后宫谁生下来的孩子,皇后悄悄处理了,并没有上报,却被太皇太后察觉,狠狠罚了陈阿娇一次。因为也只是个先天不足的女孩,就算没有折腾出宫,也活不长,最后才轻轻饶过,瞒了下来,之后侍寝记录的管理权就被王太后收回去了。 卫夫人怀卫长公主的消息阴差阳错被太皇太后、太后和陛下直接知晓,不管是给天下一个交代,陛下能生;还是给宗室一个警告,皇帝那个没问题,总之三方都出手明里暗里的保护,皇后也知晓了轻重,才不敢闹出事来。 如今,卫夫人这里虽然是第二胎,但陛下和太后的严防死守依然没有撤,才让陈阿娇投鼠忌器,再加上她失去太皇太后的依仗,本身还分心去找怀孕之法,大家才相安无事。只是没想到卫夫人圣宠优渥之下,竟然还有人能怀孕生子,而且是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皇后怕是将满腔怒火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只是怎么还没有送出去? 如今卫夫人都碰见第三次了,皇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隐隐觉得不太对,唉冉信轻叹一声,不管那孩子什么来历,都不如卫夫人肚子里这个名正言顺,还是先保能保的吧,那个孩子等卫夫人生了再说。 卫子夫还是更依赖郦苍一点,等她准备小睡一会儿的时候,恰好冉信不在,只有郦苍守着,她就把偷听到的消息和猜测都跟郦苍说了。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等等看,毕竟她快临产了,万一是个圈套就不好了,最要紧的是太乐的带笑和含羞,郦苍思忖片刻,还是想等晚上天黑的时候,再走一趟太乐。卫子夫点点头,郦苍毕竟对那里还是很熟悉的,这些年虽然在永延殿,但是依然常去,该怎么做,她心里应该有数。 另一边的刘彻去了宣室殿见赵禹和张汤,这两个刀笔吏一遇到律例的事情,就跟踩了风火轮一样,办事效率奇高。以至于每次碰到他俩的奏章,刘彻脑海里就能想到他俩隔两天就会准时准点请见,然后也不管他手头有什么事,眼巴巴的或站或坐,一脸期待的等着他回复,最后总能看得他一脸羞愧,自我检讨工作效率。如今自己都习惯了,只要是跟他俩沾边的事,先往前排! 赵禹和张汤也很开心,刘彻不仅准时回了他俩初步制定的《越宫律》,还给把《朝律》的初步想法和要求都告诉他们了。再加上看着刘彻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他们更开心了! 卫夫人有孕,他们两个生怕刘彻一个父亲之仁发作,觉得律法太严格,驳回了之后,他们还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改,最重要的是,他们俩最讨厌被返工干活了。 即使刘彻觉得没什么,他们俩却认为这是对他俩工作能力,□□裸的挑衅!!作为最严谨的刀笔吏起家,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出现呢?侮辱他的工作成果,就是侮辱他的人格! 看着刘彻有要表扬他们设严苛律法的意思,俩人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听说刘彻刚刚从椒房殿出来,不是永延殿,哈哈哈,皇后又惹陛下不开心了吧?真好,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46章 椒房有异 ======= 没两天,卫子夫就改主意了,她做了好几个晚上的梦,梦里都是那个只听过几声哭泣,面容不识的孩子。要不是知道因为她快要临产,言笑这几天被太后接走在永寿殿好好呆着,她都觉得那孩子可能是言笑,她才会如此母子连心的日思夜想。 即使再拿冉信和郦苍担忧的眼神,和严阵以待的江校尉说服自己,她也压不下那股子诡异和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心情,越想压越压不下去。 第98页 如果不是冉信劝她别拿这些没实证的东西去烦刘彻,省得在她临产的关键时刻,帝后不和,再闹出事来,她都想去太后和刘彻那里和盘托出了。 卫子夫深吸一口气,今天本来是例行去椒房殿请安的日子,椒房殿来人说,念她产期将至,皇后也身体不适,就免了。要是往常,也就顺势养着了,可她掰着指头算了算,这次的时间并不是不宜挪动,肚子其实还算安稳,可以走的。 明明还没到夏日,她心里却燥得很,站起来坐下去的,就是难受得不得了,没多久另一种声音还是说服了她,就最后去一次,若什么都没有,就彻底撂开手,省得胡思乱想的放不下。 椒房殿外黄鹂声声脆,殿内外院除了门口值守的却是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炼丹房方向有徐徐烟雾飘起,若说是皇后病了都在服侍,实在是说不过去,太平静了,难道不用看医官,凭着丹药库静养就行吗?前段时间她有力气和刘彻吵架,怎么就病倒了呢? 卫子夫喝住了要通报的人,柔声说:前几天,陛下又因为本宫和皇后起了争执,今日是特来赔罪的,听说皇后病了,若是通报,免不了要打扰皇后休息,本宫悄悄在殿外行礼问安,尽个心就行了,你们不必通报。 几个守门的看起来应当是不知道秘密的,对视一眼后就把路让开了。 江护卫,你们在这儿等着,若是需要我再叫你们。卫子夫觉得陈阿娇肯定是秘密在干些什么,但是非常时期,尽量不要有什么肢体上的冲撞,最后两边都不好看,还是刘彻难做。 诺。江校尉心领神会,悄悄命人分了看守之人的心,自己上前跨过椒房殿外院大门的门槛,负手而立,堵住了进出的路。 卫子夫根本脚下没停,刚靠近殿门口,她就听到了里面有什么东西摔倒在地,还有严和压低的声音:那么小的东西,你手上轻着点,快抱起来! 卫子夫蹬蹬蹬的走上台阶,跟计蕊耳语片刻,就让她上前叫门。 卫夫人,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皇后也许有她自己的秘密,不方便让人知道。冉信还想再劝,卫子夫却不理她,她自己有种直觉,身为母亲的直觉,这椒房殿里面不是普通的秘密,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计蕊半掐着嗓子,严姑姑,奴婢是含羞姑娘派来的,有急事禀报。 里面静了静,半丝声音也没有,仿佛瞬间没了人一样,卫子夫和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动不动的等着,没一会,严和略有些张皇失措的声音传出来:有什么急事? 计蕊看了一眼卫子夫,道:十万火急,不得不前来细禀,隔墙有耳,需得进内禀报。 里面再没了声音,过了半晌,就在卫子夫觉得里面可能识破了她的假话的时候,哗啦一声,严和却把门打开了,打眼却看见了卫子夫,一时不妨,吓得连退好几步,趁着这个空档,卫子夫抬脚就往里走。 刚刚大步流星的绕过屏风,卫子夫就被一群道姑拦住了,故作姿态倨傲神色实在令人作呕,说完椒房殿今日不见客,皇后正在打坐,就想动手来撵她,郦苍见势不对,上前狠狠的给了她一脚,卫子夫如今大着肚子,道姑敢动手才是不安好心。 就在这时里面婴儿的哭声突然传出来,叫得人撕心裂肺,时不时还有陈阿娇的怒喝,什么打坐,椒房殿上上下下明摆着就是在撒谎。 让开!卫子夫心一横,推开周围的人,扶着肚子就往里面闯,郦苍和冉信一步都不敢撒手,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可卫子夫心心念念都是听到的孩子凄惨的哭声,她要是今天不进去弄个清楚明白,那孩子怕是就再也看不见了。 陈阿娇没想到是卫子夫,更没想到她大着肚子还敢闯进来,但是顾念着太皇太后和母亲的叮嘱,子嗣为重,所以轻易不敢动她,只好离她远远的站着警告她:卫子夫你别是怀孕辛苦有些精神恍惚了吧?如此不顾规矩的闯进椒房殿,真是胆大妄为。恃宠而骄可是后宫大忌,就算是陛下护着你,等你生产之后,本宫也会跟你好好算账! 卫子夫半分不让:皇后也不是第一日要与我算账了,如何责罚,我都认了,可今天,我进来了却是不会轻易走的! 此刻屋子里又传来小声的孩子哭泣声,卫子夫杏眼含怒,眼神凌厉的扫向陈阿娇,后者慌乱了几息就抢道:怎么?本宫在后宫养个小猫都不行吗? 养猫?卫子夫看她那个拙劣的谎言,怒火中烧,她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抢前一步道:子夫好久没来服侍皇后了,今天就替皇后喂喂猫吧。 你敢!陈阿娇身边有不少人,却不敢硬拦挺着个大肚子的卫子夫,只散乱的站着,她们自己心里清楚万一有什么闪失,皇后没事,她们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其实只有陈阿娇站在她面前一步不让,而旁边只跟着严和一个人。 冉信,扶我往内间去看看。 冉信叹了一口气,今日都闹到这个地步了,看来这个卫夫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上前一步稳稳的扶住卫子夫,却对陈阿娇语重心长的说:皇后,奴婢斗胆多嘴,不如今日咱们各退一步吧。卫夫人听到孩子虚弱的哭声,一时着急想探望一二,您□□也是好心,只要孩子没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 第99页 卫子夫震惊的转头看冉信,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呢?皇后要□□为什么藏着掖着? 陈阿娇却是明白了这一番话的真正意思,要是之前她也就顺台阶下了,可这个孩子不是收养,更见不得人,她要有大用处,所以她今天必须也只能藏好了这个孩子。 陈阿娇上前一步,语气带讽的厉声道,冉信,本宫念你跟太皇太后这么久,给你几分薄面,可是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宫里太皇太后走了,就没有规矩了吗?本宫是大汉皇后,为什么要给一个小小的夫人让步?今天本宫说没孩子,就没孩子,有本事你们就把陛下请来! 冉信内心叹气不已,自己看她长大的,怎么如今她却变成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呢?看着她蛮横的样子,语重心长的开导她:皇后再闹大了,太后和陛下过来,事情就不可收拾了,您可要三思啊。 陈阿娇算着时间,还想再拖延几句等里面快点完事,卫子夫却没心思跟她扯皮,请刘彻来怎么都要耽误些时辰,那孩子却等不得了,而她没心思听她们两个在这打哑谜,既然确定这里肯定有问题,冉信又不肯硬闯,那她就自己来! 趁着阿娇和严和正在跟冉信拉锯战,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卫子夫拽上郦苍就往里走,三步并作两步的绕进内室,里面赫然是一个鎏金打造的大型丹炉,火烧得正旺,一群道姑围坐一圈嘴里正阵阵有词,一侧的床边正放着孩子,只有几面之缘的身穿紫色道袍的楚服,神色狰狞狠辣,右手拿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刀就要刺向那个被她一手捂着嘴的孩子。 利刃反射出了的冷杀之气溢满了全屋,卫子夫那一瞬间什么都顾不得了,脑子一热,也想不起自己还挺着个大肚子了,凭着身体本能直直地冲了过去,就要把楚服撞开。 随着后面不知都是谁发出了乱七八糟的呼喊声,和跟周围被碰倒的道家用具一起,在屋里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 等众人略略回神过来的时候,卫子夫已经抱着肚子仰躺在地上了,她感觉摔在脚踏上的那瞬间,手臂腰腹都磕到了,只觉得浑身都疼,就算是这样,她还费力的偏头去看那个翻在一旁的婴儿,大约已经一岁多了,小身子轻轻的抽搐着,此刻还在挣扎着要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而旁边的郦苍根本就没准备,突然被拽走,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没走几步就被她带倒在后面,磕到了地中间摆放的小屏风上。眼瞅着卫子夫摔在地上,自己却疼得一时起不来,然后后面就跟过来呼啦啦一群人,一瞬间都往那个方向冲去,有人抢孩子,有人夺刀,有人撞在一起,那个道姑打扮的楚服被撞开还不算,竟然拿着浮尘想趁乱往卫子夫肚子上打。电光火石之间,后进来的冉信冲到卫子夫旁边,用后背硬生生挡下了,并且把卫子夫半抱起来,一边检查她的身体,一边是真的慌了,大声紧着问:卫夫人,你伤到哪了?有没有不舒服,快跟奴婢说一声啊! 跟着的计蕊赶紧张开双臂护住卫子夫,生怕再飞过来个什么伤到她的肚子。等郦苍好不容易冲到卫子夫旁边,卫子夫已经是面色苍白,冷汗直流了,嘴里反反复复的念叨:孩子孩子 郦苍利落的把旁边的孩子抱起来,回答说:卫夫人,孩子在这儿,已经没事了。 计蕊在一旁探到裙子底下一摸,磕磕巴巴的对郦苍说:姑姑姑,夫人羊水破了。 冉信厉声对计蕊吩咐道:快去叫人抬车辇来,回永延殿。 陈阿娇扶着严和站在一旁,看着满室的狼藉吓得够呛,对着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卫子夫,一连声的说:是她自己摔倒的,和本宫无关!她强闯椒房殿,还冲撞楚服真人!本宫还没没跟她算帐呢。 那边的楚服被卫子夫带来的几个小丫头摁倒在地,小丫头们又被陈阿娇的人拽开,一时间扭打不休。 冉信和郦苍却顾不得了那些了,赶紧一边一个把卫子夫搀起来往外走,正好在外间遇上进来的江护卫一群人。 江护卫也吓了一跳,一群嬷嬷和丫头跟进去,扶出来的卫子夫却是鬓发散乱神志不清,看着那个大肚子估计十有八九就是要早产。赶紧吩咐了几个人进去挡住陈阿娇,顺带救走还在纠缠的小丫头,这边江护卫赶紧把卫子夫迎上了车辇,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椒房殿时,门口的护卫不明所以,见陈阿娇没下命令,更不敢拦了。卫子夫被一路快马加鞭的回了永延殿,直接就被抬进了预备好的产房。 一阵阵的惨叫开始不断的传出来 第47章 有所耳闻 ======= 好在这伺候的都有生孩子的经验了,众人进进出出都极有章法,江护卫见这里也帮不上忙,只好撤出去,安顿后面救出来的侍女,又派了人手去禀报陛下。 郦苍刚送进去,看着冉信在里面剪衣裙,要东西,安排妥帖,才略略放下心来,亲自去熬了人参汤,并站在门口一连串的人手人物分派下去,在内烧热水的,开库房的,拿东西的都各司其职,还有派去长乐宫的,去医官属的,去宣室殿的,都小跑着领命走了。 计蕊抱着那个救下来的小孩子,愣愣的跟着郦苍,等她终于说完了,去小厨房开始盛汤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郦姑姑,这这孩子怎么办呀? 第100页 郦苍把碗放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是有缘吧,既然救回来了,就先好好养着吧,你煮点米汤喂她,送到言笑公主的屋子,让傅母好好洗个澡,检查一下看看需不需要叫医官什么的。 好,那夫人这儿 没事,我们看着就好,你也正好把言笑公主叫回来,一起在偏殿等夫人生产吧。照顾好两个孩子,夫人肯定给你记功。 诺,奴婢一定看好言笑公主,和这个孩子。 郦苍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就端着托盘进去了。 屋里冉信不停的跟卫子夫说话,她心里也没底,虽然临近产期,但是惊吓冲撞之后早产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但是不能让她失去意识,这才刚刚开始,还要生一段时间呢,人要是昏了过去,就危险了。 卫子夫其实倒是没吓到,撞过去之后,脑子里竟然还在想,这些年到底在陈阿娇手里,送了多少人命? 怪不得自己上次怀孕,刘彻那么严防死守,从不在意是男孩还是女孩,甚至还说能平平安安长大的就很不容易了。 怪不得,可为什么呢?就这么放任陈阿娇不理吗?孩子尚且如此,那这些年罚入后宫为奴的宫人呢? 就这么胡乱的想着,机械的听一旁接生的人,不停的呼喊:用力!休息一下!再用力!自己也随着命令而努力... 三个时辰后,卫子夫只小睡了两刻钟就满头大汗的醒过来,屋里似乎被茅香熏过了,是刘彻最喜欢的味道,似乎还有着淡淡的佩兰香味,想来是伺候的人想讨刘彻开心,特意薰的。若是往常她会觉得很用心,可此刻闻来却有些头疼。 等她看过刚刚出生的孩子之后,卫子夫就静静的躺在床上发呆,不管是郦苍还是和冉信说话凑趣,一概不理。 不一会儿,刘彻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本来想好好安慰一番的,抬眼却瞥到了她冷漠的眼神,明明卫子夫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却感受到了一如当初出宫大典之前,常去长信殿看她时感受到的陌生和疏离,如果那个时候是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那现在又是为什么?刘彻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可察觉的抖:你刚出月子,别想太多... 卫子夫偏头看向刘彻,眼里冷漠的情绪越发有些藏不住,却依然用平静的语调轻问:陛下,子夫有一个问题。 刘彻侧正了身子,你说。 陈皇后所为,陛下之前知道吗? 窗外的微风散进来一缕,刘彻侧身挡了挡,觉得似乎不管用,又走到窗前去关,手指扶上窗棂才背身装作不经意的回答:有所耳闻 有所耳闻... 卫子夫没有装作没听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顺阶而下,这几年她不是只偶尔遇到很难接话的状态,而是常常!在和刘彻叛逆又霸道的性格相处中,她总能聪慧的找到一个平衡点,既满足他的倾诉欲,又不让他觉得无聊,可唯独此刻! 卫子夫破天荒的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刚想自嘲的笑笑,又转瞬攥紧了拳头,带着些希冀,略抬了抬身子,问:那陛下之前是怎么处理的? 刘彻转身坐下来,抬头看了看她,又移开了视线,偏头沉默不语,不是他不想解释,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说,难道他要如实回答,他没怎么处理,或者说他能怎么处理呢? 可事实又不是这样的... 甚至强闯椒房殿的事都不应该是这么发展的... 但是...他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卫子夫藏在被子里的手有些抖,她其实明白,若是刘彻出手处理了,今日陈阿娇就不会如此放肆。她不敢想,陛下从登基后到现在,快十年了,有多少的孩子、宫人就这么白白的葬送了性命,甚至连一声救命都无人听到。 就像今天见到的那个孩子,气若游丝的被藏在偏殿里,她晚到一步,这孩子就没救了,那面色看着比起当初刚出生的言笑还不如,而那孩子起码两岁多了。 卫子夫翻过身去,闭上眼睛,陛下子夫累了,想睡一觉。 刘彻想拍拍她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闭眼长叹一声,又轻手轻脚的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朕先去看看小公主。 等晚上冉信把鱼汤和小点心端来喂她吃完后,语重心长的劝道:卫夫人,坐月子最忌神思不安,你还没有诞下小皇子呢,可要保重身体啊。 冉姑姑放心,我一定努力,争取早日让你出宫养老。 呵呵,老奴在宫中一辈子了,也不差这两年的。只是老奴是真的不希望自己伺候的贵人,平白的伤害自己的身体,将来悔之晚矣啊。 谢谢冉姑姑,子夫知道你是好意,我会多注意的。 冉信看着她忧虑不减的样子,想着她善良通透的性子,估计自己要是不说,她怕是过不了这个坎了,只好开诚布公的劝说道:陛下明知道陈皇后作为,却无动于衷,卫夫人可是觉得陛下有些冷血凉薄? 卫子夫错开视线,攥紧了被角,不再说话。 卫夫人没得宠前,包括之前在太子府的时候,陛下和皇后十多年夫妻了,可印象里不是三天一小吵,就是五天一大吵的。陛下哪是个温柔会让步的人,不是惊动窦太主和出嫁的平阳长公主,就是闹得后宫人尽皆知。老奴猜陛下也许是厌倦了争吵,新登基的那两三年,干脆很少进后宫了。 第101页 卫子夫咬了咬嘴唇,就算是很少进,他也知道。 冉信怜惜地看着快要落下泪来的卫子夫,把药碗放到一旁,拢住了她修长白皙的手,其实陛下曾经找太皇太后深谈过一次,早在你进长秋殿之前。至于深谈了什么,老奴不知道。只是从那之后,太皇太后出手狠罚了陈皇后一次,并且掖庭的医官被陛下换了新人,问安的时间也从三月一次改为一月一次。 陛下是 老奴不知道陛下如是什么意思,可我想卫夫人肯定能明白。在大汉后宫,能有一席之地的女人,没有傻子,卫夫人你绝对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冉信望着旁边多宝阁上摆放的玉如意,眼神有些肃杀,陛下把你保护得无微不至,可为什么偏就这个节骨眼叫你撞上了呢?还非要鲁莽的闯进去!若是今天出了什么意外?若腹里是个小皇子呢? 卫子夫有些心惊,你是说? 老奴什么都没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不好妄加猜测。 那 卫夫人,你想在这汉宫呆得长久,就要记住。若是你看不惯什么,就去做点事情改变它。但是你要是做不到,就不要对其他的人有过多的揣测和指摘。要么问清楚,要么装糊涂,别自己别扭着,最后谁都不痛快。 屋子里静默半晌,卫子夫的神思似乎转了一大圈,才回神真诚的谢道,冉姑姑不愧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谢冉姑姑指点。这后宫怕是没有什么您看不透的了。 冉信轻轻摇了摇头,老奴也有猜不透的,就是太皇太后临终的遗言。但是过了今天,老奴相信,很快就能看到了。 太皇太后遗言?! 冉信柔柔的笑:卫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太皇太后的一点好奇罢了,什么秘密和命令都没有。 卫子夫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惊吓太多了,她有些疑神疑鬼。当初太皇太后把冉信派到自己身边是为了换窦太主一条退路,冉信来的时候就明明白白的说了,一是怕刘嫖控制不住自己再掺合到后宫来,二也是盯着自己不要仗着宠爱肆意妄为,等到皇子出生,一切尘埃落定,冉信就会出宫养老。 卫子夫被冉信裹进被子,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刚闭了闭眼,突然坐起来,小公主呢?小公主去哪了? 冉信轻拍着她:卫夫人放心,乳娘和郦苍都在看着小公主呢,刚刚陛下也过去了。 哦卫子夫有些惊魂未定。 冉信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神色,不禁又补充道:陛下明天也许会再来,卫夫人若是真的心里过不去,今晚就好好的哭一场,老奴会吩咐大家走得远远的。哭过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卫子夫翻身过去,呼吸停了停,却依然没有回头,语气平稳的说:好,那你就让大家今天早点歇歇吧。 诺,奴婢在外面守着,卫夫人放心。冉信添了些炭火,吹熄了灯,提着小灯笼走到外面安排值夜后,去看了一眼小公主,回来简单跟卫子夫说了一句,就躺在了外间。 终于满室静谧,只有躺在被子里的人,小声的呜咽着、抽泣着,其实她不只是伤心那个孩子,也不是寒心刘彻的做法,更不是失望后宫的生活,是害怕!她怕得手从一开始就在抖!哪怕是冉信耐心哄劝,哪怕是知道如今三个孩子都健康平安,都安抚不了她现在铺天盖地,像奔腾汹涌的潮水一样快将她淹没的恐惧。 在汉宫快八年了,她头一次觉得这重重的屋檐大殿,让人胆寒瑟缩,仿佛像小时候母亲讲鬼故事里的吃人怪物,这未央宫还要更可怕,被吞噬的人,甚至连凄厉的叫喊都没有,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之前那么自信,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无所不能。她之前那么从容,以为哪怕是一步登天,也会谨守本心居安思危。 可此刻她觉得这些都没有用,在那些生来就富贵无极的人眼里,不过都是蝼蚁罢了。想踩死就踩死,想保护才保护,她们只有被动接受的份儿,尤其是那些逝去的孩子,可是活生生的命啊!死的时候甚至无声无息的,连一声哭泣都难听到。 她现在好害怕,万一当初她没有再次得宠,万一那个时候她没有怀孕,万一陛下后来没有特别喜欢她,她是不是就跟其他女人一个下场了,她的三个孩子是不是就跟那些死去的孩子一样了? 或许是孕妇敏感多思吧,想起那些在掖庭也许就见过刘彻一次的女人,和刚刚出生的孩子,卫子夫不知道她们都长什么样子,但是光想想她们死时的绝望,她就止不住的抖,止不住的害怕。她是这次的幸存者,那未来呢,她万一没有幸运了怎么办? 就在她哭得难受的时候,刘彻悄悄的走进了内间,站在屏风外,玄墨色的衣服浸入黑夜,只有角落里微弱的烛火透出些许的光,触手生温的玉质屏风,让黑色常服上的银线浅浅的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修长身型。少年帝王负手而立,听着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头一次觉得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空空荡荡的。 今天收到唐蒙和司马相如的好消息,巴蜀之事了结了,臣民俱归,边界新拓,他正在批复新设郡县之事,望着窗外新植的松柏亭亭玉立,心情豁然开朗! 第102页 没等他咧嘴笑开和东方朔聊两句,就听到郦苍派人来报,她为了一个婴儿强闯椒房殿,他赶紧放下书简就往陈皇后那跑,半路听说她还动了胎气送回了永延殿,怕是要提前早产,紧拍着扶手吩咐车辇改道的时候,他感觉心都漏跳了几拍。 站在永延殿偏殿外,刘彻看着一盆盆血水往外端,沉着脸听着陈阿娇的辩解,其实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都是屋内传来她的呼喊声,可他还得强迫自己赶紧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一个劲儿的让她重复,直到母后赶来拉走了陈阿娇,产婆来报一切顺利,他才定了定神,听见了周遭来来往往的声音。连喝了三盏茶,他的第二个女儿才啼哭出来,就此心里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才发觉自己已出了一身的汗。 等他第二个孩子被众人喜气洋洋的抱出来,他连看一眼孩子的时间都不想耽误,快步走进内间来看她。 当时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淡淡的血腥气没散掉,虚弱的她一个人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连一点笑意都没有,像一个瓷娃娃,仿佛动作稍微大一些,她就要碎了,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为一个女人心疼是什么滋味。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连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床榻,自己曾经蹦上去过,翻上去过,扑上去过,此刻却都变得很陌生,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半天才轻手轻脚的在榻边坐下,什么叫局促不安,刘彻在那个时候明白得清清楚楚! 想着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去伸手握住她莹白如玉的手指,刘彻神色有些复杂,为什么会在局促之下想着去拉她的手呢?那润润的温度就像初雪时的暖阳、烈日下投过来的一点荫凉,最是恰到好处的温暖和清凉,一切的度都像是提前测量好的样子,正是他需要的! 刘彻深吸一口气,从闷闷的胸中缓缓的吐出,这么久了他都没有理清自己的心,自从她下套假借出宫邀宠时,他就不自觉的想一直宠她念着她对她好,甚至只要想想她就觉得心情开阔,他也高兴自己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惦念,明白了什么叫喜欢。 他以为这就是男女之间正常的相处之道,宠和念。 然而今天他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情绪,他竟然开始害怕她出事了,担心很正常,舍不得也正常,可为什么他会体会到害怕失去这种情绪?害怕这不是他应该有的情绪。 他对卫子夫到底是什么感觉?此刻,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第48章 画地为家 ======= 会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卫子夫没醒来时候,睡梦中开口带着颤音的一声陛下,终于让他明白了一点,原来婚姻里,是存在着爱的!这,跟短暂的喜欢和宠爱是不一样的! 他好高兴,高兴得想跳起来。 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惶恐和不安,她如今躺在这里甚至都有自己的推波助澜,自己尚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等她醒了,自己要怎么跟她解释椒房殿的事情?说自己一直不知道?! 这根本不能骗过她的!还有之前他一直逃避的问题,有些圈套和手段,他之前是觉得没必要告诉她,可之后呢?如果今天这件事坦白了,她会不会猜到其他的东西?别看她柔柔顺顺的,什么都听自己的,骨子里其实很执拗的,刘彻有种预感,她这次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到这儿,刘彻有些莫名的心虚... 果然,她很聪明,即使刘彻是看到她快醒了,才转身出去做好心理准备才进来的,也被她直白的几句话就问到了重点,刘彻很敏感的察觉到她在抖,他以为是她是有些寒心自己的做法。本想出口安慰几句,但是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好借口看孩子,匆匆离开。 当他哄着刚出生的小公主时,冉信进来跟他说了一切,他几乎就是在闭了闭眼的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让她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了,不只是为了自己和大汉的未来,更是了解她的温柔善良,不想她再活在这种环境中,整日提心吊胆。 可怎么面对已经寒心的她说出口,他一时没了主张。 要是往常,他有什么想法,都直接了当的说。哪怕没头没脑,卫子夫都能理解他并且接上去。可如今他有些怕,这些过往告诉她,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些狠心? 等到言笑和去病被接过来,叽叽喳喳的蹦了满屋子,那个被救下来的婴儿也被抱到眼前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也许她是被吓到了。 永延殿的小秘密和幸福时光,是属于她和他两个人的,他不再听到后宫就皱眉,不再听臣子们讲起家宅就想到吵架,不再遇到女人就想着她是来要什么的,甚至不再被前朝指摘没有后代无法传承,只要想到她和孩子,眼里心里都会充满沉甸甸的温柔。 可只有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在他羽翼之下,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平安喜乐。永远有一把锋利的宝剑等着摧毁这一切,如今卫子夫亲眼看到了这个宝剑下的血淋淋的真相,她估计是怕极了吧! 刘彻的思绪慢慢转回来,望着浸了黑夜的永延殿,缓步上前... 正默默垂泪的卫子夫觉得床上有些响动,她还以为是冉信,就没动身子,结果这人靠上前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卫子夫心中一跳,本能的挣扎着要翻身。 刘彻出声:别怕是我。 原来是刘彻,怪不得没人察觉。能让冉信放进来的,也就是他了。 第103页 卫子夫抱住他的胳膊,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思绪:妾没事,就是今天事情太多,难免有些冲动,怕给陛下添麻烦。 刘彻侧支着身子,探头去看她,别撒谎 卫子夫转了转身子,哽咽声忍了又忍,飞快的摇了摇头就又往被子里面缩去, 刘彻又轻轻拍了拍她,温柔的哄劝道:听话,别撒谎 卫子夫攥紧了被子,哇的一声哭出来,陛下,子夫害怕,万一我害怕 卫子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只有害怕两字说的分外清楚。 刘彻的下巴垫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拍着被子,眼圈也红了。果然,她是被吓到了。 郑重的声音在帷帐内响起:卫子夫,做我刘彻的妻子,你必须要有勇气,也要坚强! 卫子夫停住哭声,倏的转过头去,看见那双浩如星海的眸子,没有丝毫的玩笑和哄骗,而是满满的爱意和郑重其事。是她自平阳侯府认识他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感情,深沉、热烈、真挚、纯净、浓郁,他是也爱上她了吗?妻子?她从来没听他对自己提过这两个字。 卫子夫颤着声音重复道:妻子? 刘彻眼神温柔,对,妻子!朕承认的妻子!所以你以后要绝对的相信朕,不要骗朕。不明白就问,知道吗? 卫子夫翻身过来,回抱刘彻,陛下说的可是真的?可我怕,我真的怕了!万一陛下没有喜欢上我,或者将来不再喜欢我,那卫子夫说不下去了,眼里豆大的泪珠又接二连三的滚下来。 卫子夫,别怕!刘彻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朕在呢,你想的事情不会发生了!今天这种事也不会再发生了! 为什么?! 为什么又绕过去了?又有多少过往是她不知道的?对于这些事,卫子夫有太多疑问想问了。他总是给自己未来的保证,可对过去的好奇心,就像是这几天自己对那孩子莫名而来的惦念一般,来的那么突然和汹涌!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多事情都那么奇怪? 那个孩子是他的吗?陈阿娇做了多少次这样的事了?为什么他不管?还有为什么她没有遇到来自陈阿娇太多的杀意和狠绝的手段?太皇太后临终时对她说,曾经帮她挡了不少皇后的暗箭,那之后这五年呢?真是陈阿娇忙于窦太主和董偃,或者是修仙炼丹之事,才没有兴风作浪吗? 可是刘彻刚刚说,一切都过去了,卫子夫习惯性的就想绕过去,但!这次都这样了,若她还不问,怕是没有机会了:可是,陛下,那个孩子,还有掖庭里面的那些女子为什么? 刘彻沉默了几息,继续道:这些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朕的错,她们都过去了,过去的一切要到此为止。而未来她们要如何,才是你要想的事情。 可子夫怕是不能 刘彻躺平,手臂穿过她的颈下,将她拥在怀里,朕告诉你个秘密可好?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那种。 这卫子夫心里有些打鼓,今天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听到秘密这个词,她有些瑟缩。 刘彻拿起挂在腰间经常把玩的玉佩,放在她的手里,黑暗中只有豆大的烛光,却能准确牵引着卫子夫的纤纤玉指,随意的把玩。一边语气轻柔的说:怎么?以后都不打算跟朕有小秘密了?亏你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还养了个上树下河的霍去病,最后竟就这么一点点胆子! 卫子夫脑袋挪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小声的清了清嗓子,陛下说就是了,子夫听着呢! 刘彻嘴角翘起,将她的头拢在胸口,声音一字一顿,缠绵悱恻,吾爱汝,甚深,盼汝画地为家,自此儿女绕膝,家宅和睦。子夫你能做到吗? 仰躺在刘彻怀里的卫子夫,机械的抬了抬头,刚刚吞回去没多久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流出来,甚至比她紧紧的搂住刘彻的手还要快。她翻身躺在刘彻身上,大滴大滴的浸入刘彻胸口的衣料上,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一大片。 刘彻感受到胸口温湿的感觉,手里一下接一下的捋着她的头发,轻悠悠的语气带着不容错识的认真:既然这椒房和掖庭令你如此胆寒不耻,那朕帮你,让你重新建一个,可好? 就像是新起来的郡县一样!就像是未来的匈奴草原一样! 刘彻抓住她的小脑袋,轻轻拂去成串往下掉的眼泪,你还没回答朕呢?好不好? 卫子夫在他怀里不住的点头,好!好!只要陛下支持我,子夫立下承诺,必然给陛下一个和乐幸福的家! 刘彻刮了刮她的鼻子,轻笑道:还算你乖巧,要是不答应,朕这湿了的衣服,可是要你赔的。小小夫人的俸禄,朕看你赔到哪年哪月去。 赔给陛下一辈子,总是能还清的。 这还差不多,好啦,别哭了,月子里哭对身体不好,你还没给朕生个皇子呢!朕不会放过你的,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陛下!我这儿还没出月子呢! 第104页 哈哈哈哈哈哈 ~~~~~~~~~~~~ 第二天,卫子夫本来打算起来服侍他穿衣的,可是被刘彻摁回去了,加之她实在是身体疲累起不来,所以就静静看着他一个人,也没叫侍女,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件洗好的家常衣服,一边穿戴,一边跟她聊,昨天都没来得及给朕的公主起名字,叫什么名字好呢? 卫子夫想了想,还是推辞道:还是陛下想吧。 刘彻看着她笑,整个人都笼罩着幸福的光芒:好,那就叫言乐吧,希望她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别像她母亲那般爱哭。 陛下!卫子夫觉得不好意思:妾哪里爱哭了? 刘彻扬了扬手里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啧啧说道: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弄得朕这衣服昨天都湿得不能穿了。 卫子夫脸憋得通红,只好撅撅嘴不再说话。刘彻觉得可爱极了,上去亲了一口,笑着说:给你一个毁灭证据的机会,等出了月子,给朕做一套新的,你亲手做。 卫子夫点点头,笑着目送他出门去了 对了,陛下昨天那个孩子? 孩子你既然救下来了,你就起个名字先养着吧!皇后和太后那边,朕一会儿会去一趟,你就安心养好身子吧! 诺,谢陛下 刘彻这才安心出去,在偏殿洗漱完了正要上车辇,又绕回来殿内特意嘱咐卫子夫:昨天朕最后告诉你的事情,你记住了吧?身子要紧,等你一切都好了,医官的回答让朕满意了。随朕的妻子要怎么做,朕都支持。不然就罚你不停的生孩子。 妻子二字声音压得极低,卫子夫明白,虽然二人终于心意相通以夫妻自居,但是皇后尤在,还不能公开张扬,对她不好。 子夫记住了,陛下去忙吧,不必时时惦记。 刘彻这才放下心来,望着一边的冉信,微微点了点头,后者像没看到一样,笑语嫣然的吩咐计蕊服侍卫子夫,说了言笑公主和霍去病都等着要看她,让她用完了饭再使人去唤。自己则声称去替一下郦苍,等一会儿再把两个孩子都领过来。 等把郦苍都打发走了,冉信嘱咐了两个乳母都仔细看着,这才转身出了永延殿,到了不远一侧偏僻的花园,恭敬的行礼:陛下长乐未央,一切放心,两个孩子都安好。 低沉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威压,直接开口道:为什么会让她那么鲁莽的闯进去? 冉信低头答:陛下也很奇怪吧,卫夫人一向稳重谨慎,怎么提前都不跟我和郦苍说就做出这种决定,只临出门的时候跟计蕊耳语了几句,想来就是怕我们阻挠她。所以昨晚上奴婢在这段时间吃的糕饼里找到了一点点半夏,还有一些补药中加了很多红参。 刘彻皱了皱眉头:朕不懂药理,这两个有什么不妥吗? 半夏虽然可以止孕吐,但是孕妇用量需慎之又慎,不然对胎儿和孕妇都不利。红参是大补之物,最是让人心浮气躁,卫夫人身体康健,更是用不上此物。巧的是...这些都是长信殿送来的...实在有些奇怪。冉信顿了顿,见刘彻面色越发阴沉,才开口补充道:奴婢斗胆说一句,这件事太险了,永巷妃嫔众多,陛下想多给些谁宠爱,随时都能提起来做这件事,实在不应该让卫夫人去做。而且这中间的岔子也出了不少,若不是胎像很稳,生产日子也快到了,不会有如今这个幸运的局面。 本来不是这样的...quot;刘彻顺嘴溜出来一句,朕和母后不是这么计划的...quot; 声音戛然而止,这次轮到冉信面色不好了,原来这中间还掺着一个王太后,怪不得刘彻当时吩咐的时候说,只要卫子夫察觉到了,只要是因为孩子,只要他恰到好处的递过去证据,她就一定会找个恰当的时机找他告状。等她再问,就是一连声的肯定和命令了。 如今想来果然像是王太后的风格,有什么问题都找皇帝,一国皇后独自担当的风范都没有,只有些狠心和隐忍还算不错,冉信开口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此胎是个皇子呢?下次奴婢不会再拿大汉的子孙后代开玩笑了,不然,奴婢怕是无颜去见太皇太后。至于卫夫人最近为什么会这么记挂孩子的事,想来这几次去长信殿请安,王太后留卫夫人独自说话的时候,也不止是单单关心卫夫人的肚子吧!这一切,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王太后毕竟是他的母后,见冉信有些咄咄逼人,刘彻也有些不高兴,朕心中有数,但你最好也是心中有数! 冉信微微敛了怒气:奴婢是永延殿的奴婢,如今所做一切也都是完成太皇太后遗命,太后并不在这一切之中。奴婢不敢,也不会的。只是奴婢还要问陛下的意思,如今这件事,奴婢接下来要怎么跟卫夫人交代? 刘彻本来还想再警告冉信几句的,听到她提了卫子夫,这才作罢,思忖了半天道:一切按她的意思来吧! 冉信微抬了抬眼皮,感觉刘彻和卫子夫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诺 刘彻想了想,补充道:若是她联想到了什么,或者想让你查什么,你就去正常去查,不必隐藏什么!只是...药材和这个...计划就不必说了。 第105页 奴婢明白 花枝轻颤,簌簌作响,转瞬没有了人影,暖阳渐渐爬上枝头,渐渐有宫人开始浇水施肥、修剪枝叶,走动间,连地上浅浅的脚印都被踩没了。当然即使有,也无人去注意了,上面的花枝满头,谁人去看脚下和身边呢? ~~~~~~~~~~~~~~~~ 永延殿里,不一会儿新出生的小公主就被抱过来,卫子夫喂完奶,就在自己床上哄睡了她,这才问了那个救下来的孩子,郦苍领过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洗过澡好好收拾了一番,依然是掩不住的蜡黄脸色。 啊啊滚滚 看着小猫一样瘦小的女孩扶站在床前,咿咿呀呀的喊些不知名话。卫子夫心疼的不得了,看着一岁多了也没人照料,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蹦出些简单的词,连母亲都不太会叫,什么啊啊滚滚的,估计是在椒房殿经常能听到的一些词。 冉信在一旁看着也是直叹气,真是造孽啊! 卫子夫开口说道:先查查身世吧,如果是宫外的孩子,找一户好人家养着吧!如果有人记录证明是陛下的骨血,就叫言欢吧,苦日子都过去了,希望以后她能多些欢愉。 郦苍有些犹豫的说:那这孩子怎么处理呢?夫人可是想要留下她? 是,留下吧。不然现在这满宫里,谁敢要她?总不能送到太后那儿吧。 可夫人你自己还有两个女儿要照料呢! 人多不愁,我家里弟弟也都是这么长大的,看着也就跟言乐就差一岁。卫子夫想了想,说:先找个好傅母把孩子身体养好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冉信在旁边十分感动,没想到卫子夫竟然愿意把孩子留下,宫里不是没有有位分的女人,随便找一个养着很正常。而她这里圣眷正浓,生养出来的孩子,以后的地位自然不是其他人可比的。她也不缺女儿,除了是真的心善,没有旁的了,不由得开口劝说:夫人是真的心善,此时孩子还小,尚且能一起照顾,日后若是顾不过来,仔细选一个可信重的,再送不迟。 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这孩子与我有缘呢。卫子夫抓住言欢的小手,让她爬在自己身上,小声的哄着。 看着冉信在一旁的忙碌,卫子夫觉得自己有些事情少不得要跟她说清楚,于是吩咐郦苍抱孩子下去,示意冉信坐下,开口说:冉姑姑,太皇太后临走把你派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看着我别做出僭越的事情来,可今天我要坦白告诉你,有件事我必须要做。 冉信面容平和,轻声回:夫人能坦白于我说,冉信很是感激。可僭越之事也分对错,就像卫夫人救言欢公主下来,虽然冒犯皇后,但是一件善事,冉信心中只有感动。 正好郦苍回来,还以为她们在谈些重要的事情,刚踏进来的脚又缩回去了。卫子夫赶紧叫住她,让她一并坐下,开口郑重说:这次多谢你们,子夫才能平安的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言乐和我未来都会感念你们的所作所为。 两人笑着谢辞,只说言重了,乃是份内之事。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两人惊在了原地。 后宫之乱,在于皇后,德不配位,残害幼子。我忍不了她,我要争那个后位! 第49章 迷局往事 ======= 郦苍看着冉信,心里打鼓,她曾经提醒卫子夫,也许冉信手里有什么谕旨也说不定,要她小心行事。虽然冉信来了卫子夫身边,确实诚心诚意的照顾、相帮,自己身上的担子都轻快不少。可是毕竟是外人,虽然昨日经历了这么一遭,也不用这么快就掏心掏肺吧? 冉信则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出了郦苍的疑问:夫人为何要跟我说?就不怕我使什么手段吗? 郦苍是我信重之人,细心稳重,可是于汉宫中毕竟不如您熟悉。有您相帮,我必然事半功倍。 我问的是,为什么不怕我知道之后,去相帮皇后?皇后才是我主子的亲骨血,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再者你一个夫人想求皇后之位,是真正的僭越,我可以随时奉太皇太后之命出手。 你不会的。卫子夫笑了,说:我虽然跟太皇太后从认识到相处不过三年,但是我能明白她的僭越是指动摇江山国本的意思,并非后宫争斗。再者你若是有半分向着皇后,孩子早就没命了,根本轮不到我出手救她下来。 那你也太胆大了。 郦苍跟我说过,汉宫中,想清楚了就要干脆果决的做,不然就会什么都得不到。我心中、手上都有筹码,自然敢赌你。 郦苍心中感动:卫夫人是个很好的学生,如今郦苍没什么可再教你的了。 卫子夫也不跟她客气:是你教的好。未来还有两个公主要劳烦你呢! 郦苍感动的点点头,看向冉信,说:冉姑姑,也许这汉宫是时候变一变了,红颜枯骨已经够多了。 冉信刚失败了一个交易,眼下又要掺和另外一个,心中实在有些打鼓,思忖半天才点头道:我有一个条件。 卫子夫并不意外:你说。 第106页 皇后可以失宠,可以废,但你若要取而代之,必要有子。冉信目光灼灼,严肃的说:陛下必须要后继有人,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 卫子夫打断了她,再说下去话就不那么好听了,聪明人都知道心照不宣:我懂,我答应你。我要的是陈阿娇无权无势。再不能害人。 见冉信郑重点头,卫子夫干脆果决的吩咐道:好,冉信姑姑,烦请您多跑几次长信殿,那里您比较熟悉,我想知道太后知不知道这件事,又是什么态度?毕竟从我生完言乐到现在,她只派人例行问安,还没出现,实在是有些反常。 冉信拢在袖子里的手一缩,心虚得很,却在面上不显,也许只是恰巧轮到自己去查太后,毕竟确实露的马脚有些多,郦苍不能去,自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至于和陛下的交易,想来卫子夫应该猜不到,不过,若是有什么痕迹,自己也可以借机抹去一二,就能保证万无一失了。 冉信淡淡一笑:这事,奴婢多少知道一些,但还只是猜想,如今正好去查证一番。 卫子夫心中一跳,看来昨晚上她暗示自己的果然是如今的长信殿,那就让谁最先猜到的谁去查吧!转头看向另一边:郦苍,你不是说最近有事要出宫一趟吗?你就借着这个名义暗中查一查楚服,我现在都不明白,孩子到底有什么作用?还有窦太主知不知情? 郦苍满口应下,又犹豫道:那要跟卫大人打声招呼吗? 卫子夫想起卫青前段时间,从河东买马回来时神采奕奕的表情,不免踯躅,轻叹半天还是决定:还是不要了,没得让他掺合进来,还要分心费神。你去找一下张夫人吧,你见过的。 郦苍虽对张汤的性格不喜,却还是很欣赏张家夫人裴梦知的,她夫君这么多年的权贵推荐之路,这么多年走得稳稳的。这一切绝缺不了她一臂之力,宫外查权贵之事正是需要人手的地方,张夫人就是最好的盟友! 郦苍也知道轻重缓急,自然不会掺杂太多私人感情在里面,恭恭敬敬的说:奴婢明白。 至于计蕊,你跑一趟永巷吧,大概率是陛下的孩子。虽然过去快两年了,可能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了,但是还是试一下吧,我还是想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生的?母亲或是知情人还活着吗? 元睿站在一旁有些难过:那奴婢能帮什么? 卫子夫心情复杂,元睿,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陛下的人,如今让你知道,就是因为我不会瞒着他,所以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元睿扑通一声跪下了,真诚不似作伪的回答:奴婢的主子自从言笑公主满月,就已经变成夫人了,是陛下吩咐的,也是奴婢自己愿意的,所以往后一切听夫人吩咐!如今若夫人不嫌弃,永巷和孩子就交给奴婢吧,之前没少跟椒房殿打交道,要更了解一些。 卫子夫打量了她一眼,看了看计蕊,后者并不介意,上前回道:都一起共事□□年了,我这么冰雪聪明伶俐可爱,才不会因为抢活跟人打起来呢! 众人听言都笑了,气氛一松,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卫子夫就把事情交给元睿了,计蕊则留守永延殿,照看三个孩子,毕竟卫子夫还没有出月子,总要有人搭把手照顾,而众人也都惦记着卫子夫的身体,一直等到她出月子后,言欢和言乐找到了傅母,又有霍去病看顾,她们才放开手脚去做的。 没等到各方消息初露眉目,在意料之外,第一个不好的消息竟是平阳公主传来的。 几个月前就跟你提过的汝阴侯,本宫就要嫁给他了,过几天随之就封,因你在月子里就没跟你说。如今看你大好了,本宫也放心了,三天后就出发。你不必挂心,母后挑的人也是母后挑的日子,怎么着都不会差的。 平阳公主再嫁汝阴侯这件事,本没有卫子夫太多置喙的余地,太后借着自己怀孕的好事,早早的就催平阳公主再嫁,那日提起人选的时候,根本没有要问平阳公主的意思,直接按照太后自己最喜欢的人选择定的。 当初王太后还满脸欣慰的拽着平阳对刘彻和陈阿娇说,先帝在时,子女婚姻大事都是他做主,哀家插手不了太多。可如今不一样了,平阳是帝姐,如今再嫁必要选一个家传深厚,富贵无极的!这个汝阴侯就是最好的,将来和平阳一定能像彻儿和阿娇一样,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像刘彻和陈阿娇!? 当时在场的人都很无语,王太后为了弥补自己不太能给子女婚姻做主的遗憾,可真是什么瞎话都能吹!刘彻和陈阿娇现在什么状态,她不知道?当时卫子夫看着陈阿娇一脸的幸灾乐祸就觉得不对劲儿,还没等她问出什么来,平阳公主一句淡淡的曹时走了,阿襄还小,我一时半刻哪有什么再嫁的心情?可母后想我快点嫁,既然已成定局,谁都一样,就顺了母后心意吧! 卫子夫心疼不已,缠着刘彻想让他想想办法,哪怕往后挪挪婚期都行啊!陛下本来想顺着你的意思,要你再等几年的,可是 平阳并不在意:我的弟弟,我了解,他为了政事已经驳回了母后太多次,如今我的事,实在是不好再跟她闹僵了,是我主动退让答应的。母后这一生就想着把身边的亲人都安排个好的婚姻,不管结果如何,初心是好的,这一点你要劝陛下体谅她。 第107页 卫子夫心中感动,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自己和太后、和陛下的未来相处、不愿意自己有一点点的为难,心中更是难舍:公主,子夫明白,可是你一定要这么快出嫁吗? 母后说得对,也许离开长安,有了新的感情和婚姻,我的心情才会好得快些。如今皇后那边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完全可以应付的,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阿襄交给你,一定要替我多照顾他。 公主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阿襄,只是,你若是不开心,随时回长安小住,如今只有叶葵陪你,我实在是不放心,要不让冉姑姑陪你吧? 平阳公主嗔道:胡说什么?冉姑姑是祖母的人,以后是要出宫养老的,怎么能陪我出嫁呢? 可我不放心你卫子夫心中实在是打鼓,之前太后选定汝阴侯的时候,她并没觉得有何不妥,亲生母亲总不会坑自家女儿吧!当时陛下也说了,好歹是个开国重臣之后,身份不低还是列侯,就顺了母后的意思吧!但是椒房殿的事情一出,她对太后实在有些打鼓,如今又这么着急的启程,卫子夫心中有些不安,公主,你可要我承诺什么?比如未来和离什么的? 平阳公主被逗笑了:我欢欢喜喜的出嫁,你怎么还说上和离的事了?好好好,看你忧心忡忡的那个样子,果然当了母亲就是不一样。嗯...若是,我有一日住得不顺心了,跑回长安来,你能说服陛下让我留下吗?平阳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想让卫子夫安心,开个玩笑,可没想到她竟然一语成谶,未来真的好生闹了一番才回到长安过上安稳日子。 卫子夫却是真心真意的,平阳公主留了曹襄一个人在京,独自出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封地,肯定有不适应的,万一有不长眼的欺负她,也能随时回来告状,所以斩钉截铁的说:能!子夫保证,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公主姐姐,子夫斗胆叫您一声姐姐,您什么不开心了,随时可以回来,子夫必定在长安扫榻以待! 平阳公主点点头,满意的道:还有月皎、梦知和锦枫,你好好的照应她们三个,自小就是你最稳重了。对了!早日给我生个大侄子,陛下等得,我可着急了! 卫子夫也顾不得她开玩笑的语气,郑重的说:好,公主保重身体,有什么事,随时传信回来,子夫必然办得妥妥当当。 平阳公主沉思了一下,开口道:还有,今日我来主要是因为我大姐的事,还要拜托你! 这倒是把卫子夫弄糊涂了,南宫公主怎么了?前段时间听说南宫侯因罪除爵了,可家学渊源到底不差,未来有机会再封也是有可能的,如今是有什么难事吗? 平阳公主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怪异,吞吞吐吐道:虽然有列侯不能尚主的规矩,他俩应该和离,但是南宫侯哦,如今应该是张坐了,他对我大姐感情真的很深,我姐也不是凉薄之人,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和离的,只是前几天听说他们两个在闹别扭,这个你别插手,自己的婚姻总要自己想明白的。可是我走之后,她估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而她这些年心里实在是有些苦,我想你有机会还是要多开导她。 开导?公主说不让我插手她们感情之事,又说让我开导南宫公主,这让子夫有些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 平阳公主拉着卫子夫在茶室坐下,示意众人都远远退开,她端起茶杯抿了抿,故事还未开头却先长叹出声,面色犹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卫子夫倒是有些奇怪,以她的观察来说,南宫侯张生对南宫公主一片深情,可今日却听平阳公主说两人在闹别扭,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估计是平阳公主对姐妹的日常关心罢了。 平阳公主一杯茶下肚,觉得身子暖了暖,这才细细道来:这事还要从之前的和亲说起。我朝与匈奴和亲自古有之,在呵,应该说我朝最后一次和亲的时候,选人的环节出了岔子。 卫子夫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扯到匈奴了?这怎么说? 我大姐年少之时倾慕如今的张侯耏申,一心要下嫁,可那时她偏巧有一玩伴,乃是淮南王庶女,虽自幼失母却被姐姐刘陵翁主喜爱,当作亲妹妹抚养长大,别看刘陵她强势霸道,对这个妹妹却是百般温柔千般照顾,怕在淮南的地界,总有人欺负她,就送到长安来,托我姐姐照顾,还请她帮忙为她的婚事争取一二。 卫子夫仔细回忆了一下,她确实没听说过这个人,开口问:这位翁主叫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呢? 平阳公主说:那个时候你还小,我都没出嫁呢!叫刘隐,封号南宫。 卫子夫差点咬到舌头:南南宫?这怎么会这样? 平阳公主说:先帝虽然性子温和,但是也很强势,匈奴使人来要公主的时候,选上了刘隐,身份合适容貌合适,哪怕我大姐再怎么争取,儿女私情在家国大事的面前总是不堪一击的。而当时,刘隐心慕南宫侯,南宫侯却倾慕大姐,本就是个复杂难解的局,又遇上和亲这等毫无转圜的事,事情越发难办了。 卫子夫震惊不已,问:那...后来呢? 第108页 虽然时隔多年,平阳公主的语调还是充满了无奈和萧索:后来只能私下解决了,刘陵翁主来跟大姐大闹了一场,自此恩断义绝不再来往,而刘隐见爱慕之心难全,只求了一件事,就是以南宫的封号和亲匈奴。她此生得不到心爱之人,便是能让他的名字陪伴自己也是好的,也相当于嫁了他,毕竟你知道的,公主出嫁后,都以丈夫的侯爵相称,以示琴瑟和鸣。 卫子夫有些感慨:刘隐公主倒是个可怜的痴情之人 呵,可怜的可不止她一个。平阳公主冷哼出声:先帝认为张侯耏申放浪形骸,实在不是稳重可靠之人,恰好南宫侯一往情深,人品贵重,还诚心诚意来求娶我大姐刘阡,先帝甚为满意。就这样,我大姐嫁了儿时好友的心上人,名正言顺的冠了她刘隐最想冠的封号南宫公主,出嫁那天,我亲耳听到刘陵来恭贺我大姐,那样怨毒的语气,我从没听过。 是如今在长安城长袖善舞、聪慧善辩的刘陵翁主吗?卫子夫出席过几次正式的宴席,也见过大名鼎鼎的刘陵翁主,怎么都想不到那个看着永远都是一副笑嘻嘻的刘陵,也会有那么倔强执拗、不顾一切的时候。 平阳公主的脸色带上些肃杀:自然是她,别看她现在温温柔柔娇媚可爱,发起狠来,可毫不逊色!当时,刘陵翁主对我大姐说:好姐妹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够了,嫁她最想嫁的人,入她最想入的府,封她最想得的号,日后,史书上,为汉牺牲、名垂青史的是南宫公主;幸福美满、富贵双极的也是南宫公主,南宫公主可真是一人享了两人的福气,也不知是是踩在何人的血肉之躯上,才能有如此功勋! 卫子夫有些心悸:这话真是字字诛心,可这事也不是南宫公主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她一定也是伤心难言,有口难辩吧?可当时太后就没插手管过吗?这事怎么能是大姐一个人的错呢? 想起母后,平阳多是叹息更是伤心,如今自己这个婚事恐怕也是都是因为当初大大小小的事情,母后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当初先帝子嗣众多,除了弟弟,母后哪有那么多的心思为女儿争取到什么呢?也就如今才能随心所欲的作主,平阳压下这些想法开口解释:当时梁王得宠,太皇太后和先帝在闹别扭,母后在皇位差点易主的阴影中没缓过来,哪有心情顾这些? 卫子夫心里满是震惊,所以南宫公主这些年才对南宫侯冷冷的,而南宫侯却一直一往情深? 第50章 过往难放 ======= 平阳公主想着这些年的往事,免不了唏嘘几声,才继续讲道:大姐始终放不下这件事,对淮南王一家和刘陵都是心怀愧疚,至于姐夫张坐,她应该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吧!尤其是,建元建元二年吧?大姐怀着小衿的时候,匈奴那边传来刘隐香消玉殒的消息,她差点母女俱亡,生产那天姐夫差点疯了,若不是被被曹时拦着叫他别进去打扰医官抢救,他就要扑在姐姐身上了,姐夫蹲在产房外,几乎可以用双目通红和形容疯癫来形容了,字字泣血的开始讲他从年少到现在,是如何倾慕于她的,又是如何怕失去她的。一字一句都极尽真诚深情之重,我才知道姐夫这些年有多少苦闷难言,他又何尝...不是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呢?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卫子夫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生为公主和列侯,在一个不强势的国家里,谁都不比谁好过,年少心动,一动就是一辈子,若没有和亲,就没有生离,更无死别,也不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了 平阳扯了扯嘴角,她并不想继续匈奴的话题,这个事情她相信她的弟弟会解决的,平阳继续讲着:也许姐姐当时太疼了,人都没有意识了,根本就没有听到这些话吧,小衿生下来后,两人关系一如既往的疏离客气。 卫子夫想起些事情来,心里有些猜测:那如今呢?南宫侯被夺爵不就是因为天呐,不是因为有刘陵翁主的人命官司吗?难道? 刘陵再来京城后,已经不是当年的刘陵了,在长安显贵之人中,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对姐姐更是百般的提要求、求办事,姐姐无有不应的。后来曹时生病,我分不出心来,但我觉得若不是刘陵提了一个过分的要求,便是做了什么伤害姐姐的事,才让南宫侯出手阻拦,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 卫子夫无奈的摇摇头,一切已成定局,很难再改了:如今,我能做些什么吗? 平阳舒了一口浊气,往事回忆起来总是能牵动人心底最难过之处的:他们的事牵扯太多,你不必插手,我唯一的担心是刘陵手段不凡,姐姐又心怀歉疚,以后你若能帮忙转圜一二,便是帮我保护大姐了。 卫子夫心中打定主意:这个自然,别说保护南宫公主,我本就义不容辞。就是依公主所言,刘陵翁主心怀鬼胎,在长安淮南王势力会有增无减这一点,我也不会掉以轻心的,一定盯紧了她们的动向。陛下明年要对匈奴动兵,国内必得安稳为上才是,子夫心中有数。 平阳公主伸手摸摸她的头:嗯,你倒是长进不少,内外都看得清,担得住!看来陛下教得不错哦~如今,就差一个小皇子了! 第109页 卫子夫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相比几位公主的惊心动魄,她其实很平凡,如今也只能于关键处帮衬一二了。至于皇子,等她把身子养好,再做打算吧。 平阳公主起身告辞:别的,我也没什么要嘱托了,后日启程,不必相送,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将来若有机缘,我回来,你亲自来接我。 卫子夫有些不舍,可看她那坚持的神情,只好妥协道:好,公主只要想回来了,传信来说一声,我肯定能办到,还会去长安城门去迎你! 平阳公主看着她这自信的神情,心中大感安慰,宫内宫外的形式都会越来越好的,而她卫子夫应该也离皇后不远了,不再是那个瑟缩害怕,试试探探的小姑娘了。挺好的,我弟弟终于有个懂他的知心人,不用再对牛弹琴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卫子夫顾不上这些打趣,不住的叮嘱:公主一定要多加注意身体,有事随时传信来长安! 平阳公主心中感动不已,冲她安慰的笑笑,不再多言,转身潇洒离去。 卫子夫站在门口,不住的张望,心中复杂难言,她们这些走进汉朝未央宫的人生,又哪个算不上波澜壮阔呢?可最后真的会有人记得这一切吗?还是就如史书上寥寥几笔,某年末月某日,某人娶某人,于某年月,或和离,或死别 计蕊从一旁走来,上前回禀:夫人,郦苍传讯回来,说能查到的都查到了,暂时没有什么新进展。 卫子夫有些疑惑:那她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说,还有些私事没做完,大概还需要四五天。 卫子夫心里一沉,望着殿门口静默半晌:行吧,你记得跟宫门处报备一下。 计蕊并没多想,躬身应诺退下去了。 卫子夫走进殿内,准备把这些天查到的东西都重新捋一遍,永巷那边孩子的生母,因为事隔两年,这中间送了几批宫人出去,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只有一个良人和两个长使据说关系要好,因为一场疾病三人在同一天亡故,她们的家人还在联系中,暂时没有消息。 还有郦苍在宫外查到的消息,虽然详细但很零散,太后这边蹊跷得很,却说不出来哪蹊跷,她看了好几遍还是有很多地方没有想明白,一直到掌灯时分,她实在是撑不住困意,准备洗洗睡了。 冉信却面色不好的来找她:有人来访。 这么晚了?卫子夫心中一沉,问道:是那边的人吗? 冉信点点头,说:不如还是见见吧。 卫子夫重新披上外衣,眼神清冷的道:见!当然要见!本宫要看看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非要深夜前来! 一身黑色披风裹着个辩不清身材的妇人闪进了永延殿,帽子摘下,露出个平静无波的脸来,保养得宜的面庞一点都不老,却有着似乎是常年紧抿的唇,有些微微发白。 头上挽发的簪子是上好的紫檀木,看起来有些年岁了,通身看下来,除了几丝白发在烛光中与她通身的颜色有些不相称外,她走在外面几乎可以完美的融入夜色了。 日常交往中,她虽然不怎么常说话,但卫子夫对这张脸并不陌生,如今也并不意外,轻轻点头,示意她坐下说话:双桂姑姑辛苦了,这么晚还来问安,不过我这里孩子太多,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实在是不想他们起来再闹,所以还请有话直说! 卫夫人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双桂见她把孩子二字咬得极重,心中也有了计较,索性开门见山的道:今天奴婢代表太后来和卫夫人做个交易。 卫子夫觉得她这一身坐在眼前,连整个永延殿似乎都暗了几分,伸手拿小剪子把桌上的灯花挑亮了些,才淡淡的说:本宫一向不喜欢黑夜交易,手容易脏。但您毕竟是长辈派来的,那一切就要看交易背后的故事有多吸引人了? 双桂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只挑了挑眉:故事可以讲,但卫夫人恐怕不一定承受得住。 卫子夫嘴角带出个轻讽的笑容:当事人都不怕,我一个听故事的怕什么? 听故事?双桂整了整衣服,怜惜看着对面娇艳如花的女子,心中竟有些暗暗的期待,希望她听完一切,也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了。 ~~~~~~~~~~~~~~~~~~~~~ 就在永延殿暗地里风起云涌的时候,宫外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一场谋划。 此刻的郦苍乔装打扮成一个普通的妇人,在曲逆侯府不远处的客栈已经住上两天了,她出来之后犹豫再三,还是联系了一些朋友去查了如今曲逆侯陈家的近况。本来她觉得随着故人一个个的离去,往事应该都放下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帮卫子夫查完窦太主的近况和楚服的来历后,看着得到的坏消息,如今的曲逆侯陈何贪财好色,正盯上了一户人家的妇人,郦苍觉得若是不做点什么,她真是枉担了这个姓氏! 如今她跟踪了曲逆侯的车驾两日了,并且对那个妇人连哄带吓,要她配合提前漏个空子给心心念念要抢她的陈何,下套的当日,自己会带着几个仆从成功救下她,并帮她报官讨个公道。那妇人本就不堪其扰,只因丈夫远行不在家中,自己才紧闭门户不想给他可乘之机的,如今看郦苍通身的气派,知道她是个有背景的人,才不管是什么恩怨情仇,能帮她甩掉麻烦才是正经,于是就咬咬牙答应了。 第110页 夕阳西沉,正是行人归家行色匆匆之际,一顶不起眼盖着青色帘布的马车缓缓驶到曲逆侯府侧门,按照约定,她会在下车的空隙大喊抢夺□□,周围会有六七个提前布好的人冲出来帮她,只要有了人证,哪怕隔天去报官都可以。 可是就在那妇人要下马车的时候,一队人正好骑马经过,不是别人,正是卫青和李息将军,偏巧不远处还是他俩准备分道扬镳的岔路口,竟然还停下聊了几句!郦苍有些坐不住了,真不知道这意外是好是坏,若是那妇人叫喊起来,这两个人应该会出手想帮的,可是万一那妇人把他们当作自己人全盘都说了,反而弄巧成拙。 郦苍赶紧走过街巷往那马车处靠过去,希望一会儿乱起来之后,能在那两人出手之前把人带走,这些事情已经够麻烦了,千万别再掺合其他人了。 救命啊!曲逆侯强抢□□了!那妇人见周围都有人再看着她,按照约定下了马车刚站好就开始扯着嗓子开始不断的喊,一边喊一边挣扎着冲曲逆侯的仆从抓过去,估计也是憋恨了吧,下手真是没留情,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仆从被抓伤好几个。 郦苍无奈扶额,这喊的也太直白了但她也来不及多想了,转瞬间周围事先安插好的人开始冲撞了起来,有抄家伙的、有趁乱帮忙喊救命的、还有扔白菜叶子和鸡蛋的,郦苍也顾不得他们从哪里学来的这么拙劣的手段,总之有效就行,她趁机钻进人群中央,拉着那妇人就往外跑。 可惜她还是有些低估了一个侯府的反应速度,那接人的仆从也不是省油的灯,反应过来之后迅速组织人手去抓那妇人,反正离门口近,只要抓进府去,就有的是方法让她闭嘴,回头有人来问,怎么交代都可以。毕竟是世家侯府,无人证、物证,长安府丞也不敢随意上门抓人,必须要上报大行令才能夺罪量刑。 所以郦苍的那几个人只拦下了大部分的仆从,还是有三个人冲了出来追着她们两个跑。眼瞅着就要被追上,郦苍抓着那妇人就往一旁的小巷子拐,她对长安城也不熟悉,摸清的地形,也都是周围的一两条街,一着急慌不择路的,早就辨不清方向了。 幸好不远处就是市集,两个人冲进去之后就往人多处钻,难为那女子还有力气叫喊,救命啊,强抢□□啦!救命!让开! 就在她们两个跑进一个偏僻的店铺后巷,躲在一堆木材后面的时候,侯府的人也追到眼前,就在郦苍以为就要被抓的时候,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怀孕的妇人,看打扮也是非富即贵的,明明看到她们却有心相救,走上前去挡住她们的藏身之处,郦苍听到那三个人对她喝到:有没有看到两个妇人跑过来? 那怀孕的妇人身旁有个侍女,也很配合,没好气的上前回骂:瞎了你们的狗眼,不知道这是谁家的贵人,就敢这么说话!什么两个妇人?这里只有我家夫人,如今已经怀胎六月,你们若有冲撞,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几个人平日也不是常出门,哪知道这是谁家的夫人,但是看气势知道不好惹,并没有搭话,而是往她身后看去,脚步声响起,眼瞅着就要暴露,那怀孕的夫人开口道:真是没脑子,往那边去了,你们耽误这会儿功夫,人家两个人都换装之后藏起来了,还轮得到你们抓住?真是没用,放在我家府上,早就被罚了。 那三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怀孕的夫人说的似乎有点道理,见她周围确实无人,神情也不似作伪,这才往别处去了。 怀孕的夫人见人走出好远,才喊她们两个出来,这时郦苍才看清楚,怀孕的夫人年龄一点都不大,生得一副温婉的面容,全不似言语中的倨傲霸道。 你们能逃出来也算幸运,真是难得,我娘家有人在这里开了一家乐器店,你们先躲躲吧,明日再做打算不迟。 郦苍想着现在确实不怎么安全,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人家既然帮了第一次就不会这么快就反手再卖了她们,只好先应下来再做打算。 我姓莫,你们就喊我莫夫人吧,这是我一个亲戚开的店,你们可暂避一晚,明天你们去长安府丞那儿告状也好,回家也好都可以随时走。 郦苍客气的一礼:有劳莫夫人了。大恩大德,未来有机会必定回报。 莫夫人似乎自嘲了一下:回报?我也没什么可求的,回报就算了。 这话听得有些不对,但是郦苍和那妇人也都是有眼色的人,萍水相逢也不好贸然开口询问,只好默默的跟着进了后院。 乐器店的老板娘迎出来:你身子这么重,怎么还出来看我,该好好养着才是。 莫夫人笑着答:正该散散心才是,姑姑不要太过担心了。对了,这是我两个朋友,今日在这儿住一晚,姑姑帮忙给安排个房间吧! 好,好,老板娘看着也是嫁过人的打扮,却不见老板出来迎客,应该也是姓莫吧,郦苍和那妇人上前行礼,莫姑姑好,今日我二人真是打搅了。 莫姑姑一愣,也没纠结她们的称呼,客气的说:没什么,这里也不宽敞,委屈二位了。只是郦苍打眼瞧着老板娘倒是少了些市侩之气,更像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养出来的,一举手一投足,行礼打量人的动作都是极有规矩的。 第111页 郦苍心中暗道:嗨~一时躲藏之所,何必去探查人家的秘密呢?人家对自己好,还救了她一命,自己该守住好奇心才是,就像是卫子夫不也对她的秘密,毫无窥探之心,全然信任吗?郦苍想到这儿,这才有些后怕,自己刚刚差点辜负这个信任,就在宫里这么关键的节骨眼上,自己竟然差点给她惹出麻烦来,心中懊悔不已。 就在她们坐下来喝茶的时候,行动间,郦苍撇到了那个老板娘身上戴的玉佩。 白玉梨花! 郦苍喜不自胜,上前一步,拽住那老板娘就细细端详起来,结果差点把老板娘吓得磕倒,一旁的莫夫人眼疾手快的扶住,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见郦苍捧着那块白玉梨花玉佩直掉泪:你,你这玉佩那里来的? 第51章 收网之局 ======= 那老板娘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把玉佩抢回来,跟莫夫人飞快的对视一眼,推脱道:不过是故人之物,虽然我们是小户人家,但是祖上也有过勋贵的,都不知道多少代了。 跟郦苍一起的妇人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上前拽郦苍的袖子,怎么回事,别忘了这是在别人家里。 郦苍看到那梨花含蕊半吐的一瓣有个小小的划痕,眼泪流得更凶了:表姐!怎么能是多少代呢?这本就是我表姐的,你们又是如何得来的?郦苍抄起旁边的茶杯摔了个粉碎,拿着碎陶片就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威胁道:你们是抢来的吧?不然为何连出处都说不清?今天我也不是头一次闯祸了,再多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莫夫人倒是第一个挡上前来:我今日好心救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空口无凭你怎么就说这玉佩是你表姐的? 郦苍不想伤她,手上自然松了几分劲,正好被老板娘挣开,抢言道:等等!不管事情如何,如今玉佩在我手上,这位不知如何称呼?咱们先坐下来细谈如何?我这位女儿身怀有孕,又救了你们,别伤了她。 哼!郦苍这才松开手,转瞬觉出不对劲来,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和莫夫人不是朋友?是她救了我们? 你们不会和陈府的人是一伙的吧?一旁的妇人惊呼道。郦苍一个眼风扫过去,就让那妇人讪讪的闭了嘴,她也很委屈,事情发展太快了,也不是故意把陈府讲出来的,是本能猜测嘛! 那老板娘整整衣裳,对郦苍躬身一礼:因为她没什么朋友,带过来的几乎都是救下来的人,这些重要,妾身看不如我们两个细谈吧,老妇人娘家姓宋,你唤我宋夫人吧!还未请教您? 郦苍警惕的看着她,并没有答话,老板娘对一旁莫夫人安慰一笑示意她带其他人出去,莫夫人看看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心里有些犹豫,但是看老板娘坚决的样子,才不情不愿的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见屋里没有其他人,老板娘才开口: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只是这玉佩出自曾经的魏其侯府,你若没有渊源,怕是真的认错了。 窦婴?怎么会?若是表姐和窦婴有关系,太皇太后走之前的那次,他为什么没跟自己说?对了!郦苍突然想起来,窦婴认识她是因为自己父亲这边的关系,也知道自己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养大的,但对自己母家并不了解,所以也许根本没有把自己和表姐两个人联系起来。 郦苍静下心来,开口说:我不确定和窦府有没有渊源,只是这玉佩的确有我曾经熟识的印记,别说这玉种极为难得,就算花样仿制,痕迹却不能仿吧! 那请问您贵姓? 姓郦 那恐怕真的与阁下无关了。老板娘也略有失望,这玉佩的确不是她的,但是因为她们背景特殊,真的不能不谨慎。 郦苍略一沉吟,这么互相试探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自己先退一步吧:可我表姐姓周,闺名应是明夏,宋夫人真的确定没有联系吗? 老板娘眼神似乎瞬间亮了,语气也急促起来:您说您表姐叫周明夏? 是,一个名字一个货真价实的玉佩,我想您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试探我,这两样可让疑心顿消了吧?能不能坦诚的您,你别哭啊!本来态度冷硬的郦苍见对方泪如雨下,顿时慌了手脚,怎么情绪变得这么快? 老板娘上前端详着郦苍,哭道:妾身总算看见大夫人的家里人了,您怎么不早点出现啊! 郦苍稳稳的撑住她的身体,沉声问:表姐怎么了?大夫人?她不会是嫁给窦婴了吧? 看着老板娘泪眼婆娑的点头,郦苍感觉脚下一软,天啊,她都错过了什么?当初田、窦之争的时候,她半点忙都没帮上,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窦婴去死了,那可是她的表姐夫啊!可也怨不得谁,是她主动放弃跟其他亲人的联系的,太皇太后再三问过她,要不要知道家人近况,她都执拗的答不,如今 那表姐人呢? 侯爷走了,夫人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剩下的窦家人都回老家去了,只因夫人临终的交代还未办完,便留我一个人和几个忠心的家仆在京。 郦苍心绪难平,在未央宫过了近十年的平静生活,一出来不是情仇就是恩怨,她一时间真的有些接受不了,那那表姐临终还有什么要求?我也许可以帮忙。 第112页 宋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妾身没用啊,辜负了大夫人!夫人曾经受灌夫所托,替他一个生死之交的后代找个好归宿,可是那孩子刚接过来没多久,灌家便出了事。接着田、窦两家闹得轰轰烈烈,婚事就耽搁下来了,最后临终之前选定了妾身堂兄一家的亲戚,可是谁料到夫人刚走,我那堂兄仗着跟一家朝中将军攀上了亲,提前见那姑娘长得漂亮,便抢去做了外室,他年龄都五十有余了,都能做那孩子的祖父了,怎么还如此无耻! 你说的,是门外的怀孕的那个莫夫人吗? 宋夫人哭道:是,如今她虽得宠,却无名无分,生下来的孩子连庶子都算不上,我我怎么有脸回去见夫人啊 所以刚刚才说,救下来不少被抢的人吧?也没有朋友,难为她经历这么多事还心存善念,你堂兄家便无人对此事有所处置吗? 宋夫人摇摇头,能有什么处置,都是我无用,待我找到人的时候,她已经身怀有孕了,真是命啊,谁能想到五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情来!更无耻的是,他却怎么都不愿接进府里去。幸好我堂兄的女儿还算明理,回来娘家管这许多乱糟糟的事情,只说孩子生下来便由她想办法养大,放孩子跟我归家。 郦苍倒吸一口凉气,窦家已经败落至此了吗?连个寄人篱下的孤女都护不住了如今最惨的两个妇人都站在了门外,郦苍有些心力交瘁,她该怎么办呢?郦苍长出一口气:跟我说是朝中哪一家,我来解决。 你能吗?他是朝中世家的岳丈啊,你怎么动得了他? 郦苍眼里闪过些狠戾:我会一点点解决的。表姐就这么一个遗愿,我总得替她完成吧,对了,她的孩子们呢? 宋夫人也哭够了,擦擦眼泪道:孩子们都回老家了,毕竟还有些基业,前几天还传信来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只是那孩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夫人说她祖上曾是七国之乱时有功之人,要她安慰一生,可如今都这样了,怎么安稳啊?你就是惩罚了那人,她还是要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呀! 可就这么便宜那人了吗? 宋夫人无法回答她,只能默默拭泪,郦苍无奈极了,女子多苦,苦于无还手之力,如今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卫子夫跟梦知夫人关系如此好,还对张汤如此赞赏,刘彻开始整顿吏治,但若没有这等很辣无情之人,怎么能让这些受委屈的人得到公道呢? 就像今天布的这个局,若不是知道只要闹出来,就一定按律法严办,她才不敢这么出手。 这一晚上郦苍辗转难眠,洁白月光洒下来,衬得屋里分外孤寂清冷,倒是一旁的妇人睡得很熟,还打着鼾声,听着倒不像是个白天差点被抢走的女子,不过转念一想,惊惧得睡不着又如何,日子还是一分一秒的过。 唉郦苍合上眼静静养神,也不知什么时候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郦苍被妇人叫醒:我们什么时候去报官?我怕他们去我家里闹事,我还有一罐咸菜是刚腌制的,还有好几坛酒是酿好了等我丈夫回来喝的,我怕他们给我弄没了。 闹呢?这都风起云涌当街绑杀了,您还惦记那咸菜?那酒?你就不担心报官之后人家给压下去?郦苍无奈的起身,说:稍等,今日中午我们去和证人汇合,然后就去报官。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来叫她们起床吃早饭了,郦苍也不客套,带着那妇人谢过,洗漱一番就坐在了饭桌前,既然话已经说开,两边的气氛就轻松不少,除了怀孕的莫夫人有些心不在焉,一顿饭吃得倒是很开心。 临走之前,莫夫人终于开口了,郦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等你处理事情之后,可否回来吃顿便饭再走? 郦苍望向一旁的老板娘,看样子她应该是把一切都告诉莫夫人了,也是,两人相依为命,应该不会有什么秘密,沉吟片刻,郦苍就爽快的应下了,大概是有事相求吧,既然都说了等她办完一切之后,如此有分寸,自己不听听就太不近人情了!莫夫人似乎很惊喜,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看着她们消失不见才肯回屋。 昨日那个有些泼辣的丫头担心的问:夫人,你今天还回去吗? 莫夫人有些开心说:不了,就说我身体不适要在娘家小住吧,应该也耽误不了几日。 丫头听话的点点头:诺,那奴婢派人回去通传一声。 是日正午,在集市的一个不起眼的面馆处,郦苍和帮手终于汇合了,面馆老板本就是自己人,她们装作拼桌的样子进了一个小隔间,三个着普通棉麻长衿,作士子打扮的人已经等待很久了,领头的人压低声音询问:人没事? 郦苍点点头:无事,你们昨日怎么处理的? 也不知为什么惊动侯府里那么多人,幸好那边街口有两位贵人路过,是李息将军和侍中卫青大人,帮着解决了问题。我们假称是相熟的街坊邻居,偶然路过才出手想帮的,后续并没有露出马脚。 事不宜迟,你们带她去长安府丞那里去报官吧,有了李息和卫青掺合进来,他们若是拎得清,就会直接上报大行令,一切就顺利成章走正常程序了。 第113页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你放心,最多一个月,你家里就彻底安全了,你不是说你丈夫两个月之后归家吗?回家之后,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给他准备洗尘的吃食。 好,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帮我,但是我以我自己的生命起誓,只要我安全,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说也没关系,一切都是事实,是我们查到他想对你下手,才联系你将计就计的,不是我们下套坑他。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往后,长安会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很适合人住的。 那妇人听话的点点头,她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对她的好意,昨日情形那么危险,她从来没想过松开她的手,毕竟她失了这局还可以随时下套,自己输了就真的输了一辈子,能不能有反击的机会还不一定呢,冲这一点就可以相信眼前这帮人。反而是那几个士子打扮的人,闻言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露出些尴尬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等那三个人带着妇人离开后,郦苍戳着一碗面静静的发呆,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了吧,大仇得报,自己却一点都不开心,原来母亲说的是对的,你试上一次就知道了,那种生活不是人过的日子。 郦苍轻叹一声,默默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能再冲动了,她走到后厨去帮忙刷碗,果然除了熟悉的老板,还有个陌生的伙计,郦苍手下不停,利落的开始归置东西,语调平稳的开口:这几天是不得已,人手不够才会联系你们,只是因为目的一样,所以达成合作关系。从今以后,你们要记住,再没有我这个人,我也不愿意认祖归宗,我就是琴女郦苍,记住了吗? 那陌生的伙计并没有惊讶,像是随意闲聊一般:侯爷说先家主临终也是这个意思,他说既已离家归未央,便不必回去了。 临终?! 是,如今家主名讳郦遂成。那伙计顿了顿,继续说:这些都是您父亲要我转告您的。 他是不甘心的想复爵吧?我不会帮忙的。 家主说,这一次足够了,剩下的他们自己想办法,所以这次还要多谢你和谢你出手。 谢就免了。郦苍心不在焉甩甩手,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停顿,神情疏离的说:既然达成协议,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们都撤吧! 诺那伙计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的一礼,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外裳,迅速换好就出去了。 第52章 新的局面 ======= 没几刻钟,郦苍也出来了,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挤在已经阔别十年之久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报仇又如何,家里散了就是散了,怎么都弥补不了这些年的时光和缺憾。 她从来没有深切的感受过那种仇恨,只是经历过无奈和崩散,冷嘲和讥讽,长大之后才知道背后的原因,俗世告诉她应该去报复的,可是母亲说的对,自己不会喜欢这种感觉的,如今她做了一次,真的身心俱疲,她想回家了 可,她的家在哪呢?母亲没了,太皇太后没了,表姐也没了,心善之人都没了,反而是那些作威作福的人才被送走了一个,按理她应该感到畅快的,可是现在扑面而来的只有疲惫,无边无际的疲惫.....她想回未央宫去,有没有人来接她?郦苍感觉自己一步都走不动了! 骄阳似火,照得她心里甚为烦躁,恍惚间甚至听到了年少时,表姐在她耳边轻轻的劝告,莫理那些人!你看他们一眼,他们反而会高兴极了,越发觉得你这颗心和他们一般俗不可耐! 表姐!?郦苍心口有些疼,踉踉跄跄的要摸索着要去那间乐器行,表姐,我曾经离你那么近!就差一点点我就能看到你最后一眼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嫁给窦婴了? 不!不能怪她,是自己,是自己没有和她联系,谁能猜到她又重回未央宫呢? 郦苍轻轻靠在一旁的墙角,闭目休息,慢慢的整理思绪,就像是她母亲教给她的一样,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闻,什么都不想,就用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心去听周围的声音和响动,只要耐心、细心,就随处都能听见乐声!那才是她最该听的声音!那些污言秽语和可憎面目都不该在她脑海里翻滚的!都不配! 不远处,风车轻转,铃铛微晃,小孩子们成群结队的跑过,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清脆的童音洒了一路,随风飘得满街都是。还有母亲买了一个糕饼,对稚子的絮絮低语,好甜!好软!也不知过了多久,郦苍的心终于重归平静,隐在阴影墙角处的脸重新恢复了血色,抬脚上前站在阳光下,又是那个低调沉稳的琴女郦苍! 就在她准备好心情,转身要去那个乐器行的时候,眼尾一摆,瞄到了前方的一架深黑色马车缓缓驶来,上面挂的是张!还是心绪不稳,郦苍心里一惊,顾不得细看后面跟着的仆从是否眼熟,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就慌乱往一旁躲去。 等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才发现那马车早就却拐了个弯往旁边走去了,只看到了一个车尾的影子,郦苍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惜还没等她松到底,就有人在背后拍她的肩膀,转过头去的瞬间,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有一个眉眼弯弯的红衣夫人,正在笑眯眯的看着她。 第114页 呵呵郦苍提着心,尴尬的笑笑,强装镇定客气的一礼:张夫人安好,这么巧,对了,我...奴婢近日家中有事,夫人才特命我回家探望,没想到还能碰到张夫人。 说完郦苍久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都是几日之前她刚出宫时的说辞了,本来想说,有事耽搁了,但是嘴一瓢,现成的谎话又说了一遍,不叫人起疑才怪! 眼前的夫人不是嫁给张汤的梦知还是谁?她常来永延殿,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梦知没有在意她谎言的拙劣,但也并没有配合的跟她演戏,而是温柔如水的开口:不巧,她特意叮嘱我来找你,说你一定会来卖乐器卖得最好的地方来逛的。 郦苍抬眼看了看四周,自己还真的不知不觉的来到全是乐器店的街巷,她有些心虚,张夫人口中的她是卫子夫吧?自己还是被发现了? 张夫人永远是不徐不疾的,此刻像是来抓人的她,也没有半分急切神情,就像是平常逛街一般轻松的说:走吧,带你去个地方,再送你回去。 郦苍上了马车,和张夫人尴尬的坐着,问了好几次都被等着两字给堵回来了,她心里有些忐忑,卫子夫不会不要她了吧?毕竟自己这么大胆,虽然表面看着没什么事,但是在宫里扳倒陈阿娇这么关键的时候,自己却搞了个不小的事情,说白了,实在是没有顾虑过卫子夫的安稳。 郦苍也佩服自己,一路上各种脑补卫子夫不要她的情况,自己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留下来,要不要特意给她写一曲?毕竟卫子夫缠了她这么久,从来没让自己松口答应,给她写一首曲子。或者要不自己再偷偷的陪她闭门跳一次舞?不行不行,自己真不会跳,回头又要让她笑话自己了。想来想去,她都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自从到了卫子夫身边,说是护着她,但是最受包容的一直都是自己。如今卫子夫得逞了,自己真的把她当家人,开始害怕离开她了,若是因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失去了她,自己才是悔得一头撞死都不算完。 看看吧!梦知对郦苍友好的笑笑,示意她撩开帘子看外面,郦苍往外望去,远处正对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大行令府衙门口! 门口站着一群人,除了十个官吏打扮的人,还有刚刚分手的那妇人和装作证人的那三个人! 郦苍一惊,回身就要辩驳些什么,却被梦知淡淡的语调打断:今天我是来接我夫君的,他今日因公干恰好来此做事,门口那群人所涉案件,证据确凿事实明晰,昨日就已经被大行令李息和卫青大人报到长安府丞那儿了,今日他们一去报案就直接被移送到这儿来了。 郦苍眼神有些躲闪:我不是很明白 知整了整衣袖,看着上面精致绣纹,像是平常探讨针线那般闲适的随意道:若是把曲逆侯过往案例翻一翻,按律,被判弃市!夺爵!毫不为过。你也可以放心了,这是她让我转告你的,若你想亲自看结果,也可以在我家小住,这是她要交代你的,她说既然做了,就放下了,甘心了再回去,她永远在未央等你。 郦苍眼眶有些热,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才开口:我没有耽误她的事情吧? 没有,你还帮了她一个大忙。梦知冲她微微一笑,郦苍竟从她淡然的面庞看出几分从容和狡猾?为什么那么多人追你们?因为要把事情闹得大一些,曲逆侯没少帮椒房贪赃收贿,尤其是私铸钱币!这东西虽说法无禁止即可为,但皇后做了是要干什么就可以好好查查了!要翻旧案,干脆就翻个彻底。梦知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笑着说:在我夫君手下,相信会很快就能查个干净清楚的! 郦苍这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太嫩了,什么温婉娴淑,张夫人真是像个披了羊皮的狐狸,这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不匹配,自己才是眼拙! 梦知像是看透了她,继续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曾经也是很温柔贤淑的,但是在侯府管教小丫头总是没子夫□□的好,后来我去请教。她说,既然买进来了,总有些人存着只要不犯大错,不被赶出去,就混日子的想法。所以要提前把规矩定得高一些,这样可以保证起码都是水平不错的。当然这是一个小例子,但是我想足够你对律法森严有些新的想法了吧? 郦苍面上有些羞愧:夫人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我只是一个奴婢而已 梦知嘴角挂上个轻柔的笑容:我们之前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我们觉得,也是时候该给下面有才之人一个活路了。不管是什么人,都应该有努力的方向和希望才是! 郦苍心中动容,望着车外那群正在进去的人群,怔怔发愣,心中却叹道:平阳侯府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许多的通透的女子?陛下未来要给天下不同的人群一个活路,那女子的呢?会有新的活路吗? 当然卫子夫也没有这么轻易就饶过郦苍,正好赶上太皇太后的忌日,连回宫复命都没让,直接顺道罚她去霸陵给太皇太后守了三个月的陵。于是等她回宫的时候,皇后陈阿娇已经变成了废后陈氏!问起原因,卫子夫并没有吐露什么秘密,只说她被公开的罪行证据确凿! 第115页 ~~~~~~~~~~~~~~ 三个月后,卫子夫捧着当初董仲舒走之前写的奏对笑得乐不可支,当时他被贬出长安去往江都任国相时候,自己忙着照顾太皇太后的身体,都不知道原因,如今细细翻看,才注意到董仲舒在奏对上面写着陵寝着火时乃是上天对陛下警示,说明陛下有做错的地方而旁边刘彻标注了大大的两个字胡扯! 哈哈哈哈哈 而之前的《举贤良对策》中,也有了个新的批注,可教万民,可归思想,善哉!然休想糊弄朕! 哈哈哈哈哈,陛下,你可真是个天纵奇才!就行你糊弄别人,不能让别人左右你? 早就回来的郦苍上前来打断她的自娱自乐:卫夫人,有个长信殿的侍女前来求见,说曾经在椒房殿伺候,有要事求见。 见我?卫子夫有些摸不着头脑,陈阿娇巫蛊之事已了,除了她本人,这种时候突然冲出来一个敢承认之前在椒房殿伺候的,还要见她,不知道是何居心。 是云霜,夫人要是觉得不方便,奴婢让她走就是了。 让她进来吧。陈阿娇迁出长安的事情,虽然是交给了廷尉来办,但是后宫的对接事宜,王太后交给了她,这其中自然有试探的意思。可云霜都在长信殿服侍这么久了,难道还有什么后手吗? 也许是她真的想多了吧,云霜除了来请命跟着去长门殿服侍,只传达了陈阿娇要见她的意思,并且很是乖巧,没有哭喊着求她去,仿佛她只是来递个话那般简单罢了。 卫子夫也没什么好心虚避讳的,去就去吧! 太后已经吩咐少府各属用心准备了,你搬去长门殿的安排也都是我经手的,就是为了你所谓的我装出来的贤德,我也不会在其中做手脚的。你主动要见我,是还有什么要求吗? 陈阿娇声音像是淬了毒液一般:我就是想最后诅咒一下,你永远也不会替他生下儿子! 卫子夫觉得甚是无聊,我听到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怎么不害怕?你知道吗真的很灵的!那次说柳婉跟我八字相合,我封她了个美人,刘彻果然就回来找我了。 柳婉确实跟你八字相合,合的刘彻根本不知道这个柳婉是谁,可不得去问问你么?卫子夫看她说话还是颠三倒四,心中厌烦转身要走。 你就不想跟你手下败将炫耀一下吗?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如今落魄的样子?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 卫子夫转身: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真的恨他? 是!我想拖他一起死,敢负皇后的,就算是皇帝也要死! 只是因为他不爱你了? 是他背弃了承诺,他说过的金屋藏娇! 那你给过他承诺吗? 陈阿娇愣了,我为何要给他承诺? 卫子夫轻轻一叹:付出是相互的,况且帝王家的承诺是世界上最轻的东西,谁都不会抱着一个承诺过一辈子。你承教于太皇太后,馆陶公主也是心有城府之人,你难道只想着被人藏起来娇养一辈子,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堂堂正正的活一次吗? 陈阿娇神色有些疯狂:我从来不像你,装得温婉娴淑,我就是嫉妒,容不得他身有旁人! 我我说我从来没装过,而且也没有装的机会,你信吗?算了,信不信由你罢!只有一句实话,对于你,我只是推波助澜而已,你是自己败的。 冷冷的嘲讽声音尖锐的响起:胜利者自然说什么都是。 卫子夫冷笑一声,十分看不起她,陈阿娇,时至今日,你还要拿夫妻之爱做借口么?好,那就说男女之情!你口口声声爱他,可有体察过他的心意,他有何心愿?他有何抱负?你跟他从小长大,十几年夫妻,生活不是只有情情爱爱你侬我侬,对于他的处境和想法,你!可有了解过一星半点? 陈阿娇呸了一声,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和骄纵,了解?我自然是了解他的!他就是看我母亲不顺眼!忘恩负义没有良心,对于我们这些提携他从不受宠的皇子到如今的陛下的人,他看着就觉得伤了自尊心!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卫子夫上前一步争辩道:窦太主!窦太主...好歹是他姑母,如今不管是养男宠还是穷奢极欲,陛下虽看不惯可有说过半分?你和他吵闹这么久,这件事情之前,除了求子遍撒钱财,宫务一塌糊涂,有好多人借题发挥,他可有废弃你的意思?你说他忘恩负义是不是有些过了? 陈阿娇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眼尾通红,声音也抖了:我无子我无子是我愿意的吗?我无子就罪大恶极吗? 卫子夫垂下眼帘,有些淡淡的忧伤,我也不知无子有何错?只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宗亲,才是不安好心,所以你无子大概只是他们的一个借口吧!可有子难道就有错了?我生言乐的时候,你在干些什么?那个孩子又做错了什么?终究是你自己硬生生磨掉了他回护你的心! 一滴眼泪砸在冰冷的地面,陈阿娇委顿在地:呵,我确实没你能生,你赢了!不必再炫耀了! 第116页 我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为大汉皇后,可有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勤学明理?你没有,你反而搞得宫里内外人心惶惶不谋其职。你既为妻,可有相偕夫君共同进退?反而搞得家宅不宁相见陌路,你不爱他!你只是习惯了依附人,而他是偏偏是你选中的依附对象! 你你就懂?你个小小的歌姬?这样的出身也配说我?卫子夫想起卫青和卫君孺进进出出时面对的坦荡,替陈阿娇觉得可悲,如今她能想到打击自己的也就这一件了吧,可惜,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出身?呵,这话你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你生于权力中心,家学渊源不知比我多了多少接受教导的机会,如今连对我的狠话都只有这一句吗?太皇太后没告诉过你英雄不问出处吗?她老人家 你不必抬出太皇太后来压我,她若是知道我如今境地,一定会为我做主。 卫子夫摇摇头,转身走开:我来,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可你如今连自己哪错了都不知道!我也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陈阿娇跌坐在地,双眼通红,祖母真的是我错了吗?不!是你们的问题,为什么祖母嘱咐她都不愿意嘱咐我?为什么母亲也不愿意为她撑腰?你们都答应过阿娇,要最疼我最爱我永远不变的!为什么你们都食言了为什么?陈阿娇泪流满面,最终她也没明白,母亲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真心要他死的,为什么不来救她?! 卫子夫只淡淡的叹了口气: 若你有一日想清楚了,我不介意你回来。陈阿娇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凄厉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卫子夫,你未来也不会比我好多少! 卫子夫迈出门的脚步一停,眼神微微眯起,似乎在想象这句话的真实性,声音不高不低的飘回陈阿娇耳边:那我也比你活的时间长,陪他一生岁月,看他文治武功,足够了!至于结局,你们没人能左右我!不过,你还真没白当这几年的汉宫女主人,有些习惯,你们真的很像,但凡有所失败就会说未来如何如何,而我最没兴趣的就是未来的失败! 莲步轻移,长裙拖地,珠翠轻颤,这空荡荡的大殿终于只剩下那个一直习惯发脾气、吼人训人的陈阿娇,而她似乎终于学会了,什么叫笑!轻轻的、尖尖的、细碎的笑声,慢慢地砸在了大殿的每一寸砖石上......除了这个不动如山的屋子,再无人听见~~~ 第53章 继往开来 ======= ~~~~~~~~~ 夫人?郦苍扶着她往外走,心中担心不已,卫子夫刚生了言乐就忙了这许多事,身子还没恢复好,这次还有王太后掺合,如今还来与皇后费神说这么多,看她脸色实在是有些苍白。 没事,我不喜欢她。骄奢淫逸心狠手辣,根本就德不配位!可毕竟是太皇太后临终嘱托,有冉信在,她落到此番地步,我也是要来送她一程的,可抱着承诺准备过一生的女孩,总是让人怜惜。 夫人忘了她是怎么对那些孩子的?又是怎么对待宫人的?大汉不需要这样的皇后,皇后属于江山社稷,这可是太后递过来的话。 太后的事,到此为止吧,交易达成就要信守诺言。况且她当初还有份害我弟弟,也许青儿他现在不在乎了,可以原谅她,但我可没那么好的胸怀,没要他一条命已经是我手下留情了!卫子夫闭了闭眼,想起千秋殿的时光,不禁有些唏嘘:不过她倒是还真有些像太皇太后,动不动就未来未来的,我好了如何,坏了又如何,她们看不清脚下故作深沉的预言,还要我这个活在当下的人做什么回应吗? 有人娇宠一生,得天独厚却没活出个人样来,有人摔打一生,但有机会却活得潇潇洒洒,卫子夫问自己,有嫉妒过陈阿娇吗?算是嫉妒吧,天之骄女有这世上最好的资源,却把自己活成一个小女子。困于一方天地,活得不清不楚,真是悲哀,一辈子,连一个道理都没想明白,不是废物是什么? 而刘彻,我答应给你一个家的,卫子夫说到做到! 如今没了皇后也不要紧,那我就努力学习,做定了这个大汉的女主人! 郦苍扶着卫子夫往外慢慢的走,从她回来那天,就觉得卫子夫身体有些不好,眼神也总是透着些迷茫和苍白,如今见了陈阿娇好像才燃起些斗志和活力来。偏头望向卫子夫莹莹如玉的侧脸,盘桓在心中数日的话题,咬了咬牙还开口说了: 张家夫人有没有跟你说那天我回宫之前去见了个人? 卫子夫没惊讶也没生气,神色也没变,似乎只是像问吃什么一样随意的问道:谁呀? 是偶然间遇到的一个人,我表姐的遗愿就是照顾她,而她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要去做个决断。 卫子夫点点头,漫不经心的拍拍她的手,脚步悠闲的走着,半晌才反应过来郦苍没了动静,侧头看郦苍略有不满的瞪着她,只好配合的继续问:什么决断? 郦苍这才满意的收回幽怨的目光,怎么就离开三个月,卫子夫和自己聊天就不专心了呢?就...像失宠了一样,郦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真是有些荒唐,缓了缓思绪,又想起了自己的事,面色有些怪异别别扭扭的说:我收了个徒弟,还没出世的徒弟。她说她一辈子,被人救了又被放弃,又被救了又被放弃,实在是过够了有希望又没希望的日子,以后也不能帮扶她的孩子,想求我多加照应。 第117页 卫子夫觉得不太妥当:可你在宫里怎么照应啊? 郦苍有些尴尬的开口:所以我想问夫人,可以给她留个卫府的地址吗?如果有什么需要,让她随时送信给我。 卫子夫歪了歪头:嗯宠妃答应了,去办吧! 郦苍讶然:你就这么答应我了?不考虑考虑? 看着她单纯的情绪,卫子夫心中一松,心情也好了很多,见四周无人,脚步还轻快的蹦了蹦:我虽然想到了陈阿娇可能会用巫蛊的祭祀对我下手,但没有你递回来的消息,我不敢找机会扯到永寿殿身上去,也不会有后面的当然!我们没料到的是陈阿娇真正的目的是诅咒陛下,根本不用我们出手,但你也算立功了,算我的赏吧! 郦苍顿了顿:夫人不觉得我们引到太后那边去的时候,太过顺利了些么? 卫子夫双手交握,右手食指轻敲了敲手背,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芒,又转瞬盛上满满的自信,笑着对郦苍说:我只知道,作弊作久了也是会累的,而且言笑满月那次,你跟我闹别扭,死活不肯帮我看账本,结果你就不知道我发现的小秘密了吧! 郦苍有些不自在,从回来,自己就隐隐的感觉她和冉信之间有什么秘密瞒着她,总是有些心照不宣的眼神,可惜自己之前瞒着卫子夫收拾了陈家,此刻她有些秘密不愿告诉自己,自己也不好意思主动发问,此刻见她主动开口,才扭捏的问:什么秘密呀? 光是那个时候,供给椒房殿的药,就差不多这个数!卫子夫凑近了,给郦苍比比画画。 五千万钱!郦苍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这也太败家了吧!粗略算算一万钱差不多等于一金,当初吴楚之乱,汉景帝给窦婴的赏赐才一千金,陈阿娇光吃药就花了五倍!!!就算是如今半两钱有点贬值吧,但是那也是天文数字啊!这要是给她,不管精通什么乐器的技师,不管多少人,通通都来,不事生产,光修谱做乐,自己都能养上好多代了! 卫子夫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开口惋惜道:这只是到那一年为止的,如今不知道翻了多少倍,而且,还没算窦太主从陛下那儿要了,又另外送给她的她无奈的摇摇头,这母女俩要钱和花钱的方式也是绝了! 郦苍合上了下巴,叹道:这吃的是金子吧 卫子夫若有所思的说:估计太后也是这么想的吧,太皇太后在,她不当家,最多过过账,后来自己当家作主,才能知道收支的具体情况。儿媳花儿子的钱,还如此铺张,放平民百姓家都是要闹矛盾的,何况是一辈子都跟先帝勤俭惯了的太后呢? 郦苍难得带上些忧国忧民的态度,气愤的说:关键这也太夸张了,这只是她吃药一项而已,这钱拿来干什么不好啊?水利、农田、吏治、军饷哪个不能给这天下百姓实惠啊?她于江山有何功,便如此铺张浪费! 卫子夫赶紧堵了她的嘴:你小声点,怎么出宫一次就这么激动?花都花了,能怎么办?所幸如今陈阿娇退居长门,一应供应都按普通嫔妃标准来,也算及时止损吧。况且目前我也说了不算,你白白生气有什么用?等将来有了权力再说吧,你收敛点,马上回去了。 卫子夫才不管刘彻跟窦太主怎么谈的,正常嫔妃的供奉还不够陈阿娇塞牙缝的呢!剩下的窦太主想怎么补贴都跟宫里的账目无关了。所以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有什么矛盾,自己一时半刻是真不好插手,前朝刘彻手头不得怎么紧呢,后宫又有太后在上,自己想管也没资格,何不先当个学徒旁边玩玩呢? 打着这样的注意,卫子夫脚步轻快的回到了永延殿,刚迈进门槛,就见刘彻正在捧着奏章呵呵的傻笑。 卫子夫心情甚好,出言打趣道:陛下有什么喜事?怎么乐成这样呢? 刘彻挥手让郦苍退出去,两个人坐下来聊天:朕之前跟你提过公孙弘吧? 卫子夫接过他手里的茶具,上手开始煮茶:提过啊,我记得书房里还有陛下前段时间特意留下的奏对,他怎么了? 一卷竹简在刘彻手里叨来倒去,哗哗的声音甚是清脆:朕如今已经提拔他当左内史了,可是这老头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啊,不惊吓,朕一个眼风不对,他就吓得跟鹌鹑一样! 陛下又起了爱捉弄人的心思了!左内史都已经快七十岁了,老人家不经吓,您再把他身体吓出毛病来还怎么为您效力啊! 刘彻见她涮完了茶盏,随手递给她一盒挑好的茶叶,说:哎朕也不是故意吓唬他的,这人吧,什么都好,也不知是说他清高好,还是保守好,对边远蛮夷地区深有偏见。这次巴蜀之事,多亏唐蒙和司马相如两个人一刚一柔把事情办得很好,朕兴高采烈的要置郡县吧,他竟然说那地方不值得要? 卫子夫捡茶入壶,动作行云流水,不徐不疾,语气俏皮的说:就像陛下曾经教给我的,儒生嘛,难免自恃才学文化,对未教化之地嗤之以鼻,端守姿态,有些早已不复孔圣人之开明了。当然他若是有陛下的远见和进取,也就不会被三番五次推举之后,才进京来效力了。 第118页 刘彻有些不开心了:你是说朕逼他来的? 卫子夫在心里嘀咕,你自己当初跟汲黯说的,有才学不效力的人,不杀何施?当别人不知道这句话吗?所以为了保命,可不就得卖命么,人家都抱孙子的人了,还要在这跟你装孙子似的效力,一头白发都快秃顶了,你没看到?! 不过这些可不能跟刘彻嘀咕,卫子夫昧着良心说:不是被逼,是心虚他自己的才学不知道能不能为君主所用,陛下不如多肯定肯定他,老人家都喜欢这一套! 呵,朕可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回头找机会让严助走一趟吧。 刘彻喝完了一杯热茶,感觉心里都舒服不少,又跟卫子夫继续聊起儒生八卦,他怕朕,朕知道。朕之所以没有看不起他,就是因为这事估计还要怪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卫子夫替太皇太后心疼一秒钟,她老人家都去了快五年了,这儒生的事还怪她呢?难不成她还能在地下给这些人托梦吓唬他? 当年他和辕固同时应征进京他对辕固那是推崇备至啊!刘彻把卫子夫拽到怀里,像夫妻闲话般闲聊道:辕固你知道吧?就是杀猪那个!哈哈哈哈 卫子夫一脸黑线,她知道,当时刘彻在永延殿蓄窝摆放儒家典籍的时候,跟她讲过当年太皇太后的蛮横和先帝的尴尬,还说他小时候不能体会父皇的难受,长大了输了辩论才知道他老爹在他祖母手下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刘彻还笑,还不是你们老刘家祸害的人? 刘彻笑完了继续说,当时儒生进长安,那是人才济济啊,可惜朕还得再藏他们几年,不能让他们迅速的进入朝堂,辕固年老体弱就回乡了。走的时候跟朕这个内长史说,让他务必要按照儒家思想来事君,不要歪曲自己的学术来投世人之所好。呵呵呵,辕固自己死里逃生还劝别人要坚持己见,这儒生也是够有意思的。 卫子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陛下这话说的,内长史公孙大人本就是个胆小之人,若没有这番话,他也许就变成那种吓一吓就变了立场和想法的人,到时候陛下可会饶他? 刘彻朗声而笑:哈哈哈哈,说的也对,说不准就是辕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寄托于别人,传承嘛,以己之错,训汝将来勿犯,嗯,这也是传承最基本的。朕也是看上儒家在教化上这点好处,不管好的坏的,都可以拿来说,以经历说道理,才能令人信服嘛! 看着刘彻若有所思的面庞,卫子夫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口劝道:陛下,你可不能再带去病去亲手做沙盘了,上次你们俩没做成不说,跟泥人一样进永延殿来,差点没让江校尉给打出去,您没忘吧?刘彻奇道:朕后来不是罚过江校尉了么? 行吧,陛下您开心就好,反正丢人的不是我卫子夫,当时永延殿上上下下面带笑容的场景持续了近半个月,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又怀孕了的事情,看来刘彻都忘了,那陛下刚刚在想什么? 刘彻摸了摸下巴,琢磨道:去病什么时候能喝完药啊?朕看他没病,就是肠胃不舒服,肯定是膳食做得不尽心,不如换个厨子吧?朕答应让他去看看武器的制作过程,还没抽出时间呢! 得!这叫没惦记?卫子夫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心里暗道,对不起了弟弟!出言把话题引开,青儿呢?月皎前段时间带着卫伉和卫不疑进宫来,说他已经出去两个月了?还没回来吗? 修长白皙的手在漆桌上有序的点出一个节奏,刘彻遗憾的答:跟李息一起出去训练骑兵了,算时间,李息应该在代郡往回走了,哎?他家儿子叫叫李驰是吧?多大了? 嗯卫子夫本着刘彻能祸害别家孩子,就不祸害自己家孩子的宗旨,没良心的说:二公子李驰,今年应该七岁了,比去病小差不多三岁。 哦~~~刘彻把下巴放在卫子夫肩膀上,坏笑着说,七岁了,应该正是上树爬墙的时候了吧? 卫子夫很无奈:对,卫伉今年都四岁了,在您的引导下,前两天已经嚷着要找个将军拜师了! 刘彻兴奋的搓搓手,快了快了,还有两三年朕就带他去上林苑一起玩玩! 合着我们生孩子都是给您玩的? 有个养成欲的帝王,做妻子的真是压力山大啊! 第54章 活在当下 ======= 长信宫后殿,侍女们都退得远远的守在院子门口,只留王太后母女两人在屋里说悄悄话。 屋外阳光正好,屋里却被冰冷冷的木质地面衬得有些清冷,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更让周围的气氛生生低了好几度,王太后正甩了一个巴掌给跪在地上的隆虑公主,紧接着就是越发尖锐的声音,厉声质问:你怎么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咒你的亲弟弟,大汉的天子。 隆虑哪敢躲开,生生挨了这一下,捂着脸颊辩解道:母后,女儿冤枉这等事情,女儿怎么敢? 王太后指着她说:你还敢喊冤枉?楚服不是你通过陈蛟引给皇后的?你敢说她不是你的人? 第119页 是她是我的人,可我哪敢这么做啊,都是她自作主张。隆虑公主上前拽住王太后的裙角,可怜的道:我当时只想她名声差一些,干脆让陛下彻底厌弃了她。楚服只是擅长些讨巧卖乖蛊惑人心的手段,自从她进宫站稳了脚,就再没听过我的话了,后来的事,后来我也不可控啊。 你送她进宫,就没捏住她的什么把柄或者家人?王太后冷笑道:你这么轻易就相信楚服可以掌控吗? 母后我又不是那等奸邪小人,想着扰乱宫廷。这是我的娘家,是我亲弟弟的后宫,我只选了个心术不正之人到皇后身边,想让皇后把祸事闯得更大些,哪会存心要掌控她来做出这等祸事呢? 听完隆虑公主的辩解,王太后略略降了降怒气,稍加思索,觉得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若是她有什么深沉的心计,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以公主之尊过得如此憋屈,既拢不住夫婿,又无孩子傍身。 说起来这婚事是先帝定的,她虽然不满意却无计可施,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说不心疼是假的。同是表亲结婚,隆虑的日子着实苦了些,也难怪她对皇后有此埋怨,不过太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怒气:哀家不是嘱咐过你么,太皇太后虽然去了,但是馆陶公主毕竟于我们有恩,虽蛮横霸道些,其他的并没做错什么,我们也要多加忍让,不要待人凉薄了。 隆虑公主嗫嚅着说:这些女儿都记得,只是一时冲动,看着大家的日子都女儿也是一时糊涂。 人都说,要导人向善,偏你如此助纣为虐,这些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王太后恨铁不成钢:回去抄十遍道德经,闭门思过十五天,对外就说病了。听清楚了吗? 诺。隆虑看着王太后面色稍霁,赶紧认罚。 王太后眼中寒光闪过,警告道:你是陛下的亲姐姐,好日子还在后面,但是若是你再如此 女儿不敢了,这次是女儿不孝,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请母后息怒。隆虑公主也有些抖,慌忙叩伏在地,恳切道。 王太后轻叹了一口气,扶她起来,帮她理了理略显松散的发髻,慈爱的说:母后知道你这些年苦,可你还是比母后强些,只要陛下在位一天,你这个公主就安枕无忧,切莫再做些有失身份的事了。还有孩子,只要生出来,就是你的,父亲算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明白吗? 隆虑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抱住王太后,低声道:女儿明白了。 王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叹道:但愿你是真的明白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母后隆虑抬起头,有些无措的看着她。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什么都不要再做了。王太后盯住隆虑,语气里透出满满的严肃:你回去过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隆虑公主似乎被吓到了,自己从来都是最听话的一个,婚事、生活没有一个不听母后和父皇安排的,一向都是被母后顺着的,虽然这事缘由出在她自己身上,但母后狠戾的表情更是吓到她了,她也心中疑惑,都说听话就好,可谁知道自己听着听着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呢?如今吓破胆的她也只好习惯性的唯唯称是。 王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只说自己累了,扬声叫人进来送她出宫。 隆虑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巴掌打得有些懵,也不记得要说什么了,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等她走后,王太后只觉得分外疲累,歪在塌上合眼休息。直到双桂姑姑轻手轻脚的进来,在脚踏跪坐下,给她盖上一层薄被。才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都处理好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是,给楚服灌了哑药,也嘱咐了狱卒,只等行刑了。 王太后轻轻阖了双眼,秀美的眉撇起来略显老态:做得干净些,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是,知情的都割了舌头,只说是罪大恶极上头气不过,动手和看守的人都封口了。 手指轻点:那永延殿那边呢? 双桂有些成竹在胸的稳重,眼神慢抬,有咱们顺水推舟,冉信就算不相信咱们的诚意,也会看在目标同是椒房殿的份上不会多说什么,现如今自是一切平稳。云霜那丫头也如了她的意,求到永延殿去照顾阿废后陈氏了,卫夫人之前一直跟她有来往,如今也不会有太多的疑心。 那她那个新找到的家人呢? 按云霜要求的,远远送走了,当然走之前细细搜了身,找到一封信,已经烧了,太后尽可以放心了。 这一切不会让窦太主察觉吧? 奴婢猜也许是太皇太后走之前让窦太主收手了吧,这五年来,她和陛下就是简单的姑侄关系,包括这次也是,除了献长门宫,没有其他。 王太后略带肃杀的秀美容颜慢慢得柔和许多,保养得宜的手在膝盖上轻点了几下,从喉咙间淡淡嗯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双桂低头敛眉的退立一旁,不再言语,就像是刚刚屋子里根本什么都没聊过一样,一切静得像无人一般。 第120页 ~~~~~~~~~~~~~~ 宣室殿里,刘彻虽然把判决的命令都下达给御史大夫张欧了,但是还没宣告天下。他攥着一卷奏章,正是张欧保举上来的侍御史张汤执笔的详报,他之所以还在反复查看就是奇怪一向和善的这个御史大夫,为什么今日一反常态推了个有刚劲果决之风的张汤上来? 毕竟是曾经连血腥一点的案件都要长吁短叹半天的人,怎么今日换了把快刀来呢?总不能是他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失常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之前一个简单的曲逆侯陈何夺爵之事,正被大行令李息目睹了全程,不过并没上报有关椒房殿的孝敬和受贿,而是在如今巫蛊之事中,跟如今算钱的大农令郑当时走了一趟张欧府,张欧在远方女婿郑当时的哭穷声中,拍案而起,狠查了一顿,并且本着自己不习惯下手就找别人帮忙下决定的法则,推了个侍御史张汤出来。 刘彻理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不过总之是很合他本人意思就是了,看着一旁忙着给他添香沏茶的卫子夫,他有心考考她,开口问:巫蛊的事,你说怎么处置呢? 卫子夫也不避讳,她从来不喜欢做假装贤德的事,做了就是真的,要么就不做,于是眼神坚定的看着他,涉事人等,查证属实,杀! 刘彻眯了眯眼,头一次看她如此狠绝,摸了摸眉毛,有些玩味的问道:那有些小人物,干了些事情,但罪不至死呢? 卫子夫跪坐好,令廷尉详查,并同报大行令,凡之前有罪者,无论是否服役,数罪并罚,夺爵杀! 刘彻扯了扯嘴角,神色骄傲而满意,对一旁正在写文的金门待诏枚皋,吩咐道:卫夫人的话,听到了?比你有决断多了。 枚皋稍稍抬笔,停了几秒,又写完一句才放下东西,拜道:臣冒昧进言,陛下本来也是如此处理,臣不敢说些什么。可卫夫人此举不甚妥当,实有僭越之嫌。 刘彻没说话,只示意卫子夫答话,卫子夫看了看四周,众人都在,刘彻却没叫退下,那自己就更没什么好怕的,出言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臣金门待诏枚皋。 卫子夫点头示意,开口说:枚大人,此案相关人等,只要是宫中之人,我之前已经全部翻阅过记录,可以说最后的名单,都查证清楚明白,不是心术不正扰乱宫廷之人,就是作奸犯科曲从媚上的,早该严厉惩处。如今犯下滔天大罪,杀之震慑宫闱内外,清肃风气,有何不妥? 枚皋默了几息:若真如夫人所说,一切处置并无不妥,可夫人毕竟为夫人,皇后 吧嗒一声,刘彻合上了茶碗,枚皋赶紧改口,说:如今涉事废后毕竟曾居于夫人之上,夫人如此杀伐决断,与善良贤德,相去甚远。 卫子夫看了一眼刘彻,收回目光,笑着说:那就要看大人,如何看待善良和贤德二字了,后宫众人凡有品级者皆应对陛下和江山社稷负有责任,岂能因个人私交,或因名声所累,而至法度于不顾呢?公正、心正才是最大的善良和贤德!毕竟因为这些人而伤而死的人,也需要一个交代,大人觉得我说的可对? 臣受教了。 卫子夫觉得他似乎还有些不服,并不打算放过他:大人恐怕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吧?妇人喊打喊杀成何体统?可是有一句话希望大人明白,贤德在心在行,不在名。 枚皋长叹一声:是臣狭隘了,夫人所言有理。 刘彻这才出言说道:哈哈哈哈哈哈,枚皋你可要心口一致啊,文人该当有如此风骨才是。不过你知道卫夫人乃是贵人,心有疑虑依然敢直谏,朕也是满意的。升为议郎,望你以后少些偏见,多些真言,为朕效力。 看着枚皋长拜之后,知趣的端着笔墨走了,刘彻点点头,转身对卫子夫说:卫夫人啊,刚才那几个杀甚有威仪,吓到朕了,枚大人说的对,以后要温柔点。 卫子夫内心十分无奈,明明看着他连连点头,分明就是合他的本意,等人走了却这番做派,那陛下想子夫如何温柔啊?妾一定努力改进。 朕的这个香囊坏了,你看 枚皋出门后心情有些复杂,他承认卫夫人说的都有道理,而且果决大气,将来为后也是当得的。但是他犹豫的是,这次陈皇后巫蛊之乱,虽然是后宫之事,如今已经牵涉陛下,就应该属于前朝之政事,卫夫人参与量刑定夺,是不是不太好?会有争宠的阴谋吗?夫人决定废后身边之人的处理办法,这圣宠实在是太优渥了 东方朔悠哉悠哉的往宣室殿走,正撞见枚皋在琢磨事情,起了玩笑之心,突然出声吓了枚皋一跳,两人嘻嘻哈哈一番,才出口问: 你刚才在这儿发什么愣呢? 枚皋几番犹豫才开口将刚才的事情讲完,并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东方朔笑呵呵的说:别操心太多,防患未然是陛下要干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处理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若是扯什么未来,恐怕的事情,太杞人忧天了,也容易小人之心哦。 多谢曼倩兄。枚皋心情瞬间开阔很多,再拜谢道:这疏阔之事,少孺还是需要多向你请教啊! 第121页 东方朔得意的笑笑,收下了这个赞美,补充道:你我都清楚,后妃之德在贤淑,可这跟性格无关啊,卫夫人是否果决,是否开朗,是否温柔,这个跟品德无关,跟你我无关,陛下喜欢就好。 那你就知道卫夫人是真贤德? 真贤德不敢断言,可是目前看,未有不当之处,反而有良善之心啊!有时间你去少府走一圈就知道了。 好,若真如曼倩兄所言,我便作赋一篇献上,当作我今日妄加揣测的赔礼。 东方朔无语,看着枚皋直摇头:少孺你家中妻妾还是少了些。 枚皋疑惑的问:此话何意啊? 东方朔轻捋了捋自己好不容易再次长长不少的胡子,挤眉弄眼的笑:你啊,快言快语才思敏捷,礼法有一时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就算了,怎么男女之情也不懂啊?这赋是随便献的吗? 呃枚皋回答:此时自然不妥,可我觉得用不了多久,我作为臣下,就甚为合适了。说罢笑着拍拍东方朔的肩膀,:体察上意,你不比我差,曼倩兄当知我意啊! 东方朔了然一笑,说:别的不说,我觉得这个预测,甚好。 说罢两人告辞,分开而行。 第55章 天将神兵 ======= 元光六年春,废后之事已经是去年旧事了,最引人关注的是前朝! 卫青出上谷,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捷报刚传,还未至长安,永延殿内,卫子夫就查出了身怀有孕,冉信刚出门去报喜,她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刘陵翁主?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卫子夫对这个和亲故事中的主角有了警惕之心,不年不节的,还带着礼物来,她可不觉得对方只是串门那么简单。 刘陵照例是一身紫衣,袖口衣边缀着些暗红的流云纹饰,脚踏绣履却走得英姿飒爽,若不是眉眼之间有几分工于算计的凉薄,倒真像是个不输须眉的女侠,刘陵摆出个闲话家常的态度来,亲昵的说:之前夫人生女,身体不好,刘陵只有幸在满月酒宴上一睹夫人风采,一直久久不能忘怀,今日尚有机缘,特来拜会。 言乐都马上一岁了,还因为满月宴特来拜会?那次满月宴发生什么她不知道吗?平阳公主被突然赐婚汝阴侯,南宫公主与被夺爵的张坐一时形同陌路。那个当下她没联想到她头上,不代表知道了和亲故事之后还觉得一切都和她无关。但是如今万事皆定,再不好转圜了,卫子夫只好当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是闲话家常的态度,卫子夫觉得不就是互相奉承吗?这还真难不倒她,要是两个人互夸,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奴婢,还能说不过个日常听惯了好话的主子?于是她笑眯眯的回道,早听说郡主才思敏捷、志向高洁,今日才是百闻不如见面,见面不如深谈,算起来应是我先心生敬佩才是,翁主能来永延殿,是我忍不住想多亲近才是。 才思敏捷志向高洁?明眼人都知道,刘陵公主巧思善辩,在京中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无非就是为了给江都王扩大势力、传递消息,什么志向高洁,有人这么夸,不是在损她才怪呢!不过以刘陵的手段,还不至于得罪什么人,让人能明面这么损她。而且看着卫子夫真诚不似作伪的神情,刘陵觉得卫子夫也许是才学不行,乱用成语,并不知道她在宗室中的弯弯绕绕。 毕竟,她听到的都是这个卫夫人如何温顺听话,而家中兄弟,除了因为一次意外,领了闲职得了赏赐,并没有浸入朝局,一个歌女罢了,应该不会知道她的目的和心思。 刘陵觉得既然她如此浅薄,出身又低,就算未来当了皇后也应很好收买,加之刘隐祭日将至,每年这几日她见到皇家人都没来由的厌恶心烦,扯了扯嘴角就准备开门见山了,有个事情还请夫人高抬贵手 刘陵翁主真是言重了,我人微言浅,能帮得上的,肯定也是小事,翁主直说就是了。卫子夫心中咯噔一下,面上笑得越发笑得温文尔雅,扮猪吃老虎,谁不会啊? 也许是本能吧,刘陵虽然猜自己和几个公主之间的事不会被有心之人告诉卫子夫,还是想再试探一下:有个人,名唤张次公,一身武艺很是出众,对了,还得了南宫公主赏识,进了北军效力,不知南宫公主有没有跟你说过? 卫子夫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半天才缓缓的回忆起来,慢吞吞的说:南宫公主跟我倒是提起过,如今不是已经入了北军吗?若他真有本事,早晚都能混个名头出来的。怎么翁主如今话,倒是听起来对他没什么信心呢? 刘陵有些警觉,怎么这个卫夫人如此的滑不溜手?要是她真是来求升职提拔的,此刻就被堵在这几句话之前了!难道她知道南宫公主的事情?不应该啊,要是她向着南宫公主,自己之前给南宫侯下套的时候,她不可能不帮忙啊?难道只是单纯的不想沾手各种人情吗? 于是刘陵谨慎出言说:这倒不是,只是此人性格粗旷,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听说他跟永延殿的护卫队起了冲突,一时害怕,才求到我面前来,让我替他说个情,望夫人念他粗人一个,别跟他一般计较。 第122页 这回卫子夫是真不记得了,最近生活四平八稳的,哪有值得翁主前来说情的冲突啊?卫子夫心中一动,假装知道却不在意的说:不过是小摩擦罢了,翁主不提,本宫都忘了。 刘陵的红珊瑚珠串簌簌作响,面上作娇俏的样子,调笑出声:我就说他小人之心嘛,不过是些小麻烦,怎么就担心起以后的仕途了呢?卫夫人深明大义,自然是爱才之心的。 翁主夸得极是! 夸得极是,是对方在夸你,你说夸得对?这也太厚脸皮了吧? 刘陵看卫子夫还是笑眯眯的,口上赞美又全盘收一下,想起她的出身,不免又添了几分怠慢,心中有些厌烦,走了个狠毒的陈阿娇,又来了个无知的卫子夫,上面这些人才真是烂透了! 不过能宠冠后宫,说明也是有些手段的,只是人是个独善其身的主,难伺候得紧罢了,但转念一想只要无碍大计,自己又何必跟她扯皮呢?卫子夫背后势力简单,便是将来有了皇子,也不足为惧。 既然今天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答案,刘陵就没跟她多客套,寒暄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卫子夫送走刘陵,捏着一块桃酥想来想去,还是叫了江校尉进来问话。 江户位,刘陵翁主说的张次公与我们有何冲突?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江护卫也有些心中打鼓,生怕被卫子夫责怪,只简单开脱道:他是南宫公主举荐上来的人,倒是真有几分本事,如今在北军中任职。这次跟我手下的人有了冲撞,本来是小事,末将都已经处理了,并不知道为什么刘陵翁主会找上门来。 卫子夫没有去追究事情来龙去脉,刘彻手下出来的人,不会太过没分寸,她思忖半晌,决定先按兵不动,只嘱咐江校尉多加注意这个人,其他的看看再说。没几天,郦苍就领命出去南宫公主府上看看了,可惜,人家只说了四个字,无事,多谢。 回禀的时候,卫子夫和正在写课业霍去病闹了脾气,缠闹不休,连言笑都被刘彻抱走,坐在远处看戏了,郦苍就没再提起这些。 没几天春风得意的刘彻,收了前线捷报和后宫怀孕喜事之后,就忙着开始数钱,官吏已经开始按照张汤和赵禹的律令从上到下开始整顿,那么也是时候动一动享受了这么久休养生息政策的商贾们,他们也是时候出点血了,凡不是官吏、三老(掌管教化的乡官)、戍边骑士者,有轺车(马车)一辆纳税120钱,商用车一辆纳税240钱,船五丈以上,一条纳税120钱开征中国最早的车船税。 望着刘彻兴致勃勃的准备赏赐卫青的礼物,卫子夫心中一片温暖,虽然太后和陛下都没有立马封她为后,卫子夫却并不介意,夫妻心意相通是私下,他们可以是刘彻和卫子夫,但不能回避刘彻还有个皇帝的身份,就像皇帝必须名正言顺有玉玺,皇后要贤良淑德有继承人,虽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规定的,但就先遵守着吧! 况且当初她答应了冉信,皇后可以失宠可以废,但是自己要那个实实在在的名份,就必须有子,为这江山稳固传承添一份力。 那些狼子野心的宗亲,哪个不是望风使舵?怪只能怪文景两个皇帝生的太多了,刘彻同辈的、上一辈的兄弟姐妹着实多了些,他们再联姻生子,构建起一个庞大复杂的宗亲势力网络,真的是很容易撼动朝纲的。 卫子夫想反正刘彻养得起,自己也不排斥生孩子,那就拉着陛下可劲生吧! 生多了,总有一个是儿子。 ~~~~~~~~~~ 这一日,卫子夫歇着午觉醒来,郦苍就笑眯眯的看着她,卫子夫还以为她是笑自己这次怀孕贪睡,眼波横斜,对打趣自己的话并没在意。 郦苍越发藏不住了,神秘兮兮的说:卫夫人,你想不想听个好消息? 卫子夫猜她肯定是挖好了坑等自己跳,才不会上当:本宫呀,好消息已经够多了,你要是憋得住就不说,本宫不在乎。 哼,郦苍撇撇嘴,说:要是奴婢说了,您不狂喜得跳起来,奴婢就输您一金! 哟~你这是攒了不少钱啊,都压上了? 怎么着?您敢不敢赌吧,要是奴婢赢了,您可得加倍给我。 卫子夫看她那个财迷的样子,想着如今皇后之位是板上钉钉要等儿子出生了,其他家人都好,也确实没什么值得狂喜的,于是道:行吧,本宫也是闲得无聊,就跟你赌。卫子夫整了整衣服,问道:什么消息?说罢! 您先把鞋子穿好吧。 卫子夫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扶着床边站起来,配合道:本宫已经准备好要高兴得跳起来了,你快说吧! 郦苍看了看通往门口的地上没什么阻碍,才憋着笑意回答道:卫将军回来了,就在殿外等您呢! 卫将军?! 将军拜见她干什么??刘彻知道吗? 哪个将军?卫将军?! 卫!!!! 卫子夫眨了眨眼,似乎在认真琢磨这句话的意思,旋即似牡丹花开般明艳的笑意浮上脸颊,转身就往殿外跑去, 第123页 灼灼桃花树下,洋洋洒洒的花瓣儿,随风飘落,石桌上摆着热茶和点心,指腹皆有薄茧的手,轻捏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如此沉静美好的画面真的让人不忍打破。 卫青戎装已卸,作为画面的主角,正在背身打量院子里的景色,望着那些简单的武器架子,和半成品的玩具,似乎能看到去病和言笑、言乐和言欢三位公主玩耍的画面,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些明晃晃的笑意来。 卫青刚放下糕点,走到旁边拎了拎一把银枪的重量,就听到了殿内急促的脚步声,眼神瞬间望向殿门口,嘴角挂上温润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柔和的说:姐姐莫着急,是我回来了。 卫子夫站在门口泪盈于睫,张开双手,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长长的衣袖在风中划出一个圆满的弧度,似一只雨燕归巢般紧紧的抓住了卫青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语气焦急的问:有没有受伤啊?累不累?怎么提前回来了不告诉我一声呢?哪里伤着了别瞒着啊!渴不渴?吃东西了么?对了,要不要去看看陛下?家里回去过了么? 卫青稳稳的扶住据说刚稳住胎的卫子夫,听到她一叠声的问着,心里都是暖暖的高兴,看她也是养得气色极好,才放心的答道:一切都好,没有负伤,见过陛下了,也给家里报信儿了,就是饿得很,来姐姐这儿蹭好吃的。 卫子夫不住的点头笑着,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好啊,那那快进来,姐姐去吩咐人赶紧给你做点好吃的。 郦苍看着卫子夫梨花带雨的样子,赶紧上前请她和卫青进去,凑趣说道:吃的都备好了,就等夫人醒来一起吃呢,外面不方便久坐,夫人还是快请将军进去吧。 卫子夫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得胜归来的弟弟,不管现在旁人说什么,她都只有点头这一个动作,郦苍觉得好玩儿极了,赶紧请她和卫青进去坐好。等把准备的热锅和面条都端上来之后,讨好的说:夫人?奴婢准备得妥帖吗?那一金您输给奴婢的,可别不认账啊! 卫子夫果然痛快的答应了:好好好,今天我家将军得胜归来,怎么都行,输就输吧!都快出去让我们两个说说悄悄话。 郦苍语气带上些调皮,回答道:诺,夫人有事喊奴婢,奴婢就在门外,为了一金,今天一定好好伺候,您要什么有什么! 卫子夫嗔道:就你会说话,快去吧。 三姐,早就想着三姐这口热汤面了,郦苍说今天正好备着,我就迫不及待点上了。 喜欢吃就多吃点,绝对管够!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怎么好像瘦了很多? 是姐姐许久不见我,又担心着,才觉得我瘦了,其实身体很好,如今回来了怕是很快就会长胖的。对了,去病呢? 他呀,准是又去看那块天将木了。卫子夫冲外面喊:元睿,着人到上林苑把去病喊回来。 元睿端了一壶温温的酒进来,笑着回答:已经使人去了,估计用不了多久,霍公子就能回来了。 卫青有些没明白:什么木?看那个干什么? 卫子夫示意卫青尝尝那枸酱酒:我如今有孕在身,不能陪你同饮了,这个枸酱酒陛下说好喝,特意给你留着的,你快尝尝。至于那个天将木,还不是跟你有关系,你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卫青端了杯子又放下:跟我有关系?我不记得啊,我没在上林苑中过树啊,什么天将,什么意思?天上掉下来的吗?哪两个字啊? 不是树,是木!你的捷报刚传来的时候,我正好有了胎动,陛下高兴极了,带着我、言笑和去病到上林苑去看你的飞将木,那孩子自此就惦记上了。如今他也十一岁了,陛下新挑了一匹好马送给他,日日都骑着去上林苑,所以去那里抓他,一抓一个准! 到底是什么啊,我都糊涂了。 你不记得了?哈哈哈,那天陛下站在一块破木头跟前,一脸自豪的宣布这是一个有典故的飞将木,我和去病也是你现在这个表情。卫子夫调皮的笑笑,语气带上了些醋味:可架不住陛下记忆力好也会讲故事啊,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啊,夸他的车骑将军,当年站在这里听说屯兵的名单里没有他,抓心挠肝的着急啊,银枪横扫就劈了一颗大树!嗬,他当时就知道那小子未来肯定是不可限量的! 卫青有些不好意思,刘彻也太会吹了,哪有那么夸张:陛下夸赞了,当时年轻气盛自然力气大些! 呵呵,卫将军,您今年也才刚刚到从军年龄,才二十有三,你年轻时候,也就是四五年前吧?卫子夫收起吐槽,一试玩笑之心上来,见四下无人,还给他学了刘彻当时的语气:多亏朕有先见之明留下了这快残木,从今天开始,这留下来的木头就命名为天将木!出上谷,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便是称一声天降神兵也不外如是啊!你们都要好好看看! 哈哈哈哈卫青闷闷的笑着,自己总算是没让陛下失望,虽然不能眼见刘彻刚拿到捷报的狂喜,但是如今听着也能感受到他有多高兴。 舅舅!!霍去病似乎是飞过来的一般,残影闪过,人就扑到了卫青怀里,到底是十岁多的小伙子了,迅猛之势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计都要被压倒了,也就是卫青习惯了,手略撑一下就稳稳的半抱住他,开口关切的问:小心磕着,我又跑不了,这么着急做什么?三姐说你经常往上林苑跑,今天吃饭了没有? 第124页 舅舅!听说你回来我就往回走,一刻都耽误不了,哪顾得上吃饭呀!霍去病看了看他的饭桌,就跟卫青黏上了:我要跟舅舅坐在一起吃,阿边!快帮我把床底藏的那坛酒拿过来,就等着舅舅回来喝呢! 卫子夫无奈的摇摇头,示意元睿还是先给霍去病上一碗汤:你那酒还是留着吧,以后讨好你舅舅的时候再拿出来,今天先喝我准备的吧,都已经温好了。 卫青很高兴:哟,你还知道给我藏酒? 那是,我还藏了好多好东西要给舅舅看呢!霍去病接过元睿的托盘,仔细的擦了擦手和脸,才开始动筷子给卫青夹菜,一会儿等吃完饭,舅舅跟我一起去上林苑射箭吧,最近我已经能跟吴校尉射的一样好了,演示给舅舅看! 你舅舅还要回家看看呢,日子还长,不急在一时,你先让他歇歇。 卫青摸摸霍去病的头,对卫子夫说:没事,我家去病是想我啦~我也想多教教他,不如让他跟我回府上住几天吧! 那还是过两天吧。霍去病把卫青的碗堆得满满的才罢手,今天言笑去了平阳侯府跟阿襄哥习字去了,言乐和言欢也都忙着玩闹,行动之间没什么轻重,我得看着姨母才行。况且舅舅最近肯定常来宫里议事,我多去陛下那儿走走恐怕还比在府里见到你的时候多。 卫青跟卫子夫对视了一眼,看后者冲他得意的挑挑眉,开口赞道:长大了嘛,还知道照顾人了。 那是,我不止把姨母照顾得好好的,我课业也没落下,舅舅你布置的和陛下布置的我都完成了,所以才着急让你看看的,想着用不了多久,我也能立一个神兵木! 话音一落,三人笑得更是开怀,天将?神兵?这霍去病还真是把刘彻的话听进去了,心心念念要和他舅舅比肩。倒是孩子气十足,连名字都要想一对儿,恐怕接下来卫青在长安的日子,霍去病就要形影不离的跟着卫青了。 卫子夫心中满满都是喜悦和开心,不由得抚着肚子想:孩子啊,这热闹温馨的生活你不想早点出来看看吗?有最好的舅舅和表哥在等你呢!你呀!要真的是个儿子就好了,这江山说不定真等着你继承呢?不光你父皇着急,我也急啊,那些诸侯也都等着看你呢,早点出来溜达溜达帮帮你的父亲母亲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刘据:快了快了,就几个月了,再等等。 第56章 长远的算盘 ========= 左右远远退开,亭下,新茶刚烹,子夫动手蓄满了两杯,看卫青还在那儿算来算去的,好笑的打趣道:怎么?有些东西还没算出来呢? 卫青手上不停,快速答道:上次出龙城,回来之后,陛下让我算军需支出和花费,啧!我怎么算都觉得亏了。 卫子夫抿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出四路,赢输是一比三,可不是得亏了么? 卫青扁扁嘴,心里有些难受:可我们明明赢了,赢了怎么能亏了呢? 卫子夫擦擦嘴,有含了一个酸酸的梅子,含混不清的说:陛下这是在教你呢!有些东西要打长远的算盘。 卫青手上一停,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卫子夫鼓鼓囊囊的嘴,又看了看手中的竹简和算盘,诚心请教:姐姐,你说什么长远的算盘? 卫子夫随意翻了翻竹简,唆着酸出来的口水说:你现在手上算的是实际花出去的和实际收回来的真金白银,可有些东西是早投入晚收获。比如你赢了第一次,让所有打仗的将士都明白匈奴不是不可能打败的,下一次必能勇猛作战,这军心振奋如何计算啊? 哦卫青有些豁然开朗,掰着手指在细细点算。 看着他那个认真的样子,卫子夫心中虽高兴,却想起几日前的赏花宴,有些世家贵女和妇人就阴阳怪气说过几句龙城大捷,陛下罚了无功的兵将,又赦免了兵卒,最后挨了埋怨的几个世家老将,有着多年和匈奴周旋的经验,如今却让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大出风头,私下肯定有不服议论,不免关心的问卫青:你在军中可一切顺利?若有什么不便的,想不通的,就跟姐姐聊聊。 卫青倒是不在意,随和的说:姐姐也听到有人说我是凑巧而赢吧?姐姐不必理会那些人,我赢自有我赢的道理。陛下说,有些人就是眼馋而已,这样也好,以后出兵大家就比着打,不会给我拖后腿了。 不会给你拖后腿?这要是说不会拖刘彻后腿,卫子夫还信,不会拖他后腿?刘彻可真会安慰人!不过只要卫青不在意,别影响他心情,何必计较什么理由呢? 卫子夫道明来意:今日叫你来是想有事提前和你说。 卫青用笔在竹简上填了些说明,随口应道:姐姐尽管吩咐。 卫子夫也是存心想逗逗他,直接说道:我可能要封后了。 好的没问题卫青顺嘴的应答,突然接下来的询问什么东西的话就这么停在嘴边,随即猛的抬头,扬声喊道:真的?! 卫子夫柔柔的笑着,面上闪着狡黠的得意,说:自然不会骗你,很多医官都看过了,义姁也给我看过了,这一胎应该是个儿子,所以,太后那边的意思是,生完之后,她不再反对,我可以封后了。 第125页 卫青放下算盘和竹简,郑重一礼:那太好了,恭喜姐姐!姐姐可有想要的什么礼物?青儿去帮你找找! 卫子夫微微摇头,旋即又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感动不已,人都说了男子富贵之后就会变得更心肠冷硬、瞻前顾后,可卫青依然是那个温柔敦厚的弟弟,世界上最好的弟弟!不管她要什么,这几个姐姐有什么要求,他都能在百忙之中办得妥妥贴贴,有时候她都觉得这个弟弟才是上天对她最大的眷顾!不止是能文能武,还集了这世上所有的美好品格,对亲人照顾,对家人回护,对事业尽心,对大汉尽忠,什么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在卫子夫看来,说不定就是那些人对卫青前世的描述呢! 卫子夫想到这些,越发觉得自己想说的话题有些难以启齿:我今日叫你来其实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卫青还沉浸在喜悦中,迅速整理着手中的竹简,想先去置办礼物,见卫子夫还有其他事情吩咐,动作才停下来,倾身问;姐姐直说就是,有什么特别需要我办的,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卫子夫干干的笑了笑:我是想问问你的想法,如今卫家是你当家,若我为后,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我自然是高兴啊?卫青有些不明所以,笑了笑,疑惑的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清冷、试谈、小心翼翼还有局促不安的眸子,转念一想,大概猜到了卫子夫的意思,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放下竹简和算盘,回身坐正,随手扒拉了几下算盘,咽了咽口水才勉强挂上个笑容,反问道:还是姐姐有什么想法?不如跟青儿直言。 卫子夫也很尴尬,觉得自己这么问是不是有些自私了,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一句:那你可想光耀门楣? 卫青骤然心里一松,答:如今已是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不是如今的光耀,是未来的,是世家之光耀。卫子夫打断他的话,直白的说:所以...你也别绕弯子了,我也是鼓起勇气想了好久才来跟你深谈的。 卫青低下头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随手拨弄了几下竹简,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他小时候改姓卫就是真心实意的想把这些人当作自己的家人,可是他也明白如今挑大梁的是他和姐姐,若是自己直白的坦明心意说他不想光耀门楣,对姐姐们和弟弟们是不是太不负责了呢?可今天卫子夫都问出来了,还提前把要封后的消息告诉他,若是不坦白,就有些不好了,卫青犹豫再三,说道:我我没想过,也觉得不妥。 卫子夫也觉得心里一松,追问道:你是说你没有那个意思吗? 卫青有些不敢看她,试着点了点头,然后屏气凝神的缩在那儿,直到只听到卫子夫长出了一口气,才疑惑的看过去:三姐? 卫子夫有些开心:既然话说开了,我就跟你好好说说我的想法,陛下如今...雄心壮志,朝野内外皆会重新调整,连出兵匈奴都尚有诸侯、世家和豪族掣肘,将来安稳了,也定是不怎么喜欢某几家做大的。我能明白一时富贵无极自然是风头无二,但是难保家族绵延不绝,我只想咱们家人平平安安,将来想做事的、有本事的能有个机会,不想做事的也不要硬坐一个位置,自己难受也于江山无益。我若为后,外戚势大,恐怕... 卫青心里乐开了花,自己正是这个意思,也幸好卫子夫也是这个意思,好久都不玩闹的他,也难得跟卫子夫开个玩笑:姐姐还没封后,便有母仪天下,为陛下精打细算的心思了! 卫子夫摇摇头:哪有?我这也是和你商量,如果你有此心,我也不会拦你,毕竟那是你的功劳,我不好因为自己处境可以好过,就让你心中难过,左右为难。 卫青本想如小时候一般摇摇她的手臂,转瞬又觉得不妥,收回手,把酸梅往卫子夫那边推了推,说:姐姐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处处体贴我,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我也有担心不做高门世家,姐姐们会不会因此没有依仗,将来也许会很艰难。但是陛下于我有教导提携之恩,我卫青万死难报,实在不愿意给他添一点点麻烦。所以...卫青在这边说得诚心诚意,却见卫子夫在对面掩嘴而笑,疑惑的问:姐姐笑什么?我哪里说得过去不对吗? 卫子夫举着一颗酸梅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笑,是因为我嫁了陛下之后,还白白给陛下送了个好弟弟,如今都不向着我了,满心都是陛下!我吃醋了呗! 卫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再多言。卫子夫却有些神秘的凑近他,轻声说:你说,要是两位姐姐知道我们在这儿密谋把卫家的未来定了,会不会跟我们俩急呀?到时候我可要先跑,你帮我先拦一拦,昂! 卫青这几年都难得有机会和卫子夫这么轻松的聊天了,今日两人都说清楚,心中也是一松,就有些不正经了,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模仿着卫君孺和卫少儿的嗓音回道:我猜大姐肯定说,哦,知道了。二姐则会说,什么?那阿步阿广玩什么,将来我生个姑娘怎么挑夫婿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子夫没等卫青说完就捧着肚子笑个不停,本以为这几年他变沉稳坚毅很多,没想到骨子里的好玩之心,还是隐藏很深。 第126页 卫青怕她碰到肚子,还用伸手虚扶着,一遍催促着问:怎么?青儿模仿得不像? 像!卫君孺站在卫青后面,一本正经的评价道。你这么熟悉三个姐姐,怎么会不像? !!! 卫青感觉一股凉气直冲脑顶,机械地转身回头,来人一身惯常的青色贵妇衣衫,斜插着三根碧玉簪,耳上的珍珠还是自己前年从海边回来时,作为生辰礼物送给她的南珠耳坠,卫青倒吸一口冷气,小时候被对方训罚的本能让自己直接吓得蹦了起来,怎么还被正主抓个正着呢?! 顾不得墨水翻了满桌子,一边手忙脚乱的起身行礼,一边冲卫子夫使眼色,怎么看到大姐来都不提醒他? 哈哈哈哈哈哈卫子夫还在一旁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还停不下来,青儿,真不怪三姐,实在是,哈哈哈哈哈哈,来不及提醒,没功夫,笑得喘不上气来了! 卫君孺在一旁坐好,淡淡的清咳一声! 卫子夫和卫青立马老老实实的坐好,连笑模样都不敢露,一脸乖乖听训的表情,卫君孺其实并没怎么生气,这俩人从小到大这种事都没少干,每次都计较还不气疯了? 寒暄都没有,卫君孺开口给卫青解释道:如今我们几个,有世家的、有后宫的,还有武将,我从你回来就开始听到不少风言风语,才特意让三妹来问问你的意思,我们不求威风尊贵,只想安安稳稳的,毕竟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也不是全靠娘家的。 卫青老老实实认错:是,是卫青没有给几个姐姐考虑周到,是我的疏忽。 不是你一个人的疏忽 卫子夫收到信号,也老老实实的承认: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早就问一问大家的意思的。 卫君孺看了看天色,起身嘱咐道:好,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让我来催你,我最不耐烦管这些。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别光顾着带他们玩儿,也想想未来,至于少儿那边我去说,你们管好你们自己,别多生事,我走了。 卫子夫看着卫君孺快言快语的闪走了,不由得感叹:大姐还是如此干脆利落啊! 卫青从那迅速消失的方向转回来,应和道:是够快的,要是大家的骑兵都这么快,下一次出兵一定能回本! 卫子夫收起笑到一半的面目表情,弯腰捧了那碗酸梅就招手让郦苍扶她摇着头往回走,心里不住的纠结,这弟弟是不是不太能要了?明显已经算账算魔怔了! 姐姐!卫青也委屈得很,明明他才是被叫过来的,怎么最后拿了准信,连顿饭都不管啊?望了望天色,嗯?这个时间点,陛下那边应该还没传膳吧?最后决定还是去宣室殿蹭顿饭,顺便再把账跟陛下捋一捋吧! 第57章 椒房正阳 ======= 元朔元年春一月,二十九岁的刘彻终于有了第一个皇子刘据! 特命枚皋及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 中大夫主父偃上书武帝,请立刘据生母卫子夫为皇后! 三月甲子日,卫子夫完成立后大典,撇了一群孩子,拽着刘彻登高望远,近看宫阙深深、琉璃碧瓦,远处千山层云、万里江山,卫子夫暗暗给自己鼓劲,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汉的皇后了,既然想着要给你身边之人一个帝王家!就要说到做到!作为皇后,你不止要有决断力,还要敢于承担!作出的决定,莫要瞻前顾后,要敢于承担后果。不管是担你自己的还是担他人的未来,都要敢于承担并且担住了! 刘彻有些好笑的看着卫子夫一脸严肃的样子在祈祷,不由得好奇:在想什么? 卫子夫神色一松,转头灿若朝阳的笑:在想陛下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我生了儿子,才立我为后的? 刘彻唔了一声,挑挑眉,很干脆的回答:是,也不是! 卫子夫轻晃着脑袋,歪头道:什么叫是?什么叫不是? 刘彻避过她的重重钗环,吻在她轻颤的眉睫上,然后伸开双臂从背后环住她,轻声说:母后说的对,皇后是属于江山社稷的。而朕只是恰好喜欢了那个可以属于江山社稷的皇后,那个皇后也恰好生了朕的儿子。 卫子夫乖巧的配合:好巧啊,陛下好幸运。 刘彻撇撇嘴:你不觉得那个皇后也很幸运吗? 卫子夫笑笑,冲刘彻重重的点头,带动着头发上的凤簪金丝轻轻颤动,仿佛一只栖息在枝头的凤凰在梳理翅膀,望着阶下的侍从,卫子夫心中暗下决心:郦苍,你说,方寸之间动心,不会受伤,我一直都怕受伤,怕疼,可我如今是心甘情愿的想受伤了。我的选择,不后悔! 最重要的是...... 卫子夫握住刘彻的手,郑重的承诺:陛下,我今天既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皇后,从此以后,我永远都不会为了私情求陛下,更不会让陛下为难,就算有,卫子夫的私情会永远先体谅陛下!这是我给陛下封我后的奖赏! 这么大的奖赏啊!刘彻低声道:可朕还是喜欢实际行动的奖赏,比如今天晚上? 第127页 卫子夫羞红了脸,怎么这么正式的场合,他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一日,椒房殿终于不再是冷冰冰气哄哄的了!从里到外都新换了摆设的椒房殿,真正的如它之名,粉嫩、温暖、香气宜人、多子多孙! ~~~~~~~~~~~~~ 就在一切都越来越好的时候,不过才刚刚入夏,冉信便急着要出宫归家。 冉姑姑,我是真的舍不得你,据儿还没有满周岁,非要这么着急走吗?卫子夫在宫门口拽着冉信的袖子不肯撒手。 冉信把行李都递给一旁的小丫头,示意她们先搬去马车上,开口劝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奴婢一直在送人走,如今就让我托大,也被皇后送一次吧。再者太皇太后交代给奴婢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是时候走了。 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冉信拍拍她的手,长叹道:奴婢早就跟太皇太后说好了,等宫中事情了结了,奴婢就回家乡鲁地看看,然后再去霸陵陪伴太皇太后。至于长安未央宫?不回了,待够了! 卫子夫有些不放心:那这一路上,你要多加小心,虽然我跟陛下请旨特意从我手下挑了八个护卫送你,可路上还是有些不方便,我又让当初你手下的一个小丫头跟你一起上路了,还备了很多药材衣物和钱财,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冉信摇摇头:皇后不必担心,那小丫头也不必了,风餐露宿的,她不一定习惯。 卫子夫宽慰道:冉姑姑放心,她也是鲁地人,若是觉得她伺候好,回家就放她自由吧! 皇后仁善,必有福报。冉信退后几步郑重跪拜道:奴婢冉信叩别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早日得偿所愿,福泽绵长。 卫子夫上前扶起她,说:我也欠太皇太后一个答案,只可惜这答案非几年可得。若是有一天卫子夫知道了,一定亲去霸陵给她老人家一个交代! 那奴婢等着您。冉信见众人车马都等了好久,也不再纠结,转身就要上车。可是没走两步,还是心中放不下,想着一去便是永别,实在是难受。 脚步控制不住的走回来紧紧的拽住卫子夫,苍老的手覆上葱削般柔荑,说不清是颤抖还是激动。冉信似乎忍了忍才把眼泪逼回去,又叮嘱了一句:皇后!这是你的家,别让过客影响了主人的心情,你,明白的吧! 卫子夫笑容微凝,轻垂眼睫,既不答话,也无动作,两个人的手就那么不紧不松的握着,而看着冉信有些激动又隐忍的情绪,一旁的郦苍大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冉信见卫子夫一直不答话,心里有些着急:太 几乎是在对方第一个字刚出现半个音,卫子夫就让它蒸发在了有些烫人的夏日微风里,眼神亮亮的抬起头来,脆生生的说了一句:冉姑姑放心。 看着对方还不松开的手,卫子夫又扯出来一个明艳如花的笑容,略抬了抬下巴:如今!椒房殿住的是卫子夫!我明白! 冉信这才像是放心一般,松开紧握的手,后退一礼,随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掉头就走,不再停留。 卫子夫望着缓缓而动的马车,久久没有回神,直到消失不见才往回走去 ~~~~~~~~~~~~~ 也许今日黄历宜分别吧,未央宫送走了冉信,这边的长安城北阙甲第里,一对纠缠许久的夫妻也要分道扬镳了 一条隐蔽小巷内,前后路口左右都堵满了人,只留一架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路中间,旁边立着一男一女,两人正是那日争吵后,一直在进行拉锯战的南宫侯张坐和南宫公主刘阡。 南宫公主愁容不减:纠缠多日,你不累,本宫累!小衿,本宫要带走,你 张生心里一片冰凉,她不要自己就算了,小衿是他的心头肉,是怎么都不会给她的,她已经得偿所愿了,怎么就不肯放过他?就因为自己耽误了她十多年,她在离开的时候就要让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么就这么恨自己呢?!张生冷冷的打断道:小衿说,今日她没来就已经代表了她的态度,要爹不要娘,不要一个马上改嫁,心里总有外人的娘。 南宫公主有些结巴:她说什么? 我也是一个意思 南宫公主感觉腿有些软,什么意思?! 张坐冷冷的声音似乎像冰雹砸在雨伞上一般猝不及防:我要小衿,不要你了,从此我们两个人再无瓜葛! 南宫公主压住自己要翻涌出来的眼泪:张坐,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给我把刚刚那句话收回去!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呵,原来拿孩子要挟,她就愿意回来?可惜他张坐还没那么无耻下作,更不愿意在卑微下去了,爱情真的不应该是卑微的样子,这些天已经想清楚一切的张坐,此刻负手而立,朗声道:我张坐虽然没了侯爵,但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些话,说话算数!不要就是不要! 好!南宫公主不敢置信,气得笑着点头道:好一个南宫侯!好!本宫成全你!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本宫便是再嫁张候耏申,你也无权过问,你!你连连喜酒也不许来喝! 第128页 张坐望着她,语气淡淡的说:此后你是贵人,我是民,自然唯公主之命是从! 南宫公主被怼得一愣一愣的,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这么跟自己说过话!既然他都决定了,自已堂堂的一国公主,才不会巴巴的倒贴上去呢!南宫公主气得转身就上了车辇,坐在上面胸膛不停的起伏,却还在执拗的瞪着他,就是迟迟不肯叫车掉头。张坐也不开口,就那么平静的抬头望着她,暗自告诉自己,就当是最后的一眼吧,看完就此放开手,那张会笑会哭的脸,再也不会属于他一个人了。 南宫公主感觉自己的眼泪憋不住了,牙齿在下嘴唇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而对方还是迟迟不肯说话低头,立即赌气的扬声道:回宫! 执鞭之人一声吆喝,车辇缓缓而动,华盖锦锻在烈阳下甩出一个决绝的弧度,所过之处都在地上划下了深深的压痕,两侧的车轴缓慢却坚定地就着一个车辙一个车辙的节奏,反方向驶出小巷子,带着那个伤心欲绝满面泪痕的高贵公主,决绝地离开了她过去快二十年的婚姻! 一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那车辙的起点处才传来悠悠的一声:刘阡,你真的没有心! 半晌,张坐又叹道,自己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这个事实了,何必做此姿态呢?可是刘阡!你没有心就算了,你连别人眼巴巴奉上来的真心,都拒之门外,不要心的人,又怎么能悟得热呢? 呵呵呵,张坐自嘲的笑了笑,迈步往回走,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的张府,被仆人迎进门后,还没走几步,就看到院子里面,自己在出门前已经搭成型了的秋千。他望向头顶湛蓝如水的晴空,骄阳似火,一如二十多年前,有个粉衣姑娘珠钗散乱的从秋千上摔下来,不顾烈日当空,擦着薄汗恨恨的说,将来若是有人能做个结实的秋千让我玩,我就嫁给他!那瞬间他感觉有一缕清凉的微风拂过心头,让人心旷神怡,可今日,怎么太阳这么大?这个夏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心都要被煎熟了! 好疼! 张坐身子晃了晃,感觉压了很久的痛苦,仿佛瞬间都从胸膛翻涌到了喉咙,在呕出一口鲜血后,只听到狂奔过来的小衿,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父亲! 张坐躺在小衿的怀里,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他看不清小衿的神情,却依然能清醒的感觉到小衿的害怕,强撑着喃喃道:别怕,小衿,你还有爹爹,爹爹也只有你了,你是我心里全部的美好,我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呢? 只是今年的夏日仿佛更热了一些......一时有些耐不住了! ~~~~~~~~~~~~ 元朔二年冬,刘彻看着跟太后最终给修成君之女定的赐婚旨意,神思有些飘忽,淮南王世子刘迁?比三姐如今的丈夫汝阴侯还要高上几分,母后可真是尽心尽力的补偿这个多年未见的亲女儿了。之前让主父偃想办法破坏修成君之女和齐国的婚事,就是不想再起来个馆陶公主,太后没了弟弟,三个姐姐又都向着刘彻,太后身边真正的人手也只有修成君一家了。 刘彻大笔一挥还是同意了这个事情,他觉得疑心太重不是个好习惯,太后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既然当初说了不再插手政事,只补偿当初一直不能做主的儿女婚嫁权力,自己就要相信她。 放下后宫之事,刘彻望着舆图静静发呆,去年卫青刚大胜回来没到半年,就有匈奴盗边,他遣了韩安国屯兵渔阳,却又没了动静。 加之卫登和刘据接二连三的出生,稍微一晃神,秋天时候,匈奴就入了辽西、渔阳、雁门,杀太守、败都尉,平民三千余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刘彻,遣了卫青出雁门,李息出代郡,获首虏数千级,又得胜而归! 这一切都给刘彻底气,不过刚刚过年,他细算下来,江都、淮南、鲁王、长沙的诸侯都有了新的变动,称不上好坏,却是个好的时机,主朝强稳诸侯动荡,所以主父偃的提议也该做一做了! 正值卫青和李息请见,刘彻请了就教传主父偃的人先退下了,请他们进来后,三个人就匈奴问题先聊了一聊。 卫青首先开口:陛下,臣和李息将军这次回来,有个新的发现。 刘彻把笔一放,神神秘秘的说:朕也有个新的想法,要跟你们说。 李息了然的笑笑: 说不定陛下有先见之明,早就规划好了一个地方? 对!是一个关键的地方,怎么?你们也意识到了?来!刘彻冲他们二人招数,一起在舆图前站定,你们跟朕一起指,看是不是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卫青和李息对视一眼,道:好! 三人不再犹豫,同时伸手,一个修长白皙,一个骨节分明,一个腹有薄茧,却都不约而同的指向了地图的同一个点黄河以南!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彻朗声而笑:不愧是朕的关内侯和大行令啊!有眼光!这个地方,朕琢磨很久了,不能总是这么被动的打回去了,边塞苦远,一次出兵,耗资万金,却只能保一时平安,扬一时国威,朕要的不是打回去,是把抢走的,收回来! 诺!两人肃然领命,并将这些天的计划和想法都跟刘彻细细道来,三人一直讨论到天色将黑才散了。 第129页 ~~~~~~~~~ 入夜之后,宫门处的一个拐角,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男子做军人打扮,应是北军出身,见对方站好,退后两步附身行礼:见过翁主! 第58章 霸天下的日子 =========== 对面的女子语气天然的带着些倨傲,即使放低了声音,依然有不容置喙的训斥气势弥漫在两人身边,说:皇后那边我之前就跟你传过消息了,只要好好当差,一点摩擦而已,挡不了你的仕途。 那男子浓眉大眼,组在宽阔的面庞上显得整个人有些粗旷,此刻却因担心有些瑟缩的动作出来,踯躅说:可我曾为盗,陛下真的不介意吗? 那女子撩了帏帽,英气勃勃的眸子带着几分不屑,嗤笑道:一个郭解而已,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都已经有了决断的事情,你还要翻出来? 那男子原本半抬着头,此刻却压了下去,因天色黑透并无人看到他红到耳根的面庞,语气耐心温柔的解释道:翁主不知,郭大侠在盗匪和游侠之中甚有威望。虽然远不及剧孟,但是一个朱家也是可以比得得。他出了事,这次北军又开始查户籍和过往,我...难免心中忐忑,或许陛下会如先秦的一般打压游侠,那...刘陵翁主一片提携之心,我张次公怕是要辜负了。 蠢货!胆小! 白日里收到南宫公主与张坐决裂的消息,从而带来的好心情都快被他扫散了!自己就不该一时兴起来见他! 刘陵默了几息,想着张次公以后可能还会有大用,没有跟他发火,也耐下心来的跟他分析道:陛下虽然雄心勃勃,可是手里的人才渐成气候,不过就是军方渐稳,起来了几个不错的儒生罢了!算得了什么?他...陛下就是想动,也不会明面上硬来,有我在长安一日,陛下上面就还有太后,你且放心好了!况且手里有权有钱的,像我们这种大威胁还没动,你们这些人还入不了他的眼。 张次公前面还在仔细的听着,后面一句让他心中咯噔一下,心中着急,全忘了礼仪规矩,竟上手拽了她的披风,眼神直白的盯着她似被霜浸了的半边侧颜:那你可会有碍? 刘陵一时不防被他抓得死死的,抽都抽不回来,冷冷的眼神立刻顺着他的手就撇了过去,张次公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忙退后行礼告罪。见他那个瑟缩的样子,刘陵心中更是不耐,想着后日刘隐的祭品还没有准备周全,有些着急,心中越发不耐烦,催促道:行了,我没空和你啰嗦,直说吧!今日非要传讯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张次公继续踯躅着,小声说:我这次会和大军一起随卫将军出征 刘陵这下更加疑惑不解,紧紧的皱起了好看眉心,棱角分明的眉峰高高挑起,这点事也值得说?怎么进了北军之后,一个爽朗的草莽竟变成扭捏之人?早知道就换个人进来了,连语调也高扬了些:我知道啊!然后呢? 张次公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走之前想跟翁主亲自问安,然后我...我是...是想说,我一定会尽力杀敌立功,将来为公主鞍前马后。 ...... 他不是为表忠心,每半个月就递消息问安么?这几年从没间断过,好端端的又问什么安?如果只是像往常一样简单问安,还值得一封一封的递消息非要她亲自跑一趟来见他? 难道??? 问安?刘陵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张次公一眼,月光下,鬓角似乎落了几滴汗下来,葱白如玉的手指握上披风的边缘,猛的欺身上前,环手于他脑后,两个人仿佛瞬间被笼罩在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张次公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和身体出于本能的察觉到温香软玉直接靠了上来,就在瞬间接触的时候僵住了,整个人都嗡的一下,不听使唤了,甚至比思维还快了好几秒。 半天等他好不容易拽回自己的思绪,下意识就想退,却听到一声娇呵:不许退,半撤的脚就点在原地,要落不落,向后半弯的腰就定在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上。 手瞬间出汗拽紧了衣服,红晕也慢慢爬到了耳后,范围越蔓延约大,刘陵却不肯放过他,凤目媚波的视线一寸一寸描摹着那红晕蔓延的方向,就在他面上方寸之地来回逡巡 他没敢睁眼,剩下的感官却越发灵敏,连皮肤似乎都可视物了,他甚至都能知道对方都在看他哪里,因为对方视线一过,那个地方就像是火烧了一样,热辣辣的! 哎吆~ 张次公以为她出事了,下意识睁开眼睛,刘陵的手却在下一秒就挂在他脖子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蹬蹬蹬几步踉跄,张次公就这么被困在了回廊红漆大柱和她的身体中间,后面是冰冷坚硬的廊柱,前面娇软香嫩的心上人,他赶紧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大脑,只耳朵听哄的一声,周围的风声、树叶唰唰声等等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存在感,只有眼前的红唇佳人 就在张次公要撑不住想回抱上去的瞬间,刘陵嗤笑一声,撤回了身子,在一步之处站定,一双凤眼像看透了他一般,上下打量。 张次公收回双手,垂在膝前偷偷的喘气,视线瞄向她脚底的绣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30页 其实刘陵不过是试探他一下,却没想到他真的那么不禁逗,一下就起了反应,原来自己的魅力这么大呢?不过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提携罢了,竟让这小子上了心?那接下来就更好办了! 本翁主安不安,你这回知道了吧?刘陵并不急在一时,刘隐祭日将至,又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她,这次定要好好准备才是,眼瞅着明天要下雨,该准备采买的东西可不能拖了。 她随手紧了紧披风,漫不经心的道:在军中好好表现,要知道本翁主从不注意无能之人。你行不行?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刘陵也不等他回答,随意的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张次公还在愣在原地,手指捂上刚刚纤纤玉指点过的肩膀,那里好像被针扎过一般,有些细密密的酥麻,脑海里全是两人裹在那小小的披风里时急促和柔缓的呼吸声交错的场景。 刚刚那种情况他不是没有梦到过,自从他在刘陵前往长安的路上,不怕死的截道时,一身紫衣的她打马上前把长鞭舞得熠熠生辉,在那骄阳似火的树林中,自己就如中暑眩晕一般沦陷了。 当时两人还没过几招,他一个晃神,就被刘陵的鞭子抽到脸颊,然后就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摁倒在了她脚下。 他哪肯服软,一边挣扎一边倔强的抬眸看去,那时高贵凌厉的紫衣女子,似是心情不错,打马绕了一圈,将他看了个仔细,根本没有女子被一点惊吓的样子,竟还笑着脆生生道:敢截本翁主的道,倒是有些胆色,可惜是个没有未来的漂泊之人,放了吧! 他却在抬头之后,再也移不开眼神,等他就要被抛下的时候,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就在她上马转头时,出言喊住了她:你!等一下!若若我跟着你,会有未来吗? 她似是略带惊讶的回头过来,问:你要跟着我? 他用力的点着头:嗯! 刘陵并没有直接收下他,而是一鞭子猛的抽了过来,见他灵活的躲开了,才有些满意的点点头,沉思了半晌才开口说:光这样可不行,你可要拿出些真本事来! 他脱口而出:自然唯大哥呃...唯...惯常拜人的口头语到了嘴边,他却还不知她是何人。 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回荡在竹林里,那紫衣女子,凤眸轻挑,剑眉舒展,朗声道:我是淮南翁主刘陵! 他长揖到底,郑重其事道:从此以后,我张次公唯淮南翁主之名是从! 于是从那时开始,他就有了未来,有了一个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未来。 进了长安之后,张次公才意识到她有多优秀,达官贵人、王公贵族只要她想结交就几乎没有她搭不上话的人,他每次随她出席宴饮都会默默的跪坐在她身后,安静地、沉静地看着她觥筹交错;看着她巧言诡辩;看着她左右逢缘;然后再看她把消息一条条的传回淮南。 每次办完一件事,她都会拿着一支紫玉钗,静静的发呆,他曾问过,那可是她心爱之物,不然为何总是在最开心时才拿出来看看?她却道,那是她妹妹的,可惜 可惜什么?他却不知道了,因为她在说可惜二字时,眼里流露的却是满满的恨意和不甘,没有了娇媚如花,没有了蛮横洒脱,他想,也许翁主也有很多无法保护的东西吧!就像他虽然在她身边,却依然帮不上她半分。 后来她走了南宫公主的路子,把自己送进北军,他很关心自己的未来,问了她一句:进北军可能帮你? 刘陵连头都没抬,却肯定的回答他:自然,我大有用处。 于是他还是那句话:好,张次公唯翁主之名是从! 就在他听说郭解出事被闹得很大后,突然想起几天前和椒房殿的人有过摩擦,慌得给她传了消息,生怕自己因为一时鲁莽坏了她的事,忐忑几天后,她告诉自己:一如既往。 是了,他担心什么呢?她那么厉害,有什么不能摆平的呢? 终于就在十天前,他知道了自己有了上前线立功的机会,想着那个马奴出身的将军依然能封侯为将,自己又有什么差的呢?若是将来真有作为,自然能帮上她更多,张次公突然雀跃不已,可那边只淡淡得传来一个好字。 只是,好吗?也许自己只是她棋子中的一个,可自己觉得他不是棋子,是她素手撩拨的风筝,只要好用就会被远远的放到天上去这样无论她在哪,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这些隐秘的心思,他从未说出口,可在梦里,心里的感觉无法骗人,梦里的刘陵也是一样的不肯放过他,有时二人相拥,两人的鼻尖就离了一寸的距离,她还偏偏故意撩拨他,试试探探的就要往他嘴上贴去,却在最后关头停住,轻笑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从梦里惊醒过来,才意识到原来风筝不管飞多高,最贴近心脏的那根线,还是在她手里握着,她轻轻一动,自己就心神激荡。 最后他一连数日都不敢睡觉,生怕自己在梦里喊出她的名字来,让人听到,可是想要见她一面的想法再也压不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还是没能忍住,给她递了消息要见一面。 第131页 张次公走回屋子,轻手轻脚躺下,心里想着,便是见了一面又如何?不过是那根线被她拉得更紧罢了,不过唯一所幸就是自己终于可以安枕好眠了。 春寒料峭,晚上又下了些小雨,屋顶上刻着长生无极四字的瓦当齐齐探出屋边,往青青绿丛中,淅淅沥沥的洒下些连串的雨滴,雨珠静悄悄的沉浸到泥土里,无声无息的滋润着盛开的花朵,而这一切仿佛谁都不知道。 张次公例行操练结束,一动不动的站在檐下,他想这未央宫真是神奇,住久了,连他一个大老粗都能从濛濛春雨中听出些缠绵悱恻来 ~~~~~~~ 大军想着河南之地出发后,日子过的有些飞快!还没觉出什么,都已经进了盛夏五月,闷了好几天的云,终于又轰隆隆的作响,像撒豆子一般往人间泼洒着甘霖,让几日来的燥热一扫而空。 看着卫子夫心情甚好的站在廊下,听江校尉在汇报椒房殿护卫整编情况,虽然宫中护卫尽归南军编制。但是听到卫青对江护卫的评价,卫子夫知道刘彻把他们派到椒房殿来,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想着能多补偿他们些,也就只能从编制等级上弥补了。 比如说给江护卫补一个虚衔的校尉,领的例钱能多些,再比如其他从期门或者各属调过来的人,在椒房殿日常安排处理事情的时候,尽量让他们领自己擅长的那部分。 郦苍听着卫子夫和江护卫,哦,现在应该称江校尉了,两个人细细的规划和安排,心中却有些郁闷,那天冉信走的时候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磨了卫子夫好几月都没问出来。 唉之前她觉得没有什么秘密大得过那件往事了,所以才没什么好奇心,可是自从曲逆侯陈家的事情解决了,她也像是放下了一半的重担,对关于卫子夫的秘密真是忍不住不打听。 况且,那日场景真的有些让她不安,没等她再想些招数,刘彻打着雨伞来了。最近流传甚广的歌谣把卫子夫差不多快吹到天上去了,陛下一准儿又是来借机拽霍去病玩的。郦苍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例行行礼后并没跟进去,而是缩在了门口的摇椅上,等着听鸡飞狗跳的帝后拉锯战。 果然没一会儿,卫子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行!陛下上次带他淋雨又踩水,就为了什么太史属部的什么星象历法,结果呢?去病着凉烧了一天一夜,没把妾身吓死,陛下还想再来一次吗? 刘彻解释的声音紧跟着传来:这次是骑马去,那花马上就开了,之前都答应让他第一个去看,不能食言啊!朕保证,绝对不会让他着凉了,而且还有期门的人跟着呢。 卫子夫也不让步:期门的人是能浮在半空中帮你们遮雨啊?还是能帮他喝药啊?为什么非要今天呢?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你们两个要是都生病了可怎么好? 怎么会生病呢?这次带着伞带着蓑衣,绝对不会淋到的。 陛下,不是妾身不讲理,什么花那么稀罕啊?就不能挖回来看看吗?非要今天赶着大雨出去? 这不是还没下雨吗?说不准就是小雨啊!这个花娇贵得很,移植不了,再说朕当初都答应去病了,你总不能让朕食言吧! 陛下最近不是忙着跟中大夫主父偃忙着商量事情吗?怎么今日不忙了?我想去病肯定和言笑一样懂事,知道陛下忙于国事,偶尔有忘记什么的,也不会在意的。 想着前段时间差点忘记言笑生日,刘彻有些脸红,这次带着霍去病出去玩倒是记得清楚,提前挪了行程。转头瞄到已经穿戴好的霍去病伸头伸脚的出来看,赶紧冲他比划着让他先回去,江校尉把这些尽收眼底,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卫子夫警觉的望向刘彻。 后者刚冲江校尉警告了一个眼风,立马回头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赶紧转移话题:子夫,她们可都说你霸天下呢!看来你比朕厉害,要称霸天下了。 若是放在几天前,卫子夫会既害羞又惶恐的退让,刘彻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招数用多了就没那么有效了,卫子夫现在很是免疫,示意江校尉先退下去,然后走到殿门口,得意的笑:那当然,陛下就是天下,霸占陛下的心就能霸天下。 刘彻一噎,袖子一甩,斜睨着她道:好大的口气,朕的心装的是大汉百姓,大汉未来之辉煌,你连门都进不来。 卫子夫也开始耍赖皮:没关系,不开门,妾就在门外敲一辈子,陛下将来免不了开疆拓土,妾就在心门口守着,跟着未来臣服于大汉的新臣民一起混进去。 刘彻转了个角度,飞快给背后比划了几下,然后上前附身,在卫子夫面上寸许的地方堪堪停住,望进她漆黑璀璨的眼眸,气势由霸气渐渐变为暧昧,宽阔温暖的手掌抚上洁白如玉的面霞,直到上面飞起了红霞,磁性低哑的声音才回答她:鬼主意挺多啊!终于有些骄矜的样子了,不枉朕宠了这么久啊。 虽说都快十年了,但望着矜贵绝尘的刘彻,卫子夫还是转瞬就沉迷在他的眼神中,双手缓缓揽上他的腰,就着刘彻慢慢收紧的臂膀,两人面庞越贴越近,最后卫子夫几乎是半挂在他身上。砰砰的心跳声仿若近在咫尺,几乎就在她掌下跳跃,这一切更是让她感觉到刘彻的温柔真实和触手可及,卫子夫的心砰砰而跳。谁说帝王家里无情无爱?她就得了富贵又得了人心,也许富贵不可绵延后世子孙,也许人心所向也会反转,甚至爱以后可能也会消逝,但在那个当下,他们满心满意都是彼此,就够了! 第132页 就在这边还要继续进屋的时候,元睿一边从后殿过来,一边高声告状,打破了温暖亲密的气氛:霍公子!你又不让人省心,不是告诉你不许吃辛辣的吗?回头你胃疼,又要上吐下泻的折腾!是不是阿边帮忙藏的?人呢?!都跑哪去了? 郦苍在门口的廊下磕着瓜子,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椒房殿大门口:刚刚溜走你现在跑着去追,还能见着背影。 卫子夫闭了闭眼,霍去病!你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刘彻看着已经空了的怀抱,尴尬的把胳膊收了回来,这霸天下的人,谁说就是要一直温柔如水乖顺如猫呢?跑出去的时候像极了一匹脱缰野马,真是烈得很啊! 他不知道,几千年后的社会有一句话,用来形容最是恰当不过,叫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第59章 河南大捷 ======= 河南频传大捷,在宣誓殿的桌子都快让刘彻敲出坑来了,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卫青和李息凯旋,连封长平侯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主人公卫青回来了。 岂料没两三天,卫青来单独奏事的时候却看到了一脸纠结的刘彻,不由自主的关心到:陛下,怎么这副表情? 刘彻手中的奏章左右倒换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朕的姐姐南宫公主来请旨了,她要嫁给张候耏申。 卫青并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有些奇怪的说:这应该是好事啊!怎么陛下不太高兴的样子? 刘彻把竹简往桌上一扔,随口道:朕是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当年因为匈奴的事,让一群人纠缠错位了这么久,希望这次是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 卫青疑惑的看上去:臣不明白,这和匈奴有什么关系? 刘彻不欲再提起那些纠缠的往事,含糊道:总之朕的大姐和三姐都是支持朕对匈奴用兵的,你知道这些就行了。朕这次叫你来,是有事要跟你说,还记得朕之前说过,只要让朕满意,朕就把对匈奴的真正目的告诉你。 是,卫青想到前几天的河南之策,心中雀跃不已,难道这次终于达到陛下的目标了!是这次的河南之战让陛下满意了吗? 那天你跟朕总结了当初大概的用兵策略,什么声东击西、什么围魏救赵,都很有想法,以后出兵该怎么打都听你的,朕不再插手了!只是今天想问问你对河南地区还有什么想法? 卫青还在嘿嘿乐着,突然听到刘彻问他还有什么想法,一时愣愣的:想法?想没其他的了,就是打下来嘛,之后再打就方便了。 刘彻招手让他到桌前来,谆谆教导道:你来舆图上看,你觉得打下来之后应该怎么办呢? 打下来以后就打下来了呗哦!以后可以把战场拉到匈奴草原那边去打,这样就不会对边境有什么损耗了! 刘彻拿出耐心来,细细道来:你别光想着损耗,朕当初听公孙弘的罢了西夷的事,可不仅仅是因为修道陷入僵局,而是为了把钱用在匈奴上,所以你别光想着省钱啊!你再看看,我汉朝如今一半都在诸侯手里,这些内部问题朕会慢慢解决掉,不急在这两年。不过若是能把河南地区拿下来,朕的战线就可以往西北推,可是怎么推呢? 卫青还是没懂,他觉得打下来就是我们的了,然后找人守呗!不就把战线推过去了吗? 刘彻没有觉得他笨,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左肩膀,示意他再想想:河南地区水草丰美,实在是个很好的农耕之地,这块肥肉,朕可得好好的吃下去,朕跟中大夫主父偃商量过了,朕想仿巴蜀之地置新郡,他想得更加长远,把河南地区,作为一个缓冲地带,屯军、徙民、筑城池以守! 卫青一点就透:那以后再对匈奴用兵,就不用总是从关内运粮食运兵了! 还有呢? 还有?还有还有,陛下,要徙何民? 刘彻见卫青上道了,反问道:你觉得呢? 军属及贫民!卫青侃侃而谈:陛下说过,上令难惠贫民,这些年卫青也不是白走了这许多地方,卫青知道虽然陛下一直在掏豪强和世家的钱财,但是也只能收归国用发军饷,政策不变,再富也只能富那些地主豪强。如今能给贫民一个新的地方和机遇,是再好不过的了!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把毛笔递给他,问道:新地方不错,新机遇怎么讲啊? 陛下不是说以儒教化万民,可习德、习礼、习法,给贫民士子一个进入朝堂的机会吗?而去到这些地方的边境之民不止可以被教化,这上战场得军功也是可以把日子越过越好的机会,也给了武夫一个机会,不是吗? 对啊,这得人敬重的耆老、士人如今有了机遇,最难收拾的游侠怎么办呢?秦朝一直没解决的问题,朕不能不重视啊! 卫青这几年得胜而封,不止给了刘彻强有力的支持去动豪族世家和诸侯宗室,也给天下万民做了个表率,就是马奴出身,也可凭军功封侯拜相位列朝堂!一个王朝最怕的不是折腾、不是没钱,是没希望、没活路。 第133页 但凡上位者给个机遇,谁都不愿意去造反,走那条费力又费脑的路,谁不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正在两个人沉思的时候,右侧的书架处,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声音:也可以转移转移矛盾吧 谁?!卫青本能的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刘彻身前。 刘彻忙拿了一侧放置的佩剑扔给了卫青,自己往左侧方迈了半步,视线盯住那边的书架,沉声道:滚出来!那边藏着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就真的滚着出来的,然后老老实实的跪好:陛下,舅舅,是我 去病?! 刘彻和卫青两人俱是神情一松,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卫青收剑回鞘上前笑骂道:怎么躲这儿来了,不是让你在府里练箭术吗? 霍去病嘟囔着:有点事儿要找皇后商量,就跟在舅舅身后进宫来了。 卫青有些疑惑:有事?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进来? 刘彻在旁边了然的笑:他哪是有事啊,那肯定是闯祸了还没被发现,躲到你府里又不安心,还想着进来看看能不能找个靠山帮他把事摆平。 是吗?卫青蹲下来好笑的看着他:让陛下说中了? 是霍去病很乖觉的跪好,老老实实的承认了。 卫青看他那个蔫头耷拉脑的样子,心中一软,语气温柔的说:那你犯了什么错啊,如果不是什么大事,舅舅帮你解决。 哎!你可没时间啊,朕还有事要给你干呢!刘彻故意给卫青使了个眼色,要他别管。 呃卫青有些不明所以。 霍去病却像找到了更好的帮手,起身走到刘彻旁边狗腿的问:陛下,那你能帮我吗?! 嗯!能啊,只要是学习、骑射或者终身大事,朕都可以管,其他的爱莫能助啊!刘彻扯了霍去病的袖子示意他附耳过来,上次咱们偷溜出去打猎,顺道摘了不少枣子,让人告到长安府尹那儿,转头上报到张汤那儿,你姨母没到半天就知道了,埋怨朕不教你学好的!明明是你要偷,最后都是朕背锅,结果以后你生活上的事情,朕都不能插手了!你自求多福吧! 啊? 刘彻的视线从舆图上移开,无奈道:怎么?!你最近不是箭术精进不少吗?怎么还有功夫闯别的祸呀? 卫青看他们嘀咕了半天,心里无奈,要不是卫子夫管得还算严,就凭刘彻和自己对去病的宠爱,他还不反上天?你又给皇后闯祸了? 没有我知道错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弥补,所以这一个多月才躲在舅舅你那儿苦练修习。可是皇后一直都没着人去抓我,我心里更没底了。 卫青喝了一口茶,享受得叹道:看来不是小事啊!舅舅也救不了你了。 霍去病可怜巴巴的把视线从卫青那儿转向刘彻:陛下 哎!刘彻伸手拿竹简挡住他的视线,眼睛一转,下套的说道:你要是把刚刚那句..什么也可以转移矛盾,给朕说清楚,朕就考虑考虑吧! 真的?!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可以把百姓的怨言压下去! 卫青很好奇,也凑过来问:怎么说? 去病装作大人沉思般的说:这几年我没少溜出宫去玩,这长安附近百姓都被豪族欺压得厉害,前几年还有盗匪之事发生,本是人祸,可是那些地主却并没体谅,继续让贫民该交的一分不少,引得百姓怨声载道。长安如此,何况他地?舅舅你不是之前从河东买马回来,也跟我说过嘛! 卫青:对啊,可是然后呢? 然后如今大家都对匈奴恨之入骨,仇恨转移,陛下也能腾出手来慢慢收拾这群世家豪族,省的一个不小心就搞事情...霍去病看向刘彻,骄傲的挑眉道:陛下,您看我说得有道理吗? 刘彻看了一眼卫青,压住眼底满满的欣赏,故作沉吟的停了一下,还有真那么几分道理 那您看我那件事儿? 刘彻犹豫了一下,嗯 咳卫青放下茶碗,无辜的冲霍去病看回去,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自然反应而已。 刘彻趁着霍去病回身的时候,飞快冲卫青眨眨眼,然后面带严肃,语气郑重的说:朕考虑了一下嗯 嗯? 嗯朕还是不能答应你,这君无戏言啊,朕都答应你姨母了,不能食言啊! 可你刚刚也答应我了 朕答应你考虑考虑! 霍去病瞪着盈满希望的双眼就那么愣在那儿,得,又被卖了,看着刘彻一脸义正严辞的样子,旁边还坐了个大公无私的卫青。霍去病想了半天,算了,栽就栽吧,若是真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免不了又是好几天的闭府禁足,双倍惩罚估计是免不了的。 卫青看着霍去病蔫头蔫脑的退出去,心里有些心疼,准备一会儿聊完了就顺道走一趟椒房殿帮他说说情,男孩子小时候难免做些冲动的事情。他之前是不敢,万一做错就是一顿鞭子,还不给饭吃,而去病自小就比别的孩子优秀,现在只要不出格,多宠宠他也没什么。 第134页 卫青走到刘彻身边,出言问道:陛下?刚刚他说的,是真的吗? 很有道理!刘彻点点头,在卫青冲门口投去欣赏的眼光时,补充道:不过,这点,朕一开始并没想到,是附送的好结果,所以你不必觉得自己老了。 臣是欣慰去病长大了,如今才十二岁,已经见识不凡了,将来定能超过我。没觉得自己老了,难道陛下 刘彻掩饰性的清咳道:咱们继续说河南地区吧,这一切都是要建立在你能顺利拿下来的基础上,你可别给朕丢人啊!刚二十五岁,你也稚嫩得很啊! 第60章 后宫婆媳 ======= 卫子夫一边晃着摇篮里的刘据,一边读简,斜在半空的暖阳轻轻打下来,透过薄纱罩着的窗棂上,既不隔绝太多也不耀眼刺目,青烟徐徐从鎏金百花香炉里一圈圈绕出来,分外清香怡人,还有小婴儿沉沉的呼吸声,听上去就叫人心中一软,屋里端得是一片静谧美好。 不一会儿,屋外廊下传来唏唏嗦嗦的声音,卫子夫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刘据,长出了几口气,才压住心里的怒意,无奈的摇摇头,憋了这几天,她还以为这个霍去病要找靠山帮忙才敢来呢!还算是他懂事,知道主动承认错误了。开口喊了郦苍进来:你把据儿抱出去吧,然后喊他进来。 郦苍望着跟元睿和阿边嘀嘀咕咕的霍去病,心中不忍,想求情:皇后,他已经知道错了,你 卫子夫整了整衣服,打断他:我心里有数,你把他叫进来吧,让人都避开!催元睿再把预备给去病做衣服的新料子,多备上几份,回头送到卫府,好让他送给卫伉他们几个。 郦苍无奈,见卫子夫态度坚决,只好躬身应诺,抱起刘据到屋外交给傅母,对正在门口踯躅的霍去病轻轻摇了摇头,并叫走了元睿,霍去病见状更是害怕,小脸拧了半天,才低头颔首,一脸视死如归的踏进椒房殿。 姨母 卫子夫伸手拿了个如意,拍在桌子上,厉声道:霍去病,你给我跪下! 阿边在屋外赶紧把服侍的都远远支开,一个人静静蹲守在门口,默默替霍去病祈祷。 看着霍去病一脸乖觉的跪好,卫子夫并不打算放过他,厉声问:躲了这么多天,知道自己错哪了没有? 霍去病规规矩矩的答:我错是错了,可我也不后悔!我认错,但不想道歉,是她!她......李八子,李八子有了太后撑腰就准备欺负您的,我也只是先下手为强吓唬吓唬她而已,最多下次不会做了。 卫子夫气得直哆嗦,听他死不认账,拿着玉如意上前冲着他肩膀就是重重的一下! 嘶! 霍去病冷不防挨了一下子,或者根本没料到自己会挨打!以至于都没意识到应该喊疼,本能的搓着肩膀,就一脸委屈讶异的看向卫子夫,从小到大,姨母从来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每次都是吓唬了事,但凡追跑之间磕着碰着,她都惦记上好几天。姨母,你怎么能为了她打我呢?我上次冲撞隆虑公主,您都没罚我! 卫子夫怒气难平,不闪不避的看着他,语气冷硬的道:你听好,陛下待我如何,是我俩之间的家事,太后待我如何,是我和我婆婆之间的私事,后宫如何,是我这个皇后的事,和你无关!!听好了么?和你无关!你知道了她想给我下马威,站在我这头体谅我,我很感动,可是你的脑子就只着眼于这些?你老实交代,这件事你忙了几天? 我!我...霍去病终究还是在她怒气冲冲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老老实实的回答:十天...quot; 十天...卫子夫气笑了,以往的十天,你不是读完了天禄阁的一担竹简,就是习完了一套枪法,要么就是骑术箭术有所精进,非要演给我看。如今呢?你有何进益?这十天对你的成长和未来有何意义?就捉弄了一个嫔妃吗? 那..我关心你 卫子夫更生气了:你关心我!关心我?就是用这种手段关心我吗?你也不看看那李八子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你挂心? 霍去病有些不解:我真的只是担心姨母受委屈 卫子夫面上的冷肃有了些裂痕,装狠心已经装不下去了,暗暗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来沉声道:姨母很感动,可是这不是你能做这件事的理由!你未来会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只有保护姨母这一个任务,你有更远大的理想要去完成,不是吗?你说的驱逐匈奴征战沙场呢?你说的超越你舅舅和东方先生,学富五车谈吐不俗呢?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姨母最大的照顾了。 霍去病低头不自在的揉了揉衣角,轻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干了。 卫子夫悠悠的叹了一声,闭了闭眼,道:从明天起,不,从今天,从现在起,你不许在宫里长住了,小住都不行!你,给我出宫去! 霍去病闻言急了,上前拽住卫子夫的衣袖:您不要我了?! 卫子夫酝酿好的冷硬情绪被他给气笑了,点着他的头:啧!想什么呢?我不要你要谁?你哪天就算把半边卫家人骨血给扔了,我都还是你姨母!白养你这五年了?我债还没要呢,你还不想认我?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吧! 第135页 霍去病死活都没松开拽着的衣袖,眼泪都要下来了,我...就是怕你不要我...你说不让我住下去了!就是您自己刚刚说的!! 卫子夫拿着玉如意吓唬他,你可真有意思,早知道你霍去病有这种想法,我就应该狠狠打你一顿,朝夕相处这么久,还怀疑我不要你?我给你前前后后收拾多少告状的?苏家的二公子,韩家的表亲,郑家的侄子,我这个皇后能这么快熟悉亲贵世族,一半都要拜你所赐!你!你给我滚去你舅舅身边,去到处走走看看!过两年你混不出个样子来见我,就真不必说是我卫子夫的外甥了! 霍去病松了松手,又扑抱了上去,哽咽道:姨母真的只是让我出去走走看看么?不是不要我? 唉...卫子夫没有舍得推开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说:去病你还记得你刚来那年,你去上骑射课,有人想欺负你,被阿边和吴渊护着打回去之后,对方出言不逊,你哭着来问我为什么有人说我一步登天霸天下吗? 记得我当时还小,还以为霸就是恶霸的意思,以为有人污蔑您,心中委屈得紧,对方又是修成君的儿子,在长信殿都是备受宠爱,所以我心有顾忌不能反驳回去,只好哭着回来找您! 卫子夫想起当时他哭的一抽一抽的,也是因为护着自己,心里就像是被阳光晒过的初雪,化得一塌糊涂,这孩子,怎么也偏生随了卫青,长了一副总为别人着想的心肠,她倒是宁愿霍去病刚硬一些,将来能够自由自在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么...真的是时候早点让他斩断牵绊,出去开阔眼界了,卫子夫缓缓的说:你记好,我们卫家人,一步登天,登的不是富贵无极之门,是机会赏识之门!!在天上,你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更广阔的天地,这是要让你壮志凌云、一展所长的地方!你想保护家人,等你真正有了能力,不用出手便能让人退避三舍! 霍去病委屈得很:不!我不懂!!我错了,我已经知错了,以后不会捉弄后宫嫔妃了,可姨母至于生这么大气么?我知道,我未来一定会很有很有本事的!可...那我现在、当下!连进宫给你请安都不行吗? 卫子夫准备把他扶起来,却没拽动,只好用了力气,把人半抱起来,看着对方快到自己肩膀的个子,竟生出几分岁月如梭的感慨,半舍不得半语重心长的说:去病,你如今都十二岁了,跟了我快六年,我早就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陛下又忙对你的教导也是有限的。所以,你出宫去跟着你舅舅,不管做什么都要让自己忙起来,无事不要进后宫来找我,什么时候想清楚我为什么发火了,再来请见! 霍去病还想再说些什么,卫子夫却狠了心,抢道:一刻钟都不许留,现在就走,东西我一会儿派人送到卫府去! 看着他一步一磨蹭的往外走,卫子夫瞬间红了眼圈,等他前脚踏出殿门,自己就快步上前关了门,靠在门板上,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唰的一下开门冲已经走到大门口霍去病喊道:去病!若是有人说,姨母和舅舅不要你,你就给本宫往死了揍他。 去病脚下一顿,嘴角上扬,回头高声应道:哎!,下意识就想往回走两步,却见卫子夫冲他坚决的摆手,恶狠狠的瞪着他,这才停住了脚步,转身离开,但是脚步已经明显轻快很多了。 郦苍上前扶住卫子夫,看着她那不舍的样子,劝道:何不让他留下来呢?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他这么聪明的脑子,不应该用来想这些,更不该浪费在后宫,让他出去看看大汉的江山吧!卫子夫悄悄垫了脚,举目远望,直到看不清背影,才收回视线,对旁边的郦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再说,他要是继续待下去,你们两个还不得翻出多大的天呢!李八子的事情,你给他善的后吧?! 郦苍觉得她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心虚地退后行礼:皇后恕罪,奴婢知错。 卫子夫轻笑了一声,似乎能听出来这句知错说得有多么不走心,多么敷衍,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进郦苍的耳朵,太后,终究是太后,你别太过了,如果再让我发现一次,就不必呆在我身边了。你怎么认识医官义姁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郦苍没有抬头,反而压得更低了,从卫子夫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瞥见她暗暗咬牙而鼓起的腮帮,语调越发冷肃:郦苍,长门陈氏那边你也不必再费心思了,我不想告诉你的事,就像是你不想告诉我到底和太后有何前尘往事一般,你有多难于启齿,我就有难于启齿!所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着告诉你,收手吧!谁,还没个秘密呢? 看着卫子夫脚步微动,郦苍几不可闻地飘过来一句:那...如果我告诉你呢? 卫子夫侧头,睫毛翁动,语气平静无波:你先对太后收手吧!不然我这几年的罚跪就真是越来越不冤枉了,到底是谁给了李八子投靠太后的机会,你心里好好想想吧! 郦苍身形微晃,头依然低低的垂着,没有再说话,计蕊从远处走上前来,无奈的说:郦苍姑姑,这事我不是主动告诉皇后的,她好像早就知道,我... 第136页 不怪你。郦苍直起身来,没有看她,心情低落的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计蕊心里有些纠结,试探着开口:太后那里其实对皇后真的不错,后宫也难免进新人,要不...就算了吧?主要是...我怕太后真的起疑心,莫名连累皇后就不好了!这次就是,你不跟着去你都不知道,李八子被无端的捉弄一番,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太后就罚皇后跪了两个个时辰,还好只是在殿内,不然让满宫的人看到了,皇后还怎么立威呀? 郦苍姑姑?计蕊心中着急,怎么郦苍平时对人挺温柔的,就是一遇上太后就没好脸色呢? 我知道了。郦苍扯了扯嘴角,又是那副心事重重又略带悲伤灰败的表情,却终于松了口:到此为止吧! 计蕊这才长出一口气,兴高采烈的挽着她喋喋不休的说些太后的好处,希望能让她别再有偏见了,就算是之前被太后狠罚过,也不应该再记恨了,当奴婢的怎么可能不被罚呢? 可是计蕊没有注意到的是,郦苍越来越惨白的面色,手心都被掐出了印子! ~~~~~~~~~~ 每次太后罚卫子夫倒是给足了面子,不在屋外,在屋里,还给了跪垫, 太后有些憋不住了:这都快两年了,哀家没少找你麻烦,你就不来问为什么吗? 卫子夫丝毫怨气都没有:母后教诲,自然是为儿媳好,儿媳每次都有自省,不敢烦扰母后。 哼,你这是明知有错,偏偏不改啊! 卫子夫心中无奈,又是老套路啊,这是自从刘据出生了,王太后仿佛就当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一般,三天两头的让她把刘彻往外推。尤其是每次平阳公主传信回来的时候,仿佛罚自己,就能让公主的日子好过一些,可当初不是她匆匆忙忙定了这门婚事的吗?还选在了一个最忙乱的时机送嫁。 比起这些不疼不痒的惩罚,卫子夫还是更关心平阳公主,听月皎派去送东西的人说,相比当年的平阳侯曹时,汝阴侯实在是太过不堪了。如今也不知道平阳公主又遇到什么事了,回头还是要问问月皎才是,卫子夫收回思绪,例行回道:儿媳确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但不知犯了何错,请母后明示。 王太后这几个月被义姁调理得身体也好了很多,中气十足的拍着桌子:都五年了,你一人独宠,如今你已贵为皇后,就不知道雨露均沾的道理吗? 怎么不说话?王太后又要生气了:怎么?又打算用这种方式抗到最后?你不过是仗着大部分晚上陛下都去你那儿,他终究会来救你罢了! 卫子夫有些头疼,听闻年轻时,王太后也是懂进退、识时务的人,当初敢抛家舍女的进宫,还在各方势力中隐忍求存,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怎么就老了之后,当未央宫终于变成她一个人才是最大的时候,她又突然变成了老小孩儿呢?无赖、骄纵、奢侈、刻薄这些性格,就像是找到个裂缝一般,争先恐后的就出来了? 会不会像是很久之前,继父教导卫青时说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心中有重担、眼前有强压,脚下才有前路! 难道王太后就是这样?是没压力就松懈了?好好的人都扭曲了。 不过,想出原因来,也没什么用,事实是太后已经这样了。卫子夫想了想,确实不能再这么打太极了,虽然这样下去,刘彻肯定能长时间的偏护着自己。但真因为这样把王太后气病了,再左一个良人,右一个长使的,连品行都顾不得考量就提起来,最后还不是她去管?未来还不是自己费力气?卫子夫轻咳一声,说:儿媳斗胆,想请母后听几句真心话。 你说! 母后也曾为夫人,也曾为皇后,当时在漪兰殿和椒房殿是怎么盼着先帝去的?母后心里有数,又何必再来为难子夫呢? 王太后有些语塞:你!哀哀家,当时也没有专宠啊! 子夫没在说专宠,子夫说的是,母后可有把先帝往外推过?让他去别的嫔妃那儿? 既然母后都做不到,子夫也是一样的为人妻,为帝后,心情一如母后当年,又怎么能做出劝陛下雨露均沾,去宠幸别的妃子的事呢?陛下是我丈夫,我卫子夫做不出来把他往外推的事情! 王太后思绪没乱,警告道:可自古专宠,除了于江山社稷无益外,那专宠的妃子,往往也没什么好下场! 敢问母后,这几年,陛下可有对国事懈怠? 没有 敢问母后,这几年,我可有溺爱子女? 没有 那再敢问母后,这几年,永巷也好,各宗室送进宫的人,她们请安也好、侍寝也好、争宠也好,我可有阻拦打压过? 哀家还没听过,王太后有些赖皮,拍着桌子:但是不代表未来就没有! 卫子夫恭敬的拜:那就是说子夫之罪,罪在将来,那就请将来再治子夫的罪吧! 哼,你就是凭这张嘴和你的才貌才把皇帝哄得团团转吧? 第137页 卫子夫有些头疼:陛下英明,怎么会被子夫之言所蒙蔽,母后就算是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陛下的判断吧? 王太后辩道:哀家就是觉得专宠没什么好处,你总不能让陛下只有据儿一个儿子吧? 卫子夫挺直的腰如丛丛翠竹,不歪不斜,自带一股清韵凌然的傲气,也许自古专宠都没什么好处,那从今天开始我卫子夫就做一个例外! 也许是卫子夫的语气太过自信,也许是她的眼眸里带着不容错识的坚定,王太后感觉像看到了刘彻刚登基时候,跪在她和太皇太后面前斩钉截铁的说,虽然自大汉立国以来无人抵御匈奴于边境,那我刘彻就做那个例外! 王太后收回思绪,不会这么巧吧?他儿子找了一个骨子里有着同样自信的女子为妻?可她虽然相信儿子,却不一定相信卫子夫,但是心中也不想之前那般冷硬生气了,语气缓和不少,哀家倒是想知道你怎么例外? 卫子夫觉得今天自己要是不拿出点什么来,王太后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沉了沉气,开口说:我知道母后最担心的是专宠带来的外戚专权,可在我立后当日我曾跟陛下承诺过永远都不会为了私情求陛下,不会让陛下为难,就算有,卫子夫的私情会永远先体谅陛下!而我卫家人,将来绝不会有无功、无能之人因我而为官。 你你说真的?王太后有些不敢置信,想起了同母异父的弟弟武安侯和亲弟弟王信,虽然当时是太皇太后点头了,但是也是无功而封官,心里不由得有些心虚,其其实,你是皇后,便是有些照顾家人,也没什么的,亲贵者为官也很正常。 这话,我和弟弟也曾说过,我们都是如此想的,不敢无功而受禄! 卫青?!他哀家很欣赏他的,知道他是个懂事有能力的好孩子,这些年战功彪炳,实在是辛苦了! 卫子夫不打算就这么绕过去,她也不喜欢拿卫青做托词,低头道:谢母后赞扬,我今日索性就彻底安了母后的心,我敢再给母后一个承诺,我卫子夫在后位一日,就绝不会陷害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不仅如此,我一定尽我所能管理后宫,若有其他嫔妃敢因争宠而伤害他人,我一定严惩不怠。若违此誓,我自请废后! 王太后一时被震住了,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你也不必下这么重的誓,有些人是她们自己想斗的,你时刻都看着,哪能看得住?哎呀,起来吧起来吧,哀家不是怀疑你,只是就是 卫子夫微微一笑,接话道:就是提点儿媳,子夫明白。 王太后语气也柔了下来,你明白就好,可你也不必下这么重的誓。这废后可不是小事啊! 其实抛开其他不谈,单说对其他人的这股依赖劲,王太后有几分还真像极了卫老夫人,想起母亲,卫子夫心中更是一软,语气难免亲近不少:母后,我家里虽然偶尔吵吵闹闹的,但是都兄友弟恭,姊妹和睦,我已经习惯住在那样氛围的家里了,如今未央宫就是我的家,我身为女主人,也要把未央宫变成最好的汉宫帝王家。那永巷的人,真是有福了。 王太后拍拍她的肩膀,慈爱的说:哀家相信你一次,你做给哀家看! 诺,母后,儿媳一定努力做到。 卫子夫内心为陈阿娇默哀片刻,作为婆母,这么好哄,心软又懂道理,不禁吓又喜欢撒娇,只要稍微厉害厉害然后再给个甜枣就能安抚住的小可爱,她却一直都没搞好关系,真是笨透了。 第61章 恨意难放 ======= 没几天王太后给卫青封赏的消息又下来了,卫子夫好笑的摇摇头,把又怀孕的事情报到了长信殿,随口跟郦苍聊起那天的对话,总结道:母后这个人,其实有时候很可爱。 郦苍见四下无人,才出言冷哼道,是因为蠢吧,除了懂点粗浅的道理,就只剩一身皮囊了,若是再不懂事可爱些,这些年她也白活了。 你 郦苍这才反应过来,低头认错:奴婢多嘴了,请皇后恕罪,这就出去领罚。 罚你出宫吧!卫子夫重重的的把剪子放下,语意寒凉:我也不知你这几年到底怎么了?越发的沉不住气,不知深浅!前一个废后才从椒房殿挪出去几年?你就敢在我面前口无遮拦的编排太后,今日计蕊在,明日,你是不是要等陛下在,还要再说一遍? 咚的一声,郦苍也顾不得许多,第一次在卫子夫面前带着恐惧跪下来,奴婢知错,请皇后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再也不敢了! 计蕊,你帮她数数,她都说了多少次不敢了?卫子夫怒其不争,火气蹭蹭的往上冒,要不是计蕊是真心向着自己,早在一年前义姁刚应诏入宫的时候,她就要被郦苍连累得废后了。 计蕊哪敢搭茬,深深地垂下头去,心中也是无奈之极,要不是念着郦苍给她姐姐牵线做了个好姻缘,又都是椒房殿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也不敢瞒下来。可是郦苍就像是有人格分裂一样,平时温柔慈爱,方方面面都很大方得体;一遇到太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而且劝都劝不住,非要卫子夫出面警告才行,照这个趋势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闯出大祸来! 第138页 郦苍咬咬牙,还想继续死扛着,卫子夫也不搭理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计蕊都快站得脚麻了,卫子夫才开口:我已经没有办法相信你对太后的态度了,我也没有办法不和太后打交道,所以.. 我以我祖母的名义起誓,绝不会再犯了!沉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卫子夫的话,郦苍抬起头来,眼里似乎有泪,她不想再经历上次报仇之后的心情了,那么孤独和绝望,为了早就决定放下的过去,失去眼前的一切,真的不值得。我,真的不会再犯了,如果我会尽力避开太后, 为什么是她? 太后的母亲,与我祖母曾有夺夫之恨,太后害我祖母一族三世无法出头,所以我以她在天之灵起誓,绝不再对她出手!真,真心诚意!郦苍哽咽了半天,还是落下泪来,也顾不得这番话对室内的二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膝行两步上前叩在原地。 卫子夫虚虚的伸出手去,想去拢她的头发:你...\quot; \quot;皇后,您再考虑好不好?计蕊也有些舍不得:郦苍姑姑打点椒房殿上下,实在功不可没,如今...她,既然事出有因,姑姑又下了保证,就再给一次机会吧!霍公子搬出去之后,元睿也轻松许多,就让我们多分担些,再跟长信殿有来往,奴婢们代替郦苍姑姑出面! 郦苍,看看你身边拥有的人吧!卫子夫还是收回了手,语重心长的说:如果真觉得我们比较重要的话,该放弃就要放弃了。 奴婢知道...\quot; 还未等卫子夫再说些什么,门外元睿轻轻叩门,义姁医官来了,皇后要请她进去吗? 郦苍快速收拾好冲卫子夫点点头,转身去整理仪容,计蕊先迎了出去,在门口周旋了一会儿,等卫子夫看郦苍一切无碍,才扬声喊道:请义姁医官进来吧! 吱呀一声,天青色锦缎绣花草的裙摆就迈进了屋里,双眸见人含笑,凤眼轻挑,带出来胸有成竹的从容来,耳上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耳饰,走动间随着药香弥漫轻轻晃动着,给整个人的稳重又添了几分少女的活泼。 今儿这是怎么了?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对卫子夫恭敬的一礼后,不徐不疾的调侃:往常郦苍姐姐可都备着好茶点和好琴音等我,今天怎么一句话不说?唔...也不来迎我,难道就因为我这新给皇后娘娘调的安胎方子略苦了些,就不理我了? 打你进宫,除了刚见面打的那次架,我哪对你不好了,今天身子不好才闷了着,看你这副小气样子吧!郦苍半掩饰着,装作恼怒的半挽着卫子夫,见对方没躲开,心中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告状:皇后娘娘,你快罚她这个轻狂的医官吧,都欺负上你眼跟前的人了。 这没办法罚呀!卫子夫也有心活络气氛,状作为难道:要是打人家吧,人家自己能治好,罚人家俸禄吧,你回头又该偷偷接济人家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还是我椒房殿的花费,亏大了。 义姁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脸皮还有些薄,不好意思的说:皇后娘娘,都是陈年旧事了,怎么每次都提啊? 不过才一年多罢了,怎么就想当年了?况且要不是郦苍跟我说,亲眼看着那个名声在外的年轻女医官,偷偷的贴钱找人从宫外买甄糕吃,我也不会知道你是个为了吃,敢大手大脚花钱的人啊!俸禄花没了,还敢找宫里不认识的人借。医官不是都很养生么,你怎么管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呢?一点都不正经! 义姁撇撇嘴:那人都有个爱好嘛,就像我弟弟天天口里嚷着民生多艰,却偏提倡什么治乱得用强压,雷霆手段最最省事。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却都是追求,哪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分别呢? 郦苍见她又神色不好,开口问:怎么?你弟弟还是不常送信回来吗? 要不要本宫去打听打听?卫子夫也关切的问。 义姁并不在意:只是随口提起他罢了,自从来到宫里,他又遇见了曾经一起当盗匪的张次公,不知道他们私下都说了什么,一心也要干出番事业来。我虽不太喜欢他的霸道手段,却也无可奈何,随他自己去吧! 如今可是岸头侯了,你以后嘴上可要留神些。卫子夫想起了当初来走动的刘陵翁主,眼底闪过丝暗芒,转瞬又压了下去,关切的问道:听说你弟弟最近动了修成君的儿子,太后没有牵连你吧? 义姁淡淡一笑,半天没有说话,直到给卫子夫搭脉的手收回来,咬着笔杆斟酌着开始下笔写药方,才开口说:太后虽然这几年的精力都在儿女婚嫁上,但是当初我跟纵儿的关系,她老人家也是看在眼里的,我只一句当初说过他是个不得用的,太后也就对我只有怜惜的份儿了。 卫子夫和郦苍无奈的对视一眼,这两姐弟一刚一柔,一钢铁手腕一柔情仁心,谁都压不不了谁,谁也不肯被说服,最后就这么犟着,彼此互不干涉后反而能互相理解对方很多,郦苍看惯了卫家姐弟的和睦默契,再看看这个姐弟倒是有趣得很。 义姁放下笔,把方子细心收好进药箱,叮嘱道:皇后这一胎很稳,只是毕竟这些年没歇着,所以还是要好好将养着。 第139页 我知道了,一定听义姁医官指导,绝对听话。卫子夫冲郦苍努努嘴,示意她把早就备好的炙羊肉连锅带碗一起端上来。 自从发现义姁医官是个爱好美食的,就把卫子夫馋虫也勾出来了,两个在宫里不好明目张胆去买些粗糙、没什么营养的小食,就顺利的达成一致,卫子夫装没看见这条购买线,义姁出钱,最后买来的小吃一人一半。日子久了,义姁偶尔替卫子夫的侍医来搭脉,也就形成默契,提前告诉椒房殿一声,有什么好吃的就给她备着,来了就用过膳再走。 不一会儿,吃得油光嘴滑的义姁,把最后一块薄羊肉塞进嘴里后,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筷子,我还是要说,这肉菜顶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做的最好,您都不知道医官属有多么无聊,一群老头子吃的清汤寡水的,闻着那股菜味儿,我下官本来好好的精神头都瞬间变没了,像是被稀释了一样。 郦苍无奈的冲卫子夫笑,当初义姁她以一介女医的身份应诏入宫,短短几个月升为太后侍医,无人帮衬却能混得如鱼得水,从在医官属跟一堆老头子吵架切磋到让一群人把她当自家女儿一样宠,实在是不容易。如今还敢背后吐槽人,可见日子过得越发的滋润,比她自己当初可强上许多呢! 卫子夫笑着说:这都是本宫当初为着去病练出来的,小时候他的胃就坐下了病,以至于他那个嘴啊,可比你要挑剔得多!胃不好,口味却更偏酸辣些,哪日有机会还要请你给他看看。 义姁擦擦手,唔,没问题,您随时找我就好,为着这几顿肉食,我一定尽力让汤药别那么苦。 卫子夫漱嘴后,摆着手道:倒不是苦不苦的问题,这孩子自小就不喜欢喝汤药,本宫倒是想着最好药力稍猛些,让他少喝几顿才是。 义姁也不客套,想着来看诊的时辰差不多了,起身恭敬的行礼告辞:不过是小事罢了,进宫之后没那么多病人,也是很闲,但凭皇后娘娘吩咐。那下官今日就告辞了,谢皇后娘娘赐宴。 郦苍,那你送她一段吧,天气也不错,正好出去散散心。 诺 看着两个人欢欢喜喜的出去,卫子夫心中也安稳不少,自己也不想把郦苍逼到这份上,非要她说出什么过往来,可...自己实在是快兜不住了,自己虽然入主椒房殿,但是后宫大小事宜还是都在太后手上,并没有什么实权。冉信来的消息说的对,委屈就委屈吧,总比没命的好。 虽然郦苍嘴上永远都说着不在意,心里却肯定像悬了一块大石一般,太后在一天,她就咽不下这口气。也怪自己太过依赖她,明明是个沉迷琴技的大师,如今却陷在了深宫里,被往事阴影环绕,有时候离开就是能帮助人放下心结的,可是她偏偏离不开,卫子夫能理解最讨厌的人和最喜欢的人住在一起,自己要不可避免的日日碰到,是多么难受的日子。陈阿娇走了,自己解脱了,可是郦苍呢?她什么时候能解脱? 唉...... 既然她阴差阳错的和义姁聊得来,不如就多走动走动,两个人都聊聊自己的坚守,一个沉迷医术,一个沉迷琴音,总会有感想是相同的吧?这样的好友,也能让她舒服些。 第62章 你运气不错 ========= 连绵不断的春雨细丝如绸,伴着清清的泥土草香,点缀着未央的庄严雄伟,呈现着满满的希望之景,画布中还有远道回来的椒房殿护卫文山河,之前护送冉信前往鲁地探亲又送她往霸陵养老的正是他,如今算下来,足足耽误了快两年的时间才回来。 当初从没出过长安的文山河,被江校尉选出来,奉命听冉姑姑的话,随处逛逛,不慌不忙的从清河郡绕到了原来文帝的封地代国,最后才去了鲁地陪冉姑姑回家探亲。本来说呆几个月就回,皇后却命他们多呆上一阵子,中间可以轮班回家看看,但得等冉姑姑什么时候想回霸陵了,他们再一起回来,一定要确保冉姑姑的安全,所以一队十多人今日才算正式回来复命。 当初的卫夫人变成了卫皇后,当初的永延殿变成了椒房殿,一切似乎都不太一样了~ 文山河也不例外,走时还略带青涩的小伙子,如今气质却变了很多,虽然是风尘仆仆却看上去更加坚毅沉稳。卫子夫看着江校尉领他在下首跪坐好,听着他这一路的见闻和遭遇,心中不免感慨,不管男女,出去走走历练一番总是大有裨益的,比如郦苍和义姁、比如文山河,再回未央宫来站在人群中,整个人的气质都分外出挑。 卫子夫刚勉励了他几句,就陷入了沉思,江校尉见卫子夫出神,给了个眼色示意文山河先暂停,出言问道:皇后?可有何不妥吗? 卫子夫这才回神: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文护卫比出发前成熟不少。 文山河感激的笑笑:多亏皇后给臣这个机会,让臣能游走多地,见识不少,加之冉姑姑多加提点,自然比原来强很多。 卫子夫冲他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对江校尉说:那江校尉觉得如今护卫队里共计二百余人,有官职者一十六人,若是把像文护卫这种挑出来,大概能有多少? 这文山河和江校尉俱是一愣,不明白卫子夫什么意思,挑出来干嘛呢?江校尉压下心中疑惑,心中飞快算了算,答道:约有一百多人左右吧! 第140页 卫子夫点点头:那好,就麻烦二位先把这些人挑出来吧,本宫想,这些人以后都不用在椒房殿做事了 文山河急了,话都没听完就赶紧跪好,出言问到:皇后是觉得臣办的事哪里不妥贴吗?请皇后责罚,可千万别赶臣出椒房殿。臣自入宫为护卫以来就一直跟着您,就算是现在很多事情变了,臣也一定努力适应,尽快融入,您 哎!卫子夫看他这个脑补过多的样子,就知道他想歪了,打断他解释道:不是不要你,是有大用!本宫是觉得椒房殿的护卫工作其实都是让各位屈才了,如今本宫看文护卫历练一圈就长进不少,想着下次出征,你们若是能上战场拼杀一二,也可建一番事业。不过也要你们愿意才好,想在长安照顾家人的,本宫也不勉强。 本来卫子夫觉得能送上战场,一是可建功立业,为自己为家人拼搏一二,求个好前程;二是这护卫人员有增无减,大家往上的路都被封死了,难免会消磨斗志蹉跎岁月,不仅对他们不好,就是时间长了,这职守的工作也会有所懈怠。 不过她又想到江校尉,家里高堂卧病在床,小妹失踪,全靠妻子例外操持,听说还刚刚怀孕,这种人上了战场岂不是断了一家人的活路吗?所以她才犹豫再三的。 文山河愣愣的,心里有些不敢想,原来还可以这样吗?卫皇后说的上战场肯定是跟着卫将军吧?最能打胜仗的将军啊!这两年不管走到何处都能听到卫大将军的名声,要是回来就有这种机会,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 自己回椒房殿虽然可以安稳度日,但也是日复一日的清闲岁月,他说句心里话,这两年实在是在外面游历得心有些野了,若是能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但是文山河看江校尉面色有些犹豫,高兴的神情立马收了回去,恭恭敬敬的等他回答。 卫子夫把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觉得好玩极了,催促江校尉道:江校尉意下如何?倒是给本宫个准话啊! 江校尉和之前的那些人可以说都是刘彻手下的期门出身,曾为同袍的人不是上战场搏了爵位,就是得了封赏娶妻置业,就连当初起了冲突,职位低微的张次公也封了岸头侯。自己情况特殊便罢了,其他人正当壮年,说不眼红是假的。 江校尉恭敬道:皇后体恤,臣下无有不感激的,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如今椒房殿护卫已归南军编制,若是要动人,恐怕还有很多麻烦事要走。 这话也有道理,但卫子夫也不是知难而退怕麻烦的,既然有这个想法,慢慢筹谋就是了,上面的人若只是怕麻烦就不肯多给些机会,下面的得有多难啊!不过还没等卫子夫思索个什么出来,宣室殿那边就着人来传了,说张骞回来了!君臣忙着议事,叫她安顿一下一同回来的亲眷。 什么?!卫子夫慌慌张张的站起来,紧着就要出门去见客,自从她进宫那年张骞奉命出使,一去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刘彻时不时想起来心里就难过,如今人能平平安安回来,真是天大的喜事! 刚到门口,卫子夫又转头紧着对吩咐一句:江校尉,这事你再想想,等本宫腾出手来,再跟你聊一聊。 江校尉和文山河赶紧起来行礼,送走了卫子夫,两人相携回到了职守处,江校尉按照事先的安排,都给众人重新分配了编制和岗位,要他们先回去休息十天,都见见家人再来上值。 等众人走了,江校尉叫住了文山河,邀他一起出去找个酒馆聊天,毕竟刚刚那个提案还没有落实,两人找了个隔间,要了几碟小菜坐下来闲聊。 很久没回来的文山河有些感慨:长安城里景未变,菜未变,可似乎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是你心态变了,走之前心里装的都是命令,回来后装的都是未来。 江兄还是慧眼如炬,当初若不是你说服我走这一趟,我怎会有如今这个机缘,等我安顿几天,一定好好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必了,说说今天皇后的提议吧!江校尉给他夹了些菜,示意他边吃边说。 皇后的提议实在是天大的恩典,去年郭解出事的时候,手下一人从茂陵探亲归队,听到了朝廷公告的罪状,惊讶得很!说从轵县迁茂陵的家乡人都不敢相信郭解在外曾经犯过那么多的命案,不过我还以为民间游侠会替他请命的,结果却并没有翻起太多的浪花。 都被长平侯和御史大夫议论过了,还没翻浪花?江校尉不赞同的摇摇头,光天化日之下,告状的杨家人被杀死在宫门口,上门问讯的儒生被杀,放他出关的官吏为保护他而自尽,这些虽然都不是郭解亲手所杀,他的门客和追随者也未免太多、太疯狂了!这,可不是刚立国的时候了! 文山河说:游侠不是自古如此么? 江校尉瞪了他一眼:匈奴还除了秦始皇外,自古如此呢!如今又如何?陛下...是个不一样的陛下!你去了北军可千万要记住这一点! 文山河说:我知道了,我只是更感慨卫大将军罢了,如今武人庶民,都以他为荣,都想着追随他,跟他上战场搏军功呢!也不知道皇后说的能不能成真,到时候怕是报名的时候会挤破头。 第141页 江校尉对卫子夫倒是很有信心,说:皇后既然提了,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你做好准备吧!我会尽量早点把手续都安排好的,只是你去了要万事小心! 兄长放心,我一定努力办差! 江校尉想了想,选人的方式可以压后再说,有些深浅还是要给他先讲清楚:不是办差,是多留点心眼,如今北军卫尉名叫张次公,皇后已经让我盯他好久了江校尉伸手给他满了一杯茶,说:张次公就是是在河南战役中跟随卫大司马立功受封的岸头侯。 文山河了然道:哦,这个我明白,皇后对我有提携之恩,卫将军手下出来的人 不是,江校尉皱了皱眉觉得楼下有些吵,但是因为刚下完雨,空气正好,并没有准备把窗户关上,凑近了继续说:他可不是全靠军功,更不是是卫大司马,此人早年曾为盗,背后真正的人是南宫公主吧...,总之是南宫公主举荐进的北军,立功之后也是南宫公主举荐他当北军卫尉的,可你要是过去了,还是要仔细探探他的底,我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文山河有些不解:平阳公主远嫁之后,南宫公主不是皇族中最明显的支持打匈奴的人么?经常举荐武将的。 江校尉有些遗憾,说:我还没查出来,毕竟北军和南军所领职责不同,交集很少,我又有明面上这么惹眼的身份,很多事都不好做。 文山河没怎么放在心上,他不太相信,跟着卫大司马立军功的人怎么会反过来害卫家?民间的游侠之风,到了军中更是有同袍之义,最多就是些升职加薪的事情有些磕磕绊绊,他去了多加注意就是了,说:嗯,我会注意的,既是卫尉,能注意到的机会有很多,我也想学学冉姑姑教我的识人断物,不知道在军中好不好用! 楼下还是吵闹得很,声音似乎越发大了,江校尉顺着窗子望出去,正好能看到要围到楼下的人流,实在是影响心情,准备跟文山河细说京中势力分布的,此刻也没什么心绪了,想着不如改天带他走一圈好了,今日就闲聊吧!于是问:看样子跟冉姑姑这么长时间,成长不少啊!一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文山河好奇心很大,张望着下面随口答:连陛下都时不时来信问询,我们怎么敢出差错?况且冉姑姑也没什么仇家,所以不过都是些小插曲罢了! 什么? 就在江校尉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的时候,楼底下的声音正好高了一个浪潮,吵吵闹闹的,似乎还有细微的哭声,这下连江校尉也坐不住了,两人对视一眼,开了窗户一起往下望去。 下面有一男两女正在争吵,那两个女子一个穿绿衣,一个穿粉衣服,但都还带着面纱,绿衣女子微微靠后,应该在哭,粉衣女子也没落下风,并没因为人群吵嚷而乱了方寸。对面的男子却越发得寸进尺:看你们两个也是好人家出来的小姐,怎么还不付钱呢? 粉衣女子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却依然吐字清晰,气势逼人:我们没有不付钱!刚刚不是给你一个镯子了吗? 谁知道你那个镯子是真是假?我说走一趟当铺,你还不敢!不是骗人是什么?那男子振振有词,人群里面应该有他不少人,几个眼神过去,熙熙攘攘的人流就有不少人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那男子继续抢道:况且,你们自从跟着公孙公子进来之后,一直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打算强行把他掳走作未来丈夫啊?!小小年纪真是不学好! 那粉衣女子急了:你胡说什么??!什么掳走?什么未来丈夫?你再胡说,本小姐割了你舌头! 那男子半感叹半调侃,不怀好意的说:高门女子养面首也不是稀罕事了吧!公孙公子相比董郎君也不差呀!你旁边那位若不是爱慕公孙公子,干嘛急匆匆的追着,连去当铺验个货的功夫都不愿意呀! 众人都知道馆陶公主养了董堰在家,当初堂邑侯还在的时候,就公然的出双入对了,自从陈阿娇被废,陈午同年去世,再也没人能让馆陶公主刘嫖顾忌,行事也越发放肆,听说陛下都不介意,要不是被东方朔劝住了,还要宴请二人呢!如今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人群中闷闷笑出声的也不在少数,还有大胆的男子对两位不住的上下打量。 那绿衣女子似乎是被戳中了心事,手越发抖了,小声的跟粉衣女子商量:要不我们就走一趟当铺吧!毕竟是偷溜出来,闹大就不好了! 粉衣女子应该是见过些场面的,知道现在追人无果,又平白被人泼脏水,却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息事宁人,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说:小嘉,有我在,别怕!你以为这些是什么人?还不都是公孙敬声故意留下来拖住我们的!谅他们也不敢真对我们怎么样! 对面的几个男子应该是经常做这种事,还真就坦然承认了,说:公孙公子是让我拖住你们,可你们也确实不要脸的纠缠于他呀!人家不愿意借着卫大司马和皇后的威势强压你,那是卫家人心慈,你们竟真的得寸进尺,光天化日就要欲行不轨! 粉衣女子撩起帷帽狐疑的转过头去看她的同伴,从文山河和江校尉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清楚的看到她眼里似乎还带着兴奋和差异! 第142页 粉衣女子心里想的是:怎么?这个小嘉还强上过公孙敬声??!?怎么做到的?! 文山河一脸茫然的看向江校尉,对方却面色凝重,面带尴尬,他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这俩人难道还是椒房殿的常客?或者真是不依不饶的追了公孙公子很久了?以至于椒房殿都有所耳闻?!没等文山河开口问,底下又吵嚷开了。 我我什么时候动手动脚了?!这回绿衣女子也急了,你!你放肆!胡说八道!我那是不小心扯了他衣服!我已经赔礼道歉过了! 哦~~人群中一阵笑声,看来是确有其事啊,就说嘛,那镯子一看就不是凡品,怎么老板不依不饶的要去当铺,原来是为了拖时间给公孙公子解围啊! 别废话了!报官吧!粉衣女子看事态越来越大,想速战速决,说:如今是尹齐当任长安府尹,你若是觉得他有所偏颇,就叫减宣来!他是卫大司马举荐的,总不会向着我们了吧! 此言一出,大家就觉得不对劲了,两位都是朝中官员,且职位不低,她却直呼其名,如数家珍!难不成是哪个诸侯家的翁主?一时都不敢开口上前了,双方也陷入了僵持。 见到此景,江校尉无奈的摇头,开口说:走吧!我们下去,你今日运气不错! ??? 文山河跟着他慢步下楼,问:我运气好?什么意思?楼下的两位小姐你认识? 当然只认识一个!江校尉晃了晃手指,一个卫长公主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博望侯终于回来了~~王太后也终于要悄悄领盒饭了,我的第一卷 终于要结束了~~以为是60万就能结束的东西,第一卷却奔着25万跑,真是太令人...纠结了~~~第二卷要飞速跑起来的后宫和朝堂线可咋办?这么多暗线可咋整!我得多少字才能结束。。。。。。 第二卷 霍小将军领盒饭,第三卷卫大将军领盒饭,开不开心?激不激动?!作者现在还没有把霍小将军死的那章敲出来,删了写,写了删,总觉得自己太过放肆,竟然敢妄动冠军侯!? 头疼,盒饭咋写啊!!! 第63章 远方归家 ======= !!!卫长公主!跟公孙敬声!!???文山河有些晕了 走到楼下,就像是处理日常事务一般轻松,江校尉不愧是江校尉,拿钱!打人!封嘴!驱散人群!一句话没说就解决完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把文山河都看愣了,随后就是送两位呃一位公主回宫,另一位,江校尉也不认识。 啊!心不在焉的言笑一袭粉衣,正灰溜溜的跟着江校尉走,一时不察转弯的功夫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江校尉本能想出手,却在看清来人后,拉着文山河静默一旁, 文山河挠挠头问:这又是谁呀? 平阳侯曹襄江校尉拍拍他肩膀,继续一脸你运气真不错的微笑~ 卫长公主此刻更崩溃了,被公孙敬声摆了一道,正好被江校尉撞了正着,丢人丢大发了!转头就遇上曹襄,真是背啊!昨天刚跟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最近一定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学习,第二天就打脸!呜呜呜!估计这次生日礼物又泡汤了!言笑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找补!万一能逃过去呢! 立刻装作镇定的开口:阿襄哥哥,呵呵那个你怎么在这儿呀!对了!你还没见过吧!这是小衿的堂妹张嘉,那个我们今天是出来给言乐和言欢买好玩的东西的,这不!江校尉跟着我们呢!马上就回去了! 顺着言笑公主的手指伸过来,江校尉见曹襄和文山河都向他投来目光,一个询问,一个讶异,他从容的、淡淡的、面色不变的微微点头,脸都没红一下!! 曹襄嘴角微微上扬:那刚刚酒肆的事也是江校尉跟着的结果? 哎呀!其实...言笑刚想撒娇蒙混过关就在曹襄的视线中败下阵来,低头默默玩着衣角。 江校尉没办法,只好说:末将没跟上公主 不就是想绑他去看小乐么 两句话轻轻的、凑巧的、同时的出声,同时结尾,一个坦白一个欲盖弥彰,看起来很像是谁把谁轻易的买来,又轻易的卖了出去! 江校尉悠悠的叹了口气,果然!每次给言笑公主打掩护,在平阳侯面前都超不过三句就被卖得干干净净,这次是第二句,被提前了,真是失策啊! 文山河看着这尴尬的场景顿时觉得,几个时辰之前卫子夫提议把他调入北军的决定实在是太英明了!这在椒房殿当差得需要多大的应变能力啊!! 好了!跟我还撒谎,嗯?除了帮言乐和言欢公主之外,你哪有什么事需要找敬声的?曹襄冲江校尉点点头,说:江校尉休假时间也难得出来走走,有什么需要忙的事情就去办吧!我会把言笑送回去的。 江校尉也不推辞,曹襄虽然只比言笑大了三岁,却一向稳重,办事牢靠,于是识趣的带着文山河拱手行礼:有劳平阳侯,末将告辞。 言笑冲江校尉眨眨眼以示感谢,幸好有他,不然她也不敢拿这些小事去真惊动了长安府尹,不过是吓唬人罢了。随即恢复了正经,说:阿襄哥哥特意来找我的? 第143页 曹襄见她照例亲呢的扑上来,笑得越发温柔,眼里都是宠溺,语气也轻轻的:不是,张骞张大人带着手下和妻儿回来了,陛下正在跟他攀谈,喊我入宫。你呢?小衿没跟你在一起,怎么还遇上她堂妹了?第一次见面你就敢拉人家帮你抓敬声? 言笑抱着他胳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大眼睛转啊转,选了最熟悉的话题,疑惑的开口问:张骞?是谁啊?还特意叫你去?哦!我想起来了,父皇常念叨的那个伴读!出使西域的那个!他没死啊!他回来了?!天呐,父皇一定高兴坏了! 看着言笑兴奋得要蹦起来的样子,曹襄把她歪了的发钗熟捻地、自然地扶好,语气轻快的说:那你还在这个关键时候出宫?不回去帮忙?还带着人去跟敬声胡闹! 两人太熟悉了,言笑知道他根本没带上训斥的意思,刚想随口撒个娇就回去了。 但张嘉却不知道,好心上前帮言笑解围:平阳侯别介意,是我主动应邀跟着卫长公主出来的,本来嗯,挺顺利的,是我...经验不够才弄成这样的。 曹襄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反而一脸和煦的望着言笑,言笑没看到他投过来的目光,转头安慰张嘉,话题也从回宫岔到了眼前这个新朋友上,说:好啦~以后你多遇到那个敬声几次就熟悉了,下次我正式帮你引荐! 想起刚才的事,言笑真的有些抱歉,继续说:刚刚都把你吓哭了,真不好意思,别看这几年父皇尚儒风,毕竟是对士子和诸侯的,民众也就差些了,你之前一直在鲁地呆着没怎么出过远门,以后习惯就好了!遇到那种人,给他们个教训就行了。不过,我想过几年父皇想教化民众的意图也应该被执行得差不多了,这种扯皮的事应该会少很多! 曹襄微挑眉峰,看着言笑的目光更加明亮,见属下冲他比划,示意还有传召在身,才开口说:如果你不想回去,就还是老规矩。今日这样吧,我正好顺路把你们送到张骞张使节府上,卫伉和不疑都在那儿,我也能放心些,我也要抓紧进宫了。 曹襄轻带了一下她的手腕,众人就继续往前走了,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问:卫伉和不疑怎么在张骞府上?你怎么也没乘个车? 张大人进长安后,我们自然都得了消息,他们都正跟我学骑马,两个人都以为去张大人府上可以早些一睹真容,我也不着急,就留下来安排其他的事了,哪知道张大人根本没机会回去,我最后倒是成了那个最先看到他的人。一会儿,你也可以拿这个逗逗他们两个了。 哈哈哈哈,好呀,我一会儿逗完他们,就说是阿襄哥哥出的主意! 挺好的,我唱你随,曹襄没有把心里这句话说出来,只淡淡的笑,仿佛一点都不介意,继续听言笑叽里呱啦的说,就是因为言欢和言乐两个公主非要缠着公孙敬声玩儿,结果俩人腿短脚短,一时不察,让进宫串门请安的他给溜了。 言笑被言欢的双陆诀窍收买,答应替她们抓一次公孙敬声,本来想着是易如反掌的事,想拉上南宫公主和之前的南宫侯之女张衿一起去大杀四方。可惜张衿领着父亲张坐去了郊外拜访友人,好巧不巧遇上了临时起兴来串门的张家堂妹张嘉,言笑也不跟她客气,聊了几句就往公孙敬声常来的酒馆来了。 然后你们就被敬声困在了酒馆,还差点报官?听完全程的曹襄并不意外,她们姐妹几个性格不同,言笑喜欢往外跑,言乐身体总是弱弱的,言欢却真像个姐姐的样子,总是护着言乐,走哪照顾到哪儿,总拽着公孙敬声也是因为言乐喜欢跟他玩。但真玩起来了,言欢性子却刚硬傲气得很,每次都非要赢了才肯放人走,以至于公孙敬声每次见她们,一听说要陪玩,掉头就跑! 眼瞅着到了张骞府,曹襄不好再耽搁了,嘱咐了言笑再出门一定要带随从之后,就上马往宫里去了。言笑目送他走了,才回头跟张嘉说:你的随从也跟丢了吧?我一会找人去报一声,不会让他们着急的。你既然来了,我帮你引见几个人,权当交朋友,算我今日鲁莽的补偿吧! 看这一路的情况,张嘉心中对卫长公主和平阳侯曹襄的关系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但见言笑爽朗周到,当下也不扭捏,从容的笑:好,多谢公主,只是,里面不会有刚刚那位公孙公子了吧? 言笑带着她往里走去,说:不会不会,这是我娘舅家的孩子,虽然也是男孩子,但是比他强多了!那个公孙敬声,就是长得还不错! 张嘉微微点头,想起刚刚勾衣服的尴尬事件,脸有些红,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遇到了,随口赞道:这府上景致倒是疏阔得很啊!看来主人应该是个宽和大度的人。 引路的管家都已经有了白发,知道自己主人要回来了,心中更是感慨,插嘴说:是的,我家主人最是心善了,这一路紧跟他保护他的,就是他曾经救的人,还为了这条人命,花了大半个家底呢!如今反过来被对方保护了一路,真是好心有好报啊! 言笑听他说的话,就知道这是个守在家里很多年的老仆,主人走了这么久,一去杳无音讯,连父皇都觉得他应该是死在半路上了,他还依然本本份份的守在家里,也是难得的忠仆,好心提点道:估计你们很快就要搬家了,管家最好还是提前准备好,等父皇问完话,一定会有封赏旨意下来的,怎么都会是个侯爵的。 第144页 那管家也很高兴,不管什么官职,主人能回来就好,借公主吉言 张嘉虽然读书不多,却本就受儒风影响,对有情有义之人总是要高看一眼的,内心也深受震动,开口说:听说张大人带了妻儿回来,管家不如多备些东西,异邦女子语言不通,估计有很多不方便的事情,不如买些匈奴的奴隶或者贴心的侍女,这样她们也可以方便些。 诺 言笑偏头看过去,说:张嘉,原来你这么心细啊!我都没想到,他路上娶妻生子了,肯定是异邦的呀!来了之后肯定是多有不便的......哎呀! 张嘉被吓了一跳,说:公主怎么了? 言笑呵呵一乐,说:母后肯定是在宫里忙着招待呢!我......算了,哥...我霍表哥今日在,母后身边得力之人众多,应该没问题的,我就在这儿等着吧!要是晚上不出来应该就是住下了,我再回去也不迟。我还是带你去见见我的表弟吧! 本来言笑是想回去的,她知道如果最终的封赏旨意不下来,跟张骞一起回来的这些人估计都不会被放归家的,肯定是被父皇拉着彻夜长谈了。她此刻回去虽然肯定不会挨说,但毕竟今天已经很莽撞的认识了张嘉,好歹算是个朋友,要是这么把人晾在这里实在是有些不妥,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按下不提。 另一边的宫里确实如言笑所料,都被暂时安顿在宫里了,椒房殿哄了一晚上的孩子,分外不适应的匈奴妻子带着儿女局促得很,幸好霍去病和言欢言乐都在,让卫子夫皇后的身份没那么的高不可攀,闹累了众人才沉沉睡下去。 而清凉殿的烛火亮了一整晚,一声声激动的、感怀的、郑重的、澎湃的,像是陌生又熟悉的喊出那两个字子文!子文啊!子文? 刚开始叫的时候,张骞还没反应过来,等君臣愣着对视几秒之后,张骞才憋不住的泪流满面,声音也是颤到抖,一席人的聊天根本没停。 东方朔等文人和卫青在前一天就被拉着聊车马税,他们是真没卫大将军那么好的体质,只要刘彻能撑,他就永远都面不改色的跟着,随时还能思路清晰的指出他们脑子短路的话。结果用过早饭之后,刚颤颤悠悠出宫没多久就被喊了回来,结果又要熬通宵,如今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但见刘彻还兴致正浓,只好拼命给卫青使眼色。 曹襄觉得好笑,陛下兴致正浓,卫大司马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满屋子的只有卫青还能劝住刘彻的兴致,他也不会出声的,还不如自己多喝点茶呢! 嗯~这屋里的茅香真不错,挺提神的!不过还是刚刚言笑托孔立偷偷送自己的小吃袋比较好,配着茶,味道更香了! 终于,一直到天光大亮,众人才在卫青的提议下,于偏殿稍事休息,最后两个当然是刘彻和卫青,不过卫青知道自己接下来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刘彻自己在殿内转悠了一柱香,才想出来了要给张骞的比较满意的封号,喊人拟旨之后,两个人才满意的睡下。 服侍的黄门挂了惯用的黑布,让整个偏殿都暗了下去,只有交接处隐隐约约的透了些光芒出来,张骞躺在塌上,身体已经很累很累了,但却久久不愿合眼,我怕我一闭眼,这一切就成为泡影,好怕这其实是我的梦。 甘夫躺在另一个塌上,翻了翻身,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或者说他从来没睡过高床软枕,实在是有些不适应,听到张骞的话,闷闷的说:不是 张骞自嘲的笑笑:也是,这么多年,哪有这么美的梦,都不敢做的... 另一个塌上再没了动静,好像睡着了,张骞盯着帐子顶望了半天,也准备合眼了,不远处却传来了照旧沉稳粗哑的声音,似在叹息又似安慰,说:睡吧,我守着你,这次真的归家了!你要是怕,随时醒来问我。 张骞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胳膊轻掩在眼睛上,喉头滚动了半天,才哽咽着说了一个字:好。 长夜漆黑寂寥,独自一盏豆大烛光摸索前进,不知前路在上在下,在左在右,一脚踏过去,深浅不知,常常是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仿佛被全世界都抛下的孤独,这些场景和感受不是偶尔出现在张骞过往的生活中的,是常常!是在张骞这漫长、悠远、似乎永无尽头和终点的出使时光中,连绵不断的滚滚而来,让他无力反抗,无力挣扎,站在长安街上,不过才一天的时间,自己想的最多却是,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来的? 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能在那种暗无天日茫然四顾只凭一腔信念的生活中走到今天! 但他就是走到了!走回了长安! 终于...幸好...终于已是过往,如今晨曦将启,那淡淡的、朴素的、最不起眼的鱼肚白色天边,此刻竟比灿烂的朝霞还要美上几分,一切都是新的,在家里的崭新的一天!!! 第64章 长安景福 ======= 含羞,你长大了不少,这次的宴席歌舞,你安排得很好。 一身宫中明蓝色服制的含羞,退后半步,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说:不敢当皇后娘娘赞赏,博望侯劳苦功高,下官能为皇后和侯夫人准备歌舞,实在是荣幸之至,若有什么失误,还请原谅。 第145页 博望侯夫人开朗了许多,站在皇后身边也敢开口说些事情了,她本就会说汉话,就是不识字也不懂什么汉家文化,见到这么大的场面,实在是心中瑟缩。但是音乐是很奇妙的事情,旋律总是给天下所有的人相似的感受。她对着卫子夫笑笑,见她鼓励自己多说话,于是试探着开口不住的赞好!好听!你准备的真的很好! 含羞半抬头,真心诚意地说:谢侯夫人赞赏。 卫子夫看着她这些年越发稳重,也是心中高兴,不由得多夸了几句:难为你用了心思,想着博望侯出使颠簸,估计早就把一些礼物都扔了,还把本宫当年抄录的那些单子找出来,这么短的时间,你能让众人排练得有模有样,实在是不容易。本宫已经下旨重赏太乐了,你... 卫子夫看着含羞愣愣的望向郦苍,眼神迷茫,不禁出言问:你是有事要忙吗? 含羞这才收回目光:哦,没有,是下官有些劳累,一时出神。妾...下官,下官一时恍惚!含羞觉得自己真是笨透了,都快六年多了,自己竟然还因为顺嘴说错了自称,只好赶紧跪下请罪:下官一时失误,请皇后责罚。 转瞬气氛就变了,博望侯夫人虽然不明白的东西很多,但不傻,呆呆地问郦苍:错什么了? 没错什么,她太紧张了。卫子夫冲含羞笑,一时失言的错误,不必放在心上,郦苍说了今天本应该你轮休的,这几日你也累了,回吧! 含羞见郦苍冲她笑着点头,心中稍安,郑重一礼后就告辞了。 一路脚下生风的走回太乐,紧着吩咐了两句,含羞就匆匆跑了出来,三两下上了马车,就紧着啐快走! 马车缓缓驶动,从少府太乐官署往东北,绕过两个小花园,不一会儿便能到了有藏书无数的天禄阁,从天禄阁出北宫门一直往北走,绕过有名的北阙甲第和东市一直往东,快到了宣平门附近,一架灰色小型马车才在一户院门前缓缓停下。 最先探出车帘的就是宫中女官服制的裙角,紧接着跳下一个眉眼温婉的女人,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上下,眉宇间带着似乎化不开的忧愁和无奈,刚刚落地还来不及站稳,那女子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走进小院,正是刚刚结束宫中为博望侯举办欢迎宴会上歌舞表演的含羞。 绕过影壁院内四处可见主人的用心打理,虽然并不豪华,但二十步宽的长型前院也是打扫得干净整洁,而且一旁摆放的摇椅和茶具虽不怎么贵重却也是上好的,想来家里也是有些积蓄的。 有一个看上去也就刚满十岁的女孩从屋里奔出来,双眼通红的扑在那女子怀里,含羞姨母,就让她们别闹了吧,和离还是休书,我和母亲都认了!只求他们分开! 胡说什么?哪有子女劝父母分开的?那女子忍住心疼,低声劝慰:一切都有的谈,况且你父亲是个不错的,母亲也还不想和离,你替她做主又不能替她过日子,这样说可不行!景福,你去一边玩,我来处理这些。 旁边的婆子也是见惯了,伸手就要去拉那个小姑娘,准备给大人留出说话的空间。岂料那个女孩坚决的甩开,执拗的说:这些年,母亲未有对不起他们的,如今我是为母亲抱不平才把祖母气到的,最不应该回避的就是我,错我认,账也要算! 含羞见她不肯让步,只好依了她,拉着她的小手就往屋里去,她们两个说话间的功夫,吵闹并没有停止。 处在事件中心的竟是两个虚弱的妇人,看关系应该是婆媳,旁边还站着一向当面不搞事,背后出主意的公公,和一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子,也是景福的祖父母和亲生姑姑。含羞心中无奈,怎么又要来这套,谁弱谁有理?这老太太多亏是真病,不然这么多年的戏演下来,假病也成真病了,那才是得不偿失。说着要家宅和睦不吵架生事,自己这个姐姐每次和丈夫吵架,十有七八都是因为她。 说起来这个家也是奇怪,两个老人自有基业,家中并不拮据,日子却总是哭穷,这就罢了,偏偏还是个重女轻男的老人。人都说重男轻女不可取,这遇上重女轻男的也是无语了,当初替儿子聘妻生子,就给了一个她们手上最差的一个窄院子不说,进门还就背上了债务开口就冲儿子儿媳要求还四千钱的债务。 多亏姐姐在太乐努力当差,拼搏多年,哪怕是在陈皇后手下,也能搏的得一席之地,不仅把自己名字调入太乐,还攒了不少钱财置了如今这个宅院,过了这么多年并没向他们伸手要一贯钱。可他们还不满意,今日又想买个更大更好的宅院,要靠近北阙甲第的那种! 姐夫虽然明白这钱不该给而且也拿不出来,就跟姐姐发脾气,吵闹着就要离婚,好好的大男人竟赌气离家出走了,今天他家人上门来吵闹竟就剩母女两个独自面对,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好久不见的带笑此刻虽然面带病容,却依然思路清晰:去年茂陵邑徙人,就想让你们换个更好的地方住,还是我最先主动跟你们提出来的,也愿意承担一部分费用,本就是想公公婆婆老了,能生活的方便点,结果你们就是不愿意。这么多年次次如此,左不过就是不信任我,怕我害你们,到今天折腾了两年,前前后后带你们看了多少地方,绝不松口的,如今骤然间便选中了一个四万钱的房子,两三天内便要买下来,开口就是是要我们分摊五万钱? 第146页 难为那老太太虚弱着手抖,还能辩驳:我不是跟我儿子商量么?也没有要他硬拿出来,最后还不是决定不买了?我就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喜欢离医馆近些,环境差些就差些,只为了生病时,我过去方便! 景福忍不住了,她刚刚本身就是暂退战圈,此刻开口道:您是决定不买了,但说的话是商量吗?难道不是话里话外指责我父亲不孝?您女儿嫁了个好人家,手中有钱能随意动用夫家财产往娘家搬,说拿五万钱就拿五万钱,这边拿不出来,我祖父又是怎么训他的,您没听到?选房子时候一直说不满意,我姑姑一回来就选中了,也不知道是谁相中了呢! 一旁的姑姑不干了:你个小辈,有你什么说话的地方,先前你还敢骂你父亲?他是狗东西,你是什么?你撺掇着他们和离,口口声声向着你母亲,你可别忘了,你姓樊,不姓罗! 我没骂他,你别瞎编乱造!血口喷人! 含羞眼神冷冷的扫过去:有些人自己的婚姻都要靠嫂嫂从中转圜,方才有儿女绕膝勉强维持的家庭,此刻又在她哥哥家搬出什么长辈谱? 那姑姑倒是没脸没皮:那我也是这家人!你算什么?还有,那好歹是景福的祖母,把她祖母气病了,这便是她的孝道吗? 自从经历了椒房之变,含羞死里逃生这几年锻炼得越发成熟,开口便是讥讽:当初也不知是谁,借口在外打拼辛苦,不能在跟前照顾,却对跟前的嫂嫂指手画脚的要求恭顺和孝敬。这几年终于都在跟前了,怎么又不好好缠着父母照顾了?有事了才回娘家搬救兵,把老人折腾病了,还不是要我姐姐一家照顾?这就是你的孝心? 你要翻旧账是不是?一直没开口的老爷子,终于出来护女儿了,那这些年,虽然让他们照看得多了,但我们也没有对不起罗带笑的。别胡乱攀扯,我训自己儿子,有理没理,他就得听着,让他干就必须干,谁让他是我儿子,是小辈呢! 带笑示意下人带景福出去,并不想让她掺合这些事:那我们就说回正题,您训完之后,您儿子不吃不喝,把家里当旅馆,倒逼着我要和离,还要拿走福儿的嫁妆,您觉得这是有理?起因是房子的事,您不准备管管? 老头子十分义正严辞:你们夫妻吵架,是你们的事,和我们无关,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总不能让我儿子净身出户吧?要不是景福来跟她祖母大吵大闹,气得手都抖了,叫了医官,我们都不知道你们吵架生气,又闹着离婚了。 此事因你们而起,不和你们说跟谁说啊?带笑喘了两下,压住翻涌的气息,沉声道:你们到底想如何,直说不好吗? 一旁景福的姑姑开口了:我们只是来算景福把她祖母气病的账,其他的我们不掺合! 景福站在门外,心中恨极,要她道歉,根本不可能!她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自私的老人,这些年但凡因为他们闹点矛盾,便扯着孝顺的大旗来压人。之前父亲还会拎得清的站在她和母亲这边,也不知道这两年是老了还是如何,满心满眼都是祖父祖母,全然忘记了从小到大被自己父母嫌弃的样子。 父亲这些年写过的和离书,没有十几也有几十了,不管因为什么吵架,都是冷战、出走、和离!次次被人逼着要离婚,这样的日子,她真替母亲委屈,人家都是无知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有了父亲,真应该改成无知之人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分男女才是! 里面说是在讲道理,其实根本就是在吵,景福有些烦躁的坐在墙角,把头深深的埋入膝盖,仿佛这样就可以听不到了。含羞呆了一会儿也出来了,愚孝狡辩就是这家人的家训,除了一个怪胎姐夫还算,所有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带着面具唱戏,总拿别人当傻子,他们是真忘了带笑是从宫里出来的了,这点伎俩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含羞轻轻的把景福已经掐出血的手掰开,再怎么样,都不要伤害自己,真正心疼的只有你的亲人,仇人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景福并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说:姨母应该去帮我母亲的。 含羞摇摇头,她之前也是被姐姐保护惯了的,如今也是一样,一切都听带笑的,所以不管吵成什么样子,只要带笑心底是不肯和离的,谁都没办法,她每次来都是为了壮声势压场子的:你母亲自己可以处理的,她这么多年未有行差踏错,讲道理讲人情都是她占上风,反而是你,冲动的去找你祖母,还捎带上了你出嫁的姑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真的像是再给她拉仇恨。 豆大的泪珠洒在景福的怀里,除了弱弱的抽泣声,没有任何响动,像一座木雕一样,稳稳的坐着,她依然没有抬头,很恨的说:她们每一个人都不清白,这些年欠我母亲的烂账,我母亲不撕破脸去翻,是她善良,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有一个算一个,谁被气到了都不冤枉。祖母每次生病都是病危,也没见她搞事自私的时候病危了,这是拿身体威胁子女的方法吗? 听着含羞悠悠的叹息,景福感到深深的无力,她对里面的祖父母束手无策,每次要替她母亲的出头的时候,对方一句:我对你不好吗?你这么对我?我是你祖父啊!就能把她打回来。可景福一直想问一句,你对我母亲不好,从来没把她看作一家人,对我父亲更是没有真心,便是对我千好万好又能如何? 第147页 家庭的感情真的能单线付出和回报吗? 她只恨自己年龄小,朝廷又以孝治天下,对方动不动就拿名声来威胁她,让能吵能闹的她被母亲护在身下,而习惯了隐忍退让的母亲则单独去面对他们的无理要求。 景福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在含羞面前砰的一声跪下来,姨母,求你带我进宫,我身无所长,不能做学徒,那就去做奴婢!但我就算是去为奴为婢也要找个靠山,替母亲撑腰!让她未来看得到希望,才能痛下决心和离! 奴婢的日子和庶人有多大区别,你知不知道?快起来,不许说这种话!含羞急了,当初她们若不是钻了太后和废后陈氏争斗的空子,又有卫子夫高抬贵手,哪能捡回一条命?好不容易得来的庶人身份,怎么能让下一代再去为奴婢呢? 世上之路有千万条,女子能走的本就少之又少,可只要我努力机敏,谁说走回头路就是不是迂回包抄呢?有时候该走一些新的方向了!景福端端正正的拜,求姨母成全! 你说世上之路有千万条,女子能走的本就少之又少,有时候该走一些新的方向了?含羞有些恍惚,她似乎不是在低头看景福,而是在仰头望向一个明艳自信的女子,曾有一个高抬贵手的女子说:宫中女子也罢,宫外的也罢,都该走一走新的路了,本宫虽一时半刻帮不了太多,但希望尽量能给可以回头的女子一个新的方向吧。 是!景福抬起头,郑重的答:我嫁人,也要起码五年,我还不一定能保证立马找到一个可靠的人,而这五年我母亲还要受多少折磨?前路走不通,那我便从头走过! 含羞望着那个倔强执拗的小脸,心中动容,自己若是能在她这个年龄便如此敢拼敢为,也不至于最后让姐姐自己给她换了个职位,自己出宫来经营一切。如今挣下这份家业又如何?还不是要散了?让姨母再想想吧就算和离了,你母亲还是可以护你一世无忧的。可进宫之后,一起都是未知的 姨母,今天就走,我进宫就从最低等的做起都好,等我立住脚,母亲就不必有后顾之忧了! 含羞有些不理解:你就这么想你母亲和离吗?如今她身体不好,有你父亲在,好歹能照顾一二。 景福紧紧抿直的嘴唇有些发白,半天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只听到院里蝉鸣阵阵,初夏烦闷,乌云遮月,几个月都没下雨了,像极了几年前大旱的天气,热的透不过气来的日子,真是让人一天都呆不下去。这时候哪怕是真有神仙心存仁慈,降下一两滴雨,却怕是还未到地面就蒸发得干干净净了。 上天好生之德不达地面,下界的哪怕是掷地有声的话语,怕也难达天听 既然大家都陷入一个互相折磨得死局,那就让我冲动一次,打破这个僵局吧! 一句如此天真执拗之言,连个烟都没有冒,就散在空气中了,知道的只有两个曾经被一精明能干女子护着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一些资料,说东方朔最开始的职务,俸禄是一个月240钱。 也就是现在基层公务员吧,大家可以稍微换算一下,现在的一线基层公务员大概一个月多少,当然那个时候物价和房价都没有现在这么高,不过汉朝的币值一直在和民间的换算法则在互相平衡,加上私铸钱币的事情比较多,钱币没有现在这么高的价值,作为称量计算的一种感觉比较多。 然而1万钱,贵族富家子弟可任使也,这贫富悬殊到底有多大,大概只有底层无出路的农民可以知道了。 第65章 烟消云散 ======= 元朔三年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消息传回未央宫,陛下震怒,太后病重,上上下下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虽然没出兵,但卫青跟着刘彻依旧忙得团团转。 卫子夫带着六个孩子,又要侍疾,也是手忙脚乱,多亏是有两个还小的只在屋里活动,不像三个女孩都已经可以到处跑了,霍去病也渐渐有了男子汉的风范,骑射诗书样样没落下,还能指挥着椒房殿一众人好好照顾几位公主和刘据,日子也是充实得很。 闲暇时间还奉舅舅的命令在椒房殿护卫中选人,拳脚间隙就爱吃点烤肉,文山河等人为了多些机会自然是各种美食贿赂,不过霍去病还是被养得很有规矩,大多尝尝就放下筷子了,出手依旧毫不留情,可身边的吴渊却笑开了花,抱走了一箩筐的肉。 义姁忙着拖延太后性命,也没有太多空余时间,以至于最后满宫里最静的下来的,也就只有一个郦苍了。 这天,言笑照例去了平阳侯府报道,去陪她的阿襄哥哥,计蕊陪着卫子夫去长信殿了,郦苍被言乐和言欢缠得不行,嘱咐了元睿和傅母好生看着刘据和刚出生不到一岁小公主言思,然后带着两个公主出去随意走走。 说起了最近喜欢玩的双陆,两个人越说越高兴,吵着要直接去考工室看看,郦苍可不敢轻易带她们出去,最后只好直接喊人去叫工匠来花园回话。 来了一队人,拿了目前的各式木料,让两个小公主好生拣选,两个人正是好奇的时候,加上没人管着她们,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就差亲眼看她们做出来了。 第148页 最后,言欢实在是累了,坐在一旁的桌子上自己捣鼓双陆棋子和骰子,她之前一直输就是因为总是掷不出如意的点数,她本就是个急脾气,心中越练越着急,郦苍正要安抚她的时候,有个侍女突然开口:只有练的时间长,才能掷出想要的点数,但是越着急越坚持不了长久。 多嘴!公主用你指导?瞎说什么?领头的长官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有些着急的开口训斥,生怕她挨罚,提前就拉着她下跪请罪。 言欢却不在意,奶声奶气的开口问:你掷得很好吗? 看样子那个长官应该待这个侍女不错,见对方示意她答话才开口:奴婢斗胆,只比公主掷得略好些,目前也在坚持练习,几年下来肯定很好。 言欢有些不高兴:你都没有成功,你就敢来教我? 别人成功的路不一定适合公主走,所以奴婢不敢教公主,只是帮公主把一个不好的选择指出来,这样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郦苍这才侧目看过去,也就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敢稳稳当当说上这几句话,真是不简单。如今椒房殿人手不足,底下几个倒是想提上来,却没几个可堪大用的,能加个聪明伶俐的,最好还是胆子大的,真是挺完美的。 言笑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正确与否,言乐还以为她要发脾气,上来劝道:二姐,要不算了吧,我看她说的很有道理。 言欢有些气她不争气:算什么?我就是想着咱们每次都输给敬声表哥,你舍得送,我还丢不起这个脸呢,若是她能教我们,我也好少赔些东西出去! 言乐柔柔的说:敬声表哥也不是外人,去病表哥搬出去后,大家都有事忙着,也就他愿意陪我们两个玩,输了总比没得玩,见不到人的好吧! 那可不行,怎么能这么轻易认输呢!言欢竟比言乐还有些好胜之心,大姐说了,公主便是不能样样优秀,也不能样样平平才是,得要有一样出彩的!你怎么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郦苍一脸好笑的表情看着她俩,言欢的母亲一直查不到,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除了滴血认亲和严和坦白确为一个良人所生,时间和彤史都对得上,被刘彻造册登记为亲生女。而如今这个性格也更是能佐证她的身份了,跟刘彻的性子一模一样,霸气好强,随心所欲!很多东西都要学出个样子才肯罢休。 言欢转头来问:郦苍姑姑,我想要她教我几天可以吗? 郦苍其实也很欣赏这个丫头,但是贸然伸手要人,虽然没什么问题,卫子夫却不喜欢这种乱了章程的事情,那公主得要问她自己愿不愿意,也要问她的上司同不同意,最后还要报考工室府丞,走了流程才能到椒房殿,这些都要你们吩咐人去办哦! 这么麻烦?言乐有些犹豫,那来椒房殿伺候我们,是不是也要给安排她个位置呀?傅母已经有了,还有伺候我们的人,母后说都已经满了,不能再铺张浪费了。 言欢眼睛转了转,拍拍言乐宽慰道:没事,我记得母后身边最近缺人,那就不如抽调到母后身边补缺吧?别怕麻烦,我来办好了,你就等着一起学吧。 言乐乖巧的点点头,她很喜欢靠着很有章程的姐姐,只要跟着就有福享。只见言欢对那个奴婢细细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下首跪着的人恭恭敬敬的答:罗奴婢景福。 倒是个喜气的名字!你听好,本公主今天想调你去椒房殿伺候,虽然可以找人走流程,但是你若不好好伺候,便是下了本公主的面子,到时候撵你出椒房殿事小,本公主饶不饶你才事大!言欢学着刘彻的样子,端端正正的坐下来,从嗓子嗯了一声后,才威严的说:你可还愿意? 言乐在旁边一脸崇拜的看着她姐姐,好厉害啊!郦苍也是一脸欣慰,她还想着将来出宫修谱,卫子夫怕是无人帮衬,计蕊和元睿虽然得力,却不是那等敢下狠手段的。若有这么个言欢公主,再加上这个小小年纪就胆大有恒心的景福,她也不用过于担心了,就是不知道这个景福,是不是个可造之材? 景福心里早就乐开了,她本就是为了搏个靠山和未来才进宫的,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奴婢景福,谢公主恩典,一定不辜负公主期望! 言欢也不磨叽:傅母,劳烦你找个小丫头和这位管事一起去办手续,他们恐怕还要找人补缺,毕竟不是正常调动,记得给些补偿,别耽误他们做事。 傅母也是利索人,领命之后就带人下去了,景福对着两位公主躬身一礼,也跟着去料理这些事情了。言欢本想把这件事回去好好跟母后炫耀一下,就看到之前伺候过霍去病的黄门阿边,气喘吁吁的跑来,两位公主,快去长信殿吧,太后想见你们! 郦苍心中一沉,这么冒冒失失的跑来,估计王太后的情况是不太好了。 王太后这几天清醒的日子已经不太多了,只要醒着就喜欢短短续续的跟卫子夫说话,有时候前脚说完,后脚又说了反话,眼瞅着人就已经糊涂了。 话里话外的,无非就是子女婚姻和王家外戚,偶尔说几句当年的交易,一旁的双桂还一脸惊惧的去看卫子夫,后者却跟听家常没什么区别,轻轻一声嗯就过了。 第149页 我最骄傲的就是生了一个特别好的儿子,如今要便宜你了,虽然偶尔有些放纵恣意任性妄为,但他聪明、通透、真诚、果决!将来一定会超过他的父亲,有一番大作为。可惜我力弱,帮不了他什么,反而平白耽误了他几年,这些年拖了不少后腿,我知道他对我肯定是有怨的。 卫子夫轻轻给她按摩胳膊:母后您言重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或有无奈,但肯定从来没有怨过您。您抚养他长大,个中艰辛他都看在眼里,怎么会不体谅你呢? 王太后望着帷幔垂下来的香囊,又皱了眉,他怎么能对我有怨呢?虽然他防着我,对我家人出手,但我没找他算帐啊!而且后面我是帮过他的,帮他摆平了陈氏,咱们一起联手的,你记得吧? 卫子夫手上不停,端了温温的水,给她一勺一勺的喂:母后,义姁医官嘱咐你多休息,别再想了。 王太后听话的喝完了,似乎有了些精神,半靠在床上说:人的命运啊,就是交换,哪怕你再富贵都逃不掉。用承诺换婚姻,用婚姻换助力,再不断的去换更好的东西,未来接着不断的妥协和交换。等我有能力了,终于给我的几个女儿,换了好的婚姻,真好! 昨日修成君不是来看过您了么?算着时辰,今日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也快进宫来了,听说平阳公主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她们都想您早些好起来的。 太后似乎是没听到,还在继续说:我走了之后再没有人真心对他了,不管换还是求,都是有备而来,子夫啊,女人刚开始谁没有一片真心,可是为了生路为了荣耀,能走到最后的都选了保全自己,你能答应我,未来无条件的对他好,不求回报吗? 卫子夫把一旁的香炉摁灭了,她实在是觉得有些呛鼻:母后,爱陛下自然会事事以他为先,无条件的对他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所以答应你就是,你不要挂在心上。 王太后安慰的笑了,想起当初自己封后的时候,也曾对着窦太后信誓旦旦的说,会不计条件的对陛下好,未来对他的所有子嗣好。 那个时候窦太后只淡淡的说,你随意,陛下信你就好。我只信我的儿子。 如今轮到自己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听到同样的回答,突然明白了当时窦太后的心情。 果然这汉宫中,自己才是最天真的那个,自己向往了那么久的人,不断模仿,心心念念要做其第二的人,原来早就看透了自己,她是个心中有前朝的太皇太后,自己才是那个只困于儿女情长的小女孩。 罢了,是我要求太多,世上怎么能有不换而得的事情呢?不过,孩子我曾答应先帝,要好好照顾他的孩子,子夫,你是个心善有分寸的,言欢你教得很好,我想你会做得比我好。 子夫明白,母后放心。 不管你猜到什么,你想到什么,我临终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别放弃他。 卫子夫手上一停,眼神虚虚的盯着王太后,半晌,露出个乖巧听话的笑容:母后放心,本宫为皇后一日,就会以大汉天下为重一日,陛下是天下最重要的人,我不会放弃他的。 王太后太擅长洞察人心了,看似什么都没让她承诺,可这用道德织成的网,最是细密不过,卫子夫就是那种越没什么要求,越要做得好的人。王太后看着不声不响,从来都没训过她,也没为难过她,却在临终用人情债织了一张网告诉她,要一切以爱情为重。 卫子夫虽然看穿了,但是并不在意,两宫太后走的时候,告诫她的都是以防未来之贪念,朝局也罢,感情也罢,可只要是她还是卫子夫,这网就等于无,而若是有一天自己有了那个贪念,自己就不是那个卫子夫了,一张网也就只能换那时的她一时恻隐之心吧又有什么用呢? 这汉宫女主人的传承,竟然都是悔恨之言,没有依依不舍、没有温情脉脉、没有谆谆教诲,更没有信任交代。卫子夫虽然能理解她们的苦心,认清这是现实,却仍然觉得有些冷漠和伤心。难道帝王家就不是家吗?还是说自己和她们相处得时间有些短,才会让她们如此呢? 卫子夫看着王太后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出去到偏殿用膳,本来想等小睡一会儿再去跟前的,岂料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隔壁双桂的惊慌的一声呼喊。 接下来经过了半个时辰的兵荒马乱,义姁和宫中医官们讨论之后,还是冲卫子夫无奈的摇了摇头. 去叫陛下和公主们来长信殿吧!冰冷平静的声音响起,计蕊扶着冷静沉着的卫子夫坐下后,就忙提了裙子跑到殿外往各处打发人。其他各处得了消息,一切早就备得差不多的东西,都开始清点准备了,只等着上面的命令下来就往长信殿送。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听到一声声响彻宫内外的丧钟,郦苍在长信殿外来回溜达的脚步陡然间停住,修长的食指划过墙面,留下一段浅浅的痕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门口静静跟大家一起跪好,垂首偷偷望向哭喊声的来源处,突然间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彻底放下了,总说着自己释怀了,但还有一点没说,只要太后在一天,自己就介意她当初气死了祖母的一笔账,为了把她的母亲护在身后,就要让别人用命来填吗?她们谁又比谁出身高贵? 第150页 不过人终于没了,郦苍才能说上一句:老一辈的事情,他们下一辈又能说多少呢?真的不该再牵连无辜,到此为止最好,虽然当年的一方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但是逝者已矣,再追究又能告慰谁呢?就让往事的参与者都在地下,找阎王也好,找神仙也罢,都自己去分辩清楚罢! 母亲说的对,或许他祖父后来本就已经变成那样的人了,即使不是王娡的母亲,也会有别人,他自己立身不正又能怪谁?郦家陷入两难的人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把这种麻烦带给其他人了。 做一个修艺的人,母亲本就是要告诉她,天下女子不止有嫁人生子、依附娘家夫家这一条路。刘彻和卫子夫那样经常被人逼着去面对两条路的人,尚且还能想办法去多给别人选择,给别人选择,自己的路才会宽,这样的人,才应该在世上多一些!当年的悲惨祸事也能在世上少一些! 但愿这未央宫可以如此长长久久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可爱们的支持哦~ 第一卷 惊鸿少年天子权旁落,正式结束啦!最近工作比较忙,竟然忘记设置定时了,以至于昨天空了一天,真是不好意思~ 给各位小可爱道个歉~ 然后撒花!!!放烟花!!!第一卷 结束啦,让我们暂时的分别~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暂时停更一个月,一个月后开始更第二卷 ,《灼灼万户团圆献丹心》,第二卷里面很多迷底就要揭开了,当然可能有些熟悉汉家历史的人都知道我们的郦苍姑姑背景是什么,还有郦苍姑姑一直想知道的长门秘密到底是什么呢?她到底错过了什么精彩大戏呢?俗话说有多大的秘密就有多大的助攻和推动力,人死了可不代表一切都结束了,让我们在第二卷拭目以待吧! 该分开的人要分开,该得宠的要得宠了,该打架的人要打架,该去世的要去世了,这卷戏份不多的男二要开始在下一卷频繁出现咯! 再次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和点击,虽然相比其他书,我这个数据实在是可怜了些,但是呢!有人愿意看,就是最好的陪伴,感恩比心??我们一个月后再见呦~~~ == # 第二卷 :灼灼万户团圆献丹心 == 第66章 秋高气爽 ======= 初秋刚至,新蟹入宫,按理正是秋高气爽赏菊吃蟹的惬意日子,但秋老虎般的午后烈阳下,卫子夫已经在椒房殿抓狂很久了。 霍去病虽然出去到卫府去住了,但是宫里的天禄阁和外面的上林苑,都是他常跑的地方。想休息了,想吃好吃的了,不是到宣室殿去,就是来椒房殿,尤其是每次来都会把院子的气氛活络得更上一个台阶,偏你还拿他没办法。 随着孩子们越长越大,课业和玩耍就成了最令人头疼的事情,卫子夫看完言笑她们几个女孩子的课业,火气腾腾的就上来了,都写的驴唇不对马嘴了,还有心思玩? 所以满院子鸡飞狗跳抓人进屋,喊人下树这种场景,只要是常来常往椒房殿的,早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霍去病!言笑!你们给我把言欢抱下来!卫子夫中气十足的喊道:你又把她带屋顶上玩干嘛?太液池的假山她好不容易爬够了,你们又带她不学好! 底下的言思被傅母紧紧拽着,嘎嘎直乐,不停的鼓掌叫好!傅母怕落叶和灰尘沾她一身,想拉她退后两步,快四岁的言思却不干了,喊着非要傅母站到原来的地方,然后傻兮兮的笑着仰头看。 等他们终于一点点准备往下挪了,卫子夫才稍稍放心,一边把手中的扇子摇得飞快,一边转头哑着嗓子问:郦苍,言乐呢? 自从考工室来了个景福,下面的宫女中提上来一个攸宁,原来伺候霍去病的阿边成了领头的黄门,刘彻又命陈掌管椒房对外事务,郦苍在明面上几乎就是退休养老了。 除了日常□□还小的景福和攸宁,她几乎就抱着新太学的礼乐书籍就不撒手了,除了偶尔站在卫子夫身后晒晒太阳,看孩子,其他一概不管。 这样日子反而悠闲得很,况且这种孩子们上蹿下跳的日子看多了,也就不跟着卫子夫一起着急上火了,抱着一卷鲁地新呈进宫的琴谱看得正起劲,郦苍随口应道:言乐公主刚刚拽着宜春侯走了。 卫子夫感觉头又大了,怎么这两年冒出这么多蹭蹭蹭长大了的孩子?卫伉?卫伉带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听说公孙公子今天去蹴鞠了,估计一起去找他了吧。 这下卫子夫手中的扇子都彻底摇出残影了,拍着栏杆气道:什么时候溜出去的?哎!她贴身侍女华叶不是还站在那儿么? 那应该是跟宜春侯去看刚开的玉兰花了吧?听元睿说言乐公主最近有兴趣做玉兰香,请教了很多人了。 行吧,终于有个省心的了!卫子夫转头举了扇子,遮住西晒过来的刺目阳光,见一堆孩子终于下来了,满头大汗的被阿边领着的侍从服侍着梳洗,这才放下心来,叮嘱他们赶紧进屋把课业补完,就转身进了屋。 计蕊抱着一堆竹简正往这边走,看到热热闹闹的一群公主公子的往屋里走去,心中开心不已,这种场景虽然习以为常了,但还是美好得很,随即加快了脚步进了大殿。 第151页 如今正是后宫忙乱之时,别说其他的宫务了,就说这重新提起来的美人、良人、长使少使的倒是真不少,大家也不必非要住在永巷了,都分了宫室和侍者各自居住,倒是真有些前朝分封大臣的感觉,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宫室一美人! 最冒尖的就要数新封的王美人和宁长使,一个是真的貌美温柔,一个是颇通词赋才情出众。若不是之前这个宁长使妄图给削夺两县的淮南王说情,两人的品级不至于差了这么多,但是宁长使还真有几分本事,几句词就揽回了圣心,看来再提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眼瞅着就要到了言乐公主的生日,上上下下都想借着这么好的日子多讨些封赏,尤其是被贬下去没多久的宁长使。这礼单计蕊提前看了看,倒是真下了血本,转头对卫子夫说:皇后娘娘,这是明天要核对的账册和一应流程,这是各宫室提前送来的礼单,尤其是宁长使派贴身侍女刍心送来的这份 卫子夫早就心中有数,她想借着孩子的喜气讨好陛下,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只是拿人手短,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好不记人情,回头难免麻烦,随即吩咐道:都退回去吧!找人也都往各宫说一声,从这次开始就定下规矩,非有特旨,公主和皇子的生日礼,在未成年之前不得铺张,一人选上一两件,生日家宴当天送给公主和皇子就可。 诺,那这事可要记档? 卫子夫奇怪的看了计蕊一眼,你当本宫是因为最近太学筹办出了贪墨之事而不敢收礼,假装做出来的吗?后宫规矩可以慢慢改,但这些惯例能动就早动吧!不然你看看这一屋子的孩子,一年到头,本宫不用干别的了,就给他们大肆操办生日吧! 计蕊被逗笑了,是她想左了,如今后宫充盈渐成规模,但仍是椒房独大,相比前两任太后入主椒房还要风光,几位公主和皇子也是最得宠爱,本想着简略些办生日宴是不愿树大招风,但卫子夫却是真心的不愿麻烦。 郦苍撇撇嘴:你就是懒,从永巷时候就懒懒散散的,到现在当了皇后,还是勤快不起来,要不是元睿和计蕊帮你,你哪有时间像刚才那样坐在那儿训孩子? 卫子夫偏头从桌脚翻了一卷竹简出来,正是封后时候那篇《戒终赋》,一边摇得哗哗直响,一边笑道:看到了没?皇后得贤良淑德,不能曲从媚上,得辅佐好陛下,不能薄待后宫嫔妃,还要勤俭持家!况且事情很多的,我也没闲着呀!我正准备劝谏陛下呢! 计蕊和郦苍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这个理由已经被她用了两年,次次都拿来逃避管理后宫的任务。什么各属的人员安排啊,什么各宫室支出啊,什么官员升迁啊,都交给元睿和计蕊去忙,她只拿些行或者不行,办或者不办的决定。 也只有计蕊特别好心,还能不厌其烦的配合着问下去:哦~那皇后最近准备跟陛下说什么呢? 嗯~这劝谏嘛,就是等人家错了再说,目前我还没发现陛下犯错误,就先不说了。 郦苍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对,口上说着要劝谏,每次人家问她说了啥,她都一脸无辜的回答,没发现陛下错了呀?等错了再说吧! 计蕊很是捧场的回答说:皇后说的真对!那奴婢将生日家宴的账册和流程先放下,您得了空再看。 卫子夫随意把那卷《戒终赋》收到了桌角的隔间,吩咐道:记得亲自走一趟凤凰殿跟宁长使解释清楚,刚被贬下去没多久,人家心情正低落呢! 诺计蕊把东西都轻轻放下,笑着转身拿好宁长使的礼单出门了。 张汤的夫人裴梦知被路上恰好碰到的元睿迎进椒房殿时,正巧遇上计蕊出门,擦肩而过,笑着开口:看着是说完生日宴的事情了,我来的还挺巧,有劳元睿姑娘通报一声,就说我来送礼了。 元睿浅浅一礼:诺,廷尉夫人稍等。 进屋之后,见卫子夫正跟郦苍嘀嘀咕咕的,也不拘束,大大方方的上前回到:皇后,奴婢从东明殿回来了,颜八子那里一切都好,今日医官把脉的时候说要是能多活动一下,生产就会更顺利些,其余便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卫子夫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如今上上下下都没什么秘密需要避讳的,谁听到都没关系,随口夸道:那就好,你如今掌长乐宫事,最熟悉孩子们的事情了,言笑她们你就照顾得很好。等她孩子大了,也是要搬过去住的,你偶尔去东明殿跑跑,也能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对了,你回头和陈掌再打声招呼,她头一胎难免手忙脚乱的,家人进宫也别限制,多来几次也没什么。 奴婢记下了!只是...元睿踯躅着补充道:还有南宫公主那边,依旧是老样子,奴婢跟着言笑公主前几天去拜访,说话依然是冷冰冰的,刚刚又拒绝了生日家宴的帖子。 又是身体不舒服?卫子夫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追问道:她再嫁之后怎么总是奇奇怪怪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算了,家宴怎么也不肯来了?你见到本人了么? 元睿回忆了一下,回道:隔着帘子见到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真的生病了。言笑公主从库里捡了滋补的药材,送过去了。 第152页 卫子夫点点头,觉得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去张侯府上看看南宫公主,也许是先入为主吧,她总是觉得张侯没有之前的南宫侯待她好。说:南宫公主那边就这样吧,我自有打算,只是长乐宫那边公主们住着,服侍的又都是太后之前留下来的老人,需要什么或者要立什么规矩,你及时报到我这里来。尽量不要跟未央宫有太多牵扯,你明白吗? 元睿郑重回道:是,奴婢记下了。还有刚刚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张家夫人,说来给言乐公主送生日礼的,此刻正在殿外等着呢。 呦!她这个时候不去太学接两个孩子,怎么反而到我这里来了?快请!卫子夫想想人家那两个宝贝乖儿子,回头看看自己这一院子的皮猴子,刚下了屋顶就上秋千的,内心有些挫败,早知道就不生这么多了! 梦知笑着踏进屋里,开口打趣道:怎么?这么半天才请我进来,是不是好奇我怎么撇下孩子,来跟你聊天了? 郦苍起身行礼,随即去给两人准备茶点,卫子夫上前搭话,语调轻松:不是说来送礼的么?我当然好奇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女儿。 张汤带着两个儿子去看望朋友了。我今天一下午都能泡在你这儿,你可以好好看看我的礼!梦知指着门外说:不光你好奇,我也好奇,带来的两箱子,其中一个是我家那两个儿子准备的,连我都不让提前看呢! 卫子夫示意郦苍去找人收下,转身请她坐下说:看来上次我家言欢和言乐给他们两个出头,没管错啊!这都开始互相送礼了? 那你还罚言欢禁足?梦知瞪了她一眼,那么活泼个性子,一个月没出门,得多难过啊! 卫子夫跟她解释:她那段时间太沉迷双陆了,还敢跟博士们打赌,赢了之后剪人家胡子。我再不管她,她就要上天了! 梦知坐下揶揄道:还不是陛下宠的,有女儿真是了不起啊! 卫子夫见她酸的那样子,心中得意得很,哈哈哈哈哈哈,谁让你没女儿呢?就羡慕嫉妒吧! 梦知遗憾的撇撇嘴,道:差不多别笑了昂,你再这样我就不告诉你宁长使的事了。 好了好了不笑了,说正事,卫子夫给她推了一杯茶,正色道:让你查的有结果了? 梦知点点头,道:她母家祖籍江都,早就已经败落了,不过真要是往上非要翻出些什么,也算是当初的六国贵族后裔吧!现在么她母亲跟盖侯夫人是表亲,她身边的人呢?倒是有个亲弟弟还不错,先天不足,不能习武,如今十三岁。 跟盖侯夫人有亲?呵,我还真以为只是舅母好心送个普通的歌姬呢!卫子夫快速的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信息,疑惑的反问:不过,盖侯的儿媳妇不是江都的翁主么?名字叫刘征臣?我记得是我封后的那年,跟修成君的女儿一起在太后面前闹了好一阵子,还把太后气病了,这才找了义姁进宫来的。是因为嗯 郦苍想了想,在一旁补充道:是因为,正好是那年江都王刘非崩,在丧事期间和如今的江都王刘定国出过兄妹□□的丑闻。 梦知面不改色的补充道:对,但现在人家依然好好的过着日子,再无人提起了。只是听说盖侯夫人的二儿子,最近几年领了不少事。 卫子夫了然道:这么说盖侯家要换人继承了? 梦知把杯子放下,斟酌道:这可说不好,盖侯身子康健,什么继承侯爵的事,没有个二十多年,还谈不上呢! 卫子夫道:看样子,你倒是比我这个外甥媳妇还清楚盖侯的身体。 对呀!我家夫君最早是周阳侯举荐为茂陵邑丞的,虽然周阳侯姓田,盖侯姓王,但怎么着也因为太后的缘故能互相称个兄弟吧,是以年节我都去拜访,自然要清楚得多。 卫子夫打趣道:你倒是真对他上心,人情往来都无有不尽心的。 梦知晃着脑袋得意道:那是我家夫君方正儒雅,待我又温柔体贴,我自然要努力做好一个廷尉夫人的! 噗郦苍在一旁有些憋不住笑了,卫子夫抽搐着嘴角猛掐她,故意夸张的训她:郦苍你干嘛!还有事没听呢!你一笑,她就不说了!快憋回去!快! 奴婢奴婢尽力噗!哈哈哈 梦知见四下无人,一拍桌子撒娇道:子夫,你太偏心!小锦在你这儿夸她家合骑侯的时候,说那个公孙敖怎么英武不凡啦,还有什么英姿飒爽,什么气宇轩昂啦!你都能听得下去,我夸我夫君一句方正儒雅,怎么就不行了? 行!卫子夫拍手道:怎么不行!是你家夫君太方正了,正得我觉得方正一词配不上他!得用严正一词! 梦知挑挑眉,斜眼道:你这才是嫉妒呢!严正总比油嘴滑舌好吧? 卫子夫笑意微僵,疑惑的问:这什么意思? 梦知笑得很狡猾,说道:王夫人家里可比这个宁长使的故事有意思多了!父亲、兄长、嫂子,可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胃口大得很,被我夫君抓到好几次贪污受贿的情况了。 第153页 郦苍一愣,偏头去看卫子夫,对方也是情绪不高,脸色一瞬间就严肃很多,这样卫子夫思忖半天,对郦苍吩咐道:去把刚刚那个账本拿来。 诺 梦知悠闲的喝着茶,吃着菊花糕,看着对面那两人忙忙碌碌的查东西,也不好奇去问,也不着急打断,反而挪后一段距离,闲适地靠在一旁的凭几上,道:你先忙,有了结果好告诉我该怎么处理这些人,我回去好告诉我家那个嗯,严正的夫君! 卫子夫嗔了她一眼,就又跟郦苍埋首进竹简里,梦知把她之前放在一旁的扇子拿在手里,端详半天,轻握进左手里,一边轻摇着,一边闭眼休息。 嗯,日头真好,适合来个午觉!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可爱们好~好久不见!端午结束啦,希望大家都能有更好的状态开始社畜生活啦! 第二卷 正式开始咯,感谢大家的支持,之后每隔一天一更新,此卷完结之前不断更~ ps 谁能告诉我为啥上一卷的最后一章,突然间比其他的多了那么多点击数吗? 第67章 爵位承继 ======= 就在椒房殿偏殿热热闹闹的吃饭做课业,两个闺中密友闲聊私话的时候,前朝太学也放了一批熙熙攘攘的学子出门,刚刚升任的公孙弘才踏出太学的大门口,就被等候多时的好友审卿和缪侯郦遂成拽上了马车。三个都快入土的老人家,互相拉扯彼此的胡子好半天,对面那俩还是没拗过公孙弘,放弃了在外定好的宴席,只在郦遂成府上简单吃了些饭菜。 公孙弘带着些儒生特有的端庄自持,对吃食并不挑剔,反而多加赞赏,三人聊过几轮之后,郦遂成才终于觉得气氛到了,以茶代酒的举杯开口道:一直都没找到机会正式的恭喜公孙先生升任丞相,还能得封平津侯,不止打破了贵族为相的惯例,还是第一个以丞相封侯的,可见您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是举足轻重的!未来还请丞相多多关照! 哎!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也只是侥幸得蒙圣宠,能有些参详国事的机会罢了。真正给天下士子一个方向的是陛下!公孙弘偏头过去,微微点头道:武人归军,士人归儒,我虽不喜欢董仲舒阿谀奉承的天命那一套,儒家公羊学怎么就出了一个他!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机缘巧合的给了天下士子一条活路啊! 审卿跟两人都关系匪浅,言语间更是随意些,就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江都王荒淫残暴,他被贬到那里去做官,也够他受的了。看他那个曲从媚上的性格就气得慌,实在给胡先生丢脸,如今就让他好好享受教化众人的权力吧! 郦遂成陪着干笑两声,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小心的开口试探着问:我怎么听说最近廷尉张汤张大人要查江都呢?以张廷尉的手段,江都王那些好事迟早会被陛下知道的。到时候董国相怕是回京有望啊!毕竟任期都已经满十年了,也是时候可以动一动了。 哼!须发皆白的公孙弘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气性,脱口就想鄙夷董仲舒两句的,眼风扫到了郦遂成,想到他是侯爵,还是慎了又慎,道:张廷尉正直果决,就是想要做什么,也是不会轻易违背陛下的意思。当初董仲舒因为妄言天意差点被砍头,只因才学得了陛下青眼才侥幸获赦出长安,虽手段浅显、修养低劣,但还是能安一方诸侯的,张廷尉和陛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是,丞相慧眼如炬,朝堂之上人才济济,丞相都未有走眼的,想来这件事和最后结果相比也不会有大的出入。不过您竟对董国相有这么高的评价,说他能安一方诸侯?如此公正坦荡,令在下佩服!如今能有此公正之心的,除了您,也就是一个卫大将军了。郦遂成明知是因为刘彻要立一个儒生的典型,鼓励天下臣民尊儒重君,如今已经起来一个儒丞相,其他的也就没必要了。 嗯公孙弘端正的点头表示赞同。 但见他言语有所顾忌,自己也很识趣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聊些他认同的人,不过他认同的人也太少了,还好他提前都想好了思路,知道该提起谁,如今才能继续说下去:听闻前段时间,陛下下旨要众人见大将军需下车行礼,只有右内史汲黯仍待之以平级拱手作揖,大将军竟也不在意,反而越加尊重汲黯大人,一时传为佳话!想来如今朝中风气更像是儒家口中的仁了吧? 大概能随意拿出来百夸百是,百比百像的,满朝文武也就只有一个卫大将军了。哪怕是在最迂腐挑剔的公孙弘嘴下,对方恐怕也不得不说一句可敬吧! 果然,公孙弘终于神色和缓,说:长平侯能想君主所想,急君主所急,居于高位依然不卑不亢,实在是难得,也就是出身可惜,私生 咳审卿有些不愿意了,打断道:丞相,陛下不在意出身的,你又何必总是一提到长平侯就盯着他的出身不放?长平侯已经很完美了! 两人至交好友多年,交流之间本就随意了些,脾气一上来,也就顾不得许多,公孙弘吹着胡子说:我哪有一直提?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说吧,外面那些尊重他的人,包括他的门客,难道就没有一个私下里议论他的出身么?况且汲黯做了多年的主爵都尉,连如今现任赵食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常常去请教,后又为右内史,如此宽容他,焉知长平侯就没有讨好他的意思? 第154页 审卿也有些急了:丞相这话小人之心了,莫说长平侯行得正坐得端,就说他这个侯爵,即便没有皇后姐姐,单凭军功也是稳稳当当的!有陛下在,一个主爵都尉还真不必去讨好! 公孙弘面色不虞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好的说:你这话说的太过偏颇,就是明显是向着长平侯了,他出身马奴也就罢了,别忘了他还是个私生子!看人脸色长大,本能讨好的性子也是可能的,况且侍奉的是君主,察君主之意,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审卿激动得都坐直了身子,对着公孙弘说:你这是妄自揣测!长平侯何等君子,光明磊落宽容大度!你为何非要揪着他的出身,实在是待人偏颇! 我待人偏颇?!公孙弘也被吵急了,两人虽为挚友,但他毕竟比审卿大了十岁,被人这么说还是有些下不来台的,开口呛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一字一句哪里瞎编乱造了?事实还怕人说? 郦遂成见状有些尴尬,好好的随口闲聊,怎么俩人还吵上了,导火索还是百试百灵的卫大将军,本来只要提起他,不管在座是谁,起码都会暂时达成共识,话题也可以顺利的推下去。 自己本意是想打探一下公孙弘和汲黯的关系,怕这个看着中直实则滑头的丞相警觉,还特意绕了一圈,结果这叫什么事啊! 审卿那边还在继续吵,声音也越来越大,拍着桌子说:你!别的不说,汲黯是什么人?啊?那是敢在朝会上给陛下落面子的人!都把陛下都给气得罢朝过,却如今还能在九卿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田蚡当年为丞相,他也没有像别人一样行礼讨好过,这样的人,你去讨好他,可能吗?你觉得长平侯傻呀,去捂一块捂不热的臭石头? 我什么时候说长平侯傻了?还有我什么时候讨好汲黯了?你不要瞎说!是他嫉妒我被陛下重用在前吧?一个道家出身,在当今陛下的手下做九卿,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还推荐他做右内史呢!结果怎么样,他还不是看不起儒生和法家学者,处处跟我和张廷尉做对,仗着自己曾为太子洗马就排斥异己! 你你为什么推他做右内史,你自己清楚!那右内史是好当的?前任郑当时忙着黄河的事情,分身乏术,你分明 郦遂成毕竟还没跟他们两个熟悉到一定地步,见这事态越发不可收拾,言语中涉及的官员也多,生怕自己听多了之后就被疏远了,一直想插嘴。可他们两个估计是吵上头根本就把自己给忘了,说话也越来越不顾忌现场还有自己这个侯爷在。 如今见审卿马上要开始抖落公孙弘的私心,赶紧插嘴说:随口闲聊,两位怎么还吵起来了,朝中职位不同,自然立场不同,各有各的考量,也都是可以理解的。儒家不是说君子和而不同么?众人想法不同,却都是为了我大汉基业好的,百花齐放才能辅我大汉昌盛兴旺啊! 审卿撇了郦遂成一眼,知道自己差点失言,但心中还是愤愤不平,却顾忌着场合不对,强行压了下去,筷子在眼前的盘子搅了搅,随手夹了一些放在了盘子里,又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哼公孙弘刚刚舀的一碗汤都凉,却因为觉得心中燥热,也顾不得养生养气,一口闷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呃那个大家尝尝这个烩牛肉,里面加的东西还是博望侯从西域带回来的,跟白萝卜差不多,颜色却更好看些,叫什么胡萝卜。大家尝尝,都尝尝。郦遂成悄悄送了口气,还好,最近家里的酒没有开封,公孙弘又年纪大了不喜饮酒,这顿饭就没有安排,不然这两位若是再喝点助兴,恐怕就劝不住了。 好好的宴席就这么不欢而散了,郦遂成心有顾忌不敢再提官场之事,又从言语中猜到公孙弘其实跟汲黯不仅没什么交情,还有些不对付,也算勉强完成他这个宴请的目的,就没再提的别,而是随口聊些太学的事情。不过尚仁的儒生倒是跟廷尉张汤那等酷吏交情不错,倒是令他意外,儒家和法家,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送走了两位的车架,妻子把怀里咿咿呀呀的孙子交给儿媳,示意她别着急先退下,随即走上前来询问郦遂成,说:侯爷,这次可有什么收获吗?能跟主爵都尉搭上关系吗? 郦遂成摇摇头,随手扶了她下台阶,叹道:恐怕不行,本来以为儒生都是些心胸宽阔,尚仁义的,可是还逃不过名利之争啊!尤其这位,别说满朝文武了,就九卿里他就没看上几个,多亏他是才华出众得陛下赏识,不然哪有他的丞相之位?看着他如今年龄大了,气性竟也越大,刚刚差点吵起来!唉这要是换了十年前 微风拂过苍翠松柏,惊动满池的凋零荷花,回想往事的主人不愿再多沉溺,转而换了个话题:总之莫要着急,他能当几年还不知道呢!右内史汲黯嗯我们不如想办法跟郑当时去走动一下,只是他远出长安,贸然插手爵位风险会很大。 要不郦夫人想起了什么,犹豫着开口,神情有些瑟瑟,生怕对方恼了。 第155页 不行!郦遂成坚决地否定了,表情也越发严肃冷硬,说: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况且你最好记清楚上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如今我们就是陌生人!既然她不把家族仇恨放在心里,又脱家多年,我们就要当普通人一般遵守约定,卫家,不可以! 妾身,知道了。 见妻子早已两鬓斑白,却还要跟着他担惊受怕,心中也不好受,开口安稳道:好了,也没有到火烧眉毛的时候,陛下虽有心收权削侯,但我们毕竟奉守的还是宗祠,只要不犯大错,传给世宗是没问题的。郦遂成念着妻子毕竟是跟自己从当初低潮期过来的,也不想太强硬了,放柔了声音说:一切有我,不会再出现当年的风雨飘摇了,其他的也莫要再提。 妻子没有怪他,当年那么难都过来了,也不会再差了,能走到今天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夫妻信任,如今也该继续才是,于是她柔柔地应道:好 初秋凉风萧瑟,眼瞅着就要到年关底下,有人要得封赏,有人已被问斩,正是一个该有决断有收获的季节。朱红大门上缪侯府三个描金大字历经风霜雨雪,已略显老旧,年华衰退鬓发已白,喊上一声侯爷,却不知是当年的少年扬鞭马蹄疾还是今朝的少年忐忑踏征程~~ 想想当年的风光无二和子孙满堂,如今也就剩了这飘摇的一支,如履薄冰的传承香火,不知道谁会再重新给它描彩上漆,让这些高门子弟再荣光一世! 第68章 汉宫儿女 ======= 椒房殿刚送走了廷尉夫人,整个院子还没静下来一刻钟,偏殿就传来一声怒吼:公孙敬声!你上次输的那么惨还有脸提?明明是你技不如人还敢记恨我,说我欺负你?今天你还敢欺负言乐,本公主打死你! 你!你你!你别过来!这么多年的追逐下来,公孙敬声几乎养成了逃窜的本能,言欢一开打,他也顾不得在什么场合,就急着找东西躲,把椒房殿偏殿东西翻得东倒西歪。 卫伉生怕闹出动静被卫子夫知道,不止贴心的在他后面跟着扶东西,还抽个扔垫子的空隙,上前一步,好心的挡在公孙敬声面前,诚恳的解释:言乐公主,这次确实是我们一时粗心才伤到言乐的,不全是敬声表哥的问题,我也有错! 一瘸一拐的言乐刚要被侍女华叶扶进内室,见此情况也顾不得有多疼了,挣扎着扑过来,伸手死死保住了言欢的腰,赶紧解释道:姐!不是这样的!你别冲动! 言欢回头瞪着眼睛,对言乐吼道:不是这样是哪样?你看看你那个腿!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你现在出去玩都不找我了,去找伉表弟帮你了!你可真是长本事了!那你以后就跟他玩吧,别来找我! 言乐赶紧开口道:不是的,二姐,我本来是想找你的,但是,你不是没写完课业么?我看大姐和霍表哥都在,你肯定有人陪的。我 言欢小脸气得通红,不依不饶的说:看我有人陪!你就抛下我走了?你可真有义气!谢谢了!我一直都有人陪我,以后你都不必来找我玩了!省的耽误你跟公孙敬声的大好时光! 言乐脸上一红,本能的想跺脚辩解,却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一时疼得呲牙咧嘴:二姐!你说什么呢? 公孙敬声到底比她们大上不少,听到这话更是不自在,蹲在靠踏上,警告道:言欢你别过分啊!你看你都说的什么话? 言欢梗着脖子,踮起脚尖,气势半分不让,她不是有口无心,刚刚那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暗示言乐喜欢公孙敬声,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见他出言否定,心中更是生气,冲公孙敬声嚷道:你说我说什么话?你说我说什么话!说了怎么着?!我说你怎么把她膝盖磕伤的! 公孙敬声推脱道:是她自己弄的,那蹴鞠场么,跑跑跳跳的,难免受伤吧!我和卫伉不过一时没注意,就成这样了,那也不是故意的吧! 哦~还有伉表弟!言欢的火气又要蔓延了,转头冲卫伉嚷道:你就这么看着公孙敬声欺负言乐? 公孙敬声无语了,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照顾言乐,带她出去玩,怎么就成了卫伉帮自己欺负言乐了呢? 好了!言笑按住了咄咄逼人的言乐,你再吵下去,把母后惊动了,咱们都得一块儿挨罚,幸好伤的也不是很严重,你都说了他们这么久了,可以算了吧? 言乐放下张牙舞爪的姿势,语气也缓和不少,但依然不饶人的说:怎么不严重?大姐!你看言乐那腿都成什么样子了? 霍去病终于推门进来了,压低声音训道:喊什么?我老远就听到言欢你个大嗓门儿,觉得今天抄书抄得不够多是吧? 大不了一块再罚一次,看着公孙敬声挨骂一顿,也值了! 那你等我走了再喊!霍去病拿她没办法,言欢自小就是这么个暴脾气,平时还好,但底线鲜明,且一碰就炸。满宫谁不知道言欢公主的底线就是:一不能动言乐,二不能让她输,还不能故意让她赢! 第156页 要是做不到,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以至于这么久了,能在言欢手下赢了无数次,还依然坚强活着的同龄人,也就一个霍去病了!但是想起那段被缠着天天比试的日子,霍去病依然还是觉得恐怖。 而今天,实在是太不巧了,公孙敬声可不是让她输了这么简单,而是犯了第一条,把言乐给弄伤了不仅伤了,还送回来了一个哭成泪人的言乐! 呵呵~ 卫伉从进门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近期肯定是要倒霉了!早知道还不如先去正殿见卫子夫,先认个错呢! 但是~ 也许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本能自救吧,让他用没有前科的好心,和一路背回来的诚心,成功说服了言欢。侥幸的在她口下,成为了公孙敬声的帮凶,并非同谋 还好还好 卫伉一言不发的看着言欢冲公孙敬声发火,只觉得心有余悸,怎么这俩公主都跟公孙敬声有仇似的呢? 言乐,最喜欢粘着公孙敬声,没事就吵着要公孙敬声陪她玩儿,但十次有九次她自己都会吃点亏。只不过这个亏,是言欢认为的,在卫伉看来,也没那么夸张,输点玩具,送点糕点,偶尔磕磕碰碰被吓唬,都是兄弟姐妹之间常有的事情。可惜,言欢并不认同! 而 言欢,最护着言乐,应该是从会喊言乐妹妹开始,就习惯性的、本能的、尽全力的去满足言乐的各种要求!包括学着利用各种人、各种手段把公孙敬声抓到言乐跟前,但十次有九次都是她把敬声给打走的。 所以这几年的时间,公孙敬声也怪不容易的,被两个公主,抓过来,打出去,追过去,抓回来周而复始的,跟猫和耗子一样!抓完了玩,玩完了逗 啧啧啧卫伉无奈的摸摸眉毛,怪不得言笑最后都袖手旁观这两人的恶作剧了,实在是因为两个公主真没吃亏啊! 言笑没有继续理会这边的争吵,见霍去病把药箱拎过来了,就一起扶着着言乐进到里间,撩起她的衣裙,见血肉模糊了一片,不住的心疼。要不是她死活不愿意叫医者闹得人尽皆知,哭得都快断气了,霍去病又说没伤到筋骨,自己才不会由着她,一边轻轻吹着一边给她清洗上药,安慰她:言乐乖啊,上药就不疼了,以后出去玩一定要注意脚下,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言乐眼泪汪汪的说:大姐我记住了,可是你能不能跟二姐说说呀?这次真的不怪敬声表哥!是我自己不小心! 言笑没有回答她,像是没听到一样,轻轻道:乖啊!这几天要好好养着,不然就会留疤了! 言乐委屈的抿抿嘴,转过去小声道:霍表哥? 霍去病在一旁不远不近的坐下,语调柔和地开口说:这次是因为有卫伉在,他稳重,又叫马车又背你的,还简单处理了一下。不然别看已经入秋了,天气凉爽,耽误久了伤口依然会化脓的。下次可不能这样偷偷溜出去了! 言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言笑开口叹道:你不知道,小欢刚发现你不见的时候有多着急,你却一声不吭的偷溜出去找敬声,我都不知道你胆子竟然这么大,连华叶都不让跟着,最后弄得一身是伤的回来!她要不把这火发出来,指不定怎么闹呢! 姐姐你每次出去找平阳侯,也很少带贴身侍女啊!我怎么就不行? 言笑一脸尴尬的抬头,又红了耳朵的地下头去,准备仔细再上一遍药。 咳哈哈哈霍去病在一旁笑出了声,这才是有样学样吧?还训人呢!自己都一身的把柄。 言笑一个眼风扫过去,霍去病只好很给面子的憋了笑容,换了一副端庄的面孔。听到外面依然是热闹非凡的样子,言笑冲霍去病努努嘴,道:哥!你还不去外面救救敬声?差不多得了,时间再长,母后那边该使人来问了,别回头又是十遍《上林赋》。 言乐赶紧应和道:表哥,你快去让她们别吵了,回头还是老规矩,我帮你抄一半! 言笑手中一顿,望向言乐和霍去病那个默契的眼神,暗自磨牙,她就说怎么霍表哥每次都比她们快,罚完之后嗖嗖就跑了,原来是有人帮忙啊! 哼!怎么就没人帮她抄呢? 霍去病揉了揉言乐的头发,不打算求我帮你跟小欢说说情?她可也生你的气呢! 言乐委屈的低头说道:是我做错了,回头我自己跟姐姐说,只是别连累敬声表哥。 好~霍去病转身来到外面,打断了言欢已经准备上手的争执:你们俩确实看顾不到位,就算万事依着言乐,让她上蹴鞠场,也起码给她找身合适的衣服和鞋子吧! 卫伉一板一眼的拱手道:霍表哥说的极是,我错了,该罚。回去我就去向父亲领罚,言欢公主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我必当照办,一直到公主痊愈之前,我也会时时前来探望的。 不是你!你给我闪开!言欢和公孙敬声之间没了卫伉阻挡,下手更是方便,飞起一脚就要踹公孙敬声。 好了!霍去病伸腿一拦,把言欢轻扶到一旁,差不多可以了!毕竟是言乐自己先跑出去的,如今也没甚么大事,你就看在今天我们已经抄了一下午的《上林赋》的份上,别让大家再受罚了,暂且饶过他吧! 第157页 哼!言欢见是霍去病出面,这才愤愤松手,对公孙敬声警告道:你最好也是日日都来问安,言乐心情好了,伤才好的快,你未来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公孙敬声放下手中用来遮挡的抱枕,看霍去病瞪着他,才不情不愿应道:知道了 霍去病收回目光,对言欢道:行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姐妹几个收拾一下也休息吧,今日也都玩累了。 知道了!你们赶紧走吧!言乐又瞪了公孙敬声一眼,长叹一口气,还是妥协道:我进去看看她。 终于目送那个小祖宗走了,三个男孩子中有两个男孩子都松了一口气,像死里逃生一般,心有余悸的跟着霍去病出宫了。 卫伉很好奇,凑上前去开口问道:表哥?言欢公主听言笑公主的也就罢了,怎么你的话,她也听啊? 连着赢她三个月,随时应战、事事都赢,凭实力赢,你也可以!霍去病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公孙敬声,见他蔫头耷拉脑的,有心逗逗他,不过要是挺不过三个月,还被言乐公主喜欢,那就惨了! 卫伉抿嘴轻笑,转头望向一脸苦哈哈的公孙敬声,对方无奈的辩驳道:表哥!我都这样了,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你又不是没看到,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说风凉话呢? 霍去病揽上他的肩膀,本来想安慰一下,却开口说了一句:让你不好好练骑射,你要是课业满满,大姨母早就帮你了,可你呢?况且你连双陆都玩不过言欢,难怪被缠上,言欢别说玩些什么或者学些什么,那个执着苦练的劲头,你倒是真应该好好学学! 唉我这样,天天被两个公主追着打,哪有什么心情去练骑射啊? 卫伉看不下去了,戳穿他道:你这也太赖皮了,光我看到的,你就整日宴会游园的忙不停,怎么就赖上言乐公主打扰你了呢? 对了!说到宴会,李家三公子,卫伉表哥今天也见过了,我们约了后天去外面烧烤,还有九译令李驰,我约了他讲故事,就是可惜三舅舅游历在外,不然肯定要来凑热闹的。公孙敬声揽肩道:怎么样?你们两个要不要也一起来? 霍去病皱皱眉,推脱道:我不去了,我后日可能要跟舅舅去军营。 卫伉听到这个回答,眼神亮了亮,没几秒想到自己也不能去又暗淡下去,强颜欢笑的回答:我也不去了,言乐因为我受伤,我这几天答应了进宫去看望的,还有你!你可别忘了! 公孙敬声却兴奋起来,脚步也轻快不少,忙不迭的安排道:那我们两个一人一天好了,我明天去,你后天去!这样我就能去参加聚会了! 这 就这么说定了昂! 看着敬声说完这句话,就跑着拐向另一侧回家的方向,生怕他反悔一般,卫伉没能叫住他,只好回头冲霍去病笑笑,表示十分无奈。 霍去病安慰他:没关系,他们几个打打闹闹的都多长时间了,言欢自己有办法管他的。倒是你,才多大,不到十岁而已,倒是看着比他还稳重!今天一路背言欢回来,累坏了吧? 卫伉一板一眼的回答:没事,应该的,倒是言乐看着哭得很伤心,我还怕她伤到骨头,还好只是伤到皮肉了。 霍去病伸手拍拍他的肩,夸道:小伉真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么细心,今天做的特别棒!就是看你挺无辜的,还知道挡在敬声前面拦着言欢,呵呵,没少挨揍吧? 卫伉想起刚刚的场景,心有余悸的咽了咽口水道:还好,主要是之前没见过,就有些紧张。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敬声表哥怕是不好过。 也是应该有个人能吓吓他,不然也不知收敛,他明明比你大上那么多,既然带你们出去就该照顾好你们,结果还是你背着言乐回来的,单冲这点也该罚他。 卫伉心中一暖,对着霍去病甜甜的笑开了,表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只想快点长大,这样就能跟你一样,和父亲一起去军营了。 嗯~霍去病望着两个人一长一短的影子,并肩而行,下意识歪了歪脑袋,低头开口道:我也想早点长大呀~这样就能跟舅舅一起上战场了。 唉 唉 两人同时长叹出声,又默契的同时笑出来,少年明朗爽快笑声让整个街道都弥漫开来浓浓的欢快气氛。 弯月高悬,路上并不是很亮,但有吴渊在前面不远处打着两个灯笼,给两个人照亮前方,霍去病又在自己手上拎了一个,显得夜色不是那么的黑,卫伉觉得心中温暖极了,往旁边的表哥一侧又凑近了些。 霍去病浅浅一笑,道:小伉,回去别找舅舅领罚了,兄妹之间的小事,算不上什么的。 卫伉严肃的抬头说道:可我确实做错了呀!而且我是侯爷,她是公主,我害公主受伤,理应受罚。其实应该一进椒房殿就往皇后那里去认错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侯爷公主?霍去病看着他这副板板正正的小脸,忍不住上手捏了捏:怎么把规矩学得这么死呢?不过你这个谦逊的样子还真是像舅舅!那你就算是为了我吧!卫府规矩你知道的,你说了我也得受罚,谁让咱们是一起的呢?可我要是受罚多冤枉啊! 第158页 嗯卫伉低头细细的思考了半天,妥协道:好吧,那我就自罚吧!抄十遍《言兵事疏》,以后每天派人问安的时候,顺道多送些东西给言乐公主,等能进宫的时候就去照顾她。 卫伉虽然年龄不大,但毕竟荫封了一个侯爵,进宫不是特别方便,更不想霍去病一般得了刘彻准许,可以随时进宫。所以,说日日看望,顶多是日日派人去宫门口请人转达给言乐,所以霍去病也准备帮忙,说道:好!小伉真好,想送些什么,我要是方便也帮你转交。 卫伉点头应道:谢谢表哥! 快走吧!马上到家了! 好! 快跑,看谁跑得快,谁先到家! 前面的吴渊似乎已经习惯了,霍去病的家字刚出声,打着两个灯笼他就已经开始小跑起来了,虽然是宽阔大路,但毕竟是夜路,可别磕碰着两位。 哈哈哈哈 嘻嘻嘻! 两个的欢声笑语撒了一路直到卫府门前 第69章 詹事陈掌 ======= 椒房殿旁边的一进小院落是平时各官署丞同椒房殿之间来往文件的办公处,平时也做各侍者值班所用,可小住、可议事。此刻天色将黑,郦苍提着一盏灯笼不疾不徐的往那里去,正堂里有个詹事服饰的男子点了亮亮的蜡烛,踌躇满志地在等她,四周静悄悄的,该下值的人都走光了,剩余的奴仆也被屋里的男子都打发走了。 两个人想来也不是第一次私下谈话了,郦苍自从进去除了被烛光略晃了晃眼,再就没露出半分客气神情的大大咧咧坐下。桌上有些点心和茶水,郦苍动也没动,也不说话,也不看对方,就那么干坐着,谁让她是被邀请的那个呢?既然对方不开口,她为何要搭理他呢?这詹事不是别人,正是卫子夫的姐夫陈掌,细算这几个月下来,他和郦苍已经不知道谈了多少次,好赖话都说了个遍,对方是一点松动都没让他看见,如今也只好逼他拿出底牌了。 陈掌轻轻嗓子,开门见山的说:自从我掌椒房殿之事开始,您似乎一直对我有些敌意,本来也没什么,各司其职罢了,偏巧父爱之心拳拳,复侯爵没多久的曲周侯郦辅临终之时曾找上门来,我这才知道阁下来历不凡。 郦苍手指微动,面带肃杀:你想说什么? 陈掌似乎成竹在胸:我只是想知道,您什么时候走? 郦苍被逗笑了:这话好笑,我为什么要走?咱们谈了这么多次,你以为就因为你知道了我身份,就可以让我走?告诉你!你就是去满世界嚷嚷我都不怕,你也不掂量掂量我背后都有谁?当初我又是怎么陪皇后到的长秋殿? 陈掌心中清楚,这事也只能拿来让她怯场而已,自己是万万没那个实力去翻的,没料到的是她开口就把自己怼了回来,半点惧怕都没,于是他只好端出自己母亲帮他想的理由来:如今后宫诸事已定,得皇后眷顾,各妃嫔都按部就班居于各宫室和永巷,可谓是一片和乐。然而有你在,争宠之事若过你手,就不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了,为了卫家,你该走了。 郦苍漫不经心的端详着袖口,你看到我参与争宠之事了? 陈掌这才好整以暇的坐下,慢悠悠的道:你自然不会做的那么明显,太后人手尤在,你却只劝皇后抓紧了永巷和后宫,其余的一切照旧毫无变动,不就是想冷眼旁观她们闹得乌烟瘴气,变相为皇后争名,让其余各宫室都盼着皇后早日整顿少府。这些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郦苍把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你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只知看书的奴婢做不了那么多事情,无凭无据的,你可别冤枉好人。再说各宫室不好管,不是正好给您一个机会,让您大显身手吗? 您字被郦苍咬得极重,讽刺之意好不遮掩。 陈掌不欲再争辩下去,生硬的换了个话头:淮南第一剑客雷被!因主动请求跟大将军出征而名声大震,但就因为刘安阻了他,手中两个县就被削夺了。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郦苍一摊手,你是说我参与这件事了?真是可笑! 陈掌大义凌然的说: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陛下用兵之心不灭,长平侯就会一直得用,而皇后的位置就会稳的不能再稳了,此刻需要做的就是大度宽容,你莫要学了废后陈氏的做派,做些多余的事! 大度宽容?郦苍冷笑不已,陈家冠冕堂皇的家风,你作为旁支也是能尽得真传啊!你们是看着都稳了,抢着来沾光吧!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有我在一天,就别想! 陈掌也激动了,语调略高的说:于公,我是皇后府詹事,于私,我是皇后姐夫,只有为她好的,绝不会害她。就是有些私心,也是我们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阻我。 心事被我戳中了,就搬出这些关系来,相比我的手段,你还嫩了些!郦苍鄙夷的冷哼,我劝你好好待你妻子,自有闲散富贵的生活,若是想借皇后和霍公子的恩宠地位去求继曲逆侯爵,就趁早歇了这份心思! 第159页 看到对方站起来了,陈掌沉不住气了,站起来抢道:我若为侯,一样向着的是皇后,做些事情岂不是更加方便?什么争宠手段做不到? 郦苍有些厌恶的撇撇嘴,不过时扯了他的面具,他就把刚刚什么地位稳固、不必争宠、废后做派的大道理转眼就忘光了,就像是从来没说过那些话一般,随手整整衣服,说:我把话还给你,地位已稳,人心已稳,什么争宠手段,都是多余的东西!皇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轮不到你来猜!更无权决定! 门砰的一下被打开,春风柔柔却带着些倒春寒,倏的一下吹入屋内,陈掌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对方决绝的离开,心中愈发愤懑难平。 灶子上水烧的正开,呜呜的声音响了半天终于溢了出来,撒在通红的碳上,发出的呲啦一声像极了他此刻心中纠结撕扯的呐喊声! 他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走过去伸手把水壶挪开,漫不经心的倒了一杯茶,却被溅出来的滚汤开水烫得红肿,一时怒气上头就挥掉了桌上的茶杯,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惊动正往院子里走的阿边。 阿边和郦苍如今可以说是宫女黄门的总领了,虽说名义上都听詹事陈掌的,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毕竟两人从卫子夫当夫人的时候就近身伺候了,论资历论手段都不在他之下,太后崩逝后,后宫之事都归椒房殿,事务繁杂,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手和各官署打交道。 就因为他娶了皇后的姐姐,所以陈掌被刘彻空降为椒房殿总管,大家对他都是敬畏有余信重不足,本来也就是时间问题,大家多磨合磨合的事情,阿边识字不多,又是黄门身份,也不想和他争,但是幸亏郦苍叮嘱他留个心眼儿对陈掌多加注意,这才让他发现不对来。 阿边之前是跟在霍去病身边的,情分自然非同一般,每次来椒房殿小住也都是他亲自伺候,如今虽说是霍公子身边的人换的勤,常常因为跟不上他的速度,而被勒令呆在家里,所以除了进出比较方便的吴渊,并没有固定的人一直贴身随侍,但喜欢他疼爱他的侍从还是有很多的,比如...阿边。 自从陈掌来了椒房殿,也就不到一年时间吧,也许真是出乎他本人原来的意料了,竟然发现霍去病得到的很多恩宠不只是因为卫子夫怜惜他,而是陛下很看重他!相比皇子刘据是不可能了,但是比起几个公主来,也是不差太多的。 前几天下面的人来报阿边,说陈掌身边的人听见他跟卫少儿说,要卫少儿鼓动霍公子出征,阿边知道霍公子善骑射,志在为将帅,但是他才十六岁啊!汉朝征兵入伍的年龄是二十三,如今早了七年,陈掌他想干什么?! 战场凶险、边远苦寒这些都不是一个少年应该去承担的!在阿边看来,霍公子天资聪颖,做什么都能有一番大好前程,何苦非要刀头舔血呢?而且就算是霍公子自己想去,那起码也要和长平侯一样满了岁数再上战场,筋骨还没长全的少年若是有什么损伤可怎么得了? 等他把这些跟郦苍说了之后,两个人内外打听多方试探,才知道他动了继曲逆侯爵的念头,之前就跟卫少儿提了几次,要她跟皇后说说,哪知道卫少儿被大姐卫君孺管得牢牢的,半丝都没跟卫子夫提。 逼不得已才想到霍去病也算是他继子,若是有功,他也可以借这种机缘承爵,阿边心中冷笑不已,也难怪,一万六千户的食邑,放在谁身上都会眼红吧?何况不是自己的孩子,哪会真心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 等到郦苍不动声色的把陈掌的心思递给卫少儿后,卫少儿干脆就不再插手管霍去病的生活,让他无从下手。而阿边和郦苍他们两个也就彻底和陈掌划清了界限,私底下彻底闹掰了,如今日子还短,他们分管的东西交插的不多,卫子夫还没看出什么来,但时间长了,谁都瞒不住。 阿边长叹一声,如今的拉锯战,也怪自己不谨慎,在和郦苍一起对付王太后留下的双桂时,没有过多避讳他,让他看见了,就有了把柄在他手上。现在陈掌一心要郦苍走,阿边却只能按照原计划于暗处配合她,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甘心,看着景福和攸宁被郦苍紧盯着教习,他就有些不好的预感,难道郦苍也压不住他吗? 阿边一身墨蓝色衣服静静隐没在院门口听了听,里面自从碎了东西再就没了响动,这才放心往回走去。 郦苍其实一点都没受到威胁,双桂这些事情都跟卫子夫商量过了,毕竟当初自己承诺的不会再针对太后,所以就算是留下来的奴婢,郦苍也是提前报备了卫子夫,两个人商量着解决的,如今只是怕他激愤之下捅到陛下那儿,一切就不好收场了,毕竟是太后留下的人,虽然淘汰整顿的结果是必然的,但说出来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些人对卫子夫和对刘彻的意义还是有些区别的。 如今棘手的是,双桂有个贴心之人去了新封的宁长使那里当差,若不是新起来一个王美人,更占上风,恐怕再升几级就羽翼渐成了。如今郦苍只想拖,拖过三年,等双桂去了阳陵一切就都好办了。 郦苍坐在灯下静静发呆,她还很头疼宫外那个需要照顾的徒弟 景福上前来给她揉揉额角,姑姑在担心什么? 郦苍端了一碗茶,温度正好的洇下去:我在宫外还有个徒弟,如今无依无靠,我在想该怎么安置她。 第160页 景福问:她父母都没了吗?母亲没了,父亲和没有一样。这些年全靠她姐姐帮衬,才勉强过得下去,可她姐姐也有自己家庭,听说新得了孙儿,多少有些顾不得她了。 景福想起了自己的家,还比她略好些,起码有个像样的母亲,进宫之后,一切似乎变了不少,家里也不再吵闹了,可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她姐姐?有孙儿?您不是说她才七岁多嘛?她姐姐都有孙儿了?! 说起这个郦苍就更发愁了:唉事情很复杂,总之就是她姐姐还算是个良善之人,没有让她流落街头,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如今长平侯夫人好心的把她领回去了,却不能这么一直住下去吧? 景福想了想,出主意道:那您不如看看宫里什么时候新添人,把她带在身边吧!您一直也没个人伺候,听说计蕊姐姐过几年就要出宫了,等以后我长大了,让她顶我的位置,好好孝敬您! 这 景福有些兴奋,她觉得这个主意真的很好,攸宁虽然跟自己关系不错,但毕竟算来算去,卫子夫身边跟她同龄的,顶自己最小,总被人照顾的感觉好像一直长不大。要是能来个小的,自己也成姐姐了。于是努力的推动这件事,说:您最近不是说,后宫妃嫔越来越多,接下来肯定有的忙,正是要多培养心腹之人的时候么?况且我都没有同龄的陪我一起学习,正需要一个伴儿呢! 郦苍偏头看她那个高兴的样子,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不少,妥协道:那也好,那我明天跟皇后娘娘提一下,元睿忙着长乐宫的公主和皇子,计蕊又和各宫室打交道,有你们三个在跟前互相支应着,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好!多谢姑姑! 古琴轻颤,悠扬婉转的曲调渐起入高潮,除了陈阿娇被废时候,自己在霸陵守陵的那三个月,郦苍一直都没有荒废过日日的练习,技巧、意境,她一个都不缺,可似乎她也只能止步于此,很久她都没有创过令人满意的新曲子了,想起义姁前段时间邀自己出宫的话,有些心动的她还是拒绝了。 琴音固然解忧,可心上之人却能驱散黑暗,椒房殿,她还撒不开手。 几粒星子缀上夜空,云雾飘渺的轮廓渐渐模糊,一切都归于寂静的混沌,只余古琴泠泠作声,椒房正殿的窗棂上晃着人影闪动,树影横斜,烛光温暖,一室温馨。 不过没几天,卫子夫就觉察出不对来了,郦苍跟自己提要接那个叫瑕心的小姑娘进来时,应是特意选了陈掌在的时候,眼瞅他着那么明显的惊讶和不满,分明就是郦苍没有跟他打过招呼。可俩人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嘛?怎么突然这么针锋相对了? 要自己说郦苍这人哪都好,可是就像人老了就越发像父母一般,她对王太后一脉,曲逆侯陈家和周家,还是有着习惯性的偏执和厌恶。但卫子夫又似乎代替了她母亲和太皇太后在她心里的位置,每次想到卫子夫,她都会让自己都在滑入恩怨情仇的界限之前停步。 但哪怕是早就不沾曲逆侯陈家边的旁枝陈掌,郦苍能做到的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而自从太后故去,卫子夫全权领后宫之事,陈掌被刘彻升为椒房殿詹事总管,郦苍就自动退居她身边管起了杂事,除了不得已的交集,一直都是能避开就避开他的。 如今这么明晃晃的打擂台真是出乎卫子夫的意料,怎么?这两个人之间发生吗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嘛? 问了问景福那小丫头,却听说是她自己想要个小玩伴,又不敢跟陈掌提,才央了郦苍要接那个传说中的徒弟进宫来。卫子夫见她神情不像作伪,想着瑕心又是郦苍表姐的临终嘱托,只以为是想就近照顾,再不疑有他,大笔一挥同意之后就告诉陈掌去走流程了。 陈掌从阿边手里接过手令的时候,阿边也在睨着完美的笑意,大大方方的观察他的神情。 挑衅!他陈掌又能如何? 敢动霍小公子的心思,就要想好后果!卫子夫很早之前就让他们记住了,上下人等,见者行礼,在外相护! 除了皇后和陛下,谁都不能欺负霍公子。 呵!陈掌到底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冷笑一声就大步流星的出宫去了,很好,不是打擂台么?那就开始吧! 第70章 才女宁氏 ======= 若说卫子夫真有什么明晃晃的缺点不足,还真就是这诗词歌赋,她真是半点都不会,什么意境,她还能勉强明白些,但是要她学着刘彻那般大笔一挥一气呵成就来上一首,恐怕就得她重新投一次胎了。 所以宁氏横空出世,跟刘彻分外投机,今日你侬我侬,明日我侬你侬,情意绵绵爱恋悠悠。未见得两人有多亲密,传的辞赋倒是怪腻歪人的,传来传去的竹简都快堆成了小山,能有啥用,能吃还是能喝? 当然以上这两句话都是出自言欢公主之口,并得到言乐公主坚定不移的追捧,就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不知什么时候这句话就被私下传开了,宫女和黄门下意识低头数了数自己的新调的月例,嗯,还是到手的钱财更好些! 不过这并没有阻止想要争宠嫔妃的效仿之风,毕竟她们都认为自己更聪明些,等她们借辞赋得蒙圣宠,一定可以换来厚厚的封赏!而不是一堆小山似的竹简,更别提每次想跟人炫耀的时候,还得把人请到殿内去看,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第161页 民间自从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白头吟》面世后,不仅道出天下女子之心声,还唤回了夫婿相守专情,实在是让人艳羡得很。但是宫里的才女却一直未有显山露水的,直到宁良人出现,又一次让人明白辞赋到底是有它的魅力的,哪怕是为犯错的诸侯说情,被贬为少使,却没有重回永巷,依然住在凤凰殿里,虽然其他的待遇都降了,但能有自己单独的宫室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是这代表着重新得宠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而这并不是其他人的旁观想法,当事人也是这么想的,圣宠的亲疏冷热终究还是当事人最明白,有没有走到失宠的地步,有没有回转的原地,当事人比其他看热闹的都要敏感得多。 如今宁少使就是缺一个好的机会去重新提位分,没有言乐公主的生辰,近期也没有特殊场合可以表现,就只好去自己创造了。 长平侯?轿辇迎面而来,缓缓停下,宁氏起身下辇,轻巧一礼,说:长平侯长乐无极,妾身是长使宁氏,自进宫之后还未见过侯爷。今日可巧撞上了,真是缘分!本宫正好准备了一份儒家书卷送给娘家弟弟,据说是叔孙通当年亲手抄录的。对了!还有一块上好的玉璧,刻着卷云纹,通透无暇,若是将军不嫌弃,堂儿,你转送给将军如何? 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袍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跟宁长使的艳丽面容一点都不像,整个人都透着些书生的青涩和儒雅,只有上前的脚步声有些乱,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所以以至于卫青还没来得及开口,刚看清了来人,就被那个娘家弟弟几步就逼到了跟前,见他低头垂首恭敬的作揖,甚至因为速度有些快,声音都有些飘忽的说:在下宁堂,对将军仰慕已久,还请大将军不要嫌弃在下借花献佛,收下礼物。 卫青稳了稳心神,淡淡一笑,退后半步神情疏离的说:多谢长使好意,年关在即,既然是精心准备给令弟的礼物,臣不敢夺爱。 宁长使微微的笑,也没不高兴,但也没再劝,就稳稳坐在车辇上,当作没有听到一般。宁堂自顾自的捧着礼物上前一步,也不管对方退了多少,忙手忙脚地跟着上前。 最后都快把礼物都直接推到卫青怀里了,一副不收不罢休的样子,又恭恭敬敬地捧着,诚恳地说:宁堂自小仰慕将军,一直无缘得见,所以能送点东西给大将军,也是在下的一片心意。若是...若是儒家书卷不得将军心意,那上好的玉石就当是新年礼物了,还请将军不要嫌弃。 卫青没有伸手,低头看了看那个盒子,又抬头看了看宁堂执拗的眼神,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大约是见过的。 宁堂差点把手上的盒子摔了,啊?! 宁长使一僵,疑惑地看向宁堂,后者似也被问懵了,惊讶的啊了一声后,本能的,连称呼都没加就反问道:什么时候? 卫青不着痕迹地后撤一步,微低了头去看他,笑得很温柔,你不是说自小仰慕我么?这几年出征我也没停过,每次班师回朝,长安城都人挤人的出来,你应该见过我的。 不等两人松了这口气,卫青就继续说道:如今我知道人群中有你,还在今日能面对面聊上几句,确有缘分,礼物反而俗了。宁堂,幸会! 宁堂如梦初醒,本来以为能送上礼物就了不得了,却得了一句幸会,顿时激动得不得了,想摆手却还要捧着礼物,顿时整个人涨红了脸,羞涩又暗喜的连连说:不敢不敢!是在下的荣幸!大大将军若不喜欢收礼物,就不收吧!改日我再找了更好的送给大将军,或者!将军喜欢什么,跟我说了,我一定帮大将军找到合意的。 嗯,我还是期待将来能与你有共事的机会,卫青视线扫过宁长使,见她脸上快挂不住笑了,心中觉得无奈,却无什么闲心应付她,侧身道:臣有要事在身,告辞。 宁长使不肯放弃,见弟弟已经不配合了,只好自己下场,她还不信了,怎么搭个话送个礼就这么费劲呢?努力笑得端庄大方,说:大将军去哪儿?我也正好要回去了,说不准顺路呢! 卫青是的真有事要去刘彻那儿,匈奴入代郡,杀了两个都尉,这几日一直在商定出战的事宜。平白被耽误这么久,心中实在有些生气了,面上却还是不显,依旧语气稳稳的回答:皇后和陛下那里都要去看看,冒昧问一下,长使去哪里?总不至于要去别的地方还会跟臣顺路吧? 宁长使攥紧了团扇,强撑笑意的开口说:椒房殿吧,大将军近日忙着军务,应该很久没跟皇后请安了吧? 那真是不巧,臣习惯先去回禀事情,况且...说不定还能在温室殿遇见皇后,就省得再跑椒房殿了。卫青拱手道:那臣不打扰长使和家人分别,先告辞。 宁堂兴奋得很,赶紧回话,郑重一礼:卫大将军慢走。 宁长使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挣扎一下的,却被自己弟弟这句话给憋回去了,不过她也没什么招使了,能顺路的就两个方向,一个陛下,一个皇后,不管说哪个,他肯定选另外一个,总不能说自己去后宫探望姐妹,也邀请他一起吧!! 第162页 哼!温室殿怎么了?又不是宣室殿,只有皇后能随便进,她也可以,要不是刘彻跟他亲密无间,换了旁人,自己今日就在他进去之后请见刘彻,非要给他整黄了不可! 但是卫大将军 算了,宁长使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还真没那个胆子 宁堂一脸兴奋的凑过来,忽视了对方挫败的脸,热情丝毫不减的说:姐姐,你说卫大将军怎么那么好,他今天记住了我名字啊!明明是个武将,却真能用温润如玉来形容他,你听到没?!他还总是先去陛下那里办事,先公后私,实在是令人肃然起敬啊! 宁长使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说:记个名字有什么了不起的? 啧!你不懂!宁堂一甩袖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哎姐姐,你还是好好在后宫服侍陛下吧!前朝的事,你真不懂!别添乱了。 宁长使气得把团扇扔了出去,捂着胸口道:给我滚回家里去! 姐姐? 回宫! ~~~~~~~~~~~~~ 此刻,言笑和言欢正在温室殿里随侍刘彻左右,一个添茶递水,一个磨墨凑趣,把刘彻逗得前仰后合,传出去一阵阵笑声。 卫青到了之后,听孔立说两个公主服侍在侧,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外面站定,等约好的程不识老将军,听说他今天要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顶多耽误两刻钟的时间,让他等等。 算上自己平白耽误的时间,两人应该也就是前后脚就能到,卫青还在想着,程不识就大踏步进来了,拱手道:卫大将军,老夫来得可准时?说好让你等两刻钟,一点不差吧! 卫青也拱手回礼道:自然准时,倒是我有些事情耽误了,没等上多久。程将军去见谁了?怎么如此高兴? 哈哈哈,见一个得意后生,可造之材!稍加提点,希望他可以听得进去吧!程不识避而不答此人是谁,只含糊的说了自己去做了什么,毕竟这个人是在宫里,多说点,卫青肯定就猜出来了。 而且他还有自己的私心,这个人是自己准备给孙女挑的人,八字没一撇,可别被其他人抢走了。所以打了个哈哈,程不识就换了个话题说:卫大将军怎么不进去等?两位公主不是也在里面吗? 卫青垂下目光说道:今天是跟程将军约好来跟陛下议朝事的,我若提前进去不就是家事了么?还是一起等人通报吧! 程不识赞同的点点头,冲一旁黄门拱手示意,立刻有人上前进殿去禀报了,不一会儿孔立带着言笑和言欢出来了。 言欢揽着言笑兴奋的上前行礼,喊道:舅舅!程将军好!舅舅,父皇刚刚还说起你,让你过两天言乐生日的时候,来椒房殿赴宴呢! 言笑的眼神扫过两人的位置,心中了然,知道卫青应该是故意不进去的,自从搬到椒房殿之后,舅舅再也没主动去那里禀过政事了,如今又站在外面等她俩出来,估计是打定主意公私分开了。这些区别言欢不知道,自己这个从小围着父皇和舅舅大腿端茶倒水的,可清楚的很。随即言笑轻歪了歪头,一本正经的行礼道:程将军好,卫大将军好~ 卫青和程不识也拱手回礼:见过两位公主。 言欢刚想开口跟卫青再扯些闲谈,就被言笑抢道:言乐还在长乐宫等着我们呢,两位将军先忙,我和言欢就先走了。 卫青冲言笑慈爱的点点头,跟程不识一起拱手道:公主慢走。 言欢遗憾的撅了撅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客气的见礼走人了,见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远了,卫青才收回目光,跟程不识一起进殿。 来了?都坐吧!刘彻随手收拾了一下刚刚被两个孩子弄乱的桌子,因为让孔立退出去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没来得及收拾,就归拢了一堆,都推到了右侧一个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桌几旁。 程不识知道那是刘据的小桌子,见整洁和杂乱的状态瞬间在两个桌子上掉换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挤眉弄眼的示意卫青去看。 干什么呢?刘彻不满意的打断道:程老将军是不是又挑好了一个孙女婿啊?可以上战场了吧? 程不识赶紧推脱道:陛下说笑了,这儿女亲事哪有这么快,还是罚我做些粮草运输的事吧! 哼!刘彻心情甚好,只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卫青有些迫不及待了,率先开口道:陛下,这次匈奴杀代郡都尉,分明就是对河南之地贼心不死,还是抓紧先定一下出兵的大概时间吧!最好在过年前都准备好,过了冬就方便很多了。 程不识也敛了笑意,表情严肃的说:是,陛下,臣觉得连出征的人选最好也提前定一下,问一下大家都有什么想法,提前拟好分工,像上次一样,没有嗯,没有人急功急利,俱听大将军调遣,最后结果就很是成功! 刘彻品了一口茶,对程不识笑道:嗯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听说昨天李广已经来过了,才这么说的吧? 第163页 程不识乐开了,干脆大大剌剌开口道:陛下若要臣说的直白些,臣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李将军心态不稳,今年初春大旱,李将军觉得天时未至,借口身体有恙不肯出征,已是对匈奴有惧意了,不宜再为将帅。况且谁都没料到大将军全胜而归,不仅弥补了战争亏损,而且战后封侯者繁多,没出征的都眼馋,何况是他这种本有机会的呢!所以臣决得如今他若是出征,心中怕是更为急躁,想着立功首封,恐怕不利全局啊! 刘彻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也是有这种考虑,昨天才没有答应李广的,卫青就算再会协调将领统筹全局,也怕一个不信任主帅的副将,自作主张在战场就是大忌,就算刘彻没上过战场,依然明白配合在作战的时候有多重要。上次的全胜无差错就是因为六个副将都没一个掉链子的! 刘彻转头问道:卫青,你怎么想? 第71章 有你姐姐 ======= 其实这么多年,卫青并没有太多的用将偏好,他注重的是骑兵的训练,朝中将军哪个对匈奴用心,刘彻看的比谁都清楚,用不着自己操心,所以他每次都是一句话 臣觉得还是陛下决定吧!派谁,臣都会赢的! 刘彻顿时觉得浑身舒爽不已,瞧瞧他的卫大将军,总是胸有成竹,永远都让自己听到最满意的答案,沉吟半天,刘彻还是开口道:上次跟你讨论之后,只说让你从上次出征的人挑,所以你就先说说吧! 卫青早就想好了,沉声回答道:单以今年初春的作战来看,长乐卫尉苏建、左内史李沮、太仆公孙贺,这三人可用。还有大行令李息将军,陛下之前说一定要点的吧? 程不识心中一顿,笑着插话道:本来老臣还想举荐北军张次公的,既然如今大将军定了长乐卫尉,长安周边的守军将领就不好全出了,让岸头侯留下吧? 嗯刘彻看了看程不识,沉吟半响,指腹在杯沿画了两圈,突然一笑,转头对卫青说:那就再给你加点重担,这次朕要留两个得用的人在身边,李息就不出去了。剩下的三个容朕想想再给你添上!或者程将军怎么看,还有别人要举荐么? 卫青在一旁微微冲程不识颔首,随即飞快的跟刘彻对视一眼,就低下头去喝茶了。 悬着心的程不识见刘彻又朝他看过来,心中渐渐升起不安的情绪,却转瞬被他乐呵呵的压下去,开口给刘彻递话道:合骑侯怎么样?也和卫大将军是老搭档了,是个好战的,上次也没有出去,这次就给他个机会吧! 嗯!刘彻高兴许多,点点头表示同意,那就暂定这些人吧,不过朕还是想凑六个人,剩下的两个就朕来定吧!你们等信儿吧! 诺卫青和程不识点头称是。 人选定了之后,气氛也轻松不少,尤其是程不识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带兵严谨,却是心胸开阔随性随性之人。他来之前见的人就是张次公,本想着给他争取个立功的机会,岂料对方没什么意思,反而对北军统领这个职位就很满足了,让他很是头大。 但如今陛下既然也没有要用他的意思,彻底没了希望,自己心中也就放下了,只是有点可惜,长得不错,还未娶妻,有能力又安稳得下来,却不领自己这个人情,又错失一个好孙女婿啊! 只是也许是他多想了吧?陛下想留两个得用的人,留下来干什么呢?为什么留了李息呢? 算了,既然没有明说也没有暗示,就不是他该管的事情,就在程不识自己瞎想的时候,卫青在那边又开口了。 陛下,从边关奏报看,匈奴还是想跟我们硬碰硬,主战略是不变的话,我们的主动权就更大了。但漠南毕竟还是太大了,如果还是将出兵重点放在寻找匈奴主战场上,就有些被动了。 刘彻倾身好奇的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臣主要有两个担心,一是寻找匈奴主力费时费力,得不偿失,不一定每次都能缴获那么多的战利品弥补战损,况且最终目的也不是为了战利品。二是,大军出征总有薄弱之处,若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很容易被摸透战术布局。 程不识面色凝重,开口道:可这两点是我们没办法避免的,大将军这几场战打下来,应该知道,草原和沙漠如此广袤,我们的对匈奴的情报又弱,能知道些蛛丝马迹就很不容易了!半被动的迎敌打回去,还能赢成如今这个局面,已经是是见所未见了! 半撑着下巴的刘彻,修长的指间轻敲了敲桌面,瞄向曹襄前段时间递过来的竹简,觉得最近这段时间实在不是一个花钱的好时机,不过,既然卫青想,那大将军是帮朕又看中了哪块地?想像朔方、五原一般再置几城?朕最近可有些手头紧,你可得拿出些有力的东西来说服朕啊! 卫青闻言无奈的笑了,开口道:陛下说下笑了,置城安民这种事,臣没什么好的想法。只是这战线,臣还是可以说了算的,家门口的地方也是时候该清扫一下了!所以,臣,不想糟蹋了草原,想...越过沙漠去打! 第164页 !!! 程不识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捋了捋胡子想平复一下受到惊吓的心灵,还好还好不是第一次了,有经验!莫慌! 最初的最初李息兴奋的来找他,说卫青不想总是于边境长城沿线反击,想到草原上打!陛下要他来协调粮草,自己也是觉得对方口出狂言,可如今草原上都建新郡了! 如今他又要说越过沙漠去打 程不识下意识想,会不会哪天大漠也是大汉的了呢?在大漠上建新城,得多壮观啊!! 刘彻转头看着程不识一脸向往的表情,心中觉得既然粮草供给都觉得有希望,那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干脆的应下来:行!听你的!既然程将军也有信心,那粮草供给,你就要多费些心思! 哈????程不识手上一个力道没控制好,拽了一根胡子下来,这这!!!这就决定了??? 陛下我刚刚是回忆,不是同意啊!! 我也没说有信心啊! 看到卫青投来信任的目光,程不识感觉肩膀有些沉,略有慌张抬头对刘彻说:陛下,这跨越沙漠,实在是路途遥远,天气不定,又易迷路,粮草和物资 刘彻正在兴头儿上,说不定这会儿都开始想卫青胜了之后赏什么东西了,最讨厌有人在关键时刻泼冷水了,听到程不识这些话,不由眸色微凝,喉头微动,清咳一声,语气不好的打断他,反问道:都没问题吧? 程不识顿时憋了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的,只能硬扯了个笑容出来道:没嘿嘿,没问题!臣一定办好! 卫青看程老将军笑得都快哭了,心中有些不安,看到刘彻戏谑的眼神,这才放下心来,好心开口解释道:有劳程将军了,这次我也只是想试探一下,不会一下子就都拉到沙漠上去打的。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具体的路线和天气等情况,我正在草拟两份计划,等做好之后会跟将军一起定好最终的安排。 程不识这才面色好很多,肩膀都像卸了铠甲一般松了不少,拱手道:那这段时间就打扰卫大将军了。说起来我倒是真想念尊夫人的茶点饭食,味道清甜不腻,真是高绝啊! 应该的卫青想了想月皎那个烂到家的厨艺,和她坚持不懈跟张汤夫人的求教精神,以及最后依然毫无进步的厨艺,恐怕真是巧合的匹配了老人家的饮食习惯。于是最终还是面不改色、一脸谦虚的微微点头,随即冲刘彻看过去:陛下就别逗老将军了,有什么安排就直接说吧! 就你会看眼色!刘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程不识说:不是让你一个人挑大梁,缺人缺东西,找丞相公孙弘和大司农颜异,尤其丞相长史朱买臣他们几个,都可以按需兼任,他们若有延误,你直接告到朕这里来! 哈哈哈哈程不识这下开心了,拱手道:那就有劳陛下明旨派人帮帮臣吧!不然累垮了老臣倒是小事,耽误大军出征,臣就万死莫赎了!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又要了明旨,刘彻听着也开心,气氛都松快不少,随后刘彻又安排了些细节,能敲定的都定了大概的方向,才放两人出去。 看着卫青拖沓的脚步,和半担忧的眼神,刘彻叫住了他,怎么?还有什么没说吗? 卫青轻皱眉头,微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嗯?刘彻也不着急,回身把自己刚刚推到刘据小书桌的东西都捞回来,随手把不小心弄乱的地方又给仔细的摆回去,就低头开始看别的,等着他自己想明白再开口。 卫青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李息将军,没事吧? 刘彻刚把曹襄的奏章打开,正好看到上面写的淮南诸事已报大行令李息裁决。就听到卫青这句话,心中不由感叹还真是巧! 抬头看见卫青担忧的眉眼,心中一暖,当初那么活泼明朗的少年,如今也心细如发了,自己一点点情绪不对,他都看得出来,随即刘彻目光沉静的回答他:你去打你的,前面打好了再回来担心朕!也才能帮到朕!其他的还有你姐姐呢! 好!想到卫子夫,卫青神色一松,恭敬的拱手告退:臣知道了。 嗯刘彻随口应了一下,没再抬头。 日光微暖,透过轻薄的纱料,大片大片的明媚湛蓝的天色跟庄严肃穆的大殿,交叠在一起,让描金画漆的杏木梁柱都鲜活起来。玉石温润,镂刻精细,紫红色的木质地板错落有致的铺在地上,又衬得这些景色端庄古朴,一切都辉煌闪耀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然而,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还是住在里面那些神色或担忧,或开心的人们!尤其是那个头带玉冠,身着墨色金纹锦袍的中年帝王!褪去了青年时期的生涩和莽撞,岁月渐渐在他身上沉淀下来,铺呈一级级登顶的台阶,让未来的一切似乎都顺利起来。在他的一道道旨意中,整个大汉的军、民、臣、侯、王、都在他的一声令下,各司其职的建设着光辉灿烂的大汉王朝! 而那个发誓会坚定的站在他身边的妻子皇后,也正在椒房殿里口若悬河! 第165页 皇后,卫大将军今天入宫没来请安,在温室殿回禀完事情之后就出宫了,只递了片竹简,嗯奴婢没看懂 什么?卫子夫正给刘据读《神异经》,见郦苍一脸疑惑的把竹简递过来,也没个香囊竹筒的,暗道这卫青搞什么鬼?能直说的话干嘛不进来说? 竹简很短,上面只有三个字,却被下笔的人写得龙飞凤舞,不过,看着不像是匆忙写的,而是像心情甚好的得意炫耀! 刘据伸长了脖子,瞄过去,他认字不多,但上面那三个字虽然中间的那个比较复杂,但是父皇超级喜欢那个字,早就已经教过他了,所以他认得。 所以那三个字连起来正是我赢了 !!! 赢了? 赢什么了?母后和舅舅打仗了?还是辩论了?他怎么不知道? 母后,舅舅赢什么了? 卫子夫转头瞅瞅刘据好奇锃亮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又端详了一下那个没头没尾的竹简,略一思索就嗤笑出声。 母后你笑什么? 卫子夫刮了刮刘据的鼻子,说:笑你母后我莫名其妙就这么输了一局,还被人嘲笑,太丢人了。 啊? 皇后? 卫子夫把竹简放到一旁,神色有些严肃的说:郦苍,去查查今天卫青进宫之后,后宫哪个不怕死的去跟他搭话了!这三年来,本宫刻意要她们松松担子,没有罚过谁,看来有些人是真觉得本宫好说话了。 卫大将军是这个意思?那赢了是什么意思?这两个人之前有赌约?郦苍还没来得及细想就低头请罪道:这奴婢失职,最近 好了,不是你的问题不必自责,这事其实应该去过问陈詹事的,只是你恰巧在这儿,我也就用顺手了。要不你去把陈掌叫过来吧! 不用。郦苍反驳了回去,还是奴婢去打听更好,男人还是粗心的。 好~卫子夫嗔了她一眼,妥协道:你去吧,带上带上瑕心吧! 奴婢知道 第72章 年底放假 ======= 宫里的大型祭祀和宴请活动一直都是有例可循的,陈阿娇在的时候还把关于宫女、黄门和侍从的管理权都要过来了,加上一应妃嫔,皇后的权力实在是大了很多。相应受益的就是陛下,管得少,享受多,干好自己那一摊前朝的事情剩下的直接开口要就行了。 但是管得多不代表管得好,实际上基本都是王太后和窦太后在撑,少府各局隶属混乱,就像卫子夫之前呆过的太乐,归少府丞处理,少府听命于皇帝,但是日常管理却是多跟后宫打交道,以至于当时窦太后、王太后和陈阿娇的人都有,势力错综复杂。 等王太后也走了,后宫只有她卫子夫一个人独大,各宫各属移交上来名单、账册和重要文件堆满了书房,当时的卫子夫看着实在是有些头疼,这从何处着手啊?试探着管,免不了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的,忙得团团转还没成果。 最初把卫子夫愁得半夜都睡不好觉,早上起来服侍刘彻穿衣服的时候都蔫头耷拉脑的,刘彻最后看不下去了,既好笑又心疼的安慰她说:朕也不着急新选些人上来,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呢?你先简单熟悉一下后宫的事情,别乱套就行。 可卫子夫不是那种轻易愿意认输的人,信誓旦旦的说:其他的事情子夫大概理理就能处理好,不会让后宫乱套的。子夫知道陛下疼惜我的好意,可是妾身也曾经是永巷出来的,都是曾经的姐妹,如今能为她们做些什么也是好的。 行刘彻也不勉强她,支持说:那就先把永巷管起来,后宫各属的对接人嘛,朕找个人帮你!只是言欢呢?都已经十岁了,马上就要议婚事,你打算怎么安置她?真就当自己孩子嫁了?要不要给找个母亲,封个夫人什么的? 所以就在刘彻替女儿找母亲的时候,王美人、宁良人和颜八子冒出头来,但是这几个人年龄都还小,未来肯定要自己生孩子的,选来选去,还是留在了卫子夫这里。 如今看来倒是卫子夫的福气,能静下心来帮她办些事情的,还就是言笑和言欢了,还得亏是刘彻疼爱刘据疼得不的了,从能走路了就基本干什么都带着儿子,还能让卫子夫稍稍松快点,分心思去多照顾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言思小公主。 等陈掌来了,卫子夫真的感觉很多事情捋清不少,渐渐的也游刃有余了。今年是提前知道卫青要出征,初春又有一场大捷,后宫颜八子眼看着就要生了,义姁说是个女儿,刘彻更是开心,连名字都取好了言慧,就为让这个年分外热闹! 椒房殿本就暖和,炭火又烧得热热的,言思在榻上简单穿了一件单衣,爬上爬下的,自己一个人玩得很开心。有一个被言欢千挑万选出来的华叶跟着言乐一起出去,找公孙敬声去捡梧桐叶子,倒是让言欢难得开心几天,也有了空闲坐下来帮忙:母后这新上来的螃蟹怎么就不能上桌了? 孕妇忌寒凉,宴会上人员嘈杂,母后怕颜八子吃错了,干脆就不上了。反正开小宴的时候,大家都没少吃,也不在这一顿两顿的。 第166页 哦~言欢拉长了尾音,心照不宣的把宴会菜单放到了一旁,有义姁医官在,想来这些什么食物相冲都也一并避免了吧? 言笑在旁边插嘴道:当然避免了,义姁医官连试吃都试了半个月了,还日日都有郦苍姑姑陪着。 屋子里的人都笑开了,连言思都跟着呵呵笑,陪侍的郦苍脸上一红,甩锅道:言笑公主说的是,下次奴婢一定让义姁吃快点!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言笑随口聊道:不过说起吃来,倒是谁都比不过二姑姑家的陈建表哥,只比咱家的小言思大一岁,这体型倒是宽上了一倍!姑母还手把手的不肯放心交给别人照顾,我可是担心这小孩子将来还能不能长得玉树临风些? 卫子夫手上还在绕着一个剑穗,感慨万千的说:老来得子,自然是不一样的,你当初万众瞩目的生出来,那么多人疼着,我也没担心你长胖过呀?孩子大了,多跑跑就好了!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总是议论人家长得如何么? 言笑扁扁嘴,不再吭声,低头翻着账册,言欢才不会放过这么好打趣大姐的机会的,说道:她呀,有个玉树临风的阿襄哥哥,还有个英武俊美的霍哥哥,日日看,天天玩,这对其他人的相貌自然是免不了挑剔的! 言笑脸上一红,伸手掐了掐言欢的小脸,说道:死丫头,就你这张利嘴不饶人!好端端的提阿平阳侯做什么?再说了那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哥,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刚带你出去玩蹴鞠吗? 言欢也不觉得疼,反而迎上去做了个鬼脸,抢道:那是霍表哥待我好,大家都玩过蹴鞠,不能让我一个人落单啊!可结果呢?就只有霍表哥带着一群朋友教我玩,你跟阿襄哥哥哦,不对,是平阳侯一起去散步了!哼! 言笑也分毫不让,辩道:那我不是不会么,看着大家是认真教你的,我也插不上手,干脆就在一旁看,根本没走远啊! 还没走远,都看不见人了! 言笑吼道:我能看见你! 言欢看着对手跳脚,还是害羞着跳脚,分外得意,故意拉长声音说道:你能看见阿襄哥~哥~ 言笑羞不过,上前呵她痒痒,两个人闹成一团,郦苍在一旁看戏防着她们掉下去,一边冲卫子夫笑。卫子夫伸手示意郦苍剪线,隔岸观火的笑:哟!看来我是错过不少好戏啊! 哈哈哈哈哈两个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伴着言思清清奶音的嘎嘎声,传出椒房殿,让满园秋菊都艳丽了几分。 刘彻从外面走进来补了一句:朕才是错过很多好戏的人吧! 父皇!! 父皇长乐无极! 卫子夫赶紧下地,走上前把刘彻的披风解下来放到一旁,柔声问道: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言思手脚利落的爬过来,喊:爹爹! 哎!!乖女儿!啧啧!我家小思真可爱!刘彻一把抱起言思,低头对卫子夫道:年底都歇朝了,今天终于把事情都理得差不多了,朕也要开始休息过年了呀! 言笑高兴得很,紧接着就安排了刘彻行程:既然父皇忙完了,这一年也算有个好结尾,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那留下来吃饭吧!我去膳房给父皇安排一个锅子!慰劳父皇!说着都不等刘彻回答,就兴奋的往门外走。 大姐等我一下!言乐追出去,又停下回头叮嘱道:父皇你千万不能走!我去把母后藏的好酒拿出来,咱们一起喝一杯! 好!你们慢点跑!刘彻抱着言思坐下,四周打量了一下,压低悄声说道:据儿被去病带走去天禄阁了吧? 是,听说晚点会去青儿府上卫子夫把桌上的糕点往刘彻那边推了推,接话道:陛下要叫他们两个过来吗?郦苍!让景福和瑕心跑一趟天禄阁吧!两个小丫头腿脚快。 哎别别别!刘彻换了个手抱着言思,把身上的玉佩解下来大手握小手的陪她玩,一边叫住了郦苍,面色尴尬的说:让那两个小子放过朕吧!自从定了出战日期,去病就一直缠着朕,非要出征,唔 刘彻手上正忙着跟言思绕玉佩的绳结,努努嘴,示意卫子夫给他拿一片桌上的枣干,朕实在是被缠得头疼,你没看到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和乖巧的笑容,啧!朕都觉得自己太残忍了。 卫子夫抱着小盘子坐在旁边喂他,没有把霍去病闹着出征的事情放在心上,笑道:那孩子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这次打扰到陛下了?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嗯!味道不错再来一片!刘彻耐心的把玉佩打的死结都解开,然后又给言思玩,嘴上继续聊道:朕看他这次是铁了心了,等过完年,朕恐怕就得松口了! 卫子夫有些着急了,说:可他还不到从军年纪 所以这不是来找你了么,年底帮朕挡挡。刘彻看了一下周围,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芒,开口道:对了,宴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第167页 郦苍心中也惦记着刚刚刘彻说的霍去病要跟着出征的消息,见他们要说私房话,就知趣的先退出去,卫子夫见关了门才开口道:陛下放心,颜八子那边都是我经手的人,孩子不会出问题的。倒是宁长使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身边的人也都很老实。 刘彻眼神有些冷肃,思索半天,问到:张次公从未央宫卫尉调任北军之后,你有查出来她之前和未央宫有什么交集吗?还有长乐卫尉苏建要出征了,朕让他交接给副将,正值交接期,又是年底,长乐宫最近一切都好吧? 卫子夫端了杯茶给刘彻,伸手接过言思,语调自然的回答道:自然,长乐宫那边是孩子们住的地方,我当然是上心的。至于宁长使,许是陛下多心了吧,自从她开口求情被贬之后,再无跟岸头侯的交集,倒是通过义纵那边私下打听出来,之前有些公务交集,不过追究也没什么用了,看不出什么来,如今都很老实。 明面上都被扯出这么多东西了,呵!不老实点,真当自己是天命之子呢?刘彻面色有些不好:就算他傻,他手下的人也没那么傻! 知道他说的是淮南那边的事情,卫子夫同意的点点头,随口抱怨道:嗯,只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日日叫人提心吊胆的,实在是不舒服,若没有实证,还是不要怀疑宁长使了。而且大姐南宫公主那边,陛下真的不打算提醒一下吗? 刘彻无奈的摇头,放下茶盏道:朕提醒过了,只是她不信啊,不过她应该有分寸的,不会掺合太多。二姐一心都在孩子上,三姐在远在汝阴封地,又过得不是很顺心,就只能让你多上心了! 好,子夫都记住了,南宫公主那边,我会在年底走动的时候多加亲近的。还有...前段时间顺道出手小罚了宁长使,跪了三个时辰,陛下可知道? 刘彻斜了她一眼,道:你还说呢!你罚完的第二天,朕就扔了一件被哭湿的衣服,而且最近事情本就多,还得翻箱倒柜找之前的诗词给她送过去。还以为能引蛇出洞呢,但是收效甚微啊,说话办事都很谨慎,小心翼翼得很。 卫子夫有些气馁,说道:看来我这个计策不太行啊。 刘彻摸摸她的头发,分了一缕在手上随意缠绕,说:嗯!再多想想其他的吧,反正最近宴会什么比较多,你就随机应变的下套吧,朕随时配合你。若是测不出什么来,大概就真的是多心了,朕到时候再给她复位吧! 言思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学着卫子夫的样子,歪歪头,眨着大眼睛笑出声来,卫子夫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软糯糯的手感真不错,一边斟酌道: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罚的理由太敏感了,把她吓住了。唉早知道找个别的理由好了。 对了,什么理由啊?朕当时答应宁长使来问你的罪的,拖到今天还没问,因为什么呀? 都快俩月了,您可真能拖 卫子夫装作生气的样子,愤愤道:陛下就不怕我因为嫉妒,公报私仇? 嫉妒?哈哈哈哈刘彻闷笑出声,差点把桌上的茶翻倒了,嫉妒什么?嫉妒她是长使,而你是皇后,嫉妒她没有身孕,你儿女成群?还是嫉妒她一个空壳美人,而你得朕亲自教导?哎呀!不对,是该嫉妒的,嫉妒她会写诗,你不会!哈哈哈哈哈! 卫子夫牵着言思的手,轻打了刘彻一下:是!我不会,陛下就去找会的人吧!让会的人给你办宴席!打配合!妾身不伺候了!伺候不起! 哎怎么还生气了呢?啧朕这不是逗你开心呢么?刘彻看卫子夫气呼呼的走到一旁去,心里有些着急了,刚想去劝劝,外面就闹哄哄的进来一堆人。 父皇!我亲自装的锅,快来尝尝!我还从厨房挑了几个下酒菜!言笑带着一群侍从鱼贯而入,兴奋的拉着刘彻看大家摆桌,东指西指的告诉他都准备了些什么菜。 言欢也来凑趣儿,拿着一坛刚开封的酒水,献宝似的说:父皇!我还拿了母后酿的果子酒,还是博望侯带回来的种子,种出来的果子,味道醇厚香甜,您多喝几杯解解乏! 好!刘彻一脸享受的坐下,朕好好尝尝!就是 言笑面上一愣,问道:父皇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对了,言乐不知道您今天过来,出去郊外玩了,要不我这就叫她回来,也一并把据儿也喊回来? 不是不是,不用叫了!刘彻给两个女儿指指卫子夫,是怕不让喝! 言欢委屈的看向卫子夫,说道:母后,你好凶!喝口酒都不让 卫子夫把言思交给郦苍,面色不虞的坐过去,没好气的说:喝吧!谁敢不让陛下喝酒? 言欢还不知道两个人吵架了,还想帮刘彻说几句话,却被言笑把嘴捂得死死的,嘘先看一下 哎呀刘彻阴阳怪气的说:这喝不下去,酸!好酸! 不酸偏甜的言欢声音减弱,她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拉着言笑去一旁收拾盒子,送侍从出去,只留了元睿带着瑕心和景福伺候用膳。 第168页 卫子夫没吭声,偏头不理刘彻,似乎看着外面的花树,都快看出神了。刘彻无奈,只好坐到她旁边去,放软了声音道:朕不是嫉妒么?你现在都只抱言思和据儿了,朕过年休息,你都不抱一下,慰劳慰劳朕。 卫子夫憋不住了,看着两个女儿在旁边试试探探的,也不想端着破坏气氛了,终于露出个笑模样来,开口嗔道:陛下越发没正形了!孩子们都在呢! 随即招呼言笑和言欢坐下,都吃饭吧!陛下忙了一年,也好好松泛松泛身体,多喝几杯吧。 好!朕今天多喝几杯,来都坐下吧!刘彻坐直身体,先夹了一筷子羊肉,众人才开始动筷子,见没人注意,倾身过去对卫子夫飞快的说:那就晚上再抱!不然朕就嫉妒了! 卫子夫面色一红,烟波横斜,飞快的看了一眼刘彻,就转头去喝了一杯酒,本想平复一下心情,却被呛得连连咳嗽。 慢点刘彻伸手去拍,直到元睿上来帮忙才收回手,笑着跟两个女儿打趣她。 一顿火锅配果酒,一家四口吃得热火朝天,算上第五个小言思,吃不了多少东西,就在地上跑来跑去的抱大腿,椒房殿里欢声笑语的闹了一个下午。不管外面寒冬将至,还是秋风萧瑟,屋里都是温暖如春,椒房富贵正当年岁! 第73章 笑颜如花 ======= 同样的深秋季节,东明殿没有叫火锅,而是早早的燃了炭火,醺得屋里暖暖的,让刚搬进来的芙蓉花都起了一层露水,大团大团粉嫩嫩的颜色挤在茶室里,略显局促,却因殿内家具木色都偏高山般的深灰色,丝毫没有让人觉得艳俗,反而衬得屋里都亮了几分,有种人间胜景的感觉。 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坐在旁边的饭桌旁,只简单绾了头发,除了在右侧斜插了一个赤金镶五珍珠的步摇,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上并无其他装饰。 脖颈修长,肤色白皙,小腹隆起差不多有八九个月的样子,眼看着就要生了。身上披着宽大的火红衣裙,本应是埋在一片粉红中,却因她的雪肌玉颜,让这红色丝毫没有被芙蓉胜景压下去,反而偏被她衬出几分沉静可爱来。 若是此刻有人踏进殿里,站在门口远远的看,反倒会觉得是那些花在簇拥她一般,相比在外落叶纷纷的满地金黄,乍来一抹温柔的艳色,任谁看到心情都会好很多。 而这人正是位份不上不下,闷声发大财,啊!不,是闷声生孩子的颜八子! 颜八子一看就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是板正规矩的行云流水,即使是正在兴致勃勃的啃一张饼,依旧做得端正,一小口一小口的,用尽量快的速度吃着。 贴身侍女在她膝上铺了随手翻出来的一条白狐皮,皮子长得垂在地上,一双略有浮肿的玉足随意的踩了上去。侍女又走到一侧把她的长袖仔细挽上去,漏出皓腕上套着的一个金镶玉镯,金丝在上面绕出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栩栩如生,就像是点睛之笔一般,映得整个人都娇嫩如花,灵动可爱。 手中的饼微微发烫得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在纤细的手掌中来回翻滚,小麦和的面,加了红枣粉,又撒了香喷喷的熟芝麻,入炉烤得外皮松脆焦黄,内里香软。一旁的贴身侍女把熬好的鱼汤轻轻摆在那女子面前,开口道:八子,您可千万要注意身体,现在出去一趟多冷啊!以后还是能少出去走动就少走动吧!年节下的,人员嘈杂,可别冲撞了。 颜八子小巧玲珑的鼻子皱了皱,轻吸了吸烤得香甜的糕饼,一脸天真可爱的说道:放心,就像你说的,年节下人员嘈杂,谁都不想惹陛下和皇后不开心,没人敢对我做什么的。 可那宁长使也不是傻的呀!贴身的小侍女看上去也没比颜八子大到哪里去,神情半是瑟缩半是关心的说道:奴婢知道您着急在生产前把一切都安排好,可也要注意分寸啊!上次借口给几个公主送礼物的时候,长信殿的姑姑就告诉过您了,万事以孩子为重,您怎么就不听呢?大冷天的你还去宁长使跟前晃什么呢? 小羽,你还小,不懂!颜八子微启杏口,嘴角弯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咬了好几口焦黄酥脆的饼皮,面上笑得越发甜甜的,开口道:因为我不想就那么白白的送上去当一个同盟者!她背后的诸侯算什么?早晚要被陛下压得死死的,竟然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在我面前谈联手分宠?也不看看她那张脸,哪里比得上王美人,人家那才是倾国倾城! 小羽不是很赞同,站在旁边的小声说:光好看也没有用呀,王美人不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皇后么,宁长使可不一样,背后那是诸侯呀就是比颜家也看到颜八子秀气的眉毛微撇,心中略有害怕,赶紧补了一句:不过八子还是不同的,长得比她不知道漂亮多少,陛下都夸您,笑起来像秋江芙蓉,而且如今还比宁长使位份高 颜八子很不高兴,其实她对侍女的要求不高,听话忠心就好,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教,所以在家里的时候,小羽很得她的喜欢。可入宫之后她才觉得有些不妥,矛盾也越来越多,她逐渐发现小羽坏就坏在她对家族的归属感可比自己要强。 第169页 相比自己这个日日被灌输家族高于一切的世家女,小羽更像是家族培养出来的人,忠心耿耿,家族为先,卑于王侯,这几个特点一个不缺。所以有时候她总怀疑,若是有一天她被迫和家族反目,是不是她就会背叛自己?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杞人忧天,颜家人怎么会背叛家族呢? 她还是很有耐心,打断小羽违心的奉承,说道:可我不一样,吏治新整之后,之前的陛下亲信远派出长安去各地补缺漏,淮南这么大张旗鼓的被削夺两县,摆明了就是要打压他们。而堂哥作为新提上来的大司农,代表世家和陛下要站在一起。这一切都说明朝中风向要变了,所以,我们才是那个应该被讨好的人! 小羽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您今天不是跟宁长使说,我们是同盟吗? 对呀!是同盟,是可以互相出卖的同盟!颜八子把鱼汤一点点抿进肚子里,油油的双手随意地摸在白狐皮上,瞬间污糟得惨不忍睹,估计就算是想办法弄掉,也不可能像原来一样洁白如雪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在意,倒不是说她有多有钱,而是再好的东西,如果不是家里人只为了送来关心她的,那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讨要,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随即摸了摸浑圆的肚子,面上渐渐被温柔的神色化开,满足的说道:什么同盟比得过血缘亲情呢?我当然要跟我孩子同盟了,其他人,就牺牲一下做一回皇权的踏脚石吧! 小羽似懂非懂,压低声音微笑着说:您是想利用宁长使吗? 我一直在利用她呀!本来呢,我是摸不准陛下的心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不知道,她那么着急,不如就好好做个探路的。颜八子看到食盒里拽已经空了,这才示意贴身侍女小羽把东西收拾一下,起身坐在窗边的茶桌旁,舒服的靠着屏几,继续说道:可惜,到底是背后有人,觉得不对就收手了,如今再怎么刺激都不肯出手了。不过也没关系,就好好过一个年吧,让我也能平平安安的把女儿生下来。要是真跟义姁说的一样能先得一个公主就好了。言慧这个名字多好听!陛下也更喜欢女儿,看那日常往长乐宫送的流水一般的礼物,真叫人眼馋! 八子就不想要个小皇子吗?如今陛下才只有一个儿子呢!若是能再得一个,陛下肯定更是欢喜,说不准未来 颜八子脸上挂着的可爱笑容微微一凝,犀利的眼神扫过去,就让小羽停了话头,撅了撅嘴辩解道,奴婢失言,可奴婢说的也是事实啊! 颜八子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说:着什么急呢?我还要活一辈子在宫里,干什么非要现在着急来个儿子跟皇后打擂台呢?这后宫最忌讳的就是着急,着急出头,着急生孩子,最后都是着急给自己挖坟!况且你看陛下那个喜欢女儿的样子,流水一般的东西往长乐宫摆,这一点可比我家的族规好多了,偏要什么清廉公正的名声,都有人做到九卿了,还要拮据着过日子。 但家里 但什么但?!秀美娇小的面容一下变得有些严肃,声音高扬了很多,对小羽狠狠的瞪过去,警告道:进了宫就是未央宫的人,我跟陛下和皇后是多近的距离?那些在家里吃喝享乐的人能知道多少东西,就想来指点我吗?蠢到家了!以后再遇到这种没用的废话,你就忘在当场,不必来禀告了! 后者偷偷看了颜八子冷肃的面容,有些被吓到了,神情不由瑟缩了一下,立刻低头乖乖的应道:诺 颜八子这才心情好了不少,捧了一小碟糕点,继续往嘴里塞去,屋里一时除了轻轻的咀嚼声,再不闻其他响动。半晌,听门外说椒房殿的计蕊姑姑带着瑕心姑娘来核查账册,小羽才挪了挪站麻的脚,边应声边往外走,可还没掀开帘子,脚步就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事情,略带兴奋的转身对颜八子道:八子,家里那边送了不少钱财和首饰过来,奴婢都造册登记放在您的梳妆台旁边了。 那边吃东西的手停了停,传来一声低低的知道了 末了,小羽又补了一句:怕您用着不方便还都换了新铸的三铢钱,说是官铸的 滚! 颜八子到底还是顾着门外还站着计蕊和瑕心,只是低低的怒喊出声,不过这回倒是真把小羽给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 下次再补这些话,我就让你去暴室转一圈! 小羽感觉身上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赶紧磕头求饶,奴婢知错,奴婢只是原话转达,以后再也不敢了。 出去吧!跟皇后说,本宫这里一切都好,若有什么情况,定会立即到椒房殿去禀告皇后。颜八子压了压火气,她真是有些心力交瘁了,怀孕本就辛苦,族里竟然还有不长眼的想让她帮忙插手私铸钱币的事情,真是嫌她的命太长了!看来大司农真是个肥差,陛下在朝堂上不过才露了个对私铸钱币不满的意思,其他人的心思迅速就活络起来,生怕没有渠道继续弄钱了。 哼!清廉公正?这四个字的族规,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在守了! 第170页 转头去看外面三个聊着的人,颜八子有些神色郁郁的,什么时候她也能有个郦苍那样厉害的帮手呢?不说别的,那个不过七岁的瑕心才刚进宫没几个月,不止规矩学的好,如今跟着计蕊往各宫来拜访的时候都有模有样的了。 可自己那个小羽,呵什么叫原话转达,再也不干了,还知错了不知道什么意思还知什么错? 唉罢了,就这样吧,小羽还能知道家族有时候不是诚心帮助她,有时候是害她,还知道这种事情是错的,并不是无药可救。 况且也不能真跟家里撕破脸,她只是想用这种态度告诉族里那些不长眼的,别总是想着她怀孕了就多了不起,不过是一个八子而已,帮不了他们太多。 第74章 肃杀黄甲 ======= 元朔五年秋,九月二十,岸头侯府。 再征匈奴的大军已经定了明年二月十日出发,北军大半都要跟着走,这样一来,北军首领张次公就闲下来了,虽然没有明旨下来,但是程不识的意思是,可主动一点协助长乐和未央两宫卫尉,在家守好陛下,到时候有他美言几句,也是大功一件。 而姜叹是长乐宫卫尉的副手,因苏建出征要接手长乐宫的事情,特意得了苏建和程不识的吩咐,来跟张次公见一面,以便年后交接时能更加顺利。 虽然张次公不在意什么升职不升职的,但是老一辈的欣赏,他还是要领情的。于是留了刘陵一个人在内宅休息,自己和姜叹在书房说话。 刘陵没有好奇他们两个的聊天内容,而是端着一盏温酒,站在窗前沉思,一杯下腹,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微凉的秋风吹着,倒是舒服得很。因为两个习惯独处,四周无人服侍,她大大咧咧的翻窗而出,坐在廊下摘了两朵菊花在手中随意把玩。 大军出征......她总觉得这次和去年有些不一样,父王远在淮南不知道,自己在长安可是太清楚去年雷被的事情有多诡异了。 年初春天刘彻不顾大旱,偏执的点将出征,任谁劝都不听,大势所趋逼得李蔡都不顾李广反对跟着出征了,自己家里却偏偏闹出来个阻挡出兵的雷被,还牵连自己的那个世子哥哥,眼瞅着都派中尉去问罪了。 要是按常理肯定是得反了,但是长安却突然从削王的建议改为了削夺两县的建议,看着好像是刘彻听从汲黯和南宫公主的劝告,不管是为了给大军一个安稳的环境,还是念及宗室之故,最终高抬贵手放过了淮南。 可是自己回头想想,却觉得整件事情都不太对,刘彻喜怒无常,最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看着必死无疑的人却被他轻轻放过,而看着情有可原的人却直接被判弃市,短期看怎么都摸不透,长期看,他不过就是个不喜别人让他失望的帝王。 这件事,明摆着跟他对着干,肯定是让他失望了,但他却放过了淮南,而这次点将的名单却留了大行李息和李广在长安,怎么看都不太对。长安诸事,政事有汲黯守着,兵事有六郡出身的李广守着,还有熟悉诸侯和属国的李息在,看着怎么都像是特意布局的。 她有些隐隐后悔,不应该关心则乱的去找人说情,可谁知道卫青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出征依然赢得那么漂亮!她本还想着若是输了,刘彻也就输了民心和军心,到那个时候淮南一鼓作气更能事半功倍。 结果... 哼!刘陵心中堵得要死,该打赢的时候朝中没人能赢,不想打赢的时候,偏偏一场都不肯输!刘彻怎么就那么好命? 想起自己逼宁长使去跟陛下说情前,宁长使告诉她的是:翁主,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你已经亲手费了我这个棋子的天时和地利。 棋子?还有天时和地利? 刘陵一向自信,就算是此刻想起,依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固执的觉得如果凭她的经验和感觉,淮南此刻就应该联合江都,趁明年大军开拔反了长安。可是自从宁长使进宫,自己又逼她说情,害她掉了位份,淮南那边就不再完全依赖她的消息和决定,父王考虑的是相比现在平平无奇的南宫公主的地位,他们对生了唯一皇子的卫子夫和新宠妃嫔更感兴趣,毕竟后宫才是离陛下真实意思最近的地方。 但是作为自小金尊玉贵长大的南宫公主和翁主,刘阡和刘陵,谁都不愿意放低身段去讨好卫子夫,以至于如今在父王面前,自己竟然闹了个和宁长使平分秋色的局面,实在让人头疼。 刚刚消息传来,父王说宁长使自有打算,争取过了年就复位,让要她再等等,不要轻易的出手,破坏宁长使的布局。 贱人!她能有什么布局?刘陵在心中暗骂,也不知父王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哄得他现在不信自己女儿,却信一个歌姬!歌姬能有什么布局和朝政心思? 手中的菊花被她捏成了一团,花汁沾染了袖口,即使精致的流云纹被抹得乱七八糟也无暇分心,随意地把花梗扔进花池中。 刘陵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此刻心中已暗下决定,既然父王畏畏缩缩不肯动手,自己就等大军走了之后帮他下决定。 比如 张次公几番寒暄送走了姜叹之后,快步走进内宅,见刘陵独自一个人半靠在廊下,望着院子里开得正灿烂的秋菊发呆。 一袭紫衣,英气勃勃的女子本应和大片黄花金叶相应成景,可那女子却是满眼化不开的阴冷,反而显得整个院子都低迷了不少。张次公好像什么都没看出来一般,加快了脚步上前伸手轻轻环住了她,笑着侧头去问:陵儿,你在想什么? 第171页 没等她回答,就语气轻快的猜道:哦!是不是有日子没去赛马了?还想着再赢我一次让我再送你一副珍珠耳坠吗?嗯这个好像有点旧了,正好再换个新的,不过这次要是再输了,就再加送你一串红珊瑚的项链好不好? 刘陵稍稍挺直了肩膀,耳坠轻颤,上头的银线随意缠绕编织出半个灯笼似的形状,饱满圆润的白色珍珠裹在其中,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似掉不掉,温润的光泽在阳光下反射出不同大小的光环和银丝交织在一起,漂亮极了。 上好的珍珠耳坠被保养得极好,其实不管怎么看都根本没有旧,只是她每次来见他都戴着而已,让张次公以为很久没有换过新耳饰了。 而几乎是张次公又紧贴上来的几秒后,刘陵就不耐烦的加大了动作幅度,特意错开他宽阔温热的怀抱,语气冷淡的回答说:别闹了,说正事,颜家那边你联系得怎么样了? 张次公笑容微凝,不甘心地顺势又贴了上去,强硬的搂着她说:颜家毕竟是个大家族,我虽然祖上有些关系,找是找了上去。但是颜家被颜异管得很严,要做些什么大的决定怕是不能。 刘陵沉吟道:倒不是说非要把他拉过来,我这个身份已经很树大招风了,有时候不过来才是最好利用的,反着来激一激,他们更容易帮我达成目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私铸钱币的事情,那边有消息吗? 张次公的眼神略过她的耳坠,想着前段时间从街上路过,看见的一副金牡丹耳坠应该很适合她,可惜当时不方便买下来,回头有时间了一定买下来送她。正思考的瞬间,见刘陵清冷疑惑的目光追过来,立刻乖乖的回答道:风声倒是有,颜家都觉得陛下肯定会动一动钱的铸造,大概率又会新改一版,倒是你提的什么收回私铸钱币的权力,还没有听说。 刘陵拢了拢头发,眼中似有寒光闪过,道:那就再打听打听,这个事情哪怕是一点点风声都好,我总觉得这几年的改铸钱币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去年大旱,连最想捞功的李广都缩着,却偏有个卫大将军敢在陛下一声令下,就不管不顾的顶着压力出征,还史无前例的大胜而归,战利品无数!哼!国库里还有多少东西,真的值得怀疑了。 张次公垂下目光,神色阴晴不定,出言说:他是真的很厉害,一场仗,怎么打,打到什么地步和目的,我们还等着上战场摸索。他却仿佛早已在心中计划好了一般,永远都自有计较,调兵遣将不过就是将原先想的都一步步实现罢了,真的令人佩服。 刘陵侧头看了他一眼,恨意涌上心头,嗤笑道:我竟不知原来陛下的命这么好,想对付匈奴的时候就突然冒出你们这么多个冠绝天下的将军来,天天想着护我大汉,远征匈奴,真是好崇高呀!可惜我们粗鄙,小时候可真是没有这种福气! 张次公只知道她有个妹妹被送去匈奴,一直都很怕触动她的伤心事,其他的纠葛没有想去了解太多,反而很贴心的甚少在她面前提起卫大将军的事情。可男儿热血沙场出来的同袍之谊,就算是被利益阵营冲淡了,那基本的敬佩和崇拜还是在的,有时候总会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来,刚才是他失言了。 张次公小心翼翼地哄道:我上次毕竟也是跟着去的,回来又得钱财又得宅子的,总也要感谢他的提携吧不过!我更记得是陵儿最早发现我这个人才,给我机会的,你!才是我张次公的未来! 刘陵弯了弯嘴角,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芒,又转瞬被她掩饰掉,岔开话题道:对啊!封赏了那么多,接下来还要打,那钱怎么出呢?国库也撑不了几年大战了吧?况且那一个陛下一个将军的,可不是像匈奴那群野蛮人一般,只惦记着抢钱抢粮抢女人的。打仗,花钱,那就要操心钱从哪里来! 嗯加赋税? 那不过是九牛一毛!况且,这钱还是从庶民手中来,到会为大汉出力的庶民中去,皇家和世家诸侯手里,还是没有多少。刘陵冷笑道:陛下掏完了自己的钱,就会来掏诸侯的钱了,私铸钱币,多么大的肥肉!他一定是早就盯上了,不然这先前的几版新币为什么越做越轻,竟然还和民众实际的钱粮换算越靠越近,连这铜钱的重量都和它实际的价值等同了,不就是想收回财权吗? 张次公细细琢磨了一下,问道:你是说陛下早就在做准备了?这几年就会把钱币铸造的权力收回皇家?可,这不是文帝定下的规矩吗? 说完这句话张次公也觉得自己有点蠢,规矩,先祖,这个刘彻要是那么听话的崇拜他父亲和祖父,就不会等太皇太后一死,就把儒家迫不及待的引入朝堂了。 减免赋税、废除严苛刑法等等这些文帝和景帝做的事情,在他面前统统可以重新、立马改回去!这还真得是要感谢那个廷尉张汤,刘彻咋说咋是,怎么都能把这些法规确立好! 怎么他身边这么多又听话又有能力的人呢?文有公孙弘压场子、武有卫大司马连连战胜、吏法严明有酷吏张汤、就别说还有什么汲黯、郑当时、严助这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出事了,不管是调上来还是调下去,都能一个比一个好用的人了。 第172页 张次公自从年初那场战役回来之后,一直很想跟刘陵说,也许你忙的根本就没有希望,淮南若只是师出无名就算了,这个还是可以找借口的,但相比如今的陛下,手上的人、权、钱,两方的实力都是云泥之别。也许你一个很厉害,但陛下那边厉害的有很多 你一个人又怎么能有未来呢? 刘陵回身仰头看他一脸犹豫的样子,出言着打断他的思绪,规矩怎么了?别的不说,我还是很佩服他改的和亲这个规矩的!这一切早就该改改了,一群男人打不赢,倒是输自己家的姐妹,输得很痛快!呵!不过,到底谁来定最后的规矩还不一定呢! 张次公见她那么胸有成竹,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抱紧了她仔细应下每一个安排。 今年的寒气来得似乎早了些,争相开放的雏菊,总能比往年的早晚多沾上许多露水,甚至到日头高挂,摘下来的时候还能湿了大片裙角。所以不过才将近十月份,就惹得人有些恐慌冬日的到来了,听说明年春日卫大将军又要去给被侵扰的上谷带去胜利的希望,不知这长安城,是不是也可以迎来一个改换的时机 第75章 不可以的 ======= 这个年过的异常平静,平静的甚至让人想在一顿顿的宫宴上打瞌睡,尤其是已经随时准备生产的颜八子,出入都被宁长使亲亲热热的扶着,体贴入微,最后一个累得够呛,一个是真辛苦,都时不时的在人前打瞌睡。卫子夫照例在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又想到平阳公主告病不能回来,也是兴致不高。 最后只有一个王美人开心得很,拽着刘彻跑前跑后,专宠了好几天,惹得永巷一阵眼红。眼瞅着明天就要开朝办公,卫子夫把玩疯了的王美人摁回了漪兰殿,让刘彻回来椒房殿商量年节收尾的诸事。 这几天年假,朝上的人也都平静得很,武将都悬着心等剩下的两个出征名额,生怕出错没有自己的份;文官也是好不容易喘口气,年后要出征,他们又要有的忙,也紧着休息,倒是真默契的达成平衡,谁都没有来打扰刘彻的休息。 但是......凡事还是总有例外,比如那个不算前朝也不算后宫的......霍去病! 子夫!你让开点,阳光都被你挡住了,这泥巴干的都慢了不少! 卫子夫抱着账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到底是挪了个位置,看那边脏成一堆的人,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这一上午挪了多少地方了?你们捏不出东西来,还怪我了? 刘彻撇撇嘴,把挽得高高的袖子又提了提,脸上、胳膊到处都是溅上去的泥点子,却毫不在意。转头随手就抹了刘据一鼻子泥巴,看着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立刻变花了,活像个白鼻头的小狐狸,这才笑呵呵的越过他,看着同样是泥人的霍去病,问道:这,去病,你还得多久捏好呀? 霍去病没有抬头,眉头轻蹙着,神色严肃得连呼吸都放缓了,手上越发轻缓,直到终于在一 一坨,也不能称之为一坨,算是一盘吧! 一盘泥巴的左下角,用手累了个奇怪的形状,转了好几个方向见没什么问题了,才满意的撤手。脚下把烧的正旺的火盆踢到了正下面,又拿了扇子轻扇着,不顾鼻尖上沾了泥的灰色汗水顺着下颔滴答,往后坐了坐,神色一松,少年明朗的笑意便如初雪消融的正阳,明晃晃的暖了一殿的人。 陛下姨夫,你得有点耐心啊!你看!马上就好了,就差这一个山了! 山?哪呢?刘彻往前倾了倾身子,想看个仔细,结果又被霍去病的泥手给挡了回来。 这儿!这一条就是,霍去病隔空虚点了点,画着圈跟刘彻解释道:右边是城郭,上边那块是草原! 卫子夫侧了个耳朵过去,又瞅着刘彻刚刚新换的皂色常服上,绣着的挺拔竹叶直接被半干的泥糊成了胖乎乎的竹笋形状,嘴角抽了抽,转身吧唧给了怀里的言思小公主一个香吻,白白嫩嫩的孩子多香啊! 言思真乖!咱们才不跟他们泥里来,火里去呢!眼瞅着刚入冬没几天,椒房殿还温度正好,他们非要生起大炭炉来,热出一身汗,又拿扇子扇,这不有毛病么? 刘彻根本顾不上他的衣服了,在旁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指了泥里还和着草根和细石子的一堆,问:那这个是什么呀?这怎么还一堆石头呢? 这是根据博望侯说的,沙漠里大概水草和匈奴大帐的位置。 这也没多远啊!刘彻拿手比了比,也就这么半个胳膊的距离啊。 霍去病踢了踢脚下的火炉,换了个角度扇没干的泥巴坨,继续解释道:这是小了很多的,陛下可以想想舆图,一个道理,只不过按照大概的高低,鼓起来了。实际跑马,估计 哥哥!马!刘据终于抬起来了专注低头捏东西的小脸,把活灵活现的小马捧到了霍去病眼前,大马! 哇!据儿好厉害,这马捏得真好!霍去病没有上手去碰,而是捧了他的小手靠近火炉,细细端详着夸奖道:据儿手真巧,你看这蹄子,你用什么勾出来的形状?跟真的一样! 第173页 言思伸了伸手脚,挣扎着从卫子夫身上滑下来,蹬蹬蹬的跑过去,往霍去病怀里一扑,也好奇的凑近了去端详,马儿,在笑! 卫子夫从账本里抬起头来,见四个脑袋围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见,有些气恼:会笑?我可没见过会笑的马!是个四不像吧!都捏了一上午了,也就只有个马看出来是个马样来!人都被泥巴糊得没人样了。 不是哎!子夫!你过来看!四个脑袋中探出一只大手来挥了挥,示意她过来看:子夫,真的会笑啊,好漂亮! 是,我是会笑,也很漂亮,有什么奇怪的?卫子夫暗忖道:我要是不漂亮,你能看上我? 霍去病和刘彻双双抬起头来,一个无奈一个宠溺的看向窗边继续伏案算帐的女子,对视一眼后又都低下头去了。 幸好屋里没外人,不然姨母的威信之后可怎么立起来啊? 霍去病兴奋的说:据儿,哥哥好喜欢这个马,可以送给我吗? 不行,这是据儿第一个做的,应该送给朕!刘彻不干了,抱住刘据说:据儿,送给父皇好不好?父皇想把它摆在桌案上! 嗯刘据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纠结了半天,妥协道:那要不我再捏一个吧!父皇和哥哥一人一个! 好!言思鼓掌欢呼道,虽然没她的份,但是大家开心,她就开心。 既然有份,霍去病也不争辩了,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半干的小马儿,开口说道:陛下姨夫,你看据儿捏的这个马,可比你当初捏的那个剑好多了! 刘据眼睛亮闪闪的望向刘彻,父皇捏的很丑么? 扑哧一声,卫子夫那边笑开了花,言思也嘿嘿的冲刘彻笑,刘彻的面子顿时有些兜不住了,一个巴掌轻拍过去,警告道:臭小子!就你能耐!再取笑朕,就算你这个做成了,也赢了比试,朕也不让你跟卫青上战场! 哎~!!!!!霍去病笑容顿时没有了,左右一边一个的揽着言思和刘据,凑上前去讨好的望着刘彻:陛下姨夫,我错了,您之前答应我的,怎么能反悔呢? 窗边案几上的毛笔一顿,卫子夫柳眉倒竖,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沉声问过去:你们什么意思?答应什么?!什么上战场? 还没等刘彻和霍去病想完,怎么就不小心露馅儿了呢?稚嫩的童音就清晰的响起来,刘据一本正经的捧着那个会笑的小马,回答道:母后不知道嘛?只要去病哥哥把这个泥地图做出来,再赢了跟合骑侯的武艺比试,父皇就让去病哥哥跟着舅舅出征了!我唔唔 嘘!!霍去病和刘彻手忙脚乱的去堵刘据的嘴,可惜已经晚了 卫子夫看着他们两个慌张的样子,整个人如遭雷击,就知道刘据说的肯定是真的。 年前歇朝的时候,刘彻还信誓旦旦的要自己帮他挡着霍去病的缠闹,不想让他出去,这会儿才几天?他倒是主动给霍去病台阶下了! 从小到大,哪次给这小子设条件,最后没有如了他的意的?卫子夫还真不太相信在刘彻和卫青的让步下,霍去病能有做不到的事情,况且还是他自己定的条件 那个子夫啊,刘彻本能的开口解释:只是提提条件,朕还没有最终答应呢! 把笔一扔,卫子夫冷哼出声:提条件?小时候往太史、太卜和太祝那里跑的时候,我提了千万个条件,有用吗?你们不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最后生病了,还是要去,直到你失去兴趣,换了看花看草的爱好。走到他们旁边,卫子夫头一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气愤的问道:我的意见重要吗?不重要!那又何必心虚呢! 霍去病下意识去护了他琢磨了很久的泥地图,可别一生气就掀了他的成果,半讨好的说:姨母!嘿嘿,那个,我就是怕你这样才一直没敢跟你说的,怎么大家都赞成的事情,就你反对啊!我是真的想 你想什么?!卫子夫冷冷的打断他,你想的事情多了!非得都如了你的意吗?再者?什么叫都赞成?谁赞成? 卫子夫的视线移到刘彻身上,问道:卫青吗?他同意了?! 不是 没有!霍去病赶紧帮忙澄清道:不是舅舅,他还没表态!是其他人那个,毕竟我也不是只有你们两个长辈那我我家也是有人的。 卫子夫一噎,火气更旺了,好!真是好!他家人?谁顺着他的意思,谁就是家人是吧?她可真是养了个好孩子!半点不顺意就是外人了! 行!就你怎么都有理是吧?只要不按照你的意思走,我就是外人了!是吧?真好!那你现在就给我走!回你自己家去!找你亲生母亲,好家人!我这里可容不下你这个这个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外人可不敢留你! 第174页 霍去病也急了,站起来扬声道:姨母!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我只是想跟舅舅一起出征,为什么就不行呢?我不比任何人差,也可以建功立业,护子民安康!为什么不可以呢? 为什么?!卫子夫火气腾腾的就冒上来,不管不顾的吼道:就凭你现在才十六!好,一个月后是你生辰,勉强算你十七!十七意味着什么?就意味着你筋骨都没长全,就该留在长安好好的成家生活!我对你有这样的正常要求,错了吗?! 没错!霍去病也急了,扬声辩解道:可是我不喜欢!姨母你不知道,我 凡事就都要按照你喜欢的事情走吗?!!错了就改,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别跟我提那些。卫子夫气得面色通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抢着打断他:难道就为了你喜欢!!就必须谁都要宠着你是吗?!! 霍去病有些无话可说,他想到了姨母会不同意,可没想到她这么激烈的反对,虽然也是时机太差了些,这么突然的通知她,也怪不得她接受不了。 可霍去病很疑惑,姨母,为什么不接受呢? 咬了咬下唇,他执拗的问道:为什么呢?就算是不为了我喜欢,为了大汉边陲安定总可以吧!那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出征呢? 卫子夫火气瞬间被烧旺了,虽然姨甥两个吵吵闹闹的长大,自己也有被他气得难受的时候,但是也都是小矛盾,说说就罢了!只有这次她是真的伤心了,伤心对方骗她,伤心对方根本不体谅自己疼爱他的心情,更伤心他竟然说自己不是他家人! 这就罢了,此刻竟然还拿什么大汉江山的事情来堵她?这句话真是彻底起了反作用,卫子夫立刻拔高了声音喊过去:你给我上价值是吧?!还为了大汉江山?!我说让你别为大汉江山出力了?别以为陛下在这儿,你拿这个借口来说话,我就怕你!你小时候还喜欢看星星呢!还说什么夜观天象呢,观到一半怎么就不观了?怎么不为了大汉江山观下去啊! 我那是... 你别跟我那是、这是的!我还不知道你?一时兴起,想干什么就必须要做,一旦达成你的目的,你又没有坚持的恒心了!可你以为战场就是你想去就去,想回来就回来的吗? 这次不一样!!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了!我看着卫子夫不解又愤怒的眼神,霍去病忍了忍翻涌出来的一丝丝委屈的情绪,继续辩解道:我真的!真的!准备很久很久了。我是真的很想去!真的很想和舅舅一样在战场上在边境上、在草原上,甚至是在大漠里 年少的目光,亮闪闪的望向卫子夫,带着最炽热的赤子心、最单纯的执着,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坚定的决心,破匈奴之铁骑!扬大汉之军威!我是真心的! 姨母,这样,为什么不可以呢? 第76章 喊什么喊 ======= 卫子夫没来由的有些慌乱,闪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紧紧握拳的右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强自镇定下来的她,虽然语气有些慌乱,却依然稳住了心神,依然豪不退让的反驳道:你可真有出息!好!那我不! 想着自己又没有什么好心虚的,身为他姨母,难道连这件事还管不了他了?卫子夫冷硬的对视回去,头一次蛮不讲理的霸道的宣布道:那本宫告诉你!就是不可以!没有为什么!就因为你小!没有到从军年纪,你就一步都别想踏出长安城! 为什么不可以?我真的想上战场!姨母,我是真的喜欢,真的想!我做足了准备,不是一时兴起的! 一时兴起也好,多年兴起也好,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要是非走不可,那你就掂量好了,从你踏出长安城的第一步起,就再不许你来见我!卫子夫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嘴上却依然不饶人,不过,你也可以走!因为你本来也不在乎本宫!你本来也没认我这个姨母当家人! 你!霍去病也生气了,姨母从来就没限制过他,可以快把他宠上了天,那么多条件都答应了,为什么就在自己最想的事情上,反对得这么激烈呢?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上战场!为什么就不能理解理解他呢? 难道他真的做错决定了? 不! 霍去病想的很清楚,这次,他真的没有做错! 言思跟刘据都吓到了,抱着刘彻胳膊直摇,一起缩在旁边:父皇? 刘彻也被卫子夫的激烈反应吓到了,一时都没想到要插嘴,见刘据喊他,才回神过来,那个一切决定还在朕这儿呢,都没影子的事情,子夫你看,去病第一个条件还没完成呢!你反对的也太早了点! 卫子夫看着那个泥盘子,心中更气,伸脚直接给踢到了旁边! 不要!!!霍去病惊喊出声,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虽然有些是用浆糊粘好的,但是还有一部分没有定型,此刻翻倒在一旁,霍去病不用看都知道肯定都碎了 第175页 他忙了快两个月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双眼瞬间变得通红,霍去病觉得委屈极了,至于吗?只因为自己小,就不能跟舅舅一起出征吗? 年纪小怎么了?他就是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姨母不肯相信他? 刘彻也愣了,电光火石间,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也来不及拽住那个泥地图,就这么瞬间被毁了 去病他?刘彻担心的望过去... 霍去病正执拗的望着卫子夫,半天没有说话,双眼通红却死死压着眼泪不肯表露半分,他在等姨母道歉。 可惜别说是道歉了,卫子夫连后悔都没有!这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金尊玉贵的长大,又不是走到了绝路,没有饭吃,让他十七岁就颠沛流离的出征,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刘彻出来打圆场:子夫,你过分了,去病不是心血来潮做的,他忙了好几个月了。今天特意来做最后的一部分,你唉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况且 况且什么?霍去病接话了,强忍着怒气和委屈,拱手行礼,掷地有声地说道:陛下可是金口玉言的答应我了,不能反悔!泥地图没有就没有了,我就是不睡觉也再做好一个补上,一定会在出征前完成两个条件的!! 略侧头去,见卫子夫依旧什么都没说,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决执拗的说:臣一定能做到的!请陛下成全! 卫子夫懒得跟他废话,也怒气冲冲的看过来,喊道:陛下! 好!刘彻伸手示意卫子夫先别说话,随即放柔了声音,劝和道:去病啊 霍去病以为他们是想拖时间,粗暴的接话道:陛下,时间紧迫,臣着急再补一个,先告辞了。 好,刘彻见卫子夫不赞同的看过来,冲她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霍去病哪能看不到?偏了偏头,却看卫子夫还是面色严肃的绷着,转过身不看他,并没有要缓和的意思。自己也一时气愤难平,转身敷衍的一礼就大步流星的出门去了。 卫子夫看着走远的背影,眼泪刚要落下就被自己硬生生的逼了回去,背朝刘彻,半带哭腔的说道:妾身有事要忙,先告退了,陛下自便吧! 子夫?朕觉得你反应有点 卫子夫三步并作两步就拐出了殿门,没有给刘彻说她的机会,都委屈!都生气!是吧?他们都有道理,都有抱负!都厉害!就自己阻了他们的路?!自己就没有委屈没有道理可以说说吗? 刘据拽紧了刘彻的袖子,靠在他怀里,眨巴了半天眼睛,抬头问:父皇?为什么母后不想去病哥哥跟大将军一起出去打匈奴呢? 刘彻轻叹一口气,一边给刘据擦脏兮兮的小脸,一边说:大概是舍不得吧! 言思香香软软的学着刘据,也拱进了刘彻的怀里,委屈着重复道:言思也舍不得! 刘彻抱着两个孩子,轻轻摇着,淡淡道:是啊,舍不得可是终究要长大的 没一会儿,郦苍进来了,行礼之后,半个字没说就抱走了倒扣在地上的泥盘和霍去病留下来的竹简。 根本没有理这爷仨儿 那些东西的下场,刘彻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拿去烧了,唉 刘彻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又看着刘据的鼻子上,还有自己身上越抹越多的泥点儿,只得认命的自己喊人进来收拾梳洗了。 你说说!!这折腾这一上午干什么呢?明天开朝了,前一天竟然闹得这么不愉快,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希望大军顺利归来吧!去年初春已经耽误了一次,这次可千万按计划完成卫青的出兵铺垫!!那么横扫大漠,指日可待了! 刘据捧着那个唯一幸存的作品,跟刘彻商量道:父皇,这个马儿可以先给哥哥吗?他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刘彻端详了半天那个唯一幸存的马儿,还是没有妥协,还包住他的小手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解释说道:父皇明天要开始忙了,也很辛苦的,这个还是得先给我!不过工具都还在,明天你可以先不跟着父皇学课业,先做完了再来宣室殿,然后把新做的给他。 好吧刘据觉得父皇真是有点难宠呢...... ~~~~~~~~~ 卫子夫回到偏殿呆坐在塌上,眼泪像成串的往下掉,心中又难过又委屈,难过的是捧在心上长大的孩子,一言不合就是外人,更是委屈他们谁都不懂自己的担心和惧怕,甚至到现在,她的耳边都是那句:我家也不是只有你们两个长辈的! 不停的回响 其实她本就是对霍去病的担心害怕更多,但被这句话一激,她的神经就有些绷不住了,碎的一塌糊涂,别说控制住自己情绪了,就是话都开始没逻辑的往外蹦了。 郦苍紧跟着进来,只把碎的不成样子的一堆泥疙瘩轻轻放在了床头,抚着她的后背,不住的叹气。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第176页 郦苍心中也憋了很多事情,也许是最近两个人崩的太紧了吧,听到卫子夫说了这么一句,她鼻子也有些酸酸的。如今出征的事情闹成这样,谁都始料未及,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把陈掌的事情说出来,计蕊就急匆匆的跑进来计蕊步履匆匆的进来禀告:皇后,颜八子要生了,刚刚进了产房。皇后 卫子夫立刻侧身进郦苍的怀里,擦掉眼泪,声音低低的开口:知道了,去备轿辇吧。 计蕊觉得有些不对,上前两步问道:皇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卫子夫没有回答她,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抬头对郦苍说:换件衣服,我们过去看看。 郦苍握着她的手,想要给她一点力量,好,我陪你。 计蕊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见卫子夫不紧不慢的动作,有些着急了,又补了一句:皇后,咱们还是快点吧,颜八子第一次生,没有经验,又疼又怕的还没开始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产婆正着急呢! 事情怎么都往一块赶?郦苍暗自嘀咕,一边去看卫子夫神色。 卫子夫长出一口气,提了提精神,快步就往门外走:算了,不换了,直接过去吧。到正殿通知陛下了吧?正好咱们跟陛下一起过去。 没,没有 卫子夫停下脚步,疑惑的回头问:没有?什么叫没有?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又不是忙着朝政,怎么不通知呢? 计蕊为难的说:孔立说,陛下心情不好,沐浴期间不让打扰。 又是这两年养出来的坏毛病,吩咐了沐浴不准打扰,谁进去都发脾气,上次王美人不小心吵嚷了一下,孔立就挨了十板子,难怪他今天不敢禀报。 算了,也不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况且卫子夫此刻也没有那个心情再去争辩,浪费情绪了,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他也不懂怎么生孩子。 不等他了,走吧!卫子夫上了轿辇就急匆匆的赶往东明殿。 东明殿此刻已经从慌乱中缓过来不少,由于凤凰殿离得更近些,宁长使反而是第一个赶过去的人。见屋里屋外都只有义姁一个人主持大局,不由得扶额,这颜家人估计是真穷,只教好了女儿,奴婢却一个都没教好,生孩子这种大事竟然都没有送个有经验的人进来,万一出个好歹,看他们后不后悔! 端水的,端药的,找东西的,喊医官的,拿吃食的,人来人往都没什么秩序,有战战兢兢端水过来的,被颜八子一喊,吓得撞在来送药的人身上,两个东西又都要重新准备,还有打扫的人上来紧着收拾。 你看着点路!这可是刚准备好的吃食。 我怎么不看路了?你赶紧让开,这是稳婆急着要的东西。 ...义姁医官,颜八子说不生了,她好疼,都要晕过去了,你看怎么办呀! 义姁翻了个白眼,刚疼的把她赶出来的时候,颜八子可没有要晕过去的症状,这个时候离生孩子还好久呢!能怎么办?当初侍寝的时候可没说不要生孩子,现在后悔可晚了。 宁长使刚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么个场景,见义姁已经努力过,再不打算插手的样子,只好亲自上阵,站在台阶上吼道:都慌什么?这也不是后宫头一个孩子了,产婆和医官都极有经验,让你们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好了! 抓住一个刚从殿内出来,步履匆匆不看路,只顾着喊稳婆,问颜八子疼,要怎么办?的侍女,宁长使上去就是一巴掌,训道:她都疼得神智不清了,这种时候还听你们八子的话,东跑西跑的,成什么样子!再这么毫无章法的忙下去,我先赏你几板子,让你陪着你们家八子一块疼! 几句话吼完,不知是板子的恐吓起了作用,还是终于有人主持大局,众侍女黄门都停了脚步,乖乖的在院内站好,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院子里终于只剩了颜八子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宁长使才没那么好的心去担忧她疼到什么地步了,慢悠悠的坐在廊下,对着众人开始一一分派任务:从现在你们站的位置算,左边起,每两个人一起负责一样事情、烧水的、跟着稳婆的、跟着义姁医官的、准备吃食的、负责拿杂物的,共五组人可以走动,剩下的都去右边的偏殿呆着,没人喊你们不准出来! 快两个时辰了,众人终于整齐一致的干了一件事,应声答:诺 呼啦啦走了一半人,院子空了不少,宁长使感觉自己的心都瞬间清凉不少,长出一口气,手一指,对那十个人吩咐道:两人一起干活的时候,要是其中一个人在走动,另外一个非生死攸关,不可走动,老老实实的给我守在原地,听明白了吗? 诺 好了,都去忙吧!宁长使面对这群下人嫌弃得不得了,赶紧都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了。 卫子夫站在门口看到这些,头一次有了种原来有人分担麻烦,还挺好的感觉,一路上堵得难受的心瞬间轻松不少。 宁长使安排得很好,等颜八子平安诞下孩子,最该好好谢你才是。 被点名的人刚要舒服的瘫一下,听到这句话,松到一半身体立刻板正了不少,嫌弃之色尽散,笑容满面起身行礼:皇后长乐无极! 第177页 皇后终于来了,这东明殿终于能有个主心骨了,妾身也没生过孩子,听着颜八子的喊声可快真的吓死妾身了! 第77章 焦虑一夜 ======= 卫子夫走进院内,真心的夸道:我看你也没怎么害怕,倒是章程拿得很准,才女也不只是会写词赋,管人管事还是很有一套的。 宁长使笑的很是矜持,都是皇后和陛下教导的好,妾身才能堪堪稳住局面,拖到皇后驾临。 这谦词倒是比本人还美上三分,卫子夫看着她往自己身后瞄的眼神,觉得好笑,直白的开口:陛下有点事情耽搁了,没跟我一起过来。 宁长使干笑两声,掩饰道:哈哈,陛下不来,皇后在也是一样的,妾身心里瞬间就安定了。 产房里开始了新一轮的尖叫和惊呼,伴着稳婆都快嘶哑的安抚话语,声音越发嘈杂,把宁长使的最后一句话都压过去了,卫子夫都没有听清。 不过也不重要了,她都没有心情去拽刘彻出来,更没有什么心情去照顾宁长使的小心翼翼和讨好了。转头对计蕊说:颜八子身边的人是叫小羽吧?你把她给我拽出来。里面同时还有谁在乱喊的,一并拎出来。 诺。计蕊带了几个侍女浩浩荡荡进了产房,路过宁长使的时候,对方悄悄后撤了几步。 卫子夫尽收眼底,解决闹出来的问题,她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是最关键的颜八子,她倒是视而不见,最近亲热扶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因为此刻她只是长使,管不了八子的事情而束手无策。 啊!小羽一脸狼狈的跟着五六个侍女被请了出来,跪在卫子夫身前不住的磕头,皇后!皇后快救救我家八子! 计蕊上前干脆的给了她一巴掌,四周哭泣声顿时变小了,都瑟瑟发抖的去看卫子夫,可还没等卫子夫说话,打巴掌的计蕊救先训出了口:关键时候这么不顶用,还救你家八子呢!你没在里面害她就不错了! 扶着卫子夫的郦苍难得见计蕊这么气愤,又拎出来的都是哭着的人,心中有些着急,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里面什么情况了? 计蕊躬身道:禀皇后,颜八子没什么事,一切都挺顺利的,屋里现在只剩了稳婆带来的两个人,按部就班的还能应付。倒是这几个慌了手脚的,除了在跟前陪着叫,竟然还去撕扯稳婆,还有几个拉架的,一屋子都快打起来了。 废物!卫子夫感觉自己的眼皮图图的跳,总有那么些人不听话,最后惹出事来又让自己来收拾。这三年真是给各宫太多的自由了,以至于水平这么参差不齐,一个八子生孩子的时候,跟前竟然没有张罗的人。 紧紧皱起眉头,语气不好的问:最初我分东明殿给颜八子的时候,曾经从服侍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人中选了奴婢和黄门,他们那群人呢? 宁长使心中暗叫不好,赶紧不动神色的又撤了半步。 小羽被一巴掌打得略稳了稳心神,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回皇后,那些人...毕竟上了年纪,当初八子不喜欢,就转送给了当时还是良人的宁长使,换了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过来。这件事...当时跟陛下说了的...... ......\quot;竟然还有刘彻的事,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卫子夫不悦的眼风刚扫过去,宁长使立刻就跪下了,心中叫苦不迭,都老黄历的事情了,怎么还这个时候翻旧账呢?借照顾颜八子怀孕和生产之事立功的事情又要泡汤了。 卫子夫狐疑的问道:她当时也没你位份高,想要跟你换年轻点的奴婢,你就轻易答应了?然后就敢私下这么换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宁长使不住的后悔,谁都没想到能栽在这个上面,当时颜八子是想防止皇后压她争宠,宁长使是想摸清宫里情况,一个想换新人好拉拢,一个想要老人多打听事,一拍即合的换了人,生怕皇后不同意还起了小心思直接告诉了陛下。 皇后恕罪,当时也不知道会出现如今的局面啊,那...妾身看着颜八子年纪比我小,就想着多照顾照顾她,想要几个伶俐的黄门合小丫头,妾身还能死活不同意吗?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也不是私下换,陛下同意了的... 卫子夫冷哼道:陛下刚刚吩咐了沐浴不许打扰,要不你去问一下? ......算了吧,她还想多活两年呢,上次王美人打扰他沐浴,不只罚跪还被禁足了,她要是去一次,就该直接滚去暴室了。 见对方瑟缩的样子,卫子夫也没有再深入计较了,好了,郦苍你去安排三个人进去帮忙,如果有意外再出来喊人。 奴婢知道。 看着旁边树下,捧着一盘枣糕吃得开心的义姁,卫子夫心中松了口气,看样子应该是孕妇状态很好,她才这么悠闲。 于是开口道:义姁,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跟稳婆了。颜八子身子康健,胎儿的状态也很好,所以需要什么直接开口,我一定办到,但是她和孩子的平安,你要保证! 义姁擦了擦嘴,把盘子交给旁边的侍女,臣一定尽力!说罢,拎着医箱往产房走去。 第178页 卫子夫转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奴婢,表情越发冷肃,开口冷冷道:至于你们八个,都挤进去到底是去帮忙的还是添乱的,是想抢功的还是尽心的,本宫可没什么心情去分辨。小羽是颜家出身陪着八子一起长大的,就等她生完了再做处置,其他的都罚入暴室! 一院子的人都慌了... 皇后恕罪!皇后!奴婢错了!真的知错了! 皇后恕罪,奴婢真是第一次,不懂这些,都是听命行事啊! 奴婢知错,求皇后开恩!奴婢对颜八子忠心耿耿啊! 阿边!瑕心!动作快点,颜八子还忙着生孩子呢,别惊扰了她。卫子夫扔下这么一句就转身进了大殿。 宁长使握紧了身边侍女的手,心中有些莫名的惧怕,就这么...直接罚走了?在一个正在生孩子的八子忙乱的时候,皇后就敢直接分走贴身服侍的人,她就那么自信可以掌控全场吗?她知不知道接下来万一出问题,大家都会怪她处置不当,故意调走东明殿的人,害颜八子出事的! 可回答她的,只是一个从容的背影...... 等郦苍从里面安排好一切出来的时候,卫子夫已经在正殿等了一个时辰了。皇后安心,稳婆和义姁都说胎位很正,接下来应该很顺利的。 卫子夫安了心,点点头道:天快黑了,陛下应该也快来了,东明殿走了这么多人,又马上要添个孩子,恐怕有很多忙不过来的地方。计蕊? 奴婢在 回一趟椒房殿,让陈掌今日多忙一阵子,明天辰时必须给东明殿补上来四个人,要稳重谨慎,最好是稍微年长些的。然后再慢慢挑两个机敏的小丫头,十天之内送过来服侍。 诺 宁长使看着匆匆离去的计蕊,张了张嘴,又缩了回去,她还是免开尊口吧!好坏都跟她没关系,要是顺利,自己在开始的时候做的够多了。若是错了,她也只是听皇后之命行事... ~~~~~~~~~~~~~~ 半个时辰后,王美人来了。 一个时辰后,刘彻来了。 看着满院子井然有序的场景,明白这是卫子夫已经安排好了,等众人行礼之后,点点头坐下来跟着一起等。 卫子夫忍了忍,到底没有开口说前因后果。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颜八子终于平平安安的生了个小公主! 刘彻和王美人、宁长使都笑着进去看期待很久的言慧小公主,卫子夫靠在凭几旁,只觉得浑身疲累得不行,虽然按理她也该跟着进去,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挪动了。 郦苍上来给她轻轻按摩,皇后,到底是有好消息的,此刻人是平安的,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是啊,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能一直平安就好了! 郦苍知道她又想起来了霍去病,轻叹一声没有再开口。 还没有两柱香的时间,刘彻就脸色不好的出来了,王美人和宁长使也是一脸纠结的跟出来,也不知道颜八子都说了些什么,他就开始问关于人员处罚和之前生产混乱的事情。 卫子夫站起来听了半天才明白,合着是小羽跟了进去,趁机一通诉委屈,指责稳婆、义姁和她都没有好好照顾颜八子,还趁机罚走了一堆人。 卫子夫嫌弃的皱了皱眉,没好气的怼回去了:陛下,下次如果你觉得子夫哪里做的不够好,想要调整人或者是调整宫室,那就请负责到底,再出现这种因为人员混杂造成的麻烦,也请您自己来收拾。 刘彻皱着眉看她,不高兴的说:你这是什么态度!话也说不清楚,也不回答问题,就质问朕!什么调整,什么负责,乱七八糟的。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管后宫了? 又是这样,每次吩咐沐浴不许打扰之后,出来时的心情就贼差,人也不讲道理。整个人不仅爱乱发脾气,精神也很脆弱,别人说的话,他都不会思考了,直接就炸着脾气冲过来。 好好说话的都会被他训,更别提自己还硬邦邦的怼了一句。 算了,自己也是最近怎么经常控制不好情绪,刚跟去病吵完,又处置了一堆宫人,再跟他吵,这一天就真的太糟糕了。卫子夫沉默的站着,没有再开口。 倒是王美人在一旁开口了,这各宫人手,在我们几个住进去之前,早就分配好了。像是妾身宫里的黄门李铭,和领头的侍女张欣,都曾在太后跟前服侍,做事妥帖细致。可颜八子这里怎么没有啊? 刘彻转头怒气冲冲的看着她,怎么还有个阴阳怪气的人?有话不能直说吗? 王美人可没怵,反正就是罚跪合禁足嘛,有一次经验,第二次也没什么好怕的。况且颜八子刚生了孩子,肯定是要分几天宠的,禁足也没什么打紧,至于罚跪,自己向着皇后,皇后肯定给她开后门,坐上几个时辰也就算了。 于是她紧接着夸张的叫了一声:哎!颜八子这里怎么没有?哎呀~怎么妾身好像记得是陛下同意她和宁长使互相换奴婢和黄门的呢?好像还随口答应了什么...宫人随意挑选的请求。哎呀呀,陛下真是好心办坏事,这颜八子年纪这么小,什么都不懂,遇上生孩子这种大事,自己都没了章程。吓得一屋子丫头和黄门乱窜,差点闹出事来呢! 第179页 不是说,颜八子是因为自己害怕,闹得产婆没办法的吗?刘彻瞄到一旁的义姁,没好气的问:义姁,你也在,你怎么没帮忙? 义姁很无奈,她再得刘彻看重,也只是个医官,折腾了几下,没人听她的,还把她往外推,自己能怎么办?颜八子中间休息的时候,也没少乱动,自己连一针扎晕了她都做不到。况且晕了之后她还会醒的,醒了又闹,不是白费劲儿吗?还不如等卫子夫来收拾这个场面呢! 可是请罪还是要请的... 陛下恕罪,臣... 卫子夫插话道:义姁不过是个女医官,当时屋里几个奴婢都快跟稳婆打起来了,她一个指导的医官能起什么作用。 打起来了?!刘彻惊到了,怎么能打起来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没有人能主持大局吗? ..... 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视线扫过去,义姁拎着药箱,把低着的头压得更低了,意思不言而喻。而王美人无辜的眨了眨眼,略显委屈的说道:妾身来晚了,到的时候只听了个尾巴。呐!是宁长使告诉妾身当时在产房里面已经打起来了,是皇后拉了一群人出来,又重新派了经验老成的奴婢进去的。 刘彻脸色阴沉的可怕:宁长使? 宁长使本以为皇后和陛下吵架,吵得文不对题,还能把这件事绕过去,但没想到这么快王美人就把她给卖了。眼里瞬间落下泪来,跪下了请罪,道:是妾身的不是,当初只是想着颜妹妹喜欢,我作为姐姐的,自然是能应了就应了的。况且她也说跟陛下请示过了,您同意了,那...我也没想太多,谁知道会闹出这种事情来。 陛下不好意思了!既然一个夫人和一个皇后都说是你要承担这个松口的责任,那我也不能帮你硬抗下来,况且我也扛不了,我可没那么大的能力绕过皇后去办这件事,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都哪些人办事不力?你不是帮忙处置了几个不长眼的奴婢吗?刘彻这回更闹心了,他该怪谁?闹成这样,还要怪他自己当初太宠着她们两个了吗? 这么生硬的转换话题,卫子夫沉默了几秒,习惯性想配合他,给递台阶,说:陛下,子夫当时给各宫分配人手都是平均划分的,而且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谁会住进去,所以若是哪里不妥,就请直接言明,妾身一定改正,免得再出意外。 ......心情不好,本来想说,这次已经解决了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发生就好。这样让一步的话硬生生被她说成了打刘彻的最后一闷棍,连王美人都忍不住奇怪的看她了,怎么今天这么生硬不知转圜? 终究是大好的局面,被她自己玩成了四面楚歌,不过一下午加一晚上,跟去病吵得不欢而散,卫青恐怕也不敢进宫来了。又在后宫处置了一群宫女和黄门,还跟陛下闹僵了。 一团乱麻... 反正吵都吵了也不在乎多几句的问题。 卫子夫看着宁长使哭得越来越凶的样子,补充道:多亏宁长使今天提前来帮忙稳住了外围,才能让颜八子顺利产女,陛下是不是该赏? ......王美人在一旁撅了撅嘴,怎么还要赏?要赏不是应该先赏刚生孩子的颜八子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趁机让宁长使失宠吗?怎么还救她?真是搞不懂皇后的心思。 言笑带着几个弟妹进来请安,笑着开口接话道:言慧妹妹刚刚出生,宫里正是应该张灯结彩的时候,父皇就不要再生气了吧? 你们来了? 父皇长乐无极!几个孩子整齐划一的请安,让刘彻心情瞬间好了不少,面色稍缓,语气也自然的软和了,妥协道:...一切听皇后安排吧!如今母女平安比什么都好。 宁长使哭声立刻停了,转头去看卫子夫,皇后,妾身真不是有意的,以后再不敢随意破坏规矩了,还请皇后高抬贵手。 卫子夫怕言笑和言欢看出什么端倪来,扯了扯嘴角也装出个笑脸来,说道:陛下都说了照顾颜八子有功,小公主平安也有你的一份出力,过去的事既然过去了,本宫重新安排就好。该赏的也不会少,你就重新复位为良人吧! 王美人心中轻叹,怎么还是让宁长使捡了个大便宜呢?转头看向刘彻那边,不愿意再看宁长使得意得快傻了的神情。 多谢皇后,多谢陛下!宁长使差点被砸晕了,反应过来赶紧谢恩。起起落落的折腾一下午加一晚上,她终于复位了,太不容易了! 王美人起身去拽刘彻,撒娇道:陛下,我们去看看小公主吧!颜八子那边估计也收拾好了,我们也去看看她吧! 言乐在那边凑趣的捧场,是啊是啊,父皇我们也想去看! 刘彻收拾好心情,站起身来,走吧! 呼啦啦一大群人都围进去了内室,卫子夫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宁长使,算了,我既然说了事情过去了,就不会再追究。起来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等颜八子出了月子办完满月酒一起册封。 宁长使擦干眼泪,恭敬的行礼道:诺,谢皇后。 看着众人都往屋里去了,卫子夫也没什么心情去凑热闹,想着有刘彻陪着颜八子,自己就等明天再来就好了。 第180页 走出屋外,夜风微凉,她燃烧了一天的情绪和起起落落的心情,都在此刻散去了。 所有人都圆满了,只有她,从明天开始又要开始梳理一堆糊涂账... 第78章 后方要乱 ======= 刚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王美人犹豫再三,还是出言叫住了卫子夫,刚想开口说话又住了嘴,转头对自己贴身侍女吩咐道:张欣,却殿外等我吧。 连身边人都要避开?卫子夫轻轻皱眉,微侧了目光去打量那侍女,年纪不大倒是稳重的很,接到话之后连停顿都没有,说走开就远远地走出院子,丝毫没有不对的地方。 郦苍没等王美人递哥眼神儿过来,就恭敬一礼,也跟着走出去到另一边的廊下,元睿正在那里站着,两个人去说悄悄话了。 在产房附近跟义姁说完话的计蕊正巧走过来,打断了王美人上前的脚步,说:皇后,产房都已经安排人清理好了,义姁医官刚刚也跟留下来值守的稳婆都交代清楚了。 卫子夫瞄到义姁扯皱了的衣袖,忍不住笑了,亲昵的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义姁。快回去歇着吧!膳房肯定备好了吃食在医官属等你呢,今天就别回去了。 虽然义姁中午饭都没吃就被请过来,一直折腾到现在,但其实她也没怎么吃亏,糕点也趁着休息的是扒拉了几口,此刻浑不在意一身褶皱的衣服,随手拢了拢头发,半撒娇道:折腾这么久,竟然是皇后来跟我这个医者说一声辛苦了。唉,什么世道... 啧!卫子夫看了一眼王美人,佯装生气道:你别仗着自己递了辞呈就放松自己,要是刚刚说的话被陛下听到了,看他怎么罚你! 罚吧罚吧!义姁象征性的对卫子夫拱拱手,转头调皮的伸伸舌头,冲王美人笑:上次王美人受罚,可是臣主动送的药。这回正好把人情讨回来,王美人就别把臣一时失言告诉陛下了吧! 王美人歪了歪头,说: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卫子夫心中稍安,斜睨了一眼义姁,嗔道:两个贵人都高抬贵手放过你了,还不赶紧回去歇着! 天色渐黑了,义姁眼神在卫子夫四周没发现郦苍的身影,身上又疲累的很,只好妥协的行礼告退:那臣也就不跟皇后客气了,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臣告退! 在宫里这几年,义姁也就只交到这么一个朋友,所以她早就知道郦苍是可以随时出宫的。如今她学够了宫里的医书,早就憋不住的想出去游历行医,增长见识。邀请过郦苍,却总是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实在是有些着急了,日日都是这些普通的病症,面对着一大群不怎么听话还管不了的病人,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必须要赶紧找时候跟她谈谈了,怎么?自己这个第一女医官,还不够格跟她一起游历嘛? 卫子夫知道这个醉心医术的女医官,已经不满足于总在未央宫供职了,神农尝百草,医者,大概都有想多见见天底下疑难杂症的野心吧!可郦苍瞒得很好,让她并不知道其实义姁是在等郦苍的答复,还以为只是刘彻有爱才之心,留她不肯放手呢!所以只是照常关照着义姁:阿边!找个人送送义姁医官。 诺! 看着义姁被打者两盏灯笼的黄门送走,王美人刚想说话,卫子夫转念又想起来件事情,生怕回头就忘了,冲她抱歉的笑笑,转身继续问计蕊:公主的傅母还是颜家选进来的人吧? 计蕊这几年也胆子大了,遇事也知道有分寸的做主了,低头回道:是,不过奴婢吩咐了稳婆多待上几天,看看情况再来回报。到时候若有什么不妥的,奴婢跟陈詹事再做调整不迟! 王美人看着她那么忙,心中直打鼓,兵荒马乱的时候,自己却想拽着皇后问那种问题,会不会太不懂事了? 好卫子夫仔细想了一会儿,又询问了轮值的侍从和各属的配合,确认没什么遗漏的,这才转头想起王美人支走了人,要找她说话。正犹豫着需不需要让计蕊也走远些?王美人却像没事人一样,见终于有了可以插话的机会,迫不及待的就挽上了她的胳膊,丝毫没有让卫子夫屏退左右的意思。 神神秘秘的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张皇失措,把脸凑近了,问道:皇后,怀孕真的都会浮肿变胖吗?都像颜良人喊的那么疼吗?会特别疼吗? 卫子夫一脸黑线,她该怎么回答?这竟然还真有个被吓到的,还是个看着最不动声色的王美人?! 一个来晚了都知道前因后果的王美人! 若是郦苍听到这句话,肯定会补一句吐槽,怎么?漪兰殿的内怂外装是会传染吗?当初的王太后,外表装的好像玩转了所有人,实则是别人一放狠话就怂得退缩了的美人。 怎么这个新住进漪兰殿的王美人还是这样? 半天,卫子夫憋出了一句,这个看人吧! 哦艳若桃花的王美人乖巧的点点头,一脸的心有余悸,若有所思。 若说卫子夫是杏眼含春,明艳大方,这个王美人就是丹凤微挑,娇媚如花,一眼看过去,就让人忍不住升起强烈的保护欲。平时光是看着,心情都让人好不少,此刻蛾眉轻蹙,愁容薄忧,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第181页 念着她刚刚还帮自己解释,卫子夫心中一软,宽慰说道:可别自己吓自己,对了,本宫记得,你不是有个妹妹吗?你母亲当初生产的样子,都没有印象了吗? 王美人面色变得更很尴尬,似乎是不愿意提起,眼睛不自觉的飘向旁边,那个母亲她说还好,忍忍就过去了。 卫子夫愣了愣,突然不想把话题这么简单绕过去了,打起精神直白的回答:确实很疼。 王美人猝不及防:啊? 孕妇不可避免的,有时候也会变得很丑,手脚也会肿,甚至有的人身上还会长纹,有的会消掉,有的不会。 王美人掩了秀口,惊呼道:啊?那陛下一定不喜欢吧? 卫子夫摇了摇头,继续说:但是我也不骗你,虽然确实会很痛,但今天颜八子形容的疼,也是有点夸张了,她的尖叫里害怕要多过于疼痛。 哦 卫子夫今天终于碰到了一个听话的,顿时怎么看怎么顺眼,亲昵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乱想了,越想越害怕,反而会把自己吓着的,回去先好好休息吧!改天我请义姁给你好好解释,可以吗? 嗯!王美人双眉轻展,笑得像个孩子,乖巧的点头答应着。 ~~~~~~~~~ 另一侧的廊下,郦苍站在元睿旁边,静静的隐在黑暗里,只有挂在廊下不远不近的一盏昏黄的灯笼,让她勉强看清这院里走动的人。 见卫子夫跟王美人越发亲呢的聊天,她也终于松了口气,坐下来开口道谢,说:元睿,今年过年多谢你的帮忙了。 元睿背靠着她,不在意的笑笑,说:郦姐姐见外了不是!不过是让几个公主主动帮忙打理过年的各项事务,本就是对公主们好的事情,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郦苍也靠了过去,敲着略有酸麻的腿,语气轻快的说:还是要多谢你,我知道长乐宫本来清闲自由得很,虽然名义上你和蒋鹤共同主持事物,但他年纪大了,都是你一人做主。万事都尊着未央宫的规矩,几个公主又都是好脾气,日常并没什么烦心事。多么逍遥的日子!偏被我拉进未央宫的事情。 元睿的身子往下滑了滑,舒服的仰靠着:这也是我应该的呀!要不是你当初教我该怎么处理各处的人际关系,我哪有这么快坐稳长乐宫主管的位置。更没有如今舒服自在的日子,不过...我还是怀念永延殿里大家互相依偎打闹的时光。 冬日的寒风就是要更刺骨一些的,若是再吹得枯枝吱嘎吱嘎的响上几声,伴随着落到地上的像骨头脆裂的吧嗒声,心中便要更冷上一些。 元睿抬手递过去两个手炉,说:呐!给你和皇后准备的,知道你们来的匆忙肯定什么都没拿。 郦苍看那边王美人和卫子夫还没说完话,笑着把手炉收进怀里:谢啦! 不过我倒是好奇得很,到底是谁准备捣乱过年的事情?让你来找公主当救兵!嗯不会是王美人吧,她看起来很听话,要不你也不会这么干脆的走开。难道是宁长使?毕竟是敢议论淮南削县的人,是她吗? 郦苍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人争宠是争宠,可还没到够得上年节宫宴祭祀等事情上。 能让她既要顾着掩饰问题,还要把问题解决的,只有那个没安好心的陈掌! 自从瑕心入宫,对方就知道自己不打算跟他交接事物了,也就再没装过,只是碍于卫子夫情面,两个人谁都没有闹到明面上来,只是私下越发水火不容。 最初对方只是在小处方面跟她打擂台,比如宁长使拦卫青的那次,谁告诉她的卫青进宫的消息,就算陈掌没人手,不能提前知道这个事情,难道负责舆马的人也不知道吗?让他查一查,再罚几个人,他连个影子都没捉到! 说拦大将军就敢拦大将军,说随便停车辇就停车辇,都不看看前面是谁在走路么?主子没规矩罚两下就行了,舆马的侍从怎么敢这么做? 被自己鄙视了几句,再到后来,陈掌干脆做了甩手掌柜,都让她来,还动不动随着心情,把做了一半事情直接扔给她。 流氓!陈家的人都是这幅德行!还有脸继续椒房殿詹事呢! 年节底下,定了四个多月之后大军开春就要出征,她只想在卫青走之前顺顺利利的,别让前方惦记着后方,这才被迫请了几个公主出来帮忙。想着陈掌总不敢把烂摊子交给公主们吧? 谁知道,今天竟然来了这么一出,此刻她才跟卫子夫一起知道,原来出征的事情,陛下已经暂定了。怪不得陈掌最近春风满面老实得很,气定神闲的吃了自己这个暗亏,甚至连年节收尾的工作都主动来报账册,自己竟还以为他是收敛了呢! 听郦苍半天没说话,元睿惊讶的回头:真是宁长使啊!? 郦苍顺手把她好奇的脑袋摁了回去,回道:不是反正现在没事了,就都过去了,看接下来怎么办吧。 元睿不赞同的撅撅嘴:皇后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各属的事情也不抓紧理一理。你看看,今天就差点闹出事来吧! 第182页 她不是不想理,是在等陛下! 啊?陛下说先不要动了? 郦苍摇摇头,起身扔下一句:过自己小日子吧,别瞎猜,一个字都没蒙对,还想当算命的赌徒呢? 别人不知道,郦苍看得出来,卫子夫在等 等陛下把前朝稳住了,她才能一次性去休正这么多年下来,各方积累的层层叠叠的势力,遍布各属的势力。 南宫公主的人,刘陵的人,隆虑公主的人,窦太主的人,王太后留下的人,诸侯每年过年在长安拉拢的人。 卫子夫需要时间却观察,也需要等前朝动手,她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次性解决掉问题! 牵出萝卜带出泥,这都还算好的,就怕有些是假萝卜,一听别人被拔走,嗖就变成土豆,直接跑到另外一个阵营!闹到最后你找都找不到问题出在哪。 就这样,新的一年就在东明殿闹闹哄哄的生产中,迎来了开朝第一天的黎明~~~ 谁都无法预料,这一年朝堂和后宫又会有什么变化呢? ~~~~~~~~~~~~~~~~~~~ 一个多月后,霍去病头一次过了有生以来最冷清的生辰,依旧冷战僵持着他没有再往椒房殿递过哪怕只言片语,远远遇见言笑几人都绕着走。 卫伉几个还小,头一次见表哥发这么大脾气,也不怎么敢靠近,最后就只有刘据抱着新做的小马儿,在门口做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他开门。 奶声奶气说了些祝福的话,刘据放下马儿就跑了,生怕他一气之下再说拒绝的话。霍去病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望着旁边月皎期待的目光,到底是把已经换了好几次的长寿面,端进了屋,还好,不是舅母亲手做的,味道还可以! 不过没吃几口,见天色暗得越发黑了,就又继续奋战他的泥地图了。 回去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刘据,言简意赅的讲了流程,就去旁边一脸愁容的坐下了,这冷战得啥时候结束啊? 作为唯一的沟通桥梁,他可太难了! 言笑几个也分外头疼,不住的叹息,向着谁,好像都不对,这可咋办? 刘彻端坐在上面,喃喃道:原来他们也会真吵架呀! 刘据耳朵很是好使,转头糯糯地开口:父皇,你说什么? 没什么...刘彻不在意的挥挥手,他一直以为卫家人是不会吵架的,永远都能有商有量的相互扶持。 吵架吵得快两个月了!这下好了,他心里终于平衡了一点,原来卫家也是会有争执和吵架的,不是光他老刘家一家有糟心事。 刘据本能的感觉到自己的父皇莫名的有些兴奋,不过朝中大臣争吵的时候,父皇也是经常这么隐隐兴奋着听,他问为什么的时候,严助正在旁边,父皇就一脸语重心长的跟他说:理不辩不明,有争执才说明他们都想为朝政出一份力,而不只是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话是很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父皇有种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今天也是一样的...... 转瞬刘彻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脸色又难看得紧,胸腔里有些忍不住的难受,一言不发就大步流星的走回内室。不一会儿,孔立就怪异又别扭的出来,劝几个公主和皇子走了,又是沐浴不准打扰! \quot;.......\quot; 行吧,言笑跟言欢无奈的对视一眼,父皇这两年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刘据抱着双臂,装作小大人一般,自言自语的踱出了温室殿...... 这闭门思过是对自己幸灾乐祸的反思嘛? 第79章 谁怕挨训 ======= 一直到出征的前一个月,卫青终于协同李息和程不识把出征的事情安排好。 眼瞅着定了霍去病和公孙敖比试的日期,他蹲在门口,走过一桶桶的泥,无奈的冲月皎摇头,你从哪来的这么多泥?还给他备了好几种,连烧泥的窑工都让你请来指导,还是考工室早些年的老师傅,你怎么找上去的? 你出征在外,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圈子和交际了?还怎么找上去的!堂堂长平侯夫人怎么就不能找到考工室的老师傅了?月皎拍开他拿着棍子在泥桶里翻搅的手,不高兴的说:告诉你,是隔壁李夫人帮忙的! 嫂夫人? 是啊!月皎把侍女端过来的饭菜放在门口,挥退了众人,说:李息将军出身北地郡,除了公孙敖大哥,是跟你最亲近的将军了。可这么多年交往下来,我倒是觉得我跟嫂夫人的关系,可比你们俩的还要好!泥是我找的,可这指导的师傅是我求她帮忙的,不过一天,人就上门来跟去病聊事了。要是指望你啊,还不知道要什么年月呢! 卫青撇撇嘴:你这么惯着他,不怕三姐跟你翻脸? 月皎好笑的看着他:你是怕三姐跟你翻脸吧?这几日略闲下来了,才知道怕? 卫青下意识的点点头,他确实有点头大,还好提前把出征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不然这个场面确实有些不好收拾。 他其实还真早就知道去病和陛下达成协议,但是公孙敖那边,他提前嘱咐过不许手下留情,本来就是提高了难度,等着他失败。 第183页 现在可好,被卫子夫一激,更加拼命去努力,看着霍去病晨起练功,挑灯夜战地做泥盘,卫青觉得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还好吧,这都是筛选后的了,不过是十种泥,一种两桶而已。月皎伸手用木棍在最靠近门口的桶里搅了搅,觉得很是干稠,又往四周扫视了一下失败的的泥疙瘩,大概数了个数出来,这才随口应道:看样子应该快成了,这些都是已经放过了一天,丝毫没动过的,看样子是不再需要了。 成不成的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这都不是很重要。但是我昨天跟陛下已经定了去病和公孙敖比武的日子,可怎么姐姐那边一点动静都没? 什么不重要?月皎抬头不高兴的反驳道:去病是个会对自己负责任的孩子,不管你们怎么评价,怎么决定,他自己给自己设立的目标是一定会完成的。况且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大姐学!教育孩子怎么能拿封赏啊,妥协的东西去交换他的成长呢?你看看敬声,现在不拿东西去诱惑他,他都不怎么肯学习了。 卫青瞅了瞅门口,伸腿踢了一脚泥桶,随意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你跟三姐一条心,怎么教孩子都在理,我跟大姐、二姐就都是错的,行了吧? 月皎轻拧了他一把,娇嗔道:你别敷衍我,军中那套赏罚分明的东西,你染的有点太多了,管大军可以这样管,孩子可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敷衍你就像你说的,我已经适应了军中赏罚分明的规矩,令行禁止,面对几万骑兵,除了军令和关怀,我能多做一些的就是给他们强烈的信念感!能赢,这已经是我能顾及到的所有了。卫青故意逗她,笑着给她作揖道:那赏罚交换的这些习惯免不了就会带到家里来,还请~月皎姑娘,长平侯夫人多多照顾呀! 月皎撇撇嘴,仰头凑近了他的脸,撒娇道:行了吧你,口不对心的。等你闲下来我再好好教你吧!现在说了你也改不了。 卫青搂着她的腰,伸手轻点点她的额头,没再说话,关于闲下来,关于等到打完匈奴,他似乎已经欠了很多的计划和愿望。不过他想,不管有多少,他都会陪着她一一实现的,最好到时候孩子们都长大了,都一并扔给几个姐姐,他带着月皎去四处游历一番。 没等多久,卫青眼睛不由自主的就往门外飘,止不住的有些心虚,低头试探着问道:你之前明知道三姐不同意,还帮着去病做泥地图,你真不怕她训你? 我是她最疼的弟妹,当然不会啦!月皎埋首在他怀里,嘴角偷笑的弧度越来越大,每次碰上孩子的问题,这个将军总是经常做些掩耳盗铃的事情,但又乖觉的很,做完就知道错了,心虚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此刻估计他内心肯定在不停的嘀咕,卫子夫怎么还不把他叫进宫里?三姐怎么还不训他? 比武事情定下来都快一天了,他应该被喊进宫训话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过月皎猜大概是因为心虚的人不止一个卫青,那个霸道强势的陛下,恐怕也是犹豫了之后才会告诉卫子夫的。 毕竟要是皇后罢工了,卫青出征之后,刘彻的日子会过的会很艰难。 玩笑之心大起,月皎决定再给他点压力,踮起脚尖神神秘秘的贴近他耳朵,说:三弟要回来了,她还指着我劝阿步留下来成家呢!阿步阿广这对双胞胎中的弟弟都要抱孩子了,哥哥还风流成性的到处留情,死活不成亲呢,皇后可得留着我有大用!倒是你!我估计她快要宣你进宫了。 嗯卫青望着门口,心不在焉的听着,眼睛眨啊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几个意思啊?这是说她有保护符了,自己没有?挨训的就只是他一个人么? 嗯?还没来得及跟月皎算帐,庚安就快步的从门外走进来,匆匆行礼道:大将军,皇后请您进宫。 吱嘎一声,新吐嫩芽的春枝被昨夜的北风吹得摇摇欲坠,此刻好巧不巧的摔落在卫青脚下,衬得他温润如玉的面庞顿时有点垮,淡灰色的瞳孔威严又不失清雅,此刻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月皎,内心忍不住的犯嘀咕,你跟三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啊?! 你们才是亲姐妹吧?哈? 你在这儿刚想想,她那边就默契的对我动手了! 你说完,她到了 比比骑兵还快! 唉卫青无奈的摇摇头,随手给月皎拢了拢衣服,见对方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坏心一起,伸手就弄乱了整理好的发髻。 月皎哪里有他手快,伸手去拦都晚了,跺着脚气道:哎!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今天弄了好久的明天小枫姐要来,我特意梳了个复杂的来试试,这下又要重新弄了。 庚安低头敛目的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这种场景,习惯就好。 哎!卫青觉得有些不对,刚走出去几步就停下来,回头问道:你请小枫姐来干什么?不会是想让她跟公孙敖说手下留情吧? 去你的吧!月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拢自己的头发,嘴里咬着簪子,含混不清的说:我们之间交往就非得都因为你们男人的事吗?交流厨艺不行啊!你真是欠三姐训你,还不赶紧进宫! 第184页 卫青憋不住乐了,他这个妻子还真是有恒心,这么多年,于厨艺一道,是越挫越勇啊! 行吧,反正她高兴,自己多吃几顿糊饭也没关系,转身望着在门口等待的阿边,迈出去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沉重不少,拖拖沓沓的一步接一步的往外走。 夫君!月皎想了想,还是叫住他,补充了一句:有话好好说,郦苍上次来接瑕心的时候,曾经说起每次你回来或出发的那几天,皇后都经常睡不着的。恐怕除了担心,还有害怕。 卫青愣了两秒,笑着回道:嗯,我知道了。 ~~~~~~~~~~~~~~~~~ 一路上,卫青还想从阿边嘴里问点卫子夫的情绪和前因后果什么的,但这个小阿边也不知道怎么了,嘴严实的很,而且脸色越发沉重。 卫青越发心里没有底了,那天三姐和去病到底吵了些什么?怎么好像特别严重的样子 沉默了很久的阿边,突然在快到宫门口的时候,抬头问了一句:大将军也觉得,霍公子应该上战场吗? 卫青知道阿边是服侍过霍去病好几年的人,此刻迷惑不解神情中,满溢着关心和担忧,想来应该是感情很深,于是他正色道: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他想,他能,就可以上战场!我不管是作为舅舅还是作为大将军,都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就是,同意! 阿边紧接着问了一句:哪怕有些人支持他的人,目的不如大将军这般单纯,也是可以的吗? 这是什么意思?卫青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件事还牵扯了别的什么吗? 阿边连连摆手,没什么,大将军别多想,是奴才随口一问。 卫青见他神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道:支持我出征的人,目的也不是都和陛下一样的,更不一定和三姐一样。他既然决定了要随我出征,那我想他就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阿边若有所思,不再继续追问,车辇停在宫门口,两个人下车后,卫青换乘了轿辇,一路往里走去。 这是去永延殿的路吧? 阿边点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这么奇怪?卫青心里直嘀咕,这到底是怎么了?大家都这么奇怪 站在永延殿门口,守门的侍卫和侍女都上来行礼,阿边挥退了众人,亲自带他往里去,边走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大将军,今天本来是也请了太仆夫人和您二姐共同前来的,但是郦苍姑姑说,有些事情您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闹的满城风雨,毕竟李广将军刚刚定下来跟着你出征。 呵呵行吧这个郦苍,让他一个人来的借口倒是挺体贴的。但是,自己怎么觉得她是看去病把三姐气到了,故意让自己一个人来受罚的呢? ~~~~~~~~~~ 永延殿的摆设一点都没变,依旧是两株桃树下晃悠悠的秋千和一溜石凳,一排杏树整整齐齐的列在两旁,只是此刻都是光秃秃的树枝,没有太多的美感。 卫子夫怒气冲冲的坐在石凳上,连屋子都不进去,见他来了,连行礼都顾不上,劈头就是一句:成了大将军就了不起了是吧? 卫青尴尬的看了看四周,阿边早不知道跟郦苍退到哪里去了,一个人都不在旁边,这是...要留他一个人面对暴风雨吗?臣有罪!皇后恕罪...其实... 见他还嘻嘻哈哈的,卫子夫也没有耐心再跟他耍嘴皮子,漆黑的瞳孔隐隐藏着从未有过的暴戾,语调平缓,却带着万钧之势,不见外的训道:卫青!你跟陛下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扶谁做希望,用谁做效仿的例子,你们随意挑,但是别把主意打到去病身上来! 对方偏浅灰色的瞳孔把他沙场喋血的气势压得平和温润,嘴角微微勾起,卫青笑了,面上十分无奈,语气宠溺的哄劝道:三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听他开口的语气,卫子夫就忍不住的生气,又来那套万事可答应,只为出征的让步。虽然平时自己很喜欢弟弟的这个性格,但是今天没来由的让她感到讨厌,压抑了很久的暴脾气突然爆出来,不客气的打断他:那你要我怎么想? 什么利用不利用的,想... 想你为什么去年的那场战役打完回来的时候,坐在马上,脸色发白连剑都拿不稳?!想你为什么太后过世之后,再不主动来椒房殿议公事?!还是想你跟陛下到底在最初定了什么约定?! !!!卫青蓦然睁大了双眼,沉静如水的面容有些崩不住了,连开口的几个字都有些抖,三姐怎么知道? 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就像我此刻也没有耐心去想今天为什么是你来,不是二姐,这些问题我已经没有耐心去弄清楚了!卫子夫吼着吼着,就没有了端庄贤淑,高扬了下巴,双眸怒气满满,就像小时候一样,不客气地点着卫青的头,说道:但是我只要你小子记住!你们愿意把谁树立为希望,就去树立谁好了,别动去病!他有自己的路可以走,不要把他变成你们的希望! 第185页 三姐!不是的! 卫子夫似乎要把这几日憋下来的怒气和愤懑都发泄出来,连对方说了什么都不愿意去听清,接话就继续嚷道:不是什么!我好歹是个皇后,懒了那么久,你们还真把我当摆设了?!看着好了!不让一个人出征,就算是个废物皇后,还是能有那么一点办法的! 卫青更无奈了,怎么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动这么大气呢?还越喊越大声,自从进宫之后,就没见她情绪这么激动过,整个人气势都不一样了。那几句话喊的,让自己瞬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外面玩得一身尘土,回家边三姐被扒衣服拿出去洗,边被骂的情况。刻在本能里的听话和乖巧瞬间帮他做出了反应,只会小声且苍白地辩解道:我哪里有把姐姐当摆设? 你没把我当摆设,就听我的!于公,我是皇后,于私,我是你姐!你家人!必须要听我的! 我 怎么?!你也要不拿我当家人?卫子夫自己越说越气,好啊!长大了,就不想认我当姐了!? 卫青一脸莫名其妙的委屈,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就几句话就到了不认姐姐的地步,他什么时候说过了? 卫子夫喘了半口气,这句话喊出去,自己本应该很痛快,此刻却是忍不住想哭,也许她只有这样毫无顾忌地喊出来,才能在此刻明白原来自己除了对去病出征的害怕,还有对去病的那句我家还是有人的深深介意,倍感受伤。 家人她爱了那么久的孩子,终究因为自己一时没有支持他的梦想,就这么轻易的被他排除在家人之外。他的梦想就是梦想,他的想要就是想要,自己想要的家人平安就不是想要吗? 我家还是有长辈的,是不是说只要有人支持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把所有事情瞒着不同意的人? 不是家人...放在心尖上宠的孩子,竟然就这么轻易说出来不是他家人的话! 卫子夫此刻才明白,原来最深的伤害,就是最简单一句话... 就像是当初刘彻当初的那句,最好的礼物 那句话她其实一直记得很清楚,在刚刚兴奋得快要飞起来的时刻,在第一次迎接两人的骨肉时,听到这句话,自己的心里到底翻涌上来了多少伤心和失望! 卫青默默地听着,看着卫子夫激动的发泄,好像突然明白了点什么,这之前两人吵架,去病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戳到了三姐的痛点? 他来之前自以为很理解卫子夫的心情,月皎、大姐、二姐和阿广去病,每次都雷打不动的在他凯旋回来,或者是出远门回来的时候,站在长安主街的茶室门口等他。阿步是不在乎这些事,长年游历在外,碰上了就去,碰不上也不强求。 而卫子夫,除了等他走完复命的流程,在殿内备上一桌好菜等他,再无其他,哪怕是刘彻说可以特许偷偷去送他出征,去接他回家,卫子夫都没有答应下来,一次都没去过 他了解,其实卫子夫是很担心和忧虑的,送走和接回来,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的对比鲜明,瘦了,黑了,负伤了,家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心免不了就悬个不停,好几天都睡不好。他以为是对自己一个人担心,隐忍多年,又在此刻瞬间加倍,免不了就抵触得很。 几番言语吼下来,他倒是有了个新的想法,上前如小时候那般,微低了头凑近去拽卫子夫的袖子。 心绪难平的卫子夫,立刻就冷冷的甩开,他也不在意,又去拽,拽了好几次,终于让卫子夫回头狠狠的瞪他,双眸才温柔讨好的看过去,用笃定地语气开口说:姐姐,你是不是怕了。 第80章 本是希望 ======= 感受到对方一瞬的僵硬,卫青赶紧补了一句:姐姐,你别怕! 我没有!谁怕你们出征了? 我卫青嘴边的话到底是拐了个弯,我不是说姐姐怕我们出征,我是说,姐姐是不是怕了我们的变化。 卫子夫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去捋因为刚刚急走而绕在一起的玉佩穗子。 这玉佩是卫青当年第三次去河东买马的时候,跟一个老者买的古玉。 长方形的玉佩上,正中间雕琢的是一只跳跃的鹿,身姿优雅,矫健敏捷,微微抬起的下巴带着精灵般的清傲,栩栩如生! 回来的时候跟她炫耀,他相中的时候,对方起初不肯卖,是自己每次去的时候都软硬兼施的前去拜访。不止为了这玉的品相和栩栩如生的鹿,还为了这古玉上面刻在四角的欢喜未央四个字。 据说这个家族最早是楚地屈家的旁支,因为各种原因族人四散,儿子早些年在边境守城,死了,女儿五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算是善终,后世子孙虽然孝顺,可因为远在他乡,带不走固执的老人,只好留他一个人。玉佩算是念想吧,女儿死前又把玉佩送还给他,让卖了之后,安度晚年。 实在是寓意很好,刚打完龙城大捷的卫青一下就舍不得放手,可对方也想留着做个念想,所以一直到两年后才成交了这笔买卖。 自从送给卫子夫,她自己一直都好好的保存,那是自己的弟弟,头一次为了自己,主动的,费心费力的去寻一件礼物! 第186页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别人打趣两句,就红着脸说不要的男孩子了 如今更是一个不管想做什么,都会努力去争取的大将军了。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间,也不过才短短几年!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沉着舒缓的语调在自己耳边响起,一如这几年安定人心的大捷,带着不容错识的霸气和自信,对她说: 姐姐,陛下是个变化很快的人,我们也是变化很快的人,变化不一定都是好的,而且意外和惊险都在随时加倍!所以我大概能明白姐姐在不由自主的害怕着我们的变化。 卫子夫把玉佩合在手间,静静的问自己,真的是害怕了吗? 也许吧!不是害怕他的成长,而是怕成长中遇到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意外! 怕卫青一不小心,授人以柄,被众多势力联手打压;怕刘彻越是得到的多,越会斟酌着牺牲一个关键棋子去换另外的大片布局;怕作为皇后,就只能被动的去配合刘彻的打算,无法变更家人本应平安的命运 可是今天 卫青对她说:姐姐,你能!不是可以,是你能!你本就能的!你本就能接住我们的变化的!就像是去病,不是把去病变成希望,他本就是希望! 卫子夫闭了闭眼,低低道:我是我,他是他,不一样,也不应该,你 没有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姐姐承担了皇后这个角色太久,已经习惯了承担别人的命运。可家人不是天下人,是坚定的站在皇后身后的人!可以帮你共担的人!这次轮到卫青抢话说道:既然三姐体察入微,能知我所想,疑我所难,那我也有憋了很久的话要问,入宫前,三姐带着我东家劝和,西家学艺,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最是个最喜欢新鲜、最爱变化的人。为什么入了椒房殿,反而有些抗拒变化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抗拒去病变成一个将军?为什么越来越害怕超出她意料之外的变化呢? 年少气盛,总是最容易坚定相信些什么,又最容易被人左右摇摆的的年纪,那个年纪做下的事情,不管是成功还是遗憾,是会影响你一辈子的。卫子夫回头看他,眼神沉静如一汪碧谭,语气和缓平静的说道:继父的这句话,你还记得吧? 是,我就知道三姐一定也记得,我已经经历过了,在那些不思进取的人和左右平衡的人周围推行变化,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陛下的对诸侯的小心试探,大胆动作,你在后宫的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我不是没有看在眼里的。 卫子夫冷笑一声:你看在眼里?你看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呢? 卫青一眼就看出她情绪的伪装,明显就是自己说中了,还冷笑着掩饰呢!嘴角勾出个得意的弧度,说:你弟弟我虽然是个将军,可不是个莽夫,更不是傻子。为什么少府各属只让詹事陈掌去遵循旧例办事,文书人事丝毫没动,反而只改了永巷和宫室的规矩,别告诉我是想让姐夫图个清闲。 各属人员复杂,多牵扯朝堂,我再聪明也有失误的时候,怕陛下不高兴,我也懒,这才不管的。你瞎想什么? 牵扯朝堂?从永延殿到椒房殿,除了自己主动不去请见政事外,她和陛下什么时候都没少过议政的闲谈。怕办不好惹陛下不高兴,这才是最拙劣的借口吧?还有什么懒?懒人是怎么拉扯大了六个孩子,还能实时跟上陛下的书简更换的速度的?天禄阁的小隔间虽然经常都是去病独占了,但是打扫的人说了,郦苍经常去搬竹简到椒房殿的。 是不是多想,我自己心里清楚。有时候我只恨自己能帮的太少,直到河南之战后才能明白一切有多不容易,所以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让未来的人再经历一遍!我希望未来能站在这朝堂上的,起码都是经历过些什么的,这样也能给陛下和皇后松松担子。 我这些都是我作为皇后应该去做的,也是作为陛下的妻子才可以去做的,不想跟你多说,就是怕你会有这种想法。你该去做你的将军,上你的战场! 卫子夫止住他要辩白的话语,继续接话道: 未央宫里,我和陛下会永远的支持你,等你回来。我宁愿你永远是那个敢拉着陛下在建章宫大醉三天的长平侯,也不要你如今强拉去病树立新的效仿对象!拉着年轻人打击那些冥顽不灵的人,很好看吗?这就不是党同伐异吗? 不!不是!卫青上前,看着卫子夫的眼睛,真诚且坚定的说道:李息就不是!公孙敖不是!姐夫公孙贺也不是!张汤更不是!可得多大的努力和运气,才能让这种人越来越多呢?况且就像右内史汲黯,你说他错了?也没有,变化就是要带来损耗和疲劳的,他不喜欢,不代表他不希望我大汉变好,可你又没办法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既然动不得也改不得,那就放弃吧。放弃这些人,去看看新起来的年轻人,他们不应该再去学些什么家族利益和左右逢源,该学的是有国才有家,有功才有赏,有得就要有失,失去安享的日子,得到更多的精彩。 所以你们就要让去病去当那个精彩?让他当希望?是,你可以告诉所有人,应该怎么活才精彩的希望?呵,可是凭什么?为什么是去病?为什么偏要是我身边长大的孩子,偏要是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年纪?本宫告诉你!我!不同意! 第187页 因为因为他本就是个少年啊,他!本就是那个希望!三姐,不是我们让去病当那个希望,他!本就是那个希望!你明白的! 卫子夫抿直了嘴唇,没有说话。 有很多人说,三姐配得上陛下的是明艳美貌,也有人说是皇后和顺温柔,我觉得都不对,三姐身上一直有股很强大的力量,支撑着自己改变,包容着他人改变,适应着环境的改变,就好像把你放在哪里都可以活下去一般。卫青转过身来,认真的说:这种力量才是跟陛下最像的一点,陛下天天面对千万种想法,面对千万种人,处理千万种问题,要我早就一团乱麻不知所措了,可他还能从不吝啬的给人改变的机会,还能包容这千万种变化和不同,跟三姐真的很配。 你不要拿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堵我,你跟陛下的什么约定,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我知道就像是公孙弘一样,陛下要扶持一类人,就会挑一个得用的人出来,作为天下的希望。而去病就是主动送上去给陛下的,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陛下的用意! 知道了又如何呢?我还是那句话,他不是作为希望,他本就是我们的希望,他将来定是个比我还要出色的将军! 我也是那句话,我不同意他现在出征,将军也好,希望也罢,等他二十三岁再说!我宁愿他恨我,也要他筋骨健全、平平安安的多活几年。 卫青一时语塞,还想再说些什么,耳风一动,面沉如水,转身看向旁边的殿门,冷冷的说谁?! 没一会儿,悉悉索索的闪出个人影来 王美人? 呵呵王美人局促不安的从门后挪出来,她也没料到皇后和卫大将军竟然会到永延殿来说话,让她撞了个正着,还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争执,其实,我真是恰巧路过,什么都没听到。 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话说的,谁都不会相信 卫子夫下意识略略往前站了几步,主动开口问:既然没听到,又为什么站了那么久呢?直接走过去不就好了吗? 王美人顿时慌了,怎么办?说错了! 她会被灭口吗?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皇后,去年宁长使只不过是拦着大将军说了几句话,就被罚跪好久。 后来,宁长使,哦,不,现在是宁良人了,去找刘彻告状,哭了快一个时辰,得到安抚却是回头质问皇后,可质问呢?后续呢? 什么都没有!!! 如今自己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她还能活到明天吗? 等等! 宁长使现在是宁良人,还是皇后亲自跟陛下提的那是不是说明她也能有一线希望呢? 人在本能求生的尴尬境地,总是会下意识的寻找一个熟悉的人去拉拢,争取创造一个全新的命运 慌乱的王美人望向了卫子夫,开口就是:皇后你得相信我,进宫之后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比家人还要亲近!你知道我不是个随便乱说话,爱偷听别人秘密的人!你要相信我!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卫青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最亲近的人?现场还是他跟姐姐比较亲近吧?可是亲姐弟啊!!! 那句比家人还要亲近,真的不是在针对他吗? 本就面色不好的他,在此刻越发难看,墨黑色的剑眉在眉心处压低又慢慢聚拢,浅棕色的瞳孔如黑云压城,站在卫子夫从容淡定的面孔后,浓浓的不悦和杀伐之气满快要压不住了。 王美人被吓得快哭了,伸手去拽卫子夫,皇后,我错了我不该说谎!怎么罚我都行,但你不能不相信我啊!我不会乱说的!也不敢啊! 卫子夫见她身边没有人,到底是松了口气,虽然话语里没什么重要的秘密,但传出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要不要 卫青,你先回去吧! 三姐? 第81章 对自己好 ======= 卫子夫回头看了他一眼,清了清之前喊的有些喑哑的嗓音,带着独有的安然与淡定,不容置喙的说:长平侯,既然出战前的请安已经结束了,你就先回去吧! 长平侯?这是又想把事情稳稳的压在后宫里,让他什么都不管。但是都已经这样了,她一个人能搞定吗? 王美人见两人又噼里啪啦的火星四冒的对视上了,赶紧脚下开溜:就是就是,既然都结束了,那妾身就不打扰了。 本宫说的是长平侯要走了!卫子夫连头都没回,一字一句却带着浓浓的警告,阻止了王美人要开溜的步伐,说:听清楚,本宫可没让你走! 王美人猝不及防的回头,对上刚刚转身过来的卫子夫,正正好陷进被千万情绪死死压在眼底的一汪碧泉,明白自己今日是躲不掉了,转头看看那边不满和杀伐之气略重的大将军,两相权衡,到底是选了卫子夫,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又探头探脑的对卫青说:大将军。。慢走。。 第188页 卫青疑惑的看过去,有些不可置信,低低的喊了声:皇后? 卫子夫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决定想阻止,可是如今后宫也是一团乱糟,王美人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知道今天自己和卫青在的,到底有什么目的,有没有跟最近特别安静的另外两个人联手,这些都要好好查查。 青儿说的对,她是有些怕了变化,不翻出来事,基本就不去探究,可如今周围没有一个简单的,前朝也好,后宫也罢,不能再被动去理事了。 所以,她只能让步了......与其和卫青、去病两个人闹得天翻地覆,让他们赌气出征,还不如等他们回来再算帐。 还有一个月就走了,你就去做你该做的决定。但是,也记好我的态度! 同意了?就这么简单?因为王美人? 卫青看了看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王美人,又看了看面若寒霜的卫子夫,心里涌过万千个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轻叹一声,躬身一礼往门外走去。 阿边正站在墙角,聚精会神的数着地砖,见卫青出来才整整衣服,迎了过去,奴才送长平侯出宫。 卫青顿住脚,漫不经心的撇了他一眼,阿边顿时感觉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长... 冷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多年积累的主将威压,和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一般的不寒而栗,压得阿边头一次在卫青面前觉得两股战战:你对永延殿这么熟悉,竟然连里面什么时候进了人都不知道吗? 有人进去了?!阿边差点咬到舌头,暗道不好,他生怕皇后和长平侯吵起来,可能会话赶话的说出些不好听的话,特意站在了殿外,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得知里面的情况。 而之前卫子夫说请人到永延殿的时候,也早就派人清过场了,按理连个狗都钻不进去,怎么会有人进去了呢? 但是卫青又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肯定是哪里出了疏漏,想着肯定会有不好的话会传出去,他整个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又苍白的辩解道:不会吧? 看着对方错愕惊慌的神情,卫青到底是略略松了口气。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阿边了,日常虽然接触都是些端茶倒水送东西的小事,但看着还是很稳重的。如今又能让卫子夫放心把永延殿的谈话这件事交给他办,又在来的路上问霍去病的出征,想来应该没有大问题。 那...就是王美人真的有点本事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抑或是怎么躲过早期的清场的,难道有人早就盯上了去病出征这件事,就等着他们吵架争执呢? 卫青脸色越发阴沉,现在后宫的各自为政怕是越来越乱,陛下还特意留了李息,送了曹襄跟他一起出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稳蠢蠢欲动的诸侯。 等他一出征,怕是有些人会迫不及待的搞点事情出来。。。 不行!卫青大步流星的往宫外走去,他得去李息府上拜见一下嫂夫人,嘱咐点事情。 你进去等皇后吧!扔下这么一句,三步并作两步的没多会儿就出了宫。 ~~~~~~~~~ 里面的卫子夫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王夫人那张我见犹怜的连,一直到把对方看的快绷不住表情了,才开口说:别装了,不然出了这永延殿,你的下一个目的地不是去永巷就是暴室。本宫想不管是去逛一圈,还是常住,过程都不会很愉快。还不如早点把话说开了,都省时间。 ......右手袖口着兰花的边纹被她略带慌张的翻上去,露出一串朱红色的珠珊瑚串,颗颗饱满圆润,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那是刘彻过年时候送给她的。左手轻轻握上去,在纤细的玉指中滚动,不安的心脏才渐渐平稳。 呵呵...皇后真是聪明果决,可是妾身好歹是个美人,不禀报陛下就处理...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只手遮天...陛下可是不喜欢这种人呢!王美人依旧是委委屈屈的脸色,话语虽然都是机锋,偏被她轻柔的咬字说得婉转娇怜,丝毫攻击的感觉都没有。 要不是她装得浑然天成,卫子夫觉得自己真的忍不了她时时在自己面前殷勤周到,这幅虚伪的样子,真的令人讨厌。但是人总是免不了跟这种周旋的,跟虚伪周旋,去寻找一点点的真实,大概是所有长大的人的必须学习的东西吧? 也不知道去病回来之后,是不是也要很快的面对这些了? 卫子夫扬了扬脖子,抛开这些思绪,觉得当了母亲之后真是有点贱,都跟人家吵成那样,还时不时的担心他,一点都不像曾经的自己,说跟哪个小姑娘断交就断交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看着对方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卫子夫越发没有好心情,冷笑道:呵,陛下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难道你要赌你失宠之后,我对你突生的怜悯之心吗? 皇后就这么自信,你能在后位待的时间比我得宠的时间长? 没办法,为妻还是为臣,本宫看起来都比你有用些!卫子夫的目光,在对方故意亮出来的那个红珊瑚珠串上,停了几秒,说:也不虚伪!就像是起码我可以坦白告诉你,那件小玩意,是本宫帮陛下挑的。 王美人的面色一瞬间有些发白,强撑着笑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对方冷冷的打断。 第189页 不是没有耐心了,是卫子夫自己本就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打嘴皮子,我想,我带你去暴室走一圈如果办不到的话,就该让陛下整肃一下朝纲了。毕竟廷尉张汤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能忍了这么久的贪墨渎职,也是不容易,该松松担子了。 这么直接?王美人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和表演,准备拉锯上几个回合,结果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给拍懵了。任凭这些人再得宠,在朝政上的话语权和分量,总是不如皇后的,若是再加上家人,王美人自己心里就更清楚了,那就是给她一百年都追不上! 都说皇后仁德,不随便给各宫的人立规矩,可唯一没有波及的宫室就是暴室,鱼龙混杂的地方,这么多年下来,有多少疯子般的女官和黄门,永远在暴室不断的惩罚着那些触犯宫规和不懂事的奴仆,三朝皇后下来,累积了多少手段和刑法,光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况且,人家也没说要针对家人,是自己家人本就犯了错,被人早就捏了把柄在手里。让她不得不忌惮... 愣了几秒,再也装不下去的她,终于垂了嘴角,破罐破摔的半退两步,双手抱臂,如浅色琉璃般的眼珠左右转了转,眸色中的胆小和忐忑尽褪,换上纯粹又娇媚的眼神,正视着卫子夫,语气带着丝丝无奈:皇后非要让每个人都在你面前露出本性吗? 人可以虚伪,因为那是你在宫里生活的本事,本宫不会管。但是你要是自己绷不住装出来的面皮,错漏百出,就别怪别人上去撕你的面子。 王美人听着这句话,倒是有些想笑,合着她的意思是,要么就好好装,装不来就别怪她打脸了? 皇后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是第一眼就觉得妾身很是聪慧,一直主动观察?王美人惊呼着去掩口笑道:哦,应该是吃醋了吧? 炫耀她最近颇得圣宠? 卫子夫眯了眯眼,突然没了耐心,很想开口把卫青叫回来一起打她! 这时阿边急匆匆的跑进来,见王美人站在卫子夫跟前神采奕奕,脚底都有些打晃。郦苍交给他那么多事都很顺利,怎么就今天在这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卫子夫见阿边那个样子,并没多说什么,示意他旁边等候,就再度开口:王家,如今一妻五妾,两个长兄,一个弟弟,兄长二人都是你父亲的前妻所生,与你并不亲近,更是经常和你父亲借公务之便,收受贿赂。 怎么?皇后还负责吏治不成?王美人不屑的说:陛下都没多说什么,皇后倒是尽心尽力去查臣子的不对之处。难不成是瞄准了这江山是你儿子的?还没等他长大,竟然就如此的迫不及待。 是又如何?卫子夫随手扶了扶赤金的凤钗,动作极是优雅闲适,若不是这么多年在未央宫养出来的气质分外出挑,王美人一定会注意到,原来卫子夫其实比她更美,不是说美艳精致的那种,而是美的很灵动。 尤其是但凡忙着去做点什么事情,这种风雅和美艳就越彰显,只是这两年,她确实做的不多,又加上在外人面前,她对陛下永远都是答好,让众人更记得清楚的只是温柔和端庄。 卫子夫混不在意自己说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私下刘彻和她两个人的相处状态,没必要跟所有人交代,内外有反差,才更好玩,不是吗?见对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好笑道:陛下没多说什么......你是觉得这个没说,是因为陛下不介意,还是因为他不知道?你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我现在把这些事情告诉陛下,他会怎么想? 我聪明?大家都觉得宁良人满腹才华,聪慧非常,而王美人是个不惧威胁的花瓶,还特别听皇后的话,怎么皇后竟然说我是个聪明的人?王美人抬着手臂,装作仔细打量的样子,一寸寸的看着,半晌又作恍然大悟状说:哦,不会是皇后为了拉拢我,故意说的好话吧? 呵! 卫子夫淡淡道:我丈夫从来都不喜欢废物,你若是不聪明不懂事,也不会直接从八子封道美人。 你丈夫?王美人娇媚柔怜的面庞,有些微微变形,不再反驳什么聪明不聪明,而是急迫的说:那就好,跟聪明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多费时间让皇后耽误争宠大事! 卫子夫望着她快掐出血的拳头,勾了勾嘴角说:很好,那就交换一下吧!你今天什么都没听到,而且大军回来之前,让家里别再继续干这些事了,人也老实一点。作为交换,这几个月我也不会去告状。如何? 这几个月不会去告状? 王美人出奇的平淡,并没有跟卫子夫讨价还价说什么永不告状,而是微微点头就迫不及待的转移话题:刚刚你和大将军的争执,我真的只是听到了一点点,并不是存心留在殿内偷听的。不过皇后放心,既然你我交换了条件,那就一个字都绝对不会有人传出去的! 这话说的很奇怪,明明这么严肃的话题,王美人却总隐隐的带着几分欣喜,实在是有点反常。 卫子夫自己静默了几秒,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回答王美人道:那就请你管好另一个听到的人。 ......没有另一个人,是我自己十分仰慕皇后,所以经常来此散心的。王美人从容的回答道,并没有漏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第190页 顿的那几秒很快,卫子夫却很警惕的抓住了,一如她自己刚刚本能的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有第四个人参与其中。 不然,王美人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进来永延殿? 平缓的语气渐渐加了威压:最好是,据儿三月份的生日,我还是希望你和宁良人可以帮忙做点准备工作的。别最后都跑到永巷这个最初的起点,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就又要回到起点。毕竟这个皇后身边,还真缺一个聪明伶俐的狗腿子。 王美人柔柔一礼,说:妾身一定尽力,想着宁良人也正是缺一个表现的机会,我们两个都不会出差错的。您放心,若是做不到,您就随意处置我家人吧! 都? 看对方纯粹又闪着灵气的目光,卫子夫心中大概有了谱,丢下一句:你们,最好是不要在大军回来之前给本宫搞特殊!在未央宫,学着顾全大局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的! 见对方有瞬间的迷茫,卫子夫深深的看了王美人一眼,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又是这句话,皇后,你还真是一直都没怎么变? 可是进了未央宫,怎么才算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呢? 第82章 多问一句 ======= 看着卫子夫越走越远的背影,王美人渐渐舒展了面容,如含蕊半吐的清露芙蓉,羞羞的,怯怯的,又略带骄傲的,出个狡黠的笑容。 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永延殿后,七拐八拐的走到一个避人的宫墙边,一堆人都在那里老老实实的等着。 刚上了轿辇就迫不及待的让众人走远些,伸了个懒腰,拽着张欣嘀嘀咕咕道:终于把恩情和宝剑都按在了合适的地方上,接下来就看宁良人的了。几番交道打下来,不得不承认,从她和颜八子的联盟看,这个人还是很讲信誉的,想来也她一定念着我今天救她的苦劳。 张欣有些不明白:美人,你为什么要救她?若是她被发现了,彻底少一个威胁不是很好吗? 王美人闭着眼睛轻轻去揉太阳穴,她就是有些晒不得日头,哪怕是初春的暖阳,在底下站久了还是容易偏头痛。 娇媚的面容渐渐沉静温柔,缓缓说:皇后说的对的,顾全大局,就是能让自己过的好一点的。陛下最近心情不好,又有大军要整编出发,此刻给他添堵的人,不管有没有错,肯定落不下好,我又何必去触那个霉头呢? 况且家里的兄长和父亲太不省心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栽在对家人好一点的事情上!她在家里自小就没地位,别说管管父兄几个了,就是简单帮她办几件小事都做不到,根本就指望不上。 既然这样,还不如趁机犯个小错,也借皇后的手威胁一下自己的家人,让他们知道收敛,还能让母亲的日子好过些。 虽然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就是能相信卫子夫即使威胁她的家人,也不会伤人性命。 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矛盾,明明很喜欢皇后这个人,大宴小宴,请安进谏都忍不住往她身边凑,可却同时也忍不住跟对方炫耀自己的圣宠和小心机,总惹得对方关注才肯罢休。 在她心里,如果说陛下像天边的云,若即若离,抬头仰望虽然很远,却只要拥有片刻就能开心好久。 那皇后就像是大地,很少低头去看,却在踏上去的瞬间就感到安心,让你忍不住调皮的跺跺脚,期待她能动上一动,来回应你。 所以她觉得这未央宫还是有点好处的,不管你私下吵成什么样子,两人关系怎么降到冰点,人前的时候,依然是亲亲热热的。要是真在民间私宅,像她这样跟主母相处,不是被打出去,就是再不跟她说话,才不管你人前人后。哪有如今她不管怎么跟卫子夫闹,对方都不能拒绝她明面上的凑近和讨好。 想到这里,王美人越发笑得餍足。 张欣在旁边赞道:您对陛下可真是好,这么好的打击宁良人的机会,都被您放弃了,就是生怕陛下为后宫分心。 收敛情绪,王美人淡淡一笑,并不接话,她是喜欢陛下不假,也为他着想。可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地位稳固的基础上。 刚复位的宁良人,光看她往东明殿的频率,就知道跟颜八子的关系已没有原来那么好,却依然能念着达成的联盟,无论自己怎么试探,都守着对方秘密。 联盟嘛,就是按照双方不断变化的处境,随时换谁都可以的。这个时候解散之后问题就很是重要了,对方会不会把一些内幕进行二次交易,全看人品。那么像这种有信誉的、这么好的合作对象,她要是不捡过来,真是可惜。 况且,相比她和颜八子伪装野心,宁良人倒真是毫不遮掩自己的个性,活得一点负担都没有,虽然起起落落的,但是日子舒心磊落啊! 王美人无奈的自嘲,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后宫每个人的性格,陛下都恰好喜欢呢?还不是有人装,有人配合?自嘲一笑,王美人低头道:义姁不是给我开了易受孕的药吗?开始吃吧! 诺!张欣很是开心,后宫公主一大堆,皇子却只有一个,这才让皇后独大,若是王美人再有个皇子傍身,未来,这漪兰殿说不定还真能成一个比椒房殿还要有福气的所在呢! 第191页 岂料王美人紧接着说了一句:过段日子等大军出征后,陛下再来,就提醒我给宁良人搭个线吧! 张欣不解的问:为什么? 颜八子那个稀罕孩子的劲,还日日缠着陛下去看她,真是让人嫉妒呢!可我偏不喜欢不平等的竞争呢!王美人仰头望天,湛蓝如洗的碧空,纯粹至极,纯粹到,盯久了都仿佛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虚幻、眩晕,沉溺,甚至有些飘飘然... 张欣不明所以,她有时候真的不太懂这个王美人,脑子里时而清醒理智,时而又稀里糊涂的,在宫里争宠,比别人强不是最好的一件事吗?为什么她总要做些拉平众人手中筹码的事情? 她...不想赢吗? 这天空啊,永远都是很公平的,不管是阴沉欲雨还是晴空万里,除了广袤无边的大地,在地上的未央宫里的人,看到的景色基本都差不多。你上了个台阶,多了看了一棵树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她偏要给所有人都垫高一寸,大家一起看~才更热闹! 王美人调皮的笑:不就是个孩子嘛!既然都是姐妹,不妨公平一点,人手一个吧! ......诺quot; 略抬了眼皮,看着张欣若有所思的样子,王美人依旧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声音却寒如北风,到:你自己也考虑清楚,马上三年之期要到了,双桂奉太后遗命帮助协理后宫各属的截止日期就在眼前,你是继续当她浑水摸鱼的眼线,还是多记几遍如今椒房殿和漪兰殿的主人,都看你自己的抉择! 张欣低头不语,不一会儿,上前默默的给王美人塞了一个手炉。 王美人接过来,拢进袖子,小腹顿时暖暖的,舒服不少,随即又添了一把柴,我明白,双桂虽然明着什么都不管,只在长信殿打扫,但实际上小动作很多。尤其是她在未央宫的人脉和关系网不可小觑,你们,一定很羡慕的吧?不只是羡慕权力,更重要的是,愿意呆在那个圈子里。毕竟相比满宫难伺候的主子,你们宫女和黄门,彼此之间的依靠还是看起来更牢些。 略带局促的收拢了脚尖,张欣站得更直了,头却低下去,沉默半响,低低的出言赞道:王美人,您一向看的很通透,实在是比颜八子和宁良人都高出不少,真的不愧是美人,未来,夫人和婕妤之位,一定少不了您。 可对方并没有因为听了这句赞美的话而洋洋得意,更没有被岔开话题。 但,王美人涂着蔻丹的食指,在鎏金的手炉上,有序的敲了几下,出口的理智话语偏带了几分诱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漪兰殿掌事就是你,只要把事理好,我就能养你终老!可如果不愿意,念着你帮我争宠照顾我的情分,我只能听双桂的,放你随她前去阳陵。但,想清楚,一旦出去,你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没有再给她思考的时间,王美人伸手示意车辇的侍从回来,准备回去了。 只在众人回来之前,又给张欣丢了一句带着叹息和感慨的话语:自己可千万......要想清楚,怎么才算对自己好一点! ~~~~~~~~~~~~~~~~~~~~~~~~~~~ 另一边卫子夫没有叫轿辇,心思太乱了,她要走着想想事情。 阿边跟着她,不断的请罪,又仔细分析着清场和周围布置人手,可能会出现的疏漏。什么人手清查,什么应该另派人手去接卫青,啰啰嗦嗦磨叽了一大堆。 沉默了很久的卫子夫,听着听着,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阿边,为什么请了长平侯来? 阿边惊诧的抬起头,又立刻低眉敛目的垂下去,轻声道:侯夫人说,长平侯近日时间还算宽松,不会耽误正事的。 卫子夫心头渐冷,语气也带了几分不悦:我是问,你为什么请他来? 若是霍公子出征,长平侯为主帅,和陛下共同做这个决定,自然是除了陛下最该请的人。 卫子夫轻叹,眉宇间有些化不开的忧愁,她总觉得有些麻烦就是身边人在折腾,但是她却看不清,实在是有些着急:阿边,你也学会跟我打哑迷,去病那天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他家里也是有人的。不是指我,自然也不是指卫青,肯定是二姐和陈掌支持他了,以你对去病的了解,应该知道症结不是出在青儿这里。我同时叫了她们三个,最应该请来说服我的,应该是二姐和陈掌,你为什么没有去请? 这是奴才一时没想到,虽然霍公子近两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大半时间还是在卫府的,而且阿边不自觉的有些磕吧,继续辩白道:而且...奴才...奴才也是很久没跟着霍公子了,不了解情况,下意识觉得霍公子应该是您和长平侯来管的,所以 卫子夫都被他气笑了:近两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却说很久没跟着去病,不了解情况?不了解也还知道他最近两年回家次数越来越多? 这是奴才失言,皇后别怪罪。 行了!看你吓的,二姐不来也好,恐怕她也是悬着心,怕自己支持儿子反而惹我不开心吧?真是没长大,我也做母亲,怎么会不了解她疼儿子,疼得恨不得世间万事都能顺他心意呢? 第192页 阿边没有答话,他此刻才是真是把悬着心拎在刀尖上,听着卫子夫自己的揣测。 陈掌的心思很敏感,一旦揭开,恐怕就是皇后和卫少儿的姐妹大吵。这就算了,关键是陈掌对接少府各署和前朝涉及后宫的诸事,一旦离开,郦苍和他谁都没身份去立刻补缺。大军出征在即,椒房殿宜稳,他不想多生事端。 再者他也怕,怕万一皇后不介意陈掌的心思,反而成全他,这样霍公子身边的人虽然都是为他好的了,陈掌也用心办差了,一切也能顺利了。 但自己却恐怕要永远别扭着,他好像真的有点接受不了这件事,想到霍公子周围的人会不那么真诚的去对待他,尤其还是他的家人,他就别扭得很,整个人都不对劲儿。 也许这就是皇后常说的那句,年轻时候做的事情,不管是好的坏的、圆满的遗憾的,都会影响人的一生。 他年少时遇到同样年少的霍去病,头一次见那样活得热烈纯粹,又聪明美好的贵人,他,怎么可以被其他人利用呢? 阿边想到这里就越发的堵的慌。 都已经得到富贵的人,怎么还不知道知足,怎么可以对美好的人不真诚呢?怎么可以玷污美好? 伤害了美好,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如果阿边再往前想,他会发现,在入永延殿前,他最大的意义就是多领月例,多多攒钱养家。 美好?他都不知道什么叫美好。 卫子夫自己嘀咕着,叨叨了半天,什么一到吵架环节,二姐就闹失踪,总说这种场合不适合窈窕淑女,这几年酸诗都不写几句了,还淑女呢!? 陈掌这个姐夫真是把她惯坏了,一点都不愿意逆她们母子的心,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怎么在外面处事办差还稳重得很,回家就没了脑子。之前宁良人的事情,他都没提前察觉到,颜八子的人员安排也出差错,回报的竹卷也时不时出问题,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太辛苦哄人的缘故? 见对方一直没说话,还越来越走神的样子,她站定喊他:阿边? 阿边退回多走的一步,回神道:奴才在,皇后有什么吩咐? 你和郦苍怎么最近总是怪怪的,按理这件事不是解决完了,除了我所有人都满意,尤其是去病,此刻恐怕都要跳起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 没有是最近事情太多,陈詹事给奴才安排了一些事情,因为是头回做,就格外上心,也就分神了。 是吗?看来你学的不错。卫子夫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听说陈詹事最近也是高兴得很,那我接下来让陈詹事歇几个月,给去病准备出征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他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哪还用得着...看到阿边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住,愣了几秒就错愕又惊慌的抬头望过来。 卫子夫噙着笑,淡淡的回望过去,内心似万千波涛洪水,在翻涌几个月后,终于到了一丝脆弱的缝隙。 果然! 第83章 提前庆生 ======= 折腾了快一下午,日头早就偏西了,办隐在飘过去的云彩身后,映出一大片火红的晚霞。 像极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值守完一个白天,就潇洒的离去,只留下一个金灿灿的、黄澄澄的、又似乎染了鲜红血迹的披风,随着风飞扬,在天边的视线可及处,每天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彩和图案。 卫子夫放眼望去,雕梁画栋的宫室层层叠叠,像极了卫青形容的边塞山丘,一座座绵延起伏,极有棱角又分外和谐,仿佛从天地之初开始,早就给他们孕育了一种最为完美的搭配。 飞起的檐角沐浴在金光里,不管是灰白的瓦当,还是姿态可掬的瑞兽,都被染了橙的颜色。来自太阳的颜色,天生就能带着生命力,能将一切沉寂的事物都变得鲜活。 可此时,卫子夫心里确实一片荒芜,平静?淡定?还是无能为力?自己也弄不清了,不止弄不清自己情绪,也弄不清周围的事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子好像被她过得一团糟,努力去对每个人好,可却没有几个人接收到了她的善意。 在别人沉寂的时候,她在挣扎向上,在别人进取追求的时候,她却想归于平淡。 她怎么总是跟别人的节奏不太一样呢? 这是从建元二年三月三日进宫以来,自己觉得最孤独的时候...... 陈掌...她不自觉的念着这个名字,语气越发冷肃。 当真实的面对家人的不同目的时,卫子夫还是有些错手不及的,什么感情,什么家人,没有利益牵绊,谁要和你一家人? 她忍不住问自己,若是没有她坐稳这个皇后,没有卫青刀头舔血的大将军,是不是卫家早就不复今日的和谐了,早就鸡毛蒜皮的为利争斗了? 夕阳的余晖把她欣长窈窕的背影,拉得老长,像是穿了一条墨黑的、长长的迤地裙裾,火红的夕阳余晖穿过她的身体,把周围的颜色都刺得渐渐发亮、发白,然后变得混沌。 这么多鲜亮的颜色,却没有一个到达她的身后,就像是重重宫阙,随着太阳的由东到西,永远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阴影投在墙下,只不过正午的时候,影子要小一点罢了。 阿边站在旁边,躬腰垂首,他什么都说了。终究还是没有郦苍那么强大的心脏,说跟皇后姐夫打擂台就打擂台,说瞒着对方的龌龊心思,就瞒得密不透风,说椒房宜稳,在皇后同请了三人的事就,就敢吩咐他只去找卫大将军一个人来。 第193页 他能做的也就只是听令行事了...... 终于一直到夜色低垂,卫子夫才踏进了椒房殿的大门,言笑、言欢、言乐和刘据围坐在一起吃烤肉,正在等她。 母后! 母后回来啦! 母后快坐! 卫子夫看着刘据一手油的扑过来,自然而然的在她衣裙上抹了好几下,抱着她的腰晃个不停,像极了那天在刘彻身上抹泥巴的娴熟,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整个人都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精气神一般。 笑着开口问:言思呢?你们几个怎么这么晚还在吃东西啊? 言笑给她递了个帕子,让她擦手,一边回道:母后,言思被傅母哄睡了,我们几个正等着你呢!你快来尝尝这羊肉,是小乐亲手烤的呢! 言欢挽着卫子夫就往桌边走,说:母后从外面回来,肯定累了,还是先别吃羊肉了,那都是舅舅之前送过来的,已经放了快半年了,都不新鲜了。还是先吃据儿带过来的鹿肉吧!是表哥送他的! 看着言欢对自己拼命眨眼,言笑心领神会的说:哦!对!是先吃鹿肉才对,羊肉都让小乐给烤糊了,不好吃,先尝尝鹿肉吧,也是据儿亲自烤的,听说还是跟博望侯家的孩子学的手艺呢,说塞外人都那么吃,烤出来的肉可香了。 卫子夫站在桌边,淡淡笑道:我还是喜欢吃羊肉,只有我弟弟总是能知道我的口味的。 ...... ...... 刘据的油手也停止了抹蹭... 只有言乐还一无所知,缓缓的放下筷子,怯怯的说:那母后还吃吗?鹿肉就剩最后两块了... 卫子夫忍俊不禁,最先笑出来了,搂着几个孩子,神色轻松的道:太晚了,母后要保持身材,就不吃了,而且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吃吧!乖! 言欢还要再劝,却被言笑拉了拉,示意她点到为止。 卫子夫笑着说:还有,陛下从年前就念叨着要给据儿大办生日,都磨了好几个月了,恐怕之后每年都要大摆宴席了。你们要是想私下聚聚的话,就提前吧,毕竟今年去病和阿襄一起出征,都赶上不了,当天的话,人就不齐了。 言笑点点头,开心的说:阿襄哥哥早就备好了礼物,要我当天转交呢!他一向不看重这些,出席不出席的,心意到了就好。所以...我看母亲主要是照顾哥哥吧?他那么一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要是落下了聚会一定会觉得遗憾的。 卫子夫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这下刘据不开心了,跑过来说:母后,很累的,还耽误我的功课,可以不摆宴席嘛? 嗯...卫子夫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手,劝道:这个不止是你父皇的意思,朝堂上大臣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母后不好回绝。不过要是大摆宴席,你就可以收好多礼物了,据儿不喜欢收礼物吗? 喜欢!刘据点头道:我每次都发愁怎么给几个姐姐送礼物,尤其是二姐姐,每次都又要贵重又要有心意,要求多得很! 言欢不好意思的跺脚道:我哪有? 真的有!刘据一本正经的反驳道:上次送你一个漆盘,你就说我总是挑贵的给,多余一点心意都不肯尽!好难伺候! 没有!我很喜欢! 言乐在旁边咽了最后几块鹿肉,含混不清的道:有的... 看着她们姐弟几个又笑闹到了一起,卫子夫心中一松,转身就出了内室。 外面郦苍、阿边、计蕊和元睿早就都站好了一排在等她。 在主位上坐下,听着后面的笑闹声,卫子夫看着面前几个神色自若,等待听命的人,突然感觉身体里某种东西在复苏,抿了一口茶,朗声吩咐道:计蕊!从明日起,你对接詹事府一应事宜,便是有生死攸关的大事,也不许陈詹事进椒房殿见我! 计蕊正色答道:诺,奴婢明白! 若有无法决断的小事,或者一时忙不过来的,可让阿边代为决断! 阿边上前一步,沉着的回道:诺,奴才领命! 卫子夫看向左边,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说:颜八子的孩子,言慧公主,她长大了也是要住到长乐宫的。所以如今人手虽然都补给她们母子了,但是你也要多加上心,若有什么不妥的,多去跟义姁和蒋鹤请教。 诺,皇后放心,元睿心中有数。 卫子夫满意的点点头,眼风扫过她的身边,略一沉吟,吩咐道:郦苍,从明日起,把椒房殿的日常起居都交接给景福和攸宁,瑕心还小,入宫时间也短,你就先带在身边教导吧! ......阿边倒吸一口凉气,惊讶的望上去。 元睿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计蕊拉了一下,见对方笑着冲她摇头,示意没事的,这才退了回来。 郦苍没有紧张的跪下来请罪,而是微抬了抬眼皮,见卫子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颇有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架势,这才无奈的主动开口道:皇后,那我做些什么呀? 卫子夫白了她一眼,调笑道:呦~我家郦苍姑姑不是老有主意了嘛,还用得着我吩咐?你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吗? 第194页 元睿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却被计蕊拉了一下,见对方笑着冲她摇头,示意没事的,这才退了回来。 郦苍左右看了看,轻叹一声,跟哄孩子一样,笑着拱手道:奴婢愚钝,还请皇后明示!不管皇后说什么,奴婢都一定办得妥妥帖帖,再不隐瞒了。 行了!卫子夫才不会信她的鬼话,愚钝?自己才是那个被她当孩子养的愚钝之人吧?你才没有个知罪的样子呢!心口不一的就别请罪了! 谢皇后不怪罪! 元睿松了口气,笑着看向计蕊,真是她多想了。 卫子夫也跟几个人细细道来:我知道你们是好心,但是以后不许隐瞒了,不然就是小看我这个皇后了! 这回几个人才露了个笑脸,彻底把心放回肚子了,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卫子夫看着她们那个样子,好笑道:多大点事,置于让你们愁肠百结的吗?还有脸出去夸自己是椒房殿掌事女官?真是丢我的人!这次就先罚郦苍一个人,你接下来要全权办理皇子三月三日的生辰宴席,给我办得妥妥贴贴的,明白吗? 郦苍恭恭敬敬一礼:奴婢知道。 卫子夫语气带了几分肃杀,缓缓的说:还有,宁良人刚刚复位,又颇有些能力,若是她来帮忙,你记得要多包容。 郦苍看了看计蕊,又看了看微微点头的阿边,语气也添了几分冷硬,回道:奴婢心中有数。 卫子夫看着下面几个人,志得意满要大干一场的神色,满意极了,笑着挥退他们,各自歇息去了。 有得力的助手,有事事将她放在心上的朋友,后面还有几个听话的孩子,卫子夫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变化?又什么好怕的,既然躲不了,那就坦然面对吧! ~~~~~~~~~~~~~~~~~ 二月初一,上林苑,霍去病胜公孙敖,出征人选全部定下。言笑趁机邀请霍去病赴宴。 霍去病想到前几日自己谁都不见,刘据还好脾气的给他端寿面,送自己小马儿,问清了到场的人,又跟卫青请了假,最后才笑着答应了。 二月初四,平阳侯府摆宴,言笑公主早就下贴了,邀了不少人前来。 霍去病熟门熟路的拉着一个人走进平阳侯府,一边看着他腰上系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边打趣道:你这个大忙人!我今天能把你从博望侯府上叫来真是不容易,我还当你因为输了一场蹴鞠就不敢见我了呢! 那少年只比他略低了几公分,只因不同于霍去病的俊美,整个人更英武粗旷些,又带点异域的装饰,让整个人有些别样的风流潇洒,听到霍去病这句话后,斜睨了他一眼后就摇头道:你这张嘴啊! 霍去病浑不在意,坦言道:李驰你别怪我多心啊!那一场结束之后,也就是你和苏家公子还跟我热情的打招呼,其他人都是客客气气的,那我只好当你们是怕了。 名唤李驰的男子,这回一胳膊就把霍去病揽过来,装作凶狠的样子说道:怕你?你觉得你最后和合骑侯公孙敖的对战时,争出征机会的时候,他可有让过你?六郡子弟自小尚武,从不言怕! 说罢还举了举拳头。 霍去病轻轻挣开束缚,两手一摊,傲娇的打趣笑道:那你怎么三请四请不肯来,还要我亲自去府上接你!架子可真大! 哪有?李驰无奈道:你们不是马上出发了吗?个个兴高采烈的都忘了吧,唯一愁容满面担子更沉的是家父!郎中令李广将军是得偿所愿的走了,手下的人谁来接手啊?两宫不能乱套啊,我父亲才是那个文能粮草武能领军的好吧? 嗯!霍去病这才笑开了,拱手真心实意的道:是!真是辛苦令尊大行令了!可这也是李叔叔的事务,你怎么也忙上了呢? 李驰没好气的把他手按下去,边走边说:宫内郎中令的事情,陛下让我爹接手,这些我是帮不上的。但大行跟典属国打交道的地方可多了,东西也都相通,那还在典属国领着个职位的我,此刻还不得私下帮我爹多分担些? 你就是懒!骑射你也不错,为什么不跟着你父亲熟悉一下南军的事情呢?岸头侯也是以北军统领的身份兼任未央卫尉的,长乐卫尉苏建将军又跟我们走了,你正好帮忙分担一下。 郎中令我都躲不及,何况是南军?你又不是不知道南军事关两宫卫尉,跟贵人打交道的事情多,我可弄不来,况且还要三班巡逻,我也不喜欢。 李驰转头也回敬他一礼,报复他刚刚平辈之间乱行礼的举动,开玩笑着说:未来的霍将军,我可没你那么旺盛的精力,就让我在典属国下面好好当差吧!你要是真想让我忙得脚不沾地,就等你哪天把匈奴扫平了,我差不多也能爬到典属国那个位置了,到时候我一定肝脑涂地地清点你的功勋,趾高气扬的接待你的手下败将,可好? 霍去病还在笑着看他一番贵公子的做派,准备等他说完了再打趣他两句,可李驰话音还没落,门外匆匆来个侍从,跟着吴渊一路小跑过来,还有段距离,就喊出来:二公子!侯爷叫你回去!有急事找你商量,有关西南的,叫你马上回去。 第195页 靠!李驰暗骂一声,就知道出来没好事,非得等大军出征了,他才能消停下来不可。也不知道这次是上雪山还是爬大漠,怎么粮草这么麻烦呢?肯定是程不识老将军又把老爹叫走了,不然区区西南地区,一应资料都被复用的郎官司马相如整得很齐备,怎么还用得上他? 借马一用!李驰只来得及说了这句话,就匆匆往门口跑去。 霍去病也不跟他啰嗦,扬声喊道:好!吴渊去牵马! 诺!不远处默默跟着的吴渊身影一闪就没了人。 等李驰快步走到门口侧门的时候,吴渊已经牵好一匹马在那儿等他了。 看着那匹毛色鲜亮、体态健硕的宝马,吧嗒一声,李驰身边的侍从的汗水落在了青石板上,他终于理解霍公子身边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有一个吴渊了,都是同时出发,人家还拐弯去牵了个马,却比他们早到门口。 这速度一般人真跟不上! 李驰倒是见怪不怪了,道声多谢,就翻身上马,只给自己的侍从留下一句:慢慢走吧!就扬长而去。 那侍从擦了擦汗,看看门口的小马车,又尴尬的看向吴渊,也不知怎么脑子一抽来了一句:跑跑挺快哈! 吴渊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出口道:霍公子的马就从来没慢过。 得!反正也赶不上了,他干脆慢悠悠逛着回去吧! 可惜还没等李驰跑上几步,在拐角处就迎面撞惊了一辆华盖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出了什么bug,好像吞了一大段情节, 又多加了下一章的一段。 我今天才发现,赶紧改过来,真是抱歉。 第84章 来者不善 ======= 吁!!! 啊!!!!姐!!! 言乐!!! 车内传来两个女子的惊叫,侍从纷纷边躲边靠近马车的车厢,想去查看情况。 李驰到底是自小骑□□通的,又是刚刚跑起来,稳住马不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对面的马惊了,拖着后面的车厢在地上走了好几个S型。 打眼往对面马车的装饰上一扫,就知道里面的人肯定是非富即贵,心中觉得恐怕是个大麻烦,但又惦记着差事。 见状只好粗粗一礼,迅速率先喊道:典属国九译令,李驰。无意得罪,改日登门道歉,或者你来寻我也可以,抱歉!身有要事,告辞! 哎!!放肆!那车夫稳了车架后,只来得及朗声喊出一句:何人惊马?可知车里是谁? 咳咳... 可惜回答他的是一地烟尘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被扫躺在地的侍女和黄门只来得及刚刚起身。 见人都跑远了只好先去查看车内情况。 公主!! 公主没事吧? 两位公主怎么样了?没摔着吧? 等车马里面终于尖叫慌乱过后,稳下来了,言欢率先掀开帘子,怒斥道:刚刚是何人?好大的胆子!你看清楚没? 驾车的侍从当时忙着驭马稳车,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倒是言欢的傅母还算镇定,上前答道:听到对方报的是典属国手下九译令李驰,应该是关内侯李息家的二公子。 马车夫生怕被责怪,拼命回忆了半天,才战战兢兢的补充道:但是他骑的那匹马,好像是霍公子的。 言欢疑惑的瞪过去,你没看错? 没有,应该就是那匹,公主曾经特意去看过的那匹枣红色的。 猎云?言欢想起来那匹马,还是她起的名字呢! 可是猎云怎么会让他骑? 算了,姐,我只是磕碰了一下,没什么事。言乐揉着有些淤青的手肘,笑得甜甜的,我知道李驰,敬声哥哥很喜欢他讲故事,直夸他学识渊博,博古通今呢! 言欢没搭腔,看了看周围,知道拐角就是正门口,抬手示意车夫:好了,继续走吧! 坐回车里,这才没好气的看了言乐一眼,训道:沾上公孙敬声,你就什么都好好好!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入了你的眼了!都磕青了还说没事呢! 哪有?言乐脸颊不自觉染上红晕,是事实嘛!人家也不是撞了就跑,不是自报了家门嘛,可能真是有事在身,来不及处理我们的意外呢! 言欢见给言乐检查的华叶冲她点点头,知道其他地方没受伤,这才罢休,算了,今天本就是为了提前给据儿过生辰,不能让他败坏了兴致,就暂且饶了他,哼!改天我一定登门去算帐! 华叶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眼风扫过之处,却见一片血色,惊呼道:言欢公主,你受伤了! 姐姐!!你流血了!这伤口看起来好深!怎么办啊? 言欢抬起胳膊看了看,伸手直接把伤口处的衣服撕开,让华叶给她简单包一下,淡定道:哦,应该是刚刚被旁边钉子不小心刮到了,没事,一会儿去平阳侯府上包扎一下就好。倒是你,早就说了言乐的马车需要经常检查,这下次要是刮到她怎么办啊? 第196页 言乐帮忙举着,闻言心里一酸,豆大的泪珠就要往下落:姐姐,对不起... 哎!言欢瞪着眼睛道:不许哭!你给我收回去!给据儿提前过生辰,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言乐瘪着嘴,努力的吸气,把眼泪往回收,带着哭腔的柔柔声音,似小猫挠人般让人心里痒痒的,忍不住生出无限的怜爱,是我的错,是我太没用了,让姐姐受伤还在担心我。 言欢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最见不得人哭,本想伸手给她胡乱摸几下眼泪,又惦记着一会还要出席宴饮,怕她手忙脚乱的补妆,只好掐掐她的脸了事。 好了!别哭了,怎么什么事,你都能往自己身上揽错呢?真不知道你跟谁学的! 我... 马车停了,车夫在外面提醒:公主,平阳侯府到了。 华叶,翻个披风出来给我。别进去就让大家紧张,这么好的日子别带了血腥。 姐姐... 等言欢被傅母扶下车的时候,又叮嘱言乐一遍:把你眼泪收起来啊!不许跟公孙敬声说我受伤的事! 言乐努力的眨眨眼,把快要见到亲人之前,就在崩溃边缘的泪腺硬生生憋了回去,乖巧的说:......知道了。 华叶在一旁偷笑,真是没人比言欢更了解言乐的情绪和反应了。 众人正要往里走,正撞上曹襄和一个男子并肩快步迎出来,开口就笑道:你们姐妹还真是心有灵犀,我在后面备酒菜备得脚不沾地,你姐非要我出来接人,说我肯定站不到一炷香就能见到你们,果然我这刚踏过门槛,你们就到了。 平阳侯言乐刚执了平辈礼,就发现旁边一道粉色的身影飞过,下一眼言欢已经站在了曹襄身后,并且惊叫出声:三舅舅!! 哈哈哈哈哈后面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少年朗声笑着走出来,果然还是言欢最先发现我的!呐!这是三舅舅给的礼物! 言乐也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人鬓边编发而束,手中摇着一把绢扇,鬼画符般的图案像是打翻了颜料涂上去的,别说是学过画画的人了,就是不懂艺术审美的,见到那个鬼画符也会连连摇头的,感叹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绢布。 可偏被眼前的人摇出一种别样的风流倜傥,绢扇时不时的挡在眼下,正好能让人关注到他有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泪痣。 正配那句:彼其之子,美无度;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 言乐刚刚在马车前要哭的情绪立马飞走了,亲昵的上前去挽卫步的胳膊,三舅舅!言乐好想你! 言欢得意的扬扬手中的香囊,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兴奋,说道:又是香囊?!三舅舅,虽然我很开心又是第一个拿到的,但是你也太没新意了!每次都是香囊,这回又是哪个地方的姑娘送你的?里面装的还是你在当地挑的好看的石子? 言乐几个自小跟他闹惯了的,虽然不是一辈,但也差不了多少岁,加之他又是个没大没小的性子,每次回来都带着礼物,几个孩子都撒娇撒惯了。此刻看着他点头不语的样子,有些担心:三舅舅,你不会送弟弟的也是这样的香囊吧?也太小气了,跟四舅舅比起来肯定要被他笑话的。对了,你是不是出去把钱花完了?要不要我借你? 言欢一愣,疑惑的看过去,不会真的送这个吧? 绢扇一收,卫步神神秘秘的说:不用不用,就送石头,石头多难得啊,这东西很有特色的,当地的就是当地的,你就算带回长安来,它的纹理和材质也会告诉你,它曾经是住在哪里的!这种礼物,任谁收了都得记得我! 啊? 哈?! 你这哪是送礼物,三舅舅这是送口才呢吧!也太... 舅舅你这次又是帮哪个女子过上幸福生活了?要是实在没有钱,小乐可以直接给你的!不能空着手去参加生辰宴啊! 哎!我没说我要参加生辰宴啊,这次回来就是提前来参加小宴的,宫中那种大宴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时间那么长,好吃的都变不好吃了。 私下送...也有点... 寒酸! 言乐配合的点点头。 卫步:......据儿都没说什么,你们这两个丫头倒是挑剔! 曹襄在旁边笑得一脸艳羡,什么时候他也能有主动送钱的姐妹呢? 见时间不早了,打断她们道:据儿的石头是真拿得出手,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好大一颗玉石,真的任谁看了都要记住他的。快进去吧!日头要高上来了,别晒着。 啊? 真的? 是玉石啊? 有多大? 进去就知道了 卫步一打扇子,翩翩公子般的领头往里走去。 华叶悄悄拽了言欢公主到旁边去,公主,奴婢打听好了,这次的更衣和休息还是设在西跨院,这会儿离开席正好还有点时间,就让傅母带您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再换件衣服。 第197页 言欢看了看周围,无人注意她,慢走几步落在后面,说:好,那你看好言乐。 奴婢知道。 言欢就这么离开了,因为伤口有些深,她跟傅母折腾了好久才回到正厅,宴席都快开始了,见众人聊的火热,宴上又不只有他们这些皇亲,还有张汤家和苏建家的兄弟姐妹,也就没有再凑热闹去看玉石,乖乖入席了。 于是,平阳侯府的宴席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开始了。因着不止为了刘据要提前过生辰,更为了送曹襄和霍去病出征,他们都不宜饮酒过量,所以宴席上酒水不多,吃的和玩的东西实在是费了一番心思,各式各样的摆了一屋,走完吃长寿面和接礼物的流程,言笑就直接让大家按照喜欢的东西,随意坐,边吃边玩。 岂料刚过一个时辰,曹襄身边的人就匆匆来报:南宫公主来访! 大姨母?曹襄疑惑看向言笑,邀请的帖子是自己帮她写的,根本没有送到张侯府上的,南宫公主怎么会来? 言笑也神色怪怪的,她平时听卫子夫的话,去张侯府上拜访这个大姑姑时,对方都是客客气气又冷冷淡淡的。平时别说主动上门了,宴会上都是简单的行礼就再无其他问候了。这宴席,自己没邀请大姑姑,她却直接上门了,恐怕只能说是正好巧合来看望曹襄的吧? 姑母,经常这么突然的来看望你吗?怎么之前我都没碰见过? 曹襄知道她一直是想跟几个姑姑好好相处,但是在京中的两位也只是表面意思罢了,此刻肯定有些不舒服。 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摇头,道:平时两个姨母虽然也来看望我,但是除了年节,从来都是按规矩提前打招呼,从来没这么突然过。 那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难道是在你出征前来嘱咐你点什么? 但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张衿姐姐要更衣回来了,要是两个人撞见,恐怕场面会不好收拾。 言笑暗道糟糕,她玩的太开心,都快忘了不如我带张衿姐去偏院避避吧? 也好。 言笑扫视一下殿内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敬声被言欢压在烤肉桌变,跟言乐一起边聊边吃,旁边坐着一个温温柔柔的张嘉。 坐到远处围了一圈的,有刘据、卫伉三兄弟、张汤家的两兄弟还有他俩的妹妹都在那边玩双陆和投壶,吵闹个不停。 右边近处是霍去病和卫广在说话,卫广的妻子在静静的听着。 哎? 言笑下席走到霍去病旁边,左右张望着问:哥,三舅舅呢? 啊? 看到霍去病软软的靠过来,侧耳听她说话,言笑就知道他肯定喝酒了,拽了他的耳朵,扒着问道:啊什么?张衿姐出去多久了?你还记得吗? 霍去病已经喝得有点微醺了,半撑着脑袋在桌上冲她笑:你给据儿攒的生辰局,怎么来问我人都去哪儿了? 哎呀,你快说,你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比人盯人都记的准,快说,我这着急呢! 阿广把霍去病往后拉了拉,别闹啦,你看把言笑急的。 我没有啊,她本来就快算这儿的半个主人了,办宴会还不知道看着人,还来问我?我这是在教她! 醉鬼!!醉了就不跟她好好说话,什么主人,他从小也没少来这里好吧?现在还有闲心打趣她! 言笑气死了,着看张衿姐身边的人都不见了,应该是跟着走了,远远的冲张嘉问了一下,对方才如梦初醒般的左右看看,又冲她无奈的摇头。 见此情景,也不知道哪里戳了霍去病的笑穴,半趴在言笑面前嘻嘻的笑。 言笑心中着急,门口又不可能拦着大姑姑太久,得尽快找到小衿姐才是,低头见霍去病还在笑,气就不打一处来,点点他的头,准备自己出门去找人。 卫广伸手接住霍去病顺势滚过来的头,出言叫住了她:哎!言笑,你三舅舅身边来人说有事找他,他应该去了外院。张衿应该出去了快两刻钟了,对吧? 卫广的妻子见他还不确定性的看过来,跟着补了一句:差不多,三哥是出门直走的,张衿姑娘是出门左拐的,身边人跟着走的,衣裙上好像还洒了些酒。 多谢舅母!言笑匆匆而去,左边拐过去是更衣的小院,平时算客居,可是更衣怎么会两刻钟还没回来? 言笑刚出去不久,还没等曹襄叫醒霍去病这一桌最应该保持清醒的,南宫公主就跟着进来了。 屋里乱哄哄的酒气混着烤肉味,那边的小茶室还乱轰轰的,又有些不小心撒在地上的糕点,时不时发出鼎沸的欢呼声。 这场面实在有些乱,南宫公主下意识的掩鼻,嫌弃的扫视了一圈,众人却谁都没注意到她。只有卫广的妻子看了过来,站起来远远一礼,然后就坐下去唤身边的舅甥二人。 曹襄适时的走上来行礼,姨母长乐无极! 起来吧。 姨母怎么来了?是有些事想要叮嘱吗?这边实在有些吵闹,不如去书房说话吧? 不了,书房太冷清了!南宫公主又往茶室里看了看,面沉如水的说:听说你要上战场了,肯定有大事要忙,像这种牵线拉红绳这种事,实在是太过费精力,我是特意来帮你的!为的就是这热闹,怎么能去书房呢? 第198页 什么牵线拉红绳?姨母说笑了,不过是个小宴而已。 是吗?!南宫公主冷哼道:小宴...能请得起我的小宴,你作为主人家不是应该开心吗?怎么还把我往书房引呢? 这... 这什么?难道你请的人都上不得台面不成?连给我请安见礼都不会?! 大姨母平时连训他一句都没有,此刻却是字字带讽,句句如刀,还什么牵线拉红绳,这都是哪听来的?!曹襄心里咯噔一下,今天这宴,怕是要不欢而散了! 第85章 自报家门 =======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众人神色各异,陆续上前来见礼。 南宫公主冷哼一声,脸色并没好转半分,越过曹襄,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 这时,落在几个小孩子身后的刘据,因喜洁,习惯性的收拾好射覆用的水盂后,才不紧不慢的挤到前头去,规规矩矩的行礼:大姑姑好! 南宫公主脸上一僵,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原来皇子也在啊,怎么都没人跟我说呢? ...... 你长姐呢?你一向最喜欢黏着她的,又邀了这许多人在屋里,怎么这会儿反倒不见她人? ...... 刘据双手交叠拢在胸前,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他托长姐请的人都是玩的好的人,本来就是图个自在。但是别人不一定这么想,曹襄和霍去病是新封的大将军亲兵,过几日要上战场;苏家的两位长子在御前为郎,平时是跟卫广玩的好,刚刚怕他们一堆孩子没人看顾喝多了酒,才坐过去的。 这么一大帮人,其实身份很特殊,若是传出去,恐怕别人会说长姐借生辰之便帮他笼络人心。 他虽然才六岁,但承教于刘彻,怎么做是会引人非议的,自己会有一些本能的反应,此刻没有好的借口,就只能避而不语了。 曹襄却不能让这场子冷了,干笑两声道:走之前想给她送几卷书,所以就让言笑一个人去书房拿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你不陪着? ...我 南宫公主情绪似乎又上来了,不客气的打断他,也对,比起你这个侯爷,她倒是更熟悉这里呢,拿个书卷而已,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客气什么! 曹襄脸色变了变,没有搭腔。 言欢却在那边不干了,开口道:大姑姑怕是馋酒馋得都醉了吧?一卷书卷罢了,天禄阁石渠阁多的是,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本就是要送她的,我姐姐独自去看看有什么打紧的。 南宫公主根本就没有理她,一个被卫子夫收养的孩子,不过是记名,生母都不知道是谁,再嚣张又能怎样? 冷哼一声又阴阳怪气的对曹襄说:不过,姨母可要提醒你,多注意着点,要是哪天她太习惯了,毫不忌讳的往府里藏个人,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这下脸色不好看的,可不是曹襄和刘据两个人了,旁边的霍去病和卫广都不动声色的站起来了。 可还没等这几个年纪略大的人开口,言欢率先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来,没有在意对方刚刚的视而不见,反而学着她的语气,也阴阳怪气的说道:也难怪姑母这么说,刚刚倒是我忘了,父皇这几年往天禄阁新添了不少东西,朝中也新进了不少有才之士,可谓是群贤毕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些,久不在未央宫住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也难怪会小里小气的说什么藏不藏书,藏不藏人的话了。 被这么顶撞,南宫公主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但言欢扯了朝事,说的又不错,自己实在不好发脾气。 干脆也不绕弯子了,冲着曹襄道:好!既然不藏,那躲什么呀?请的人倒是出来给我看看,别最后言笑自己捞到了好的侯爷,就给别人挑些上不得台面的,那也太黑心了吧? 捞到侯爷? 曹襄挺直了肩膀,目光有些隐隐的寒意,深深看了南宫公主一眼,微抬起下巴,语调低沉却带了丝警告的意味,一字一顿说:姨母,慎言! 我有什么好慎言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该管的事情没什么好避讳的,倒是你和言笑,自己不注意礼节和分寸就算了,还拉别人下水,对外还敢称别人为好友?真当我是个摆设不成? 曹襄快压不住火气了,什么叫自己和言笑交往没有分寸和礼节?还有什么拉别人下水,说的是张衿姐吧,张衿比他们两个大好多,这些年迟迟没有找到对的人,就拖着不肯嫁。这关他们两个什么事?连参加宴会都不行了? 卫广在旁边听懂了,这中间恐怕是有误会,拉住了要说话的霍去病,自己站了出来。 南宫公主,今日之事恐怕是有误会,去病和平阳侯马上就要出征了,怕错过给皇子送生辰礼的宴会,这才打着饯行的名义聚在一起。什么牵线姻缘,怕是公主误会了!况且公主可以看看在场的人,也没有和张衿姑娘年龄相仿的,言笑就是想牵线恐怕也不会选我们这些人吧! 别狡辩了,我手下的人亲眼看到有个陌生男子于今日正午,匆匆入城,直奔这里。好巧不巧,他刚进这平阳侯府,小衿就被言笑从后门迎进这里。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让她从后门进,而且时间还如此巧合! 第199页 南宫公主越想越气,她手下的人都不认识那个男子,肯定是没有官爵在身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言笑竟也敢介绍给张衿认识?! 霍去病不合时宜的咧了咧嘴角,张衿姐和三舅舅还有这种缘分呢?要不是南宫公主说出来,他们还真没发现。 松了口气,悄悄半侧进卫广身后去摸了一块桃酥,嗯,真甜,这回可以看见长公主给公主道歉了,还真是有意思! 刘据仰头和曹襄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尴尬、无奈和气愤,以及很多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论,当长辈生错气了,训错话了,小辈该怎么办呢? 一堆孩子站在下面,大家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的退后,都不准备出面去戳破这个滑稽的误会。 也就几秒钟过后,人群的最后面传来了一声笑,柔柔的、弱弱的又带着几分不屑。 在寂静的殿内被瞬间放大,显得极其突兀。 南宫公主拍桌子吼道:谁!? 众人回头望过去,言乐正拽着那个姑娘,想把她拉到身后去。 那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张衿的堂妹,张嘉。 张嘉温柔的冲言乐一笑,轻轻挣开她的手,上前道:公主,是我不小心笑出来了。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觉得公主如今这副慈母心肠演的不错,忍不住笑了笑。 你! 公主别着急,我还没有自报家门呢张嘉丝毫没有重视对方公主的身份,也没有被怒气吓退,反而作为第一个打断她说话的小辈,稳稳的站好,开口一反刚刚宴席上的柔弱形象,从容的说:我姓张,南宫...哦,我忘记了,虽然大家还称你为南宫公主,但是已经没有南宫侯张家了。所以我还是这样说吧,我是小衿姐的堂妹,今天随她一起来赴宴的,不想却看到这一片慈母心肠,真是让我忍不住不感动。 你...南宫公主攥紧了衣袖,是他家的人 顿时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咽了咽口水才勉强镇静下来,语气依然没有软和下来:你,你既然是她堂妹,怎么能让她在这种地方受欺负呢? 她又不能出去自报家门是公主之女,也无封诰在身,自然不能像南宫公主这般盛气凌人! 看到南宫公主瞬间有些发白的脸色,曹襄本应出来缓和场面的,但是想到她刚刚说言笑的话,心里有些不开心,就没有开口。 侯府主人都没说什么,其他人更不好说什么了,言欢静静地走到言乐旁边,也不再开口。 这群人的静默中,只有张嘉依旧挂着客气的微笑,丝毫没有放过那个公主的意思,继续说:况且言笑公主和平阳侯,与堂姐脾性相投,盛情邀请她出来走动的事情,这些年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若说有什么坏心想欺负她,也不会拖到今天。反而公主慈母之心,实在让我感动,竟然能护得她滴水不漏,这些年未有一次开口相邀。 南宫公主气得脸上红白交加,快步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开口辩道:不懂就不要胡说!我请过,是她没有出来你们姓张的什么都不懂!!不懂就给我闭嘴! 言乐头一次看到大姑姑这么激动,伸手就要去拽张嘉,言欢看言乐都出手了,也毫不犹豫的往前站了站,逼得南宫公主在张嘉面前还有好几步的地方就不得不停下来。 刘据见势不对,跟着曹襄一起围了过去。 姑姑别激动,有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姨母,别生气! 卫广悄悄的问霍去病:什么情况啊?母女吵架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 霍去病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恐怕内情只有言笑知道了。 他平素跟张衿是很正常的姐弟间的交流,虽然熟络,但没有像曹襄和言笑那样一样,熟悉到可以随口互开玩笑的那种。 不过隐约听言笑说过张衿姐因为一些争执,不愿跟南宫公主相处,连照面都不打,他以为是普通的母女吵架,就没有多问。此刻看来,应该是有很深的隔阂,无法解开。 正在他和卫广低声讨论的时候,那边的南宫公主不知又被张嘉哪句话刺激到了。 又开始反反复复说这个宴会就是强行给张衿介绍姻缘的。 刘据大概是在刘彻面前见惯了这种激动的情况,并没有陷入,对方说你有,你说没有,但就是不解释为什么没有的怪圈里。 冷静的开口道:大姑姑,你真的误会了,那男子是 是什么人不重要,这次是言笑公主组织的宴饮,又借了平阳侯府的内宅,桩桩件件都与公主无关,那么公主在大发脾气之前是不是该礼貌的询问一下因果?若是错了,是不是可以给言笑公主道歉呢? 我道歉?! 怎么?公主若是错了,都不肯放下身段去道歉的话,那么即使言笑公主做错了,也不必跟您交代吧?公主自己做不到的又凭什么要求别的公主去做呢? 刘据皱了眉头,都要解开的事情了,张嘉怎么又纠结上了,还打断他的话,实在有些故意越闹越大的架势。 言乐和言欢也不理解的看着她,伸手碰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噤声。 第200页 一旁呆了许久,莫名其妙就站在前排吃瓜的公孙敬声,倒是眼前一亮,颇有些羡慕的看过去,他什么时候能像张嘉一样硬气点对父母喊一句,我可以不背书了吗? 南宫公主也觉得说不过她,上前急吼吼的喊:那就说清楚那个男人是谁啊! 就在曹襄准备接话的瞬间,言笑终于回来了! 边进屋边干脆的朗声说道:是我三舅舅!卫步!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给我哥和阿襄哥饯行的。他一向不在长安久住,手下人不认得也是正常! 呼! 众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终于说明白了! 言笑象征性的一礼,也不理会对方狐疑的目光,继续说道:至于后门,想来姑姑已经忘了,平阳侯府后街有家点心铺子最是可口,但是需要提前预定。所以她才会从后门进来的。 南宫公主往她身后看了看,半信半疑的问真的?那她人呢? 姑姑若是不信,可以绕去后门那条街去看,也可以预定尝尝点心,相信尝过了味道,就相信了,那家真的很好吃! 我 张嘉半挪了一步,正好让南宫公主的眼风扫到她。 言笑不赞同的看了张嘉一眼,对方歪了歪脑袋,温柔的撤回去原地站着。 言笑弯起嘴角,走到曹襄身边,背对南宫公主,侧低了头问:姑姑还有什么怀疑吗?我一并解释清楚,省的总是让我羡慕您能主动来看阿襄哥哥,而我,主动去府上请安您都不愿多说两句。 曹襄握了她的手,用嘴型问道:人走了? 言笑踮起脚尖,低声快速的在他耳边说:跟三舅舅在一起。 曹襄眉毛差点扭到一起:靠谱吗? 言笑撇撇嘴,一副要不你来处理的架势 嘿嘿,曹襄顿时舒展了眉眼,拱手求饶。 这一切都没让南宫公主看到,她自己也在原地纠结着怎么收场的事情。 见大家都一副早就明白的看戏样子,内心更是尴尬不已,侧了侧身,看到张嘉似笑非笑的面孔,这么多年作为公主养下来的傲气激得她瞬间血气上涌。 强词夺理道:我只是关心她而已,她是我的女儿!!询问她的情况本就理所应该!况且这平阳侯府以前也没少牵了妄想攀附权贵的姻缘,多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想往这凑,我担心她我有此怀疑也是正常! !!!!!! 这回,室内终于不是静默了,是连羽毛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的死寂!!! 第86章 你不一样 ======= 前面围着的几个小孩子到底是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浪,对这种嘲讽,反应总是慢了些。 话音落下后,最先不客气的拨开众人,挤到南宫公主面前其实是卫广!一马当先站在南宫公主面前,寒光四射的望着她,请公主把后面的话收回去!不然,今日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南宫公主迎头被吓了这么一句,下意识的开口喊道:来人!!快来人! 她这次是冲着张衿的姻缘之事来的,本不欲张扬,带来的人都被她吩咐守在了屋外院子里,以至于屋里围了一堆贵人,却连半个奴仆都没有。 可谁都没想到,最后她能陷入这么个无助的境地,周围没有一个人向着她说话。 然而叫了几声之后,外面冲进来的人却没能到她跟前,侧目望过去。卫广身后错了一步,紧跟上来一个人,就是之前一直跟在卫广身边的霍去病。 本来两人是同时弹出去的,但是卫广本身靠得近些,等他瞬间奔出去后,他的夫人就只来得及抓住了霍去病的衣角,又被带着疾走了两步,堪堪停在争吵中心的第二层。见屋外的人围进来,瞬间转身挡住了侍从进来的路。 侍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主叫了他们之后,也没有一直喊他们,前排又被霍去病怒气所摄,一时不知所措,都停在了原地。 卫广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步步的逼近对方,目露凶光仿佛要杀人一般:公主也要修口德,闯到别人宴席上,口出狂言!肆意妄为!是不是也上不得台面呢? 南宫公主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可是连后悔的情绪都没来得及涌起来的时候,就被卫广吓得连连后退了。 不过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公主,下意识想去扶侍女想稳一稳心神再做打算,伸手却抓了个空。回头就看见言乐、言欢被张嘉拽着,没有逼过来,反而退后几尺,挡住了凑进来的两名侍女。 这下也不用扶了,看见那个油嘴滑舌的张嘉,南宫公主瞬间就恢复了精神。 趾高气扬的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本公主可没有指名道姓!你这么上赶着对号入座,是心虚吧!看来心里本就这么想的! 你,有没有讽刺我姐姐,心里有数的很!现在马上道歉,否则我要你今日横着出去! 你做梦!你算什么东西!南宫公主一甩袖子背了手过去,斜眼看他,盛气凌人的道:公主位比列侯!你一无爵位,二无官职,还敢以下犯上威胁我?我没有让你横着出去,你就该感激涕零了! 第201页 列侯?卫伉心中一动,上前想要说话,却被刘据摁了回去,紧跟着刘据上前一步,却被言笑顺手也摁了回去。 曹襄半垂了眸子,眼中神色看不清楚,却不动声色的移到了言笑身旁。 南宫公主!!那同样贵为公主的我,是不是可以跟你聊一聊何为尊卑!? 好啊!我倒是要看看,被陛下日日在嘴边夸奖的卫长公主,是怎么学孝道的?是怎么学礼节的?有没有人教你伦理纲常?! 言笑冷哼道:好啊!我也想知道,若是父皇在太学新教出来的五经博士知道南宫公主是个口出狂言恶言的长辈,不仅不尊王守礼,还对小辈毫无爱护之心。而且仗着公主身份就敢欺压皇亲,平白扰人宴席!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让你去霸陵反思己过! 就...霍去病刚要开口,就被三舅母重重的扯了袖子。 卫广的妻子是个温柔平凡的女人,长得并不是特别漂亮,倒是性子出奇的羞涩柔顺,一向不爱发表意见,此刻却制止了霍去病,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行。 霍去病疑惑的看过去,为什么? 不一样。卫广的夫人回头看了看呆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的侍从,又看了看前面争论不休的公主和列侯,往霍去病身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你和言笑不一样,她是备受宠爱的公主,言语无忌最多就是大家念叨几句,皇家私事罢了。你三舅舅无官爵在身,身为长辈护着子侄是应该的。你却已经是军中之人了,话一出口,你就有数不清的麻烦要纠缠。所以你不要说,也不能说。 为什么?霍去病看了看前面,言笑还在撑着场子,没有落了下风,才急问道:我虽然跟姨母有争吵,但她也是我姨母,之前碰到有对她不恭敬的,我都是直接训的! 卫广夫人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像是看着一个孩子胡闹一般的无奈,你该看的是平阳侯怎么做!有时间站着不说也是一种态度,比出言更明确的态度,但,就是不能说。 霍去病心中震动,抬头望去,曹襄身姿挺拔的站在言笑身后,拽着刘据和卫伉,越听越面沉如水,可却依旧一言不发。 三舅母的话,在他耳边轻轻响起,却如一声闷雷,在他脑中炸开,你,已经不一样了!从你决定出征的那刻起,你就已经不一样了! 就这么看着,突然,霍去病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叫不一样了 三舅母说的对,他已经不一样了,五日后出征,他跟曹襄,谁都不能卷进麻烦里,不然牵扯的就是大军、舅舅、陛下还有无数的像李息、程不识和李驰那样的官员。 哪怕是口舌之争的小事,他也没办法再随意出口与人辩驳了,因为,那毕竟是公主,是陛下的姐姐,就算是对方错了,他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并且保证不影响任何事情。 此刻霍去病不止酒醒了,脑子里现在也是从未有过的清醒,清醒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从这个纷乱的争吵中抽离了出来,像是飘在半空中,看着他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看着面容扭曲的南宫公主面红耳赤跟几个小辈争吵,豪无宽容慈爱,尊荣高贵。 看着她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却还能振振有词,咄咄逼人! 他真的很想上去给她两耳光! 可 可! 他真的不一样了,自小学到的东西,让他学会开口争取自己想要的,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可同时背起的责任,却要在此刻让他学会闭嘴!学会沉默 站着,稳稳的站着,真的比不说话还要能表明态度吗? 也许是吧,就像是言笑在平阳侯府里俨然半个主人,随意摆宴,随意安排人手,随意吵架,旁人连议论都不会议论,眼风扫过,甚至只要身处那个场合,就能懂曹襄的态度。 而这些都不是曹襄直接说,可以让公主这么做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站着,只随她折腾,只在有人踩到底线的时候冷冷的扔下一句,慎言! 默认,默许,默默支持,大概就是当一个侯爷爱上公主,在还来不及说出口时,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吧? 那霍去病自己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就莫名其妙的站到了一个不说话比说话更有用的位置上呢? 这...就是走出家,走出舅舅和姨母保护圈的代价吗? 他自己此刻也没有答案,只是他依旧忍不住,忍不住不开口,忍不住看着刁蛮无知的人在他面前放肆! 谁让他天生就是一个敢作敢当,绝不遮掩的人,忍一时之气,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在热火朝天的争吵中,终于有一个声音,如天际寒风,割云断幕般的横扫全场,让场面瞬间变了个氛围。 典属国九译令李驰,今天本也要来的,可惜事物缠身被叫走了。看公主在这里耽误许多时间,定是家中一切安稳,不知道是因为同在典属国为官的张侯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帖了,还是久未理事,毫不知情呢? ......南宫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 曹襄、言笑和后来也开口加入的刘据都惊讶的望过来,看着挺拔如松、身正势洪却,面无表情的霍去病。 第202页 这话... 卫广妻子低头淡淡一笑,没有再伸手,退立旁边。 此刻她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卫家可真是藏龙卧虎! ~~~~~~~~~~~~~~~ 而这风起云涌的一切,丝毫没有传到张衿和卫步两个人的耳朵里。 卫步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他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说话,就碰到了张衿,尴尬的两个人还来不及打声招呼,言笑就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剩下两个回不去的人,走到前门全是人,走到后门也全是人,只好到旁边跨院的小花园里,一坐一站的呆着 张衿抱着言笑慌张间,还特地给她拿过来的手炉,微凉的的指尖才恢复了些许知觉,小腹也暖了不少。 这种仓促避开的场面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引起她情绪这么波动的大概是头一次,也许是因为她刚刚从老板那儿知道原来那铺子的点心,是母亲不,是南宫公主年少时最喜欢吃的 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哎这 哎什么?我姓张,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路上哎来哎去的,我忍你很久了,是不是太无礼了? 卫步摸摸额头,腹诽道,真不愧是言笑的朋友人家女子难过都是哭,就这俩人是发火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本来应该跟着我弟弟叫你的,但是他当时介绍的时候,你就被言笑拉走了,我就不知道找哪个合适的身份跟你称呼了 张衿抬头望去,问:为什么非要跟着你弟弟叫?你不会跟着言笑叫吗? 卫步眯了眯桃花眼,嘴角扯得有几分轻佻,开口带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温柔,说:毕竟我随着言笑叫,得叫你一声外甥女,可你也就只比我小两岁吧?我感觉要是外甥女喊出口,你就得杀我灭口了。 在心中权衡半天,到底是让她想出个办法:。。。张衿,叫我名字吧,没关系,可以直接叫。 卫步见她心情好了很多,大有几分席上玩双陆时,大杀四方的样子,不再是一副纠结的惆怅局促,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态度。 不由自主的走了几步靠近她,习惯性的、贱贱的开口追问:衿?哪个衿?巾帼英雄的巾?还是金银的金? 张衿暗暗咬牙能不能让她清净会儿? 看着那张风流俊俏的面容,压了压火气,想着到底是言笑的舅舅,而且只是多问几句,没做错什么,不能平白发脾气。 低头当没听见,闭眼休息片刻,再睁眼时,卫步已经坐得离她很近了,而且一副不回答不走开的架势,张衿只好开口回答:青青子衿的衿。 卫步在对方话音还没落的时候,就又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从后门进来啊? 她忍! 有个点心铺子做的很好吃,但是需要预定,我是去预定的。 你好歹也是世家淑女,亲自去啊? 她再忍 我爹喜欢,这个理由可以了吗? 哦,你心情不好啊? 张衿呼的一下站起来,往正厅走去,实在不想理这个磨叽烦人的男人,那张欠嘴,真是配不上他那么好的皮囊! 卫步急了,怎么还逗两句就走了,这要是让她回去,自己下次出长安,言笑还不让他走一遍刀山火海? 现在我要去正厅旁边的房间听南宫公主我担心言笑应付不来,我要去偷听!要么你站在原地,等到一切结束,要么你跟着我一起去,但是必须把嘴闭好了,否则我就让你所有的石头都变成粉末!你选一个吧! 我 我熟悉这里,正厅听不到我们在屋子里的动静,只是正厅若有什么冲突,在屋子里可以看见厅前院子的情况。但是去了,我不想听你说话!明白吗? 卫步一打绢扇,甩得摇曳生姿,干脆的说:我跟你去吧,那边还有我一堆外甥、外甥女呢! 外甥,外甥女,人不大,辈分倒是挺高的 张衿瞪了半天眼睛,到底是没说什么,迈步往主厅那边走去! 第87章 情况特殊 ======= 等两个人悄悄溜到正厅附近,刚要打开房门,就听到正厅有一句略大的声音传来:她是我女儿!! 扶在门框上的手一抖,张衿逃也似的拽着卫步进屋关了门,卫步本就做贼心虚,手中绢扇挡在眼下,被冷不丁一推,人都踉跄了一下,扇子更是脱手而出。 哎! 张衿怕被人察觉,直接上手堵了他的嘴,要是敢喊,我就去你府上把石头都砸成粉末! 她倒是摸准了自己的命门,卫步耸耸肩,表示不喊了。 两人分开,卫步也不想跟一个小辈计较,转身就迫不及待的去捡扇子,又是拿绢帕擦,又是一寸寸看有没有划痕,时不时还心疼的叹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气氛一时尴尬无比,张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月信来了情绪波动得厉害,一句,她是我女儿。 就让她方寸大乱,低头抱膝坐在旁边,看着卫步那么珍视扇子的样子,心中酸涩不已。 第203页 从小到大,南宫公主从来都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对她的珍视,没有因为她磕了碰了而感到心疼,甚至在跟父亲和离的时候,提前都没有告知过她,就决然离去了。现在又来摆什么母亲的架子呢?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让她总是局促不安被置于众人的焦点之处,逃都逃不开。 哎...张衿,你别哭啊!卫步检查完扇子,一抬头发现那个小姑娘正坐在那儿哭,顿时有点莫名其妙:你...明明是我的扇子要坏了,我还没来得及心疼,你怎么还哭了呢? 张衿泪眼婆娑的抬眼望他:你...你是不是怪我把你扇子弄坏了? 年龄再大,还是个小姑娘啊......卫步把扇子一收,轻叹着坐在她旁边:这种场面,我第一次见,难免有跟不上你的情况,而且你也是怕前面的人发现我们,不是故意推我的。再者是我自己没拿稳,落在地上免不了心疼,没有怪你的意思。......这种场面,也不是你愿意的,我一个长辈也不好跟你一般见识。 ......张衿本来掉出来的眼泪瞬间又憋回去了,什么长辈,不过比我大几岁,装什么深沉。 卫步顺手拽了自己怀里的绢帕递过去给她,别哭了,你不是要偷听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卫步手忙脚乱的去给她擦眼泪,都说了不怪你,你怎么还又哭了呢?也不是很贵重,给你看看好不好?你别哭了! 也许是做绢扇的绸缎过于透薄,又被卫步设计得根本没有漏出扇骨的地方,等张衿握在手里去擦眼泪的的时候,才觉得这扇子有些不对劲。 好像略重了些,而且有些淡淡的香味...张衿侧头去看了看卫步,又把扇子像他惯常那样挡在眼下,鼻子正好碰到上面鬼画符的地方。 味道好像浓了不少....把扇子再拿远些,味道好像还是在的,是她从来没闻到过的香味。 有些偏甜,凑近了像是深山远林的果子被野兽咬过后的香甜,可闻的时间长了,却有种兰花在陡峭悬崖瀑布旁,蒙了一层水雾的幽香。 见她情绪好了不少,卫步松了口气,胳膊撑在膝上看着她,笑得神神秘秘的问:怎么?是发现什么了嘛? 张衿仔细又闻了一遍,试探着问:这扇子上的,不像是普通的颜料,好像也不是醺出来的香,是...这个鬼画符...这个图案透出来的吗?用木石之类的东西调出来的吧! 卫步眼睛亮了亮,语气带上几分欣赏,回答道:你倒是眼光不错,言笑玩过好几次都没看出来,你看过一次就猜出七八分了。 我爹喜欢动手做些小玩意儿,我自然对这些木石和颜料了解一些。张衿好奇的靠近他,拿着扇子问:那这扇子到底怎么回事? 卫步本来想拒绝的,但是把扇子拿过来,随手挽了个扇花,带起一阵小风,然后看着张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像幼兽般纯净好奇的盯着他,心中一软就解释道:这图案呢,是我用各地的特色木石碎成粉末,然后用特殊的工艺做成颜料,本来就是试探着调一个带味道的图案,可是描来描去,层层叠叠的,就成这样了。 张衿重新打量了他一眼,整张脸不似卫家人的俊朗,有些风流眉峰有些偏低,下面缀着一双温润的桃花眼,鼻子挺翘,薄唇生笑,这张脸真是不祸害女子才怪。 轻笑着说:你倒是很有意思,不像别人家的公子,四处游历后,除了嘴上留下些高谈阔论,其余的再也看不到什么,你还真的懂不少。 卫步淡淡一笑,没有回应她的夸奖,只是继续解释道:你看啊,这个扇子的味道很有意思的,刚刚我扇了一下,虽然带起了风,但除了我,旁人是闻不到味道的。所以只有拿在手上的人才能知道这个玄机。唉...也是太贵了,也还好我就孤身一人,一把扇子就够了,不然真是要倾家荡产了。 张衿这回是真的被吸引了注意力,低迷的情绪一扫而光,兴致上来了也没多想,伸手拽他拿着扇子的手,一会儿凑近了去闻,一会儿有把扇子拿在自己手里挽扇花,玩得开心极了,都忘了过来是想偷听的。 卫步无奈的摇摇头,别看脾气有点硬,倒是好哄得很,心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心中一动,本能去调戏小姑娘的习惯有来了,想故意逗逗她,语调低哑却又带了几分天生的风流,说道:张衿,你可是第一个知道我这扇子秘密的女子,可要注意帮我保密呀!旁人我都没有告诉过,连家人都不知道的! 本来会期望在对方脸上看见,要么含羞带怯的样子;要么是惊讶的望过来,又珍而重之的点点头。 可惜出乎他的意料,对方不禁没有这些反应,而且还眼神奇怪的望过来...抿嘴偷笑的样子,还带着...嗯,那是包容和理解...的意思吗? 包容什么? 哦~张衿拖长了尾音,轻点着头转正了身体,我知道了~~ 你...你这什么反应? 那你希望我又什么反应?张衿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我知道我是第一个女子了。但是话也要说在前面,我又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将来若是有什么消息传出去,那第一个知道的男子可是也有嫌疑的。 第204页 卫步眯了眯桃花眼,总觉得对方在暗示什么,嗯? 没关系的,很正常,窦太主都把董偃带进带出的,我若是有封诰在身,说不定也找个...你,怎么这个表情啊? 卫步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长安风气变得这么快?男宠女妾都能随意出口了吗?这些小姑娘都从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言笑和卫伉他们有没有受影响? 张衿拿着绢扇走到门口,见院子里没有人,还以为是事情解决了,心中一松,敛了嬉笑的神色,低声道:谢谢你逗我开心,那我也多嘴说几句,若有得罪,还请你不要见怪。如今这长安...别看表面是蒸蒸日上,实则暗流涌动,去年卫伉、不疑和登儿三个小孩子封侯之后,更是惹得无数人眼红,文官和博士多少闲人都盯着你们家。 你还懂这些? 张衿感叹道:其实有时候我都有点可怜卫伉,他那么小的年纪,礼节却学得一板一眼,有着超越年龄的稳重和懂事。所以若是你有心,不管是在外还是回来,言行举止都多注意吧! 卫步对之前她说的那句第一个男子的猜测,有些不开心,但是对方又这么诚恳的说了这些,他也有心解释清楚,开口道: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不止是第一个知道我扇子秘密的女子,也是第一个人! 张衿半信半疑的看过去,那张惹眼的脸,说的话能当真吗? 要不是今天情况特殊,言笑走之前又特意反复嘱咐我多照顾你,我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说出来。毕竟我之前从来没见她这么求过我办事,当舅舅的长年不在她身边照应,觉得有所亏欠才做这么多的。 张衿八卦之心顿起:那...那你怎么还没成亲? 卫步苦笑,这怎么有种被几个姐姐逼婚的感觉,无奈反驳道:咱们,彼此彼此吧? 张衿倒是坦然,指了指窗外,说:你也看到了,我情况特殊。 卫步清了清嗓子,无意细究太多她们之间的故事,把扇子拿了回来,正色回复道:那...我交得起罚金,所以拖了几年。不过,你这么问,是不是也有点无礼了呢? 张衿低头一礼:话已出口再难收回,我今日实在是有些神思不稳,难免言语无状。改日略备薄礼,一定登门道歉,也谢谢你今日照顾我! 扇子被卫步摇得簌簌生风,和缓语句从他嘴中说出来,总是有种漫不经心的疏离:登门就算了,就像你说的,言行举止我得多注意些。要是真觉得抱歉,下次我若有需要约你出去玩,你按时赴约就好了。 张衿提着的心放回了原处,还以为对方真的生他的气了,笑着说:你是准备...下次再出去游历的时候,还要借宴饮的名义出门,是想要我给你打掩护嘛? 卫步一愣,言笑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外面吵吵闹闹的一堆人正在此时疾步走出了院外,张衿轻轻掀了窗缝,望着那个领头的女子,怔怔出神,半晌,待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了,才开口低声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自小就能分得清楚。 ...... 你还是略坐坐吧,前厅我还有事要做,不仅要帮言笑善后,还要给出席的各位告个罪。 ......望着那个肩膀挺直,神色坚毅的女子,缓缓走出门外,卫步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在原地等到了言笑使人来唤他,才跟着众人回府去了。 ~~~~~~~~~~~~~~~~ 宴席就这么结束了,等言笑几个回到宫里,刚要跟卫子夫禀报的时候,却被制止了。 我都知道了,你们不必再多说了,下次保护好自己,别的不用多做。 刘据气愤的反驳:可是,她说母后你... 卫子夫打断他:她是你姑姑!据儿,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所有的前因后果,也不懂大人的复杂,不可只凭一件事就对一个人妄下判断。而且这应该是我跟南宫公主的之间要处理的事情,你不要小里小气的掺合进这些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明白吗? 刘据撅着嘴,不情愿的应道:知道了。 看着言笑、言欢和言乐三个姐姐要给这个弟弟争理,卫子夫抢先道:你们放心,我也不是泥捏的,她以后不会再敢在你们面前说我的不是了。 言笑拽住了言欢,她今日也是折腾了好久,实在是有些累了。出征在即,确实不用着急把事件都翻到明面上来,转身对卫子夫告辞道:母后心里有数就好,女儿也就放心了。也折腾许久,大家都累了,我就先回长乐宫休息了。 好,你们去吧。卫子夫拍拍还在不高兴的刘据脑袋,慈爱的笑道:据儿记得母后怎么嘱咐你的嘛? 刘据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记得...要让舅舅...和表哥都可以放心出征,我们是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好!据儿真厉害!卫子夫很高兴,蹲下身来夸道:你今天做的,都有人告诉母后了,有进有退,有礼有节,不失我大汉皇子的风范!哪怕是最后去病不开口,我也相信你,相信你和几位姐姐都可以完美的处理好这件事。 第205页 见几个孩子都打起了精神,卫子夫才放他们回去休息,言笑落后几步,扭捏着说:母后,今天哥哥其实很护着你的,而且我让他走之前一定要来给您请安,您可别不让他进门啊! ...... 言笑怕挨训,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卫子夫在原地愣了好久,长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 最终,霍去病也没有来请安,卫子夫也没有松口传召。 郦苍知道卫子夫的态度其实没有丝毫缓和,即使陈掌请来了卫少儿,卫子夫还是把他挡在了殿外。她没有开口劝解,只是对瑕心、攸宁和景福都加紧了教导。 出征那日,卫子夫不仅没有去送,连提都没提,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看账,理事,浇花,看孩子。 只是在夜幕笼罩,烛火将息的时候,站在窗口喃喃的说了一句:他本该有个潇洒舒适的青春,本该学什么,玩什么,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本该听我的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本该,若是都按照本该走,没有意外和变化,她怎么能走到今天,怎么能走进椒房殿,未来的历史和社会又怎么能发展呢? 本该的人都走了,应该的人更不能缩着了,从明天开始,要重新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现83章竟然有bug ,已经忘了是我自己没检查好上传的章节,还是网页的出bug吞了我段落,抓紧修改了一下,给各位道歉了,真是抱歉!! 第88章 皇子生辰 ======= 皇后,詹事陈掌求见。 坐在卫子夫对面的言笑正在轻摇蒲扇,闻言,抬头看了看前者,见她母后连眼风都没给,右手的指尖依然不紧不慢的敲着棋盘,左手捏着的一块桂花糕被随意的放在了一边,闲适疏离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淡淡道:不是说过了么?此后不再见他,一切都由你转交回禀。 计蕊犹豫了一瞬,又开口道:詹事说事关汝阴侯 那就让他去禀报陛下啊?他不是跟主爵都尉走动得不错吗?直接上报就好了,我一个皇后管得了什么?卫子夫拢了拢秀发,侧脸微微低下去,露出修长的脖颈,暖暖白日晨光中,赛雪的肌肤像是撒了盈盈星光,让人忍不住伸手触摸。几个孩子的母亲倒没有给她多上岁月的痕迹,反而多了越发明艳大气的韵味。 言笑在一旁都看呆了,要是自己到了母后这个年纪,也能如此漂亮,她也不枉费生这一辈子了。 可惜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母后这副脾气,平时温顺得怎么都好,一旦狠下心来,真是谁劝都没用。就说哥哥吧,明明疼去病哥哥疼得不得了,但是说不同意,就硬是在他出征前半个字都没嘱托过,连见都不见。 可你要说她不疼去病哥哥吧,摔坏的泥地图,她又没日没夜,瞒着众人偷偷给补做,要不是郦苍透露给她,估计谁都不知道吧!尤其是自从知道陈掌为了承袭侯爵的事情,鼓动过霍去病出征,她宁愿处理事情麻烦加倍,也再不见他。 卫子夫在窗下跟言笑摆的一盘双陆正落入下风,等计蕊退出去不久,她就耍赖道:哎呀算了,这盘下不过你!算你赢算你赢! 什么叫算我赢啊,本就是我赢了。言笑撇撇嘴,母后就是心不在焉,敷衍着我玩儿呢,你能赢才怪了。 你心里惦记着一个,我心里惦记着俩!当然要多费些神思了,你都多大了,还不让着我?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言笑双颊飞起红晕,嗔道:母后你说什么呢?什么一个俩个的,我当然也跟你一样都惦记着舅舅和哥哥呢! 哦~~你没惦记阿襄啊?卫子夫瞄了一眼窗外,开口道:那是我老了,心里惦记总着阿襄和你舅舅,今天上午他们那边还来了消息,我正要写信告诉平阳公主呢!你不想听就算了,我一会自己动笔写吧。 言笑赶紧下地,收好双陆牌桌,又小跑着拿来笔墨竹简,见卫子夫面色稍霁,才试探着问:那哥哥有消息了吗? 卫子夫手中沾满墨汁的笔胡乱在砚台里画了几个圈,面色冷凝的训道:他是亲兵,事关军务,我不知道! 不知道亲兵曹襄的事情你都知道,另一个亲兵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言笑呵呵两句,没再开口。 见卫子夫把家常信写完,言笑一边帮忙收拾书简,一边插嘴道:母后,你说平阳姑姑怎么这么奇怪,信件和东西很少直接送到平阳侯府去,就是想了解关于阿襄哥哥的事情也都来问你,干什么非要绕这么大个弯子呢? 卫子夫抬头打趣她:绕个弯子不好嘛?让你可以有大把的机会往平阳侯府去!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呢,还怪你姑姑奇怪? 言笑双颊飞起大团红晕,扭扭捏捏的说:哪有?我哪有偷着乐啊!我就是感觉,姑姑好像不像小时候那么疼阿襄哥哥了,将来也不知道会想找什么样子的姑娘做儿媳。 卫子夫想起上封信里平阳公主提起的委屈,连府中下人借她之势欺负商户,有汝阴侯护着,她连小惩大诫都惩罚不动。可又算不得大事,皇家没办法插手,说事情小吧,却恶心人,这过的什么日子啊!想想她都替平阳公主觉得难过,也不知道当初王太后说,匆匆远嫁不肯留在长安是她自己决定的,到底是真是假? 第206页 唉...言笑还觉得她没那么疼曹襄,平阳公主倒是想疼,也要方便啊!卫子夫感慨道: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会不疼呢?只是当初出嫁匆忙,身边人没有那么多得力的人,办点什么事情,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言笑想了想,有些着急了,问道:汝阴侯待她不好嘛?母后,刚刚应该听听陈詹事的回话的,是不是姑姑出了什么事情?阿襄哥哥不在,我得替他问清楚。 看着张嘴闭嘴阿襄哥哥的,卫子夫有些心里酸溜溜的,替你的阿襄哥哥放心吧!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我跟公主的通信可比詹事的奏报快多了,用得着他来多嘴?! 言笑讨好的摇了摇卫子夫胳膊,母后,我这不是学着帮你么? 那叫你和元睿多注意新换的长乐宫卫尉,都快两个月了吧?你半点消息都没有,帮什么帮呢?卫子夫摇摇头,无奈道:你就对平阳侯的事情感兴趣,其他正经事一点都没干。 颜八子不是最近生了小言慧嘛,两个月大,正是好玩的时候,王美人又查出有身孕,我看元睿那么忙,就帮她分管宫务来着,这不也是帮您分忧嘛! 卫子夫笑着刮她鼻子,你多输我几次投壶就行了! 言笑偎进她的怀里,撒娇道:这个都没问题,主要是我最近还真发现了一些不对,又怕是自己多想,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跟您说。 你还有犹豫的时候呢?手比嘴快的性子,我还以为你都处理好了才让我知道呢! 母后?你知道宁良人的事情了? 卫子夫歪歪头,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说言欢又把公孙敬声给挠了,怕你姨母来告状。原来是未央宫的事情啊....你说你不好好看着言乐几个,多出去踏青走走,天天盯着后宫做什么?你又不是皇后,瞎操什么心呢! 哎呀!我堂堂一个公主,没事当然不会盯着她了,只是我带着言思出去踩水玩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上石阶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特别夸张的小心翼翼。我才注意到她的! 原来是这样,卫子夫没有再追究,要是放以前,她估计就让言笑就此打住了,可是,前朝估计又要出一个让人担心的孩子了,出入的宴请和场合,估计她更不好出面,让言笑时不时帮忙倒是不错。 不一味的把所有人都护在身后,相信周围所有人都可以帮自己分担,本就是她的性格。既然想开了不再拒绝变化,正该坦荡点才是。 于是这才跟言笑坦白:我早就发现不对了,王美人新孕,颜八子刚生了孩子,她怎么能不着急呢?正常来说应该正和颜八子那边争得热火朝天的。可是请安时候说她近日身体不适,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陛下了。 言笑把书信封好,又在她旁边坐下,母后你也没问问是怎么回事嘛? 卫子夫淡淡笑道:我要是一步登天成的皇后,肯定会问的,可惜了,你母亲入宫十年后才成的皇后,那点小心思我太明白了。无伤大雅,何必戳破? 言笑不太懂:我不明白... 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妃嫔在未央宫,不是为了恩宠就是为了生死,有了孩子啊,就有了希望和寄托,求的就是安稳了。卫子夫把计蕊给她整理出来的各属上报的文书摊开,懒懒散散的翻看,一边随口聊着:这时候人的变化,不管是韬光养晦,还是争权夺利,都太好看透了。宁良人想等胎稳了再跟众人说,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言笑咬了咬下唇,试探着问:母后你为了什么呀? 卫子夫一噎,没好气的撇了她一眼:为了你父皇!行了吧?这个答案,大汉的卫长公主么,满意嘛? 言笑不肯罢休,依依不饶的问:那你说都是为了恩宠生死的,就不能为了感情吗?母后你有时候也太功利了些! 我功利?卫子夫也没觉得这个评价有多不好,坦然道:我要是不功利,你父皇还看不上我呢!你看看他身边那些人,别说朝中大臣了,就是少府这些打理花花草草的,有没用的废物吗? 言笑腾的一下坐起来,执拗的反驳:父皇不是因为您好用才爱您的!你们是彼此喜欢、彼此爱慕的!跟其他妃嫔不一样,您也不是为了恩宠和生死才喜欢父皇的! 哈哈哈哈,卫子夫觉得逗孩子真的挺好玩的,看着气得小脸红扑扑的,多可爱! 你们说什么呢?刘彻领着刘据,父子俩喜气洋洋的进屋了。 卫子夫赶紧下榻,脚步轻快的迎过去,陛下这是领着他去哪玩了?怎么右肩膀还刮破了呢? 刘彻下意识去捂,已经来不及了,抬头见对方也没准备唠叨,这才松手道:想起来淮南王当年献上来过一版写在绢帛上的《春秋》,连着《左氏》、《公羊传》和《谷梁传》都是一套的。明天据儿生日,准备送给他的。朕记得应该是藏在永延殿了,可惜在书架最高的地方翻了半天,就砸下来一本《谷梁传》。啧!都怪你!当初藏的太深了,现在好多都找不到了! 卫子夫把衣服给刘彻脱下来,又揉了揉他肩膀,知道没什么事才放心道:对~都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藏那么高的,太不体恤陛下了,怎么不放在最低的格子呢?让陛下都够不到了! 第207页 不是的,本来父皇可以拿到的,但是父皇说,自己拿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四周又没有服侍的,最后他只好抱着我去拿。刘据低着头,扣着手指,后悔道:是我太笨了,新衣服袖子又那么长,我不小心让丝帛勾到了一卷竹简,才砸下来一大堆的 卫子夫忙上来检查他的肩膀,急道:你没砸到吧? 刘据摇摇头,拍着肩膀道:父皇那么厉害,怎么会让我受伤呢!再说父皇说了,大汉男儿就是要不怕苦不怕疼的! 看着小脸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坚毅的变个不停,卫子夫暗自吐槽,真是随了刘彻,情绪变得的速度,谁都跟不上! 刘彻那边看着言笑嘟着嘴,委委屈屈的请安后,就立在一旁不说话。觉得分外不对劲儿,喊她几次也兴致不高,不由得放下茶杯,关切的问:言笑怎么不开心呀?告诉父皇,谁欺负你了?朕收拾他! 没有!就是自己把自己气到了! 卫子夫回头看到言笑瞪着眼睛看自己,不由好笑,怎么?这丫头还想让自己承她隐藏那番话的情? 呵呵,今天就让她见识见识!转身坐到刘彻身边,坦白道:言笑嫌弃我这个做母后的对陛下不真诚,太功利了,说我只为了恩宠生死才在陛下身边的,不是为了爱! 母后!!言笑慌里慌张的去看刘彻,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呢?看到刘彻有些愣的眼神,赶紧补了一句:我我也说父皇是觉得母后好用才选她当皇后的,母后已经狠狠责罚过我了!女儿知道是自己说错了! 刘彻愣了几秒,就一本正经的回复道:你没说错啊! 哈? 朕就是觉得你母后好用才封她为皇后的,而且刘彻故意卖了个关子,朕挑遍了天下都没发现又比她更好用的,后来也累了,就不挑了,这才喜欢她的! 没办法,谁让她那么好呢,朕这个爱才之心啊,真是抑制不住!喜欢得不得了! 言笑感觉自己的世界有点混乱,夫妻不是应该都互相喜欢的么?不互相爱慕,即使再有用,日日相对又有什么意义呢? 母后言笑无助的去求助卫子夫。 对方正得意的靠在刘彻怀里,喝自己刚刚给父皇泡的茶。收到她的眼神,也从容的补了一句:对啊! 我就是求恩宠生死,大汉就你父皇一个人能给,别人真找不到了! 言笑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人家父母人前人后都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恩爱无比,怎么自己父母就这么不一样呢?还一点都不介意告诉她! 又气又急,一跺脚就气呼呼的跑出去了! 留下一个懵着的刘据,嘿嘿笑了两声,来了一句:据儿还是很有用的! 刘彻和卫子夫对视一眼,双双憋不住的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 刘据着急了,补了一句:下次据儿不会笨手笨脚的意外让父皇受伤了! 刘彻走下来,拉着他的小手不动声色往门外走去,一边道:下次父皇也有用一点,不会让据儿再去做危险的事情了! 刘据甜甜的应道:嗯! 真乖!刘彻顺手就把刘据提溜到了门外,然后干脆利落的关了门! 刘据挠挠头,他怎么就到门外了呢? 转头看见言思一个人在院子里,也玩得很是开心,他想明天肯定要么老老实实枯坐着,要么就一步步的走得老是方正才好,肯定又累又无聊,干脆今天玩个痛快好了!丢下屋里的两人,拉着言思跑远了! 屋里,还没等刘彻咳嗽出声,卫子夫就默契的倒了一盏枸酱酒,陛下最近心念着两边的事,肯定累了,喝盏酒解解乏,言笑不会知道的! 刘彻心满意足的坐下你最近也累坏了吧?据儿的生辰以后就都要按照这个标准来了,看你前前后后的忙,都好久没去宣室殿送好吃的给朕了! 可不是嘛,南宫公主最近身边人多了不少,生怕明天怠慢了! 刘彻抿了口酒,半倒在屏几上,长出一口气,正色道:你明天可千万要小心,淮南很多用心,这次来了不少人!可真是用心对待皇子呢! 卫子夫握了他的手,冲他笑道:陛下放心,他们会冲着谁来,我心里有数,只是南宫公主那里,陛下还是再宣召一下吧!不然,她要是再乱说话,我就没理由再退让了。 朕知道,找个时间吧!不过,你也不要跟姐姐说这件事,她远在汝阴,身体最近又不好,就别让她担心了! 知道了。 不过,你真觉得宁良人没事吗?朕觉得最近两个月,她怪怪的 卫子夫也抿了一大口酒下去,人心不可测,我怎么能有十拿九稳的事情呢 刘彻在她发梢绕着的手指一停,笑着问道:怎么生气了?刚刚朕的话往心里去了?那不是跟言笑开玩笑呢嘛! 没有~ 第208页 那就是想卫青他们了? 没有 战前最忌分神,而且朕答应的事情确实不好反悔,等去病回来,朕让他先来给你请安,再在宫里好好住上几天,行吗? 没事,就是累了 卫子夫没说话,转身往榻上走去。 没几步,刘彻沉沉的压过去了,嘟囔道朕也累了,唔,还醉了!你背朕! 背不动 好累啊 陛下!你这样就快摔下去了 陛下,真背不动! 行吧,陛下你好好的 嗯! 第89章 都长大了 ======= 第二天生辰的时候,南宫公主照旧和刘陵形影不离,连张侯都被挤得跟在了后面。来椒房殿拜见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卫子夫也不在意,反而亲亲热热的上去喊她:大姐免礼,快来坐,姐夫也来了,近日可好? 刘陵在旁边笑得意味深长,看看卫子夫,又看到南宫公主一脸冷漠的样子,心中莫名的开心,甚至还带了炫耀的意味去问候:皇后长乐无极。 卫子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强忍着甩脸色的冲动,笑着吩咐道:景福也给刘陵翁主上茶。 刘陵也不在意冷落,反而松开了挽着南宫公主的手,半推了一把,让她顺势坐到卫子夫旁边,自己则选了左侧第一个位置,张侯笑得一脸无知无觉,周周正正的行礼之后就坐在了刘陵的对面。 这样一来,张侯就比刘陵略低了,但看张侯也不介意的样子,卫子夫不打算直接挑破,只是暗暗的对三人最近的关系有了个大概的猜想。深吸一口气,端出个笑脸对南宫公主说道:大姐叫我子夫就好,今天... 皇后,臣今天是来恭贺皇子生辰的,略备薄礼,还请不要嫌弃。 卫子夫这么多年锻炼厚脸皮唯一的机会就是从南宫公主这儿,再热情大度,对方也不为所动,要不是平阳公主和刘彻都让她多加包涵,才没有这个兴趣凑上去挨打呢! 不过换句话说就算她对南宫公主欺负人有意见,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把人让出去,还是让给没安好心的刘陵,得忍!得想办法让南宫公主想通之后,回来!可...卫子夫想想她们年轻时候那些错位的事,就觉得实在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其实大姐不必如此客气,我... 皇后,这不合规矩,南宫公主还是那句一如即往的老话,众人都在,臣还是唤你皇后比较合适,你也应该唤臣的封号。 几句话下来,刘陵见卫子夫依旧和南宫公主重复着一如既往的拉锯战,心中这才安稳不少,看来是她多虑了,之前大闹宴席的事情并没让南宫公主产生的多少愧疚,也不会因此对卫子夫的态度就缓和了。 本来她跟卫子夫交好才是正理,可那样南宫公主也会跟对方关系缓和,这么一想她就不愿意了,她就是见不得刘阡过上好的生活,就想对方牢牢的守着自己、守着刘隐过日子,所有的歉疚都该补给自己才行! 前几天张衿的事情刺激了她,还以为会对卫子夫和颜悦色一些,还好,只是礼物增加了些,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刘陵开口道:皇后,臣来的时候看见几个朋友,这会儿想去院子里陪着坐坐,就先告退了。 走了正好,卫子夫还希望她走快点,每次宴席都阴魂不散的缠着南宫公主,就是好人都给带坏了,别说还心存愧疚的人了。等刘陵走远了,转头见张侯依然笑嘻嘻的坐着,也不顾忌许多了,笑着对南宫公主说:大姐,其实子夫有些话憋了很久,一直都想跟你说。这刘陵翁主虽然跟你有旧交,但是 南宫公主冷冷的打断她:这是陛下让你说的么? 呃...不是... 那皇后未免管得太宽了吧?我跟刘陵交好,是因为我们聊得到一起去,从小一起长大,学的玩的都跟你不同,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回忆和想法,并无其他。若是陛下有什么交待,还请明旨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一定照办。 卫子夫很是尴尬,不过提了一嘴,对方就反应这么大,平时还不知道怎么给刘陵长脸呢!她真是头一次见到因为想要补偿,就把整个人、整颗心都补过去的,看这架势,还是要补偿一辈子的。真不知道是应该同情,还是应该生气,只好回道:陛下没有这个意思,我也没有想干涉大姐都来往些什么人,只是担心大姐会被人利用。 皇后,我比你年长不少,不至于蠢笨到被人利用还不自知。而且,我和刘陵有共同的回忆,心意也更加相同,是难免不了的亲昵,还请皇后体恤。至于跟皇后的交集甚少,并非臣不恭敬,只是没有什么话可以聊。 卫子夫见对方油盐不进,嘴边的话也就不往下压了,凑近跟南宫公主说:大姐,如果是因为那件事,平阳公主走之前就把事都告诉我了,所以,姐姐若是觉得心中不好受,其实...... 南宫公主顿时有些慌乱,整个人都有些天旋地转,她怎么都没想到平阳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卫子夫!一个歌姬,为什么妹妹和弟弟都那么高看她? 第209页 此刻身为公主最不堪的过往被卫子夫怜惜着点出来,就像是站在人群中央,唯一的一层遮羞布被人当众扯下来,周围的人都不停的对她指指点点、唾骂、鄙夷、同情,还有不怀好意的揣测低语! 而她不管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现状,那种悲愤欲死、辩无可辩的心情几乎瞬间就要烧炸了她,声音不自觉的提高,甚至都带了点尖叫:其实什么?你要来看我笑话吗?都是看我抢了别人生活和名声,来对我横加指责的吗? 卫子夫被吓了一跳,看着对方恐惧的样子,内心不住的叹气,其实平阳公主告诉自己这个秘密,无非就是想自己能多纾解对方,但还要求不能跟对方明着说已经知道往事了,就是担心这种场面南宫公主会无法应对。 一个心怀愧疚,无法面对任何新生活的人,就像是不愿意见到太阳的檐下燕子新巢,用细细碎碎的草石把筑个小窝,所有脆弱和温暖都缩在里面,永不让别人知道。 可照卫子夫的意思,就是觉得自己早就应该跟南宫公主坦白才是,跟她把秘密聊开了,伤疤捂着是永远都好不了的,就该疼到流泪的上药,若是再不好,就撕开再上药,一直到痊愈为止! 逃避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就像她退缩的这一年,还不是要被人直接拖出来面对? 稳了心神,伸手去握南宫公主微凉颤抖的手指,用轻柔到不能再轻柔的语气说: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的事情根本不怪你,当年的情况除非有神仙撒豆成兵,任谁都没办法扭转乾坤,又何况时移势易,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时移势易?南宫公主死死的忍住眼泪,所有人都盼着自己能去忘了她,忘了所有不愉快的过去,多么轻描淡写,多么无关痛痒,一群想着未来的人,就不能把她抛下,让她一个好好的抱着过去生活吗?为什么非要逼她呢? 皇后,你是君,我是臣!哪怕是有亲缘关系,也该彼此之间有分寸,臣一直很有分寸,还请皇后注意别平白浪费时间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公主!张侯有些急了,公主,今天我们是来参加生辰宴的,可别 南宫公主顿了顿,看张侯拼命给她使眼色,压下自己有些崩溃的目光,半晌悠悠吐出一口气来,补了一句:再说后宫王美人新孕,皇后身为国母可要多上心,说不准这一胎就是皇子,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可别因为担心出征的事情,就被人钻了空子。 卫子夫本来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绞尽脑汁的还想劝,可是后几句一出口,她就改了主意,脸色一沉,强压下想给她一耳光的冲动。 看来怀柔手段真不是对每个人都好用,尤其是对有些冥顽不灵的人,不强硬点去说服,对方连回踩都敢踏在你的底线上。 张侯见势不对,赶紧陪了笑脸,插话道:皇后,其实这次给皇子的礼物都是公主精心挑选的,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每一样公主都是亲自看过点头后才造册的。要不皇后先给掌掌眼? 还没等卫子夫脸色不愉的开口,景福就进来通传王美人来了,因是众人随意在开宴前坐坐,没有许多规矩,门厅也都敞开了。话音也就刚落,王美人就笑语嫣然的站在门口出声了,皇后早就看过后宫之人给皇子准备的礼物了,恐怕有些花眼,此刻该歇歇才是。左不过是些典籍摆件,金石玉器之类的,又有什么稀罕的? 南宫公主没好气的看了一眼王美人,身形动都没动,更没有搭茬。张侯只好帮她回道:王美人说的也是,宴席事情多,皇后近日肯定是累着了,不看就不看吧,回头看也是一样的,只要皇后和皇子明白我们做姑姑和姑父的心就好了。 卫子夫看着得意的王美人,心中有些不开心,被她一打岔,自己就不好警告南宫公主不要拉扯出征之事了。但想到秘密已经说开,以后跟南宫公主多的是机会再说,这才淡淡道:进来吧! 王美人也不客气,给张侯和南宫公主见礼后,自顾自的走上去挽住了卫子夫的胳膊,殷勤道:皇后,刚刚看郦苍和阿边忙着接待各位大臣和夫人,实在是辛苦,尤其是近日天气又反复无常的,没个春天样,有好几个家眷都身体不适,不如您再去多加指点她们两个吧!不然把他们也累病了,怎么服侍皇后呀! 自从自己把她面具扯下来之后,本想着能眼不见为净,但对方偏是个黏糊人的性子,别说请安了,日常都时不时凑近乎,偏生她对不踩底线的人总是能多忍几分,也就随她去了。 但是在外人面前,实在是没有规矩,卫子夫本能的想往外抽胳膊,但是见南宫公主一脸鄙夷的看着撒娇的王美人,内心实在有些生气,怎么?这天下就配公主活着?别人都不能跟她搭话吗?真是欺负人欺负到未央宫来了! 立刻松了姿态,任由王美人挽着,说:我也不是日日无所事事的娇贵女子,这点事还不至于就累病了。 王美人转了转眼睛,继续笑着道:是啊!只是怕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不长眼!要是不出席宴饮也就算了,既然来了,就该管好自己,平白惹人不开心多不好啊! 南宫公主怎么可能听不出对方的冷嘲热讽,气结道:你! 第210页 别乱说话!卫子夫作势轻拍了王美人一下,斥责道:就算孕妇情绪起伏大,也要注意分寸,今天什么场合?你一个美人阴阳怪气的说话,成什么样子?这段时间真是把你惯坏了! 王美人见好就收,正正经经的坐好:妾身知道了,不过也是最近太闲了,难免在礼数上有所松懈,听闻南宫公主最是有礼有节,不如让我来陪南宫公主吧!也请公主多指点我! 你招待南宫公主?卫子夫狐疑的看着她,眼底闪过些不易察觉的暗芒,话在嘴边转了个弯,柔声问:你身体没事吧?刚刚南宫公主还说要我多照顾你呢,转头我就安排你做事,公主该怪我了。 王美人很是乖顺:跟皇后一样,我出身也不好,虽然也跟公主没什么共同的爱好和回忆,但是吩咐侍女端茶倒水的眼色还是有的,皇后尽管放心。 南宫公主还不算傻,虽然她看不上卫子夫,但能相信对方不是不择手段下套的小人。可这个王美人就不一样了,存的什么心思可不好说!立刻开口解释道:我没有说皇后和王美人出身不好的意思,只是跟刘陵恰好兴趣相投而已,皇后可别误会。 卫子夫没有打算再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了,又不是住在未央宫的人,没责任无条件照顾她的情绪和立场。况且自己本就是撇了众人,特意把她叫进来说贴心话的,既然不领情,那就之后再说吧! 所以并没有给南宫公主递台阶,而是起身道:我也是坐得有些乏了,王美人就陪陪南宫公主吧,我到前面去看看。 说罢,也没有给南宫公主和张侯一个眼神,直接迈步出去了。 留下神色不明的两人和一个娇媚动人的王美人相对而坐。 刚走到大夏殿前殿,卫子夫就听到不少人窃窃私语。 李广夫人怎么那么憔悴,该不会是被李广将军出征折腾的还没好吧? 怎么回事啊? 听说李广将军想出征的时候,被陛下用他家中有事牵挂为由堵了回来,本就身体不好的李广夫人,不得已,强撑着身子出来走动应酬,等李广将军一走,立刻就卧床不起了。 如今听说出定襄一站不是很顺利,陛下正要按照边境报上来的情况,重新做部署呢! 所以她出来估计又是怕李广将军被撤回来吧? 唉也怪不容易的。 第90章 偏你护着 ======= 声音不大,周围几个人却都能听得清楚,卫子夫脚步一停,转头看去,几个人顿时收了话头,笑嘻嘻的看过来。 原来是几个文官的家眷凑在一起,倒也不奇怪,不过,竟然还有严助的家眷在,心中难免有些感慨,当初那么英勇果决的人,现在竟也落入俗流,也不知道严助最近是不是写文章写的太多了,忘了刘彻是怎么把他调回长安来的。 当初被提拔为会稽太守,做不出政绩被警告回长安,之后就一直随侍左右,作赋、为丞相长史处理朝政、到太学讲学,反正不管干什么,刘彻都没有再动过把他调出长安为任的想法。 难道不是像极了李广的处境吗?都在自己最想做的位置上迟迟没有结果,但刘彻欣赏他们的地方,他们却没什么进取心,往好了说,这就是对自己擅长做什么没点谱,往坏了说,就是君臣离心,郁郁不得志的前兆。 卫子夫眼风扫过,见梦知跟公孙弘家的几个儿媳妇聊得开心,心中一动,就用目光去找郦苍。 自从她进来目光就一直跟着她的郦苍,立刻心领神会的去端了盏茶给梦知。见对方疑惑的望过来,卫子夫递了个眼神过去,梦知复又转头去聊了几句,才不动声色的靠过来。 怎么了? 卫子夫笑得很狡黠,低语道:我没记错的话,朱买臣和严助差不多,都做过会稽太守吧?后来一个升主爵都尉回长安,一个暗贬回长安,如今都做丞相长史,对吧? 梦知看了看身后,不明所以的答道:是啊,你没看到他们两家的家眷都凑在一起吗?俩人关系很好的,怎么了? 卫子夫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话里有话说:庄青翟,听说最近很是得陛下赏识啊!而且跟现任主爵都尉赵食其很熟悉,你?跟这俩家的人貌似很合得来吧? 梦知心中一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主爵都尉这几年因为刘彻对诸侯的态度起伏不定,随之水涨船高,让原来做过这个位子却没保住的朱买臣很是眼馋,对如今的赵食其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 看四周无人,这才嗔道:我是通过公孙弘家眷跟庄家比较熟悉,但是我家夫君却不怎么喜欢庄青翟,你让我去请这两家的人去堵朱家和严家的嘴,平白的吃力不讨好,也浪费时间,我不去。 卫子夫低声跟她撒娇:哎呀,你就去嘛,我一会要去外面看看月皎,之前就说她要跟李息夫人一起来,早就到了,我有事忙着都没见到她,你就帮我走一趟吧! 为什么非要去呀?梦知无奈的侧脸看她,正好看清楚那群人对面坐着李广夫人,心中一动,问道:她们又议论武将家眷,被你听到了? 第211页 卫子夫点点头,转身看过去,李广夫人离得那么近怎么可能听不到,只不过不在意罢了,可自己却觉得在宴席上听到这种话语实在是不开心。其实刘彻要不要用李广,想怎么用,是亲近还是疏离,自己能猜出个大概来。 郎中令是刘彻身边最贴身的护卫官,负责日常安全,平时又参与议事,有军务的发言权,非极信重之人不可胜任。卫子夫觉得,这是个最低调、贵重、有脸面的位置了,还曾暗暗想过将来去病要是可以接任就好了,既能一展所长,又不用受风霜之苦。 六郡子弟善战、忠心、可靠,从文帝起就是朝中武将的中坚力量,实在是作为近身护卫、常驻长安的最佳人选,可是他们的老家是六郡,天然就对边境作战有着不同的情怀,刘彻想让他们做的,不一定是他们所有人都愿意和甘心做的。 加之,在连年的征战中,好战武将却被留长安,永远无法成为最风光、最得意的人。这恐怕才是李广心中最大的落差和不甘吧? 但既然出征了,就是青儿手下的兵将,没有兵将在前方拼杀,家里却随便议论他们的道理。 梦知奇怪的看了眼卫子夫,觉得她这种为了一点小事就出头的样子,很是陌生也很是熟悉,自己这几年都没看到过了,但是心中却莫名觉得理所应当,卫子夫本就是这种人。 行吧,我帮你走一趟! 卫子夫脸上不自觉的漾出个笑容来,之前不开心的事情都一扫而光,多谢! 回头皇子找了师傅,让我家孩子旁听就行,也补偿我孩子前段日子围观皇家吵架后的忐忑日子。 卫子夫一愣,想起南宫公主大闹宴席时,也请了她的孩子,了然一笑,点点头就笑着快步往门外去找月皎了。 等卫子夫和月皎、李息夫人再进来坐下的时候,瑕心正贴心的给李广夫人送上一个暖炉,还换了温温的茶。偏头冲着过来接她的郦苍努努嘴,两个人都欣慰的笑了,这几个小丫头都成长得很快呀! 景福也看到了这一幕,在旁边等瑕心退下来,悄声跟她咬耳朵:瑕心你好贴心呀,满场这么多人,你还能顾及到李广夫人身体不适,不仅递了毯子,还是备了热汤热茶。我刚刚路过时候,听见李广夫人说都是她喜欢的味道。你是问过她的侍女吗? 瑕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嗓音低低的,又有些颤的说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景福笑着轻撞了她一下,道:没什么,就是这句话呀! ......哦 哦什么?景福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她们,追问道:你怎么对李广夫人那么上心呀? 没什么,就是这次恰巧是我接她入宴,见她面色发白,脚步虚浮,所以多问了她的侍女几句。瑕心笑了笑,掩饰掉自己的局促紧张,说:毕竟,丈夫出征在外,留守的女人和家眷都不容易。 景福赞同的点点头:这倒也是,李广夫人说起来,真是有些可怜,都病成这样了,还要为自己的夫君撑场面,拖着病体来参加皇子的生日宴。 瑕心抬头去看她:你什么意思,生病而已,算不上可怜吧? 你不知道吗?景福压低声音,凑近了说:大家都传言,是李广将军让夫人一定要参加生辰宴的!说当初陛下没点他出征,搪塞的原因是担心他家中病弱一堆,恐有分心,难以兼顾。是为了安陛下的心,才让妻子拖着病体出来走动的,就是为了表明家中无事,可以出征。 瑕心略提高了声音,有些气愤的说:无稽之谈,要是为了出征,此刻大军都走到了,何须再出来应酬?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是真的为了李广将军出征,做戏也要做全套?也许是为了下一次的重用也说不定?景福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掩不住的嫌弃和鄙夷:总之能让人传得这么有因有果的,多少肯定带点影子!这个李将军可真是有些无情! 瑕心无奈道:你别这么爱传八卦好不好?一点实证都没有就乱说!人人都知李广将军爱兵如子,又怎会这么对自己的夫人呢?我看倒是像李广夫人特意为了将军,主动做的这些事情。 哼!景福想起了自己的那个父亲,对所有人都真心实意的好,可是该吃亏的时候,只让家里人吃亏。这种只知道折腾家里人,对外却好上了天的,也不是什么好将军!一辈子肯定没有什么大作为! 瑕心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这个强硬又略带狠劲的朋友,总是在私下犀利的评价所有不爱惜家庭的人,毫不留情,偏又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大概也不针对李广吧,应该是跟她说的父亲有关。 牺牲和照顾都是家里人的事,奉献和友好都是给外人的。这不是她口中那个带着全家一起博爱天下的父亲么? 要不是知道他父亲是做点小生意的本分人,瑕心都要怀疑她父亲是不是墨家出身,学了点鸡毛蒜皮的博爱就贯彻一辈子了。 ~~~~~~~ 另一侧的锦枫见卫子夫带着月皎来了,立刻从一堆夫人中间脱身出来,迎上前来打趣道: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就等着探听前线的消息,我这里都快被问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偏你最能稳得住,还能跟着任姐姐悠哉悠哉的来参加生辰宴。 第212页 哪就我一个呀?月皎挽着李息夫人的胳膊在特意腾出来的清净茶室坐下,冲锦枫调皮的眨眨眼,温柔沉静的面容越发娇俏可人,笑嘻嘻的道:我这稳得住的气势都要靠嫂夫人!有最能稳得住的关内侯夫人,自然是万事安心的。况且我哪有你那么能干,事事安排妥帖,就只好厚着脸皮借你荣光啦。 卫子夫笑着打断道::小锦,你怎么又欺负我弟妹? 你怎么这么护着月皎呀?锦枫嘟起嘴巴,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平白劳累我,东给她清个美人,西给她嫁个姬妾,如今呀,连说两句都不行了! 看着小锦姐姐那副可怜的样子,卫子夫原本因为卫伉生病而略有沉闷的心情,顿时开阔不少,这不也是为你好,能想着送美人给我弟弟的,也能送进去的,要么是有求于人的,要么是投其所好的。身为六郡子弟中最杰出的公孙敖合骑侯的夫人,细查其目的,有分寸的拒绝,这种人情往来的事情,除了你,没人能游刃有余了! 锦枫扬了扬下巴,得意的笑:嗯~这最后一句话,还真是蛮中肯的! 四人都笑出了声,李息的夫人,任歆兰刚过四十,眼角的皱纹早就悄悄爬上了她的面颊,眉宇间有些淡淡的疲惫,想着是最近有些操劳,又没怎么休息好的缘故。毕竟年纪大了,一旦累着,总是缓的时间更长些。 但不管谁见了她,都仍觉得心情舒畅,不止是任夫人长了副浓眉大眼,举手投足间颇有股子英气。更是因为她精气神十足,光是看上一眼,你就能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连打了几夜的牌后,依然可以兴致高涨,思路清晰再战三百回合的神人!此刻半搂着月皎,半是慈爱半是亲昵的,笑得最是开怀。 卫子夫故意想逗锦枫,皱眉装作沉思的样子,夸张的说:你难道不喜欢?啊!那,要不算了? 你呀!就是掐准我这个爱管闲事的性子!锦枫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见旁边两个将军的夫人笑得花枝乱颤,装作生气的样子,挥手赶人:去去去,快入席吧!再笑下去,都该笑饿了! 说罢自然而然的挽上卫子夫,冲她眨眨眼,两人起身后,卫子夫被她半牵着走向旁边稍微僻静点的地方,回头看月皎和李息夫人都上了茶点,才放心的开口问:一句玩笑,小锦姐真生气啦?拉我来这僻静处,要灭口不成? 没有灭口那么严重,但是也是跟你这张嘴有关!锦枫夺过她的扇子,装模作样的在桌子上磕了磕,严肃道:皇后今天必须得给我交个实底了,你都入主椒房殿这么久了,又有皇子公主备受宠爱,怎么还插手卫家的事情插手得这么多,连进个女人都管这么严。 你也太夸张了,我什么都没管啊,只是打发了想要入侯府的侍妾,剩下的我一概不知啊,何来的插手那么多啊? 这还叫不多?要不是阿广娶了亲,满卫府那么大,就月皎一个女主子,不觉得冷清吗?不知道还以为你家穷的揭不开锅了呢! 卫子夫扑哧一乐,我那几个侄子,你也是见过的呀,怎么不知道个顶个的调皮着呢!哪里就冷清了? 啧!锦枫这下真有些不高兴了,道:跟我打哑迷不是,我说的冷清和你说的是一回事吗?你跟我装糊涂有意思吗? 卫子夫笑笑,半垂了首,伸臂去拿桌上的茶盏,发上的金簪轻轻晃动,雀鸟衔珠的坠子,在烛光下,晃闪出小小的光影。温润莹莹的面庞,浮上些暗自窃喜和得意的小神色。 不是跟你装糊涂,我就是不喜欢卫家挤那么多人!卫子夫侧了半张脸过去,半嘟嘴撒娇道:我家穷,养不起! 。。。。。。你家穷? 那请问谁家还能算富?给你个台阶,你还真站上面不下来了,锦枫听到她这么说,差点没噎死。 白了她一眼,挪了挪身子往她对面坐去,然后又前倾了身子,去挨近她。 我是为你好!怕你管顺手了,就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已经是嫁出去的皇后了!他也是独当一面的侯爷了,互相应该有个距离。锦枫语重心长的说:现在长平侯一心扑在战事上,家里怎么都可以,你管,月皎管,没什么区别,那以后呢?这件送姬妾的事你肯定没问过他的意思吧!你把众人送给他的女人都给往外推,几乎就是都管到他屋里去了,他到时候该怎么想?能不对你厌烦吗?你这么护着月皎,把不好的事情都揽过来,未免护得也太过了吧? 卫子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月皎... 锦枫就猜到她可能又要说,月皎是她弟妹,做姐姐的就应该护着。于是截话道:弟妹怎么了?就她月皎金贵?别人家谁没个侍妾的,偏你护得紧,这让其他人怎么想?长平侯府的门槛就那么高,旁人近不得吗? 第91章 他不想的 ======= 这话听着不是很客气,若是旁人听来,定是像极了要闹翻的感觉,可卫子夫自己实在太熟悉她了,知道这是碰到难题,找她来诉苦了。 主动挪了挪位置,凑近她,亲昵又了然的说:这是碰着哪个不长眼的了?竟然敢得罪我们小锦姐姐?说出来!我去揍他! 第213页 有,确实有不长眼的,我也确实想跟你抱怨来着,但是我刚刚跟你说的,也是重点!锦枫握着她的手腕,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这么护着她,她什么时候才能成长为像我.... 锦枫想想这么多年自己前前后后的折腾,但是公孙敖偏偏跟不上脚步,勇武有余,为将勉强,想扶都扶不起来,不由气结,叹道:算了,我也不不怎样,但是她起码要有像任姐姐的那样的风采吧! 卫子夫回握住锦枫的手,自信又坚定的说:她有!小锦姐,你别小看月皎,她其实很厉害的! 唉......看着对方莫名的自信,锦枫长叹一声,自己是真的信不了这句话,虽然长平侯府人情往来,月皎做的不错,可也是因为卫青现在位高权重,就算有点什么错,大家也不会直说。若是月皎处在这个位置上,早就不知道被人戳几回脊梁骨了。 自己是能帮她,但也不能帮一辈子吧?尤其是太费心费力了,人情往来,走的就是这个有来有往。她可好,这下子不止有来有往,还得包这些礼物的售后工作。几年下来,都快活成月皎她亲娘了! 而且锦枫也不信,一个弟妹而已,卫子夫就真打定主意单纯的帮一辈子,毫无所求?不累吗?今天你必须得给我交个实底了,就只是为了照顾月皎?真没有其他的什么不让卫青养士,或者避免群臣拉拢他的意思? 看样子你这波送走不少啊!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眼底意味不明的眼色被卫子夫悄悄压下。 嗯真的有不少,不过别人送上来,却一个不留的,就卫大将军一家!怎么就偏你们卫府就不行,就只能有她一个? 卫子夫一向不喜欢在指甲上涂染蔻丹,透着淡淡的肉粉色的指甲在桌上闲适的敲出个一两个音节,等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澄澈,刚要开口说几句,锦枫却因为这几秒的安静而有些退缩了。 她家那个莽夫,能把事办好了就不错了,若是掺合进朝中势力纷争,恐怕就剩骨头渣了。赶紧提前堵了她的嘴,靠近卫子夫,低声感慨道:哎!我家合骑侯说了,卫大将军从不养士,跟他推脱的理由是没钱,所以我估计啊,也是因为你家太穷了,只能养得起孩子,养不起女子! 丝竹声声,环佩叮咚,这长乐宫的大夏殿被烛火点得如同白昼,人来人往,笑语欢声,好不热闹。可此刻卫子夫却觉得有了几分恍惚的醉意,不过一个普通的借口,却莫名想笑,半撑着脑袋,望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月皎和李息夫人的目光朦胧又悠长,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同事也把自己的脑袋挨近了锦枫的,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道:错!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只是单纯的想对她好!我弟妹,就是要过最好的日子!白头吟听过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弟妹啊!就是要过一双人!一家人!和乐美满的日子。 锦枫顿了顿,啪的一声,放了个刚刚喝光的空酒盏在桌上,轻撞了撞她的头,差点勾了个金钗下来,还不觉得有什么,没好气的道:什么和乐美满?武将的家里,能平安健康的活着就很不错了,还要什么一双人?还一心人?唉......也不知道你这些追求是怎么想出来的。那白头吟的当事人,司马相如来长安时候,也没少收了姬妾呀,卓文君要真那么决绝的一心人,就该把这种脏了的男人,丢出去!让他此刻流浪街头! 看着挥舞在自己眼前的手指,卫子夫想起了宁良人特意把这首白头吟抄录在了绢帛上,日日贴身放在身边,宝贝得不得了,时不时还拿出来与人共赏一番。可若是此刻把那绢帛挂在锦面前,这指指点点的力道肯定能给戳个洞了。 反应了半天,见对方还在等着自己接话,卫子夫咽了咽口水,只好呆呆的回道:.......小锦姐,有道理。。。 不止对方有道理,自己也在此刻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怪不得自己学不来什么诗词曲赋,什么你侬我侬,瞅瞅这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一点都不解风情,一个比一个务实,看月赏花,白头到老,传情表意,拉锯战一样的东西都不存在的,要不过日子,要么不过,直接选一个吧! 就在卫子夫这边笑闹着的时候,跟月皎低语了几句的李息夫人起身离开了。绕了几个人去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坐在了身边略显冷清的李广夫人身旁。 歆兰?李广夫人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喉咙出因为突然的激动,而有些难耐的痒意,忍不住低低的咳嗽起来。 任歆兰伸手去握她的手,只觉得触之冰凉,左右感受了一下,这座位有些太靠前了些。门口的风难免会吹些进来,普通人会颇感凉爽。但是病弱之人恐怕就受不住了,微微撇眉,担忧的问:宋姐姐,怎么身子还没大好? 李广夫人好容易稳住了咳嗽,见瑕心在旁边又贴心的换了人参茶,冲她感激笑笑,又点头道谢后,才跟任歆兰叹到:都多大年纪了,修养的时间自然要拖长些,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不必挂在心上。况且看着你,精神就立马好了大半,瞧我家小歆兰这神采奕奕的样子,我心里就止不住的欢喜。 还小歆兰呢,我都四十了,如今也是要被人叫上一声姐姐的年纪了。可不能再这么叫我了,被我家那闺女和儿子儿媳听到,我的威严都没有啦! 第214页 呵呵,李广夫人被她逗笑了,行,听你的,不叫小歆兰,那叫什么呢?我总不能喊你一声任姐姐吧? 可不敢当,叫我什么都行,就是别加小字了! ......那...... 哎,宋姐姐可不能跟我见外,当年我刚嫁给侯爷时候,里里外外可都是你教我该怎么办的,所以侯夫人也不许叫! 李广夫人这下无奈了,拢了拢瑕心送过来给她披着的外衣,宠溺的指着她跟周围说道:改个称呼还这么多要求,你们看看,她可真是越老越难伺候。 四周坐着的武将家眷都跟着笑了,气氛立刻活络不少。 李广夫人精神也好了很多,追问道:那你现在喜欢别人叫你什么呀?我也参考参考,要不要给你这个面子,随着大家叫。 嗯......见李广夫人精神好了很多,任歆兰转了转眼珠,眼角扫到端坐着跟众人搭话的月皎,嘴角不自觉就咧开了,用眼神示意李广夫人去看那边,同时骄傲的说:虽然宋姐姐不能这么喊我,但是我也要坦白的,我呀!比较喜欢人家叫我嫂夫人,尤其是那种乖巧又大方的,多叫上几声,心都要化了! 李广夫人看了一眼,说句那边众星捧月都不为过,半垂眼睫,略显落寞的说:是挺招人喜欢的。 坐在李广夫人正对面的一个校尉夫人也跟着顺势看过去,又看着任歆兰此刻努力劝说的模样,立刻心领神会,拽着几个妇人起身告辞了。 任歆兰难免多看了这人几眼,这个校尉夫人说不上有多好看,却难得有一双元宝耳,下颌线颇有棱角,这样一来,倒是侧脸比正脸还要好看。刚刚那位是谁呀?我都没有见过。 她是陇西来的,性子低调老实,夫君是个守边的校尉,家中一子叫翁孙,今年十四,我看着很喜欢,想做媒来着。 任歆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而是热情的继续邀请道:宋姐姐不如过去坐坐,也让人喊上一声嫂夫人,保准你的病都好上不少! 见任歆兰真诚的引荐,李广夫人心中感动,知道这是帮她牵线,过去被喊一声嫂夫人,既不失身份又显亲昵,而且大将军夫人的态度几乎就是风向,虽然她一个关内侯夫人也不差,但列侯者愈多,早就不是什么少见的身份了,恐怕她的待遇立马会水涨船高吧? 走吧! 瑕心在旁边走上前来,低头道:侯夫人要挪位置吗?不如奴婢也把参茶一并帮您端过去吧? 不必了。李广夫人挡住了瑕心伸过来端茶的手,有劳瑕心姑娘费心,我实在有些累,不过去了。厅中贵人众多,肯定有忙不过来的地方,需要你去办,不必特意照顾我,回头替我多谢皇后美意。 任歆兰冲瑕心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见对方担忧的望过来,以为她是担心照顾不周,回头挨罚,开口道:你去吧,这里有我,还有宋姐姐的贴身侍女照顾着,跟皇后说没事的。 ......诺瑕心顿了顿,行礼告退了。 任歆兰看着外面阳光正好,左右看了看,笑道:宋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广夫人本不想去,但架不住对方三催四请的,也就跟着起身,到她早就看好的一处临水的亭子坐下,四周无人,假山瀑布水声略大,五步之外是听不清说什么的。 任歆兰这才再次开口问:宋姐姐为什么不去呀? 李广夫人淡笑道:一是,这个年纪已没有那个心力了,二是,去了也改不了最终的结果,何必再折腾这许多人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我给你搭的线,若不是有把握怎么会随便开口呢?宋姐姐,你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是我觉得我家小叔说的很有道理,不是没用,不是不用,是想要的和能做的有分歧。君臣拧着劲又怎么会同心同德呢?停了几秒,李广夫人又补了一句:况且,我也同我家侯爷一样,软不下身段了,六郡子弟受宠多年,一辈子都这么过来的。知道要被重新调整安排了,还要去接触原来根本看不上的人,谁又能坦坦荡荡的做到呢? 任歆兰咬咬下唇,挥手让几个侍女走远些看着,防止有人靠近,这才直白道:宋姐姐,这次可别怪我选这么危险个地方非要拉着你说了,我之前去见你都被你挡在门外了,而有些掏心窝的话,我非说不可。 李广夫人拢了拢衣服,道:就知道挡了谁都挡不了你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吧! 任歆兰这才迫不及待道:宋姐姐,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六郡的矜贵受重视也不是律法规定的吧,有一些起起落落的,不是很正常吗?那么接纳一些新人入局,有什么好忌讳的呢? 你不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当一朝天子扔了一朝臣,虽然正常又正确,但扔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个滋味了,被朝中发展风向甩在身后的感觉,特别不好!李广夫人自嘲的笑了笑,叹到:我现在才明白,抛弃二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任歆兰泄了气,望着她悲伤落寞神情,心中很不是滋味,周围水雾飞溅,池中水草幽幽,影影绰绰的照着她没有过多情绪的面颊,但自己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有种拼尽生命力气去挣扎却又明知道希望不大的侥幸和决绝。 第215页 一时不知道怎么劝解,说一句没关系,好像太轻飘飘了,说一句会好的,又有点假。 静默半晌,远处进殿的人来来回回的都走了一波,任歆兰才开口淡淡道:宋姐姐还记得陈姐姐吗?韩安国夫人。 我,很久未见她了,她怎么了? 前段时间,她生病了,我跟月...长平侯夫人一起去看她。 如今好了吗? 她年事已高,都快认不清人了,话都糊涂着说了。 李广夫人叹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谁都会有那一天的。 任歆兰低声道:可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什么话? 她说,为将为官者,但凡真有点有为百姓和天下着想的心,就千万不要于小事钻牛角尖,尤其是不要钻名和权的牛角尖。 李广夫人心中了然,这句话大概是说给她听的吧,不然韩安国夫人的话都糊涂着说了,怎么道理还这么振振有词? 任歆兰看着对方的神情就知道她不相信,解释道:宋姐姐哪日身子好了,不妨前去探望,就知道我是不是说假话了。 李广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本能的提起了警惕之心,轻扯了扯嘴角,半信半疑的收回目光,沉吟不语。任歆兰也不逼迫,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韩安国将军,一生以天下稳定为目标,不管是先帝还是陛下,他都尽心尽力的辅佐。屯兵于渔阳时,却因为心疼将士,担心农耕误时,贸然上书请求解散屯兵。以致匈奴来犯时,值守将士及大半百姓尽数被杀。 这些我知道。。。 任歆兰点点头,略有感慨的说:这件事,最初他的确是出自体恤将士,心怀天下的仁心,可代价就是更多百姓和将士的鲜血。那些死去的百姓,甚至连反抗都来不及,边城就已经血流成河了,这一切是不是要怪他的决策失误呢? 他,也不想的。。。 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不想,一句我开始是心怀你们,就可以给死去的百姓一个交代的。我家侯爷说,好心办坏事不应该用在为官者的托词上,因为做官就是来做事的,不是来做人的。 人都做不好,怎么做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选择不做官去做人的那些人,也没有几个活成了圣人。任歆兰心中思绪万千,每次从老将家里回来,她心中都要难过好几天,很久都缓不过来,都是月皎开导她。 所以这些事情,若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本是不愿意拿过来劝人的,转身对李广夫人沉声道:陈姐姐说,韩将军死之前跟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对不起将士和百姓。他说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定和陛下一样,宁领疲民之怨愤,但求边疆之安稳! 宁领...宁领疲民之怨愤,但求边疆之安稳。。。?李广夫人喃喃念着这句话,似乎被震到了,连神思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任歆兰坐在池边,伸手随意拨弄了两下水草,悠悠道:我有时在想,吵架也好,愤懑也好,抱怨也好,起码都是活着能干的事情,总比还没反抗就丢了性命强吧?能活着就是替那么多死去的将士活着,相比他们的,人没了,其他的身段、圈子、傲气,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 宋姐姐,也许我说的这些都不对,你并不想听,可我家侯爷也是久未上战场,并不是他完全甘心留守后方。而是他知道,陛下对六郡子弟依然信重,虽然不是去打备受瞩目的匈奴,却依然占据着无可取代的位置。 无可取代。。。李广夫人语气带上了些许不甘:无可取代的是皇后和大将军吧? 那我就要为陛下说一句公道话了,郎中令、大行、长乐卫尉、期门、主爵都尉、典数国、左内史,这些九卿的职位也好,贴身敏感的职位也好,不都是六郡之人担任吗?这还不能表达信重吗?难道非要重臣将职随便挑才算好吗? 水声哗哗响着,任歆兰的话一字一句的敲在她的心上:仗打多了,人就容易对鲜血和人命有些麻木,这个时候是不是该问问自己的初心呢?最初做将军,是为了什么? 李广夫人握紧了交叠的手,喃喃道:为了。。。什么?最初是为了什么?是啊,已经不记得了。 我家侯爷经常自己问自己这句话。他说要让我时时提醒他,陛下让他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做的事情是不是陛下觉得他合适。毕竟他有时候都看不清自己能做什么,那就只好去相信一个知道他能做什么的人了。 李广夫人扯了扯嘴角,眼神怔怔的望着远处的重重殿宇,叹道:是,也许,陛下真的只是把合适的人放在了合适的位置上。并没有故意针对,是我们想多了。 任歆兰在她身边站定,半蹲下来覆上她交叠的双手,真诚又恳切的说:宋姐姐,我不是来指责你什么的,只是希望你能放下心结,健健康康的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毕竟独自支撑门楣的遗孀有很多,但独自一人管理子女的武将也有很多,你也不想早早的抛下李广将军吧? 第216页 李广夫人拽紧了披风,把脸埋进她的怀里,肩膀微微抖动,没有再多说什么。 静谧的亭子之中就剩小小的瀑布水声,掉落、溅起、回落又随着地势一泻而去,涛涛远去,再无声音。而立刻又有新的活水,滚滚而来,重复着更高的飞跃、溅起、又澎湃飞卷入空中..... 直到任歆兰的侍女匆匆而来,在几步之外站定,禀报道:夫人,刚刚长平侯夫人说要开席了,大家都已经往前去了,喊您快点,咱们也该换个地方了。而且刘陵翁主在不远处正拦了皇子说话,恐怕我们还要绕一下。 第92章 等你教导 ======= 皇子难道没发现,每次出征都挑在春天,说不定就是你舅舅在故意避开你呢! 刘据今日穿了一身墨黑色长袍,上好的丝绸在阳光下滑顺如水,掺了金丝的红线沿着袖口、衣领绣了一连串的麋鹿,衬得整个人又贵气又可爱。本来寸步不离刘彻的他,因为想提前来大夏殿见见张汤之子张贺,就留了公孙弘和庄青翟跟刘彻说话,自己一个人先来了。 谁料到正被刘陵翁主拦了个正着,听她面挂笑容却不怀好意的说了几句话之后,转了转眼睛,就装作一派天真的说:翁主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为什么舅舅要故意避开我的生辰呢? 刘陵心中暗喜,笑得越发慈爱,道:你可是皇子,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储君。重臣和皇子交往,可是最会引人忌讳的,会让陛下疑心的,所以要适当的回避! 刘据抬眼看她,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睛,说:可他是我舅舅啊! 正因为是你舅舅,刘陵蹲下来,笑着说:你跟长平侯是有血缘关系的,他当然是更向着你。将来若是你跟你父皇吵架争执,你说他会向着谁? 刘据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当然更向着父皇了! 。。。 忽视了对方略有僵硬的脸,刘据继续无知无觉的反驳着:刘陵翁主不知道,不只是我舅舅,连母后也是。对父皇都是好好好,行行行,能赢!能办!到我这儿就是这个玩一会儿就不行了,那个多吃点就不可以了,两个人都不如哥。。。霍表哥疼我的一半。 这下刘陵脸上挂不住笑了,辩解道:那是现在你还小,等长大了,他们就都会向着你的。 刘据一派大方的挥挥手,声音高了不少,半喊着说:行吧,看在舅舅每次出去,觉得有可能会错过我生辰的时候,都私下补给我双份礼物的份上,我勉强相信你的话吧! 刘陵笑容一僵:啊? 行了,等舅舅回来,你告诉他,据儿心里知道他对我最好了,也最疼我了,不必不好意思的特意找人拐弯抹角的来解释。 。。。。。。呵,这下刘陵明白了,原来这个孩子是这么想的,内心万分不甘。 她就不信,宫里长大的孩子,就没人告诉他君臣之分,就没人往刘据和刘彻这对父子之间添一个皇权的钉子? 可惜此刻她不能上手对这个孩子做什么,不然她真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天生聪慧看穿了挑拨,还是真的纯真无邪没懂话外音。 李息的夫人,任歆兰扶着李广夫人站在正要绕开的一处假山拐角,两人本要走开的,却因为那两人越来越高的声音,让所有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耳朵,不约而同的都停下了脚步。 翁主?!翁主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还有事要忙,你可以走了。刘据暗自后悔,自己跑得快,抄了小路,不小心甩开了侍从,不然也不至于这会儿竟一个人都没寻上来! 心中越发着急,他对这个刘陵堂姑母可没有什么好印象,就像是大姑姑一样,身上都透着怎么就偏让你赶上好时候的的嫉愤的感觉。所以一旦遇到了,还是敬而远之吧! 刘陵上去就拉住了他的手,拽得死紧,强硬的说:皇子身边也没跟着人,我实在是不放心,不如我陪你走上一段吧? 不用了!疼!刘据本能的往后拽了几下,却因为实在是力量悬殊,不但没有抽出来手,反而却被她抱起来了。毕竟是有自小的礼仪教养,他也不好像私下那般弹胳膊动腿的剧烈挣扎,但是也不安的挪动身子,想下来。 高声训道:快放我下来! 刘陵没想把他怎么样,在生辰宴上对皇子动手,那是怕自己命太长。可是,吓唬吓唬也是好玩的,皇子可小心点,这旁边就是太液池,最深的地方,就是两个你也冒不出头来! 你!刘据本能的就拽紧了她的衣服,停了一下又开始推搡,想安全落地。 这下还在病中的李广夫人倒是比任歆兰还要快上一步,第一个闪出来,恭敬有礼的请安:皇子长乐无极! 刘陵翁主怎么在这儿? 刘据急切的道:两位将军夫人免礼!快让 宋夫人?任夫人?刘陵没松手,反而半退一步,打量着她们的身后方向,似笑非笑的说:怎么这么巧?还鬼鬼祟祟的从假山后面出来,莫不是在偷听吧! 李广夫人拢了拢衣服,从容道:刘陵翁主多心了,我身体不好,别看总是一身的薄汗,内心却偏偏燥热不安,也就是在这水边呆着,还能舒服些,所以沿着太液池走走。 第217页 刘陵看李息夫人任歆兰眼睛眨也不眨着盯着自己手上抱着的刘据,故意截她的话,夸张的道:哎呀!真是难得!我还以为自从大行李息主动与卫大将军交好后,虽然没有再上几次战场,但随之水涨船高的得陛下看重,其他六郡子弟也许会心存芥蒂呢!今日看两位曾经的将军夫人还和和睦睦的,真是让人开心! 曾经两个字被刘陵咬得意味深长,也不知道在讽刺谁。 刘据转头对刘陵说:不是曾经,她们就是将军夫人啊!李息将军还和程将军一同在准备粮草呢!还有李广将军此刻还在前线跟着我舅。。。大将军一同打仗呢! 任歆兰弯了嘴角,转头去看旁边的李广夫人,但李广夫人没有把这句话听进耳朵,因为刘陵话音刚落,她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两年自己身体不好,久未出来频繁走动,竟不知六郡子弟与外戚争夺上战场的机会,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了吗?竟然能让一个诸侯之女这么公开的点出来,她也不怕闪了舌头,被刘彻问罪! 刘陵翁主真的该成亲了,不然这猜男人意思的水平真是有所下降呢! 。。。。 任歆兰愣了几秒,内心狂笑不已,这才是年轻时敢作敢为的宋姐姐!边境彪悍民风出来的将军夫人,看你居心叵测,那就是一言不和就能把你噎死! 刘陵的脸色白了又黑,最后又变得铁青,狠狠的盯着两个人,照理她才不怕这两个人,可现在谁不看着刘彻眼色过日子?诸侯势微,军武之人新宠,平白得罪,将来就多一分阻力。 怪只能怪她运气不好,今天的日子真是不宜挑拨,不成功就算了,惹恼对方才真是不划算。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任歆兰飞快的跟李广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前一步步的缓慢靠近,另一边李广夫人站在原地柔声劝说:皇子该下来了,今日生辰过后,就六岁了,陛下这个时候都快封太子了,皇子怎么还要人抱着呢? 电光石火间,任歆兰就抢走了刘据,边抱边喊:我还没有福气抱过皇子,今天赶上生辰,可得借机沾沾福气!还请皇子恕罪! 刘据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顺势滑到地上,整了整衣服,退到了任歆兰身后两步,紧跟着说了一句:没事没事,我只是着急去见廷尉家的公子,这才跟侍从跑散了的,此刻恐怕怎么也是迟了。既然大家都是要往大夏殿正殿去的,不如同往吧! 诺! 诺! 刘陵见跟上去的位置堵死了,暗自咬牙。李广夫人尽收眼底,略停了两步警告道:翁主,我家将军是个武夫,不如翁主长袖善舞,一步多思,若是有什么做的让您误会了,可千万别当真! 刘陵不欲得罪她,任何离心的臣子,都是她拉拢的对象,宋夫人说笑了,我只是替李将军不平而已,空有报国之志,却难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陛下也实在是太过偏心了! 李广夫人微微挑眉,默不作声,步子没有慢上半分,稳稳的走着,始终快她一个身子,生怕她再做什么小动作。 刘陵还欲再说些什么,转头就看见张次公正在远处看着她,旁边还跟着巡逻的校尉,心中一慌,就沉默着错开了眼神。 等四人走到了正殿,时间刚刚好,三人入席,刘据上去跟刘彻和卫子夫见礼。 不一会儿,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刘据收礼物收得很开心,经常笑得眉眼弯弯的去看刘彻,父子两个之间都是掩饰不住的亲呢和开心。 最后还没等刘据把自己吃饱,刘彻就把自己灌差不多了,看着下面熙熙攘攘还在继续的歌舞,忍不住去扯卫子夫的袖子,喜庆是够了,可流程是不是太长了? 卫子夫看着那边小心翼翼吃着东西的宁良人,发呆得正起劲儿,随手把他的袖子也揉皱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一会儿说不准还双喜临门呢,陛下着什么急? 刘彻皱眉,有些不开心:什么喜?私下说不行吗?今天是据儿的主场!我还想宣布给他找的师傅呢! 陛下,看到言笑了吗?卫子夫扫过座位,见本应该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的言笑和张矜都不见了,有些担心,这俩人还说要送份大礼呢,怎么还转眼就不见了? 刘彻侧头去问:孔立,看见了吗? 这要不奴才找人去寻一下? 还没等刘彻发话,庄青翟就上前来敬酒,陛下,臣请敬皇子一杯酒,祝皇子福同海阔,长生无极! 公孙弘在下面不屑的撇撇嘴,这点时间都等不了,自己上去催,还真是着急! 转而又无奈的叹息,他实在是摸不准陛下的心意,明明欣赏的都是公羊学派之人,怎么又偏偏给皇子挑了一个修谷梁学的学者?也不知道这是因为礼不下庶人的私心,还是用人偏好的示警。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实在是着急想推一个合适的人在朝中给公羊学派撑着。 庄青翟念念叨叨的,极是啰嗦,卫子夫和刘彻都被缠住了,再加上公孙弘又紧着凑上去了,俩人也想不起看言笑和张矜到底有没有回来。 一直到宴会结束,刘彻被颜异、韩说扶回宣室殿,说有事要单独启奏,宴会之前都没有排上时间,宴会后定要说完了再走。 第218页 卫子夫这才脱身出来,抱着言思数着轿辇送人走,这才觉得孩子少了,问了景福才知道后来一直没见言笑回来,这下着急了,还不去找! 计蕊去送卫君孺和卫少儿几个姐弟了,郦苍和瑕心忙着送各位宗室,元睿带着言欢几个小的早就退席了,身边就剩了她和攸宁。 此时走开会不会有问题?正在她愣神的时候,卫子夫又催了一次,这才反应过来往外跑去,喊大家找人。 攸宁上前把言思接过来,皇后别着急,公主也许是带着张矜姑娘去太液池看新种的李子树了。那种子是平阳侯送的,常去的地方都种了,就太液池旁边的那颗长得最好,平常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呢! 卫子夫略略放心下来,见言思困得直打呵欠,立刻放柔了声音倒:也许吧,她最近贪玩得很! 话音刚落,瑕心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皇后,郦苍姑姑要我告诉您,送张侯出去的时候,南宫公主和刘陵翁主都没出现!应该还没走! 卫子夫暗道不好,南宫公主真是要疯了,哪有这么巧都同时找不见的,怕是为了见张矜又要闹出点动静来。 走!我们先往李子树那里去! 诺! 言思伸着小胳膊,奶声奶气的喊母后! 攸宁,你把言思给傅母,先带回椒房殿睡觉!卫子夫赶紧安抚了几句言思,就往太液池匆匆而去。 等卫子夫赶到的时候,李子树苗周围已经跪了一片人了。言笑湿漉漉的坐在岸边,剧烈的咳嗽,张矜正紧紧的抱着她,给她拍着背。敬声、卫伉、还有言欢言乐都在,言欢似乎是哭过了,不管不顾就要冲南宫公主冲过去,敬声死死的拽着她,让她冷静! 卫子夫心立刻就揪起来了,几乎是飞扑过去看言笑的情况,顾不得什么威仪不威仪了,高声喊着:快请医官!都愣着干什么!跑着去请! 母后!咳!!!我没事!就是呛了一下! 皇后,这事是 言笑攥了张矜的胳膊,抢道母后!咳咳!小矜姐胳膊也划破了,我也咳!!冷得很,能不能先回去再说! 言欢可没这么许多顾及,哭着奔过来,抱着卫子夫就告状:母后!是刘陵翁主出言不逊在先!大姐不过说了几句道理,她就上手推人!是她把大姐推下太液池的! !!! 卫子夫内心的怒气像火山一样翻涌而出,猛的抬眼望过去,寒芒四射,狠戾的看着刘陵和南宫公主。 南宫公主本能的往前一步,护着刘陵道:不是这样的她不是 都给本宫闭嘴!! 言乐在旁边吓得一哆嗦,拽着敬声就要哭出来,表哥!大姐不会死吧? 卫伉和敬声赶紧把人扶到一边安抚,远离了战局! 卫子夫沉着脸,没再发一言,只是利索的把宽大的外袍脱下来,盖在缩成一团的言笑身上,送公主回长乐宫!赶紧烧热水请医官! 诺!瑕心赶紧喊来了轿辇,看看周围也不知道谁可靠,干脆一拎裙子自己先往长乐宫跑去了。 南宫公主见众人都要撤走了,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就听见卫子夫被攸宁扶着转身走回来,面如寒霜,一步比一步沉重,并且眼神动也不动,只紧盯着南宫公主,扬声吩咐道:来人!请张侯回来!就说本宫宣召! 南宫公主顿时有些慌乱,像个刺猬一样脱口就是:你要做什么! 卫子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从未有过的陌生又疏离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警示意味说道:南宫公主,你该称我为皇后! 刘陵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不知道收敛,还敢接话道皇后想怎样?冲我来好了! 刘陵翁主!我记住你了! 刘陵不但不怕,反而有些隐隐的兴奋,皇后,我可从来没有插手后宫,我可是诸侯子女,是翁主,要罚要废,都归都尉管!你敢插手前朝么?你动不了我的! 卫子夫分毫不让,秋水一般的双眸如弦上将发之箭,半分不移的盯着她,说:你看我敢不敢! 刘陵也不顾南宫公主悄悄扯袖子的动作,趾高气扬的说:俗话说站得高,摔得惨,你可要好好保护卫大将军,此刻他还在大漠呢,用他?说不准他也要 卫子夫冷冷的打断她:你就两个字说对了! 刘陵僵了身体,讪笑道:什么? 卫子夫的下巴微微抬起,即使没了华贵弋地的长袍,依然有着凌厉不可侵犯气质。作为整个汉朝最尊贵的女人,快十年的皇后生涯,生生养出了似乎早就浑然天成的霸道强势。 一改往日的端庄大方,头一次在面容上流露出深深的嫌弃和不屑,语气分外冷硬,几乎压得所有人直不起身子来的语气道:用他? 哼!你也配!你以为本宫就空长了一副皮囊?!对付你,也配我弟弟出手? 刘陵愣住了,她的意思是为了自己女儿要插手国事,还能不让卫大将军参与么?她不是因为弟弟位高权重而避嫌么? 第219页 刘陵竟真的有些期待,这个歌女皇后除了把后宫照顾得好了之外,还有什么本事?我等着!等皇后的训导! 第93章 分批教导 ======= 不用等着,椒房殿今天留宿刘陵翁主!本宫好好教你何为尊卑!看来她们两个真是不知深浅,还以为会跟前几日一眼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言笑都受伤了,自己难道会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理么,怎么?她们对自己的态度就这么天真,还想拖几天就算了? 刘陵和南宫公主面带惊讶的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卫子夫并不理会她们两个怎么眼神交流,只是转头看向南宫公主,冷冷道:南宫公主,有些事情,我们真的该谈一谈了。你跟刘陵翁主关系不错,想来也不介意一起听听的。 南宫公主本能的想拒绝,却因为听教是刘陵主动提出来的,实在没有借口推脱,只好点点头。见她们两个终于不再这里丢人现眼了,卫子夫也不啰嗦,转身领头就往椒房殿走去。 没走多远就碰见张侯从另一边的岔路走过来,旁边还跟着计蕊和陈掌。 其实自从霍去病出征后,陈掌既开心又忐忑,矛盾得很,日夜都盼着有好消息传来。可惜天不如人意,快一个月了都未有太好的军报传来,他这才觉得有些慌。 之前真是有些太着急太钻牛角尖了,万一霍去病没有立功,他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平白的得罪了卫家最有话语权的皇后,日后岂不是尴尬?可惜不论他最近怎么努力,连卫子夫面都见不到,就更别提回转的可能了。 这次在宫门口,见到张侯犹犹豫豫的不肯走,来回来去的左右搭话,心中就隐隐觉得不对。借口有事就哄走了卫少儿等人,顺手拉着路过的李驰就上前去跟张侯攀谈,弄的李驰很是尴尬,闲职和实职能有什么好说的? 但陈掌偏能每次陷入尴尬的时候就插一嘴进来,让聊天继续。李驰想想自己那个心大的母亲,十分苦闷,从自己小时候记事起,她就无比的放心自己孩子在宴席上东逛西逛,就算是结束回府,也很少数着人头回去。问起她来,就是一句,你找不到家在哪里吗?玩够了自己回来呗! 李驰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个娘,此刻肯定拽着长平侯夫人走了,才不会派人来找自己,所以他也只好一个人陪着这俩人聊。 三个人就一边聊些典属国的事情,一边互相试探。 另一边,等计蕊收到小黄门的传信匆匆赶去的时候,正好堪堪拦住要走的张侯,这才有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椒房殿走的场面。走到半路,李驰才反应过来自己莫名成了个工具人,正发愁,就正见到公孙敬声等人送言笑公主回宫,赶紧借口探望,脚下开溜。 最终就陈掌和计蕊两人跟着张侯往椒房殿来了。 似乎毫不知情的耏申,见南宫公主迎面走来,脚步虚浮,脸色难看,赶紧关切的跑过来问:公主没事吧?刚刚路上看见言笑受伤了,叫我过来是要探望了再回去么? 南宫公主见卫子夫似笑非笑的望过来,心中也有些忐忑,试探的开口问:子...子夫?要不我们先去看看言笑... 卫子夫看向想走上前来说话的张侯耏申,强压着怒气道:张侯,本宫请南宫公主入椒房殿说话,知道你一定有时间,就一道请了你到偏殿等候。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耏申有些急了,呛道:还想扣我们在宫中不成?言笑公主受伤也不是我们的责任,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长公主犯错,难道不应该先请陛下过来吗? 言笑受伤? 就算是长公主犯错?本就神经紧绷的卫子夫,立即敏锐的抓到了这两句话,看来这个张侯虽然也不是很干净,但是南宫公主真是护得紧,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不然也不敢把刘彻随随便便的拉出来! 可惜,想脱罪,真是打错了算盘,别看他是个侯爵,在后宫的地界上,依然是她做主,弯弯的秀眉轻轻挑起,立刻有侍卫围了上来,不远不近的站定。 卫子夫看着他略有瑟缩的样子,心中一阵嫌弃,怎么?只是想请姐夫坐坐,张侯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本宫了? 张侯一甩袖子,往南宫公主身后侧了个肩头过去,扬声道:不必了!我们还要去拜见陛下!说罢就要拽着南宫公主的袖子就往外走。 今天江校尉有事不在,宴席还是日常的姜叹和张次公值守。两人早有分工,一进一出,张次公总揽入宫参宴诸事,入席之后就都交接给姜叹负责。听闻他家眷在边境早夭,又不习惯礼节繁复的宴席,所以自请亲力亲为的值守巡逻。 所以等他在宫门口送各位出门之时,正好被计蕊喊过来,陪着张侯一起到了这里。 此刻,还没等卫子夫示意,他就上前一步稳稳的堵在两人要溜走的路上,公主,侯爷,属下奉命送二位至椒房殿,前面路长,小心台阶。 见有人上前挡路,张侯急了,上前就想推到一边去。 姜叹虽然只是暂代长乐卫尉的职权,但是依旧官职不低,起码的担当和霸气还是有的,铁钳一般的大手看似轻轻一挡,实则越收越紧,似有要捏断骨头的架势。 第220页 张侯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吃过最大的亏,无非就是当初求亲的时候,在先帝面前输给了南宫侯张坐。然而多年之后,依旧是他抱得美人归,牢牢的坐着列侯之位。 可是此刻,他终于经历了生平第一次疼到他说不出话来的皮肉之苦。这世上,不管是捏碎骨头,还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在伤害发生的瞬间,总是没有知觉和感受的。只有那延迟的几秒才真真切切印证了,痛觉是伤口在告诉你,该疼了!你得知道你该喊疼了! 于是几秒之后,张侯感受到的快要把他前半个小臂都捏碎的疼痛,似乎也在告诉他本人。 这是皮肉之苦,该疼了! 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了,南宫公主看到张侯那扭曲的脸,第一时间就上前去抢拽他的胳膊,同时厉声训斥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未央宫内伤害列侯? 姜叹心中冷笑,面上八风不动,这点口头上的威胁,相比边关以血为祭的挑衅可差远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想吓退一个长乐宫卫尉,他真不知道是自己太淡定,还是对方太愚蠢。还没等他开口,另一边传来了带着千钧之力的话语:自然是本宫给的胆子! 卫子夫? 南宫公主怒目而视,急火攻心,顾不得自己理亏在先,照常的嘲讽语气就冲着她丢了过去。我当是谁?皇后没有规矩也不奇怪,出身在那儿放着,姐姐总不能强人所难不是?但是不懂,得学!别养了不懂事的狗,还没教会就放出来咬人! 出身?卫子夫怒火中烧!就是因为一个简单的出身,她就每次都拒人千里,把自己这么多年的示好,弃在地上。因为一个出身,就一叶障目的偏听偏信,闯下大祸还振振有词!就因为一个出身,她就定了周围所有人,在这一辈子该不该有交集的决定? 同样的父母,怎么平阳公主和刘彻,就没她和隆虑公主这些爱贬低人的臭毛病呢? 还没等计蕊和陈掌出声呵斥,姜叹竟先急了,上前一步抢道:末将在苏建将军出征之际,代掌长乐宫卫尉之责!奉命职守宫禁,一切悉听陛下和皇后命令。张侯虽有侯爵在身,比末将高了两个等级,但是只在典属国手下领职,权责不在未央和长乐宫内!既是如此,还请侯爷谨守朝堂上的规矩! 你!快松手!要不是多年的规矩束缚着,张侯都忍不住要上口咬了,还好对方用了力气之后再没有加重,不然他怕是真的要废了一个手腕。只是大约是已经撑得太久,不肯露怯,在刚刚南宫公主对卫子夫嘲讽的时候,自己已经失去了整个手臂的感觉,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上过战场的人,力气真的非他这种养在长安的人能比。 姜叹不屑的瞄了一眼对方冷汗淋漓的样子,到底是松了手。 南宫公主赶紧上前去查看伤势,心疼的抱住他,不住的问:怎么样?侯爷?你手没事吧? 哎呦。。。疼!公主,好疼!快叫医官! 张侯喊得分外凄厉,连一直看戏的刘陵都忍不住嫌弃的移开了目光。 我感觉我的手要废了!啊!!! 公主!我们快回家好不好! 好好好!你忍着点,我们先看看医官,伤到骨头就不好了,南宫公主对周围大喊道:医官!快传医官! 周围,没有一个人动。 刘陵觉得十分丢人,不仅没有帮着吆喝,反而抱臂而立,远远看戏。 卫子夫冷笑,真是有些看不懂这个公主了,她到底对张侯抱有怎样的歉疚?之前言笑和张矜受伤坐在地上,也没看见她上前问询一句。受伤的人里可是有她唯一的一个亲生女儿啊! 南宫公主气急败坏的指着姜叹的脸,恶狠狠的威胁道:有官职怎么了?!有官职就可以随便对列侯动手吗?你信不信我禀告陛下,立刻让你没有了这官职,还要跪在地上求饶! 卫子夫脸色一沉,这个南宫公主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了,为了个刘陵铤而走险,为了个色厉内荏的张侯口出狂言。窦太主都没有敢说这样的话,她还真是胆大! 此刻颐指气使的样子,别说不复大汉公主的尊贵矜持,连平阳公主说的隐忍苦闷,都丝毫不见了,让人生不起半点怜悯。 这毕竟是岔路上,偷偷看过来的宫女和黄门越来越多,周围竟都开始窃窃私语,卫子夫一直惦记着到底是儿子的生辰,不想闹大,准备压在椒房殿内处理就好了。可这种撒泼似的胡闹,还得自己来收场,公主。。。 可以!毕竟公主觉得,随便你怎么说,满朝文武的官职都随你举荐挑选。但是恐怕,我们需要先叫上主爵都尉,一同去陛下面前说个清楚,到底是谁的错!姜叹再一次没有理会卫子夫准备揽事意思,直接开口呛道。 主爵都尉?专管侯爵犯法封赏及任免的事情。。。 玩这么大吗? 这下别说南宫公主了,连卫子夫也忍不住侧目却看他。此话一出,不只是玩大了,而是这么明显的偏向,任谁都看出来了。 对在场的侍卫来说,这次不过是执行命令,不发明旨的变相扣留公主和列侯,结果未定,闭嘴做事,剩下的都交给皇后承担。 好了,有功,坏了,不担责任。 第221页 甚至是公主的嘲讽,一开始都只是主要是冲着皇后去的,虽然也带了他两句,但当没听到就是了,可他不仅接话回呛,还在皇后要出面的时候出言打断。 暂代长乐宫卫尉而已,这么急着出头站队,一点都不明智,可又忽略不得。 一时间,全场陷入静默,张侯是怂了,汲黯迁右内史后,主爵都尉虽然换了相对圆滑一点的赵食其,但是也主要延续了汲黯刚正不阿的风格。真要告到那儿,再禀了刘彻,按照朝事算,他就是真的理亏。申斥肯定跑不了! 若再因为言笑的事情生点气,他就离夺爵不远了。张侯心里门清,还是算皇家私事,他的列侯才会好使。 南宫公主也想到了这一层,对方到底是个长乐宫卫尉的职权,就算苏建回来,也只比他低一级而已,又是在刘彻眼前的臣子,最不缺圣心的探听渠道了,炙手可热的职位,照例都是保持中立,不主动惹事的。 所以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对方竟然这么...自然又自信的站了卫子夫一边! 未央宫如今有王美人、颜八子和李良人争宠,卫子夫。。。她竟然还是让这么多人,尤其是还有职位高的人,相信她,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能依旧地位稳固吗? 只因为...卫青? 好几道目光都瞬间聚拢在姜叹身上,对方连尴尬都没有,像没看到一样,面不改色的稳稳立着。 打量了对方几眼,卫子夫略带沉吟的收回目光,心中大惑不解,这个姜叹,她接触不多,之前都是嘱咐苏建对长乐宫安防上点心。这个副将,应该是每次轮值时候都恰巧错过了吧?她只觉得面熟,再多的交集都想不起来了。 这么替她出头,可真是意外! 但此刻不是纠结这些的时间,言笑的账还没算完呢! 走到姜叹身前,隔开南宫公主对他的冷冽目光,看了看张侯揉着胳膊不断抽气的样子,语带讽刺的说:南宫公主是该同张侯好好留下来聊一聊了,本宫虽出身不高,但得天子指点,学的勉勉强强的东西还是可以见见人的!正好本宫那里有从天禄阁借阅的书卷,可以教教公主什么是养狗,什么是朝堂用人!免得公主被好日子迷了眼,回头分辨不出狗和臣子的区别,给大汉公主丢脸! 南宫公主气得够呛,刚想回呛,就见周围的侍卫在姜叹的微动手指间,默契的向前一步。 。。。。 几个喘息,南宫公主终究还是沉默不语的顺从了。看着卫子夫强硬的样子和这满院子的侍卫,就知道此事肯定不能善了,况且陛下来也不管用,那可是他第一个女儿,说不定比卫子夫还狠。 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耏申将来还是要在朝堂上继续做下去的,她主动去椒房殿若能将这件事解决,总好过闹开了吧? 南宫公主看向卫子夫,权衡了半天,还是不甘心的回答:那就去一趟吧。 耏申拽了她的袖子,担心道:公主!? 南宫公主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说:做客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陈掌适时的半推了计蕊一下,计蕊立刻心领神会的上前恭敬的一礼,道:南宫公主,请! 看着黄门、侍女都随着皇后和南宫公主浩浩荡荡的走了,耏申望着一点都没动地方的姜叹,还是妥协的往椒房殿一小步一小步挪去。 ~~~~~~~~ 到了椒房殿,卫子夫略停了停脚步,她可没有打算一锅炖了,事情得一件件办,可没耐心跟所有人一起耍嘴皮子。 攸宁,安顿一下张侯! 诺!攸宁躬身行礼,把耏申请走了。 瑕心早就办好了事情,跑回来守着了,把手中的外袍给卫子夫披上后,接到卫子夫暗含深意的眼神,立刻客客气气的上前:翁主留步,请在院内等候宣召! 刘陵出奇的听话,甚至都没有跟南宫公主交流个眼神,只回头看了陈掌那个方向一眼,就到院内的亭子里坐下了。 一路上,卫子夫别说看陈掌一眼了,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就当没有这个人一样。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许多。 几人进殿之后,卫子夫丝毫没有之前的客气和热情,在主位坐下之后,连安排南宫公主坐下的话语都没有,自顾自的沏茶,收拾书案。 弄得南宫公主很是尴尬,若说之前凭卫子夫的温柔亲昵,姐妹相称,坐下也就坐下了,但是突然这样冷冰冰的倒是提醒她了,皇后是君,她即便是陛下的姐姐也是要行礼后,得到允许才能坐。 卫子夫也没打算给她台阶下,开门见山的说:欠谁的债就找谁还,自己欠的自己还,连累别人可不太好! 见南宫公主一脸诧异的望过来,卫子夫直白的说道:大姐,咱们就别在表面上的事情撕扯了,直接说心结吧!三姐走之前曾特意把往事告知,也嘱托我要照顾你,自她走后,每两个月我都派人前去问安,年节往来更无俭省,我自问没有做的哪里不对的地方,我很好奇到底什么原因让你竟然纵容她伤害我女儿? 南宫公主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你若是温柔的劝,她就跟踩了猫尾巴一样要炸毛,可你要是强硬着训,她就乖顺得很,甚至都不用多罚,内心源源不断的愧疚感就能把她自己压垮,此刻踟蹰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我事先不知 第222页 不知什么?不知她狼子野心,还是不知她手段狠辣?还是不知你早就成为了别人手中的刀,并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亲人!你替她认了多少错,递了多少消息,又搭了多少桥,你心里没有数吗? 她她最多只是探听些消息,帮淮南王稳固些势力,这次,说出来南宫公主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但仍然习惯性的辩解道:这次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毕竟之前因为从军的事情,淮南被削夺两县,难免激进了些,她只是想言笑帮忙美言几句,并不是想伤害言笑。 卫子夫峨眉紧簇,不可置信的反问:你是说她不是故意伤害言笑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南宫公主立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门外元睿匆匆跑来向卫子夫禀报言笑的情况,正好看见陈掌正要上前跟耏申攀谈,脚步一顿,就叫住了正好端茶路过的攸宁,你计蕊姐姐呢? 计蕊姐姐在殿内服侍。 元睿虽然不知道陈掌到底怎么得罪卫子夫了,但是计蕊确实对他盯的很紧,詹事府的事情经常都是彻夜未眠的在学习,生怕错漏一点。这会见偏殿门口的两人已经见礼准备聊上了,立刻从攸宁手里接过东西,郑重嘱咐道:你去把陈詹事的事情揽下来,就说是计蕊姐姐让你请张侯到偏殿坐着的,既然不是公事就不用陈詹事相陪了。 攸宁也知道众人对陈詹事的态度,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听话的领命去了。一直看到陈掌负气离去,元睿才放下心来,往正殿去送茶。 卫子夫见元睿冲她微微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主动开口道:南宫公主,先坐下喝茶吧!时间还早,我们今天就聊个尽兴再散。 见计蕊笑眯眯的呈上冒着热气的茶汤,南宫公主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往门外望去,得到卫子夫示意的计蕊,用压低了但是所有人又都能听清楚的声音在她身边说:南宫公主,属下计蕊目前对接詹事府一应事宜,张侯不过在外面稍坐,若是公主不放心,属下这就亲自前去相陪。 不 不用了还没说完,计蕊就自顾自的行礼出去了,根本没有垂询她的意思。 得了郦苍提前提点,一定要用心的区别对待的嘱咐,瑕心适时的补刀:南宫公主放心,计蕊姐姐一向妥帖仁善。即使是冒着打扰陛下休息,定会被责罚的风险,也一定听张侯的吩咐,把陛下请来! 卫子夫赞许的望过去,宴席上贴心的照顾李息夫人,散了宴席后,办事又快又稳,此刻还极有分寸的区别对待,计蕊一出去,她就明白什么意思了,真是很聪明,将来一定是个厉害的女官! 跑得小脸红扑扑的瑕心,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很快恢复了一本正经的面容,半低了三寸目光,稳稳的站在卫子夫身后,不再出声。 第94章 互不理解 ======= 其实卫子夫根本没授意计蕊立时去喊刘彻,大军出征后,承担着币制改革和充裕国库重任的颜异,头发都一把一把的掉,就是想不出令人满意的经济改革政策。刚刚在寿宴上,看到颜异都去请韩说帮忙引见安国侯王定了,就知道估计是有点想法了才急吼吼在寿宴后去奏事。 她可没有依赖人的习惯,既然刘彻忙着,那就自己来处理事情好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之所以那么说,就是椒房殿众人的默契了,不管对方提什么要求,都先应下来,可以让当事人冷静下来,不要鱼死网破的闹开,这样才能给卫子夫缓冲的时间。 两刻钟过去了,卫子夫才指着门外淡淡的开口:公主,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事情,该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了,三次机会,你现在最想问谁情况呢? 南宫公主还抱着一丝侥幸,你,还没把陛下请来吗? 卫子夫有些失望,回道:没有。 那...那...刘陵还在外面吗? 虽然在意料之中,卫子夫还是沉了沉面色,冷冷的回道:还在院子里坐着,并没有慢待她一点。 那...耏... 公主!卫子夫不客气的打断她,眼中满含警告之意,我只给你三次机会,你确定好最后一个问题到底要问谁? 南宫公主脑子一片空白,喃喃道:...言笑? 公主,张衿也受伤了。卫子夫闭了闭眼睛,攥紧了茶杯,平静无波的语调缓缓响起,你亲生女儿!前段时间在宴席上,你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关心和保护的女儿,她也受伤了,你都不问一下吗? 南宫公主扭着手指,忐忑不安的说:她...跟着言笑,你...你会照顾好的,不不...是吗? 看来自己给她留的后路真是白留了,当日宴席上慈母之心是假的,如今姑侄之情也是假的,她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刘陵的工具,而且还是半点不肯回头的那种! 那么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把事情发生后,瞬间就想好的决策,一点点说给她听:既然你觉得要把孩子交给我照顾,那么从今以后,她的一切你都没有权力插手! 我... 本宫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总是分心去照顾朋友,尤其是这个朋友只要一回头,就会背上无穷无尽的麻烦。她不想失去张衿这个姐姐,那本宫就只好让张衿失去所有惹上麻烦的机会! 第223页 南宫公主眼中的光,一点点的暗淡下去,失落的道:我现在对她来说,只是麻烦了吗? 若说之前卫子夫还有一点点不忍,听到这句话后就一点都没有了,瞪着对方不耐烦的道:是你不肯跟麻烦切断关系的,是你要抱着麻烦过一辈子的,就不必绑架所有人跟你一起沉沦了吧? 吧嗒! 吧嗒..吧嗒! 南宫公主的眼泪噼里啪啦的砸在了桌案上,却仍然半句争取的话都不说。 卫子夫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道:还有,请公主以后不要单独请见陛下了,如果出现一次,那么每年八月陛下在长安祭高祖庙献酎饮酎时,每一位跟公主有过交集的宗亲和世家,我都一定请太常好好关注他们的忠心! 南宫公主眼泪也不掉了,惊愕的抬起头来:你这是? 卫子夫重重的把茶杯放下,冷笑道:我忙得很,家里的事情一大堆,后宫的事情也很多。没有时间一个个去挑到底谁帮了你,谁没帮你,那么就一年攒一批人,一次性处理掉!数量嘛,就按你和刘陵惹我不开心的次数算! 南宫公主急了,手指点着桌子道:你这是故意找茬!陛下本就对宗亲诸侯苛刻,你这样一来,不是让陛下待人凉薄的名声越发... 别人怎么看,陛下不在乎!卫子夫皱着眉,一字一句的说:陛下在乎的是,到底谁在做事,做得好不好!他日日夜夜担心都是这大汉朝能不能有尊严的传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子民,能不能越过越好,可你看看你们都在干些什么?! 哼!南宫公主嗤笑一声,看着卫子夫急赤白脸的给刘彻辩解的样子,忍不住带着淡淡的嘲讽说道:他把子民挂在心上?哼,他是为了自己的功绩,为了自己享受吧!不然何至于连年不断的出征匈奴? 卫子夫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本要平静下来的情绪越发控制不住的激动,她真的没有想到,原来连亲姐姐都可以不理解自己弟弟,连曾经是和亲受害者的公主,都不怎么真心的支持出兵!竟然都以为刘彻的日子是真过得风生水起是吗? 郑当时、汲黯、朱买臣,哪个得他心意的臣子,没有被派出去为一方太守?为的是什么?他要是不惦记百姓过得好不好,至于让从小陪着长大郑当时和张骞在外奔波这么多年吗?就是董仲舒,陛下那么喜欢他的奏对,不也还是忍痛割爱的让他在诸侯封地为相吗? 南宫公主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卫子夫一眼,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转过头去,不愿意说话。 呵!卫子夫更是气极,也半转了身子,行!真好,我算是知道什么叫皇家亲情了!看来我也不必再顾忌许多了! 南宫公主执拗的僵着脖子,不肯再说话了。 瑕心从外面回来跑到卫子夫身边,快速的耳语几句,卫子夫脸色变了又变,望着南宫公主一脸倔强无知的面庞,果断的点点头,又悄声吩咐几句。 瑕心似乎被吓到了,可! 卫子夫截住了话头,果断的说:照我说的去办! 瑕心犹豫半天,竟颇有些兴奋,提溜着裙子就快步跑出去了。 ~~~~~~~~~~~~~~~~ 同一时间,宁良人拽着王美人在漪兰殿坐下,赶走众人就迫不及待的道:你怎么能这么不守信用?就丝毫都不顾忌我的处境吗? 我顾忌什么呀?王美人没好气的道:你看看那个南宫公主对皇后说的是什么话?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我们这种出身的,她恐怕连看一眼都觉得难受吧!我为什么要帮她? 宁良人急了:你是帮我!帮我把淮南蠢蠢欲动的心思压下去!是为了我和你肚子里这两个想平安出世的孩子,不是南宫公主!不是刘陵翁主!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今日我怀孕的事情一出,刘陵就会觉得手中筹码加大,一定会坚定的站在我们这边!可你看看你,不仅不帮我传消息,连南宫公主也一并得罪了! 王美人懒懒的伸了个腰,满不在乎的说:那我不管,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我只有一个地位稳固的目的!是!我是很想你身后的人也能支持我。但是就算我跟皇后再是竞争关系,我再想把陛下和宗亲拉到身边来,我也不会去求她!她看不起皇后,就看得起我?看得起你?摆明了就是把我们当工具!我傻呀! 可你答应我的!宁良人抚着肚子,强忍着怒气道:要不是你中途变卦,我早就借皇子东风,告诉陛下我怀孕的消息了,此刻不定有多少封赏等着我呢! 那就正好借此机会给你长长记性,在后宫就算以后是不受宠的妃嫔,我也敢说皇后绝不会慢待我们半点,更不会瞧不起我们!王美人的柳眉高高挑起,分外的刻薄鄙夷,字字如针:她刘陵算什么东西!南宫公主一个出嫁的长公主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正当圣宠,身怀子嗣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张口出身、闭口出身的? 宁良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张欣急切的敲门:美人!不好了,言笑公主和张衿姑娘在太液池受伤落水,听说是南宫公主和刘陵翁主动的手,这会都被请去了椒房殿! 第224页 什么?!! 宁良人没好气的扔下一句:都怪你!就急匆匆的离去了。 王美人毫不在意,只是喊张欣提前备好看望的礼品,等明天再去探望。 一路上,宁良人顾忌着自己身怀有孕,拼命的平复自己的情绪。她跟刘陵虽然有合作,但也有竞争,刘陵心中极有主意,属于激进派,但是自己喜欢稳扎稳打,属于谋定而后动。当初被迫听她的,给淮南说情,最终被降位份,自己以这种很险的招数终于引起了淮南对刘陵的不满,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话语权,可谓是顺风顺水,一切尽在掌控。 这次本想提前告诉刘陵自己怀孕了,既能卖个好,也借机争取些生孩子的平稳时间,才请了王美人帮忙给刘陵递话。可千算万算没料到王美人先碰上南宫公主,还一言不合起了冲突,这下帮王美人争取南宫公主支持的计划泡汤了不说,自己和刘陵也没传上消息。 这就都算了吧,刘陵竟然还想害卫长公主,这下直接被带到椒房殿去,自己救还是不救呢?! 宁良人抓住身边的刍心,急急的说:你出宫一趟不!你去看看卫长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张衿定会陪着她,那就不能按时出宫了,身边一定有人出宫去给家里报信,你把这个活揽下来,亲自跑一趟张坐家。 刍心疑惑的问:当初的南宫侯?他有什么用? 宁良人拽了她拐上一条小路,同时低声的快速解释道:南宫侯虽然被废了侯爵,可也是多年的世家大族,没落了也是有手段的。盖侯夫人曾经跟我说,他当初对南宫公主的一往情深,大家可都是羡慕的很,就算中间发生了点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两个人分开了。但是生死关头,我可是愿意去赌一个他定会来救的结果。救下南宫公主,就能救下刘陵翁主! 刍心挠头:他怎么进来啊? 怎么?你眼神那么好使?满宫的人都认识?张家有人着急看看张衿的安危,回来的时候跟着一个侍从,也是可以的。回头问起来就说是本宫路过,一时心软,同意了的。 诺! 看着刍心远去的脚步,宁良人终于略略放下心来,虽然她自己心里知道淮南可能不会赢,但是作为细作,还是谨记着必须要完成未竟的使命。 ~~~~~~~~~~~~~~ 另一边,该闲着的人,也没闲着,卫子夫没想去立马把刘彻找过来,可其他人没有那么好的心态能等着正事处理完了再禀报。 比如....张次公,比如....姜叹,比如....被张次公急急喊回来的隆虑公主! 于是,刘彻只好先让颜异和韩说先回去草拟个方案,改日再聊,就马上赶往椒房殿了。 孔立听了几个小黄门的急报,就上前跟刘彻禀报道:陛下别急,皇后那边和卫长公主那边一直没消息传过来,想来没有什么大事。刚刚奴才去找人打听了,张侯在偏殿好好的坐着呢,听说还是最近入詹事府的计蕊姑娘陪着。 刘彻当然相信卫子夫的分寸,只是....更加气刘陵竟然敢伤害言笑!在这种紧张的时段下,他可能动不得刘陵,这口气,实在忍不下去。 再者,往大了想,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卫子夫和刘据的。皇子的生辰宴上,公主、翁主和侯爷,全部被皇后责罚,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的,说不定还能传出皇后诬陷他们谋害皇子的事情,那到时候想造反的人,还不满天下喊冤,自己恐怕还要给点赏赐去安抚。 哼!哪有钱了!? 医官那边怎么说?言笑到底有没有事? 没事,医官说所幸张衿姑娘救人及时,卫长公主只是呛了几口水,又受到惊吓,养两天就好。 说着,就到了椒房殿,刘陵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院子里并不见人,刘彻大步流星的往殿内走去。可刚上台阶,就见张侯闪了过来,跪在刘彻面前就喊救命。 刘彻恨不得一脚踢过去,却又顾忌他好歹是自己姐夫,还是个列侯,生生忍住了,面寒如霜的说:你让朕救谁的命?是呛水的言笑,还是被石头划破胳膊的张衿?论理,张衿是不是该管你叫声继父啊? 急急赶过来的隆虑公主,赶紧上来:陛下恕罪!此事肯定是意外!也许就是日常姑侄拌嘴,不小心推言笑入池!再者!再者...再者肯定是刘陵做的,不是大姐,她...一向给刘陵担错都担习惯了!陛下也是知道的。 刘彻拽了隆虑一把,训道:起来!一个公主被请入椒房殿,一个跪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隆虑公主顺势站了起来,眼睛一转,就计上心头:陛下还是把姐姐叫出来训吧!咱们自己家的事情,怎么罚都好,什么夺爵申斥的,怎么都好!可别...别让皇后发这种旨意,对姐...对皇后和皇子也不好啊! 张侯急了,陛下!公主位比列侯,尊贵无比,怎能就这样申斥?况且还是陛下的亲姐姐啊! 隆虑那点心思,不过是又想说情,又不想轻轻放过大姐丢脸的机会,刘彻怎能看不出来,刚准备抬步往椒房殿内走去,就被张侯拽住衣角,说了那番话。 抬头望着殿门口,想着要是进去之后和卫子夫两个人对姐姐申斥,她恐怕就真的没有脸面进宫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头走了,一甩袖子,气道:你们两个跟朕来! 第225页 隆虑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张侯,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对两个姐夫都没什么偏好,但是眼前这个毕竟是大姐喜欢的,平白被皇后吓成这样,心里也是不舒服的。看他还对刘彻瑟瑟的,于是就打头第一个跟上去了。 张侯原地转了几步,心一横,也跟上去了。 第95章 谁嫌弃谁 ======= 刚刚踩进宣室殿,刘彻就赶了众人出去,背对着两人撑在书案上,一言不发。 孔立上前悄声跟刘彻禀报道:陛下,皇后那边使郦苍来传话,说...中宫要降旨申斥南宫公主,不知陛下有没有意见? 刘彻瞪了他半天,把孔立都看得发毛了,才甩出来两个字:没有! 诺。孔立一溜烟的赶紧往门外走去。 刘彻想了想,喊道:回来!让医官这几天轮流值守,若是言笑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不要耽误时间去找人过来,必须立马就要检查医治! 孔立不敢怠慢:诺,奴才领命! 隆虑见此情景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天下谁不向着自己的孩子,恐怕说情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了。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啥都不做吧?刚张了张嘴,眼风就瞟到张侯,想起自己虽然是亲妹妹,但也是个外人,人家丈夫都不着急,自己急吼吼的出面算怎么回事啊?所以努嘴示意他先开口,求情这事嘛,还是打打边鼓就好了。 可张侯看了看刘彻,那是敢逼人自杀的主!光是个背影就够他胆战心惊的了,此刻开口求情,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最后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先开口。 刘彻本就脾气火爆,就算是努力压制努力,也是收效甚微,半晌转身过来,看着她们俩一脸滚刀肉的感觉,开口的瞬间又恢复了一开始气急败坏的样子,嚷道:你们能不能让朕省省心啊!啊?朕就剩你们两个姐姐在长安了,能不能消停点过日子啊! 隆虑被无辜波及,只好率先开口:大姐也不是故意,言笑也没事,何必小题大做。 刘彻的礼服还没换,宽大的袖子甩得差点拧到一起,同时冷笑道:不止是这次吧,大姐搞什么小动作你不知道吗?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刘陵,那可是淮南的翁主,又不是她亲姐,竟然相处得比跟丈夫还亲近,张侯你就不知道劝谏着吗? 张侯一脸为难的说:臣也不好说啊,就像陛下说的,淮南的翁主,多来往一些也不算辱没身份,臣也没理由劝阻啊。 驴唇不对马嘴!刘彻鼻子都快气歪了,他明明在说公主与诸侯之女来往的分寸,对方跟他提身份相当。真是笨死了,怪不得当初父皇没选娶大姐。 炮火只好先行转移,刘彻眼睛一瞪就说上了隆虑公主:还有你,二姐你就不能管管陈蛟吗?整日的招猫逗狗,狎妓赌博,无所不为,朕顾着你的颜面没说他什么,你们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吗?将来要是再闹这么一出,你还想跟大姐一样接申斥的旨意吗?不丢人吗? 隆虑莫名其妙被骂,哪里就肯甘心,想到董偃他都忍了,却这么说自己丈夫,心里更不痛快,气呼呼的道:这么说?陛下是早就觉得我们是累赘了?觉得我们做姐姐的丢人了? 朕...刘彻看着她生气的样子,也知道话说得有点过,放柔了声音,赌气道:朕没有要求你们做什么,只是想你们争气点,起码不要总是拖后腿吧!啊!你看看人家卫家,吵架吵得都。。。都快打起来了,人家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关心还是关心,你们怎么就不能学学呢! 隆虑公主奇怪的看着他,眯了眯眼,琢磨半天。卫家?呵呵呵,就说怎么犯点小错,还能扯到丢人的事上来。 原来是有个卫家在对比啊!捏了捏有些酸软的胳膊,半低下头去,带着淡淡的自嘲道:原来陛下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 刘彻看到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次次明白,次次不改。 隆虑公主抬起头来,眼框有些微微的发红,用破罐破摔的语气回道:我明白陛下在生什么气,呵,我不像大姐和妹妹,心中早有意中人,对我而言,实在是很容易明白。这事就好比,我准备心如止水的守着儿子过日子,但看着陈蛟的烦心事越来越多,陈家的事越来越烂,我就莫名的兴奋。 隆虑公主侧头去看刘彻,红着眼睛还在冲着他笑,面庞带了一点点疯狂,一点点自嘲,还有一点点......放松! 原来这种阴暗的小心思,不止她一个人有。 看着被戳中心事的弟弟,张皇失措的避开眼神,转身坐在了桌案上,高大的身影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张皇,在微微的抖着。隆虑心中有了一丝不忍,但也很快就压下去了。 语气如闲话家常般自在随意,隆虑迈开步子在殿内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继续说道:陛下是不是看着卫家欢欢喜喜,干干净净的,转头看看咱们刘家,天翻地覆,乌烟瘴气的,陛下心里肯定是很不舒服吧?是不是不止一次的期待过他们有一天能吵得四分五裂? 刘彻瞬间握紧了拳头,面沉如水的盯着她:说事就好好说事,不要扯别的。每次都不好好认错,就想着插科打诨的蒙混过关,有意思吗? 第226页 隆虑公主可不理这些,反而脚步轻快的走到刘彻身边,侧头去问:是不是每次他们卫家但凡有一点点吵架的趋势,陛下就莫名的热情?既着急的去帮忙说和,又在心里隐隐期待他们再闹得更大些?一边想灭火,一边想添柴,呵呵,是不是,也觉得那一刻的自己阴暗无耻? 刘彻眼底下似压着欲奋力争泳而出的波涛,眉毛低垂,急急的往眉间靠拢收聚,整个人的气势像极了昏黄低矮的天空下,闪电划过后,等待雷声轰隆之前的几秒钟,阴郁、沉闷、气势迫人又沉静死寂! 隆虑公主没有被他这幅被说中的神情吓到,而是满不在乎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要这么看我,哼,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种又纠结又煎熬的想法中过来的,那毕竟是我儿子的父亲,当然应该盼着他好,但是我就是忍不住!陈家越是一滩死水看不见希望,我这心里的优越感和虚荣就越多!有时候,甚至还去推他们入泥沼! 刘彻眼中的暴风雨渐弱,抿直了嘴唇,手无意识的扣了扣凭几的扶手,移开目光,定定的盯着桌上的茶杯,语气平缓的说:这不好。 隆虑公主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不自觉的干笑两声,接话说:那又怎么样呢?陛下可能还没有体会得很深,这其中的优越感和虚荣,比公主这个身份带来的,多得多的多! 刘彻觉得这番话就是像是有毒的□□,在引诱着他放任自己的阴暗心思,可读下的书、学到的道理,甚至是很多年前窦婴的圈套,都同时在拉扯着他,告诉他这样想,这样做,是不对的,别扯这些没有用的!你们以后。。。真的少折腾的点事情吧,还有大姐这次,说了多少遍让她对刘陵起点戒心,就是不听!多亏是宴席散了,不然满朝都要知道了,该怎么收场? 陛下这是觉得丢面子了?我跟大姐让陛下在卫子夫面前丢人了?呵呵好啊,一个踩人上位的皇后,竟然让陛下觉得自卑?陛下,你没事吧! 刘彻头一次对自己的姐姐甩了脸色,拍着桌子,厉声吼道:闭嘴!你瞎说什么!什么踩人!什么上位?她踩的是朕,踩的是三姐,你想怎样?!你有什么意见?你给朕再说一次试试看!! 说就说!她对陈氏做了什么,陛下心里有数... 朕怎么了?你们不敢做的,她做了!你们不愿意做的,她也做了!全程都是朕在做决定,朕在一步步的利用她,她不仅没介意,回头你们还要怪她做的不够善良吗? 隆虑公主被呛得没了话说,呵!好啊,我就知道陛下其实是早就心存怨怼,总觉得我们几个姐姐没有用处,帮不上你,不像卫家,有人能打仗,有人能理事,个个比我们强。 刘彻背过身去:朕没这么说! 隆虑看着他逃避的样子,压抑的委屈忽然一下就涌了出来,他委屈?他怎么没体谅过自己的委屈呢? 如夏日井底石壁般冰凉的声音缓缓响起,自王太后去世,隆虑嘴里憋了许久的话,像极了那个被沉在水底里许久的瓜果,打破了静谧舒爽的井底世界,带着最沉最寒的温度,咕噜噜的冒上头来。 可是陛下也不想想,当初到底是谁不愿意信任我的!四岁!四岁封胶东王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父皇想传位给你了,可你硬生生守着秘密,连母后都不告诉,哪怕知道根本不需要再加固我们和姑姑的联盟,你也不说! 刘彻感觉下一秒自己就快要掐上了姐姐的脖子,暴怒而起:你怎么知道的?是谁说的! 张侯在一旁吓得面色发白,怎么刘家人都这么爱翻旧账啊,连当年太子废立之事都轻易的拿来说,他真是离死不远了。 他,他......真的不想知道这么多,哆嗦着嘴唇,选了个最不合时宜的时间,开口嗫嚅道:陛...陛下 刘彻铁青的脸都快拧出水来了,盯着隆虑看了半晌,才舍得分了个眼神给他,还没等张侯再说些什么出来,他从牙缝间狠厉的挤出来一个字:滚! 张侯连行礼都忘记了,弯腰曲背的就往门口滚去,守在门边的孔立,头低得越发往下,瞟了一眼剑拔弩张的姐弟二人,不动声色的跟了张侯一起出去。 张侯抖着腿在门口站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宫门出不得,殿内进不得,去了椒房,更是插不上手。寻思了半晌,觉得椒房殿好歹那边有个偏殿可以坐着,而且照日常卫子夫那个亲昵友好的态度,公主要是万一被轻轻饶过,自己也能跟着顺利出去。 于是想罢,就准备迈步过去。孔立可没那么心大,上前就拦住了他,刘彻让这个侯爷滚出来,可没让他滚走,都到了宣室殿了,还想着挑审判人呢? 侯爷还是在门口等等吧!陛下不是还没让您走呢! 。。。这! 孔立不管对方怎么长吁短叹,依旧八风不动的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但就是不让路,最后把张侯急得直转圈。 隆虑可不怕他,南宫、平阳,都是有些怕这个弟弟的,可是自己却从来不怕,都是牺牲品,谁比谁过得好?谁的说不重要!只是陛下想翻账本,我们就从头翻起! 刘彻暗暗咬牙:二姐,朕没想翻旧账。。。 第227页 让我再来解释一下吧!隆虑轻晃着脑袋,满不在乎的说:弟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任几个姐姐,没打算要我们的帮助,现在更不缺人,又何必来说!我反而得要感谢陛下,如果没有姑姑对你坚定不移的信任和培养,放任自己的儿子长成如今这样,我还没有如今的家呢! 你胡说些什么!一翻旧账就扯这些,陈家的事情难道都怪在朕身上吗?!当时朕五岁,你和陈氏都是十一,你们比朕懂什么叫。。。 看着隆虑公主死死憋在眼框里的眼泪,刘彻到底是收住了话头,语气也柔和不少,极快的补完了要说的话。 朕哪里懂什么结亲,还不都是长辈说什么是什么吗? 隆虑公主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母亲。。。 刘彻不欲多说,朝另一边侧头过去:上一辈已经做了她们认为最好的决定,咱们就不要越扯越远了吧? 上辈子做好的决定都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隆虑扔下这一句后,也不再多说,朝着反方向移开目光,半低下头去,陷入沉默。 宣室殿瞬间降为冰点,姐弟两个一坐一站,隔着个桌案,无话可说。 ~~~~~~~~~~~~~~~~~ 郦苍满腹心事的走入椒房殿,没有先禀报刘彻的回答,而是犹豫着说:皇后,有人前来拜见。 谁? 郦苍看了看南宫公主,只答:皇后还是见见比较好。 卫子夫也不多啰嗦,扶着瑕心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被引到偏殿,郦苍才接过卫子夫,让众人在外面等,只自己一个人跟着进去。 这么神秘?卫子夫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今天事情又多又乱,一一件件的,跟历劫似的,此起彼伏。她可经不起再被惊吓了,到底是谁啊? 偏殿侧面茶室,走出个男子来,身型瘦弱却自带刚毅之气,语调不高不低却带着与生自来的矜贵和骄傲,一丝不苟的行礼道:皇后长乐无极。 卫子夫努力的辨认了半天,才讶异的去看郦苍,用口型确认对方身份:张坐?? 郦苍默默点头。 ...... 这下卫子夫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当初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转眼,真是...老了不少。只是他已经和南宫公主没什么关系了。这次来,不会还是要帮南宫公主吧?毕竟要是担心张衿,此刻应该在长乐宫才对,这夫妻俩...对孩子...... 张坐似乎很了解卫子夫在想些什么,选了个得体的距离站定,开门见山的说:我已经见过小衿了,她一切都好,多谢皇后救她。 卫子夫这才缓了口气过来,不自在的扯了个笑容道:那就好,你要是想立刻接她出去,我也不拦着,这就找人帮你。 说罢转身就走,她今天烦心事已经够多了,真的没有精力应付一个接一个的求情。 第96章 速战速决 ======= 看着她立时就要喊人进来,张坐怎能不知道她是不愿自己提起南宫公主,心中只觉得悲凉,大家都能猜到自己不会放弃南宫公主,可,公主却永远都猜不到自己曾来过。 皇后,今天张坐来,是有事想跟皇后商量。还请皇后宽恕,张坐不得不在这么忙乱时候插几句嘴。 卫子夫不是特别习惯跟陌生人甩脸子,但是情势逼人,不支持继续出兵,言笑受伤,让皇子宴席不欢而散,每一个都触碰到她的底线。所以,她并没有特别好的耐心。 用温柔又坚定的声音缓缓说道:结果已定,你多说无益。况且,你在这里说,公主不知道,也不会心怀愧疚,更不会有所改变。 张坐一撩袍子,缓慢又沉重的跪下,恭敬道:皇后,臣并不是要替公主说情。先主要是多谢皇后照顾小衿,不只是这次,还有一直以来,言笑公主的陪伴和帮扶,让她没有成长为一个孤僻自卑的孩子。 卫子夫看着他真诚的面容,情绪松了不少,想伸手虚扶他起来,却被他默默躲开,膝行换了个方向跪好,示意她坐下。 见他坚持,卫子夫无奈,只好依了他。但看着他跪着挪来挪去的,很贴心的并没有坐得高高的,只是在旁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本宫知道一个带着孩子有多难,当年我母亲也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而且她也是陛下的侄女,本宫能帮的肯定帮。况且张衿外刚内柔,活泼开朗,本就是招人喜欢,言笑跟着这样的姐姐,我也很开心。 提到张衿,张坐心中软得就如化开的水一般,刚毅的面容也裂了个口子,心中越发酸楚,叩首感激道:张衿不了解很多事情,可我明白,孩子的身份尴尬,平时被人私下议论也就罢了。但她性子倔强,又惦记着我孤身一人,迟迟不肯议亲。婚事平白耽误许多年,却无人说三道四,是皇后在背后帮忙。所以不只是感谢皇后照拂她,还感谢皇后容她洒脱了这么多年。 卫子夫抿抿嘴,心神放松的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顺手的事。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她毕竟是公主长女,若是多亲近公主,成亲之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不过...张坐话锋一转,情绪不自觉的就低落下去:如今既然她们母女关系已经不可调和了,我也不必再抱有期望了。 第228页 被哀伤的情绪感染,卫子夫也是千般纠结,下意识专头看看郦苍,见对方也是一脸惋惜的样子,不由叹气道:本宫已经尽力了,她...实在是放不下。 这个结果张坐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不在意的笑笑,换了个话题说:她怎么样,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更关心我的女儿,本来我想让小衿嫁出长安,再不理这些纷纷扰扰,可是,她跟言笑公主的关系真的很好,若是从头适应一个新的生活,还没有亲人和朋友,我也不忍心。所以今天来跟皇后求个情。 卫子夫微微点头,了然道:你想让本宫帮她挑一门亲事? 是,还请皇后帮忙找个可以护着她的人,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人好,其他都不是问题。 卫子夫沉思了几秒,干脆的应下来:好,本宫尽力。 张坐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似是心中大石已尘埃落定,略有慌乱整了整衣袍,郑重道:还有,今天还请皇后饶过南宫公主,她一向面皮薄,申斥旨意一下,我...怕她受不住。 !!卫子夫的心一下子被提得高高的,拧着眉头不说话,看来,她这是放松警惕,掉到别人陷阱里了! 要是刚刚他开口就求情,自己听都不会听,一定立马转身就走。可...俩人聊的还不错,这时候要是准备走,就还是...怎么都要给个回复的。 看来这个张坐还是心怀不忍啊!唉可真是一往情深! 但卫子夫却没有松口:这个恐怕本宫做不了主。她口出狂言恶言,犯上不敬,本就罪无可恕。退一万步说,今天就只是家事,本宫也已经给过她两次机会了。还有,她竟对陛下出兵心生怨怼!我不是很能理解,当初和亲的事情,她难道要再来一遍吗? 张坐似乎对卫子夫的疑惑并不意外,语调平稳的答:她那个时候还小,只觉得愧疚,没感受到屈辱。所以,大概有这种感觉也在情理之中吧! 被娇宠长大的公主,又没经历过鲁元公主那种真的差点被送走的黑暗时刻,若不是牵扯了自己的好姐妹,她恐怕都不记得被送走的公主叫什么了。 张坐经常在想,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又脆弱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年少时会喜欢的类型。可命运捉弄,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了,即使被刺得遍体鳞伤,还依然控制不住的想去照顾她,去安抚她。 在自己的家族里,有了祖母鲁元公主的教训,人人都既敏感又坚强,对增强国力、打败匈奴这种充满安全感的行为,总是不遗余力的支持。可也许就是这种氛围太强烈了,强烈到他不自觉的对既敏感又脆弱的女子吸引,不可控制的想要救赎她,让她一生安乐! 后来...这样一个美好的公主,却依然逃不脱被和亲伤害到,她战战兢兢的脆弱和不安,都让他心疼,总想着要用一辈子的努力去抚平这种不安,去结束这种悲伤。可终究是教养不同,思想不同,让两人渐行渐远。 这就像是黄河边的洪水,治理的人,一个拼命的去堵漏洞,一个想着去开渠疏通,平稳波涛。初心一样,却永远都难以同归。 卫子夫看着他那心口不一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南宫公主几句坏话了,但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无言的沉默。 半晌,张坐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望去,一字一顿的说:还请皇后答应,作为交换,我可以在此立下一个承诺!张家,虽然无人在九卿为官,封国也被褫夺,可我毕竟是鲁元公主的嫡系后代,这么多年传承下来,自问还是有点根基的,所以皇后将来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可尽管开口! 你拿张家换南宫公主公主一个平安?!就为了救如今的她?卫子夫有些不可置信,哪个世家不是把矜贵自持四个字明明捧得高高的,表面端庄有礼,私下议论纷纷,把尊卑和姿态捧得高高的。平时就算是有交集,也都点到为止,今日竟然要主动站在她身后? 就为了儿女私情,竟把家族的未来压上,卫子夫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他真的配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 望着他站得笔直的身姿,倒是真有几分家族之主的沉稳谋划,跟印象中那个只知痴情的侯爷有些不一样了,眼神坚决果断,不带半丝情意,冰冷得很。 可若是真无情意,怎么会拿这种条件来救南宫公主? 不算救吧,只是张衿选了皇后和言笑公主,我借这次机会,想跟皇后绑得再紧一些。张坐自嘲的笑笑,或者也可以说我张家愿意依附皇后吧! 鲁元公主的后代,虽早退朝局风浪,可积赞下的家底和声望,也是足够在世家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可没到非要站队不可的地步。这话,谁都不会信,更别提卫子夫了。 但重要的是,卫子夫没觉得定这个条件有多吸引人,回绝道:可我不需要... 皇后需要的!张坐低沉的嗓音,四两拨千斤的打断了卫子夫:将来霍公子若是立功封侯,即使大家同样在明面上不敢说些什么,但同样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出身,这私下的舆论...皇后肯定不想他再如卫将军当初一般经历一遍吧?那么个活泼耀眼的性子,若是变成卫将军如今的谨言慎行,皇后也是心疼的吧? 第229页 卫子夫紧了紧拳头,不自在的挪了挪肩膀,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芒,咬了咬下唇,装作若无其事的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很久了。 皇后大可以放心的相信我,莫说小衿在皇后的庇护下,我绝不敢做些什么。就是没有小衿,皇后也不必担心我的能力和诚意...张坐瞟了郦苍一眼,淡淡的说:不然我早就把郦苍的来历告诉所有人了,不必一直守口如瓶。 郦苍内心一惊,微低的头倏的一下抬起,充满防备和敌意的目光死死的盯上了张坐,仿佛对方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扑上去杀人了。 张坐淡淡一笑,不必这么看我,吕禄是我堂祖父,他的知交好友,我还是一直有来往的,况且你我同辈,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你... 卫子夫似乎对这个秘密并不诧异,只是在郦苍刚迈出一只脚的时候,不容置喙的打断了他:如果你再说下去,惹我的朋友不快,那这个条件就一点诱惑力的都没有了! 皇后...知道?张坐眼神有几秒的疑惑,又转瞬想通了。看来卫子夫不是不知道郦苍的过往,只是不戳破而已。或者说...她不在乎? 在世家眼中,名声和家学渊源很是重要,子女为父母背骂名更是很正常,被人瞧不起很正常,孝字当头,必须担着!可最令人瞧不起的,不是一辈子都担着父母的过错,而是...子女因不肯承担过错,还和家族分割关系! 郦苍桩桩件件都占了,若是这样的身份说出去,别说她自己抬不起头来做人,就是皇后的名声也要受损。 张坐开始以为卫子夫根本不知道这些故事,只是看中了郦苍曾经得太皇太后青眼,本身又好用,才无比信重的。 但是...朋友? 卫子夫觉得真是有被冒犯到了,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张坐来揭开自己和郦苍这个秘密,有些担心的看了看郦苍,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握紧她的手,继续警告道:我知道,不知道,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郦苍不愿意讲的故事,我也不想听。你也不必多事来说了! 张坐跪在原地,心中的讶异转了一圈,在瞥到她和郦苍交握的手时,就转瞬就想通了。也许所有人都会在意,都会介怀,可皇后不会的。 卫子夫不是世家、不是贵女、甚至不是良家子,本就没有好身份的人,恐怕从小也没人教过她,在为人处事的时候,这些名声和家学,应该被介意和看重的。 而且...也就只有她体会过被看不起的滋味,才会不计较这些背景和出身的用人吧? 这样一个不问过往出身,只论本人能力的风格,倒是真的跟陛下很像,也不知道这帝后夫妻两个,是谁影响了谁? 其实... 不必其实了。卫子夫飞快的做了决定,交易达成,就不必再多啰嗦!出去做你的事吧! 这回轮到张坐心神不宁了,皇后不再想想? 不就是不申斥南宫公主吗?卫子夫笑得很是温柔,拦住郦苍要跪的趋势,语气沉稳的说:又没说不动别的,况且!契约刚刚达成,本宫身为一国之母,也要先赏赐点诚意给臣下! 郦苍局促不安的去看她:皇后? 卫子夫打开门,喊计蕊过来:刚刚陛下不是叫走了张侯吗? 是。 那就好,张侯不敬公主,惹陛下大怒,过两天,就会有和离旨意下到张侯府里,你去通知宗正的内官长,提前给南宫公主做好准备! 若是之前,计蕊恐怕会跟卫子夫反复确认一下。可对接詹事府这么久以来,早就对这些公主和列侯没什么感觉了。所以此刻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躬身听令后,反应的时间略长了几秒,然后就匆匆而去。 张坐在殿内缓缓的站起身来,神色复杂的看向郦苍,又看向卫子夫,不多时,侧身郑重的跟郦苍拱手行礼。 终究,还是他占便宜了 郦苍夹杂震惊、羞愧和局促的情绪之中,分外脆弱敏感,见此动作,瞬间就湿了眼眶,匆匆回了礼就上前去扶卫子夫。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的错开,一抬头,一低首,相携而去,只留了张坐一个人在原地站着。 ...... 今天我儿子的生辰,事已经够乱了,你可别给我哭鼻子啊!晦气! 郦苍声音闷闷的,皇后怎么知道的?不...嫌弃吗? 卫子夫看了看周围,半揽上她的腰,神神秘秘的说:你盯好了张坐,别让他光说不做,我就不嫌弃你了。 郦苍拼命的把眼泪憋回去,喉头滚动半天,却说不出半个感谢的字。只把她不规矩的手掰回来,放在手臂上稳稳扶好,哑着嗓子道:皇后放心,他不敢! 万一... 那我就把他家的丑事抖出来!贼隐秘的那种!然后让言欢公主满世界的给嚷嚷出去! ......行吧 第97章 当初说过 ======= 宣室殿, 当卫子夫最后的决定传来的时候,隆虑没有反驳一句就转身踏出了殿门。 姐姐,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事吗? 第230页 刘彻一声怅然的叹息随着吱呀的门响消失无声,随即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一半仰面倒下。 门外的隆虑头也不回的转下台阶,却被追着问结果的张侯不依不饶的拽停在最后一节上。 公主倒是说说,陛下怎么决定的?你怎么能不管自己的姐妹呢?这样冷血的离去,也太无情了吧, 隆虑回头,眼神越过气急败坏的张侯,定在大殿的拐角处,好像几年前,自己就是在这里,用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回头,在同样的位置,放下了自己对当初无法做主自己婚姻的无奈和不甘。 当初,陛下....你说过什么来着?我好像已经忘了呢! 可若是我那个时候答应了,你真的会护着我吗?如今你孩子不过是简单受了个伤,你处置起南宫来,就毫不留情,甚至还让卫子夫做主!她翻来覆去的改,你都没有意见。 呵呵,你到底是对有感情的人保持宽容,还是对有用的人保持宽容呢? 收回目光,隆虑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眼,直到把对方盯毛了,才开口:有什么好说的呢?霸天下的歌谣,你没听过吗? 张侯跺脚道:可...你们是长公主啊!! 隆虑决绝离去,没有理会后面人的叫喊,心境一如几年前深夜离去的孤寂。兄弟姐妹又如何?他们几个谁都做不到以别人的幸福为幸福,今日她能来不过也是为了同为公主的情面,至于真心的祝福和帮助,早就在这么多年的对比中,消耗殆尽了。 张侯接旨后,不顾孔立的建议和拉扯,硬生生的在殿门口跪了许久,不断的重复着: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当初您亲口答应把南宫公主许给我!您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呢? 刘彻内心没有一丝波动,照例在沐浴后,认认真真的思考着刚刚颜异说的放缓徙民于边的建议。直到夜色渐起,门外的声音也已经辨不出字句后,才起身准备前往长乐宫去看望言笑。 踏出门时,张侯已经体力不支的半撑在地上了,见有人出来,强打起精神上去求道:陛下...当初说...说过,过的,能不能守...守信?收回成命? 夜幕低垂,乌云遮月,即使偶有微风拂过,也没能挪动半个枝桠,一切都静悄悄的。刘彻一晃神,众人就停在了肩舆前,渐渐连人声也急不可闻。 旨意一下,他自己没有想过要给张侯这个姐夫解释什么,凭张侯这些年做的事情,亲近诸侯、霸占田地、欺行霸市、甚至插手币制多得是理由夺爵申斥,只是自己视而不见太久,他们竟然都以为没什么,如今以一个正常的理由处理,还有脸来提承诺? 他晃神只是...好像很久之前,也有很多人喊着,让他守信守诺。他本不想辩解的,但年少气盛,终究是忍不住反驳了。却不可避免的陷入互相扯皮的争吵中,以至于心不在焉的对司马相如和唐蒙放松了要求,西南蜀地就这么僵在了收编为郡的进展上,教化和交易都没有再推进了。 所以从那之后,他就下定决心再也不想解释什么承诺之类的东西了。他,不需要! ~~~~~~~~~~~~~~~~~ 当年, 也是这样一个静谧无星的夜晚,刘彻踏出门的时候,陈阿娇还在不住口的喊着:你说要盖个金房子给我的!你们说要照顾阿娇的!你们说过我可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也是你们告诉我得到东西就要付出代价的,那些贱人为主子牺牲些东西怎么就不行了?!为什么你总是喜欢那些出身糟践的人?她们配住金屋大殿吗!?你说过要金屋藏娇的!!是我!不是那些人! 坚定跨上门槛的步伐一顿,闪了半个身子出去的刘彻,终究还是停在了门口。夜空中被上好的丝沙滤过的月光打在刀刻斧凿般的面容上,衬得男人侧脸轮廓的冷硬线条越发清雅孤寂,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晴空下赛马抢跑之后,宣布重来的旗语,明明是最轻若蝉翼的薄绸,却在空中划出最直白、最割裂、的最坚定的声音表姐,五岁的事情,朕已经不太记得了, 哼!你个白眼儿狼!你 可是你应该已经快十二岁了,你确定朕真的在当年说过这句话吗? 尖锐的咒骂声音戛然而止整个空旷的大殿像是瞬间没了人一般陷入死寂 片刻后,缓慢而果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像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样子远到好像他本来就是要往那个方向走的 远到撒谎之后,两人自欺欺人的距离终将回归现实!! 皂色的长袍铺在了长门殿厚实华丽的地毯上,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被盖得一丝不漏,只余端坐在花蕊中的女子掩面而泣。 你不是胶东王嘛,帮我买个金首饰怎么了?我就是想要好多好多金首饰! 行,那以后就像是姐姐一样,喜欢木料就摆一屋子的木料,你喜欢金子,就弄个金子做的房子,到时候哪都别去,每天敲一块下来做首饰。 好呀好呀!这可是你说的,你负责给我建一个。 ......啊? 母亲!你看刘彻说要给我盖个金屋子呢! 第231页 这怎么就不算说过呢?是说过的! 那天晚上,正在家里闭门思过的隆虑公主得旨星夜进宫,在宣室殿,姐弟两个喝了一晚上的酒,酒坛子滚了满地! 恍惚间,隆虑公主听到陛下说:姐姐,当年我们谁都没有选择权,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要是不开心,就再找个人吧!弟弟给你撑腰! 呵呵呵呵~ 隆虑淡笑出声,却瞬间泪流满面,哽咽了半天,才半仰在脚踏旁,举坛对月而敬,出言道:我认了!到底是没有姑姑的潇洒和作为公主的狠决,我,做不出来。况且陛下会不高兴的! 刘彻猛的翻起身来,沉下驼红的面容,大手乱挥着,嘴里喊道:谁不高兴??谁敢?!!揍他! 隆虑在一旁看笑了,笑着笑着,擦干的面庞上,又从眼角处静悄悄地落下一滴泪来,她很久都没有温柔的说过话了,事隔多年这一次,她终于又能温柔的回答那个弟弟,说:好,揍他! 刘彻这才满意的躺到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抱着酒坛子睡着了,均匀绵长的呼吸渐起,竟乖巧得像个小孩子,隆虑从一旁的柜子里扯出条丝被,随意的扔在他身上,然后捡了个半空的酒坛,坐在他旁边,一口一口的抿着 等到酒坛终于被她抿空了,隆虑才摇摇晃晃的准备站起来去喊人来收拾 一旁睡着的人突然蜷了蜷身子,喃喃出声道:姐姐,那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遇到合适的那个人,不然那对美好的食髓知味的感觉,会让你自惭形秽的! 隆虑半蹲着的姿势抖了抖,片刻后复又偏身过去伸手扯开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次再站直了身子去看他,正好把他一脸好梦的安然睡容映入眼帘,忽然就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一巴掌啪的糊了上去! 恨恨的嘟囔了一句:就你命好!言罢,这才怒气顿消,心满意足的往殿外去喊人。 去!喊卫夫人!把她家夫君给抬走,收拾干净! 门口半眯着的孔立赶紧迎上来,一挥手,几个侍女和黄门忙上去帮忙搀扶隆虑公主,却被她甩开:我没事!去忙你们的陛下吧!他喝醉啦!是他醉了! 偏殿吱呀一声,也闪出几个人影来,正是一直守着的卫子夫等人,看见外面一团乱,忙对孔立说:去安排一下隆虑公主吧,就近先住在我那儿,陛下这里有我,去忙吧! 孔立担心的看了看屋里,回头见卫子夫冲他安慰的点点头,这才躬身道:诺 隆虑公主闻声转头过来,看了看卫子夫,像是不认识她了,端详了半天才说:等好久了?呵呵,突然好想再打他一巴掌!怎么他命就那么好? 卫子夫不明所以,公主醉了吧? 算了,看你帮我说过话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卫子夫走进主殿的脚步一顿,疑惑的看向郦苍,压低声音歪头问道:我帮她说过什么话? 郦苍想了想,道:不记得了,倒是去年宫宴您帮隆虑侯说过话,可能是谢那个?毕竟是她夫婿? 哦那是张侯有些欺人太甚了,我随口吓唬他的,不是想为隆虑侯出头。那也不是什么好...人。卫子夫转身见院子里的隆虑公主已经被人扶上了轿辇,安心的关上了殿门,见着那个地上呼呼大睡的刘彻,无奈的摇摇头,挥手示意两个小黄门把刘彻扶到榻上去。 郦苍一脸嫌弃的看向卫子夫,问道:先灌什么? 你好残忍! 卫子夫上前半抱着刘彻,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淡淡道:先灌茶,再灌醒酒汤吧! 诺 看着一勺勺往刘彻嘴里喂的浓茶,卫子夫好奇的出口问道:郦苍,我帮隆虑侯说什么了?我当时好像只讽刺了两句张侯啊!就是感觉他比不上张坐!关隆虑侯什么事?哎!我到底说什么? 奴婢不记得了! 你怎么记性这么差! 算了,你们喂的太慢,醒酒汤给我!快点给陛下喝下去,他明天也能舒服点,你们这么喂,喂完了天都亮了! 卫夫人!你轻点! 卫夫人陛下好像醒了! 卫夫人?你倒是快点灌啊! 闭嘴!是喂汤! 后来卫子夫一直很遗憾,当初没有在他醉得人事不醒的时候,给他两巴掌,以至于他每次都自恃有人收拾残局,最后竟有一次拉着刘据,父子两个双双醉倒在城墙上! 但是刘彻觉得她在骗人,自己醒来觉得脸有点疼,肯定是她偷偷打的!打都打了,自己喝醉的时候,她不去把自己领回家,谁去?一巴掌不能白挨了! 陛下?孔立看刘彻出神好久,担心的出言问道:陛下还要去长乐宫吗?刚刚言欢公主派人来过了,说言笑公主已经睡下了,一切都好,您若是太忙,今晚就不用过去看了。 第232页 刘彻收回游离的神思,低头不自觉的翘了翘嘴角,吩咐道:跟皇后那边说一声,让她晚点睡,朕去看看言笑就回去找她说话。 诺。孔立扬声道:起驾长乐宫! ~~~~~~~~~~~~~~~~ 第98章 热闹非凡 ======= 就在刘彻出神的那几个时辰里,椒房殿前所未有的热闹,刘陵翁主被元睿请到长乐宫去对峙,又被请回来,太液池公主落水事件还原得异常顺利。 南宫公主倒真的像是被禁足了一般,自从进了椒房殿就再没出来过。 终于熬到了快晚上的时候,张次公才急吼吼的赶过来,支开众人才压低声音道:陵儿!你 刘陵凤眼微动,气势凌厉,侧脸扫了一圈周围,然后淡淡的望过去,半步没动,对方却在对视中,渐渐降低了声音,翁翁主,不管你有什么怒气,想干什么,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一定要让我知晓,我可以保护你了。可,你为什么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就敢伤害卫长公主呢?这会闹出大事来的! 刘陵微弯了嘴角,眼神有些冷,怎么?怕闹出大事来,影响你的未来?你都是列侯了,有些为自己着想的私心,也没什么。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更不用帮我,分毫也不会连累你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她毕竟是公主 虽然张次公战场归来后,两人关系突飞猛进,但是当年的往事毕竟对刘陵有特殊的意义,所以并没有告诉张次公,以至于他如今无心的这句话一下触到了她的逆鳞,心中的火气噌噌噌的就往外冒:公主怎么了?公主就可以让别人白白牺牲?公主就可以把别人的东西占位己有么?公主有什么资格!! 张次公被喊得有些愣,卫长公主牺牲谁了?是翁主手下的人么?翁主,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刘陵歪嘴笑道:应该换句话,是,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听我所有的事? 张次公瞳孔骤缩,握紧拳头,低头努力的平复心绪,半晌才出言:陵儿,我真的不太懂,你到底想做些什么?淮南如今在所有藩王中势力最大,还不够么?真的真的要走的最后一步吗?! 刘陵看着走得还算挺远的景福和姜叹,背转了身,对上张次公的眼神,目光里的野心昭然若揭,整个人都有些兴奋。 她就算在心里喊上千万次想造反,都不如在未央宫内、在椒房殿的内院,说造反,更刺激的事情呢? 陛下削藩的决心和手段,你不是没看到!如今淮南不过是尚能苟延残喘,过了几代之后呢?就什么都不剩了!我焉能不为我父王着想?当初那个什么金俗的女儿,哪里来的野丫头也配嫁我淮南的世子?如此折辱,怎能不报! 张次公不依不饶的反驳道: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对陛下说就好,牵连无辜算什么? 刘陵心中冷笑不已,无辜?是南宫无辜?还是言笑无辜?抑或者张衿无辜?她们哪一个没有享着富贵无极的生活,用别人的命换来的太平日子,这些人,谁都不无辜!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袖子,混不在意的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越是富贵无双的人,动起来,越发的痛快!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言笑是 是卫长公主!是连食邑都让陛下挑了三年的人,是皇后之女,卫大将军的外甥女!我刘陵在长安这么久,这位公主背后都有什么人,我比你这个足不出户的列侯清楚! 那你还敢动手!?你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刘陵凤眸含怒,转头看向椒房殿的殿门,想起自己刚刚推人下水的时候,鬓发散乱的南宫公主刘阡,也这么横眉冷对的冲自己大吼过。但自己却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个蠢笨自私的公主,只配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她活着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宽容了,每次自己看到她都能想起那个红颜枯骨埋尸他乡的妹妹,自己还给她留口气,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只冷笑着回了一句:你也敢威胁我?呵!你也有脸来威胁我?好啊!你去禀告陛下啊!你们不是最会禀告陛下了吗?当年要不是你去告状,我如今还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日日将妹妹的牌位随身携带呢! 你!南宫公主被戳中心事,脸上红白交加,闷闷的辩解:你不必每次都提起她,我欠她的自然会补给你,可不能拿言笑来补! 哼!补偿?还能让欠债的来决定怎么还?那她刘陵未免也太好欺负了! 回神站定,刘陵看着张次公,半分柔和都没有,依旧骄傲倔强的站着。 张次公看着她狠戾的样子,渐渐冷了心肠,有些挫败,他对自己头一次产生了怀疑,这样的顽石,他真的有信心能捂热吗?这几年的温存和甜蜜,在她眼里,恐怕也只是交换吧。 公主位比列侯,你对南宫公主别太猖狂了!更别以为拿捏住一个公主,就可以轻视皇室的所有人?如今霸天下的卫家还在,就说明这长安不是什么人都动得的! 哼!你以为我还是几年前的根基不稳的刘陵么?列侯算什么?公主算什么?当初我找人联手搞垮张坐的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233页 !!!张次公被惊在原地,原来,南宫公主也不是她的朋友,也是棋子,竟然连人家的婚姻都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无耻! 呵,他,也终于对她,无言可辩。 远远站着的姜叹,按照约定在远处怔怔站定,暮色渐合,刘陵和张次公说话的身影渐渐辨不出轮廓。他抬头望着被玉阶层层抬起的椒房殿,思绪游离,恍若隔世,右边侯爷和翁主在做些什么,姜叹心知肚明。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同意了,默许了,帮忙了,一如今天白天自己的冲动和莽撞。自己的身体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只是凭着直觉和本能在做,就像是在战场上,就算想得再好,只要刀头沾血,剩下的就只是挥砍和拼杀。 姜叹数着手指觉得时辰差不多了,才默默走上前去,未发一言就让张次公知难而退的甩袖而去。 姜叹无奈的叹气,也不知这未央到底是欢乐未央,还是悲伤未央,竟让这么多的人争先恐后的逃进来。 没过多久,郦苍扶着卫子夫出来了,带着像是已经虚脱了的南宫公主,在刘陵面前站定。 大家都说刘陵翁主聪颖慧敏,我想,就用不着把话说得太直白了。 刘陵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皇后过誉,我就是个蠢笨之人,您还是直说吧!也好让我见识见识皇后的教导。 今天是皇子生辰,我不想发脾气,申斥就免了,见刘陵不屑的勾起嘴角,卫子夫话锋一转,挂上端庄的笑容,平缓的说:但是如今大军出兵定襄,正是扬我大汉国威之举,上上下下的臣民都应心怀感恩。皇子本就想做些什么,以示期待大军凯旋之心,不如就趁今天,以陛下的名义抚恤所有曾出兵匈奴的将领,并且为我大汉建国以来,所有的和亲公主建衣冠陵墓! 南宫公主看样子也不知情,不可置信的跑上前来拉扯卫子夫,问道:你说什么? 倒是刘陵,像是没有听明白这件事一样,反应了半天都没有说话。卫子夫理也不理她们,自顾自的说:既建衣冠陵墓,就该有些东西陪葬,本宫知道刘陵翁主疼爱妹妹,她的遗物也好,你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好,肯定都好好的放在翁主府上。我想,听到这个消息,翁主一定是很愿意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公主的衣冠陵墓里面了。所以为了加快速度,本宫已经派人去你的住处拿东西了。 刘陵这才像是有了意识一样,甩开要来搀扶她的景福,目露凶光的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然后死死的盯住了卫子夫。 卫子夫沉静如水的面容连动都没动,只是平静的、淡定的、自然的略带了一丝悲悯的看着她。 刘陵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整个人都开始微微的颤抖,一直到感觉整个人都站不住了,才跌跌撞撞的要往外走。 不行,她就剩那些东西能怀念一下妹妹了,怎么能让人随便拿走呢?不可以!什么衣冠陵墓?她不需要! 可惜,哪有那么如意的事情,姜叹带着众人木头一样的守在门口,任凭刘陵怎么摔打,都不挪动半分。南宫公主上前去拽她,急道:这样不也很好吗? 刘陵反身过来给她一巴掌,吼道:蠢货!她一定过还有什么没有说!立了陵墓,就受皇家管辖,能不能看,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南宫公主惊得倒退了两步,回头去看卫子夫,泪光盈盈,摇摇欲坠,就像是落水之人看向最后的救命稻草。 自从认识这两个人以来,卫子夫头一次看见她们漏出这么脆弱和疯狂的表情,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女儿,平时目中无人、无脑跋扈,虽然实在是让人头疼,但终究是都是普通人而已。被伤到了,会疼、会哭、会难过。。。 可是,怎么就不知道推己及人呢? 郦苍眼疾手快的抢过了刘陵下意识去摸的香囊,紧接着就是众人潮水一般涌上前来阻止暴起的刘陵翁主。 哭泣、喊闹、拉扯、哀求、吼叫、崩溃。。。大概,当真正被戳到痛处的时候,人也只剩下了这些本能了吧! 那些被旁人看起来平淡无奇,却由当事人撕心裂肺表达出来的情绪,就是痛的本能啊! 卫子夫看着一锅粥的场面,转头望向椒房殿的匾额,突然间就有些心软了。好像几年前,自己也曾因为家人的事情,在这里哀泣过、无助过、六神无主过,但,没有人在乎过,也没有人替那个时候的她,感同身受。。。 拆开香囊,里面小小的牌位露了个头,上好的沉香木,娟秀有力的字体。摩挲着上面的卫子夫终于还是退让了,开口对郦苍道:算了,去修改旨意吧,每年八月都让她去看一次,这个香囊,着人好好看管,不得损坏。 诺。 南宫公主扶着面色发白摇摇欲坠的刘陵,撕心裂肺的冲她喊:皇后!!就不能手下留情吗? 没罚,没打,没申斥,卫子夫像是哄胡闹的孩子一般反问道:姐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叹看着两个白天颐指气使的女子,不顾形象,不顾礼节,双双萎顿在地,掩面哭泣,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以言喻,只得低下头去,静默伫立。 一袭玄衣暗金纹的长裙,在青石砖上画出一个圆满的弧度,渐渐离开他的视线,卫子夫决绝离去,未有丝毫停顿,长发如瀑,在黑夜之中,却被周围的灯笼映得盈盈如水。那么瘦弱温柔的肩膀,竟也是早就学会了,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第234页 ~~~~~~~~~~~~~~ 总之等刘彻来的时候,椒房殿已经安安静静地收拾好了,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过言笑了? 嗯,不放心,就去看了看。刘彻脱了外袍,松了发冠,疲惫的倒在卫子夫腿上,你去看过了? 卫子夫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他的头发,随口答道:没有,椒房殿这一下午都忙着接待客人了,还没来得及。不过卫伉说没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刘彻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出声,闭了眼睛,默默养神。淡淡的茅香从五足盘龙鎏金香炉中,徐徐缠绕盘旋,清新淡雅,莫名让人心安,四周无人服侍,只有外面的灯笼和窗下的烛光相映成趣,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渐渐合成一人。两个人折腾了一天,都身心俱疲,此刻只想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静静的躺着。 躺了半天,卫子夫扑哧一下乐了出来,刘彻微微皱眉,拍她道: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儿子的生辰过得可真热闹,他倒是看完了言笑,睡得呼呼的被人抱走了。剩下一堆人都忙到现在才歇着,命可真好! 你这话说的,朕儿子!当然命好! 卫子夫撇撇嘴,扯了个薄被过来盖好,手里把玩着玉佩,盯着右侧的屏风,道:陛下,我饿了,想吃面。 刘彻把被子也拽了一角过来,不耐烦的说:你怎么总在最累的时候想吃面呢?跟青儿一个样,什么麻烦吃什么! 陛下~~ 陛下~~~~ 刘彻呼的一下坐起来,大步流星的跑到门口,冲外面喊:端两碗面过来! 然后又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床塌,舒舒服服的躺下。 卫子夫这才心满意足的靠过去,嘟嘟囔囔的说:没让你亲自做就不错了。 什么? 睡吧,陛下,面来了,我叫你! 嗯。你叫我。 第99章 少年意气 ======= 春分已过,长安的柳枝都绿了大半个城郭,而塞外的风却依然冷得很,像是两个月前的冬日北风,只是稍软了些,刮在人身上,依然是冷得让人本能的裹了裹披风。 休兵马于定襄的绵绵军营里,中军大帐还在黑夜中亮着灯,除了一向兢兢业业的长史庚安,就只有曹襄和霍去病陪着卫青还在忙着处理军务。 这次出定襄和匈奴主力交手的战役虽然胜了,但是在卫青眼里胜和胜还是有区别的,这只能称之为试探,算不得打了一场战役。 虽然去年封侯者众,自己封大将军的那场战役让所有人都兴高采烈,也鼓舞了全军的士气,但是到底是有点打乱了他的战场计划。 匈奴主力周围的部落,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什么时候都可以赢,但是赢了之后的结果并不让他十分满意。 没有推进战线前移,只拔了一颗钉子,就落后一步,他的整个规划都要调整,相应的伊稚斜的战略也就发生了很大的影响,不再是汉进他退,汉疲他扰了,倒是也像极了试探性的诱敌深入。 别看战线还是往大漠推进,这推进多少的主动权却略有些不一样了 卫青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桌案上要报回长安的军报,到底是迟迟难以落笔,下一场他必须要完成两步的计划,这样才能把去年落下的进程补上,可是 霍去病看着卫青迟迟未落笔的样子,趁机出口问道:大将军,末将有话想问。 也好,换换心情吧,反正天亮才送出去。卫青放下了笔,见周围没有外人,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面,舒服的撑在桌上,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尽管问。 曹襄和庚安也停止了清点物资的讨论,一起望过来,霍去病眼睛亮闪闪的问:末将想知道大将军在试探什么? 此言一出,三人都愣了,曹襄和庚安是不明所以,只有卫青倒是真的来了兴致,垂了垂眼眸,淡褐色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烛火,饶有趣味的看过去,反问道:试探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霍去病扁扁嘴,把早就处理好,用来挡烛光,好偷偷假寐片刻的高高一摞竹简推到旁边,暗自嘀咕道,怎么还跟他打太极呢?去年回长安后,在书房那一脸的遗憾劲儿,当他和舅母没看到呢? 大将军不记得我请命出征前做的那个泥舆图了?存心考我也不至于选这么个时间吧!我就是想知道大将军到底在试探什么?是匈奴的战略变了吗? 卫青心中有些隐隐的期待和意外,但也没有立刻表露出来,一本正经的说教道:大军开征后,每一刻都是战场,为将者,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这个时间怎么了?晚上就不思考了? 曹襄疑惑的望望庚安: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什么试探? 庚安推了个茶盏过去,无奈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霍去病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的说:是末将猜测大将军是在试探匈奴有没有改变之前策略,依这场战役的结果看,匈奴对失去右贤王的保护略有警惕,但总体的对战策略并没有变,还是在正面抗敌!所谓两军交战,兵贵神速,不如将计就计,最后到底是谁牵着谁的鼻子走,还不知道呢! 第235页 卫青略一沉吟,郑重的问:那若是已经落下一步了呢?瓮中捉鳖的计划中被打断怎么办? 霍去病干脆果决的敲了敲桌子,利落的说:那就一步并作两步走!策略熟悉了又怎么样,鳖终究还是鳖,匈奴也还是那个匈奴,我们就应该告诉他们,汉朝的瓮不止能捉鳖,还能敲死蠢鳖! 曹襄忍不住了,出言问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什么瓮中捉鳖?策略熟悉还一步并作两步走,这说的是什么?这场战役还是下一场,大将军不是说要再出定襄一次么? 庚安在一旁跟着拼命点头,他也是一个字都没懂,两个人说的是啥呀? 霍去病冲他笑:是要再出,可这出兵出到哪儿,打到哪里,末将还是更赞成到对方的地盘去! 庚安有些惊讶,人都清醒了不少,这句话比浓茶提神可管用多了:以后真的都要往沙漠深处走了吗?!将军出发前不是还说只是暂时拉过去,现在已经决定都往大漠深处走了? 卫青看着霍去病半支着胳膊靠在案几上那个得意狡黠的笑容,心中一动,面上却丝毫不显,转头对庚安解释:没有决定,大家的意见你不是都记录下来了么,我再加上我奏报的一同送回长安,看陛下怎么决定!一切等圣裁吧! 曹襄和庚安对视一眼,冲卫青点点头,毕竟是无人涉足过的沙漠,前路未可知,还是等陛下的意思吧! 卫青重新提起笔,看了看霍去病,又见右手边的曹襄和庚安都有些困倦的样子,吩咐道:做完了就去休息吧,不必在这儿守着了,我也要休息了。 诺! 诺。 曹襄跟庚安迅速的对完手头的几个,就在竹简上一勾,标记好之后就抱着一盘竹简告退回帐了。 见两人都走了,霍去病又拐回来,大将军,末将分析对了战局,可有什么奖赏吗?或者你告诉我,为什么去年那次战役,大家都高兴,你却有点遗憾呢? 遗憾?当然是有的,遗憾没有再用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迂回,给匈奴烤个串!但是一切都过去了,再没有机会了,也不必在想。卫青站起来,示意他走近点,压低了声音问:谁告诉你我遗憾了? 霍去病凑了个脑袋过来,说:舅母说的。而且为了逃一次试新菜的机会,我交换了知道答案一定告诉她的代价。 卫青斜了他一眼:不只你一个人吧? 我跟小伉几个都答应了 卫青想想月皎那个无法挽救的厨艺,轻笑出声,那你就好好试菜吧! 不是说功必赏,败必罚吗?我刚刚 卫青看着快跟他一般高的少年,淡淡出言道:奖赏不想要了? 霍去病眼睛亮了亮,说道:有别的赏? 回去睡觉吧,等陛下有了决断再说! 霍去病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强压着惊喜,正正经经的退后两步,恭敬的一礼,朗声道:诺! 两个时辰后,驿站飞驰出去两匹骏马,带着大军的消息奔向长安,那密封好的竹简上,在最后写了卫大司马昨晚新加的一句话: 请命加封亲兵霍去病为校尉,勇武善谋,冷静果敢,若再出战,可为先锋! 长安未央宫里,言笑刚把言思和刘据哄睡着,就到了外间在刘彻和卫子夫身边坐下,听他们聊天。 刘彻无奈道:他们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没消气啊! 言笑看着卫子夫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的父皇有点欠欠的,隔三差五的就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惹母后生气。吵架吵过就算了嘛,下次就轻轻揭过,该干嘛干嘛好了,非要提起来让人回忆一下,这是干嘛呢? 果然,卫子夫笑得一派温柔得体,却暗了暗眼神,偏头淡淡道:我没生气啊!不是说等他们回来,许我便衣出宫接他们,我哪有不满足的,陛下哪里看出我生气了? 那你这几天跟陈掌不理不睬的,他还来我这里请辞。其实他帮你处理各属事务,处理得真的不错,到底是哪里惹了你不痛快? 他请辞?卫子夫冷笑一声,说:椒房殿的詹事不想干了,不跟皇后请辞,跟陛下说,我怎么能知道他怎么想的? 刘彻把茶盏轻轻放下,柔声劝道:到底怎么了?你气去病,也不至于连累他吧? 母后可能是介意哥哥说的那句,他也不只有母后和舅舅两个长辈。言笑靠在一旁,插嘴道:你们都快把哥哥当亲孩子养了,人家却说你只是个长辈,心里总是别扭的吧! 卫子夫有点真生气了,重重的放了茶杯,没好气的冲刘彻翻了个白眼,伸手轻点着言笑的头,说: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心胸狭窄吗?我二姐当初十月怀胎生下他,忍了多少苦?只有我们姐弟几个知道,她比我更疼他,我怎能体会不了?更不会想着疼他还要分个高下出来!这事我自有计较,你们就别掺合了! 言笑有些局促的往刘彻那边挪了挪位置,小心翼翼地挽上父皇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好像真是他们父女两个误解了。刘彻眨眨眼,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慈爱的拍拍她的头,示意不要放在心上,家里家外的谁还没个磕磕碰碰的? 第236页 言笑看了看卫子夫,见对方不说话了,心中着急活络一下气氛,也因为心中惦记曹襄,就扯开话题出言问:那父皇,近期有军报来吗?大军现在进程如何? 前方有变,大军没有顺利的直接和匈奴交战于漠南,所以暂休兵于定襄,下一步还没有消息传来。 也是巧,刘彻话音刚落,孔立就在门外敲门了,陛下,有军报至。 卫子夫身形没动,只略抬了抬视线,眼睛依旧盯着手里的账册名单,倒是言笑见刘彻同意了,快速起身喊人进来。 刘彻快速的浏览了一下,心中着急,作势起身就准备回宣室殿处理事务。 父皇?在这里不能处理吗?或者,他他们都平安吗? 言笑!卫子夫开口阻止道:政事军务有该处理的地方,别乱插手!以后去病和曹襄都是陛下的兵将,升迁平安,陛下自有决断。 刘彻觉得好玩,扯了她揉得皱巴巴的袖子好好展开铺平,故意气道:你呀!嘴硬吧!朕护着就朕护着,你就眼馋吧! 看着她担心又别扭的样子,刘彻点点卫子夫的额角,不再解释,大步流星的出去了,直到上了轿辇,才对孔立紧着吩咐道:速传程不识、李息和李沮至宣室殿议事! 诺! 才走了几步,刘彻还是回身补了一句:陈掌...你还是见见吧,说不准有什么误会。 卫子夫上前顺手塞了个装满杏脯的香囊给他,半抽回手定定的回望过去,淡灰色的瞳仁清晰的倒影着自己倔强执拗的面容,而里面却像是装了一汪碧泉,渐渐化开自己的所有不安和冰冷。 几个喘息后,她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妥协的轻叹,伴着一个习惯性的字:好。 刘彻这才心满意足的大步流星而去!殿内言笑看着刘彻走远了,才拉着卫子夫坐下来,试探着问道:母后?你说 放心吧!有你舅舅在,去病和曹襄都没事的,况且要是出什么问题了,你父皇才是第一个要发火的,他还有心情来打趣我,就说明战局都在掌握中。卫子夫哐哐的把手下批复完的竹简摞好,扬声喊道:计蕊!进来! 皇后有什么吩咐? 把这一摞转交给陈掌,吩咐他漪兰殿的王美人虽然坐稳了胎,但少府各属依然需要小心侍奉,不得因为宁良人新孕而有所偏颇!还有东明殿的颜八子,公主言慧最近身体不适,那边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多派些人有经验的老人帮忙。 诺,言慧公主那边,元睿今天已经安排好了值班的医官,应该就是换季之时,脾胃略有失和,多调养就好了。 嗯,倒是没有一个掉链子的,转念,卫子夫又想起了刚刚刘彻说他要去请辞的事情,心中有些气闷,本想恐吓他两句,让他不想干赶紧滚蛋!但转念又想起大军出发前,卫少儿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这些日子又小心翼翼的办差,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那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姐夫,卫少儿还是去病的亲娘,若是去病出什么事情,谁都比不上亲娘的心疼。而且自己也只是个姨母而已,过分掺合他们的家事,好像确实不妥。她并不希望姐姐们全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就像是她说去病的,不能她喜欢,就要所有人都顺她的意思吧? 只是,郦苍说他想借去病的恩宠封赏继承侯爵,是自己绝对不能允许的!去病浴血奋战得来的荣耀,得他自己做主才行!别人谁想染指,自己就敢先踩死他!主詹事失宠失信,只是轻微的惩罚,也没打算就这么一直下去。 一切都等霍去病、曹襄能平安的跟卫青一起回来,再说吧。 算了,这些你拿走之后,詹事府还有若有新的你再搬回来,有什么特别需要急办的,你记好之后随时回来报我。 诺,奴婢会见机行事的。计蕊怎么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这下自己直接成了负责对外的半个詹事,皇后是怎么都不肯允了陈詹事的请见,一应传达都由她来跑腿。有时候简简单单的事情,自己要来回跑上好几趟,幸亏是攸宁和阿边学的快,把各宫的人情往来接手得很好,又有两个跑得快的瑕心和景福在皇后跟前服侍日常,一切才有条不紊。 此刻她倒是很羡慕元睿,管着几位公主和皇子的事情,在长乐宫独掌大权,真是如鱼得水。不像自己,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钱是挣不少,但是生生老了好几岁,真是让人心碎。 旁边言笑同情的冲计蕊笑笑,两手一摊,表示她也无能为力,这种局面,大概只有等去病哥哥回来,才能处理了。 一天后,宣室殿发了明旨去往定襄,除二出定襄,大军穿越大漠的决定外,还特封霍去病为嫖姚校尉! 椒房殿正跟郦苍一起,偷偷抚琴跳舞的卫子夫,脚步瞬间乱了一下,架子上名贵的鹤鹿双福嵌红玉的漆盘狠狠的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千里之外,接到旨意的霍去病,也差点踩空一步,但转瞬稳了心神,立刻在外人面前装得少言沉稳,但少年兴奋的神色总是难以掩饰的,领好卫青的军令,快马拉着曹襄就去点八百骑兵了,以后这些人,就是他并肩作战的手下了! 第237页 曹襄开口打趣他:嫖姚校尉!这嫖姚二字起得真好,肯定是陛下特意想给你的!看来,我以后真的得好好保护你了! 你保护我?!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吧?走之前言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保护你!霍去病指了指他的胸口,得意的重复道:你!我保护你! 曹襄也点上他的胸口,笑道:那可真是巧了,走之前言笑也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保护你!你!我保护你!你说,这哪个是真的呢? 两人都顿了顿,转瞬笑得嘻嘻哈哈,看来,真的倒都是真的,就是不知道哪个成为事实了! 那就拭目以待了!曹襄从马上的小布包里拎出一卷名单来,递过去说:还是先说正经的吧,这营中的人,所有出身六郡的良家子都在上面了,他们自祖辈就善骑射尚武风,你要不先把他们选出来吧!肯定比其他人好用。 谢你好意,但我不准备这么做!霍去病都没有打开,就拱手推拒道:军队就是该以实力和军功论高低的地方,虽然我承认若是单以骑射来说,他们这群人的水平确会更厉害些。 既然他们更厉害些,为什么你又不要呢?曹襄脑子一转,心领神会的补充道:你放心,这些都是我细心选过的人,不管平时有什么来往,或是私下有矛盾,此刻他们都是听令的将士,不会拖后腿的。 去病摇摇头,望着军营中来来往往的人,停下了脚步,沉声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眼光,更不是不相信我舅舅带出来的骑兵会因为不服气我,就不听军令。但是我想要的人,不止要骑射厉害,还要有耐力!有雄心!最重要的是甘心服气比自己强的人!战场上,大家都是有傲气的,这种傲气是舅舅养出来的,是大汉一定能赢的信心和决心。如今我空降为校尉,他们一时不信任我不打紧,可是他们未来必须敢承认我就是强的,你懂吗? 曹襄收回了竹简,神色复杂的说:我懂,只是。。有些意外,原来你懂得这么多,倒是我多虑了。 霍去病停下脚步,转身道:襄哥,别多心,我只是出身复杂了些,自小不得不懂,也自然就能懂。你的心意我很感动,只是我有我自己的标准,我不特意高看他们,也不会特意排斥他们的,能不能行,看实力再说! 曹襄不在意的挥挥手,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长大得很快!早些年跟大行令李息家大公子出去蹴鞠的时候,你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把人家赢得脸都白了也不肯放水。如今才几年的时间,在战局和军务上,就都很有自己的见解了,觉得有些惊讶罢了。 霍去病示意两人边走边说,你说赢得脸都白了的是李家二公子李驰吗?那倒是不打不相识,他实则比我厉害,什么各地部落、各族人的习俗啊、传说啊、势力分布啊,只要别人略提过的他就能记得清清楚楚,转头还能查个渊源故事出来。动不动就过节,勾得敬声天天跟着他转,就想借机办个宴会啊,出去踏青什么的。 虽然当时他也在,但是脸白了的是他大哥,你记错人了。曹襄转瞬间想起那场比赛,场上热火朝天,场下也热火朝天的场面。他们踢得大汗淋漓,敬声被言欢和言乐追赶得汗流浃背,那滑稽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笑意。 刚想多聊聊,就见前方马上到了点将场,只好收住话题,道:这也不重要,那二公子虽比你还小,却是真的很聪明,怪不得走之前你还特意邀请他参加宴会,看来你对他也很欣赏? 嗯,我挺喜欢他的,输了就干脆的低头,很难得。 所以你可好好表现,回长安了,咱们也凑热闹的去他那里过一些没听的节日。 霍去病挑眉笑道:好! 让他花钱! 好!!! 哈哈哈哈哈 两人快步往前走去 边城略带凉意的风倏忽而起,吹起大地深处注定要来的春意,飞起的袍角随细沙轻轻扬起,互相交织交叠,不分你我。草灰色的苍茫大地上,湛蓝如洗的天空下,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多么闪耀的光芒都不如那并肩而行的两人,身周萦绕不绝的年轻气盛。 步履坚毅,眼神清澈,两人眼中明亮的色彩,像极了草原夜空上浩瀚无垠的星海银河,烁然且永恒! 忍不住让人突生一种感觉,纵使上有北斗银河,深邃无边;下有溪流百川,难测其底;城郭有万家灯火,熙攘无际;边野有百川山岳,胜景难绝。 可都抵不过, 十七岁时的年少风华! 而唯有你曾看到过,感受过,领会过,才会明白, 原来终是少年意气, 才可称之为世间最明亮的风采! 第100章 柳暗花落 ======== 有时候配合,是同进同退的默契,有时候配合,是你前我后的习惯。 就比如,二次远出定襄的大军拉进大漠后,不管那边的骑兵是如何的尘嚣千里、声动如鼓,未央宫反而前所未有的淡定了下来,淡定到让人觉得连数云彩飘过几里都分外的有激情。 第238页 而卫子夫更是头一次感受到了做事要趁早的便利,几个数得上名字的人,不是在养孩子,就是在准备生孩子,还都是头一次的兵荒马乱,反而让她一个人悠悠闲闲的陪着刘彻。 外面半阴着天,大团大团的墨蓝色积云像是卫青口中交织错落的黛色山脉,纵横伸展,像是大地缓缓起伏的心跳。刚刚下过一场急雨,不远的天空上竟一浅一淡出现了双彩虹,卫子夫半看不看的瞄着《九章算术》,一会抬头看天,一会低头瞅两行。 没办法,她其实看不太懂,只能把刘彻偶尔讲过的一些东西,稍稍弄明白个意思,而且一看张苍的著作就都被翻出来了,就知道国库肯定是有些告急了,也不好意思在宣室殿噼里啪啦的算账惹他心烦。 陛下?卫子夫盯着他看了好久,见他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平阳公主传信想和离的事情,都三天了,咱们今天能有时间议一下么? 刘彻头都没抬,更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神色,照旧翻拣着一摞摞的奏报,随口答道:朕觉得这件事,你还是等曹襄回来,跟他一起商量吧。 卫子夫有些着急的上前,又怕弄乱了他随手摆得乱七八糟的奏报,只能远远站着,追问了一句:陛下,是姐姐主动来说想回来的,这么些年,她头一次跟我说她实在过不下去了,并不是家常的抱怨,你抽空重视一下好不好? 朕知道了,可曹襄现在人在大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让他分心吧? 卫子夫头一次对自己的表达能力产生了质疑,略拔高了声音,探身去够他的袖子,说:陛下!你是没有听懂我的话吗?这件事根本不用和曹襄商量,他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母亲呢?我也没说现在就要和离,只是想早一点接回姐姐,哪怕是借口来长安看看侄女侄子都行了,早一天回来,她不就少受一天罪吗? 刘彻被她拽得有些不耐烦,扔了笔,冷着脸道:朕说过了,要再商量一下,现在没有时间。 陛下只要点个头,我来做这件事,根本不用... 不用什么?刘彻气道:你以为公主就可以去留随心,想嫁谁就嫁谁,想和离就和离吗?就像是张侯,朕不下旨意废了侯爵之位,他怎么能如你所愿的跟朕的姐姐和离? 外面的闷雷恰到好处的轰隆一声,直接砸进了她心里,卫子夫松了衣袖,上前几步,敛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刘彻继续心无旁骛的批复奏章,气就不打一出来!自己好心好意的提他姐姐着想,还反过来说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自己,还什么叫,如自己所愿的和离?越想越生气,总觉得不怼回去就不舒服,终究是赌气道:陛下若是觉得我对南宫公主的处置太过了,也可以不同意啊!什么叫如我所愿?我可没有想过随便废人爵位。 刘彻嗤笑一声,扔了竹简,歪头看她,用如黑云压城般沉沉的语气说:这么说,你觉得张侯被废,是朕任性随便之举了? 卫子夫一噎,怎么这人跟小孩子耍无赖一样,自己哪有这个意思,他自己误解了就立刻给人脸色看。要是往常,她也就软了态度,换个方式说了,也就不会起冲突。可一遇到身边人的事情,她就压不下那股劲儿,我没这么说!陛下有理有据,桩桩件件的罪行列的分明就是早盯上了,我不过是借势而为罢了,又何必来说是为了我呢? 刘彻抿了抿下唇,低下头去:你要不回去吧,最近言乐来朕跟前服侍的时候着凉了,你去看看她吧! ......哼!走就走!卫子夫气呼呼的转身就往门口去,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办,不用这么三番两次的求人,她不能轻易出未央宫,其他人还不能出去么? 刘彻怎么能猜不透她的小心思,淡淡的警告道:别刚安静下来几天,你就沉不住气,有时间你还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 卫子夫停住脚步,转头疑惑的问:什么为什么? 她本可以不用去封地,但是当初是姐姐自己主动走的,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不是说想到处走走... 刘彻不经意的背转了身子,装作找东西的模样,一边状作随意的跟她说:想不明白就听话,别什么都管,你自己跟陈掌还没掰扯清楚呢,就别管家里这些小事了。 这么说还是她多事了?也不知道这是谁亲姐姐的事情,卫子夫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怼他,一甩袖子走人了,坐上了轿辇还在一个人叨叨:也不知道陈掌怎么就得陛下看重了,三番两次替他说话。 郦苍在旁边猜:也许是能力不错吧!陛下一向偏爱有能力的人,多少出些格都可以原谅的。 卫子夫半笑着斜眼看她,说道:你也挺有意思的,之前用他的时候,你眼睛一点不错的盯着人家。现在我不用他了吧,你又帮他说话。 郦苍一脸骄傲,心情不错的回答:是皇后告诉我,不要先入为主的让偏见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要一视同仁,我才有此谏言的。 行吧!卫子夫赞同的点点头,看在我教导有方的份上,明天让姐夫进殿来坐坐吧! 第239页 姐夫?郦苍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卫子夫,一旦下了决定,还真是对谁都狠得下心,那明天詹事陈掌休假一天,奴婢去请您二姐和姐夫一同进宫来说话吧! 亦步亦趋跟着的瑕心,听着这番对话,似懂非懂的晃了晃脑袋,然后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在她身后,双彩虹渐渐散去,消失不见,只剩了聚集得越发密集的墨色积云,慢慢盖在了长安城的上方。 站在宣室殿门口的孔立,敲了磕磕绊绊的小黄门一个脑嘣儿,笨蛋玩意儿,要你何用?陛下吩咐你送个斗笠,告诉皇后早些回椒房殿的事你都办不好,找不到人,还敢回来? 小黄门生怕被责罚,头越缩越低,磕磕绊绊的回道:走走...走错地方了,我也不知道皇后去的是长乐宫的方向啊,拿...着东西到椒房殿的时候扑了个空,那边的景福姑娘也不知道皇后去哪了,我只好先回来了。 孔立恨铁不成钢的踹了他一脚,也怕惊动刘彻,小声训道:废物!还不赶紧去长乐宫!皇后肯定是去看言乐公主了! 被训的小黄门半瘸着左腿一溜烟的跑走了,旁边围观的小黄门一脸谄媚的凑上来,奉上热茶,道:您不必动怒,总之陛下的关心是传达到了,皇后身边的那些人总不会真让皇后淋到雨的。况且,陛下刚跟皇后拌了两句嘴,这会儿说不准是顾及着大将军在外辛劳,才安抚皇后的,这件小事估计根本不会传到陛下那里。 孔立回头瞅了一眼殿门,见掩得严严实实的,这才笑着把茶盏递回给他,然后反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谁给你的胆子偷听!还敢来我这里妄图揣测上意!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谄媚的小黄门被打得一愣,下意识就往地上跪去,不住的道:奴才错了!再也不敢了,您高抬贵手! 孔立可没那么宽容的心情,直接喊人拖了下去:罚入暴室,按宫规处置! 救命的呼喊声在出口的瞬间就被堵了回去,除了在地上留下浅浅的拖痕再无其他。孔立扫视了一眼四周噤若寒蝉的黄门和侍女,低声训道:都把你们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别以为在这里多听了些道理和决策,就敢拿你们的猪脑子去推测贵人的想法!想一步登台为陛下分忧,就多听多看,一步不能错的办事,别妄图用那张只会吃饭的嘴去叨叨,不然,你们只会更惨! 诺! 都该干嘛干嘛去!孔立尤不解气,但也不敢再嚷嚷了,只得在心里不住的吐槽:见着些眼前的一步登天的人就眼红,都不知道仔细看看人家是怎么努力的,又是怎么把事做好走到陛下心里的。总拿些俗人的东西去揣测陛下,为了安抚大将军对皇后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是不是进了水,陛下用得着通过后宫去管前朝的那些人吗?要是治理天下那么容易,还熬夜干嘛,天天哄女人得了! 轰隆隆的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见大雨马上下来了,孔立赶紧叫了三个小黄门一起进殿,蹑手蹑脚的把几个大窗子都关上,然后燃了一半的烛火后,悄声立在一旁磨墨。 就在这边挑灯夜战的时候,长乐宫却是热闹极了,言笑把言慧抱了过来,几个人玩了一下午,直到刘据做完功课,才把她放在榻上哄睡着,正等着颜八子那边来人接。言欢、言思和刘据都在榻旁的桌上一起吃着点心。 言乐因为前段时间又寸步不离的照顾言笑,又去刘彻身边端茶递水的尽孝心,忙得实在有些累了,神色恹恹的靠在卫子夫怀里,望着窗外出神,偶尔不自觉的咳嗽几声。 你说你个小丫头,落水的是你大姐姐,受惊吓的是你张衿姐姐,人家养了几天就活蹦乱跳的出去玩了,你倒是病了。卫子夫抱着她小小的身子,轻轻摇晃,就着微暗的烛光,跟她絮絮低语:跟母后说说,到底是怎么了?原来一点不舒服都吵着要敬声来看你,这次怎么这么乖,老实的躺在寝殿养着啊? 言乐抓紧了卫子夫胸前的衣服,摇摇头,把半红的眼睛埋到她怀里,带着女孩子独有的软糯娇柔,低低的说:没什么,他最近课业不是忙么,我怎么好总是不懂事的打扰人家呢!而且我就是想多跟姐姐亲近亲近,那天...真的吓到我了,这些天你又忙前忙后的收尾处理,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就是想跟母后多呆一会儿。 卫子夫搂紧了她,轻轻拍着后背,哄道:没事没事,小乐想跟谁呆着就跟谁呆着,这有什么呀!母后还怕你长大了都不喜欢黏着我了呢,整日里就跟着几个姐姐跑前跑后的,将来长大了,说不准又向着你弟弟,拽着自己丈夫给他选妻子啊,忙活我跟儿媳妇的矛盾啊,帮忙看侄子啊,也不回未央宫来看望我了。 才不会,小乐最喜欢母后了!会永永远远的在长安陪着母后,不会像平阳姑姑一样跟着丈夫出去的。母后不要伤心了!平阳姑姑一定可以回来的。 哈哈哈卫子夫笑了,低头亲亲她额头,眼里化不开的温柔静静盯着不远处的孩子们,说:我们小乐呀,平时看着娇嫩又柔弱,好像什么都害怕,可是真的有一颗体贴的心啊!你怎么知道母后心里一直惦记着平阳公主呢? 言乐静默半晌,似乎在努力的想一个合理的理由:直觉吧,就像是卫伉哥哥说舅舅一定会打赢的,他说是从出发的那刻就感觉到结果了。虽然姐姐们说这是信任的力量,但是我觉得,不是信任,就是直觉,是判断!嗯,就像是我觉得敬声哥哥是个好人,并不仅仅因为我喜欢他,也因为我有...嗯,我自己判断,判断他是个好人。 第240页 虽然话说的颠三倒四的,但是卫子夫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但并没有把这种突然的成长和思考放在心上,只是夸道:原来小乐都有自己的判断了。 颜八子来了!瑕心在门口把人迎进来了。 卫子夫本想把言乐放开的,但她死活不松手,只好半抱着她下榻,等郦苍给她整理好衣服才往正座去:怎么还亲自来了,多叫几个傅母看顾着抱回去不就行了嘛? 颜八子产后保养得不错,依旧是一袭白衣衬得人莹莹如玉,笑着行礼回道:风大,她又是个爱睡觉出汗的,我怕她着凉,想着要是叫不走,我就在这里住一晚上了。 行,那你去看看她吧,今天怕是有大雨,要是不回去就让元睿给你收拾个寝殿出来。 颜八子高兴的点点头,转身刚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冲郦苍笑笑,然后凑近卫子夫悄声道:皇后,我斗胆说一句,若不是大错,就缓一缓和陈詹事的关系吧,上上下下都看着,何必让那些鼠辈平白惦记着裂缝,试试探探呢? 卫子夫往上托了托言乐,笑意不达眼底,客气的说:看样子陈詹事办事真的很令人满意。 皇后别误会,我只是羡慕而已,自从生产之后自己一个人学着养育孩子,才知道有一个可信重得力的帮手有多重要。皇后当初诚心帮我,我没办法领会,现在不过也只能多劝一句别轻易失去帮手罢了。颜八子越说越低落,她自己是怎么都有分寸,偏偏就是没能力教好身边人。这段时间后宫里,多少人跟陈掌示好,明里暗里,自己都特意去看过,他都是坚决的拒绝。就冲着个,也值得自己替他说一句好话。 卫子夫长又半弯的睫毛垂下半片阴影,整个人都软和不少,轻拍着言乐道:知道了,颜八子也要多注意,人生还长,有些现在不懂的,将来不一定不懂。 颜八子心中感动,点点头转身去看小言慧了,原地站着的卫子夫抱紧了言乐,怔怔出神,她是该想个好的解决办法了,这么一直下去,平白让人看笑话可不成。 到底是要酝酿一场大雨,最后卫子夫和颜八子一人抱了一个孩子走的时候,也只是刮着小风,半个雨点都没飘下来。 椒房殿杏花花瓣散了半院子,厚厚的乌云压下来,倒是像把一切的距离都压小了,卫子夫看着睡得正香的言乐,突然觉得这种天气倒是很温馨。大家都不愿意出去,缩在一起喝口热汤,在窗边燃几盏豆大油灯,或倚或靠,随口闲聊,倒是比好天气还让人开心。 景福和瑕心两个小姑娘坐在茶水间里闲聊,你说陛下可以把公事和私下的身份分得很开嘛? 景福乐了:你怎么又想起这些了? 就是今天听郦苍姑姑和皇后说话,感觉公职和私下交情是可以分开的,那你说陛下可以分开嘛?就像是如果陛下其实很欣赏某个将军,但是因为两个人想做的事情不能达成一致,那会最后会分开这种讨厌和喜欢嘛? 景福不由想起了父亲,丈夫和儿子的角色,他分开过嘛?或者说区别过么?长叹一声,她依然无法理解父母两个不管吵成什么样子,依然能没事的相处下去,于是回答道:我觉得不能,或者换句话说,也没必要吧,就像是皇后,皇后不就是陛下的家人么,这个公私没办法分啊,不然当初也不会废了...毕竟,谁都不愿意让不喜欢的人当家人的。 你比我早进宫,那你说大将军呢?瑕心又凑近了几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也是陛下的妻弟,你说陛下会分公私么? 嗯...景福突然想想通了一般,那你要说起大将军,我就明白了,这对的人啊,多一层身份,关系就多加一层,不对的人啊,就是身份再叠加,都是互相排斥的。 哦....瑕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要是能成为你妹妹,是不是也就更亲密了? 可以呀!景福高兴的点点头,兴奋的喊妹妹! 哦~~ 哦什么?要喊哎! 哎! 嘻嘻嘻嘻嘻.... ~~~~~~~~~~~~~~~~~~~ 第二天,陈掌来的时候是独身一人,卫少儿没来。 卫子夫只是了然的笑笑,开门见山的说:解释吧! 陈掌抿了抿嘴,坦然道:事实如此,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只是想求皇后谅解,我跟少儿的一片苦心! 苦心?看来你这态度,跟前方战局倒是很贴合,去病封了嫖姚校尉之后,你也稳的下来了。 不是,我若真是稳得下来,就不会去奏报张侯的过失了,最后以夺爵的名义和离,总比椒房殿下旨以私事申斥和离强得多吧! 卫子夫漫不经心的回道:姐夫真的小看我,也高估自己,这个想法不是你提出来的,是我给陛下的台阶,愿意走下来的是陛下,你只不过顺手递了个扶手而已。 陈掌惊诧的望上去,见卫子夫和郦苍两人不动如山,疏离淡然,又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怎么努力,陛下也只是半点赞同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联合今天这戏话,他突然想通了。原来,有时候自己汲汲营营的一切都抵不过人家的默契,费心半天只是跑腿的。 第241页 姐夫,我今天叫你来,是很多人说你办事得力,而我的底线,你经历了一遍,肯定就更加刻骨铭心,想来我们之间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陈掌一言不发,目光沉沉的看着卫子夫,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沙哑的开口道:皇后要不是这么直白,这么狠绝,我是准备把一个秘密永远的守下去的。 郦苍微抬了目光,略带警惕的看过去,警告道:椒房殿说话,可要慎重! 陈掌没有理她,只是从嘴里蹦了九个字出来:去病的肠胃,不是意外! 其实,我在卫青被绑架的那天,去过你们家里找少儿,可惜扑了个空。当时旁边的农户,一家人都被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侍卫请走了。我当时心中觉得奇怪,就上前去看,原来家里还剩了几个人,手脚麻利的把孩子抱进了冰桶,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虽然是春天了,但是天气还没有到要洗冰水澡的地步。本想阻止,却见那孩子抱着冰块呵呵的乐,妇人随手哄着他喂了颗药,他也好不设防的吃了,就以为是什么乡间的习俗。 !!!!!!卫子夫温柔沉静的面容,渐渐裂了个小缝,慢慢的...轻轻的...像是结冰的湖面被重力压过后,那支离破碎的冰纹,无限又迅速的散开,直到整个人都像是躺在了薄薄欲碎的冰面,神经不自觉的颤抖,但有理智竭力的控制着,让自己不至于昏过去,神思好像早已抽离,又仿佛还在,毕竟她自己还能感觉到呼吸都是清晰可闻的...... 第101章 花明不见 ======== 四周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嘈杂,枝叶晃动着惊飞了休憩的鸟儿,廊下的风铃清脆作响,正好撞落了旁边言乐新挂上去的香囊,里面装满了卫步带回来的五色石子,重重的、啪的一声砸在一堆泥疙瘩堆里,陈掌下意识转身望去,却惊在原地!他如何能认不出来,那是霍去病做的一个小小的泥舆图,最后的吵架,就是因为这个泥舆图! 当第一次表明支持他出征的时候,那个少年曾在他面前,眉飞色舞的指着谁都看不懂的东西,说这个大地是可以多从俯视的角度观察的,就像是人观察星星一样,星星也可以看人,我们换个角度看山川河流就能决胜千里了! 可惜,他听不懂,少儿也听不懂,可少儿爬到屋顶上琢磨了一晚上,然后兴奋的跑下来问自己,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人永远的俯视大地呢?那瞬间他明白这个孩子敢异想天开是随了谁。 就在陈掌思绪飘忽的时候,殿内煞白着脸的郦苍,也是惊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卫子夫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扫落一地的茶具,才回神去慌慌张张的扶她:皇...皇后?子...夫? 卫子夫几乎是用尽了力气让自己恢复了正常的喘息,长长短短的,分外费力,可她却倒不得,晕不得,退缩不得,因为,她还要听完!借着郦苍的力气,站稳了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说啊!到底...还有什么? 陈掌没有回身,只是盯着那个泥舆图,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当时我并不认识他,一直到后来看见去病,我才知道原来那孩子是他,因为自己没有出手相助,怕她怪我,你又是正得圣宠的美人,听说名字都是你给取的。万一知道我袖手旁观,肯定不会再让少儿与我成亲了。 !!!这样的消息,落在卫子夫耳朵里,便如晴天霹雳,左右轰得她双眼一黑,就不得已的把大半个身体重量压在了郦苍身上,声音沙哑又颤抖,几乎就是齿缝之间的漏出来的不可置信:所以你就瞒到了今天? 是,我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从小就跟着少儿一起逼他吃各种药,想把他日日拘在府中养着。没想到我们的一番苦心,他并不理解,日日都往卫府和宫里跑,但是看皇后和长平侯都那么上心,我也就没再争取照顾他的机会。 皇后! 陈掌没敢回头,看着卫子夫,他恐怕就没有勇气说完整了,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但是我也跟少儿决定了,就算再要一个孩子,也会认他为长子,让他享该享的富贵生活。可...后来没能再怀孕,也干脆不打算在要了,就把他当亲生的孩子。我争取侯爵,也是想将来给他的,让他即使能不用在外面折腾也能有个安稳的退路,将来也可以藏在陈家祖坟,入我陈家族谱。 掌心被圆润的指甲生生掐出了血,卫子夫尤不觉得疼痛,只是望着鲜血一滴滴滑落后,心里才稍感清明不少,冷笑着看过去,道: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 陈掌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诚恳的,一字一句的发誓般说道:皇后我没有别的意思。 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是皇后,没入宫当宠妃,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准备娶我二姐? 陈掌很想回答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但是真话大量出口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推人走的巨大惯性,人很难再违背本心去撒谎了。而他自己也并不想当一个分裂的人,冷峻的面容闪过万般的纠结和挣扎,声音低缓又冰冷:皇后,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有情有义,我就是一个普通旧臣世家的旁枝,活得清醒又现实。如果她只是一个平阳侯府的侍女,我确实无法娶她为妻。但是现在问这个如果,有意义吗? 第242页 卫子夫眼神渐渐聚焦清明,话出口时,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沉稳和杀意:没意义,只是问问,毕竟,除非生病早死,不然我还是有自信能把这个后位坐到你们离开人世的那天,你不会有机会慢待我二姐!所以,对她好一点,这些事情不要告诉她! 我怕...我瞒不住。 瞒不住也要瞒!你就体谅她这辈子就生了她一个儿子,日日悬着心对待,却总找不到方法的苦闷之心吧! 我... 卫子夫像是根本没听到对方的反应一般,一个人自顾自的絮絮叨叨:那天她单独留去病一个人在邻居家,也不是故意的,平民家的小孩子,谁没在邻居家住过几次?被绑走的是青儿,我们的亲弟弟,谁没有慌了手脚?这个意外不怪她,可。。。卫子夫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大滴大滴的泪水汹涌而出,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还在继续说:若是她知道了,一定很自责,所以,你闭嘴... 胸口闷闷的快要让卫子夫窒息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也不敢去回想那一天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都经历了怎样的心焦!怎样的痛苦!怎样的崩溃!而她竟然只在永延殿干坐着哭,这一切。。。怪谁呢? 虚掩着的屋门被风吹开,她仿佛也被风吹倒了,不是□□倒了,是精神倒了。因为自己清楚的明白,造成这一切的,是自己!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入了未央宫,却放不下傲气,不肯依附皇后;怪自己心软留下,生生惹人红眼!怪自己站在高位却忘记要立即保护家人!!怪自己为什么要遇见陈阿娇,什么要遇见刘彻,为什么?!! 陈掌头一次看见卫子夫这么脆弱,她要么是笑着的,要么是严肃的,要么是亲切的,要么是狠倔的,唯独没有见她无措过,可是刚刚好像就在警告他闭嘴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好,我不告诉她。陈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要皇后不让我说,我就把这个秘密带入棺材。 郦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望着还在坚强撑着的卫子夫,心里疼得像滴血,又止不住的害怕,她亲眼见证南宫公主因为愧疚生生毁了一辈子,而今天,卫子夫也要承担这一切吗?也要走上偏执又迷茫的路吗?她怕得很,真的很怕!急得声音都变了:子夫!皇后!皇后你? 卫子夫眼泪已经快控制不住了,直到郦苍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才觉得像是有了依靠,身上的也有了一点力气。看着对面陈掌局促不安的看着自己,勉强提了提精神,借着郦苍的力气站起来:没事,你先去把门关上。 郦苍刚想回呛陈掌,就被卫子夫颤抖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把门关上。 都现在,还要给他留颜面吗? 一码归一码。你先把门关上! 郦苍皱着眉看她,十分不理解,这种凑上来沾光,还败事有余的,她最瞧不上了。如今给他个机会,他还反手一刀的,就应该千刀万剐的拖出去。但见卫子夫用力的闭了闭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眼泪憋回去,那努力笨拙的样子,是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无助。握着她的手,又紧又抖,终究还是妥协了,不耐烦的瞪了陈掌一眼,小跑着去关门了。 卫子夫缓了几息,重新鼓起勇气去看陈掌,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你对我二姐好,也想对去病好,作为皇后、作为妹妹,我感激你。但是你利用去病,为自己争爵位,让他此刻身在远乡,饥饱不知!冷暖不知!安危不知!!我没办法原谅你! 陈掌急了:可我也说了是为了让他将来承嗣爵位,有你和陛下的爱护,他完全能够不改姓而能入陈家谱,葬陈家坟。我也是为了他的未来着想! 不需要!卫子夫喊得比他还大声: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没有什么宗族、家族的概念,自我入椒房殿的那刻起,国就是家,他是我外甥,是皇后的家人,就是我大汉朝的人!不需要族谱,也会有人记得我,记得他! 陈掌辩解道:好,就算不考虑身后名,那他这一辈子怎么办?眼前你们喜欢他,万一之后陛下不喜欢了呢?外戚宠臣下场如何,皇后读了那么多书,都没有半点警惕吗?你何不在此时替多争取一些封赏,保证之后的日子顺心无忧呢? 之后的日子?!呵!有谁会在勇往直前的时候分神去想之后呢? 至于谁来保证之后的日子顺心无忧,卫子夫早在封后之前就想好了,大家都选择了过好当下,那么自己就要做好那个走得稳、走得远的角色。 她努力的去学刘彻的喜欢看的东西,努力的学习算帐,努力的去理解刘彻对朝堂的期待,努力的照顾好后宫的每一个人,努力的去做一个最好的皇后!这才有跟刘彻心照不宣的默契,有温馨有序的后宫。而她努力的一切都不必与人说,更不必让人察觉,因为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 他一辈子,只要平安快乐,做什么都好,别人喜不喜欢的不重要,我这个姨母永远都会给他兜底。这是去病入椒房殿的时候,我给他的承诺和礼物!永不会变!卫子夫又恢复了照旧的温柔和缓,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陈掌,你的话真的说的很漂亮,可是,利用就是利用,不会因为目的是为了他好,而有任何值得原谅的原因!况且,我回你们一句话,是当初他出征时候,你们所有人来劝我的一句话。 第243页 什么? 你真的确定你为了他的好,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我...陈掌哑口无言,却心不甘情不愿的喊道:做官封侯,有权有势!富贵无双!!是所有男人的追求啊!他怎么会不想要? 呵呵呵呵呵卫子夫一愣,转瞬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停不住。 皇后笑什么?陈掌总觉得对方的笑容带了很多的讽刺和无奈,让他心虚得很。 卫子夫走向那个修复了很久依然修补不好的泥舆图,把香囊好好收进怀里,手指轻轻拂过乱糟糟的草根、树枝、泥渣....出口的语调坚定又轻柔:陈掌,任凭你有千万个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你!因为是你先有了自己的私心才想到的他,堂而皇之的把自己追求的东西去交给别人实现,真是无耻!话说了这么多,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怎么不上战场搏封赏,再凭军功得了侯爵,之后再传给去病呢? 陈掌哑口无言:我。。。 私心用甚,还跟我谈利益得失未来传承,你是不是真把我这个皇后,只当你妻子的妹妹了?忘了君臣之别,忘了南宫公主的前车之鉴!忘了我的身份!卫子夫转身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要赶人出去:郦苍,送客! 皇后...... 卫子夫飞快的下着命令:责令计蕊,明日暂缓交接詹事府事宜,但传令和转交奏报之事一如既往! 郦苍躬身道:诺,奴婢知道。 ...... 见陈掌还在愣着,郦苍毫不客气的在他面前站定,没好气的道:陈詹事,请吧! 被一连串的决定和反驳打得措手不及,陈掌整个人都是懵的,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为什么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就是卫子夫和郦苍不行?一点点的谅解和赞同都没有?若不是他意志坚定,早就变成别人手中刀子捅向她了! 恍恍惚惚间,他已经走到了椒房殿通往詹事府的拐角处,抬头看去,计蕊笑意盈盈的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陈掌忽然没来由的分外烦躁和生气,冷冷的骂了一句滚!就大步流星的往宫外走去!计蕊腿脚倒是快,总能不远不近的跟着。 你想干什么?! 计蕊落落大方的站着,也不恼,说:陈詹事不必如此,我只是有话要说。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说! 不就是要么同情,要么讽刺的话语么?多一句不多,少一句不少,快说快滚! 陈詹事,你做的真的很好!计蕊原来不懂太多,可真正上手做了,才知其中滋味,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陈掌冷笑:是皇后让你来说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是你们主仆惯用的手段吧? 计蕊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保持着真诚礼貌的微笑,继续说:陈詹事,公归公,私归私,希望你能体会到其中区别,刚刚椒房殿旨意虽然还是不许你见皇后,但是我却只用负责传话就好了,不再插手您的决定和日常处置。 你什么意思? 希望你能理解皇后的决定,毕竟,推波助澜的让筋骨未全的孩子饱受风霜之苦,是你一个人做的决定,难不成还指望人家长辈叩谢你对孩子的提携之恩吗? 是...皇后是已经体谅了?陈掌揉揉鬓角,要知道抵抗别人诱惑的时候,背后没人支持是一件很崩溃的事情,刚刚被莫名其妙的请出来,他下意识觉得又要回到前段时间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了。烦躁的在原地来回踱步,陈掌还是觉得很混乱,这都是什么意思? 计蕊见手下人远处冲她招手了好几次,内心一沉,估计是平阳公主那边又有不好的消息了,只好点到为止的停住了劝说的打算,匆匆一礼就快步往回走去。 原地影影绰绰的树影横斜,打在青白的墙面上,把棱角分明的边框线条柔和了些许,上面张牙舞爪的麒麟,随着光影,分外灵动。只是满宫之中,只有个身着皂色官服,面容俊美的男子,紧蹙着眉头,手掌撑在它的脖颈处,静静思考,十分认真。 以至于根本无人注意到,一个刚刚沐浴完毕,散着头发的小姑娘,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掠过他们刚刚争执的墙角,飞也似的往太液池跑去!本来苹果似的圆脸,因为近期的劳累而有了尖尖的下颏,桃花红般的唇色被她的牙齿咬得有些发白,圆圆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后,十分惹人怜爱。正是昨晚住在椒房殿的言乐公主,虽然她半夜不知道被谁给抱到偏殿去了,但早上天刚亮,迷迷糊糊醒来时候,母后也被父皇给抱过来陪着她,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转身缩进母后的怀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长辈也好,兄弟姐妹也好,有什么难处都没让她面对过,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太液池参与争吵讽刺刘陵的,还有公孙敬声,她什么都不懂,只是像大姐保护张衿姐姐一样,把敬声表哥说的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当下大概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吧,不然也不会等元睿和卫子夫来问的时候,表明都顺了她的说法,背地里却都来说她小孩子心性总是捣乱!连言欢姐姐也不怎么护着她了。 第244页 跑出去哭的时候,一直默默围观的局外人,李驰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她旁边,一双眼睛就像是逗孩子玩似的轻慢,看着她笑问道:公主真不打算去说清真相? 要你管?!你当初惊了我马车我都没跟你算帐,你还来管我? 李驰难得看着一个害羞的小女孩炸毛,只觉得好玩,嗯... 公主想好了? 什么? 我是说,公主只要想好了,那就去做吧! 你不是来训我的? 李驰笑得很温柔,只是多看了几眼她腰间火纹的木牌,是敬声那小子从自己手里拿走的羌人木牌,代表着希望和庇佑,心中了然,淡淡回道:保护一个人,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判断,公主想清楚就好!说罢,风也似的告辞出宫了,像是生怕沾上些什么麻烦。 判断?她头一次接触这个词,后来知道这件事真的很严重,间接导致张侯被褫夺侯爵,也生怕被人察觉出她在其中说谎了,更不敢说,只能默默的自己琢磨,什么叫判断呢? 卫伉说,判断就是直觉,据儿说,判断是选择,选择不就是黑白么,所以她本以为卫伉说的是对的。可一直到今天,她本想打听平阳公主的事情,偷听了母后的说话,就像是打开了新的世界一样,明白了什么叫判断就是选择,大人的世界里没有对错了,前面的路都是对的,只有愿意走的、愿意承担的,选择心甘情愿的就是他们最终对世界的判断。 去病表哥选了战场,是对自己的判断;姨夫选择了鼓励,是对自己未来的判断;而母后选择了保护,是对家人的判断。那自己呢?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判断和选择,都是感觉、好像,或者...喜欢?是不是这样子,也太幼稚任性了些呢? 言乐蹲在太液池旁的枣树旁,边想边哭,她好像活得太失败了,什么都做不好,也想不明白,不明白朝局和想上战场有什么区别,不明白同一句话,对她说和对别人说有什么区别,每天就知道缠着人玩。 言欢和言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面面相觑,好好的,怎么跑这里来哭了? 是我这几天冷着她太过了么? 也...没有,她是该好好想想,这么盲目的护着一个人,到底对不对,今天承认了一句过分的讽刺,以后呢?她还要替人家杀人放火么? 也没那么严重吧,再说那个公孙敬声顶多是个办不成事的,杀人放火的也不敢啊! 我就是个比喻,夸张一下。 那我让华叶最近仔细的看顾着她吧! 言笑揽着言欢的肩膀,饶有趣味的说:你跟哥的性子真的很像,说狠下心来就能狠下心来,不管对人还是对己。这几天看小乐那个委屈劲儿,好几次都忍不住了,偏你还能板着脸。 切!言欢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儿,道:我是像母后好不好!对自己狠一点,才能更有立场去说别人,去病表哥?虽然狠劲儿是让我佩服,但...啧啧啧,自己贼有主意就算了,还是个谁顺着就跟谁好的性子,我才不跟他一样呢! 哥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你误会了。言笑望着那颗绿意盎然的枣树,咧开嘴笑道:哪天我让阿襄哥哥点醒他,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言欢摸了摸鼻子,像吃了酸枣一样眯着眼睛去看她的大姐,又看看远处蹲着哭的言乐,内心无奈的吐槽,爱情呐!真是让人盲目自信,还会消磨斗志,还是不沾染的好! 绿柳青黄,烟波袅袅,风波将平,春耕开始,长安城将一切都好! 第102章 既怕也怕 ======== 乌云遮月,夜幕低垂,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凉风吹过层层高墙,把悬在高枝上的几盏灯笼吹得歪歪扭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急匆匆的穿过大门,绕过回廊,还没进屋就不耐烦的单手把披风解下,随手扔给了身后侍从,本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却在跨过门槛后,硬生生憋了一半回去! 梨花桌几旁,自己的夫人把锃亮的宝剑献宝似的蹭的一下,递到了他面前!! 一双虎目盯着那三尺青锋,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你...干嘛? 不干嘛啊!你看擦得怎么样?不夸我一下吗? ......李息这才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绕过剑锋,气呼呼的把另一个手上的灯笼挂到门口的墙上,道:明明有侍从跟着我,干什么非让我自己拿一个?白占我一只手就算了,解个披风都废半天劲儿,看我这汗出的,都什么时候了,送披风是怕我冻着?我看你是想热死我! 李息的夫人,任歆兰,唰的一声就把剑收回去,重重的放在桌上,泄气道:你就不能讲点情趣吗?自己一手提灯,一手半揽披风,吹着小风,慢慢踱回家里,上有明月高悬,下有归家人影,多么温馨的场面? 李息自顾自的松了发冠,问了两句孩子们的功课就把服侍的人都撵出去了,然后回答道:嗯,你是在心里挺温馨的,可也不至于把车提前叫回来吧?我要不是搭张家的车,朝霞出来了我也就刚到家,直接跟你看日出多好? 第245页 一身家常湖蓝素衫的任歆兰,把剑好好的放回东窗下的紫檀架子上,闻言才如梦初醒般的拍着大腿歉然道:哎呀!那是你儿子先回来的,半路把车辕给弄坏了,我忙着派人收拾就忘了喊人去接你! 行吧,你还能记着把孩子接回来就不错了。李息上前摸了摸自己的那把剑,看没什么大问题,这才放下心来,顺手给她薅了根白头发下来,啧啧道:只要出门,你就从来没顾过我们几个。 又不是不认路,这长安城里还能丢了人?你以为你是卫青啊,有让人铤而走险说绑走就绑走的身份? 李息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提这干什么?倒是你,你这提灯笼的想法也是跟弟妹学的吧? 任歆兰颇为自豪:那是!月皎说每次等她家将军时候,远远的见着提得最稳的灯笼就知道是人回来啦,直接热饭,到了屋里正好端上桌!那节奏走的,就从来没错过。 嗯,所以人家比我能打呢,原来是经常走着回去,这习惯可真有意思,我是该好好学学。 任歆兰见这话酸溜溜的,赶紧端了杯凉茶,上前开玩笑道:人家是因为经常有孩子去接,车上吵吵闹闹的,还不如下来放羊。咱们孩子早过了放羊的时候啦,正是你教导有方才让我这么省心呀,去哪、去干什么,我都不用操心。 李息憋不住笑意,拽她坐下,正正经经的说:这些都没什么,我可真的要跟你说个正事。 什么? 我知道你很喜欢皇后交代下来的抚恤军户的事情。可如今你就先松手让弟妹去跑吧,有个事要你去走动一下。今天送我回来的张家,可不是廷尉张汤,是原来的南宫侯 ,而且缪侯也在,两人说是半路遇见我,可我觉得话有深意。 任歆兰敛了笑意,严肃问:什么深意? 说不清,就是嗯挺好的, 任歆兰摸不着头脑,一脸黑线的反问:什么叫挺好的? 就是挺舒服的,感觉跟他们相处很舒服。 伸手摸了摸李息的脸,没发烧啊!相处舒服还不好?你最近是忙得晕头了吧? 我是忙晕头了,臭小子跟我说不会一次就拉到大漠去打,结果不还是去了?李息似乎被自己这个话题带跑偏了,一提起来就越说越激动,拍得桌子咣咣直响:你说说啊,都大赦天下了,大赦天下啊!陛下的意思就是可以回来了,人家倒好,赢的不多就不满意,请旨继续打,还要去大漠打,那传回来给我的粮草安排计划,分明就是早有准备!我跟你说啊,这也就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两眼一翻气死了! 任歆兰已经见怪不怪了,起身边换睡衣边听他唠叨:嗯,太过分了,哪天你也这样气气他! 我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况且我也想让他知道姜也是老的辣,我一早就知道他这次肯定不按常理出牌,提前就做足了准备,拽着公孙弘和颜异早就把调配的物资连富余出来的都算好了!所以这几日才能如此忙而不乱,让陛下刮目相看!而且等他回来,我还得跟他显摆显摆,这次过招,我接得有多漂亮! 哦。。。那你纠结什么呢? 李息扁了扁嘴,喝了半碗茶,无限感慨的说:这就是我觉得舒服又奇怪的地方,陛下大赦天下也太偏宠了些,前几天太子提的抚恤军户的意见也加在这里面了。唉!这分明就是满意得不知道赏什么好了,从立朝到现在,谁得此殊荣啊?就算是我跟他关系不错,也觉得眼红得很。可今天那两个侯爷,你一句我一句的,把道理给我捋顺了,我瞬间就觉得没啥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提灯走进巷子这一段路上,我就在想,怎么是他们来跟我说这些呢?怎么就选了今天谈粮草的时候说呢?还说完就走,没有其他的意思,好像就是来帮我解心结的。 你看走上一段还是好的吧,你就应该多走走,说不准进来之前就想明白了。 啧!你能不能正经点,这很严肃的,一个列侯,一个世家家主,没事来帮我一个大行开解什么心结呢? 任歆兰实在有些听困了:我很正经啊,只是人家做点开解人的好事,也没撺掇你做什么,也没要人情,又有什么好多心的呢?嗨!说不准啊,只是为陛下分忧,挨个说服的时候恰好今日轮到你了。 恰好轮到我?...恰好......轮到,轮到我?轮到我! 。。。。。。 !!!!!!!! 任歆兰自己出口的话,就像是漂浮起来尘土,在静默的屋子里,落定的时候,又被惊坐起的夫妻两个给扑腾到了空中,继续循环往复它起起落落的人生。 他们不会只是今天顺手接到你了吧? 他们不会只是今天顺手接到我了吧? !!! 你也觉得这样很合理吗? 任歆兰起身坐在他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理顺着头发,琢磨了半天才沉吟道:还真说不准,看来,不是我该去走动,而是你该多走几天了,回头我给你多拿几盏灯笼! 第246页 李息拍着脑袋仰头而叹:怎么就不能休息两天啊!! 对面的妻子调皮的挑挑眉,继续捋着头发道:谁让你是男人呢! 咱们......可以换换么? 任歆兰很兴奋:可以呀,咱们女儿定给了翁孙,预备等两年后十七岁的时候再成亲,听说他立志要进羽林呢,最近骑射忙得紧。这次你也知道是宋姐姐保的媒,月皎帮忙走的礼,马上就要开始走流程了,这些走动和人情往来,要不你来? 嘶~~~夫人辛苦了,夫人真是累着了,宋姐姐当初帮咱们不少,你多费心!李息迅速的起身,急急的说:等我沐浴结束,今天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任歆兰看他逃也似的速度,眉眼俱开,掩嘴轻笑,抱着半条锦被躺上了床,没多会儿,就沉沉的睡着了,最后连李息什么时候上床的都不知道。 压枝灯笼燃尽了最后的蜡烛,无声无息的掩进茂密的枝叶中,做了无数小虫子的寝屋,让他们能在其中安枕熟睡。天空无星月吵闹,多添烦忧,唯有黑云渐低,欲盖此城,助人一夜安枕。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安枕熟睡的,漪兰殿里的王美人,一方面是因为怀孕辛苦,一方面是跟宁良人这段日子的糟心合作,百般扯皮之后,终于短暂的消停了不少,累得头疼。此刻沐浴后,懒懒的躺在榻上,张欣给她新调了安神香,又按摩了许久,才让她稍感舒适。本来王美人因怀孕后,面色蜡黄形容憔悴而难受不已,但请安时候听卫子夫说女儿打扮人,儿子费心力,看她这个变丑的样子,说不准肚子里是个男孩子。她想了想卫家的那一屋子孩子,分外相信这个经验,如今连带看着宁良人粉面含羞的面容,心情都能兴奋不少。 一旁半倚着的宁良人,也没打算回去睡觉,反而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孩子的事情。说着说着,两人就聊到了东明殿的颜八子。 这颜八子不像是生孩子,倒是像自己重生一样,变得严肃又认真,待人接物的往来不只自己上手了,还时不时考教自己身边的人和傅母,我家刍心都想去听听了呢。宁良人不知是真为颜八子高兴,还是装出来的,脸上只露了个笑的表情,眼底却半分真诚都没有。 哈~呼~王美人懒懒散散的伸了伸腿,打着哈欠道:人家也是想过得好一点,对周围人好一点,没啥大不了的,你要是羡慕人家讲得好,你也去听不就得了么? ...坐不住!腰疼! 我看你不是坐不住,也不是腰疼!你是刚掌权,要点火! 宁良人得意的翘了翘脚,不再否认,言笑落水之事中,她最后救了南宫公主,保了刘陵安稳,淮南那边很是满意,而且对刘陵的妄动很是生气,几番书信争论之后,令刘陵日后行事都要以自己的意见为准,这,可是最大的惊喜了!起码,孩子可以顺利的出生,不用担心左一个任务,右一个目标的。 不过......言笑最近在查那天张坐进宫的事情。宁良人端起半温的蜜水洇了洇嘴唇,道:你说会查出来些不好的东西吗? 王美人眼神亮了亮,说:这个卫长公主倒是不简单,一个普通朋友而已,还护人护得挺紧的,目前有查出来什么了吗? 没有,她查得很慢,很仔细,每一步都找人为证才往下走。偶尔还很多天没有动静,倒像是随手查着玩的。 你留下把柄了? 明面上倒是没有,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调用其他人,只是若细细去想,总有经不起推敲的地方。所以她查得越漫不经心,我心里越不踏实。 唔....王美人拍着肚子,低头去问:张欣你觉得呢? 奴婢斗胆分析,若有不妥的,还请两位贵人恕罪。张欣起身一礼,见两人点头赞同才开口道:这消息开始时,被郦苍封得严实,就算知道也不敢开口议论,后来又被陛下堵了口。大家都以为是张侯因罪被查,侯爵被褫夺之后才跟公主和离的,无人想到是南宫公主和刘陵翁主出了问题。那么张坐是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的,还能瞒过众人进宫,我想皇后那边既然没有查,要么就是后期张坐给出的理由说服了她,或者对结果很满意,过程也就不重要了。所以宁良人不必如此在意,此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王美人赞同的点点头,随口吐槽道:进宫倒是理由充分,常去长乐宫接女儿,赶上皇子寿辰顺道请安送礼也是有的。关键是那张坐是怎么知道的?唉这个问题也太明显了,像我这种笨的都知道会去查一查,别提椒房殿那边了。 宁良人皱眉道:我会处理的。 别冲动了!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救南宫公主,刘陵怎么都不会有性命之忧,让陛下收拾一顿,你反而落得轻松,而且事情一出,她再不可能再颐指气使对你了。 她现在也不了,出这么大的岔子,让皇后还借机收了一波老臣的心,淮南那边已经以我的意见为准了。 你确定? 嗯! 行吧...王美人似乎不怎么相信,但也不想再争辩了,伸手把床头处的香炉摁灭了,道:那你坐够了就回吧? 第247页 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宁良人抱紧了丝被,靠在大迎枕上,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很晚了,你要么快说,要么就明天说,行吗? 前天皇后说的事,你怎么想? 王美人很不耐烦:你能直接说吗?我脑子最近不好,记不住,前天请安我就记着跟皇后问些怀孕的注意事项了,其他的不记得了。 作为一个细作,宁良人天生喜欢谨慎着说话,但也分场合,王美人这里,你不把话说白了,她就真听不懂,大赦天下,朝野谁不眼红,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这大赦天下,你也眼红?王美人翻身起来,散下来的头发乱糟糟的糊了一脸,被她一把撩到身后,皇后立后的时候不也大赦天下了吗?说明这场仗,打得陛下很高兴,而且也没削减我的份例,我有什么需要多想的吗? 自然,陛下要把皇后抬得跟自己一样重,也就算了,帝后夫妻陛下想怎么看重,我们...也无话可说。可为大将军一个臣子,只是胜了,还不是像去年的全胜,凭什么就大赦呢? 王美人眨眨眼,给了一个合理的理由:陛下有钱啊! 宁良人觉得自己一颗忧国忧民的心真是要操碎了,国库要是有钱,大司农要是办事得力,颜八子此刻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至于去想着帮扶个长使嘛? 皇后说了,有意见自己提,你跟我说什么意思啊?王美人想起那次自己被罚跪,灰溜溜被皇后捡回去的经历,心里警铃大作,在没弄清楚陛下什么意思之前,她可不想再去出头得罪刘彻了。再说了,人家本就是一家,陛下说不准就拿大将军当亲弟弟呢,哥哥愿意给,弟弟还能打,我操什么心啊! ......关键不是亲弟弟啊!还有...你谁啊,随便就敢说大将军跟陛下是一家人啊!!!!事是这么个事,说可不能这么说啊!宁良人在内心怒吼着大家的疑惑,但终究是在王美人无辜眼神中败下阵来。怎么这个夫人,就一点政治感觉都没有呢?真是白住了这个漪兰殿! 王美人冷笑着警告道:你有想不通的,或者说,你觉得这个东西,你够分量说,你就直接跟陛下说,不要在背后学那些无知之人嚼舌头,最后还自作聪明的去告状,颜八子是怎么沦落到今天不上不下的地步,你亲身体会过的。 宁良人顿时生气了,别拿我跟她比,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多想想孩子,现在你什么都不关心,将来你想插手都插不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得好!皇后能在陛下手下护你一次,可不代表能护你一辈子! 说罢气呼呼的捧着肚子就要起身往外走,张欣去拽王美人的衣袖,示意她说说软话,两个孕妇正是要互相扶持的时候,别总是三天一小吵的。 王美人也不是故意惹她生气的,心里明白这个宁良人对前朝后宫的平衡和风向的见解,要远超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正应该多听她的想法。不管是当下还是未来,都是大大有益的。可是听不代表就是要照做,她只想对自己好一点,不想在还正如日中天的时候,就委屈求全的为将来隐忍退让。如果在最高处都那样降低标准的苛待自己,还争什么呢? 犹豫了半天,她并没有开口挽留,而是问了一句: 宁良人,你,喜欢陛下吗? 站在门口绰姿婉约的身影微微一抖,随即像是打了个冷颤般抱紧了双臂,轻轻的上下搓了搓,紧绷的整个人就软了下去,半靠在门槛上,沉思半天才状作不在意的说:自然是喜欢的,可太不巧了 不巧什么?宁良人没有说,王美人却大概能了解,不巧的是,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并不能因为爱上谁就轻易放弃的。毕竟,连相遇的机会,都是别人给她的。 可我...是好巧,好巧就碰见了皇后,不必她告诉我,只要她稳稳的坐在椒房殿里,我就能明白什么叫不论出身,能得人喜欢,得人爱慕,得人尊重,都是可以去争取的!王美人长叹一声,半埋进被褥里,闷闷的说:我虽眼红,却也怕眼红阻了我未来的路,你们这些满腹才学的人,到底明不明白? 明不明白... 明不明白,我既羡慕嫉妒又愿意亲近保护的心情? 宁良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就算是张欣上手去扶她坐下,也一动不动,王美人怕她伤了身体,只好无奈的起身哄她:我说错了,你别在意,注意身子啊! 我...我也会好好的,对自己也会好一点的。宁良人像是清醒了一般,把自己入宫前种种的回忆都重新埋回心里,走到半个细作的地步,谁都不想,可人总要为自己人生的第一个选择负责到底。 你? 刍心,我们回去吧! 王美人见她说话语气这么平静,心里直打鼓,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比她小三岁,却胆子大得很,前朝后宫都折腾了不少事,每次吵完也都跟打鸡血似的,该干嘛干嘛去了,此时就这么两句就萎了?心中不免担心:天太晚了,要不在我这里住一下吧? 宁良人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眼底亮晶晶的,却少了几分才女的愁闷多思,填了许多坚毅的孤独,一袭白衣如雪,浅蓝色的福纹细细小小的绕着衣领袖口缠绕而走,显得清雅又秀美,头上挽青玉梨花簪,环形耳坠一闪一晃,衬得整个人都莹莹如玉,红唇一张一合,语调和缓又带着独有的傲娇:没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陛下说,孩子还等我取名字呢! 第248页 王美人一直都自恃美貌,自问从来没输过谁,可是这么一个阴灰的夜晚,无半点繁星明月的烘托,无绕梁琴曲的烘托,单她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偏给人一种气质出尘,霜华万千的感觉。那一刻,王美人突然有了个想法,将来孩子不论男女,一定要多读书!! 第103章 越老越笨 ======== 张坐踏进盖侯府里的时候,盖侯夫人正在闷头苦想一个花样子,听到他来了,一叠声的催人去准备茶食,我家小坐来了!怎么没带小矜那丫头啊?上次就听你说要去外地找块木头,年节底下的,就来了个礼,人都没见到,可把我想坏了! 张坐的母亲跟盖侯夫人是好姐妹,两家平时联系就很紧密,所以张坐也不跟盖侯夫人客气,几句寒暄之后就道明了来意:姨母,今日我是有事想打听,宫中的宁良人,她可跟你们有联系? 有啊,选良家子的时候我推荐的。盖侯夫人拢了拢秀发,笑得慈爱温柔,转身好奇道:怎么了?你有事要她办嘛?跟姨母说!姨母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张坐见她神色自然,猜她应该知道的不多,心中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试探。 盖侯夫人却坦坦荡荡的,一边泡茶一边催问道:跟姨母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快说! 这也没什么,小矜常往未央宫去,得各位贵人照顾,如今后宫两位同时怀孕,不知道该怎么送礼,就想来问问宁良人出身在何地?家中什么情况,她也好选些合意的东西送去。 哦,这么回事啊,都不用问出身了,你就送书卷就行了!盖侯夫人像打开了回忆的闸门,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这个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啊!其实出身老好了,识文断字的,只是可惜家里父亲是个修纵横学的,还死活不肯改修其他学派,一家人也就没有什么好出路,四处碰壁。也就是她十岁的时候吧,弟弟早夭,母亲受不了打击就跟着去了,他父亲更是自此一蹶不振。小姑娘可怜的呀!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操持,哎!就这样,还是拿起书来就爱看啊,我几年前去儿媳妇舅家走亲戚的时候,一眼就喜欢上了,亲家母的提议是,别让孩子在那边了,白白的埋没才华,我也就顺手推荐到了宫里。 张坐眼底闪过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修纵横学的?姨母没跟宫里报备过吧? 这有什么好说的?盖侯夫人柳眉倒竖,气哼哼的说:咋!就算陛下不喜欢,也没说不人让学啊,我自小还是学黄老的呢,你还想让我进进出出的写个字,到处说我没怎么看过儒家典籍啊? 张坐看盖侯夫人都快上手打自己了,赶紧讨饶道:姨母,你看你,我只是一提,你着什么急啊,我也是学黄老的,能对你有什么意见,儒家的东西不也是太学办了之后,我才略翻了翻嘛! 哼!这点你就比不上人家,我跟你说,你送书卷时候啊,都不用有什么避讳的,她什么都看。看完还能说出不少大道理来呢,不是我炫耀,那经我手推荐的姑娘,绝对是陛下的好帮手,说不准就是流传千古的贤妃! 原来如此看来姨母跟她关系不浅啊! 盖侯夫人很是骄傲:对啊!你家小矜都不用送什么礼,她看在我面子上都会好好照顾的。 张坐点点头,双手端端正正的交握,食指轻轻的敲在户口上,一派和煦的笑问:姨母也愿意跟她说话? 对啊! 也跟她讲过不少长安的趣事? 对啊! 所以我跟南宫公主的事也说了? 对啊! 呃,盖侯夫人作势去拢头发,却发现没有什么碎发落下,手空落落的在耳边画了一圈又回来,面带尴尬的否认:没有就是略提了提嘿嘿一点点 看着那比划着不断伸长的指尖,张坐无奈,摇头道:一点点就是隐去了波折,前因后果却都已经说了吧? 那讲故事嘛,就总要有头有尾。盖侯夫人还在苍白的辩解着,脑子里却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立刻挺直了腰杆,急急的问:南宫公主刚刚和离!你不会还要动什么心思吧!? 张坐: 还没等张坐回答,盖侯夫人就直接堵了他的口:哎呦我的小祖宗!我可求你了,你都一把岁数了,别活成个痴情的传奇行不行?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干什么非要跟公主过不去呢?你要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姨母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可以不?你别打她主意了,这么年,她看过小矜几次啊?那就是个自私的主儿啊! 我 我什么?你要是说存了这个心思去请宁良人帮忙说情,那我可就中途给你拦下来了!盖侯夫人越说越激动,就差伸手提溜他耳朵了,你可长点心吧,别上去找虐了,你好心好意的帮她挡刘陵的麻烦,处理什么抢地的丑事,闹出人命,最后还丢了侯爵,还不够啊! 张坐被说的满脸通红,趁着姨母换气的功夫,赶紧辩解道:我没那个意思! 第249页 真没有!没有... 盖侯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信誓旦旦的左保证右发誓的,才半信半疑的退后坐好那那你要做什么? 张坐苦笑,他怎么说?说自己想知道南宫公主出事那天,宁良人是怎么想到通知自己的,想知道自己救了南宫公主之后,宁良人能得到什么?她会不会认为这是递给自己的人情,将来要还的? 可要是坦白以告,别说自己耳朵保不保得住,宫里压下去的秘密岂不是要被翻出来了? 算了还是就到此为止吧! 我只是想重新走动一下而已,消沉这些年,都没怎么跟各家好好交往过,最近大军远征匈奴,一战才小捷,陛下就大赦天下,朝野议论纷纷,我家一向都是谁上战场抗敌,就主动上门拜访以示支持。所以我想借此机会出来交际,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你都低调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想张罗事情了?还扯什么大军出征不会是想上战场争取侯爵再娶公主吧? 姨母,张坐就差仰天长叹了:我就不能想点别的吗?我也想为大汉出力,为陛下分忧啊 嗯,你要是真有此心就好了。我也不必担心你了。盖侯夫人拍着胸口,自顾自的心有余悸的说:你说你这个侯爵多冤枉,一块地,刘陵想要就高价给她好了,何必死咬着起冲突呢! 张坐低头道:祖母鲁元公主,颠沛流离之时曾借宿农家,其中就有那地的主人,对我张家实有大恩。地也不是我们的,只是一直挂在张家名下,本就是为了避免麻烦。后来平白被人盯上,我怎么能不出头呢? 盖侯夫人没什么话说了,泄气表示理解道:原来如此,最初听说是你下的命令,过界之人可乱棍打死,我还怀疑过真假。要是真这样,那倒是情有可原。 张坐不欲透露太多,只收回话题道:都这么多年了,一切到此为止。只是如今之事我是真心的,但是姨母是不是也不要再提我跟南宫公主的往事了,尤其是跟后宫妃嫔说,不太好吧? 这个姨母顺嘴就盖侯夫人又在耳边画了一圈空气,万分抱歉的说:这样吧,我也帮你传一次八卦,你相中哪个姑娘,我给你传绯闻去! 咳咳咳张坐差点被口水呛道,见姨母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这个姨母如此长寿健康的原因,恐怕真是因为乐在八卦中,赶紧解释道:这些流言就算了,倒是真有一件事,姨母得帮我的忙。 盖侯夫人来精神了:什么?你说,姨母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张坐整整衣服,肃然道:家中没有女主人,很多消息,我没有合适的场合递出去。所以请姨母帮忙,告诉来往的人家,小衿准备相看亲事了,日后我没了这桩心事,也会开始出来走动,惯例照旧是我张家的传统,谁主战匈奴,我就站在哪一边。 嘶!小衿准备相看哪家了? 张坐笑得眉眼俱开:这个有卫长公主帮忙,我就不怎么操心了。 盖侯夫人这才了然的点点头,心中大概明白这是请了皇后做主,看来出来表示支持主战,恐怕也有为小衿考虑的原因,那我听说你这几天总是顺路送人回家是怎么回事啊?进进出出的还拉上缪侯,跟他家深交,你也不怕他把你给卖了。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众人提起缪侯还是暗暗的鄙夷,张坐心中不免觉得凉薄无奈。偏见和流言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一切,饶是你费尽唇舌,拼尽几代努力,都无法抹去故事上面的灰尘,有时候反而越擦越黑。 不过,也有好处,但凡能挺过去的人,都能像凤凰浴火重生一般,拥有旁人再也无法打击到的求生欲,这也是他看中缪侯的一点。 张坐很有信心:不怕,反而正因为大家如此看他们,他才会坚定不移的帮助我,一点差错都不敢有。 盖侯夫人见他这么胸有成竹,也不多嘴多舌的说些煞风景的话了,只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张坐拱手一礼,再次嘱咐道:姨母,看在我这份诚心的份上,有些口风,就劳烦您帮忙传达了。 放心!绝对妥妥当当的,再说周围这些关系,你也都都没断,只是递个意思出去还不容易嘛! 我当然相信姨母递话能递得妥妥当当的,只是别再传八卦了!张坐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说严重点,不然我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盖侯夫人一叠声的答应着:好!好好!肯定不传了,这次是姨母做的不对,宁良人是不是拿这个为难你了?你放心,不仅这件事我去善后,这次帮忙也当是姨母给你赔罪,你就不用补礼过来了。 张坐见话终于说到这里来了,一脸得逞的笑意:既然是姨母赔礼,那我就不客气的再多要点? 说吧!谁让我理亏呢! 我这次走动各家的时候,发现虽然明面上大家都对陛下偏爱大将军没话说,但是眼红羡慕却也在所难免。有些心怀坦荡的,说过了也就没事了,有些心思深沉的,我也不好贸然上手,但... 第250页 盖侯夫人笑着接话道:但他们又在陛下面前举足轻重,你怕他们因为一时偏颇反而坏了出兵的计划,对吧? 姨母高见! 不是什么高见不高见的,而是你久不出来走动,自然对这些新人不怎么了解。可是,姨母也劝你一句,虽然要出来走动,但大可不必急着逼自己去接触这些不熟悉的人,比如丞相和廷尉,他们有自己的打算,只要陛下没有把他们的路堵死,别人千好万好都跟他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张坐皱了皱眉,不解的拱手道:还请姨母解惑。 这还不好理解?就跟我们私下聊天一样,原来呢,是只能说婚嫁之事,现在呢,是家常里短都可以说,聊做饭的呀,聊种花的呀,聊子女课业啊,聊双陆投壶的呀,这些都能同时在一个宴会上说。虽然聊双陆投壶的人群,会更热闹,主人家也更喜欢,但其他人只要没被主人家甩脸子赶出去,最多说两句投壶的人没个端庄样子,照样玩得很开心,并不会上手打人的。 没懂... ......盖侯夫人有些挫败,在讲道理这个事情上,她从年轻时候就给人讲不明白,什么比喻,没人能懂...... 总之....长平侯做人,皇后更会做人,并没有让大家感到自己无路可走,反而还一个赛一个的比着去讨好陛下,所以顶多说两句也就算了,懂吗? 总之几番摇头之后,张坐被赶出了盖侯府,只得了一句: 怎么越老越笨了呢?! 也不知道这句话说的是谁不过这一句反驳,张坐只敢在心里默默补上。 反正该做的都做了,他也只有这么大的力量,宁良人的事情由姨母去善后,未来的路自己慢慢走,总能找到方向的! 沉重的过往都清空了,他也该开始自己新生活了!侯爵当不好,做一个百年家族的族长总是有希望的吧? 接下来就等大军凯旋,他也能享受一下和好搭档一起联手的畅快感! 长安街道熙攘繁华,阳光正好,微风正醺。 刚刚从张汤处出来的公孙弘也一脸轻松,他一把年纪了,不在乎能不能再多些封赏,只在乎自己这个地位,到底要交给谁。 董仲舒虽然跟他同修公羊,但是天意之说,他并不喜欢,思来想去还不如多拉拢些别的学派的。 张汤最近盯上了充裕国库的事,明里暗里跟颜异较劲,今天叫他过来,就想多提几个方案让刘彻采纳。 这个廷尉,是谁惹他不开心了,就敢掏谁的钱袋。自己却能比他周全得多,谨慎的多,诸侯势力庞大,就算刘彻再不喜欢,也不会赶尽杀绝,四处树敌可不好。 不混自己的圈子,总是盯着别人,将来死都不是死在自己的竞争对手里,得多冤枉! 思索了一路,他还是转头去见了审卿,之前见过几次的郦家人,现在可以约着出来见一面吗? 这恐怕不太行了。 为什么? 审卿漫不经心的说:他本就有事相求,才来往比较密切,但最近那些沉寂许久的世家大族,都出来走动了,他也就更亲近他们了。 公孙弘犹豫良久还是道:不能这么断了,这回是我有事,你帮我去打听看看他到底要办什么事,我能帮着处理的就帮一下, 真的假的? 真的!公孙弘捋着那把胡子,说道:有些事再不做,我恐怕就没时间了,陛下不上不下的吊着我,还想让庄青翟为太傅,将来我一死,公羊难道就这么交给董仲舒吗?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审卿被他缠不过,只好不情不愿的出门了,越老越笨!陛下想怎么做,你年轻时候都猜不出来,现在还想再折腾,有用吗? 第104章 左右为难 ======== 一切果然如审卿所料,缪侯客气而疏离的拒绝了一切邀约,虽然留人吃饭了,却也只是嘴上客套,他也没好意思留下。不过倒是有个意外收获,审卿怕回去听着公孙弘长吁短叹的胃口不好,就坐在街边小店吃了几个小菜。 拼桌的时候,好巧不巧就碰上了王美人的父兄,两人虽说是在张汤手下为官,却只是闲职,一直想找机会表现自己,可张汤宁愿亲近一些游侠商贾出身的官吏和朋友,也不愿意跟他们有私下的往来,十分让人郁闷。这一天,照旧被梦知谢客,让他们若有急事,就走正常流程去府衙找人来喊张汤去处理。王美人兄长倒是有个优点,打过照面的人,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一眼就认出了审卿,主动上前来寒暄,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散。 等审卿回去的时候,公孙弘还耐着性子在等消息,没有要走的架势,审卿无奈,只好据实以告,但又怕他这么大岁数,着急上火再有个万一。就忙着岔开话题,把这个相遇讲给了公孙弘。 你看,虽然说有些良机错过了就没了,但年年岁岁都有着急要四处走动的人,有顺心顺意的,就有失望碰壁的。你如今能扮演一个被求的角色,已经很不容易了,别着急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公孙弘抖着胡子,不住的叹气,都怪自己一时高傲,把凑上来示好的世家侯爵都拒绝走了,现在着急需要支持的时候,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刚封侯爵的时候,明明邀约很多啊,为什么现在反过来去找他们,反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呢? 第251页 这才一天好不好?世家侯爵再不济也自有傲气,虽算你再得陛下青眼,也不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吧?不过这句话审卿没有跟公孙弘说出来,只是宽慰道:一点点来吧,不过是一个庄青翟要为皇子傅的风声而已,你至于这么慌张嘛? 不是风声,我觉得陛下恐怕是已经定了! 那又能如何呢?我看陛下喜欢皇子喜欢得紧,字都是他手把手教的,恨不得日日带在身边,傅者估计就是个挂名,日常能上几节课啊?再说太学那么多的五经博士,常常随侍左右,你到底怕什么呢? 其实公孙弘也说不清他怕什么,只是这些年跟刘彻越走越近,他渐渐没有那么怕这个陛下了,虽然有雷霆手段,却并不是个钻牛角尖的皇帝。而且他的包容心,或者吸收能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人人都喜欢听符合自己心意的话,刘彻当然不例外,可对于自己不喜欢,或者不了解的东西,他当下虽然按下不提,甚至会怼上两句,让对方闭嘴,但私下却时不时的斟酌。 自己注意到很多次了,比如近期在说粮草筹措的问题时,他就能把之前严安说过出兵匈奴不好的影响指了出来,让众人注意。今天下锻甲摩剑,矫箭控弦,转输军粮,未见休时,此天下所共忧也!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调度有时,才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但是一切都是在保证粮草不能断的情况下。 这都多少年了,刘彻还能把原话记得一清二楚,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有谏言没被采纳,但是被陛下记了这么久,心里也定是感动不已,就算是肝脑涂地为君死也是甘愿的。推人由己,会不会自己也有很多话被刘彻记在了心上,也会在合适的场合说给其他大臣做警示之用呢? 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他就越发舍不得走了之后,让刘彻再去选一个新的儒生倚重。一是,若后继无人,公羊岂不是昙花一现,二是,不合适的人留给刘彻,比如董仲舒,什么狗屁上天示警,若是夜观天象就能知道皇帝德行,那还学习《五经》干嘛,天天等晴天就好了,所以他也不愿意找董仲舒,还把他踢得远远的,到诸侯处为丞相。 但找接班人这件事就像是指间沙,握的越近,走得越近,散得越多越快,他对公羊派能在这个国家占有绝对地位的信心,却越来越少...... 对了。公孙弘如梦初醒般的反问道:王美人的父兄,怎么一个劲儿的找张汤的路子啊?就没有想过找王美人跟陛下求个恩典吗? 审卿不敢把茶泡得太浓,他也一把年纪了,怕晚上睡不着觉,闻言回想了一下那俩人的神情,猜测道:我也问了,估计是走不通吧。王美人能在陛下面前如此得宠,定是个明白人,能求的肯定都求了,不能的,她努力了还不如不努力呢。现在诸侯世家人人自危,倒不如闲散小吏日子过得更加舒心。不过今天也是因为有你做客吧?张汤才没功夫搭理他们的。 不是,他...忙着接待义纵呢,看样子这几天都是在帮他接风洗尘,中午是我们三个一起吃的。 义纵?南阳太守? 是,她姐姐义姁是陛下亲封的女医官,这么多年在宫中办事得力,听说准备要请辞出宫了。这才特意让义纵中途回来述职,顺便看看姐姐。 有所耳闻,游侠出身,出手狠辣,治理乱象很有自己的一套。只是...审卿摇摇头,道:他那套手段不知道能不能一直好用。廷尉怎么会跟他关系不错? 张汤又不是看人出身的那种,两人对待侯爵世家又都端正严方,怎么会说不到一起。公孙弘分外头大,摆手道:都是题外话,张汤还有很多时间,而且像义纵这种人多得很,所以不用着急。可是我不行,太学才立多久,并没有太多的成效,更何况陛下若是觉得没有好用的,肯定就不会再大力推行公羊了,唉...眼下找谁呢? 审卿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有人选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看中了谁呀? 吕步舒,现在在太学讲学。虽然他自己觉得无法胜任,可是我很看好他,有些事可以慢慢的适应,就像是我当初还不愿意来为官呢! 他不是董国相的弟子吗?审卿转了转眼睛,心中了然,觉得这件事恐怕就是公孙弘剃头挑子一头热,别人都没有要他帮忙引荐搭桥的意思,他自己恐恐慌慌的四处张罗,真是跟年轻时候一样。见他眉头越发深锁,无奈道:你都能推他,为什么不推董国相呢?直接调回长安来,多好? 公孙弘这下来精神了,扬声道:他觉得我是阿谀奉承的小人!我何必倒贴上去呢?就让他一个人直愣愣的进言好了,我倒是要看看能有多少话进陛下的心里!说话不讲究个技巧,公羊交到他手里,肯定要走极端,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审卿碰一鼻子灰,只好配合的点点头,继续在桌案前默默喝茶。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也想不明白,缪侯怎么就突然不愿意来往了呢?听说在世家中,他名声一向不怎么好,你去帮我查查他家的过往,我要跟他算算帐。 有必要吗?他不配合就找别人呗,你还愁没有人手? 第252页 公孙弘知道这个朋友一向是交友广泛,有求于他自然不能再发脾气,换了个柔和的口吻说:就是好奇,而且也为了以后别埋雷,不是非要做什么。而且还要请你帮忙搭线,王美人的父兄虽然没有爵位,可也算是皇亲,张汤不交往,我交往! 行,那你回去吧,我改天帮你约。审卿真是有点累了,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并没有公孙弘那么高涨的事业心,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要被迫跑东跑西的,真是撑不住啊! 公孙弘也很有眼色的没有纠缠太过,一步三回头的告辞了,可千万放在心上啊! 审卿狂点着头把人送出了门,这才叹着气的上了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也许是公孙弘磨叽得太过,让他梦里还在捋这些关系。这么个焦虑太过的丞相朋友,真是不好相处! ~~~~~~~~~~~ 未央宫内,王美人跟着大家一起跟皇后吃了饭才散,路上盯着眼前跟颜八子相谈甚欢的魏长使,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心中不断的吐槽没脑子的颜八子,怎么?自己争不过,就让别人来帮忙搅浑水嘛?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也是她自己的竞争对手啊? 刘彻一个人不断的拉人加入后宫就算了吧,怎么还有个傻不拉几的妃嫔帮着一起拉人进来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 你能不能悠着点你那个愤恨的眼神?宁良人倒是心宽得很,拽着王美人劝道:别说藏都藏不住了,就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皇后特意嘱咐我多劝你,以孩子为重,别因小失大。 王美人把悠悠的眼神儿收了回来,歪头看她:原来皇后找你说这个啊,我还以为她私下告诉你一些生产的注意事项,不肯跟我说呢! 你怎么怀孕之后这么小心眼,怎么着?陛下是你的,皇后还是你一个人的?她单独留我说句话,你还在这里多思多疑的,一点都不大气,还美人呢,德不配位! 王美人小腰一叉,扬脸道:怎么着?就你配位!就你有学问?你那么厉害不还只是个良人嘛。 后面跟着的张欣和刍心眼神轻轻一碰,默契的各左右移开一步,伸手虚扶着前面的两人。这么多天了,前面她们还会上前去劝,可后来已经见怪不怪了,孕妇彼此之间发脾气,发完了也就没事了,总比胡乱的殃及其他人的好。而且俩人越吵,好像关系还越好了。 宁良人放缓了脚步,得意的嗤笑道:良人怎么了?陛下前段时间还夸我胎教好,时不时给孩子读诗读经,将来一定很聪明!你看你,就知道发脾气,还想将来孩子像你?还不如就只随了你的脸呢! 随我脸怎么了,我脸就够他受用一辈子了! 肤浅! 哼! 俩人又不欢而散了,见刍心扶着宁良人上了后面的肩舆,张欣也没往心里去,反正俩人只是斗斗嘴,转天就好了。美人,咱们是再走走,还是也坐肩舆早点回去休息呢? 王美人回握住张欣的手,等宁良人走了,才收敛了神色,慢慢往前走着,思索了半天才一本正经的出言问:小欣,自从你拒绝之后,这段时间,双桂那边还有来找过你吗? 张欣左右看了看,这才飞快的答道:没有了。 那边有什么动静,你知道吗?或者说,有没有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美人怀疑什么? 王美人想了想,才斟酌道:感觉皇后不是很喜欢这个魏长使,但表面又看不出来什么,所以我觉得奇怪。 这...也行是脾气不相投吧,后宫之中妃嫔那么多,皇后也不是能喜欢所有人的吧,她就不怎么喜欢您装乖巧。 那不一样!王美人撇撇嘴,不赞同的说:我跟皇后的关系能是别人能比的吗?总之我觉得这个魏长使就不是很好,你帮我查查她的来历。而且颜八子出身世家,一向眼高于顶,我当初跟她相处时候都觉得她有点看不起我的出身,若是背后无人,她怎么可能这么亲近帮扶。 也许是有了孩子就变了吧,自从言慧公主出生后,她性格变了很多。张欣试探的问:美人是又想跟颜八子好好相处了吗?可如果亲近她,宁良人那边怎么交代? 没有,她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相处什么?王美人翻了个白眼,最近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吗,怎么张欣迟钝这么多,我是大胆的猜,要是双桂不找你了,会去找谁呢? 张欣感觉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快速的分析道:刍心那边干净得很,颜八子那边是新换没多久的人,还是皇后吩咐陈詹事亲自挑的,其他妃嫔那里也没什么异常,难道...美人怀疑是魏长使身边的人? 王美人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让她多上心,其实她有个大胆的猜想,这宫里宫女和黄门的势力要随着新人和皇后的拆解,渐渐打开新的局面,还遗留在宫中的双桂怎么肯坐以待毙?若是大胆一点,陛下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熟悉他的好恶和脾气秉性,也许...魏长使本人就是她一手扶起来的呢?恐怕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皇后对她很是疏离吧!她是不信皇后会莫名其妙的讨厌一个人,连着身边的郦苍都一脸的高深莫测。 第253页 看来一切都得查过才知道,止住自己乱想的脑子,王美人上了肩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仰头,数着星星一路睡到寝殿。 若是卫子夫在,一定会很开心,原来也有人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不过这下她没什么心思去操心这些小心思了。因为言乐病了,反反复复的一会高兴、一会儿快乐的,言乐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起伏这么大的喜怒哀乐,身体本就弱,加上季节变换,发了高热。 今天刚刚退下烧来,有了点精神,再加上被言欢押来公孙敬声,和主动来的卫家兄弟,说说笑笑的,状态才好了不少。 卫子夫从杂事中脱身出来,抱着言乐在床上给她讲故事。 母后,我想要父皇陪我~ 卫子夫抱着她轻轻摇晃,耐心的解释:可是父皇在忙,最近家里开支有点大,他在想办法呢,希望能多攒点钱,给言乐买好看的衣服呀! 言乐蹬了小被子,觉得太热了,翻身抱着卫子夫道:那言乐不要好看的衣服了,可以让父皇陪我吗? 卫子夫示意旁边发呆的瑕心去把窗子关上,今天的风还是有些凉,一边回道:不行呀,其他人也等着你父皇挣钱,他们才能活下去呀!言乐乖,今天太晚了,明天有时间,母后带你去看父皇好不好? 他有时间去看魏长使,都不来看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卫子夫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见言乐扑闪着大眼睛,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心中一软,耐心的解释道:言乐,父皇母后是大人了,大人就没办法总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择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了。比如朝堂上那些臣子,他们都是一门心思为陛下好,为大汉好,可人总有好恶,你父皇是没办法去喜欢所有人,但必须要体谅他们的付出和努力,接受他们的好意和谏言。所以,不是见谁就喜欢谁的,也不是不见谁就不喜欢谁的。 言乐很疑惑,她觉得父皇就是按照自己喜好在见人啊,至少每次听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他都很高兴:那父皇怎么决定见谁,不见谁呢? 嗯......大概是,见了有用,就见吧。卫子夫调皮的往外张望了几下,趴在言乐耳边悄悄道:不过我们是例外,他有时间就会来看我们的! 言乐很兴奋:啊?真的吗?! 卫子夫肯定的点点头,悄声道:不过这是秘密哦,小乐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大家都去缠他,他就分身乏术啦! 言乐赶紧捂了嘴,眼睛笑得眯成弯弯的月亮,翻身埋进小被子里面,留了两个小脚丫扑腾扑腾的晃着,显示着她的兴奋和开心。 卫子夫把呆呆看着的瑕心半搂过来,指着言乐时不时偷看的样子,不住的笑,瑕心微微一怔,望着被卫子夫搂着的肩膀,脸上不自觉的就化出个笑容来。那瞬间她突然就想起了姐姐和母亲,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身边总有人像这样半搂着她笑。原来做奴婢,也不总是个局外人的...... 月明星稀,杏花洁白,热气从大地深处徐徐蒸发而出,缭绕在浅浅的草地上,慢慢往上渗透而去,凉凉的夜风吹过,苏醒的小虫子抖动着翅膀,还站立不稳,顺风而去。 椒房殿依旧是香气袭人,蚊虫不近,灯烛渐熄,一夜好眠,只有宣室殿,一直到深夜才熄了烛火,喝光了的豆腐汤,被孔立收拾出了门外,膳房值守的人一如既往的快速收拾好碗碟,就去旁边打盹了,喝光就好,明天就不用特意跟椒房殿那边报备了。 ......月色真好,马上就圆了~ 第105章 截胡争宠 ======== 王美人畏热,大家才刚觉得换了薄衫不久,她就数着时间盼秋天了。连刘彻来了,她都不想让他挨自己太近,宁良人刚诗情画意的把人请过去没几天,就听说魏长使绣了香囊请刘彻过去了,还一连三天都去看她,王美人就立刻斗志昂扬的打起了精神。 张欣给她换了一身湖绿色的长裙,多余的累赘金簪都被卸掉了,只用了各色珍珠配了杏花在发上装饰,一边整理裙角一边跟王美人说:奴婢去永巷查过典籍了,今天是魏长使生辰,奇怪的是她没报给椒房殿,也没跟任何人说,所以大家也都不知道。您,确定今天要去抢人吗? 王美人嘴角轻轻翘起:你知道什么时候打人,才事半功倍吗? 什么时候? 像是分享小秘密般谨慎又可爱,偏又带了几分尖锐的咬字,落在张欣的耳朵里,感觉充满了像孩子般的委屈和报复的得意,王美人伸手去拨弄张欣的耳坠,半垂下眼神,装作漫不经心的道:在她以为最不会挨打的时候!就像是在最开心的时候,当头一棒最容易让人记忆深刻了。 就像是小时候,自己努力了好久,才做出个香囊,拿给父亲看的时候,却因为字写的不好而被打了好几手板,最后连香囊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什么夸奖,什么肯定,都被一句,字都写不好还因为这几个香囊得意呢?打消得干干净净!再也不去父亲面前汇报自己都学了什么! 所以,我就是看不惯她张狂的样子,趁着我和宁良人怀孕的功夫钻空子,我偏要给她打得在我面前再也直不起身来。只不过这个分寸嘛,我确实要掂量一下的,对了!我之前让你重新跟那边接触一下,培养些自己人,你有眉目了嘛? 第254页 张欣压低声音,凑近道:既然是自己人,就要宁缺毋滥,时间短了,看不出可不可靠,美人别着急,我会尽力的。 那我的猜想你验证了嘛? 从避而不谈的情况来看,确实魏长使跟她们有关系,再多的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陛下的喜好双桂是最了解的,又想在宫里培植自己人手让自己晚年过得舒服点,会怎么做呢? 张欣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情绪起伏这么大,又多思多想的,对孩子可不好,开口劝道:美人,这个你就不要费心思了吧,我看皇后肯定比我们着急,毕竟谁都不愿意自己手下有人分立山头,您保护好自己别受伤害,剩下的交给皇后去做吧。 谈到这个话题,王美人就神色落寞:皇后最近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嗯,椒房殿近期赐了好多东西给平阳公主送去,说是想公主了,可奴婢听说是公主侯爷大吵了一架,皇后特意去劝和的,想来分去了皇后不少精力,宫内的言乐公主又身体不好,一时脱不开手也是可能的,不过这些年郦苍没少跟双桂暗暗较劲,也多亏有个在外走动的陈詹事,双桂叶也就只能在后宫折腾折腾,还不敢翻出什么大浪来。 王美人把后面几句都随风散了,只把皇后没时间听进了耳朵,兴奋道:皇后忙着没关系,我来呀!我好好跟魏长使打个交道。 张欣觉得王美人被宁良人带得有点歪,明明是个可以静下来的性子,现在越来越想折腾点事情了,担心道:美人,你想做什么?可千万注意身子啊!为了一个长使不值得你冒险。 冒险干什么?我只是去抢陛下而已,谁让她不跟大家说自己今天是她生辰了,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况且,她要是真对生辰没什么感觉,也不会生太大的气啊,就是平常的一天呀! 那要是魏长使是故意隐瞒呢? 故意隐瞒...王美人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故意隐瞒不求封赏和大肆庆贺,就是...计划长远呗... 计划长远?难道是想责怪有人慢待她,求陛下怜悯吗? 手段太拙劣了吧,王美人很是嫌弃,半眯着眼睛啧啧道:这样最多给几个人服侍,要不就是补偿一下宴席,连皇后都怪不上,还得罪一大批宫人,平白冤枉说他们玩忽职守... 等等!宫人,双桂? 王美人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若有所思的道:看来,我这次一时兴起,还真翻出来不少东西呢!魏长使还真不能小看她,如果有人指点她,告诉她陛下吃哪一套,可真是能稳稳的夺取圣心了。 张欣心中一惊:美人是说,双桂姑姑牵扯其中? 这条线想通了,很多心思就迎刃而解了,翘翘脚,王美人心情甚好,语气也轻松不少,颇有些运筹帷幄的味道:拿这点小手段来哄陛下的心,不过就是玩什么俩人秘密的那套呗!切,小把戏,不过,她倒是比宁良人强,知道怎么开解人心。 您怎么又嫌弃宁良人,转头让她听见,又该吵起来了,这争吵的时间要是长了,别人很容易在中间挑事的,您可要多收敛些。 好嘛好嘛,我就再说她一次,以后不说了,唉...关键是宁良人也真是笨,真把自己当谏臣了,一口一个大道理的,这么热的天不把陛下惹烦了才怪呢!王美人轻轻拍了拍微微隆起的小腹,挑眉道:不过,还有我呢!我就不信我两个人还玩不过她?既然魏长使不按正常流程走,那就干脆永远都别过生辰了! 张欣没再多说什么,打草篓兔子,不惊到对方,就抓不住破绽,一个美人若是还收拾不了一个长使,那说出去才惹人笑话。 于是没过多久,王美人掐着时间去了魏少使的偏殿,左一盘茶点,右一口酥的就是坐定了不肯走,偏偏还各种好话夸得魏少使心花怒放,一旁的侍女也不敢撵人,只好让她陪着王美人一起坐。看着时间越来越少,心中着急得很,最后拼命给魏长使递眼色,才让她回神过来,再开口送人走就送不走了。 到底是太过年轻,魏美人几句话被打回来之后就直愣愣的说开了:王美人,妹妹不知道有哪里做得不好的,惹了姐姐不开心。今天本来陛下说好了要来我这里休息的,您再坐下去,恐怕妹妹就没有时间梳洗打扮了,若是得罪陛下,妹妹恐怕没办法交代。 王美人这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装作慌张的样子起身道:陛下还有多久到啊?我可别耽误事儿 魏长使心中高兴,赶紧作势去扶她,恨不能两步并做一步走:还有两柱香了,孔立已经派人来过了,妹妹实在是没办法陪你了,不如让青越送你出去? 不用!我这就走了!王美人吃饱了之后把手一擦,扶着张欣就往外走,差不多两柱香,我们在院子里面散散步,也就一柱香的时间就能消食,回去时候正好顺道能看见陛下。 王美人!魏长使暗暗咬牙,对方就差明着说要截胡了,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陛下是说好了来我这里的,况且您现在身怀有孕也不方便吧? 第255页 你误会啦!我只是想见见陛下,没有要他过去坐坐的意思。 那您这是? 啊!要是你体谅我孩子想看看父亲,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张欣啊? 张欣强忍笑意,躬身答到:诺。 咱们去迎一迎陛下,就说魏长使温柔大度,体谅我的孩子许久未见陛下,思念得很,特意请陛下今天先回去看我。明天若是没事再一起来魏长使这边坐客。 诺~ 王美人,过分了吧?要不是青越拽着魏长使,魏长使估计就要不管不顾上前碰她了,瞄了几眼肚子,魏长使也没后退,站在原地不依不饶的说:我还以为你是来诚心交往的,好心好意的陪你坐了两个时辰,结果你却是来坏我好事的? 王美人这个人,在卫子夫身边混了这么久,依然让卫子夫甩不掉的本领就是自顾自的唱戏,不管对方给什么反应,喜不喜欢自己,她都不受影响,自顾自的按照自己喜好来跟人交流。在魏长使这里也是一样的,不管对方怎么气急败坏,甚至差点上来动她,她都能视若无睹,还无比感动的说:妹妹,姐姐真的好喜欢你,这后宫里真的再也没有比你更喜欢我孩子的人了,你真是善解人意,我一定要跟陛下好好夸你,这样吧,我改日把我最喜欢的翠玉镯子送你,就当是我一点心意了,可千万不要推辞! 魏长使哪肯就此罢休,看着王美人上了轿辇走了,也赶忙跟了上去,可美人的仪仗确实太大了,对方又存心铺开,根本绕不过去。就这么缠缠绵绵的,两人一起接到了刘彻。 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你们这是准备搭伴去哪? 陛下!王美人变脸之快,令后面的人真是自叹不如,就像是根本没有预料到会见到陛下一般,惊喜的快步走了过去,开口就是:陛下,魏长使见我怀孕辛苦,睡不好觉,特意准备陪我一晚,说要给我讲故事呢! 刘彻很是怀疑,看着跌跌撞撞上来的魏长使,狐疑道:你要给王美人讲故事?助她安寝? 我....魏长使看了看一派温柔的王美人,又看了看刘彻略带阴沉怀疑的眼色,到底是承认了,是,下午我们相谈...甚欢。 陛下,魏长使近期才独自理事,我本不想打扰她看帐理事的,岂料她盛情难却,我有实在是连着好几夜都难以安枕,这才准备请她一起去漪兰殿的。若是陛下有空,不如就代替魏长使陪陪妾身吧,让她好好回去休息,你看她年纪小小的,再累病了可怎么好啊? 刘彻没有再去看魏长使,而是关切的问:你好几天没睡好?怎么没喊人看看呢?皇后前几天说你第一次怀孕,心中难免惶恐,要朕多关心你,我还当她是随口一说,你还真跟子夫一样,第一胎就莫名的慌,怕什么,朕在呢!朕今晚陪你好不好? 魏长使惊了:陛下! 王美人抢话道:妹妹你怎么这副表情啊?今天,我也没听说是什么特殊日子,你该不会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让陛下破坏了吧? 见刘彻好奇又期待的望过来,魏长使欲哭无泪,她是有惊喜,可是谁破坏就不知道了,偏偏她还说不得,没。。。没有。 王美人神色很是委屈和小心,抬头对刘彻说:陛下,我是不是给妹妹太大压力了,其实她能陪我就很不容易了,我不是故意要惊喜的。她这么害羞和难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帮我开解开解她,行吗? 刘彻搂紧了王美人,转头和颜悦色的对魏长使说:没事,你今晚就抓紧把自己殿内的账目人事都捋清楚吧,皇后月末都要算一次的,最近言乐身子不好,据儿今天又有些不舒服,刚去了椒房殿,这段时间估计有得忙,你可别耽误皇后最后的算帐。 我。。。今天。。。魏长使到底是在青越拼命扯袖子的暗示下低了头,妾身知道了。那就,请陛下好好陪一下姐姐了。 王美人笑得特别真诚,衷心的感谢:多谢妹妹,改日我身子大好了,一定再来坐上一下午!说罢,搂着刘彻上了轿辇,绝尘而去! 前几个时辰还在晴着的天气,说变就变,轰隆一声闷雷就在天空炸开了,直直的劈进魏长使的心里。还算秀气的面庞盛满了怒气,直勾勾的盯着轿辇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青越虽然不甘心一切生辰安排都泡了汤,但是硬拽人过来,确实容易适得其反。最后还是左劝右劝的把魏长使请了回去,机会可以再找,人气坏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王美人眼见天要下雨,生怕再来个什么冒雨求怜惜,送东西的场面,干脆缠着刘彻道:陛下今天能不能专心陪我一天,反正也要下大雨了,干脆有事就明天再说好不好? 刘彻疼惜她好几天没睡好了,也就依了她,吩咐孔立:好,任何人不许打扰。 诺。 可惜没走上几个台阶,刘彻就转身补了一句:哎,不过,军报除外! 诺,奴才明白。 刘彻点点头,走上两步又回头说:等等,要是张汤和汲黯有着急的事,也要报,他们两个最难缠了。朕可不想被他们两个 第256页 王美人在旁边不干了,气呼呼的喊:陛下~~ 好了好了,没有其他的了。 哎。。 陛下! 刘彻看她真要急了,才捏捏她鼻子,笑道:故意逗你的,走吧! 王美人这才由阴转晴的粘上去,陛下心情这么好?还有闲心逗我! 据儿嫌弃朕总是崩着脸,今天身体不舒服都不让朕陪着,所以朕私下得练练怎么笑。 妾身最会笑了,一会儿我教陛下! 好! ~~~~~~~~~~~~~~~~~ 椒房殿内,郦苍在窗边随手拨弄着算珠,一边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怎么请个医官这么慢啊?不会真不来了吧? 景福给刘据掖好被角,见他沉沉的睡着了才挪到郦苍旁边,问道:郦苍姑姑,你是不是跟义姁医官吵架了呀?不然怎么这么担心她不会来啊? 是有点小争执,不过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怕这个小妮子记仇不肯来见我,所以担心。 景福歪歪头,借着微暗的天空去看她的脸色,笑着说道:姑姑,你好像比原来温柔多了。 郦苍不自觉的摸摸脸,狐疑道:是吗? 嗯!尤其是刚刚提到义姁医官的时候,还有说皇后的时候,您都特别温柔。景福用力的点点头,我姨母当初形容你的时候,说你是个可以狠得下心的人,除了过往之情,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你。开始接触的时候,我还挺怕的,您说一步我做一步,不敢出差错,但是我渐渐觉得您好像不是这样了,您还是很温柔的。 对待朋友,我当然温柔了,平时我还是很严肃的,哪里温柔? 也不是就总严肃的,比如,魏少使那边报错了账目,您也没生气。我跟瑕心放错了东西,您也没生气,反而乐呵呵的把事情自己都整理好了,还放她出宫看望家人。我觉得这几件事就很温柔。 郦苍回头看了看刘据,见他好好睡着,压低声音跟景福解释:我那是不想让皇后费心,孩子生病,母亲总是恨不能以身代之的,言乐公主最近一直身体不好,皇子今天又不舒服,你看皇后还要忙着安顿言思小公主到长乐宫去,都恨不得有个□□了。我再不帮她分担,她恐怕要累病了。 景福也不反驳她这些口是心非的话,明明越来越柔软的人,却不承认自己变化的性子,真是个别扭的姑姑!抬头望向越发暗沉的天空,景福起身点了几盏油灯,望着豆大的烛光越汇越多,外间的屋子越来越亮堂温暖,心里突然有些想家,不知道最近姑姑和祖父有没有去找母亲的麻烦,父亲有没有反驳?听说前段时间俩人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养好没有? 姑姑,你说瑕心今天能赶回来吗? 按理说现在应该进宫来的,但是若有什么耽误了,明天起早回来也是可能的。郦苍望着长大不少的小姑娘,笑道:她才出去两天,你就想她了? 今天这个天气就很适合想人,就适合一边点灯,一边守着皇后和你们,随口聊些家常,花样子呀,翻花绳啊,干什么都好,只要聚得齐齐的就行。 郦苍总觉得刘据睡得不是很踏实,干脆站在附近看着他,只有两人轻声说话时,才往景福点灯的地方走两步: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天气,说变就变,阴沉得吓人,可你这么一说,我想以后我会喜欢这种天气的,这种知道出去的家人,一定会回来的天气,还挺好的。 话音刚落,俩人还没来得及绽出个笑脸,天空就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几乎是同时,景福跑去关了窗子,郦苍奔回了刘据的身边。 轰!!!!!轰隆! 刘据没什么反应,只是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喊了一声父皇就又翻身睡着了,郦苍轻轻拍着他,把踢掉的被子重新给他盖好,暗暗撇嘴,小没良心,跟你那个表哥一样,除了关键时候找母后,玩的时候都向着你父皇,连难受,你都知道来找母后抱抱,迷迷糊糊却还喊父皇! 景福把周围的帘子都落了下来,内室里就燃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省得打扰刘据睡觉,然后就靠在郦苍腿边爬好,静静的看着刘据。 外面风雨欲起,屋内却因为厚厚的帘子挡着,除了偶尔的枝叶声和雨打窗棂的声音,再无其他,莹莹烛光映着三人的侧颜,模糊又清晰,说不出的温馨。 一直到卫子夫披着蓑笠,一身是雨的走进屋里来,攸宁带着几个小丫头赶紧给她把滴水的蓑笠和外衣都脱下来。怀里的言乐还死活抱着卫子夫不肯撒手,母后!我不想脱,不冷,我没淋到,你抱着我,这天气我害怕! 郦苍看卫子夫都快抱不住了,赶紧帮忙托了托言乐的身体,见她一脸雨水,心疼不已,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卫子夫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鬓角,把半湿的衣服脱下来,一边说道:言思倒是乖,有言欢和言笑陪着,怎么都行,言乐就抱着我不放手了。我看她好像又要发烧,也怕把剩下几个孩子又折腾病了,干脆就把她带回椒房殿了。 第257页 郦苍紧着让人去催姜汤和医官,一边帮她擦雨水:你这是半路遇到大雨了? 没那么巧,快回来的时候才下雨,草草披了个斗笠下来的,肯定被淋到的。卫子夫给言乐检查了一下,衣服都干着才放下心来,冲内室努努嘴,据儿睡着了?雷声这么大,他都没事?医官来过了没? 来过了,又走了,说拿点东西过来值夜,药还在熬呢。 言乐搂紧了卫子夫的脖子,小声插嘴问道:母后,弟弟生病了吗? 嗯,卫子夫伸手摸了摸言乐的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去催一下医官,一会来了给言乐也看看。 母后,我想去看看弟弟,今天晚上,我们三个一起睡好不好? 卫子夫手臂酸得不行,见状把言乐放下地,商量道:行,你先去床上吧,小心点别吵醒他,母后换身轻便的衣裳,再来陪你。 言乐垫着脚尖,咚咚咚的跑进了内室。 计蕊?你白天让你打听平阳公主的事,有结果了吗? 计蕊看着卫子夫这个样子,不忍心的回道:公主的事情不急在一时,您先顾好生病的皇子吧。明天好了,奴婢再跟你禀报。 郦苍帮卫子夫把头发利落的编了个辫子,挽在了脑后,闻言撇了计蕊一眼,心中了然,估计是没有什么好消息,事情还真会往一块儿赶。皇后,就算是要做什么今天风雨交加的也难办,明天我提醒你,咱们再处理吧,今天晚上你好好陪陪皇子和公主,尤其是言乐公主,这段时间一直都没什么精神。 那你提醒我啊!卫子夫也不矫情,抓紧换了件不啰嗦的日常裙衫,宽松又舒服,就是直接穿着睡也没事。至于平阳公主那边,礼送到了,话也说到了,若是还不成,就要请刘彻来一起商量,到底要不要接人回来,她一个人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 医官来了! 母后!! 听到言乐喊她,卫子夫赶紧匆匆披了个外套往外室去! 第106章 第 106 章 ========= 怎么了,母亲在呢!卫子夫见刘据床头围了一堆人,心中一紧,围这么多人干什么,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好人都给你们闷坏了,据儿? 言乐从人群中跳着脚跑出来找她,扑在怀里就哭,鼻涕眼泪挂了满脸:母后!弟弟叫不醒了,我害怕,他怎么不理我了?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卫子夫接过来郦苍递过来的巾帕一边给她擦脸一边往内室走,小乐乖啊,没事的,弟弟就是累了,睡得沉了些,不怕啊!再说睡着了怎么能醒不过来呢?这都是谁吓唬你的话呀? 敬声哥哥,他说贪睡的人,随时都可能一觉睡着醒不过来的。呜呜呜......我害怕!我不要弟弟醒不过来,我要他赶紧起来! 小乐乖,敬声瞎说的,别听他的昂,母后去看一眼弟弟好不好? 母后。。。。 母后你别骗我,我也不会再撒谎了,你别不要我,别留我一个。 好的好的,母后不会不要你的,卫子夫真是心急如焚,什么睡醒睡不醒的,好好的不过就是累着了,怎么还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想着过去看看,偏偏被言乐拽着一步三挪的,对她言语中有什么问题也注意不到了,再说你不是跟着我呢嘛,没留你一个,你拽着母后衣服,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医官怎么说,一会儿也给你看看好不好? 喝药也行,母后别抛下我一个人。言乐让开了路,却依旧紧拽着卫子夫衣角,像个小猫一样靠在她旁边,郦苍去抱她都被躲开了。 卫子夫走进去后,内室终于被计蕊带出来不少人,这才觉得心里亮堂不少,坐着的医官是熟悉的杜老医官,擅长小儿疾病,和一个年轻的医官共同负责刘据的身体,今天轮到他值班。本来这种天气,在宫中住的义姁可以帮他值班的,反正也是常来椒房殿做客。但不知怎么,小姑娘别别扭扭的不愿意来,他也不再勉强,拿够了东西就过来了,准备看上一夜,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杜医官留着半白的胡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留了两缕随胡子一起飘在胸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脸上皱纹深邃纵横,像是一件精心雕刻的木雕,圈圈层层又古朴肃穆。不管周围来了多少人,他好像丝毫不受影响,手搭在刘据的脉搏上,双眼闭得紧紧的,细细感受着脉象的变化,只在卫子夫抱着言乐凑过来的时候,睁眼躬身说了一句皇后长乐无极。,就又附身去检查刘据的情况了。 言乐在卫子夫轻轻的哄呢声中渐渐平静下来,也不胡乱吵了,抹着眼泪拽着卫子夫的衣裙,亦步亦趋的跟着。只是见周围人都不说话,才又着急起来,不停的问:我刚刚看弟弟要醒了,可是怎么喊他都没反应,就像是敬声哥哥说再也醒不来的样子,所以才害怕的。母后,弟弟会没事的,对吧? 没事没事, 真的没事吗? 卫子夫连着回答她好几遍了,听她还是不停的问,加之窗外雨声渐大,她也渐渐没了耐心,皱起眉头,凑近刘据去看他脸色,不再回答。 第258页 杜医官终于收了手,抬了抬眼皮,绽出个慈爱的笑容来,跟言乐回道:公主不必多虑,皇子只是近期疲劳过度,加上季节变换脾胃不和,这才发烧的,喝上几碗药就不碍事了。 真的吗? 真的,上次臣跟你说只喝三副药,接着吃点好的就会痊愈了,公主就没有多喝,后来也好得很快,臣没有骗你吧? 言乐眨眨眼睛,努力的回想了一下,顺势抱紧了卫子夫的手臂,选择了相信他,乖乖的点头没有,杜医官很厉害~! 卫子夫暗暗松了一口气,摸摸言乐的头,冲医官颔首:有劳杜医官,今晚上要辛苦你在椒房殿守一晚了,据儿的病情严重吗? 臣应该做的,皇后客气了。皇子的病不严重,几副药就好了,只是难免会受些罪。杜老医官拱手道:刚刚那碗药应该熬好了,义姁特意调的没有那么苦,请皇后帮忙叫醒皇子,让他喝了,臣再去准备些药膳,等药喝完了再吃点东西,省得晚上折腾的时候,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身上也没力气。 医官彻底退开之后,卫子夫才有空隙探身上前,摸摸刘据的额头,确实是烧起来了,不免揪心得很,转头问道:他喝了药之后,沉沉睡一觉都好不了吗?半夜还会再反反复复的烧吗? 恐怕是要折腾一晚上的,听说最近皇子吃得也不多,热汤难以下咽,却偏爱些凉菜,肠胃应是着凉了。 卫子夫不住的后悔,最近被平阳公主的事情折腾得有些抽不开身,都没有好好注意他的饮食,现下这一晚上,刘据不定怎么难受呢,可后悔都来不及了,只好叹气道:行,杜医官费心了,我会守着他的,有什么问题随时去隔壁叫你。 臣告退。 言乐三两下的爬上榻,小心翼翼的贴着刘据,一起乖乖的躺着,卫子夫看着俩人小脸最近都瘦了不少,据儿面色还烧得渐渐红起来,心里忍不住的发酸,怎么好好的就着凉生病了呢?这个刘彻,笨死了,就让他看一个孩子,还看成这样,身体不舒服都不知道早点找医官看看,或者早点跟她说也行啊!也怪自己,最近事情一多怎么就不知道轻重缓急呢? 陛下呢? 攸宁道:嗯...应该是在魏长使那边。 卫子夫忍了忍翻涌上来的火气,没好气的说:叫阿边跑一趟,去跟陛下说一声,据儿生病了。 攸宁很少看到卫子夫发脾气,一时有些瑟瑟,转头去看郦苍,小声道:阿边去宫门口例行查验了,本来说要接一下瑕心的,但是到现在都没回来。 郦苍帮她圆场,那你就找个腿脚利落的小黄门去报一声好了! 诺 看着攸宁倒是不敢耽误,一溜小跑的去了,卫子夫心情稍微舒服点了,听着窗外阵阵的雷声和越来越大的风,担心的问:景福,让你攸宁姐姐穿好蓑衣,再去看看瑕心怎么还没回来?宫门关了吗? 景福放下一壶烧开的热水,转身去接门口端来的药,一边回道:这个时辰,宫门应该刚关,阿边哥哥应该刚往回走。不如我让手下小丫头跑一趟去迎一迎他们吧?至于去魏长使那边的,我刚刚看攸宁姐姐安排几个黄门去了,多备了很多雨具,您就不用担心了,谁去都一样,陛下肯定会来的,路上也不会淋着的。 卫子夫看着小乐抱着刘据,也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自然而然的放低了声音,嫌弃道:陛下来了也是添乱,好好的孩子都能给看病了,这会儿病着,他再给加重了。 可明明是你喊人去找的...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低头该干嘛干嘛,嫌弃刘彻,卫子夫敢,她们可不敢。 只有郦苍没什么感觉,一边跟景福默契的对视一笑,一边宽慰道: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皇后真是着急了,气话可就不要说了,再说,皇子也不能立马好起来啊。 唉...卫子夫没办法,半坐在床头伸手把刘据抱开,想喂完药再让他躺回去,旁边言乐却立马警醒的坐了起来,喊道:弟弟怎么了?!? 一手半抱着刘据,一手拿着药碗,卫子夫是真没手去抱言乐了,只好让郦苍也上来去抱言乐,小乐没事哈~看看弟弟,弟弟要醒过来喝药了,喝完药你们一起睡,今晚母后哪都不去,救守着你们好不好?据儿,醒醒,吃药了,别睡了,喝完药再睡。 刘据揉着眼睛,虽然室内昏暗,他依然觉得烛光有些刺眼,唔,不要,我想睡,母后~ 言乐在郦苍的轻哄下,渐渐安静下来,跟着周围众人轮番上阵,左一句右一句的,到底是把刘据给弄醒了,不过是哭着醒的。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上都是泪痕,可刘据醒是醒了,药却怎么都不喝,眼看快凉了,卫子夫越发着急,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快点,据儿吃完药,再喝点汤,要不半夜该难受得睡不着了。 不~呜呜,我要父皇。 父皇马上来了,你先把药喝了。 一个阵雷声越来越大,刘据也越来越不舒服,翻来翻去踢着腿,就知道喊:父皇母后,母后,父皇呢? 第259页 卫子夫越来越着急,听着一声声的喊,又看着一碗药喝了一半撒了一半,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对外面的人喊道快去看看,陛下怎么还不来! 说着一阵嘈杂的声音传进来了,卫子夫还以为是刘彻来了,刚要松口气,却发现进来的是淋得透湿的黄门和宫女。还有归来的瑕心,整个人狼狈不堪,衣衫凌乱的哭着被阿边接回来了,门口黑黑的正撞上跑了两个地方无功而返的传话黄门。磕得众人都跌在了瓢泼大雨里,瑕心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直到阿边进来找人,才乱作一团的挤进了椒房殿。 郦苍紧着上前给瑕心披个毯子,一叠声的吩咐人去熬姜汤,黑天半夜的都不知道自己磕哪里了吧?正好医官在,你们都谁磕着了,一起去看看,留两个没事的在这里回话就行了。 去找刘彻的黄门跪在那里哆哆嗦嗦的回话,还说着说着就哭了:皇后,陛下在王美人那里,吩咐了不许打扰,我们谁都没进去,孔立大人都没见到,奴才没用。 本就难受的刘据瞬间不干了,埋在卫子夫怀里扯开嗓子放声大哭,言乐也跟着掉眼泪,俩人一左一右的瞬间炸了锅。就在众人手忙脚乱的上前时,本来失魂落魄的瑕心像是也打开了哭泣的开关,刚走到门口就转身往回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是扑倒在卫子夫和郦苍的身前,拽着不知谁的衣角就嚎啕大哭。 这下连郦苍都慌了,一团糟的场面,又多加一个哭得要死要活得,趁乱赶紧腾出来一只手去扶她:你哭什么? 皇后,师傅,呜呜呜,皇后,我没姐姐了!没了,再也没有人疼我了~~呜呜呜~~ 姐姐去世了? 卫子夫紧着拍了几下左右的儿女,对郦苍吩咐道:算了,我这里让攸宁和景福来,你带瑕心下去吧!该看伤看伤,该安抚安抚,等我腾出手来再去看她。 郦苍也不啰嗦,撑起瑕心来就要往外走,可瑕心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几步上前就扑在了卫子夫脚下,跪在床榻上,看着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只一个劲儿的哭喊道:皇后,椒房殿就是我唯一的家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能干。 母后! 母后~~~父皇呢? 卫子夫要倾身去扶一下瑕心,却被两个姐弟误以为要走,立刻边哭边拽得死紧,声音都跟着拔高了不少,伴着雷声轰隆隆的,落在卫子夫脑子里,感觉头都要炸了。 瑕心哭得脸都花了,强自哽咽着抬头四处看看,像是要赶紧抓住些什么,跌跌撞撞起来就往外跑:我。。。我去找陛下,我一定把陛下从漪兰殿请过来。 回来!卫子夫连药碗都顾不得了,看着外面站着的一堆神色紧张的黄门侍女,终究是放弃了:都不用往外跑了,该干嘛干嘛去,陛下不来就不来吧!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把你们一个个吓得失魂落魄的。 随着狂风怒号,一个闪电劈下来,伴着轰隆不绝于耳的雷声,照得椒房殿头一次的兵荒马乱,狼狈不堪。三个十多岁的孩子围在卫子夫身边哭,周围或站或跪,一圈湿漉漉的奴婢和黄门,个个神情紧张、失落难言。 攸宁呢? 奴婢在,皇后放心,刚刚磕倒的黄门和侍女都检查完了,没什么大事,奴婢已经安排他们去休息了。 卫子夫紧着吩咐道:好,我知道外面肯定一堆人守着,生怕我这里人手不够,所以一出事就挤进来一堆人。你人头熟,抓紧安排人手值班,没有轮到自己,就好好的在屋里呆着,风雨交加的别再有受伤了。 诺,奴婢知道。 郦苍,你和景福来帮我,这三个哭的赶紧分开,要不我真是...,话音还没落,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吞没了她的话语,卫子夫都来不及冲苍天翻个白眼儿就瞬间搂了三个人进怀里。 哇~~~呜呜呜,母后,我怕! 皇后~ 母后,呜呜,我想要父皇! 算了,卫子夫放弃了,哭吧,都哭一会儿吧,把难受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吧,哭完咱们再该干嘛干嘛。 皇后?郦苍见卫子夫神色坚定,也不多劝,让景福在旁边收拾东西,就赶紧去备了干净的衣服和热水,又跟外间的攸宁凑在一起,调整了人手和东西的安排和清洗。绕了足有两柱香的时间,忙出一身汗,才赶回卫子夫身边。 三个人终于哭差不多了,抽抽噎噎的停止了比赛似的嚎叫,卫子夫接过热帕子,一个个的给她们擦脸,:乖啊,咱们擦干干净净的睡觉啦! 母后知道据儿难受,特别不舒服,那我们把药喝完了,咱们再吃点好吃的,行不行呀?喝药,喝完了就有精神了。 瑕心快把衣服换了,要不湿漉漉的,一会儿就跟据儿一样生病了,多难受啊!来,我摸摸看你发烧没? 瑕心有些害羞,不好意思的说:没.. 郦苍上手去搀她:走,师傅先带你去换衣服,让皇后先给皇子喂点东西吃,咱们回来今天晚上就不出去了,在屋里打地铺睡行不? 第260页 ......嗯! 刘据闹出来一身汗,反而觉得稍微好受一些,喝了新熬好的药,一勺一勺的喝了点清粥和鱼汤,一抽一抽的问:母后,父皇怎么没来啊? 卫子夫内心特别不是滋味,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只好哄他:嗯,据儿先睡好不好,明天一早父皇就来了,你刚刚也听到了,这么黑,路又这么滑,你父皇过来肯定也容易摔着,咱们等雨停了再喊他行吗? 弟弟,有姐姐陪着你呢!言乐嗓子都有些哑了,却难得懂事不少,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刘据歪着脖子去碰言乐的脑袋,撞得嘻嘻哈哈的,用力的点头道:嗯! 虽然只有一个晚上,但卫子夫却像是度日如年般难受,很少有过的心力交瘁分身乏术。半夜刘据起来又吐又拉的,折腾了两次,景福看着睡熟的言乐,瑕心和郦苍十分警醒,每次都在旁边寸步不离的跟着,到底是把这一晚上熬过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卫子夫也没有丝毫的困意,依然一眼不错的盯着两个孩子。直到攸宁和计蕊来叫起,才觉得四肢酸软得不得了。所幸是刘据烧退了,脸色也恢复正常,她的心也能放下来不少,强打起精神,却连口水都喝不下,怔怔的在镜子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道:叫杜医官来看着,醒了就做些药膳吃,你们给我梳洗一下,咱们去漪兰殿走一趟! 那奴婢去叫郦苍。 也就刚睡一个时辰,让她休息吧,况且要是据儿他们醒了,有她在我还能放心点,傅母也叫过来吧,昨天出事前打发她们回去了,现在赶紧过来搭把手。 诺。计蕊面带犹豫,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终究还是没有回禀平阳公主的消息,而昨晚李广将军夫人去世的消息,更是没有让她放在心上,提都没有提。 同时卫子夫不知道的是,也是在这一晚,远在漠南作战的卫青,也过了几天心悬在刀尖上的日子,因为霍去病不见了! 第107章 去不了了 ======== 金戈冷铁摩擦间的叮当声,在沙漠深处响起,交织的声音就像是在寒水中浸泡过的铜铃铛,清晰薄脆又刺骨冰凉,而传过声音来的波纹却都带着一圈圈的冷硬萧瑟,以迅不可挡之势破空而去。 火把在冷冽的寒风哔哩啪啦的闪烁,映出的绵绵军营越发整肃、庄严,一身黑袍铁甲的年轻将领快步走进为首的大帐,神色很是张皇,动作间,铁片急促的摩擦声让人莫名有些不安,迈步进了帐里,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虽然是匆匆行礼却依然很标准到位,抬眼看去正是这次出征一直跟在卫青身边的曹襄,只见他气息还没喘匀就急道:大将军!出事了!刚刚点兵结束,去病和那八百骑兵不见了! 什么!?卫青一向很稳得住,为将对战匈奴从来没有怕过,正面对敌也好偷袭也罢,不管手下多少人,前面多少人,他都能做到临危不惧、胸有成竹,偏偏此刻的心一下就被提了起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什么叫不见了?怎么能不见了呢?当时战场上往哪个方向去了,总该有人看到吧? 曹襄摇头,心中也是急得不得了,咽了咽口水,干涸的嘴唇飞快的张合:说是一路往西去了,刚刚我又往那边去追了五十里,连个影子都没有。不过我派了斥候继续追过去,希望能有具体的消息! 卫青倒吸一口凉气,身形微晃,脑子嗡的响起,眼前瞬间一黑,半退了一步,双手紧紧握拳,指尖抠进掌心,用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强迫自己依旧稳稳的站在原地,于他虽然是六神抽离的慌张和害怕,但在旁边人看来只是怔了几秒,就就迅速的沉声吩咐开来:派目前能派的最好的斥候去探,除重要布防,其他都派出去!不止往西,也往北去,分两路走,距离再放远些! 见门口的亲兵都领命走了,卫青原地转了两步,就拽着曹襄往右侧悬挂的舆图旁走去,一边高喊:庚安!再多拿点蜡烛过来! 庚安是一直卫青身边的长史,陇西选上来的良家子弟,年龄也不大,正站在一旁的柜子旁整理竹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也是惊在了原地,一直到被叫去取蜡烛,才慌忙回头去柜子里找,仓皇之下连一旁的烛台都没想到要去挪动一下,点了四个蜡烛就往舆图旁边凑。 卫青就着蜡烛的微弱光芒,在舆图上一寸寸描摹,心中飞快的计算,以那八百轻骑的脚力,如今都快一天的时间了,起码跑出去一百多里了,若是追着小股散兵不管是赢了还是陷入匈奴的包围,如果今天晚上找不到,起码还要再往外一百里!卫青感觉额上的汗都要跟着蜡油淌出来了,把蜡烛给我一个,你再去拿,不够亮! 诺!庚安回身后,这才想起可以去拿烛台,等他再凑到舆图前的时候,见到卫青正在发愣,手上滴了好些蜡油都毫无感觉,心中一紧,上前赶紧给他换了个烛台,道:大将军别着急,慢慢想接下来该怎么办,霍校尉不是鲁莽之人,独自追出去一定是心中有数,如今是去哪找他的问题,都已经入夜了,您得好好想想,白天再派人出去才会事半功倍啊! 第261页 曹襄撇到庚安给他使眼色,才注意到卫青手上一片的蜡油,心中一紧,这得多疼啊,卫青却仿佛浑然不知。看到他紧紧皱起的眉头似乎都要攒成一团了,本就干裂的嘴唇更是抿得发白,这种担忧生气的神情,自己也从未见过,一时也不太敢开口,只好到旁边随意找个巾帕,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暂时缠上卫青的手,想等他过一会儿稳稳心情再处理,眼神看向卫青在舆图上久久未动的手指,开口想帮忙理理思绪,简略的说道:现在我们对匈奴的兵力分布只是简单的了解,但从各方传来的消息看,李将军那边不是匈奴主力,我们遇上的是主力后部分大军,剩下的大将军怎么看? 卫青沉默一会儿才开口:我也在想,苏将军和前将军赵信领了三千多人一路,至今没有消息,他们和去病,到底哪个会遇上匈奴主力?去病方向感很好,如果北边的苏将军遇上了主力,往西去的去病就是深入大漠而已,不过小股匈奴,斥候迟早会追上他们,可 屋子里顿时一片死寂,谁都不敢接上那个猜测,他们本就是二出定襄了,之前就是因为迟迟摸不到匈奴的行军线路而无法正面对敌,这次计划的是卫青的主力往西北走,是最有可能碰上主力的。 其他的兵分两路,做包围撒网状配合,可是今天这个结果还是出人意料,如果!如果去病碰上了匈奴主力,八百人...那就真是羊入虎口了! 派一些尚有余力的轻骑,两边都去接一下吧!卫青深吸了几口气,可能是苏将军那边遇上了,不然也不至于一直都没有消息,那边多派些人手,至于去病那边,挑些速度快,身手敏捷的去。 庚安不敢耽搁,赶紧领命出去分派任务了,这一夜,主帅帐中亮了一夜的烛火,曹襄也没卸甲,在一旁陪着,刚从战场下来,又累又困,但惦记着霍去病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此刻才发现,能埋首在层层军案和书卷中,不去瞎想,也是种福气。 一直等到天亮,曹襄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伏案睡着了,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瞄到斜靠在椅子上的卫青,右手握着的笔早已经干透了,身子不知道都多久没动过了,双目通红的、直勾勾的看着外面。 曹襄轻叹一声,起身正好看到门外换防的亲兵正在交接,还没等他去问问什么情况,卫青却因为被曹襄走过来的身影挡了视线,一听到了响动,就蹭的一下坐直身体,嗓音沙哑的问:是有消息了吗?快报进来! 话音刚落,众人俱是一愣,下意识就往营门口望去,除了偶尔扬起的沙土,什么都没有,曹襄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他们去端些吃的来,自己则从温着的炉子里倒了一杯水,给卫青递过去:大将军略歇歇吧,这么熬下去身体也受不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做呢! 卫青又是一脸冷肃的漠然说道:昨晚上都处理完了,这一摞竹简都是,你一会儿吃点东西就去干活吧,陪我等着也没用,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我还是看您吃完东西再走吧!曹襄看了看朦胧的天色,心中还是放不下,开口说:大将军,等日头再高些,末将领一队人出营去找霍校尉吧!我比斥候更了解他的做事风格,也许沿途会留下些特有的痕迹,斥候不知道,但是我能看出来的。 卫青摇摇头,若是他没有回头,起码深入大漠快两百多里了,白天还要再走的话,不知走到哪儿了,你们别一个找一个的都丢了。 见曹襄还要再说,卫青淡淡的打断他,行了,我心中有计较,你去忙你的吧!我还没到不能照顾自己的地步,也不会让自己倒下的,别说毫无音讯的去病,就是这大军,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呢!你去吧! 诺曹襄见他这么坚持,恐怕自己再不照做,就要下军令了,只好暂且打住。 日头渐渐转过一天,从东到西,卫青除了例行训营和处理善后文书,视线就没怎么离开营门口的方向,终于在天色擦黑的时候迎来了怒气冲冲的公孙敖和一队回来的斥候。 曹襄做一身利落的斥候打扮,被公孙敖推进大帐,执拗的面容上还带着些愤愤不平。 大将军!你看他,简直是胡闹!公孙敖简单抱拳一礼就大大咧咧的嚷道:竟敢偷偷点人出去,要不是我多查问了几句,他此刻恐怕早跑出二里地外了! 卫青心力交瘁的揉了揉眉心,这么关键的时刻,能不能除了去病的消息外,都不要吵了,安安静静地呆着?低头看向曹襄,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喊人过来直接论罪,而是问道:都点谁了?假传军令?还是私自出兵? 曹襄偏了偏头,有些不自在的回答道:没有 公孙敖抢答道:他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骑兵的腰牌,趁着分配人手时,新上的斥候都尉不熟悉人头,主动抢活领的一队人马。 卫青想笑又笑不出来,曹襄偏头不说话,只能看着公孙敖还在粗嗓门的抱怨: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呢?冲动是魔鬼啊!这要是出去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听他磨叽完了,才淡淡开口问了一句:后悔吗? 第262页 曹襄瞄了一眼公孙敖,又抬了抬眼皮看向卫青,眼里带了些希冀:回大将军,不后悔。我... 那就军法处置吧!卫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抢先打断了他。 公孙敖把万般吐槽都吞了下去,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才让卫青下此决定的,大将军,这曹襄毕竟是... 见公孙敖要上来说情,卫青又补了一句,不过,要是备案传回长安,陛下脸上怕是挂不住,就私下罚你吧,中将军,去拿军棍来,就在大帐内打他二十军棍。 这... 卫青冷下脸来:快去! 曹襄对这一切决定似乎是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很好理解,抬头对卫青弯了弯嘴角就转身进了屏风后面。卫青瞅着他一步步昂首挺胸的走进去,觉得分外头疼,呵?还去主动等着了?现在孩子,真是不得了!挨打都傲气得很,犯了错都觉得自己光荣!一个两个的都自作主张,也不知道都跟谁学的胆大妄为,肯定都是让陛下给惯的! 公孙敖刚扛着军棍走进来,还没等开口再求情,门口就有人来报:苏将军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了!? 是! 你别掺合了!进去打,不打完不许出来! 说罢把公孙敖推进了内室,卫青赶紧整理好心情喊人把苏建迎进大帐,并请众将官吏一同前来。 听完始末众人更是唏嘘不已,果然是他们遇上了匈奴主力,三千多骑兵死的死,降的降,尤其是翕侯赵信率部投降,大大出乎众人意料,竟只剩苏建一个人回来。 就在坐席上简单梳洗后,卫青还在舆图前拿着竹简勾勾画画,苏建就主动跪下请罪了,早就等在大帐的议郎周霸率先开口,不管原因为何,全军皆没是事实,苏将军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按律当斩! 庚安有些不同意,辩解道:苏将军不是弃了大军,独自脱还,而是苦战一日直到了最后一人!翕侯赵信率亲兵而叛,苏将军没有屈从,如今归来,别的不说,忠心可鉴! 正在此时内室传来砰砰的好像是砸东西的声音,众人神色一震,好奇的望向后面。卫青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示意众人继续,他则还是盯在舆图上,皱眉思索。 周霸见此情况不置可否,看向罪正秦闳,后者冲他摇摇头,转身看了看卫青,沉吟半响道:兵法云: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以三千对数万,如今这个失将亡军的结果,非将之罪,而在情理之中,属下认为不当斩。 周霸拱拱手,扬声道:将军!属下不同意。我认为 卫青伸手示意他先暂停,看向单膝跪地垂首不语的苏建,开口问:苏将军,你觉得你罪在何处? 苏建默了几息,抬头开口就瞬间红了眼圈:末将羞愧,翕赵信,他手下的兵卒尚有几百人,如今俱归匈奴,他们既没有马革裹尸护大汉疆土,未来还要背负叛徒之名埋骨他乡,这些都是末将的罪过!自己手下的将士因我无能,全军覆没,我真是大错特错,实在无颜再辩。但末将忠心可鉴,若是今天按律斩我,也只求将军能把事情始末告知家人,我苏建在战场上,半步没退!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听到他提到家人,卫青望向旁边自己的金枪,笔直的立在那里,锃锃发亮!恍惚间想起了上林苑比武的当天,他特意去了一趟椒房殿。 姐姐,去病正在比武了,我想若是他赢了,一定希望你可以去送他出征。 你不是不知道,不送出征,不接凯旋,你出去那么多次,我也没有送过。他以为他是谁?况且就因为我一时没顺着他,他就不拿我当家人了,我还要去送他?做梦! 行吧,那我走了。 哎!青儿 嗯? 你,把他安全带回来! 好! 我,我还没吵赢呢!那个我还得好好收拾他呢! 明白! 等自己刚走到上林苑门口,那少年就舞着自己为他准备了好久的梅花枪,神采飞扬的跑向他,喊着说:舅舅,陛下同意了!你必须得带上我! 你必须得带上我! 带上我!! 带上我!!!! 大将军?庚安见他出神,出言唤他。 卫青回神过来,用巾帕擦了擦脸,听到里面声音没有了,暗暗叹了口气,转头回神对周霸说:听苏将军说完,周议郎的想法有没有改变呢? 军法严明,此罪当斩! 见周霸还是坚持,庚安只好再次出言劝道:若是单论军法,李将军当年也曾被俘之后独身脱还,论罪之后也是缴金而赎。当年什么情形,您可比我们清楚,可见还是有特殊情况可参考的。 周霸一噎,想了想,又换了个理由:大将军,自您出兵,惜并恤将,从未曾斩将。如今苏建弃军,斩首也可以明将军之威! 卫青面色有些不好,怒气有些上头,一手撑在案上倾身向前,沉声道:大汉军威靠的是陛下信重,靠的是战场搏杀尽忠职守,我得陛下信重拜为大将军,更不能靠故意严苛军法、杀将立威!或者说你觉得我现在于军中没有威望? 第263页 周霸赶忙起身行礼: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结合苏建说的战败情报,卫青正在慢慢匈奴撤退的路线和可能的各方势力分布,准备给下一次作战提供些参考。刚刚有些眉目,就被这些人的胡言乱语给打断了,论罪就论罪,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扯自己干什么?去病还没找到,曹襄还在里面受罚,药都没上,又损失三千骑兵!三千啊!事情一团乱,他们还想给自己找事! 卫青并不是非要保苏建,军中执法之人,自成一体,他也不便插手。只是眼下,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精力再跟这些人费口舌,干脆找个清闲又公正的人帮自己处理吧! 于是开口唤苏建起来,开口道:如今毕竟在匈奴境内,在外斩杀罪将,我虽能做却不应轻易下令,但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不如连着军报一同报回长安,让陛下裁决,你们觉得可行吗?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齐声道:好!领大将军命! 跪在那儿的苏建也偷偷松了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三人带下去囚起来了,准备一同战报送回长安。 卫青送走了众人才踱步进了内室,看着半爬在榻旁,一时起不来的曹襄,长叹一声附身下去,看着他满头冷汗,却依然执拗的眼神,心中不免有些慨然,席地而坐怔怔的望着公孙敖。为兄弟赴汤蹈火、冲动妄为的样子,真是一直都能让人热血沸腾啊...... 公孙敖挠挠头,又看看自己双手,心里有些打鼓:你咋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我...已经很掌握分寸了,肯定跟执法的人力道差不多!真的! 卫青被他逗笑了,拍拍曹襄的头,用还在手上握着的巾帕给他擦汗,笑着对公孙敖说:去拿伤药吧! 曹襄瘪瘪嘴,嫌弃的躲了躲就任由卫青给他擦脸。他也实在是有些撑不住,虽然说从小学习也没少受苦,可皮肉之苦,真是第一次,后背有人上药,面上有人擦拭,虽然实在是疼得很,也躺不下来,但曹襄觉得实在是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时候了。就在他准备闭眼休息的时候,听到卫青又问他一句:后悔吗?还去吗? 曹襄睁眼看向卫青,语气颇有些赌气的成分,回道:现在去不了了 去不了... ......quot; quot;......quot; 意思是,要是能去还要去? 都那么倔!卫青愤愤的把巾帕往他脸上一扔,吩咐公孙敖一会把人抬出去,就大步流星的出去巡察了! 第108章 睡什么睡 ======== ~~~~~~~~~~~~~ 忙忙碌碌,又是一个白天,依然没有霍去病的消息,卫青却在得知了苏建遇上主力之后,终于半松了一口气,看来去病要么就是迷路,要么就是被匈奴缠上了无法脱身。 终于有点头脑去处理事务的卫青,不断的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是如果明天再没消息的话 庚安知道他心里肯定一直挂着霍去病,但也不好开口直说,只好侧面劝道:将军,自从战场下来,您就没卸甲,不如今晚略歇歇吧! 卫青随手拨了拨烛台,随口应道:时间还早,我再等等消息,这次出兵损失这么多,我也如今罢兵回去,更是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你若累了就去休息吧,不必管我。 庚安又劝了几句,见卫青都不搭腔,只好吩咐值守的人打起精神来,有事一定早点去喊他。 陆陆续续的公孙敖和公孙贺都来看过他,除了禀报军务就是说他们的斥候也没消息,这人,能去哪儿呢? 姐夫,若是明天去病还没有回来,我就....算了! 仲卿,姐夫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照顾家还可以!只是你...唉,没什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后半句公孙贺没有说出来,只是信心满满给了他保证,就闪出了大帐。 外面的风依旧是又干又冷,裹挟着无处不在的灰尘和风沙,公孙贺抱臂站在了离大帐不远处的旌旗下,望着好几天都没熄灭过的烛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等什么,只是想看几眼他,因为公孙贺心里清楚,话是这么说,可卫青不是四五年前的他,想独自领人出去,谁都不会同意的,他自己也不会做的。 一切,只是想想、又说说罢了.... 眼前这种感觉,就像是个会水的人,领着一群不能独自游泳的人,着急想脱身而去救亲人,是不能动,也动不了,心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瞪眼盼着。 这个时候,哪怕是骗骗他,你马上就能去救人,也是好的。 帐内的卫青脸色越发不好,却因惦记着大军,还要强撑着,多亏之前常年在外颠簸,这种日子也不是特别难熬。算上大战的那个白天,卫青连着四天除了闭眼休息时打过几个盹,几乎就没怎么睡,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还可以撑! 烛火轻轻晃动,他撑着脑袋,望着这次摸索出来的匈奴军队主力进军路线和撤退方向,正在推算王庭的大概位置和他们的行军习惯。明日若是去病还没消息,轻骑也应该换换方向了,也不知道斥候会不会随机应变,西方不行,往西北找啊,别总是等他在这里给命令 第264页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梦里都是比试那天,二姐和三姐担心又压抑着的眼神,还有去病小时候那次哭着找他不要回家的场景。 他一反常态的抱起梦中的小去病,非要回家,两个人厮闹间,他恍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张皇失措的在喊:去病!你别吓我,怎么满脸是血啊!快传军医! 快把军医给我扛过来!快点! 卫青猛然间就惊醒了,望了望周围的环境,沙漏才过了两刻钟而已,他这才摸了摸额头的冷汗,缓了一口气,不过是个梦罢了。 岂料他松的那口气还没到底,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那个熟悉的声音还在喊:什么没事?!你快给我下来,哪受伤了?是不是下不来了啊? 去病!你怎么只知道乐啊! 说话呀!军医怎么那么慢?!我背你过去! 这声音是曹襄!声音是曹襄的! 那... 去病!!! 卫青一个踉跄,呼的一下站起来,直接从桌上迈了过去,由于腿麻了,根本不听使唤,还带倒了一堆东西,他也顾不得回头看了,亲兵来扶他,却被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去。 没走几步就见空旷的地方处,亮了很多火把,黑乎乎的,只看见好大一群人围在前面的空地上,喊什么的都有,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正好有个亲兵快步往卫青这儿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大大将军,霍校校尉回来了!还俘虏了好多匈奴人回来!随行的说都是大人物,要您过去看呢! 卫青脚步没停,随手夺了一个火把就往那群人中间走去,霍去病刚从马上下来,不住的跟曹襄解释:就是好几天没洗脸了,都是杀人时溅上去的,连着泥土和成这样了,等我洗漱完了,肯定还是比你帅! 曹襄见他活蹦乱跳的,还能开玩笑,不是刚刚只冲他傻傻笑的样子了,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帅什么帅!你吓死我了!赶紧脱衣服让军医检查一下! 正吵闹间,跟着卫青的亲兵也按耐不住,兴奋的高喊:大将军来了,都让让! 曹襄身边燃了不少火把,光影晃动间卫青终于辨清了人,看着霍去病站在原地好好的冲他呲牙乐,不过才三天,竟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一时怔愣后莫名的酸意涌上心头,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手中火把也不要了,一个箭步上前就抱住了他,去病 霍去病不好意思的推开他,朗声道:舅舅!我没事! 卫青眼眶有些发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遍,这几天一定是风餐露宿、人未卸甲马未卸鞍的,黑瘦了不少,不过倒是精神奕奕的。哽咽了半天,卫青才上前揉了揉他那惨不忍睹的花脸,开口就训道:臭小子!这么多天都没消息,担心死舅舅了!乱跑什么?不听收兵命令,打你二十军棍! 霍去病嘿嘿一乐,浑不在意地抹了抹脸上的黑红色的脏污,献宝式的一拍手一撤步,扬声道:舅舅!不,大将军!您请这边看! 卫青这才看到后边士兵都严严实实的围了一个圈,看到他来才让了个口子出来,火把照过去,才发现里面蹲着的原来都是匈奴人!有十人左右吧! 霍去病兴奋地一个个点过去:大将军!这是匈奴的相国! 这是匈奴的当户,旁边穿的略差些的都是他们的心腹! 那是伊稚斜单于的叔父罗姑比! 喏!这个是他据说是祖父辈的什么亲戚,叫籍若侯产!我一个手滑就把他杀了,只好带个脑袋回来了! 曹襄眨了眨眼,他之前忙着看霍去病,根本就没注意他都带了什么人回来。一直到现在听了他的介绍,才跟着陆续来凑热闹的士兵们都愣在了原地,这相国、当户、叔父,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匈奴里了不得的人,此刻却被霍去病俘虏了俘虏了!全俘虏了!? 行吧,俘虏也可以,但那介绍的架势,跟菜市场买菜的语气实在是太像了,这个是大萝卜!那个是小萝卜!这个是白萝卜! 就差一句脆生生的买一斤送一斤了昂! 可买菜的知道,这老天爷的,这不是萝卜!是人参啊!!! 四周除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和火把兴奋的在空气中舞出噼啪声,一片静谧,半点杂声都没有! 卫青望了望地上那群人,虽然天色黑沉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浓浓的垂头丧气,又看看一旁捧着脑袋极度兴奋的霍去病,想起刚刚他的介绍。 单于祖父辈的人,什么籍若侯产? 一个手滑给杀了 手滑给杀了只能带脑袋回来?!手滑?脑袋?! 卫青咧了咧嘴,一声一声的,闷闷的笑声渐渐从胸膛震出来,越笑越开怀,越笑越大声,大到整个军营都能听到了,他才拍着霍去病的肩膀,不住的赞:好!好!好!好一个霍校尉! 霍去病得意的笑:舅舅?怎么样?我没给你丢人吧! 没有!舅舅骄傲!骄傲极了!卫青揽着他的肩,朗声吩咐道:快!都把睡着的长史、议郎和几位将军都给我叫醒!让他们该来看的,好好看,该记的好好记!睡什么?!都起来干活! 第265页 还有,各营睡着的兵将,也都给本将军叫起来!分批来看,一个都不准落下!随手拉了个亲兵说道:你就守在这里,不管来多少人,都给详详细细的介绍一遍,这是嫖姚校尉领着这些八百骑兵俘虏回来的!俘虏的人都是谁,也给一个个介绍清楚,明白吗? 那亲兵很是兴奋,连声音都喊得比往常高扬了不少,诺!! 转头对那些跟着去病的人说,你们跟着霍校尉立下如此大功!待整肃清点完毕,陛下一定有赏!等回长安后,本将军再做东,摆宴请你们! 好!人群中这才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卫青朗声而笑,继续道:今日你们都辛苦了,交接完之后都早些歇着,有什么好事,等明天再慢慢的听! 诺!这八百轻骑也都是青年少壮,忙了这几日,虽然疲惫不堪却仍然兴奋得不得了。见霍去病也打了个手势,就知道肯定有赏有军功,更是开心,想着明天白天估计更能长脸,于是赶紧交接完之后就下去休息了。 卫青领着霍去病快步往中军大帐走去,曹襄站在门口吩咐完亲兵去拿热水、衣服和吃的之后,也跟着进了大帐。两个舅甥都互相打量着,嘴上也聊的正开心,一个比比画画的说这几天的经历,一会儿窜到主桌上把散乱在地的竹简当作军队,给卫青演示,一会儿又到舆图前指指点点,卫青一脸宠溺的跟着他转,等他稍微停下来,就上前很自然的随手把他已经血污了的铠甲,一点点的脱下来。 舅舅!大将军!你之前俘虏的匈奴人是怎么处理的? 这你不用管,咱们带回去交给陛下,让他去忙,你现在就负责好好休息,休息够了再谈别的!卫青搓搓手,开心得语无伦次:对了,我现在应该马上写军报,让人马上报回长安! 大将军这些自然有人去忙,您先跟着去病一起吃点东西吧!曹襄本不怎么会照顾人,这几个月也学会不少,上前帮他一起给霍去病卸甲,刚放到一旁,霍去病就像是脱离了束缚,拽着卫青就往摆好了吃食的桌前凑去。 舅舅,我还是想吃姨母的面条,还有我娘的酸辣牛肉,等回去了,我天天缠着她们做! 先喝口热汤吧!你肠胃本就不好,这些天你随身带着的也都是风干的粗粮,这会儿猛吃,胃又该不舒服了! 曹襄开口劝道:大将军,你也多日未卸甲好好吃点东西了,如今正好陪着去病一起吃点,我先帮你把盔甲卸下来吧! 说着就帮他去拆铠甲,卫青这才觉得身上真是有些乏累,也没推辞,三人俱是氛围轻松的围在一起吃了个痛快,最后互相靠着沉沉的睡着了。 当然那些被大将军叫起来的人,这一晚上才是真的的没歇着,轮着去看那些俘虏,最后竟还排队了!长史这些人想前来回禀议事的时候,卫青和霍去病却已经睡着了,听曹襄说大帐里面在休息,也不敢打扰,只好按下想知道前因后果的好奇心,该干嘛干嘛去了。 亮了许久的中军大帐终于熄灯休息了,一夜好眠;而一直按部就班休息的绵绵军营,过了通宵达旦的忙碌一晚。 这几天,一切都是分外的与众不同~~~ 包括椒房殿。 刘据除了折腾一晚身体还有点虚弱,其余并没有多大事了,按照杜医官的要求,多吃点好的,连药都可以停了。不知道言欢用了什么方法,没几天言乐也开心多了,又跟着大家跑前跑后,还嚷着想学一样兵器,想骑马,拉着言欢满世界找师傅。卫子夫本来是一肚子的委屈跟埋怨,但看在当天刘彻知道后,飞奔回去找刘据的面子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反倒是王美人,头一次看到刘彻狂奔出去,明白自己闯了大祸,惊了胎,躺了两三天才勉强下床,也不顾张欣的劝阻,强撑着来找卫子夫请罪。 都是妾身不懂规矩,还请皇后责罚。这些补品都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请皇后留下给皇子补补身体。 卫子夫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件事,后宫争宠,各出手段,只要不碰底线,就没什么好怪的。可这件事确确实实连累到她儿子了,一晚上的无助和委屈,让她对王美人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但她如今这副可怜样子,又让她说不出什么狠话,只好轻叹道:东西留下,这件事就过去了,没什么责不责罚的,你回去好好养身体吧! 王美人可不知道卫子夫是怎么想的,听她语气淡然又疏离,心中更是不安:皇后,这件事都怪我,是我太任性了,您千万别生气。 卫子夫随手拿起个绣了一半香囊,随口敷衍道:我没生气,怀孕辛苦,刚稳好的胎,你快回去休息吧。 那...那你生没生魏长使的气啊? 关她什么...卫子夫看着她试试探探的表情,突然明白她这次来的目的,什么请罪,分明就是故意来找事的。要是自己因为这件事生气,为显公正,争宠的两个人免不了都同时挨训,她有孩子可以从轻处罚,魏长使可没有借口。都这个时候了,王美人竟然还想着多踩别人一脚是一脚。 王美人见她目光如炬,心虚得很,赶紧换了个话题,那...就算皇后心胸宽广也不生她的气了,能不能帮妾身跟陛下说个情,陛下自从那天走了之后,再没来过,去见他也见不到。 第266页 还指着皇后给她拉宠爱?分后宫事物的时候,她怎么没这么积极啊?卫子夫真想指着她骂一顿,把自己憋的火都发出去,可又想到毕竟是个孕妇,这几天已经被刘彻吓到了,自己再折腾她,恐怕就危险了,只好把怒气压下来,冷冷的道:劝你这几天别折腾了,再惹恼陛下,我也救不回来你!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对自己好点,这几天在漪兰殿养身体吧! 可... 卫子夫抢道:你再可是,我就让你闭门思过! 王美人被吓到了,瑟瑟道:那...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为什么陛下还接了她的茶点?对我自己好一点,皇后你得帮我呀~ 你是到我这里来要公道了吗?卫子夫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这个王美人总是先入为主的认为她是自己这个阵营的?遇到任何一个对自己和她不对付的人,都不孔不入的去踩对方。若是对方占了几天上风,她就到自己这里来委屈,怪自己没有打击对方,真不知道她这些想法都是哪里来的。 王美人,我告诉过你很多遍了,一不伤人,二不乱政事,随你们怎么争陛下,我都不会管的,但也别奢望我帮你,陛下也是我丈夫,本宫还没有大度到主动把他分享出去的地步!据儿生病这件事,都怪陛下对他照顾不周,跟你,跟魏长使没有一点关系,私下也不要拿这件事互相讽刺,据儿不该是你们那里随口胡说的,明白吗? 王美人一时接收的信息量有点大,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皇后你,一直都不怪我... 是,你不必放在心上,好好养着身体吧,对自己好一点比什么都强! 那...你也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卫子夫扶额,她怎么就跟对方说不通呢?怎么在她的世界,不是喜欢就是讨厌呢?你住在漪兰殿,我会护你周全,你有什么需要,会尽力满足你,喜不喜欢的都不重要,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 我...皇后不会护我一辈子吗? ........ 别说卫子夫了,张欣在一边都无语了,自己家主子这是怎么了,一有事就往皇后这里钻,就跟...就跟...就跟依赖自己母亲似的。 张欣怕卫子夫心烦意乱的再真罚王美人,赶紧出言补救,皇后恕罪,王美人自从被陛下罚跪之后就被吓到了,又见您宽和温柔,忍不住对您更敬慕些。加之怀孕之人总是心神不宁,这才忍不住把心里话跟你随口聊聊,若有不对的,还请皇后不要在意,就当是个玩笑话,听听就算了。 条理清楚,进退有度,卫子夫倒是对张欣刮目相看,又见王美人呆愣愣的要落泪,也就放软了声音:那你要多看顾王美人近期的身体和心情,多多宽慰。 诺,奴婢知道,昨日美人喝了太医的药,睡得有些太多了,可能神思也有些不清醒,奴婢这就带她去太液池走走。 睡多了?卫子夫看计蕊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也是想结束话题了,主动去把王美人扶起来,往门口走去:要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不挨罚不舒服,你今晚就别睡了。 王美人眼眶红红的,还沉浸在被抛弃的情绪里,猝不及防就领了个责罚,惊讶的回了一句:啊?不...不睡了? 卫子夫一本正经的道:对,不睡了,你宣魏长使去陪你,只要你不睡,她也不许回去,端茶倒水的照顾你,一晚上不困不许睡,算我对你们的惩罚,行吧?满意了吗? 王美人听到有魏长使,眼睛亮了亮,哦....那...那妾身领罚,谢皇后不怪罪,我这就宣魏长使! 张欣感激的看了一眼卫子夫,什么惩罚?还端茶倒水,要奴婢干嘛用的?还有不困不许睡,还不就是让王美人心安。王美人脑子没反应过来,她可明白得很,低头恭敬一礼就扶着王美人走了。 卫子夫无奈的摇头,可算是把粘人的送走了,赶紧叫了计蕊进来,让你们及时提醒我,你们都给我忘了,还要我主动想,快说!平阳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第109章 太隐晦了 ======== 计蕊最近实在忙得厉害,詹事府一大摊子事都要经她的手,平阳公主那边又要她来跑,连觉都睡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平时爱说爱笑的性子都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天天顶着一脑门子官司进进出出的。见卫子夫问起自己为什么不提醒她处理平阳公主的事情,心中只觉得一团乱麻,无从说起,只好在几番催促后才开口道:皇后,要不还是叫廷尉夫人和长平侯夫人一起进来商量吧。 月皎和梦知来了?卫子夫有些懵,怎么两个人来了都没人禀报呢?为了平阳公主来的? 是,而且两位知道的东西比我多,也似乎有了解决方案,所以要不您还是叫两位夫人进来说话吧,奴婢怕说不清楚。 宗正那边一堆七弯八绕的关系都没见你乱了,这就怕说不清了?卫子夫嗔道:你怎么神神秘秘的!耽误事了,怕我罚你?行了,看你那一脸天快塌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快叫她们两个进来吧! 计蕊挠挠头,她自认可没有卫子夫的淡定,快步出去请人了。 第267页 月皎倒是情绪甚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头一次来椒房殿还要排队,这可是真够热闹的。皇子好些了吗?我特意来看他的! 梦知还是老样子,体质畏热得很,早早把扇子翻出来,走到哪里扇到哪里,一派从容淡定的行礼后,也不管月皎有多少话要聊,问候完刘据和言乐的身体,就单刀直入的说:公主还是要接回来的,不过过程恐怕要艰难些。 卫子夫愤愤道:我就知道那些礼物不好用,月皎还非要让我先礼后兵,赶上两个孩子生病,白白耽误这许多时日。 耽误什么啊?这事急不来,多亏我稳了你和锦枫,不然你就敢派她去偷偷把公主接回来!月皎一副就知道如此的表情,跟梦知无奈的对视,还好有我和梦知这几天的四处打听,才知道这里面水深着呢! 水深?难道不像平阳公主说的是夫妻失和大打出手,以致乱了规矩?计蕊在一旁为难的点点头,大打出手是真的,可这失和就没那么简单了。 梦知看计蕊吞吞吐吐的,知道她也是只能从平阳公主那边打探消息,恐怕只能猜个大概,就出言替她把话说了。 原来,因当初平阳公主主动请求跟汝阴侯一同前往封地,已惹得夏家上下不满,就因为在新婚时期,夏侯颇退让隐忍,这才没有闹开。可是自从高祖起,夏侯一家就在近我居住,文帝入宫时,他家也是位居太仆,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皇权中心。到了汝阴,一时新鲜早就过了,三番五次都想回来,可奈何平阳公主不同意,说是住惯了那地方的气候,不愿意回来。 当全家都想回来,却因为一个公主的偏执,远居他乡,长年累月下来,哪有什么和谐的家庭生活?夏侯颇是各种找乐子,什么好玩他玩什么,什么宴席人多,他参加什么,平阳公主也不是好欺负的绵软性子,鸡飞狗跳的吵得很凶,所以这才有了夫妻失和,大打出手!计蕊得到的消息是,能上手的都上手了,平阳公主受伤了,可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气得平阳公主大发脾气,偏要独自一人回长安,让夏侯家永远的呆在汝阴不许回长安。 当初刘彻接到的,也是这样一份赌气的请奏,也就没有理睬。但是计蕊毕竟是跟平阳公主有些渊源的,见公主给卫子夫的私信,除了过不下去,想回长安,满篇都是对曹襄安全的叮嘱,十分反常,她怎么会察觉不出这样表面夫妻吵架的事情有问题,所以跟卫子夫讨论之后就去跟汝阴那边交换消息了。可惜一直都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月皎不一样,她博览群书,一点就透,说起大打出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平阳公主一直自恃身份,就算生气,也是顶多动手拍拍桌子,大打出手乱了规矩?而且曹襄出征了,问安全,不是应该问月皎,或是查军报吗?这些话放在一起总是有点怪怪的。后来她请了梦知一起去查了这些年汝阴及汝阴周边地区的所有资料,从风俗民生到赋税贡品,还多亏卫伉提醒,有吵架的力气不如多去打几份铁,铸些新的环首刀呢! 两人这才觉得不对,曹襄这几年帮刘彻处理的事物多是诸侯宗室的,尤其严查私铸钱币之风,对各地献上来的各类事物都要严加排查,如果有不合格或者少份量的,都会问责。汝阴靠近楚地,黄金青铜都不少出,若是在打造或者铸造什么东西的时候,不合规矩。 那夺爵和离,也是很正常的! 听月皎说完这些,卫子夫瞪圆了眼睛,一脸迷茫又崇拜的看着她,这,是怎么被翻出始末来的? 这也太隐晦了!卫子夫还是有些没转过思维来,所以平阳公主是想跟我说什么呢? 梦知笑道:不是太隐晦了,是你总把平阳公主当依靠,她说什么你信什么,老老实实照办,比谁都听话。陛下那边估计还不知道,所以我们要趁着还没有闹大的时候,把平阳公主接回来。到时候曹襄再查出什么,一切就比现在明朗多了。至于说什么?还是等公主亲口说吧,我和梦知也猜不透。 月皎补了一句:忘了跟你说,这曹襄出征走之前,正好刚把汝阴周围几个地方的文书给提出来,所以平阳公主应该是察觉了什么,已无法挽回,这才大打出手,想闹大之后回长安来,也避免了大军回来之后,曹襄和名义上的父亲弄出什么大义灭亲的事情来! 计蕊也跟着补了一句:公主这么多年忍汝阴侯拈花惹草,也是忍够了,虽然奴婢只是觉得可能会跟平阳侯有些牵扯,但到底没能查这么细,所以才再三犹豫,不敢禀报的。 这一言我一语的,卫子夫莫名有些挫败,是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的关心平阳公主,还跟她保证,若是她想回来,就一定会去接她,可到头来,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人回来! 硬抢啊!月皎虽然对平阳公主不愿意回来这件事很是疑惑,但她不是梦知,喜欢顺着线去拉网,她习惯捋清一件做一件,所以也就不点破这个问题了。 你不是不赞成我硬抢吗? 此时卫子夫倒是没了一贯的强势和执拗,对这个弟妹倒是言听计从得很!月皎眼中难掩兴奋,狡猾的笑道:我是不赞成你盲目的硬抢,现在查清楚了,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硬抢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硬抢,这个你和小锦比较擅长。 第268页 梦知摇着扇子道:小锦家中有事,没能和我们一起来,不过,她家将军的马,最近都喂得饱饱的。 卫子夫终于露了个笑脸出来,果然行动力最强的,还是要看自己和小锦的!这样配合的活动,好像很久都没有发生过了。硬抢也是要挑时间的,也要计划一下怎么抢,汝阴离长安也很远,这中间我还要好好想想。陛下不同意,强抢回来了都不知道往哪里藏,而且,这件事还要等曹襄回来。。。 话音没落,瑕心就在外面敲门了,皇后,陈詹事请计蕊姐姐过去说话,孔立也派人来禀报,说陛下晚上还来这边用膳,让您把皇子叫过来一起吃。 卫子夫冲计蕊笑笑,示意她赶紧过去,自己也快速的结束这个话题,不过这些我都会计划好的,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定会把公主平安接回来。只是我觉得,可能没有你们猜得那么严重,私铸钱币,偷工减料,汝阴侯恐怕还没有那个胆量,而且做出来之后去处也是问题,多半是被人当工具用了,而且若真如此,可能周边都要牵连。 月皎也不啰嗦,起身欲走:我就这点查资料和多联想的坏毛病,你用得上就喊我,最近小登也有些身体不舒服,我可能也是容易想多了,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这样,不会再差到哪里去了。 卫子夫还在跟月皎唠叨些换季的注意事项,眼风就扫到梦知看着门口的瑕心定定出神,怎么了?看着我家小姑娘这么漂亮,是不是很羡慕? 梦知淡淡一笑,并不否认,瑕心确实长得很好看,随即拉着月皎走出来大殿,可没走几步,梦知回头看卫子夫回去了,而景福换了瑕心正守在门口,心下一动,对月皎说:瑕心不是在你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吗?听说她姐姐前段时间去世了,家人还不准她服丧,你不如趁此机会安慰安慰她吧? 我?月皎看看门口蔫头蔫脑的瑕心,又看看梦知,刚刚进来的时候。。。自己不是安慰过瑕心了吗?而且她还是看到自己安慰瑕心才知道这件事的。这么明显的支开人的手段,是当自己傻吗?不过月皎也不介意,这么多年姐妹,明说都没什么。那你呢? 梦知招手喊景福过来:听说景福姑娘双陆玩得好,上次把我家两个儿子赢了个遍,我慕名去请教一下,不过吃盏茶的功夫,你略等等我。 月皎装作看不见景福错愕的脸,转身往外走去,跟在院子里浇花的小丫头们随便聊聊。梦知则轻车熟路的进了茶房,见屋内没人,这才大大方方的坐下,示意景福也落座说话。景福虽然觉得廷尉夫人单独找她请教双陆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也没多想,招呼她坐下之后就去拿东西了。 不急。梦知轻轻摇着扇子,端详了她半天,才缓缓道:你教我双陆,我也没什么好谢你的,不如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 对,日日闷在这未央宫里,都没什么鸡毛蒜皮的新鲜八卦可以聊,不如我跟你说一个吧! 景福不安的捏了捏骰子,笑着看向梦知,不置可否,这么多年宫廷生活,她虽然还是一副硬脾气,却越发沉住气了。起身给梦知泡了一盏茶,示意她慢慢说。 你知道的,我大汉有条律例,私闯住宅者若被主人家杀死,是不用承担任何责罚的。你知道吗? 景福绷紧了身子,往后坐坐,回道:听说过。 梦知继续讲:这最近就有一桩巧事,一妇人闯入别人家的住宅,不但不屏声静气,反而破口大骂,差点被看守的忠心仆人一耙子打死。若说这缘由也巧了,妇人说对方抢走了她孩子,是来找人的。可官府最后找到她孩子,确是在闹市街头看杂耍,并无人诱拐。 景福攥紧了衣角,问道:所以那妇人,最终没事? 梦知像是印证了一些猜测,只看着景福笑答到:没事。 她可,真幸运,一耙子下去还能活命! 若就此罢休倒也没什么,可办案之人仔细,查了两家过往才知道,原是和离的两夫妻,当初男子家贫,女子求去的。所以忠仆才在对方没骂上几句的时候,就下死手。 景福眼底飞快的闪过些暗芒,声音毫无波澜的照例追问道:是吗,那后来呢? 梦知略冷了脸,手中扇子也不摇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手心上,思忖道:还没判,我想问问景福姑娘,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廷尉夫人说笑了,我怎么知道,况且不是你给我讲故事吗? 对,这件事当时报上来时,处处透着诡异,我好奇之心大起,就顺藤摸瓜查了下去,才发现其中另有隐情,所谓男子家贫,女子求去,是因为女子下手将男子手中家业过了明路,尽数归于自己名下,又转回娘家,从各方印章上呵契约上看,无半丝有争议的地方。然后以男子家贫为由,携一双女儿回了娘家。梦知意味深长的看向景福,笑容和煦的问:怎么样?觉得这个故事熟悉吗? 景福扯了个十分得体的笑容出来:还。。挺峰回路转的。 那就再说些特别的,比如,这女子熟知律法,手段狠辣,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可是既然家中条件不错,又为什么去谋夺丈夫的家产呢?而且还是大摇大摆回了娘家,并没有再嫁的苗头! 第269页 可能,就是人心贪婪又歹毒吧! 你觉得,这故事熟悉吗? 景福把揉烂的衣角碾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坦然回望:不知道,不熟悉。 梦知把扇子磕在桌子上,一锤定音的说道:你家的故事,你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廷尉夫人?!!景福暗暗咬牙,强自辩解道: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梦知看着眼前这个嘴硬的小姑娘,突然变了脸色,气身上前厉声逼迫道:近期发生的事情,你难道不该说一句,是你家的谁?后来又怎么了吗? 。。。。。。廷尉夫人刚刚说过了,案子还没判,而且,景福抬起头来,黑色的瞳仁里依然没有张皇失措和心虚不安,有的,只是坦然和故作无辜,我相信我父母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他人,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怕我告诉皇后? 你们最近有要事,顾不上我这点小官司吧?而且您要是准备说,就不会来给我讲故事了! 可以!硬茬!梦知倒是多了几分欣赏,十几岁小姑娘有这种心态,诱供没成功,反转强逼也没成功,还能反驳自己好几句,也是很厉害了! 你是没出宫,就不怕别人查到瑕心身上,再把你们都牵连进去吗? 这时,景福眼中才有了一点点做错事情的后悔和恐慌,不过也是转瞬既逝,就立马扬声反驳道: 不!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怕什么? 。。。。。。我。。。。。。 第110章 讲个故事 ======== 我没怕!就是替朋友辩解两句,她刚刚失去姐姐,廷尉夫人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还请只盘问我一个人。我们日日都在一起,她做什么我都知道。 你看你紧张什么?梦知看她全身戒备的样子,知道虽然戳到了痛处,但是防备心很重,再逼下去恐怕就适得其反了,放软了语气,整个人也半靠在桌案旁,笑着拽她坐下,不过就是讲个故事又随口问问,看你跟个刺猬似的。 景福可没有轻易的放下戒心,虽然站近了些,却依然不肯坐下,于礼不合,廷尉夫人客气了,奴婢站着就好。 梦知也不强求,只是用团扇轻轻掩住嘴笑,温和的笑看着对方说:我家那位一向严正端方,我难免就惹上些不好的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吓到人了。偏偏我又很喜欢家长里短的罪犯故事,若是讲得没有分寸,你可别介意。 没有,廷尉夫人先休息,奴婢就不打扰了。 等等,梦知叫住她,见她又是一脸戒备,好笑道:说你好像还没有翻脸,怎么一提到瑕心,你就跟个炸毛的猫一样,连陪我待一会儿都不肯了? 廷尉夫人说笑了,奴婢就在旁边候着,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梦知起身靠近她,颇有些感慨,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四个跟卫家的两个姐姐,感情好得不得了,平时互相耍贫嘴怎么说都行,外人一起哄,就冷了脸子一直对外。 景福很是好奇,皇后小时候也是个很会耍贫嘴的人吗? 那是,她最活泼了,招猫逗狗的,走街串巷的管闲事,不会说怎么招人喜欢?要是总像你这般硬邦邦的,公主府的大门都要被告状的踏破了。 景福这才露了个笑脸出来,不好意思的说:是奴婢反应太大了,家中是真的有点事,才让廷尉夫人误会的。 你跟瑕心日日在一起,她喜欢什么,你都知道? 是,我没有姐妹,把她当亲妹妹看。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也都了解? 是,自然是无话不谈的。 梦知嘴角依旧挂着笑容,只是目光微凝,语气无波无澜的顺口说下去,你说她做什么,你都知道,那你想做什么,她知道吗? 我自然会告诉她,毕竟可以互相商量。 所以,你让她帮忙做的事情,她也知道为什么? 是啊都会跟她解释,不然怎么找她帮忙。等到景福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出口的话已经刹不住车了。果然是廷尉夫人,想问的话,怎么都能问到,是她自己大意了。 梦知依然站在原地,离她近近的,可气氛和感觉却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和意料之中的得意,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就像是看一份画好押的呈堂证供,结局已定,只等着封卷留存。 景福没有觉得自己出手陷害姑姑这件事应该要后悔,只是有些难过,自己还是连累了瑕心,还有皇后那边,恐怕对自己也很失望,才刚刚接手贴身之事没多久,就要永远的被罚走了。 梦知见她眼睛越来越红,却依旧咬着嘴唇不松口,身体却有些打晃了,退后半步松了气势。小姑娘倒是很有烈性,心中不免多了几份欣赏,想着她又是念友情的人,恐怕其中有些误会,也不打算非要让她承认些什么了,知道怕了? 第270页 景福虽然觉得承认并没有什么逃过一劫的可能,但更没有必要掩饰了,微微点头,就又咬紧了牙关,努力忍住自己的颤抖。 岂料梦知却道: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好了,谁下的套给双方递的假消息,谁那么轻易的拐走了孩子置于闹市,不查就不查吧,反正男方那边新婚之后,打算跟那妇人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愿意过多纠缠,花钱赔了医药也就了结了。 景福惊鄂的抬头望过去,男方赔了礼?! 关注点在男方?梦知觉得奇怪,回道:是。虽然看着有些憋屈,但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不是惊讶是,真是便宜她了!像景福这么小的姑娘,就算是讨厌的情绪,顶多也就是情绪而已,可最后几个字被她咬得像是多年的恨意? 梦知有些奇怪,据她的了解,景福家中孝悌和顺,怎么会跟姑姑有这么大的争执? 什么叫便宜她了,这事应该算无妄之灾吧,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耙子歪了,现在会是什么结果? 也是,不是便宜她了,而是觉得原来这世上的道理都是假的。景福抹掉眼角的泪,实现对上梦知的疑惑目光,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和痛苦,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要收敛自己的脾气和性格,因为长大之后,是没人包容你的,你要学会为别人着想,这样才能成功。可可为什么?为什么反而是任性,脾气越不好的人,得到了更多人的退让。是,她是失去了不少朋友,但却活得一点不差,为什么? 难道我们变得脾气好,就是为了给脾气差的人让路的吗? 你梦知觉得自己也许来得太贸然了,前因后果并没有捋清楚,也许这中间有很多的隐情尚且没有找出来,我也没办法回答你,只是,依我的习惯,一命才能换一命,谁先动手,谁受罚。 呵呵,眼泪簌簌而下,景福努力吸气,笑着点头,明白了。可明白什么,两人谁也不知道,刚刚的问题,谁都没有答案,所以,大概只是明白了一种新的游戏规则吧! 虽然现在说有些不合适,但梦知还是开口了,下次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椒房殿的名声,无数人盯着,有我就有其他人,长安城里多得是能人。大军出征在外,陛下却不兴以军功换家人平安那套,你,别给皇后惹事。 景福原地沉默许久,低头行礼,没有再含泪抬头去问为什么,而是垂了眼睫,掩下许多个疑惑又了然,只回了一句:奴婢知道了,谢廷尉夫人帮忙。 梦知想伸手安慰安慰她,想想,却还是收回了手,伫立半晌,才回身坐回去,捡起放在桌上的绢扇,悠悠道:不过,你这不问结果,只问心意的习惯,倒是很像皇后。 像皇后 话还没说完,殿门就被推开了,一缕光从两人中间渐渐扩大,一直到照亮了整个屋子,娇俏的声音才在屋内响起。 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卫子夫推门进来,看到梦知在这里坐着,嗔了她一眼,叫我好找! 梦知点点头,往她身后看去:你让月皎先出宫了? 是啊,老规矩嘛卫子夫调皮的歪头,看到坐在一旁的景福情绪有些不对,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一副要哭的样子,是廷尉夫人给你讲判刑之人的故事了?把你给吓到了吧! 梦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摇着扇子笑笑,视线转向景福。小姑娘还算镇定,半含眼泪的用力摇头,努力挤出个笑容来,半掩饰半反驳的回道:其实没有多吓人,就是猝不及防的,我就被惊到了,这么大人了,还胆小到流眼泪,让皇后看出来,实在有些丢人。 看到梦知玩味的眼神,卫子夫摸摸景福的头,宽慰道:别理她,小时候我们都喜欢聊些八卦轶事,偏她喜欢吓人的鬼故事,还非要讲给我们听。如今当了母亲,也是什么吓人讲什么,不过是被孩子追问得圆不了结局,这才被迫换了刑狱之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听听就算了,就当普通故事感慨一下就好。 梦知歪在一旁的屏几上,用扇子随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主仆情深有的是时间腻歪,我可是很难请的,家里一堆人等着我回去做饭呢!皇后不分个主次先后嘛! 还没等卫子夫说些什么,景福就不好意思的起身行礼:是奴婢耽误时间了,这就出去,瑕心还等着我去剪东西呢。 哎!看到人飞快的闪出去,卫子夫没叫住人,只好无奈的坐下来,也屈指敲了敲,嗔怪道:看你把人家吓的,这回连茶点都没了,干聊吧! 干聊就干聊吧,次次陪你哄人,我才不愿意多浪费时间在这里呢! 怎么能算是哄人呢?就当听了个故事不也挺好的嘛。 我。。。 卫子夫赶紧打断她,翻来翻去的无非就是怪她怎么护着月皎,凭她怎么想,怎么做,都一贯顺着,然后拉着小锦和梦知两个给她善后。实在是插手太多,也惯得太多,到头来,不过是拽了一堆人陪月皎天马行空。可这些话她也听腻了,哎!你可不能跟小锦一样说我,什么溺爱,那是对孩子说的,月皎可不是我孩子。 第271页 这还不叫溺爱吗?你看看她都在联想些什么,越来越离谱,汝阴就算是有铸造的问题,也不会跟平阳公主传过来的消息有关联,大打出手这叫什么?这叫信口开河! 怎么能是信口开河呢?是月皎必须要多想想,青儿现在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看着,有点风吹草动她联想到政事上,也是很正常的吧。 她若是个孩子,尚且能说是天真,可她已经是大人了,这么日日都觉得所有事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你就不怕她养成一惊一乍的毛病?将来若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她再瞎想乱了方寸,岂不是要出大事! 不会的,月皎没有瞎想,只是合理推测,不过是推测错了,你不能说她就是一惊一乍啊!卫子夫笑得很自信,况且,这样就当是演练了,每次她觉得很大的事情都轻松解决掉了,再遇到就不慌了呀!这次她不就是很放心的交给我解决了吗? 梦知气结,再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两个怪胎,一个爱多想,一个爱多做,谁都不知跟对方学一下,反而还对彼此都包容得很。可,包容就包容吧,拉着自己和小锦干什么??真是上辈子欠她俩的! 卫子夫自顾自的说着:等曹襄回来跟陛下名正言顺的提一下,我再帮忙说说,这件事处理起来可比南宫公主的方便多了,没有孩子和青梅竹马的感情牵扯,和离切割应该很干脆利落! 我看你是把没实现的愿望都放在了别人身上,和离这事做起来,你可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听到梦知讽刺她,卫子夫也不介意,反正四下无人,自己也不端着了,半撑起身子去够对方的扇子,拉扯了两个来回才握在手里,把玩着扇骨,语气怅然的说道:你说,平阳公主真的动手打人了吗?那么端庄优雅的人,得气到什么地步,才上手打人呢?这样的日子,她竟还要再忍上好多天,我是是真的难过,好想现在就去汝阴把她接回来。 汝阴侯的儿女都大了,谁都不愿意在那个小地方议亲,豪绅地主在他们眼里,哪里上得了台面,可公主死倔着不肯回来,矛盾,总是免不了的。 春风吹过窗棂,撞在薄薄的半透明的云母片上,被猛的弹回,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春意送暖,却依然有吹不过的地方,主人不开窗,便是再好的希望都透不进去。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扇子在纤纤玉手中左右晃动的响声,渐渐的,噗噗两声,大滴的眼泪猝不及防的砸在名贵的丝帛上,一声轻叹紧随着飘出红唇。 梦知歪了歪头,颇有些无奈,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平白的惹哭了两个人,你说你,都当皇后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想哭就找我的习惯,听不得裂帛声,还非要毁我的绢扇,次次落泪都毁我的扇子。 也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后宫事物本就繁杂,日常虽然有陈掌帮忙,依旧有些忙不过来,结果最近一段时间,言笑落水,南宫和离,又遇上刘据和言乐生病,后宫也不消停,还要顾着平阳公主回来的事情,一个人担着这些本就疲累,她还要想着刘彻在前朝的事情和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精神上也有些敏感,你说,之前那么执拗,怎么劝都不肯回来的人,竟然委委屈屈的给我写信要我接她回来,公主得受了多大委屈啊,那汝阴侯怎么敢动手打公主?从哪里借的胆子啊! 梦知抬头望着红漆的横梁,方方正正,宽大,结实,完美得好像它一开始就落在这里,可落在殿内做梁之前,也是经过了千般削砍,万遍打磨的。即使后期被装饰得这么完美,可若是要断得不成样子,也是容易的,只要不停的在它身上添加重量,早晚会断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梦知有些头晕目眩的,好像梁马上要掉下来了,收回目光,淡淡的回道:不是你跟我说的么,不愧是公主,虽然被推到了地上,可起来之后并没吃亏,汝阴侯现在已经起不来床了,几个子女都被吓到,瑟瑟不敢说话。也不敢烦扰公主了。 话是这么说,我就是忍不住心疼,公主千娇万宠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动手这么粗鲁的事情,公主怎么会做呢? 你和月皎见得少,也会过日子,自然不明白,不好的生活就是会把人搓磨疯的,无论男女,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什么公主身份,教养规矩统统都没有了,什么本能做什么。公主,大概也变了吧! 梦知检查着绢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编话说: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宁愿嫁个不爱的,也不要嫁个不会过日子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眼瞎。 卫子夫红着眼睛,破涕为笑:你这话还是当时讲鬼故事时候说的,怪吓人的,现在听来,确是很好笑。 行了!我回去还有事呢,卫登生病的事,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了,你两个姐姐都很细心,卫府又有两个弟弟在家帮着跑腿,怎么都不会出事的。 嗯,我知道了,对了,小锦姐怎么没来? 她家老太太怕是撑不住了,她风餐露宿的刚从老家上坟回来,又去吊唁李广夫人,心中悲痛难忍,就病倒了。小锦忙着看顾呢 第272页 需要医官就派人来找我,我随时喊人过去。 算了吧,李广夫人都没叫过宫里的医官,小锦婆婆叫,恐怕六郡之人又要议论纷纷了。 李广夫人的事,卫子夫根本就没抽出时间来,只是计蕊把陈掌的赐礼结果报上来,说已经跟陛下那边通过气了,让她过目,自己就没多想,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毕竟是丈夫出征在外时候,人没的。该表示的要多表示一下,不能让人心寒。刚刚听月皎说,还跟李息夫人一起,私下补了很多东西过去,李家是大家族,人手充裕,丧礼办得井井有条,根本没有帮忙插手的余地,所以两人也就去略坐坐就回了。 卫子夫跟这位李广夫人没有深交过,见刘彻对这丧事除了派人例行过问,再无其他,她也就没有多做点什么。 聊了这么多,又哭了几声,卫子夫心里也好受多了,见梦知也着急走,就起身送她出去,叮嘱道:别管别人怎么说,你们就该怎么做怎么做,有我担着呢,你们该来请医官或者用什么补品,就派人来直说。 好的,我会转告给小锦的。 对了,若是宫外还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记得告诉我,我大姐是个稳重的,只是不爱交际,但做事很好,你可以找她帮忙。 听着卫子夫絮絮叨叨的,梦知本来有点嫌弃,但是看到殿外一动不动守着的景福,突然就改了要堵她嘴的想法,转头问了一句:子夫,你累吗? 啊?卫子夫有些局促不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不是,只是问一句,你在未央这么久了,累吗? 卫子夫挺直的双肩,沉了下去,像是春日里努力伸展着枝叶杏花,即使表面看着是单薄似的明艳,簇簇花枝却永远都生动柔和,只是偶尔被风吹过,还是有片片半白,飘零风中。 就累过一次,如今,还好,日子过的很开心! 好,那你再坚持坚持,他们应该快回来的了。回来,你起码就不用担心外边了,陛下最近事物繁杂,心情可能不是很好,你也要多注意。 我知道,你放心。 梦知不再多想,转身告辞离开。只是心中轻叹,你放心。也不知道这三个字,她都跟谁说过,又都安了谁的心? 真的,不累吗?怎么她感觉,自己一个听故事的,都替她累呢? 第111章 凯旋而归 ======== 元朔六月,霍去病封冠军侯! 大军得胜而归! 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一下?霍去病看着路旁的界碑,桐柏亭?这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卫青轻车熟路的坐下,回道:从第二次出征回来的时候,有个百夫长给我推荐的地方,说这里茶点比得上长安最好的酒楼。所以我每次不管是出远门办差,还是出征回来都在这里停一下,歇歇脚。 哦,我怎么不知道城外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原来也没听舅舅你提起过呀!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卫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老板熟门熟路的上来端了一盆鱼汤,摆了一碟桂花糕、一盘酱牛肉、两盏蜜饯果子。 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老大爷,头发花白,双肩因为常年操劳而高低不齐,粗糙的双手修剪得干干净净,葛布衣衫虽然不是全新,但一看就是用心洗好后,仔细熨烫过的,很是干净整洁。见两人坐下之后就笑容满面地急走过来,边拱手道:卫将军一路辛苦了,今年我家新腌了青菜,配上五花肉丁翻炒,做出来的卤子特别香,还是老规矩,一碗面,配两碗卤子? 来两份吧!卫青微微颔首,指着霍去病笑着介绍说:今年带了我外甥一起,上两份。 这个知道,老梁我早就备了双份的!老梁兴奋地打量了霍去病几眼,真诚又朴实的赞叹道:小伙子长得真精神!不愧是这半个月来,大家交口称赞的冠军侯!老朽见过嫖姚校尉了。 老人家免礼!霍去病抬了抬手,好奇地探头去问:梁老板,最近有很多人夸我吗?都说我什么? 什么梁老板,小铺子可不敢当老板,就喊我老梁吧!至于夸侯爷的话,说什么的都有哇!不过大多都是些英武啊,年少天才啊之类的,大多没念过什么书,讲的都是些大白话,归结起来就是这几个意思。老梁一边忙活着炒菜,一边随口聊着,丝毫没有见外和生疏,就像是普通歇脚客人般亲切地闲谈。 对了!倒是真有个有意思的夸奖,不过老梁有些憋不住的笑,随手下了几勺刚熬好去油的鸡汤下锅,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侯爷还是别听了,都是些玩笑话。 霍去病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您都说了很有意思,就说来听听嘛,我也想知道大家都怎么说我。 卫青看了老梁一眼,微微点头,对方才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是我们这片的媒婆,遇上了其他地方赶过来的媒婆,几个人因为分析侯爷应该找什么样的妻子吵起来了,这中间夸人的话,那可就花样有点多了。 第273页 卫青在一旁笑眯眯地点头:的确,该成亲了,如今有了侯爵,回去就让你舅母去买处宅院,赶紧搬出去,省得日日在我府上蹭吃蹭喝了。嗯,我估计二姐应该已经迫不及待要帮你筹办婚事了,到时候我直接去喝喜酒就可以了。 舅舅!霍去病急得腾的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卫青眼疾手快的搬了一下桌子,护住桌上一堆的饭菜免遭池鱼之殃,但是筷子却都甩下了地。还没等他惋惜一声,旁边的少年就继续激动的喊道:舅舅!你得帮我!我不想这么早成亲,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况且我得选一个我自己真正喜欢的,怎么能稀里糊涂的就成亲呢? 那我可管不了卫青已经喝光了一碗鱼汤,又吃了两块桂花糕,见卤子还没有做好,起身到旁边的桌子准备拿两双新筷子,桌上被擦的干干净净,眼神扫过旁边,发现筷筒的背面,放着还有半盏茶的杯子。心中觉得奇怪,上手拿起来,竟然还是温的,可是这个位置就像是被人特意藏起来的样子,而且这个杯子的做工 舅舅!你别装不知道,也别说管不了啊!霍去病把卫青重新拽回桌旁,急着催:我可是你外甥,怎么能管不了呢?我母亲只能你去劝! 卫青两手一摊,把筷子顺势递了过去,表示无能为力,说:这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双亲俱在,我一个舅舅可是真的不好插手。 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皇后姨母去!最后怎么也会应了我的,但是霍去病本来想说,但是最后母亲肯定是要在皇后姨母面前唠叨好几天,肯定有姨母好受的,你就算是为了皇后姨母省力也该答应我。 但是... 但是... 如今这个但是不好用了,因为自己在出征之前跟卫子夫吵架了,别说去求办事了,就是去求见都不一定成功。 去病啊卫青怎么会不知道他想的,见他但是了半天没但是出个所以然来,拍拍他肩膀,长叹道: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我哪里不让人省心了?这是我头一次出征,便旗开得胜得封冠军侯,上哪找我这样争气的孩子啊! 是,争气是争气,可省心也是不让人省心啊,战场上追匈奴,吓得我魂都飞了,回来了跟姨母吵架,说不去就连请安都不肯去了,这叫省心? 那你是不知道我跟姨母吵了些什么,她是真的无理取闹! 卫青敛了神色语重心长的说:我确实不知道你跟你三姨母吵架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很伤心,红着眼睛说三姨母不理解你的心情。那我如今也要反过来问你了,你理解你三姨母的心情吗? 我霍去病情绪瞬间低落下来:我知道皇后姨母担心我,关心我,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啊!不是谁的附属品,别人说了,就只会听话执行的那种!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有错吗? 没有错,你道理没有错,但是你三姨母的道理就错了吗?世间上的事,如果是让你选对错,那谁都知道选对的,对吧?关键是没有对错,你不能说因为不符合你的逻辑和道理,就说对方错了吧!她担心你,在意你,不想你刀头舔血风餐露宿,你自己说说,她哪里有错? 我我没说她错了,霍去病的声音顿时虚了不少,微扁了嘴,说:而且我也只是在讲道理而已,她反而总是误解我的意思。 卫青轻叹一声,把他往近处拉了拉,凑近了低声说:亲人之间不能只讲道理的。就像你刚才提到的事情吧,如果按照道理来说,我和你三姨母终究不是你父母,不管是你的亲事还是吃补药,是不是不应该插手管啊?是因为本着对你负责,也对卫家负责的心,我们才插手的,对不对? 我知道姨母为了卫家牺牲了很多,舅舅为了卫家也牺牲了很多。正因为如此,我更想早些长大,能护着姨母和舅舅,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去承担更多的责任和压力。 什么牺牲不牺牲的?三姐和我都走了愿意走也注定要走的路,怎么能算是牺牲呢?你的分担,我们很欣慰,但并不是必须的。卫青端起茶杯在鼻尖轻嗅,他努力半生终于学会了什么叫品茶,而这些是去病一出生,卫伉几人一出生就自然而然学会的,这就是传承和接力,上一代学会的东西,下一代生来就接触,再学,再接触踩在巨人的肩膀上,一点点的进步。 在这进步的过程中,一代代的积累,就不可避免的去面对差异和代沟。 清香的茶汤顺着咽喉而下,带着长安悠然闲适的气息,萦萦缠绕心间,还是老味道,不浓不淡,这一路风尘仆仆似乎都被这简单的茶点驱散了。 卫青放缓了语气,眼神在炊烟袅袅中变得悠长,每次坐在这里,他都有种小时候守着灶台等大姐和三姐做饭的感觉,心中既兴奋又期待,语气都染上很多温馨的色彩,所以你根本不理解,三姐承担了皇后这个角色太久,变得习惯了承担别人的命运,帮别人做决定,这种习惯或者说,她很小的时候就敢于去承担别人的人生了,从小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去病,不要小看这种勇气!除了三姐,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没有一个在最初的时候就有这种勇气。所以我常常在想,三姐也许从小就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第274页 我不是很懂,舅舅,你是说姨母她变了还是没变? 卫青笑了笑,问他:你相信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有种本能,想要把更多的人护在身后吗? 天生? 不是像现在这样,已经有能力之后去帮扶别人,而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敢承担别人的人生,并且一旦答应了,就会拼劲全力去做到。这种本能,你见过吗? 霍去病皱了皱眉头,疑惑的反问:天生?会吗?我好像没有见过,舅舅是在说姨母吗? 卫青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说你姨母,这句话是我...父亲对你姨母的评价,那才是个眼光狠辣,手段高明的人。 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阿步阿广的亲生父亲,其他兄弟姐妹的继父。想起他,卫青的眼里就充满了崇拜和向往,小时候就是他把自己抱回了卫家,那是一个在他心里仿佛天神般的人物! 那天是个燥热的夏日,阳光毒辣得像是要把人生生烤干,瘦小的他只穿了短裤,赤脚踩在滚烫的田地上,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挪动着除草。那田垄长得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长得让人眩晕,烫得让人眼前冒金星,一直到被村正喊回家,他才得以喘息。 面对一院子剑拔弩张的人,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些人可以多吵一会儿吗?他想等太阳快落下去之后再去地里干活。 母亲当时应该是刚生了双胞胎阿步和阿广,正在做月子的时候听说了自己的情况,着急忙慌的要过来接他,但是被继父摁在家里没有成行,最后独继父一个人来接他。 其实当时已经快被晒懵了的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记得那个男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开心了,脸色阴沉得可怕,凌厉的剑眉高高挑起,语气都不能算是不好了,而是如夏日阴凉处的水井般冰凉沁骨,那种接触后本能的打着冷颤,又因贪图舒服忍不住靠近般的凉意,他对自己继母生的弟弟们不容置喙的吩咐道:还不去给你哥哥倒点温水? 那些平时嚣张跋扈的小子,似乎是被吓呆了,都想不起要跟母亲求助,就一溜烟地逃走,去端水给他。 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那个人就言简意赅的对他说:青儿,你亲娘让我来接你回家。以后我就是你父亲,喝完水就到上车去等我。 哦 当时的卫青已经晕头转向了,都没想过那人到底是不是继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连思考都没有,就乖乖的听话上了马车累到睡着,直到迷迷糊糊醒来在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他才渐渐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要换家了。 可母亲他已经没有什么太多印象了,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有印象的生父,不喜欢自己也是视之如奴隶,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怀揣着忐忑不安和惶恐,自己等待将近两柱香,陆陆续续的有人跑前跑后,直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院内传出了几声短促的尖叫,很快又悄无声息。随即继父就跳上了马车,漏出一口森森白牙,冲他笑:青儿,以后贫贱富贵,他们都与你无关了,但是我和你母亲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青儿?原来自己的名字可以喊得这么好听。 舅舅?舅舅!霍去病看卫青好久都没说话,出言唤他回神,怎么了?好像一说到继祖父,你们就都特别容易出神一样,包括我母亲和大姨母,你们都特别喜欢他吗? 卫青肯定地回答他:是,不止是喜欢,还是崇拜。 还没等霍去病借机多问两句,曹襄就过来了,大军休整之后就要马上进城了。还没下马,他就闻到了一阵香味,快步走进来,恭敬一礼:大将军,嫖姚校尉,人员清点完毕,可随时进城。 卫青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那就两刻钟之后出发吧! 诺曹襄身边的人跑着去传消息了。 越临近长安,曹襄也放松了不少,笑着坐下来说:大将军要是没什么其他事吩咐我去做,能不能也让我蹭碗面呢? 当然可以了。卫青抬手喊道:老梁,再给我家小襄加一份! 好嘞!!!老梁很开心,还好自己把面条都过了水,备了很多份,此刻正好派上用场。浓香的汤卤浇在筋道过水的面条上,盛了满满的三碗,并三碗新出锅的卤子,一起热气腾腾的端了上去,一遍擦着手道:大将军酱牛肉好吃吗?要不要再切一碟。 卫青给曹襄递了一双筷子,答应道:好,那就再来一碟子吧! 霍去病随手和了一下卤子和面,不依不饶的追问:舅舅,你还没说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呢!天生想把别人护在身后,这句话是继祖父评价姨母的话吗? 是,继父曾经说过你三姨母就是这种人,像极了她生父。 霍去病手中的筷子一停,神色怪异的望过去,有些不敢置信的问:是说,你们的继父,说三姨母像极了他的生父???他怎么知道皇后的生父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回头你让你母亲讲给你听。卫青吃了一口面条,感觉身心都舒畅不少,急着结束话题,总之你只要记住,若是没有你三姨母当初那句,怕什么?大不了我养你和孩子一辈子!二姐恐怕不会把你生下来的。没有她的敢担当,就没有你今天活蹦乱跳的在这儿气人,现在也不会有你怪她管你管的太多! 第275页 霍去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筷子一下下的戳着碗,半口都没动。 曹襄不是个八卦的人,坐下来也只是单纯为了蹭碗面,相比什么上一代的故事,他更迫切想知道的是言笑最近几个月好不好。 嗯!这家面做的真好啊!曹襄不住的点头,真的堪比宫内手艺了,大将军每次回来都到这里吃吗? 是啊!老梁端上来一盘切的薄薄的酱牛肉,热情的接话道:五...唔...啊,是大将军出龙城那次往后,不管是出征还是出远门办事,没什么意外的话,回来都要来吃上一次的。老梁我每次都算着大概一两个月的时间,就提前都备好东西,这样不管哪天回来都能吃上最好的。 哦曹襄眼神闪了闪,四周打量了一下,小面馆虽然不怎么大,装潢却很是干净整洁,桌上还有熏香,真是很精致的小店啊这人也不怕生,很是自来熟,不过他转念一想,大将军都是常客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怵的,倒也不怎么奇怪。 怎么了?曹襄见霍去病兴致不高,关心的问,得胜回长安还不高兴? 没有啊霍去病紧吃了几口饭,略提了提精气神儿,掩饰道:怎么会不高兴,就是有点担心。 卫青似笑非笑的看了霍去病一眼,没有说话,舀了一大勺卤子继续吃面。 担心什么?曹襄转念一想,问道:你不会是担心皇后不再见你了吧? 戳中心事的霍去病神色有些尴尬,临到长安,他才想起很多糟心事儿,那次不欢而散的吵架,姨母应该会因为自己的军功而感到开心的吧?应该不会再冷战了吧?可是刚刚跟卫青的聊天,他突然有些明白,好像真正的症结不是上不上战场,而是自己的态度。 他好像真的是谁对自己好,就跟谁亲近了,只要是支持他的,连继父陈掌自己都能和颜悦色的喊一声继父,但是姨母那边,吵架后,自己走之前都没有再去过一次,连服软的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曹襄放了筷子,语重心长的说:去病啊,你知道带孩子其实是个很辛苦的活吗?还记得言乐刚出生的时候,大将军外出买马,你跟言笑沉迷上林苑的新动物,日日都跑过去看。而她一个人怀孕,顶着大肚子竟还能惦记着我,时时让我进宫来和你们一起,生怕我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光这份心思,我就感念已久,而你呢?这么多年,她对你未有不尽心的吧? 咱能不能别 好,我知道你不喜欢聊这些,总觉得矫情,喜欢就事论事。曹襄挪了挪凳子,侧身凑近对他说:那就就事论事好了。你在这件事情上错了!我直白点说,这件事你不应该在一开始就瞒着皇后,喜欢你的长辈太多了,可能会给你造成一种错觉,让你以为稍微亲近哪一个,稍微冷落哪一个都是可以按你的心情随意选择的。 我没有 你有!曹襄打断他:你不是故意的,但你却无意识之间做了这件事情,谁支持你,你就喜欢谁,就下意识去亲近谁,从来不多想一步为什么。你这可以称作是赤子之心,在亲人相处的时候,大不了也就是伤心,回头还是爱护你。但是在长安城,你既然决定要从此走进朝堂,你就必须要多想。明白吗? 卫青抬眼跟曹襄对视了一眼,目光带上几分欣赏,不过比去病大了一岁,他所想的却更深远。 霍去病低低的说:我是不应该说伤人的话,但是我只是想让皇后姨母理解我的想法。 曹襄拍着他的肩膀说:想让皇后理解,就要找到让她理解的办法,如果你不愿意去找,执拗的用自己方式去表达,那你就不要怪对方不理解你。因为是你没有表达到位,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在意她,那干脆就没有这种烦恼了。但是,你那么喜欢东方先生,怎么就没学到他的最厉害的一点呢?有时候若是说的方法不对,下场可能就是董国相如今的情况了。 卫青咧嘴笑了,董仲舒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的人,每每在刘彻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跟他说这些麻烦都是上天的警示,不被外放为国相才怪呢!就不能等等,等事情解决差不多了,再跟他说这是上天警示,有哪里做错了再改,不就好多了么。人啊,在最慌乱的时候都是要把这些麻烦归结于外因的,只有稍稍好些的时候,才会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也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偏偏有些人就是不明白刘彻这些习惯。 接下来的话,卫青没有听完整,结完账他就出去整军出发了。不一会儿,曹襄和霍去病也上了马,随着大部队一起进城。卫青看着那两个嘀咕的年轻人并排走在后面,挥手让他们过来:小襄,去病,过了刚刚那个茶铺,我们的战场就是过去的事情了。进了长安,就要开始面对新的问题,千万不要拿过去的东西去跟未来对话,记住了吗? 诺!两人收了嬉笑之态,肃然答道。 见其他几个将军靠上来,似有话说,卫青对他们俩微微点点头,不再多言,领头打马往前走去。 长长的队伍,缓缓往前挪去,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洋溢在每个人脸上,四个多月了,终于回来了! 第276页 长安,终于回来了! 第112章 还是年轻 ======== 长安城十二门八街九陌,布局并不像后世宫殿那般严谨到苛刻般的对称,俯视而看反倒是有点像天上北斗,随性洒脱,宽阔通达的街道如蜘蛛网一般把错落有致的房屋宫殿勾勒得越发鲜活起来。 霸城门、覆盎门、西安门和章城门都是专供皇室出入,相对应的街道没有其他城门进入后的街道那么长,但依旧是三途并列,可供十二辆马车并行的宽阔道路。覆盎门外面往南就是杜伯的领地,杜城,所以覆盎门也称杜门,自古以来杜城一直都是繁华富庶寸土寸金的地方。所以,刚刚曹襄才对老梁的店铺心存疑惑,装潢像是杜城店铺分出来特意等他们的。 进入覆盎门从城东往未央宫走,对比其他门到宫殿的距离来说,不短不长,大军走进来,不至于像可直达渭北得厨城门和横门那般过于拥挤,同时相比其他专门给皇室走的城门,距离又不至于过于短小,让围观的百姓还没看够就闪没影了。走进长安城,宽阔笔直的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侧行人熙攘,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卫青已经习以为常了,除了路过茶楼时,惯常的抬头找月皎和孩子,其余时候并没有往旁边多看几眼。 霍去病和曹襄不是头一次在这种场合出现了,但是坐着茶楼上和坐在马上,感觉是很不一样的,先前还有些心事挂心头的沉重被一扫而空,兴奋的左右打量着。路过茶楼时候差点就错过了,还是公孙贺提醒他们两个往上看。 才过茶楼没多远,到底是霍去病眼尖,路过一个岔路口就扫到两人逆流而出,几个拐弯就不见了人影,略略偏头去喊曹襄:那两人身影好像很熟悉啊!你看! 曹襄还以为会是言笑,赶忙转头去看,虽然只抓到几秒钟的背影,却知道那不是言笑,心中有些失望,但确实看着很熟悉,犹豫道:是很熟悉,好像有点像小衿姐? 好像是,可她现在不是应该跟言笑在长乐宫吗?而且我总觉得那男子的身影也很熟悉,可敬声他们都在刚刚的茶楼上啊! 被人群簇拥着,两人也没办法再去看了,只好按下疑惑,也许是眼花了,四个多月没见,也许小衿姐变胖变瘦都说不准了。 听曹襄这么说,霍去病也就没有再深想,继续打马往前走去,人群依然是欢腾热闹,一直快到未央宫门口,两人都没看见长乐宫的言笑几个,心中有些遗憾,只以为是她们有事耽搁了,毕竟走过去也就那么一会儿,可能是没有赶上。接下来都是庄严肃穆又激动人心的复命宣旨程序,李息和李蔡跟着程不识来完成的,大家都曾并肩作战过,迅速走完流程也不生疏,李息靠像卫青和公孙敖两个,李蔡和程不识跟李广、李沮和公孙贺随口聊着天,曹襄依旧跟霍去病作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前殿走去,刘彻和文武大臣们都在里面等着。 所以,曹襄和霍去病两人都将路上这点小插曲抛诸脑后了,只是再快接近宣室殿的回廊拐角处,两人看见了抱着言思的言欢几个,远远的站在一颗大树下,冲他们挥手。夏意将来,风意微烫,枝头花簇繁茂,树影斑驳,粉衣女子眼含泪光明朗而笑,拉着几个急得直蹦得妹妹,下意识就想张嘴喊人,却因顾忌着什么,又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用力挥了挥手。 曹襄呼吸一窒,脚步本能的就要停,霍去病很默契的伸手半拉着他,冲那边只眨了眨眼,就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言笑的情绪却起起伏伏的又哭又笑,又激动又难过,以至于都看不见了,才回神过来,觉得脚都有些软了。言欢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打趣她的机会,拉着言乐好一通玩笑,姐妹几个这才往宣室殿的门口走去,想着一会儿刘彻叫人私下说话的时候,在进宣室殿之前总能再见一次。 前殿上的刘彻早就等得心焦,要不是跟义纵聊着些南阳的治理情况,早就不停的派人出去催他们走快点了。 出去四个月,刘彻是真的想卫青和霍去病了,见人进来眼睛都亮了,紧着喊起来。看着霍去病笑得自信又张扬,曹襄平平安安的,卫青照旧是面带微笑神色平静,满意的点点头,整场奏对,嘴角就没压下来过。正事为重,自然寒暄都免了,先是例行奏报和问答,大家的关注度除了在苏建身上,就是在霍去病身上,过程和后期结果虽然早就知道了,但由刘彻点名要他本人再说一遍,众人自然也都是不厌其烦的再伸长了脖子等着听。尤其是文官,虽不能亲临现场,霍去病也不是个特别会讲故事的人,但朴实又沉着的语气说着最令人激动的事实,他们简单的脑补也足够让人心潮澎湃了! 好不容易繁琐的流程走完了,刘彻让没什么事的人都回家了,照例是又让卫青几个回宣室殿禀事,刘据果然在那里等着,瞪黑耀石般的大眼睛在众人轮番的奏禀中越听越投入,眼睛就差粘霍去病身上了。君臣一席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中午赐宴没有放人,一直到下午日头都偏西了才散。只是临了没有叫住霍去病,而是让曹襄单独留下,襄儿,坐近些。 曹襄往前站了站,礼数不缺的道:陛下这段日子,一切可安? 第277页 刘彻打量了他好几遍,确认除了黑瘦些,再无其他,才笑盈盈的道:没别人,随意些。 曹襄也不客套,笑着抬头朗声喊了一句:舅舅! 哎!刘彻答得也快,无不满意的说:我外甥也很厉害,起码比他的乖,这次出去你感觉如何?比日常那些案子和文书有趣多了吧? 是,收获不少,希望下一次舅舅还能派我出去!挨打的事,曹襄还是没有说,只捡了觉得有意思的提了提。 好!你就该跟去病学学,洒脱点,随意些,想做什么可以直说。 诺! 刘彻沉吟几秒,还是提了平阳公主的事,你舅母想让你母亲和离回长安,你,怎么想? 曹襄似是没有意料到这个事情,笑容渐渐拉平,面色凝重的愣在原地好久,才心事重重的抬头说道:可以不回来的。 但,你母亲,还有你舅母,是想 曹襄难得打断刘彻一次,像是掩盖什么一般,急切的反驳道:母亲受欺负,我会去跟汝阴侯聊一下的。可,还是不回来的好,和离,也太严重了些,我去跟舅母说。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刘彻只知道曹襄对元光五年的事知道不少,却不知道他具体了解多少,所以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回复了他一句:你慎重考虑一下吧,需要什么再跟朕说。 我,明白。 刘彻很是心疼这个外甥,他就这么一个争气的外甥,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不想看他愁眉苦脸的,笑着开玩笑道:别考虑那么多,先去跟去病一起去椒房殿蹭个饭吧,言笑应该也等着急了。 听到言笑,曹襄这才肩头一松,行礼告退。 外面的李息见卫青跟霍去病和刘据说话,就凑到公孙贺那里去,抱怨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可不用再去管军需兵器了,账册你理好了之后赶紧给颜异送过去,我是不想再看他那张脸了。 公孙贺很是奇怪,这个六郡出身的李息是适应长安圈子适应得最好的人,进跟世家宗亲相处融洽,退跟新贵武将相交甚笃,见他犯难,笑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跟他处得还可以吗? 我也是武将出身,真受不了天天顶着眉头好像天要塌了人,事情是挺多的,还不至于总是垂头丧气的吧?我现在看到他就没好心情。李息转了转脖子,如卸下大石般轻松的说:这次战损如何,哪些需要重新锻造的兵器,有多少,花多少钱,你更熟悉,也更有合理的理由,别给仲卿留太多活,你点算之后赶紧报。我要抓紧回大行做我该做的,这段日子都把我儿子累坏了,还没封赏,我能不心疼着急吗? 公孙贺知道他也是累坏了,点头应下之后,刚想问问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就被孔立出来宣召的话给打断了,晚上有宫宴,让他们就近在石渠阁东边的承明殿休息换洗之后就去参加。因曹襄还没出来,卫青和霍去病两个留下等他,刘据等刘彻,其余人都跟着走了。 不远处的言笑几个,扑了好几次空,在园子里绕了一大圈,才在曹襄出来的时候,终于等到了空隙,激动的跑上来。刘据挽着霍去病,言思伸手找卫青,言笑和言欢、言乐都懂分寸,不敢在宣室殿门口太过喧哗,不远不近的站在对面,好好的看了他们三个人,眼泪忍了又忍,话到嘴边又换,最后在霍去病的笑声中,扫过几人,定在曹襄身上,面若桃花,略带哽咽的开口问了一句:大将军,冠军侯,平阳侯,一切可好? 卫青慈爱的看着几个花一般的小姑娘,只嗯了一下,就伸手去拍了霍去病,示意他别笑了,看把言笑给羞的。 曹襄觉得自己在大漠这一遭,真是放飞了天性,也不顾及身边还有霍去病和卫青,拢不住的笑意不加掩饰的浮在脸上,看着她隐忍又激动的样子,强忍住想抱抱她的手,故意逗她,后退行礼回了一句:公主长乐无极!公主长乐,臣才可安。 我我都好,你呢? 霍去病和刘据憋着笑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末了,霍去病才略带嫌弃的说:都没人问我安不安的,还得我主动问人家,公主可安啊? 言笑跺脚道:哥!!我刚刚不是说的了嘛! 好好好公主长乐无极!霍去病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学着曹襄的语调,把这句问安说得跌宕起伏,然后跟刘据、言欢、言乐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卫青一旁觉得酸溜溜的,抱着言思就往椒房殿去,只留下一句:想抱就抱吧,也没人敢看,真是的。 霍去病看着卫青去的那个方向,到底是有点怂了,算了,还是换个时间,特意去请罪吧,灰溜溜的跟着舅舅去,不只显得他不大方,还搞得他挺忐忑的,有些事,一个人做的时候,就是要比被别人陪着的时候,更容易些,扭头对刘据说:据儿,我们去承明殿吧,路上给我讲讲这段时间,长安都有什么好玩的事。 于是,言欢和言乐都知趣的跟着卫青走了,只留下言笑和曹襄,不知在宣室殿门前站了多久才反应过来,应该换个地方诉一下衷肠,毕竟刘彻可能一会儿也要酸溜溜的出来了。 第278页 宫宴之上,能说话的机会到底是不方便,那么多人看着,霍去病除了说些套话,就对大家和陛下的夸奖照单全收,虽然是变着花样,但听多了也就那样,他这个人就是适应能力超强,这几个月的夸奖习惯之后,也就没有太多飘飘然的感觉了。加之他不太敢对视卫子夫,就只好低头一门心思的吃东西,他,是真饿了,竟觉得这回宫宴上的东西,比以往的都好吃些。 一直到月上中天,热热烈烈的宫宴才结束了,卫青本来想拉着霍去病给卫子夫见个礼,事情也就过去了,可左等右等,找借口溜走的霍去病就是不回来。卫子夫难掩失落,却不愿意卫青担心太多,劝他抓紧出宫,家里一堆人都等着呢! 原以为霍去病在宫外的马车上等他,岂料在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他无声无息的闪出来,差点把跟着卫青的宫女和黄门吓得大喊刺客。 天这么黑也不知道打个灯笼?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接过后面人的一盏灯笼,就把一众黄门和宫女都打发走了,我自小熟悉,黑着走路都走不错,我跟舅舅单独走走,你们就不要跟着了! 诺。 卫青奇怪的看了霍去病一眼,揽过他的肩,了然道:你小子又搞什么鬼? 霍去病精神有些蔫蔫的,神色别扭的问:舅舅,刚刚给陛下和姨母敬酒时候,你怎么那么客气?是不是跟大家说得一样,身居高位就越要跟姨母保持距离? 你这都是哪听来的?那宫宴上那么多人,我不客客气气的,难道还当自己家一样随意,跟陛下拼酒不成?完了让你姨母扛回去,第二天我们君臣都被大家笑话? 霍去病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咧了咧嘴角,脚步都轻快不少,原来是自己多想了,他可不想就因为一场胜仗就跟陛下和姨母生疏了。 初夏的夜风一吹,酒醒不少,卫青脸色阴沉的问:你听谁说的? 啊?霍去病不自在的攥了攥拳头,他该怎么说,说刚刚自己逃出来是去打听小道消息了,因为没拿灯笼,随意闲逛,还无意间听到宁良人跟张次公在说话。知道这四个月卫子夫过得并不安稳,心中有些难过,只是,我刚刚听到宁良人和张次公说话了。 这个时间?听到宁良人和张次公说话??卫青想起自己之前被宁良人拦截那次,顿时有些不开心你没听错吧? 霍去病倒是没有在意这两个人见面有什么不对,我见过她好几次了,而且现在宫里就两人怀孕,王美人比她高些,声音也比她尖,张次公是他自己行礼时候报的。 就他们两个人?!卫青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来了。 霍去病知道他误会了,才开口解释,原来他随便溜达着往外走的时候,被一阵吵闹吸引过去。正事今天不能来参宴颜八子和魏长使,想在大家出宫时候见见颜大司农,结果被宁良人拦住了,好一顿奚落嘲讽,说什么让她们别搞特殊,要守规矩,然后就是夸王美人怎么得宠,跟姨母怎么平分秋色,一番大道理压下来,难免提到卫青和霍去病回来,也是要低调收敛跟皇后避嫌的,这才是前朝后宫和顺之理让那两个不要仗着出身世家就不知天高地厚反正,就这个意思吧。 自然也惊动了未央卫尉张次公,好一番劝说,才散了,就剩宁良人跟张次公说话,声音小得听不清,霍去病也不是多事之人,见没自己相关的,也转头走了,自然不知道,后面宁良人和张次公还聊了一会儿。 本来是宁良人是好心,想给这些日子过于活泛的魏长使立立规矩,但落在霍去病耳朵里,可不是这么个意思,尤其是听到自己和舅舅要低调避嫌之类的大道理,再想到走之前的不愉快和打听到卫子夫这段时间的生活,就越想越多,忍不住来跟卫青问个清楚。 卫青负手沉吟不语,慢慢往前踱去,直到走出宫门,快上了马车,还并不打算说话,霍去病着急了,这怎么想问题还想了这么久呢?难道真的很复杂吗? 舅舅,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嗯?卫青像是终于回神过来,如梦初醒的对霍去病说:我刚刚在想陛下之前提过,说郝贤在奏报中提过,此次大赦免了不少人,虽然确实补充了劳壮力,但总对民生安稳不好,定襄需要像上谷那般改革一下,不知道派义纵过去好不好?你说呢,他这次从南阳回来,可是很有建树啊! 霍去病一口气没上来,合着自己等了半天,等了个寂寞?他仔仔细细的观察卫青说这番话的神情,生怕漏掉什么。内心不断的打鼓,难道这就是避嫌?连谈都不谈了?之前自己跟舅舅一提后宫和姨母,他就说自己还小,不要管这些。加之姨母给他那几下玉如意,他也就彻底歇了插手的心思。可,不能了解都不了解吧?俩人私下聊聊都不行吗? 可卫青神自然,没有分豪说故意岔开话题的生硬,只像极了是认真思考,认真探讨的样子,说了半天,见霍去病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不由催促道:快说啊,一会儿到家可就不能再提了,得好好休息。我问你什么意见,对定襄的安防治理,有何想法,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第279页 霍去病实在是忍不住这些疑惑,直白的开口问:舅舅,你没看出来宁良人怀孕之后根本不尊重姨母么?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还那么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怀孕,私下还敢冷嘲热讽别人,还有什么王美人,那个什么魏长使说因为她,据儿生病,陛下都不知道,耽误了一晚上,你都不打算帮姨母出气么? 卫青瞥了他一眼,好整以暇的笑看着他说:你忘记了自己怎么从椒房殿出来的了? 咳!霍去病不自在的收回目光,蔫蔫地坐了半天又悄悄凑过去,说:舅舅,你为甚么一直都不关注姨母生活得怎么样啊?这样避嫌真的是为了姨母好么?我总觉得这么嗯客气,很别扭。 余光看见霍去病略带失望的神色,卫青轻笑一声,见四下无人,牵着灯笼棍,拉他凑近了数着手指头说:自你姨母怀上言笑开始,后宫有侍寝记录的共十四位,勉强算得宠的就五位,最短时间五天,最长的就是如今怀孕的宁良人。她是盖侯王信的儿媳妇的娘家表妹,母族早已这些年的变迁中衰败,她有个亲弟弟,人品还算不错,只因先天不足身体不好,只能当个闲散子弟。 还有王美人,舞姬出身,娘家是边陲小吏,得宠后才调入京中在廷尉张大人手下做事,家中有个早已娶妻的哥哥,跟他的父亲都是唯利是图的刀笔吏,没少借王美人的名义收受贿赂,但是胆子不大,也就是日常犯点小错误。 还有颜八子颜氏家族中难得的美人,她母亲跟颜大司农的母亲是手帕交,名声不显却自幼饱读诗书。 还有,宗亲,朝臣,每年都还有哪些想送人进宫,又选中了谁,嗯,这些你知道吗? 霍去病傻愣愣的回头,见舅舅正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那目光仿佛沾了墨在他的脸上写了五个大字: 还! 是! 太! 年! 轻! 如果再来五个 那就是: 我! 是! 你! 舅! 舅! 得意的、骄傲的、放肆的、傲气的、嫌弃的、宠溺的眼神被渐渐卫青一寸一寸的收敛回深邃黑眸,化成一汪清澈见底的碧潭,重新归于平静,他微微抬起下巴,谆谆教诲的对那个一脸惊讶的少年道:呵呵,去病啊,那是我姐姐,有时候我出手,是对她的不信任。她,会跟我急的!就像她也没有管我会在朝中做些什么,这是不可动摇的信任!我们之前没有避嫌,之后也不会有,从头到尾只有信任! ...... 卫青拍了拍去病,得意的笑:差一辈呢!我们之间,你比不过的! 卫青迈开步子,刷刷地往前走去,听声音感觉他似乎在笑,可脚步声怎么能笑呢?霍去病也不知道,但是他就是觉得舅舅在笑话他!! 明月高悬,清风拂面,长安的夏风带着醉人花气,徐徐吹来,卫府门口等着的月皎终于迎来了惯常摇晃的灯笼,和抓紧时间讨论定襄之事的舅甥两人,堪堪在众人奔过来的时候收住话头,一家子迎着熠熠银河,温馨的聚了一桌,又迅速各自散去,重归于宁静。 院子照旧是一地的银白轻纱,和铺得满满的粉红杏花,美好,幸福! 第113章 跪好别动 ======== 一连三天卫青没来过,霍去病也没来过,第一天宫宴卫子夫等他的时候没等到,确实很伤心,但是第二天言笑就来报,说张衿找不到了。 卫子夫和张坐分批派了不少人去找,却一无所获,直到天色擦黑,都准备惊动长安府尹了,公孙敬声才慢吞吞的把张衿留下来的信拿出来。刚狠狠的挨了卫君孺一记打,公孙敬声就又被言乐给插话救下来了,众人也顾不得再罚他,都去看信。 原来张衿是昨天趁大军进城时候,跟卫步一起走的,据说是想在嫁人之前,跟他到处走走看看,张坐如今精神抖擞,不用她操心,她也可以潇洒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卫步也不见了,可...卫步和张衿是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交集的,谁都不知道,连言笑也没察觉。 虽然这两人差着辈,但年龄相近,招呼都不打就跑了,颇有些私奔的意思,卫子夫气得直跺脚,连连喊人要把卫步抓回来。张坐倒是心宽得很,反而阻止了颇有些炸毛的卫子夫,他知道卫步常年在外行走,经验老道,张衿也不是娇气的人,出去游历一番倒也不错。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两人还差着辈分呢! 卫子夫也没办法,这两个双胞胎弟弟听月皎的,自己根本管不听,既然张坐都这么说了,也只好随那俩人去了。 相比气了一顿,又憋回去,脸色苍白的卫子夫,张坐倒是心情甚佳,等众人散了,反而主动留下跟卫子夫说了些汝阴侯的事。 卫子夫一边听一边感慨,怪不得当年吕后可以有那般魄力执掌大汉,光从她女儿后代的关系就能看出来,跟开国重臣共同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彼此间的情谊和敬重,绝非戚夫人可比。世间事也是公平得很,不付出,又怎么得到呢? 第280页 因着平阳公主那边越发催得急,卫子夫也等不住了,第五天听到刘彻说晚上在宫内摆小宴,让不能参加宴席的后宫众人也跟着同乐,知道这是事情忙差不多了,才硬是让曹襄抽了个用膳的时间过来。 我知道你忙,可是你母亲这事,不用你去做,你只要发个话,我立马就能派人去先把人接回来!卫子夫根本吃不下,却不能不让曹襄和言笑吃,还有来了之后一言不发的霍去病。看着两个男孩子都瘦了一圈,她忍不住一筷子一筷子的给他们加菜,自己却一口没动,好不容易看曹襄吃差不多了,就赶紧说这件事。 曹襄放下筷子,推脱道:皇后,真的不用,我马上就忙完了,况且昨天我已经派了人往汝阴去,该跟汝阴侯说的,我都有分寸。只是...我觉得还没有到和离的那一步。 卫子夫十分不解,却不想跟他着急,稳了稳心神,耐心的说:这和离不是要你同意的,你母亲才是那个真正做决定的人,她报上来,陛下和我觉得没问题,宗正自然会安排。 婚姻不是儿戏。曹襄回道:南宫公主和离没多久,窦太主那边还让董偃进进出出,若我母亲再闹出些什么来,大家怎么看大汉公主的风评?于江山无尺寸之功,反而把丈夫戏耍于鼓掌之间,各位诸侯的日子本来就越来越... 曹襄没有再说下去,诸侯日子不好过,是陛下管得甚严,可转头给大将军带出来的军伍之人,又封赏得毫不手软,众人本就颇有微词,但因为都是实打实的功绩,无人敢多言。但若是卫子夫插手,还是以这种家长里短,说不出个绝对对错的事情为由,难为列侯,护着公主,难免落个偏私的名声。 这事,我会护着我母亲的,您相信我。 我...我相信你也要给我个理由啊! 我不想说,总之,这件事我不同意,您也不要多管闲事。曹襄顺嘴溜出去的话,突然觉得不对,赶紧补救道:皇后,我刚刚是顺嘴说的,你别生气,我知道您对我和母亲都好,但是我...我也有不愿意您管的事。 那也是栽培我,对我极好的姐姐啊!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让我看着她在一段姻缘中搓磨至老呢? 曹襄还是那句话,却生怕卫子夫强硬的反驳,不耐烦的情绪刚翻涌出来,又被他压了回去:我有我的考虑,您别生我的气,这件事我真的可以自己处理。 你!卫子夫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计划得很好,怎么跟刘彻交代,怎么安置公主,是在近我,还是在平阳侯府,或者干脆自己住,甚至连强抢的计划都安排了,跟汝阴侯说的借口也找好了,却没想到在曹襄这里碰了钉子。 言笑虽然也不明白曹襄为什么不同意,但是三个人里面,已经有个霍去病跟卫子夫闹脾气了,生怕再加一个曹襄,自己还不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插科打诨的拉着曹襄去看枣树。 剩下一个卫子夫和霍去病面面相觑。 ...... ........... 霍去病刚接触到卫子夫的眼神,就立马低下去,专心致志的继续吃... 卫子夫看他一勺一勺的,低头不说话,只觉得孩子气,转头见陈掌报上来的竹简还摊在那儿,边起身边道:冠军侯终于舍得来见我了?摔了你个东西,扭头就走,我还以为你再都不来我椒房殿了,看你那小气样吧! 我... 自你回来,陈掌,对你说过什么没有?卫子夫本来想活跃一下气氛的,才打趣了霍去病一嘴,可转头收拾起计蕊转来的竹简,就想起陈掌说的那个秘密,戾气就忍不住的显现出来,本来是想问霍去病,陈掌想借他圣宠接任陈家侯爵的事情,有没有跟他提过。但是出口询问的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森森寒意,还打断了霍去病想出口服软的话,气氛一时僵住了。 卫子夫是自己转了一个大圈的思路,可话语落在霍去病耳中,却不是这个意思,还以为卫子夫是因为陈掌支持自己,因此自己也跟他亲近不少而生气。 也不知道是谁小气,都四个月了,还在对他不依不饶的! 我自然是回家见过的,该说的都说了,有什么不妥吗? 他的要求你都答应了?! 什么?那毕竟是我母亲挑的丈夫,我总要给些尊重吧,姨母若是不喜欢,也不用阴阳怪气的说我!我也没有随便听别人的就跟你生疏了! 听别人的?陈掌?不对,陈掌不敢说这些。 阴阳怪气?敏锐的觉得这四个字有些不对劲儿,思维转了几个弯,卫子夫转过身去,目光中掩不住的担忧和心疼,心中更是有难以压下去的怒火,声音沉沉问道:你听谁说了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了? 啊?没有!霍去病下意识就否认了,哪有人敢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啊?也就你... 后三个字还没出声,卫子夫就急了,嚯的一下站起身来,语调凌厉的说:从小到大,我生你气是生你气,夸奖你是夸奖你,揶揄你是揶揄你,从来都没有阴阳怪气的讽刺过你。现在却落了一句阴阳怪气,不是... 第281页 这下霍去病急了,怎么说好来和好的,没几句话又吵起来了,自己根本不是真心说她的,自己这张嘴!怎么那么欠!没等卫子夫把话说完,就赶紧插嘴解释道:姨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嘴笨,你别生气,我给你解释! 卫子夫看他急得嘴都快瓢了,不由好笑得打断他,你急什么?我没生气! ???霍去病心才落回肚子里:那......那您说落了一句阴阳怪气... 对,所以我问你,回来之后,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说咱们两个阴阳怪气的话,所以才会猜我对你也阴阳怪气的说话? 这么...敏锐的吗?霍去病呆愣愣的点点头,他是还介怀那天宁良人说的,什么前朝后宫和顺,什么互相避嫌,是对双方都好的事。他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只是...有人说我需要跟您保持距离,对您好,也避免很多流言,说我们应该避嫌...我才想,是不是哪里应该保持分寸,之前跟您发脾气好像太放肆了一些。您说,对吗? 卫子夫看着高高瘦瘦的霍去病,出去四个月,虽然是瘦了,但感觉整个人都发着光,从踏进长安城的那一刻,每时每分都自信满满,就算此刻偶尔透出来些许疑惑,也是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可惜,自己,居于未央的自己,不能再事事都替他打点了,而且恐怕也,渐渐帮不上什么了但是为了他的前路走得潇洒坦然,还是可以再尽一份力的。下定决心后,卫子夫没有立刻回答霍去病,而是着人去喊曹襄和言笑。 没两柱香,两人来了,刚刚行礼结束,卫子夫就沉着脸站起身来,对三人吩咐道:都跪下! 母后? 姨母? 我说,跪下!卫子夫没有理会两人疑惑发问,只是再次压沉了语调,重复了一遍。 曹襄没有再迟疑,领先跪好,言笑看看先就在的霍去病,没有问到结果,转头又看看跪好的曹襄,也跟着跪在了旁边,霍去病见两人都跪好了,也只好跟着一脸懵的照做。 都错在哪里知道吗? 三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言笑最先略带委屈的扭头回道:不知道,反正我没犯错! 跪好别动!卫子夫又重复了一遍,见她转回去,才语气生硬的说道:你几个月前是怎么跟刘陵翁主吵起来的,还记得吗? 我!......见霍去病和曹襄没敢动脖子,只是同时疑惑的扫了个眼神望过来,言笑悻悻闭了嘴,低头不语。 刘陵当时跟你说,平阳侯和去病,都已得了圣宠,还不满足,也想跟着大将军去蹭军功,不过就是想过了明路去得个侯爵,什么抱负,骗谁呢?一门四侯还不够,霸天下还不够,将来江山都给卫家岂不是更好?卫子夫眼神冰冷,一字一顿的道:是,这句话惹恼你的吧? 曹襄和霍去病都惊在原地,倏的抬起头来,眼神不住的在卫子夫和言笑之间来回打量,眼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是!虽然知道接下来肯定挨骂,但言笑一想起这句话就是满腔的怒火,咬着下唇道:谁让她胡乱攀咬,我最后没打到她的脸,算便宜她了! 然后你就把长安中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都回敬给她了,还带上了张次公和走得近的宗亲,所以最后刘陵推你入水时候,南宫公主才袖手旁观的,对吧? 是又如何?没打到她我就收手了,后来是她先对小衿姐动手的! 很好!卫子夫面色阴沉,她之前没有深究这件事,一是她也觉得气愤,恨不得也给刘陵一巴掌,二是,曹襄和去病还没回来,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时候给言笑好好分说这件事。 卫子夫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主位起身,走到旁边侧室,把挂在墙上的一把剑取下来,在三人身后站定。郦苍拽住了要上前的瑕心,转头去把门关上了,然后默默的站在卫子夫旁边,伸手接过剑鞘。 宝剑锋利无比,铮的一声,凌厉的剑气划破一个半圆,带着沁寒入骨的凌厉之势,搭在言笑肩头,两边的霍去病和曹襄,立时就要扑上来,卫子夫却略移了移剑尖,瞪着他们两个道:跪好!别!动!以为你们两个就没错吗?听到点流言蜚语,就往心里去,来我这里阴阳怪气的回话,怎么?出去四个月都长本事了!可以不认我这个皇后? 霍去病对得罪卫子夫有些顾忌,下意识松了刚握在卫子夫手腕上的手,乖乖的回头跪好,曹襄握紧了言笑的手,几番犹疑后,才回身跪好。 卫子夫低垂目光,看着背对自己的言笑,剑稳稳的握在手里,搭在她脖颈的一寸之处,神色平静的问:言笑,怕吗? 言笑感觉右侧的肩头都麻了,却依然执拗的回道:怕!但是本公主不后悔! 卫子夫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飞快的隐去不见踪影,依旧是幽深沉静的目光,你是我亲生的,我可以放过你,可他们两个,就没那么便宜了! 说着,言笑只觉得剑锋利芒一闪冰冷的剑身就离开脖子,往旁边霍去病方向移去,同时,曹襄的脖子旁边似乎也贴上了一个冰冷的匕首。听着空气中的剑风,像是奔着要人命去的,言笑不敢回头,只是出口的声音都变了,眼泪随着冷汗一同往下掉,尖叫道:不要!是我的错,母后要罚就罚我一个! 第282页 卫子夫冷笑道:你倒是有义气! 我... 闭嘴!卫子夫看着旁边两个身形晃都没晃的两个孩子,语意寒凉的说:不要以为当了侯爷,我就不敢动你们,本宫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想要人命,也是不敢做的!你们三个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就是...不知道选谁啊! 我! 我! 是我的错!我不该任性的请命出征! 因我而起,言笑是为了维护我! 不,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什么话都说! 都知道怕了? 言笑在卫子夫一提周围两人一同犯错的时候就怕了,母后虽然看着温柔宽和,可下手时候从不犹豫,现在南宫公主是一点都不敢帮刘陵联系宗亲世家,来往稍微多一些,陈掌就会派人前去请安送礼,什么送礼,分明就是警告,两个月下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跟南宫公主相处,连宴会都很少叫她了。 就算是不杀人,伤人也是豪不犹豫的,若是...若是....天!她连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霍去病和曹襄,一个认为是自己说的阴阳怪气不对,一个认为是自己反驳了卫子夫想接平阳公主回来,惹卫子夫不开心,还都说的语气不善,支支吾吾的,这才惹卫子夫大怒,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希望其余两个别受连累,哪敢不顺着说的。 怕了! 怕! 母后... 我真的怕了,你别这样!言笑眼泪簌簌而落,话都抖了。 静默了几秒,三人都觉得脖子边的冰凉触感消失了,肩头一松,心中的大石还没落下,就听卫子夫照旧语气生硬,带着森森的警告,说:别回头,跪好别动!现在,这剑就悬在你们三人头上,说不准就伤到谁了! 嘶!!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铮!!!纤白如玉的手指在剑身上一弹,上好的宝剑发出嗡鸣声,确实就在三人的头上尺寸之地响起。 千万别抬头!不然,可不知道会不会立马掉下来!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三人都有些慌,言笑有些跪不住了,拽着旁边两人的手攥得死紧,霍去病和曹襄也不敢动,稳稳的回握言笑。 剑鸣在殿内回响,渐渐平息下去,除了紧张的喘息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片寂静! 半天,连霍去病曹襄都冒了冷汗,才听卫子夫问道:知道这剑,在哪吧? 知道 知..道。 知道了。 那,怕吗? 三人立刻回答:怕。 吧嗒! 吧嗒!吧嗒!! 几滴鲜红的血伴着郦苍的惊呼,顺着剑尖落在三人的衣服上,霍去病下意识伸手一摸,只觉粘稠不断,惊得就要站起身来。 卫子夫伸手按住了他,沉沉的威压过去,命令道:跪好别动!不许抬头!不然可就不只这些了! 三人都慌了,喘着气不敢出声,不知道到底是谁受伤了,言笑以为是两人的血,怕她担心才不肯出声,旁边两人也一动不动,生怕碰到言笑。眼风也不敢乱扫了,死死的盯着前方! 好!卫子夫很满意,平静无波的语气继续道:不要抬头,跪好了,然后...记住这种感觉! ...... 记住这种感觉,这种知道它危险,知道它会伤人,却永远不能抬头去看剑锋的感觉,因为你看了一次,就会看第二次,甚至不用看多了,它就会立马掉下来,插入你的胸膛!给你致命一击! 这种感觉,要牢牢的记住!都记住了吗?随着卫子夫的发问,又有连串的血迹滴落下来,三人交握着手越收越紧,越来越煎熬,听到发问,生怕晚一秒就再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抢着回答:知道了! 记住了! 母后,我真的记住了,能不能...饶了我们这次! 呵!卫子夫后撤了两步,收剑回鞘,递给郦苍,示意她可以放回去了,然后拢袖在腹前,站得端端庄庄的看着她们,听到宝剑似乎回鞘了,试探着互相检查的样子,微勾起嘴角笑吟吟的说:别找了,谁都没伤着。 ......母后!言笑试探好几次抬头去看,终于看到了空空的上方,除了高悬的杏木横梁,再无其他,顿时瘫倒在地,几个呼吸后,忍了忍,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道:干嘛呀,怎么罚都行,怎么还拿剑伤人呢? 霍去病和曹襄赶紧去扶她,堪堪坐稳了,才往卫子夫那边看过去,剑早已经挂上了墙,除了落在他们面前的血迹,再无伤口,又看到卫子夫一脸得逞的得意,和郦苍和瑕心都一脸憋着什么不说的纠结样子,这才知道是假的,无奈扶额去擦冷汗,怎么玩这么大? 卫子夫本能想去给哭得梨花带雨的言笑擦眼泪,袖子却只是微微动了动就收手回来,该长大了,哭一哭也好。 都什么血啊!?是猪血还是鸡血?母后你吓死我了! 卫子夫只是调皮的眨眨眼,示意她自己去猜,等她喊差不多了,才微微敛了笑意对三人缓缓道:以前,你们都是孩子,旁人说些嘲讽和打击的流言,你们或者来告状,或者愤愤不平,过去也就过去了,转头加倍努力,过得依旧很好。可是从今以后,你们都大了,走到了高处,就要重新去认识那些话语,它就会像刚刚悬在你们头上的剑一样,你听得到它,也了解它,知道它在哪,知道危险,知道伤人,却!不要动!站好你自己的位置!一寸都不能动,而且永远不能去看它! 第283页 言笑呆了:母后... 卫子夫慢悠悠的继续说,像是要把自己最深沉的祝福和爱护都一次性给到她们一样,因为你看它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渐渐看着三尺青锋陷入眩晕...迟疑...迷茫,然后沉迷...和无边的等待,一直等到那把流言的刀,最终落在你的身上! 霍去病深受震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几天心里一角的乱麻,似乎一下被齐齐斩断,喉头滚动半天转头去看那把挂在墙上的剑,目光悠长,语调低沉:那,就让它这么悬着吗? 卫子夫眼中满满的心疼:去病,你跟曹襄都是列侯了,姨母坦白跟你说,我之所以拦着你,不只有担心你安危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当了将军,封了侯爵,升迁起落,你就是陛下一言定成败的人,不只针对你,朝中每个人都不例外。可,今天,你也要记住,不管陛下怎么说,你都要记住你今天的抱负!记住你想为大汉百姓做的!然后日日夜夜坚定你的信念和你想做的,永不放弃! 霍去病感觉眼眶热热的,他来之前以为姨母就算原谅他,也不会再对他像原来那般好了,甚至刚刚悬剑于顶的时候,还怪她蛮不讲理,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姨母还是依旧爱护他,看重他,相信他! 整衣起身,重新跪好,郑重其事的叩首:姨母,去病记住了。 卫子夫点点头,转头看向曹襄,襄儿,你沉着稳重,我对你也是没有不放心的,咱们就算有些争执,也不要纠结于心,瞻前顾后的反而落了下乘,我大汉儿女,自当潇洒豪迈,绝不拖泥带水! 曹襄松开握着言笑的手,恭恭敬敬的道:舅母,曹襄明白! 言笑! 言笑眼睛亮晶晶的,母后,我在!你有什么训导,我听着! 过去你做的,我都很满意,很骄傲,没有要训的。只是,以后少拿人家的情感抉择说事,成亲不成亲,养不养男宠,都是女子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啰嗦的! 哦...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以后不会拿这种八卦来说了。 霍去病凑上去,好奇的问:什么八卦? 咳!曹襄在一旁提醒,嫌最近太闲了是吧?我那里还有好多收尾的军务,要不要分你? 算了算了,我今天看姨母还是抽空呢! 卫子夫看他们都放轻松了,还知道互相打趣,也不再啰嗦,吃都吃完了,该忙就去忙吧!不用常来看我。言笑,你们几个找他们也要注意时候,别再缠着他们就知道玩了。 我知道了! 卫子夫转头吩咐道:郦苍,你送这几个孩子出去吧! 郦苍跟瑕心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把三个叽叽喳喳说这日程安排的人送走了,瑕心上前扶住卫子夫,等人出去了,立刻就去翻卫子夫的袖子,里面一层已经被血染透了,蹬蹬蹬跑去把药箱拿来,一边心疼道:怎么不提前跟奴婢说一声,跟言笑公主想的一样,随便找点鸡血替代一下啊!这么深的口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等他们走远了,奴婢就喊人去叫医官! 哪里就深了?太夸张,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而且那三人警醒着呢,事发突然,藏东西还不被他们看出来?反正这段时间他们忙,注意不....卫子夫听见脚步声,赶紧把手往回缩。 瑕心转头一看,也赶紧把沾了血的手和布往身后藏。 阿襄怎么回来了?落下什么东西了? 曹襄一个人进来的,站在门口,眼神落在卫子夫的袖子上,见她还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中一酸,抿嘴道:舅母,天气热,若是叫医官来开点清暑热的药膳,正好。正好...可以顺便看看你,你身体。 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挂... 你不好!曹襄看向她的袖口,急道:天热,伤口不容易好,还是抓紧叫医官吧,我先走了。 ...... 瑕心见人走了,赶紧出去喊小丫头去叫医官,转头看见卫子夫端详着自己手,又望着自己身后,一脸挫败的喃喃自语道:长大了,真是不好糊弄了! 瑕心无奈的摇摇头,这哪像个端庄的长辈啊?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玩人,年轻时候得多调皮! 第114章 我不同意 ======== 这天晚上,永延殿里,众人陆续落座后,刘彻还没来,卫子夫看着进出有序的宫人,颇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住在这里的那几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热闹的摆宴过,都是去长乐宫或者未央的前殿去吃。如今小宴摆在这里,倒很是温馨,让她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来。 转头卫子夫喊了宁良人过来夸道:难为你想得周到,我开始还觉得这里会不会小了些,结果你这样错落着摆,反而显得热闹又舒适。 宁良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大方的收下了这些赞美,她自小就爱张罗些什么,是个闲不下的性子。尤其是怀孕之后,相比胎相刚刚养好的王美人,她怀孕倒像是给她加了精气神一般,使不完力气和精神。 卫子夫一连忙了几天大宴,见宁良人围观着各项流程和礼节,好奇得很,也没有小气,带着她忙了两次,就放手给她,让她操持这次的收尾小宴。反正一应东西俱全,只要删减得宜就可以把这个宫宴安排好。宁良人忙了三天,不仅把事情办好了,整个人也是荣光焕发。 第284页 等结束了,我在陛下跟前给你请功,需要什么,尽管提。 宁良人这段时间过得无比舒心,淮南那边听她的,刘陵翁主虽然颇有微词,却不敢再颐指气使的对她下命令,身怀有孕,未来可期。如今漂亮的完成宫宴任务,就算没什么特殊封赏,她也觉得很有成就感。 谢皇后,我没什么要求,平时陛下就关照得很多了,而且自我怀孕后,少府送来的东西和王美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分毫薄待,我已经很感激了。若是真有什么,不如将来再有这样的机会,您也让我帮忙操持吧! 卫子夫被逗笑了,宫务很多事情都是费力不讨好,没有对应的身份,办起来都是举步维艰,就像是当时自己办满月宴,若没有王太后在后面撑着,她恐怕早就得罪一大批人了。不过,既然宁良人喜欢这些,自己也没意见,行!将来若有合适的机会,就让你来操持, 谢皇后! 看着她真诚的道谢和兴奋的样子,卫子夫真的有些欣赏她,本来还担心怀着孕的她会不会累到了,但计蕊说,这宁良人一开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能吃能干,思路活跃,医官反而建议宁良人保持这种开心的状态。 还没等两人再多说几句刘彻就进来了,宁良人冲卫子夫笑笑,就兴奋的下去行礼落座。 陛下长乐无极! 卫子夫听了几天齐刷刷的铿锵之音的见礼,突然再听后宫女子齐声的娇软声音,只觉得心情甚好,笑吟吟的迎上去,让刘彻落座。 刘彻也是眉眼带笑,显得整个人都英朗俊逸,大手一挥道:哈哈哈哈哈,都起吧!前朝这几天热热闹闹的,朕知道你们都憋坏了,今天特意设宴,就是让大家同乐,共同庆贺大军凯旋而归,都不必拘谨,随意些。 诺!众人这才落座动筷子。 酒过三巡,歌舞不休,大家都起身敬酒,刘彻更是放开了喝,来者不拒,颇有些一醉方休的感觉。卫子夫觉得有些反常,但想着,许是因为去病首战告捷,他高兴极了才会如此,也就没有多劝。 宴席中途,郦苍借口叫她出去,计蕊就在门外,说她派去汝阴的人,都被曹襄给劝回来了,平阳侯府和宗正派出去调解和了解情况的人,是今天一起出发的。 卫子夫听了,只无奈的摇头,这个曹襄还真是又倔又见外,都和宗正的人相携去给平阳公主撑腰了,再加个皇后的人又能怎样呢?行了,既然他有分寸,我们就暂且再等等,也许是我做的不对,不应该总想着劝分的。 没走几步,卫子夫又转头回来,以后还是这样,平阳公主的事情,一旦有消息,就随时通知我,就算是宴席上,借口更衣也是可以的。 奴婢明白。这次还要多谢陈詹事,他跑着进宫来说的。计蕊有心帮陈掌说和,特意提了提。 卫子夫自然明白,只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让人退下了。知道事情原委的郦苍可没有那么好心,见计蕊给她使眼色,只当没看见,一言不发的扶着卫子夫往回走。 里面照旧很热闹,吵吵闹闹的什么都听不甚清,直到落座,才见王美人一脸羞涩又兴奋的接着刚刚热络的气氛道:陛下,医官们都说妾身这一胎是个皇子呢!说不准过几个月,大皇子也就有玩伴了。 刘彻很是意外,喜不自胜的倾身道:是吗?谁说的? 宁良人帮腔道:真的,医官们都轮番看了一圈,都说是皇子呢!陛下不如提前给个封赏,让王美人安心养胎,妾身也能沾沾喜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彻朗声而笑,说道:好!朕最喜欢喜事凑在一起了,既然医官都有此推测,不如这样吧,朕在此答应你,倘若你诞下皇子,就升你为夫人,如何? 刘彻嘴角越翘越高,转头去问卫子夫:皇后觉得呢? 真的吗?王美人兴奋极了,知道卫子夫一向在分封上大方得很,而且从不反驳刘彻的意思,也就没等卫子夫回答,就喜不自胜的开口打断道:陛下说话算数? 卫子夫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她不是计较刘彻给的重赏和分封,只是...对这个旨意不是很舒服。看着王美人喜不自胜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气氛很是热闹,在坐众人又都是熟悉刘彻和卫子夫的妃嫔,自然默认在这种场合皇后一向对陛下无有不应的,所以等那边的宁良人紧跟着开口凑趣开玩笑的时候,大家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就无人意识到卫子夫其实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看着刘彻被大家奉承得就要马上唤人来下旨,卫子夫才有些着急了,出言制止道:等一下! ??? 众人齐刷刷的投过来疑惑和询问的目光,王美人面上还隐隐带了些期待,以为她是要补一些赏赐,整个人都不自觉的往前笑着挪了几步。刘彻到底还是了解她一点的,微微敛了笑意,问道:皇后有什么别的看法? 不...卫子夫看到大家兴致高涨,尤其是王美人,最近身心欠佳,此刻却满怀欣喜的看着自己,实在让人不忍心看她眼神暗淡。她自己知道这实在不是一个泼冷水的好时机,所以到嘴边的反对话语还是咽了回去,委婉的反问了一句:陛下不用这么着急下旨吧?今天事物繁杂,宫人也都连着累了好几天,若传旨的再有个办不好的,岂不是扫兴?不如改天再说吧! 第285页 哎!刘彻酒意上头,没有领会到卫子夫的不同意的暗示,挥袖催促孔立道:大事都办好了,这点小事谁敢办砸了?办砸了,朕就狠狠的治罪!去!孔立!把人喊来,朕现在就下旨! 卫子夫见孔立也没有帮忙的意思,还快步往外走去,眼见着下面又要喧哗吵闹,此事就要这么定了,心中越发着急,转身略拔高了声音说道:陛下,我不同意! 孔立登时站住脚,惊呀的回头望过去,卫子夫一脸不容置喙的坚定,让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朵并没有问题。卫子夫确实是反驳了刘彻! ......殿内瞬间变得死寂,王美人更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结果,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过来:皇后?? 醉酒的刘彻本就孩子气,决定的事情根本不愿意让人插嘴,尤其是被反对,所以他刚刚已经无视过卫子夫一次了,见她还这么执拗,登时就不高兴了,所以他像是没听清楚般,带着丝丝警告的意味反问了一句:皇后你说什么? 话已出口,卫子夫反而也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坚定又沉着的说:陛下,我不同意你下这道旨意。因...quot; ...... 刘彻还没说什么,王美人最先受不了了。 皇后?!王美人走上前来,眼神牢牢的锁定在她身上,略带颤音的语气中,又是委屈又是不可置信,皇后,你...反对?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难道... 宁良人生怕王美人冒出来一句,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这是王美人每次想不通理由就会反驳出来的一句话,很显然,这次无关喜欢,皇后似乎有她自己的考量。于是赶紧上前去安抚她:王美人你别激动,当心身子,有陛下金口玉言,怎么会亏待你呢? 魏长使和颜八子对视一眼,没有出声,默默把筷子放下,静观其变,毕竟若是能试着动摇一下卫子夫在刘彻心中的地位,哪怕只让皇后给陛下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她们两个也不介意跟王美人暂时站在一起,就是送她一个夫人的位份又如何? 刘彻脸色有些阴沉,他现在酒意上头,情绪本就起伏很大,兴致正高,却被卫子夫毫不留情的反对,又被刚刚宁良人一句话架得很高,自己不能亏待王美人,一时间面子上、情绪上怎么都过不去,皇后怕是醉酒说错了,孔立,你去吧! 站住!卫子夫没有理会王美人要冲上前来要说法的样子,更没有在意刘彻越发不满情绪,站起身走到刘彻眼前,一字一顿的回道:陛下,我没醉,后宫封位是我职责所在,这旨意确实有问题,今天不合适发,还请陛下三思,容我祥禀。 还没等刘彻说什么,颜八子就瞄准时机开口了,皇后是听到可能是个皇子,心中有些不舒服吧,旨意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们怎么没一个听出来呢?您恐怕是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心存怨气,想惩罚王美人吧? 魏长使倒也不傻,一脸惊慌的上前叩首道:皇后,若是因为前段时候妾身和王美人的过错,导致皇子生病,您才不让陛下晋王美人为夫人,那全是妾身的罪过,您怎么惩罚都行,可别扫了陛下的兴致,坏了大家对孩子的期待啊!您难道不希望陛下多有几个皇子吗? 闭嘴!宁良人看着那个魏长使就来气,魏长使你别读了几卷书就自作聪明的探听上意,污蔑皇后,今天宴席主要是为了庆贺什么,你可要仔细想想,也许真有什么不恰当的也未可知。你想不清楚没关系,皇后一向宽和大度不与人计较,但你也别给脸不要脸! 我,,,魏长使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跟刘彻哭道:陛下,妾身只是认个错,没有其他意思,宁良人真是要冤死我了!这宴席不就是为了陛下开心,与后宫同乐吗?妾身愚笨,如今陛下都不开心了,妾身...妾身怎么就不顾宴席大体了? 刘彻还没捋清些什么就被她们吵得头疼,听到哭声心中更是厌烦,冷冷道:这么高兴的日子,谁要是哭上一声让朕听到了,下辈子就别想笑了。 呃...魏长使冷不防得了这么一句,吓得立时把眼泪收回去了,连准备再攀咬一番的话都一齐咽了下去。颜八子也不禁心中一凛,想起上次生产时告状的结果,也心有余悸,可她怎么甘心就止步于八子之位,将来守着一个女儿怎么过日子?一子错满盘皆输,得罪了皇后,失宠输给王美人,她此生都看不见什么希望了。 思忖半天,颜八子接话对宁良人说:我还是真是愚钝,今天就是陛下因为大军凯旋,心情甚佳,见我们这些位份低微的,这几天都没有跟着大宴上席,才设宴让我们同乐的。这新添皇子的喜事,也是为江山计,怎么就不能同凯旋之事同乐呢? 你! 都别吵了!王美人抚着肚子,泪光盈盈,转头去看卫子夫,只问了一句,皇后真的不同意? 卫子夫有心解释这事不是冲她,错在陛下这道旨意不合适,我不同意,可... 妾身知道了!王美人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整个人显得极度失望又伤心,转身咬牙道:皇后尊贵,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妾身不敢反驳,一切悉听陛下安排。 第286页 王美人,我是想...卫子夫想开口解释的,但是这个理由当众说出来,实在不合适,咬咬唇,只歉意的说:我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颜八子适时的补了一句:是啊,王美人真的考虑欠佳,怎么能在大军凯旋的时候,夺人风头呢? 卫子夫一个眼风扫过去,目露寒光,你什么意思? 颜八子很是无辜,迎着目光看过去,笑道:没什么意思,妾身就是在劝王美人,不要因为没有封封夫人就对陛下和皇后心存怨怼,今天这时机,怎么能惹皇后不开心呢? 宁良人见宴席被搞成这样,心中自然不开心,还没等卫子夫出言反驳,就丢开被张欣扶着的王美人,回呛道:王美人何时心存怨怼了?颜八子可不要因为亲族中有人不受重用,就把自己的心情强加给别人。攀扯位份比你高的皇后和美人,还大闹宴席,很好看吗?这就是你的风范?正事做不了两件,揣测人心,诬告他人倒是玩得很溜。 见颜八子又要反驳,两人就要吵成一锅粥,卫子夫插话道:今天这事,无关我开不开心,后宫的事物,我从来都没有把个人的喜好放进去。所以你不用总看着我脸色过日子,过去不用,今天更不用,本宫反对,自然有我的理由,只是现在不方便说给你听。 卫子夫见王美人丝毫不信,也不急着解释,只是起身拱手行礼道:陛下,容我私下详说。 皇后,你...... 刘彻见魏长使也要上来帮腔,冷哼道:都闭嘴吧! 颜八子也给了魏长使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插手,刘彻的心思很是琢磨不透,明明最近最喜欢魏长使,却在这种正式的场合上,觉得她分量不够,几次三番对她的掺合感到不快。颜八子暗暗有个猜测,也许真正体现刘彻喜爱度的地方,就是众人的位份了,平常多看谁几眼,多住在哪里一些,根本不能作为参考。 ......吃个饭都不消停,是不是都觉得最近太轻松了,无事可干啊!?刘彻越说越气,敲着桌子道,朕非要把这个庆贺宴席吃完不可!你们不愿意坐下的,都走! 也不知道刘彻是想绕过这个旨意,还是说真的被她们几个吵架吵烦了,总之,众人虽然很想提一提这吵架根源问题的解决方案,却实在没那个胆子,只好回去安静坐下。 ......王美人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敢再提封赏旨意的事,在张欣的低低劝慰中,收起眼泪,做回原处。 卫子夫没有坐下,只看着刘彻问道:陛下还听我理由吗? 朕说话,你是不是听不懂?你不想吃可以走! 走就走!卫子夫根本吃不下,又是逃避问题,逃避解释,情绪一上来,人就不是他了,跟最难伺候的猴子一样,又皮又倔!一甩袖子,卫子夫真的就转身走了。 留下面色铁青的刘彻,和一院子神色各异却都带着惊诧的众妃嫔...以及,眼观鼻鼻观心,悄悄站回原处的宫女和黄门。 鸦雀无声!!! 都愣着干什么?歌舞呢?太乐的人要是也累了,就都出宫给朕滚回家,省得还要花钱养着你们! 太乐的人赶忙派人上去,继续演奏,一秒钟都不敢耽误。 ~~~~~~~~~~~~~~ 卫子夫虽然生气,却知道刘彻这种态度多半有酒的作用,想着明天他清醒了,解释解释也就好了,所以她回到椒房殿之后,就洗洗睡了。 都快睡了一小觉了,孔立身边的人来咚咚咚的敲门,说刘彻喝醉了,吵嚷着满宫乱走,王美人弄不了他,折腾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到漪兰殿,最后肚子都有些不舒服,派人喊医官去了,孔立怕出事,只好来找卫子夫。 事真多!卫子夫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千万遍,却还是认命的起身去找刘彻。 等到卫子夫赶到的时候,宁良人也赶到了,她倒是机警,把这个消息给到颜八子和魏长使那边时候,只说已经解决了。 妾身想着,已经惊动皇后了,就也用不上那两位了。我跟王美人虽然身怀有孕,用不了力气,但是站在旁边打个支应也足够了。况且闹开了,对陛下名声也不好。 卫子夫眼风扫过王美人,见她远远的站着不肯跟自己说话,反而往刘彻那边越凑越近,知道这是误会有点大,刚想解释一二,就见刘彻凑近了王美人刚要说些什么就冷不防的伸手推了王美人一把。 陛下!你干什么呢?!卫子夫急了,快步跑过去,跟着黄门和宫女,拉开还想上前的刘彻,急急的训道:你怎么能推王美人,她还怀着孕呢! 快喊医官,叫肩舆!宁良人赶紧去看王美人,吩咐众人赶紧站在王美人前面,跟刘彻隔开距离,这醉酒的人,手上最是没轻没重了。 没事吧?王美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王美人红了眼睛,吓得梨花带雨,刚委委屈屈的喊出一声皇后,就转念想起她在宴席上的所作所为,气愤的甩开她的手,推搡道:不要你管!! 卫子夫冷不防被狠推了一下,跌坐在地上,郦苍和瑕心赶紧去扶,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有没有伤到,就听到身后的惊呼的推搡声音越来越近,高大的身影压过来。刘彻认不清谁是谁,只觉得对这一幕很是不开心,众人看着,只觉得他要伸手去碰王美人,语气还很是不快:你是谁?竟然推她?信不信朕罚你进暴室! 第287页 陛下?!王美人哇的一声哭出来,委屈的喊道:您怎么能这样? 好了!都闪开!卫子夫推开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都闪开!没看到这里两个孕妇吗?磕碰到了,你们怎么赔? 听到这样的警告之言,本来拉着刘彻的人,下意识的收了手,刘彻立刻挣脱了束缚,又要跌跌撞撞的上来,却被卫子夫一把推开:你干什么?!有病吧!给我退后! ...... 除了孔立,众人几乎都惊呆了,王美人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她没看错吧?皇后推陛下?皇后....还说陛下...不,是皇后训了陛下.... 你没事吧?卫子夫见孔立指挥众人拽住了刘彻,这才紧张的回身,上上下下的打量王美人,你觉得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吗?深呼吸别紧张,跟我说说,我好歹生了四个孩子,在医官来之前,我看我能不能让你缓解一些。 ...... 说话呀?哪里不舒服? 孔立在那边喊:皇后,您来看一下陛下吧! 卫子夫连头都没回,随口问道:他怎么了? 刘彻越喊越大声,故意要把孔立告状的声音盖过去,这都是朕自己做的!没人帮我是我自己发现的人才!我提拔培养出来的我是不是很厉害? 周围的赶紧哄劝道:厉害! 骗子!不真诚! ...... 宁良人被这种场面震住了,连医官跑来都没提前反应过来,直到卫子夫摇她,才回神去找王美人,医官怎么说? 卫子夫领她上了另一个肩舆,嘱咐道:回去要好好养着,医官要开几副安胎药,你陪着她一起吧,也顺道让医官给你检查一下。 宁良人呆愣愣的:哦...好...那...这.... 卫子夫握着她的手道:陛下明天就都不记得了。你们两个现在是最重要的,都要保护好孩子和自己,陛下我会处理好的。 ......嗯嗯 见两人终于走了,卫子夫悬着的心放了一半,转头去看刘彻,哄孩子般的问他:怎么又不开心了?还推人!那是孕妇,你怎么没轻没重的。 不开心......你欺负人!刘彻伸手要推她,卫子夫却被瑕心眼疾手快的拽回来,开玩笑,怎么能让醉的不省人事的陛下碰皇后呢?皇后手上的伤还没好呢! 我...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刘彻倾身凑近她,压低了声音想要说悄悄话,卫子夫只好凑身过去,瑕心下意识想拉她,却被挣开,安慰道:没事。 刘彻不悦的瞪了瑕心一眼,气呼呼的凑近卫子夫道:他只顾他外甥,俩人去热热闹闹喝酒,都不带我,说我去不方便!你也是!都不跟我在一起吃饭了! ......卫子夫知道今天晚上卫青和霍去病摆宴请那些跟着回来的八百骑兵,合着刘彻是因为这个才状态不对的,只觉得好笑又无奈,压平了嘴角,一本正经的回道:回头我训他们,太过分了,怎么能不带上陛下呢? 尤其是卫青!找震喝酒,这是惯例,他给忘了,这些天进进出出就知道跟霍去病在一起! 好~尤其是青儿!卫子夫示意众人把肩舆抬过来,我们先回去吧,明天我肯定训他们! 去病也不能放过,他就知道找舅舅喝酒,都不问我!我是他姨夫! ......行,还有他! 一行人终于带了个醉鬼回了椒房殿,累得要死,得亏是卫子夫耐心,一遍遍的回答他,闹够了才灌了醒酒汤,又让他舒舒服服躺下睡着。 椒房殿免不了又是一顿折腾,还好宁良人和王美人都派人来报说身子没事,略有惊吓,喝几副药就没事了。 未央宫,长安城,月圆人圆,欢声笑语,家国同庆,何妨一醉? 况且岁岁年年如此日,哪怕偶有争执不快,也是一人不少,身在一起,心在一起!又怕什么醉得人事不知呢? 第115章 后宫之风 ======== 醒了? 第二天刘彻在椒房殿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不已,习惯性的往床边摸,果然有一杯温水放在那里。微微抬起身,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才刚刚清醒点就被卫子夫冷不防的一句话吓了一激灵。 埋怨了一句就回道:嗯,头疼得厉害,孔立呢?扶朕起来,饿了。 这时门口早就备着东西的人才鱼贯而入,服侍刘彻洗漱,又给他布了清粥小菜。卫子夫一点没插手,只在旁边静静站着,刘彻看着有点暗暗来气,又因为头疼,懒得说话,只瞪了几眼过去,就自顾自的吃饭了。 等人把早饭都撤走,刘彻一个转身的功夫,发现殿内人都不见了,只剩了卫子夫不远不近的看着他。 怎么? 昨天我不同意的事,陛下可要听听理由? 刘彻满脸的不耐烦,不就是吃醋看不惯么,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讲,反正旨意最后也是如她的意,并没发,还想怎么样?就不能这么过去就算了吗? 第288页 卫子夫怎么会不了解他,看他掩饰不住的烦躁,分明就是对自己旧事重提特别生气。但她也不恼,却也不愿意就此掀过。什么事都可以依他,但是这个旨意一下,后宫风气一定会受到影响,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和柔和的语气说道:陛下,你若是对王美人很满意,想升她为夫人,就干脆脆的下旨! ?!刘彻疑惑的看过来,什么意思?她不是不同意吗? 卫子夫语气舒缓,眼神真挚,王美人温柔敦厚,善良知礼,夫人之位绝对担得起。 刘彻更疑惑了,闹得他宿醉的头越发疼,原地转了两步,问道:那你昨天...是她哪里做错了,你非要给她当众落面子,以示惩罚? 她没做错。 那.. 是你做错了!卫子夫语出惊人,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陛下做错了,这旨意有问题。 刘彻觉得自己耳朵应该是有问题了,她说旨意有问题,但是对内容没异议,这是?对自己有意见?这几天哪里对不起她了? 你对朕有意见? 没有,是陛下下错了旨意。卫子夫也不愿意翻来覆去的绕弯子,开诚布公的说:陛下,你若要封王美人为夫人,便直接下旨,不要带条件,尤其是不要带孩子的条件! 刘彻这回更加头疼了,皱眉反问了一句:啊?你在说什么? 若是生下皇子,就晋升为夫人,旨意一下,后宫崇尚皇子之风必起,人人都会以生皇子为荣,生下公主便不闻不问,那我便是有通天的能力,也稳不住这后宫了! 你...不是因为吃醋?刘彻第一时间觉得有些轻松,可转瞬又觉得很别扭,心里酸酸的。 卫子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年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没什么好吃醋的么,现在又来问她?真不知道脑子想的什么。不过自己想着他昨天晚上告卫青状时候那个委屈的样子,还是配合的说了一句:这次不是。 哦刘彻不在乎的摆手道:那没什么,你太大惊小怪了,怎么就容易风气不好了,你想得太多。 我没有! 好好好,就算没有吧,到时候你觉得不对,朕再... 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卫子夫很是着急,也不知道刘彻是太信任自己,还是太信任人心,还到时候?到时候后宫女子早就如草芥,男子如嗜血之兽了!一个婴孩的性别就定了一个母亲的未来,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自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管理的未央宫里。况且往大了说,以孝治国的大汉,再也没有孝字当头的传统了。 陛下,父慈子孝,向来是我大汉的治国根本,此旨一下,在未央宫,每一个孩子的到来都会成为母亲的工具,为了往上爬,无数的人都会想着生儿子,去换前途,去换自己的荣光,又哪里会想着应该去期待一个生命的到来,准备承担起教养之责呢?陛下,你难道想像刘建一样... 你放肆!刘彻听到她一提起刘建,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每次看到各种人报上来的荒淫之事,自己就恨不得把他杀之而后快,免得给刘家丢人!可正因为是刘家人,还不能就这么杀了,他心里本就不舒服,听到卫子夫拿他来类比自己,立刻就急了,你敢拿他比朕?在你眼里他也配和朕相比?你好大的胆子!! 卫子夫不闪不避,丝毫没有退缩或者后悔的样子,只是看着他越来越盛的怒火,缓缓的跪下,身形挺得笔直,字字铿锵,却连晃动和磕绊都没有的继续道:不,在我眼里,他连出现在陛下面前都不配。可是,如果旨意一下,后宫人人都想着生儿子换位份,那你就离他不远了!所以,不止对后宫嫔妃有害,对大汉江山无益,也对你,未来有忧! 刘彻给气笑了,眼里却一片寒凉,好啊!这些年她手不释卷,真是养出来一副好口才啊!,一件小小的圣旨就被她扯出这么多危害来。怪不得还把人都请走了,合着是给自己留面子吧?估计想着把人请走了,就没人知道自己这个皇帝竟然还做出这种错误来了。 只有这些?你就没有私心? 有!卫子夫很坦荡,王美人虽然举止得体,温柔敦厚,但是心性单纯,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不想她被带入歪路,觉得人生就剩下取悦君上和生育这两个使命。我像让她对自己好一点,起码像宁良人一样,可以找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做。 哼!刘彻冷笑道:你倒是会为她着想,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她怎么活着,你还要操心?怪不得姐姐一开始就说,你才是个怪胎,天天总有事情要忙,总有操不完的心! 是,听到刘彻提起平阳公主,卫子夫心中一片柔软,顺嘴就溜出来一句:至少我经历过的交换不想让其他人再经历了,我见识过的偏执,也不要她们再体验了。 交换?偏执?!刘彻很敏感的抓到了这两个词,透骨的寒意霎时便从心脏渗透到了全身,本能反应出来的暴怒和伤心,恨不得就要把他撕裂,偏又被这么多年的自我欺骗压得死死的,半天,只反问了一句:你是很介意当年真相吧?朕跟你解释过,不全是交换的,你是不是,你是...不信...吗? 第289页 卫子夫一下子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缓缓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紧盯自己的视线,咬着牙不肯说些什么。此刻她稍稍理解了刚刚刘彻的心情,明明可以掀过去的事,偏被另一个人咄咄逼人的追问,是一种多么烦躁又崩溃的心情。 刘彻忽然很是烦躁,因为气血上涌,前一晚又喝了许多酒,眼前甚至有些眩晕,却依然执拗着高声道:说话! 此刻两人的进退之势正好反了过来,卫子夫垂下长而密的睫毛,掩饰住自己眼里的复杂情绪,语气平静的回道:只论今事,我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如果一个夫人都是如此,后宫女子活着该有多么悲哀。 呵!只论今事?一个夫人都是如此,一个夫人...她说的是当年的自己,还是如今的王美人?其实,她还是介意的吧?嘴角瓮动,刘彻却半个字都接不上。 陛下?卫子夫等了半天,见什么声音都没有,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陛下可否重新考虑旨意? 刘彻见她眼里又是什么怨恨情绪的没有的平静,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为什么就不能发泄一下,然后直白点告诉自己她介意呢?非要这么装自己没事,很好受么?想说什么便说吧,何必装腔作势的只论今事? 陛下什么意思? 哼,你说是为了大汉就是啊?你若是吃醋可以直说,没必要装腔作势! 我装腔作势?卫子夫也来气了,站起来冷冷的回敬道:这四个字应该送给陛下才是,这么多年您总是在我面前装得完美无暇,不累吗? 刘彻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可火气已经被拱上来了,根本不知道退步,依然语气不善的说:朕只是有些话不好开口,你别太过分! 卫子夫索性破罐破摔,这些日子她也忍够了,总是包容他,给他找理由,下台阶,在孩子面前都要想办法给他找为什么不来探病的理由,这才刚高兴几天,他还敢说自己装腔作势?自己要是装腔作势,还用得着替他左思右想的,至于把王美人的怨恨背在自己身上吗?早就直接当众说理由了。 陛下不好开口的就是太后的事吧?话都在嘴边了,你不说,我来说! 刘彻突然有些不愿意谈了,朕警告你有些事,别一知半解的就开口。 言欢最开始是陛下先查到的吧?拿孩子祭祀诅咒的事情出现在椒房殿,让你觉得时机正好,你就让母后来推我举办雅乐之宴,做第一个发现孩子的人,对吗?从出宫大典开始,陛下就选中了我,为后宫的死局,添加一个活子,制衡太后的活子,对吧? !!!!!! 刘彻闭了闭眼,外面光线变换,此时他站的位置不再是光线明亮的地方,而恰好被窗棂投下来的阴影覆盖,沉静的面容处在明暗之间,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阴晴不定,就像是暴雨前的海边,有些东西被闷得死死,低沉的声音慢慢开口:朕给你个机会,把这句话收回去,继续过你的日子,王夫人的事也到此为止,朕不再过问,行吗? 陛下,也不只是王美人的事,很多东西我们不如说开了吧,我我们是夫妻,你不必一直在我面前掩饰什么,做了就做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刘彻暗暗咬牙:你不要挑战朕的耐心! 当年言乐满月之后,我和母后是有一个交易的,她出手做引,让我可以用孝字对付陈阿娇,而母后想换一个我对武安侯死因的猜测。最后...当然我说的都是民间传闻,并没有说过真实的怀疑,这些是我瞒着陛下的!陛下也一直都不知道吧? 刘彻的右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笔挺的背缓缓靠在扶手上,整个人斜躺在扶手拐角处,似乎在找一个安稳的角落,半天才开口悄无声息的吐出一口气,轻叹说:原来母后找的理由是这个呵,你们竟然还有交易,母后就是这么答应你可以联手对付废后陈氏的吗? 是,巫蛊之事从我引到母后那里,性质可不一样,妃子之间相妒和不孝婆母,对陈阿娇来说简直是两个罪名。可我后来才觉得有些不对,而母后帮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替手,要治她早就治了,为什么突然就是杀招? 刘彻歪了歪嘴角,这是母后和你做的,你们达成一致的原因,为什么要怀疑到朕的身上呢? 这是你今天自己承认的,卫子夫背过身去摩挲着手上的珊瑚珠串,脚尖往光线明朗处移了移,那里有个模糊的投影,她习惯性的去描摹。 小时候继父就告诉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看不透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无处安放的时候,就站在阳光下,去描一下影子,那是时间上最界限分明的东西。 不管是看起来多么美好的人,都逃不过影子的宿命。越是大的光亮,背后越是大片的阴影 刘彻,你那么好看,第一眼就迷住了我的人;在未央宫永巷拐角处里,润物无声的救我于水火的人;用一年的时间,在出宫大典上,赌我舍不得离开的人;在长信殿,风尘仆仆赶回来救我的人;在永延殿里,让我画地为家的人;在未央宫前殿,封我为后,唤我妻子的人。 第290页 你不只是我的丈夫,还是那个撑起大汉,远程西南和大漠的人,照亮百姓和前路的帝王,你,又有多少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又有多少不可见光的心思,难以启齿,难以回首 卫子夫用尽量和缓平静的语调开口继续解释:言笑满月宴,我发现原来永巷和太乐的名单,在母后那儿也有一份,我当时因为一些事情,需要更换一个人,走完流程才明白,其实所有的一切走母后的印鉴也是可以的。那么陈阿娇的手段,母后都是清楚的,可又为什么一直不管呢?我开始以为是因为太皇太后和窦太主,可田、窦之争让我明白,陛下也没那么置身事外毕竟他们一个都没留下来! 所以你动手查了他们两个的死因? 卫子夫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我一直在等陛下自己告诉我。就像刚刚陛下说的,别一知半解的就开口。可其实陛下出手套住的是两个侯爷,不是祖母和母后,朝堂之上借力打力是很正常的手段,我完全能理解,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陛下觉得这是个难以启齿的事呢?陛下又到底哪里于心有愧,以至于后来加倍顺从和孝顺。 室内似乎静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给争吵的两个人按了个暂停的歇息键,很快就有人接话了语气中带上了几分释然和冷意,刘彻缓缓道:你真的很聪明,朕当初没看错人,后来也没 他轻笑一声,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没必要再撑着什么面子了,开口说:用你来制衡母后,确实是一开始的打算,窦家没了一个窦婴,只凭太皇太后都可以如此猖狂,那是因为祖母真的有些手段,手下的人虽然不向着朕,却还是有些能力的。可知母莫若子,母后不是祖母,没有什么能力,再加一个不成器的武安侯和渐渐崛起的田家,朕忍不了他们!朕需要一个意外。 意外?就是这个原因,让你连个半个缺点都不肯露给我吧?刘彻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妻子卫子夫冷冷的说:爱上我是个意外吧?这个意外的惊喜很大吧!前朝后宫,我都已经发挥了最大的价值,陛下还想要什么,不如直说! 刘彻的手拍在一旁滚烫的茶碗上,浓浓的茶香瞬间四溢飘散,里面的热水浸染了宽大的袖口,用金丝绣好的祥云纹似乎活了一般,越发像下雨天低低的云层,暗沉沉的顺着无边的天际蔓延开来,最后竟真的有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略带薄怒和失望的声音像是雷声一般,既闷又震的响起:朕想要什么,你那么自信聪明就猜不到吗?卫子夫!前面的你说了之后,朕可以不计较,甚至感到惊喜,这些年爱呵呵,朕没白教你,但你最后一句话说过了 卫子夫有些咄咄逼人,也不知哪里来的酸涩怒气,迎面上前喊道:我说过了?!陛下封王夫人的时候,说我有私心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说过分了、做过分了吗?! 你放肆!你你自己看看你都说了什么?你是觉得朕只是在一直利用你吗? 利用不利用,陛下也都用了,我哪里说错了吗? 对!好!就是利用,一点感情都没有! 对!连牺牲的窦家,陛下不是连提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吗?多年之后,恐怕陛下也不敢想起我了呢! 隐在祥云袖口下的手,青筋暴起,不住的抖,他差一点就想甩个巴掌过去了! 看着卫子夫冷傲执拗的秀眉高高挑起,清澈的眼眸中满满的装着他的影子,忍了又忍,到底是没有举起巴掌来。 给朕闭门思过!刘彻的胸膛不停的起伏,呼之欲出的暴怒似乎要压不住了,他倏的一下站起来,转头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路过卫子夫的时候,瞬间紧了紧拳头。 他真的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忍不住杀了她。句句都往人的心肺之处怼,刀刀见血不留情,也不复温婉贞静,也不知道都是跟谁学的! 踏出门的脚步硬生生停住,刘彻不知道是在给她机会,还是在给自己机会,总之,没有听到卫子夫的声音,反倒是自己失望又带着委屈的声音率先响起:朕护了你这么久,就护出你如今这个想法吗? 卫子夫则像是硬话说习惯了,已经改不了一般,毫不留情的回道:陛下护着的是你自己的后宫,你的妻子儿女!为你的家尽一份力,有什么好值得特别骄傲的? 刘彻轻轻点了点头,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好!!朕知道了! 封夫人的旨意,陛下记得改了... 砰砰! 听到重重的摔门声,知道刘彻已经走了,卫子夫也不知道最后的一句话他听到了没有,甚至还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但还好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没有让她再做出什么冲动事情来。砰砰的声音回响在殿内,卫子夫只觉得心跟着颤了好久,随后便似脱了力,整个人只凭惯性站立半响,双眼盯着地砖上明亮的光线,眼泪不由自主的簌簌而下。 良久,似乎找回点理智的她跌坐在地,哆嗦着手,端详了好半天,竟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又是门声和啪的一声同时响起,郦苍正好开门进来,正撞上这一幕,连门都只揽了一半,就失声尖叫道:皇后!你这是干什么? 第291页 卫子夫扑过去紧紧的抱住郦苍,双手攥住她的衣衫只是呜呜的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后悔极了。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口不择言!怎么能话赶话的说出那些呢?什么利用,什么价值,这些年的一切怎么能用这些话来形容呢?此刻心中就像是有千万把刀同时在割,割得她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椒房殿过了阴云密布的一个下午,众人手脚都轻轻的,生怕惊了这一片寂静。 而漪兰殿,得了封夫人的圣旨,无任何条件,王美人被直接封了夫人,宫人和黄门都欢欣雀跃,好不热闹开心,连躺在床上静养的王美人都笑了一天。 只是,宫内开始流传谣言,陛下本来想等王美人生下孩子再封她为夫人的,皇后却不开心,两人因此有些争执,所以陛下干脆提前封王美人为夫人。 正在逛花园的魏长使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皇后分外沉不住气,对颜八子道:真是便宜她了,不然万一生了个女儿,可没这么幸运了,她还封不了呢! 颜八子也这么觉得,但毕竟没有魏长使那般喜怒挂脸,微微笑笑也就过去了。 两人走后,宁良人才闪身出来,望着离去的身影静静出神,真的这么简单么...万一是个女儿,可没这么幸运了... 刍心点点头,道:确实有些奇怪,皇后此举甚是反常,大军凯旋,任谁都越不过她去,封一个夫人算什么?可偏偏椒房殿那边到现在都没跟着的赏赐,还静悄悄的,这跟陛下的争吵还真是可信呢! 宁良人抚着肚子,一派闲适,不着急,等过几天例行请安时候,我们再看看... 第116章 谁扔鸡蛋 ======== 良久,卫子夫才抬起红肿的双眼,盯着摔碎的茶碗怔怔出神,早已成往事的棋局,呵呵,怎么就嘴贱的忍不住重新提起来了呢? 很隐秘吗?奴婢一直都没感觉到有什么局啊? 卫子夫偏头看着郦苍,眼里有不容错识的受伤,此刻她像一头在外遍体鳞伤的小兽终于走到了家门口,所有坚强的心理防线在那一刻,溃不成军! 一叶障目,你自然是看不到的,你总是下意识的忽略太后,自然看不到这个局。 郦苍早已把曾经的椒房秘密忘却很久了,可此时在卫子夫一个抬眸间,她立刻就明白是什么时候的往事,带着震惊和微微的惶恐,磕磕绊绊的道:太后?您是说,当年废后陈氏的事情吗?您不是说太后最初之所以跟我们做交易,联手扳倒陈氏,网罗罪名,是因为庞大的花费支出吗?况且最后也没这么做,陈阿娇就自作自受了,又能有什么局? 卫子夫听到这一连串的发问,勉强提起了一丝理智,伸手掩饰性的抹掉眼泪,就这么随意的抱膝坐在地上,避重就轻的谈起王太后:不,还有一个,太后要我把对东朝庭辩的猜想告诉她。 什么猜想不就是外戚相争,两败俱伤吗? 看到郦苍一脸迷茫和疑惑,卫子夫轻笑出生,带着丝丝骄傲和自嘲,呵...呵...呵呵呵,看吧,连你离得这么近,也依然没猜到陛下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只觉得他是一个左右为难的人吧? 十几年了,郦苍第一次觉得头皮发麻,脚下软得有些站不住,迅速的把曾经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当年巫蛊之事,虽然最后查出来陈阿娇是咒的陛下,但她们和太后一开始计划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如今细细想来为什么太后会同她们联手?钱财花费也不是头一天了,为什么选那个时机发难,到底是谁让卫子夫发现了那个孩子的存在,真的是太后吗? 一个对武安侯去世的怀疑而已,为何在那一年对王太后来说,变得那么重要? 等她回来的时候,卫子夫的解释,冉信的闪躲,官方给出的理由,有些地方只是勉强说通而已,若是加上陛下,才是真正的顺理成章! 结合卫子夫刚刚的话,她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微抖的嘴唇缓缓的吐出三个字:不会吧? 两败俱伤的外戚,是借力打力的刘彻坐收渔翁之利。 也就一年后,楚服在椒房殿得宠起码三年了,那么巧就让卫子夫发现了陈阿娇对快要孩子下手的事情,气愤之下和太后联手废了陈氏。 从此之后,修吏治、整朝纲,前朝无事,后宫也无事,本来会不停的插手政事的太后,自此只偶尔在后宫跟卫子夫闹一下子女嫁娶之事,原来强势得让所有人都去送礼的太后,到后期,连主父偃得罪她,都没有被罚。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是刘彻做了什么事情么...... 如果真是这样,陛下可真是把卫子夫引导得很好,利用得很好!前朝后宫俱是困入穷巷的死棋,偏偏被刘彻几个活子,一局借力打力就重新洗牌构建了一个新的局面,还真是谋划深远,出手干脆利落。不动声色的断了王太后在前朝臂膀,还给把自己喜欢的人推上了后位,打破了后宫的格局。 郦苍虽感到心颤,却不得不承认,这番手段,刘彻真的天生就是帝王的材料!一如当初,替每一个当事人都做好了选择的陈家人,不!他比陈家还要高,陈家的谋略都被人看见了,而刘彻的润物无声 第292页 看到卫子夫又哭着埋首过来,郦苍机械的拍着卫子夫的后背,小兽般的呜咽声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这样手段的刘彻,到底有没有真心实意的爱上过卫子夫?是因为他脑海中需要的人正好是她,还是因为他发现这样的人可以喜欢? 夕阳余晖渐渐西斜,无论这一天的光影曾经走过哪些地方,此刻都消失不见了,只剩触手凉滑的地砖,褪去吸收了一天的温热,照旧,数十年如一日的嵌在大地上。 夜幕渐渐黑透,就像是一匹用金线绣着星宿辰时的丝绸,微风吹过,就轻轻翻涌着笼在未央宫的上空,上面是轻柔的云雾飘渺,下面是硬朗分明的城墙宫阙,这天地之间,离得近的是飞檐重重,离得远的还是飞檐重重,像极了人的七情六欲,消极也好、积极也好,都连绵不断,起伏不绝。 卫子夫坐在廊下静静发呆,她头一次面对夫妻吵架,狠话都放出去了,如今还是要面对现实,日后该怎么办?她真的有些不知该怎么收场 郦苍陪她一起静静地站着,半天才开口说:我当年若是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就好了,我不应该出宫的。 卫子夫摇摇头:你连跟我说宫里的八卦都会把长信殿漏了,说明太后于你是个特殊的存在,所以即使你在我身边也是一样的,你以为冉信猜不出来吗?可她和我是一个意思,你不能回来。 郦苍有些惭愧,她说着不会让往事影响自己,结果还是受到了影响,还是错失关键要害。等等!冉信看出来了!又为什么不说呢?对了!那次送冉信走,离别之时奇怪的几句话,郦苍坐下来看向卫子夫的面庞,疑惑的开口问:她是什么意思?冉信走的那天,说的那半句话,什么意思? 轻轻后仰,卫子夫的头靠在了漆红描金的柱子上,上面微凉的感觉似乎能让她舒服很多,也清醒很多,秘密该到此为止了,不能再继续吹开尘封的沙土了,意思就是,陛下就是那种人,做了什么事,存了什么心,我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么要不要爱,要不要陪伴,要不要配合,要看我自己的心,而不是别人的生活和结局,毕竟他或许应该心中有愧对不起母后,却很对的起我! 郦苍有些不理解:他他都利用你去废掉陈氏、平衡太后了,还对的起你呢? 卫子夫闭了闭眼,想起卫青和霍去病,又想起底下这群孩子,卫伉、卫不疑、卫登、公孙敬声...不管是谁家的,他都是真心实意的疼爱,先不说我自己,就说我的家人,他是真的对我弟弟好,对我外甥好,从来没有计较他们的出身和家世。对我每个家人都很照顾,这种爱护是真心的,没有作伪!我说不出的感动,便是在普通人家,能做到他这样的,也是凤毛麟角,我得念这份感情和付出。 郦苍有些不太懂:那您自己呢? 自己?卫子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是个琴师,你当知道知己之情,世上少有,他的棋局和想法,我能看透也愿意配合,也可算得上半个知己了。所以我从来没觉得这个棋局哪里不好,我只伤心他不愿意把自己的野心和阴暗坦白给我,一丝一毫都没有所以心存芥蒂。 郦苍有些愤愤不平:知己确实难得,那您也不用给自己一巴掌吧!你再看看眼睛这肿的,冷敷都没消下去。 是我说错了,他曾对我说视我为妻,爱我护我是真心的,我却因为自己过不去,拿话伤他,是我太伤人了。 郦苍毕竟没有陷入过爱情,对她来说这些事情真是有些超出认知范围了,吵成这样还反思自己?你们都有错,别总为难自己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在宣室殿坐了一下午的刘彻,此刻也心烦意乱的溜达出来了,吵架没吵利索,什么话都让她说了,自己想坦白说清楚的一句都没说,下次就应该把严助的嘴借来用用! 想想当年的事,太后也好,自己也罢,算上个卫子夫,最后都是因为田、窦的棋局而绊住了脚。对废后陈氏来说,最后查出来她的巫蛊诅咒证据确凿,没有太后和他的推波助澜,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 刘彻只是在做完之后开始反思,田、窦便罢了,毕竟不是嫡亲舅舅,死了就死了,能给到母后一个不要插手太过的警告已然够了。但是废后陈氏那边,既然恶人终将严惩,又为什么脏了自己的手呢?这些阴暗的事不该是皇帝做的,圣人之言读得多了,就自我欺骗自己,已经是磊落君子,时间长了,越发不想承认自己还有些不见光的心思还有些不太光明的手段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违逆本心做事了,杀也好,宠也好,都是自己愿意的,他一个皇帝,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刘彻揉了揉眉心,胸口有些闷闷的,这些他自己一个人担着就行了,并不想和人分享,妻子儿女、臣工民众都是应该被他护在身后的,尤其是如今羽翼丰满,他不想让卫子夫和母后、祖母一般,担忧一辈子,操劳一辈子! 更不想让臣子看完他的想法,还要费力去看他母后、妻子的想法,就像是那个辕固,平白耽误一生,皇帝自己也尴尬无奈。有前车之鉴,自己才不要想祖父和父亲那般试探着前进,要干就好好的大刀阔斧的干! 第293页 喜欢好颜色么,谁都喜欢,可当时挑中她,并不是仅因为她的好颜色,自己在言乐生产的时候说的话,她都忘了吗?她能猜到这些事情,说明她很聪明,可她怎么能说自己只想利用她的最大价值呢?她那么自信,那么了解自己,那么喜欢自己,怎么能看不透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爱上她了呢? 她不知道,在自己知道她因为那个孩子提前早产的时候,自己在产房外面,想到生死未卜的她,是真实的心疼和害怕,他那个时候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并无虚言! 若说自己把她拉入棋局,那自己才是那个赢了棋局后输给她的赌注,人都输给她了,还想要如何呢? 刘彻回神站定,才发现眼前赫然正是椒房殿的后墙,心中不住的鄙夷自己,刚撕破脸吵完架,怎么能溜达到这儿来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原来刚登基的时候,自己曾经开玩笑说,做梦都不会梦游到皇后那儿去。差不多十年的习惯,如今不过才四五年光景,说打破就打破,过来的倒是越发熟练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条腿是怎么长的? 从后面小门进去是殿后的花园,想来这个时候应该都睡了吧,刘彻让人都在外面等着,自己带着孔立一个人摸了进去,值守的侍卫已经习惯了,看着陛下又是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还好心提醒他:陛下,今天大皇子和去病少爷都不在椒房殿住,您要是想带他俩出去,来错地方了。 刘彻眼睛一瞪,谁说他是来找人汇合的了?他能不知道那俩人不在椒房殿吗?他来椒房殿就不能只是遛弯儿那么简单吗?孔立极有眼色的上前跟那个侍卫嘀嘀咕咕一番,顺利让一个好心的侍卫成功闭嘴。 除了单独开辟了一块空地给孩子们玩的,院子里面繁花似锦香气扑鼻,甚至还有一颗攀墙的杏树枝繁叶茂,刘彻记得江校尉觉得那个地方很是危险,跟他报了几次要挪地方,他也不甚喜欢杏花单薄,但却在卫子夫撒娇的拉锯战中保留了下来。 压住翘起的嘴角,刘彻想在最后面的空殿略坐坐就走,却没想到还有人在,他一个闪身就躲在了假山旁边。 只听到有人在心疼的说:看您哭的这个眼睛,肿成这样连冰敷都不管事,要不奴婢去拿个鸡蛋吧! 都这么晚了,不必了,睡一觉就好了。 都不用探头去看,刘彻听声音就知道是卫子夫和郦苍,心里有些不悦,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冲着后面跟着孔立悄悄吩咐一句就让他出去了,自己则上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听墙角。 只听卫子夫和郦苍还在闲聊,郦苍开口愤愤的说:就算同盟也好,知己也好,陛下终归还是在开始的时候利用了你,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你就不觉得陛下冷血?唉 卫子夫似乎心情好了很多,语调很轻快:觉得他心机深沉?郦苍,你知道知己、同盟和爱情同时发生在一对人身上有多不容易吗?不管这些感情未来会如何,当下就要珍惜。我只是伤心他在我面前都要撑着完美的面具,不肯与我坦诚相待。 郦苍愤愤的说:爱情中坦诚很重要吗?您就那么爱陛下吗? 刘彻不自觉的抓紧了一旁假山上的藤蔓,心里有些紧张,等了半天却再没声音传来,他有些着急,又往前凑了凑,才听到卫子夫开口:既爱上了,爱的就是这个人,接受的就是全部,怎么会变呢?我只是担心,郦苍,我怕我因为一时口不择言,已经失去他了,怎么办? 听着又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来,刘彻像是松了一口气,轻轻的靠在假山上,心中暗暗生气:既然知道是一时口不择言,还不早点来认错服软,自己何曾真的跟她生过气?哪次没有依着她?旨意都按照她的想法停,按照她的想法发了!! 哼!!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刘彻身体紧绷,戒备的转头看过去,一个劈手就要打人,却见孔立捧着两个鸡蛋,一脸尴尬的站在后面,心里委屈得紧,不是您让我去偷鸡蛋的吗?到了地方我才想着要不要找个熟的,还得避着人,大晚上的,很难找的!您还一脸看贼的防备表情! 刘彻放下心来,掂量了两下鸡蛋,四周看了看本来想悄悄留下的,可是现在发现因为殿阶垒得很高,自己要想不暴露的留下,除了光明正大的走上两侧的白玉台阶根本不可能。不行,提前来服软岂不是很没面子,她不是都知道她错在哪了吗?得先让她来,认错这种事情得让皇后来,不为别的原因,就一个, 他不会 上面的郦苍轻揽卫子夫在怀里,不住的叹气,她没谈过恋爱,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都吵成这样了,她还想着要和陛下在一起?反正她是既然撕破脸那种吵过了,就绝不回头的人,知己也不行,何况是同盟,吵成这样分明就是不够坦诚,还过什么过啊!同什么盟啊?以后的日子,面上客客气气的,彼此过得去不就行了吗? 可惜郦苍她这种心思淡淡,对知己要求不高,只要能在琴艺说上几句话就可称友的人不明白,同盟、知己再加上爱情,这么稀缺的三种感情能有幸落在同一对情侣身上是多么不容易,世上又有多少人是相爱但不能相守的? 人类的利益生存和爱情是并行的,卫子夫恰好就是那个什么利益都没有,但是凭一己之力弥补刘彻缺失的人,最终才变成同利同心的夫妻!他们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比彼此更好、更合适的人出现,可是当初、过去、现在、当下!就那么刚刚好,走到了刘彻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她!是卫子夫!独一无二的卫子夫! 第294页 王美人...王夫人心性单纯,圣旨这事一出,她恐怕对我会有些意见,可惜我已经提不起精神来应付她了,你也就不必特意找人去解释了。卫子夫站起身来,跺跺酸麻的脚,紧着吩咐些事情,生怕自己因为心情不好,转头就给忘了,前段时间她就在我耳边叨叨想回家给母亲做寿,我本来想当天给些礼物直接让她回家,给她个惊喜的。现在也没心情了,你明天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准了,算作封夫人的礼物吧! 郦苍的诺字还没出口,就听到啪的一声,两人下意识往梁上看去,正好忽略掉前面飞过来另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于是卫子夫还来不及看什么东西打在了房梁上,就被一个不明物体击中了脑袋,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周围的声音和人就都消失了。郦苍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卫子夫被房梁上掉下来的东西砸中,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心都漏跳了半天,一边紧着去检查她的伤势,一边就喊:有刺客,来人啊!快来人!抓刺客! 此刻...罪魁祸首趁着月黑风高,赶紧脚下抹油,却刚刚好在殿后门口正遇上带人赶来的一队护卫,刘彻一个急刹车,就一脸深沉的训到:还不快去看看皇后怎么样了,赶紧请医官! 诺!领头值守的领命就往里走快步跑去。跟着的孔立得到刘彻眼神的暗示,只好赶紧跟这队人的脚步往里走去,帮他善后。 没多久,椒房殿就灯火通明的热闹起来了,刘彻飞快的转着手上的扳指,坐在步辇上心急如焚的等待,时不时往那边望过去。 两刻钟过去了,孔立终于一脸汗的跑回来,还没等喘口气,就听刘彻问道:那边怎么样了?人没事了吧?宣医官了吗?! 没事了,只是有些轻微的头晕,义姁医官说将养两天就好。其他人也都安排妥当了,没人会随便说话的。 那就好刘彻放下心来,面色隐在纱帐里看的不甚分明,良久,孔立只听到略带惆怅的一句:回宣室殿吧... 众人这才悄无声息的往回走,浩浩荡荡的众人拢进黑暗,离灯火通明的椒房殿,越来越远,孤独且寂寥,还显得有一点点的逃避...... 第117章 金子烫手 ======== 言思和卫子夫玩了一上午,吃完饭后照例被傅母领出去走走,卫子夫跟陈掌聊完账册的事情,就留了郦苍一个人说话,刚刚就看你和江校尉嘀嘀咕咕的,神色怪异,说吧!怎么了? 那天的暗器查出来了,是鸡蛋 卫子夫摸了摸头,奇怪的反问:熟鸡蛋? 郦苍神色更奇怪,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了些什么:一个生的,一个熟的,砸中您的是那个熟的,还有一个碎在了您旁边的柱子角。只是奴婢想不通,这不太合理啊,谁会拿鸡蛋当暗器,一个生的一个熟的来椒房殿打您呢?当天也没有谁家小孩子进宫来住啊。 卫子夫沉吟半响,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瞳仁,试探着问:那有没有查到当晚,都有谁出现在椒房殿附近吗? 江校尉说没有啊。 真是,奇了卫子夫心里有个猜测,却不敢证实,见郦苍一脸担心纠结的样子,心中一暖,开口道:罢了,索性本宫也没什么事,就是当时心力交瘁,猛然一击才晕了,第三天就没事了,此事就不要追究了。 郦苍有些不甘心:这样也好,明面不查了,奴婢私下也方便找找线索。 卫子夫不在意浅笑道:随你吧,只是恐怕是没有时间了,我一直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义姁最近张罗着要出宫,你要不要一起走? 郦苍手上不停,只是眨眼的动作慢了半拍,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何况为了掩饰,还飞快的开口答道:暂时不了,你刚刚和陛下吵架,还有宁良人和颜八子蠢蠢欲动的,我怎么走呢? 卫子夫还想再反驳什么,却被疯跑进来的霍去病和言乐给打断了,俩人叽叽喳喳的一通闹,关于郦苍的话题也就被搁下了。 霍去病装作不经意的问:姨母你最近有没有听见什么歌谣啊? 歌谣?没有啊,最近据儿那边有点事情在忙,言乐身体不好,我一直忙着照顾她们了。卫子夫疑惑道:怎么了?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吗? 言欢在一旁凑热闹:去病哥哥,我知道! 霍去病乐了,真是想下去,就有人递台阶啊,你知道什么? 你和父皇商量的那天,我就在一旁跟弟弟写字啊!你不就是想说关于 行了!霍去病脸上一红,赶紧打断她,吓了众人一跳,卫子夫不明所以,随口嗔了他一眼,开口训道:干嘛呢?不是你问我们知不知道歌谣吗?知道的不让说,不知道怎么跟你聊天啊?都封侯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霍去病缩头缩脑的不敢反驳,心里腹诽怎么这小妮子耳朵这么好使,趁着卫子夫没注意,低声问:据儿也听到了? 第295页 言欢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专心的吃饭。霍去病看了看周围,妥协道:老规矩!你告诉我,帮我保密,我答应你一件事。 嗯言欢歪了歪头,忽闪忽闪的眨着大眼睛低声说:言乐最近无聊,而且还想学一样兵器,所以我想她估计是想让敬声表哥来教她,又不好意思说。弟弟最近被父皇盯得紧,课业又忙,实在是没时间帮我们办妥这件事,你想想办法呗! 她一个人无聊?还想学兵器?霍去病有些不理解,有言笑和你陪着还无聊?为什么非要敬声来?我给她再找些玩具珠钗不好吗? 啧!你怎么这么啰嗦,大姐这不连吃饭都陪着平阳侯呢么,敬声就是我跟他毕竟相处得不太愉快,直白的说他肯定又不来。 霍去病有些不解,要说这两个小的不能轻易出宫玩耍也就算了,卫长公主言笑可是个落落大方的性子,别说出宫了去各个府邸串门参加宴饮了,自小就被刘彻带着上林苑、宣室殿的来回跑,哪没去过?跟自己也不相上下啊! 言笑最近不是经常去平阳侯府吗?她不知道新鲜事?再说了... 言欢有些急了,转头就是一句:母后!那个 好好好!霍去病忙塞了一块糕点到她嘴里,又轻又快的咬牙说:听你的!!反正他也没什么事,我让敬声大包小包的来看你们! 言欢得意的笑笑:这还差不多! 不过,我陪你的时间可到此为止了,我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可不许来捣乱!霍去病昨晚和卫青闹了一整晚,边喝边唱,折腾得就睡了一个时辰。还要得亏是自己海量,才能在今天早上被言欢生生硬拽起来之后,陪着玩了一上午,见她目标转移,哪有不赶紧脱身的道理。 言欢也是干脆的人,利索道:行啊!你办好这件事,我就不烦你了! 一言未定? 本公主一诺千金! 卫子夫只看到他俩嘀嘀咕咕的,突然被喊道才开口问:怎么了?又有什么交易没谈拢啊? 没事没事,就是说母亲近日累着了,一会儿吃完就歇歇吧,言思最近都想你想得紧,您陪着她多玩一会儿。有大姐在,加上一个我,足够照顾妹妹了。 卫子夫知道她一向很会安排,估计又是从去病那儿占了什么便宜,想给几个姐妹通气,言思还小,性子内向温柔,有时候跟她们玩不到一起,所以也就随口答应了:行,你来安排吧,听我家言欢的,今天我和言思好好休息。不过,这事跟什么歌谣没关系吧?长安最近有什么新的流言吗? 霍去病忙打圆场:没有没有,有新鲜事我怎么忍得住不说?姨母这么忙没听到就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民间总是有歌谣嘛,唱完这个唱那个的。 哦卫子夫照例看他喝完茶汤,才许他吃些甜腻的东西。 霍去病有些不满意:哦?姨母你真不好奇吗? 卫子夫茶杯,一本正经的说:等你一会吃完饭把汤药喝完了,我就听你唱两句! 算了算了陛下叫我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卫子夫冲元睿眨眨眼,示意她一会儿把汤药给宣室殿送过去,然后自己淡淡应了声哦!不再言语。 元睿和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卫子夫和刘彻因为什么吵架,却能看出来两个人关系有些微妙,来往送东西的习惯几乎就停了,这会儿有些多嘴:那要把新做的糕点送两份过去吗? 卫子夫碍于霍去病在,只警告的看了一眼她,没有搭话,霍去病却觉得有些不对,问道:姨母,你和陛下吵架了吗? 姨母,是不是后宫谁欺负你了?王夫人吗?霍去病刚刚回来,走之前又忙着争取出征的机会,对后宫这些人并不清楚,所以只能捡位份高的问,没想到这次还真歪打正着了。 卫子夫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又不想在这儿住了?陈詹事今日正好要来禀报些账册,要不要我让计蕊跟他转达一声,晚上你母亲就能欢天喜地的带你回家了! 言欢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一看就知道两人肯定吵架了,还能踩准因为那个王夫人,有点厉害啊。只是一涉及后宫雨露分宠,母后就特别不喜欢他们插手出头,表哥还敢往枪口撞,母后不训他才怪呢!她倒是很期待二姨母把霍表哥拎回家灌补药的场景,毕竟除了喝药之外,最近卫少儿正想拽着他四处相亲呢!这要是落回她的手心,霍去病就得烦死! 果然等言笑回神的时候,霍去病已经一脸乖觉的赔罪说:皇后姨母!我错了还有些事没跟陛下说完,我一会儿就去忙! 卫子夫杏眼微挑,问:一会儿? 现在!!去病告退了! 看着一溜烟就不见的人影,卫子夫只觉得又好笑又生气,不过到底是少了个能折腾的男孩子,椒房殿即使有言欢常来报道,最近却也冷清了不少。宁良人来明里暗里的问过几次缘由,却都被卫子夫给闪过去了,事情已经办成,前因后果没有那么重要。况且已经不仅仅是王夫人的事情了,很多的陈年旧事被翻出来,若两人不能好好的面对,迟早都会出大事的。 第296页 只是,刘彻不愿意面对,她,此刻也没什么好办法去解开这个心结。只能这么...僵着...... 其实这样,卫子夫觉得,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也挺清闲的,过得也不算很差。索性惰性一起,就什么都不愿意干了。直到王夫人母亲做寿那天,她才觉得,有时候起火,还真是起在最放心的地方~ ~~~~~~~~~~~~~~~~ 王夫人挺着大肚子,看着这箱箱金灿灿的五百金,头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金子烫手,母亲这个寿过的可真糟心! 本来想着这些年恩宠愈隆,母亲做寿也能摆摆架子享享福。结果从未走动过的卫将军竟然送来五百金她又不是随便的乡野村妇,得了恩宠就忘乎所以。家里人平时收的贿赂,三瓜俩子的,倒是从不手软,可真遇到这么多的,腿都软了。她只好想办法弄回宫里来,东躲西藏的,累得一身汗! 虽然王夫人跟卫子夫生分了,例行请安都耍赖不去,但心里也是明镜的,再多一步都不敢去惹。后宫都明白,虽说皇后仁德不假,可也不是好对付的,歌女出身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各宫妃嫔就是想在各种待遇上找茬都找不出来,还常常被人家反过来催账册、要求、摆件、封赏等等。在这一点上,王夫人深有体会,每次看到颜八子那边一到月底就焦头烂额的指点宫女,她就觉得张欣真的是个福星。 话说回来,皇后人家娘家也争气啊,陛下对匈奴用兵的决心,对卫青的器重和赏识,哪个敢上前撩虎须?但凡试图搞点小动作的,还没等爬到可以搞事的位置就被整下去了,倒不是刘彻警觉,只是这大汉朝堂上有才之人都觉得位置不够,生怕被挤下去,卯着劲要努力得陛下赏识,哪有那么多闲功夫琢磨,如何搞掉一个永远比不过的卫青?有那功夫还不如在别的地方用用心。 卫大将军刚刚得胜还朝,陛下赐了一千金,转头竟然因为自己母亲做寿,送来了一半!这什么意思?这是告诉陛下我竟然让朝中重臣讨好,不就是说我要干涉朝政吗? 卫青!皇后之弟!大将军!竟然花陛下一半的赏赐给我母亲做寿,史官怕是也要记我一笔!不对!这不是还变着法儿的说我对陛下的影响力大过了皇后,以至于大将军都要讨好吗?!! 天啊!卫青大将军!我不想做惑国妖姬啊!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进宫服侍陛下,得了恩宠也是我的本分,你没必要为了皇后这么害我吧! 还下这么大的血本?!这是得是多大的决心啊!你怎么不去找宁良人啊?她也是那个怀了孩子最有威胁的人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夫人都快昏过去了! 谁说大将军木讷?这离间的好手段!不过一个封夫人的圣旨得罪了皇后,出手就是要断她前程啊!五百金换了她一辈子的名声啊! 唉 王夫人长吁短叹了一个下午,晚上都上床了,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行!王夫人呼的一下坐起来,靠在床头,细细思量,这件事分明就不是自己的错,自己还被刘彻吓得躺了好几天,现在胎相还没稳呢! 听说皇后当夫人的时候,日日都是新鲜瓜果鲜花,隔三差五根本不用什么年节就往永延殿搬东西,什么珊瑚什么珍珠什么金饰从没短过,连宫女们都爱在冬天的时候争着去永延殿打扫,就是因为永延殿改修过,屋子里暖和得很! 自己呢?也没翻修屋子吧?而且,是皇后对不起自己的,明明对她几番示好,她却在自己最关键的时候跳出来阻挠,不就是怕自己生儿子吗?!至于两个人这么快的联手至我于死地吗? 王夫人越想越气,唉......猜不透啊猜不透!自己一个身体虚弱身怀大肚的人,竟然战战兢兢的辗转难眠,她们倒是安枕无忧了!怎么?她的儿子是儿子,自己的就不是陛下的孩子了? 灵光一现,王夫人就有了个好主意,连张欣劝都没劝住,包了一大包金子,就起身往外走。 她不懂怎么报复人,只是小时候打架,记住了一个道理,弟弟欺负人,找对方姐姐告状是天经地义的! 而椒房殿这边,卫子夫今天陪言思逛了一下午的园子,累得差点在沐浴的时候睡着,终于躺到了榻上,刚灭了蜡烛,就听郦苍说王夫人有要事,非要见她不可。卫子夫生怕她那个胎又被惊到,只好披衣起来,还拿帕子敷了一下脸。 本来以为她只是哪里想不开,或者是跟谁别扭了一下又来找她要公平,所以根本没上心,连茶都没准备,就想着听完了明天再处理就好。 结果等她坐下来的时候,只见王夫人鬼鬼祟祟的凑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桌子上,一掀开,整个屋子似乎都亮了几分! 金子!黄澄澄的金子,得有好几十!黑漆漆的椒房殿,几盏孤灯,深更半夜,一个得宠夫人,一个尊贵皇后,还有一大包金子,这情况怎么看怎么诡异! 卫子夫一脸懵逼,王夫人一脸委屈,两个人大眼对小眼,情况甚是尴尬...... 皇后救我王夫人跪撤了几步,伏倒在地。 救她?半夜?金子?几百金子!找她?不是陛下? 靠!!卫子夫在心里想骂人,亏她观察她这么久觉得是个心思单纯的,刚晋为夫人没几天,她就给自己找事?!! 第297页 还是在她母亲做寿这天?不会是跟当年武安侯一样吧,在宴席上,有什么口角压不住了? 可是今天后宫没听说有什么波澜啊?这个王夫人干了什么蠢事?要大半夜拿着金子来找她救命?自己还一点消息都没得到,王夫人刚得宠几天,就有这么好的手腕?! 卫子夫被自己的脑补惊到了,嚯的一下站起来,衣服带起的茶盏碎在地上,你!卫子夫瞟了一眼外面,强压怒火,压低声音: 你干了什么?给我从实招来! 皇后,嫔妾知罪,请您收下这些金子...哦!我殿内还有,共计五百!请皇后收下。 你都干了些什么,还不快说,还敢半夜拿金子来贿赂本宫,别仗着皇上宠你就忘了宫中法度森严!卫子夫虽心中着急,但是也要问清楚了才知道该怎么做。 嘎? 王夫人心中腹诽,我哪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皇后你心里没点数吗? 嫔妾嫔妾嫔妾,皇后您说嫔妾做错了什么呀? 卫子夫都懵了,气笑道 你不要耍花样!你做了什么还要本宫说,今天不是你母亲的寿辰吗?本宫怎么知道你闯了什么滔天大祸,竟然让你深夜带着金子来求庇护! 难道?不是皇后?王夫人内心疑惑死了,对,嫔妾来求皇后多加照顾,不可能啊?那卫青为什么突然送金子给自己,单纯讨好得宠妃嫔,没听说卫青是这等谄媚之人啊,况且自己有什么可帮他的? 照顾?卫子夫糊涂了,今日恩赐不算照顾吗?还想怎么照顾?卫子夫闪过一个念头,试着问了问,你不是犯了错来求本宫高抬贵手的?是来送金子的?是觉得我对你哪里照顾不周,宫中姐妹欺负你了?还是侍从服侍不尽心?你身体有什么问题了? 卫子夫的关心和着急不似作伪,王夫人却在心里更加别扭,平时都对我那么好,还什么对我自己好一点,转头封个夫人你都不乐意,还让卫青给我出这么大一个难题。皇后,你确定对我不像是对宠物一般吗?平时怎么都行,一上桌吃饭就挨打......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件事,恐怕皇后真不知道,那不行,更不能跟卫青有什么牵扯了,她们姐弟情深,不管自己能和卫青有什么联盟交易,卫青怎么可能真心向着自己,别是个圈套。 嫔妾不敢犯错,别的也都好,皇后费心了! 那你到底有何要事?我都被你整糊涂了! 那..那请皇后收下金子,转告卫将军,嫔妾小小的夫人,一心只想好好侍奉陛下,在宫中一直尊敬皇后,恪守礼仪宫规,请大将军不必如此,如此嗯孝敬,哦不是,恩赏?不是不是....王夫人说多错多,之前就没假设皇后不知情,来的路上想好的措辞套话全忘了,心一横只好和盘托出。 反正,我得陛下皇后照顾,真的不缺钱财,请皇后收下这五百金,嫔妾母亲小小寿宴,不敢得大将军重礼,皇后要是不收下,嫔妾今天真的难以安寝。 嘎?卫子夫被王夫人这几句话震得半天没反应过来,青儿?给的?!!五百金?给王夫人母亲做寿? 他都没给过自己这么多 卫子夫一脑子浆糊的缓缓坐下,调整了几息,脑子终于转过来了,卫青给王夫人母亲送礼做寿,送了五百金,难道是这次回来陛下赏赐的一半?然后王夫人不知道卫青什么意思,半夜送到了自己这儿。 你起来吧 卫子夫估计她也吓得不轻,大功臣的赏赐的一半给她做寿,也难怪大半夜来了自己这里,这个卫青,胡闹!怎么这次回来,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唉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给你你就收着吧。 卫子夫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打算明天再去问问青儿怎么回事。 听到要她收下金子,王夫人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瞪过来。 哎好好好卫子夫估计自己要不收下,她今天就要哭着出椒房殿了。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娇气,放在我这吧,此事本宫不知情,青儿也不是莽撞的人,怕是另有原因,明日问清楚了本宫会给你个交代,别多想了,回去睡吧。 王夫人扶着肚子,借着卫子夫的手,懵懵懂懂的起身,看对方一脸疑惑和无奈,心放下大半来,看来真是她想多了。 卫子夫是真的累了,在床榻上坐下,就嘱咐道 你也折腾一晚上了,好好回去睡觉吧,这件事本宫会处理的。 哦王夫人下意识应了一声,又转瞬反应过来,抓紧表示感谢。 诺 那你回吧!我让郦苍给你叫肩舆,这么晚了可别摔着。卫子夫是真的困了,卫青那个臭小子能有什么花花肠子,明天收拾他太来得及了。 皇后,天太晚了,嫔妾回去有些害怕王夫人踯躅了一下说道,能不能在皇后这挤挤啊? 天黑害怕?那,你怎么来的啊? 第298页 来的时候哪顾得上害怕啊?再说现在比刚才来的时候黑啊! 你是拿金子照亮来的吗?那本宫让郦苍给你安排,你在偏殿住下吧 卫子夫起身要去叫郦苍。 皇后,这么晚了惊动那么多人,明天一定有人笑话嫔妾因为怕黑赖在皇后这不走,嫔妾不想丢人 王夫人拽了拽皇后的披风,嫔妾能今天跟您挤一张床吗? 什么?卫子夫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见王夫人中气十足的喊喊 郦苍!你帮跟我来的张欣找个地儿歇息吧,本宫今天晚上跟皇后娘娘睡一处就好。 皇后娘娘?门外传来郦苍的声音, 就听王夫人的吧 卫子夫此刻只想睡觉,罢了,谁让是她弟弟惹的祸呢,反正就一晚上。 诺 王夫人转头搂着卫子夫就上了床,果然事情解决了就是睡得快。 但是卫子夫半夜就后悔了,王夫人! 她抢被子!!!今天她一个人睡,床上哪有多余的被子,没办法,半夜被冻醒了,没好惊动郦苍,就自己下床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被子,这才安然睡下。 第二天,卫子夫和王夫人起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梳妆的时候,卫子夫就让人去打听了,今天卫青都会跟陛下议事还要犒军,安排接下来的训练休息事宜,怕是抽不出时间,要明天下午才有空,于是让人通传,明儿下午回完陛下的话,就来椒房殿。 王夫人听说今天见不到卫青,眼巴巴的看着卫子夫,皇后,我能再在你这睡一晚吗?明天问清楚了我再回去就一晚! 卫子夫气结,却也无可奈何,今天必须去睡偏殿,我让郦苍安排。 没得商量,再说了,你这肚子,我可惹不起! 王夫人拿着汤匙的手一顿,又酸又苦的恶心感瞬间翻涌出来,果然,自己还报什么期待呢?皇后喜欢一个自己都很勉强,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有好感呢?刘彻醉酒的那天晚上,她不过也是怕担责任,才会紧张自己的吧...... 紧喝了几口清粥,王夫人不再多言,只是暗暗下定决定,没关系,那就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吧,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对孩子再多好一点的! 第118章 不老还小 ======== 等到卫青要来的第二天早上,前来蹭早餐的义姁背着药箱,正站在椒房殿门口等他。 郦苍上前来,哄了她好几句,见她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颇觉气馁,正准备转头往回走的时候,就听到对方一句:我冷着你,你就走了,人家赶你,你怎么都不走呢?都是友情,你怎么就区别对待啊! 肯理我啦?郦苍笑着往回走,就因为跟我怄气,大热天的,你就赌气跑出来晒大太阳? 我就不明白了!义姁把药箱往旁边一放,袖子一挽,秀气的眉头轻轻撇起,整个人像是一株烟雾中细柳,浑身都弥漫着影影绰绰的生气,却又轻愁婉约,你之前说的那些理想和使命,都是哄我玩的?什么琴谱,什么曲集,都是你瞎扯的吗? 没有~~可,这不是脱不开身嘛!郦苍怕她晒坏了,随手扯了一片大叶子,给她遮阳,一遍用手轻扇着风,再说这宫里也有很多精华的乐理曲集啊!我在这里...就比如太学的那些经卷,里面就有... 有什么啊?义姁拍开她的大叶子,那群儒家老头的什么雅乐,除了给皇后做过胎教,让你哄睡过言欢之外,还能干什么?陛下不也就一时新鲜听了两次,就扔到一边了么。你找借口,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吧? 郦苍一时语塞,大叶子收回来给自己呼呼扇了两下,勉强道:那,也是有用的。 这回轮到义姁气馁了,转头背起药箱,一言不发站在墙角生闷气。她实在有些不明白,最开始一个一提起曲谱琴卷就两眼放光的人,最开始信誓旦旦要用一辈子编纂完所有琴谱的人,最开始一说起宫外,就和自己有说不完的话的人,此刻竟然甘愿留在未央宫! 留在这儿干嘛?看看她前几天擦拭琴时那惆怅的样子,不想出宫骗鬼呢? 没多会儿,义姁清脆婉约的声音毫无波澜的响起,像是刚刚没吵过架一般闲聊,前儿,我出宫去逛,去看了角抵百戏,看到后台已经有人在排练《于阗乐》,我之前没怎么听过,还挺稀奇的,你知道这个吗? 郦苍不自觉的就露出个笑容来,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讲道:这《于阗乐》起源于和田,和田你知道吧?就是和田玉的产地,皇后和陛下的玺就是这个玉做的。当初我们刚搬进永延殿没多久,陛下就送了两套上好的和田玉簪和耳坠过来,现在摸起来还是触手生温呢! 你就说这音乐! 这曲子,当初高祖最喜欢了,常跟戚夫人在七月七的时候,在百子池歌唱演奏,然后还用五色丝线互连,象征美好的爱情。这是胡地那边传来的歌舞,热烈奔放,比它还早的就是《于田佛曲》,这个又带一点异域什么神仙宗教的色彩,听起来没有《于阗乐》欢快,曲子高低转折间,稍显单调。不过最应该提的就是《赤凤皇来》 第299页 怎么呢? 这首也是当初戚夫人和高祖最喜欢的,尤其爱在十月过年的时候踏地而歌,可惜此曲出于楚地巫俗,虽然文帝也很喜欢楚地的东西,但是先帝和陛下却不是很喜欢,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郦苍越说越兴奋,拿大叶子挡在额前,半扬起头,连语调都不自觉的轻快起来,既期待又向往的看着远方说:陛下和皇后反倒是更爱胡音和《鼓吹》这类的,野趣和辽阔之感更甚,也更慷慨激昂些。包括胡笳、胡角和胡笛,虽然都不在八音之内,但是却是难得的曲调高远,用心之作。要是有一天能去到边境,吹最硬的风,踏最厚的土,再听那粗旷辽阔的胡音和鼓曲,定是不妄此生! 义姁静静看着她,没打算插嘴,也根本插不进去,什么对梦想和抱负没有那么执着了,对曲谱也没年轻时候那么痴迷了,都是假的,都是借口。自己只要一提起相关的内容,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鲜活和明媚,是谁都挡不住的。 你看,你根本离不开琴曲,这未央宫也根本不是你的天地,为什么就不跟我走呢? 郦苍笑容一僵,飞快的收回目光,半逃避的说:随口聊聊,跟你显摆显摆我的年纪和阅历,你怎么总往出宫上引呢? 义姁压了好多天的火就忍不住了,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道:郦苍,你清醒点好不好?!我...我本来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不顾一切。 可以...只是对我来说,还不到时候。 呵,又是不到时候,这几年,郦苍几乎把这个借口说烂了。义姁长出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药箱,为了行医,我舍得下名利,舍得下安稳,舍得下家乡,舍得下生命,我...甚至可以舍得下我的弟弟!怎么你....你偏偏就舍不下一个友情?我...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会把友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如果不是跟你多年为友,我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了! 荣华?郦苍想,若是在十年前,自己肯定会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跳起来暴打对方一顿,可此刻,她只觉得坦然,我的荣华,就是游历大汉,终身浸淫在歌舞曲谱里,永不出来。 那你... 我...可我怎么能卖友求荣呢?郦苍觉得这几个字说得轻飘飘的,但是每个字却彷佛,都用尽了她从小积攒到大的所有勇气。 义姁不是很理解,只觉得这句话颠三倒四,还以为她在圆场,只好什么话都不说,气呼呼的抱着药箱继续站着。 正在两人刚静默下来没多久的时候,卫青悠哉悠哉的过来了,前几天喝得不少,虽然解乏,但是后劲也挺大,缓了好几天才正常。月皎一着急,直接就告诉了卫子夫,所以他本来以为今天只是来看病的,以至于看见义姁站在椒房殿门口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怎么还在门口等上他了?月皎不会夸大什么了吧? 大将军 大将军来了,我去禀报皇后。 哎!卫青点的头还没来得及落回正常位置,就见义姁晃了三根亮闪闪的东西过来,低头一看,对方已经眼疾手快的,在自己的右手上飞快的扎了三根亮闪闪的针!!! 伸手! 哦卫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愣愣的伸出另外一个,内心不断打鼓,看病都不用进屋把脉的吗? 义姁废话也不多说,六根银针扎完,抱着药箱转头就走,只扔下一句:两柱香之后拔掉!以后少喝酒,比啥都强,也不看你多大岁数了! 卫青一头雾水:那你这针... 不要了!该扔就扔吧! 哦...卫青举起双手,左右端详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年纪怎么了?我还比我姐姐小两岁呢!怎么就老了,怎么就不能喝酒了? 郦苍淡淡瞥了他一眼,憋笑着往前快走了两步。 等到卫青终于坐下来的时候,桌上却是空空的果碟,卫青有些疑惑但想着姐姐估计是有正事,也就没有计较,只当是刚刚义姁吃完的碟子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算了,自己也不是来蹭吃蹭喝的,家里月皎这几天都备好了不少好吃的,回去再吃也一样。 等到周围人都退下,卫青才开口,姐姐叫我来何事,听说昨天就找我了。哦,对了!这次还没来得及专门来跟姐姐说说话。这次又是全胜,姐姐应该都听去病说了,我一切都好,并未吃什么苦头,姐姐不必挂心。 卫子夫确实每次等他归来都召见他,实在是担心他受什么伤都瞒着。此刻看他除了有些疲惫气色极好,才开口打趣他。那是,要不是全胜,你哪有五百金送人祝寿啊? 卫青这才面露尴尬,想伸手去拿个茶杯,却因手上扎着针,又讪讪的收回膝上,乖乖放好:姐姐说的是,王夫人? 不然呢?人家都被你吓得大半夜来我这告罪了卫子夫学着王夫人那个娇滴滴的语气,道:说不知哪里能帮得上卫大将军了,请将军直说,不必破费,我都不知道你卫大将军好大的官威啊!啊?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她一个孕妇,你再把她吓出个好歹来! 第300页 卫青赶紧摆手,不是不是,青儿不是这个意思,青儿哪有什么事要求人帮忙,更没有吓唬人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出手好大方啊!卫子夫酸溜溜的嘀咕:你都没给过你亲姐姐那么多。 天地良心啊!卫青赶紧摆手:姐姐,我给你的肯定比这个多,只是肯定不是一次性给的呀! 扑哧瑕心憋不住笑了,皇后,你就别逗卫将军了,把话说清楚才是正事啊! 说清楚,你看他说得清吗? 姐姐,你听我解释,这事出有因。 有因?是有人把?说吧!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回去就给我处理了,不安好心!你也是!识人不明,谁的话都听。 嘿嘿卫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来姐姐猜到了,不是我本意,但是吧,我却另有深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王夫人对你一向恭敬有加,听说据儿生辰的时候,也向着你说话,所以我只是想表达一下作为弟弟的善意,没有其他的! 卫子夫刚要再训他两句,刘彻就踩着时间点来了,每次卫青回来,子夫都备好吃的犒劳他,自己也养成习惯每次等他们差不多说几句体己话,就来蹭东西吃。虽然两人吵架了,但是惯例不能改!便宜不能不占! 刘彻进殿后却看两个人气氛不太对,卫子夫一脸恨铁不成钢,卫青一脸尴尬,问了句刚刚在聊什么,卫子夫根本不搭理他,卫青也不好意思直说,瑕心倒是快言快语,上前简单说明了原委。 转头,卫青就挨了一记暴栗,朕可怜的卫大将军啊,事情原委说一下吧,哪个小人撺掇你的?说出来,朕摘了他脑袋。 卫青没有觉得哪里不好,反而眼带深意的看了一下卫子夫,又正色的回道:陛下,是卫青一时糊涂,最近回来忙着军务,未能思考清楚就擅自做了决定,连累陛下和皇后给臣收拾烂摊子,真是不好意思。 快说吧,是谁,朕饿了,没耐心。刘彻看着外面准备捧着膳食的侍从都已经站定了,心里有些着急。 卫青跟卫子夫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言简意赅的扯了个明面上的理由,道:回陛下,是一个方士,嗯命唤宁乘,跟臣说陛下如今很宠爱王夫人,但是家里尚不富足,建议我把陛下所赐的千金都送给她,这样王夫人会更加感念皇后和陛下。 卫子夫一听,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憨弟弟,这借口也就只能哄哄刘彻吧?出去之前还说人家去病插手后宫太多呢!他转头就打嘴,不过想来刘彻看在她本意是关心她这个姐姐,估计也不会苛责什么了。 那边刘彻本就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只是好奇卫青为什么这么大手笔,有个理由,也就得过且过了。随口应的道: 行了,朕知道了。 陛下,那方士也不是故意的,王夫人胎相不稳,就不要再杀人 朕饿了! 又逃避!卫子夫的话被截了回来,偏偏还没什么错,只看到对方眼里暗暗的挑衅和得意,她这几天本要消下去的怒火又要往上翻。但顾及着卫青还在,所以只恨恨的伸手拔了卫青那六根银针,转头走开了。 虽然觉得那位方士若是失了性命有些冤枉,但毕竟之前是吵着架的,现在能在卫青面前勉强装个相安无事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她也不好再追着劝,只能命人传膳,桌上都是卫青喜欢的,照例还有卫子夫亲手做的豆腐羹,吃饱喝足,卫青刚想再开口。 哎!朕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言,这种人应该是有几分本事,但是不能闲着,一旦闲下来就会折腾点坏事。两个人聊着就走到了右间坐下,刘彻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偏把自有计较四个字咬得极重。所以朕还能让他发挥点作用,长安却不适合他呆。况且未经朕允许,朕看哪个笨蛋敢随便教朕的妻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卫子夫吩咐瑕心端了两杯热茶过去,自己却站得远远的,把两人的话都隔绝在耳外,只抓紧机会处理自己的麻烦,于是扬声插嘴问:陛下,那这金子? 嗯五百金有点多了,朕还要用兵,本来就是知道卫青惯常是要分一些赏赐给下边的将领,还要贴补一些朕私下交代的事情。所以赏他那么多也是有帮他稳定军队人心用的。 陛下,臣和军中子弟都是陛下手里的剑,剑之所指,一往无前,不只是为了赏赐,更是尊陛下令,护我大汉疆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朕就爱听你说这些!我大汉的将军就该如此想,如此做! 刘彻拍了拍卫青的肩膀,大感安慰,不过,刘彻歪歪脑袋,小声说,现在回家里来,姐姐姐夫面前不必如此说了,朕知道你的心,但你总是听朕的话,朕怕你姐姐吃醋生气。 哦~ ,卫青好像终于明白了,用力的点点头,大声道臣明白 哎,刘彻无语了,你就不能小点声,没看到朕和你姐姐还尴尬着呢吗? 卫子夫在外间瞧不真切,只接话道:明白?明白什么呀? 明白,你还送礼吓人?这也是陛下让的? 第301页 卫子夫也走到刘彻跟前,正经道:陛下,王夫人可是无辜受连累,在我这里呆了两天,人还要劳烦陛下一会把人接走好好安抚,五百金也请陛下一并处置了吧。 刘彻脸色一沉,今天借卫青这个机会,把事情翻过去不好吗?非要这么继续僵着?皇后? 卫青听到这个称呼,嘴角的笑容微凝,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芒,又转瞬即逝。 卫子夫提高了音量继续道郦苍!送陛下去见王夫人!然后转头瞪了一眼卫青,卫大将军还没吃饱? 哦,哦!臣告退。 卫青见势不好,赶紧溜,卫子夫却跟到门口,悄声嘱咐道:抽出时间请苏建到你府上坐坐吧。 怎么了? 卫广将军出征时,他夫人去世了。 我知道,可是...关苏建什么事啊? 有些人总是差点运气的,若是我们普通人,也就算了。但对你们这些将军来说,总免不了午夜梦回郁结于心。苏家几个孩子跟卫伉和敬声他们一向亲近,你多宽慰一下苏建,省得他过不去这次战败的坎,弄得整个家都跟着落入低谷,将来再步了宋夫人的后尘。 关于宋夫人遗憾抱病离世的事情,月皎跟他说了不少,同僚中也传言不少,虽然不知道跟事实有几分贴合,但是卫青依然对李广将军的执念和牛角尖,感触良多。于是点头应下来,我知道了,这样吧,明天我给去病挑宅子,后天吧,后天我就请他来府上说话。 卫子夫眼风扫过廊下怔怔出神的郦苍,心中有些放不下,随口应了两声:行,那你多注意,今天我就不多留你了。 你跟陛下真的没事?我怎么听说,你们还因为王夫人的事情吵架了呢? 臭小子!卫子夫轻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怎么?出去四个月了吧,好不容易熬到你回来,我好不容易跟自己丈夫吵个架,不用再挑时间了。你还有意见了?少掺合,回家试你的新菜吧! 对了,月皎跟我说你想把平阳... 卫子夫眉毛一挑,眼睛一瞪,就把卫青的话堵回去了,不该你管的事情,别打听,小孩子才多大,你懂什么呀? 得得得,我走了!看着卫青大步流星的走了,卫子夫才连装都不愿意再装出个笑脸来,几句话就把刘彻冷走了。 还没等人走远,卫子夫就走上前去,在屋外廊下站定,与郦苍并肩而立,转头看她,心里满满的心疼淡淡的语气,却轻柔得如丝帛般飘忽:郦苍,你真的不打算出宫吗? 郦苍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刘彻走出去的大门,回了一句:看你们这样,我走得了吗? 我...也不知她说得是哪个你们,但确实哪个都不省心,卫子夫轻剁了剁脚,颇有种冲动想再把刘彻拽回来和好。 只可惜肩舆已经走远了...... 唉......怎么现在最靠谱的地方都起火了呢?连卫青都来凑热闹。 第119章 桃子好吃 ======== 卫府书房,卫青和公孙贺领着灰头土脸的苏建往里走,公孙贺也不见外,知道卫青的好东西都藏在哪,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通,然后亲自沏了三杯茶请孙建坐下。 卫青随手翻开一旁的盒子,都不用仔细看就知道里面摆着今天新换的点心,拿出几碟放在桌子上,又起身打开一旁正对花园的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笑着看向苏建,开口问被陛下训了一顿,心里好受多了吧? 唉苏建委屈巴巴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皱起来的眉头堪比田垄间的沟沟壑壑了。 公孙贺轻抿了一口香茗,悠悠的说,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之前马邑之谋功亏一篑,众将跟你此刻的心情应该是不相上下的,天时不在,光有地利和人和,难呐!如今这次二出定襄,地利也无,苏将军心里怕是憋屈的很啊! 苏建摇摇头:谈不上憋屈,我未能及时察觉赵信要叛的意图,也有责任。可遇上直接遇上匈奴主力,我当时是真有些慌了,才害得那么多将士战死疆场,陛下训我一顿,我心里反而好受不少。 公孙贺啧的一声嫌弃道,你可真跟仲卿一样,不管输赢,不管战局如何,回来之后先想的就是将士,被训一顿反而还开心?你别忘了,你可差点死了啊! 那些跟我一起出征的将士,才是真的死了 卫青看苏建又要陷入对同袍的愧疚之情,出言打断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兵家胜败乃事常事,这次其实是我的问题,对匈奴出兵的计划了解的并不够,才会造成你们以寡敌众的情况,我们下次要多筹谋准备才是。 公孙贺赞同的点点头,是,对匈奴出兵的情报刺探,我们实在是太薄弱了,弄得老子他大爷的,每次都无功而返! 卫青无语望天,姐夫,你注意言辞! 老子就不懂了,明明我才是出身世家的公子,你小时候都是自学,怎么到头来你比我还谨守礼节?说两句粗话怎么了? 敬声被你带得现在都粗鲁很多,你等着这次回家,姐姐罚你吧! 第302页 咳!公孙贺压低声音偏头对卫青说,跑题了! 苏建在一旁尴尬的看着他们俩互动,一时竟有些看呆了,难得见公孙贺如此如此惧妻的一面,也是足慰平生啊!!嘴角偷偷压下一个笑容后,就插嘴把话题转回来,卫将军说笑了,恐怕苏某再无之后了,想来真是惭愧得很,你们还能如此宽慰于我,在此谢过了。不过,未来若是需要苏某去边境打探匈奴消息,还请将军记上我一个,无论是否是有官职加身,苏某都义不容辞! 公孙贺有些不理解:如今你还是长乐卫尉,说明陛下对你还是满意的,不要说气话,什么无官职你也要去,你一走了之,你家人怎么办? 说起家人,苏建面上柔和许多:长女已经出嫁,次女的婚事也在谈了,三子如今都可逐渐当家理事了,小儿苏武和霍将军同岁,却还是连沙场都未上过,只凭荫封做事,实在是惭愧啊。所以家中之事我不担心,只希望未来能给子孙做个表率,而不只是记得我这次战败啊! 公孙贺见气氛实在是太沉闷了,说好的劝劝苏建,反被他带得气氛低迷,不在刘彻跟前了,还是文绉绉的忠君爱国,实在是无聊,插科打诨道:可惜我儿子就一个,还和你女儿年龄不合适,不然我真让他娶回来看看,你这心智坚韧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到底会不会被我家那皮小子带坏? 三人俱是一笑,气氛也轻松很多,卫青坐到苏建对面说,待我跟陛下禀报之后,接下来这几年,我说不准就会把获取情报的网撒开,苏兄若真有此心,必有你用武之地! 苏建还未谢过,就听到外面一声高喊:舅舅!开饭啦!舅母说让你请几位客人一同入席,吃完再聊!我大姨母听说姨夫也在,带着敬声一起来了!你们快出来啊! 这不是霍去病还有谁?还没等苏建从这好嗓门儿中反应过来,公孙贺首先腾的一下坐起来,只来得及简单和俩人行礼告辞,就快步就往外走去,边走边喊:敬声!老子来啦!!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夫人,我不乱说了里面有人能听到呢! 屋里苏建和卫青都抿嘴笑开了,卫青热情邀请:一同入席吧! 苏建歉意的拱拱手,指着屋外一笑,谢过将军好意,只是家中有人日日悬心,此刻怕是也等我等得着急,这次就算了吧。过几天苏某带上三位犬子再来拜见将军,谢过将军当时在战场上不杀之恩,今日苏建这就告辞了。 苏将军,战场上主将的底线就是不能发生人祸,任何一个大汉兵将都不应该在战场上,死在自己人手里!所以你不必谢我,该谢陛下!再者你既然回来了,就是代表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们回来了! 言罢,卫青知道他家里人此刻估计也是翘首以待,并没有强留,拱手送他出去。 绕过回廊就是大门,苏建长叹一声,眼圈微红,面容凝重,颇有几分这是最后一次相见的遗憾和悲伤,却强忍着,郑重再拜:将军留步 卫青看着他萧瑟背影,心中一动,出言道,我如今托大,有一言送给将军,未来不管际遇如何,都希望苏将军谨守忠君、爱国、体家之心,不为其他,只为你自己!守好此心,你永远都是大汉的苏将军! 苏建被震在原地,这些天他无数次的怀疑自己,又相信自己,说有无数个念头在着短短几天中反复过了好多个来回,自己恐怕都不信。红红的眼圈泪光似乎要翻涌而出,苏将军,他还有机会再被人称呼一次吗?他自己也不知道。嘴唇瓮动半天,他只回了四个字:领将军令! 卫青回礼:苏兄,慢走。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口,卫青才压下心中千头万绪,转身往里走去,看来三姐和月皎这段时间从那些老将的家眷中,真的收获颇丰,自己回头在制定军务改革时候,真的应该参考她们的一些意见。正想着,转头就遇上霍去病跑着出来叫他吃饭,舅舅,送苏将军走了? 是,他家人也在等着他。 哦,我之前还跟他家孩子一起出去打过猎呢!不过最后输给我了,他家老大还放狠话让我记着,我记着他也没用啊,还不是最后让我狠揍一顿!刚刚想着若是留下来,我还想多谢他当年没上门告状呢! 卫青撇了他一眼,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颇有些感慨的说:你现在有军功了,是不是觉得别人不敢上门告状了,之前闯的祸也都可以一笔勾销,所以才敢这么直接跟我说了? 霍去病正值春风得意,警惕性自然略有下降:不是有军功,不就代表长大了么?长大了小时候的事自然就不能再计较了呀? 卫青脚步不停,笑眯眯的问:那你大概估一下,没上门告状的,大概有多少件呢? 霍去病并没设防,嗯像苏将军家那几个小子这样的,怎么也有七八件吧,不过还有些其他争执的,林林总总算起来二十多个没告状的吧?应该还有不少我都记不起来的,那我就不知道多少了 看着霍去病在前面倒退着边走边算的样子,卫青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面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被夸温文有礼,是因为这辈子所有的气都因为霍去病这个调皮的性子给生完了! 第303页 还好现在他长大了,若是自己再来几年收拾烂摊子的生活,经历那种既生气、又无奈、又转头舍得不下狠手罚去病的心情,自己这个心脏一定能得到充分的锻炼,活到一百绝对不是问题! 哎?这样一说自己还要感谢他? 舅舅?霍去病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卫青笑得更开心了,冲他勾勾手,示意他上前悄悄说,霍去病刚把头凑过来,他就上去一把掐住了耳朵,我在想,既然某人都主动承认了,要不要一并罚了呢?! 微风渐起,带来一阵阵的呼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舅舅!我可是封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颜面何存啊! 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放手! 舅母!姨母!快救我!哎呀咿呀咿呀哟哟哟!你我同为侯爵,舅舅你对我尊重些!不尊重也行!你快松手!脚!脚也不行!我出手了啊! 不敢不敢!我错了,马上卫伉敬声他们几个就看到我了!你给我点威严啊!我可是得胜的将军,你再这样,回头我找陛下去告状了! 吵吵闹闹的卫家饭厅终于开饭了,就在霍去病大快朵颐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卫青冲他友好的笑了笑,让他莫名打了个冷颤,收声敛气不再跟卫伉嘻嘻哈哈,规规矩矩的吃完了饭。果然,饭后没多久,刚吃进去的美食都化成汗液消耗没了! 晚饭时候,霍去病很恨的咬着筷子,我都长大了,你还这么罚我,我就赖在你家把你家吃穷!可惜他这个想法没持续多久,就被舅舅打包扔到了新宅子里面,过起了放飞自我的独居生活。 一个多月后,新宅子被霍去病重新摆设了一番,搬进去不少兵器,挪开了不少花草,虽然中间碰碎了不少屏风和玉石,但看着最终那些东西被重新打磨镶在了各种兵器架上,到底是别有一番风景,霍去病也就不打算通知这些礼物的主人了,反而迫不及待的请人来看这个新样子。 话说舅舅这招也没什么大用啊,就是把王夫人的惊胎脉象拉长了点,她多躺了两天。起来之后,照样还是那副椒房殿对不起她的轻狂样子。言欢坐在新宅子的廊下,围着石桌趴在那,看远处越走越远的言乐,一脸的无聊和丧气。 霍去病刚跟一些兵士在太阳地下耍了几回刀剑,满头大汗,听到几人来了,才收手让他们自己玩些别的。见言乐还真的兴致勃勃去看兵器打算学了,惊讶的很,赶紧让敬声带着去看,自己则坐下来打听些原因。岂料刚让手下的兵士都走远些,放下擦汗的巾帕,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思维也就被顺路带走了,边喝水边含含糊糊的问道:舅舅干什么了? 话匣子又要开始打开的言欢,刚想说几句王夫人的坏话,就被那边言乐兴奋的喊叫声吸引了,霍去病安排的人看着没比言乐大几岁,却极其稳重的站在兵器架前,给她认真的一个个介绍,时不时还指导她尝试着挥舞一下。 反而是公孙敬声,一脸不耐烦的跟在后面,除了怕她受伤,帮忙托举过一两次,再就没什么好脸色。言欢一股火就冒上来了,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大桃子,吭哧一口咬得汁水四溅,那架势仿佛像是在啃谁的肉。 说话呀!霍去病也拿了个又大又圆的桃子,一遍啃一遍道:舅舅干什么了? 言欢还是很听言笑的话,记着不能再跟原来一样,什么家常里短吐槽的话都跟霍去病说了,他现在诸事繁多,不能太分他的心。但她自己天生一副喜怒哀乐挂脸的性子,态度和情绪装是装不出来了,不过闭紧嘴巴还是可以的。你这桃子哪来的?味道不错。 旁人给的,你快回答问题。 你知道舅舅都做了什么,又能怎么样,能管还是能说?言欢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的道:况且我已经跟他说了,这王夫人态度不明,平时看着好好的,关键时候要钱要位份,一点不手软,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没个眼力劲儿,哼,偏偏父皇还喜欢。所以我让舅舅想办法试探试探,谁知道他出手就吓到人家了....嗨!你别管了,已经结束了。 霍去病这才明白为什么卫青把五百金送到了王家府上,虽然那点钱也不算什么,可也是钱啊!那么大大咧咧的送过去,啧啧啧... 原来是这个丫头捣的鬼,也不知道最后把王夫人吓成什么样了...... 言欢见言乐那边越来越高兴,索性也不着急催她走,偏头去看霍去病擦的环手刀,这刀虽然看着粗糙质朴。但霍去病随手比划几下就能感受到极重的威压,相比剑的灵巧,应该更容易上手些。一个吃完了,言欢还觉得不够,扔了桃核,又挑了个大的抱在手里。 霍去病把一切尽收眼底,一脸嫌弃的吐槽:一个还吃不够?看你那没出息的样! 言乐还没吃呢!言欢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数了数剩下的桃子,也不知道谁没出息,给你留两个你还不知足?不过这桃子真不错,谁的送的,啧!怎么就送五个?回头你也送给我点呗! 霍去病站起身来,颇有些骄傲的炫耀道:一个姑娘送的,说是谢我。虽然我也记不起来哪里帮过她,不过看着她含羞带怯的,应该是因为情郎的事。 第304页 情郎?谢你?言欢很是怀疑这段话的可信度,她该不会是看上你了,故意来套近乎的吧? 应该不会吧??霍去病仔细想了想,还是否定了这个看法,不对啊!你关注点不应该是我竟然得了别人感谢的礼物吗?这刚有了自己的新宅子,就有人送礼物,多好啊!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还是第一份谢礼呢!! 说明你之前得多惹人烦!长这么大都没收过谢礼! ......你这张嘴啊! 哥,你又欺负小欢了? 霍去病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一声抱打不平的娇喝,他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言笑,很自然的开口顺道:呦!你俩终于携手逛完了我新宅子,舍得加入我们大家了? 曹襄对他的揶揄已经很是免疫了,见言笑求助的眼光投过来,开口回击道:怎么?逛逛你新宅子还这么小气!说得好像谁没有舅舅给的宅子一样! 噗!言欢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平阳侯是被匈奴打开了窍?怎么现在越来越开朗了,还懂得回击,什么你舅舅我舅舅的,不就是刘彻和卫青俩吗?有什么可比性?他俩互相换个人开口要宅子都是一样的结果,还比上了。 霍去病不甘示弱,我找你舅舅开口倒是随时可以,可你呢?前儿我舅母刚把你请过去训了一顿吧?还好意思开口嘛! 曹襄闻言,笑容一僵,整个人舒缓的气息都冷了不少。言笑赶紧给霍去病使眼色,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言欢瞪着八卦的眼睛,一脸兴奋:什么情况? 言笑顾忌着曹襄的面子,拔高了声音,抢道:哥!不许说! 霍去病本来就想找个借口混过去的,但见那俩人一个阴沉了脸色,一个着急的使眼色,反而想说开了这件事。边把手中的刀剑都收好,摊手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舅母不过问急了,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平阳公主回长安来,你梗着脖子就是不松口,也不解释为什么。她气得训了你几句,有什么呀? 曹襄眼风扫过周围,见就他们四个,也不准备端着了,随手扶了言笑坐下,自己才冷冷的出言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霍去病不自然的喝水掩饰道:这...小伉他们几个.....偷听到的呗......毕竟,头一次看你挨训,谁不好奇? 阿襄哥哥...?言笑有些担心的挽上曹襄,谁都不希望自己挨训的时候被人围观,况且他已经不小了,还是个侯爷。 你别多想,小伉他们不会乱说的,再者是担心你才告诉我的,毕竟也就我能劝你,言笑,你恐怕都不愿意告诉原因吧! 曹襄心中一紧,眼里黑云越聚越多,忐忑又慌张的攥着他的手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霍去病挪开他伸过来的手,不知道我才问的,要不干嘛非让言笑把你从府里拽出来啊?她看你不开心,又不敢问,才拜托我宽慰你的。不然怎么今天就咱们几个?我早把苏家、李家和据儿那堆的人给一同叫过来了。 言笑看曹襄投过来询问的目光,不好意思的拢了拢头发,偏头跟言乐大眼对小眼。言乐把撑着脑袋的胳膊悄悄往前移了移,年龄差不多,就是能玩到一块啊!你们都不告诉我的! 霍去病推了她脑袋一把:小孩子家的,懂什么? 曹襄依旧一言不发,望着地面满满升腾起的雾气,神色不明,半晌才对上霍去病的眼睛,执拗的道:我有我的原因,不想说。但我是会护着我母亲的! .......霍去病很想从他眼神中看出什么不对来,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坦然,严谨,他眼里一如既往,还是这四个字。行吧,明白了。 表哥? 他不想说就不说吧,你把嘴闭严了,不许跟姨母说! 哦...言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就是他们三个,自己还能听话,不然谁跟自己说都不好使,晚上这事就能在椒房殿转上一圈。姐,你跟曹襄哥吃个桃子吧!可好吃了! 没啦?五个桃子没了一个,又没了一个,剩下三个还都被送走了,连个叶子都没留下,自己这礼物,可真是收得不错!白瞎自己好心好意的还回去一个香囊! 那姑娘不小心掉进筐里的香囊,要不是自己好心好意的还回去,哪来的这五个桃子,他们可没看到自己手下这群人瓜分桃子时那风卷残云的速度! 盯了桃子半天,见那两人没有客气就直接收下来的样子,气呼呼的只冲言笑扔下一句,就跑到言乐那边的大空地上。 跟姨母说一声,我不在意,只要他办得到,就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不开口就是了! 言欢根本没注意到霍去病的眼神,见言笑也只是随口应了他的话,就继续转头聊着家常:小衿姐来信报平安了嘛? 报了,两人玩得可开心了!言笑很是羡慕,可惜,我告诉她父亲的时候,他好像忙得很,连两人身在何方都不关心,只拉着我问言慧的事情,还问我宁良人孩子的名字起好了没有,杂七杂八吧,弄不懂他。 第305页 奇奇怪怪的... 不奇怪。曹襄插嘴道:言笑,你在宫里多注意一下颜八子吧,国库缺钱,颜大司农却拿不出什么生钱的政策,还总是反对廷尉张汤的建议,总说是凋敝之策,已经惹陛下不开心了。他却还想着把族中兄弟都送进太学,丞相也不是很愿意,这样一来,他的处境更加尴尬,颜家也不安稳,我想颜八子总不会就这么冷眼旁观的。 言欢问道:那跟张伯父有什么关系? 言笑神神秘秘的八卦道:你不知道,张伯父一心给小衿姐找个端正的博士,不嫁武将,不入世家,正要在太学找,难免不会找上公孙弘帮忙,可颜家祖上可据说是孔子的弟子呢!现在跟公孙弘僵持,难免会有些派别之争,张伯父说不准就是打听消息呢!他可是看各方势力平衡的一把好手啊! 言欢摇头道:真复杂,世家有什么不好啊?还偏要找儒生,也不嫌闷得慌! 那你想嫁什么样子的呀? 嗯......起码比公孙敬声强!真知道小乐看上他什么了!言欢愤愤的收回看向那边热火朝天挑兵器的目光。 曹襄和言笑无奈相视而笑,到底还小,话还是这么孩子气,不过也不着急,还有好几年呢!两人双双拿起桃子,一脸甜蜜的吃起来... 言欢到底是没忍多久上前凑到言乐旁边,叽叽喳喳的反复叮嘱,生怕她受伤出事,欢声笑语吵闹了一下午。 椒房殿那边,本来也是平平淡淡的一天,可郦苍却在浇花的时候,迎来了她最不愿意迎接的消息! 第120章 护不住了 ======== 我恐怕护不住他了。一句略带局促的话从身后响起。 郦苍手上不停,连头都没回,还在专心摆弄卫子夫新挪过来的牡丹,非要栓个绳让花枝聚拢着开,也不知道皇后怎么想的,连个花都不给个自由。 我在说正经的!对方见她没有反应,又急急的追了一句。 前几天南宫公主生病了,唉声叹气的闹到医官属,差点伤到代替王美人给义姁送行的宁良人,结果本来是想求陛下怜惜见见刘陵,却被卫子夫一句,要不请平阳公主回来探病?直接给打回去了。 卫子夫本来是真的想给平阳公主的回来找借口,但也算是半出乎意料吧,南宫公主真的不愿意平阳公主回来。或许是生怕平阳回来后和刘彻一起阻她对刘陵好,所以她迅速偃旗息鼓的走了,还强撑着身体到处走动。 所以随着皇后这段日子和张坐交流越发顺畅的境况,郦苍只以为他痴情矫情的劲又上来了,又心灰意冷的来自我怀疑的跟自己嘟囔些心事了,随口顺下去:护什么护?你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张坐知道她误会了,可这一次他并没有说话,面沉如水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正午阳光把他的短短的影子藏在了脚下,只有圆圆的一小片。 郦苍最近心情很好,刘据身体好了,言乐也开朗多了,瑕心跟景福越混越熟,连着她姐姐的孝期一过,好像瞬间长大了,不总是跑来请示她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做的,遇到新宠的魏长使都能不卑不亢的对应下来了。 日子,好像一天比一天好。 手中的水壶淅淅沥沥的,把含苞欲放的牡丹洗得越发娇嫩明艳,半天都没听到声音,还以为人走了。蹲下身去把六个花盆重新转了方向,退后仔细端详了半天,才满意的转身往回走。 结果冷不丁的发现张坐还在身后站着,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啊!你干嘛?跟个鬼似的站身后不说话,吓我一跳! 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 什么?郦苍抬头去看他,反应半天才恍然道:哦,你说什么护不住是吧,怎么了,南宫 不是她,跟她没关系。 那小衿最近也很好啊,你还想保护谁,你还能保护谁?整得神神叨叨的,怎么了? 张坐深深的看向她的眼睛,照旧没有说话。 怎么了?快说啊。郦苍握着水壶的手紧了紧,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狐疑不决的抬头看他,有话就说,你办不了的事情多了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郦苍没了耐心,擦擦手,让几个洒扫的小丫头退下去,示意他往殿内去:要不进去说?皇后应该在练字,正好有空。 我想你应该先知道。 知道什么郦苍好像明白了什么,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勉强勾了勾嘴角,你不会是说他们吧? 恐怕,不得不聊一下了。 郦苍整个人一下都变得很犀利,冷冷的道:跟我有关吗? 目前没有。 那就不必跟我再说了,我跟他们没关系。 不是你影响他们,是他们也许会影响你。 糟了,皇后!郦苍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连水壶都来不及好好的放下,就急走几步,上前追问道: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了?他们想干什么? 第306页 他们还不知道,可是有其他人知道了,想在中间做点事情。 谁? 一两句还说不清楚,牵扯很多人,尤其是丞相和王夫人,我无从下手,所以只能来见你和皇后了。 丞相?呵,还有王夫人?出乎张坐的意料,拽着他就往屋里走:我们进去说! 卫子夫在一笔一画的悬腕练字,刘彻总嘲笑她飘逸有余,端庄不足,气质总浮再表面,可她自己觉得这笔控还没练到家,谈端庄当然就有点远了,就私下加倍练习。 见俩人进来之后就把人都喊出去了,心中讶异,忙把笔搁下,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张坐率先跪下请罪,是我无能没有把事情处理好,如今秘密被人翻出来,恐怕要影响皇后了。 卫子夫没有反应过来,嘴角还挂着笑,什么秘密? 郦苍深吸一口气:我我的。 卫子夫看着一站一跪的俩人,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倒没有紧张之类的情绪,反而长舒一口气,肃然道:先起吧,这事我早有准备,用不着惊慌。 郦苍头一次跪得这么干脆,咚的一声就磕在地上,皇后,对不起,是我的错,您给我几天时间,我出宫去把事情做个了断。 你起来吧,还没发生什么事情,你先动手不是欲盖弥彰吗? 郦苍跪在原地不肯起来,是我的错,还请皇后谅解,准我假期,定能把事情摆平。 卫子夫轻轻叹息,没有理她,而是转头对张坐说:先让她跪着吧,你跟我进来。 郦苍抿直了嘴唇,望着卫子夫转身而去的背影,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依旧倔强的跪着。 两人坐得并不远,不知道卫子夫是故意的,还是无心,这个距离稍微提高点声音,郦苍就能听清楚。张坐抿抿嘴,下意识略提高了声音,这几日义纵就要启程前往定襄了,本是件好事,可这样一变动,南阳太守之位就空了下来。丞相公孙弘想推举一位太学博士,而颜异也看上了这个职位,想推举一位颜家子弟。 为什么都盯上了南阳? 张坐苦笑道:毕竟南阳如今是个好地方,被义纵这种人用严苛刑法狠整过之后,接手的人只要多行仁政教化之策,不误农桑商贾之时,不出三年此地定是个安慰富庶之地!还能落下个宽厚仁德的好名声,谁不愿意占这个便宜呢? 卫子夫笑道:你这话该让义姁来听!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无半点行医爱人之心,根本就不像她。就知道下猛药狠治,只在乎显现出来的问题是否解决,也根本不在乎郡县未来的调理和发展。若是为医,定是治一次就能把人吓跑的样子,跟愣头青没区别!不过若是能听到你这番话,她肯定要改变自己想法的! 见卫子夫还能开玩笑,张坐的心里稳了很多,说话也更有条理了,把事情来龙去脉缓缓道来:肥差自然人人都想要,公孙弘自然是想通过张汤的帮忙,加大自己的筹码,可颜异推举的这位颜家子弟,最近新娶了安国侯王定的女儿,而且此人与颜八子自□□好!这样一来,两人就僵持上了。 颜异能有心思做这件事,那说明这财政之策是有着落了,安国侯帮的他?就为了自己的女婿? 恐怕是的,安国侯毕竟是奇才张苍交集最密切的一家,留下些竹简书卷,也不奇怪。就算是只言片语,足够颜异给陛下交差了! 卫子夫微微勾唇,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公卿世家,起源于战国,本就受纵横学者摆布多年,子孙大多也受此学影响颇深,彼此联盟,彼此压制,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手段,倒是这些人不变的家风! 张坐颇有些赞同,微微点头,转念想到郦家人,自己没能护住,就对郦苍十分惭愧,又拔高了几分音调,说道:缪侯身体已经不行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所以世宗这次出了不少力,想让安国侯手里的财政之策早日能上报陛下,免得在各方势力切磋之下,沦为牺牲品!他,真的是一番好心。 卫子夫眼尾扫过郦苍,见她毫无动静,只得暗暗无奈叹息,继续道:看你的脸色,想来他做得并不好。 他毕竟手生,打草惊蛇,让颜家人抓住机会,对丞相好一顿嘲讽,什么故作疑阵,故作清高,还不是跟世家列侯合作,诸如此类吧。公孙弘那边自然很容易查到他身上,认为他是对方派来的细作,故意递过去的把柄,自然把火都发在他头上。 郦苍视线微低,在心里默默的算,世宗比她大五岁,差不多今年四十二了!他素有咳疾,又心思单纯,栽跟头很正常。只是也真废!被保护太好,都这么大了,还不稳重,办事不周全,真是经不住风雨。 后来事情解决了吗? 是,世宗之子郦终根很机灵,走了丞相之友审卿的路子,跟公孙弘这边算是把事情给解决了但到底是年少气盛 第307页 他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王夫人的父兄掺合进来了,走了不少路子,花了不少钱,支持丞相,而且公孙弘差点收了钱财,准备换了那位博士,跟张汤一起给陛下举荐那父子二人推选的人才。张坐叹息道:这一切自然瞒不过郦家人,郦终根又在太学读书,平素对公孙弘自然是万分敬仰。可这事一出,自然是什么都破灭了,直接冲到了他面前,痛心疾首的说了很多不敬之言。 卫子夫有些佩服这个孩子,这郦终根倒是机灵妥帖,也坦荡耿直。不过公孙弘毕竟年纪在那放着,面子过不去吧? 是,这公羊儒生又哪个是绵软的性子?直接闹大了,还约了过几天的当庭对辩,事情就这里麻烦!我查到王家父兄找来了郦家最早的那位教习,知道了当初郦苍母女做的叛家之事,估计是想在对辩的当天,让公孙弘拿家风问题说郦终根。这对郦家的名声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而且颜家当然是希望公孙弘失败,此刻不遗余力的帮助郦终根,他已经退不得了!主要是我怕教习这消息,已经被颜八子知道了。可各方势力已经互相咬死,僵住了,我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来找皇后您了。 卫子夫笑了:据儿说,太学最近热闹极了,快跟游侠聚众一般热闹了!原来就是这件事 看卫子夫还悠哉悠哉的,张坐急了,郦苍在您身边,很难不让人联想,她是您最亲近的掌事女官,此事朝野皆知。名声问题,可大可小,就算您自己不在乎,王夫人呢?颜八子呢?她们您的名声就没有想法吗?宫里可还有两位怀孕的,对皇子的地位本身就有影响,若是再连累影响他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卫子夫沉吟道:王夫人我倒是不担心,她纯良温厚,不过是性子跳脱些,不然也不会总是惊胎了。 张坐连着喝光了两杯茶,依然没有降下自己的激动,那颜八子呢?宁良人呢?她们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觉得郦家人和郦苍就没有半分关系吗?如今我能做的,就是牵制住刘陵翁主,可像她这样身份的人,住在长安的有多少?多如牛毛!这事已经闹大了,对辩一结束,势必会影响到您,一句德行有亏,自私护短,再加上您的出身,弱点如此明晃晃的,众人心思各异,人数又多,难免不会有冒险出手的,有一就有二,更别提如今大军凯旋后炙手可热的卫霍之名,很难不惹人动手啊! 据儿,去病,会影响他们吗?卫子夫心中自然是担心极了的,流言,自己可以不在乎,但过来人总是希望孩子可以尽量少经历一些这样的伤害的。 跪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沉默如山的郦苍,突然开口了:张坐,你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张坐看看卫子夫,什么情绪都没看出来,转头望向郦苍,似是惋惜,似是无奈的说道:你,离开吧,此事就不会牵扯皇后,事情结束,也不要再回长安来!这样我才方便处理你的教习! 像是预料中的答案,郦苍却依旧在听到的时候瞬间红了眼睛,果然,即使自己不主动离开,也会有一天被迫离开的。只是她千躲万躲,一退再退,这个局面还是很快到来了。 卫子夫望着郦苍瞬间灰败的目光,心中抽痛,若是拼一拼,也不是不可以解决这件事。但,她是个有抱负的女子,未央宫不应该困住她,何不借此机会下个狠心,让她走呢? 我定要走吗? 要走!卫子夫代替张坐回答她。 见郦苍泪光盈盈的望过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自己又怎么能不明白她心中想的。不过是不放心自己,不放心几个孩子,不放心后宫这些人,怕自己应付不了任性的刘彻,怕自己盯不住各怀心思的妃嫔,怕自己照顾不过来里里外外的孩子。但是,我很厉害的,你不必担心我! 郦苍低头思索半天,仰首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卫子夫,我走可以,但我要交换那个秘密! 卫子夫望着她执拗的面容,怔怔出神半天,才出言问:你不在的那三个月? 是!郦苍眼神半分不错的看着她,不然,我就是死都不走,闹开了,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 张坐,你先回去吧。卫子夫对郦苍坚持的事情,一向是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妥协。半靠住身后的凭几,似乎是想给自己一些支撑,声音飘忽得像是落在地上的羽毛,给我一天时间,明天再告诉你怎么做。 这诺!张坐听最后几句听得糊里糊涂,心中十分有分寸,心思在脑中过上一圈,就干脆利落的起身告辞了。 随着殿门合掩,卫子夫微凉的手指抚上额头,轻轻的按压着,似乎想疏解些不好的回忆。郦苍依旧在原地跪着,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什么细微的表情 ,直勾勾的瞪着她,等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你是怎么猜的?先说说吧!我怎么觉得,你一直这么好奇,是发现了什么吧?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妥的地方,其实我一直想说的是因为我个人的私事,楚服进宫前,我曾经在曲逆侯府附近见过她,当时隆虑公主也在。所以后来,我才选了公开闹出来的布局让曲逆侯认罪的,就是怕背后的人是隆虑公主,被上面压下来。郦苍忽然有些激动,王太后那么做,那么利用你,我不奇怪,我只是想问,陛下真的利用了你?那为什么你还爱他? 第308页 这个答案,这个秘密,郦苍总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自己缺席了,就好像少知道了一半的卫子夫;重要到她现在依然能时不时想起冉信走之前的话,甚至对这段时间,卫子夫透漏出来的一星半点的故事,都持怀疑态度;重要到若是不知道,就一辈子放不下心,远走宫外。 至于为什么那三个月很重要,她没有证据,只有直觉! 为什么?为什么还爱刘彻?也许是利用和爱,并不冲突吧 卫子夫从小到大,懂道理要比别人早一些,该纠结的问题也比别人更快看开,甚至一些超越年龄去理解的事情,她也可以很快去思考和体会。可回头再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依然有很多没有放下介意的事情,那些东西,不过都是被她藏到了心底,只有夜深人静才会拿出来反复想过 跪了这么久,恐怕是你进宫以来跪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吧。卫子夫站起身来把门关好,在她对面大大咧咧的坐下,拍拍旁边的地板,说吧,跪了这么久,都想了些啥? 如果你不说,那我就告假出宫!我出宫之后我自有计较,不会暴露身份,不会惹上麻烦,但我的秘密,一定不会有人知道的。 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几乎是用了极其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句:你想杀人? 不知道,看情况吧。 唉当初带你出走的母亲,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你知道我母亲? 不知道,我猜的,但是一个女子敢抛家舍业,断绝宗族之念,是绝不会想让你落入俗套的恩怨情仇的。 是,可是情势所逼,怨不得我。 卫子夫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冷肃,鬓角杂乱,微灰的眉峰在眼尾压平,皱纹顺着肌肤的纹理,越走越深,淡粉色的唇被她咬出好多牙印,相比几年前那个疏离高傲的琴女,她已经老了不少。 里里外外的操持真的磨去了她太多的棱角,变得柔和,变得温暖,只是依旧在碰到自己的事情还是不变的执拗。 好,就从你最后一次传消息回来的时候说起吧!正好你也帮我捋捋思路,到底为什么还爱他 第121章 交易伤人 ======== 太后到底做了什么?冉信出宫之前,还有没说完的话,她担心的人是不是太后? 最开始太后身边的双桂来找我,说,陛下已经把我因为言欢的要扳倒皇后的想法,告诉她了,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您怎么说? 我?我能怎么说?卫子夫悠悠的叹息,你不觉得奇怪吗?陛下和太后都想动陈阿娇,可是谁都不想出面做这个事情,陛下支持我自己动手,一是陈阿娇有伤害孩子的先例,他忍得了一次,忍不了第二次;二是他知道我惦记着卫青的仇,亲自动手报复是为了让我痛快。那太后呢?她为什么不出手? 念着馆陶公主襄助她的恩义?话一出口,郦苍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并不觉得王太后是个多仁善念恩的人,不然自己母亲何至于早早病逝。 所以为什么? 是啊,很奇怪,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陈阿娇专横跋扈,面对陈皇后那么大的错误,却都忍让着? 郦苍低头想了想,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太后在撒谎?或许陛下根本就没有跟她说要动陈阿娇,她只是来鼓动你的?在太后心里,窦太主还是举足轻重的地位,当时只有两个孩子的你,既无惧跟陈阿娇闹翻了,又可以跟窦太主争一争在陛下心里的份量。把亲情和爱情的抉择抛给陛下? 双桂是在撒谎,不过,太后没有,卫子夫闭了闭眼,回忆那段极度用脑的时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累:我当时反问,为什么这么大的错误和证据握在手里,太后和陛下却都不肯处理陈阿娇,为什么要我一个小小的夫人来做? 郦苍冷哼出声:她一向贪得无厌,既要贤良的名声,又出手狠辣无情!是想着自己曾得窦太主扶持,秋后算账废她女儿的皇后之位,难免落下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看着卫子夫面色不好的样子,她没有再补上一句,太后存了这个想法,那陛下有没有这个想法?他真的是只为了让你亲自报仇吗? 还有呢? 还有?郦苍低头静默片刻,她向来是不忌惮把太后有多坏想多坏的,还有若是椒房殿之错,事起太后,难免被人揣测她故意设局,若是窦太主重回朝堂,翻手为云做实这件事情,恐怕被指指点点的就是她了!若是事起陛下,也是一样的总会有人揣测陛下故意借口 看着卫子夫平静无波的瞳仁,淡淡的望过来,郦苍心中一慌,又补了一句:当然,陛下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的 卫子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眼中的惊慌、疼惜和微微的害怕,像极了那晚的冉信...... 那天晚上,勉强撑着听完双桂的话,她整个人已经如坠冰窖,如坐针毡了。 第309页 双桂看着她哆嗦的双手,心下满意,更觉在冉信面前头一次扬眉吐气,好不威风,干脆利落的起身:棋子之所以是棋子,就是因为它非黑即白,选陛下,还是选太后,是赌一把,还是抓住到手的东西,您可要考虑清楚! 冉信怒喝道:信口开河!陛下绝不只当卫夫人是清理旧事的棋子,你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窦家早就没落了,陈家更是不足为患,谈何清理? 双桂挑眉道:诸吕灭门经验在前,你是跟着太后见得太多了,所以才觉得不算清理,只算顾全大局吧? 你! 哗啦一声,听到这句话的卫子夫,终于撑不住了一直挺得直直的腰板,提着的气一松,整个人都往旁边倒去,带碎了一桌子的糕点和茶杯。 诸吕经验在前......在前!什么在前?什么经验? 灭门的经验吗?还是命中注定的此起彼伏?呵呵,她真是何德何能,从一个小歌女,直接卷入了这么大的漩涡,还成为了最后那个一锤定音的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啊?! 卫夫人?!冉信急忙去扶她,掩饰不住的惊慌和害怕,急急道:你别信她的! 看到跌落在地的那双灰败的眼睛,和着急解释的冉信,双桂想起开口之前,卫子夫那个信誓旦旦的样子,只觉得分外解气,什么尊贵之人,还不是被她们这种小人物玩得团团转?尚不如她们这种进退得宜的奴婢来得自由。 还有冉信,头一次被自己抢先断了铺好的路吧?此刻内心肯定说不出的憋闷,想想就让人开心! 双桂好整以暇的起身,轻轻的敲了敲卫子夫对面桌子,放下手里的绢帛,淡淡道:立后旨意我放在这里了,卫夫人,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来盖玺!奴婢!在长乐宫等着你! 滚! 双桂掩门离去还没走远,就听到永延殿急吼吼的喊人请医官,嘴角渐渐压平,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就快步走远了。 卫夫人!! 卫子夫只觉得满目苍凉,悲愤难忍,前段时间跟刘彻温馨亲密的画面飞快的闪过,感受不到一点力量,一丝温度,反而浑身发抖,手脚冰凉。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眼泪,齐齐从面上滑落,胸口像堵着一团棉絮,却硬生生的拉回一丝理智:不要惊动任何人!不许喊医官!把人给我...给我喊回来,喊...回来...回来!!回来... 最后两个字带上哽咽之声,伸手拽住冉信的袖子,力气大得像要把布料撕开,刚长出来一点的指甲都被压弯了,白色的折痕浮在肉色的甲盖上,看着就疼。 回来,回来!冉信半抱着她,不住的回道:回来了,我叫回来了啊!没事的,没人知道昂!你... 唉,冉信此刻也是一肚子的疑问,怎么就变成了卫子夫从头到尾都是个制衡陈阿娇的棋子了呢?还是王太后给刘彻出的主意?那时候的王太后,上有窦太后,右有馆陶公主,怎么有胆子动陈阿娇? 卫子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是伤心了,也许是哭得太猛,心神激荡,胃里一阵翻涌,就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冉信腾出手来,探手去摸她的脉搏,却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这段时间本就心情郁结,此刻又气急攻心,吐血出来反而能松松气息。 摸着她披散的长发,冉信沉吟半晌,开口道:卫夫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吕氏的前车之鉴,什么命中注定的椒房兴,外臣落,都是虚的,都是双桂吓你的,还什么要你对付完陈阿娇就把你清掉,不想别人知道陛下的忘恩负义,都是假的。而且说到本质,她这次来,不过就是拿封后的承诺,想交换咱们的一个猜测。但这猜测对太后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重...重要吗?卫子夫怔怔回道:她弟弟死因...不?不重要吗?她不是因为弟弟才想...帮我弟弟? 不是太后亲弟弟啊!而且,这是双桂转达的,不是太后亲口说的! !!!不是亲弟弟!! 对,田丞相,不是亲的,是同母异父的弟弟!那... 那...卫子夫这才略略回神,那...也是她的弟弟啊!她在外面的左膀右臂,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一个死因,当然重要! 冉信把她凌乱的头发理好,话语带上了丝丝羡慕,开口说道:不要把所有人,都想成你们家! 对田丞相之死的猜测......陛下,是真的...卫子夫伸手按灭了洒在地上的香薰,挥去已断了尽头的云雾丝缕,让味道轻轻的飘散开来。这是刘彻特意找人调的香,比他惯用的茅香更甜些,也有助于安神。此刻闻着味道,她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烦躁,田丞相的猜测被截在嘴边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太后她想知道,陛下到底在田丞相之死的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重要?还是不重要? 双桂说的 卫子夫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在自己陷在太后知道后崩溃的想象中,越想越害怕,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跟陛下有关,她对自己的儿子,会有怨恨吗? 冉信避而不答,又重复了一遍:来的是双桂! 第310页 有什么区别么?双桂在她身边那么久,她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啊! 有,既然走到了互相试探的这一步,比的就是下意识的反应谁先落入对方的套子里。双桂来,你的反应就是真实的态度,可太后就有思考后再做对策的时间,可以伪装目的,伪装情绪,你,没有时间。 我不是特别明白你什么意思? 冉信皱紧了眉头,她其实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有哪里不真实,我不知道太后虚虚实实的什么意思,只是她形容的陛下,不是我了解的。 陛下...今晚来吗? 你想让他来吗? 我...今天晚上想一个人呆着。 冉信点头:好,我去安排。 那一晚,永延殿静得可怕,脚步声没有,连风声都没有,卫子夫一夜未眠,抱着一盏孤零零的油灯,睁眼到天明。冉信陪了一晚,天亮时才睡着了,卫子夫起身的时候,没有惊动她,迎着鱼独白的天光,一个人出门了。 沾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清冷无比,却让人从血液里都觉得舒服,像极了刚刚新生时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的舒服。至于露水为什么会有味道,新生的舒服是什么舒服,卫子夫没办法解释,她只是能感觉到而已,脱口就这么形容出来了,到底为什么这么比喻,她也不知道。 就像是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一夜未眠的日子,好像就应该在天亮的时候,出门往外走!走出永延殿,走过宽阔的宫道,不过拐了两个弯,她头一次在宫里迷了路,浑浑噩噩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知道东南西北,就像是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弦被震得嗡嗡作响,让她失去了对周围的所有感知,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前面到底是东还是南?她已经搞不清楚了。 只是突然间,一个娇软又寒凉的声音响起,卫子夫,你怎么在这儿? 卫子夫抬头看去,依旧是繁复沉甸甸的金簪压鬓,凤眸高挑,眼里永远都是不屑的鄙夷。是...陈阿娇? 这么早起?还到这宫门口来,你想干什么?想出宫,可是得禀报过太后的,她许你这么早出去了? 卫子夫终于清醒不少,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愣愣的站在原地。 陈阿娇既没有计较她没有行礼,也没再追问,看着远处楚服领了一马车的东西绕过了几丛松柏,消失不见才松了眉头,头一次对卫子夫露出个笑容来:天怪冷的,你走了这么久,是为了再感受几次吗? 卫子夫似乎被那个笑容吓住了,也不懂她的话,只是机械的回问道:什么? 因为有人说,土里是暖的,尤其是,埋得越深,越暖和。我总想,那估计不叫暖和,应该叫热了,热到骨肉都可以化开的温度,所以,这人世间的冷意,很难得的,你珍惜吧! 乍听这话,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却也没什么恶意,可卫子夫看着陈阿娇,竟然觉得这是她笑得最真实的一次。不是鄙夷的笑,不是嘲讽的笑,不是冷笑,是真的从心底里的想笑,语气天真又真诚,却无端的让人毛骨悚然。 只听她娇软的语调抑扬顿挫,真心的说:卫子夫,其实你真的很幸运,你有个女儿! 卫子夫心中警铃大作,整个人像刺猬一样,立时竖起了尖尖的刺,本能的尖锐起来:皇后想做什么? 没什么,其实生什么对陛下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能生就行。只不过对我还挺重要的,我喜欢女孩子。 卫子夫看着她,下意识往前两步,那我可真是跟皇后不一样了,是男是女,我都喜欢!若是皇后想动孩子,我定与你拼命! 陈阿娇伸手指着她的肚子,依旧笑着,漫不经心的说:拼命可用不着,不过对现在来说?男的女的都不重要了。 卫子夫不是很明白,下意识的试探问了一句:女儿?怎么了? 严和装作无意的轻咳两声,陈阿娇微微点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骄傲,柳眉照常扬起,只是头一次用平静的望着她,目光也不像带了毒刺般扎眼,反而像是欣赏一件首饰的样子,很是满意,语调平稳的说:没什么,只是我自小长于楚地,那边的巫医又多为女子,对妇人之事了解甚深,那种为了孩子,没日没夜的喝各种苦药汤的事情,屡见不鲜。所以喜欢女子,也觉得你不用喝药就能有孩子,真是幸运! 卫子夫摸不清她这番话什么意思,只好弯了弯嘴角,低头不语。 陈阿娇也不在意,转身坐正身子,敲了敲扶手。抬着肩舆的侍从立刻稳步往前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就又停下了,飞起的纱帘下探出个脑袋,陈阿娇回头对她笑:其实,我很开心的,你能有,女儿...... 嘶!卫子夫感觉一缕邪风从脊背处嗖的一下进入身体,所过之处,皮肉紧绷,汗毛倒立。 这明明是两人之间,说过的最和谐的对话,可她却感受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不安,就像是临渊而立的足尖,很稳,又很危险,山风带叶吹过,便心如擂鼓,响个不停!整个人都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卫子夫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回头望向惯常出宫的门,阳光从边角的飞檐照过来,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纱衣,她伸手去挡,细细的阳光如沙般流淌在她如玉的面庞上。 第311页 暖吗?好暖! 卫夫人!计蕊带着一队人从远处匆匆跑来:卫夫人,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都急死了!快回去吧,今天冷! 你怎么找来了? 还说呢!计蕊一边给她围披风,一遍絮叨道:一早不见,冉姑姑都快急疯了,满宫找人,好不敢直说是找你,都快愁出满头白发来了!要不是我碰到永巷的楚长使,她让我往宫门口来,我还不知道在哪里瞎打转呢! 楚长使?卫子夫回忆了一下,试探道:楚睿? 是啊! 你们快去给冉姑姑报个信! 你认得楚睿?永巷那么多人,你怎么认识她?还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计蕊想起出来之前冉信对她说的,找到人,能不说就不说话,一旦说话,定要说实话。那着急的样子,肯定是出事了,她几番犹豫,挥手让众人,然后到底是承认了,平阳公主走之前介绍我跟楚睿认识的。 楚睿?不是楚长使,真的好早啊!好早就开始这一切了! 你们在哪认识的? 这,是在清凉殿!不过,不止我们,还有别人的,很多黄门女官都...都在! 清凉殿,陛下也在吧? 计蕊有些着急:卫夫人,您别多想,后宫这么多人,谁不想攒够钱就回家呢?这月例实在是诱人,而且等着侍寝的人那么多,做点别的事,总好过跟那些无脑的人争一个虚无好得多吧! 卫子夫看着计蕊,对方坦然的话,让她想起了出宫大殿前的那段日子,谁不会纠结一下呢?转身望向已缓缓打开的宫门口,淡淡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去哪? 回家! 诺!去叫肩舆!计蕊兴奋的转身挥手,退远的黄门和侍女立刻跟了上来,一众人在园子里的石桌旁没等多久,肩舆就来了,这才浩浩荡荡的往永延殿回去。 卫子夫没有再回头看那个宫门口一眼,只是在袖口中摸到了个锦囊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上的,她记得,好像早就压进了枕头底下,怎么跑到袖子里了呢?上面金线还是一如既往的熠熠生彩,就是里面的小竹片,不知道褪色了没有,不过也不重要了!他来不来,自己都不会再跑了! 家是自己要的,建好了,马上要成型了,就是属于她自己的家,自己的东西!不管谁犯错,谁利用谁,这里是她的家,属于她卫子夫的!从现在到未来她死,都是属于她的,好也好,坏也好,暖也好,冷也好,有女儿也好,没有女儿也好,既然是属于她的家,属于她的未央宫,就应该是自己说了算的! 暖的是太阳,冷的是西风,世上哪有什么刚刚好的温度,最舒服的温度,该永远是自己的身和心...... 于是,等到冉信把早膳端过来的时候,卫子夫已经重新梳洗打扮好了,坐在那里,拉着元睿和计蕊开始说昨晚双桂的事情。 双桂这么说,就是想让我觉得奇怪,想引导我,告诉我,陛下和太后准备让我沾手他们母子两个最不喜欢的、最不方便、最阴暗的棋局,太后通过双桂想要的是我将来和她站在一起!所以她撒谎了,可是太后没有撒谎,陛下是应该真的告诉她要配合我对付陈阿娇,她也是真的来问我想怎么做。 皇后? 卫夫人...... 怎么了? 您把这些,都准备告诉我和计蕊啊? 卫子夫放下筷子,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不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还藏着掖着的,只不过,有些人可以理解,有些人不能理解,我先说给可以理解的人吧! 冉信到嘴边的劝说话语,也就咽下去,她不知道坦白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可就是不说又能怎样呢?三缄其口的结果,就是造成了郦苍对太后不可方下的恨意,还害了她母亲,没有其他的好处。 太后要你和她站在一起?为了什么? 冉信也大大方方的坐下,跟着分析:王家!没了田丞相的王家! 或许我不是棋子,而是筹码呢?卫子夫望着门口那个门槛,出神道:她这么着急拉拢我,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错误? 只是个双重意思罢了,同样的话,王太后自己来问,不止问不到你对田丞相之死的猜测,也容易暴露陛下让她配合你这句话的片面性。可双桂来问,不仅能引导卫夫人你对陛下的误会,还会让你误认为,你只是陛下手里除掉陈阿娇的棋子。太后只想保她母家,而你跟太后站在一起,未来有皇后之位可以保你,也就可以保王家。 元睿有些头疼,她还是喜欢跟孩子在一起,除了有些小心机,其他的都没这么复杂,同样一句话,被太后玩了个透,看来对皇后的不满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真是煞费苦心!不过片面性是什么? 元睿,你若是不喜欢,就替我看紧几个孩子,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元睿如蒙大赦,起身道:那太好了,我还是比较喜欢跟几个公主和公子在一起,您不是说日后还要多看顾平阳侯吗?我这就去准备! 第312页 看着元睿跑走的样子,卫子夫笑出了声,略一思忖,对计蕊吩咐道:既然合作就要先给点诚意,你去帮我回太后的话,就说对武安侯之死的猜测,我只有一句话! 什么? 心虚致死,他人无关,若问鬼神,死后分辩。 冉信暗暗赞叹,这几个字回的,甚好!站在刘彻这边,或者站在自己这边,才是最正确的,什么同盟,什么互相依靠,时间长,都靠不住的! 计蕊有点犹豫:是不是不太客气?要不要委婉点,我看宗室她们来往,都很会说话的...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客气的!真当我好摆布呢? 冉信也赞同道:去吧! 计蕊只好委委屈屈的走了,末了,在永延殿门口转悠了三圈,到底是没敢一个人去,看到江统领和几个黄门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拽人,多亏江统领身手敏捷,半退一步,推了一下旁边的人,正好让计蕊抓到了熟悉的阿边,有好差要走一趟长信殿!你跟我一起吧! 啊?阿边疑惑的话音都还没落下,就被拽跑了,江统领对他遥遥拱手,转身进了永延殿,好差?他怎么不信呢? 第122章 往事伤人 ======== 冉信,昨天你好像很肯定双桂在撒谎,是因为你参与了全程吗? ......是。冉信定定的望着她,心中有些不确定对方的想法,这一晚上,卫子夫都想了些什么?此刻又斗志昂扬的,是又下了什么决心吗? 卫子夫点点头,她心中早应该明白,能在太皇太后身边呆上这么久的,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呆在自己身边,只为了看着自己平淡度日,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年吕氏的事情,真的跟双桂说的一样,大汉所有站上高位的女人,但凡有点野心的,若是无人帮衬,家人就一定会下场惨烈吗? 你,不想知道先陛下在此局中的手段吗? 想吗?卫子夫很想,她很想知道刘彻到底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很想知道刘彻到底把她看成什么样子的棋子,是从什么时候拉自己入局的?但是,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冉信有些不明白,什么机会? 我怕若是我先听陛下的手段,前因后果就不重要了。卫子夫望着新点起的袅袅香烟,神色惨白,目光倔强,就像是强行扛着背包上山的挑夫,好像下一秒包袱就要把压垮掉,但又忍不住相信她绝对能爬到山顶。我继父说,我有个缺点,也是优点,凡事唯心,不唯果。可是人心难测,所以要我多思多看,再做。 我说的事情,可以不告诉郦苍吗?吕氏的事情该到此为止了,不要再让她参与进来可以吗? 还有郦苍?难道她是吕氏的后代?卫子夫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想法,她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郦苍的来历,我明天会让她去霸陵看望一下太皇太后,守上三个月再回来。 冉信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其实当年的吕氏出事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先前不过是太皇太后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诸吕被灭的惨烈,她一个小宫女哪里敢多问。后来郦苍母亲出事、郦寄求娶王太后母亲的时候,吕氏的事情差点被重新翻出来,太皇太后强势出手,在长信殿一天解决了此事,她才渐渐了解了全过程。 临朝称制,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是冉信在知道事情始末后,对吕氏太后唯一的感慨就是这一句,所以,即使她不在了,也没有人敢对吕家人掉以轻心! 郦苍是郦寄的后代吗? 是。也是吕家人的后代。 大白天的,永延殿一向都是热闹得很,阳光洒进来,伴着孩子的嬉闹声和郦苍的琴音,总有一种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感。可是今天,阳光被帘幕挡在了外面,冉信就着永延殿难得的静谧与暗光,把所有曾经在椒房殿呆过的人的往事,一一吐露。真不知道,这永延殿的主人,将来会不会也成为椒房殿的一段往事... 吕氏被灭族,真的是很惨烈的,惨烈到哪怕是代王的亲生儿子,也免不了被毒死的命运!冉信静静地说着,回想起了太皇太后讲这件事情时,微微缩起的瞳孔,开国的重臣们,远比真正要做皇帝要狠心一百倍!为了他们的梦想和事业,谁都可以牺牲。先代王后是吕氏女,所以那三个孩子不能活,哪怕亲爹是皇帝,也非死不可,谁都救不下来!包括薄太后,包括文帝,包括,太皇太后...... 他们真的有想救吗?还是把这件事当做了交换条件? 冉信震惊的看着卫子夫,她从来没想过卫子夫会问出这样一针见血的问题,我不知道当年她们是真的救不了还是不想救。但是文帝在时,确实对旧臣和宗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影响了先帝的性格和对这些人的态度。 后来呢? 郦寄和吕禄是多年好友,怎能没有姻亲关系,不过幸好郦寄后来卖友求荣,跟陈平这些人站在了一起,才能偷偷瞒下了郦苍母亲的身份。也许就是缘分吧,那么多大臣夫人,太皇太后偏就喜欢这个女孩子,爱听她唱歌跳舞抚琴的,说她合该是个专业的歌舞伎人,重金难求的那种。冉信笑笑,其实从那个时候就该警觉了。在所有人都争先讨好吕氏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戚夫人能歌善舞,吕氏对此兴致缺缺,歌舞伎人不受重视,又有谁愿意在此道之上精专呢?肯定是吕氏女,才能因为喜欢而精专。 第313页 卫子夫想起郦苍,整个人心理都是满满的温暖和敬佩,郦苍,也很有天赋,比平阳公主给我们请的教习还要厉害! 冉信面上都是惋惜,有天赋的人,有机遇的人,偏偏命运都那么坎坷:郦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求娶王太后母亲的时候,真的是把大家都吓到了。王太后应该是从先帝那里听说了只言片语吧,估计也吓得不轻,一个跟吕氏曾经相交甚深的人,加上个卖友求荣的名声,生怕自己家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母女两个都瞬间抛弃了郦寄,还狠踩了好几脚,太皇太后怕郦家狗急跳墙翻扯旧事,武侯王陵也联合多人求情,加之生病的郦苍母亲跪在长信殿外苦苦哀求,直到露了自己的身份,太皇太后才把先帝叫过来训了一顿。 卫子夫有些不明白,先帝做错什么了? 大汉民风开放,最讨厌互相喜欢却因为什么礼教不能在一起的儒家学说了。先帝若只是因为婚事不同意也就算了,不止被迂腐的儒生影响,还竟然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吕氏女给吓到。为了保护自己女人,竟然夺一个战功彪炳武将的爵位。太皇太后自然是不开心的,但是圣旨发都发了,所以到底是让王太后的母亲罚了半数家产给郦家,而且选了郦寄的兄弟奉守郦商宗祠,这事就到此为止。 卫子夫这才了解了全程,若是自己异地而处,以先帝的绵软性子,确实会害怕万一吕氏灭族之事重现,他会护不住自己,划清界限也是应该的。况且,再加上窦家的下场,和,武安侯的结局,所以双桂和王太后都说,这站在高处的女人,但凡有点野心的,若是无人帮衬,家人就一定会下场惨烈,这么看倒也是有道理。 冉信握了握她的手,眼含深意的望着她,郑重又飞快的说道:不是的,窦家不是的! 什么?? 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的,可我觉得,以陛下那个执拗和任性的性子,若是我不说,恐怕你就不会再真心对他了。 卫子夫微低下头去,不自觉的摩挲着香囊上的花纹,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带着丝丝的怅惘和迷茫,我总觉得他是喜欢我的,可又不敢相信他喜欢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有个纱帘隔在我们中间,偶尔会撩开,我就能清晰的看清他,可有时又落下,我觉得怎么都靠近不了,他到底爱不爱我,还是只是因为其他人不好,才喜欢我的,我自己也弄不清。 所以,自己总想逃,也总会带上一点小心翼翼去对待他,想着有一天若是被抛弃了,也可以潇洒的放开手,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过。 有些故事该让陛下讲给你听的,可是他总有些放不开的面子和自尊心,没办法能都告诉你,你觉得他不喜欢你,不爱你。可奴婢看得很清楚,陛下是真的离不开你了。 卫子夫抓住冉信的手,眼里燃起无数的期待,急问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我和太皇太后都不知道您和陛下之间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但是我们知道皇后和陛下的日子,自从成亲,陛下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晚上陛下说了一句太皇太后衣服不好看,隔天中午太皇太后就知道陛下嫌她老了,今天中午看了一卷儒家书卷,晚上就被放在了长信殿的桌案上,要么就是今天说了几句她不好,过两天窦太主就知道陛下嫌弃皇后不够温柔体贴。冉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有些想笑,刘彻哪里是娶了个皇后,就是娶了个会告状的史官,还是起居日常,事无巨细,添油加醋记录的史官,那些日子,奴婢有时候都替陛下感到难过,被监视的日子,不管太皇太后最终管是不管,被人这样知道了,就跟衣不蔽体没什么两样了。 我就只有保密的价值吗?卫子夫嗤笑一声,我也想告状,可没人替我撑着啊! 不是保密,是尊重吧!陛下自有他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冉信道:可陛下的路,早早的被先帝和太皇太后铺好了,他万分不想被人算计着走,却又不得不走。所以也许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尊重他的想法的人,相信他的人,第一个陪着他真正独立行走的人,陛下才会喜欢你吧! 卫子夫很明白自己,自己其实很懒的,没有什么梦想,没有什么野心,没有什么偏执,只想着每天都能开开心心过日子,每天家人和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说得好听叫无欲无求,说不好听就是打一鞭动一步。所以,其实陛下给我的路,我不怎么排斥,反正一直都是被别人安排的,什么都可以,我怎么都会活得很好。 冉信看着卫子夫一脸的无奈和自嘲,倒是有些羡慕,在自己眼里,这个卫子夫很像蹴鞠球,平时怎么捏都没事,可你一脚过去,碰到了边界,她绝对以更强的力量反击回来。这种性格,很配日常爱炸毛,关键时刻又有点迷茫,还爱反悔的刘彻。 有些事情,该让陛下告诉你,这路可不单是指让陛下继位为帝。 卫子夫分外头疼,还有什么?冉姑姑不如一次性说了吧,免得我一知半解,平添烦恼,而且,跟太后怎么合作,我还没有想清楚。 你在椒房殿出事的那次,陛下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不止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还去警告了太后,不管做什么局,都不许再搭人命进去! 第314页 他...真的这么说?卫子夫结结巴巴的道:我...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他...他跟...跟太皇太后关系那么不好,还那么孝顺,会跟你配合吗?还会对太后发脾气? 你看着政见不同,就觉得他们关系不好吗?冉信颇有些神秘,窦婴是怎么跟武安侯两败俱伤的,卫夫人您真的没有一点疑心觉得事情过于顺利了吗?况且,窦家有一个人受到牵连吗?反而是王家和田家,从权势过人,到了尊荣无名的位置上,这些您都没有注意过吧?有些事...是连王太后都不知道的,所以您如果真的想知道,还是要问一问陛下!不过,我想陛下目前恐怕不太愿意把自己稚嫩和脆弱的一面呈现给你。 那我问还是不问呢? 冉信摇摇头,您是唯心不唯因果的,所以有时候不必勉强自己,您只要问问自己的心,如果是搞不清楚,会影响您对陛下的心吗? 会吗?卫子夫也不知道,她需要去见见刘彻,立刻,马上!一瞬都不能耽误!必须马上见到他! 于是,连梳洗都没有,卫子夫就被清凉殿门口的台阶绊得磕在了桌案前,刘彻还在舆图上对着西南勾勾画画,手里司马相如的赋都没来得及放下,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叠声的问:摔着没有?啊?人呢?冉信你怎么不扶稳了卫夫人?怎么就跟了一个人,其他人都哪去了? 冉信赶紧告罪,又悄悄的冲卫子夫眨眨眼,似乎是在揶揄她,这叫不喜欢? 卫子夫没有看到冉信的眼神,只是望着刘彻一脸的关切,话堵在喉咙,有些说不出来,我...没事... 刘彻赶紧拉她坐下,不客气的数落道:快叫医官来看看,腿磕青了没有?哎呀!你这么大人了,还跟言笑一样走路不稳当,丢不丢人?你这个皮肤还容易留疤,不像去病,磕碰着,过几天就没事了。你看看!是不是红了!不上药就得青!快拿药膏过来! 来了!孔立早就进内室翻东西了,正好把应急的药箱搬过来。 卫子夫赶紧说:没大事,我原来经常... 闭嘴吧!磕着了也不消停!刘彻浓密的剑眉深深皱起,眼里满满的疼惜做不得假,把一大半的药膏都剜了出来,在手上轻轻化开,整个糊了上去,就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猪油,怕是洗都要洗上好几次才能弄干净。卫子夫本来还嘀咕几句,用不了这么多,但见他神色越发严肃得可怕,也就不嘟囔了,而且他似乎有越来越生气的架势,孔立都忍不住走远点,连声招呼人去叫医官,别喊了!叫什么?就知道添乱,等他人来了都用不上他了,让他下午直接去永延殿等着! 诺,奴才这就去告诉医官。孔立一溜烟的走了。 卫子夫这才回头气呼呼的盯着刘彻,刚想质问几句,就听他训自己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啊?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卫青人好好的,刚出门,还说你们一家人都做了菜等着他回去,一起给你大姐过生辰,你这是之前忘了,现在着急想出宫? 我...卫子夫是真忘了,大姐今天过生辰... 刘彻一脸了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朕就知道你忙忘了,已经替你赏了东西让卫青带回去了,朕说了让你找人看孩子,你非自己手掐把拿的不松手,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赶话说到这里,刘彻又不吭气了,是啊,孩子差点没命,当然不放心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皇帝疏忽,皇后才肆无忌惮的下手,竟然让她天天活得这么慌慌张张的。 卫子夫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只是看他手在微微颤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抬头望着刘彻,她觉得刘彻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只是爱生气,爱犯愁,眉毛不是高挑着,就是紧紧的皱着,着急了,还下意识会伸手想自己把眉毛捋平。 还有那双眼睛,像是会变化一样,自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看过去就像是夏夜山涧里的一汪碧泉,江山胜景,漫天星辰都在其中。可,自己恨他的时候,看着就像是冬日寒夜里的冰湖,雾蒙蒙的,冷冰冰的,就算是个太阳落进去,也化不开分毫。卫子夫觉得自己真是丢人,从小被母亲教导的不以貌取人,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结果,两人磨磨叽叽了一上午,光听着刘彻怎么规划西南,怎么给打匈奴留钱,自己想问的话,一句沾边的都没碰上。 等他终于心情好点,卫子夫才离开,走到门口才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明明自己才是最应该生气的,最应该心情不好的,又被利用,知道他有局又被瞒得密不透风,如今来问个情况,又磕红了膝盖,真倒霉!怎么自己受伤,他生了一顿气,还训自己。 怎么了?还有事?还是腿疼?要不再歇一下午再回去! 我回去吧,言乐和言欢,我昨天就没见她们,心里放不下。只是... 什么? 有个问题想问陛下,你想太皇太后吗? 刘彻似乎没有听清,又重复的问了一遍,什么? 陛下想念太皇太后吗?她是您祖母,离开这么多年,您想她吗? 第315页 刘彻目光不自觉的移向冉信,似乎在求证什么,冉信垂下目光,一动不动,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刘彻的手似乎抖得厉害些了,手里的辞赋绢帛都被他揉出了褶皱,半晌,就在卫子夫觉得他可能不会再回答,转身欲走的时候,一声轻幽幽的话从刘彻的叹息中飘出来,想,也不想。我更想念父皇和她都在的时候。 卫子夫没有转身,低低道:我...想,先告退了。 你知道什么了?! 太皇太后祭日将近,我想让郦苍去替我尽孝三个月,所以...随口问问陛下。 冉信见他们两个有话要说,也不知趣的走到门外等卫子夫。 卫子夫转头过去,望着他有些惊慌的脸,一字一顿的问道:陛下说,想要我画地为家,如果我画好了,陛下可以把这个家的全部身家性命,交给我吗?不是现在一时,是说不准什么时候,也许明天,也许是日后的某一天,你会吗? 刘彻定定的望着卫子夫,似乎是在弄明白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又似乎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他很想问,你是新查到陈阿娇做了什么,怕自己扳不倒陈阿娇,来要护身符?还是说问他有没有信任她,有没有...真心的喜欢她,愿意和她共进退,同荣辱?可是此刻卫子夫就像是握住他命脉的医者,对方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撒谎,自己却不知道对方知道了自己多少的底细,又有了什么判断。只要是你给朕建的家,朕会的。 好... 你知道... 卫子夫抢道:知道陛下喜欢我,爱我,我...都知道,也会永远记得。 刘彻没有再留住她,看着她慢慢走出清凉殿,他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好像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虽然还在,但已经被绳子轻轻吊起来不少,整个人都安心不少。有些事情不知道,没关系,自己的心意,她记得牢牢的就行!自己会永远护着她的! ~~~~~~~~ 第二天晚上,卫子夫跪在王太后面前,腰背笔直,目光坚毅,声声清脆:您说,陛下只想利用我分走太皇太后的关注,您说陛下只想利用我跟皇后的争执,分走窦太主对他朝政的关注,您说,陛下只是想利用我抚平他自己无法掌控一切的失败感,您说,他跟不爱我,您说,等我有一天站上高位,家人便如临渊之花,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对吗? 王太后静静看着她,笑得分外慈爱,我什么时候跟你亲口说过?不过你这样想,不管错对,倒真不是个只知道服侍人的蠢笨姬妾,彻儿还真是眼光不错! 不管说没说过,谢太后给我讲的故事和告诉给我的道理,我听过了,只是我年少气盛,不相信而已。 这不听老人言... 没关系!卫子夫头一次打断王太后的话,陛下也没少吃不听人言的亏,我这样,应该跟他很配! ~~~~~~~~~~~~ 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卫子夫私底下回忆起自己的话,依然没有后悔,哪怕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也没有后悔过继续跟刘彻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爱情这种东西,一旦有了,就是道理也许都说不通,可感情上,怎么都通。 郦苍却有些愤愤不平,即便如此,陛下给你出的难题也不小,后妃争宠,扳倒皇后,怎么都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名义吧!就这么抛给你了? 名头多的是,陈阿娇的把柄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吗?我一个人做就我一个人做,自从卫青被绑之后,我就再没怕过陈阿娇!我只是需要有人帮我牵制窦太主,卫子夫绕过了冉信告诉自己的关于郦苍部分的事情,只略略说了吕氏之事的大概,此刻偏头过去,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嘴角勾起的弧度莫名令人胆寒瑟缩,陛下不方便,就太后来好了,曾经的同盟,才是对彼此最了解的人。让她来看着窦太主别出手,比如先下个小套,说陈阿娇宫务办错了,跟太后争执,不孝婆母,吸引窦太主的人手。那我再顺道受个伤,翻出些永巷罚没的冤案啊,怪在她本就做完了的楚地巫蛊上,不就很容易了吗? 可你最后没受伤。 卫子夫感慨万千,有时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善恶回报,不管有没有人推动,都会往那个方向走去:是啊,变数太多了,有些人作死,不止因为千万人都想踩一脚,也因为她真是想作!还没等我受个伤,只查出些证据,陈阿娇就自己在长信殿闹开了。 查出证据是什么时候? 第123章 回忆伤人 ======== 刘彻站在窗前,望着角落里一排排的松柏,怔怔出神,马上要进八月了,往常都忙着政务,后宫又孩子吵闹,几乎没有一个人闲着发呆时候。 如今可好,跟卫子夫冷战了这么久,椒房殿去不了,其他人那里,有两个孩子们又都凑堆儿到霍去病那里,卫青跟张汤几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义纵也在收拾行装准备往定襄去了,他倒是闲了不少,除了头疼的看着国库账簿,无事可干。 据儿呢?哦,昨晚霍去病议事结束,就把他带回府里闹了大半夜,刚刚看他困得直点头,又怕现在睡了,晚上睡不着,所以就让庄青翟把他带到外面去溜达溜达,醒醒神了。刘彻嘴角不自觉的轻轻翘起,想当初才七八岁的他,摇头晃脑的跟着太皇太后学习,翻来覆去的都是黄老之言的那几套,也是常常困得直点头,经常被罚出去,站在一丛丛的松柏面前醒神。 第316页 守法而无为 法限无为,无为生法,循守成法~ 法不轻易废立,立则君民俱守 一向昏昏欲睡着念东西的刘彻被旁边的陈阿娇掐醒,并没有计较,转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晃着脑袋背。说是来学东西的,其实他跟父皇和母后都明白,因为刘武的事,窦太后总是跟他们吵架,偏谁都不能做第一个软下来的人,所以就是派他来跟太皇太后缓和关系的,毕竟可能隔辈要更亲近些。 终于在他转完三百多圈之后,上首的窦太后叫了停。 行了!背完之后,太子有何心得体会,不妨说来听听。窦太后那时正因为想让刘武弟承兄位而跟景帝生气,对刘彻并没有多上心,要不是因为刘嫖左求右求,拜托她教陈阿娇些东西,刘彻哪有什么机会跟着来长信殿表现自己? 然而从刘彻的角度来说,要不是母后和卫绾三遍又三遍的嘱咐他,不同以往在太后面前对黄老之言的蜻蜓点水,这次就是装也要装得对黄老之言很感兴趣,不然就要去杀猪!否则他才不会把这些无聊的东西记到脑子里呢! 可惜母后和卫绾终究还是太高看了他,就他那个执拗倔强的脾气,还是刚刚懂事的年纪,又日日跟着父皇,被宠上了天,哪有太长久的自制力呀?叮嘱的话早就在无聊的背书时光中,流失得干干净净了! 于是刘彻看了看窗外郁郁葱葱绿色,装作思考的样子,好一会儿,直到觉得眼前星星终于少了些,才站起来朗声道:孙儿不同意,法无常法,经常是原来是好的,后来又于民有害,那怎么办?就像是父亲不是也一再减免赋税么! 窦太后有些生气,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不悦地说:减免赋税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能说是于民有害? 刘彻反驳说:减免可以,增加就不可以么,不都是与原来的法不一样吗? 窦太后一噎,瞬间瞪圆了眼睛,训道:太子怎么总说歪理?!你就是这么想的?以后你是想要多征赋税吗?还觉得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 陈阿娇还对前几天刘彻没有陪她去看首饰的新样子,而耿耿于怀,听太皇太后说要庶人多交钱,赶紧唯恐天下不乱的应和:就应该如此!庶民生来奸滑,该缴的钱总是不想给,就顾小家,极其短视!所以就该让他们多缴些才对,没有我们庇护,他们什么都不是!应该增加,阿娇正好缺一副纯金的钗镮,收上来之后给阿娇打首饰吧! 窦太后瞪了陈阿娇一眼,似乎在对她的插话表示不满,不过还是没有训她,而是冲着刘彻说:太子也是这么想的?收上来想给阿娇打金首饰么? 刘彻皱紧了眉头,看看陈阿娇得意的冲他努努嘴,示意自己对他多好,生气了还给他台阶下。毕竟只要刘彻表现出对陈阿娇的照顾和退让,很多错误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但是刘彻偏没有太随他父皇和母后的见好就收,而是多了很多的执拗倔强,不顾陈阿娇的暗示,低头小声却字字清晰的说道:我只是想着多些钱财,将来再有女子被送去和亲,就可以多给匈奴些钱,别让人嫁过去了。千山万水的,他们离家那么远,得多难过啊!上次二姐的好姐妹去围观和亲的队伍,回来哭了好久。 哼!陈阿娇一下子就脸色不好了,不识好人心!活该你被罚!转头恨恨地反驳:你说那个淮南的刘隐么?一个庶出的翁主,陪了二表妹那么久,什么封赏都没有,我看她是觉得别人被封为公主,羡慕得紧吧?还假兮兮的替别人难过,真是搞不懂。 刘彻瞅了瞅窦太后,见对方没说什么,就出口反驳:不止如此!我还觉得很很屈辱,人都说结两姓之好,就是一家人,家人再怎么样,都应该互相保护才是,可匈奴哪里把我们当一家人?就算我们相比他们没那么刘彻比划了一下胳膊,那么壮...他们也该尊重我们大汉才是!况且明明是大汉男子打不过,怎么就牺牲女子的幸福呢? 这下窦太后似乎反应过来了,略带奇怪的直愣愣眼神停在了他气鼓鼓、稚嫩青涩的脸庞上,一整个人都似乎怔坐在了原地,内心大为震动! 这是他自己想的? 还是有人教他了?那个皇后?还是阿嫖? 不!阿嫖还想不到这些,难道是那个颇有些手段的皇后?王娡 陈阿娇在旁边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继续说:不对不对!我们大汉自己是一家,匈奴是盟友!刘荣哥哥在课上说过的,大家都说他说得对!你都忘了?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谁要跟匈奴那群莽夫做一家人?咦听说难看死了!我才不要!盟友这个身份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刘彻还想再说什么反驳她,但是想着之前吵架每次都被祖母、母亲和姑姑强逼着道歉,犹豫了一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窦太后眯了眯眼,估计刺激他说:怎么?怕挨骂就不敢反驳了?还是对自己想法没信心吧!谁教你的? 刘彻大声道:不是!谁说我怕了?反正除了父皇,没一人同意,说就说,左不过课业加倍,有什么可怕的? 第317页 随即起身转头对着正玩头发的阿娇说:你说的都是啥鬼道理?你没听见当时窦婴老师说了一句:非也~非也!吗? 没听见!怎么了?!大家都同意,当然就你错了!陈阿娇不甘示弱,也站起来吵,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听没听过了,那时候的自己才十一岁,不是在偷玩双陆,就是在摆弄自己的新衣服,反正窦婴也不会管她,只要别弄出太大声响就可以了。但她就是看不惯刘彻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样子,歪理邪说,好像全天下就他聪明,别人都笨一般。 刘彻暂时没她长得高,却依然把眼睛瞪得圆圆的,迎上去继续吵:我哪错了?你看你自己说的大汉自己是一家,匈奴是盟友。那家人,只能自己欺负,怎么能巴巴的送出去给别人欺辱呢?还有什么盟友?有那么当盟友的吗?动不动就杀人抢东西! 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我母亲说的才不会有错呢!陛下都没说我母亲错了,你竟然敢说她!!刘彻你等着,我告诉我母亲去!陈阿娇一跺脚,冲窦太后喊道;外祖母~你看他欺负我! 窦太后收回了探寻和欣赏的目光,半垂眼帘隐去复杂的情绪,开口淡淡吩咐:好了,就罚他去抄抄晁错的文章吧! 陈阿娇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哼! 刘彻也没有太过意外,却依然心中不服,面色通红气鼓鼓地坐下了,手中绕着毛笔,继续趴在竹简前,开始自顾自的小声嘟囔。 别玩毛笔! 冷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刘彻一跳,往上面望去,心中忐忑地开口说:太后我错 你还没喊过我一声祖母呢吧?窦太后闭着眼轻靠着椅背,一旁从鎏金牡丹香炉中徐徐盘旋出的烟雾,衬得她保养得宜的面容越发严肃端庄。语气辨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但是好像是在训他的,彻儿,别玩毛笔!想好了就写,不想写就放下!身为太子,不敢拒绝,就知道自顾自生气,犹犹豫豫的成什么样子! 就是!想不好就别说!陈阿娇见缝插针的讽刺,哼!谁让他刚刚不识好人心,给他台阶下都不下,活该他挨训! 刘彻没有搭理陈阿娇,立即端端正正地跪坐好,试探着开口:祖母,孙儿知道了。我写! 嗯窦太后轻轻点头,没有睁眼。 外祖母!他 继续读书吧!不然就一起罚。 陈阿娇张了张嘴,妥协的坐下,委委屈屈地回答:知道了 刘彻偷偷撇了一眼吃亏的陈阿娇,嘴角微微翘起,心情甚好,连罚写都不放在心上了。 那时候的快乐,可真简单啊!只要能在祖母手下讨些便宜,就能开心一整天。 可他不知道,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太皇太后才起了帮他谋篇布局的心思,才会有后来的一切,才会有一直纠结到底做一个怎样的帝王的犹豫不决。哪怕是今天他都没有想出一个结果,为什么帝王就不能成为最阳光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阴暗?为什么要牺牲?为什么要心思深沉?这些真的是支撑起一个王朝必须要去做的事吗?他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做了第一次之后,就有控制不住的阴谋想法从他脑子里冒出来,尤其是一遇到他特别讨厌的人,就控制不住的想做局引他们入套 松柏常青,翠绿如云,针叶根根清晰,纯粹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伸手拂过,却生硬刺痛,藏在内里的浅棕色树干,坑洼粗糙,实在是丑极了,怎么母后偏偏就喜欢得不得了呢? 窦太主刘嫖也站在排排的松柏前,怔怔出神。陈须刚刚又来请安了,照旧对董偃没什么好脸色,刘嫖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不过陈须只以为母亲是因为他对董偃的态度才不满的,并不知道刘嫖只是恨他的不成器。 因为...她曾经跟弟弟说好的,开国旧臣,盘根错节,心狠手辣,早就该逐渐退出朝堂了,子孙的富贵荣华就该各凭本事了。就算是她的儿子,也能不例外!两个儿女,陈蛟和陈阿娇就已经打算得够了,再多的她不能多求,也管不动了。 听起来三选二,任凭剩下一个长成什么样子,她都不能再求其他,这样的选择好像很残忍,可是毕竟她曾是那个赢了赌局的人,没有点决心和狠辣,怎么带着弟弟赢那个狐狸母后? 记得她当初把刘彻送到太皇太后那儿接受教导才不过一年,就误打误撞定下了未来的赌局,后来还再加码了一个刘武,那场就成为了她人生赢得最漂亮的一次! 当年还算年轻的母后,一派闲适的坐在上首,赞许的对她说道:阿嫖,你还真是误打误撞选了个好女婿! 刘嫖当时一愣,还以为母后是反讽,着急的细问了那天的事情后,这才笑开了花,坐直了身体,侃侃而谈:还是弟弟有眼光,母后你应该跟我一样信任弟弟、配合弟弟才是!周亚夫这等老臣旧侯不宜再有机会了,不然他们一带二,二带三,犯个错,请个功,都要往上数三代!如此盘根错节的实在是不好收拾,刘荣又过分倚重于旧臣元勋,不止不合陛下的心意,将来也于大汉无益。相反如今的皇后温柔贤淑,王、田两家都是不知道衰败了多久的豪族了,也就是个田蚡还算有些心气,立太子时掺和了不少,但也是个不堪大用的,没什么威胁!最最主要是彻儿还是个白纸,有我当他的母家,新贵外戚在朝中逐渐铺开势力的局面就不远了,想来一切的权利更迭都会很顺利。您放心,有我帮着陛下,一切都会好办的!也都会按咱们一代代传承着消磨各方势力的计划来! 第318页 窦太后满意的点点头,亲昵的打趣:为何不提窦婴,哀家的外甥也不错的嘛!虽然是个尚儒的,但还还没迂腐到要插手权力变更这种大势所趋的事情上来!我窦家的血脉,还是很不错的! 听着这番自吹自擂的话,母女两个默契的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氛围更是轻松不少。 刘嫖借机试探着说:母亲你看你是不是可以让弟弟别再 窦太后脸色一沉,语气不善的说:一个小子才多大,夸了他两句,你就要得寸进尺?!阿武不一样是你亲弟弟? 那你刚才说 哼,他不过得了一个你,你还是我教出来的呢!阿武比他聪明比他乖巧,我扶持他,未必就不行!窦太后重重的把茶杯放下,说:你有本事就来试试!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强,还是你们兄妹强! 刘嫖没在怕的,说:那要是我们强呢?! 哟!你什么意思,还有要求? 刘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那是!要是我们强,母后就要尽心尽力教导彻儿。阿娇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可不想我女儿嫁一个毫无进取心,最后毫无作为的帝王!! 窦太后冷笑一声,斜眼看她,冷冷道:帝王?你说得太早了吧? 母后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好!窦太后一拍桌子,很干脆应下来说:但要是哀家赢了,你就必须跟我一起支持阿武! 刘嫖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寒芒,对刘武那边的计划迅速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于是快速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哈哈哈,刘嫖轻叹了口气,望着董偃俊秀清雅的面容,柔柔的笑开了,那么精彩的过往,再也无人知道了,可是棋局的影响,依然在继续!! 一代一代的,慢慢继续下去! 侍女见窦太主回神,上前一礼,恭恭敬敬的禀报:窦太主,咱们通过陈掌介绍给长平侯府的医官回来了。 两人都平安吗? 两人?长平侯照例无事,另一位 董偃见馆陶公主不说话了,装作感兴趣的随口问道:听闻新封卫家一个霍冠军侯,他可是平安回来了?小小年纪就上战场,舟车劳顿的,没生病吧? 没有,一切都好。 窦太主像是困极了,打着呵欠往屋里走去,没有再多说一句。董偃见状,轻轻挥手吩咐道:行了,下去吧! 又是这个样子,董偃轻轻叹息,每年五、六月份,窦太主就像是进入了冬眠期,不出门也不交际,除了愣神就是听人唱楚地小曲儿,要不就是话说一半就睡着了,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旁人还以为两人在府里怎么腻歪,只有他知道,实际这两个月就跟辟谷一般。他不知道窦太主这个样子,早就从太皇太后仙去就有,还是三年之后本来要好了,但因陈阿娇也是这段时间出的事,她才变成这样的。有时候他都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说错了,若不是自己那番话,耽误了那段时间,窦太主和陈阿娇在今日会不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第124章 区别伤人 ======== 记得最开始,慕昕来禀报陈阿娇被太后训斥宫务散漫不孝不贤的那天,正是微风轻拂,满园春色正浓的下午。 当时他穿着一身新做的淡青色长袍,在门口略一停顿,抬眼就见里面的人已经合眼休息了,所以并没有出言喊她,而是躬身脱去鞋子,静悄悄地走进屋里,连动作幅度都放小了不少,敛声敛气地坐在桌子对面,轻柔的伸手把桌旁一盘梅子捧在怀里,熟悉地拿起小刀开始剥核。 片刻之后,刘嫖闻着淡淡的青梅香味,睡眼惺忪的睁眼看过去,勾嘴笑道:怎么来了也不说话?是不是阿娇又找你麻烦了? 没有,是大长公主自己想皇后了吧?董偃把梅子和小刀放在一旁,用帕子擦了擦手,挪到刘嫖旁边说道:皇后已经有日子没往府上递消息了,大长公主要不要派人去宫里走一趟? 刘嫖拽了他一只胳膊放在案几上,又偏头趴倒过去,闭了眼睛道:算了,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她没什么烦心事,也用不上我。倒是之前颜产的夫人来了帖子,说后日有个宴饮,请了刘非的女儿,还有淮南家翁主刘陵,一同去,听说都带了家里人,你同我一起去吧! 董偃摇摇头,拢了拢她的发梢,语气带上了些撒娇的脾气,说:又是讲儒献卷的那些事情吧?我不懂,去了平白给大长公主丢人,还是算了吧。 嗯半慵懒的欠欠身,刘嫖随意道:那我也不去了,管她什么人发的帖子,回头我让慕昕回了去。 这样不好吧?董偃把身下的垫子往刘嫖那边挪近了些,犹豫着说:听说刘陵翁主最近在太后面前嗯,很是活络,大长公主真的不去吗? 刘嫖点了点他的鼻子,保养得宜的脸上也就像三十出头的样子,只在眼尾有些浅浅的有些细纹,笑起来倒有些别样的艳丽风情,呵呵呵一个翁主,不过都是些我玩剩下的手段,就是再给她十年,也动不了陛下的一点点,何况太后管什么用?她也没跟陛下关系好上多少。 第319页 董偃松松一笑,伸手捏了一块去了核的梅子,喂进她嘴里,道:那大长公主怎么如今不愿动作了,皇后每次来都怪我阻了大长公主收拾人的喜好,真的是因为我吗? 刘嫖依旧在他手臂上粘着不肯下来,轻轻滚了滚脑袋,说道:我们母女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和你无关,是我自己没有想清楚应该做些什么。什么权力纷争、富贵无极,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愿不愿意做这些事情了。 董偃心中稍安,他可是很想长长久久的呆在大长公主身边,跟陈午打擂台也就算了吧,跟皇后和他几个儿子女儿争,自己却没有多大的把握。虽然陈蛟和陈须对他也不喜欢,终究没有皇后陈阿娇的份量重,最疼的最贴心的小女儿,还是和放养的儿子差别很大的。况且后续日子也不同,两个儿子已经命中注定是陛下的表兄了,不犯法,怎么胡闹都是一世荣华的,可陈阿娇跟陛下 算了,那也不是他该想的,只要她们母女之间的主要矛盾,不是因为自己阻了大长公主给皇后撑腰就行。董偃也趴在了桌子上,偏头问:那公主是真的喜欢权力吗? 喜欢?刘嫖半撑起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慵懒得像是一只体态轻盈的猫,饱满水润的红唇一开一合,温柔的说:自然是喜欢的,让所有人俯首贴耳,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怎样就怎样!权力一直都是让人喜欢的、让人着迷、让人沉沦 可长公主看着很清醒,起码董偃觉得长公主很特别。 这番话把刘嫖逗笑了,神思也清醒了不少,坐直身子,稍稍后仰撤开了些距离,上下打量他几遍,挑起他的下巴,轻笑着说道:对!有了你,权力就不值一提了,你这双眼睛生得可比那些金灿灿的黄金闪多了,也更让人容易沉沦。 董偃大胆的凑上前去,直直的望向刘嫖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低沉磁性又带着年轻人独有的青涩,问道:那公主开心吗? 对方笑得弯了眉眼,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抚上眼前的红唇,轻佻的道:美人,权力,本公主什么都有,当然快乐! 董偃把整个脸都贴过去,趁着对方微怔的空隙,半躺进对方怀里,修长的五指跟对方紧紧相握,一齐放在自己的胸口。这样仿佛能给他一个舒服的环境他还是习惯离她更近一些,耳鬓厮磨的距离让他更容易说些平时不敢说的话。有时候不甘心是快乐最大的绊脚石,董偃想知道公主的快乐有绊脚石吗? 刘嫖也没有很介意他这些动作和听起来故作高深的话,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随手喂了个梅子过去,说: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废了那么多年心思的事情,抱着那么雀跃的心情去做的事情,我若是说一句痛苦想放弃,总感觉有些对不起自己。唉你还小呢,才经历多少,就要给我讲道理了? 我懂的!大长公主之前让人教我驯服一匹马驹,忙活了两天,最后成功征服的感觉,真是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可这种畅快是一时的,后来那马也就那么栓在马厩里面了,根本用不上几次,但却又舍不得送人,总觉得那么费力得来的东西,这么放弃了,真是不甘心就此不属于自己了。 刘嫖对上他的嘴,轻舔了一下,顿时酸得眯了眼睛,另一只手闲适的描摹着他长长的眼尾,染了凤仙花汁的指尖走过洁白如玉的面庞,实在是香艳绝伦。她一直觉得,董偃那微微上挑的弧度,甚是好看,就像是壁画上细细调整过的角度,完美无瑕,每次站在对面欣赏,都勾得人忍不住上前去触摸,可碰上去的时候,那明明涂了温柔色彩的画面,却沾手寒凉。 美色当前,谁还在乎他说了些什么,刘嫖随口应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没听懂,不如你再凑近些说说? 董偃眼尾淡扫过刘嫖的面容,就知道她起了别的心思,根本没好好听他说话,可自己也不能真就这么以色侍人一直下去,万一有哪一天她身边出现了比自己更漂亮的人呢?而且陈阿娇虽然蠢笨,认为自己不盼她好,但他却不傻,自己比谁都希望陈阿娇可以好好坐稳那个皇后的位置,这样刘嫖的地位就更加稳固,自己也能荣华一辈子。所以若真是放了陈阿娇一个人独自在宫里争宠,一切都要赌陛下的心软念情,那也太被动了。 但是他还是更喜欢开心的大长公主,神采飞扬的样子更符合她的气质。而不是夹在陛下和陈阿娇之间,里外不是人。 随手也含了块梅子,董偃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是想说,有时候不甘心让人蒙蔽了双眼,喜欢的东西是会变的,怎么能因为开始喜欢,就一定要喜欢到最后呢?大长公主之前跟我讲的那个故事不是说了么,那个小姑娘因为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没有什么期望,就赌气的去达成父亲对她弟弟的要求,最后达成了又如何,终究还不是没有自己选的路可以走吗? 刘嫖这才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被握在他胸口的手缩了缩,却还是没挣开,见小鹿般执着纯净的眼睛避也不避的盯着自己,心中一软说:那你觉得喜欢到最后应该怎么办呢?就那么放弃了? 也许我理解得很肤浅,毕竟再深奥的我也说不出来,但是听说游侠以勇为贵,放弃之后另择他路,可谓之潇洒!大长公主不输凡人,何不也试一试呢?况且你跟那个小姑娘很像,忙了那么久好像是要证明给谁看呢?是堂邑侯吗?未来有了董偃,可以别再证明了么?那样的公主看着很累,很让人心疼。 第320页 刘嫖心中一震,瞳孔微缩,面上的血色霎那间褪得干干净净,看着身下那个年轻朝气的面庞,她有些恍惚,已经两年多了吧?还是快三年了。自从母后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满心满意的不甘心,也没有人敢劝她一句别再证明给他看了! 阿嫖!别赌气证明了,你父亲只是自以为做了对你最好的决定,不是看不起你!干什么非要跟他对着干呢? 不!他就是!他看不起女儿,觉得我怎么都没弟弟好,我偏要证明给他看,他不让我回长安,我偏要千方百计的回来!他打压我不让我插手政事,本公主偏要弄出动静来!偏要能左右我大汉的未来命运! 你这是何苦呢?你这么执拗,到底想证明什么呢?对你没有过高的要求,你不是正好可以舒服很多吗?况且陈午跟你封地长安,长安封地的来回折腾,哪一次没生病卧床?累得都不成人样了,好歹是你夫君,对你也是千依百顺,你就算是体谅他也该跟你父皇低个头吧? 体谅?!他跟父皇都是一起的,就希望我老老实实的当个傻子!当一个不中用的公主!凭什么?父皇他越对我没有期望,我越要他在天上不得不关注我!我就是想证明,我才应该是那个值得被期待的!! 我才应该是那个值得被期待的!我才是! 我也应该是被要求的! 为什么就对我没有要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 长公主!长公主!!窦太主!! 长公主!公主!馆陶公主?! 阿阿嫖!阿嫖!! 刘嫖猛的回神过来,视线渐渐清晰,正好看到董偃一脸焦急的喊着自己,别提鬓角滴落的冷汗了,连自己对他最为满意的眼角弧度都生生压低了许多,喉头微动,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的说道:董董偃? 对方见她终于搭话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半丝都不愿意松开,不住的应道:是,是我,长公主吓死我了!真的快吓死了!若我说错什么,罚我就是了,怎么还还恍惚成这个样子了?差一点我就要去喊医者来看看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刘嫖脑子恢复了些清明,双手却顺势搂上他的脖子,在董偃宽阔的怀抱里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不依不饶反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董偃哪里敢再接着说下去,心有余悸的回道:没什么,是我胡说八道的,长公主别往心里去。 这下轮到刘嫖不依不饶了,不!你说了!你说证明,你还说,什么不甘心,什么证明,什么放弃?是不是? 我没说啊 你说了! 我...我没有,长公主就当我是瞎说吧! 对不不是你,你没说,是母后?说的?还是父皇?母后呢!母后人呢? 长公主你怎么了?董偃见她说话颠三倒四,还提起了太皇太后,一时心中着急,要不要叫医者过来看看,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来人!! 刘嫖感觉心脏有些抽痛,呼吸也急促起来,烦乱的扯开董偃来摸她额头的手,紧紧环住他,感受到年轻沉稳的心脏砰砰直跳,这才感觉舒服了很多,轻轻阖了双眼仿佛累极般淡淡道:别吵,我再想想,有点累了,你抱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董偃张了张嘴,只好把多余的关心咽了回去,轻柔的抱过她的头,替她松了发髻,悄声道:公主睡吧,睡多久行,我会一直在的。 刘嫖似乎已经浅浅的睡着了,只从喉咙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就歪着头一动不动了,绵长轻柔的呼吸声渐起,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她好像都特别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皇太后祭日要到了的原因,好像一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就有些莫名的神思不安。 公主,不好了!皇后派人来说想借人!宫里好像出事了!慕昕慌慌张张进来的脚步一顿,连声音都戛然而止,屋里董偃抱着睡得正熟的刘嫖正靠在窗下,听到慕昕喊着进来,董偃怕吵醒了刘嫖,轻柔又失措慌乱的腾出个手来,示意她噤声。 刘嫖最近确实因为忙着将近的太皇太后祭祀,本就累极了,刚刚又想起些不好的事情,所以睡得很沉,根本没听到慕昕的叫喊,只是不安的翻了翻身。 董偃冲她比划了一下,示意她在外面等等,慕昕犹豫了一下,到底顾及着刘嫖最近身体不好,还是退出去了,再着急的事情也没公主的身体重要,到底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却没过上几天消停日子。 没等慕昕站多久,董偃就出来了,拽了拽压出褶子的长袍,浅浅一礼,问道:慕昕姑姑,宫里皇后怎么了?可要紧,能等大长公主醒了再说么? 慕昕转过头来,看到他被压麻的肩膀,正左右活动着,心中一软,低了头去,低低说道:算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就是又吵架了,听说卫夫人当日生二公主的时候是在椒房殿发动的,还闹出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如今出了月子,两人难免有些磕碰,皇后有些不开心吧 第321页 董偃瞄到墙角那个偷听的侍从,知道又是堂邑侯派来的人,牵动嘴角笑得越发甜,语气故意带上了几分倨傲的吩咐语气说道:长公主刚让我服侍睡下了,最近真是劳累了。有事还是等大长公主醒了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刻。 劳累两个字偏让他咬得迤逦婉转,没得惹人遐思,唯独此刻的慕昕,心中惦记着陈阿娇的麻烦,又心疼窦太主亲力亲给太皇太后日的操持祭日,所以没有发现他语气有什么不对,反而破天荒觉得董偃贴心大气,顺嘴应和道:嗯,也好,听你的。等长公主醒了就说皇后和陛下吵架了,来府里说过,看大长公主怎么说,若是不打算管,我就看着办了,若是过问,再喊我吧。 墙角的人在慕昕说听你的时候就已经闪走了,董偃这才满意的收回余光,换了日常和慕昕的尊重态度,看了看屋里,有些担心的补问了一句:这样好吗?不如等大长公主醒了,说清原委吧,你刚才不是喊着好像出事了吗? 慕昕张了张嘴,还是又把担心的话咽了回去,掩饰着笑道:皇后哪有小事,每次不都仿佛天塌了般的说吗?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能处理的。让大长公主多休息休息吧,太皇太后祭日快到了,你多陪陪她吧。 好,我会陪着的,其他的就有劳慕昕姑姑了。 嗯慕昕点点头,望了屋里一眼,轻叹着转身出了院子,去简单安排了几个人往宫里去传话,希望后宫的人手可以给陈阿娇帮忙。 可惜那个时候,慕昕也不知道陈阿娇因为心中别扭着和刘嫖的吵架,没有说实话,瞒了用孩子的性命为祭的事情。只说是因为她没有给后宫其他嫔妃生的孩子登记造册,就跟卫子夫吵起来了,而且都已经认错了,陛下还站在对面和她吵架。 这事情可大可小,说小了,消息摁在宫内,不过补上了事,转头再给太后道个歉;可偏又赶上个卫夫人生子的关头,这下子,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吧? 唉...... 慕昕有些头大,她来之前去打听了太后那边的消息,倒是对孩子的事情装傻充愣,反而只说是皇后冲撞了卫夫人,害她惊胎早产,这才吵起来的,事关子嗣她也不能姑息。所以等慕昕进宫请罪的时候,太后没有拍桌子瞪眼睛,只是顺带训了几句陈阿娇没有按时请安的话,也就客客气气的送了她出来。转头到刘彻那边,刘彻只说母后年纪大了,喜欢后宫和睦,希望事情能按照常理快点解决,一切都看太后的意思。 想了好久,见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不妥当,慕昕这才放下心来,到底是有当初联手的情分在,王太后还是向着皇后,没有扯孩子登记造册的大事。所以她没有再去打扰刘嫖,只是着手安排要安抚好王太后就可以了。可走动了一个月,礼物也送了,陈阿娇的歉也道了,王太后依然淡淡,这个问题见不到缓和,刘嫖又因为太后祭日,去了霸陵小住,迫不得已,慕昕只好铤而走险找了云霜! 这才发现事情不对,然而可惜,等慕昕再重新捋过这一切,着手应对的时候,都太迟了...... 第125章 目的何来 ======== 卫子夫看着王太后整理出来的账簿、证据,皱紧了眉头,关于陈阿娇的罪名,什么奢靡铺张,打杀宫人,竟然还有损毁书卷、不孝不悌的各种证词,这么零散又繁杂,真是难为太后她桩桩件件的记着,还能一一记录。可这有用吗?太后,就这些? 大汉以孝立国,最近这几年的不孝不悌,膝下无子,废她都是名正言顺,何况还有这些,怎么不够了? 可,这些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们之前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非要拽上我呢?卫子夫也心中难免觉得悲凉和可笑,真是墙倒众人推,这些问题都不是一天两天了,视而不见的时候,怎么都能退让,该收拾的时候,却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翻出来当你压死你的稻草。 略翻了翻,卫子夫竟然还看到了言笑满月宴的事情,说陈阿娇无德无能,故意推脱。呵,当初她自己给自己孩子筹办满月宴的时候,怎么没人帮她指责皇后呢? 既然太后想好了,怎么不早点跟陛下说,还要等我? 她差点伤到你孩子,原来还想杀过你的弟弟,你都不想亲手报仇吗?太后避而不答,有些事她要是方便做,还用得着等她再次怀孕吗? 卫子夫不是傻子,这亲手报仇的话,刘彻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太后...是觉得自己曾经受人恩惠,无论何时出手,都名声不好听吧。算来算去,自己竟然真是那个最合适去收拾陈阿娇的人,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只是,那孩子呢?为何不提? 王太后不自在的挪开眼神,她刚因为这件事跟刘彻吵过架,既然没有孩子的问题不是出在自己儿子身上,没了陈阿娇,将来多得是机会。至于卫子夫,没什么背景的一个夫人而已,成功了怎么也要留个心机深沉的名声,万一的万一,失败了,把她推出去,损失了也没什么问题。可刘彻那个死心眼儿的,偏偏对孩子那么重视,还敢来跟她警告说不许牵扯孩子,要不她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此刻卫子夫问起来,王太后自然一肚子气,故意打哑谜,你说哪个孩子?你自己的,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 第322页 太后就没有想过,那也许真的是陛下的骨肉呢? 子夫啊,你不懂。王太后端出来一副慈爱的面孔,谆谆教导道:这么多年,我没催你多生,也没催陛下多宠幸些人,也是为了大汉好。皇室的孩子,是要有,可也不是越多越好的!陛下光兄弟就有十三个,可成器的有多少?平时还不够陛下头疼的呢! 太后的意思,是说您看得上的孩子,才配留下来,是吗? 双桂在一旁插话道:卫夫人这说的什么话?太后对你也是一番好意,别以为公主就好过,没有皇子之间的竞争,当年就是窦太主,该随夫君就藩,也是半点不通人情的。 你的意思是,我该好好守着言笑言乐,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乖乖的听话,不然孩子少一个不少,对吗? 卫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难道之前的温婉贤淑都是装出来的?双桂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看了一眼太后,太后好几天都没睡好了,就是查那个孩子的出身,实在是没有证据呀!皇室血脉总不能随便就认了,您也懂这个道理,不是吗? 是查不到,还是不愿意查呢? 王太后拍桌子道:卫子夫,你别太过分了,仗着陛下宠你,我用你,你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云霜赶紧端上一碗茶,柔声劝道:太后别生气,卫夫人也是好心,窦太主虽然去了霸陵,因为董偃,跟陈阿娇生疏不少。但陈阿娇比较是她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寄托了不少的期待。卫夫人把事情想得周全一点,也是好意啊! 王太后这才消气不少,没好气的瞪了卫子夫一眼,不再说话。 双桂见势搭话道:要不太后您还是给卫夫人挑些重要的说说吧,毕竟是歌女出身,进宫来并无人指导,难免有跟太后想岔的地方。 卫子夫也不过生完孩子才三个月不到,就起起落落的经历了这么多事,身体、心情本就没有休整过来,加之两个孩子分外黏人,正是保护欲最浓烈的时候,听到王太后对孩子这么冷冰冰的话,此刻越发没了耐心。站起来身来告辞,既然太后对我不满意,那就算了吧。 站住!什么叫算了?你不打算对付皇后了? 太后帮我想的理由,给我的东西,我都收到了,只是,既然太后不方便出手,那就不要再管我怎么做了。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是陛下 陛下那里我会去解释的。卫子夫直直的看着太后,目光清冷,希望太后能明白,我虽出身寒微,却绝不做棋子! 你以为彻儿能永远护着你吗? 卫子夫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住脚步,甚至身形都没晃一下,就转身走出了长信殿。 走在后面的冉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长信殿,依旧是庄严肃穆,却因天气渐热,竟渐渐浮上来一层雾气,让人看得越发不清楚。这信任和帮助,在未央宫里就是变得很快的,带着期待而来,却满载着失望离开,不知道是谁能笑到最后呢?收回复杂的目光,冉信低头多问了一句:是不是有好多人都跟卫夫人说过那句话? 卫子夫放慢了脚步,轻声道:什么话? 陛下能永远护着你吗? 卫子夫似乎笑了,又好像只是弯了弯嘴角,转头又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不止,还有好多,说我出身的,说我长相的,说我不知礼数的,说我一飞冲天心机深沉的,说我小人得志投机取巧的,太多了,呵,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冉信很想问,那你什么感觉?可是她忽然想起太皇太后来,到嘴边的话终究是散成了叹息。 卫子夫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平时后宫无人跟我走动,宫宴上,私下遇到了的人,谁不跟窦太主献殷勤,不吹捧着皇后,这时候去站在一起说这些,自然是很容易的。只是,我记得有人说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有人说过,大丈夫当如是,怎么放在女子身上就要数出身,看家学渊源了呢? 高祖是赤帝之子的天命,陈胜吴广也有鱼腹之说,天命所归,这都是天生的出身。 原来冉姑姑还信这种故事,其实我也可以编呀!卫子夫转头看她,笑得很是温柔,却也很倔强,可是我偏不! 为什么? 卫夫人! 卫子夫刚想搭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卫子夫和冉信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从长信殿跟出来的人,冉信认识却并不熟悉,但是卫子夫很熟悉,或者说也要谢谢她,自己才能有今天。若没有她的八卦和解闷之言,自己不费一兵一卒的出宫大典,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利用到太后来完成一整个的计划? 只是,她不是这么多年都只装作陌生人吗?怎么突然叫住她了呢? 还没等卫子夫多揣测些事情,云霜就跑到了她面前,浅浅一礼,笑容得体的看着卫子夫,眼神在冉信身上转了转,没有立即开口,摆明了就是要单独谈谈的意思。冉信刚想知趣的退下,却被卫子夫叫住了,不必!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小事不过就是当年的八卦而已,听过就当忘了,大事在长信殿外一个人听可以算作大事的秘密本宫还真是有些怕!多一个知道,本宫就多一份安全! 第323页 云霜面上笑得甜甜的,却连一丝笑意都未渗入漆黑圆圆的眸色中,倒也没有过于啰嗦,直接开口道:卫夫人,你不恨陈皇后吗?她当年可是差点杀了你弟弟!听说你最是疼这个弟弟了,如今大好的机会,你都不想报仇吗? 卫子夫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指,心中警惕的开口: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快八年了我弟弟也没什么大事 听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奴婢觉得夫人可不像是一个事过变迁,就肯轻易放下的人,不然何必纵容陈皇后到如今呢? 卫子夫撇撇嘴角:呵!好笑,你是说我故意纵容陈皇后?她轮得上我纵容?我只是不得不让步罢了,那可是皇后,她母亲可是窦太主!那是陛下的亲姑姑! 或许两者都有呢?毕竟奴婢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么独占恩宠的卫夫人,从来都不恃宠而骄?听闻每次陈皇后罚完你之后,陛下怜惜你进而赐下来的好处都是给你的家人,真是好巧! 卫子夫扶了扶簪钗,随口答道:想气气她,不可以吗?总比杀人绑架来的好吧?她的刁蛮任性难道是因为我太过贤淑才出现的吗?不过是对比大了些。倒是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是来诛心的,是来帮卫夫人的。云霜没有再跟她聊下去,真争辩出什么来,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事情已经走到了今天,没有人去诱导陈阿娇,只不过大家都恰恰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而她无法接受罢了。 如果卫夫人想要陈阿娇死,何不顺手推舟多推上一步呢? 要人死?这是谁说的,卫子夫可没在外人面前透露过这种意思,云霜和双桂还真有意思,找她说的话,跟王太后自己说的都不一样,还真是各怀鬼胎呢!直说吧!还有一堆孩子在永延殿等着我呢! 云霜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奴婢知道,您和太后定下的大不孝,已经足够把陈阿娇治罪了,可是万一窦太主出来护女,说不准皇后之位她还要占着,顶多就是把椒房殿形同虚设。陈皇后手上人命何止十几条,不也都草草了事?听闻太乐是她一手掌控,就算是换了太乐丞,也总有不少眼线和人手在吧?卫夫人不如好好利用一下。关键时候闹出人命来,可就事半功倍了! 是嘛?我在太乐呆的时间有些短,又总被郦苍管头管脚的,至于什么眼线和人手,倒是真没发现!你知道多少? 云霜知道卫子夫在试探她,自己却没什么好避讳的,说:我知道的,恐怕此刻都早就被送出宫了,要么就是成了陈皇后的弃子,因病夭亡了。与其找那些早就露出马脚的人,不如现在去引蛇出洞! 冉信眼皮微动,想起了在椒房殿偷听那次,那个姑娘应该还在太乐吧?她是不是隐藏的最深的棋子呢?卫子夫也想到了,但是她没有打算告诉云霜,而是去反问:请教云霜姑娘,怎么引蛇出洞? 后宫事务,如今大多在太后手里,反正接下来太后会称病,卫夫人不妨放出风去,说皇后担心卫夫人身边孩子太多忙不过来,准备分担一二。这要接手的地方就有永巷和太乐,想来那些可怜人会心中忐忑不安,而皇后的人却一定会去悄悄地主动联络椒房殿,最近又无大宴,查太乐人的行踪,很好查! 卫子夫跟冉信对视一眼,转头继续问云霜:你是想说让我给这些人随便安个什么罪名,闹得大些? 不,奴婢的意思是,卫夫人既然心存仁善,放不下那个孩子,不如就一查到底,被救下来的孩子到底跟椒房殿有什么纠缠牵扯,不如就从太乐查起。云霜有些得意的挑挑眉,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循循善诱:到时候将露了马脚的人安个谋害皇女的罪名,绝对是不冤枉的,尤其是如果有人以死明志攀扯到皇后下令,也是有可能的! 卫子夫真是叹为观止,不由赞道:真是好计策!不知道你想了多久? 云霜没有回答她,而是带上了几分诚恳说:卫夫人宅心仁厚,看得出来,家人和孩子,是你的底线,而不是自己的利益处境。这点,虽然极偏,但很容易猜!奴婢所有的想法可都是为了您重视的事情着想啊!既能给家人报仇,又能给无辜的孩子出气,何乐不为? 卫子夫扶着冉信的手,力道慢慢加重,半天都没有再发一言,四周出了高到吓死人的宫墙,就只剩夏日的虫鸣,一声声的不止疲倦,不到天明不停歇!一群见不得光的,也只能在此刻出来喊些话语了! 静默片刻,卫子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就走,留下一句:云霜,我真是小看你了!不过多谢你的主意! 云霜在卫子夫转身后,镇定自若的神色有些绷不住了,终于在听完最后六个字之后,她深吸几口气,放松下来,挺直的脊背处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都被汗给浸透了! 伴着一长两短又一长的虫鸣,云霜往一个被葱葱青竹遮挡的宫墙拐角走了走,装作找东西一般打着灯笼弯腰去摸索。黑黢黢一片的竹影让那个拐角看上去更加隐蔽,偶尔有微风拂过,影子边缘微微晃动,才让出个圆润的影子边缘来,一点都不像根根笔直耸立的竹杆,或是修长凌厉的竹叶,打在青白色的墙上的光影,反而倒像极了人自然垂落的手臂弧度。 第324页 云霜嘴唇微动:你都听到了,卫夫人应该是相信的,也会照办! 竹影深处传来干脆果决的女声:很好,太后那边,你可以让她关注一下隆虑公主,你反水的目的么,就还是老样子,家中母亲重病,窦太主不肯伸手帮忙,如今也让窦太主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如果实在不行,就把杨柳的事情讲一讲。 嗯云霜停了几秒,犹豫着开口:慕昕姐,我总觉得刚刚好像忘说了些什么?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漏了? 对面暗处忽然没了声音,似乎在回忆,半晌,那边传来一句疑问:没有吧?是你太紧张了,你放心!这虽然是一招救皇后的险棋,但是我心中有数,太乐的人,我更加熟悉,能不能查出来东西,我还是能掌控的。而且也可以警告皇后收敛一下,毕竟就算是大长公主,也不能护自己的儿女一辈子,所以你不必过分担心,皇后不会有事的。 黑暗中的云霜飞快的弯了弯嘴角,拍拍胸脯表示放心,见时辰不早了,干脆的告辞:好,那我走了。 保重。 从黑暗处走出来的云霜,一踏上大青石砖铺就的宫道,就默默挺直了肩腰,脚步也迈得更加轻快,一路快走地往长信殿方向而去。 殿内灯火半灭,双桂刚带着一群小丫头把床铺铺好,正往描金绘彩的熏香炉里添上满满一勺龙涎香,其实说实话,屋里还有熏蚊子的艾草香,两种混在一起,味道实在有些呛。但太后很是喜欢,总觉得屋子香香的,人心情都要好很多,而此刻闻在云霜的鼻子里,实在满满都是奢侈攀比的味道,再也没有当初永寿殿低调朴实的安心感觉,尤其是这个屋子里如今的主人,心心念念都是她自己一定要超过这里原主人窦太后的决心和愤愤不平! 跟一个逝者比,也不知这王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霜恭敬的跪在床榻前,字字清楚的把刚刚从慕昕那里听到的事情,加工后呈报给帷帐后的人:太后,事情就是这样,奴婢已得窦太主命令,放弃陈阿娇,看来那个董偃在她心里位置很重,都到了自己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呕着气在给太皇太后守陵,一点也不帮忙。 太后微点了点头,语气难免带上几分嫉妒和嘲讽,说:公主自然都是以自己为重的,她生来就是那种只需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就可以好好活完一生的人。 云霜一脸乖巧的伏下身去:是,还要多谢太后开恩,救我家人出火坑,奴婢才有机会孝敬太后!为大汉效力! 嗯帷帐里的人似乎是坐累了,懒懒散散的靠在床头,语气慈爱的说:哀家身为太后,也是应该为大汉朝略尽绵薄之力,窦太主看上你外甥女,想让她未来进宫分走卫夫人的宠爱,除了帮自己女儿,更多的还是想把控朝纲。哼!有哀家在一日,她就休想!你放心,哀家一定不会让她重蹈你母亲被山匪劫杀的凄惨下场的。 谢太后!云霜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面颊上还有两行清泪落下:奴婢谢太后,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好了,为女子就该坚强些,站稳了才能给家人撑腰!知道吗? 奴婢知道了。 今日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诺 云霜脸上还有没干透的泪痕,面带感动的辞别双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好歹也是仅次于双桂的贴身侍女,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侍从,所以还能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小房间。 走进漆黑的屋子,云霜没点蜡烛,匆匆卸掉妆容,脱掉衣服鞋袜,就躲进了帷帐,此刻,她才能放松的埋首在床褥中,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若是旁人此刻瞧见,定会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在哭。 发丝散乱,双目通红犹带泪珠,面颊潮红气息不匀,像极了大哭过之后的样子,只是有些诡异的是,整个人的下半张脸满满都是嘲讽得意的笑容! 是的!她刚刚蒙在被子里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什么呢? 也许她是在笑,把敌对双方耍得团团转,让她们都争着去保护自己的家人,这种手段竟然出自自己一个小小的奴婢之手!竟然双方都信了?! 不!是三方! 还有那个荣宠之极的卫夫人! 她也心动了!哈哈哈哈,也许太后和窦太主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一次毫无结果的绑架,都过了这么久,还依然可以这么牵动卫夫人的心绪。 为什么?别人不懂,她懂! 对她们这种只有家人可以依靠的人来说,对他们这种抱着家人就当一族之人的平民来说,家人就是她们的族人,不管过了多少年,对亲人的伤害都是无法在自己的心上磨灭的。 对付自己可以,赢便赢,输便输,死便死! 但,连坐家人,伤及孩子,便要你加倍偿还! 是!我母亲你们不应该救,只因为我非她亲生就肆意打骂,还把我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她不配为继母!袖手旁观也是应当。 云霜攥紧了被角:但是!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妹妹不一样!当继母想把她的女儿偷偷卖掉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帮她找?!害她在偷跑回长安的路上失足跌落悬崖!当年是她用自己攒了多年的钱把我救出来的,也是她在我每次挨打的时候挺身而出!那是我骨肉相连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啊!我当你们的细作这么久,付出的东西还不够多么?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 第325页 既然你们不来保护我的家人,那我就找别人来保护!敌对双方,博弈的双方,却都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去保护我的家人,双重保护!呵呵呵,谁才是最会玩弄人心的,还真不一定呢! 没有品尝过最黑暗的事情的人,怎么能做出最阴暗的事情呢?大人物?贵人?你们都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殿外明月高悬,万里无云,洁白的月光洒在长信殿繁花似锦的院落里,像是给这奢华尊贵的殿宇蒙上了一层飘飘袅袅的云雾,琼楼玉宇空中楼阁,不外如是! 只是都是轻薄飘渺的白雾,那为什么在长安鳞次栉比的街铺宅院中就是炊烟袅袅,在这青墙黛瓦的高门大殿中就是仙云缭绕,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冉信,你觉得她的话,能信么? 可用,不可信。 卫子夫脑子也很乱,回头问她:这话怎么说? 听完云霜的话,冉信觉得事情稍微有点超出了她和刘彻的计划,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斟酌着开口:计策很完美,目的很容易,中间可能出的岔子也很少。但是奴婢觉得她缺了点东西。 缺什么? 她的目的!冉信半抬起的目光有些迷茫,随即紧紧地皱起了眉毛,她为了什么呢?为了报当年被赶出椒房殿的仇?可窦太主对她有一饭之恩!为了太后?她只是想日后成为太后的得力帮手? 一时陷入静默,卫子夫往前走了好久,才悠悠地开口:这些都不像。 冉信在一旁站着,接话分析道:是,奴婢也觉得奇怪,难道只是为了单纯的卖您一个好?她不会是想着等皇后被废,您会未来可期吧? 再大我能大得过太后?卫子夫摇摇头,她实在是猜不透这个云霜到底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当初自己出宫的那个局,她那么配合,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不过八面玲珑之人,真是厉害!把我的心事猜的很准!说实话,这个主意,我倒真是很喜欢。 冉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真的一直在记恨陈皇后伤害卫青的事情吗? 不然呢?卫子夫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加快了脚步往永延殿走去,两个小姑娘还都在等着她,一个出生不久,一个身子虚弱,晚上看守的人,都得警醒着,平时虽然很累,但今天从中午离开到现在,还真是想得紧,一边随口抱怨了几句:还有去病,他本来可以有个天天都变着花样吃东西的身体,现在我却要日日想着他的肠胃,想着他的身体!我怎么能不恨? 冉信有些心惊,抬头看她,原来她心里真的是有恨的,却能忍这么久不表露出来,这意志力!!实在让人害怕! 计蕊从远处领着一堆人迎过来,见到她,颇有些如释重负,卫夫人,您总算回来了!今天有好多人找你! 谁来了? 我!卫君孺从计蕊身后站出来,沉静如水的面容,毫无波澜,一身素蓝衣衫毫无点缀,双手合拢在小腹之前,端端正正的站着。 第126章 祭祀何来 ======== 姐!卫子夫小跑过去就想往卫君孺身上扑。 卫君孺往旁边半侧了一下,只用一只手接抱住了她,虽然知道大姐一向严肃清冷,不喜欢腻歪,但卫子夫还是有些小小的委屈,尤其是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除了满月的是她们姐弟一起来看过自己之外,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此刻就像是找到了可靠的港湾,刚想凑过去,对方还冷冰冰的,不肯抱她,顿时眼泪就要出来了。 姐~怎么来看我,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例行公事,抱一下都不行嘛~卫子夫顾不得有多少人看着,就抱着她胳膊不撒手直往怀里钻。 卫君孺似是有心事,眼里有些不耐烦,挣了几下要正色跟她说些什么,但甩了几下没甩开,又听着她撒娇不断的话,终究是败下阵来,松了手。只是也就被报一会儿,被卫子夫靠得直往后仰,才硬生生拔出另一只手撑着腰,无奈的说:行了,我快撑不住了,你都多大了,丢不丢人啊! 不丢人!我这样了,还怕什么丢不丢人的...我就抱着! 卫君孺顿了顿,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叹道:你怎么样了?我看你活蹦乱跳的满宫跑,好的很,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来吗? 卫子夫懵懵懂懂的抬头看她,眼神像是蒙了轻纱的夜星,一闪一闪的,为什么?哦~~来看我的!肯定是想我了! 这......怎么比小时候还黏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卫君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些怒气,又飞快的消失不见,转瞬摆上来一张宠溺又无奈的笑容,不急不缓的说道:青儿让我特意来一趟,说你最近状态不好,又怕是女人间的小秘密,不方便说给他听,叫我来探个风。 我...自己最近的状态,这么明显的不对吗?青儿,好像是十天都没见到了吧?我没有,挺好的,就是生了孩子难免心情起起落落的,再就是...唉...看到大家都有人撑腰,都有人给铺路,心里委屈...... 第326页 我给你铺过,你拒绝了。 ...... 至于撑腰,自己腰立不起来,别人怎么撑?谁能给你撑一辈子不死? ...... 心里委屈...... 停!卫子夫生气又难过,松手站好,扬声道: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来看我人,张口就一堆大道理!抱也不行,撒娇也不行,抱怨两句也不行,那你来干嘛! 我就这样,不是第一天了。卫君孺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嘴脸,一本正经的说:少儿让抱,你要让她来看你吗?你们两个对着撒娇,怎么样? 你! 今天一下午加一晚上,陛下就在这里等你,结果你可倒好,钻到长信殿不出来了。怎么?那是你亲娘,离开一会儿就不孝了? ......我那是做正经事的...卫子夫停住话头,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有些不敢相信,转头去看计蕊,对方尴尬的冲她点点头,她突然有些想笑,姐,你不会跟陛下呆了一下午加一晚上吧? 卫君孺一脸烦躁的不然呢?,她本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更不怎么会接话,要不是有事要问卫子夫,怎么会耗时间在这里干等,就算有两个孩子在,场面也很尴尬。 卫子夫不自在的拽了拽自己快松散掉的头发,她只隐隐觉得大姐不像二姐那般,对刘彻很亲近热络,所以一般刘彻过来,她就火急火燎的撤了,此刻她大概可以想象得出,两个人为了等她,生生大眼瞪小眼的呆了这么久,肯定都不舒服,怪不得火气这么大。那...你不开心也不能朝我发火!谁知道你们今天找我! 你没事,我走了。 卫子夫看着她都走出好几步的背影,生气的撅撅嘴,刚准备转身就听到卫君孺风风火火的回来,又扔来了一句,觉得委屈,就看看让你委屈的人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一切就都可以理解了。 说罢,卫君孺连个道别都没有,就步履匆匆的带人走了,生怕留下来还要再进屋,鬼知道她今天下午出来了多少次,又无奈的进去了多少次,真不想回去再看刘彻那个欠揍的脸。于是原地只留下一个风中凌乱、不明所以的卫子夫,和一众大灯笼来找人的宫女和黄门,犹豫着要不要去送一下。 冉信上前去扶卫子夫,今天折腾了好久,还是早些进去休息吧。 ......卫子夫迈进院子,才像是反应过来,问了一句,我最近真的反常吗?往长信殿去的次数太多了? 冉信回道:是,不过大家会认为您是因为在椒房殿惊胎生了孩子,才去亲近太后求庇护的,过段时间习惯就好了。 习惯?刘彻想西南和匈奴两手抓的计划快要了大司农的命了,卫青也跟着团团转,好久都没坐下来吃顿好饭,连他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那椒房殿那么闲,会什么都不知道吗?就这么等着自己对付她? 皇后,是哪里人?她不是在长安长大的吗? 冉信虽然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依旧老实的回道:堂邑,楚地出生长大的,之前只偶尔来呆上一两个月,后来窦太主回长安,她才算正式回来。所以有很多楚地的习惯,比如爱金银器,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吃和玩,当初陛下也是很喜欢跟皇后讨论楚地风俗和小曲儿的,也是最不会打架的话题了。 听说楚地潇洒风流,文辞隽秀,怎么还养出她那么个刁蛮的性子? 冉信有些怅惘,太皇太后在的时候,也是跟窦太主经常争论楚地这个地方,一个觉得源远流长、贵不可言,一个觉得阴森鬼异、放浪无状。楚地信奉神灵的习俗很是深入人心,自然有很多血统、天命之说,窦太主本身就身份贵重,又极偏爱女儿,自然无人不宠着她。所以有时候她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祭祀和鬼怪传闻,太皇太后还挺开心的,可窦太主和先帝都不是很喜欢这些神神怪怪的。 卫子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里面两个孩子在床上直蹬腿,时不时因为打架叫两声,幸好是有元睿在旁边轻声哄着,还不至于哭声震天。言笑别看是疯跑了一整天的,依旧精力旺盛,刘彻被她左一下扑抱,右一下啃咬缠得不行,又有那边两个尖叫声穿插着,真是看不下去奏章了,干脆立着眉毛训她。平时被宠上了天的言笑哪里会怕他,直接嘻嘻哈哈的继续。 冉信见此场面很是知趣,奴婢先告退了。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刘彻有些不高兴,怎么在母后那里呆这么久? 你就不知道去找我?卫子夫跟他相处越发随意,利索的脱掉外衣,不客气的边回答边往床边走,你们一个两个的,等等我还等出一肚子气来?我平时没事等你们的时候,也没这么大脾气! 把你姐姐送走了? 是,卫子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跟我发了一通脾气,怪我冷落你! 刘彻这才心里舒服点,笑眯眯的抱起言笑轻轻抛了一下,把书卷平摊在桌上,抱起言笑,俯身去时不时的瞄两眼,间隙中还能看几眼卫子夫的脸色。 第327页 母后跟你说什么了?刘彻还是比较紧张这个,自己这个母后,跟她合作,总是要不停的适应变化,跟祖母一步都不出意外的计划截然相反。 卫子夫安顿好两个小孩子,又把言笑接过来给了元睿,一起打发走,准备跟刘彻好好谈谈,坦白讲,我不知道陛下是跟太后怎么商量的,但是这一次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下去了。孩子做祭的事情,一定要查! 刘彻心中一沉,他就是怕这件事在卫子夫这里过不去,才让母后把这些年的事情捋一下的,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尽了好话,就是想让废后这件事停在大人的层面,不要把孩子牵扯进来。可没想到母后竟然也没劝住她,皱紧了眉头,刘彻翻来覆去想了好多理由又都否决了,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能说服卫子夫,干脆直接表明了自己不赞同的态度,孩子就算了吧,已经养了,就是当个义女又如何?况且说穿了,皇后玩的不过是楚地一些传统的风俗,用来祈求好运的,之前祖母就说过了,无伤大雅。 ......卫子夫瞪着他不说话,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憋了一肚子气,无从说起什么叫无伤大雅?还风俗...狗屁风俗!风俗就是拿人命当东西?随便使用,就跟烧纸钱一样吗? 当然未央宫的人都习惯了人命的轻贱,他这个样子也不奇怪,但是他,和太后,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自己还要跟他过一辈子,如果现在刘彻不能了解自己的底线和脾气,日后不是很痛苦吗?但道理是道理,话出口就不是温柔的样子了,是,所以她对我怎么样也无伤大雅,将来若是对言乐言笑怎么样,也无伤大雅,对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刘彻急了,我哪里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只是...那孩子与你何干,你为什么舍弃到手的把柄去拿那个最有危险,最无法掌控的呢?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卫子夫气呼呼的斜眼看他,说:正好你可以跟皇后一起讨论楚地风俗和小曲儿呀!听说是帝后最和谐的话题了! 刘彻一噎,脸色有点黑,这...这跟咱们说的话有关系吗?楚地是朕的治下,又是高祖故乡,皇后比较熟悉,朕去了解,有何问题啊? 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啊!卫子夫越说越来气,心里也酸溜溜的,什么楚地风俗,这种残忍的事情也配叫风俗!好啊!陛下现在又不想着移风易俗了,想着无伤大雅了,就在咱们住的不远处,堂堂皇后用鲜血和人命为祀,这叫无伤大雅?!陛下,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刘彻瞪眼道:知道你心情不好,也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的跟朕说话吧!满宫瞧瞧去!谁跟你这个样子?送上眼前的都不要,偏要找最麻烦最费力的理由,等姑姑从霸陵回来,事情哪里有这么顺利?她再真的想伤害你家人,你怎么办?就是办了她,你家人也不一定像卫青那般幸运都有惊无险啊! 卫子夫气得直哆嗦,胸膛不住的起伏,指着门外就要赶人,行!你们都有理由!那你们自己做吧! 朕警告你,你别赌气...刘彻被推了一踉跄,顿时脾气上来了,好!朕做就朕做,朕能做的比你好一千倍!你到时候在母后面前没功,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你出去!卫子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赖皮,三两下就把刘彻赶出了门,出去!陛下快去给你的无伤大雅和楚地风俗立功吧!在我永延殿干嘛? 这!这是朕赐你的寝殿,凭什么朕走? 收回也是明天的事了!有本事您就现在把所有人喊起来走清点的流程,不然,今天就是我的地盘,你出去! 卫子夫!你...敢话音没落,刘彻就被门给结结实实的挡在了外面,气得他咣的一脚就踹在了门槛上。 嘶!!! ................ 四周值守的黄门宫女哪里在永延殿见过这个场面,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刘彻见状突然有点后悔,就不应该让冉信帮忙清理这永延殿的人,不然何至于满院子都是自己人,明天半点流言都传不出去。此刻真希望能有流言把这一幕传出去,让满宫都知道卫子夫是个多蛮横无理的人!温柔贤淑,都是装的!装的!! 霹雳吧啦竹简和外套也都被扔出来了...扔出来了?扔出来了!!扔?! 怪不得她半点辞赋做不出来,这可是司马相如和东方朔写的词赋,她就这么扔地上?糟蹋啊! 孔立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在门口打盹儿打得正好,知道卫子夫进去了,还放心的合眼睡了,谁知道一睁眼,左右都没人了,就剩一个刘彻跳脚的站在门口,又被东西砸得晕头转向。这...发生了什么? 只好本能的跟着刘彻去一件件捡... 终于慢慢摞齐了,孔立看着刘彻黑得快拧出水的脸色,战战兢兢的提醒他,陛下要走吗? 刘彻眼睛一瞪,气呼呼看了一眼永延殿的大门,大声喊道:走!去喊肩舆! 诺...孔立把最后的几摞蹑手蹑脚放在旁边,轻声道:这...部分好像不是您带过来的,是您给卫夫人准备的,一直放在永延殿的竹简。 第328页 刘彻看了他一眼,还挺尽职,有闲心给分个类?没看到这是吵架呢吗?还不捡起来就走! 孔立刚要往外溜,就听见屋里卫子夫开口,特意扔出去几本好书,请陛下好好学学,什么是三皇五帝!整日的砌词堆墨,对风俗民情不思改变,不思取舍,最后都不知道是西南收服大汉,还是大汉收拢西南了! 你给我开门!刘彻把孔立一把拽回来,冷声道:去告诉卫夫人!别以为看了不少书,就想教朕! 这...孔立哪有这胆儿,轻轻敲敲了敲门。 用力点,没吃饭啊! 咣咣!! 轻点!这还是朕的房子呢! ......孔立头一次觉得这敲门也是学问,到底使多大劲儿啊?犹豫半天,他明智的放下了手,略略扬声道:卫夫人,这...就算是探讨书中奥义,也要给陛下一盏灯吧!大热天的,外面还有蚊虫,陛下哪里受过这种罪,把眼睛看坏了可不好啊! 刘彻白了他一眼,狗腿子!到了没有再训他,叉着腰看向大门。 里面静了半响,卫子夫在门口坐了下去,扬声道:就这么坐着看吧!地上不良,而且永延殿可不止我屋里这一盏灯,孔立,你就不会去偏殿要几盏! 哼!我们走!刘彻拽着孔立就往外走,机会给过了,不要拉倒! 陛下知道逐鹿之战吗? 刘彻停住脚,拧眉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她什么意思,斜了孔立一眼。孔立赶紧回去翻摞在地上的竹简,卫夫人,这是想给西南还是匈奴出主意啊?怎么想起来跟陛下讨论战事了呢? 卫子夫坐在门边上,双手抱膝团成一团,一身素白家常衣衫衬得整个人瘦弱单薄,漆黑如瀑的长发散在地上,泪水一颗一颗的顺着面颊而下,言乐满月宴上,就安排了百戏和角抵,一如当年言笑的满月宴,也是我第一次筹备宫宴,什么都不懂,深一脚浅一脚的就给我女儿操持起来了,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渐渐了解这些戏的来源。想来黄帝和炎帝联手也不过跟蚩尤战平,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赢的呢?只是以为有各路神仙和神兽相助吗? 刘彻走回门前,接过孔立手中的竹简,就着月光去看,逐鹿之战四个大字,古朴大气,透着神秘和苍凉,一战定乾坤,不外如是,若是细数自古千百扭转局势,影响未来的之战役,可当第一。 卫子夫还在一字一句的说着:其实双方也算是势均力敌,大战之后来看其实双方都损失惨重,谁都算不上占了便宜,可见都没有在事先做了太多的准备,都是交手中随机应变。可最后,上天,偏偏让黄帝赢了,偏偏让黄帝和炎帝一方,得到了各方相助,不管是人,是神,还是兽,都去了炎、黄那一方,陛下觉得是为什么呢? 孔立端来了两盏灯,在旁边高高的举着,刘彻粗略的翻了翻,说:为什么?就是因为黄帝、炎帝德行昭彰,得到各方的支持和敬佩,自然可以胜出。 那这个德,德在哪里呢? 刘彻脸色一沉,你话里有话? 都说逐鹿之前,生殉是很平常的事情,兽也好,人也好,就像是物品一般普通,好似我们现在陪葬的器皿,烧去的祭品,一张纸钱,在那个时候,就可能跟一条人命没什么两样,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特殊的呢?但逐鹿之后,这一点就大大的不一样,陛下难道不想想,也许就是天意在告诉我们,即使祭礼和习俗是国之大事,但也大不过人命去!任凭所求之事是为民还是为己,都不该把人命作为祭祀祈求的手段,否则老天也不会帮你的。 ...... 院子静悄悄的,不闻人声,只有偶尔的鸟叫和聒噪的知了,好像让这静谧的天地间有了几分生气,刘彻席地而坐,半倚靠在廊下柱子旁,望着皎洁的月光,怔怔出神,一坐就是好久。卫子夫也在屋里坐着,眼泪流个不停,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查下去,要走那条最困难的路去对付陈阿娇。可是,有种本能告诉她,若是不走,就会后悔,她会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信心!说好的画地为家,都是假的,那个家,就会变成局限于一方天地的牢笼,跟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 好难!她就是想有个舒服的环境当家,哪怕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也没有鲜血的家! 中途肩舆来了人,又被孔立打发走了,生怕搅扰到刘彻的思考。 好久,久到眼泪都哭干了,久到卫子夫以为刘彻可能都走了的时候,门外的刘彻靠了过来,子夫啊,高祖和吕后都是楚地人,上请神,下用鬼,毫无惧怕之心!这类人,出手狠辣,心思恶毒,若无诗书和礼乐教化,是很可怕的。所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来人彘这样的事情。你... 怎么就不能找一个她最不擅长的,出手呢?我当初即使好奇了解,也不敢深入,你确定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戚夫人...刘彻猛地顿住话头,光是想想他就狠狠的打了个冷颤,万一,她受伤了,他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好不容易走完了长辈铺好的路,马上就要跟她一起走新的路了,要过上轻松的生活,为什么偏要在这种关头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第329页 她的好,也是她的弱点,不是她的孩子,却想去帮忙讨公道,古之侠风仁德不过如此吧!况且还能想到这么深远的后宫风气,珍惜人命,宽仁为上。她真的能赢过那些魑魅魍魉的神秘手段吗? 可惜她这珍惜人命的本性,自己这辈子是学不来了,只能去保护了... 卫子夫站起身来,描摹着窗框上的人影,那么高大,那么棱角分明,贴上去的每时每刻,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蓬勃的心脏跳动,仿佛那才是天下所有生命的源泉,眼泪夺眶而出,要是有一天失去了,她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可是,陛下,你看看你脚下的书卷,那都是你的雄心和抱负,想要有四海归心的臣民,有蒸蒸日上的大汉,对这种奇技淫巧,我怎么能容忍她出现在我的家里,我女儿和我丈夫的家里!怕也好,不怕也好,风俗要我死也好,要我不死也好,我半步都不能让! 刘彻有些震惊的看着她,日常直以为她心存仁善,爱惜人命,才被这件事刺激得不少,天天泡在长信殿等这些年母后整理的陈阿娇的点滴。可...她似乎每次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想法,是他想不到的勇气和执着,还有儒家常说的君子大德! 卫子夫看他许久没说话,带着哭腔的音调,喊了一句:刘彻...相信我! 你就不怕皇后做的祭祀这是真的,你再顺着那孩子查下去,自己可能都会受到伤害的! 鬼神之事,只有死了,才知道真假,此刻我要人命和真相!那才是陈阿娇应该被废的真正理由。 刘彻低头道,这风险很大,朕没有骗你,窦太主给陈阿娇的推脱之词早就在太皇太后面前走过好几遍了,意味着有些事情是能自圆其说的。闹大了,你无法辩驳,目前的一切可能几句不了了之了。 陛下!卫子夫仿佛见到了希望,哗啦一下把门打开,扑过去拽着刘彻的袖子,期盼的看着他:陛下是不是知道关于孩子的线索?相信我一次!让我顺着查下去吧!也许还远不止以孩子为祭祀的事情呢! 刘彻也很是挣扎,他知道废后一定是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但最近几年他都会很忙,所以并不愿意在陈阿娇身上下太多时间和精力。不贤不孝,已经够了,又正当,又普通,不会动摇朝政马上要拧成一股绳的趋势。但扯上祭祀,就别想消停了,他可真怕再来个东朝庭辩!答应了她,同时也就意味着自己要在匈奴和西南中,分个先后次序了。 柳婉,你可以去看看她,日日离皇后那么近,总要走动吧! 卫子夫不自觉的笑了,眼泪控制不住的簌簌而下,她终于看见了依靠,她就知道刘彻肯定没有那么废物,还是知道陈阿娇的突破口的! 刘彻看着她满足的笑容,心中舒缓不少,算了,麻烦就麻烦,震动就震动吧!反正卫子夫也不是头一天惹人注目了,有自己在前面的名声顶着,怎么都不会太影响到她!谁让就她一个人敢参加自己的谋篇布局呢?相信她,就应该像相信自己下的赌局一样!而且即使现在看,查孩子这件事并不好,可说不定她还真的能给自己的棋局创造一个新的局面!那样自己的谋局才算是正式该开始新的、独属于自己的豪赌开篇了! 这一天我晚上刘彻仿佛解决了很多事情,竟然梦到了很多小时候的故事。 祖母!你把虎符给我吧!我要出兵!不能让二姐的朋友去和亲,就算是父皇的遗命,也是可以变的! 你敢?! 祖父去时,尚敢修改丧仪规矩,改生殉风俗,就为了我们能为百姓多做些实事,少沉浸在这种虚礼上,我如今也是一样的! 你!哪来的歪理,你敢跟你祖父比? 祖父为我榜样,不跟他比,跟谁比? 窦太后被他气得胸口直疼,刘彻这张嘴真是不饶人,真是活该他找不到合心意的好姑娘!就该日常被阿娇治得压的死死的,朝政被自己压得死死的,要是提前给他虎符,他还不上天?!半天,窦太后才稍稍缓过来:想法很好,但还不是出兵的时候! 什么时候是时候? 我死的时候! ...... 转头,他又梦见自己跟程不识和卫青说, 打就打吧! 打不过也没事!打不过就挨打呗!但是和亲?做梦吧! 你家打仗是拿家中姐妹赔罪的?他们来求亲,我还要考虑考虑呢!什么家底?靠抢我们的财物才过得下去的,好意思来求亲?! ...... 第127章 真心杀人 ======== 第二天,卫子夫实在是起不来了,连喂言乐都是在床上完成的,倒是刘彻一早还能神清气爽的抱着言笑出去耍剑,走之前还亲着她额头,贱兮兮的挑衅说 :让你昨天把朕赶出去,上床了怎么不叫我出去啊? ???卫子夫很想给他一脚,却实在是累得动不了了,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一直到日上三竿都用过午饭了,她才腰酸背痛的起身,内心把刘彻骂了个遍,真记仇!推了他几下至于给她搞这种体力活吗?今天晚上就早点锁门,让他在外面喂蚊子!不!这一个月都喂蚊子!! 第330页 冉信一脸笑意都挡不住,不止是期待能快点再来个小皇子,还是因为,陛下一早抱着言笑公主去给太后请安了。听说,因为太后胃口不好,早饭重新送了三次。 卫子夫挑挑眉,没说什么话,放心不少,总算能放手去查了!看来这体力劳动得到的回报还真不错,母子嘛,怎么都会和好的,她这个还没妻子名份的人,就不便出面掺合了。 还没等她准备出门拜访柳婉的时候,永延殿就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含羞和带笑。 卫子夫很是疑惑,这几年她在后宫挺孤独的,基本没太多人跟她密切的往来,所以之前的交集已经不算什么交集了,怎么会突然来拜见她?想起在椒房殿的那次偷听,她心里有些犹豫,这个含羞和带笑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冉信也想起那次的事情,并不想节外生枝,刚想准备拒绝掉,就被卫子夫拦下来了,打草篓兔子!来都来了,怎么能不战?你去把那个小女孩给我抱过来! 冉信吩咐梳头的计蕊手快点,转身就去后院找从椒房殿救下来的小女孩。 含羞长大不少,不像是当初被郦苍几句就吓哭的孩子了。 含羞本来鼓起了不少勇气,但是没想到卫子夫竟然抱着那个孩子跟她说话,原本苍白削瘦的小脸终于长了点肉,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半缩在卫子夫怀里看她们。心里一下就有点绷不住了,手抖个不停,连茶杯都握不稳。 带笑见含羞这个样子,心疼不已,只好主动寒暄,其实她之前一直没有敢过来,就是怕自己和妹妹直接成为了秘密封存的锁,除了死路,再无其他。但是今天在长信殿外面候着准备给太后排练平原君的祭祀乐,听到了一点响动,生怕错过这次机会,领着带笑就往永延殿来,都顾不上会不会有人发现了。 你们来,就是为了看望我的? ......卫夫人,我,能不能求你帮忙?含羞磕磕绊绊的就挤出来了一句话,把带笑看得额头直冒汗,眼风瞟到冉信微微皱起的眉头,生怕她说些什么,起身狠狠的拽起含羞,两个人就磕跪在了中间的地板上! 咚的一声,把卫子夫怀里小女孩吓了一跳,嘴唇抖了抖,就呜咽着哭了。带笑也顾不上许多,急急的开口道:不是求卫夫人帮忙,是救命!还请卫夫人高抬贵手! 早想要命,为何还要往皇后那里凑呢?卫子夫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只是搂紧了孩子,轻轻的拍着,轻声哄昵。 含羞像是脱了力,直接歪倒在了一旁,真的跟姐姐说的一样,原来上面的人都是站得高看得远的,自己的事情,她们早就知道了!自己竟然可笑的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只要现在什么都不做,就无人知道她做过的事情了,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坐壁上观。 卫夫人请谅解,自从陛下登基,满宫这么多人,没人敢赌,也没人敢相信!连虎符要不过来的陛下,竟然可以用心的护着一个女人。谁不战战兢兢的在窦太后、皇后手下讨碗饭吃?外面还有家人在等啊!想起这些年,自己千躲万躲,无数次熬夜练习各种乐器,背各种曲谱,排演所有的舞蹈,才能努力的够到小小的女官,最后堂堂正正的嫁人生女,其中心酸,哪里是一句讨饭吃这般容易? 眼泪簌簌而下,她本以为这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拼命、费尽心机才得来的,将来也可以给妹妹安顿好,那么有光明的未来,直到卫夫人生子时候,全都成了泡沫。妹妹直到那天才胆战心惊的告诉自己,她早就做了皇后的细作,还是埋得最深,最贴近中心、最不起眼的一个,要不是几次争取回报遭拒,知道皇后目的已变,再无奢望,含羞还会继续做下去! 原来,这些努力和美好的未来,是踩着妹妹完成的!亲生的妹妹,陷入泥沼无法自拔,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她算什么姐姐?! 可我后来出现了。 呵,出现又如何?谁能知道卫夫人可以走多远?满宫的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宫里本就待遇不错,谁不想熬几年出宫,好好活着呢!况且,自从有了您,皇后无从下手,只好更加看管严了后宫,又有谁可以侥幸出头呢? 冉信轻轻晃动了一下脖子,人老了,站久了脖子就容易僵,隐隐的叹息就消失在骨骼的摩擦响动中。太皇太后,你说的对,赌局,真不是谁都能开得起、进得来的!当初把所有人的月例都翻倍,是在救未央宫的这群傻男人,等女人们手里有了闲钱,不是真爱,还有几个还会再努力的讨好他们!? 你是在怪我? 不!含羞不住的叩头,她实在是怕极了,卫夫人,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你别怪姐姐,她今天本不该来的,可我实在太害怕了。人越害怕,就越心存侥幸,把一点点的希望看得大如天际,是我鬼迷心窍!不应该帮着皇后害其他人,可是,你相信我!相信我真的没有手上沾血,我!我,我...我实在是很胆小,我真的不敢!你连不明身份的孩子都愿意护着,能不能看在我曾跟郦苍学过琴的份上,看在我没敢杀人的份上,救我一命! 怀中的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卫子夫低声温柔的问:刚刚午饭吃饱了嘛?吃饱了跟傅母消消食怎样? 第331页 小女孩看了看跪在下面哭泣的两个人,又仰头去看她,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含混不清的道:不!坏! 卫子夫掰了几下没掰开她的小手,又怕把她拉疼了,这小孩子,冷了烫了,哼唧两声,哭都不会哭,就是怕黑得很,如果见不到言乐、傅母和自己,才会大声喊两嗓子。 你能在皇后手下讨饭吃,为什么不能救自己呢? 含羞一噎,转头泪眼婆娑的去看带笑,她该怎么回答,难道要直白的说看到今天太后的反常,就猜到她不止要对付皇后,还会在孩子的事情上一查到底吗? 带笑稳了稳心神,望着那个孩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孩子,我们知道这孩子的情况,也知道皇后的目的,作为交换条件,可以求皇后庇护吗? !!! 这孩子是谁? 带笑推了含羞一下,急道:还不快说! 含羞才反应过来,哭道:是,是柳婉动的手,是她亲手杀的孩...孩子母亲...这孩子,也...也确实是陛下骨血! 陛下骨血!!! 冉信深吸一口气,闭眼道,真是作孽呀! 卫子夫惊在原地,虽然她早对孩子和她母亲的经历有了暗暗的猜测,但终究也是猜测,无法确认,如今终于有了人证,她也是更是铺天盖地的揪心和震惊。皇后...那可是大汉的皇后,是这汉朝那么多尊贵无比、诗书满腹的人,教出来的皇后啊!那么堆金砌玉,穿绫戴罗的养大的!竟然就这么草菅人命,这么心狠手辣!还被她一手遮天的瞒得密不透风,这几年,这么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的被拢在她的一个人的心里!她连一点愧疚、一点不忍都没有过吗? 怕怕!坏!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急切的想往卫子夫怀里钻。 没事~没事~卫子夫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哄孩子,还是在哄自己,她也很想哭,还好自己昨天坚持了,不然,就让这么残忍的事情被皇后静悄悄、轻飘飘的埋葬了!不!还有太后,还有很多冷漠的人,不开口的,知道不说的,像带笑和含羞这样,见不到希望就不会开口的人!他们都不敢赌,不敢拼,不敢说。可,连未央宫这个走在所有百姓前面的地方,都没有了勇气和果敢,大汉还有未来吗? 冉信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问了一句:就为了孩子吗? 不,皇后还有其他目的,含羞也是最近才察觉到的。 我想,皇后不是为了孩子,不是为了对卫夫人怎样,她...她虽然蛮横霸道,却不傻,真想对卫夫人上手,她怎么也会抓到机会的。放弃卫夫人,恐怕,是有更有诱惑力的、更重要的人要去对付!不然,卫夫人两个女儿,怎么不见她命人下手? 女儿?卫子夫突然想起那天宫门口的陈阿娇,女儿...你有个女儿真的很幸运! 卫子夫,我很羡慕你! 卫子夫,有女儿很幸运的! 卫子夫!!有女儿很幸运的! 有个女儿真的很幸运! 卫子夫!!有女儿,很幸运的! 这句话,是不是卫子夫,你很幸运,因为有女儿,那...儿子呢?儿子不幸运吗? 不对,儿子应该更幸运吧?为什么是女儿很幸运?还是说,自己因为有了个女儿,而不是儿子,很幸运?儿子怎么了?儿子自己就不幸运,难道自己会死吗? 会死吗? 有儿子,会...会死吗?自己会死吗? 这里,好像不太对! 话已至此,带笑含羞把命都交给了永延殿,更没有什么猜测不可以说了,我猜,之所以皇后不对付卫夫人,两位公主和太后,是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不是因为骄矜自傲,大概是真的可以不重要吧! 皇后若是有一日可以大过太后和夫人,那...便是...含羞有些不敢说出来,汉朝虽然尚孝,但是皇后是可以和皇帝相提并论的,若...若陛下...万一,那皇后自然最大...太后也越不过她去,若是还有窦太主在外...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卫子夫和冉信都明白了,陛下无子,若是崩逝,皇后为尊,又有窦太主在外身份贵重,在宗亲中有地位有脸面,让皇后抱养孩子,掌控朝局,实在是很易如反掌的事情! 这下轮到冉信腿软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脑子里会有今天这么个猜测!皇后想杀陛下?!这可能吗?那可是她的表弟啊!就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如冬日寒冰般冷硬的话语,瞬间就压了过去:可有证据!?不然,我可以要你们的命! 卫子夫呼吸都快停了,整个人如坠冰窖,可能吗?不喜欢一个人,就想要他的命,陈阿娇会这么做吗?怎么会这样呢?慌慌张张的开口对冉信吼道:冉姑姑!陛下今天去哪了? 没事的没事的,抱着言笑去长信殿,又去园子里玩,后来,听说去清凉殿了....不不不,去,去上林苑了,言笑公主想去的,听说还有霍公子! 去找呀!!!!快去!卫子夫急得直跺脚,马呢?骑马快去找人,我...我去清凉殿看看!快!!!快来人! 说着就冲了出去,冉信刚刚出门又折返回来,你们两个看好这个...孩子!等我们回来!一步都不许动! 第332页 ...... ...... 清凉殿门口,拿了弓箭和香囊的卫青匆匆往外走,跟卫子夫撞了个满怀,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陛下呢?陛下呢? 陛下? 是,陛下,刘彻去哪了?!快说快说,你要急死我! 去上林苑了,就在宫门口等我呢!说怕言笑和去病再被蚊虫叮咬,硬要我回来多拿点去问香囊和药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姐,你别吓我! 快走! 卫青被拽得踉踉跄跄,自从卫子夫进宫,再也没有这种她拉着自己跑的情况了,虽然小时候经常这样被她拉着满街跑,但是一入宫里,仿佛就瞬间长大了,疯跑这种情况,再也没有过。 只是,这怎么了? 拐过最后的回廊,卫子夫猛的顿住脚,刘彻揽着言笑坐在一匹马上,正跟霍去病嘻嘻哈哈的说话,阳光刺眼,竟然有隐隐的光晕萦绕周围,显得画面耀目刺眼。 卫青喘着气,一脸懵,怎么了?又...又不过去了?陛下就在那里,要不我帮姐姐叫过来? 别叫!卫子夫的心一下就定了,慢慢反应过来,还好没事,也肯定没事的,是她太冲动了!皇后不会这么着急动手的,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就是今天呢?况且,也不会这么直白的,找人直接去杀,太蠢了!她太笨了!现在来看有什么用,应该去问含羞和带笑,具体计划是什么!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我肯定能帮你的!我都急死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青儿? 我在,姐姐你说话! 这几天,你辛苦一下,陪着陛下,不管是不是你值班,都陪着,寸步不离! 啊?为什么? 保护好自己!别说我来过。卫子夫心中着急,拍拍他的肩,望了一眼宫门口就匆匆而去。 这...卫青也没拉到冉信的衣角,这...这是怎么了?锻炼身体吗?还有陛下,姐姐一副陛下要出事的样子,她也不想想陛下身边多少人,除非他自己不暴露身份的去踩庄稼,哪里有伤害?谁都不敢动他的!算了,本来最近也离不了陛下,他事多了,寸步不离就不离吧! 卫子夫记不清已经是多少次走在这条宫门口回椒房殿的路上了,每一次的心情都不同,阳光毒辣,却烤不进她的心里,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阿娇已经起了杀心,或许是我打破了她和陛下僵持的平衡,或许是让她生孩子的希望崩溃了,但如果这一切都如带笑和含羞所说,那她终究是下了最狠的决心。 如果这样来想,当初对付卫青,恐怕也是另有深意吧,不然为什么其他兄弟姐妹平安无事呢?或许皇后真的不是个完全的草包。皇后当时以为我怀孕了,孩子,不知男女,若是儿子,她杀陛下,也可以直接过继,但是...必须得让他孤立无援,所以,刚入建章宫的卫青,是不能出现的。这样就都说的通了,其他人无关痛痒,挡路的都要死! 冉信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上半个字也没说,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本以为带笑和含羞能再说些什么出来,可是再多的也没有了,两人能有这种猜测,还有些从椒房殿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很不容易了。 望着带笑放下来的不知对方是谁的沾血的香囊,和歪歪扭扭血写的生辰八字,卫子夫不得不真正的相信了她们,恐怕,刘彻的安危和陈阿娇的目的,可以再探探,但得让柳婉先走一步了。 深夜,卫子夫和冉信走了一趟柳婉的住处,不过就是些装鬼的把戏,三两下就招了,看来,也是个不中用的摆设,计蕊,送她一程吧! 卫夫人!你说我柳婉手上沾血,你杀我,你就没有沾血吗? 卫子夫连头都没有回,你这样的,我就是满身血渍,都不嫌多! 冉信看着卫子夫肃杀的面容,有些不安,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不会,她都藏得那么深了,再不弄点动静,我们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况且,卫子夫在肩舆上坐稳,面色凝重,语意寒凉的说,虽然她不一定把我放在眼里,瞧不起我的出身,可是我跟她作对,还真是做定了!她要人死的,我偏要人活,她要人活的,我要她死!!未央宫是谁的天下,真的要走着瞧! 不先告诉陛下吗? 没有证据,他信吗? 他会信你的。 那就没必要告诉了,我会保护好他的,堂堂陛下,可不能整日的担惊受怕着过日子! 冉信面对这一幕,突然觉得很熟悉,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她突然很想把那个往事讲给卫子夫听,其实,陛下,不一定喜欢别人给他铺路,保护他的,他也很坚强的!可是,卫子夫说的对,说了,以刘彻那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就失去了对付陈阿娇的先机,不说,还可以再慢慢调查,说不定,陈阿娇不是真心要刘彻死的呢? 毕竟,只是猜测... 第二天,椒房殿就碎了一套瓶瓶罐罐,严和,让楚服加快! ...诺 第333页 ~~~~~~~~~~~~~~~~~~~ 第128章 亲人决裂 ======== 云霜站在下首听完卫子夫的话,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您是说,要我多注意严和?保护她的安全? 对!卫子夫神色认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如果有一天,严和不跟皇后同时在一起,那你可千万要保护好严和,我怕有人想杀她,或者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丢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可我在长信殿服侍太后啊!我怎么能知道严和什么时候不跟皇后在一起呢?云霜嗤笑道:况且,我为什么要保护严和? 好歹是她介绍你去太后身边的,怎么也算有救命之恩吧?至于什么时候不在一起...前天咱们不是问过皇后吗? 问过?云霜想起前天,太后应卫子夫所求,假借和解之名,让慕昕请了皇后过来。站在门口确实问过皇后,为何不带楚服前来让大家开开眼界,只带着严和,也不怕把她累病了。当时皇后心情甚好,没有计较卫子夫的假好心,得意的说,大婚那日都是严和一个人陪着的,除非再有登基大典,不然哪里值得她费脑子再记个服侍人的人名?卫夫人叫什么,她都不记得了,也配见楚服?她自有要事,该她出来的时候,严和自然就可以休息了。 云霜本来还想替严和争争理,事事为皇后着想的人,竟然要被楚服取代了,这话分明就是有了楚服,严和就可以抛弃了,还当面说出来,没看到严和脸色都难看了不少吗?可真够凉薄狠心的!可惜严和用眼神制止了她,还抽空叮嘱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就凭那句随口之言?卫夫人就认定严和不会跟楚服同进同出? 看来所有人都觉得皇后口出狂言是因为生性高傲,从来没想过也许言语之间都是有真话在的,只是没人去想,没人去琢磨。不是我认定,是一向如此,只不过常常陪着的是严和,大家也就没注意罢了。 皇后为什么想杀严和?她可是皇后最亲近的人啊! 你的问题太多了!卫子夫没了耐心,冷冰冰的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做还是不做? 云霜犹豫了一下,按理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该轻举妄动,可是,严和确实帮过自己,若不是她高抬贵手,自己此刻恐怕不知道在宫里哪个角落里干着粗活呢!好!我做。 卫子夫心中一定,好心叮嘱道:那你可要心细,别粗心大意的,像是刚刚,我问你是不是去过永巷,你都不记得了。 云霜心中大乱,昨晚是妹妹祭日,她跟慕昕约好了要在永巷交接一些遗物,老地方了,安全得很,可是卫夫人怎么知道的? 放心,没有鬼神。卫子夫看穿了她的惶恐,不过是因为前几日,我带那个小女孩去拜祭一下不知名的娘,假借的名头,就是给各位妃嫔改善生活,比如,换香料。所以你一来我就闻到了,只是很奇怪,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难道不是太后吩咐你去的? 我...云霜顿时觉得身上长了不少刺,恨不得赶紧把衣服脱下来。 我不想问,只是严和的事,你可别再粗心大意了。卫子夫微微含怒,这个云霜,小心思太多,甚至做的事情目的都是冲突的,在几方势力中周旋,实在让她看得不是很清楚,难免惹人心烦讨厌。如果没事,你就走吧!太后那里,替我告罪,这几天月皎和我大姐想孩子,几个公主去住两天,就不能按时给她请安了。 云霜没有再说什么,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心事重重的回去了。不过卫子夫也不担心,虽然她现在看着情绪不对,但回到太后那里,云霜应该自有手段遮掩。瞒着太后,应该不成问题,这也是自己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太后能帮什么忙呢?冉信说的对,既然不告诉刘彻,太后也不能说,太后处处都为陛下好,都替他着想,忍了这许多年丝毫没有流露对陈阿娇的不满,就是怕他一冲动处置了皇后,会有背上忘恩负义罪名的可能。若是知道了皇后想让刘彻死,她还不去拼命吗?到时候什么证据都抓不到,可真就是忘恩负义了! 冉信这几天也没有跟刘彻说过什么,她心中也很不安,头一次布的棋局里面,知情人没有刘彻,万一出了什么好歹,她怎么去见太皇太后呢? 卫夫人,您真的相信昨天跟司马相如请教的事情? 昨天下午,月皎和李息夫人来接两个公主和霍去病,都送到宫门口了,言乐还哭个不停,吵闹了好一阵,言乐好不容易刚撒手,李息夫人却突然想起来,她带进宫一个儿子,要不是闹了半天,都想不起来要叫他一起回家。 卫子夫愣了半响,甚至重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当面叮嘱月皎千万不要被传染,把自己孩子带出去玩也给忘了。所以当她的孩子李驰被送过来的时候,也碰见了司马相如。听闻他出使西南,刚刚回来不久,对各地风土人情都很了解。心中一动,难免多问了几句楚地的事情。 你也听到了,他说他也不甚了解,只是楚地确实神鬼莫测,别说男女之情,有蛊有药,前途未来,可改可求,就是延年益寿,听说也可从他人身上借来。卫子夫也是心里一团乱麻,这种源远流长的东西,谁知道它到底灵不灵?不过,凭借元睿之前从椒房殿打探出来的供奉和日常习惯,可以确定的是,陈阿娇就是想用楚地的东西...杀了刘彻,可能吗?卫子夫无数遍的问自己,这种东西真的能要人命吗?或者说,楚服那个男子打扮会不会就是想借刘彻的寿命和运气呢?借来之后给皇后?这会不会太荒唐了...... 第334页 我信,冉信握紧了袖子,她见过陈阿娇引荐给太皇太后的巫医,确实有很多神秘的地方,人莫名生病、莫名好起来,实在是弄不清楚其中的玄妙。所以,卫夫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事,大汉江山该怎么办?就这么给皇后了...么? 没有万一! 什么事都有万一... 还有人给我弟弟算命说他能封侯拜相呢?陛下死了,我就死了,他还怎么封侯拜相? 你弟弟? 他一定能护好陛下的,那么忙都能察觉到我的不对,若是陛下有何反常,他也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兄弟姐妹之间帮助的感觉,可真好,冉信不禁想,不知道陈阿娇的两个哥哥和父亲,知道不知道她要做的事情?老二陈蛟娶了隆虑公主,看样子是不知道,不然隆虑公主肯定是会跟太后说的。那大哥呢?会不会在外面准备些什么呢?现在去查探会不会太晚了?一切应该准备差不多了吧。如果没有,她不能通知刘彻,手上人本就不多,派出去还白白的浪费人手,真是难办啊! 也许卫夫人会需要这个!冉信压低声音,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卫子夫,宽大的长袖里,递了个冰凉的金器过去,硬邦邦的,带着些许的体温,上面没有新金器自带的纹理,而是滑溜溜的、形状奇怪的、一摸就像是被很多人反复摩擦过的传承之物。 是什... 嘘!冉信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的生命那边沉重和严肃,是可以扭转乾坤的...蛊!太皇太后说过,也就只有她的东西,天下最尊贵的人用的东西,才能比楚地的任何东西,都好用。 卫子夫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假的吧? 太皇太后,我们相信一次陛下的眼光吧!冉信心中下了决心,抽回手,静静地回了四个字,可真,可假。 卫子夫半天才回过神来,其实她应该问一句为什么?也应该问一句为什么会在这里?脑海里面闪过千万个念头和猜测,千万个挣扎和崩溃,却终究是连个晃都没打,就稳稳的拢在了怀里。但经过了这么多的不可置信,自己的神经都麻木了,若是以前她肯定觉得自己要站不稳了,但是此刻捧着那个沉甸甸的东西,只觉得心里安定又迷茫,家里,会没事的,也许用不上。 冉信一字一顿,似乎要把内心中所有回忆中的人的期待和希望,都统统放在眼前这女子的身上,未央宫外,也是家里! 未央宫外,也是家里!这是冉信劝过卫子夫所有的话语中,说的最短的、最轻的、最慢的一句话,但是她想,她会把这句话记一辈子的!记得牢牢的,大汉苍穹之下,都是家! 那么我跟你一起承诺的画地为家,就是你来尽管画,画下来的地方,我都跟你一起护着! 护着家,护着你们! 护着你们,护着家! ~~~~~~~~~~~ 说是很混乱,可其实,再多的暗流涌动都是等着最后的一朝爆发。当年的场景,亲见的人后来不是三缄其口,就是被牵连诛杀,真正还愿意时时回忆的,只有冉信了。因为她也是从那一刻真正的尊敬起来卫子夫,盼着她能早日为后! 当时现场的场景不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的,那天刘彻前朝还在跟司马相如、唐蒙说着巴蜀的后续安排,后宫就轰轰烈烈的闹开了。 王太后又气又怕的,连那些东西都不敢多看一眼,气吐了一口血之后,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就直接就晕过去了,中途悠悠转醒时候,都已经开始神思混乱不知所云了。而窦太主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急着插话训斥陈阿娇的时候,却被怼了一句:我总比母亲好上许多!起码没有真的拿一个男人来羞辱自己的丈夫!死总比羞辱强吧! 啪!!!!!! 那随之而来的清脆到极点的一巴掌,真的是让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一时连替王太后顺气的双桂都停下了动作。 尊重,羞辱?若不是为了她,自己何至于转头去求一个一辈子都不理解自己的男人来帮她!堂邑侯,此刻还在清凉殿帮她兜底呢?她知道不知道?!! 窦太主喘着粗气,脸色青红,训道:我一把年纪了,听说你出事,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一路上...我...我不爱你吗?这么多年,为你...呕心沥血、费尽心机!你竟然这么说我!!我羞辱了谁?!我为所有人活了一辈子,就不能舒舒服服的过完晚年吗?只能按照你的想法过一辈子? 董偃,你看上他,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陈阿娇眼泪一串串的掉,其实平时她没有觉得母亲这样做有多过分,但是此刻她就是越说越委屈,你怎么总能看上这种比我们小很多的人呢?!他根本都没有长大,你们哪里来的爱情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是我母亲!不配当我母亲! 所以不管所有人怎么宠爱你!一点不如意,没有做到你的期望,就从此再不原谅了是吗?就都该死吗!!不配活着是吗? 是!是你们都要跟我作对!!陈阿娇一把抹掉嘴角的血,很恨的看着窦太主,形容疯癫的指了一圈人,又指着自己,簌簌落下泪来,喊道:我才是那个大汉朝最娇贵的女子,你们应该爱我的,也必须要爱我的,可为什么你们都要跟我对着干呢! 第335页 谁跟你对着干了?是你一直都不劝,从小到大,你有听过我的话吗?你看看你,我跟你说过千百次不要把楚地的东西学过来,你为什么不听?这东西除了迷惑人心还能干什么?能干什么?你不懂就不要否定它!他能帮我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能帮我实现所有的愿望,也能帮你呀!母亲,祭司说了,我们已经对汉朝做了很多了,是时候代表天意帮我们实现一切的愿望了!包括治理天下治理天下! 我已经对汉朝做了许多,求什么也都得到了,那可窦太主攥紧了胸口的衣襟,吼了回去:那你又对大汉朝做了什么呢?!凭什么拿陛下的命来实现你的愿望呢?治理天下?!你凭什么呢?凭你的任性妄为吗! 陈阿娇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脂粉被泪水糊了一脸,不复往日娇嫩精致,再也不会娇蛮的嘻嘻而笑,头一次笑得放纵肆意,无礼无状,可她的笑声向来似乎天然就是带了,生为女子的娇美和楚楚可怜,听着就让人揪心,不过这次却平添了从未有过的苍凉 也是她头一次双眼通红的压低了一贯高扬的语调,平静的反问刘嫖:你们之前也没让我做过什么?!为什么现在又来要求我了呢?!!不就是因为那个卫子夫比我能干、比我能生么?出身低贱就该忙前忙后,为什么拿评价她的标准来要求我!我即使不干什么,也该得到这一切的! 你做梦!你以为凭这些东西就能动摇江山? 可能要他的命啊!然后,我自己来管这个江山,祭司说,我是天命,这一切本就属于我的! 你什么啊?你就就属于你,我说过了楚地的那些东西不可靠!什么虫子,什么血祭,什么祝祷之力,都是骗人的。窦太主气急着跺脚,声嘶力竭的喊着,还想能把自己的孩子劝回来,能不能听娘的话啊?!啊?那是奇!技!淫!巧!为什么你信那些虚幻的东西,都不肯信娘呢?你能不能信我一次,哪怕是再尊重我一次啊! 尊重?呵呵能让我尊重的,也就是一个孝字了,太皇太后没有批评我这些是假的,我尊重她、孝顺她!但是你们,还有他们,他们那些低贱之人,有什么值得我尊重的?刘彻还想着抬举他们,真是做梦! 窦太主有些不可置信,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孝?宠爱了这么多年女儿,到头来自己却连一个孝都轮不上吗?让你低头尊重的,是...孝,这么说,你从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 呵,祖母喜欢他,栽培他,我自然要听,况且他确实长得不差,所以我自然也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可是他不仁不义,薄情寡性!不配当大汉的陛下! 窦太主气极了,半口气都快上不来了,头一次指着她的脑袋厉声训道:他不配,你配吗?谁没有顺着你,你就要人命,你配当天下之主么?! 刘彻!就是他没有顺着我!我就是想换了他!你们能拿我怎样? .............. 卫子夫攥紧了手,不安的往门口望去,果然是让她猜中了陈阿娇的意图。可是...她确实不懂楚地的巫蛊,手段怎么样,好用不好用,是真的不知道。此刻刘彻怎么样了,她很担心,袖口的香囊,若不是装了个大件的金器,恐怕都要被她捏碎了。 若说之前两人只是吵架,但这句换了他的话一出口,窦太主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忍着疼痛还想再狠狠的把人咬死,换他?你敢!!? 陈阿娇再也不愿意听她母亲的话,或者说,她早就不愿意听任何人的话了。唯一想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只是疯狂和平静,这两种情绪不断交织的疯狂。 他死了,我就能做很多的事情!大汉不需要他,不需要他数典忘祖的抛弃黄老,宠信儒生,不需要他动兵动武,以卵击石的对抗匈奴,大汉需要我,需要我坐在那个位置上!没等周围人接话,陈阿娇又扑到窦太主怀里,一脸乖巧的告状道:不!他根本就不听我的!也早就不需要我了,你选中的女婿根本就没有按照你的期望来做皇帝!这些年都鼓捣了些什么烂人上位做九卿!你没看见吗?你怎么不替我做主啊? 窦太主打掉她比比画画的手,上前几步逼近陈阿娇,吼道:我没看见!我警告你,那是我弟弟的亲生孩子,是先帝,是我亲生弟弟,亲手挑、亲手培养的皇帝!你敢动他试试看! 卫子夫对这句话充满怀疑,目光不断的在吵架的两人身上打量,反正一个晕着的,两个全情投入的,根本没人注意她。心中不由得自嘲的冷笑,看来,自己这个歌姬出身的身份还帮了她,陈阿娇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那样娇宠着长大的人,终究是让自私占据了自己的全部生活。 至于其他的人,不分内外,不分敌我,不分感情,只要不合心意,通通该死! 这样的人,哪怕不是坐在高位,只是个普通人,也足够让人敬而远之,遍体生寒了!窦太主会是这样的人吗?她们母女又太多不一样又一样的东西了,都蛮横霸道,都喜欢比自己小的男子,有极强的掌控欲,只是可惜,刘彻的性子不像董偃般温顺,陈阿娇也不像窦太主那般居高临下,成熟高贵,帝后终究不能像主人翁和长公主一般相处下去了。今日之后,窦太主会对刘彻什么感情呢?会像陈阿娇这般吗? 第336页 冉信握了握卫子夫的胳膊,给了个坚定的眼神,窦太主说的,可信! 这么多年,能让窦太主一展所长,扬眉吐气的,是先帝,是她亲弟弟让她回长安,在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无拘无束。所以在窦太主心里,先帝的分量高过了一切,甚至比太皇太后还高。窦太主对谁都可能不让步,但先帝的选择和决定,她永远都让步支持! 卫子夫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七上八下的心都稳定了不少,这皇家,还是能剩下一点点正常和亲情的。 陈阿娇继续挑衅道:我不用试试,我已经做了!那样一个废物,只知道忙政事,连照顾我都照顾不好,他能为大汉做些什么东西出来? 就在所有人都沉溺这母女的对吼流泪的时候,也就只有卫子夫还能理智的站出来拦住要溜走的慕昕,慕昕姑娘吧?还请留步,这么好的戏,不看完就想走? 冉信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走过去站到慕昕面前,窦太主好像不是很舒服,慕昕姑娘还是留下来看顾一下吧! 见对方不情不愿的退回去,卫子夫冲门外扬声喊道:江统领! 诺!属下在! 卫子夫长袖一挥,温柔之色尽褪,杏眼含威,柳眉高挑,红唇一张一合,字字掷地有声:太后昏迷,暂交我掌后宫事宜!传令,立刻封锁长信殿!半个人都不准放出去!办得好了,众人升职封赏,但若飞出去一个人,谁放的拿谁的命补!包括太后的人,包括,窦太主的人,也包括皇后的人! 这江统领有些走神儿了,这满屋子的尊贵女眷,哪一个拎出来不比她一个夫人品阶高?一个夫人,封太后的居所?这怕不是疯了吧 时间紧迫,卫子夫哪有时间跟他废话,有任何问题,本宫头一个承担!可你今天要是不做,那就把你的位置让出来,谁能做,今后谁就一直做下去! 冉信走到旁边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江统领可千万别犯糊涂,该保护谁,可要仔细掂量好。 江统领心中一震,瞬间做好了决定,扬声道:臣,领命! 看着外面的护卫迅速动了起来,双桂腿有些软,在上面扶着王太后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卫夫人这是何意? 笨透了!卫子夫根本没有搭理她,而是面若寒霜的对慕昕说:若你真有本事传消息出去,本宫想,守在宣室殿周围的堂邑侯定能回你一句,巫蛊作假,陛下无恙!而椒房殿的云霜恐怕也不会如你所愿了,你命她同严和一起帮你替换东西,为皇后善后,对吧? 卫夫人?云霜和你? 慕昕唰的一下白了脸色,慌乱的转头去看窦太主,长公主 卫子夫冷冷的打断她,对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窦太主说:馆陶公主,本宫年纪虽小,可是这复述故事的本事还是有的。今天都已经闹到这种地步,就不必趁着太后身子不适,再编个新故事给陛下听了吧? 见陈阿娇周围的人都在自己和窦太主之间不停的打量,她又对窦太主补了一句:今日之事既然发生了,陛下就有权处理!虽然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差这殿内的几个,但是有本宫在,就会替陛下守住这个生杀大权!一切请听他的决定吧!您说呢? 她不做决定?给陛下做...她守着?窦太主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歌女出身的卫子夫,又看着地上恨恨盯着她的女儿,心中一片冰凉,咬着牙道:是 是陛下也不小了,可以值得信任和依靠了,有些决策长公主就不要再多废心思了!这时候也就只有卫子夫还能开玩笑说一句:听说废心思容易老,董偃可还在公主府等您毫发无伤的回去呢! 慕昕扶住摇摇欲坠的刘嫖,见她打陈阿娇的手还在抖着,急忙去握,想给她些安慰,忍不住担心嘱咐一句:长公主可要保重身子啊! 呵,卫子夫那个时候倒是真的有点羡慕,窦太主这一生倒是真足够了,身边有可信之人,自己手上有钱,年少干过大事,年老享了清福,上有情面,下有美人,日子倒是怎么都不会太差...... 只是希望她,千万别因为陈阿娇生了想伤害刘彻的心,不然自己也不会手软的,反正之前都做好背上争风吃醋、红颜祸水的名声了,也不在乎多几个张狂霸道,一手遮天的名声! 第129章 别阻他路 ======== 卫子夫转头对一边早知前因后果,却依然有点怔愣的冉信吩咐道:你扶太后到偏殿躺下,需要请医官就别耽误,你亲自去请。 这 卫子夫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顺手把怀里的东西递给冉信,说:告诉江统领和太后,我这里没事,一会儿计蕊会来,你去吧! 诺。冉信收回那东西,明白她是要自己去调人,江统领不过能压住一时,后续还是要靠有用的东西。她看了这一圈或站或坐的贵人,还有满地狼藉的香炉烟灰,暗自叹息,最尊荣的地方竟玩的是最上不得台面的技巧,真不知宫里的那些字字珠玑的圣人之言,到底被读进了谁的肚子里。 第337页 右边是被蒋鹤按在原地,嘴角带血犹自念念有词的楚服,她竟然还没放弃,倒是跟皇后的脾气极为相投。还有那边她看着从中年少妇到白发渐生的刘嫖,那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长女啊!!曾经最张扬明艳的长公主,如今却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再无法随心左右事情,心中不免感慨,很多事情就是无法永恒和完美结束的。 不是一番痛彻骨,哪有老者双鬓白? 其实冉信只是提醒卫子夫,椒房殿才是关键,她就能举一反三的抓住重点,不止让自己找人盯住了董偃,还把计蕊送往承明殿去时刻盯着进宫的各路官员。在进长信殿之前,听说堂邑侯进宫,看到卫子夫果断吩咐元睿自己给的东西和云霜去椒房殿拜访了,她还有些不赞同,不过就是守陵时同时回来罢了。 但此刻看来真是明智,窦太主最擅长的就是办真事说假话,用局外人办关键事,一如当年两人一起做的刘彻的上位之路,不知情的王太后,被他们一红一黑玩得团团转,也是太皇太后又骄傲又生气的输惨了的一局。所以,冉信很能明白,不管陈阿娇怎么闹,只要巫蛊之事没有证据,陛下没有亲眼所见,窦太主就能把它重新讲成一个家里吵架的故事,但是这次,皇后不会那么幸运了。 很多准备工作,都是冉信指点的,但是来之前临时查探窦太主入宫的理由和同行,包括刚刚一切不在计划之中的突发事情,都是她自己想到的,自作主张应对的。 封宫、堵人、安抚太后、控制对手,行云流水,件件不落! 而且,冉信相信卫子夫也会是一个好妻子,因为今天在场所有人,所有跟刘彻有血缘之连的人中,关注刘彻关注会不会受伤,想着去确认的,竟然只有窦太主和她两个! 一个是为了自己女儿,一个是真的关心 而只有自己知道,除了给值守的卫青传讯的同时,通知的也有医官。但是她刚刚明明没有接到那边的消息,却笃定陛下没什么事情,想来也只有她一个斩钉截铁的相信巫蛊是假的。 这样说起来,和做的事情相比较好像很矛盾,但是不得不承认是合情合理的! 她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卫夫人,你真的那么肯定巫蛊对人就一点伤害都没有吗? 卫子夫看着冉信,笑得一派淡然,伤害么,有真,有假,但都不会如陈阿娇的愿!大汉,永远都落不在她的手上! 冉信一愣,颠了颠手中的东西,暗暗对前一晚她跟刘彻的长谈,有了个大概的猜测。轻叹一声不再继续探究,有些人早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自己和太皇太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她可以、也终于可以退出大殿去了,喊人和双桂一起把王太后挪到了偏殿,仔细检查。再往后她就不知道了,王太后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没有多大的事情,而刘彻则是丝毫没有打扰的照常讨论完国事之后,才得了消息,火急火燎的往长信殿来处理事情的。 在踏出长信殿的时刻,冉信还听到卫子夫对陈阿娇说:他虽不常去看你,但之前也都按例去椒房殿留宿的,宣室殿也准你进,真想杀他,夺他的权,何不带剑直接去?抑或是拉拢人心架空他,哪个方法不痛快?哪个方法你想不到?平白在后宫兴风作浪的,拿其他嫔妃和无辜众人的性命出气,又有什么意思? 那句话像极了文帝在时,慎夫人得宠,还在当皇后的窦漪房没少受委屈,后来在回忆的时候曾说过。 变心是挺让人难受的,但是谁不是爹生娘养就活这一辈子的,该怎么闹就怎么闹好了,不影响大局都罪不至死的。要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不是欺软怕硬吗?小人都不这么做的。 陈阿娇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却被阿边死死拦住,嘴里依然是重复了这么多年的轻慢之语:你个低贱小人!心机深沉,妄图攀龙附凤,就知道往高处爬的人!你以为你得到刘彻是得到了什么好东西吗? 卫子夫看着陈阿娇,也头一次用轻蔑的眼神去看她,不是鄙视她的失败,不是鄙视她的无知,不是鄙视她的恶有恶报,而是看不上她这个人,很好,你教不了的男人,我来! 陈阿娇没有听懂,或许,她一直都没有懂过她周围的人对她说的所有话,什么? 我说,我来,你不看好他,我看好他!你教不了他,我教他,刘彻,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好夫君,好父亲!只是陈阿娇,你记住,不管他如何,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无关了?无关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任何的纠缠都没有了,欠也好,怨也好,恨也好,爱也罢,再没有继续的可能。陈阿娇不是很能接受,无关了,怎么能无关呢?她要跟周围人有关系的,很多人都欠她一句解释的,欠她一个道歉,一个服软,怎么能无关呢? 陈阿娇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那么温婉娴淑不记仇吗?自己可没有忘记她是怎么磕在自己正殿前的桌案上的,听说她连着两年,每天都悄悄找人打听卫青的情况,如今都交给刘彻处理?对自己一点私愤都不泄吗? 我可是想杀过卫青,你不想对我动手吗?本宫大发慈悲告诉你,我也是想过要生祭了他练练手的,可惜给逃了。选他...不只是因为你,还因为他要走仕途,他出身卑贱,何敢踏足朝堂?所以,他活到如今,是因为跟你一样幸运!明白吗? 第338页 那个时候,她就把祭祀的东西拿到长安来了?!窦太主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震惊和后悔了,原来她真的只做好了一个妹妹的身份,其他的,不管是女儿、公主、妻子、还是岳母、婆婆,都一塌糊涂!最重要的是她真的是个失败的母亲,从来不知道子女真正的喜好,也满足不了她们的喜好和沉迷之物,现在连拽她们从泥沼中出来都做不到,真的很失败! 卫子夫重复了这些天一直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一句话,女儿,我生女儿,是我的幸运,你说过的,对吧? 是,他毫无建树!不足为虑!跟你一样,没有挡我的路!但是你们好像是有廉价的、可笑的...嗯,兄妹感情是吧?听说这东西可以让人冲动,所以你不想处置我吗? 是,我想。卫子夫没有看她,只是走近了窦太主,语意冰冷的说,所以请皇后日日都记着,从今日起,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对你下手了。 不会通知你的,日日悬心的生活,将直至你死。这句话,是卫子夫对窦太主说的,也是对身后陈阿娇的警告。在她们眼里,也许自己一直都很不起眼,不值得讨论,不值得入局,不值得关注,随时可以拿来碾死,又随心意安抚。但即使朝生浮游,亦是生命,任何轻视生命的人,都将被生命所负! 那一下午,冉信陪着卫子夫在殿外的阴凉处,听了两个时辰的吵闹,殿内哭泣争执的声音几乎没有停过,来来往往去各处查证的人也络绎不绝。她在长信殿呆了大半辈子,不管朝政如何纷乱,后殿这个常年清净素雅的地方,除了年节几乎就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终于等到刘彻铁青着脸出来的时候,卫子夫伸了伸懒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脸温柔的迎上去,语气照例亲昵的说:陛下什么时候累了,就来永延殿看看几个孩子,我煲了汤等您,再给您备上司马相如新送进来的枸酱酒,心情好了再做处置。 冉信觉得那时候大概是她见过,刘彻平息怒气最快的一次了。也就是在那句话之后,她笃定的相信,卫子夫会做到连太皇太后都做不到的事情珍惜人命! 是最简单、也是最难做到的,尤其是在上位者呆久了,很多人都麻木了。麻木得越久,就习惯性的把麻木归结于权谋,归结于势力纷争,归结于自我保护,这种变化,真的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可悲! 可真的没人来问上几句: 这种真的是权谋应该有的样子么? 玩的是人心,走的是套路,牺牲会有的,但不该故意去踏众多无辜者的鲜血,到底是谁给权谋堂而皇之地披上了人命鲜血的外衣? 冉信最终还是把太皇太后的故事都讲给了卫子夫听...... ~~~~~~~ 臣不是很懂太后的意思。不是刚刚才强压着陛下把先帝和亲圣旨执行了吗? 窦婴,看来你之前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当初先帝快不行了,我就跟你说过等太子登基后,你若是现在这个样子呆在朝堂上,哀家不放心。 我们做臣子的,陛下是谁,自然就效忠谁,不会有其他私心,太后是因为我曾为废太子的师傅,就疑心我?那以后谁还敢做皇子的傅者呢? 废太子的人,是彻儿自己要担心的事,哀家没有打算要帮他,也没必要。可是,你在一日,就有人会动些其他的歪心思,这些是我不喜欢的。窦太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歪身靠在凭几上,等待下面那个人回答。 窦婴蜷了蜷手指,强扯出笑脸来辩解道:太后这话,臣不明白。不过 你不明白?呵,你这是想在姑姑这里装糊涂是吧?那也没关系,哀家说直白点!窦家!窦家窦家的荣宠已经够了!所以要么,你拼上全族,用谨小慎微再赌一代,兢兢业业的效忠陛下,至于结局,我就不敢保证了;要么,你来做哀家的棋子,窦家全族渐退朝堂,平安富庶一生,凭你儿子的能力,或许还能传上几十代。 臣为什么要选?为什么要做棋子?为什么要带全族隐退?窦婴目光变得冷凝,语气生硬的反问出口:太后有什么朝堂棋局,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准臣还能做个执棋人呢! 窦太后转了转眼睛,四下依旧是漆黑一团,可心中,确实清明无比,她没有挨个解释他的问题,而是神色自若地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王家能力不行,偏野心太大,那个臧儿更是心怀鬼胎,去找谁不行,偏生是当初跟吕姓家臣走得最近的郦家,郦家在长安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豪族!外戚!也不知谁给她的胆子,竟想联手做大!多亏是皇后还算好用,我也就顺势直接拆了他们,可将来呢?那个田家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哀家总是不放心的,所以你这么能干,身份也刚刚好,牵制他们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真是个好主意! 外戚相斗两败俱伤,身后的豪族也会受牵连,陛下最后的握在手里的东西就会越多! 可是,她姓窦啊!就这么为了刘家的江山,不惜家族,不惜姓氏,不惜一切吗?棋子?!哼!她倒是直白,直白的把一切计划和结果都说给他听,就那么坚信自己会乖乖听话?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窦婴也不介意再说得明白些,略带嘲讽的目光往上看去,道:皇后好用?是太后让馆陶公主帮她拆的吧?郦寄夫人的母族,禁三代为官,求情的儿媳不上族谱,和离出族,都是太后的主意吧? 第339页 窦太后闻言倒是轻笑出声,仿佛听了个随口的玩笑,哈哈哈哈,男婚女嫁本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是陛下的面子过不去,才对郦家下狠手的。况且,你别把哀家想得太坏,禁三代为官,是皇后的想法,不是我的,我还没那么损!而且这巴掌下去,有人觉得甜,有人觉得疼,你可是体会不了的。 我只看到郦家受损,王家可是安然无恙得像个无辜受害者呀!窦婴歪了歪嘴角,说道:这么看来,太后所谓的公平和承诺,有些不太可信呢! 窦太后心中稍松,知道他是心动了,只是怕自己兑现不了承诺,开口坦白道:凡事不要光看表面,江都王尚勇武,平七国之乱,一辈子忠心耿耿,实是皇家的好帮手,所以即便盖侯王信已和江都王做了亲家,也无大碍,毕竟不单能拉拢几个诸侯,更能知己知彼。而且,别看盖侯声名不限,却心明眼亮,他已经准备退了,一辈子都只会是闲职而已。 他,没有帮皇后...反而站到您这边?不知又是什么承诺和交易呢? 承诺和交易是给看不清的糊涂人指点迷津的,心明眼亮的人,从不需要!这回轮到窦太后讽刺他了,不过到底是在谈判,语气一收就换上了柔和的态度,况且他帮的,可是亲外甥,有血缘关系的,哀家只不过是和他恰好站在了同一个阵营。怎么样?这退的局面,你可满意? 窦婴心中气得有些抖,咬紧牙关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心绪稍平,才恨恨的反问过去:若说退,馆陶公主可退? 她?!窦太主眼皮微动,冷哼出声:还轮不上你操心,该退的时候自然会退。 窦婴心中越发愤愤不平,她舍得上全族,却舍不上自己的女儿,窦家怎么会有这种毫无大族全局观念的人?!竟然还当了太后,现在还是太皇太后!是最动不得的人!终究还是是自己掉以轻心了,以为姓窦,对方就算不向着自己,也会永远向着家族。 此刻,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争辩什么,对窦太后来说都不管用,她的抉择已定,无人能再改变。而要是拼做些什么,再进一步,恐怕自己就彻底跟太后和长公主闹翻了,到时候若是刘彻真的疑心他还和刘荣的人有什么牵扯,自己就是把心日日捧着都会出事。 他和窦家,现在都离不了太后,可身入死局,这个选择又来的太突然了,他还有很多的抱负和理想都没有实现,也没有大展拳脚,就这么被迫卷入一场死局,只为铺路,连个身后名都没有,他实在很不甘心! 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窦太主知道他已经很动心了,只是还不能立马做决定,于是又趁机加了一把火,道:彻儿尚儒,卫绾你也了解的,所以你和彻儿也算得上志同道合,你就不想看看等他当了皇帝,准备怎么做吗? 倏的一下,浓重的戾气在窦婴面庞闪过,随即冷哼出声:您会让他做吗? 等我死了,他一定会做的!窦太后睁开眼,虽然看到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可偏偏却与光明相差无几,她的心中却越发明朗清晰,此刻她坐在哪,未来该往那走都明明白白,唇角微勾语调轻松的说:那个王家外戚好对付得很,王皇后,哦,应该是太后了,别看她一心为陛下着想,但是目光短浅,到时候王、田势大,她定会得意忘形,把彻儿的利弊得失忘记得干干净净。所以最迟哀家死后三年,你必须把他们有多高捧多高,然后出手就能一击必杀。 一击必杀?是一箭双雕吧?说白了,太后想让臣一命换一命,双方斗争,鱼死网破,不仅能消解我们背后的一半豪族,还能让部分宗亲失去亲近皇帝的机会,最后陛下一人渔翁得利! 窦太后在上首坐得稳稳的,上位者的霸气和自信瞬间迸发出来,面容淡然却令人望之生寒,字字掷地有声的说:是陛下得力!没有人可以,也不应该去架空皇帝!我儿子和女儿说的对,谁都可以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但是陛下不能!所以,开国旧臣嘛...他们都收拾差不多了,诸侯是他的兄弟,且和豪族世家盘根错节,不好这么快动,可以留给他徐徐图之。但是就算需要外戚去争一席之地,和他们分权,也不应该逐渐做大、成器,不然与其他势力有何区别? 室内静默片刻,随即响起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太后,敢把自己母家算计进去,给自己孙子铺路的,你是第一个! 成了!! 窦太后从旁边的小桌上,熟悉的摸到了一碗温度正好的茶,稳稳的端起来,抿下一口,淡淡笑道:你回去考虑考虑吧! 走出长信殿的时候,窦婴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了,家族和未来、棋子和抱负,为什么就在窦家不可两全?为什么轮到自己就是这种不进则退的选择? 为什么她就这么轻易的牺牲自己的家族,拿来当赌注,逼自己去当这大汉王朝的垫脚石。自古贵族世家传承千年,不管王朝如何更迭,但凡能有几代能力挽狂澜,就能很轻易的站稳脚跟,便是干扰王位更替也不在话下,比如平定诸吕的旧臣贵族。在窦婴自己看来,人依附宗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已经算是好的了,更有激进自私者家族在,国政乱不乱的又有何相干?可太皇太后! 第340页 她可真是个例外! 从一旁的小路中闪出个人影来,窦婴下意识想躲,对方却是故意堵了他的路,偏不让开,本就郁结于心的窦婴怒气奔涌而出,瞎了你的狗眼!你堵谁的路 窦婴生生把话吞了回去,神色复杂的盯着他只停留了一秒,就立刻跪下请罪,臣近日神思恍惚,这才仓皇之下口出狂言,还请陛下恕罪! 刘彻青涩的面庞似有纠结,微微倾身扶他起来,说道:二姐生子大出血,本来准备去看她,不来请安的。但是...实在冒昧,无意间听到了你和太后的谈话。 窦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笑了一声出来,陛下真是,呵呵,好耳力。 刘彻看他面色惨白还在强装镇定的样子,心中不忍,更是打定了想好的主意,算着时间不早了,怕被人发觉,随即开口直白的说道:窦大人,很抱歉,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可是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我感念祖母为我做的一切,我不能说她什么。可是,我明白大人是无辜的,和废太子已无干系,这个局,我不会用的,还请窦大人放心,一直为我大汉尽心尽忠即可! 窦婴猛然间看过去,撞进目光灼灼的清澈瞳仁中,第一反应竟是他说的是真的!默了几息,脑子中似乎转过千万种想法,转瞬有都散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说:臣知,臣再想想! 窦大人? 窦婴不顾身后人的疑惑反问,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一步不停地逃出了未央宫。 他是真的有点怕了!怕自己惜命胆小,却最终害了家族,更怕自己沦为棋子,报国壮志一生遗憾!最终窦婴到底怎么想的,刘彻不知道,怎么选择的,刘彻也不知道,怎么回太皇太后的,他更不知道。 他只知道,窦婴在自己登基之前一直没有回答他。 而等他登基之后,田、窦相争,那么故意的姿态,让他本以为窦婴已经答应了太皇太后,也就顺水推舟了,但是窦婴在牢里重新吃饭的时候,他才明白其实窦婴一直没有狠下决心,圣旨是太皇太后私自毁掉的,没有告诉过刘彻窦婴是不知情的,就是防着他有什么不该开口的愿望让刘彻为难。 也果然如此,灌夫不能留,非死不可! 所以,这一切的误会和阴暗,刘彻难以启齿,他不愿意走这样的路,却终究是要走的,因为即使他是可以及时叫停这样的棋局,却也只是想想,那时候自己已停不下来了,一切都太迟了!每每面对澄澈坦荡的卫子夫,他都有一些些的自卑和不安,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内心深处既想要这样顺理成章成功的安排,又排斥这样被动安排的身不由己,这样厌恶又不得不沉迷心情,分为痛苦。 可在帝王的路上,他又忍不住继续这样去做,在深夜的时候,常常望着卫子夫沉静温柔的睡颜,他内心就像有千百种疯狂在交织,希望迫切的给她也安排一次这样的棋局,让她能跟自己一样体会这种逼仄的心情。让卫子夫跟自己一样痛,一样享受,又一样的纠结,这样他才不会感到孤独,感到无能为力,这种快要把他撕裂的心情,被他掩饰得特别好。他把这些都透露成自己的运筹帷幄,自己的朝堂谋算,用竹简、聊天、交心,让她一点点的接受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接受了他的缺点和阴暗一样,仿佛这样自己能就有勇气去正视,连他都不喜欢自己的地方。 这种心思,如死水地下的蔓草,密密麻麻的缠绕着神经,冰凉、黑暗,如附骨之蛆,哪怕只递过去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生生冷颤起来。他试过递给别人分担这种苦闷,但终究是都胆怯的退开了,有些人,比如陈阿娇,连自己好的一面都看不上,又何谈相知、相爱...... 只有卫子夫,相信他,支持他,依靠他,倾慕他,陪伴他,让他有对光明和未来的向往,有对自己开始独立掌控朝局的自信和期待!之后的路,就是他一个人真正独立说了算的路了,起点就有卫子夫陪着他,真的很幸运! 听说陈阿娇想要他死?呵呵,真好,终结了她,给了皇后的位置,即使有一天自己的阴暗被暴露了,就再不怕卫子夫会有抛弃他的念头了! 绿树抽新穗,花开又一岁,可背景大片大片的郁郁葱葱,永不褪色,永不落幕,没了正中的位置,一旁静观,倒也是乐得清闲。 听完所有的故事,卫子夫站在长信殿外回廊的拐角处,静静等着给太后请安,望着早就被移植到后面的丛丛松柏,目光里说不出的惋惜,你说,太皇太后会觉得难过吗? 难过...难过什么呢? 卫子夫没有见过祖母,没有享受过这种隔代亲的天伦之乐,心中难免有些羡慕:其实她是个很疼爱孙子的祖母,也是个很厉害的太后,可是...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这番苦心了。 冉信悠悠长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自然什么感觉都无所谓了。至于后世人的误会和赞誉,我想这对太后来说,并不重要。 不求身后名吗? 因为太后不只是为了她的孙子,还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第341页 是,只要大汉兴盛,个人之名,何足挂齿?冉信看向卫子夫,她头一次在卫子夫面前,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可是,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要如此,王太后求名求利,有太多的事情放不下,虽然看着麻烦,但依然值得尊重,起码她对的起自己的亲人,况且想想韩嫣的下场,想想她这么多年的隐忍,就明白,她也是为儿子好的一个母亲。卫夫人,你怎么做,也是可以的,为自己而活,为大汉而活,哪怕不对陛下好,都可以。只是别阻了陛下的路,那是很多位长辈呕心沥血给他铺的。 怎么活都可以,只是...别阻了陛下的路,那是几位长辈呕心沥血给他铺的! 卫子夫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冉信会把可真可假的虎符交给自己,为什么会帮自己对付陈阿娇,为什么会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会知道刘彻有利用自己的棋局...... 对于自己被利用这件事,卫子夫已经没有什么抱怨了,刘彻恐怕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吧......但刘彻,为什么从来都没提过这些往事呢?甚至还让自己误以为他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好,为什么呢?就只是简单的不能说吗? 双桂从远处走来,对上冉信的眼睛,又毫无波澜的移开,对卫子夫浅浅一礼,太后今天精神不错,请卫夫人进去请安。 第130章 往事收官 ======== 王太后短短两天,就老了不少,微合的双眼轻轻抖动着,斜躺在塌上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云霜正给她一勺一勺的喂米粥。 卫子夫心中有些不忍,本来成竹在胸的事情,被别人打了个稀巴烂,就是年轻人都撑不住,何况还是个老人呢?不禁放柔了声音,诸事已定,太后该多养养才是,后宫还等着您呢! 上面的人这才把眼睛完全睁开,推开云霜,冲她伸出手。你来。 冉信不安的拽了拽卫子夫的袖子,虽然最后什么都没损失,但到底什么真相和布局都没跟太后打过招呼,以太后之前的态度,恐怕是会迁怒她自作主张的。卫子夫略一思忖,还是跪坐在了榻前,太后? 你早知道...早有准备,对...对不对? 是。 为何不直接禀报...禀报我封了椒房殿那些东西?还要让陈...王太后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愤恨,似乎连陈阿娇的名字都不敢提,让那贱人把那套... 那套把戏。卫子夫明知道自己该闭嘴,可还是忍不住接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心态这么稳的。 太后似乎被怼了一下,似乎对她的接话有些无语,那套把戏使出来啊?你!咳咳...你分明没把彻儿的安危放在心上,就想着皇后的位置!自私无尤! 我说了,陛下不信啊。卫子夫可没有撒谎,她跟刘彻很坦白的说过,如果有一天枕边人想要你死怎么办?可刘彻说,那就在对方快得手的时候,反手捅回去啊!所以她就照做了。 再说,这东西,没人懂,就都怕,可是如今,恐怕没人觉得会是真的了。 你!太后被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指着卫子夫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双桂上去给她顺气都被她一手甩开,一群没用的!连个小夫人都搞不定,白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我年老体弱看不出,你们也不帮我长长眼吗?就由着那两个女人那彻儿的安危开玩笑!! 卫子夫望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想笑,什么宫内宫外,出去和不出去,有什么区别呢?这幅样子跟自己邻居家婆媳打架有什么两样。一看辩不过自己儿媳,就开始拽着周围人说年老体弱了,好像谁强谁就该理所当然护着她一样。 你看!放肆!王太后悲从中来,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放声大哭,她还笑我!你敢笑我?我杀了你信不信?别以为你在彻儿那边得了脸,你就得意!早晚有你哭的那天! 双桂赶紧接住太后,厉声喝道:卫夫人,你这可是大不孝! 卫子夫漫不经心的看向双桂,一副看穿她的样子,定定的看了她好几秒才挪开视线。太后走到今天可不是光靠一句犯上和大不孝就压住陈阿娇的人,平时刘彻也没少变着花样给自己说话,按说两人就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应该相处融洽,怎么偏偏几次轮到自己,她就这幅话语?是不是有人进谗言呢? 太后,其实我真的不如您,明明是你压我一头,我勉强跟您做个同盟,怎么能说我欺负你呢? 太后泪珠未褪,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似乎也是哭开了气息,脸色也一团红晕,话都通顺不少,我看你厉害得很!同盟?我之前的...都被你压得抬不起头来,你什么都敢做,不比...比那贱人差! 太后,我只是个棋子,还是有求于你的,怎么不是同盟呢?卫子夫两手一摊,之所以把您原来的同盟压到,是怕您看不到我呀,万一你转头跟她们合作,把我抛开怎么办? 你说...真的? 双桂插嘴道:太后... 太后,我真的是来说我的要求的,咱们交易还没完呢?卫子夫打断双桂的话,抢道。 冉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双桂旁边,妹妹也累着了吧,咱们下去准备点吃食吧,我看太后身子大好了,总吃清粥可不好。 第342页 云霜收到卫子夫的眼神,赶紧凑身上去,正好接替了双桂的位置,太后这粥您还喝吗? 太后似信非信的打量着卫子夫,随口应道:不喝了,去给我备点汤饼,我一会用。 诺。 双桂见状,也不好说得太过,悻悻的退下去了。 说罢!你想怎么样? 卫子夫低头想了想,道:太后,对我弟弟好一点,我知道他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太后望进她真诚清澈的眼眸,还是有些不信,刘彻对卫青还不够好吗?带近带出,给这给那的,要不是知道俩人没什么,她都要往韩嫣的方向上想了。不过...卫子夫那两年确实总叫人日日偷偷禀报卫青的行踪,还是陈阿娇告密给自己说她滥用圣宠,日日使人往宫外去,也不怕带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己悄悄查了一番,才堵了陈阿娇的嘴的。想来,她真的是个全心全意为了家里人的女子,那...王太后再心中转了好几个弯才想出个逻辑来,难不成卫子夫是为了给卫青报绑架的仇,才想用这种闹开的形式置皇后于死地?最后刘彻毕竟没有什么事,她反而护驾有功,想着来来自己这里请功,不仅能给自己求个未来,还能替卫青争点东西,如果是这样,那这就说得通了。 你拿什么来换? 只要太后答应,我一定不会让双桂姑姑再训我一声不孝。 就这?其实不过是封赏,若你生下儿子,当了皇后,兄弟封侯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太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斜眼看她,按刘家的规矩,太后的家族必须要盛于皇后的,你是怕你家被陛下的一个孝字,压得浪费时间吧? 我... 这回轮到太后抢她的话了,好,我本也不介意这些,没有用的人,就像是我儿子那天说的,白占着尊宠有什么用?平白带坏了我大汉风气。 太后会错意了。 你还想要什么?! 我自知出身不高,这几年来宫里宫外除了旧交,愿意跟我来往的人寥寥无几,现在说她们孤立我,还是看不起我都不重要了。只是有些话就算是不当面直说,但风言风语传进永延殿的也不少,我虽然过得有点孤独,但幸亏有陛下有孩子可以聊作慰藉。卫子夫收起一闪而过的落寞,提了提精神,道:我希望太后可以不插手卫青的事情,让他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自己应该得的,让陛下去决定他的位置,没有这样和我一般的困扰,可以吗? 你这是?太后有些警惕,哪有人求东西,求的是不帮忙的? 卫子夫紧跟着就补了一句:不要打压他,不要阻了他,不要捧杀他,让他自凭本事,算太后对我的恩赏,可以吗? 太后看着她,若有所思,自己为刘彻隐忍半生,筹谋半生,牺牲半生,不也就是求他一个大展身手的自由吗?就像是自己,跟自己儿子争了这几年的说一不二,不过也是怕太皇太后离开,儿子没了对手,就不跟自己那么亲,若不对他严厉些,自己不仅没了他的亲近之心,也失去了作为太后享受的自由吗?想要自由人,是连帮助都不愿意要的,因为觉得有情分会欠下的,卫子夫是怕卫青跟自己有牵扯,被人说裙带关系的闲话吧?虽然没有血缘,倒是真的姐弟情深,跟自己和田鼢倒是颇为相似。 想到这儿,太后突然就泄了气,没用的人...终将是在皇家活不长久的,自己又不是第一天明白这个道理了。算了,自己跟弟弟的情分是自己的事,刘彻终究是个大人了,愿不愿意用这个情分,该放手听他的判断了。按卫子夫说的,不插手也好,卫青若是不好用,自己倒时候也不用应她所求去跟刘彻开口。 看到太后点点头答应了,神色也不像刚刚进来那么愤恨,心中安定不少,卫子夫暗暗对未来的婆媳相处有了一点点期待。 云霜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扬声道:太后,陛下那边找人来请卫夫人,说...窦太主身子不好,请她去清凉殿照顾。 卫子夫看向太后,似乎在征求意见,这让王太后心里舒坦不少,压下眼里对窦太主这个名字的厌烦,语带深意的说,那你就去好好照顾照顾吧,正好彻儿本就不舒服着呢,你一道儿去看看,但可要分清里外,先照顾哪个,后照顾哪个,心里要有数! 子夫知道。 太后这回是真的有点体力不支了,任谁亲眼看到自己儿子被伤害,心里都不会好过的,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是心有余悸的。 双桂被冉信敲打半天,也不敢再在这件事上多说些什么进来跟云霜服侍着太后用膳。 可惜了啊! 双桂没有听懂太后的话,可惜什么? 太后摇摇头,没有说话,只默默低头用膳。可惜?当然可惜自己的儿子,他从小被教得那么好,虽然脾气急了些,性子执拗了些,但是却正好把他父亲和祖父的缺点都压了下去,心软好色,深沉多疑一个都没占。当然可惜,可惜怎么就落在卫子夫手上了呢? 卫子夫那两个姐姐,也是容颜不俗,性子还一冷一热,刘彻要是一起收进后宫不也同算恩宠封赏吗?他怎么就没动心呢?就比如自己的妹妹,说什么刘启喜欢自己,不过是喜欢罢了,毫无尊重爱意,不然怎么自己一开口,他轻易就纳了,儿姁可是有四个儿子啊... 第343页 也不知道卫子夫开口没有?她若是开口了,会不会...... 她面临的有些选择倒是跟自己倒是很像呢?说不定还真能和和美美做个婆婆...... 下了肩舆,卫子夫步履匆匆的往清凉殿后殿去,这几日刘彻看她累得够呛,除了叮嘱自己来长信殿问安做做样子,其他事情都一概不让插手,怎么会突然叫自己过去照顾窦太主呢? 姐姐 青儿?卫子夫顿住脚,心中一阵狂跳,腿还没迈出去,一连串的问话就已经抛出去了,陛下不是说让你这几日在家好好休息吗?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突然进宫?出什么事了?是你还是家里?! 卫青看着卫子夫攥在自己胳膊上略显发白的指节,心中郁郁,是不是自己太失败了,姐姐在宫里面对这么多的事情,孤立也好,被看轻也好,甚至这次巫蛊也好,从来没说过一个字不好,反而日日都是一副笑颜。但是稍有不对,她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扑过来疾言厉色的询问,生怕有什么隐瞒。其实她也是日日悬心的,也是举步维艰的,对不对?她也不是每天都过得开心的,对不对? 怎么了?快说呀!!卫子夫一不小心又露出来张皇失措的样子,恨不得把他嘴扒开说。 卫青想起卫君孺的嘱托,心中更不是滋味,他好像真的成长太慢了,应酬交错是新学的,家长里短的跟着卫子夫跑了那么多年只混了个眼熟,上手也不懂,听说她跟陛下吵架了,连调解夫妻感情也没招,真的很没用,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走南闯北做生意的,肯定对这些得心应手。没有,一切都好。 卫子夫长出一口气,我就说阿边明明告诉我一切都好,怎么还有遗漏的呢!臭小子,你没事摆这么一副脸色干嘛? 我...姐姐... 卫子夫看他吞吞吐吐的,又着急了,有什么事不能直说啊? 姐姐,你那天怎么...就关注陛下,都不问问我? 卫子夫被这句话问懵了,什么时候,哪一天? 就是,前一天,唐蒙回来的那天...我跟着陛下和堂邑侯一起去的椒房殿,你光顾着打量陛下了,在长信殿外连问都没问我一句,还直接赶我走... 卫子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还敢提这事呢?气呼呼的说:你不知道那天皇后在里面干什么吗? 卫青的知道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卫子夫点了好几下额头。知道?知道你还往跟前凑,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伤着你呢?你好奇心也不是这么长的吧! ......那...那陛下呢?那你呢?卫青很想问,但是被卫子夫警告的眼神吓回去,只见她恨铁不成钢的瞅着自己,叹息着,怎么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呢? 只一句话,卫青就红了眼睛,姐姐,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 你要是没用,我是什么啊?卫子夫也怕这些东西真的吓到卫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揉了揉他的头,扯出个笑脸来,不想让你管,就是觉得小意思,你姐我对付她绰绰有余!我弟弟该是压轴出场的! 真的吗? 对啊!就跟每次我带你出去疯玩,我是不是都在关键时刻才让你帮忙拽人的!对不对?不会这么几年,你就忘了吧?卫子夫一本正经的说,我要是能处理得了,还用找你陪着一起出去吗? 不许小看我! 卫青想了半天,似乎觉得这个逻辑没有什么问题,又听那边李息在喊他,只好扔下一句,以后关键时刻也叫我啊!就匆匆跑了。 冉信在后面轻轻弯弯嘴角,扶着卫子夫拐进了院子,窦太主一看就是这几天未曾梳洗的样子,比王太后还要憔悴,见卫子夫和冉信过来,她倒是先盯上了冉信,是不是? 这话没头没尾的,卫子夫听不明白,可是冉信明白,轻叹一声,回道:您输了,可下豪赌的,不止有血缘亲情,也有男女之情。 不等卫子夫问些什么,里面就传来刘彻的声音,子夫,你进来! 等...等等...窦太主似乎是把每一个进去的人都当成了希望,连卫子夫,她都忍不住喊上一喊,能不能饶她一命?怎样都可以,我替她也行啊! 卫子夫看着往日高贵尊荣的大长公主,声音沙哑,嘴唇干裂,鬓发散乱,再不复趾高气扬,心中难免酸涩,刚犹豫了一瞬,屋里就催了一句,子夫!你快点! 卫子夫只好快步迈进去,本以为会看到刘彻盛怒的样子,却不料言笑还在,手里握着毛笔,爬在刘彻身上,正揪着刘彻的头发往他袖子上画墨点。原来...着急进来,是把言笑给挪开....等卫子夫把言笑抓起来的时候,两个小腿还在不听话的蹬着,警告了两句不带她去平阳侯府才悻悻的乖巧落地。 出去吧!冉姑姑在外面等你。 哥哥! 哥哥在舅舅家,你想去也可以。 言笑一脸得逞占便宜的样子,咯咯咯的笑着跑出去了。 刘彻一言不发,在旁边的水盆拧着毛巾,对着铜镜擦自己脸上的墨汁。卫子夫望了望窗外,叹道:怎么不喊人进来。 第344页 进来看言笑这副欺负人的样子?朕颜面何存啊? ......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同时出口的话,倒是让气氛一松,卫子夫也好开口了,总不能让窦太主就这么等下去吧? 朕已经让赵禹手下的张汤去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只是...刘彻脱了外袍,示意卫子夫过来帮忙,只是.... 只是,不知道结果怎么定。卫子夫顺手环上他的腰,胸前也都是墨汁,还不如连里衣一起换了,仰头看他,眼底泛青,眉心是化不开的愤懑、忧愁和不解,甚至还有恨意。陛下内心是怎么想的? 朕想要她死!刘彻不自觉的就把这句话溜了出来,陈阿娇怎么说都是他表姐,除非影响国政,不然他对各类兄弟姐妹都是很宽容的,虽然管得严,但很少想要人死。可话出口就后悔了,卫子夫是个对人命很珍惜的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残忍了? 卫子夫低头敛下自己的眼神,停了几息,开口,那您姑姑怎么办? 姑姑对他的意义可是不同反响的,那么多给他铺路的人,除了太后,就是窦太主了吧?他怎么面对自己的姑姑,这姑姑可带着先帝的影子呢!对他疼到骨子里的父亲啊! 所以你来帮朕劝走她吧!刘彻虽然知道很不合适,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卫子夫有个特别好的家庭,起码是很正常的家庭,能知道怎么跟各类人相处,不吃亏也不懦弱。再说她不是进宫前还总是管东管西的吗?劝她去休息一下也好啊!事情过了朕再想想怎么跟她相处 我 起码去试试吧朕能找过的人都找了,两个姐姐都没办法,平阳姐姐走了,要不也不会去找你过来。 说起平阳公主,卫子夫也没了办法,只好转身往外走去。站在门口一开门,就见窦太主双眼放光的看过来,脚一下就顿住了。 目光灼灼,哪怕是身如浮萍般萧瑟飘摇,却依然有个坚硬的根,贴在她的背后,挺着她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卫子夫已经很久没有想家了,她突然就想起,母亲当年是不是也是这副样子去找被绑架的卫青的,当她知道是因为自己,青儿才被绑架的,内心又是怎么想的可有恨过自己,怨过自己?如果卫青没回来,母亲她又怎么看待自己呢? 吱呀一声,卫子夫把门关上,她改主意了! 陛下,你说过为我撑腰,让我报仇的,对吧? 是 那饶陈氏不死吧。 刘彻脸色渐渐变了,由阴郁变得铁青,甚至阴沉得快要拧下水来,是不是她们没有一个人在乎自己的死活,只在乎自己的利弊得失?只要自己心情好了,利弊得失没问题了,所求所想按部就班的进行,其他的,对自己的伤害就可以抹去,就什么矛盾都能过去?根本没人在乎他对不对? 朕要她死! 卫子夫明白他的伤心和痛苦,其实母亲之前说的对,刘彻内心是很软,很顾念亲情的。但是越软的东西,被鞭打曝晒伤害过后,才会变得坚硬。相反坚硬的心肠,伤害后却容易变得柔软有缝隙。所以这几天她也给了刘彻时间来慢慢自己恢复,自己想通他跟陈阿娇的过去,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想明白了,心才能重新变得真诚又柔软。 谁要陛下死都不重要,我会保护你的,我要陛下活!卫子夫握住他攥紧的拳头,柔软细腻的十根玉指,包裹住他冰冷的手,陛下还要跟我画地为家呢!大家都说我幸运,是几辈子修来的遇见了陛下,那这么幸运的女子要陛下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是不是一定会实现的? 保护自己?她说保护自己?她会永远这么爱自己,信任自己,要朕活着吗?可她知不知道,她们要朕死啊! 陛下,你怕了? 刘彻躲避了这个问题,疾步迈过来,质问般的看着她,都是朕的血亲啊口口声声不会抛弃朕的姑姑选了她女儿,没有站在朕的角度上 卫子夫主动报上他,在他耳边轻轻道:陛下,你终究是要送她们离开人世的,她们即使不在今天,在不久之后总要抛弃你的,何必再多纠缠和埋怨呢?情急之下,万一窦太主做些什么动荡朝纲,不是得不偿失吗? 你呢? 卫子夫没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一下,见刘彻手都抖了,才开口,我会永远陪着你,陪到陛下不想要我的那天。 即使你不爱朕了? 即使卫子夫不喜欢谈论这样的话题,可是刘彻咄咄逼人,非要她回答不可,搂上她的腰,越收越紧,似乎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即使有一天卫子夫不爱刘彻了,皇后也会爱着陛下的。 刘彻当了真,神色严肃,目光炯炯,郑重得得让卫子夫甚至有想逃离的冲动,说话算话,陛下的皇后,也是要一言九鼎的! 陛下不是想西南和匈奴两手抓吗?不是想一文一武,一教化一收服,完美的收入大汉舆图吗?卫子夫点点头,赶紧转移话题,这个刘彻目光火热得让人招架不住,再往下继续,恐怕今晚就出不去这里了,抽出手来指了指窗外,调皮的眨眨眼,不能让人拖后腿呀~ 第345页 刘彻抵住她的额头,轻轻靠在她的身上,将重量分了些过去,神色竟然有些委屈,瘪瘪嘴,闷闷的说;两手不行了 怎么了? 没钱了 卫子夫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装了一会才敢语气平稳的开口,那我帮陛下想想办法吧?嗯废了陈阿娇,让窦太主养着,我们不仅能省下开支,还可以悄悄的中饱私囊,怎么样? 刘彻咬了咬牙,朕还没穷到这个地步况且,朕还想省下钱财给你改一下椒房殿呢! 可以晚点搬过去,先紧着边境吧。 你不住你不住!你不住你不住,你不住,言笑还要住呢! 好,给言笑! 卫子夫笑了,回身紧紧的抱住他,感受那温暖而又宽阔的怀抱,真好,都能好好的活一辈子,真的很好。 朕答应你的话,你能不能也答应朕一个要求? 你对其他人说朕的话,能不能别信?即使是太后说的,也别问别问朕,可以吗? 可以。卫子夫确实有很多疑问,本想着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也许可以坦诚讲刘彻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当棋子使用的,到底所求为何?跟太后又争执了什么,陈阿娇祭祀的孩子,到底是局,还是意外? 但是不问就不问吧 窦太主在外面望着杏木为梁的粗壮廊柱,麋鹿仙鹤,祥瑞延绵,她自小就喜欢的雕刻纹饰,比那些稀奇古怪的动物图案好上不知多少倍,别说是长长久久的住在这里,就是时不时看一眼,都能感受到这未央宫的古朴静谧,安静祥和为什么阿娇就不喜欢呢? 窦太主,这几日是不是被吓坏了? 舒缓又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嫖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卫子夫出来了,成王败寇,自是要来炫耀的。 差不多我也是惊吓了这么长时间,卫青就回来了,所以也够了。大长公主,你回去吧,陈阿娇不会死的。 !!!! 刘嫖猛的回过头去,神色淡然的卫子夫身后还站着刘彻,陛下!!!求陛下! 刘彻想伸手去扶,又收回手,依然面色冷硬,语调低沉,她刚刚说的,姑姑应该都听到了。 卫子夫也不惧,落落大方的上前,长公主别误会,我还是想让她死的,只是陛下心有不忍,我怕落下个不好听的名声,所以勉强高抬贵手! 贵手? 只是不管怎么安置她,花费的都是我们的钱,我倒是不介意,可是 窦太主哪里受过这份羞辱,死死盯着她,恨不得能撕她一块肉,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刘彻却闪身上前,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卫子夫,出言警告道:姑姑,朕的耐心和忍让,到此为止已经足够了! 窦太主望着刘彻肃杀的面孔,眼里森森寒意让她瞬间清醒了,是,短短几日已经不一样了,是自己女儿要人性命在先。见此情形,哪有不明白就是卫子夫说的情,刘彻唱的好人呢?之前求她说情是一种心情,此刻求成了,确实另外一种心情。 算了,都不重要了 好,臣明白了。 刘彻抿直了嘴,他不是很适应这样的相处方式,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站在他的阴影下的卫子夫头一次觉得心安,直到听到前面没有声音了,才适时的闪出来,我送长公主去休息吧,都熬了这么久,再待下去都要请医官了。 窦太主被她僵硬的挽着,走出了好几步,才神色复杂的抬起头来,卫子夫,你真的那么信任陛下? 卫子夫笑笑,脚步连停都没停,也回了一句那日,我说的,也请长公主记好,不管她最后被安置在哪里,烦请你日日看顾她,不然说不准 说不准什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对付阿娇?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卫子夫,你这样,究竟是为了卫青,还是刘彻? 刘嫖没有再说一个字,扶住了慕昕,坐上了肩與,往宫外走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做呢,堂邑侯又惊又吓的病倒了,半点事都理不了。 她还要一个人坚强的走下去 第131章 生命之声 ======== 其实刘彻在查出椒房殿诅咒他的时候,也不能明白陈阿娇什么时候对他动的杀心,一直以为都是因为争风吃醋。 到后来很久很久,侍郎所忠值守议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原因。 同样是在处理司马相如相关的事情,不过这次轮到刘彻不是很愉快了,司马相如被检举受贿的事情递到了刘彻的桌案上,这令刘彻大失所望,震怒不已。想到司马相如辞赋写的好,事情也办的好,就更加的痛惜,实在不理解他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忠在议这事的时候,曾经无意的评价了一句,人的歪心,有时候就是一瞬间起来的,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有一次就有千万次,千万次多了,不是真心的也变成了真实的。 第346页 刘彻才恍惚想起陈阿娇举荐曲逆侯做官的时候,他曾经跟她吵过,若是普通吵架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那一次翻了旧账 当时两个人正在因为用人亲疏吵架,自己随口说了一句,亲缘关系很重要么?能力不足,做了事根本比不上那些寒微出身的有识之人。 陈阿娇不可置信的拍桌子反问他道:陛下未来要靠他们治理天下? 虽然刘彻觉得,那时手里的土地哪里算得上口口声声的天下,不过,就算是手里的点,他也得管好了,看着陈阿娇蠢笨霸道的样子,他掩饰不住的不屑丝毫没有遮掩,语气不好的同样反问道:不然单靠你们吗? 我们?陈阿娇冷哼出声,站起来趾高气昂的说:对!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你从来没把我当过自己人。 刘彻拍着桌子道:还想让我怎么把你当自己人?椒房殿随你折腾,永巷随你管,钱也随你花,难不成还想因为一言不合就把朕的太傅送的竹简,立刻打小报告到太皇太后那儿去?朕当时相信你才放在你这儿,你又是怎么回报朕的?用人是要连哄带吓,可你这种把人吓破了胆子的,让朕怎么再用他? 陈阿娇觉得不可理解,瞪着眼睛反问道:太傅而已,一个卫绾有什么打紧的?陛下可以再找啊!犯得着揪着一件事不放么?都多少年了! 再找?!刘彻也觉得陈阿娇不可理解,越发气愤: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不可替代的?朕得有多少的天生优势和缘分才能让他们留下来?又要花多少心力去培养? 什么天生优势和缘分,这都是什么歪理学说,你从哪里来的天生优势和缘分,还不都是我母亲陈阿娇顾忌着窦太主不要总重提旧事的教导,没有说下去,但是她吵架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大不了换个话头吵,转瞬又接话道:对!卫家人都是不可替代的,我就是谁都可以取代的! 刘彻也不输气势的喊回去了:是!他们永远都信任我、支持我、甚至我相信未来不管我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能宠着我、答应我! 陈阿娇气笑了,柳眉倒竖的鄙夷道:他们宠你?真是笑话!大汉陛下让别人来宠? 刘彻没觉得让人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就是喜欢让人宠着、顺着,有什么错吗?天子就不能被别人宠着顺着了?他又不是生来就是个皇帝的!除了父皇你们没人宠过我,我想要的,你们什么时候干干脆脆的给我了?不是换这个就是换那个的!好比当初如果不是父皇无条件的相信我,姑姑会来找我吗? 陈阿娇又不明白了,皱着眉头问:你什么意思? 刘彻长出了一口气,望着陈阿娇疑惑的眼神,到底是慢慢平息了怒气。自己做太子,到底是父皇先挑中的自己,还是窦太主先挑中的自己,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现在计较还有什么意义吗?父皇和姑姑一起帮他成长到如今,不过照顾一个陈阿娇,又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没什么意思你不懂,也不知道,更不必问什么意思!只是当我们的机会已给过你了,是你不知道珍惜! 哼!你就故弄玄虚吧!陈阿娇料想他是无话可说,才这么装样子,更加得意了,你就想着天天打击自己的宗亲,哪天被那些庶民贱人反了天去,有你哭的时候!你那些阴暗心思我还不知道么?杀人都是随手的事情! 刘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真是做不到了!直接把威胁的话语吼了出去:朕要是草菅人命、嗜血滥杀!你,早死一百回了! 这句话果然是火上浇油,陈阿娇立刻拍着桌子站起来,点着刘彻就往门口推:哪天我死了你就满意了?对!你当然满意了!再也没人知道你为了虎符竟然让自己亲姐姐的好朋友到塞外去送死了!好陛下!把亲情看得很重的陛下,不还是为了手中的权力,牺牲了她,让自己的姐姐伤心么?! 看着刘彻越发铁青的脸,陈阿娇才觉得心中舒服不少,心中不舒服是吧?你记住!若有一天你让我不舒服,想我先死,我一定拖你一起死!!! 好!!我们就看看,谁先死!刘彻扔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再彼此终于都已经撂下了世界上最狠的话之后,刘彻和陈阿娇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夫妻名份的牵绊,彻彻底底变成了单纯的、脆弱的又很有韧性和底线的血缘关系。 从那儿之后,刘彻再也没有踏足椒房殿,也是从那之后,陈阿娇才决定了,既然要踩着所有人的福气,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血缘也不必在乎了,儿子也不一定非要亲生! 可惜刘彻走的太快了,也没有布眼线在椒房殿,不然他恐怕走远了,也是会改变主意,想去杀死陈阿娇的。 那日看着刘彻被气走了,严和也破天荒严肃地训斥陈阿娇,说:皇后不是说好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吗?怎么能沉不住气的说出来呢? 陈阿娇拍着桌子道:是他先要我死的! 严和急道:陛下只是吓唬人,你怎么能当真的呢?! 他说了就肯定就是存了那样的心思!母亲说的一个人的言行,点点滴滴都是有迹可查的。 第347页 严和忍了忍,关了门吓唬陈阿娇:万一陛下知道,当年是你骗了太皇太后和先帝,才选了刘隐和亲的,还骗他,动一动虎符没什么见陈阿娇恶狠狠的瞪过来,严和终究还是住了口,因为董偃的事情,窦太主已经跟她闹翻了,若是自己也不得她的信重,那陈阿娇才是真的孤立无援。 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严和又没有自己的孩子,几乎就把她看作亲生女儿,只是自己力弱,除了顺她心意,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让她与陛下和平相处。 陈阿娇悻悻的收回凶狠的目光,鄙夷道:刘隐那个性子有什么好?不过一张脸不错,我哥想娶她是她福气,仗着南宫公主就敢报官?要不是我母亲压下来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我哥虽然不成器,到底是我哥,后来被罚得人样都没有了!我不过出出气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见严和不再作声,只默默点头,陈阿娇这才心绪稍平,不在意的说:至于擅动虎符嘛,我只是想看他有没有脑子罢了,结果还不错,他也没那么傻。没擅动,正大光明去要了!他有什么好怪我的?本来就没什么,祖母那次最后不也是没罚他么! 这些话终究是成了严和死守的秘密,到死也没有吐露半分,可是这些往事又有什么能瞒过窦太主刘嫖的呢? 陈阿娇被废入冷宫的时候,她除了建议刘彻让陈阿娇移居自己献的偏远的长门宫,其余的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自己因为父亲的决定和期望,内心滋生的偏见和怨怼持续了近三十年,哪怕是对方故去也没有消减半分,反而还能撑着她走完弟弟的一生。 陈阿娇那个像极了她的脾气,也是一样的,和刘彻有太多的不和跟陌路,注定生生世世不愿做同路之人,生死都化不开的厌恶,没有任何其他情感的厌恶,又谈何其他呢? 废后,总比他们两个死一个的好吧! ~~~~~~~~~~~~~~~~~~~~~~~~~~~ 元朔六年,经盖侯介绍,女待医义姁终无法挽救缪侯身体,缪侯遂成殁,谥曰康侯,传子世宗。 同月义纵封定襄太守,女待医义姁自觉所学有限请辞出宫,随弟前往定襄游历,皇后身边掌事女官郦苍,因年纪渐长,又不忍与好友分离,特请辞出宫同行陪伴。 出宫那日,医官属除轮值人员外,和曾得义姁救治的官眷家属,将其送至城外,义纵见此情形,看了看自己身后孤零零的张汤,酸溜溜的说,卫大将军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应该来送我啊,怎么站到我姐姐那里去了? 张汤斜睨着他,一脸无语,长平侯送你,你得多大面子? 好歹,我也是去帮他守江山...定襄! 嗯?张汤一个眼风扫过去,义纵就一身冷汗把话生生吞回去了。大意了大意了,他最近被刘彻夸奖得有些多,说话就不再提着心了。本意就是打趣自己去给将军打扫战场,毕竟炙手可热的舅甥二人,就是刚从定襄回来的。可怎么还溜出来一句守江山......虽然这未来有一半要姓卫,可说出来真是太大意了...... 其实卫青哪里是来送义姁的,他是来送自己的眼线的,郦苍走了,谁给他直白的报信啊?虽然说事情都移交给了瑕心,但她毕竟还小。 将军,我们都该相信皇后才是,她比我们想的要...要了不起。 卫青避开人群,小声道:我自然相信她,只是习惯性的想知道她的消息,哪怕不插手,也一定要围观,不然...好像就生分了。 生分?郦苍低低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她不禁也问自己,跟卫子夫这么久的朋友,日后天涯海角,各奔东西,会不会生分了呢?她抬头看向卫青,英朗的面容盛着淡淡的失落和担忧,薄纱拢下墨色绸缎,似乎把他宽阔冷峻的肩膀勾得如同云雾环绕的群山,巍峨挺拔,仿佛要把这个世界的风雨都轻飘飘的担起。可她也曾经见过这个少年,风风火火进出过永延殿,神采飞扬,慷慨激昂,肩膀晃动的背影,像是最狂浪肆意的军旗,波浪翻涌,骄傲远眺。 近是少女少年的青涩温柔、灵动潇洒,远是担住风雨的成熟妩媚、坚韧,这是未央宫给她留下的最后的印象。 将军,你送走的人,还是太少了。 如果有机会,不管是什么人,跟你关系好的,不好的,都送一送吧,你就能体会皇后的心情了。她现在心里分外挂着平阳公主,你若是有心就多帮帮她。 卫青不是很懂,还想再问,郦苍却被义姁拽上了车,悄悄的嘟囔道:再不走,我就得在这里再开一天的义诊了,日后义诊都是我自己掏钱,可得省点啊! ...... 草色青青,微烫风轻轻吹过,送走了三架马车,也将三颗对未来充满信心的赤子心,都吹得远远的,远到定襄,远到草原,远到大漠,远到...天边... 义姁嘴上说着不喜欢这个弟弟,却依然口正嫌体直的细心照料,拉着他的媳妇问东问西,做了一堆的药膳堆过去。这次一起出发,脸上都是难掩的兴奋,看到郦苍怅然若失的样子,不免心中别扭,嘿!你别一副卖友求荣的样子好不好?搞得好像我硬拉着你抛下皇后去享受大富大贵一样! 第348页 郦苍回神,看着她生动的笑颜,不自觉的笑了出来,目光定定的看着她,问:你知道这卖友求荣,所谓何来吗? 义姁以为她又要讲类似高山流水的知音传奇,笑呵呵的凑近了,追问:何来啊?跟什么曲谱小调有关啊? 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啊? 跟我有关,这话,说的是我祖父。 .......!!!义姁脑子停了半拍,应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吧?她虽然知道了郦苍跟缪侯有故旧,临去世前还跟自己去看过他,来头不小,但是也不至于就是典故本人吧? 送走了长辈,郦苍很是感谢握着她的手,很真诚开口的道谢,谢谢你拖我从未央宫出来,尽管我千般不舍,但仍然坚信,这是个对我来说最好、最合适的选择。 义姁是真的拿她当朋友,在自己心里,所有心有抱负的女子,都不该困在某个地方偏安一隅,不止是对才华的浪费,更是辜负这美好的生命。有时甚至暗暗觉得,也就幸亏有郦苍,她才能看见即使外界千般限制,却依然能用所学自得其乐的人,是什么样子,督促着她能不惧年龄、不惧结果、不惧他人的钻研医术。 但此刻,见她依然有所保留,把话题绕开,不禁有些失落,摆手道:朋友嘛,何必客气,我只是担心你拖着拖着,就消磨了斗志,浪费你一手的好琴艺。毕竟就只有听你的演奏,我才能暂时忘记吃吃喝喝....专心听...... 郦苍翘翘嘴角,把她的黯然尽收眼底,轻舒口气,想到自此以后溪边抚琴,边镇吹箫,夏敲编钟,冬哼小调,胸中隐隐有擂鼓之感,停了几息,就笑容疏朗的开口:我给你讲讲卖友求荣的故事吧...... 义姁闻言,眉开眼笑的凑上来,给她递了块杏糕,自己才不信,一个世家贵族出来的琴女,怎么就能跟带讽刺之意的典故有关呢?肯定是骗自己的。 大团大团的云彩,像是因为马车走得离他们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它层层叠叠的真容,不再如绸缎般斜挂于晴空,而像是立起来的白沙城池。越往近处,就越空旷巍峨,静谧幽深。 一如郦苍藏了很多年的、难以启齿的秘密。 当年吕后驾崩之后,手握兵权是赵王吕禄和梁王吕产,可沉寂已久的刘氏怎么甘心江山从此易姓,自然是要夺权夺兵的!但吕家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所以他们就想到了我的祖父,传说中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郦寄! 这些事我虽然没有亲历,但是我祖母后来亲自告诉我的,一个丞相陈平和一个太尉周勃,自己无能去夺兵权,便拿我高祖父的性命相逼,逼迫当时和赵王吕禄交往甚深的祖父,去劝说吕禄放弃兵权,出去游乐,这样,周勃和陈平就可以趁机而入了。 不是说服刘寄调虎离山吗?怎么是拿家人胁迫?义姁见她停了下来,急急的追问:那结果呢? 结果?郦苍惨然一笑,悠悠的说:当然是他们那群绑匪赢了!不然哪有现在的未央宫? 义姁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你家人呢?你高祖父呢? 郦苍的衣袖似乎都被扯下几缕丝线,在她的指尖缠绕、松开、又缠绕,低着头说:我家人,自然是有人折腾病了,一命呜呼,匆匆下葬;有人封侯,荣宠加身,好不得意!曲周侯?名副其实,果然好一个曲意周全的列侯! 义姁有些不敢问了,她一直都怕在未央宫陷得太深,所以跟谁都浅浅的有不适礼数的交往,并不知道也不去打听这些复杂的家族过往:所以荣宠加身的是你祖父吗? 对,曲周侯郦寄,多亏再未发一言的陈平和周勃,我祖父自此留下了卖友求荣的美名,明明是孝义不能两全的人,转眼间变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哈哈哈...郦苍眼眶含泪,干干的笑了半天,气氛没好上半分,反而越加萧索,心中满满都是说不尽的心酸和无奈,笑又能如何呢?毕竟她连问一声冤吗?公平吗?都不愿意说出口。 义姁问道:这就没人为他平反一声么? 自然无人,或者说,卖友是事实,求荣是结果,无人愿意也无人想去了解背后的原因和故事吧 义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委屈对当时刚刚丧父的郦寄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曾与吕氏交好,原来的朋友怕是早就没有了,纵使荣耀不变,侯爵加身,怕也是满目荒夷,孑然悲凉,你父亲就算朋友没有了,还有你们这些家人啊? 家人家人不甘心,家人敬重他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也不是没人好心前来劝过他的,你知道武侯王陵吗?他和他的母亲也曾面临类似的忠孝抉择,只是被项羽劫持的母亲不愿儿子为难,毅然自杀了。后来他孙子曾特意登门好言相劝,言道虽然他家当年免掉了为难,可他祖父临终无比悔恨,叮嘱他们后世子孙以保护家人为第一要旨。我祖父虽然最后卖友也没能换回老父的苟延残喘,但起码对得起高堂老母。 这话义姁换位思考,若是有一天义纵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听到这样劝告的滋味...真是人间悲苦难以相通,你高祖母听了一定很难过吧,若是你高祖父在世也罢了,可逝者已往,生者苦难依旧,怕是难以面对整日苦恨的儿子吧? 第349页 是高祖母第二天就走了从此,祖父也像变了一个人,阿谀奉承放浪形骸,除了对朝堂尽心尽力,对家里人再也不闻不问。 我祖母苦苦支撑,好不容易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他却又看上了一个女人,你猜是谁? 义姁并不傻,郦苍跟太后的关系,自己比谁都清楚,此刻突然就想起来逝世很久的王太后,想到每次卫子夫去请安,跟着的都是计蕊,太后家里的? 是,是她母亲! 义姁张大了嘴巴,惊坐在原地,结结巴巴的道:那那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以为遇到了真爱,以为可以为爱粉身碎骨,主动求娶。 那...你祖母呢? 自然是被休了,祖母对他掏心掏肺,左右打点,幸得太皇太后青眼相加,还有我母亲那样的好女子御前周旋,他一个开口就把所有的都抹杀了。而无祖母就在一家勉强过出个样子的时候,她被休了,白发之人被休了 那时候,太后已经是皇后了吧? 是,所以先帝自然是不愿意的,自然,他也没什么好下场,夺爵国除,穷困潦倒。 你祖母呢? 我祖母和他有关系吗?我父亲和我大伯都是我祖母生养,和他有关系吗?你知道那燕王臧荼和我家有何渊源吗? 有有什么渊源? 我高祖父也不是无名之辈,也是随高祖征战杀伐,战功赫赫的将军!郦苍骄傲的抬起下巴,大滴大滴的眼泪转瞬就砸下来,嘴角却偏偏执拗的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你说讽刺不讽刺,当年燕王臧荼谋反,就是我高祖父带兵平乱的,最后他孙女竟然想嫁我祖父?!她存的是什么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郦苍有些笑得苍凉,马车上了官道,放开四蹄疾驰,帘外的风呼呼的吹过,笑声在传出去的瞬间,被撕得粉碎。 义姁上前心疼的抱住她,内心悔恨莫及,自己这张嘴,怎么还说她那么多次卖友求荣呢?真是不如不长这么个嘴!郦苍郦苍郦苍!别笑了!乖,别笑了啊!我在呢?咱们有仇报仇有冤喊冤!我帮你,好不好?别笑了 郦苍渐渐止住笑声,伸手抹掉义姁心疼的眼泪,恨恨的说,不好!不报!不喊!他们都过去了,他们不要妄想再影响我的人生,我为琴生,为琴死,绝不受他人左右! 义姁哪有不应的,好!怎么都好,以后我再也不说你了,都怪我这贱嘴,惹你想起这些,对不起。 郦苍鼻子一酸,忍了几息,还是没忍住,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停不住,良久,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她才平静下来,继续说:其实,我们虽然怨怪父亲,但并没有手软。错要认,罪要罚,周勃老了总怀疑有人要杀他,那不是错觉,就是我叔祖父做的。他被诬陷造反,差一点就死了,多亏他有个好儿子尚了昌平公主刘妩,走了薄太后的门路,勉强活下来了,可没多久就死了。 那些年被关在牢里被冤枉造反的日子,对年迈的周勃来说,也是变相的折磨了,义姁轻叹一声,也算天道轮回了。 郦苍冷笑一声,还没完他长子周胜之因为和公主感情不和,连坐杀人罪,被赐死,这中间少不了我叔祖父和父亲的推波助澜。周勃最出色的儿子周亚夫最后被活活饿死,对了,王太后的弟弟无功不能封,就是周亚夫提的。你看,这世上冥冥之中自有循环,一个仇人之子把另外一个仇人之女给气到了。最后周家就剩了一个什么都没掺合的小儿子,勉强维持香火罢了. 听着这些狠辣的手段,义姁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念却想到:那陈家呢?陈家后代一向谨守本分,我记得陈家是?皇后? 在陈阿娇被废那年,陈家的独子因抢夺他人妻子,被除爵了,这也是郦苍唯一一件插手的复仇之事。阴差阳错多亏卫子夫和张汤帮忙,事情才那么顺利,但是现在想来,卫子夫是阴差阳错,还是故意相帮,都要重新想过了。 渐渐的,郦苍的回忆中好像出现了一个引路之人,连语气都柔和很多:我母亲见家中之人不复当初之家教风范,对陈平周勃出手便罢了,还祸及子孙后代,心中伤心,毅然带我出走,只凭绝世琴艺和嫁妆养活我们母女二人。我当初随她辞别太皇太后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因我自小没少在太皇太后身边晃,学的也是黄老之言,在母亲的保护下,没见过太多污糟事,所以自然心中郁闷之气少了很多,也再没联系过家里。可等母亲带我游历多地后,圆了她自己最初的心愿之后就郁郁而终了,我也就只能继续自己的旅程了,结果阴差阳错又来到宫里,走到今天,又出宫来。 这番话说完,马车里寂静无声,除了风声吹动的帘幕作响,就只剩车轱辘碾压在土地上沉闷的声音,两人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此刻都只能化成一句悠悠的叹息。郦苍看着一旁面色复杂的义姁,反而心中松快不少,拍拍她安慰道:这都是前世的事了,跟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不想再瞒下去啦!从此山长水远,曲景舞宴,心中再无过往!!不记来路,只见明朝! 第350页 好个不记来路,只见明朝!义姁被其豪爽之态所感,心中大为敬佩,退有苍茫人世,进有开阔胸怀,也就只有郦苍这样的人,才能真的做个揽尽天下乐器的大家技师! 还有我,你要记得我!我可是第一个女医官,定要你长长久久的活着,为大汉百姓带来更多的乐声! 好!为天下之声,我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跟你一起,救人救心! 有她为友,自己真的三生有幸!义姁真的不得不这样想,但同时又难免回首感慨,皇后娘娘,抱歉了,她终是属于我这样的人的朋友,不能随你长乐未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呀~最近实在太忙啦~中间停了一次更新,接下来一定努力跟上自己的flag~ 第132章 善变善辩 ======== 皇后,之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虽然釜底抽薪送走了郦苍,可是被那些不安分的人日日盯着,总是不好。张坐成功的把同盟这个身份顺利的变成皇后谋士,而且似乎做得很是得心应手,隐隐有压倒陈掌的意思,连今日卫子夫出宫逛逛都约他来城墙上见一面。 日头有些大,前面遮挡着的浮云慢慢飘走,露出刺目的白光,不一会儿张坐就有些晒得站不住了,擦擦汗继续开口道:况且皇子日渐长大,王美人圣宠愈隆,跟宁良人关系甚好,还双双怀孕,皇后不想想办法,让后宫安稳些么? 城墙边上,一阵微烫的夏日煦风吹来,让认认真真极目远眺的卫子夫,冷不防的被吹得后退两步,被瑕心扶住之后,才回神轻拂去鬓角滴落的汗珠,转头看他,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安稳? 这...张坐被问得一愣,自然是各宫和睦相处,勤恳敬上,起码不是整日想着害谁啊。 毒日头确实有些大了,卫子夫拉他到廊下站着,却不看他,依然往远处望着,送义姁的众人好像回来了,不知道青儿和月皎去哪儿了?我后宫的人,有真正要害谁吗? 后宫就该... 后宫就该每日闭门不出,规规矩矩的请安,规规矩矩的服侍陛下,描红梳妆,教导子女,是吗? 张坐平白被堵了一嘴,有些懵,难道不是吗? 卫子夫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去看他,语调没有半分责备的威压,却莫名让张坐有些胆战心虚,前朝那些大臣,别说文官,也别说武官,他们有和谐共处过吗?有每日规规矩矩办事,规规矩矩的进言立功吗?护持妻儿老小,尽忠职守,他们个个都有吗? 有吗?是有的,但是大部分恐怕连有过都不敢说。如果是在别人面前,张坐还是能大义凛然的说一声,当然是!可是在卫子夫面前,前朝有哪些争执,什么时候贪赃枉法气到了刘彻,又什么时候办事得力让刘彻开心,她比谁都清楚。再加上还有弟弟、外甥、姐夫,朝堂从上到下,哪里不清楚呢? 张坐憋了半天,道:女子,终究是跟男子不一样的。 卫子夫冷笑,你是在说我吗? 不敢。 看着张坐有些惶恐和歉疚的作揖,不过才出来不久的卫子夫,突然就很想回宫看看冷战了许久的刘彻,意兴阑珊的转头,卫子夫眼风扫过城楼之下,卫青牵着月皎正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逛过去,心中一暖,一副说小秘密的样子,对张坐笑嘻嘻的开口道:我弟弟第二次得胜回来的时候曾经悄悄跟我说过,他早就觉得自己会是个了不起的将军,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看到其他人,无论男女,第一念头就是掂量一下能不能打过对方。 张坐半弯的腰一顿,心里隐隐有些骄傲,其实自己也有过这些念头的,只是随着年龄长大,渐渐少了,原来自己跟卫大将军这么像? 卫子夫仿佛看穿了他,随即道:可是我觉得,每个男人也许都是这样的想的,只是羞于与野兽同欲,难以启齿罢了。那么,女子有些野心和征服他人的本能又如何呢? 张坐有些吃惊的抬头看她,皇后...这是不在意别人对她的挑战吗?是有自信不会被比下去,还是真的宽容大度不在意呢? 若后宫这女子最尊荣的地方,活的都是些没有野心和征服欲的女人,那大汉天下,也太无聊了。卫子夫留下呆愣愣的张坐,牵着瑕心,一脸笑容的下了台阶,回吧! 瑕心有些遗憾,皇后,咱们不去尝尝义姁医官常说的凉面了? 卫子夫点着她的头,打趣道:你师傅都走了,你倒是宽心,就想着吃。 我总觉得师傅会回来的。宫外没有许多规矩,瑕心顺其自然的揽上卫子夫的胳膊,撒娇道:况且我都跟景福夸下海口了,说皇后一定会请我吃好吃的。 什么赌注啊? 瑕心看了一眼后面的张坐,小声道:一对金镯子! 看在这个赌注还算很大的样子上,卫子夫以见面分一半的条件,终于答应了瑕心的条件。一行人找到了义姁说的铺子,坐下来吃的正开心,陈掌就跟长乐宫的姜叹一路寻来了。 第351页 皇后。姜叹和陈掌作揖行礼,悄声请安。 陈掌左右一打量,刚想示意手下人找老板把这家店铺清个场,却被姜叹拉袖子阻止了,只见他迅速低头上前,抱剑一礼,皇后,可否借一步说话,出门右转有个小巷子,人少有阴凉,还请您移步,陈大人有要事禀报。 又是他?卫子夫对这个姜叹总是有些说不出的欣赏,说话做事很符合她的脾气。向着自己的态度坦诚又明朗,之前刘陵和南宫公主的事情结束,他一句职责所在连赏赐都没领就离开了,之后怎么联系,他都有礼有节,既不过分靠近又不故意疏冷,该收的收,不该收的就原路送回,倒是很有意思。尤其是此刻把人都请出去是惯常做法,他却敢请自己出去,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卫子夫想着,一时间愣住了。 陈掌和张坐讶异的看向这个姜叹,请皇后出去,这也太无礼了,别说外面大热天的,就是天气正好,也该清场才是,哪有让皇后跟他出去的道理?张坐并不认识这位,刚想开口训斥,就见陈掌冲他摇头,只好咽下话语,转而对卫子夫道:我去跟老板商量。 不必了。卫子夫叫住他,你和瑕心在这里吃完再出来,我去透透气。 这陈掌也想附和张坐说的,却被卫子夫扫过来的眼神钉住了,他刚刚因为霍去病说的不在意,而重新被重用,虽然有卫子夫的一句往事如烟,但他说话也是加了小心的。况且此刻不是啰嗦的时候,只好吩咐人往门外小巷子去探查。 三人拐出,见巷子虽然狭小,却四通八达,但属于院落后墙,极少有人走动,不知道是怎么巧合的盖起来,不止有大片荫凉处,而且只要有人走,脚步的回声竟然很大,倒是个不错的地方。见陈掌带来的几人都远远站着不许人靠近,卫子夫眼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姜叹,擦了擦树下的一块磨得锃亮的大石板,端端正正的坐下,开口道:说罢,有什么急事,等我回去都来不及。 姜叹后退两部侧了身去,一副不打听的样子,陈掌也顾不得感慨他的有眼色了,上前一步,急急的道:颜异派人往汝阴去了,平阳公主着人传话,要您清理好家再接她回来,不然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她可就没精力帮儿子娶媳妇了。 这是什么话?卫子夫无比头疼,虽然曹襄说会去处理,但是总不见效果,计蕊还是频繁递来平阳公主想回长安的消息。所以她只好自作主张,干脆想先定下言笑和曹襄的婚事,以这种由头请人回长安,这样平阳公主回来就势在必行,就连刘彻都阻止不了,到时候走不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这又怎么了? 颜异派人去干什么了? 陈掌压低声音道:这就是比较麻烦的,本来宗正只是例行送赏赐,恰好选了颜家人,但是颜家人回来复命之后,竟然直接入宫去了颜八子处。 呵,有意思。卫子夫这下来了兴趣,马上要开始对辩,公孙弘和郦终根,一个王夫人,一个颜八子,她们想对自己做什么呢?竟然还想去动平阳公主真是过于张狂了! 还有别的吗? 刘陵翁主刚刚去了隆虑公主公主府上,据说是窦太主吩咐她去劝和陈蛟和隆虑公主的,臣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还要跟往常一样警告,特来请示。陈掌这么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么快的来找人有些小题大做,遂补了几句,隆虑公主跟陈蛟最近没什么,各干各的,但赶上太学里面的论辩,加上平阳公主消息和颜家人同时到了未央宫,臣就觉得有些不太对了,所以来找您。 卫子夫自然把他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但是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霍去病不计较,她也没必要掐着不放,于是点头谢他,道:辛苦姐夫了,各路人马都盯着,还大热天的来送消息。 陈掌有些惶恐,他最近也得了刘彻不少白眼,不知道是因为跟卫子夫吵架还是霍去病说了什么,不止说话疾言厉色的,还让他偷偷的去清凉殿跟少府令一起算账,错上一个字就被一顿呵斥,吓得他哪里还敢再提侯爵之事。多亏卫少儿体贴,不止软语宽慰,还经常进宫给他说好话,他只想好好的做个詹事,反正也不打算生孩子了,霍去病自己也有了侯爵,还被刘彻捧在手心,他根本不需再多筹谋了。 卫子夫沉吟半刻,开口道:据儿对这个辩论很是期待,听说还要拉着张汤的两个儿子一起去呢!不如你再帮他请上一人,宁良人的弟弟,听说他跟着枚皋学了好一阵子,枚先生可也是个辩论高手呢! 把宁良人拉下水?可她与王夫人可是交好啊,而且曾经跟颜八子水火不容,这不就是帮忙给公孙弘加码么?但他没有问,只是老老实实的应了,诺。 刘陵那边,你指点一下两个颜家人,让他们两个去主动拜访一下吧,刚从汝阴回来,代替平阳公主去看看隆虑公主也属正常,就说郦终根要退缩了,颜家正在发愁对面人选背后站了两个怀孕的妃子。卫子夫算定的就是刘陵和宁良人关系不好,不然也不至于新孕送礼的时候,从淮南来的东西,是盖侯夫人转交的,而不是通过刘陵送进未央宫的。这种不伤大雅,又可以打压对方气焰的机会,刘陵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打击王夫人和宁良人的。 第352页 刘陵翁主,善辩,那就好好的辩一辩吧,省得那帮男人总是瞧不起有野心的女人! 只是颜八子,找平阳公主做什么呢?卫子夫对这种受纵横学熏陶长大的人,头一次这么厌烦,不管是谁,只要她能想到的,任何人都可以随时从盟友变敌人,从敌人变盟友。只要于自己有利,天下大乱也没关系,谁都可以利用,自己虽然不愿意打压她们想往上爬的动作,却不得不顾及那两个脆弱的孕妇。宁良人还有两个月,王夫人还有三个月,可千万别出岔子。 要不是顾及着淮南越来越严峻的形势,她真想把刘彻一个人赶出去巡视,自己在家利利索索的把这段时间没翻出来的污糟事好好处理一下,再约兄弟姐妹几个喝一顿酒,啥都不管的过上几天神仙日子。可怎么刘彻还不出去呢?天天在自己眼前转悠,自从吵了架,不见面不说话,却又三不五时的来椒房殿让她干着,干那个,真是够烦人的。 还没等卫子夫再感慨些时候,姜叹就领着张坐和瑕心过来了。 张坐,关于那个太学辩论,郦家人怎么说? 张坐看看周围这几个人,都没有避讳的必要,就干脆说了,取消是不可能了,但是郦家最近刚逝去一位长辈,入牢了一位族中老教习,实在是无暇分身。所以拜托太学令改换他人,丞相最近也是被卫大将军的军制改革折腾得分身乏术,同样改换他人,另请了一位博士。太学令顺势而为,准备把明天改成一场双方群辩,任何被两人请过来的都可以下场。 卫子夫笑道:这个顺势,是顺你的势吧? 地下的暗涌迟早要到湖面的,我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干脆让幕后所有人都坦荡的站出来对峙。 姜叹飞快的看了一眼卫子夫,又默默的挪开身体,看上去他不想知道这些,只对瑕心低声细语。 将军,你怎么出来了了?还是跟着陈詹事一起急匆匆的来的? 没有,奉命言欢、言乐公主,请公孙敬声公子去长乐宫,碰巧遇到陈詹事马车坏了,送他一程。 瑕心虽然小,懂的却多,好心提醒姜叹,这种命令,将军以后就见怪不怪了,出来绕一圈回去就行了,元睿姐姐自然会处理的。 谢瑕心姑娘。姜叹觉得言欢公主真是料事如神,出来前跟自己说,若有人问起出来干嘛,只要说是她想抓公孙敬声进宫,就没人多问了。不然这些人肯定怕她搞鬼,定要搜查马车和箱子,那霍去病找人教言乐习武这事,教习本人和武器,就都要露馅儿了。 虽然言欢公主不是亲生的,但那一脸得意的小狐狸样有时候还挺像皇后一本正经捉弄人的样子。 反正那个多嘴的教习已经入狱了,卫子夫也没有别的可以担心,又叮嘱了几句张坐,让他近期不用管别的,先安顿好郦家再说。见马上太阳落山了,实在来不及去跟月皎说一下平阳公主的事情,而且俩人回没回家都不知道,也只好就拉着瑕心回宫了。 只是辩论当天,张坐听着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往,突然想起这事不太对,若是卫子夫根本不在乎王夫人和颜八子的挑衅,说明她对这两人了如指掌,那怎么会因为辩论的威胁,就听自己的,那么快就送走郦苍呢?那可是她的臂膀啊,不到万不得已,不应该送走的。 怎么皇后做事,这么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呢?要管这几个妃嫔,却又似乎不怎么管,但是结局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确实没预想那么糟。这是巧合吗? 第133章 为臣之道 ======== 秦文公作鄜畤,祭白帝;秦宣公作密畤,祭青帝;秦灵公作吴阳上畤、下畤、祭赤帝、黄帝;汉高祖作北畤,祭黑帝;是五畤也。 刘彻趁着其他人还没到,跟霍去病和卫青随口聊天,今年过完年,咱们去一趟雍地吧,去祭祀五帝,怎么样? 霍去病很兴奋,陛下,我可以跟着吗?之前都没去过! 当然啦!主要就是带你去的。刘彻笑着点他,把瓜果往他那边推,年后休息,你闷着也是闷着,今年头一次立这么大功,回来又忙着军务,朕看着心疼,特意想带你出去走走。不过,走远了,怕累着你,毕竟天气要渐冷了,你肠胃还不好,雍地这个距离正好! 卫青笑笑,看着霍去病高兴的样子,他也开心,不过选雍地,五畤,他心里就难免冒出来些许担忧。这是当年王恢马邑设伏之前,刘彻冬天去祭祀过的地方。那时候,是自己跟着去的,亲眼见证了刘彻是怀揣着怎样的诚心和决心去祭祀五帝的,为了匈奴之计,该信的,不该信的,该做的,不该的做的,刘彻全都做了,也信了,一个不落。 可惜,马邑之谋功败垂成,刘彻再也没去过。 如今再去...他很能明白这其中对刘彻的意义,但虽然明白刘彻这是真的对这次出兵结果满意到了极点,也对霍去病满意到了极点,疼爱到了极点。也不忍不住担心,刘彻会不会过于着急,转而要把太多的压力和期待放在了霍去病身上。去病虽然天纵之才,勇猛精进,但是直接面对刘彻的压力和迫切,他还是头一次,这样会不会对去病不好? 仲卿?想什么呢?刘彻看卫青发呆,连霍去病跟自己热火朝天的讨论,他都没插嘴,不禁出声唤他,去病兴致勃勃的要规划这次出行的护卫,你怎么都不说话? 第353页 卫青回神过来,答道:哦,刚刚想边境马场的事情,也不知道过冬的事情,他们会不会因为过年就分心耽误了,还是要去人叮嘱一下。 如今天气正热,你这未雨绸缪也太早了些。 霍去病也看过来,也不早了,马上要收秋,听一些老人说,今年冬天可能分外冷些,还是多做准备吧。 卫青赞许的冲霍去病点点头,正是。 刘彻看着他俩那个默契的对视,心里有些不开心,都互相有默契是吧?就跟自己没默契,哼!祭祀也是大事,你们两个趁着年前这几个月,赶紧把事情处理好。别出去的时候,临时告假! 臣正好要说,这次不如就让去病陪您去吧,臣就不去了。小登最近身体不好,朝中军务繁多,国库紧张,臣不如就在家休息算账吧。 说到小登身体不好,刘彻还能找理由让卫子夫和月皎照看,但是一提到国库,他就面色一沉,无话可说了。国库不是不见底的金山银山,随着人可劲儿造的,大司农应合理的开源节流,为出征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才是,可人...就是找不到合适的,颜异那个为难的样子,似乎就是把他掐死,也找不着好办法了。 刘彻难免有些生气,卫青本该是个只管冲锋陷阵的将军,可却因为自己和颜异,一,不止要培养起来一批军政皆通的武官,二,还要他也操心着军费国库的事。 这些年的战役,自己都觉得有点拖他后腿了。不让卫青提携着那群左右将军吧,武将一个能单独打的都没有,比如韩说,正大光明蹭军功封侯、学习军务的渠道也很容易,其他方式,他也不好掩饰自己的私心,其他臣子心里肯定不满,会有非议的,一个不好,东方朔和汲黯就来这里念叨他,不胜其烦,也就卫青不介意他这些安排。 抛开这些,那些将军说帮忙打配合也行啊,但是找来找去都没有特别合适的。唯一一个心甘情愿配合,还配合卫青配合得比较好的李息,自己还想把他用在西南和诸侯上,不能轻易派出去。 可要是让他一直提携着那些人,他这个大将军最喜欢的单兵作战,千里突袭之策,还施展不了,其实有点委屈他了。 如今有霍去病就好了,起码能分担点,本来是想把选兵育将的任务给霍去病,但这个混小子滑不溜手,怎么都不肯松口,自己只好顺着他。 看到霍去病一个劲的给自己使眼色,想让自己劝服卫青,刘彻虽然明知道这个卫青打定主意不会轻易改变,依然试着找借口劝说:要不,就还是让大行李息在家吧?他跟苏建和李广都熟悉,长安没问题的,年后你和去病都跟着朕去!哈哈哈,怎么样? 卫青警告了一眼霍去病,才稍缓了神色道:陛下,大行年底正忙,李息将军就是想去也去不了。况且太常要跟着,各项事务复杂,去病对这些官员不甚熟悉,您不让李广将军跟着,那就得让苏建将军跟着吧?我看长乐宫那边,姜叹暂掌这几个月,做的也不错。 霍去病还是有些不甘心,那就不能让苏将军在朝中忙着,咱们一起跟着陛下出去吗?反正时间也不长。 此言一出,刘彻有些犹豫,别说他不怎么满意苏建,就是满意这个人,苏建戴罪之身,这么快重用,李广那边恐怕说不过去,毕竟他每次失败,自己都冷了好久的。一个长乐,一个未央,同为卫尉不好偏颇太过了。不如韩说?也不行,他一个人担不了这么大担子,李蔡还不错,就是职位不高。要不要让庄青翟和据儿搭档试试在朝中理事?正好跟去病一起,表兄弟两个都是第一次挑大梁办事,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同时考察?可是...据儿,自己还是想带着的。 卫青自然看出刘彻的为难,开口道:去病,你还年轻,舅舅可老了,今年实在有些累,就让我在家休息一下不好吗?我也不能光陪着你啊,说好了这次过年好好陪陪小伉他们三个的,我都答应他们了。你好好安排陛下出行祭祀的事情,出了差错,我可是要罚你的! 话到这个份上,霍去病只好蔫蔫的让步了,刘彻虽然遗憾,却也想不出别的人选,就不好再说什么,换上副笑脸来,安慰霍去病,好了,那我们就听卫大将军的!冠军侯,你一个人陪着朕出去,不委屈吧? 陛下说笑了,去病哪敢!霍去病赶紧起身保证:祭祀之事,事关重大,臣一定安排妥当,不让陛下失望!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越看霍去病越喜欢,心中琢磨着要不要趁这次出去,单独给他开开小灶,讲讲兵书什么的。 这时孔立在外面轻轻敲门,陛下,大司农和丞相请见。 嗯,叫进来吧! 刘彻迅速换了神色,轻轻一挥手,霍去病就迅速跑到卫青下首,正襟危坐跪好,嘴皮微动,舅舅... 卫青不着痕迹的歪了歪脑袋,小声道:有事回去再说,先看好戏。 哦......霍去病挠挠头,虽然不明白,但按耐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乖乖等着。 太学辩论,霍去病是忙得脚不沾地,只听了一耳朵,不清楚其中关键,但刘彻和卫青都知道,更清楚其中背后的较劲。前面太学热火朝天的,刘彻却此刻叫这两个关键人物过来,也不知道是打算,但是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354页 卫子夫站的缪侯,卫青从郦苍那里了解得很清楚,姐姐的一手金蝉脱壳,郦终根孝字当头,充分有理由脱身这个战局,不止瞬间让辩论成了青年博士请教长者的考核,还不声不响的把颜家和公孙弘的南阳太守的争执推到了台面上,刘彻怎么做都是方便的。 最近两位很忙啊!朕是不是打扰你们两个去太学围观了?刘彻半开玩笑的话,用低沉冷肃的声音说出来,让下面俩人的心都是一提,也顾不上最近争执得有多难看,对视一眼就慌忙跪下请罪。 臣惶恐。 臣惶恐。 修长的指尖在桌案上敲出不缓不慢的节奏,刘彻也不顾惜公孙弘年老体弱,没有叫起,依然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学本就是丞相常去讲学的地方,大司农最近又是文思枯竭,半个月也递不上来一个奏章,去听听说不定就能写出来了。 颜异率先撑不住了,陛下,是臣无能,国库之事已经在想解决办法了,只是只是呃,臣有了些想法,只是还做好切实可行的计划,请陛下息怒,臣尽量呃,尽量在近期呈上。 刘彻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自己数了数,这种类似的马上,很快,近期,他这段日子听了无数次了,二月份大军出征就在想办法,大军都绕了一圈大漠回来了,他才憋出了一些想法。那么近期,就是近两年吧?转头看向卫青,状作随口问了一句,仲卿啊? 卫青微微起身,道:臣在。 你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分点给去病吧!这次出征都回来多久了,怎么还让大司农为你们的账务分心啊? 是,臣回去着手安排去病新的职责。卫青眼风扫过,就在桌下牢牢的按住了霍去病想倾身的意图,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插嘴。 霍去病有些生气,明明姑父公孙贺早就整理好了,舅舅手把手的教他审阅了一遍,一个月之前就递上去了,怎么还赖舅舅动作慢呢? 嗯。刘彻点点头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颜异,等了他好几秒,见他什么话都没说,嘴角才勾出一抹冷意,状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啧啧道:丞相快起来,朕一个分神,你怎么还在那儿长跪了呢?之前就说过,不必多礼,尽心就好,快坐! 公孙弘略略松了口气,嘴里一边说着理应如此,一边扶着自己的老腰,慢慢的站起身来,坐到边上好啊,起码威压过来,还有个桌子可以扶。 颜大司农,既然快了,就抓紧时间捋清楚计划,然后递到这里来吧。别再到处东逛逛西逛逛,耽误时间,况且这太学博士,大多无根无基,对你的这种东西,也看不太懂,你去了,有用家学渊源压人之势啊! 这这是在敲打他利用郦终根背后的旧臣世家,去压太学里如公孙弘这般平民新贵吧?自己当初就是看中缪侯家,既有侯爵身份,又在旧臣世家圈内口碑不好。输了,众人会说新贵不敬旧臣之后,小人得志,这对公孙弘来说才是有口说不出;赢了,世家旧臣也不会多看缪侯家一眼,反而会认为是颜家鼎力支持才赢了丞相,颜家就能在朝中站稳一分。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刘彻怎么会把自己的心思看得这么细呢! 臣也只是惜才,郦家到底是开国旧臣之后,跟长安的宗亲世家都沾亲带故,只是这些年暂退风潮,才让人小看了些。所以臣怕郦终根因年少怯场,反而堕了侯爵之后的名声,才好意提点一下。 跟宗亲世家沾亲带故,沾亲带故?缪侯这个封号什么意思,颜异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缪侯跟哪门子的宗亲世家沾了关系?有的都是快破败的豪族和旧友吧!刘彻冷笑道:世家真是忧国忧民啊,不止对开国旧臣之后关心备至,还对朕的宗亲尽心尽力。想来颜八子叫宗正那边的人,提前去汝阴看望平阳公主,也是尽一样沾亲带故的心思吧! 臣不知!颜异只好矢口否认,自己的族妹自从生了孩子,强势有主意得不得了,不知对族中事物指手画脚,还想让所有人配合她,前几天还兴高采烈着人传话说搭上了隆虑公主和陈蛟,说不定还可以借机跟窦太主有交集,将来借势也未可知。 窦太主,虽然有扶助陛下之功,但一个把男宠带进带出,骄奢霸道的公主,就算再尊贵,也不该去交往,实在是有失颜家身份! 可惜,颜八子哪里会那么听他的话,此刻说不准都已经通过隆虑公主在筹谋她女儿的丈夫了。懂那么多不该懂的,真是麻烦,还不如当初送个乖巧伶俐的进宫,本以为读了一些诗书的颜八子,可以更容易讲通一些道理,结果唉全是麻烦! 刘彻微眯了眯眼,反问了一句:不知?那就好好猜猜,要不朕还要跑一趟后宫。 许是许是因为公主日渐长大,臣奉族中长辈之命,送了一本家训进宫,颜八子才反省自己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想做些改变。听说也去给隆虑公主请过安,都是一样的尊敬之意,别无其他。 第355页 自从颜异说完,刘彻就再没接话,室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卫青不知出神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公孙弘更是不发一言,说情吧,没理由,自己也不愿意;踩一脚吧,怕适得其反,刘彻对国库的不满意肯定要烧到自己这里来,军制改革多的是人事变动,他的计划也没交上去呢,还不如这么静着。 直到霍去病试试探探的去勾桌案上的瓜果,刘彻才陡然间开口:那好,既然别无其他,此事就到此为止,别让人误会,你说不过太学的博士,就找皇亲压人。 颜异无比的感谢太学的掌事,还好已经变成学业考核辩论了,没有真的让郦终根去说公孙弘,臣想帮的郦终根的,也只是如何跟大儒探讨学问,毕竟他见这种场面甚少,臣只是提点些规矩,不敢有其他。 刘彻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抬抬手,也让他落座了。换了公孙弘,和颜悦色的开口商议:那军制改革,丞相最近没耽误吧?博士虽然议政,但对官员变动应该也插不上太多嘴,涉及各级将士调动和南阳太守的事情,就不必再多嘴了吧! 这个是不让自己管南阳太守的事情了?只专心军制改革,还不能外传商量,是这个意思吗?刚刚不是对颜异不满,训了一通,难道刘彻要拿南阳太守的缺安颜大司农的心? 心思转了很多,公孙弘可比颜异会讨刘彻的谅解,立刻回道:臣不敢耽误,这阵子讲学确实有所耽搁,不过今日论辩倒是提醒了臣,回去就约庄青翟先生到寒舍去,一定多加请教,最后肯定比臣一人想的更加全面。 自己和庄青翟素不对付,刘彻心里都是清楚的,但刘彻是中意庄青翟做皇子太傅的,丢了一个南阳太守不要紧,可别影响太子太傅,就算是不能如自己所愿,也不能跟未来的皇子太傅针锋相对,不利公羊派的大局啊!若去请他,刘彻定会觉得自己无私怨在心,只是为了政事,这次也不会再计较了,毕竟王夫人父兄牵扯其中,虽然不是关键,但是被刘彻掀开,也说不清啊。 刘彻果然面色稍缓,倒是比刚刚颜异用拙劣借口脱罪要好很多,知道做过分了就退步,还算是知道轻重缓急。 公孙弘抬眼正好看到霍去病扔了块果子进嘴,还作势要递给卫青,突然福至心灵,来了一句,陛下,军制改革的计划,卫大将军早就交过来了,尤其是边境几郡的初步调整框架,也给过卫大将军了。 是,卫青十分自然的接话,放佛刚刚一切的问责没有发生过一般,有些具体情况,还要丞相斟酌之后才能定。臣回去先把这次军费的账册跟颜大司农先核实了,就跟丞相商定最终的安排。 快点!年后去雍地祭祀你还要跟着,可别把这事也带着走。 霍去病伸长了脖子去看刘彻,不是说舅舅不去了吗? 刘彻没有分给他半分关注,低头认认真的喝茶,转头去看卫青,卫青也一脸认真,甚至眼神里还带了一丝反问,他去,自己有什么异议吗? 什么情况? 颜大司农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他可不敢说账册早就交过来了,不然刘彻肯定还要发大火。真的多谢卫大将军,不止没戳穿他,还帮着圆谎。卫青拧了一把霍去病,向对面报以微笑,也低头喝茶。霍去病顺势去看颜异,见他一脸感激,哪有不明白他想法的,暗暗觉得有些蠢,刘彻虽然对效率要求很高,可更讨厌别人骗他。刘彻刚故意考验他一下,他还真就敢拉着舅舅帮他圆谎,也是胆子够大的,还好他没摊上自己,不然当场就让他下不来台。 又聊了几句各处马场、粮仓、军资的储备和填补情况,几人也就散了,先出去的颜异叫住卫青的时候,刘彻也叫住了公孙弘。 宗族世家,尤其是传承多代子孙的,不可轻视怠慢,颜家家训自有其长处,就好比五经之于儒生。虽然他们在跟进新政上慢了些,也比较顽固清高,但是是值得尊重的。尤其是他们的影响力,跟诸侯势力一样,朕虽然不喜欢,却不想在关键时刻,逼得他们故意拖后腿,丞相明白吗? 公孙弘连连点头,陛下深谋远虑,臣明白,这次是臣鲁莽了,因私下争执竟然耽误了国库之重任,实属不该。 嗯,不过这次辩论的题目朕还是很感兴趣的,忠君为先,情义当头,哪个为大?在满朝文武中,或许要注意的事举贤是否避亲。但在宗族中,或许就要换成,忠君与孝义,国与宗族,哪个先?刘彻压低声音,目光深远的看着他,道:如何真的变成朕心中的答案,可就要靠儒家典籍,教化百姓了! 公孙弘心中难免打鼓,所以陛下不是介意自己跟世家打擂台,是说,应该以柔克刚,静水流深么? 臣明白。 好,你去吧。 臣告退! 外面颜异已经跟卫青走出好远了,多谢卫大将军帮我转圜,最近国库新政我确实心有余力不足,耽误不少时间,多亏将军没有戳穿我连军队账册都没入库核对的事情,还帮我争取一段日子,多谢将军!将来颜异必当回报! 卫青没打算瞒他,负手站定,笑道:大司农误会了,是陛下体谅你做事不易,才故意说是我的问题,他当然知道我早就把账册给你了,但是如果说出来,你恐怕还免不了被丞相事后拿捏问责。陛下帮你,才是真,我不过顺水推舟。 第356页 颜异惊讶的回头看了一眼清凉殿的方向,拉着卫青,悄声道:真的吗?陛下是帮我的!他知道账册早就交过来了? 自然,我来这边禀报大大小小的事都多少次了,陛下怎么可能不过问我的收尾工作。 颜异长舒一口气,隐隐有些自责,原来自己的不容易陛下都知道,自己竟然还执着于小处,为了个南阳太守,失了风度和分寸,逼得陛下还要明贬实帮的对他,真是失职啊!啊!也要谢过大将军提点,臣才能明白陛下苦心,这次太学之事实在是羞愧,给陛下和大将军都添麻烦了。 大司农客气,快去整理账册和计划才是。卫青指了指霍去病,我们还要去给皇后请安。 好,那在下就先行一步。颜异作揖道:大将军,冠军侯,告辞! 大司农慢走。 看着颜异风风火火的走了,霍去病才在卫青面前站定,面色奇怪又有点嫌弃的说:你跟陛下经常玩这种把戏吗? 什么? 倒是公平,一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配合得天衣无缝,极其默契,我如果没说错,陛下留公孙丞相,是去打那巴掌了吧? 一把年纪了,陛下不会的。 哦倒也是 顶多就是警告。 好玩吗?好玩以后你也跟陛下这么搭配试试? 舅舅,之前没见过你这么爱捉弄人。 卫青领着他往椒房殿走,这叫为臣之道。 行吧! 卫青加快了脚步,轻声又快速的说道:还有为弟之道,多着呢!我带你再看一个! 第134章 打草惊蛇 ======== 卫青和霍去病来到椒房殿的时候,瑕心和景福正坐在门口说悄悄话,见到两人前来,忙不迭的起身去迎,景福规规矩矩的躬身道:两位将军长乐无极,是来给皇后请安还是有事商议? 请安。姐姐不在? 瑕心道:宁良人还不到两个月就生产了,皇后往凤凰殿去看望她了,要不两位将军改日再来? 霍去病刚想请卫青进去,边说刚刚的事情边等卫子夫,冷不防被瑕心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改日再来?我和舅舅想等她回来,再说有什么大事要让姨母忙一下午?瑕心,你之前可没下过逐客令呀,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啊?瑕心看了一眼景福,收回心虚的眼神,赶紧解释道:没啊,没事,就是...师傅毕竟走了,我要学会一个人理事做决定。皇后又不是跟原来一样在后宫没什么朋友,现在可以去别的地方坐坐,哪里会这么快回来...奴婢也只是怕两位空等,哪里有逐客的意思,若是语气不好,让侯爷误会了,奴婢在这里请罪。 哎?我又不是外人,你这么小心翼翼做什么!霍去病无奈笑道:我就问了两句话,你倒是滴水不漏的全给我堵回来,到底是长大了啊。 卫青在景福和瑕心两个小丫头之间,来回逡巡,想来是说什么小姑娘的私密事情,正好被自己和去病打扰了,才这么慌张的吧?不过倒是掩饰得体,郦苍很会教人啊! 行了,不必人守,也不必去喊皇后,上点茶水就好,我和去病在书房等就可以。 诺。 霍去病跟上卫青的脚步,绕过正殿回廊,往书房走去。淡淡的兰草香从书房半掩的窗棂中缓缓淡出,硬生生就让颇有些燥热的秋日温度就止步于书房阶前。霍去病随手在门口两个养着金鱼的大缸拍了几掌,惊得里面六条金鱼四处乱窜,才笑呵呵的踏进门槛,舅舅,姨母门口新放的这两口缸不错,尤其是上面的纹饰,一般都雕些鹿啊,麒麟啊,花草的。这不一样,雕的是雄鹰和马,还配着白云呢!我喜欢! 卫青在门口拧了帕子,仔细擦了手,才给霍去病让了洗手的位置出来,一边在书架上找书一边回答他:那你就多看两眼,我去找本竹简。 霍去病接过瑕心和景福送进来的茶,挥手让他们退下了,捧了一盏殷勤的递到卫青面前,又重复了一遍,舅舅!我喜欢。 不是说了么,多看一会儿,反正时间还早,你姨母恐怕还得两个时辰吧。卫青连头都没回,推开茶杯继续在书架上找,倒是方便,自己家的书籍摆放顺序和姐姐的习惯一样,不一会儿就抽出来一卷,坐下来安安稳稳的看。 霍去病嘟嘟囔囔的一脸不开心,怎么听不懂暗示呢?喜欢啊,舅舅就不能送自己一对儿吗?这点就不如陛下,自己哪怕稍微挪个眼色,他就直接送自己了。唉...霍去病长叹一声,这么看,舅舅都不如陛下疼自己,好烦啊! 长吁短叹的样子,卫青怎么可能看不到,故意不去看他,继续专心致志的看书。不知过了多久,起身去找本书卷对照的时候,眼风扫过,看他还在望着那缸愤愤出神,不由好笑,今年你姨母寿辰,我送她的。独此一份,你啊,别惦记了昂! 第357页 啊?霍去病被叫回神来,懵懵的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卫青在说什么。那缸也就是一时兴起,还不至于这么郁郁的待着,他是在想刚刚清凉殿里的事情,舅舅,你到底去不去雍地啊? 不是跟你说,我要在长安休息吗?卫青转头看他,把竹简拢好,拿起支毛笔怎么?刚刚在想护卫安排的事情,不自信了?来!说出来,舅舅帮你参谋参谋。 不是,我还没考虑,今天熬夜再想,我是比较疑惑,为什么在大司农和丞相面前,陛下说你也要去啊? 卫青故意逗他,嘶...你...不要那个缸了?我可以把工匠介绍给你,你也有钱了,自己使人做一个.就是天气渐冷了,别冬天下雪你忘了收进屋,把鱼给冻死可就不好了。 舅舅!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别着急啊!卫青好整以暇的在他旁边坐下,道:不是告诉你了么,这是为臣之道。 哦~~~霍去病跟着卫青一起,装作懂了的默契样子,一齐点头后仰,然后很真诚的迅速回了两个字,不懂。 ....... !那就等你姨母回来再说。卫青说罢,再也不理他,专心致志的看书。 ~~~~~~~~~ 卫子夫是真的在凤凰殿坐了许久,之前颜八子怀孕,能干得很,里里外外都要自己动手操持,她自然也没机会给她多聊些相关的事情。但是宁良人和王夫人很喜欢她来这里说话,经常问些孩子和怀孕的事情,聊着聊着就经常忘了时间,不过这次,她是有目的的。 王夫人不如宁良人,身体更娇弱些,不能久呆,刚走,卫子夫就屏退了众人,连刍心和计蕊都没留,说要单独谈谈。 宁良人可没想到卫子夫这么能聊,王夫人都走了她还要继续,自己还惦记着宫外的事情呢,心中难免有些烦躁,试探道:皇后想聊什么,若是时间太长,不如还是让刍心进来侍候吧,端茶倒水的也方便,你看我这行动不便的样子,连倒水都费力,若怠慢了皇后,妾身可就难赎其罪了。 卫子夫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笑着说:不必了,我身边刚走了人,用谁都不顺手,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这世上能把温柔话语说得让人敬畏得抬不起头来的,宁良人觉得,也就是一个卫子夫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心虚,借用王夫人父兄查出来的郦家教习,再联想一下缪侯的缪字,哪里会不动舆论压人的念头呢?小小试探着动一下皇后身边的人,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 呵呵,郦苍姑姑走了,妾身也很舍不得,既端庄得体又办事牢靠,这样的人实在是难找。 你觉得她比世家贵女如何? 自然...自然不差。难道皇后不知道郦苍是缪侯郦家人吗?宁良人抬眼去看她,卫子夫依然挂着亲切甜美的微笑,似乎只是对这个比喻很满意而已。 宁良人的心还没松到底,就听卫子夫淡淡的来了一句,既然这么满意,还差点让她站上了风口浪尖,我看,宁良人还是不够满意啊!说出来,本宫替她补偿你。 呵呵呵,皇后说笑了,这是什么意思,妾身听不懂。宁良人也不是轻易就被戳穿的人,没有证据指向自己,卫子夫就是再斩钉截铁都没有用,而且自己就不信,她会不顾及自己有孕在身。 真不愧是才女,就是比一般人稳得住,这要是换了王夫人,估计没两句就能炸出来。卫子夫一直很欣赏宁良人,从来都没有低看过她,见她一副咬死了不承认的样子,也不多做无谓的扯皮,直接换了话题,听不懂没关系,我懂你。就好比我也很满意令弟,宁堂! 宁良人笑容微凝,定定的看了卫子夫两秒,就欠身去够桌上的茶壶,目光低垂避开卫子夫探视的眼神,趁着满杯的时间,缓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稳下心神。 谢皇后赏识,他不过一介书生,这样的夸奖让他听到了,定是要高兴坏的。不知皇后想赏些什么,妾身替他先提前谢过皇后了。 卫子夫摸了摸茶杯,已经凉了,顺手也把宁良人对面的也拿过来,一起倒在旁边的盆盂里,语气依然四平八稳的:金玉什么的,你这里又不缺;书卷典籍的,我不如你懂,怕给的俗了惹人笑话。 其实... 所以我让据儿邀请他和廷尉家公子去了太学,今日有一场辩论,出席的都是有份量的博士儒生,我想他一定会从中受益的。 他去了太学?!他!宁良人心中一紧,手不自觉的抚上肚子,眼睛都红了一圈,倾身道:皇子邀请他去太学参加今天的辩论,皇后?你让的! 卫子夫握上她冰凉的指尖,把她按回座位,笑着说:讲学论道,在太学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宁良人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呵?稀罕事情,这场辩论是稀罕还是正常,宁良人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宁堂之前说,下午会来看她并且说一件开心的事情给她和小外甥听。难道就是这件事吗? 但是卫子夫没有证据把她做的一切指出来,猜测没有什么用,让宁堂去或许只是警告自己而已,想到这里,宁良人心安了一半,扯出个笑容来,道:皇后,这么难得的机会,妾身可真要提他好好谢恩了,上次您在我这里看中的司马相如的新赋,就作为谢礼如何? 第358页 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郦苍走了,我还真是有些寂寞,就拿这个打发时间了。能在宁大才女的手中刮点书简,也相当于割他一块肉了。不过宁良人也不必太过客气,你把我当姐姐,我自然也要把你的弟弟放在心上,据儿身边书童多,这次我特意派了人专门抄录宁堂的话语和想法,方便他日后整理心得。 !皇后,这就不必了吧,再耽误皇子的课业,就不... 卫子夫笑得越来越温和,像是正正经经跟她谈天说地,让她不要担心这些特殊照顾,继续说:没事儿,张汤两个儿子也经常这样做,陛下有时间还会一并查看他们的记述,这次说不准也会提点一下宁堂。 ......这个意思,是说如果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宁堂的什么想法和话语,随时可以被递到陛下那里去。文章话语,自己最是了解不过的,就是一把双刃剑,说的好了,青云直上都没问题,说不好了,永堕地狱也是常事。文人言语大多都是有情景的,哪有完全滴水不漏的,若是改变本意让宁堂惹陛下大怒,自己就是再拉上肚子里的儿子一起去求情,都不管用吧? 宁良人气得脸色发红又转白,青白交加,一个身边侍女而已,最终还什么伤害都没受,卫子夫至于这么狠的把自己弟弟掐在手上吗? 皇后,真是费心了。 卫子夫自顾自的起身去书架上挑司马相如的赋,难得宁良人这么大方,自己可得挑一篇好的。客气什么,以后有需要随时来椒房殿说。对了,宁良人最喜欢的是那首《白头吟》吧?有没有卓文君亲笔抄录的版本? ......皇后明知道自己最喜欢那首了,若是有本人亲笔,哪里会舍得给她!这是割自己的心啊!她给自己挖坑,自己竟然还要感谢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宁良人,你饱读诗书,除了喜欢卓文君,你还喜欢哪个历史上的女子啊? 威胁也说过了,书籍也让她挑了,还想怎么样?宁良人感觉孩子都要被气出来了,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皇后什么意思啊? 聊天嘛,随口问问。 宁良人几个深呼吸,渐渐平缓了面色,道:妇好吧,女将军,万人之中杀伐决断,万人难以望其项背。 哦,我还以为你最喜欢的是西施呢! 西子浣纱,沉鱼之容,我自然也是向往的。 卫子夫把挑好的书卷收紧袖子里,脚步轻快的做回来,这回是真的语有深意的说:只是好颜色?我以为宁良人最该向往的,是西施的细作生涯,颠覆一国之后翩然远去,既聪颖又潇洒。哎?好像长安之中,说得上聪慧善辩的,就是刘陵翁主第一,你说她能当细作吗? 宁良人哪里敢怠慢,就算是自己跟刘陵再不对付,依然是同为淮南阵营的搭档,若是皇后怀疑了什么可是定要帮忙转圜的。皇后就算是聊天,也要慎言吧,如今天下一统,哪里来的细作? 我听到有一种说法,这次辩论,原来丞相这一方之所以信誓旦旦会赢,背后不止有王夫人父兄,还有另一个怀孕的妃嫔。你说,这另一个是谁呢? 皇后怀疑我?宁良人委委屈屈的说:这次的事情,妾身只是听说,连弟弟去参加都不知道,哪里会提前插手呢? 不是怀疑你,是怀疑刘陵翁主啊,她跟颜八子怎么都扯不上关系,最近突然就好上了,今天还特意出席给颜家,哦,是原来颜家那一方撑腰。所以我才想起来,刘陵翁主聪慧善辩,可以当一个细作吗?若是再加上你的容颜,跟西施就更像了,你说是吧? 皇后说话可要有依据,刘陵翁主虽然与我都是淮南人,但也只是老乡,平常往来些书信和特产也属正常。西施之事,万不敢担!我孩子也不会答应的。 哦!你还有孩子!卫子夫恍然大悟的去摸她肚子,之前因为王夫人升迁位份的事情,我跟陛下吵过架,让他想封就封,别拿孩子当后宫女人晋升的筹码,跟前朝求个官,还要定期奏对一般,孩子这种随缘的东西,可不是女子必须要做的任务。 原来是这样,宁良人看向卫子夫的眼神里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皇后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陛下吵的,不是吃醋之类的?皇后,贤淑德昭,妾身感动。 卫子夫重新握了她微凉的指尖,不错眼的看向她,语气缓慢又笃定,不过我很好奇,这么好的升迁机会,你怎么不跟陛下主动争取一下,反而给王夫人争取。 宁良人回得很快:我不在意这些虚名,只要陛下欣赏我的才华就好。而王夫人待我好,我自然投桃报李,帮她多加争取。 唔...卫子夫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话锋一转,略压低了声音说:在前朝,有些人求家族兴旺,勤勤恳恳左右逢缘,比如颜大司农;有些人不择手段豪放不羁,只求个显贵于人前的机会,比如当年的主父偃;有些人边求边想,边做边找目标,比如现在的大行令李息。 你知道吗?其实李息文可安番邦,武可退匈奴,但他不知道自己最擅长做哪个,所以哪个都尽了全力,哪个也都做得不错,正因为都不错,就连自己不知道喜欢在哪方面做一辈子。 第359页 宁良人避开她的视线,躲闪道:皇后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不太懂,之前贸然给淮南求情,还被陛下训回来,说我不懂别插嘴。 我也不懂,只是人都求点什么,宁良人你呢?如今你是既不为淮南求,也不为自己求吗? 其实她跟刘陵关系不好也不错,这样万一出事,不管是谁都能毫不犹豫的舍弃另外一方,淮南就总会有一条线留下待用。我也求,求我生个孩子,作为我血脉的延续,未来就算陛下不喜欢我了,我也可以和她相依为命。 你知道我一向对子嗣之事很敏感,所以总是加倍小心。让我来大胆的猜猜,也许你求的不是孩子,是儿子。儿子有什么用呢?颜家朝堂上有颜大司农,又是根深树大不可小觑,若是有儿子,将来淮南若是想造反,必然不好掌控,而且颜八子最终生了个女儿,没用。那就是你跟王夫人,总有一个是儿子吧,你要是生儿子,皆大欢喜,位份可以直接到皇太后了,还要什么夫人?若是王夫人生儿子呢,她背后无人,你跟她关系这么好,淮南自然也是可以一样用的。 皇后!你这是污蔑我!什么造反,什么淮南,什么用儿子女儿的,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怎么能宣之于口?我更是半点逾越礼制之心都无,怎么能说我.....宁良人抱着肚子越说越气,还有说不准霸天下的歌谣才是真的,我们...我和王夫人只能生女儿,您才能有儿子。 别着急别着急,小心孩子。卫子夫轻轻拍她的肩膀,怪她太过激动了,紧着安慰道:别着急啊,事关重大,我肯定不会胡说的,况且,刚刚我也说了,只是大胆猜测,无凭无据。我没查别的,除了当初第一剑客来长安投军的告密,陛下对淮南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直接证据。我只是查了你怀孕之后,动用的车马肩舆记录,觉得你跟刘陵翁主有很多目的地相近的地方,并不符合传言中无半点亲近关系的样子。 巧合吧! 嗯,也可以这么说。卫子夫好像真的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又规规矩矩的坐到了宁良人上首旁边的位置。 宁良人感觉肩上一松,偷偷的深呼吸了好几次,还好,只是试探而已,跟过年那几次相比,只是更加明显了,想来皇后也是故意吓自己,想报郦苍被迫远走的仇吧?还好她走得又快又名正言顺,不然舆论哗然,皇后教导下人不利,掌事姑姑不孝不义,怎么也要给椒房殿泼一盆污水! 皇后明白就好。 等你生了孩子吧! 什么? 卫子夫理理衣服,准备起身,等你生了孩子,陛下正好可以出去转上一两个月,我能清净好久,到时候咱们再看吧!不是你,可能是别人,总会有动作的。 宁良人急了,你明知道淮南近几年不安分,可能会造反,现在让陛下出去,就不怕陛下有个万一吗?! ?卫子夫看着她,似乎在问,你怎么这么斩钉截铁的确认淮南会造反?那可是你故乡啊! 我...妾身,妾身...妾身的意思是,意思是说,万一皇后猜淮南的计划猜准了,陛下岂不是有危险? 唔,陛下有没有危险,我想等一下就知道了。 什么?宁良人觉得自己也要跟王夫人一样静养安胎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情,都被皇后一齐说了,实在是措手不及,她的心都七上八下颠来倒去的拧成个麻花,又下油锅炸过了!! 铛铛铛伴着敲门声,张欣身边的小丫头出声道:宁良人?王夫人让我来谢谢您,这次太学辩论,她父兄这一方要赢了,她也算对父兄提出的提携要求有所答复了,多谢你帮忙。 ......屋内死寂,卫子夫没有出声,宁良人更不敢出声了,想来一定是计蕊在外面做了什么手脚,不然哪里会这么直接的就在门口禀报? 许久,外面的人没有得到回复,又有人上前来给她引路,一声请安告辞之后,脚步声就渐行渐远了。 良久卫子夫才缓缓开口:刘陵翁主聪慧善辩啊,竟然输给公羊家了,不知道是故意放水,还是太学的儒生性格温和,不善此道。不过没关系,下午宁堂不是来你这里吗?你看看他的记录,或许就能知道点什么了。 刘陵翁主还算配合自己,故意输掉让自己卖王夫人一个人情,将来也就好掌控,只是此事极为隐秘不为人查,皇后这是猜测,还是推演出来的呢?皇后,妾身知罪,再也不会撺掇他人,行这等逼缪侯一家入两难境地的事情了。之前,也是王夫人多番求我,我才应了的!而且王夫人身体不好,又被父兄几多恳求,这才找个不痛不痒的事情,想出出风头,在廷尉和丞相面前也能有个好印象。 卫子夫悠悠的吐出一口气,也缓了半响,温柔端庄的面容裂了一道悲痛不舍的口子出来,又被瞬间塞了回去,良久才接话道:郦苍走都走了,这事到此为止,日后我也就不计较了。今日说这些吓人的话,虽然是想出口郦苍被逼走的气,但更是要警告你,别动我身边的人,其余的,做妇好,还是做西施,抑或是卓文君,就自凭本事吧! 谢皇后,妾身努力做妇好。 第360页 卫子夫没有仔细去听她这句话有几分真诚,利利索索的开门出去了,只留下一句:本宫给过你机会了,孩子出生前,你最好再仔细想清楚。 凤凰殿内落凤凰,愿你这个才女,真的有凤凰般的慧根吧! ~~~~~~~~~~~~~ 卫子夫在椒房殿摆宴的时候,卫青和霍去病已经等了一个半时辰,司马相如的赋,被卫青顺手塞进衣袖,准备拿回去给月皎,她一向喜欢收集这些文词书卷东西,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要是前几年,卫子夫还会避着点霍去病,现在也不用顾忌了,直白的跟卫青说:打草惊蛇都做完了,你跟陛下那边怎么样? 非要我继续传话么,你们还没吵完架吗? 第135章 为弟之道 ======== 言思中午跟着言乐玩过了时间,没有睡觉,又惦记着跟母后显摆自己刚刚收到的玉石,特意来椒房殿等她,结果又跟霍去病和卫青折腾了一个时辰。见到卫子夫的时候,扑过去说了一通,就打着呵欠睡着了。 好在是这个小公主一向睡得沉,就是半夜让人偷走都不带翻个身的,所以卫子夫和卫青说话,也不用特意压低声音。卫子夫轻轻的拍着言思,斜眼看向他,怎么?让你跑个腿儿,还委屈你了! 不是,我都搭上一个无辜的宁乘了,你和陛下怎么还在吵架呢? 哼,你是觉得我耽误陛下的事情了? 没有... 那你觉得我耽误你事了? 当然没有了。 那你!卫子夫自己的两个手都占着,于是就伸腿,毫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那你管什么闲事,我跟陛下愿意吵多久就吵多久,你还想给我俩定个期限呢?你以为我俩是你手下的兵,说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说什么时候上马就什么时候上马,说什么时候收兵就收兵!怎么那么霸道呢?跟谁学的!你小时候也没这样啊? 我... 哈哈哈哈哈,霍去病低头乖乖喝茶,却连半口水都不敢入口,生怕被呛到。茶杯也只是虚虚半叼在嘴唇处,牙齿磕在杯沿上,时不时抖出一两声小小的哒哒声,透露出持杯主人的闷闷笑意。这就是舅舅的为弟之道,他真是见识到了,学到了,现在他无比的庆幸,幸好自己没有亲姐姐,不用学着做,周围两个比他大的曹襄和张矜,都是矜持守礼,顶多说他两句,动手是不可能的。 这种场面,啧啧啧,难得一见啊! 该回家回家吧!卫子夫没有心情跟他吵,平阳公主那边自己还要递消息过去,长安的事情解决了,她这次过年可别赌气不回来啊!只要她回来,就是撒娇耍赖抱大腿,也要把她留在长安。 行,姐姐多保重,我跟去病先走了。 看到卫青要放下茶杯起身,卫子夫又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再提醒他一遍:等等,今年...冬天,你没有事情出长安吧?可别忘了。 当然,不会忘的! 别忘了?别忘了什么?霍去病转头去问,冬天怎么了? 卫青依然淡淡的笑,只是眼神突然变得很是怅惘,像是...在回忆什么人,连出口的语气都分外温柔。他低头看向卫子夫怀里的言思,一如当年的阿步阿广,睡得安静祥和,任外面风雨再大,都吵不醒,没什么,就是...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又是我不知道的什么约定吗? 卫子夫没有回答霍去病,只是默契的跟卫青相视而笑,安排他跟着陛下出去? 卫青也没有回答霍去病,颇有些兴奋的答道:是,陛下要去雍地祭祀,应该也会带着据儿,去病跟着正好。能折腾的都走了,我们姐弟几个可以撇开孩子,好好的聚聚。 到底什么意思啊!?霍去病又生气又委屈,探头过来,大声道:你们怎么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啊!二十年是怎么回事,舅舅到底去不去雍地,可他刚刚跟丞相和颜大司农说要去的啊! 卫子夫伸手把他按回去,又重新拖起膝上的言思,轻轻晃动,丞相和大司农啊,没有其他侍中在吧。事情变动是常有的事情,不确定的最终消息,自然是不能随便跟外朝的官员说的,万一引起什么震动就不好了。 我是真不去了。所忠他们几个侍中应该明天就会陆续得到消息,外朝的丞相九卿面向那么的诸侯官员,自然是要等事情妥当了再通知他们。卫青知道卫子夫最近心情不好,肯定没那么多心情解释了,就插话帮忙解释,你跟据儿出去,千万要小心,说不准就有居心叵测的人来捣乱。尤其是淮南那边,我在长安,有什么意外都可以随时支援你,若是放别人在长安守着,不管谁都没有咱们两个有默契。 这倒是。霍去病毫不谦虚,论起默契自己跟舅舅那是无人能敌,因为秘密不知道的委屈,平复了不少。转瞬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的继续问:可,你们说的打草惊蛇和二十年是怎么回事啊?可能来捣乱的人,是淮南那边的吗? 倒也不迟钝,卫子夫叮嘱他道:不止淮南,任何一边都有可能,过完年,正是各位诸侯王回封地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或者中途绕路,也是正常的。去病,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据儿还小,陛下又时常任性,你可要稳住他们两个。 第361页 姨母放心!去病一定谨慎再谨慎。 卫青也准备开口跟他解释二十年的事情,要不这小子估计今天晚上又要通宵了,这次是我们几个小时侯定的约定,姐姐的生父故去快三十年了,继父故去马上也满二十年了,他们都是冬日去世的,想着聚在一起,聊表怀念。 哦...霍去病对上一辈的事情知之甚少,母亲和两个姨母都没跟他说过,两个小舅舅更是如此,对那个继祖父回忆模糊,也就是卫青日常漏出来只言片语,除了崇拜就是倾慕,让他很是好奇。本想着有时间一定要问问母亲,结果一直忙着军务,也就搁置了。 那... 卫青不是很想跟他谈论太多的关于父亲的事情,主要是怕他对自己的生父有许多问题要问,除了二姐,谁都不了解他父亲,又担心他找二姐问,会惹二姐伤心,有意的扯开话题,这次你单独出去也算帮舅舅一个忙。 什么忙?让你休息?霍去病有些无奈,这种话就不必翻来覆去的拿出来宽慰自己了吧? 卫子夫却很是敏锐,她刚刚都没有好好听卫青说刘彻去哪,现在才反应过来,雍地,他不是巡查郡县或者去甘泉么?是去祭祀五帝? 是,所以才执意要带着据儿,陛下也是... 好了,那你不去倒也挺好。卫子夫突然扬声打断卫青的话,有些反应过大了,看霍去病又疑惑的看过来,就半掩饰着装作无事发生,四平八稳地继续刚刚的话题,你这次还真是帮你舅舅。这次出征多亏有你,这次出去护卫也能再帮你舅舅避避风头。 霍去病有些懵:这从何说起啊? 卫青也分外头疼,他在定襄接到赦天下的圣旨时都懵了,他也没怎么赢,国内也没有特别值得庆祝或者其他的大事,怎么就赦天下了呢?姐,你当初怎么没劝着点陛下? 他只说要赏,我哪里知道会赏这个?大赦天下,亏他想得出来,他倒是不怕人议论,一句解天下百姓之辛苦就了事了。卫子夫看向霍去病,笑容里满满都是骄傲自豪,漆黑透亮的眼神里都是亮闪闪的光,要不是去病天纵之才,一战成名,威名赫赫,震惊朝野... 略一停顿,卫子夫想起了那段时间,就算生气也得忍着,实在难受,随即白了卫青一眼,嗔道:你啊,回来就等着被大家盯上吧!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自己已经占了个兵,再占个祀,可真是太过了。卫青尴尬一笑,所以这次祭祀,我避开才是上策,大赦天下又领我去祭祀...陛下不怕,我是怕了。况且明眼人一听五帝祭祀都知道对陛下是何等分量,马邑之事后,陛下就再没去过,这次要不是心中激动难抑,也不会这么兴致勃勃的安排,还一定要带上据儿。 原来是这样,霍去病这才了然的点头,看来这次舅舅不去,真的是两全齐美啊!那自己可要妥善安置,千万不能出差错。 只是,母亲近日都没来看过自己,是因为在忙着筹备年后兄弟姐妹的聚会吗? 霍去病若有所思,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继祖父又添了几分好奇,姨母、母亲、舅舅,他们每个人都兴致勃勃腾出时间来参加年后的聚会。摩挲着言思刚刚拿来的光滑玉石,霍去病准备去雍地回来之后,定要好好跟母亲聊一聊,毕竟一向出去就杳无音讯的卫步舅舅,最近都回了一封信报了他目前的所在地,应该就是打听母亲定了哪一天,他会踩着点回来参加的吧。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卫子夫出言打断了霍去病的沉思,开口对卫青赶人: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强调两遍据儿跟着出去,你们走吧!我要抱着言思睡一下。 好,那我跟去病先走了。 卫子夫抱着言思缓缓起身,虽然知道不会惊醒她,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动作,路过卫青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有空再跟去病说说关于中朝的事情,也能帮你分担分担。 卫青点点头,我会的,只是不想他一下子太累了,最近时常熬夜,我看着心疼,就想一步步来。 唰的一下,霍去病感觉一道凌厉的训斥眼神就射了过来,速度堪比舅舅的箭,连心都来不及提起来,就听到卫子夫磨叽又严肃的话,出去自己住就给你自由了是吧?不喝药,不注意饮食,还放纵自己熬夜,你那身子不要了?等你老了,且等着后悔吧!我告诉你!你再熬夜通宵的做事情,白天还早起,我就让二姐搬过去住,日日看着你! 别别别!我不了!我从今天起坚决不熬夜,定时起,定时睡! 这还差不多,出去关门啊!卫子夫扔下这句,就头也不回的抱着言思往后面内室小榻走,香香软软的,抱着小女儿睡一觉,多美啊!才不理这些臭男人呢! ~~~~~~~~~~~~~ 元朔六年秋,九月初十,宁良人生女,取名言瑾。 王夫人匆匆前去探望时,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幸不严重,被皇后责令在自己宫内静养。岂料,喝了三副药后,眼见身体大好,王夫人不顾劝阻半夜偷偷前去探望宁良人,却被皇后抓个正着,最后得了严令,非旨不可与凤凰殿人有交集。 第362页 此旨一出,长安城渐渐传言传成了王夫人去探望宁良人时,因孩子是男是女吵嘴交恶,为保王夫人腹中胎儿安稳降生,也为了保护刚刚产女虚弱的宁良人,皇后严令两宫宫人不可交往,看似禁足,实则保护。 宁良人因为月子期间被皇后和陛下盯得死紧,人手都换了新的,年底出入又看管甚严,所以找不到半分机会递消息出去。淮南王不可久留,跟刘陵长谈之后就按期踏上返程了,只留了几个人留下慢慢收拾刘陵给的孝敬礼物。而借口收拾东西,暂留长安的淮南谋士听到这个流言,眼见返程时间不可再拖,心中难免着急,几相权衡之下,去找了刘陵。 刘陵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当初要你们趁着长平侯领兵出战的时候举兵,一个个的不肯出手,现在人都回来了,又说文有汲黯武有卫青打不过了,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听我的? 这,消息有误,淮南王也是被骗了呀! 有误?他是觉得宁良人的话更可信吧!信不过我这个女儿,那宁良人有了孩子自然是要等孩子出生再做决定的!但是你们怎么就能被牵着鼻子走,谁能保证生个男孩子呢?如今是个女儿你们才知道着急? 万一是,淮南王将来就可以名正言顺了,免去许多麻烦,就算不是,宁良人说还有王夫人。再加上长平侯也总会再出征的,我们还有机会...但是,没想到王夫人竟然在关键时刻跟宁良人交恶,谁知道是不是 结果等来个女儿还不够,还等来了一个冠军侯!刘陵气的拍了一下窗框,恨道:这种事情你们也敢赌? 对方在黑暗中悠悠的叹息,作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感慨道:本来是觉得输了也不要紧,等下一次就是了,可谁想到没等到长平侯再出征,被我们买通的侍中倒是传出来消息说,陛下已经决定立太子了。年前去走动汝阴侯等人的时候,也有验证过这个消息,王爷这才着急。所以您一说宁良人有可能因女叛变,淮南王就立刻做了决定,必须要赶在立太子之前把事情处理好。 一番利弊分析之后,见刘陵还是不说话,谋士有些着急,长揖道:还请翁主帮忙筹谋,属下等定全力配合! 刘陵冲他翻了个白眼,这群小人,之前自己不得父王支持的时候,怎么都调不动,现在倒是殷勤得很。不管怎样,看在都是为了淮南的份上,自己也不屑跟他计较,轻轻捻动着耳坠,刘陵沉思道:长平侯在,我也是束手无策啊。别看我们现在控制了北军,岸头侯的分量在长平侯面前是不值一提,我们必败无疑. 那能不能想办法把长平侯调出去?或者 或者什么?!刘陵恨铁不成钢的捏了捏眉心,冷冷的讽刺道:长平侯出长安也没用!还有新起来的冠军侯霍去病呢,你们等出来的霍去病!他可不比长平侯差!你们筹谋这么久,选来选去,却要选个最差的时机吗? 那能不能让他们同时? 刘陵都快气疯了,当断不断,去年送上来那么好的时机,自己拼命的造势劝谏,他们动都不动,此刻着急了却又想让她一个人凭空创造上好的天时和地利,当她是神仙吗?无所不能? 你觉得陛下傻?还是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在长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刘陵气笑了:我要是有这个本事,父亲还用得着造反么? 那还请翁主想个办法,淮南王决心已定,总不能贸然出手吧! 刘陵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强忍怒气,到底冷静下来不少,站在廊下走了几个来回,渐渐捋出点想法,大军刚刚回来,各级将领正是清点休整的时候,军务都忙不过来,怎么会同时出去呢? 等等!年后祭祀,两人同出,倒是个好机会,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具体的安排旨意下来,还是要谨慎为上,不能别人说都去,自己就相信了。若是临时有个人不去呢?岂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其实两人出不出长安都不重要,只要他俩在刘彻面前,都是一盘必输的棋,除非他俩受伤?好像难度有点大...那,他俩若是有什么事情分心了,怎么也能乱上一乱吧? 刘陵沉吟道:调走长平侯是不太可能了,要是能乱上一乱,倒是可以想想办法,还比调走有用。还有那个冠军侯霍去病,最好一起。可是能让他们都乱了动作、分了心神的,能是什么事呢? 陛下?淮南王说这次可以用在宫中的细作,必要时可刺杀皇帝! 不行!陛下受伤了更麻烦,皇后有皇子在侧,又跟长平侯是姐弟,两个人联手,别说前朝后宫连动荡一下都不会动荡的,皇位更替,咱们的大业更没有希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怎么办?刺杀皇子?正好一了百了!正在出言之人得意的时候,被刘陵当头骂道:蠢货!皇子日日在陛下身边,下手几率更低! 那 别那那的了!那了半天,一个都不能用!刘陵不耐烦的喝住了对方只知道添乱的建议,长叹一声暗骂道,去他娘的!公孙弘不熟悉世家重臣,又无甚坚定意志,通常刘彻吓一吓就不敢说话了,倒是一直没怎么入刘陵的眼。就剩一个汲黯,倒也不难啃这个硬骨头。偏生卫家怎么这么邪门?卫大将军就算了,毕竟刘彻培养这么多年,怎么一个歌女皇后也这么稳得住?不过试探着动了言笑,她就折了自己不少羽翼,后宫顿时管得铁桶一般。也不知道宁良人这次会不会是她的一个套,不过也不重要,自己也看不上她,连说个情都办不好,还让自己降了位份,蠢货,废了就废了吧! 第363页 还有去年一犹豫就出来的冠军侯!怎么刘彻身边得力的人,总是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自己这边就一个个的都是猪队友呢?没一个省心的! 不过,猪队友这一番假设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所有人的连接点才是最应该去动一动的! 刘陵沉吟半响,大略勾出来一个半成型的计划,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缓缓道:你回复父王吧,我会让长平侯、冠军侯和陛下乱上一乱的,还有,可以刺杀的细作如何联系,给我留下。一起听我指挥,如果父王问起来,就告诉他再抓不住这次机会,那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希望了。 翁主有办法了? 别打听,我自有办法,刘陵眼中寒光闪过,警告道:等我准备好了,自然会说的,到时候可别再说时机未到了! 诺。 刘陵见人走出去才勾了勾嘴角,疲惫的面上嫌弃之色尽显,自己那个父亲天生一副想反却无胆色的性子,被那些小人奉承一下就找不到北了!之前本可借由陛下怀疑的理由直接造反,结果陛下一个动作,他又觉得对方没察觉他做的,放弃了。 放弃了?!竟然还能临阵放弃的? 举棋不定,最让人讨厌! 这次,不是让她来创造时机吗?那好!自己就给他一个不能反悔的时机! 再退缩就是死的时机! 元狩元年冬,平阳公主这次没有回来过年,据说是生病了,汝阴侯一人代表她回来请安,只呆了三天就返回封地了。 张矜在过年当天匆匆回来陪着张坐祭拜祖先后,就又坐马车出了长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自己父亲的,竟能同意她出去继续游历。 曹襄因此过了一个无比繁忙的年,除了例行诸事,张矜和汝阴侯都是他送走的。没有人知道他跟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他心情越发低落,也就是言笑过来才稍稍展颜。但是年底事多,言笑公主终究是不能常往平阳侯府去,惹得府内众人每日都苦不堪言,大过年的,主子不开心,他们十分担心自己的红包能不能准时到位啊! 最后还是霍去病在出发之前过府拜访,曹襄才打起精神开始四处走动,在长乐宫射覆的时候还被公孙敬声打趣,这是得了冠军侯什么灵丹妙药,前几天还垂头丧气的感觉要娶不上公主来,现在转头就一副随时能上战场打个三百回合的样子。 言笑羞红了脸,转头跟言欢叮嘱道,下次打他,千万不要轻易放过。公孙敬声立马绿了脸,好个赔不是,惹得全屋子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还是言乐出面帮忙,他才逃过几位公主的魔掌。 就在长乐宫热热闹闹的聚会时,未央宫椒房殿也紧闭门户,卫子夫并不在里面,而是一早就出去到了长平侯府。 卫君孺、卫少儿、卫子夫、卫青、卫步、卫广,六个人整整齐齐的跪在五个灵位前。 虔诚上香跪拜。 第136章 兄弟姐妹 ======== 一叩首,愿父母兄嫂,往生极乐 二叩首,谢父母兄嫂,生养之恩, 三叩首,记父母兄嫂,永怀心间。 卫君孺略停了停,才缓缓睁眼,领着后面五个弟弟妹妹站起身来。无人华衣美饰,三个姐妹一人簪了一簇小雏菊,三兄弟都挂了一个菊花香囊,整整齐齐的站着。望着前面的五个灵位,六人都各怀心事,面上虽然都是一派端庄肃穆,但却无凭吊亲人的悲切之感,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只是在等长辈随口的一句:快坐过来! 直到一对身着粗布麻衣的老夫妇打帘进来,捧着的热腾腾面条小菜,带着门外雨后的凉涩,混合成一团混沌雾气,随着进来的大开屋门,温馨的气氛带着势不可挡之势席卷了屋内的略带潮气闷热,也打碎了无声的静谧。 快坐过来吧!刚出锅的面呢!老妇人开口笑呵呵的招呼大家坐下,卫少儿最先露出个笑容,当先迎了上去,扶着老妇人坐下,又去接老翁手里的托盘,撒娇道:梁叔叔,都说了一会儿让阿步阿广去拿,天冷路滑,你们怎么还亲自端着这么多东西过来了,摔着了可怎么办!下次可不许了昂! 老翁手脚麻利的把东西都放下,不在意的摇摇手,笑容可掬的道:不碍事,况且,小绫啊,也跟你一样总是撒娇,不是让我给她端着个,就是端那个的,我这样都习惯了。今天新切的牛肉,我女儿女婿都喜欢吃,我自己送,开心! 说着,把一盘切得薄薄的新鲜牛肉,蹒跚着走到灵位前,认认真真的摆在了卫长君和梁氏的灵位前,不自觉的一口幽叹,从嘴边溢出... 周围人的都不由敛气屏声,默默地看着两位老者在灵位前仔仔细细的摆着盘筷。不多时,老妇人抹掉眼角的眼泪,率先回头,看我们两个老的,越来越不中用,都忘了,这面要趁热,快坐下吃吧! 说罢,掐了一下旁边的老翁,老者这才恍然回头过来,接话道:是啊是啊,快吃!月丫头给你们烫了酒,可是她亲手酿的,连青儿酒瘾犯了,都不肯轻易拿出来的,我去给你们拿。 卫步上前道:我和阿广去吧!很快!说着,拉起卫广就往外跑去。 不许偷喝啊!看着人影要没了,卫青紧着补了一句。却惹得卫少儿跟卫子夫斜眼去看他,都多大了,还这副小气样子,也不怕小伉几个笑话他! 第364页 就是就是,哪还像个大将军!改天就把酒都偷出来,给去病和敬声分了。 好啊好啊,我知道月皎都藏在哪里,等他出门,咱俩就去挖! 好了!卫君孺见次情景,也不知道是说谁幼稚好,回头看了一眼灵位就回头圆场道:都坐下吧,叔叔婶婶忙了许久,再不吃都辜负他们了。 是 好。 姐,你也坐。 等卫步卫广两人取酒过来,一人不落,都喝了三杯,身子暖和不少,桌上才开始渐渐热络起来。 本来计划是从晚膳时分开始,闹个通宵的,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卫步和卫广就因为一点小事吵嚷起来,还碰碎了旁边小桌上的茶杯。卫青酒量不是特别好,几杯下肚,双颊泛红,就已经上头了,见有热闹可以凑,直嚷着要他俩赔,还掰着手指头算到了几金几钱,卫步哪里肯老实答应,非要他加上折扣,卫广蹲在那里纠结碎的茶杯能不能拼起来,好的还能不能继续用,三个人讨价还价得分外认真。一个醉了,一个做生意的,一个老实,三个人的嗓门儿越喊越大。 卫子夫跟着卫青喝了不少,被卫少儿拽着,听她磨磨叨叨的计划如何给去病熬药和相亲,脱不开身来让他们小点声,几个挣脱之后,还是被卫少儿摁在了桌上。最后还是卫君孺,从梁家二老面前略带清醒的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向门口,半推开门,微凉的秋风让她冷不防瑟缩了一下,头脑也清醒不少,但依然是一副醉意。 笑着冲外面喊:都干嘛呢!悉悉嗦嗦的凑在门口,有话快说,我就开这一次门啊! 月皎领先探头出来,大姐,嘿嘿,真的今晚不出来了嘛?他膝盖有旧疾,肩膀有伤,我怕半夜炭火你们没人看着,再冷了,就想送个毛披风,呵呵,烦劳大姐转交... 卫君孺看她又送上来两坛酒的份上,接过来扔进了屋里,然后又抱着酒坛子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说!还有谁? 大姐好,那个...陈掌见月皎成功了,也上前来作揖道:少儿她酒量不好,肠胃也偏弱,我送了个手炉给她,不知她用了没有? ......至于吗?就一个晚上!陈掌这么黏人,也不知道少儿下了什么迷魂药,卫君孺见他手上没东西,准备叫下一个了。 陈掌又上前两步,笑嘻嘻的恭维道:别...大姐我还有事呢!呐!这是蜂蜜,喝完酒,用热水冲开喝了,会舒服些,给你们姐弟几个都备了,还请帮忙转交。 哼,卫君孺被风吹得有点冷,屋里卫青和卫步卫广,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喊了一嗓子,不耐烦回头训道:小点声,不知道以为你们招贼呢! 行行行,拿来吧!还有谁? 姐,还有我,阿广他没事吧?我...我没听到他声音。卫广的妻子一向比较怕这个清冷寡言的大姐,说话声音都很小,要是有需要,随时使人去喊我。 卫君孺酒坛子拿得有点累,放在地上往屋里滚去,蹲在门口应付道:行,放心吧,两个哥哥呢,欺负不了他!没人了吧?没人我回去了! 夫人!主母!卫君孺看见自己府里的人,提着灯笼,一脸狗腿的往前凑,夫人,那个侯爷跟公子问您明天什么时候回去,他俩想等您吃午饭。 没事找事是吧?他俩是想等我吃午饭吗?是看我什么时候回去,好提前收拾吧!是不是又在府里闹得鸡飞狗跳了?动我养的兔子了!? 没没没,哪敢,就是问问...问... 看情况吧!说不准一早就回去了。卫君孺裹了裹衣服,也不顾外面人想要往里看的迫切目光,冷冰冰的回头,都回吧!尤其是月皎,赶紧打发他们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卫大将军府招贼呢!我们姐弟聚一晚上,有什么可担心的? 啪的一声,关门的动作,带起门口的秋叶打了好几个旋,才静静地落回地上,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月皎听到里面又传来一波声浪,才笑着喊大家回去。 里面笑得最大声的就是卫少儿,抱着那罐蜂蜜,笑得得意忘形,眼睛都亮晶晶的,一个劲儿的跟卫子夫炫耀,我夫君给的!看到没!诶,瞅瞅,没有你的份,我不给你!!哼,我夫君送的,羡慕吧! 卫子夫也醉了,半撑着脸,醉眼朦胧的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她欠揍,上去一巴掌就把蜜罐儿打翻了,盖子翻斜,罐子倾倒,卫少儿慌忙去扶,沾了满袖。卫子夫却趁机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唇上轻轻舔了舔,嗯...好酸! 不好吃! 不好吃别吃!卫少儿生气了,抱着抢救出来的半个蜜罐,大声道:你怎么这么霸道!小时候你就这样,怎么在未央宫这么久,还这样?温柔呢?贤淑呢!妒妇!你就嫉妒陈掌对我好吧!哼!所以你前段时间才故意冷落他,害得他郁郁寡欢的,哪有你这么当妹妹的!太坏了! 卫子夫咂巴着嘴,一脸嫌弃,又一脸满足,才撒了半罐,已经很便宜她了,看她指着自己喊,故意挑衅她,我愿意,我是皇后,你怎样? 第365页 你!卫少儿气得四下找东西,却见桌上都是残羹剩饭,连筷子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好上手抹了一手蜜,往她身上抹去。 卫子夫赶紧躲开,两人追着,就在屋里跑了起来,都三十多的人了,依然幼稚得像孩子,卫君孺只是倒在梁婶婶怀里,一杯一杯的喝着酒,东西都分完了,要怎么闹就怎么闹吧!下一次就是二十年后了,谁知道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哎呦一声,卫少儿绊倒在卫君孺旁边,笑着讨饶,姐可老了,闹不动了,算我输!儿子都跟你亲了,我赢了也没意思!大姐,她欺负我!! 卫子夫也累了,瘫倒在一旁,靠在凭几上喘气,才不是老了,就是醉了,要不我还能再追你跑上半个时辰! 卫少儿也不跟她计较,毕竟她是真跑不过卫子夫,转身抱着卫君孺,哼哼唧唧的撒娇。梁家夫妇两个顺势起身,梁叔叔去收拾地上空了的酒坛,好好的垒到了墙角,梁婶婶重新给五个灵位上了香,才转身去帮忙。 姐,你孩子还好吗?卫少儿轻飘飘的声音在卫君孺耳边响起,却如同一声闷雷在她心上炸开!卫君孺醉意不减,依然是歪斜在一旁,半搂着她,只是眼神僵了一瞬,很快就不耐烦的道:当然,敬声肯定跟他爹在家不知道怎么疯玩呢! 少儿的声音越发轻,几不可闻,附在她耳边嘟囔:我...我说,梁家的那...那一对儿...龙凤胎... 卫君孺震惊的低头去看她,少儿,你?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放心。卫少儿看了看周围,卫青坐在了子夫旁边说些悄悄话,那哥俩还凑在一起找酒喝,无人注意她们两个,才跟她说话,当年巫蛊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听说陈氏下巫蛊害人,用了好多孩子的命,我吓得几乎日日往宫里去请见,也把言笑和去病看得紧紧的,感觉只要离开一刻,子夫和孩子就要受伤害。可你却离开了,听说说公孙家老人在庄子上生病了,你去照顾,一照顾就是大半年没有回来,回来时脸色还不好。 卫君孺脸色发白,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急出来的,斥道:你胡说什么? 梁叔这次来,一启程,我就派人去他家了,所以你把孩子送给他了是吗? 你调查我?! 你回来的事情特别憔悴,我怎么能不关注呢?龙凤胎给谁能放心呢?也就是梁家了吧!他们痛失爱女,得了一对孙女孙子,自然开心,肯定视如己出,要不这么多年,他们怎么会跟我们还来往?当初我说让陛下指婚,你和母亲不干,非要选平民之女,结果大嫂刚嫁进来没几天,就去了,你们是觉得对不起人家的吧? 你!?卫君孺又惊又惧,这个最是喜欢吃喝玩乐,没有追求的妹妹,竟然是第一个发现她秘密的人,她还以为这个秘密可以藏一辈子。果然,哪怕是能瞒过父母的秘密,也是决计瞒不过兄弟姐妹的,血缘啊,真是很神奇的... 卫少儿顶着坨红的面颊,红了眼圈,头一次轻轻的冲这个大姐扑抱了过去,卫君孺冷不防被她抱得死紧,僵了半天,突然感觉到肩头一片温热,这是哭了?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少儿? 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姐,是不是我们做的妹妹的不够好?连累你了,我才知道原来你承担了那么多,妹妹承担了那么多,原来富贵之中,护着自己孩子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却依然那么任性,一辈子都活得无忧无虑的。对不起...对不起! 卫君孺喉头滚动了一下,抬眼往上看去,然而不争气的眼泪依然滚滚落下,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像是当年继父...继父告诉我,父亲就是因为不给自己留后路,才累出的病,以致早逝,给他留了机会。所以,任何时候不要过于信任他人,过于依赖她人,要学会给自己留后路,这只是我跟继父学者养成的习惯,不是...不是不信任你们。 若是...若是继父在,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卫少儿埋首在卫君孺的颈窝旁,咬住自己的袖口,又缓缓松开,若是...继父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啊?这样,母亲不会死,大哥不会,嫂子也不会...我当时不应该对他态度那么恶劣的,我应该好好孝顺他的,怎么办?我好像做错很多事情!!姐!姐...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呢? 没事...没事...没事昂!卫君孺擦掉眼角的泪,轻轻托起俯在自己身上的妹妹,认认真真的宽慰道:你看,你姐夫也能同意,你就该知道,这事不是我自作主张,是...也是他们家族常做的事情,既然已经尊贵至极,就要想到给血脉延续留一条备选退路。 姐姐,是不是因为子夫?她... 不是!卫君孺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她是皇后,该护着所有人,这是她的责任。我信任她可以做到,就像相信你,就像相信明天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所以子夫的位置,子夫的处境,跟我做这个决定一点关系都没有。 卫少儿收了眼泪,半信半疑的说:真的没有吗? 没有。卫君孺看着这个妹妹,心中泛起无限怜惜,她一向不喜与人亲密接触,平常撒个娇都觉得不耐烦,此刻竟然觉得哄哄她,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相比子夫的明艳大方,这个妹妹,更加娇俏可爱,一向机灵,小小年纪就学着哄男孩子给她整这整那,不靠自己就能达成目的,一直都得意得很。直到霍去病,少儿头一次栽了,却依然没有打倒她,每两年竟然找上了陈掌,她当时被瞒得密不透风,也就母亲惯着她不说,幸好走运,这个陈掌还真的不错。 第366页 子夫入宫得宠后,少儿她,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妇人,如今怎么装了这么多心事呢? 少儿,你跟我说,后来你跟陈掌没有要孩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卫少儿抱着蜜罐,手指摩挲着黏稠的封口,红着脸,略带得意又小心翼翼地嗫嚅道:是...也不是...就是...他喜欢我,愿意听我的,自然怎么都好!你以为我眼光就那么差啊!我这看男人的眼光也是被继父夸过的,有了那个负心汉,我自然要找个好的! 还算你眼光不错!卫君孺点着她的头,宠溺的笑道。 姐!卫步晃了过来,姐,我看上个女孩子,你能帮我提亲吗? 呦!卫君孺还没回答,卫少儿率先兴奋起来了,谁家的?快说!我最拿手了,最近给去病物色的时候,越来越清楚这些亲事流程了,不如就拿你来练手!快说! 嗯...我喜欢...卫步跪坐得端端正正,道:我喜欢张衿! ...... ......卫少儿默默看了一眼卫君孺,挪着屁股往后凑了一下,弟弟啊,你这玩的比姐当年任何一场恋爱都大啊!你是太小没见过大姐怎么收拾我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跟继父由关系恶劣到相处融洽,就是因为有大姐这个反向助攻的,她收拾我,继父护着我,我当然就跟同盟关系越来越好了。 卫步啊!你太年轻! 啪!卫君孺拍碎了旁边的一个酒坛子。 姐,别冲动!他只是醉了,而且还没煮成熟饭呢!卫少儿摁住卫君孺,冲卫步道:是吧?只是问问! 啊?哦...对!就是问问,没敢煮... 阿广咕噜着六个酒坛子,一脸献宝贝的凑过来,姐,我偷偷给你俩留的,看你俩没咋喝!我去三姐那边了哈!有点事情要求! 滚吧! 诺。 卫君孺瞄了一眼周围的酒,道:喝吧,把我喝趴下,我就同意。反正自己同意了,办事的是三妹,卫君孺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 好!姐姐说话算数!卫步虽然对城外等他的人,心心念念,但想着心心念念就要有希望成为切切实实了,也顾不得归心似箭,坐下来舍命陪姐姐! 另一边卫子夫,还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思维活跃,揪着卫青的毛披风非要抢过来自己盖。 姐,你讲不讲道理?你分明海量,这点根本喝不醉你,装什么呢!这是月皎给我的,你抢这个干嘛!卫青是酒量不佳,醉了之后躺在地上,胳膊隐隐作痛,被抢了披风分外不开心,脾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的,力气大得惊人! 卫子夫故意突然松手,摔了他一个跟头,然后又迅速收了一角,凑过去悄声问他:他会没事吧? 什么?卫青也不觉得疼,心满意足的抱着大半个披风,躺得很舒服。 我...突然...很想他,都好几个月没见了,怎么就不知道来见我呢!明明就是他的错!卫子夫恨恨锤了一下屏几,嚯的一下挺起上身,拍着卫青的脸道:你说,他...他会照顾好据儿吧?去病,他也会照顾好的吧? 肯定会的,我看陛下他还把兵书给带走了,珍藏的那版!说不定现在三个人围着火炉互相讲兵书呢! 谁问他了?我是说去病! ......卫青很想说你看你,大家都有份,阿步心里还惦记着明日一早出城见心上人,就你...没人管吧!但是抬眼正好看到了桌案上的灵位,心中一软,道:我想继父了,想母亲...也想大哥大嫂...若是他们都在,我们依然都是可以撒娇的儿女......只要挨骂、挨夸,就能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真好啊! ......你现在做的,都对!姐姐替继父夸你,好不好? 嗯,那你夸吧,我听着... 现在啊? 当年继父夸了我一个晚上呢!早上我醒的时候,他还在说! 真好骗啊!卫子夫记得自己亲眼看到继父睡够了,才到他房间,等他醒来之前继续夸的,这都能记这么久? 快点啊! 我弟弟,真是剑眉星目! 嗯... 英雄盖世! 嗯! ...哥!你真是慧眼如炬!卫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接话道:不如就跟陛下说说,让我跟着杨仆学习水军吧! 卫青埋首进软软的毛披风,闷闷的喝道:你能不能让我消停会儿,怎么你们都千杯不醉呢! 卫子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如今也就是这酒量能赢过卫青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拿什么让这个弟弟服自己。这边看着那两个弟弟滚在了一起,远处是两个姐姐在跟卫步说话喝酒,卫子夫对还在收拾的梁叔叔婶婶道:梁叔,你们休息吧,我们可能还要闹一夜,不必陪着了,炭火都是够的,我半夜会看着他们几个的,你们快休息吧! 诺,皇后。 梁婶婶见收拾差不多,才扶着梁叔叔的手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又返折回来,拿了自己的披风给卫子夫做的地方垫了又垫,不顾她阻挠道:皇后千万注意保暖,你梁叔叔的披风又厚又大,是青儿亲自猎的貂皮,我跟他披一个就好,反正出门几步路就是了。 第367页 卫子夫眼眶热热的,只是依然没有松手那个毛披风,低头道谢,有劳。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当年也不怪你,人有旦兮祸福,很正常的。 ......嗯...卫子夫换了个姿势坐好,目送二老出去,转头望着桌案上的灵位静静出神,她有时候在想,要是没有自己进宫,是不是这二十年的纪念,就会有母亲和大哥大嫂在了?会不会,自己也能跟其他人一样,收获来自夫君的叮嘱和等待? 母亲,你当年跟我说的,好像很对!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难承担的,不是他人的命运,是自己的命运!我可以为他人不顾一切,豁出去一切,却对自己,难下狠心..... 什么都不敢要,什么都不敢求,把自己缩在满足的壳里,越缩越小... 母亲、父亲、继父,如果在天有灵,就再指点我一次吧! 第137章 放肆一回 ======== 刚下完雨的清晨,虽然没有明晃晃的太阳,却好像亮得要更早些。周围的人还在酣睡,四仰八叉的躺了一地,炉子也不温不火的稍着,一副刚要睡着的绵软样子。卫子夫听到了门外传来刷刷的扫地声,想来最后一批□□在枝桠的秋叶,终于也撑不住了,她不用看,光想想就知道肯定落了满院,金灿灿的一片,像是铺了厚厚的黄狐皮,松软又鲜亮。 昨天半夜反复被吵醒,又唱又喝,不知道走了几轮,要不是大姐硬把少儿和阿步摁倒,恐怕现在还在闹呢!身上也不知道哪里扯来的被子,胡乱的盖在身上,这大概是卫子夫从十六岁进宫以来,睡得最简陋的一晚了,无榻无枕,无丝无帛,连衣服都没换下来。 可她却莫名的轻松,好像只略眯眼睡了小半个时辰,身上就已经脱胎换骨的休息过来了,颇有小时候走街串巷追人的精神头。挪了挪头,卫子夫还是想再睡一下,脸颊却不小心蹭到了冰凉的东西,探出手刚想随意扔到一边,却被卫青压着,怎么往外扯都扯不到头,这才睁眼看,原来是昨天梁婶婶给的披风。 不自觉的漾出个笑容来,卫子夫就把这一团披风拢进了怀里,但毕竟沾了一宿的凉气,冰得她缩起了身体,白嫩嫩的脚丫就习惯性的往旁边伸,却只伸进了卫君孺的被子下。卫子夫没有接触到意料之中的热气,心中突然就有些不开心,抬起身去看周围的人,你压我、我抱你的,实在看不出都是怎么躺下的。停了停,卫子夫还是起身跳着去了火炉旁,拿起火钳拨了拨,里面的火像是一下被唤醒了,轻呼着就重新烧旺了起来。 还好,手艺没废,卫子夫觉得有些口渴,拢了拢衣服,穿好鞋袜,出了门,却见空荡荡一片院子。刚刚扫院子的人呢?不会是幻听吧? 有人在吗?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不知哪里来的一声鸟叫,一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自己听错了,算了,没水喝就没水吧,一会儿睡醒了再说。正想着,卫子夫转身回屋的动作却被匆匆的脚步声止住了。 三姐,呼呼是有什么事情吗?面上略出了一层薄汗的青衣女子从后院回廊小跑过来。 原来是卫步的妻子,没事,这周围的人都走了,你怎么在? 哦,我刚来,嫂子说不要打扰你们休息,连来洒扫的奴仆都叫走了,也叫我看看就回。在前院休息的二姐夫好像有事同嫂子商量,两个人在正厅议事呢! 卫子夫有些奇怪:议事,这么早? 不早了,只是今天阴天,就暗一些,都巳时了。卫步妻子哪里知道许多,擦擦汗想了想,问道:需要我去跟姐夫和嫂子传个话吗? ...不用了。卫子夫并不想管,起码目前是她的休息时间,在里面的人没完全醒过来时候,她只是卫家三姑娘,只想吃喝玩闹,不想管这些琐事。阿步...没事,我刚加了炭火,里面暖着呢,不冷,你回去休息吧,我们该散时候自然就散了。 妾身知道。 躺回去的卫子夫却怎么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怎么躺都不舒服,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动,静静地闭眼休息。 差不多半个时辰,卫青也醒了,迷迷糊糊起来就去桌上找水,一路找过去,没找到多少水,却黏了一手的蜂蜜。回头看看地上的卫少儿,无奈的摇头,又四处找布想擦擦干净。 醒了? 突然的声响把卫青被吓了一激灵,本能就旁边柱子滚过去,背部弓起,顺手就抄起了一个酒坛子,紧紧握在手上,等看清了出声的人,才松了一口气,责怪道:三姐,你这么吓人干什么? 嘘!卫子夫指指地上的人,示意他噤声,拢了拢身上的狐皮披风,继续靠在门边,顺着一指宽的门缝,定定的望向外面。 放下东西的卫青,蹑手蹑脚凑过来,姐,你干嘛呢! 想据儿,想去病,想...想他们现在在干嘛。 卫青扯了地上一块破布,把蜂蜜擦干净,掀开大狐披风,也把膝盖裹了进去,跟卫子夫并排坐着,沙哑着嗓子,一脸了然的悄声揶揄道:想陛下了吧? 没有!卫子夫答得飞快,掩饰着白了他一眼,继续靠在门边,一言不发,但心思早就飘走了,也不知道刘彻现在在做什么,祭祀结束了吗? 第368页 卫青也不计较,只觉得膝盖处特别温暖,低头看过去,愣在了原地:这...好像是月皎给我的披风吧? 睡觉之前,自己明明记得是盖着睡着的,怎么在三姐这里?转瞬卫青也就了然了,三姐这个嫉妒心和好胜心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昭然若揭! ......卫子夫眼神动也没动,只是拽着披风的手,越收越紧。 卫青见她不答话,也十分无奈,叹气坐了半晌,觉得屋里稍稍有些憋闷,伸手想把门缝开大一些,却被一巴掌拍了回来。大概是拍得太狠了,也又可能是宿醉刚醒,平日的温润还没复苏,小时候调皮的性子又上来了,回怼道:这...要不你去雍地找陛下吧?反正也不甚远,就当出去散散心,省得你看谁都不顺眼。 不去!卫子夫还是接话了。 不去?这,是心动了吧?真不想去就不会接话了。 卫青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把披风给卫子夫裹好,恨铁不成钢的道:姐,憋这么久你不累吗?说着还没等卫子夫抬起头来,就手快脚快的,开门!抱卫子夫!扔出去!关门!一气喝成! 去放肆一次吧!不然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干嘛!冷死了!卫子夫没防备,等到想回头的时候门已经被关上了。开开关关的,你再把阿步阿广吵醒了! 阿步?卫青笑了,他酒量不好,可眼神好得很,阿步昨天晚上今天早上结束就已经离开了,里面是我做的被子假人。 什么?去哪了!他知不知道昨天可是继父的忌日,他亲生父亲!卫子夫气得直跺脚,指着门口大喊道:丧礼之后,只许我们二十年聚集祭拜一次的!他怎么能走呢!回来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 姐姐!卫青把激动的卫子夫摁住,继父这么做就是不想我们整日虚礼来虚礼去的,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要不怎么一出口就是二十年的呢! 可! 我想当初继父...也只是随口一说,想着时间越长越好,随着我们的长大,惦念就会变成习惯,这种看似重要的日子里就没有了那么强烈的爱恨情仇,他是想我们能把朝气和精力都放在平时的日子上。阿步去找喜欢的姑娘了,就是通宵不眠、头重脚轻,半步也走不动,但也心心念念想要爬回去的,这个执着痴情的劲可完完全全的随了继父。姐姐,你最崇拜继父的,怎么反而做不到他说的呢? 卫子夫泄了气,是啊,自己怎么活得畏畏缩缩呢?想要一个真相,却犹豫这么多年,怎么都问不出口,明明想知道的,明明就是个想剖开他的心,问个清楚明白的性子,就是像问问他有什么阴暗心思不敢说的,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利用自己的,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就是想问!!为什么要压抑呢? 闭了闭眼,卫子夫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帮别人做决定的时候,感情理智,分析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什么都弄不清楚,实在是太没用了! 所以...怎么去啊?卫子夫心里这么想着,竟也这么说了。 本来准备回屋的卫青却笑了,忙不迭的拽着卫子夫跑向门口:臣给皇后备马! 可...宫里还有很多人,不行,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卫子夫甩开他的手,退缩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等他回来也不迟,况且王夫人... 长安有我,后宫我会让月皎去叮嘱一下言笑,姐姐放心去吧!卫青朗声冲外面喊人,去拿两套夫人的男装,把我车驾套好,干粮水都要齐备,嗯,再去门房喊阿边过来,让他进来说话。 诺,将军这是要带夫人出去玩吗? 嗯,不必多问,去吧! 诺。 姐姐,卫青看起来比卫子夫还要兴奋,说走就走,就像小时候出门打架...哦...下河摸鱼一样! 那...你...卫子夫拼命的想把嘴角压下去,自从进宫,她很久没有这么兴奋的去做一件没有计划的事情了,在卫青兴奋又期待的目光中,终究是选择顺从了自己的心,那你好好看着,嗯,言笑...就让她暂掌宫内事宜,不管什么事都压后等我回来再说,有人来见,就说...就说... 卫青接话道:就说生病了,天气转凉,很正常的,不会有人知道皇后出了长安。 好!千万看好长安和未央,我...卫子夫雀跃的快要跳起来了,激动得出口的话都是抖的,我看看他,就回来!就一眼!一眼! 卫青推她出门:有我在,姐姐看几眼都行,快去吧! 到底是大将军府,做事都雷厉风行的,卫子夫被卫青拉到门口的时候,月皎已经守在那儿了,二话不说就拉卫子夫去换衣服,手脚麻利得分外轻车熟路。以至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上了车,帘幕落下,任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都听不甚清,只有心如擂鼓砰砰作响,声音分外清晰,而且越来越大,震得她耳膜欲碎,心神不安,感觉要是不抓住扶手,她就要滑跪在车内了。 第369页 这样的激动,除了封后那日,再没有过! 出了城,其实要是疾驰一白天,是可以到雍地的,可是出发的时候,都午时了,冬日又黑得早,卫子夫虽然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等,但也要考虑实际问题,她前一天没睡,又喝酒又唱歌的闹了一整宿,她需要洗漱休息。 正在遗憾的时候,阿边被扶上了车,一个高高瘦瘦的侍卫轻挑开帘子,抱拳道:皇后,将军说了,您赶夜路也好,昼夜不停也罢,都随您,后面有人会暗中保护的。我们也会换班,定保证您安全到达雍地,所以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难得出来,将军说,要您随心所欲一次! 卫子夫眼眶微热,忍了几息,才开口吩咐:好,但是大家总要吃东西的,前面遇到客栈就休息吧,我也需要洗漱一下。 诺。 阿边在一旁呆了半晌,挠挠头,有些担心的问:皇后,咱们这么突然的走,瑕心她们会不会慌了手脚,郦姑姑已经不在了,她们 没关系,她们都没问题的,再不济还有陈詹事,他会有分寸的。卫子夫知道阿边不是军伍之人,赶夜路,他不如外面的几个,还不如在车里呆着。 阿边眼神闪了闪,没有再说话,只反复咀嚼那个名字,陈詹事就这么容易的被原谅了吗? 北风呼啸,外面的雨渐渐变成了小冰晶,迎面砸过来,还有些微微的疼。有几次卫子夫心疼外面的侍卫,想着找个地方避避风,但打帘望出去,外面的几位比她这个盖着披风抱着暖炉的人,还精神!还问她是不是太快了,可需要休息? 卫子夫笑着摇头,边塞苦寒,大漠草原,雪山烈日,什么天气他们没见过,还是照样像卫青一般长在马上,一刻不停的向前奔驰杀敌。他们比自己见识得多,这些早就算不得什么,自己也确实不想慢下来,就,让自己任性这一次吧! 其实也太过仓促和急切了,谁都没有发现,在卫青派出去跟着车架的这些人身后,也跟着一队人马。从长平侯府出来的时候,就跟上了,只不过在出城门的时候,三人掉头回了未央宫,剩下的都很小心的不远不近的跟着卫子夫这一队人马。天气阴沉,灰了又黑,黑了又灰,路上行人匆匆,也没让卫青的人发现,一直到雍地,才渐渐散开。 天已大亮,随着雍地越来越近,卫子夫也越来越精神,越来越兴奋,不断的探头出去看。也不知道刘彻祭祀完成了没有,现在在北畤吗?恐怕还要上山,到了,估计又是深夜了。 听说雍山山势纵横,道路狭窄,唯有东北一条道路可曲折上山,从山下到山上有10多里路程,极不便于大队人马前往,都是要分批到达山上的,不过还好自己没有太多人随行。只是到了之后怎么说?偷偷出来见陛下,他本人知道恐怕都要得意得不行,说自己分外想他,肯定以为自己是主动去道歉的,不定怎么开心臭美呢!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恐怕更不好,要不就说是卫大将军有事禀报? 正想着,前面停了下来,卫子夫半掀开帘子,原来刚刚进入雍地,就被拦下了,警戒特别严,哪怕是报上了长平侯的帖子,守卫也不放开,似乎是在问都是定期来雍地奏报的,怎么就突然来了?是不是长安有事?侍卫跟他们还在解释,卫子夫也不便过早插手,心里却免不了紧张得要死,若是被察觉有异怎么办? 唰唰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亮了剑,卫子夫内心一惊,示意阿边出去看看。但还没来得及出车,外面就响起了一声熟悉又陌生的请安:皇后,长乐无极。 这么快就认出她了?卫子夫掀帘去瞧,外面只有一人,银冠而束,抱剑挺立,身着普通军制冬衣铠甲,围着一条灰色兔绒围脖,抬起头来,却是个带着惊喜的年轻面庞,连带得周身的气氛都活泼温暖了几分。 带着些许意外,卫子夫试探着出口:姜卫尉? 是,皇后还记得我!?那少年看了看那边僵持的众人,挥了挥手就都退开了,这才回头压抑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兴奋,低声道:苏将军如今回来,还是长乐宫卫尉,末将忝居中尉一职。 姜中尉? 是,皇后怎么来了,也不着人提起打个招呼,山路崎岖又是雨后,路上恐不安全。 之前刘陵那件事,自己没跟他说过太多话,事后也是没什么交集,倒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个跳脱的性子,还周到细心,一眼就认出自己来了。见他是自己来说话,当初也帮过自己,看来并无恶意,瞒着不瞒着也没什么区别了。 加之卫子夫心情甚好,刚刚从家人那里出来,姐姐弟弟的,分外放松,消除了戒心,也就顺势露了本性,调皮的眨眼道:我偷偷来的,没想到姜中尉一下就认出来了。倒是比我那两个小点的弟弟还机灵! 属下不敢当,皇后来,可是要找皇子? 嗯,据儿还好吗?陛下如今在哪?不知道是不是卫子夫眼花,感觉自己后半句话出口,姜中尉眼神就暗淡了不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急追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还有去病呢?冠军侯,他跟着陛下和据儿的,他没事吧! 第370页 此言一出,阿边也着急的凑了过来,霍公子怎么了? 没事,皇后不必担心,我今日过来巡查之前,碰见了吴渊校尉,他说今日陛下就在山脚溜马,因为天气寒冷,怕皇子生病,就让冠军侯陪着皇子一起在行宫呆着,陛下此刻看时辰应该也快上山回去了。姜中尉低下头去,声音轻轻的回道:不知道皇后想去哪里? 嗯,我们去陛下溜马的地方吧!说不准可以一起跟陛下回去。卫子夫突然也想给去病和据儿一个惊喜,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来了,肯定很开心,自己都能想到他们雀跃的样子,肯定是扑抱过来的! 诺。姜中尉抬头看了看马车里面,道:不如先接这位黄门大人去行宫吧,一路也辛苦了。 阿边心里是很想见霍去病的,但是也不放心卫子夫,皇后,奴才可不能离开,大将军特意嘱咐的,不能离开半步,军令如山! 卫子夫笑了,她倒是觉得很好,也不知道刘彻见到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若是开心,自己还想跟他聊些别的,有多余人也不好,若是不开心,自己可以掉头就走,或者有什么责罚,自己也不怕,万一连累他就不好了。去到行宫也好,毕竟曾经跟过霍去病,就说自己打发他来问安的,既不会提前泄漏惊喜,关键时候也能护着他。 你也不是军中人,听我的,你去吧,就说是我让你给皇子和去病问安的。 皇后? 阿边到底不是郦苍拧不过卫子夫,上了另一个马车缓缓往右侧走了。 卫青派来的侍卫就原地待命了,等卫子夫走时再一同出发,姜中尉领着自己的带的一队人跟上车架继续往前,卫子夫见姜中尉亲自给自己驾车,不由好奇,姜中尉,你可是长乐宫中尉,驾车不觉得委屈吗? 给皇后驾车,荣幸之至。 听说你也上过战场? 是,曾跟在苏将军手下。 那他怎么把你派来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长乐宫吗?是不是是不是故意排挤你?可需要我帮忙?卫子夫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以苏建将军的家眷来看,感觉家教不错,况且这样揣度一个刚刚失败的将军也不太好/ 姜中尉应该是最近听惯这样的半截话,没有在意,笑着解释道:苏将军虽然没了侯爵,依然是长乐宫卫尉,对我有知遇之恩,此次出来,是怕我在他手下出不了头。能跟着冠军侯做事,这等容易完成又讨功的祭祀护卫,虽然不如呆在长乐宫舒服,但实则是天大的好机会,我该谢苏将军身处低谷,依然有心提携手下才是。 卫子夫点点头,原来如此,是我多想了。没想到苏将军不仅心有丘壑,还是个仁德之将。 是,皇后。 你是跟江校尉一个姓吗?卫子夫只知道他姓姜,还不知道是哪个姜,想起自己椒房殿的护卫此刻应该外松内紧,就觉得不好意思,从永延殿到椒房殿,她好像没少给江校尉出难题。 不,属下是孟姜女的姜。一阵风迎面吹来,把姜中尉的后半句吹得支离破碎。 我姓姜,名叹。 卫子夫裹了裹披风,躲了这阵风过去,才开口道:姜姜叹?叹息的叹? 啪!清脆的一鞭子打在虚空中,马儿跑得快了不少,上面也不如之前稳当,姜叹握着鞭子的手,随着车架抖动着。寒风呼啸,其实他连周围的马蹄声都听不清楚了,却依然可以很清晰的听到卫子夫的一字一句。 嗯。 还没等卫子夫接话说些什么,姜叹就飞快的说了一句:皇后,快到了。 卫子夫放眼望去,越过片片树林,前面有小队人马在缓慢走动,正前方是派出来的警哨。姜叹职位不低,令牌亮出,来接他的人又知道他今日巡逻,还以为有什么要事,查了查马车,见没什么其他人,卫子夫又着男装,围着围脖,压着帽子,说是特殊情况,冠军侯的意思,也就没有细看,直接放行了。 三查两查,从紧张到无所谓,卫子夫也是越来越放松自如,倒是一路通畅得很,就快要见到刘彻,卫子夫紧张得不得了,眼里嘴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跟自己吵架吵了这么久,突然见到自己来,他肯定吓一跳吧! 姜叹没有再驱马,马车慢悠悠的往前走着,远山树林,四周空气清冽,冰霜浅浅的挂在枝桠,在乌云后偶尔露出的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风也小了不少。任务马上完成,他本应开心才是,可就是越来越提不起兴致,正胡思乱想着,听见卫子夫来了一句:姜叹!你这名字倒是有趣,将叹,好像有千古之愁要叹息一般,听着就觉得无限怅惘,好好的男子汉,该有些开阔的字眼,你可有字啊? 啊? 卫子夫歪了歪头,看着那个一脸严肃的中尉,感慨道:姜叹,将叹,你若是没字,我送你一个可好,保准有波澜壮阔的气概! 姜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什么? 第371页 嗯姓姜,字尽沙,如何?姜尽沙!将尽沙,有将要把天下沙石之路,抛诸脑后,绝迹江湖的感觉!卫子夫觉得这两个字,还有尽杀的谐音,对将军来说,应该更合适,甚有浴血征战的霸气!十分满意,低头去看他。 对方却脸色发白,神色僵硬的看着自己,她也愣了,是不是自己一放松就得意忘形越了规矩?有哪里不妥吗? 你没事吧?怎么一副被震惊到的样子,还不是喜悦那种。 马车越来越近,刘彻也注意到他们了,虽然心中疑惑什么事情要坐马车的人来送,但也径直上前来了。 臣没事。姜叹哆嗦着手去收马缰,勒马于原地,恭敬的低头伸手,扶卫子夫下马车。 卫子夫看刘彻越走越近,故意压低帽子的等他过来,一边快速悄声道: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不是要那皇后的身份硬要赐给你,只是看你跟我的两个弟弟一般大,相处轻松了一些,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谢皇后。 谁!刘彻没有下马,高高扬起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有事要禀,为何不跪? 姜叹应声而跪,单膝落地,垂首一旁,再无情绪。 卫子夫则蹦跳着闪了出来,仰脸去看他,今日他着了一身墨色暗纹铠甲,极衬身材,宽肩窄腰,威严十足!衔珠金冠而束,把刘彻冷峻又有些幽深的眉眼,绷得越发孤傲出尘! 真好看! 就在卫子夫笑着欣赏他今日装扮的时候,刘彻几乎在一瞬间就认了她出来,翻身下马就冲她奔了过来,可到了面前,刘彻又硬生生顿住脚,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似乎怕自己认错了。 卫子夫也不说话,只看着他,也由着他打量,嘴角越翘越高,低眉敛目的温柔浅笑,渐渐换上了明艳灵动的娇笑。别的不说,认出来的速度还挺快,不枉费她折腾一路过来! 胡胡闹!刘彻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了,分明想板起脸来训她瞎折腾,大冷天来这里跑一趟做什么,他马上就回去了!可心里的开心怎么都压不下去,一句胡闹的斥责,偏被他说出口,却是满满宠溺的埋怨意思。 陛下,我想你了! 陛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一想表现出与内心不符的情绪时,眉峰就折出个浅浅的角啊!我看到那个角了!开心就开心吧!快笑吧! 刚刚还觉得自己非常人一般的耳聪目明,连各路小动物出来觅食的声音行动都能察觉到的他,此刻却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只有她温言软语的淘气之语! 陛下? 陛下! 这两个字让她叫出来就是好听! 噗嗤!刘彻挺了半天还是憋不住乐了出来,怎么人家都是越活越老,自己的皇后是越活越年轻娇俏呢!一手去扑落她披风上的灰尘,一边作嫌弃的样子嗔道:你看看你,哪里有皇后的样子!一路上有事可怎么办! 皇后没来,来的是卫子夫!陛下训训也就算了,刘彻也不开心吗? 你!刘彻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轻叱道:是不是喝酒了?!从没见你这么说过话!不是跟朕生气吗?来做什么!哼! 看着他这么傲娇,卫子夫还想再逗逗他,难得放肆一回,不如就放肆到底!非要把这么多年的疑惑和埋怨都解决不可! 但此时,只听一声惊呼!四周立刻有了动静,卫子夫的笑容还没落下,甚至都来不及转身去看声音源头! 一只利箭!就划破冰霜覆盖的森林枝桠,带着势不可挡的凌厉之气!破空而来,直奔刘彻后背!! 嗖!!! 那瞬间她想也没想,本能的转扑过去,带倒了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刘彻,也严严实实的扑抱在他胸口,半丝没让的挡在了刘彻后背的方向上!! 但那瞬间她又似乎想了很多事情,想着自己要怎么推开他,才能既不让他受伤害,自己也能无事,若是中箭,要怎么落地才能不压到箭头。 时间都好像够她已经预演一遍了! 但结果就是她倒在了刘彻的身上,两人重重的!摔在冰冷!又沙石众多的,粗糙坚硬的地面上! 怎么压倒了那么沉的刘彻,卫子夫已经不记得了,倒下来后,钻心的疼痛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 疼!!好疼!!! 第138章 生命垂危 ========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骑马跟着刘彻的侍卫堪堪来得及拔出剑,唯一离得最近的姜叹本应是反应最快的,却因心情低落,垂首立于一旁,注意力分散,也没有来得及护卫。等姜叹下意识伸手去推刘彻和卫子夫的时候,已经抓了个空,两人狠狠的跌落在了蒙着薄霜的崎岖山路上。 陛下! 护驾!!快来人! 陛下!!陛下怎么样? 有刺客!!林中有弓箭手!! 找马车隐蔽! 一群人呼啦啦的围上来,虽然慌乱却极为有序,近处两人去拉马车挡在刘彻身旁,剩下的人半圆散开挡在另一边。离得远的迅速分成两队,一队飞速靠近过来,另一队打马疾驰冲进森林,举弓就往已暴露的刺客处射去,一时间,杀喊震天!! 第372页 姜叹和贴身的侍卫急急的想伸手去扶两人坐起,却被刘彻几声怒吼钉在原地,都别动!别碰我! 别碰朕!! 贴身侍卫心中着急,哪里管得了许多,伸手想把卫子夫拉开,他并不知道那是皇后,帽檐低垂快把脸都盖上了,所以甚至不知道是个女子,只以为是个普通的瘦小侍卫。即使被吼,手下也不停,岂料刚扶上那小侍卫的肩膀想把他拽开一点,就被刘彻给了一拳,跌坐旁边。 刘彻左手紧紧攥着卫子夫的披风,手指虽有些僵麻却仍能清晰的触摸到箭杆,他知道箭已经深深的没入卫子夫的身体了。手肘磕在尖锐的石头上,却依然强撑起来一个小空间,生怕因为晃动或者滚落,箭矢再移了位,所以他不敢动! 所以在护卫他的侍卫不听话的来撕扯时,红了眼睛,右手狠狠给了一拳推开后,也顾不得看其他的,反手把卫子夫拢进了怀里。 姜叹跪在卫子夫旁边,很清晰的看到了箭矢在外面的长度,心中也漏跳了好几拍,出口的话都哆嗦了,......陛...陛下...下?是伤到哪里了吗!! 没看到她受伤了吗!!!暂时先别动! 连抬眼去看刘彻的意思都没有,姜叹就伸手想把卫子夫抱过来,把四...把她给臣吧!这样在地上不好处理! 贴身侍卫不知道这是谁,可姜叹知道,这可是皇后啊!!刚刚还兴致勃勃给自己赐字,笑语嫣然奔向陛下的皇后!从长安一路过来都没事,却在他眼皮底下中箭了!他可真够没用的... 是啊陛下!臣先带您离开,这位小兄弟就交给姜中尉处理吧!贴身侍卫冷静下来也不胡乱上手了,本以为是陛下有什么骨折的地方不宜挪动。但听到姜叹这么说才反应过来,心中感动不已,原来陛下是念着救驾有功的小兄弟才不肯离开。 刘彻拦着卫子夫的手,半分都没松,还恶狠狠的瞪上了姜叹,就像是狼在受伤时,依然鲜血淋漓护食的样子,迸发出来的杀气和狠戾,生生让姜叹抱卫子夫过来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都闭嘴!离朕远一点!再碰伤了她,朕要你们的命! 贴身护卫就是再感动,也急了,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只是来山脚这边遛马,没有带太多的人! 呼呼的跑过来一个将士,边射箭边退,大声喊着姜中尉!出去报信的人都被阻了!对方来势汹汹,恐怕要顶不住了,赶紧带着陛下走吧! 走啊!卫子夫早就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被刘彻和侍卫扯来扯去,只觉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远处不断有箭矢射过来,虽然刘彻身边都是精锐,但摆明了对方也占据了地势的上风,而且准备周全,实在是伤亡惨重!卫子夫用力偏头去看周围的情况,虽然看不太清,但是身着铠甲的人越来越少,地上还有受伤的马匹在嘶鸣!! 右手蹭掉了一块皮,又是灰又是血,轻轻拽上刘彻的领口,牙齿磕磕绊绊得抖个不停,双眸奋力睁开,依然温柔坚定的看着他,用自认为最大的声音劝道:别倔,听话快走! 你说什么?!还能听到朕说话吗?你撑着,马上就没事了!!刘彻俯下身去,一句话却听得支离破碎,有种要失去意识的样子,顿时心神激荡肝胆俱裂!!转身就去喊:去病呢!派人把他给朕喊过来! 这句话是用尽了力气,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姜叹看刘彻是彻底急了,连周围什么情况都顾不得看,只好重复了一遍:陛下!现在已经派不出去人叫救兵了!需要突围!! 陛下!不要犹豫了!! 走啊!卫子夫推搡了他一下,找去病!快点!据儿...还在等你!! 周围脚步越来越乱,兵器相接,凌洌的刀锋长剑不断划破雾凇林霜,针叶和冰晶胡乱的四溅在空中,割破皮衣血肉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刘彻听得见,也心中明白,该撤了! 可他就是手软脚软,甚至连把左手拿出来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这么冰冷的天气里,左手按在卫子夫背上的地方却温热濡湿。心中清楚不是因为长久的按着厚重的披风出了汗,而是伤口渗出来的血,具体流了多少,他心中一点谱都没有! 他只能选择抱着卫子夫,动作比当初抱着怀孕的卫子夫还要小心翼翼,生怕挪动一点,对方就碎了。姜叹顾不得许多,示意急得快跳脚的贴身侍卫再次上手扶刘彻起来,他也同时托起卫子夫,一起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着,拿起配剑就往卫子夫身后砍去,锋利的宝剑将箭尾削去,快走!姜叹怕刘彻再任性,抢先堵了他的嘴,一起走! 陛下,你听话,听姜中尉的!卫子夫伏在刘彻背上,嘴唇咬上披风的边缘,似乎已经用尽了全力去忍疼,但仍有微微的哼唧声偶尔从唇边溢出,她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但仍然要顾忌着刘彻时不时的任性,万一他脾气上来,周围这些人不把他打晕是带不走他的。 姜叹刚想扶着刘彻上车,就听到几声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上前几步要去挡,可不料对方的箭矢不是奔着刘彻和卫子夫去的,只是两声嘶鸣之后,拉车的马儿应声倒地,只剩了一匹马还在不安的原地踏着,幸好是卫青派出来的马车,经过训练的马虽然惊慌,到还不至于拖着车架乱跑,不然再去控马他们就彻底分身乏术了。只是在上面的几个侍卫被冷箭射中,纷纷摔了下来,刚踏上去半步的刘彻则背着卫子夫也摔了一个踉跄,在姜叹的撑扶下,众人才又重新回蹲在了马车旁边。 第373页 姜叹果断的吩咐道:弃车!目标太大,已经有人已经盯上了,分开走! 刚刚被刘彻打了一拳的贴身侍卫上前,急道:这么下去不行,两人去套车,装做陛下反向走,剩余人分开突围! 刘彻看了看周围,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人数悬差太大,地势开阔,就算有什么战略布局,也起不到好的效果,现在分成小队突围是对的!看到姜叹犹豫着望向自己身后,知道他是在想要不要扔下卫子夫,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皇后,可姜叹不能不知道,心中无比的愤怒,却也发作不得。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迅速选定了一个方向,他之前带着去病来过这里,那里有小路可以上山,五里地外应该有安排一两个巡逻人员。 分开走就分开!朕往那边去!那边不远处有小路上山! 姜叹深深的看了一眼伏在刘彻肩头的卫子夫,冲周围人喊道:好!听陛下的,分开走! 其实卫子夫被晃得又疼又难受,四肢百骸都似要渐渐冷掉了,她知道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乱,迷糊中看见姜叹的目光,担忧又慌乱,跟大姐经常望向自己目光很像,如冬日寒潭一般清冷幽静的目光中一如既往的藏着深深关切。她听到了他们的计划,也知道其实丢下自己,应该会更方便些,只是她在此时若是想办法跟刘彻分开,他一定能猜出大家是想抛弃自己,撕扯起来太耽误时间了。 微微冲点头,卫子夫在刘彻起身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她会在合适的时刻留下的! 姜叹没有看懂,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原本想带头引开追兵的他,念头一转就临时换在了刘彻身边,跟着他一路往上山小路走去!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蒙了冰霜的小路更是溜滑,刘彻背着卫子夫走得又稳又快,他不是养尊处优的皇帝,体力耐力都高出众人许多,这等难走的路,年轻时候偷溜出宫时也没少走过。背着轻飘飘的卫子夫,他不觉得有多累,只是能敏感的感受到在自己脖颈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冷,越来越...没有...声音... 后面不断有人追上来,不断有人掉队,姜叹的灰色皮围脖沾的血越来越多,铠甲衣袖处和腰腹处都有被划破,但执剑的手依然稳稳的,不远不近的跟着刘彻,挥舞长剑把每个扑上来的人都斩落在身后。 陛下!休息一下吧!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只是估摸着大概差不多五里了,姜叹渐渐听不到后面传来的什么其他声音,才出言叫住了刘彻。 已经很长的路都没有人跟上来了!姜叹警惕着望着四周,看样子有人知道巡逻队在这边走动,不会往这里来了。 刘彻这才回头,不知不觉竟然就剩了姜叹一个,心中隐隐抽痛,挑了精锐出来遛马,本想着是放松心情,却经历了一场浴血之战。等他回去,若查出是何人指使,定要他族灭!! 前面的小亭子周围分外干净,薄薄的一层水冰,半个脚印都没有,心中这才有些不好的预感,巡逻队应该很久没来过了...刘彻没有进亭子,而是选了一处茂密的树丛,把卫子夫放下,这处虽然叶子都落光了,前面却又两株柏树错落的挡着,还算隐蔽。 哒哒!好像有人来了,姜叹赶紧回身跑了几十米,抹掉杂乱的脚印令往另一处高台引去,然后才折返回来。 刚刚蹲下,就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大滩大滩的洇在卫子夫的后背衣服上,灰黄色的披风上外面只有一只箭杆粗细的洞,除了破碎的地方有些暗红色的血凝结成块,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出来,直到刘彻掀开披风,检查卫子夫的伤口,才看到触目惊心的画面。所以他跟在后面丝毫不知卫子夫竟然伤得这样重,此刻听刘彻拼命叫她,才有了少许的意识。 这怎么还有一处伤口?姜叹才注意到原来卫子夫失血这么快,是因为中箭处下面还有一个小巧的,类似飞镖形状的暗器,应该是在箭矢没入血肉的时候,才从尾羽出弹出来!这么精巧,考工室怕都没有做过,而且材质坚硬,一看就价值不菲,看来背后之人来头不小! 刘彻暗暗自责,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检查一下的,自己在路上也可以更稳一些。天气寒冷,自己身边什么都没有,也不敢上手去拔,就怕她彻底昏过去,越发着急,这么久没人来巡逻,或许那些人是已经被杀掉了! 伤口被碰,钻心的疼痛让卫子夫清醒不少,周围好像没有人了,应该暂时安全了,拽着刘彻的衣服,断断续续道:陛下...你放我在这里,赶紧走...找去病,别...别再耽误时间了! 刘彻眉毛一立,大声训道:你知道据儿在山上,去病也在!你最好给朕挺住,不然吓到他们,怎么办?都怪你,你来这儿干什么!朕马上就回去了,来了还逞强,朕还不比你灵活吗!?用你来瞎挡吗? 是...我做错了,就罚我在这里等你吧?你快去!缓缓出口,依然是压抑着疼痛的平稳语调,卫子夫皱了皱眉头,他还是这样,一紧张或者一害怕,就控制不住的发脾气,掩饰自己脆弱的情绪和内心。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他真生气了,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也就是自己,旁人怎么受得了他。 第374页 是马!姜叹从草丛里跳出,往回走去,不一会儿竟牵回来一匹马。陛下,这马是臣的,认路又通人性,上过战场的!您熟悉这条路,先带着皇后骑马走吧! 不...不行..我不能再颠簸了,让陛下先走,快去...卫子夫急着去推刘彻,好不容易稍稍安全了,后面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追上来,有自己在他肯定跑不远。 刘彻望着姜叹,眼中闪过一道厉芒,阻止卫子夫接下来的话,抢道:不行,朕走了谁背你?!这里还算安全,姜叹你骑马先走回去叫人来! 臣... 朕命你去! 姜叹!卫子夫挣扎着起身,想去拽他的衣角,你带陛下走!这是皇后...旨意,看在...我刚刚把你当弟弟的份上,能不能听我一次...若有...若有罪责,卫大将军必会保你!快点...带陛下走,再磨叽就谁都走不了! 姜叹看了一眼卫子夫,犹豫着转身,马儿喷着响鼻,轻轻踏步,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命令。上过战场的马,对这种血腥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能在危险消退之后自己挣开车架,自己跑来找主人。姜叹轻轻抱了抱马脖子,拭去毛发上面粘着的车架碎屑,就像是老友日常相处那般亲昵,本来觉得这马来得极好,起码可以多上一分安全,可是...竟然还不如没有。 随即姜叹一狠心,剑鞘抽打下去,低低的嘶鸣过后,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 卫子夫听到马蹄声音,心中一凉,知道姜叹应该是走了,从卫青府里出来后,压抑了这么久的思念、气愤、害怕、疼痛、担忧、委屈,齐齐涌了上来,眼泪簌簌而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回手就捶打刘彻的胸口,哭喊道:你是不是傻!为什么不走?言笑几个还在宫里等你,一帮人都在长安等你,山上有据儿...据儿...我都这样了,万一你出什么事,你让去病怎么办?据儿怎么办?我... 似是伤口痛极,又气血翻涌,卫子夫直接晕了过去!一段话都没有说得完整,就倒在了刘彻怀里,子夫!子夫!! 皇后! 卫子夫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是闭眼前,恍惚见到了姜叹的脸,是不是...救兵来了? 冬日的风似乎是拔地而起的,裹挟着秋日的余温,扬上九重天!以至于越是往高处走,风刀就冷冽一分。等到卫子夫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刘彻已经背着她准备继续往山上走了。 等了这么久,不管是刺客还是巡逻的人,一个都没有遇见,我们只能自己走回去。刘彻把披风给她裹得紧紧的,她的伤口已经不能再耽误了,平白浪费时间在原地等待别人来找的上面,不如自己也往回走,能早回去一秒是一秒。 陛下别嫌弃污糟,这皮围脖暖得很! 卫子夫沉重的睁开眼,有些惊讶,姜...姜中尉,你怎么还...还在? 刘彻侧头贴了贴卫子夫的头,还好披风上有帽子,能把她完全的裹进去,不然发了高烧可就不好了,对姜叹语气倒是比之前软了几分,却依然带着不可反抗的威严,强硬的拒绝道:不必了,朕不是冷,也没受伤,你照顾好自己才能护好朕的背后! 诺。姜叹领命后退了两步,抬眼看卫子夫还在疑惑的看着自己,出言解释道:臣的战马认人,它会去找吴渊的,相信能叫来冠军侯的救兵,臣还是贴身跟着陛下和皇后比较稳妥。 卫子夫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反正马走都走了,她再不同意也无济于事了。 刘彻脚步渐渐慢了下来,雍山不甚好走,正常的大路都要十多里地,这小路更是难行,所以恐怕要走上好一阵子。尤其是那匹马,估计是没有什么用,毕竟都没有走过这路,也不知道会不会迷失方向,来救的几率太小了,还是自食其力吧! 说说吧?为什么突然来找朕,是不是知道自己错了!刘彻怕卫子夫再昏睡过去,故意找些话来说。 卫子夫很想说,其实就是很想你,很久都没见到了,生气这么久,有点累了,想跟他和好。但是背上中箭处渐渐没了知觉,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很想睡又怕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犹豫半晌,道:陛下,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利用我的?出身低微,有什么被你一眼看中了? 一阵风迎面裹挟着冰石吹来,刘彻本想侧身回头避一下的,却又停在半路,只憋了一口气等风过去,才继续往前走。 半句话没说,卫子夫以为他可能又要就此混过去了,心中分外遗憾,要是这么死了,真是心有难安,陛下,不管事实如何,我都不会怪你的。若我今天死了,实在是遗憾,你能不能告诉我? .......很早...刘彻的声音又轻又快,面容沉寂,周身寒意与这冬日不相上下。 早到什么时候?永巷旁边小路解围,可有那么早? ......没有。 那是...出宫大典吗? 要早一点,我...我会来!刘彻低低的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我会来?果然是他写的......还好自己都没有扔掉,一直贴身放着。卫子夫勾了勾嘴角,在他耳边笑着说:你看,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卫子夫很大度的,不在意这些小阴暗心思,她并没有从你身上跳下去跑开吧?整日里装出一副圣人君子的样子,不累吗?当初一见钟情叫我服侍的时候,分明是个登徒子!颇有纨绔子弟调戏人的样子...... 第375页 登徒子?调戏人?还纨绔子弟?刘彻拖了拖卫子夫,似乎有些生气:纨绔子弟会在你入永延殿的时候,特意去你住所读你所有的书吗?会去你的房间,看你布局喜好吗?会在抽空出宫的时候去左邻右舍打听你...你的英雄事迹吗? ...你...卫子夫虚弱的笑了,她很想打刘彻一下,原来他知道自己原来是个什么样子,竟然一直不说,跟逗小狗一样看着自己装,很有意思么?可是她打不动了,只能笑笑,我劝架劝出了二里地,带人下河摸鱼彻夜不归,还经常帮人家办宴席等等,你很早都知道了? 是。刘彻笑不出来,他知道卫子夫入宫前是个活泼爱笑,时常掺和邻里之间事情的性子。 平阳公主说她,是个倒着活的人。 初见时开朗明达像极了七八十的老者,搬了那么多次家,换了那么多父亲,却好像无论在哪里生活,际遇如何,都能从容应对,很快能找到自己开心的事情,然后欢欢喜喜、蒸蒸日上的过日子,但随着接触深了,却像是越活年岁越小,调皮任性、执拗俏皮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这些年,她确实是这样,永远都有生命力,也对周围的生命充满敬畏。卫子夫不知道其实太皇太后很喜欢自己的,只是两人脾气不同、政见坚守不同,才有许多争执,看起来也就水火不容,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坚定的、柔和的、不带一丝犹豫的站在了他旁边。没有告密、没有怀疑、甚至没有想过要依赖自己保护她,就这样毫不引人注目的与他并肩而立,刘彻有时在想,是不是她从出宫大典开始就想跟自己并肩而立了?就想当这个皇后了?所以才敢在陈氏和太皇太后一手遮天的时候,做了那么永巷之人中,唯一一个只选了自己去相信的人! 那...那不公平...你知道我,我不知道你。卫子夫继续断断续续的问:你都...利用我做什么了?这个可以说嘛? 朕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刘彻只答了这一句话。 卫子夫头疼欲裂,她快要撑不住了,哪里有脑子去猜?不懂呢,我笨,你在我临死的时候,说明白点行吗? 刘彻停住了脚,厉声道:闭嘴! 姜叹走上前来,去探看卫子夫的脸色,陛下,怎么了?皇后如何?要不臣背一会儿吧! 刘彻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继续迈步往前,只给姜叹扔了一句:走远点! 良久,背后的卫子夫轻轻嘟囔了一句:你好凶... 我凶?刘彻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谁,竟然敢把朕赶出屋子,谁凶还不一定呢! ...... 子夫...卫子夫? 卫子夫只动了动脑袋,她没有力气说话了,需要休息一下,怎么十里地这么长,还没到呢? 别睡!朕命令你啊!别睡!刘彻似乎没了办法,声音压低了不少,开始絮絮叨叨的跟卫子夫说话:朕告诉你啊...母亲怎么都好,可是太后需要有用!舅舅怎么都可,但是丞相必须有用!他们不仅没用,还没有一个是朕的人,太皇太后是祖父的人,母亲是父皇的人,朕什么都没有,只想有自己的人!而且不仅要有,还要比她们强!要打败她们!朕就是想要一个人去分她们的自私自利的地位,消磨她们自以为对我好的手段! 我有...打败她们了吗? 有!这是两个人的战役,你只需要相信朕,就能赢! 卫子夫觉得好累,算了,不想再问了,每次问都要拐到他莫名其妙的爱不爱的问题上去,哦....... 子夫?刘彻吸了吸鼻子,长出一口气,似乎也给自己打打气,一口子走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久没有过来,太皇太后曾经跟姑姑打赌,一个相信共同经历的爱情才会相扶相持,一个相信亲情才会让人相扶相持,所以...才有了陈氏,有了被保护的你。呵,好玩吧?相信爱情的,竟然是太皇太后,而不是尊荣万千的窦太主... ....... 朕走过的局太多了,也曾经不小心让你大着肚子涉身其中,还跟母后就此吵过,她觉得你不会为朕掏心掏肺,想用过就抛弃你。但是你却告诉她,你会永远护着朕的,就像...就像今天...怎么?怎么那么坚定的护着朕的命呢?!有好多人...都想要朕死的,据儿...其实马上满七岁了... 若是...若是朕自己有什么意外,你知道不知道你会是那个一步登天的人啊!刘彻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知道卫子夫永远不会那么想,她对待一步登天,永远都是那么淡然,不是不懂,就是...像七八十老者一般不卑不亢! 据儿...卫子夫有了些意识,据儿,言笑...还有...小乐她们三个,还在等我回宫呢... 是!你别睡!马上就到了!刘彻加快了脚步,他似乎能看见行宫的屋檐了。 我也没有那么好...其实嫉妒心很强的,很介意王夫人,她好像比我好看,还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你喜欢她,都不喜欢我了!还拿什么孩子的数量来比,我...我不在意这些的,也不喜欢后宫就比这些...你是不是对她的儿子,特别期待啊?卫子夫扁扁嘴,似乎有些生气,怀据儿的时候,你就着急,都没有期待过。 第376页 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朕怎么不着急,着急不是期待吗?你生不生儿子,都是要封后的,那是朕头一次觉得十个月这么长!刘彻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的说:你知道不知道,母后后来很喜欢你的,说你跟她很像,又比她幸运!特别满意有你这么个儿媳妇。 是...是吗? 是!朕...朕再跟你说个事情,听完了,朕回去就不认啊! 嗯...卫子夫感觉眼前一黑,就失去意识了。 后面跟着的姜叹离得越来越近,听到了不少刘彻的只言片语,惊得他连头都不敢抬。 当初母亲说她是三女一男才得贵子的,赌你也是一样,先开花后结果,必是能生贵子的!你看她能信任你照顾言欢,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可见对你是抱有很大期望的,你可不能先朕走啊!还有,你一向没什么仪式感,生日都很少庆祝,可朕有,朕是七岁封太子的,据儿马上也七岁了!你懂不懂啊? 这么多年,她就像是一束阳光,照进规规矩矩、冰冷严肃的帝王之路,离得越近,脚下阴影就越少,身上就越暖,可她一旦离开一点点,自己的阴影就会拉长,不是打在过去,就是铺在未来。 卫子夫,你不能离朕太远,朕会生气的!! 终于结束了小路,大路早就聚集了不少人,来来往往的跑,看样子就是得了消息正在搜救。姜叹高兴极了,小跑着就要去喊人。 等等!刘彻在他出口的瞬间,叫住了他,等等!别乱喊! 姜叹又仔细看了一下远处的人,急道:陛下,是行宫的人,没错!为什么不喊,皇后的伤已经耽搁不下去了! 不!皇后没来!刘彻周身寒意一敛,脑子飞快的转了一下,自己出来之前曾经跟卫子夫联手给淮南布了一个局,如今看来大概率就是他们钻了空子!如果让人知道卫子夫受伤,命不久矣,恐怕长安就要不稳!卫青坐镇长安,若是心有分神,就无法挽救了...而且,让人知道皇后乔装来此,无规矩不贞静,风言风语的,对她名声也不好! 刘彻不想让卫子夫也跟母亲和祖母一样,被一群无知的朝堂臣子和百姓指指点点,不懂大局不懂是非的人,除了八卦流言,什么都不关心!那自己费心让卫子夫从当年巫蛊之事中干净的脱身出来的一切,就都毁于今天了! 就说朕猎得一只狐狸,还被麒麟引入小路!让去病出来接朕的胜利品,然后带人去围捕麒麟。此事凶险,据儿就不用出来了,你明白吗?刘彻肃杀之色顿显,一字一句的教姜叹:朕要把今日刺杀之事瞒下!不能让这件事影响这次祭祀! ......姜叹心急如焚,皇后的伤真的耽误不得,但刘彻铺天盖地的杀意,他却无法忽视,知道反驳下去,不只会被灭口,还耽误治疗的时间,只好领命往前跑去。自己没有分量说不听刘彻的,放马自己回来,已经惹他不快了,还不如让能说上话的冠军侯出来呢!听说陛下主动想教他兵书被拒,都没有生气......实在是与众不同! 在姜叹这一路的陪伴中,渐渐明白,刘彻虽然重情重义,却有着双层身份,身为夫君,无可挑剔,可身为皇帝,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一换回陛下的身份,思考的事情立马就变了,连眼前争分夺秒救助皇后的事情,都能忍住,实在是不妥!不如冠军侯,起码他不管他是谁,都一定会护着自己姨母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字越来越多。。。原谅我偶尔的迟到。。。 第139章 两相权衡 ======== 行宫规模相比未央宫要小很多,而且事先没有想要保密刘彻的行程,所以消息流通得要比平时快。尤其是姜叹的马跑回来,吴渊带人急匆匆跑出去后,刘彻可能出事的流言就散得满天飞了,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往霍去病处走去,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思,都期望能从通过蛛丝马迹中得个消息。 霍去病坐镇行宫大殿,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早就急得跳脚了,他很想亲自出去找,可是所有的消息都要汇总到他这里来,也要他随时调派人手增减并安抚其他官员,稳住大局。刚想来回踱几步的他,不经意的一瞥,看到了殿门口立着的梨花枪,那还是出征前舅舅送自己的。霍去病不禁苦笑,真是轮回报应啊,此刻他竟然这么快就有机会感受到了自己在大漠突然离队时,舅舅在中军大帐等他是何种心情。 心急如焚的他,突然要应付那么多人,真的很想对着所有叽叽喳喳的人怒吼一声别说话了,但是他知道,这样只会更乱,只能生生忍着。 幸好刘据虽然人是小小的一只,倒是比霍去病表面看上去更稳得住,看见随侍博士、太常官员等人在正殿附近来来往往,缠得表哥脱不开身。就正正经经的换了朝服,坐在正位,给来问安的各路人等答疑解惑。 往日也没见各位如此殷勤来给父皇请安,怎么他出去遛马一会儿,就想念得紧?反正来都来了,就把想说的事情写成奏报,等父皇回来御览之后,分次序召见各位! 别告诉本皇子,你们当了这么久的官,做了这么久的学问,就只会说话,不会写字!刘据板起小脸,对旁边的孔立一字一句的吩咐道:着人安排所有来问安的人在偏殿写奏章,写完呈到本皇子这里来,不好就重写!写好了才能见本皇子! 第377页 霍去病冲刘据笑笑,心中安定不少,出门的时候想了想,又把手下一名校尉叫过来,补了一句吩咐:不听皇子号令的,视为犯上,一律责十杖! 见此情景,孔立更没有多话,规规矩矩的领人去偏殿了,并且叮嘱所有随侍笔墨的黄门女官,不可多说一个字,不然立即杖毙! 行宫这才渐渐消停下来,除了来往的铠甲摩擦声和匆匆的脚步声,再不闻其他。 ~~~~~~~~~~~~~~~ 山路拐角处的刘彻,抱着卫子夫心急如焚,他能明显感受到卫子夫越来越弱的呼吸,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即使他紧紧的抱着卫子夫,快要把她融进血肉,却依然暖不起来她的身体。 子夫!子夫跟朕说说话,据儿来看你了!去病也在等你,还有言笑,不是说好要给她定亲的吗?朕把汤沐邑都选好了,你起来给些意见好不好!! 曹襄那个臭小子,虽然是朕最喜欢的外甥,可朕还是信不过他,万一哪天欺负言笑怎么办?而且你肯定把后宫交给言笑了吧,此刻不定被谁为难呢!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负责,非要过来看朕呢!! 你别吓唬我,后果很严重的!朕...朕害怕了,比那次你生言乐还要害怕,朕答应你,你好起来就让姐姐回来,你不是很想她吗?不管她同不同意,绑也要绑回来!刘彻不住的望向那边大路,他恨不得插翅膀飞过去,可是他又不能动,不管卫子夫是重伤还是.....都不能乱了阵脚,不能乱了长安,不能让流言漫天! 人越怕什么就越想什么,他竟然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李当户当年病逝时候,医官的一句:要是再早来一刻就好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么不吉利又这么久远的事情,可是越不想想,就越是回忆清晰。 早来一刻就好了! 早来!! 一刻,他会不会已经耽误了子夫的一刻呢?早知道应该嘱咐姜叹让他把医官一并带下来,起码会节省些时间,不过他肯定不会那么细心...要是他能想到,或者去病可以想到,自己一定重赏他!! 怎么姜叹还不来啊!!!!! 刘彻有些等不下去了,他好想就这么走出去,管他局势如何混乱,都不如卫子夫的命重要!可是...也许......也许再等一等能两全呢?刘彻感觉自己的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了,脸紧紧贴着卫子夫的脸,似乎还想要对方给他些温暖,可什么温度都没有,心中越发没有底,对刚刚自己下的决定竟然犹疑起来,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了。 五帝神灵,四方山精,若是此地最通天意,可否保全皇后性命?! 等朕一刻钟的时间,不!一柱香也好!让她再等等朕好不好?让子夫再挺一挺! 你们再包容朕的冷血计划一次,那是最好的结果和安排,解决了淮南等地,国内再无隐忧,出兵匈奴、西南都可以顺利的推行,到时四海安定,臣民俱安,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啊!你们就不能看在她也尽心尽力的份上,稍加怜悯吗!! 她一直都配合得很好,一直都很宠着我,喜欢我,哪怕知道皇帝不够完美,不够仁德,连路都是被别人帮着完成的,依然愿意包容我、原谅我、信任我!这么好的她,可以让她长长久久的陪着朕吗? 如果可以,朕一定时时祭祀,常常供扫!! 姜叹!!你再不回来,朕杀了你!!! 就在刘彻游走在癫狂的边缘时候,台阶处终于冲出来一个白袍将军,后面领着近十人,几乎是从山上飞下来的,直冲刘彻的方向奔来。 气都来不及喘匀,被灌了一嘴冷风的霍去病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却不愿意缓上一息就哆嗦着手去掀卫子夫的帽子,陛下?这是...姨母吗? 姜叹一把拽过来了医官,让刘彻眼睛都亮了,快看看!!!她还有意识! 让臣先看看伤口!医官倒是沉着,他不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知道多了没好处,但是治好了肯定有好处,这是义姁曾经在太医署说的话,自己深以为然,就记下来了。 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血流过多,加之天气严寒,需要马上处理,而且这兵刃臣从没有见过,还需要斟酌一下才能下手,还请找个合适的宫殿方便臣救治。 陛下,让我来!霍去病拿过另外一个大披风,给卫子夫牢牢的裹上,反手就抱起卫子夫往山上去。 刘彻也在原地坐得有些久,早就冻透了,本想逞强站起来抱卫子夫,却因腿有些麻一个脚下打滑就往地上倒去,其余人赶紧去扶。别人不知道刘彻却听到了自己腰处一声脆响,知道是把腰扭了,试着走了两下,感觉腿实在不听使唤,也就不再坚持,勉强跟着疾走几步,才想起来之前的事,急问道:去病,事情安排如何了? 陛下放心!吴渊已经去处理了!霍去病走得很远了,传来的声音竟有几声回响。刘彻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才恍过神来,看了看周围围着他的一群人,才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抓着姜叹一直没松手,此刻挪开手,上面竟留了个巴掌的褶皱,蓬松的毛皮都被他压塌了。 见刘彻松手,姜叹没有收手,反而稳稳的搀住刘彻:陛下稍待,马车马上就到,就让冠军侯先带着猎物回去吧!皇子一定等急了。 第378页 刘彻的声音有些抖:据儿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姜叹看着刘彻的面容,目光深沉,似乎要看个究竟分明,但臣想,皇子一定着急听陛下见了何种样子的麒麟,正殿也有很多人在等着消息,看陛下怎么安排。是先去医官那里,还是......还是先去处理慌乱的局面? 刘彻舒了一口气,满意的点点头,没有回答,只是冲另两位待命的侍卫吩咐道:看不清,但定是天降祥瑞,派人顺着这个小路去找吧! 诺!另两位将士见山路处有人拐下来了,这才抱拳离开去点人往小路走去。 山路尽头早就不见了霍去病和卫子夫,可刘彻和姜叹都往那个方向远远望去,一动不动,仿佛是在看将要到达的马车,仿佛是在消化两人之间默契的谎言和秘密。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在担心刚刚离去快要没了呼吸的卫子夫...... ~~~~~~~~ 后宫此刻也不甚安稳,王夫人本来好好的安胎,却被魏长使泼了一身的安胎药,强罚不成,去椒房殿也没找到人,反而碰到了出来散心的宁良人。所以等到言笑匆匆赶去漪兰殿的时候,宁良人和颜八子已经上手了,就瑕心一个人,毕竟威势不足,拉得住这个,拉不住另一个,还被踹了一脚。 各位贵人此时不顾颜面,就不怕皇后责罚吗? 颜八子纯粹是被宁良人的话讥讽得失去了理智,她是世家贵女,论相貌、论才学、论修养,她哪里比不过宁良人,凭什么位份总是低人一等?本想着若她生个儿子也就算了,对方生的也是女儿,有什么好傲气的!竟然敢说自己故作清高,实则为蝇营狗苟之辈,眼里只见得钱和权,怪不得是大司农世家出身的,拿着世家的幌子当什么遮羞面具!!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唱百戏的呢! 若是单说她一个人也就算了,连着家里骂上了,颜八子这种以家为重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说不过自然就动手了。 皇后抱病,已经两天没见到了,瑕心你有本事就把皇后请过来啊!宁良人到底是刚出月子,身体虚弱,被刍心护着暂得喘息。 言笑拽住了还要上前瑕心,看着厮打在一起的三人,不住的摇头,仔仔细细看了每个人之后,才冷冷的扬声开口:母后不在,需要本公主把这里一切都记录下来,禀告父皇吗? 八子!!顾及一下陛下!卫长公主来了!!! 长使!!别打了! 放手!快放手! 公主让我们放手了!你先放! 宁良人!收手,咱们看看王夫人去,太医还没来呢!肚子若是出了事情可怎么得了!! 言笑看着一院子鬓发歪斜、狼狈不堪的样子,分外觉得好笑,其实长大了也不怎么样,该动手打架还是会动手的,一个个二十多岁的都当娘的人了,依然会有如此滑稽的场面,不知道父皇看了到底是何感想? 江校尉,把刚刚上手的奴婢和黄门都收押! 什么?!魏长使第一个蹦起来,这不是打她们的脸吗?还不如直接罚每个人禁足呢!可看到言笑公主跟陛下如出一辙的皱眉嫌弃样子,顿时有些蔫蔫,公主是不是没有弄清楚什么情况,这事最开始...... 最开始不重要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众人身后的言乐公主,仔细看完王夫人之后,不客气的打断了魏长使的话,重要的是,你们都是怎么来到漪兰殿的!难道母后令众人无事不得来此打扰王夫人养胎的旨意,你们没听到吗? 言欢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妾身是好心好意前来..... 言欢又一次打断她,满脸的不耐烦,要不是这些人,她就不必大冷天的从石渠阁出来了,好不容易趁着言乐痴迷学骑射,她可以有些自己的时间跟大姐独处学些东西,还要被她们耽误,真的麻烦,本公主不管你是好心还是坏心,规矩放在那,你到底有没有违令,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怎么?颜八子教了你那么久,还没有告诉你什么叫委婉吗?难不成要我母后直白的告诉你,无事不得来,就是要你半步都不要踏进来! 妾...妾身...妾身是想着...魏长使被言欢一顿抢白,半个理由都说不出来,只好抬头去看颜八子。好歹颜八子是生了孩子的,算是比言欢高一辈,虽然也比不了尊荣,但也可以勉强托大,可颜八子刚刚也被提起捎带上了。 颜八子明白此刻出口就是认了连皇后的话都听不明白,不比长使的教养好到哪里去,不出口还能算是魏长使自己没有学好宫里的规矩,看了看周围,宁良人恐怕也逃不过,跟王夫人自然也不能再来往,家中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也就见好就收,躬身道:妾身知错,这就带着魏长使回去熟读宫规。可宁良人不分青红皂白侮辱朝中重臣,更是违反了皇后命令,是不是也要罚呢? 自然要罚,可也要分个先后次序。言笑接话过来,魏长使以下犯上,无视皇后旨意,在自己偏殿罚跪一个时辰,无命不得再踏入漪兰殿,这里毕竟是当年祖母住过的地方,这场大闹也是因她而起,如此罚她,想来祖母也是满意的,颜八子,你说呢? 第379页 颜八子看了看魏长使,这个惩罚不轻不重,而且估计也就截止在王夫人生产后,并没有什么损失,遂拢了拢头发,换上一副端庄的样子,笑道:卫长公主这么说了,妾身没有意见。 好,那就劳烦颜八子陪跪吧!言笑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母后一个冲动去看父皇了,她守住这几天,也就行了,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那宁良人呢? 宁良人在一旁冷哼道:到底是世家贵族养出来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傻规矩,自己错不错的都不反省,就知道盯着别人,好像别人的结果跟她沾点边,就能弥补她的无知一样! 颜八子柳眉倒竖,你说谁无知,别以为多读了两本书,就有多厉害,不过是写拈酸吃醋的俗词,能哄陛下多久? 刚带着医官匆匆赶来的计蕊在言笑耳边耳语了几句,耽误了些时间,两人就又吵了起来。 言欢看大姐那边有了主意,就没再出声,只是嫌弃的往后站了站,听医官的诊断结果,顺便略略清点了一下殿内的损失,啧啧啧,前面国库着急填补,她们却在这里糟蹋,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啊! 好了!听完计蕊的话,言笑改变了主意,颇有些孩子气的转转眼睛,一本正经的说:既然你跟宁良人都想知道谁才学好一些,就抄写三天的书吧,看谁抄得多,等母后好了,本公主就给谁说情。正好言慧可以跟着颜八子耳濡目染些家学,宁良人可以修身养性,不过念在宁良人刚出月子,就特许刍心跟着你,不必跟其他掌事姑姑一同押下。 宁良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医官却适时的上来禀告:公主,王夫人身体娇弱,又折腾了许久,恐怕会心悸难眠,需要多加休养,避免早产,臣会安排人前来值守。 王夫人这肚子里,是皇子吧?宁良人看着颜八子,故意大声发问。 这......医官看了看言笑,见对方端着茶碗看他,似乎也在等答案,心中有些犹豫,皇后吩咐过不得给后宫众人随意断生男生女,所以不知该不该答。言笑公主是在考验他,还是不知道呢? 说话啊!王夫人倒是急了,起身拽住了医官的袖子,惊慌的问:是不是我的皇子出了什么问题? 还不知道是不是皇子呢! 那也用不着你来多嘴! 医官!! 臣...医官斟酌了半天,回道:臣觉得腹中孩子心跳有力,要万一是女孩,也是个活泼爱动的孩子。只是这次似乎被吓到了,还需多加注意。 难道真是个皇子?颜八子眯了眯眼,换了一副歉疚面孔的上前,真是妾身不是了,王夫人勿怪!当初入宫还不懂事的跟你换宫女,这次妾身双倍补给你,算做聊表歉意可好? 不用了...... 还没等王夫人多加推辞,宁良人就开了口:用不着你的人,况且好不好用还要另说,再者她若有需要,我有不少人可以借! 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医官不动声色的走开到一旁,两耳不闻的去写方子,没关系,打吧!不出事也体现不出医官属的价值,本来就所见病例甚少,多来几次还能丰富一下自己的阅历,这是义姁那臭丫头跟自己顶嘴时候说的,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倒是很符合情景。 言笑见差不多了,给江校尉使了个眼色,除了张欣和刍心,剩下的身边人都被堵嘴押走了。 如果你们不听安排,本公主就去见母后,请她在椒房殿前开辟一块地,大冬天的,让你们跪在那里清醒清醒,说不定等父皇回来,还会夸我种了一堆美人冰树呢! 言欢点算完毕,记了个大概,就站到了门口,估摸着也差不多快走了。 果然没等医官写完药方,颜八子、魏长使就知趣的离开了,宁良人看了看王夫人,也依依不舍的走了。 言笑眼含深意的望着宁良人,直到看不见她背影,才坐到王夫人榻前,张口就是一句:王夫人,您信皇后,还是宁良人? 啊? 言笑没有打算给她机会,两人都不在,我也不会告密,只是要你现在就选。 王夫人不安的拽了拽被角,咬着嘴唇道:皇后有什么吩咐吗?她病得如何? 言笑眼神柔和了许多,点点头,半个字都没说,转身带着计蕊和言欢离开了。出了漪兰殿没多久,就见陈詹事抱着两个狼皮披风过来了,嘴里絮絮叨叨的就开始磨叽,两个小公主哎!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点!手炉也不拿一个,女孩子千万不能受凉,知不知道啊! 言欢脆生生的点头请安,接过被陈掌拢在披风下的手炉就竹筒倒豆子的说:姨夫!漪兰殿碎了不少好东西,玉器十件,金银器十三件,还有什么变形的铜壶啊,碎了的陶制茶碗啊,不少呢!你记得给漪兰殿扣一下钱,再给补上! 臣知道了。陈掌作揖道:回去再说也来得及,先回吧! 言笑跟陈掌笑了笑,没有打趣言欢最近喜欢算帐的爱好,只是找了个借口让言欢回长乐宫窝着了,她则一路回到了椒房殿。 第380页 姨夫,刚刚舅母做戏前来探病,也没说母后什么时候回来吗? 椒房殿一向暖和,但陈掌还是把炉子往言欢那边推了推,摇头道:没有。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言笑搓搓手,抱着一碗茶,若有所思的说:计蕊说,刚刚漪兰殿出事的时候,宁良人的凤凰殿有几个人想出宫,甚至还试探着去联系了宫门口的人。总不至于是急着叫她弟弟宁堂进来帮忙把? 陈掌面色一沉,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皇后和陛下安排了什么,但能感受到对宁良人联系宫外这个行为的排斥,加上那天散了后,卫青要他看好门户,他自然更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兴奋,把各宫出入和肩舆车架都看得很紧,没想到还真的抓到了。肯定是有所图的,只是都跟漪兰殿不来往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大家就都强闯进去了呢?宁良人是真的关心王夫人吗?把她的孩子倒是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是,尤其是她很在意王夫人生儿子,生儿子和生女儿......除了儿子可以继承江山,多受些苦多承担些责任,还有什么区别吗? 听到言笑的话,陈掌愣了愣,看来陛下是真的把这个女儿疼到了手心里,有什么区别?这里面区别......可大了!不过就算说了,恐怕言笑也不能理解吧! 皇后,还是快点回来吧,没人懂你跟陛下在搞什么名堂啊,万一做错了可怎么办? ~~~~~~~~~~~ 没递出去消息的宁良人折坏了一只毛笔,她只接到了宫内人细作传来试探王夫人身体的命令,还让自己守好王夫人,想办法让大家都乱上一乱,皇后不是病了,是不在宫中,不必顾及。 可自己,却半点命令和消息都传不出去,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实在让人发愁,淮南到底想干什么?皇后和陛下是给她们下套呢吗?还是真的出事了? 颜八子则联系上了自己家人,任务完成,请颜异兄长务必记自己一个人情,给刘陵翁主和隆虑公主在长安的生意,开一次后门!然后就陪着魏长使去跪了,即使最后惩罚不是这个,但小跪一会儿,能得她的感动,也是一件好事,不过是背上三遍家训的时间,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未央宫小小的闹了这一场的时候,雍山行宫的偏殿,也闹了一阵,盆盆的血水不断的端出,门口却站了个面色阴沉的冠军侯,让闲杂人等靠不得半步! 第140章 白麟祥瑞 ======== 冠军侯,陛下有请! 整个人拢在纯白如雪的披风里,像极了这漫漫冬日里的雪人雕像,霍去病几乎是把整个身子都缩了进去,头微微低垂,发上束得紧紧的银冠笔直的立了起来,除了风吹过时飘起的碎发,整个人一动不动。直到听到有人来喊他,才微微歪了歪脑袋,低垂的双眸,如一把淬火出鞘的宝剑,瞬间就紧紧的贴上了对方脆弱的脖颈。 来传话的宫女和黄门齐齐退了半步,只感觉身上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倏忽又是一阵冷风吹过,霍去病纹丝未动,他们却感觉倒灌了一身的寒冰。前面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祥瑞之事,几乎是见者有份的赏赐。陛下特意来请他,是多大的恩宠,就算是他想守着有纯色鲜亮皮毛的狐狸,想扒皮给卫长公主做嫁妆,但也没人跟他抢,怎么还不开心了呢? 喉咙有些干痒,霍去病收回目光,喑哑低落的问了一句:陛下怎么没来? 这...传话的宫女觉得有些不对,拽了拽领头黄门的衣袖,示意斟酌一下再开口回答,可黄门却喜不自胜,不顾暗示,兴奋的上前一步,冠军侯,快走吧!陛下开心极了!竟真的有人寻到了麒麟,五蹄一角,通体雪白,陛下高兴得不得了,各位侍中,还有太常的官员都在呢!就等您了! 陛下很开心...霍去病咀嚼着这句话,心里有些冷。 是呀!这可是天降祥瑞啊!侍中终军见您一直没来,特意跟陛下提的。陛下也是高兴坏了,方才恍然大悟,这么好的事怎么能缺了您呢?您可别陛下一时没想起来...事情慌乱,也是有想不到的地方。 霍去病定定的看了一眼传话的黄门,那个自认为帮君臣调解关系的黄门,倒是让他费心了。 呵呵,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后靠在了门上。终军...他刚认识没多久,身上颇有几分苏建将军的影子,还有几分可以出使的才气,本想着回去之后可以介绍给张骞,现在却没了心情。没事想起他干什么?要他一个将军跟那些文人做辞赋吗? 冠军侯? 反披在胸前的披风被霍去病收了下来,随意搭在肩上,没有理会黄门的呼喊,一言不发的迈步进了屋。一双眼神幽深如峡谷,雾蒙蒙一片,看不到任何情绪,生命在流逝,是身边的生命在悬崖边上挣扎求生!陛下可有体谅他刚刚帮姨母取箭头时,鲜血溅在身上的惊慌和颤抖,满手血污的他又被强推出来不许打扰,偏偏还有四五个人跑过来汇报之前的安排进展,嗡嗡的脑子要强行启动去运转!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转遍了四面八方却寻不到目标 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心中是何等的复杂无助?圣旨都没规规矩矩听过几回的他,此刻却对医官恨不得卑躬屈膝、言听计从。 第381页 他是上过战场,斩过匈奴头颅的将军,是千里奔驰、浴血伏击过的嫖姚校尉,不是第一天感受到生命的珍贵,却是头一次感受到了慌乱,好不容易他挺过来了,只想一个人静静!可是没多久,陛下就来了,竟然是叫他去看麒麟祥瑞,听辞赋吹捧。 这样无能为力的演戏,这就是长大的世界吗? 霍去病静静地跪坐在卫子夫的榻前,呵呵手,紧紧握住了卫子夫i的手,箭头已经被处理好了,幸好没有毒,但是天气严寒失血过多,病情还是很凶险,高热已经发了起来,苍白的脸色带着异常的红晕。 其他擦伤都处理好了吗? 是,已经没问题了,只是这天气受伤不容易恢复,等...皇后挺过高热再看看吧!医官在太医属呆五年了,自然认得出卫子夫,下手更是多了几分小心。兵器奇怪,霍去病脸色又阴沉得难看,为保自己人身安全,也为了保证治疗效果,特意请他出去。就像义姁说的,不要觉得比别人低一等,治病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本姑娘老老实实的等着,话越少就越比圣旨管用。 有劳医官,烦请好好看顾,我要离开一会儿,会留人在这里守着,不管谁进来都是死,你不必担心! 死?嘶医官倒吸了一口凉气,至于吗?回宫之后不会被灭口吧?得抓紧把皇后治好,相比陛下和这个将军,皇后仁善,肯定能保自己,于是赶紧应道:诺,可是免不了需要些药材等物品,还请留个熟悉行宫的人协助。 好。霍去病深吸了一口气,好了,他该去做大人做的事情了。白色披风被轻轻放在了一旁,里面已经沾了不少血,根本不成样子,起身在铜镜旁边开始重新整理衣服,后背自然也是沾血了,衣柜里还有些嫌弃太花,被放置起来的衣服,不过此刻穿什么也无所谓了。 其实,姨母和母亲总是希望自己穿得华丽一些,不要总是暗纹、暗纹的,也可以多些金丝银线的镶边,多缀些玉石。他一直拒绝,本想着妥协的时候估计也就是自己成亲的那天,所以一般带来了也是放着,很少穿,此刻...穿了也没什么,并没有多么不舒服,他才明白原来妥协也是一件很容易事情。霍去病自嘲的笑了笑,真是打脸啊,很多不能体会的事情、不喜欢的事情,在短短大半天的时间里,都做了!他可真是与众不同,进步神速啊 换好衣服,霍去病没有找到新的披风,也就作罢了,再冷也没有失血冷吧?姨母,你当初阻止我上战场走向朝堂,大概就是怕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成长吧? 走向朝堂,升迁起落,都是陛下一言定成败的! 我现在开始渐渐体会这句话了,我知道陛下本能的先选择稳住局面没有错,我知道陛下没来第一时间看你情有可原,我知道陛下跟众人说笑祥瑞之事是正确的选择,可我心里不舒服! 什么叫一言定之,什么叫没有例外,我全明白了!我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是,前面依然是我霍去病想走的方向,可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多了失望,是多了一份复杂和沉重! 姨母,我想,大概从此刻起,我的内心已经开始长大了! ~~~~~~~~~~~~~~ 连个斗笠围脖都没带的霍去病,大踏步的往行宫正殿走去,刚刚好在正殿外遇见了有些狼狈的吴渊,挥挥手就让跟着小跑的黄门宫女都退下了。 公子!吴渊有些羞愧,是我步伐太慢了,没想到战马先带我们去厮杀的地方绕了一圈才往小路去。 霍去病脚步不停:其他痕迹都掩盖了? 是!该抚恤的抚恤,该封口的封口,都差不多了。 交战之处和小路上都清扫了? 是。 该替换轮值的人两个时辰后必须到位,名义就以陛下遇见祥瑞为名,要配合太常调整为吉利数字。整体的布防立即下发通知,全部反着来,等晚上商议之后再做重新部署,动作要快,明白吗? 属下明白! 霍去病点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他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眉头还是忍不住轻轻撇了起来。 看到霍去病这样,吴渊越发心中不安,也不知道皇后如何了,若是因为他失职,可就...公子,是吴渊没用,这次速度太慢了,还请公子责罚。 有时候不是速度的问题,事出突然,不怪你。若是往日,霍去病就没有什么心情在事情的当下安抚吴渊了,但是今天他越靠近行宫正殿,思路就越清晰,也许是没披披风,天气这么冷,头脑也跟着冷静不少。再重新梳理一下路线和细节,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避免消息传出去。然后...休息一下,等我出来跟你去看看杀手尸体。 吴渊看着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些怔愣,休息一下?他没听错吗? 诺。 霍去病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低声道:谁送姨母来的,去找姜中尉问个清楚,如果是舅舅府里的人,就说是我说的,暂时不要传信回去,姨母还好,让他们耐心等一下。 诺,属下这就去。看见霍去病没什么吩咐的了,吴渊才提气往外跑去。 第382页 行宫依山而建,大气空旷,四周视野开阔,下踩山石,上盖穹顶,常有薄雾缭绕,颇有种被宇宙苍穹包围之感。平时有点人声都能传出回音来,又何况是吵吵闹闹的笑声。走近了,才听见有人在大声诵读,流星陨,感惟风,镊归云,抚怀心!陛下在结尾处修改了抚怀心,真是好辞赋啊!该让太乐谱曲唱出来才是! 流星陨,感惟风。倒是好个情怀,霍去病虽然不擅此道,但也不差,好坏还是能品出来的,陛下的豪放之情倒是从不衰退,可他喜欢前面这句。 紧接着殿内附和的声音就一个接一个。 是!陛下好文采! 枚皋先生通篇也写得气势磅礴啊! 是啊是啊! 刘彻似乎在遗憾摇头,可惜没有带司马相如来,不然还能再赏一篇奇文啊! 臣来的晚,还未曾见过司马郎官,将来若有机会,还请陛下引荐! 终军不必着急,他最近在九译令手下做事,等回去了有的是时间!朕今日高兴,又得了这么多佳赋,晚宴就一起用吧!刘彻爽朗的笑声响起,紧着就吩咐:得此祥瑞,太常不可懈怠,祀品多加一倍,还有其余的什么...嗯... 停了几秒,好像是卡壳了一样,刘彻一向反应清晰迅速的脑子空白了几秒,思维也有些迟缓,到嘴边的东西却说不上来了,不过很快就接上,看看怎么安排合适,报上来,走之前尽快完成! 诺! 众人都以为是高兴得太过了,也就没有在意这个插曲,霍去病却没有漏掉刘彻眼里望着门口时,一瞬间的迷茫,自己就站在门口,对方却毫无所察,不是陛下的风格,所以是走神了吗?霍去病心中定了定,才往屋里走去。 臣来迟了,给陛下请安。 冠军侯来了!众人纷纷让路,笑道:这次冠军侯可晚了!没见到白色麒麟! 五蹄一角啊!通体雪白,真是难得一见啊! 是啊!冠军侯怎么来得这么迟!太可惜了! 没事。刘彻一如既往的护着,一会儿朕单独带你去看个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陛下这是好辞赋做出来了,就用不上我们了! 又是哪个活泼的侍中?霍去病看着很是眼熟,却没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的跪下请罪:臣下护卫失职,让陛下竟然短暂的失联,如今都安排妥当,才敢来回话。 哎~无妨!这是上天指引,非你能左右!刘彻笑着扶他起来,冲众人笑着说:看这冠军侯跟他舅舅一个样,此等异相定是上天特意安排,他还把失败之处记在心上了,这股子好胜和负责之心,朕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是陛下之福,冠军侯只输于天,于人群中已是凤毛麟角了! 若是换了我等,恐怕此刻还在懵着,哪里能迅速换防部署呢? 也不能这么说,朕了解去病,年少嘛,就是敢跟天争一争的!有此等豪气干云,才有男儿血性!年轻时候,朕也如此!刘彻故作不高兴的样子,对着众人说:以后都不许再提了!毕竟这是五帝之祀,他是朕外甥,特殊!不懂事就算了,你们可要心有敬畏,这些插曲都不要提了! 诺 臣知道 霍去病不傻,这些话什么意思,对这场刺杀的掩盖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对卫子夫到来的秘密又有何帮助,对自己在正殿坐镇主场时不管发生何种纰漏,作何种程度的弥补,他一清二楚!这事就此盖棺定论!刺杀可能带来的慌乱不仅一点没有,还反推出了祥瑞,振奋了人心,天命所归,逆贼心里恐也要打鼓的吧? 陛下,真是厉害!这口舌之才,心思之敏锐,便是纵横学家也要甘拜下风。此等宣讲口才,也难怪中朝有那么多的侍中、郎官,不求高官名望,只领一份厚禄就勤勤恳恳的跟在陛下身边。舅舅说的对,不止是陛下听劝,还是因为陛下擅掌人心,尤其是两袖轻拂而扭转乾坤之飘逸,常让人心生敬仰! 霍去病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直到众人寒暄完毕才回神过来,去病,走吧!咱们去看看麒麟。 陛下!臣 走吧!刘彻的振奋精神在周围都清空后,消退得干干净净,语气阴沉如闷雷。打量了霍去病一眼,几次张嘴都又憋了回去,取下旁边挂着的两件披风,扔给他,然后站在铜镜面前,一丝不苟的系着披风带子,低头自顾自的对霍去病说:有什么事都不急,麒麟都跑不了,何况其他事! 是。霍去病也不客气,接过一件披风就穿上了,然后站在门口等刘彻。 外面天色已黑,前面不少人执灯而行,照亮前路,孔立也拿着一盏灯在近处照着,君臣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虽然山路蜿蜒曲折,也是第一次去看麒麟,不是很清楚路,但却依然走得极稳。 没事吧? 没事。霍去病补问了一句:据儿呢? 第383页 刘彻衣服也换过了,却看起来跟之前的没什么区别,只是袖子多装饰了一圈绒毛,摸上去又软又解压,声音低缓:长安那边也要通知一下,我让他在整理需要传回去的命令,还有......一些部署。 陛下,你不在的时候,据儿他...... 嗯,孔立已经告诉我了。你们表兄弟,甚好!刘彻语气终于软了不少,还有掺杂着几分欣慰的笑意。 霍去病觉得这大概是今天唯一一句稍感安慰的话了,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许笑容,偏头望了望刘彻,轻声道:去看看吗? 刘彻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思考,看完麒麟,朕还有晚宴要参加,别的就不看了。 哦.....臣今晚值守,就不参加晚宴了。 好。 ~~~~~~~~~~~~~~~~ 看过了麒麟,霍去病也就是多看了两眼,没有多惊讶兴奋的跳起来,那棵树中间穿出来又长回去,本就没什么稀奇的,大漠草原,多的是奇花异草,宇宙浩渺,看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倒是那白麟,虽然看模样倒是很奇怪,倒有几分像是畸形的野猪。不过这么多奇怪的脸、蹄、脚、头,说是麒麟,也没什么好争的,因为,本来麒麟长啥样也没人知道。 霍去病捧场似的鼓鼓掌,就告辞去找吴渊了,他还是对正事比较感兴趣。 雍地祭祀,收获颇丰,奇木、白麟,数篇辞赋,无波无澜,人人的满心的欢喜和兴奋。霍去病没到之前,终军曾有一番言论得刘彻大喜,年仅十八,还是太学博士,怎么看怎么前途无量,所以都没有再纠结于陛下曾经短暂的失联,霍去病曾经姗姗来迟跪下请罪,一切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越是风大的高处,越是散得快。 这一晚上,刘彻又梦见了太皇太后, 彻儿,总是变法,民心不稳,法度不全不完整,可以随时去补,但是不要轻易变更,随你心意去变就更不可了!你错了,对你来说只是个错误,对百姓和大臣来说,可是无法补偿的人心啊!身边人也是一样的,惊惧之下必生乱!到那时一切就不可挽回了! 我来立法,但凭我心意,出事了,起码我能知道错对,哪里要改。可依靠别人的或者什么所谓圣人的东西去立法,最后恐怕又拂逆我心意又造成伤害,谁来负这个责任? 你不需要对自己负责,你需要对天下之人负责!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想去当个暴君吗? 人心正,则行正,空守其法,无仁心,那么那些规矩法理都是伤人的工具。孙儿不会当一个暴君,我也相信命中注定我就是一个圣君的! 好大的口气!这就是儒家教你的口出狂言? 恕孙儿斗胆,儒家走的是人心,其他走的是死板规矩!什么法什么道,在彻儿看来这些都不重要,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做了什么只要心是好的,肯定有人能理解我,至于毁誉得失成败荣辱,都在人心之后。 ......你还小,听着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陛下?陛下? 陛下?!陛下! 刘彻被孔立晃醒了,一脸的汗,怎么了? 扰陛下清梦了,可是您入睡前叮嘱过的,长安一来消息就叫醒您。 好!刘彻记得自己睡觉前是这么吩咐的,为了以防万一,衣服都没脱,听到孔立这么说,没有立刻去拆信,而是起来用热帕子擦擦脸就急匆匆的出门了。路过刘据的院子,刘彻下意识去偷瞄两眼,生怕自己的动静太大吵醒了他,冷不防却冒出来一个姜叹,两人甚是尴尬,最后姜叹还是那么识趣,抱剑后退,礼也没行,状作什么都没看见的退了回去。 山里雾气重,又是黎明前最后黑的几个时辰,刘彻不坐肩舆,但脚下生风,越来越快,路上要不是孔立眼疾手快,他都要摔上好几跤了。 于是等霍去病睡眼朦胧的起来时,刘彻已经冲进了屋子,站在火炉旁,一边解披风,一边搓着手转圈烤衣服。 陛......陛下?你这是?霍去病看了看沙漏,他刚躺下不到半个时辰,天也没亮,这么早是来? 襄儿给你的信啊!朕来看看! 什么?霍去病不明所以,他没接到信啊? 孔立没有服侍刘彻,而是把手中的一袋竹简交到霍去病怀里,然后退到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哎!你看看还说没有!刘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就是在祖母面前日复一日的学出来的,如今就是重新拿出来用,感觉身上差不多暖了,一个箭步就往屋里冲。 陛下!霍去病紧跟过去,姨母刚退烧,睡得还算安慰,可别吵醒了! 嘘!孔立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眼疾手快了,上手拽住了霍去病,示意噤声,然后指了指那一袋竹简,又指了指书案,然后一脸笑意的往内室蹑手蹑脚的跟过去。代笔,懂吗? 霍去病挠挠头,不懂,啥意思啊?这哑谜自己第一次见,舅舅没告诉过,孔立,什么意思啊? 不过等他探头进去,看见刘彻早已经脱了外衣,上了榻,正在孔立的帮助下把侧趴在床上的卫子夫,轻轻的拢进了怀...... 第384页 ......这是什么情况,昨天问他来不来,说不来,现在又来抱着人睡觉,什么意思啊? 小心!姨母刚退烧,伤口也刚换了药,才刚安稳些,一直都没醒过,陛下你小心点。 知道了,朕闭眼都能摸到她哪里受伤了,不会碰到。 不是,你不碰到伤口,碰到对应的筋骨,也是会牵动的! 知道了!刘彻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手,想让他走远的,却差点晃动了怀里出着细汗,紧闭双眼的人,赶紧屏气敛声,轻轻拍着才让卫子夫稍稍展眉。霍去病也吓得够呛,不免对刘彻的毛手毛脚多了几分嫌弃,没照顾过人就是不细心!来凑什么热闹?不懂就别碰好不好? 刘彻看他那个呆头呆脑的样子,不以为意,只觉得真是该给他找个媳妇了,马上十八了,正是自己遇见卫子夫的年纪。就跟据儿一样,过完春初的生日,就满七岁了! 整好被褥,才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丞相、襄儿和你舅舅的奏报都在里面,算消息比较全面了。你看看长安什么情况,跟这次的刺杀是不是有关。 哦...... 孔立拽着霍去病到了外间,霍公子,哦,冠军侯,若是累了,可以歇歇再看,奴才对外已经安排好了,因事关军务,陛下才匆匆来此与你商量的,长安的其他奏报也就顺理成章的都送过来了。反正这里地方这么大,陛下嫌天寒不愿意轻易挪动,在此呆上一天处理政事、接见众人,也是方便的。 啊? 奴才告退。冠军侯安心休息,医官若是来中途探看或者送药,奴才会提前来禀的。 ......这得做过多少遍才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从容应对这些事情啊?孔立,你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啊...... 霍去病大概明白了陛下身边的人,是怎么提着心和脑袋过日子的了。 昨天陛下虽然说的做的都没问题,他这心中难免有些芥蒂,本来想着自己是太天真,不懂真正的人情世界,朝堂谋断,现在看,一切也还好。看似变了,其实还是没变的! 得了,反正自己也是擅长通宵的,就看完了再休息吧!谁知翻开奏报之后,越看越清醒,越看越惊心,原来,长安真的也有异动! 昨晚上查杀手尸体时,靴子制式乃是淮南最初开始盛行的一款,他就有往诸侯谋逆上面想,但毕竟只是他推测没有确凿证据,他就没有再禀,本来打算再查的。可这三份来自朝臣、军方和诸侯得奏报,都不约而同的提到了淮南宗亲之异。加之出来前舅舅和姨母的暗示,想来,杀手和长安里上蹿下跳的背后人,应是同样的主子,淮南! 但是他总觉得有哪里隐隐不对,若是真刺杀陛下,箭头为何不淬毒?刘彻不是第一次下山溜马,人数都是一样的,这么巧就让姨母赶上了刺杀?可以说姨母贸然出长安被这些人察觉了,认为长安好掌控,所以才让行宫这边动手,想一网打尽,就算不成功也能乱上一乱,长安就有空隙可钻了。 但是长安也只是动了动,没有立刻就抓住机会,是为什么呢?而且舅舅在长安,雷被去年从淮南跑来告密时候,就已经告知他们对舅舅其实心生忌惮了,又怎么会时隔一年就不忌惮了,认为姨母离开就有空隙可钻呢? 这好像说不通,淮南不会那么蠢吧?都这个时候了还内斗,有人想反有人不想反? 第141章 守家之人 ======== 卫子夫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几次,又醒了几次,只觉得身边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好像忙得不得了。心中特别着急,拼命告诉自己可别睡过了,青儿派来送她的人,若是得到受伤的消息告诉他,青儿估计得急死,要赶紧报个信儿!可眼皮沉得厉害,半丝力气都提不起来,有时候好不容易醒了,想说些话,周围人却怎么都听不清楚,急得满头大汗,然后又被一碗药灌得昏昏沉沉。 姐姐! 三姐?! 子夫?醒醒,能听到姐姐说话吗? 怎么还没醒,是不是伤口有问题?都需要什么药材,未央宫没有的,我派人出去找! 你别急,不是说有冻伤吗?看医官怎么安排,要不还是先送回去吧! 不行!! 几位不必着急,这是陛下吩咐的,在不影响治伤的前提下,要皇后多休息。 姜叹吗?不知过了多久,卫子夫费力的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身月白长袍的卫青,正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青儿来了?好像还有大姐,是不是刺杀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了,她太任性了,应该好好呆在长安的,未央宫怎么样了?淮南...刘陵翁主和宁良人如何了?她得赶紧起来去处理后续。 是...是青儿吗?这里好像是长平侯府...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是!卫青凑上前去,急急道:姐,我在!你感觉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哪里疼?啊? 青儿...陛下...没事吧...未央宫如何了? 还算思维清楚,卫青心中的石头放了大半,额头上一抹,竟然全是汗。上午姜叹抱着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自己差点没有心脏骤停,这么严重的情况,都昏迷不醒了!陛下和去病竟然把他瞒得死死的,还只派了姜叹一队人送她回来,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第385页 姐姐放心,据儿没事,陛下也没事...好得很...不过短短一句话,卫青说得气喘不已,几欲落下泪来,怎么才不见几天,就这样了呢?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整个人也瘦了一圈,他们刚刚一起聚过,一起怀念过父母,怎么...怎么才交给陛下一会儿,人就差点没了呢!!! 那去病呢?雍地没有乱吧?还有...椒房殿,陈...卫子夫一阵气血上涌,感觉从肺到四肢百骸的筋骨都是痛的,稍稍一牵动就都颤了起来。 卫青把被子细细掖好,看到卫子夫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忍疼的样子,忽然莫名其妙就一股怒气就涌上心头,不住的埋怨道:操心什么呀!话都说不全了,你就是下旨别人都听不清,姐夫的本事您应该心里有数,还不至于离了你几天就六神无主!去病也真是的,真是越长大越有主意,这种事情也敢瞒着我!但凡他早一点传信回来的,我就能早点接上你,不然何至于... 好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月皎打断卫青,附身接话过来,子夫你放心,一切都好好的,椒房殿自然是有人来试探的,言笑和姐夫都处理得很好,等你好点再跟你说全部的事情,目前一切都还算平稳。至于雍地的事情,我们知道的不多,姜中尉去襄儿府上送信函了,等回来再喊他来跟你说。 好。卫子夫轻拍了拍脸色阴沉不说话的卫青,弯了弯嘴角,示意他别太过担心,起码她还能醒,就比什么都强。倒是多亏月皎快言快语的,倒是省了自己许多力气,省得还要一句句问。 略抬了抬眼,大姐,咳咳...你也来了? 卫君孺微微倾身,知道她醒了,心中也无比开心,强忍着泪笑着回答:是,我们都在呢!好好养着,什么都不如你身体重要,我还没跟言笑她们说,等你觉得可以了我再告诉她们。 还是姐姐懂我,目前别说了,怕吓到她们。 医官是跟着回来的,见话说得差不多了,插空端了药碗上来,众人都赶紧让开,卫青却一动不动,给我! 医官愣在原地,将军你会吗?月皎伸手去拉卫青,将军,你别这样。 卫子夫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就受个伤,卫青怎么这么反常,看到月皎一脸为难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测,但想着依卫青的脾气,若是不想说,谁都逼不了他,就也没有追问,只是主动打破沉默,推开药碗,笑道:都到家了,胜过千万碗良药,这碗药就先不喝了,我不能再睡下去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咣当一声,卫青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把药碗重重的放回了托盘,连头都没抬,就冷冷的吩咐道:下去吧! 可是... 没听到本候的话是吗?都出去!卫青甚少发脾气,更很少当面给人甩脸色,当初宁良人当路拦他,他都没有说什么重话,此刻却毫不收敛自己的脾气,杀伐之气顿显,惊得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月皎也不是很明白他,但情况也不能这么尴尬下去,于是挽上卫君孺亲热的说:姐,我们先出去跟医官商量一下,看做什么菜给子夫比较好。医官?我们一起出去吧,一路过来也累了。 诺,臣拿一下药箱。医官对莫名其妙的发火也不介意,皇后身体没事,自己就算尽力了,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大家都走出去了,卫子夫才挪了挪身子,拍着床沿笑道:来,坐下跟姐姐说说,我家青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离开这三四天,分外想我啊?哎呦,瞧瞧,都给我们想得脸...脸都黑了。 能不能别闹了!卫青看着她一副强撑着没事的苍白面容,眸色越来越暗,如压城而来的积雨云,阴沉沉的让人心里直打鼓,胸膛积压了一天的担忧和害怕充斥着他整个人,胸膛几个剧烈的起伏后,仍然是压不下的怒意,不管不顾的扬声喊道:这是多严重的事情!能不能别再四两拨千斤的挺着了?把别人都当孩子哄,很有意思吗?!啊?!呵,什么祥瑞,什么狐狸,还误伤?骗人很好玩吗!只派了姜叹这么几个人送你回来,我看他不是胆大,是心大!就这样还有心思举荐人!你们就都哄我玩吧!我...我是不是在你眼里就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弟弟? 卫子夫脑子被吼得有点懵,连他说什么话都没进脑子,只觉得脑子里的神经都在突突的跳,我... 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怎么,别人说你一句靠弟弟,你就觉得那么难以忍受吗?你当初入宫正得圣宠的时候,别人也指指点点过我,我也没跟你一样吧! 我没...卫子夫根本没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本能的反驳他咄咄逼人的话,这些天一碗一碗带着安眠效果的药喝下去,她都不知道雍地是怎么善后的,怎么回来就挨了一顿数落呢? 辩解的话还没出口,门外就传来一阵局促的敲门声,侯爷,姜叹求见皇后,还请开门。 卫青没有动,吼了一句:等着! 有急事,等不了!门外的人也很着急。 卫青呼的一下转身起来,像个耍赖的孩子,指着门就不管不顾的吼:这会儿就等不了了,你们在雍地不给我传信的时候,怎么就等得住!? 第386页 卫子夫见状也恼了,怎么自己受个伤,还没来得及撒娇折腾,周围人就一个个闹得比她还欢,倔脾气的,训人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又不是他们疼,能不能闭嘴让让她?说点软话不行吗?你干什么?姜叹,你进来!咳咳... 见卫青瞪眼过来,卫子夫也不理他,不想听就出去,我死里逃生就是为了让你训我的? 姜叹风尘仆仆的进来,虽然礼数周到却没低头,一瞬不错的盯着弱弱的靠在被子上的卫子夫,眼底闪过一丝轻松,整个人都舒展了不少,下意识放低了声音:皇后,有些事情还需要跟您立马解释。 卫青站起身来,挡住卫子夫,没好气的对姜叹说:不能等好了再说吗? 姜叹微微垂了目光,依旧很坚持,抱歉,将军,不能! 爹爹?卫伉在门口探头出来,爹爹,小登又不肯吃药了,哭着要找您,廷尉大人带着安世也来探病了,也等了好久,您真的不去吗? 不去!有什么事情你不会让他先去找丞相吗?为什么非要等我!长安就我一个能喘气的吗?别人都是死的!?卫青内心很是烦躁,自然语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卫伉虽然蒙荫封被尊称侯爷,性子也沉稳,可也不过十几岁,独自应付张汤大半天了,本就底气不足生怕搞砸了,听到卫青一顿训,心中委屈极了,低头立在原地,眼泪就要往下掉。 卫子夫强撑着欠起身,哑着嗓子冲卫伉招手,来,小伉,没事啊!你爹有病,咱们不理他,到姑姑这儿来,姑姑好几天没看见你了,想死姑姑了,来让姑姑抱一下。 姜叹正对着卫子夫,看她要起身,速度竟比卫青还快,伸手就去扶她,还极为贴心的拽了被子放在她身后,恭敬的道:皇后小心。 卫伉搓着小手,一步步的往屋里挪,时不时偷眼去瞧卫青,对方一脸怒气的站在榻前,生人勿进的样子,实在把他吓住了。终于挪到了一半,死活都不敢往前走了,眼泪瞬间吧哒吧哒的往下掉,卫青心里更加烦,哭什么?!又没死人! 卫子夫实在是够不到卫青,不然真想打他两下子,这是冲谁撒气呢?巴不得自己死是不是?当初不是他要自己去找刘彻的吗?现在又来怪谁! 咳~~咳咳~ 姜叹生怕卫子夫再动气,病情加重,心里也惦记着要跟卫子夫说一下来龙去脉的事情,就起身去抱卫伉过来,然后把卫青规规矩矩的请了出去。 圣命不可违,将军见谅。 于是,余怒未消的卫青就这么被晾在了外院,披着朝霞的夕阳余晖,仿佛也生了病,再也晕染不了大片大片的云彩,灰败地、蹒跚着往大地深处一寸寸滑去.....院子里掉光了叶子的枯枝,失去了光芒也仿佛再也提不起精气神,随着小风咿咿呀呀的轻轻撞击着,像是吹了一曲萧瑟、断续的小调,让人内心忍不住的慌乱、烦躁! 除了月皎中途抽空来给他扔了个披风,丢下一句有病!之外,再没人敢靠近他了。 卫子夫在里面搂着吓哭了的卫伉,轻哄了一阵,才终于把事情听了个全,原来这么巧,还真的有个白麒麟祥瑞,可刘彻怎么还直接进献给五帝之畤了呢?自己都没机会见见,太遗憾了!赐给诸侯白金币,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算是与臣同乐了。而且这倒是天赐良机,把刘彻曾经遭遇刺杀,自己还去了的事情都压了下来,省得长安得了消息一片动荡。如今国库空虚,匈奴的事情还没了,人力物力可不要浪费在内耗上。 可是,你知道卫青发什么火吗?又不是他受伤,咳咳咳...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都听不懂。 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尽快回椒房殿,就是...就是没醒,也要直接回椒房殿,方能稳定未央宫。姜叹也很无奈,其实卫子夫病情才刚刚稳定,照医官的意思,肯定是最好养上五六天再挪动,但冠军侯的住所来往的人太多了,总不能一直让卫子夫昏睡下去吧?肯定还是回来好,未央宫人多药多,什么都不缺,条件要更好些。路上自己得了霍去病的叮嘱,求稳为上,自然就慢了些,这几日天气又冷,医官检查说伤口应是冻着了,可能要反复病情,这才吓得他提前通知了长安的人。 结果刚入长安就被大将军拦住了,直接接到了这里,说什么都不放人。臣没有办法,只好让人去请陈詹事,宫内计蕊姑娘怕人瞧出不对来,自己没来,只来了瑕心姑娘一起劝他,什么道理都说了,甚至坦白说了好像是王夫人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事关皇子,最好还是要您回去养着。可谁知道几句话之后大将军就突然恼了,说什么都不让其他人再靠近您,还把所有人都扣在了府里。 突然就恼了?卫子夫也觉得奇怪,是不是陈掌和瑕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姜叹觉得可能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能是臣处理得不好,当时还有一份奏报,冠军侯说一定要在回来之后立即送去平阳侯府。就催让将军快些放人,冠军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臣去办! 卫子夫没有去细想这卫青的情绪,而是催问道:什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可办完了?咳...咳咳...嘶!! 第387页 姑姑!一抽一抽正在平复心情的卫伉,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姑姑你哪里疼? 没事...小伉乖,躺下休息吧!卫子夫摆手,继续催道:快说,不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的,我有点撑不住了。 姜叹皱皱眉,很想说要不就算了吧,您把一切交给大将军处理,只要结果没事,陛下回来也不会责罚您的,但是依皇后通透的性子,恐怕梦里也不会睡得安稳,于是快速简单的说:冠军侯还让终军跟着回来了,嘱托平阳侯可以用他往南越边境去,或许可以帮忙注意淮南的动静,但是大将军似乎误会了,嫌弃他分不清主次,这能算得上什么重要的事情。再者据丞相的奏报,淮南那边应该是有想要鼓动迁徙朔方的民众之意,这方面卫大将军最是熟悉,想让他去处理,催得可能也有些着急了。 卫子夫点点头,就算急了些,也没问题啊?本来事情就很急,而且青儿也不会因为这种小问题发这么大脾气吧,而且她虽然没听清楚,可怎么感觉他是冲自己来的呢? 嗯...没别的? 大将军似乎在赌气,审卿来见,他都不肯去,您大姐和将军夫人劝了好几回,却一动不动,说她们就是想把自己诓出去,然后把...把您送回未央宫。 ......卫子夫低头看了看卫伉,真的吗? 嗯!卫伉一本正经的点头,其实张安世是真的来看望小登的,廷尉大人也是正好跟过来,可爹爹也不去见。不过,姑姑,你好可怜啊... 卫子夫揉了揉他的小脸,真是跟青儿小时候很像啊,疑惑的反问:姑姑怎么可怜呢? 卫伉撑起小脸,伸手去擦卫子夫脸上的汗,满脸心疼的说:小登生病了,所有人都是来看他,他还撒娇不肯让人碰他,一碰就喊疼!你生病了却是被人挪来挪去的,听说回椒房殿的话就你一个人,而且还要生病的你做事,得多难受啊!小登连端水都要我帮着扶呢!你好可怜啊....是不是很难受,小伉跟你回去好不好! ......是吗?很可怜...卫青也是这么想,才会不让自己回去的?卫子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卫青都多大了,又不是跟小伉这么小,怎么会闹这种幼稚的脾气?肯定有别的原因。不过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该吼自己的,白疼他这么多年,哼!看等自己好了,怎么收拾他! 不管了,我们现在回去。卫子夫收拾好思绪,就立即做了决定,已经出来得太久,椒房殿还真的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哪怕做不了太多,能做一点就是一点,而且她对宁良人还有话想聊,平时不出事就没机会,现在这个时间聊,正好。 姜叹跟卫伉同时惊喊道:现在?! 天都黑了!! 现在和明天有什么区别吗?晚上才更...方便吧!卫子夫努力的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骗姜叹,许是睡得太多了,清醒着说了这么久,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反正都是要休息的,也都是要回去的,还是在椒房殿休息比较踏实。 姑姑,再多呆一晚上不好吗?而且爹爹不会让你走的。 卫子夫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得意的笑:那姑姑就仗势欺人,皇后总比将军大吧!我想去哪,陛下都没拦住,我还怕他? 那姑姑等等我!卫伉反应很快,一溜烟就跑了。 姜叹赶紧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回去。卫子夫伸手示意他来扶,对了,阿边呢? 姜叹探手去扶,只觉得她虚弱得很,相比在雍山脚下扶她下马车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分了不少压力过来,她真的能坚持到椒房殿吗?正出神的时候,卫子夫又问了一遍,他才低声回答:已经跟瑕心姑娘回去了,还说这事毕竟是冠军侯同意的,他相信冠军侯一定是有自己道理,先回去探个情况,准备明天再来劝大将军。 卫子夫点点头,伸手要过来一件披风,就往门外走去。 将军? 卫青一步没动,她和姜叹聊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没有离开过。然后...就看见卫子夫出来了,自嘲的笑笑,还是这样...还是这样逞强,姐姐肯定是选择回去的,本来就是意料之中,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又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 现在就走? 卫子夫看见他就想起刚刚他冲自己发脾气,心里很伤心,但不是争辩这些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没时间跟你吵。 一晚上都等不了吗? 卫子夫没有接他的话,绕过他就往外走,让他那么吼自己,就应该晾晾他! 皇后! 姜叹有些不开心了,外面这么冷,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吗?大将军,皇后穿得单薄,有什么事情,能不能明天在椒房殿说? 我们姐弟的事,用不着你来说话!卫青撇了一眼卫子夫,还是挪了一步,想把风挡住。 别吵了!肯定就是怕你这样去病才不敢说的,从小...你就这样,说清楚了怎么都好商量,不说清楚了就别别扭扭阴阳怪气的找话题吵架,你!咳....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有些事情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路上泄漏消息怎么办?卫子夫说完这段话,感觉浑身的力气都用完了,背部火辣辣的疼,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第388页 卫青眼睛都红了,上前一步激动的说:我的人,不会漏消息的,你就不能依靠我一次吗? 我依靠你?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我怎么依靠你!卫子夫转身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背上又疼得仿佛刀割一样,整个人都要往地上倒去,姜叹伸手去扶,几乎是半架起来的卫子夫。 皇后,我们明天再回吧!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卫青讪讪的收回手,后退了一步,为什么这么好强,靠自己的弟弟,名声这么不好听吗? 卫子夫哪里有心情去听他说什么,只觉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心肺都在颤,没有一寸是不疼的,恨不得整个人都打碎重新组一下。 月皎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就知道肯定出事,没想到还真是今天晚上,子夫,子夫?子夫你怎么样?快!叫医官过来! 月皎,我...今天....一定,咳咳咳...要回家,去帮我备马车。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让医官直接在车上等你,好不好?姜中尉,照顾好皇后!月皎转身就往门房走,路过卫青的时候,只轻轻的点了他一下,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卫青站在原地,分外尴尬,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姜叹倒是更像她弟弟,听话、温柔、妥帖,还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紧紧的跟着她,搀扶她,支持她。自己则像是个恶毒的人,阻拦着他们去做想做的事情,是那个最拖后腿的人。 是!自己就是这样的性子,最讨厌别人不跟他说实话!从继父带着他踏进卫家的第一天起,自己就跟母亲和继父说,若是不想要自己了,或者不想对自己好了,随时都可以变,他知道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但请明白的告诉他,不要让他活得难过。 他什么都没有,也就只有真实可以牢牢的抓住了! 卫子夫渐渐平息了咳嗽,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到肺了,竟然整个胸腔都是痛的,但什么都没回宫重要,也不理愣愣的卫青,甚至连个眼风都没扫过去,觉得稍微能好点,就扶着姜叹,步履艰难的往外走去...渐渐消失在卫青的视野里...... 明明...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明艳娇柔的女孩子,但每次离开的背影,却都裹挟着可担风雨的雷厉果决,仿佛谁都没办法阻止她的决定! 月皎送走了卫子夫,回来一看,果然她家的傻将军还在原地站着呢! 上前帮他拢了拢披风,叹气道:卫青哥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自尊心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保护欲的。子夫就是喜欢这样的跌宕起伏的生活,你怎么能在这么关键时刻不帮她呢? 卫青低了头,眼底蒙起一丝雾气,声音哽咽,瑕心说,说...姐姐不想只当一个靠弟弟的皇后,不需要我自作主张,是这样吗?她不想靠我... 月皎挽上他僵硬的胳膊,长叹一声,靠进了他的怀里,望着繁星点点,轻柔的说:你心里也清楚的,上次陛下就想动他们了,可是你要出征,国内蝗灾,实在是...就只是吓唬了一下他们,这次姐姐和陛下也是等不了他们了!他们也等不了了。就算姐姐不去,本来也是要... 都是我... 不是...你把长安守得很好!月皎仰头看他,眼神亮亮的,一如夜幕上永不暗淡的圆月,柔和的照着失落的将军,她的好将军! 姐姐回来能有个休息的地方,是最难得的!就像姐姐把长安守得好好的,你随时回来都可以好好休息。 卫青目光渐渐抬起,小心翼翼的试探,询问道:我守得很好? 如果你现在去见见审卿,或者去一趟丞相府,我想可以更好! 他...还在? 月皎抬了抬下巴,冲他得意的挑眉,有将军夫人在,他自然在。 卫青看着月皎,满满的火气散了个一干二净,此刻才终于露了个笑脸。 看到他终于不像个刺猬了,月皎这才放下心来,抱拳一礼,郑重憋笑道:将军去吧!人在书房呢!还有夜宵,也备好了,你这个弟弟还不赶紧给姐姐守家去? 好,你帮我在看看姐姐的情况,进宫顺不顺利,明天...伤势如何?有没有好转? 知道了,我的卫大将军! ~~~~~~~~~~~ 就在长平侯府终于重归平静的时候,掩在夜幕下的未央宫却拉开了它的序幕。 计蕊,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了?阿边说是要第二天去劝大将军,可也只是劝,没想过一下子就让大将军下不来台。 真的不能再拖了,皇后要是醒着,也定会回来的。 那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如此大张旗鼓叫皇后仪仗往长平侯府去吧?卫登小侯爷生病,皇后放心不下,特意前去探望。这么多人都看到皇后出宫,明日定是要回来的,你...这不是逼大将军把皇后送回来吗?阿边真不知道,郦苍走之后,计蕊走到前面来主事,竟然也是个平时不出声,一出手就是杀招的主。 有事我担着!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阿边叹气,其实卫大将军也是好意,放在普通人家,姐姐在婆家受伤了,接回家养两天也很正常,可是...未央宫不可一日无主啊!这些天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第389页 这事,你有跟陈詹事商量过吗? 阿边,这事是我做的决定,你别多心。况且,一辈子很长,没人能保证自己不犯错,不走歪路。计蕊看着他,像是一眼看透了他的心,你懂我意思的。 是,我知道。 计蕊也是点到为止,她没有郦苍的本事,大事小事都能揽下来,她需要帮手,每一个可以做事的帮手,她都愿意给合作的机会。有时间,关注一下瑕心和景福,两个小丫头最近轮着番的往宫外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都分了心!要不也不会让漪兰殿闹成那样,东明殿竟然还让双桂的人把得牢牢的,一个长使敢用八子的印鉴,我看她是许久没见陛下,忘了什么叫害怕! ......停!不自在的阿边偏头看向外面,眼前正好晃过一个熟悉的马车。 第142章 雄心壮志 ======== 很巧! 与计蕊带的皇后仪仗擦肩而过的,正是卫子夫和姜叹,只是可惜,卫子夫还没来得及跟计蕊说上句话,就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椒房殿的榻上,天色大亮,安神香烧了大半被放倒在一旁。守着的景福正看着卫子夫发呆,见人有了动静,赶紧上前询问,又跑着去喊人,医官和计蕊才都陆续进来,也不让她多说话,先服侍用药用膳,看她略有些精神才上前简要的回禀了这些天的情况。 皇后,奴婢无能,实在是没预料到几位良人和八子都聚到了漪兰殿,还闹出那么大的笑话。 卫子夫捏了捏眉心,前言不搭后语的问了一句:今天可有打听长平侯府的情况? 计蕊一愣:...卫伉小侯爷昨晚就跟着您的马车来了,借口说要找些药材给卫登小侯爷,实则就是想来陪您,今早就去了长平侯府,刚走没多久,应该马上回来了,要不小侯爷回来了,再来给您禀报? 原来昨晚卫伉一溜烟儿跑了,不是给月皎报信儿去了,竟然是收拾东西进宫来陪她,卫子夫心中暖暖的,不过也就是一瞬,又严肃的询问计蕊:丞相府是外朝官员之首,这几日跟长平侯府有无走动,有何动静,你不知道,陈掌也不知道吗?为什么要等卫伉回来? 计蕊本以为卫子夫是想知道卫青对她深夜回椒房殿这件事的反应,毕竟请了皇后仪仗往长平侯府去,大将军肯定知道自己打的什么主意,虽然是碰上了主动回来的皇后,但说不定就对她窝着火呢!所以也没敢去主动寻问,才说等等卫伉的消息。此刻见皇后问的是朝堂事,心中竟暗暗惊喜,她果然没猜错皇后的心,一切都是大局为先。 陈詹事说,今日一早,平阳侯跟丞相都去了长平侯府,用过早膳才出来。 卫子夫这才点点头,满意地靠进厚厚的皮毯里,还算他聪明,赌气也没耽误正事,不然她还要起身坐在椒房殿去一一召见外朝官员,依她现在的身体,恐怕撑上半天就是极限了。 王夫人现在身体无事,就不着急,先放放她。倒是你刚才说魏长使用了颜八子的印鉴,送了年礼给隆虑公主,你是怎么查到她是私用印鉴的? 因为是颜八子自己闹出来的,狠狠的责罚了魏长使,奴婢想去按照宫规处置的时候,还被挡了回来。计蕊顿了顿,补充道:是隆虑公主派双桂姑姑出手责罚的,现在东明殿都是双桂姑姑说了算,奴婢...实在不好强硬出手了。 双桂?倒是把她忘了,太后当初要她享受和冉信一样的待遇,以扶助后宫诸事的名义留守长乐宫,三年之后再去守陵,不过是想让她多享受几年恩养,现在马上到期了,倒是终于忍不住出来蹦跶了。 没事,这次我来处理吧,你先去请宁良人晚上来说话,我倒是想念她想得紧。 奴婢遵旨。 看计蕊转身要走,卫子夫心中一动,叫住了她,这几天你做的不错,从今天起,你跟陈詹事一样,就不必总是囿于后宫了。 皇后?计蕊有些不明白卫子夫的意思。 詹事府的人行事有不少便利,身份也别别人高些,我不过破例加了个女子为官,算是借陛下祥瑞之名,让椒房殿也有个新气象吧。卫子夫看着计蕊惊讶的样子,故意想逗她,不过俸禄可要比在我这里当掌事姑姑要低了,到时候钱不够用,可不许哭啊! 俸禄?计蕊喃喃重复着,不是月例,而是俸禄,她竟然领上俸禄了,跟义姁一样,可是...她何德何能呢?我能吗? 其实郦苍在的时候,我就想这样做了,你们两个做事都不比陈詹事差,担一个名,绰绰有余。只是...郦苍不便抛头露面到各处走动,我也就不好提你,免得众人胡思乱想,再扯出些不好的事来,加之有义姁为女官在前,我如今提才是正好。 计蕊激动极了,皇后在此时还想着自己,怎么能不感动,眼泛泪花的跪下,谢皇后,奴婢...臣一定尽全力为皇后做事! 卫子夫笑着伸手,示意她过来,看着她难以自抑的高兴,自己则有些神思飘忽,也不知道平阳公主哪里来的好眼光,计蕊是她当初送给陛下的,巫蛊之后出宫的楚睿也是她安插进来的,还有自己都是她引荐进宫的,还有很多很多...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这未央宫的某处,担起了自己该担的事情,真是...唉...真是让人想念她啊!这些年嫁给汝阴侯,陷于鸡零狗碎的争吵,龙游浅滩,分外让人可惜。 第390页 整理好心情,卫子夫笑着点头:嗯,这样以后你若是再碰到像双桂这样的人,也不必自觉不如对方,做事束手束脚了。 计蕊狠狠的点点头,是!皇后真的体贴入微,她没有执拗于一事的成败,而是直接找到了问题根源,她比双桂差了威望,差了年龄经历,一对上,难免有些胆怯,不敢对峙。如今好了,她身份不同,就是碰上各位公主的家令,也是高了一筹的!这也是当初陈掌受冷落的时候,能把来拉拢的各路人马都挡回去,也不怕得罪对方被报复的原因。 皇后好意,臣一定谨记心中,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你去吧。 计蕊没有立即出去,而是起身行礼道:皇后,臣斗胆还有一事要禀,既然调拨臣到詹事府,难免要领詹事府的事,恐怕椒房殿的有些事情就要分出去了,除了攸宁,瑕心和景福都还要再培养几年,人手恐怕也有些不够,不如就让陈掌事举荐一位侍女或者黄门来椒房殿服侍吧?臣一同教习,也比较方便。 卫子夫点点头,看来她跟陈掌相处得很有默契,这提议算是进詹事府后,计蕊给陈掌的一个面子,也避免他猜测自己是派计蕊看着他的,免去自己很多解释。同时也给椒房殿补充了人手,景福和瑕心毕竟还小,又走得比较紧,跟攸宁有些距离,这样有个人进来,攸宁也能有个年龄相当的帮手,于是就应下来,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安排吧!计蕊,你真的很有做臣子的天赋! 皇后谬赞了。计蕊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比照着郦苍做了很本分的事情,没想到得了这么多夸奖,那臣先告退了,景福识字较多,姜中尉带来的奏报,等皇后休息好了,不如就让她来读吧! 行,我回来了,肯定有许多安排要传达,还是依你的习惯,多带着瑕心往各宫处走走。 诺。 卫子夫想着还要跟宁良人晚上聊一聊,要保持一个好的状态,于是又重新钻回了被子里,想小睡一会儿养养神。 两个时辰后,卫子夫被细细嗦嗦的声音吵醒,原来是卫伉回来了,正蹑手蹑脚的给她点灯,点一个灭一个,还拉了屏风过来,想给她挡光。 小伉回来了? 姑姑,是不是吵到你了?你再睡一下,小伉再小声些,保证不吵你。 没事卫子夫动了动脖子,好像睡得有点多,骨头都僵了,你言笑姐姐有来过吗? 言笑姐姐带着几个表妹都来过了,只是怕吵了您,外面请个安就走了,此刻应该在平阳侯府呢! 又是平阳侯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天都黑了,宁良人来了吗? 景福凑上前来,皇后,计蕊姐姐说小公主身体有些不好,宁良人恐要晚点来,特跟您告假。陈詹事给您递了奏报,姜中尉在外面等着召见,已经半个时辰了,皇后要先处理哪个呢? 小伉赶紧扶要起身的卫子夫坐好,垒了好多松软的被子放在身后,只听她哑着嗓子问道:奏报多吗? 大多是例行奏报,等明天奴婢再一一读给您听吧,倒是这一封,陈詹事特意单挑了出来,可能比较重要,而且看着字也不多,要不奴婢今天给您快速读一下吧! 不必了,你给我给我简单更衣,然后去叫姜中尉进来,奏报既然字不多,我自己看看就好。 景福有些担心:皇后要现在看吗?医官说您的身体实在不适合举着重物看,要不还是奴婢给您读吧。 没事,我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也换换脑子,要不都睡懵了。 景福拗不过卫子夫,只好检查了她的伤口,确认无事才递了竹简过去,卫伉乐呵呵的接手过来,帮卫子夫拿着看。 门外的姜叹正跟江校尉闲聊,未央宫一切可好? 波流暗涌,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江校尉有些惭愧,人家都是日子越过越好,我倒是相反,感觉自己能做好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姜叹微微一笑,回身看了一眼正殿大门,幽幽的道:如今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希望能有事发生,然后一展所长,大丈夫立足于世,也该如此。可是我倒是羡慕你,虽然枯燥了些,但只要皇后在,心中就是安稳的。 江校尉家事繁多,母亲身子不好,孩子渐渐长大,虽然也是习武强健身体,但也总是生病,全靠妻子里外打点,他若是全身心的在外一展所长,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得不说,这椒房殿的职位很适合他,平淡也舒适,能让他照顾家里,只是时间长了,难免心中对急色匆匆的其他人有些暗暗的羡慕。此刻看了看姜叹,见他目光真诚,倒是肺腑之言,心中宽慰不少,果然不管身处何位,都是有令他人羡慕的地方。 心情好了不少,也想开玩笑宽慰一下他:尽沙,你可是白担了这杀伐之气的名字,年纪轻轻竟向往平淡的生活。 姜叹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眸中一片温柔,语气都轻缓极了,像是在想一件回忆中最美好的事情:可我姓姜啊,姜尽沙,将尽杀,而不是尽杀,给铿锵杀伐之意多留一分仁慈的余地,相比我这姜叹之名,将要叹息,万分惆怅又多一寸期待,倒是互补互足,怎么就不能向往平淡了呢? 第391页 从我当初认识你,就在猜到底是谁给你取的名和字。江校尉笑着摇头,真是费心了,生怕你钻个牛角尖,就无后路可走了。说说呗!这是压在我心中两年的疑惑了! 我父亲,和...我姐姐。姜叹搓搓手,转身面朝椒房殿,笑得很是开心。 呦?你还有姐姐?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她... 景福就在此时打断了两人的闲聊,姜中尉,皇后有请! 姜叹点点头,冲江校尉一礼就稳步迈进了椒房殿的殿门。 卫子夫简单穿了一件外衣,后背伤口处还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这是景福想出来的,怕衣料沾上去摩擦了伤处,但这样一来,她就不便起身在屋内走动,于是就挪到了茶桌边上,靠着凭几召见姜叹。 膝上围了条毯子,头发松松的拢着,如瀑布一般披在肩头,卫子夫正仔细看着卫伉帮她举着的竹简,神色认真,眉头轻撇,在明亮的烛光下,棱角分明的下颏给她添了不少坚毅之感。相比王夫人娇柔的美艳,卫子夫的眉眼更大气些,脸型偏圆,看着就放松舒服,没有攻击性,可甚少有人发现,一侧过来,她就多了几分凌厉,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皇后,姜叹前来禀事,给皇后问安,不知皇后身子可还安好? 卫子夫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没有从竹简上移开,姐夫陈掌报上来的事情是颜家人最近的动向,一部分在跟缪侯接触,一部分在跟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交往,虽然看着没什么,但是这礼来来回回的,送得未免也太勤了些,而且特意标注魏长使使用颜八子印鉴挑东西送礼的那次,送往的地方虽然是隆虑公主府上,但刘陵翁主那天也在。 这...跟计蕊说的结合起来看的话,就是魏长使跟刘陵翁主有交集,那宁良人,这个淮南的西施是被抛弃了?卫子夫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宁良人若是没有本事,自己也不会让她比颜家女儿位分还高,而且这么轻易的就被彻底抛弃了...跟当初复位怀孕后,她自信满满的神采大相径庭,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阴谋......而且王夫人,她不是还拉拢着王夫人吗?王夫人的孩子还没生,淮南怎么会抛弃她呢? 皇后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先请医官来,臣可以再等等。 卫子夫这才回神过来,望着姜叹笑:没事,这次委屈姜中尉了,本来是救驾有功,可是... 皇后不必挂在心上,陛下的安排臣都明白。姜叹打断了卫子夫,局促的笑笑:而且这样甚好,皇后受伤严重,臣心里实在是惭愧,就当臣是逃避吧,希望这样的失误从没发生过。 日后定要补偿你的,我言出必行,姜中尉不要推辞,毕竟陛下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就要一直辛苦你了。 皇后客气了,大将军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臣不过是跑跑腿。 卫子夫示意卫伉把书简收了起来,然后搂着他问道:可有不顺利的地方?听说你还带了一个终军回来,就是他对白麒麟的解释让陛下甚为满意,这次提前回来不能伴君左右,可有怨言啊? 姜叹有些隐隐的敬佩之意显出来:皇后放心,冠军侯看中的人,又让平阳侯安排事情给他做,明白人都知道是个好机会,他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的! 曹襄和去病,倒是配合越来越默契了,看来姜中尉也对他很欣赏? 他虽然是文人,年龄也只比冠军侯大一岁,可豪气不输军中将士,冠军侯说他可比蔺相如了! 比蔺相如?这孩子是真开心,发现个人才就敢往大了吹,不知道将来举荐人到底有谱没谱。卫子夫突然想起了司马相如,听说也是因为仰慕蔺相如而改了名字,难道这天下辞赋文人都仰慕蔺相如吗?只是不知道是真有本事还是只是仰慕呢?不过还真不能小看了这些刚刚成长起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有志气啊! 卫伉很是好奇,姑姑,终军还有没有做过其他事情啊?不会就只会说吧!司马相如还能出使西南,安定一方呢!他有这个本事吗? 也许他还没机会吧!毕竟刚刚十九,你到十九岁的时候要是文才有他一半,姑姑做梦也要笑醒了。 卫伉撇撇嘴,姑姑故意难为我,辞赋这事,咱们家就没天赋,我还是以去病表哥为目标吧!要是我十七岁也能让你们依靠,姑姑再做梦笑醒了吧! 卫子夫被他逗笑了,姜叹却看卫子夫不安的动了动后背,想着她身体可能还有些不舒服,想给她讲些轻松的事情,终军是太学博士,从函谷关入咸阳时,曾有一句豪言壮语,皇后猜猜? 我哪里猜得到? 卫伉却来了兴趣,姜中尉快讲来听听! 入关关吏给他一种繻符,让他出关时带来,作为符信。他说:大丈夫西游,终不复传还!弃繻而去。是不是很有豪迈之气,比得博望侯当初出使之决心,也不差吧!所以依臣拙见说,等他长大些,说不准会比蔺相如还要好,有万夫不挡之勇! 咳咳,是... 皇后!? 没事,就是牵动了伤口。卫子夫摆摆手,心中惦记着宁良人,看来她这个身体可能还是撑不住处理更多的事情,算了,既然你传回来的命令都落实好了,我也就不多插手了,想来青儿心中有数,我怕我再多问,他又要训我什么乱七八糟靠他就丢人的话,怪烦人的。我这次就干脆靠他一次,不需要我在宫内配合的,我就不过问了,若是有需要,你再进来跟我说。 第392页 姜叹本来是准备把事情都说一说的,可听卫子夫这么安排了,也顾忌着她精力不济,就不再坚持。 陛下确认没受伤吗? ......姜叹笑容一凝,低头答:陛下自然没有,皇后,这次意外都是臣的过错,请皇后责罚。 卫子夫微微倾身,笑着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想问问,毕竟知道全程的,我身边也就一个你了。 臣明白。姜叹情绪还是很低落,卫子夫也不知道劝些什么好,卫伉还在,若是说得太细,怕他说给卫青和言笑听,惹他们伤心,屋内顿时有些尴尬。 卫伉瞅了瞅卫子夫,又瞅了瞅姜叹,主动打破沉默,问了问曹襄的情况,不知道言笑回来没有?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姜叹没有主动告退,卫子夫也想能了解一点外面的事情是一点,没有撵人。不多一会儿,宁良人来了,姜叹才起身告退。 景福,帮我把那篇《戒终赋》拿来吧!宁良人喜欢司马相如辞赋,她这里没有,但是这个枚皋,跟司马相如也是有联系的,用这个应该做借口跟宁良人聊天,看起来就没那么突兀了吧? 景福从桌底的抽了半天才抽出来,洋洋洒洒一大篇,皇后,您先把药喝了吧,不然奴婢可不给您! 你这孩子!卫子夫看她那担忧的样子,只好妥协,好好好!不看,喝药,快拿给我吧!就是放在旁边,比较安心。天色已晚,你先带小伉出去休息吧! 这还差不多,景福看着卫子夫把药喝光,收拾好屋内的纱布等等,又看了卫子夫的伤口,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心的带着卫伉出去,并请了外间的宁良人进来说话。 第143章 好走不送 ======== 皇后,你这面色是真的不好。 生病嘛,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卫子夫一摆手,笑道:坐吧,就是病中无聊,想跟你说说话。 宁良人意有所指,浅浅一礼,就坐在了对面,笑着回道:陛下不在宫中,后宫自然是寂寞的。 卫子夫也抬头看她,寂寞?怎么自己觉得这个才女不是寂寞,是忙得很呢?现在还寂寞吗?起码你们还能打打闹闹的,我看你们小日子过得很好,要是陛下回来,恐怕连打闹都不敢了。 皇后这是羞妾身呢?那日出手,妾身也是不得已,毕竟王夫人皇子为大,生怕有什么闪失,皇后不在,我这个好姐妹自然是要保护她的。宁良人主动请罪,皇后若是知道始末,也一定能明白妾身有情有可原之处。 皇后不在,若是知道始末......她知道的倒是不少,可这么明显的暗示自己不在宫中...这...应该不是她的一时口误吧,她知道自己之前几天不在未央宫,是在试探,还是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秘密了?那都有谁会知道呢... 在倒是在,不过我那日确实病得起不来,没想到你们有胆子闹得那么大。卫子夫感觉精神有些不济,悄悄抹了汗,强撑笑意随口搪塞道:不过言笑处理得还算得体,陛下又新得祥瑞,我就不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找事了。 宁良人笑而不语,没有反驳,也没接话,只是歪了歪身子笃定的看向卫子夫,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这么拙劣的借口,实在是不够她看的。不过几息之后恍若什么都没说过一般,眼风扫过她手边的《戒终赋》,扶了扶簪子,生硬又从容的换了话题,听说这次枚皋跟着陛下又有新作,皇后这里若是收到新传回来的辞赋,可要第一个给我看看,司马郎官的赋,我是没机会再多要几篇了,枚皋的说不定还有希望。 现在还有闲心要赋,真是好心态啊,卫子夫推了推茶壶,装作随口问道:你这么喜欢司马相如的赋吗? 陛下喜欢嘛!宁良人回答得很快,接过来给卫子夫和自己都满了一杯,这个枚皋其实本也可以与司马相如一争高下的,但是听陛下说,他竟然觉得辞赋者如倡优,心怀芥蒂,自然手下经纬文章就不能铺陈。 卫子夫点点头,郦苍走之后,已经很久没人能给她滔滔不绝的讲些自己的爱好了,一时竟然错了心神,专注认真的追问,那你觉得什么才算好辞赋? 人与自然交换能量,与宇宙交错才能迸发出激情,不伤怀不兴叹,以此雄豪之心织就经纬文章!宁良人像是也说入迷了,也忘了来的目的,用手沾了水,在漆桌上写写画画,眉飞色舞的说:所以,文人若真是倡优,取悦的不是别人,而是这天地万物,宇宙洪荒! 烛光晃动,眼前的女子散发着自信的光彩,就像是她当初在东明殿外看见她厉声安排各项人手的时候,灵动的模样特别吸引人,不自觉的卫子夫笑容也越发和煦,挑起语调,轻声打趣她:哦~~我以为你会说取悦的是自己。 宁良人收回手,不好意思的拿帕子去擦桌子,嘴上却控制不住的再补回一句:这...这样的话恐怕会是东方朔说的,皇后还真是不出意料,会更欣赏东方先生这样的人! 那我也拽一次文辞,卫子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眯眯的看着她,带着明晃晃的欣赏,一字一顿的说:宇宙洪荒,万千风景就是吾心,为何偏爱一篇辞赋的世界,枚皋有一日说不定也会改变笔风,你也是一样,何处不可安此身呢? 第393页 宁良人一愣,太学争辩那次,皇后曾经要自己好好想想,自己却从没答复过她,本以为她一定是早就把她放在对立面了,可这是...还要给她一次机会吗?为什么?皇后...皇后说的好,只是我比较偏执,毕竟...陛下喜欢司马相如,我也恰巧喜欢....缘分吧....生来就是命中注定的。 为什么?入了未央宫的人,就是她卫子夫的人,错了对了,自己都会给她们回头的机会,她这么年轻又有才气,一时走错了路也是有的,为什么不选择活着,卫子夫没有放弃,轻咳几声继续循循善诱:那也不着急呀,你总要在未央宫呆一辈子的,日后有的是机会看其他各位郎官的辞赋。 一辈子?宁良人挑挑眉,看着卫子夫苍白的面色,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太长了,我恐怕陪不了陛下太久。 卫子夫看着她越发不在乎的神色,颇有些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这么说?其实... 皇后,言瑾什么时候可以搬往长乐宫呀?宁良人有些兴奋,笑着打断她,快言快语的抢着说:能不能提前搬到长乐宫去,让傅母和元瑞姑姑照看呢?妾身实在是累极了,孩子真的不适合我,不会说话,不管表达开心还是难过,都只会哭,心烦得很。 颜八子是希望自己孩子七岁之前都能在身边,你倒是推得快,孩子不到半岁就想往外推啊? 嗨,我又陪不了她一辈子,早出去和晚出去有什么区别吗?我倒是觉得她跟几个姐姐长大就挺好的,将来也能玩到一起去。颜八子...宁良人撇撇嘴角,她是真看不上颜家的世家女,那个猴急的样子,不就是想早点把女儿的婆家给定下来,当谁看不出来呢!恐怕现在就开始倒数出嫁日子了,我可没那个心思。 那你的心思是什么? 我啊?我就想把自己的日子先过好了,别枉费...我来这世上一遭。宁良人拨了拨灯芯,柔和的光在她眼中轻轻跳跃,闪着熠熠的光,自言自语的低声道:我可不要半途而废。 什么?卫子夫没有听清楚。 日后言瑾可要靠您了,您就让她活得潇洒些就行,将来大富大贵的人家都不要嫁,就悄悄过好自己小日子就行了。 你怎么如此说?卫子夫总觉得宁良人说话怪怪的,你是她母亲,自然可以陪她长大的,人家颜八子都费尽心力的替孩子安排未来,你怎么推到我这里?就算我是皇后,但毕竟不是她亲生母亲,而且言笑她们四个已经让我分身乏术了,你放心交给我?你还不如去找陛下呢! 四个?四个...宁良人点点头,这四个的数字,就足够自己放心了,宁良人拿过枚皋的辞赋,仔细翻着,随口道:我连孩子都不陪,哪里有时间陪陛下? 你这是什么话? 因为我要陪着皇后啊!宁良人像是在逗她玩,笑得很是俏皮,王夫人那么喜欢你,我跟她关系好,将来肯定是要陪着皇后的时间更多!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孤立颜八子,你看看她身边的魏长使,空有皮囊没有灵魂,看人眼光烂到家了,现在又谈崩了吧!我才不要跟她做朋友呢! 谈崩了?她知道的真是多啊!你要是真跟王夫人做朋友,就在生产前少去漪兰殿吧! 其实我知道,皇后是想说,我要是真跟王夫人做朋友,就少打孩子的主意吧? 卫子夫没有想到她今天这么坦白,也许是淮南的事情越来越紧迫了,她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可是自己三番四次给她机会,她是没听懂,还是就不愿意反水呢?是。 可是打她孩子主意的,不止我一个人。我...起码没有想过要害她。宁良人伸手给卫子夫倒了一杯茶,卫子夫下意识的就往后靠,不想让她察觉到自己身后的伤口,对方讪讪的收回手,扫过她披散在身前的秀发,若有所思,装作无意继续道:今年天气这么冷,边境的雪更厚,长安也没好到哪里去,路上这么滑,双桂姑姑倒是老当益壮的出来走动,您就没想过万一她不小心念旧顺路到漪兰殿,到时候人多眼杂的再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了。颜八子生产当天,您也是见过的,多凶险的事啊! 双桂,她倒是插手得多!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管别人,卫子夫也冷了脸,她不是死乞白咧非要救人的圣母。冥顽不灵的人,就是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伸手把茶杯里冷了的水泼进了痰盂,肃然道:你在暗示我什么,不如直说。 宁良人也没恼,只是伸手又给她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轻声道:皇后没有直说,我就只能陪着打哑谜。 ......她以为自己很闲是不是,非要强撑着坐在这里跟她打哑谜?自己最不喜欢这种阴阳怪气的相处方式了,既然对方不领情,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孩子那么小,她舍得,自己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她十月怀胎生的! 就这样气氛冷了下来,宁良人见卫子夫不说话,嘴唇干裂形容憔悴,呼吸声明显比往常又沉又闷,心中不免打鼓,刘陵翁主不会真的下了狠手吧?只是受伤而已吗?会不会危及生命?转瞬又觉得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要大将军能受些影响,肯定是要卫子夫半条命的,自己在怜惜什么?转头不自在的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第394页 快了。 快了是多久? 卫子夫没有好脾气跟她装下去了,目光如剑,一定要问这么细吗? 是,我想他了。 快了就是...快了。 宁良人一寸寸的收回目光,把失望的情绪都掩进了一双幽深的眸子里,还是能见上一面的... 卫子夫摸不透她反反复复的心情,也不愿再跟她继续纠缠下去,不安的动了动后背,移开了目光。 妾身就不打扰皇后休息了,您...还是要听医官的。 卫子夫扶了扶胳膊,她明显感觉到后背好像又浸出血来了,一片濡湿,看着对方投过来的关心目光,满是疑惑,到底是想站在哪一边,自己是真糊涂了,自己受伤不是正称她的意吗?为什么又关心?但一起个话头说让她留在未央宫,放弃淮南,她就退得比谁都快,难道对未央宫的朋友和孩子,一点留恋都没有? 唉罢了,是自己口才不好,真是说不通她,宁良人,你...才学那么好,若是有哪些喜欢的辞赋想跟我分享,可以随时来说。 ......皇后,你真的跟陛下很像,都那么爱惜人才,可是正如不是朝堂上所有的人才都能达到陛下期望一样,我这个才女也没您想的那么好。 卫子夫也顾不得后背疼痛,半起身追着说:你今天说了很多可是。何不退一步,有我在,也许一切就没有可是了。 宁良人轻轻的笑出了声,站起来从容潇洒的整好衣裙,萦萦孑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用诵读辞赋的轻声细语缓缓道:皇后,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不是所有好的选择,你都喜欢的。人啊,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是很贱的,就是会选一个特别烂的路。 你都知道烂... 无它,喜欢!这句话宁良人说的比哪一句都坚定,鸦发上挽着的青玉梨花簪随着俯身行礼的动作,在烛光下散出温润的光泽,慢慢放大,又慢慢聚焦,然后快速的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又飞快缩短,像是传说中的鱼肠剑飞速的出鞘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后又收回。 好!卫子夫觉得自己真的仁至义尽了,既然各有抉择,那就各凭本事吧!宁良人好走不送! 妾身...告退。 宁良人出了椒房殿就停下了肩舆,命他们远远的跟着,也不顾自己的身体尚吹不得冷风,独自拉着刍心走在前面,快速的说着:你赶紧借着双桂的线暗渡陈仓一次,现在立刻往外给翁主递消息。两个事情,一是衡山来的白赢,被廷尉收押,要她赶紧找人解决一下,衡山自己狗咬狗,父子爷孙乱作一团,可别影响咱们淮南,衡山是淮南的退路,不是同盟,千万要跟翁主说清楚。 诺,宫内的人还剩最后一个可以绕过翁主直接联系淮南的,若是翁主不听劝,良人要现在用一下吗? 罢了,估计就是最后一搏了,这条消息我怕翁主不重视,你要亲自去,可以直接联系淮南的...我还有大用。 奴婢可以转达吗?您要是直接见他,被人抓住把柄,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奴婢看皇后还是想给您机会的,您真的不顾惜一下小公主吗?她才出生两个月啊! 宁良人拢了拢披风,没有停顿,继续冷静的分析道:淮南王一向心有犹豫,上次中尉殷宏都到眼前了还是先问什么情况,可见还是心有戚戚的胆小之人。如今就算是刘陵翁主已经把刺杀的路逼在这里了,但是看皇后端坐椒房殿打哑谜不肯说破的态度,陛下又拿一个祥瑞压得半丝风都没透,我猜刘陵翁主这招激将法并不好用。 您是说,淮南王还是会犹豫,那...怎么办?陛下还会饶过他吗? 不会了...宁良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凉透骨的冬夜薄雾,让她从内到外都冷得打了个哆嗦,现在她可脑袋糊涂不得,每一步都要谨慎,你去叫他来,现在!现在肯定没人看着我,我必须跟他细说。 刍心也很着急,可是若不说清楚,他也不会来的,翁主说过毕竟是最后的一步棋了,要他慎之又慎。您不知道...您临产那段时间,翁主断了我们不少眼线。 不信任自己跟她站在一起?宁良人有些暗暗后悔,给她和刘陵翁主磨合的时间太少了,不然也不至于陷入这么被动的场面,只被分派了一个掌控皇子的任务,手上的人也少。 算了,关键时候抱怨也没有用,宁良人生生压下了翻涌不已的怒气,尽量简要的跟刍心说:不管怎样,我都要尽谋事之责,让他联系世子刘迁!毕竟最开始是他跟长兄刘不害互生嫌隙闹出来的刘建上诉,那...能不能让刘不害改口或者干脆闭嘴,反正刘不害本人和子女都在淮南,这么关键的时刻就别心慈手软了。结束之后就可以散播朝廷故意策划以子告祖,想看诸侯自己内乱,趁机收拢权力和封地,到时候对分封不满的诸侯一定人心惶惶,借机起事就名正言顺了。 好,就这些的话,奴婢还是替您走一趟吧! 不,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刚刚想到,祥瑞之事陛下刚赐的白金币,诸侯不相信咱们散布的话也是有可能的,你得在颜八子给长安诸侯和公主送礼的事情上做做手脚,国库空虚的事情要夸张一些,明白吗? 第395页 明白! 哎!还有...我知道张次公是翁主的人,如果她聪明的话,就让张次公去看紧了殷宏,上次是他去的,这次也可能是他,如果忌惮大将军不敢起事,最后陷入被动,那么长安这边若有动静,淮南就要早做准备。 诺。 看着刍心跑远了,宁良人原地转了两步,才轻轻靠在了墙上,沁凉的寒意透过披风渗进她的身体,这样在风口浪尖搏命,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满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冷意萧瑟,她整个人却热得不行,手上都渗出一丝汗来,这样波澜壮阔的活过,从一个小小的女孩到对朝野势力如数家珍的女谋士,正是她想要的人生! 走到今天,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已经尽力了!即使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如自己所愿,即使一切都不为人知,但一生中能有这样的机会在未央宫搅动风云,也是值得的。只是可惜,不能像西施一样,有个可风雨同舟的越王和范蠡了,这次从椒房殿出来,她竟暗暗有种预感,也许不能像西施一样体会成功时候的喜悦了... 半月蒙纱,寒枝斜挂,未央宫依旧巍峨辉煌,她却突然想起了一句曲辞, 风萧萧兮易水寒... 此处无水,无友,无壮阔之声,更没有萧瑟旷野 可...在她心里,再没有比此刻更应此句意境的时候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也不知道西施当年在吴国皇宫的最后的一夜,是不是也这么心潮澎湃的等待着...... 良久,宁良人转向了漪兰殿的方向,神情苦涩,真的不要走到最后一步,她不想弃母留子 ~~~~~~~~~~~~~~~~~ 皇后? 姜叹,我们不等陛下了,有两件事需要你立马去办! 是,皇后请说。 走一趟廷尉府,让张汤做两手准备,当初的中尉殷宏虽然是最了解淮南情的,但要重新选定一位官员,我记得阿襄曾经用过一个中尉叫司马...安的,如有需要随机抽调他前往淮南。卫子夫揉了揉太阳穴,飞快的重新捋顺这两年衡山和淮南的各种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肯定有薄弱的环节,宁良人破釜沉舟想做个赌徒,自己就让她长长见识,自己也不是只有养孩子的本事的! 到底谁能赢,她这个才女可需要好好计较一下! 刘建的供词,张汤当初就拿得稳稳的,自己不必担心,刘彻该用的时候肯定会用的,那...衡山!衡山王那个称病不来朝的样子,未必有淮南的胆子敢造反,不是还在因为世子废立的事情争执吗?就借查这件事的原因,去清查他们的人,我就不信,离淮南那么近的衡山就干干净净! 您要派谁做,这事要跟大将军说吗? 卫子夫咬了咬下唇,握住了凭几的扶手,轻轻摩挲上面刻着的一枝杏花,脑中思绪万千如江鱼入海,跳跃得眼花缭乱,她必须要静下心来抓住那最大的一条。 差不多一盏茶时间过去,她才下定决心,抬头道:对,我不能跟进这件事,太显眼了。你去见将军夫人,就说我今年没有给修成君的女儿送礼,想起第一次见她还是少时未出嫁,如今都有第二个孩子了,两兄弟时常打架,一个有问题,另外一个肯定也有问题,让将军夫人给我想想办法,两兄弟总是要有联系的,她的儿子多,是怎么教导的能不能也教教我,是不是要同时惩罚才好?这样我好跟修成君有话题可以聊,她肯定能明白我意思的。 金俗女儿曾经嫁给刘迁,被淮南一家冷落,闹到太后那里和离的,恰巧衡山王、淮南王是兄弟,各自也都有不和的儿子,这才闹上长安的,月皎一定能明白,她指的是该查谁。 臣直接去见大将军不好吗? 不要小瞧刘陵翁主,说不准就有军中有她的人,你这几天跑的地方太多了,不方便。我这一步是暗棋,暂时不能让她们知道。名义么...卫子夫轻叹一口气,算了,也别说名义了,有时间也看看小登怎么样了,小孩子可别总发烧,烧坏了就不好了,需要什么,未央宫这么多医官的,都去看他也不是不可以。 姜叹没有再问,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透过薄薄的云层,月光洒在了椒房殿高高的屋檐上,替代了那华彩的绘漆,让巍峨壮丽的宫室越发庄严肃穆。 冬夜的冷香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夜幕的广袤和美丽都罩在里面,地上人甚至看不清北斗,朦胧得让人害怕,甚至忍不住发问夜幕真的曾经如昨日那么漂亮吗? 也许每次多云的夜晚,人们都会如此发问,在月亮不在的时候,夜幕还是星光灿烂吗? 是的,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有些地上的人不知道,可是跌落的流星知道 重新上药之后,卫子夫在景福的读简声中,渐渐睡着了,只是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觉得,好像还有件事情没办? 是什么呢? 好像也很重要... 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啊? 哎呀!!!忘记问医官了,听说将士都中箭好几支还能浴血而战,自己这个伤到底伤到何种地步啊!? 第396页 嗷!!!什么时候能好啊!又上药又好好养着,都好几天了,她怎么还这么疼?! 第144章 各归各位 ======== 十天后,圣驾回宫,汲黯上报了河南太守对刘建的审问结果,廷尉即刻得命遣人去了淮南。 同时主爵都尉案头压着的因衡山王父子、兄弟互相诬告的调查结果,虽然还没结论,宣室殿却收到了曹襄和大将军呈上来的衡山王之子刘孝的自首和沛县送上长安的陈喜供词。 恰好在淮南刘建上书揭发刘迁反叛的名单,陈喜赫然在列,廷尉张汤立即请求逮捕衡山王,但刘彻却思索了一上午还没有结论。 后来就在急性子的张汤准备再次进宫的时候,在椒房殿吃完午膳的刘彻,传令大行李息、中尉司马安即刻前往衡山调查此案;命中尉姜叹和廷尉法吏黄义等人前往淮南。 一个月后,刘孝因首告,除其叛乱罪;但因与父王御婢奸,弃市。王后徐来因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国除为衡山郡。 而淮南案情复杂,经宗正、列侯及丞相讨论之后,案中牵连出与刘安一同谋反的列侯、二千石、地方豪强有几千人,一律按罪刑轻重处以死刑,事情持续了足有两月。 这些事,卫子夫都是从月皎和梦知口中得知的。 后背的一箭确实伤到了肺,幸好不算特别凶险,只是箭上复弹出来的暗器伤到了主血脉,流血过多,又因为二次冻伤,痊愈起来比较慢,刘彻怕她费神,说话都只是简单商量之后就飞也似的逃走,不让她多思多想。曹襄和霍去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来问安时候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所以前朝这些跑前跑后的,并无人跟她说这些,也就月皎和梦知,敢跟她说些细节。 按理两月的精心调养,卫子夫怎么都能简单的下地走动了,但是偏偏有个不省心的王夫人。 宁良人被刘彻以生女后身体虚弱为由,变相禁足在凤凰殿。当王夫人生产时,几次强闯也没能出来一步,反而是颜八子四平八稳的坐在了漪兰殿,急得张欣团团转,不住的催人去禀告陛下,可宣室殿议事哪里就能随便进得去。 最后被暂得清醒的王夫人吼了一嗓子,你喊陛下有什么用?他又不会生!去叫皇后来啊!!我要皇后!!! 计蕊在现场呆了许久,终究是耐不住呼喊,象征性的去禀告了卫子夫,本是想安抚王夫人,也让皇后放心。岂料两个时辰之后,卫子夫竟然真的拖着虚弱的身体到了漪兰殿,一直到孩子平安落地,善后完成才离开。天寒地冻的,这样一来,自然是病情又加重拖延了。 消息通过月皎传到长平侯府,已经两个月没见到的卫青,急吼吼的抽空进宫来想跟卫子夫好个啰嗦,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除了收到路过的霍去病几句嘲笑,大将军头一次进宫,一无所获的回家了...... 隔天,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回避淮南案件的公孙弘跟庄青翟,又因为太学博士在内朝中的举荐任命吵了几句,中气十足的样子被汲黯好个讥讽。 看得津津有味的刘彻,心情大好,一句话都没说,安静的足足听了一个时辰,期间还时不时的跟旁边的皇子刘据探讨了这次白麟祥瑞的一系列辞赋。 最后折腾了大半天,定下来的事情,竟然只有一旁静坐出神的卫青请奏。然后...第二天冠军侯霍去病就收到了刘彻的旨意,因冬日暴雪,甚至有百姓冻死,而边境马场虽然提前得了大将军嘱托为冬日准备,却因粮草储备不足、官员冻伤,马匹损耗颇多,特命其即刻前往马场巡视。 ............. 被曹襄送出长安的霍去病,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这么冷的天,陛下怎么舍得他往边境去?肯定是舅舅提的!!就笑话了他两句,怎么这么记仇?!! 曹襄安慰他:好了,别愤愤不平,你本就不擅长这繁琐的案牍之事,父子兄弟、姬妾通奸巫蛊的,几乎是龌龊到了泥地里,比之寻常百姓家事尚且不如。我每次跟主爵都尉赵食其捋案情的时候都嫌弃不已,恨不得离此事八丈远,你怎么还舍不得呢? 我哪里是舍不得,只是想了解到底是什么污糟不堪的事情,值得姨母和陛下前期付出那么多?!霍去病坐在马上,眉头越皱越紧,还真是一沾手就分外糟心,关系盘根错节,每个环节都要有证据证实,还要应付来往打探案情的七弯八拐的宗亲姻亲,没点耐心和时间,真处理不完。可结果呢?除了耽误各属官员的时间,没有任何益处! 所以让你走嘛!马场是骑兵之本,在是你擅长的地方多了解,将来接手大将军的事务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啊! 霍去病敏感的看向曹襄,眼里都是戒备:接手我舅舅的事情?陛下跟你透过这个意思了?我舅舅做的很好,为什么要给我! 你看你!曹襄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训道:是真的不适合做这些东西,太容易受影响了。淮南、衡山的事情阴暗泥泞,父子兄弟间全无仁善友爱和忠君法度可言,触之令人恶心作呕,但你仍该保持赤子坦荡之心才是。无端揣测陛下,敏感尖锐,一点苗头就多思多想,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大将军真没做错决定,就该把你调开! 第397页 我...我没有!就是...霍去病脑中闪过在雍山时,给卫子夫处理伤口时的血腥场面,顿时有些泄气,就是头一回体会到至亲之人要离开的恐慌,难免心有余悸。 旷野苍茫,虽然冬天早晨里总弥漫着淡淡的薄雾,路上厚雪被车轮压得又硬又滑,但是远处依然行人不断。对于长安的百姓来说,日子还在平淡的过,对他们没有太多的影响,该休息休息,该干活干活,即使王宫天翻地覆的死人了,受伤了,他们也不过是多了件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匈奴铁骑不过来,他们就永远都是安稳的。 轻叹一声,霍去病自嘲的笑笑,尤其是接触了淮南和衡山的事情,我才知道看着姨母做,和自己亲自上手做,这中间感受到的难度和心力有多么的天差地别。所以...也佩服你!跟那么多列侯说话,铿锵有力,整个人都是闪着光的。连输我球的李驰都是游刃有余,跟着李息将军跑前跑后,分外有条理,我就不行,感觉被各项事情拖得踉踉跄跄的。 曹襄腼腆的笑笑,从小到大,这是他头一次收到这个弟弟的夸赞,还是真不容易啊,但是...你不知道,我即使再闪着光,也不如年前大漠的一个夜里,浴血归来的嫖姚校尉闪耀!我只照亮了衡山和淮南中的一点点,可你!却照亮了大汉全军,照亮了整个大漠啊! 霍去病歪头去看他,很认真的问:是吗? 是!曹襄坚定的回答他,内心却想着,这个人还真没有自觉,到底有多少大汉儿郎被他的功绩所感,热血沸腾的来投军跟随,他本人竟一点都没发现,还当这一切都很平常?!放目前望去,抬鞭虚虚一指,扬声道:所以去吧!冠军侯,就该去到属于他的勇冠全军的战场!那才是他的天地!可别让我这个平阳侯失望啊。 转头看向他睨着的清浅儒雅的双眸,真诚!信任!是这些日子中他见过的最最明澈的坦荡!霍去病心中有些东西像是受到了指引,呼之欲出,一扫多日烦闷,唇角渐渐绽开笑容,朗声应道:好! 快走吧!曹襄搓搓手,他还要赶紧去宗正处报道呢!早点处理完这些事,他跟言笑的亲事就能早点定下来了! 等等等...别着急赶我!我再最后叮嘱一件事,也算是劝你。霍去病伸手拉住他的马头,微微侧身靠近他,边打量着他的眼色,边小心翼翼地轻声道:你真的不考虑让平阳公主回来么?姨母不说,可我知道她想平阳公主想得紧,若是公主回来,病能好起来大半。就算是看在我姨母的面子,去给汝阴送个信吧,况且你...真的不想她吗? 俊朗的面容上暖暖浅笑随着霍去病的话语,渐渐消失在曹襄的唇边,整个人似乎都融入了这清寒的薄雾之中,透着疏离冷淡。曹襄坐直了身子,垂下眼睑遮住他甚少露出来的敏感脆弱,随手拍了马脖子,淡淡回道:我知道皇后想她,在椒房殿伤情来势汹汹的时候,我就已经送过信了。 那? 是她不肯回来。曹襄轻笑出声,淡漠又羡慕的看向他,母亲只给皇后送回来了一句话,其他什么都没有。 半句都没有给他这个儿子的...... 什么话? 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脸来接本公主回去?回去给你收尸吗?! ......霍去病瞪大了眼睛,他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这是平阳公主说的?记忆中不是这样的...啊!? 但是确实从收到信的那天,就是你们回来的前一天,皇后舅母开始不喊疼了,也好好配合医官不过分劳累了,所以...算了!曹襄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自己失望的情绪,笑着猜道:也许母亲和舅母之间也有我们不能理解的默契和情谊吧! 霍去病摇摇头,他也不是很能理解,这怎么听着都不像好话。但既然姨母开始注重自己的身体就是件好事,他也就不插手了,偏头看见曹襄难以掩饰的惆怅,随口宽慰道:好啦!都怪我不知趣,偏提起这茬来,惹你难过,这样吧!哪天我若是快死了,你若是远在天边,也可以这样给我传个话,说不准我就跟姨母一样,积极的吃药养病,等你回来看我! 说什么呢!曹襄冷了脸,在霍去病耳边就破空甩了一鞭子,大声训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嘴里没个忌讳!怪不得大将军遣你去边境马场,没长大的,就该多吃些苦! 说着也不等他回话,调转马头就往回走。身后吴渊和雷被领着二十人,排成长队正等着他们,见状以为他们聊完了,就打马往前走来。 哎!霍去病看他生气了,一鞭子都催马小跑起来,赶紧扬声急着赔不是,我错了!真错了!哎呀...说笑的!哎呀,别这么小气,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滚吧!冷风里只吹来了这两个字。 霍公子?吴渊觉得自己好像跟上来的不是时候。 霍去病看到曹襄已经走远了,天色也渐渐大亮,正是该上路,就不再啰嗦,内心好个笑曹襄迷信这些虚无的东西,面上却不再嬉皮笑脸,肃然摆手道:走吧! 驾! 第398页 呵!!! 一队人马这才放开四蹄往远处奔去大地震动,热气蒸腾,飘起一团云雾,快速的往边境马场而去! 未央宫的刘彻也暂得歇息,抽空去了一趟凤凰殿。 殿内照旧是两排码得整整齐齐,如同小山包一般的竹简堆。孩子睡在榻上,就刍心和傅母两个人看着,而宁良人则端了水盆和抹布,坐在竹简堆旁边擦一卷一卷的竹简。 刘彻脚步一顿,望着这副安静的场面,有些恍惚。这里除了服侍的人少了,其余的一切一点也不像个细作暴露之后的样子。 还是如往常般的墨香四溢,竹简沙沙作响,好像下一刻宁良人就会站起身来,笑着对他说,陛下这次雍地得了什么好赋,快拿来让妾身一观可好? 刍心最先发现了刘彻,拉上傅母,抱起孩子躬身一礼就悄声退出去了。 宁良人似有所察,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刘彻,不过很快她又笑了,意料之中,淮南失败得如此彻底,基本都定了罪,她这个宫内的眼线,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不过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陛下来啦?快坐,马上就理好了!宁良人没有起身行礼,也没倒茶端盘,甚至都没给他拉一下坐垫,而是十分随意的安排刘彻坐下。 刘彻没有动,你在理什么? 宁良人手上没停,话语里竟然还透着几分兴奋,好像得了一卷好书的兴奋,这么久了,陛下给我的书都在此处了,理好了就能物归原主啊! 刘彻一步步迈过去,其实有很多书,他都没读过,自从祖母走了,母亲也走了,越发能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越多,事情自然也就越多,整日埋在书卷里,只为几句话拍案而起的日子,很难有了。更多的是奏章 虽然奏章里也不断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但伴随着的都是更多的思考,那种沉浸在一篇一句里反复吟诵,其余全然不想的状态几乎没了。宁良人却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每次看到她沉浸的样子,就好像能回到小时候。 不准备说些什么吗?刘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终究还是没坐下来。 宁良人笑着仰头看他,成王败寇,妾身没有遗憾,无话可说。 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我知道。刘彻说得很快,宁良人答得很快,好像双方都知道对方下一句是什么一样。 刘彻抿了抿嘴,再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空旷的屋子里,竹简依旧沙沙的响,伴随着的柔声细语却带了丝丝骄傲和得意,在他耳边抑扬顿挫的说:可是陛下大概不了解,世上也有种女人,不求未来,只盼瞬间的辉煌! 刘彻眼风扫过大殿,冷笑道:如今这种辉煌? 能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动摇您的心尖上的江山,哪怕只是吹起了一层土,我也觉得快意!于风口浪尖搏一份心惊胆跳,百折不回!宁良人眼尾高高挑起,虽然她坐着,却丝毫没有低人一头的畏缩,女子可以为医官,为何不能为谋士?即便奉错了主,能力也不是一定拔尖的,但此心可贵!能跟陛下对上一局,虽败犹荣!而且一上场,对上的就是天下最厉害的王!我自然比这天下的许多女人都要辉煌! 书,倒是没白看,有些胆识。刘彻没有恼,只是有些惊讶她的想法,按理文风即内心,是很难掩饰自己的,但她喜欢的文辞和言语都没有蛛丝马迹。 她是掩饰得太好?还是此时是装的,不愿示弱而已? 司马相如的赋,词藻瑰丽,气韵宏大,平常见你那么宝贝他的赋,倒是看不出来,你心里竟然有这么偏执又孤注一掷的想法。 宁良人笑着摇摇头,没有反驳,头上依旧只插着一根青玉梨花簪。 不顾惜一下言瑾吗?她才刚出生。 说得好像顾惜言瑾,他就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不过是想看自己痛苦流涕的在临死之前有求于他,可惜,宁良人再也不想那样做,她连弟弟都不曾问过一句,谋逆的下场如何,身边人是不是会被连坐,她在进宫之前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又怎么会让自己困于一个母亲的身份? 抱膝而坐,长长裙摆整齐的铺洒在周围,宁良人微抬起下巴,上上下下的,毫不客气的打量刘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眯眼笑道:我很好奇,陛下现在来做什么呢?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对我一点处置都没有?皇后受伤,我也有份参与,可此消息不能泄露,皇后算是白救您了,功劳和名声一个都捞不到,但是复仇也算是您能为她做的吧!如今就一点都不想杀我泄愤吗? 刘彻随意翻了翻竹简,随手扔得远远的,背身道:朕没想好怎么让你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短暂的静默之后,一阵笑声在他身后响起,刘彻脸色一沉,狠狠的瞪过去,他有怜惜之心,不代表他容许有人挑战他上位者的威严!败者该哭,赢者该笑!天理如此,不该有超脱他掌控的情形出现,尤其是现在!她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卫子夫还在生病,他岂会让她如此放肆! 没有痛哭求饶便罢了,还笑?在笑什么? 第399页 陛下,原来你竟然是个心有忧惧的人!? 刘彻微微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疯了吧! 宁良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向刘彻,连带翻的水盆都没看上一眼,为什么陛下没有公开我牵涉淮南细作的事情?是因为言瑾吗?可你进来都没看过她!那因为什么?没想好呵呵呵,我当初承认我有个弟弟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情!这种终究会出事,在犹豫要怎么提前对他好,怎么提前补偿他,才能让他记得我这个姐姐的心情。 刘彻半退了一步,对上宁良人的渐渐染上疯狂的眼眸,丝丝血色掺在她的眼中,竟发现有自己震惊的神色映在蒙了水雾的瞳仁中。 陛下?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未来心怀忧惧?宁良人的话像是有蛊惑的力量,如蚕丝一般细细密密的爬上他的心,他拼命想闭耳静心,却动不了自己的六识,只能看着她越靠越近,声音还在继续,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生怕自己犯错,别人就不要你了?你在对谁好?你是在等你终有一天变成自己忧惧的样子时,你希望还有一个人决不会抛弃你,对不对?呵,你现在对人好,都是有所求的! 是谁? 宁良人一个个猜过去 是孩子吗? 亲手带大的皇子? 卫长公主? 长平侯?冠军侯? 丞相? 右内史汲黯? 大行令? 王夫人? 呵呵...是皇后。就在刘彻终于反应过来,推开了她紧紧拽住自己肩膀的手时,宁良人出口的语气也不是疑问了。 刘彻觉得她疯了,没有多费半句唇舌,转身就往外走。 陛下!宁良人却敏锐的发现了他眼中几乎只有半瞬的狼狈,看来她猜对了! 可是... 陛下,你不配她! 迈出的步伐猛然停住,宽大的袍裾随着胸膛的起伏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她有多独立,你心里清楚。 清晰的声音,字字铮鸣!语调并不高昂,却如闷雷回响在刘彻耳边。 跟王夫人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要不是爱你,她不会在未央宫,若是出去了,无论跟谁都能过得很好!不是非你不可的! 殿内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多余之人,所以在宁良人看不到的地方,也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刘彻深如寒潭的眼眸早已染上了阴鸷的杀意! 可你不一样,陛下你似乎特别需要归属的感觉,不是你的人,你就没有办法认同。哦!对了!不是不能认同别人,是不能认同自己!这是每个皇帝的通病失去了天下人的拥护和陪伴,王就不是王了。 怎么让自己死,不是在想自己要不要死,他这么狠戾的人,主父偃都能随用随弃!自己一个良人,一个细作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唯一可能的是想要给自己机会的人还在犹豫,而他对那个人很退让! 宁良人轻笑道:陛下,你是不是一路走来被别人辅助惯了?被认同惯了,既想单靠自己又怕彻底失去有所依靠?到底是培养你这么早就给自己留后路的性子...天生的帝王之谋吗? 朕知道你不怕死,可别挑战朕的耐心! 宁良人一步步欺身上前,她实在是憋坏了,刘彻不知道,自己日日在他面前,如履薄冰的搞着小动作,是有多么的窃喜,自己把他当对手,他却一无所知,今日有机会跟他当面对峙,又是何等畅快!所以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爱皇后吗?还是只是利用她?利用她做那个永不会放弃拥护你的人 刘彻转身过来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这个最让他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时光的人,最终掀开他自己最难以接受、最难以启齿的一面! 咳咳咳!宁良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天子之怒!黑暗和地狱阴沉沉的瞬间充满了她的整个感官,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畅快!虽然失败了,但她依然抓到了对方的软肋!不枉此生啊! 彻儿,别怕,父皇在,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朕留很多人会帮你的!你是最好的孩子! 彻儿,你走这条路,祖母帮你! 彻儿!姑姑在,你父皇让我帮你,我一定会让你这个皇帝做得稳稳的!想干什么干什么!一定能当个最好的帝王! 彻儿!母亲是想帮你啊!你是不是只走他们的路?就不能试试我帮你的吗?我不会害你的!你不想当个好皇帝吗? 帝王之路,必须要牺牲窦婴!他必须死!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谋!它已经是你的本能了,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皇帝了,为什么不肯承认这样的狠心与谋划也是你的优点呢? 都闭嘴!!刘彻脑子里一下子涌进来好多的声音,快要把他整个人都压垮!手上也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第400页 彻儿,别跟你父皇那般好色纵欲,他喜欢我却抵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跟别人一个个的排队生儿子,那么喜欢你有什么用,还是留了一堆废物兄弟给你!还想我对他其他儿子好,他欠我的,不是我欠他的,凭什么要求我? 你别欠别人的,尤其是不要欠女人的,欠得越多,死得越快!甚至你祖父都不例外!所以要多对后宫女人好,让她们欠你的!或者就选一个人,让她多多的欠你的情! 陛下!! 陛下,这些心思没那么难以启齿,你看我也没跑掉不是吗? 呼!!!!!时间长得仿佛过了一个甲子,脑子快要被回忆挤占的刘彻还是松了手,把软绵绵的宁良人丢到了一旁,半坐在高高的竹简堆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有些阴暗的角落,埋得越久越是潮湿阴冷 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心怀忐忑的等着它爆炸! 人的辉煌就像是动物的皮毛,人性的缺点和欲望都掩盖在皮肉之下,从骨到肉全都是!只是披着柔软光滑的厚皮,才好像可怖的骨肉也是可取之处,贵重无比。 但皮毛越是柔顺光亮,越是会在老化之后,快速的透出骨肉原本的轮廓。就像是人老了,才会越会放纵自己的阴暗、欲望和无耻 刘彻见过自己父皇和祖母的年老,那力有不殆的无赖和软弱,让人无从抵抗!也越发怕自己老去,哪怕自己正当壮年,依然害怕自己那个时候被周围所有人嫌弃!鄙夷!失望!被放弃然后整日想着他什么时候死! 所以,卫子夫,我对你这么好,能不能记住了这是欠我的!在我老的时候还回来! 跟高手过招,真是痛快!宁良人缓气缓了半天,才回神过来,一下子就能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知道又如何?现在朕已经无所谓了!刘彻松了松领口,大喘气的吼道:淮南、衡山已废,匈奴指日可待,西南也近在咫尺,天下都是朕的!有何惧? 咳咳咳宁良人抬头看他,笑道:那我还活着,是为什么?你在考虑谁? 开春三月据儿就满七岁了,朕有大场合需要皇后出席。刘彻望着一摞摞的竹简,整洁干净像有整理的强迫症一般,这风格很像据儿,嘴角自然的就勾起笑容来,语气也阳光许多,哑着嗓子道:朕不想刺激皇后,她身体不好,需要养着。 这是要立太子了? 陛下!宁良人最后一次叫住了刘彻,忽略他微红的眼尾,轻声道:陛下,帮我给皇后带一句话吧! 刘彻眼底闪过一丝怀疑,整个人散发的危险气息又无知无觉的笼罩着屋内每一寸空气。 算我谢你,这些年送我这许多辞赋 ...... 弯腰下去,翻到在地上的水盆洇湿了一卷竹简,捡起来抖了抖水珠,大部分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还有一句很是清晰,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说吧 第145章 知己难酬 ========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躺在床上的卫子夫,放下了药碗,低声念叨这几句话念叨了很久,神色说不出的惆怅失落,刘彻站在旁边,一脸阴沉,气压低得分外瘆人,全殿内也就只有卫子夫能忽略他,依旧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周围服侍的人,一个接一个都偷偷的溜了出去,守着温药小炉的景福几次想起身都苦于绕不过刘彻,只好缩在角落里抱着一卷账簿,忐忑的望了望刘彻,又望了望卫子夫,半天才小声叫了一句:皇后,先把药喝了吧? 刘彻不耐烦的挪了个目光过去,景福本能的往榻旁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假装伸手去掖卫子夫的被角,卫子夫这才恍神过来,目光在殿内打量了一周,怎么没人了? 皇后,您还没喝完药呢。景福用余光撇了一眼刘彻,求救的看着卫子夫。 呵呵呵,原来是被他吓走的。卫子夫笑笑,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行了,你也下去吧。 诺。景福连头都不敢抬,飞也似的逃走了。 卫子夫的一声轻叹随着鎏金盘龙香炉的袅袅炊烟,散在了椒房殿温热椒香的空气中,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有完没完?刘彻没好气的开口,都已经她都已经自己念叨半天了,不就是《鵩鸟赋》的几句话吗?要不自己琢磨半天都觉得宁良人要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告诉她。那些隐秘的小心思,随着这些年一件件的成功早就被他埋得很深了,刘彻相信再过几年,就能彻底忘记了,毕竟卫子夫那天亲口说过,她不会跑的。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卫子夫伸手去拉他坐下,柔声问道:陛下最喜欢这篇里面的哪句? 刘彻就坐了个边,脸色依旧阴沉得难看,朕不记得了。 第401页 想想嘛... 为什么非要想? 卫子夫转了转眼睛,拽着他衣袖歪头道:那我病中无聊,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跟我炫耀? 炫耀什么? 炫耀跟陛下心神交流、文辞同好的默契呗! 刘彻这才面色稍霁,轻声道:好酸啊... 卫子夫早就过了会羞红脸的时候了,凑近了抱着他手臂往上缠,所以才问你啊!快说嘛,淮南和衡山弯弯绕绕的事,你都不让我了解,这几个月都快憋死我了。 嗯...朕真记不清了,这句话出自哪篇,是谁写的,都是宁...都是她说的。 宁良人说的?刘彻一向骄傲,记不起来辞赋,当场就被比下去了,心里肯定过不去吧?怪不得脸色这么差。 那不还是知道了吗?快说!嘶....哎呀!刘彻坐得有点远,卫子夫动作一大,就牵扯到了伤口,这后背怎么能牵动这么多筋骨,一举一动都要加上很多小心。 怎么了?刘彻赶紧揽卫子夫靠在自己怀里,把头发撩到一边,去看她伤口,还好还好,没有渗血,好不容易快要开始愈合了,可千万别崩开,你是不是操心上瘾?这么关键的养伤时候,就不能消停的休息几天吗? 别吼了,我可是差点死了,你别跟青儿一样啊!我都这样了,还借题发挥的吼我。卫子夫半抱着刘彻,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舒服的偏头跟他撒娇。 刘彻把衣服给她拢好,怀疑的斜眼看她,似乎在确认她告状的真实性,仲卿吼你?你就冤枉他吧!这么多年,朕就没看过他欺负过谁,更何况是你。 卫子夫在他肩头蹭了蹭,轻如羽毛的声音略过他的耳畔,亲昵的吐槽道:我都怀疑是你教坏他的。 哼!刘彻内心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坏事都是自己干的?她可真会赖!伸手推她起来,卫子夫却反手把他抱得死紧,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开,只好无奈道:起来!一会儿据儿又该笑话你了! 不~~~~卫子夫就是不撒手,还得意的晃了晃脑袋,不起来,你快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优喜聚门兮,吉凶同域。行了吧?刘彻妥协道:除了她让朕转达的,真的只记得这两句了... 真的! 卫子夫还是没有撒手,这两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天的日子都匆忙又紧张,就是躺着,脑子里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心都一直悬着,担心着后宫,担心着前朝,她实在是累极了。这样静静靠着刘彻,能感觉整个世界都安稳了下来了,真好...... 罢了... 陛下,赐死宁良人的旨意,我来下吧。 你...刘彻本能的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转瞬又觉得不对,卫子夫先前就请罪说宁良人出事是她这个皇后监管不力,想等自己身体好了再做处置。 说白了,就是想拖着。刘彻自己其实是不开心的,在他这里,任何想他死,想动摇他江山的谋反之人,无论是谁都不该有活命的机会,当初陈阿娇的事情已经是一次例外了,而且那个时候自己还年轻,原谅的决定也更容易下。可...也是通过那件事,他太明白卫子夫了,今年三月份据儿就满七岁,立太子的事情已经跟太常都透漏过了,她是想拖到大赦天下的时候再给宁良人求个情,饶她一命吧。 平常也没见她跟宁良人关系有多好,走动次数还不如王夫人呢!真不知道卫子夫对她有什么可怜惜的! 难道是为了刚出生的言瑾? 那现在,为什么又... 卫子夫平静又和缓的声音继续说道:公主将来还是要嫁人的,现在还这么小,若是母亲为逆犯,将来该怎么活,病逝吧?好不好? ......怎么改主意了? 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原来她最喜欢的不是司马相如的赋,更不是什么《白头吟》,而是贾谊的《鵩鸟赋》!竟然是贾谊的辞赋,还是这么冷门的一篇! 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既然她自己都不在意生死,为物还是为人,都没有什么区别,自己又何不成全她呢? 陛下,我是不是惹你不开心了,这样兴风作浪的人,我还心软,是不是... 是挺惹朕不开心的,但是现在结果朕很满意,其他的...朕不想计较了,你好好养身体陪着朕到老才是正经的。刘彻顿了顿,惩罚似的轻扯扯她柔顺的长发,又补了一句:不过下次想明白的时间最好短一些。 我尽力。 皇后必须。 ...... ~~~~~~~~~~~~~~~~~~~ 就在一切按部就班的收尾的时候,没两天,刚刚到达马场的冠军侯却接到了一个令人头大的禀告,马场的损失和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不是说马场出事了吗? 呃,是出事了,可是昨天事情刚刚解决了,所以还没来得及报给您,马场主很是局促,当初上报时候,确实没夸张,本想着大将军派个得力的人快点来解决。可没想到是冠军侯亲自来啊!等他来了,事情又解决得差不多了,这下让冠军侯大冬天的白跑一趟,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可是他也不能凭空再造一个麻烦出来让他解决吧? 第402页 就在马场主忐忑的时候,霍去病开口了:这么巧?说说怎么回事吧?不然你就算不敢玩我,我也得不得不信了! 是多亏了 霍去病看着不痛快的人就来气:吞吞吐吐的什么样子? 门外传来一声娇喝,带着自然而然、似是与生俱来的得意和骄傲,喊道:多亏了我! 三个身穿白衣的人影闪出来,都是一身利落潇洒的男子武人打扮,只是为首的竟然是个女子,如墨的一头秀发高高的梳起来,上面似男子一般简单挽了发髻,只点缀着几颗珍珠和黄色小花,给她略显清冷的面容多添了几分秀美。 看似一身普通平民打扮,可戴的白玉冠却价值不菲,衣服的绸缎也是上等的,淡粉轻敷,红唇点绛,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眼神亮闪闪的,和耳上缀的东珠一般熠熠生辉。 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霍去病疑惑的开口:你是? 明卿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次虽然是帮忙,但一不小心出手大方了,被马场主热情留下来要给朝廷官员解释始末,本想溜走的,但家里传来消息,她还要往边境走,那边大雪封路,就耽搁在这里了。 其实解释始末也没事,可来的是霍去病,之前就得罪过一次,生怕他认出自己来,听到这句话才放下心来,还好他已经忘了,不然自己这次贸然插手朝廷的事情,再加上之前对他的调戏,恐怕就没那么好脱身了。 作揖一礼,照例自报家门:在下明卿,是我帮忙解决的马场事情,只因为朋友相托才插手管的,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还请冠军侯不要怪罪马场主。 还没等霍去病说话,明卿也生怕他说话,再冒出来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她就可以死翘翘了!毕竟出来之前,父亲三令五申的强调不可以结交朝廷官员,普通官员除非必要也不可交往过深。 这个都不止是普通官员了,还是炙手可热的冠军侯,外戚、新贵、侯爷、将军,哪个身份,她是都一点不想有交集。于是明卿几乎是连换气的功夫都没耽误,转头紧接着说了一句:雷被!在下明卿,久仰大名,如果近期没有公事在身,烦请得空赐教! 雷被猝不及防的被点了名字,一头雾水的回望过去,见对方一个女子竟然行了抱拳礼,还请他赐教,分明就是个游侠,可是女游侠,他还真没见过......而且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游侠之风走下来,竟然看起来毫不违和,雷被也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竟然很想跟她切磋一下。但他毕竟是淮南第一剑客,第一个告发诸侯王之后还能从军的人,什么奇奇怪怪的大场面没见过,此时明显不是时候,做个得体的拒绝,还不是难事。 多谢抬爱,只是在下如今在军中领了衔,此番又是跟着冠军侯出来办事,多有不便,还请谅解。 江湖规矩,互报姓名的没有进一步的交手和攀谈,不应询问家世渊源,其余的交流只看脾气是否相投。所以雷被虽然对这个游侠之风的女子好奇不已,但对其出身,没有再追问。 到底是同路人,交流起来还是舒服很多,明卿笑得坦然极了,着急走、不欲过多攀谈的意图丝毫没有漏出来,甚至还大胆的装作随意般地跟霍去病对视了一眼,随即退后一步疏离地说:既然如此,事情也解释清楚,那就告辞了。 等等!霍去病开口道:我只知道你叫明卿,事情怎么解决的,你是什么人,受何人所托,都还没有说清楚,怎么能走呢? 明卿真的不愿意跟他有过多纠缠,不管对方是赏识自己还是讨厌自己,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郭解当年的事情在游侠中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不喜游侠威重扬名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明卿料想他年轻气盛,故意激他:这些马场主都知道,禀报的职责不在我身上。而且我好歹算是帮了冠军侯,怎么侯爷还像是审犯人一般问话呢!难不成真是怪我抢功了?反正知道的人少,侯爷直接报上去是你做的就好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马场主急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没觉得这女子咄咄逼人啊,怎么今天说话这般尖锐,有心帮她转圜,不停的给明卿使眼色,怎么说话呢?只是例行询问,别这么跟冠军侯说话! 旁边两人齐齐上前,对马场主的话十分不悦,一副戒备警告的样子看着他。明卿没有多说话,没有叫两人回来,她能理解马场主的好意,但不代表能接受对方如此不客气的跟她说话,她也是有自己的傲气的! 霍去病没动,只是微微前倾了身子,出乎明卿意料,对方只弯了弯嘴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神像极了盯到了猎物的狐狸,笃定的开口:你是游侠。 语气不是试探的询问,而是肯定句,明卿眼睛里浮着的一层疏离笑意霎时褪得干干净净,面色也冷了,如玉的手攥紧了剑柄,怎么?侯爷论事,还要看人出身吗? 不是要激我吗?怎么自己先沉不住气了?这回轮到霍去病笑得坦然了,指着雷被说:我麾下从不看出身,只看能力。倒是姑娘哦!女游侠!倒是看人身份说话,对吧? 明卿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刚刚没有等他回话,就跟雷被见礼的事情,自知理亏,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403页 霍去病敛了随意的态度,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不管女游侠出身何处,该走的流程,必须要走,不是抢功,是我要知道问题出在哪,将来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我来是巡查马场,不是像女游侠这样来堵错漏就走的。 你!你什么意思?! 别着急,我舅舅选出来的马场主,在路上我也看过他每年的考绩,我了解,若是你解决的不好,他也不敢说已经解决了。但是你我难免做事风格不同,你考虑的都是一时,我需要考虑的可是一世,所以得烦劳你细说始末。 明卿听他说自己不是没有解决,而是解决的质量不好,好胜之心一下子就蹭蹭的冒出来了!凭什么我就是解决一时的,你就是解决一世的?呵!我还真得好好留下来看看,你这个连从军年纪都不到的侯爷是怎么办事的! 其实霍去病更担心的是,马场此番跟最自由散乱的游侠掺合,难免有过界的事情,舅舅之前嘱咐他们早做准备,应对寒冬,是不是也因为跟游侠掺合,才没有严格执行的?律法森严,他虽然随性却知道轻重。所以这个明卿必须留下来,好好说清楚了,他也好重新补了马场的规矩。 那最好不过。霍去病气不过她刚刚盛气凌人的样子,故意逗她,道:但是我这次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钱,可能住下的费用,需要你自己付一下。 明卿暗暗咬牙,陛下和皇后的亲外甥,堂堂冠军侯跟她哭穷?不就是之前冷落了一下他,没有礼数周到,怎么还这么记仇呢! 答应我个条件!双倍! 呦!有钱不赚是傻子,何况眼前的天灾,他还真是有需要,霍去病问:什么条件? 我想和雷被按江湖游侠规矩比一场,恐怕,他要得到你的允许吧? 能赚钱还能看一场江湖比试?看起来自己像是赚了大便宜的人,只是这个女游侠怎么这么忌惮自己的身份,是觉得他不仅不会答应,还缺钱吗? 好,我允许了!霍去病冲雷被点点头,收到示意,雷被恭敬的行礼,面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其实他常常想,别看自己大他许多,上下地位分出来却鲜明自然得很,一个吩咐的自然,一个应的自然,这大概就是有些人天生就有调遣的气势吧!总会让人下意识的去服从。 明卿这才让随从站回她的身后。 霍去病挑挑眉,饶有兴致的站起身来,我还真的没见过游侠切磋,现在吗?还是下战帖?或者偷袭? 明卿终于能趾高气昂的鄙视回去了,哪那么多破规矩? 明卿取下腰间佩剑,绕过霍去病,满脸兴奋而又郑重的上前冲雷被一礼,朗声道:剧家明卿,想请教淮南第一剑客,不知何时方便? 雷被有些傻了,他虽然入军中快三年,也在淮南王手下呆了很久,久不闻江湖事,但是如雷贯耳的剧家还是知道的!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你姓剧?!!剧孟后人? 不!明卿像是意料之中的快速否定道:我姓明! 剧姓十分罕见,对方谈吐不俗,举止高傲优雅,不可能是无名之辈,江湖中有此风范的剧姓游侠,不是剧孟后人,还能是谁?可雷被猛的停下话语,略低了低头,脑子飞快的想了一下,试探的问道:传说是真的? 明卿挑挑眉,如浅色琉璃般的瞳孔映着少女独有的调皮,带着与生俱来的豪迈,银铃般的声音听起来都多了几分庄重和神秘,传说什么?说来听听! 霍去病也好奇了,这么个小丫头还有传说?转头问雷被,什么传说? 雷被压抑着激动的神色,破天荒比比画画的跟霍去病说:侯爷!将军!剧家啊!传说的剧孟后人!呃,剧孟后人传说传!传说雷被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说出来,对方可能不会再跟他切磋了,这下本来是应付性的切磋,突然变成了他很期待的过招了,若是把传说八卦说完了,对方会不会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什么?快说呀!霍去病最烦人家话说一半了,要么就别说,说一半吊人胃口太烦人,剧孟后人怎么了? 见对方小姑娘笑吟吟的看着他,并不在意的样子,雷被磕磕绊绊的还是补完整了他的传说八卦:传说剧孟后人惧内嗯他的孩子,都要跟母亲姓 哇!霍去病眼睛亮闪闪的看向明卿,游侠真的可以啊!说跟母亲姓就跟母亲姓,要是他能姓卫,貌似也不错,啧!卫去病?好像听起来怪怪的。 那你还是别听传说了,我爹可不是惧内,不过是比剑时输给了我娘,才让我跟弟弟和她姓。他们算旗鼓相当,可没有谁惧怕谁一说! 是雷被尴尬的笑笑,抱拳以示抱歉。 应该是面对这样的问答太多了,明卿并没有太多起伏的情绪,也不在意这些冒昧之处,注意力还是放在二人切磋上,抱剑朗声道:怎样?我这个姓的传说说完了,可以开始了嘛? 雷被看了看霍去病,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剧孟的故事,对曾经的郭解又了解多少,朝廷对以武犯禁的游侠看管越发严苛,尤其是像剧孟这种很有势力和威望的游侠,排斥得很!尤其是还在为丞相的公孙弘,虽然儒家公羊派的也好武,但是侠武和儒家好武还是很有区别的,此刻淮南和衡山还在闹着,牵扯的豪族、乡绅、游侠都数量惊人,他们此刻若是有太多交集,也不知道好不好。 第404页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机会难得,他可不想错过,收拾好情绪,恭敬回礼道:剑客雷被,不胜荣幸,随时敬待! 这回轮到霍去病兴奋了,起身在两人之间走了两步,转头对马场主吩咐道:去清出一块空地来!马上!立刻就要!吴渊在门口收拾东西,你再找个人去喊他来一起看! 明卿看他一副笃定安排的样子,内心有些不爽,默认谁都要听他的现在比?有问过自己吗?真是惹人讨厌!不客气的反问道:我说现在比了? 啊?不是现在比啊?霍去病头一次感受到被当头泼凉水的感觉,顿时有些郁郁不开心。 明卿有种被看戏的感觉,更是不爽,瞪了他一眼,见他吃瘪才得意的转头对雷被说:你一路舟车劳顿,如果现在比,你能不能行? 霍去病:不是说现在不比吗? 雷被心情大好,难得看到霍去病有被怼还不减兴奋的时候,他本就不累,爽快的回答:随时就是随时! 明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给了霍去病自从进来她进来,第一个真诚有礼的笑容:劳烦冠军侯布置场地,还请带路! 霍去病对她印象好了不少,女游侠,虽然对自己有偏见和傲气吧,但礼数周全、为人豪爽、进退有度,若是之前处理的马场事情不错,还可以再加个办事得力。这样的人,就算有些时不时令人讨厌的蛮不讲理,也可以包容一下的。 毕竟剧孟名声太大,而后人似乎就彻底没落一般悄无声息,走过去的路上,雷被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低声问:不过在下也听说剧孟后人专事商贾,立誓不再为游侠客卿,且大多隐姓埋名就是为了不涉江湖,不涉朝堂,是真的吗? 又是传说明卿应该是遇到这类问题太多次了,一边孩子气的在霍去病身后学他大踏步的走路,一边随意的答道:我娘是游侠,我爹是商贾,剩下的,恕我无可奉告。毕竟我也没有问你,从军之后为何不跟着卫大将军,而是跟着冠军侯,是否是见风使舵? 雷被有些尴尬,当初上长安告发淮南王,并无铁证说起造反,所以只能说是从军被阻,不明内情的也有人揣度他无游侠义气,找大将军从军就是见风使舵,求个升迁。如今又被派到冠军侯手下,的确会惹人怀疑,加上他也太八卦了些,看她脾性也是傲气得很,肯定心中对自己有不满,遂抱歉道:虽然你问我的问题答案很简单,就是普通调令,但还是要说一句唐突了。 嗯,无妨。明卿往前蹦了两步,独属于少女的娇俏油然而生,转身过来自来熟的跟雷被模仿霍去病轻快活泼的脚步,开玩笑的低声说:看我学的像吗?哎!你看他那个样子,好像也没多壮,真的能在马上跑好几天吗?不会是众人吹的吧?别怪我这么猜啊,上次我在长安调戏他,别人起哄说我喜欢他,他就是很轻易就上当了呀!他是不是在感情上很笨? 是真雷被听到后半段话,硬生生把的字咽了回去,怎么办,现在补一句是假的还来得及吗?不过说假的,似乎也不太对,冠军侯在感情上应该不笨吧?长安城的姑娘芳心暗许肯定不少啊! 霍去病什么耳朵?战场上擂鼓震天,都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虽然远远走在前面,但四周寂静,当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可是他脚下没停,而是细细回忆,她说她调戏自己? 什么时候?有人调戏自己过吗?谁敢啊!他们两个见过?自己怎么不记得了呢 第146章 天广地阔 ======== 蓝天旷达,白云飘渺,一目所及见不到边际,纯粹是这宇宙自然独独偏爱给边境草原的魅力。 宏阔粗莽的线条断断续续在原上起落,厚厚的雪面已经被用心清扫过了,但还是有些残余的雪迹浮挂在棚上、檐上、石磨上、枯草上...灰色与雪色交织,灵动又沉壮,构成了浩瀚苍凉又摄人心魄的大写意景色! 一如明卿的出手风格,与她场下的骄傲和清冷截然不同,招招式式端严古朴,手下力量强大又扎实,但一点都没有困于某个固定套式,行云流水般的身法中透着股绚彩的活力。 本以为她会靠着巧劲和好胜之心,跟雷被打完这一场,最多就是想过过瘾,体验一下跟淮南第一剑客过招的感觉,小姑娘嘛,都是有些好奇和兴奋的。 但是刚刚第一招,雷被就被对方一招排山倒海而来的青山堆雪震得虎口发麻,半点懈怠之心都不敢有,全力应招。而这一切正是明卿的计算,她不喜多费唇舌说服对方重视这场比赛,更猜到对方也许就是想见识见识剧家剑法,对她本人没有多大的兴趣,就怕对方因懈怠之心轻视这场对战,轻视她,占人轻敌的便宜,明卿可不喜欢,所以才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亮了大招。 于势于力,都在瞬间大开大合的展示给对方,使他不得不全身心的投入。 吴渊眼睛都亮了,兴奋的去看霍去病,这女子,厉害啊!! 霍去病也站直了身子,看戏的轻慢之心也收了起来,明卿拿的剑,一看就是传承下来的名剑,不是刻意为她打造的,一般来说,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偏大也偏重,就好比言乐闹着要学兵器,□□短剑都是改了长短重量,以轻巧为主的量身定做。但她用起这长剑来,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就像是乌发挽起来的白玉冠,明明不是像她用的东西,但一用上,偏偏就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第405页 一身白色披风脱下,里面的劲装是鹅黄色和月牙白交织的绸缎所制,清爽又娇嫩,在寒光凛凛和灰色翻扬的场地上,上下翻飞,对比雷被更磅礴厚重的剑气,重重威压下,她进攻的步伐却丝毫不乱。这样沉稳飘逸的出招,一点都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更不像是印象中只重豪气冲天的游侠风格,过于随性潇洒。 霍去病看着她,竟忽然想起了舅舅府里一株繁茂的桃树,春日反寒,偶有薄雪轻挂,大概就是眼前这样惊艳的画面吧! 场上雷被也不敢放松分毫,别看明卿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出手还真是干脆果决,招招鲜亮俊雅,迎上他这个淮南第一剑客多年积淀下来沉稳霸气的剑锋,不仅没有后退半分,反而咬牙迎上。光这气势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但她比较还小,不知道体力有没有他这样好。 时间越来越长,近百招过去,明卿丝毫没有因为体力跟不上而漏出破绽,反而越战越勇,倒是雷被心惊不已,有些乱了步伐,双方还真是打到了平分秋色。 吴渊难得忍不住,主动开口问:公子觉得谁会赢? 嗯,看雷被怎么决定了,赢是能赢,但肯定没他们打的这么漂亮,大冬天的受伤了也不太好。霍去病摸摸鼻子,有些坏心眼儿闪过脑海,突然提高了音量,喊道:战场搏杀之人若是这么轻易输了,回去就该加练了! 嗖的一声,霍去病紧挪几步离开了原来站的地方,上好的剑鞘嵌玉锢铜,古朴大气,栩栩如生的五朵梅花雕在剑鞘上端,那工艺,一看就价值不菲。被磨得光滑圆润,一看就是常年摩挲下来的痕迹,定是很有年头的传承之物,此刻,却被它的主人随手当个出气的东西砸过来。 啧啧啧,真有钱,他遇到好的兵器都舍不得这么摔呢! 吴渊在旁边恰到好处的配了一句:哦呦!好贵的剑鞘! 霍去病顿时觉得有点丢脸,宫里宫外的走,什么好东西吴渊没跟着自己见过,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太丢人了,岂不是显得他很穷? 正在两人互相对视间,伴着一声娇呵,和雷被的吼声,一阵剑光闪过,上好的宝剑破空而去,发出铮铮的铁器摩擦之声后,又在空气中泠泠作响!这声音,霍去病太熟悉了,忙转头去看,只见雷被终究还是以半步之差,刺空了一寸,败于对方剑下! 好身手!!! 霍去病此刻是真的对明卿有些刮目相看了,呆了几秒后,看向她从容收剑行礼,又走过来的身影,忍不住前移了两步,亮闪闪的黑瞳尤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掩饰不住的欣赏,对方不过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交手不过几柱香的时间,虽然是一头薄汗吧,却依然是赢了淮南第一剑客的! 正想开口说些赞许的话,明卿却径直略过他,走到他后面捡起剑鞘后,甩了一个嫌弃眼神过来,对霍去病丢了一句:小人! 说罢,掉头就走! 霍去病一噎,想起刚才自己坏心眼儿的捣乱,有点心虚,想开口跟她道歉,喊了她几句,见对方脚步不停,一着急扬声喊道:雷被是可以赢你的! 雷被擦着汗,正在琢磨着刚刚失败的招式,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要开口解释。却见吴渊冲他比手势,示意稍安勿躁,转头就见明卿脚步没停的立刻回头气势汹汹的来讲理,分毫不像会吃亏的样子,雷被只好讪讪的走过来,没有搭茬。 你是要耍无赖吗?明卿身侧带起一阵风,随着凌厉的剑气呼的刮过来,剑鞘就离他胸口两寸堪堪挺住,柳眉高扬,忿忿不平的说:冠军侯的冠军,原来是强词夺理来的!赢了就上报,输了就找理由! 见她走回来了,虽然看起来心情极其不好,但连霍去病自己的都没注意,他竟悄悄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对方要是这么一走就再无机会道歉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望着对方一头薄汗,横剑于前,娇俏时若秋水盈盈的双眸,此刻盛满火气的望着他,一副活要把他吞的气势! 霍去病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抓紧解释平息误会才是,可是他大概真是见了鬼吧 鬼使神差的反应,鬼迷心窍的动作,让他从袖子里翻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没人用过的,先擦擦汗 ??? ...... 正拉着雷被让他别掺合,此刻拿着剑比比画画复盘刚刚对战的吴渊,手上一偏,差点砍到自己。 雷被手中握的没有那么贵重,却依然很贵的剑鞘也落在了地上。怎么?输了一场比试,冠军侯接受不了就疯了?老天!早知道自己就是这条命不要,也会赢啊! 明卿喘着气,高挑的秀眉缓缓收拢,轻蹙在一起,嫌弃又疑惑的眼神在对方的眼睛和递过来的手帕间来回逡巡 几秒后,利剑出鞘,直指胸前。 见势不好,吴渊飞快冲霍去病靠过来,雷被也疾步走上前来,同时明卿的两个随从也疾步靠了过来,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明卿丝毫没有瑟缩之意,甚至剑尖连晃都没晃,依然怒气冲冲的只盯着霍去病一个人。霍去病伸手制止了吴渊和雷被拔剑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微弹,两人就听话的退开了。明卿手下的两人却没动,依然挡在她的一左一右。 第406页 霍去病没有在意,依然举着手帕,浅浅笑道:我,确实是找理由,但是也是有实话想跟你说。 什么?! 见对方不仅不接手帕,更没什么好语气的质问,霍去病也不介意,收回手,点头道:抱歉,刚刚确实是我不懂规矩,不该贸然开口,打扰你们的比试,确实是我错了! 这么干脆?明卿手中的剑略往回收了收,半侧了身子去打量对方,态度还挺好,可是她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原谅他! 无赖!你最好解释清楚什么叫雷兄本可以赢?不然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这本可以赢的剑是怎么赢你的! 雷兄?无赖??? 行吧,这称呼,对比也太惨烈了,场地还是自己提供的呢! 霍去病倒是真没骗她:赢可以赢,但恐怕和比试的风格不同,说出来你不一定真的服气。 明卿示意左右两人后腿,剑尖也偏移了不少,扬声道:既然我给你机会说了你就痛快点,别磨磨唧唧的按你们朝中繁文缛节的那套来。 雷被是上过战场,做过骑兵的,尤其在我舅舅手下得了军职的人,手上功夫绝不会差,更不会花哨。相比你们刚刚的行云流水的剑法,有些搏命厮杀技巧自然是可以赢你的,只是杀气太重,恐会伤到你,而且......霍去病回头看了看雷被,半是询问的说道:也不符合游侠比试规矩吧? 雷被看着明卿和霍去病同时望过来的目光,微微垂下目光,笑笑,没有说话。 明卿见此哪有不明白的,但看着霍去病那个样子就生气,信任度立马下降不少,半信半疑的追问一句:你没骗我? 霍去病苦笑着挪开她的剑尖,无奈道:不敢! 明卿看向对方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见底,真诚坦荡,这才信了大半,心中还惦记着家中的嘱托,不欲过多纠缠,顺手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 看到这一幕,雷被和吴渊都松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看来接下来几天的相处应该还是可以勉强相敬如宾的。明知道今天的这件事到此为止最好,可霍去病自己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欠的嘴。 看着纤长白皙的手稳稳的握着通身棕黑色的剑,回想着那个他从来没学过的剑花,开口道:你看,像我们军旅之人就不会那么花哨的收剑,不如... 其实他本意是说他也有不会的,不如你这几天有机会教教我。 但是话还没说完,四周气压瞬间变低,变得诡异般的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边境的马场..... 只有眼前的姑娘,眼中渐渐熄灭的怒气,很明显的蹭蹭又高涨了起来,他本能的刹住了话头,可他不知道,这话头刹的,大概是最不合适宜的时间了。 不如?不如什么?不如军旅之人干脆的风格那般实用? 明卿真想等一会儿天黑了找几个人,套麻袋把对方爆揍一顿,从十三岁出来行走到现在,她头一次遇到对手输了之后,还能通过话语让自己相信对方本可以赢的。这就算了,毕竟双方路数不同,她也不想尝试那种过于血腥气的比试。 可......挽个剑花......挽个剑花对方也要挑毛病?说太过花哨?花哨?!! 他懂不懂,这是一种气势!游侠的气势! 这可是她自己独创的剑花,一般人学不会的!!他不会就算了,还说这个花哨?!!还想说不如军旅之人收剑的来得干脆实用?就当兵的好?就他们军旅之人厉害!! 她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年轻气盛也不输旁人,听到这话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再次抽剑出来把眼前的人劈死! 雷被见势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将军有所不知,这剑花也是有门道的,一般看收剑出剑就能看出身份和渊源,所以相当于是半个自报家门,是游侠中的默契的规矩,都要练的。看着姑娘,呃,明女侠刚刚的动作,应该是出自家族又加了自己独有的技巧,实在是不简单,一般人是很难学会的。 明卿这才面色稍霁,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 霍去病抢着上前想补一句:我不是... 生怕这个将军再说出来什么惹怒人家的话语,吴渊也赶紧上来拽了霍去病跟雷被说话。 霍公子,刚刚你注意到没有雷被是没有挽剑花的,为什么呀? 雷被赶紧打圆场:我...许久未练生疏了,再说,军营的习惯总是刻得更深些。毕竟战场上若再让我起个范,同队的骑兵都不知道跑出多远去了,匈奴的弓箭也早就要了我的命了。 走远了的明卿,听到此话,脚步只稍微慢了两拍,随即又快步带人离开了。 霍去病收回目光,看向雷被,赞许道:其实这个转变的过程挺难的,不止是在身上的功夫,也在心态上有不少需要变的地方,看来你没少暗地里下苦工夫。 雷被心中感动,眼眶都有些热热的,从淮南第一剑客的地位上走下来,成为一个普通的骑兵,从潇洒随性的游侠到令行禁止的军伍之人,他为了这个转变付出的代价是一般人都理解不了的,声音略有喑哑,郑重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嗯。霍去病点点头,赞许的拍拍他的肩膀,望着明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样来头不小的游侠,怎么会突然就掺合到了马场的事情,不仅对自己敌意这么深,还脱口而出就是淮南第一剑客,对雷被的来历这样熟悉,会不会跟淮南有所牵连呢?所谓的解决了马场的麻烦,又是怎么解决的? 第407页 还是把马场主叫过来,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吧!明天我们再去拜访这个明卿。 诺。 雷被,江湖上的手段你熟悉,刚刚也交过手了,你看紧她,别溜了。 ...诺。所以刚刚比试也是要自己试探对方虚实吗?虽然心里清楚冠军侯是想弄清楚马场损失的来龙去脉才做此决定的,但雷被看着霍去病的样子,还是觉得这个将军也十分好强,似乎跃跃欲试想跟人家比一场,盯着人家别走,是只为了解决问题,还是也在找机会跟她对战呢? 明卿,虽然没有坦诚的说自己就是个游侠,但也是昭然若揭的身份了,女游侠本就够惊呆众人了,又是出自剧家,明面上衰落,实则低调不欲人知的商贾,更有许多传说的剧家传统...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人看着,傲气和好胜之心,并不比霍去病少,恐怕不会如他所愿的...... 这一趟边塞之行,真是有意思... 就在这边马场刚刚结束一场剑拔弩张的比试时,长安也结束了一场激烈的争辩,隆虑公主把南宫公主推出了门,都定了叛逆之罪,竟然还拎不清的跟陛下求情,饶刘陵一命,她是想判人家一个流放啊?还是想判一个圈禁啊?想的真美! 自己可没有那么拎不清的头脑陪她疯,不过到底是姐妹,不好做得太过了,只能闭门谢客好生劝导。但窦太主可不是吃素的,本就对这种篡位之事特别敏感,又看南宫公主想拉自己下水,生怕影响到自己和得来不易的孙子,不客气的拉下脸来直接训人,然后直接闭门谢客了。 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张坐就站在门口等她,看着她被狼狈的赶出来。 皇后让你来看我如今的狼狈样子的吧!南宫公主双眼微红,却依旧高扬着下巴,盛气凌人的喊道。 张坐没有说话,轻舒了一口气,呵出的白烟散在眼前,有些辨不清对方的轮廓,可还是上前递了个手炉过去。 你走开!天气寒冷,厚雪未消,来往行人并不多,但就算人多,南宫公主也顾不得体面了,这些日子吃的闭门羹感受到的委屈和无力一齐涌了上来,哪里来的胆子敢嘲笑我?!看我做不到,你们就很开心吗?!放肆! 没有人看到你这样就开心的。 是!你们根本没人愿意看到我!!南宫公主上前拽着张坐的衣领,狠狠的说:皇后闭门谢客,陛下也在她那里不出来,出来就是一堆国事,宗正、主爵都尉、大行,还有窦太主,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对吧?!就是为了要我如今卑微的去求人,看我跌在泥地里,是吧? 张坐看着她,不知道是该怜惜,还是该劝导,抑或是大骂一顿她才能清醒,这些日子她上蹿下跳往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要不是刘彻还念着她是亲姐姐,她以为她还能在这里无事一身轻的大吼大叫吗? 说啊!你不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反驳我啊! 你想补偿刘陵到什么地步呢?张坐看着南宫公主,没有伤心,没有祈求,也没有爱意,只是轻轻的问了两遍,你...还想补偿刘陵到什么地步呢? 我补偿她?我告诉你!就是这辈子我都欠她的!你以为是因为谁?要不是你,我会欠下这么多的债吗?南宫公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皇后限制她和刘陵的走动,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极限了。其实她不是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但是这么多年她已经养成习惯了,刘陵就像是她的命,无论是谁,只要敢来动,她就会饿狼一般的咬上去。 说啊!现在怎么不说了?你们都厉害!都不在乎!人死了,尸骨都没运回来,风一吹什么都没有,就都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去过自己的日子,你们的良心呢?道貌岸然的话语呢?怎么不说了? 张坐看着她依旧一副咄咄逼人的发疯样子,嘴里依旧颠三倒四,嘴边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直奔主题,陛下顾惜你,是因为你还有皇家血脉,只要没参与,怎么折腾都可以,所以我来问一句,小矜,你还顾惜吗? 你什么意思?南宫公主一把推开他,我告诉你!你别拿小衿威胁我,她如今流浪在外,音信全无,还不都是你搞的鬼! 张坐整了整衣服,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压住了对刘迁和往事的执念,如今来到这里,是心之所想难以自控。但看到她如今这副样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心如止水,刘阡,这长安城,再不会有和亲匈奴的公主出发,就是陛下和皇后,对埋骨他乡之人最好的交代了。而我,能为这个目的的实现,尽上哪怕一份力,也是我最好的补偿了。毕竟,我从来都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被错爱了,也...爱错了人。 是啊,长安城...所有的错误都被你们抹平了......因为你们现在做对了,可那些曾经的伤害,就不配再次被提及吗?! 你想提,就提吧!只是...别忘了,我当初给小衿增加的四岁,就是要她清清白白的与你们的执念做个分割,我要她半丝关系都不要跟你们牵扯上。张坐把暖炉拢进怀里,张衿选中了卫步,是一个差着辈分的人,而且虽然是外戚,可身上一无官职二无封爵,怎么看自己都舍不得,但是,她喜欢。所以自己同意的速度比卫子夫还要再快上很多,不然两人也不至于现在都不敢回来,皇后不同意,陛下肯定也是不同意的,还不如在外面多玩几年。尤其是当初南宫公主生她那么凶险,张坐实在也不想自己女儿过早的承受那样的痛苦,所以,如今她有了心仪的人,你总是要知道的,我怕你到时候伤害她,特来跟你做个交易。 第408页 我怎么会伤害她?南宫公主气得直跺脚,她就那么恶毒如蛇蝎吗?让所有人避之不及?一个人自顾自的猜测:难不成,你给她挑了个不堪入目之人,心虚了?怕我怪你?不!你不是拜托皇后了吗?难道,难道她要拿小矜婚事要挟我不管刘陵吗?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低微卑贱之人,除了曲媚攀附,就会做这等冷血恶毒之事,她选了谁?卫家?跟卫家有关的人,是不是?霍去病吗? 够了!张坐很敏感的打断她,霍去病对刘彻有多重要,对卫青有多重要,又对皇后有多重要,她是已经都疯忘了吗?在这里大放厥词,是觉得周围不会有人盯着她吗?若是传了一句半句出去,她在宗正那里就讨得了好? 闭了闭眼,张坐压下了翻涌出来的怒气,冷冷的道:我是来做交换的,你对小衿的婚事不插手,我就让你见刘陵最后一面。 南宫公主没有犹豫,只是沉默,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张坐,不想错过他每一瞬的表情,良久才试探着问:怎么见? 张坐面无表情:我自然做得到,你先选。 我不插手! 得到回答的速度太快,张坐甚至都没来得及跺掉鞋尖上的雪,嘴角快速闪过一丝嘲弄又被瞬间压平,呵,她还是没有在意,没有在意身为母亲,失去参与小衿最重要人生场合的机会,是个多严重的事情,可真是个遗世独立的公主啊! 宁良人病逝,刍心主动坦白过往罪行,皇后将她转交给了李息,马上就要去见刘陵翁主对口供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安排你见刍心。 马车晃动,一路疾驰,张坐头一次觉得长安城这么小,路程如此之短,短到等南宫公主一个反悔,甚至是一个犹豫,都等不到。 程将军安好。下车了的张坐没有想到,程不识也会跟李息在一起,守着囚笼,站在诏狱门口,而两人似乎就是在等他。 程不识一改嬉笑之态,跟南宫公主行礼后,就拉着他和李息撤步到了一边,经李息简单解释,张坐这才明白始末。 本来是要清查张次公手下的人的,但实在工程浩大,不利稳定,程不识受汲黯之托,前去协助调查,岂料刚开了个头:提携的和被提携的人,真是这世上最大的一场豪赌,他程不识虽败犹荣,因为输了,不是输在没有识人之明,而是输在他没有另外一个人重要,希望张次公能让他手下的人,不要一输再输,刀头舔血来的命,再冷在怀疑和盘问中,该有多冤枉。 多日不开口的张次公就什么都说了,名单给的分外痛快,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给刘陵翁主送一对耳坠,还点名要刍心来拿,去送。 于是一来一回,就在这里等上了张坐,李息分外担心刘陵因为这个耳坠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让南宫公主见不到,到时候刘彻和宗正就得头疼死,还不如听皇后的,让刍心试着解决一下。 所以张坐跟南宫公主,一坐,一站,隔得远远的,在冷风中足足等了有快半个时辰,刍心才出来,带着镣铐,径直往南宫公主处走去。 怎么样?她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刍心递给她一枝紫玉钗,淡淡道:翁主要你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你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只有自己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只有自己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南宫公主望着手中被把玩过很多次的紫玉钗,怔怔落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只有自己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刘陵只有死路一条了吗?真的救不回来了吗?刘陵之前连碰都不让自己碰刘隐的遗物,此刻却给了自己她最爱的紫玉钗,是是不是她已经准备去见刘隐了?她不想活了? 就就留自己一个吗?留自己一个记得她们两个? 南宫公主忽然往阶上跑去,两步并作一步的、飞也似的往诏狱里冲去,似乎要不管不顾的要找刘陵问个明白。 张坐没有去拉她,李息也没有拉她,程不识还在里面没出来,全场都没一个人动去阻拦她,但是雪天路滑,南宫公主就自顾自的、狠狠的磕在了阶上,这一下似乎特别严重,半天都没爬起来,等到李息看不下去想去搀扶的时候,刍心动了。 一步一步的靠近南宫公主,刍心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动作俯身下去,把沉重冰冷的铁链搁在自己膝上,坐在她旁边,握上她冰冷的手,平静的开口道:公主,无耳的隐,就是刍心,我比其他人都要了解你们的故事。曾经我也希望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刍心,做翁主的、淮南的刍心,做那个人如其名的、别无杂念只记起点的刍心。但是,宁良人告诉我,人若是无耳,听不进去这世界上其他的声音,又哪里能找到自己的路呢?找不到自己路,就是看不见未来的路,若是没有路了,又怎么能永远的记得故人与自己曾经共同走过的路呢? 呜咽的声音从南宫公主嘴边破碎的逸出,刍心听了许久,声音一直都很小,闷闷的、尖尖的,像是出生不久的小狗被抛弃后无助的叫声。 但是越是这样的小狗,才越要坚强啊! 第409页 公主,刍心告辞了。 狂风忽卷,裹挟着冰粒,往诏狱黑漆漆的大门内刮去,刮向那阴沉无底的四方口,刍心没有害怕,只觉得轻松,她终于也做完了自己最后的事情,既然骄傲的人都不愿意收拾自己输了的棋盘,那就让自己来吧! 回头望了望,原本被扫得干净了的长阶上,又覆了一层洁白无暇的薄雪,远处张坐走下车辇,远远冲她点头,刍心笑笑,宁良人当初弃颜八子,选王夫人的时候,说的什么来着?这么久远,她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都不重要了,再多看一眼这世界吧!这应该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白天了吧?可惜,没见太阳最后一面,不过也没关系,前面总有比她更阴黑的色彩,等她去了那里,就是那里的太阳了。 驾!! 世事轮回,这一次,竟是张坐登上马车,头也不回的在路上轧出决绝的痕迹,与南宫公主分道扬镳! 这次虽然没有张衿在家,但还有另外一对夫妻造访。 陈詹事放心,我会照顾好刍心的父母的。 张公子办事在下自然放心,只是王夫人父兄也插手了,你要注意分寸,别过分引人注目,等他们若是哪一日怠慢了,你在补上不迟,救急不救穷,您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是,张坐顿了顿,还是问道:皇后这几天还是身子不好吗? 快了,卫少儿笑着接话过来,看着高兴得很。 张坐得体的笑笑,没有再多问,轻轻答道:好,雪化了,我再去请安。 子夫哦,皇后特意嘱咐景福跑了一趟隆虑公主处,我想会有人去接南宫公主回家的。 好。 张坐没有再笑,只是起身喊人去备酒菜,天寒霜滑,难得有客,该是吃上一席热腾腾的汤锅了! 多饮一杯,敬天广地阔! 第147章 双方试探 ======== 而边境马场这边, 说是明日拜访,可事情一忙起来,就不能按计划走了。五六天之后霍去病才第二次见到明卿,还是偶然间在负责调运草料的官员家里,她跟官员家属聊得分外投机,自己一路过,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看来你对这马场的情况分外了解,聊得这么热闹,可不是单纯来协助解决问题的吧? 连个称呼都没有,明卿心里对他的印象又下降了几分,到底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贵公子,看待他人就是少了几分尊重,真的欠打!但记挂着家中叮嘱,并不想与他争辩,况且明摆着他肯定误会了自己故意跟官员结交,说不定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自己是故意给马场挖坑,然后主动帮忙解决以求朝廷嘉许。 而事实是这官员的妻子是她舅家表姐,表姐夫本是管着马匹食料的,因为备的量大,当时只是抽检,谁知道还真的混入一批不合格的草料,急得病倒了,雪势越来越大,朱夫人急得团团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不得已才给家里去了信,希望能在朝廷派人来之前弥补一二,事情又急又紧张,要不怎么会劳动明卿大老远的顶着寒风厚雪过来。 霍侯爷,自从你来,我可什么都没做过,而且你找人看我好几天了,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吗?不过若是想问什么,不如就在今天问个清楚吧!反正总要查到的,明卿没打算隐瞒,也不惧他知道,只是还另有要事,不想被他的人盯着做,能有个机会说开更好,这是我远房表姐,所以才会来应她相约边境一游的,还请霍侯爷明察,此事与你预想中的勾结和预谋都绝无关系。 我预想中的勾结和预谋?霍去病很是介意这句话,说得他好像很多疑的样子,那我们如今扯平了!你在无端揣测我的想法,我没有预想什么勾结和预谋,只是查证和解决而已,不过我确实也在试探你,谁都没客气。 朱夫人赶紧站出来解释,霍侯爷,这事真是误会了,我夫君本是按照大将军吩咐多备草料的,半点不敢懈怠!可是去年作战,调走的人也不少,这马场自然人手不足,该增添人的都没来得及增添到位,所以草料是抽查入库的,没想到还真的混入了不合格的草料。妾身见夫君发愁,生怕上面怪罪,这才贸然请娘家人来帮忙的,若是有不妥的地方,还请您多谅解!有什么责罚,我跟夫君来承担,跟明卿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吗?霍去病倒是没有真的怀疑,来龙去脉自己都有核查过,每一个解决步骤是否有人作证,对比过往的准备物资、喂养过程和管理等情况,都查有实证,虽然略有杂乱,却很流畅,并无不同。证明这个明卿还真是突然来帮忙的,听说她也用了两天了解情况,才帮着马场主处理问题的,不能说好,倒也及时止损。唯一可疑的就是,谁介绍她来的?又为什么信任她接触这些马场情况?这草料的管理人员,是怎么认识的明卿?祖上三代和自小的资料,都没有查到交集,尤其是跟剧家的交集,没有一点线索,似乎,剧家真的已经没落得悄无声息,只剩传说了。 霍侯爷一定是查到了想不通的地方,才会反问的吧!明卿也不愿意跟他绕弯子,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不会轻易相信忠义之情会出现在不图回报的庶民身上,想查证哪个环节,不如直说吧,能提供的,我一定不隐瞒。 第410页 为什么我们就不会轻易相信忠义之情会出现在不图回报的庶民身上?军伍之人,哪个不是起于微末,怎么就没人相信他们的忠义之心了?霍去病总觉得对方的话语透着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字字句句都跟事实反着来,却又不是恶意,只是排斥他,实在很奇怪。 明卿,别乱说话!朱夫人扯了明卿一把,平时也不是不稳重的人啊,怎么遇到冠军侯她就越说越多,字字带刺!霍去病怎么可能听着舒服,若是用了心,怎么都是大麻烦,她是觉得最近家族在她手上的日子太过平稳了? 然而人的好胜之心,就是遇强则强的,虽然理智告诉明卿该退避三舍,但她就是看着对方神采飞扬的样子不顺眼。听着表姐的警告,才反应过来,只好尴尬笑着行礼赔罪,看着明卿又要偃旗息鼓,霍去病却分外想弄个清楚,紧着添了把柴火,说不出来了吧!就知道你们这些就知道你是个妄动意气,无法无天,说话都不负责任的。 河南卜式!明卿哪里肯在他面前认输,况且她又没说假话,有什么好怕的?上前一步坦荡道:捐资助边,一片赤诚之心,还想作为表率,呼吁各地商贾一起捐资,但被陛下怀疑沽名钓誉,无功无名的回了家乡,这难道不是事实? 这?霍去病出征前从来没考虑过太多军费花销的问题,自然也没听过卜式的事情,一时噎住了。微微偏头去看吴渊,吴渊更不知道了,双眼迷茫的回看他。 我没听过他的事情。霍去病坦白道:不过若我回去查证属实,定会跟陛下建议嘉许他的。 不必了!已经被定了的事情再被你这个炙手可热的冠军侯提,好像他真的是为了那一旨嘉许似的,现在人家放羊放得很开心,河南太守也很敬重他,没有多余要求了。 明卿扳回一局,心情大好,看着表姐不断给她使眼色,也知道见好就收,霍将军不知不罪,也是明卿多有得罪,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霍去病默默把事情记下,准备回去跟舅舅商量再说,同时对明卿说话的态度也软了不少,河南?看起来你去过不少地方,是各地都有生意吗?我很好奇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调齐了这么多草料和杂七杂八的东西?而且路远道滑,一定损耗不少,我实在孤陋寡闻,这么有实力的商贾,查无所踪,户籍那帮人该罚吧? 原来是没查到自己,看样子也没查到剧家吧...明卿放松不少,后退一步,霍侯爷误会了,并非我一家出资,还有很多人,只是我牵头,才显得我很有实力。哦,如果侯爷需要商户名单,我可以回去拟一个给你,方便你一一查实。 那就多谢了。霍去病也没跟她客气,不过,你跟朱夫人的关系,有何人证明啊? 之前侯爷是不知道我跟表姐的关系,户籍那里自然查不到,现在可以去找找了,证据一定有的。我就不参与了,明卿笑得分外狡猾,我怕我一举证,霍侯爷会怀疑是假的,给不必要的人带来麻烦。 好,但是还有你这次解决问题所出资费的账目,也请一并给我。看来让她提供些线索是不可能了,竟然这么警觉!霍去病有些意外,不过也不气馁,他总觉得即使查出来,结果不一定是全部真实的。既然对方有意在自己面前掩盖身份,又不是犯人,实在不好逼迫太过,雷被说的对,郭解的事过后,游侠在明面上不愿意跟皇亲贵戚有深入交集,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账目,一个商贾,不会还要回去拟定吧? 好。明卿答应得飞快,两个账目备查,她早有准备,就是不知道霍侯爷要查多久,我还有事在身要往定襄去,虽然路封着,但我绕个路,还是能去的。 去定襄做什么? 霍侯爷,我没必要跟你报备这些吧!路上自有官员盘问,您就不必费神了。明卿是真的有其他事要办,跟他说了,交集就太多了,她只想两人到这件事为止,如果非要问的话,遵从父命去见有婚约之人,这个理由可以吗? ......可以。霍去病捕捉到了朱夫人瞬间闪过的惊讶,心中大概有了个数。不过也没再多问下去,他现在是真的拿对方没办法,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都想办法搪塞过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样最不好查了,行走这么多年江湖,功夫能赢雷被的人,还没有名声,看来这掩饰和撒谎的水平真是炉火纯青了。 他是来解决马场的问题的,不是来查人的,还是把她往后放放吧。 不二!现在就找人去给霍侯爷拿,别耽误霍侯爷时间。明卿巴不得能早点跟他切断了关系,紧着就催手下的人回去安排。 霍去病也看出她逐客令了,但是朱夫人并没有插话,只是抱歉的笑笑,表姐?怎么好像说了算的是这个小姑娘呢? 朱夫人不必过分紧张,该怎么判罚,大汉律法怎么说的,就怎么办,该减免就减免,我不会因为她对我出言不逊就随意加重刑责的。告辞! 谢侯爷宽宏大量。朱夫人谢了又谢,亲自送了霍去病出门,见着人骑马走远了,就转头就急匆匆的往内院跑。 第411页 明卿,我立刻托人去打听冠军侯安排查账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尽快结束尽快走,这次都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么苦寒天气,大将军竟然派他这个亲外甥来。朱夫人急得直跺脚,这次你掺合了太多事情,万一有蛛丝马迹被找到,家里肯定会罚你的。 没事,我故意的。明卿正围着火炉烤栗子,不紧不慢扒拉着,反正听到他来,自己就在着手准备各项事务记录了,就是给廷尉查,自己都不怕,白家人过手的账目,若是出问题,他家老祖宗就该气活了,但是:若是遇上像大将军那样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我应付起来还真没招。但是他,我越是神秘,他才越谨慎,不会轻易就报上去,非得真正有点进展才会说,这叫有挑战性的证明自己!你放心,没事的,拖久了,我也不出现,他也就把我当个故事一样给忘了。 都怪我,看着往日有交集的人,都因为这次雪灾又惊又愁,顾得了家,顾不了正事,顾得上正事,家中又雪上加霜,才想着叫得力之人前来相助,怎么都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表姐,你多心了,此等扶弱救急的事情,本就是我份内的,岂能因为我是家主就有所区别?还亲自?你这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习惯了,亲自有什么高贵的!明卿一点都没紧张,反而有些兴奋,这些日子霍去病看着自己,自己也在观察他,做事沉稳又果决,这么大风雪,该走街串巷去做的事情,一点都没含糊,看来自己一开始真的偏颇了。 听闻他骑射是一绝,擅使刀和枪,想来应该不是瞎吹,明卿搓搓手,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很少有同龄人能激起她这么兴奋的心情了,比之当初过五关斩六将竞争家主的心情,半点不差。可惜,不能跟列侯贵戚交集过多,不然真想跟他比比武艺,战场搏杀,到底是什么风格呢? 手真的有点痒啊! 朱夫人略略宽心,却依旧后悔,那也不该让你抛头露面的,让那么多人认识你。当时就算再急,我也该拉着你的。我跟你姐夫打过招呼了,若是出事,我们就主动把事情都揽下来。 没那么严重,不过心意我领了!好久没舒活筋骨干点搬搬抬抬的事情了,你不必放在心上,而且我也不是单为你来的,此处离定襄不远,我还有事要忙,此刻马场有他接手,我更急那件事。明卿望着外面呼呼的风,越发惦念家里,不知道高祖父还能不能撑到她找人回去。 你真的有意中人在定襄等你了?是谁啊!朱夫人有些不敢相信,之前拒了那么多人,怎么连点苗头都没就要成亲了? 明卿摆摆手,借口罢了,能让他别扭一下不再追问的,也就是这种事情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总觉得刚刚有哪里不太对劲也许是这几天被人盯着还不能反击,太憋屈了,明卿睡得不是很好,家里情况又着急,她有些心神不宁,算了,应该也不是大事,想不通就想不通吧!明天我们再去看看有人被冻死的那三户人家,做都做了,大大方方的继续做。既然他能说出要给卜式申请嘉许的话来,我这样做,应该也是可以让他接受的。 朱夫人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是任性才激他的,原来是试探他态度啊! 是试探,也是替卜式委屈,我这等身份不能把功绩嚷嚷得满天下皆知也就罢了,他怎么就不能留个名了?明卿把栗子捡出来,烫的嘻嘻哈哈去剥,人啊,就该活得轰轰烈烈豪气万丈,让后人光是提名就肃然起敬,才不枉此生!当个透明人,事干了,得不到该有的,多委屈啊!不如死了呢! 北风呼号,想把刀子一样狠狠的割过地面,像是非要留下个印痕才满意的架势,极是衬托这边境小城淳朴坚韧的精气神,即使严寒霜冻,缺物少粮,有人冻死饿死,却依然没有任何暴乱,依然愿意配合官员完成一遍又遍的登记和少量物资发放。 吴渊,你让雷被撤回来吧,去盯一下路通了没有,有小路就运进来小路能走的物资,大路开了,再大批量的进来。霍去病被灌了一嘴的冷风,却不想耽误时间。 诺。 天气实在太冷了,冷到人即使围炉披貂依然觉得手脚冰凉,霍去病的马都舍不得漏天拴着,又不方便放在马场统一搭的屋子里,自己现搭一个也没时间,干脆就找个柴房拴着。猎云身材高大,体型健硕,虽然头一次这么憋屈的窝在屋里,心情有些不好,霍去病就偶尔多陪着站一段时间。 想起刚刚自己的试探,霍去病觉得这些日子对她的监视有些过分了,若是账目没有问题,真的不该再怀疑人家的用心了,还该去赔个不是。小姑娘做的也不错,听说自己来之前她都没日没夜的帮忙安排物资调运、清扫积雪,还经常串门去安抚民众情绪,马场的小棚子,就是人家建议修补的,效果还真不错,马匹没有被冻伤的情况出现了。 就好比她提的卜式,若真有这样的事,自己现在这么做,岂不是又辜负人家一片忠义之心? 不过她神秘也是真的,不止是查出来这些似真非假的资料,而是朱夫人态度,既然是朱夫人做主请来的,还是请他们带着东西来的,说明朱夫人不是无知妇人,应当条理清楚进退有度的。 第412页 自己说明卿出言不逊,就不计较了,根本就是个例行客套话,暗示她应该让明卿给自己道歉,朱夫人不会听不出来,可她没有拉着明卿给自己道歉,而是一个劲儿谢自己宽宏大量,这,有些不太对。 一般来说,都是会压着明卿给自己勉强道个歉的,朱夫人没有是因为她疼爱这个表妹吗?或者是因为表妹付出较多,她不该苛责?但是连个无奈的白眼都没给过明卿。霍去病觉得,这个表妹表姐的长幼尊卑,似乎是反过来的,朱夫人没压着明卿道歉,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过能勉强明卿做些事情,或许是朱夫人要听明卿的! 表姐听表妹的,有人告状,竟然连面子上的道歉都不让表妹做的,这不像是开明吧?倒是像极了服从就好像吴渊虽然比他年长,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护着他长大,却不敢让自己在外给乱七八糟的人服软的。 明卿,还真是神秘呢!等忙过这阵,抽空约个比试,说不定能在她兴奋的时候,掀开她的面纱!定襄有她未婚夫?嗯,可以让义纵给打听着,到底什么人能娶她?说不准可以先行跟她未婚夫比个高低。 第148章 相处改善 ======== 然而两人都是低估了这次大雪的来势汹汹。 之前忙着救助马场损失,对官道没有过多关注,积雪未清,加上多日暴雪,官道彻底被封了,差不多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除了偶尔翻下山来的猎户传来些邻县消息,再没有多余的信儿传来。 好容易等到了天暖日晴,风也停了三日,霍去病跟着县官一起备齐了人手准备看看情况,就着手开通道路。马场所在之地本来是个大平原,可出县的路却有个大下坡,被厚雪覆盖,辨不清深浅,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清理。 可是,那是什么? 县官随着霍去病的手指看过去,只隐隐绰绰看到灰黄色的毛在远处雪面上往前挪动着,辨不清轮廓,好像是个兔子吧?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往那边绕过去的时候,那灰黄色的毛又不见了,但是远处又冒出来不少黑色的小点,轻轻的跳跃着。生怕这路出了什么问题,县官跑得比霍去病还快,可是并不敢直线跑过去,只能远远的绕着跑,希望能尽量靠得近些看更仔细些。 霍去病带着吴渊和雷被不紧不慢着顺着县官的脚步,也往那边靠过去,隔两天就会有人来巡逻这路,若是有什么异常,肯定会被发现的,估计也就是小动物,趁着风雪停了,出来觅食。 可没绕几步,县官就附身停了下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霍去病不由自主的也加快了脚步,刚走到县官身边却也愣住了,同样俯下身来去看! 赫然是已经开凿出来的一条小路!或者在两侧高高的积雪之下,这已经能被称为是一条小窄沟了,宽度差不多刚刚够斜担扁担的人行通过,阳光照在雪堆的切面上,晶莹剔透,感觉周围都白得发光。 这条小沟已经被挖出了很长很长,一路向下差不多已经到了这大长坡的一半,因为远远的前方已经数不太清有多少人头攒动,这样的工程量绝非一日之功了,之前来巡逻的,就一点都没发现? 虽然远处看不清,但离得近的地方,有个披着灰黄色皮衣帽人正低头爬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霍去病试探着往下走去,刚靠近那人想问个明白,一阵小风吹来,右边雪墙摇摇晃晃的就要砸下来一个厚重的大雪块,眼瞅着就要砸在那人身上,那人还无知无觉的继续爬在那里不动。说时迟那时快,霍去病快步跑上前,本能的想要用手接住那团雪快,可是雪块没有被压过,还是松软的,被他用力的一接,碎得纷纷扬扬的......噼里啪啦的就砸在那人身上! 而霍去病的手还僵在空中,虚虚的描绘着那雪块原来的大小,这场景,像极了他是那个拿雪砸人的肇事者! 吴渊和雷被跟过来,赶紧蹲下身就去扑落那些雪渣,想把人从地上扶起来,但立刻就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娇喝从手下传来。 别动我!谁啊你们!?先把我周围的雪都扑落干净了再说! 明卿? 霍去病有些急了,她这些日子虽然跟自己没有什么交集,但是送物送粮,搭棚扫房却经常见到她。为人热心精力也旺盛,对县衙的指令,不止说什么做什么听话得很,还分外细心,对孤寡病弱之人的安排都面面俱到,甚至搬到那边跟他们一起住,在城内百姓心中分量不低啊!看着特别完美...可惜就是不往自己身边来,见着就远远的避开,若是说特意,倒也不像,碰上他去巡视,也大大方方说话,就是偶尔觉得怪怪的。 干嘛呢你?快起来,这地上多冷啊!霍去病伸手去拽她,却又被吼开了。 明卿是真不敢动,剑穗落在地上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冻在了地面上的一层,那是第一次比剑赢了之后高祖父送的,上面还坠着一个刻着侠字的玉珠,穗子都是上好的蚕丝和极薄的金线交织编成的。说一和不二两个人帮她弄的时候,已经拽断了两根,她气得把两人一脚踢到了前面去开路,自己一个人留下,好容易弄出来六七根,就差两个,她正专心的、小心翼翼的往外扣,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听到霍去病的声音,明卿也急了,开口就是:霍去病,你别动我!! 第413页 这时县官在一旁发话了,明先生是不是伤到了骨头,不好轻易挪动?我去叫人来吧! 不用,你们等我一下!明卿跪在地上,躬成一个虾米,撑出来一个安全的空间,埋首进去,继续一点一点的拿小刀扣冰块。 周围的四个人就这么等着,不明所以的等着,不管怎么问,明卿也不说话,就在霍去病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明卿终于抖着披风站了起来。手中的穗子闪着金光,丝缕还勾着七八个脏兮兮的小冰块,却被明卿疼惜的收进了香囊里,然后愤怒的瞪向霍去病,刚想说话却眼风一扫,看到县官就站在后面,冲她使眼色,明卿只好硬生生的压下情绪,草率的行礼道:怎么侯爷和县衙大人都一起来了? 风雪将停,日常寻查。县官自然也是认得明卿的,但看霍去病还在盯着对方看,生怕他责怪这个热心的豪绅,赶紧打圆场,没想到明先生竟然在这里挖了一条小路,怎么提前没说一声呢?在下也好派人来帮忙。 霍去病个头不矮,又披了厚厚的大氅,显得整个人都宽厚了不少,小路细窄,明卿稍稍错开一小步,才能避开他眼光去看县官,一本正经的跟发问的县官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我本来是看这几天天气不错,出城来此的路又离这群孤寡之人集中住的地方更近些,总闷着也不是个事,就让他们舒活筋骨,随便挖着玩的。 挖着玩的?几个人往前看了看这个渐成雏形的小路,不甚相信的看向明卿。 明卿是真的随口扯谎扯惯了,被几个人的怀疑目光盯着,脸都没红一下,又坦然的补了一句:当然我也是无聊,才选了一金作为彩头,给所有参加的人平分,本是想补贴他们,可是没想到这几天天气真的好了不少,路越来越远,来的人也多了。 县官摸摸鼻子,不自在的看向霍去病,人家顺手做的都比自己做得好,自己这个县官真是白当了。要说明卿也是奇怪,这次来了,送医送药,捐粮捐物,还帮着解决马场官员冻伤和马匹喂养的问题,实在是有大功啊!要不是她是女子,自己都想上报她,选她为官。可惜人各有志,对方是真的对官场、名声、甚至是赏钱都不在意,多次叮嘱自己就当是她份内的,都是在自己指导下才做的,千万不要透露她的功绩。 开始他还不相信,就算是女子,得个嘉奖其父教女有方,仗义疏财的名声,将来嫁人也是有用的呀!但人家反而对请功这件事还怕得很,生怕沾这些王公贵子的边,霍去病来了之后,真的就没再救治和管理的方案上发表过任何意见。都是...好好好,行行行,真的当了个隐形人,而且经常睁眼说瞎话的把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安在自己身上,这么大的功绩平白送给自己,他当然是开心,反正当事人都不介意,他也就把对方曾经做过的安排都加在了自己的奏报上。此刻明卿又干了一件在冠军侯面前露脸的事情,所以生怕霍去病看出什么问题,自己再落个撒谎作假的名声,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急得一头汗! 明卿自然也是懂他的,主动开口跟霍去病说,我这就是一时兴起才做此安排,也是多亏大人当初提示对孤寡老人要做到身心的全面照顾,才能有今天这等意外结果。 霍去病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绩效考评不是他的事情,他只负责解决眼前困境,确保马场不受损失,收回探寻的目光往前望去,笑道:能不能带我们往前去看看,这路能挖出来也是很厉害,我想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能做得如此好! 往前自然可以,侯爷请!明卿答得分外官方,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几个人这才各怀心事的继续往前走。 天气冷得呵气成雾,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阳光照下来,分外刺目,霍去病敲敲了敲旁边的雪壁,倒是垒得还算坚实,只是粗糙了些,有些地方还是松动,轻轻一碰就有血块落下,看得出来真不是特意开凿的,随口闲聊道:什么穗子那么重要,这么冷的天就趴在地上,定亲之物吗?开这个路也是着急往定襄去? 明卿踢着一个小雪块,玩得正欢,这段日子跟他没有过多交集,难免放松了警惕,脱口而出就是:什么定亲啊?敢娶我的还没出生呢!剑穗是我高祖父送的。 ......霍去病偏头看她,这是不打自招了?他就知道,这个小游侠,嘴里没几句真话。 明卿一脚把小雪块踢得老远,视线这才顺势抬起来,看见霍去病似笑非笑的回头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声!糟了!她为了早点启程,之前还骗对方要往定襄去见未婚夫呢!干笑着强撑道:呵呵...霍侯爷...那什么...你觉得这路什么时候能通啊?我还着急去定襄呢! 霍去病都要憋不住自己的笑了,都现在这个时候了,还圆谎呢?去见未婚夫,还是去杀他? ......明卿还没答话,后面的吴渊就笑出了声,雷被和县官都一头雾水的去看他。 霍去病没有再强逼她说什么其他的圆谎话的意思,只是扔下一句:一边撒谎,一边做事,所谓功过相抵,说的就是你吧! 这下明卿彻底不说话了,都被识破了,说什么说,自己一个人演整场的百戏吗?只是气得轻轻踢了一脚旁边的雪壁,就跟着往前走了,只留下后面三个悉悉索索的大男人,还在打闹。 第414页 渐渐人声鼎沸,前面说是在开路,其实真是有点不务正业,雪花撒得满天飞,年长的都在开凿雪路,年幼的孩子却把雪攘得到处都是。雪仗打得分外热闹,欢乐的气氛很容易感染人,渐渐的大家都不怎么认真干了,不是围观,就是加入了雪仗的阵营,明卿手下的说一和不二都在其中玩得分外开心。 干嘛呢!明卿像是鱼见到了水,小跑着离开分外尴尬的五人队伍,站到了对面去,喊道:都玩了这么久了,一会儿该生病了,都别攘雪了昂! 明姐姐!小孩子三三两两的扑过来,一身的雪,就要往明卿身上蹭。却被其他的年长者给喊了回来,低声吓唬着,然后就忙不迭的跑上前来,冲着县官和霍去病行礼。 说一和不二赶紧凑上前来,主子,你穗子弄出来了吗?怎么又跟冠军侯在一起啊? 明卿一个头两个大,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他们两个笨手笨脚的,自己至于一个人在哪儿扣穗子吗?偶然碰到的,还差点漏了去定襄的目的。 啊? 啊什么?把嘴给我闭上!明卿嘴皮微动,心上着急得不得了,赶紧找人给他解释咱们在干嘛,说完咱们好走,别跟他在一起。 一个扶着铁楸的老者得到暗示,立刻往前去答话:侯爷安好,王大人安好,这本是我们这些老骨头的主意,风雪太大,多日未曾出来,实在是憋坏了。而且看这天象也是要停了风雪,我就领着几个熟悉路况的人,来此活动活动,没成想来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渐成规模,本想着若是快些,就能早点给大人报个喜,也算是我等对侯爷和大人多日以来的照顾,聊表心意。 霍去病微微低头,诚恳的说:哪里?是我跟王大人该自责才是,疏通道路本是我们应尽职责,竟然让众位冒着风雪先做了,是我考虑得不周到,该我道歉才是。 县官也是一脸不安的上来,附和着:众位早些回去休息吧,本官这就安排人来接手,争取早日疏通道路。 后面的众人兴奋得很,其实边玩边干,并不觉得累,大雪这个东西就是很神奇,触手冰冷,断绝日常能要人命,可只要它停了,人们在清理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激起欢乐的情绪。 侯爷和大人客气了,我们也没觉得多累! 是的是的!大人有人手就在县内修缮房屋吧,我们这些干不了重活的就在此做些力所能及的! 侯爷也辛苦了,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我们都记在心里,索性储备还够,口粮不缺,我们能活动筋骨帮些忙,也是好的! 霍去病看着摩拳擦掌的众人,在一旁赞许道:王大人御下有方,才能有官民同心,在雪灾来临时,能有百姓主动请缨相助,也是你有功! 后面有功两个字,被霍去病说得很郑重,眼神却飘向了明卿,她不是不想出头领功得名吗?自己帮她一把,把一切都归于县官,算自己对她的让步吧!总不至于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吧? 明卿虽然有些疑惑他明知道自己撒谎不停,竟然还帮忙掩饰她所做之事,倒是很意外,不过分外领这个情,冲他笑着点头。 霍去病这才绽开笑容,转头道:好了,那大家先忙,定襄刚刚来领消息已备好了物资,正要往我们这几个县来运送。听说还有不少酒肉,改日请大家一同吃流水席! 好!!众人听到有酒肉眼睛都亮了,感觉精神都振奋不少! 谢谢侯爷! 谢谢大人! 就在大家都开心的讨论着的时候,刚刚主动搭话的老者,趁着大家目光被霍去病吸引,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对明卿郑重一礼! 这些日子,也是多亏她了,虽然自己不知道这姑娘有什么苦衷,不能留名,却该当一礼的! 明卿立刻站直了身子,报剑回礼! 不管怎样,霍去病和明卿两人这才算是达成和解,后续明卿没有再多掺合一些事情,领着说一和不二,没有偷偷溜走,而是大方的走到霍去病面前,特意告辞,早早的回了县城。 霜雪不知道何时才能化,但是人心是暖的,暖得比什么火焰都热,即使三五天太阳依旧不能化开这厚厚积雪,但是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会雪消天暖的! 明卿举着穗子,正离火炉远远的烤着,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你怎么今天总是出神啊?霍去病独自一人踏进门来,朗声嘲笑道:怎么你们游侠就这个警惕性!爬在那里扣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有人靠近,现在又没发现我来了,这要是换了坏人,早就取你项上人头了! 明卿觉得这人真是欠得很,和解了就保持距离不好吗?非要惹人家跟他对着来,互呛的场面很好看吗? 霍去病脱了披风,也不介意对方并不愿意搭理他,搓手烤火,一边偏头去看她手上的东西,啧啧道:怎么又是这个穗子?你怎么不把上面冰块扯下来啊! 他是傻子吗?直接拽下来不是就把金丝给弄断了吗?要不何至于趴在那里半天非要敲金丝周边的冰块下来! 哦,容易弄断了,现在一烤冰化了,穗子顶多就是湿了。霍去病反应过来之后,又自顾自的答话:那你怎么不靠近点烤?哦!对了,你那个好像是金丝,靠近了容易发烫变形,你还真挺聪明的! 第415页 明卿翻了个白眼,是他被人服侍着长大,才不懂这些生活常识的吧!不是自己聪明,是他笨!顺手把穗子收回香囊。正色道:侯爷有事找我? 霍去病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得很是狡猾,我刚刚可没扯谎,猎人翻山下来的时候,确实指了一条小路,可绕出去传信,我跟定襄那边确实联系上了。 真的?!这真的出乎明卿的意料了,为了避嫌,她是真的没主动打听官衙那边的内幕消息,但是她做生意的,消耗支出自有一本帐,这段日子虽然有自己带来的东西和县衙粮库作为支撑,但仍然是拮据着过日子,霍去病没少对外作出安抚之言,她只以为是路马上要开通了,他给大家的激励之语,等真正开了路,到时候会申请粮食等物资过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真的,所以你要往定襄打听什么人?霍去病看她眼睛亮亮的,惊喜着望过来目光,像极了今日阳光下,闪烁着落下来的冰晶雪雾,灵巧又闪耀,心里一动,不自觉的放柔声音,开口道:若是有定亲之人消息想打听,我可以帮忙。 看到定亲之人四字出口,对方纠结又怒嗔的面容,生怕搞砸了这么好的气氛,霍去病又补了一句:就当是我私下对做好事不留名之人的...嘉奖,可好? 不用了!明卿下意识就像拒绝,既然能走,我明日就带人离开。 哦,那太不巧了,那山路崎岖湿滑,若无人带路,恐怕找不到。霍去病撑着下巴,也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抿嘴笑道:知道路的人,都听我的!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准说! 这不就是摆明了让自己有求于他吗? 无耻! 明卿又岂是轻易低头的人?紧咬着牙关就是不松口求助。 哎呀!你还不吧穗子拿出来烤啊?霍去病夸张的叫出声来,意有所指的说,你再不动作,就来不及啦!若是这点小事办不好,毁了之前你的努力,多可惜啊! ...... 来来来,我帮你!霍去病伸手就要去帮她解腰间的香囊。 不用,我自己可以!明卿拍掉他的手,自己去解香囊,专专注注的烤上面挂着的冰块,就不理他。 霍去病看怎么逗她都不开口了,只好起身,边往外走,边感慨:哎呀,明明是我主动,人家都不领情,真是太没面子了,看来人家是想要这嘉奖的机会放在未来某一天,啧啧!没想到明先生竟然还期待将来跟我再有交集之时.... 等...等等...明卿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住了他,霍侯爷都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别同王大人一般叫我了,喊我名字就行,还有... 还有什么?哦!对了,王大人说,你心向客卿之谋,身为女子多有不便,就要求称呼你明先生,我这样喊,也是尊重你吧! 还有...往定襄传信的事,麻烦侯爷了。 霍去病这才乐了,转身回来,看她一脸勉强诚恳的样子,也不好再逗她,只下意识的挑眉笑道:要不要给我个密封的信之类的,我保证不拆! 明卿被逗笑了,看在他还算磊落的样子上,也就不扭捏了,坦然道:不必了,只是麻烦侯爷帮忙询问定襄太守义纵... 你打听他干嘛?审淮南案的时候,曾跟义纵例行询问过张次公的情况,张次公在被刘陵提携至长安之前,曾经为匪,明卿不会跟义纵有什么关系吧?她喜欢义纵?义纵比她大不少啊! 义纵有姐,曾是陛下亲封的女医官,义姁,侯爷应该也见过吧? 你想打听她?家中有人生病吗? 明卿点点头:算是吧,想问问义姁是否还在定襄? 霍去病沉吟道:这个我再帮你问问,之前义纵有来信说过,她姐姐说雪灾之后容易有疫病,所以带人去往严重的乡县行医去了,暂无所踪,还想让我帮忙打听消息呢。 明卿有些急了,上前几步道:带人走的?去哪里了?可听说她身边有位不为女,是否一起同行? 不为女?什么人啊! 算了,只是听说,我也不甚确定。明卿适时打住话头,侯爷若是有医者义姁的消息和行踪,麻烦告知一下我。 又撒谎?霍去病轻叹口气,答应下来,只是转头出门的时候,轻轻道了一句: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不会乱说的,你何必呢? ......明卿在原地站了许久,出神了许久,撒谎?谁愿意整日的遮遮掩掩,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东西,整个县里,说了算的,谁不比他们两个大?但他背负着侯爷的尊荣,就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担起该做的事情,小到马场损失,大到整县百姓,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就像她,自己选了家主这个身份,没人逼自己,就要做该做的事情,多方平衡、小心谨慎,岂能半途而废,因人...而异? 只是之后的半个月里,天气虽然偶有反复,确实越来越好,修整工作也都渐渐提上日程,看似一切都重归各位,但是霍去病却雷打不动的每天都来找人喊她一起参与。 第416页 一口一个明先生,不是商量正事,就是散步巡察,甚至还主动邀她赛马。 这样一来,别说明卿觉得不对劲,周围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吴渊总是跟雷被出双入对,消失得恰到好处,路上遇到他们的百姓,都时不时挤眉弄眼的打趣他们。 八卦啊~在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是最好用的、振奋人心的催化剂...... 春天啊...马上就来了! 第149章 保持距离 ======== 可算是躲开他了,明卿这回连说一和不二都分头派开了,就为了让霍去病找她的人大海捞针,自己则随机挑了个孤寡老人的家,前去串门了。 之前刚来,明卿忙着帮忙搬抬东西的时候,忘记了把首饰摘下来,曾经碰碎了一个玉佩,有次随口提起就被魏大爷上了心,如今才搬回来,就忙着请她来。这房子虽然被修缮过了,依然是矮小局促,魏大爷也是刚刚回来住,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越发显得破旧灰败的,明卿来了之后脱了披风就熟练的盛了好多盆干净的雪搬到屋子里来,等着化了之后拿来日用洗漱,桌椅板凳和餐具之类的,统统都特意在雪中清洗了之后才拿进来用的,忙忙碌碌的,一转头午饭都耽误了。 明卿坐在桌前翻看着鹤形翠玉佩,不住的赞叹:魏大爷,没想到你还有这门手艺,我还以为这玉佩不到大一点的城郡是修不好的。 魏大爷身穿粗布麻衣,腰间袖口和膝盖处都缝着不同颜色的动物皮毛,衣服虽然略显杂乱,却看起来暖和得很,正端着两碗汤面和一碟粗饼,乐呵呵的走上前来,谦虚道:已经是多年没弄了,手都生了,这等边远小县哪里有那么多的玉让我修,但凡有的,也都宝贝得不得了,弄碎的可能性太低了。 所以您这一双修玉的手就拿来做木匠了?明卿递给魏大爷一双筷子,毫不客气的就先开吃了,除了一点点盐巴和发下来的菜和肉,面汤里面并没有其他的配料,实在称不上好吃。但是在雪灾过后的日子里,已经很难得了,明卿吃得很香。 好歹我也是上过战场的,还算熟悉军备物资,这里有大将军建的马场,日常的弓箭啊、栅栏啊,需求比较大,我还能勉强糊口。魏大爷正骄傲的说着,就看明卿自然而然的往自己碗里不断的夹肉加菜,赶紧去挡:哎!你这丫头,我都够吃,快夹回去!! 大爷,你不懂,我们女孩子都是要保持身材的。明卿就象征性的留了几根野菜在碗里,起身跑去拿来了醋,笑道:而且我极爱吃酸的,加上醋,就感觉香得不得了!大爷你快吃,不用管我。倒是您说上战场,跟过谁啊?大将军吗? 你这丫头!魏大爷都习惯了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只要她想让给别人吃的,怎么都能进了别人的肚子里,无奈的敲了敲中间的小碟子,佯装生气道:那就多吃点饼,里头掺了肉,要是吃不饱,下午你还怎么干活?! 明卿夸张的叫道:哇!大爷,我这手快脚快的,早就干完了,你还想让我干什么?也太剥削人了! 呵呵呵,魏大爷被她逗得直咳嗽,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出来,气氛瞬间变得温馨极了,明卿主动开启话头,您真的跟大将军打过仗啊? 魏大爷有些感慨:我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跟着大将军打仗?我年轻时候跟着的是关内侯李广将军,抗过匈奴,去过陇西,也算是幸运吧,能活着回来,当年在平叛羌人的时候...哎...真是不敢下手啊,就被罚了,如今这样倒也不冤。 陇西?陇西我还没去过,哪里怎么了? 不说了,都过去了,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说什么都要再上战场,若是有幸能跟在大将军麾下就更好了!魏大爷颇有些兴奋,倾身上前道:你不知道,听人说,只要在马上作战时能跟住了将军,不止能活,还能立军功!都不用过多动脑子的! 真的假的?明卿有些不相信,轻轻蹙眉,好奇的笑道:这些日子听你们讲战场上的事情,你们都快把大将军吹成个神啦!我可对传说持怀疑态度,战场上哪里不用动脑子的?不都是要求骑射双全吗?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然人家的箭阵铺天盖地而来,你是真一点活路都没有。 魏大爷不赞同的摇摇头,那不一样,原来是跟人家硬碰硬,就比远程骑射功夫,现在打仗方式用刀的机会比较多,而且都是咱们大汉士兵擅长的... 两人说的正欢,然而总是有人阴魂不散,不和谐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话,然后又自顾自的踏着雪走进了屋子。少年明朗的笑脸给这暖烘烘的屋子,添了不少泠冽,让人精神一振,得意的声音清脆的响起:明卿,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呦!侯爷怎么来了?魏大爷率先起身去迎霍去病,外面冷,侯爷快请进来! 明卿象征性的起来草草一礼,又坐下专心致志的吃面了,霍去病也不介意,在桌边坐下,看着他们两人的饭碗,有些惊讶,你们还没吃饭吗? 魏大爷难免有些局促,坐也不敢坐,忙不迭的倒了一杯热水,站在一旁试探着问道:侯爷要不要尝尝? 第417页 霍去病摆摆手,示意魏大爷继续吃:不必忙活,我是来找人的,你们吃吧! 看样子是来找明卿的,魏大爷诺诺点头,看那丫头也不理霍去病,只以为是两个人闹了什么别扭,这些日子出双入对的,般配得很,但是身份悬殊,事情结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一起。心中沉吟着,也不敢多劝。 但他又没有什么话去跟霍去病说,只好尴尬的坐在旁边,不敢像明卿那般自若的吃,他对霍去病的熟悉程度不高,都是在他巡视的时候远远见过几次。如今一个侯爷,看着他吃饭,怎么都别扭,味同嚼蜡,一根一根的挑着吃,明卿岂能看不出来,生怕大爷等得面都凉了还不敢动筷子,赶紧扒拉几口就拽着霍去病告辞了。 只是走之前默默的把霍去病踩进屋子的脚印擦干净,霍去病有些心虚,他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刚想上手帮忙,却被明卿一眼瞪了开来。 好容易等她出来了,对方却连个眼风都没扫给他,又在院子里翻了个扣着的碗,放了个钱袋进去,霍去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突然有些后悔这么贸然的来找她,又有些尴尬,她所做的一切好像自己怎么都融不进去。其实自己知道最近这几天对方是在躲他,但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叫她对自己的每个决策给些意见,虽然有些意见很是偏颇,却总能让他眼前一亮,关注到很多忽略的地方。 霍去病没话找话:玉质属凉,冬日该少戴的,最好多配饰些金银,你怎么还饰玉呢? 真讲究啊?他竟然还懂这些,是长安的那些公主表妹告诉他的吧?我没有条件去讲究,从秋初忙到现在没时间换,周围人也没有专门提示我做这些的,不过既然侯爷说了,我之后找机会换吧。 哦... 这些讲究是你的哪个公主表妹告诉你的吗? 啊? 算了,我们去官衙吧。明卿大踏步的往前走去,一点都不想给霍去病回答的机会。 霍去病赶紧跟上,另开了话题:你对我舅舅的战术很好奇吗?我比他们都了解,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跟你说啊! 明卿照旧一副官方答话,语气听不出起伏:嗯,好奇而已,没有说非知道不可,跟这些无人照料的老兵,除了战事,也不知道聊什么好。 之后就听到霍去病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环首刀和河南之战的路线,明卿半句话都没搭茬,只是默默的往前走去。一直走出来好久,霍去病都没等到她的回复,渐渐的也不怎么说话了,只有咯吱咯吱的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直到碰见了出来铲雪的几户人家,亲亲热热的跟明卿和自己打招呼,还收获了不少揶揄的笑容和窃窃私语的打趣,才见到明卿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他这才提起勇气继续说道:那个...你到每户人家都这么做吗? 明卿抬头去看他,笑容未收,不明所以的回问:什么? 就是帮着打扫房间,留钱留东西什么的...霍去病努努嘴,颇有些羡慕的说:看他们都对你很亲切。 明卿转头去看他,把他的情绪都收在眼底,语气有些冷,侯爷误会了,我之所以能做这些都归功于侯爷处理雪情得体,人员安排到位,我才能在这些小处,勉强得些民心。我相信在全县人的心中,你的地位一定比我高,我不过是一个仗义疏财的豪绅罢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霍去病知道她误会了,急着解释,我不是嫉妒你跟全县百姓打成一片,只是想了解你,你走到哪里都如此惜弱扶贫吗?那么多钱,说给就给,你到底... 明卿看周围没人,伸手去拽他到了旁边,退后一步站定了细细解释,霍去病望着她抓过的衣袖,有些莫名的失望,不由自主的就想往前一步再听她说话。 明卿没有再退,只是得体的、平稳的回道:侯爷,刚刚魏大爷帮我修好了一个玉佩,若是放在长安,我就该付那些钱的,但是我知道若是直接拿出来,大爷肯定是要跟我撕扯一番不肯收,你又在现场,已经耽误很久没吃饭,再折腾下去,面都凉了,他一个老人家肠胃不好,我只是有此考虑,这样您觉得合理吗? 你知道的,我不是说他一家,你这些日子白送了很多的粮食和钱财,并不是最优的选择,你应该明白这个救助的分寸,这样帮他们,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霍去病还是习惯性的跟她说正事,今天叫你过去本身就是想商量这些孤寡之人后续的安置问题,你送的钱财早晚有一天会用完的,之后的日子他们该如何过,你有想过吗? 这些人年轻时候也曾为国效力,现在生无所养,我给些钱,难道明卿心中有些不耐烦,面上不自觉的还是露了不少出来,她为什么要想这些?谋士客卿的身份都是借口,他不是不知道,本身又没有官职,这些问题是她份内之事吗?就算自己是个忧国忧民的,他觉得自己掺合这么多管理决策,合适吗? 拢了拢衣服,冷硬道:我对这些人的安置并不感兴趣,又无钱财可赚,霍侯爷用了我这许多时日,我只觉得这样也足够偿还你给我打听义姁消息的帮助了吧? 第418页 霍去病有些怔愣,小声道:我觉得你感兴趣的。 呼!!!明卿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说,这人的眼睛还真是......很毒的!也许这就是年少之人的本能吧...这样既能帮助他人又能展示自己所长的机会,总是特别有诱惑力,让人总想热血沸腾的参加,要不她也不会按时按点的去府衙报道这许多日子,尽心尽力。 但是表姐说的对,还是要把握分寸,过够了瘾就该收手了。而且霍去病对自己有什么别的心思,周围人都看出来了,她不会没有感觉,都没有结果的事,何必要让它发展个开始呢? 自己不受控制的悸动心思,也该收一收了...... 明卿看着不远处刚刚开张的临街茶铺,还没有人,就主动邀请他去坐坐。 霍去病对这个明卿真是好奇到忍不住想去亲近,真的有人是完完全全的做好事不留名吗?若是年龄大些,心中沉淀足够,自然是有的,可是她也跟自己差不多大,年少气盛的,听马场主说,能留下解释缘由,本身也是听到说雷被会来。 这样愿意挑战强者的一个少女,连句夸奖和备受瞩目的机会都不想要吗?她明明也是很喜欢展示自己的,看到大家赞同她的观点,也是会眼中有光的,怎么突然间又说只是为了还自己人情? 正在思索的时候听到对方请自己喝茶,还以为她态度有所转变,刚刚只是生气自己进屋带了雪,还要麻烦她收拾,立即兴奋的应下来,脚步轻快的往那边走去。 茶汤热气腾腾的,虚虚的飘出白雾,略显冷清的街道瞬间有了烟火气,明卿心中也很复杂,想说的事情太多,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主动给他满了杯茶,草率的开口道:其实这个时间回去,事情应该都已经商议完了,侯爷到底来找我有何贵干呢? 霍去病没有注意到她略显疏离的语气,只不好意思的笑笑,坦白道:其实就是想来找你坐坐,我怕这几日实在是太过劳碌,你生病就不好了。 明卿不自觉的搓着衣服的毛边,避开他热切的目光,强自冷静下来,出口就是伤人的话:侯爷,我如果没会错意的话,我们应该已经达成默契了!在下一介庶民,更是朝廷不喜的游侠,来此帮忙就是想尽我所能,不求名利,侯爷也同意帮忙遮掩了!来日若是抓到我触犯律法,能在有限范围内高抬贵手一次,我已是感激不尽,若是我们再有过多交集,将来对你仕途可不是特别好! 很久都没看她生气了,每次生完气一会儿她就能好上很多天,这次自己也估摸着天数差不多了,总想找个机会能彻底把她惹毛然后说开所有的话。 霍去病毕竟是曾经夜袭匈奴大营的嫖姚校尉,耐心和思维总是要比她高一筹的,她越不喜欢自己往前凑,自己偏要往前凑,就不信她这个暴脾气,还能忍多久,这下看她终于憋不住了,心中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故意又激她一句:我姨母是皇后,舅舅是大将军,仕途,我不怕! 你!明卿瞬间被气得脸色铁青,无赖啊!他不应该很是不愿意提起这些背景的吗?应该是自立自强,让人尊重他本人才对,怎么还拿出来直接说呢?这跟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有何区别! 可她这思维一出来,突然就想到,其实自己有些脾性跟他很相似,所以才总是拿自己的思路去揣度他。骄傲又好强,她有多了解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别扭,就自然而然放在了霍去病身上,想借此拿捏他,可...那是毕竟是冠军侯啊!终究是跟自己两路人的,她不能再这么揣度下去了,这样下去,自己只会在试探中越来越了解他,而对方也会对自己身份越来越好奇。 明卿抿了好几口茶,烫的茶汤滚下咽喉,心肺都要烧起来,却让她翻涌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怎么讨好人,她不擅长,怎么让人讨厌,自己还有几分把握的,再睁眼时,眸色澄澈清冷,淡淡道:侯爷,你上过战场的,对吧? 霍去病有些暗暗心惊她的情绪控制能力,都激到这份上了,换了脾气最好的言乐也是要上来打的,她还能忍下来,跟自己语调平缓的聊天,没有常年的训练,真是做不到,她...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对!而且... 杀过人吧? 霍去病愣了,自己的军功自然是昭告天下的,她怎么会这么问...这...自然是!匈奴人斩首之数,记录并无一丝虚假。 明卿直直的对上他眼睛,清冷的眸子染上几分肃杀,好巧,我也杀过人,虽然...不是在战场上。 ...... 旁边大灶上煮茶的壶蓦然溢出许多水来,浇在火焰上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分为揪心,老板赶紧挪壶添柴,想挽救熄灭下去的火焰,然而熊熊的热灶终是冷了不少,即使再添薪柴复烧起来,却依旧暖不了两人中间瞬间低下去的气温。 明卿虚虚的盯着旁边的街角,店铺幡子在风中抖动,声音像极了战场上的令旗,她没见过战场令旗,却可以从一些老兵的讲述中想象个样子。 也不顾霍去病瞬间僵冷下去的脸色,继续无知无觉的说道:而且,不止过去,将来也是如此,你手上还会有匈奴人的血,而我手上也会继续有人命,这就是我作为游侠的生活! 跟你,好巧,都剑刃舔血,却最终是不同的! 第419页 霍去病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漆黑的瞳仁一眼不错的看着她,语调低沉,道:你想说什么? 将军自小身份尊荣,能力出众!这几日相处,做事风格处事手段也令人敬佩!我...明卿缓了一口气,挪开目光,望着对方的茶杯,叹出口的话,还是带了几分柔软:我身边的人,无有不对将军所做所为心生仰慕的,可将军对我,最好到好奇为止。 霍去病顿了顿,...为什么? 不管是朋友,还是其他什么关系,我们最好都不要有!这话,明卿说得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就像是我跟老兵打听大将军的事情,只是向往而已,好奇而已,我永远都不会去跟你舅舅有进一步的牵扯,我一个女子,能做游侠已是不易,更无机会为谋士,不能为大将军麾下士兵,更没有资格和他有什么亲属关系,一切到好奇为止,是最好的距离。 霍去病像是没有听到她这长串话语,思维还停留在上一步:你杀过什么人? 他果然是在乎的,那么守规矩礼仪的人,怎么能容许眼前之人在律法边缘游走,游侠,自然是杀该杀之人!杀律法疏漏之人! 多少? 明卿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却不愿意骗他:多到陛下都没有权力赦免我的数量。 ...... ............ 霍去病头一次在明卿面前把头微微低了下去,阳光透过屋檐的边缘,分了一缕照在他的鼻尖、眉心,棱角分明的嘴角,其余五官都掩在屋檐下的阴影处,显得整个人都晦涩不明。明卿甚至都不用看他,就能感受到对方萧索、凝重、阴冷、甚至有些杀伐之气的肃然,跟平常接触的他...好奇的、热情的、沉着的、温柔的、调皮的阳光爽朗的气质...一点都不像...... 其实这才是那个奇袭匈奴,功冠全军的嫖姚校尉全部的面孔吧! 面对彻底扯破神秘面纱的自己,他失望了吧?再也不会用之前那样有好感的包容和温柔,来对自己故意发脾气的行为,作出让步了吧?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坐着,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旁边的老板,热情的走出来:我再给两位换一下茶,用的是我家特意风干后的花茶包,这时候泡起来,真是分外有种春日的香气。别人来,我都不舍得泡呢! 霍去病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惊得老板刚刚对准茶杯的茶壶立刻偏了方向,滚烫的茶水浇在桌子上面,倾泻而下,往四周奔涌而去! 老板眼疾手快的移开茶壶,板凳茶杯翻了一地,另一只手顺势去拉明卿往后退了好几步,惊叫到:哎呀!明姑娘,烫到了吧?都怪我没拿稳,你等等我找东西给你擦擦,要不一会儿该结冰了! 明卿穿得很厚,倒是没有烫到,但也是一股热流洒在腰部,都顾不上扑落一下水渍,就去解腰上的香囊和宝剑,细细擦拭,游侠爱剑甚于己身 霍去病不自觉的往前迈了两步想伸手帮忙,可老板适时的返回来,拿着布急急忙忙的给明卿整理,两人都低着头,并未注意他,半空的手只好尴尬的收了回来,自嘲的笑了笑,神色暗淡的把袖中的一截竹简放在桌角,轻轻道:这是义姁的消息。 说罢,看都没看明卿一眼,转身就走。 老板给巾帕翻了一个面,正好瞄到霍去病离开的身影,把巾帕往明卿怀里一塞,小跑着追了几步,急急道:侯爷恕罪,都是在下笨手笨脚的,您没受伤吧?真不是故意的,改日一定前去领罪。 无妨,你照顾好她吧。霍去病头也没回,大踏步的往前走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老板只好神色忐忑的转回身来,拉着明卿就要进屋,明姑娘快先进屋吧!这么冷的天再着凉了,先换我的衣服,我给你把衣服烤干。侯爷应该不会怪罪的,都是我不小心,破坏你们两个约会了! 约会?呵呵以后连见面都不会有了吧? 明姑娘 呀!明姑娘你怎么哭了? 烫到哪里了?快进去我给你检查检查!好在我这香油和烫伤药都是常备的,都怪我这不稳重的。 别...哭了,很严重吗?我去喊人叫医者过来吧? 不...用...没事... 第150章 十八而已 ======== 冷风呼号,照着长安比,实在是大得不像话,但是在这个边境之处,确是惯常的小风,如今已有有些习惯的霍去病,却觉得今日比前几天都冷了不少...... 官衙内的议会都散了,但是这几日吴渊、雷被和马场主混得越来越熟,趁着霍去病不在,正悠哉悠哉的投壶、喝茶,对霍去病走时随口布置的任务,并没多放在心上。 这些日子侯爷不听他们的,就喜欢那个小游侠,他们怎么劝都没用,如今解决问题又怎么样?他们最关注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更不敢当着霍去病的面给明卿什么脸色看,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不知道义纵说的酒肉什么时候能到啊? 太可怜了,别说菜肉了,养尊处优的霍侯爷如今连个热汤都吃不到,还被小游侠带得日日在外奔波,眼瞅着都瘦了一圈,吴渊觉得这样艰苦的日子,若是让卫少儿和其他卫家人知道,肯定心疼得要死,也就是侯爷往长安传消息时候都是雄心壮志,不然大将军恐怕都要被几个姐姐训坏了。 第420页 铛铛铛雷被又扔出去三只箭,....一个没进,忙正事忙得手都生了,唉,这日子太辛苦了! 半靠在桌子旁,指着胖乎乎的马场主,随口道:其实我觉得这就是个死结,马场人手不够,国库如今又拮据得很,大批量的雇人又不能保证马数量增加,让大司农那边给钱增添人手?啧啧...我觉得不是特别可能。 吴渊还算认真,撇嘴道:不可能的事情还用你分析? 但!马场这边又缺人,能做到抽检,尽力保证草料质量数量,已经很不容易了,又有天灾在前,无法预料,这种损失也很正常。 吴渊起身把射进壶内的箭一一捡回来,叹道:那公子是一定要我们想个解决办法的,还让我们几个想一个,再去找明先生想一个,还让我们比比看。若是我们没想出来,明先生想出来,岂不是很丢脸? 这点雷被比吴渊想得开:输给她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丢脸的。 马场主也很无奈,摸着胖胖的肚子,饭量骤减,他已经清瘦不少了,实在没有他们那么灵活的想法,我能提供的信息,都说了,明先生可没有你们这么了解马场,我觉得你们胜算还是很大的,反正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多拨点钱。 就在三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霍去病铁青着脸闯进屋来,屋里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行礼都忘了! 侯爷... 公子? 披风被霍去病胡乱解下来,扔盖在了马场主的脸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坐在正位就咣咣咣的敲桌子!都想好了?!说来听听! 桌子本也不是什么好木料做的,自从被做出来,从来都没承受过这么大的力道,吴渊眼睁睁着看到飞溅出来的木头碎屑浅浅的围着桌子腿铺了一层......好像还在反应,为什么突然就被震出了原来的缝隙...... 这语气,这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比十天前突然反复的一场大雪还让人心惊! 侯爷生气了?不是去找明先生了吗? 怎么吵架了? 吵架了!!嘶...... 也不会吵成这样吧?明卿顶多就是有些不甚恭敬,多半还是赞同霍去病的一些安排的,就算有不同意也不会很强势的跟他对着来,怎么也不至于吵崩了啊! 是不是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了? 吴渊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收敛了嬉闹之态,老老实实的惭愧道:还没有。 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 侯爷恕罪,我们还没想出来。 霍去病却没了什么耐心,也不打算跟他们商量,直接厉声吩咐道:以后对于这种天灾的预测,若有县中老者主动前来进言,但凡预测对了,都要给予赏金! 一听说要给钱,马场主心都揪了起来,不过很快又听到上面说:这部分县属还是给得了的,也是全县的大事,就不必马场支出了! 还好还好,能活能活... 但霍去病却没放过他,不过马场这边若是再做这种大批量的储备,可以临时请曾经从军的孤寡老人或者军属来协助清点检查,按月结算俸禄。但是出了事还是你们对应负责人来担,所以别以为有人帮忙,马场就可以轻忽这些事情,还是要认真负责。 那这部分花费?马场主虽然害怕,却也要硬着头皮发问,上面战事不停,对需求的马匹数量逐年递增,虽然有增加拨款,最开始很大方,但前年开始就变成精打细算了。今年遭灾本就难过,没有责罚就已经是好事了,若再支出这些...... 霍去病幽深的眼眸中,风暴越聚越多,语速也越来越快,像是后面有谁催他,这部分花费我会跟陛下提的。只是你自己好好算算,跟你之前提的数字差距有多大,十倍不止吧!希望你好自为之! 诺马场主这回是真惭愧,羞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真没想过这方法。不过这样聘请曾经从军的孤寡老人,对他管理的要求也提高不少,但...总比出事好,将来自己这里肯定是霍去病重点关注,他对这些却不敢再询问意见,还是自己先琢磨吧... 霍去病把手边吴渊刚刚拢好的箭一根根的扔进远处的青铜壶,别看话越说越快,手上的速度却一点都没乱,都走吧!按照这个方法拟好具体情况,再过来找我! 马场主走得飞快,生怕被留下来想这种令人头疼的方法,真是没有那个脑子啊!尤其是还在冠军侯生气的高压之下,他可顶不住! 雷被和吴渊不知道要去哪,本想着换个房间呆,但被霍去病一瞪,又收回了脚步,只好坐在旁边不说话。 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吴渊觉得脚都麻了,但想着他午饭都没吃就出去找人了,此刻也该吃点东西,要不肠胃又该难受了,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公子,到底怎么了?要不...咱们先吃饭?后面五个字还没出口就又被吴渊咽了回去。 霍去病抬眼去看雷被,看得他心中越发不安,看实在躲不掉,强自镇定着试探问道:刚刚的办法是明先生想的吗?是我们无用,让侯爷失望了! ......雷被,你有杀过人吗?除了在战场上...有跟我舅舅说过吗?或者有跟廷尉的人说过吗? 第421页 此言一出,如闷雷炸在了雷被耳边,急道:是有什么麻烦事情与我有关?淮南吗? 吴渊赶紧扯了一下雷被,回答问题就是,别反问了,没看到他不是在纠结你吗? 难道是因为明卿?雷被很快反应过来,霍侯爷......他是介意游侠杀过人吧?唉......早就提醒过侯爷不要太对游侠好奇,自从郭解的事情以后,游侠和贵戚官员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而且大汉有时候像极了严苛的秦朝,并不喜这种人替天行道,他偏偏还对人家有好感,闹得小县城八卦四起风言风语,实在不是很妥当。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不能再说这些,自己不得不承认明卿实在是个很优秀的游侠,仗义疏财、怜贫惜弱、进退有礼,而且...胸怀宽广!这些日子她进出官署,就算吴渊他们这种不友善的态度掩饰得再好,她肯定也是能感受到的,却一点都没有在意过。自己虽然要跟她保持距离,却不能在此时说中立的话,霍去病不是卫青,不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更不是什么流氓地痞各色人等都见过,雷被不敢赌他和卫大将军一样,对不同的人生都能体谅,万一这个侯爷认死理,再律法从严,明卿处境岂不是堪忧? 所以即使是霍去病催着他回答,雷被却不敢快言快语,一步三思的斟酌道:杀人自然是有的,尤其年少嘛,嫉恶如仇是本能,对有些可恨之人,官府有照顾不到的,就犯在你眼前,怎么能不下手呢?尤其是...在封地治下,在但凡有点背景,长安派去的国相等人手上再松懈点,有些可恨之人是很难被汉律严惩的。 所以呢?霍去病黑漆漆的瞳仁带着些许迷茫,虚虚的盯着他,所以就.....不禀官府而杀人? 雷被苦笑道:有时候...也是无奈之举,侯爷你...还小,你不知道如今这汉律是在赵禹和张汤费了两年之久才堪堪完善的,距今也不过只有八年而已。属下只能说就算如今完善了一些,也不是所有人有申诉的门路的...尤其是申诉的门路也不是在每个王的治下都有的。对于庶民来讲,一半的冤屈都等不来疏而不漏的机会...... 吴渊看着霍去病越来越差的脸色,回身给了雷被一拳,警告道:你怎么说这么多? 雷被这次没有理他,起身坐到了霍去病身边,问:侯爷,你是因为明先生才有此一问的吗? 霍去病眼神变得幽长,脸色依旧阴沉,直直的盯着雷被,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你想为她说情吗? 看来,真是介意游侠杀人之事,雷被心中稳了稳,旋即就打定了主意,开口道:侯爷,容在下说句大不敬的。 吴渊这段时间对雷被也熟悉不少,侠客出身的人,经历得事情越多,总有种愤世嫉俗的观点在他内心深处,他突然暗暗有种不好的预感,伸手就想去拽雷被衣角,却被霍去病瞪了一眼,你让他说! ...... 雷被冲吴渊抱歉的笑笑,也许说了,他也会受罚,可是他必须要救明卿,如今也只有他能站在明卿的角度帮她说情了,不然恐怕明卿走得出这个县,却紧跟着就要进大牢! 周围的这些人,他们都不懂!都不明白做一个有声名的游侠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尤其还是个女孩子做游侠!就算是有剧家给她做后盾,她也有千千万万的困难要克服,此中辛苦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手下风格极能看出一个人的心,能使出那样剑风的姑娘,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的事,才长成今天这样的俊逸潇洒。 他不知道传说的真实情况,却必须要为传说争一寸生存空间,因为,那也是他曾经的向往啊! 在下斗胆,陛下忍了淮南差不多一年才动手,的确是顾全大局,棋高一招,属下心中万分佩服,不敢有二话!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耽搁的一年,淮南治下又有多少的委屈和不甘,消失得无声无息?就算如今天道轮回终有报,对那些人来说,就足够了吗? 就足够了吗?! 足够了吗?足够慰问所冤?足够愈合所伤?!足够缅怀所失?!! 霍去病大为震惊!这番话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座位上,胸中憋着的一口气瞬间消散得无踪无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方面。在跟着曹襄翻阅案卷,清查所有条目的时候,只觉得万分恶心千般激愤,却没想过,若是早一年,能少上多少冤屈...... 吴渊看着霍去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急得不得了,连着喊了好几声公子,霍去病都没回答他,这下慌了神,狠狠的瞪了雷被一眼,吼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困在这等大雅和小节之中一辈子蹉跎纠结,疯疯癫癫!你明知道公子聪慧仁善,还引他入这等困境,若是就此消沉,我饶不了你! 不......不会吧?雷被也急了,伸手去推霍去病,侯爷?侯爷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在下都是胡说的!快快快!叫医者! 就在吴渊要喊人的时候,霍去病伸手把他凑得极近的脑袋蓦的推到了一旁! ...... ...... 公子? 侯爷?你没事吧? 霍去病仰靠在凭几上,长叹道:出个神,看把你们吓的,跟我这么久,还是容易一惊一乍的。 第422页 吴渊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整个人一松就歪在了旁边,公子你可真是吓人。有什么想不开的不能聊聊?我若是这样把你带回长安,我真是没脸见皇后了。 我只是...霍去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世界上虽然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却竟然还有那么多的存在...是有很重要的...意义的,有些...震惊罢了! 您自从跟明先生接触这两个月来,震惊不都是常事吗?可不带这么吓人的。 震惊是常事? 跟您说了那么多次,就算你喜欢人家,也不用那么不加掩饰吧,全县都知道了,而且你偏偏跟大家反着来,我们都不赞同的时候,你我行我素的跟人家身边凑,我们如今不管了,你倒是生气人家作为游侠杀人,这些...这些雷被都跟你说过,你怎么之前不听呢?十二岁出宫之后,雷被甚少这样劝他了,都是毫无保留的听从,如今也是吓坏了。 霍去病却收拾好心情,赶人出去:好了,先别说她了,这些日子都离她远点,我也...有些事情要想清楚。 眼风扫过旁边,看到雷被在旁边抹汗,犹豫了一下,还是思忖着补充道:雷被,以后这些话就不要再跟别人说了,淮南衡山的事情解决了,总是一件好事的。 雷被哪里还敢多言,就是说情也不能急在今天了,诺,谢侯爷。 一直连着好几天,霍去病除了翻阅竹简,就是在发呆,甚至有时候看着竹简也会不由自主的出神,吴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直都陪着,却不敢多说。说什么呢?以后跟明卿再不来往?还是让侯爷喜欢就去找人家?哪个他都说不出口。 雷被也没少想重提此事,不过就是想为明卿求情罢了,所以每次张口都被自己怼回去了,但是如今静下来觉得他说的话也有道理,自己跟着霍去病长大,规矩再重要,都重要不过他的开心啊!看看这几天,虽然公事没耽误,眼里却没了开心,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容易等大家都禀告完事情了,吴渊正想斟酌着开口,霍去病却抢先道:行了,你该休息就休息吧不用总盯着我。明卿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吴渊比雷被要更了解霍去病,我不是来给明卿,呃,明先生说情的,我知道公子本来也没想对明先生怎么样,不然那天就已经我是比较担心公子你,这些日子看你都没有往日那般自信了,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如一股暖流涌入心间,霍去病这才如卸了重担一般卷了竹简,其实这些天他只是没有想清楚,若是换了自己面对无能为力的不公之事,会不会气愤之下拔刀?他怎么都没想出一个接过来,后仰着伸了伸懒腰才吐出一口浊气,仰头靠在背几上,盯着房顶颇有些低落的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头一次觉得,看起来我好像比雷被考虑周全,功高一筹,但在某些事情的考虑上,还是不如他,不如走南闯北的...她。 吴渊心里好似被挠了一下,心酸极了,第一次见他还那么小,张牙舞爪的,现在都这么大了,竟然开始不断的有低落情绪了,时间真是快啊!轻叹着望向外面的蓝天,难得有些怅惘的说:侯爷,再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你就又长一岁,你知道自己该多大了吗? 十八啊... 十八岁其实江校尉曾经跟我说,当年皇后于出宫大典上复宠,又经历了大将军被劫,等一波三折的言笑公主出生的时候,也不过是刚刚十八岁。时间有些久远,吴渊也记不清那些曾经跟江校尉私下议论卫夫人到底能圣宠多久的日子,自己是多大了?好像也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只是...十八岁啊!普通人十八岁,又能干什么呢? 如果不是霍去病能在十七岁首战就能功冠全军,很多人也不会自问一句,十七岁能干些什么呢? 其实厉害的不只是他,还有皇后,其实现在说起来,你可能觉得皇后能做下这一切都没什么,但是在当时,太皇太后把权,陈废后霸宫,窦太主仗势,前朝那么多说起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堂堂七尺男儿,也只有零星的两人,一个张骞一个严助,敢全身心的把身家性命压在陛下身上,而后宫,只出了皇后一个人! 回忆就像开闸的洪水,一开始就很难停下来,吴渊似乎要一股脑儿的把曾经的八卦回忆都翻找出来,后宫女子那么多人,永巷的也好,各路诸侯、公主、翁主送来的良家子也好,世家女也好,哪个没有背景?就算是有平阳公主帮忙,皇后无性命之忧,但那么多后宫女子中,我们私下议论着,大部分还都是被...吓退的,独独她一个全身心的压在了陛下身上,从来都没有左右依附过。 敢信、敢为,敢做出这样决定的皇后,也不过刚刚十八岁而已。看霍去病在认真的听,吴渊觉得气氛松了不少,头一次坐到他旁边,紧挨着他,缓缓道:或许我这样说,你觉得皇后虽然信任陛下很难,但也别无选择,说不定也有保护家人的原因。但是江校尉有一次跟我说,他之所以心甘情愿不再谋其他机会,不只是因为家中负累,也是因为听说了卫夫人的一句话。 这些在霍去病的记忆中都没有太多的景象,卫子夫更没有主动讲过,如今听来,分外好奇,追问道:什么? 第423页 是有一次年尾考绩,陛下忙着,皇后被陈废后留下来罚抄写,照例是冷嘲热讽她身份低贱,百般为难。江校尉说,皇后晚上匆匆出来的时候,跟郦苍嘟囔的,竟然是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晚上完成陛下的课业又要熬夜了。 霍去病被逗笑了,姨母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呢? 吴渊也笑了,年少的时候,也跟江校尉讨论过卫夫人这样讨好陛下,可真是下了血本。可是...有些事到底是有阅历才能懂,人啊,很容易被身边的人带着走的,皇后却从来都没有过。 霍公子这么笑是因为他被皇后教得很好,等他长大的时候,皇后的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这样的话有多么难得。 但是吴渊却能明白。 皇后其实很不容易的,不要以为未央长乐两宫只有太皇太后、太后和陈废后,只要他们不要皇后受伤吃亏,皇后日子就能平稳的过下去。还有很多侍女黄门、妃嫔女官、各属人员,哪个是没有私下议论过她的?一人使点小坏心眼儿,都是把把不见血的刀啊! 可皇后眼里,吴渊现在越来越肯定,他们大概是不值一提的吧?不然怎么霍去病没听到过她说这些,几个公主皇子也没有,江校尉计蕊这些竟然也没听到过呢? 皇后就真的!一如既往的!就敢只把关注度放在陛下身上,放在...朝政上,晃都没晃过。 霍去病听入迷了,他连舅舅母亲口中那个神秘的继父都知之甚少,这些长辈的过往,是真的了解很少,而吴渊竟然知道这么多?宫中出来的人的,是不是都一肚子故事啊?他们可真能憋,这么久了都不说。 吴渊已经很少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了,却在离未央宫越来越远之后,才渐渐明白敢在一开始就敢把眼界放在高处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天才。他常常想,他们这些常出来走动的人,能脱身于细琐小事,是因为见多识广,可若长年累月陷在其中,谁能保证自己不融入泥沼呢?皇后的毅力,实在让他佩服,毕竟 江校尉说连太后都不能对官员如数家珍,皇后却可以!只要陛下曾经提过,她都能记得,能了解,能跟陛下聊得来,永延殿堆得各路奏报也越来越多,这种改变虽然是一点一滴不甚起眼,他旁观着却油然敬佩。 我好像...在永延殿做课业的时候,姨母确实对陛下曾经的话和看过的典籍...信手拈来,可...霍去病原来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如今他这才明白,这不是本就应该如此的,也不是当了皇后就能理所当然做到的。 吴渊曾经问过已经嫁人的妹妹,若是有家族性命荣辱之忧,她能否也做到这样?结果她妹妹说,哥,你把我嫁给这种人之前能不能说一声,她先死! 所以,其实吴渊想说的是,公子,你不能总拿皇后的标准当作习以为常,苛求十八岁的自己在哪里都能面面俱到。甚至苛求明先生,是你想象中的游侠,我冒死私下说句玩笑话,大将军在十八岁的时候,还没你这么高的军功呢,他也没自卑低落啊? 霍去病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说这些 公子,你才十八而已,能在十八岁做下那么多轰轰烈烈事情的人,古往今来屈指可数,这样的人更该让自己开心才是。如果,你喜欢明先生能开心,就少一些犹疑吧!能在这个岁数就能有此风采,很不容易的。 你之前不是不赞同我跟她来往过密吗?霍去病不敢置信的反问道:现在又不说我们身份悬殊了? 身份悬殊,那我嗨!我当初到您身边来,就得了皇后一句话,不管做了什么,都有皇后给您撑着。关心则乱,吴渊其实已经越界去操心他的亲事了,只是霍去病对自己好,才不计较,可是连卫少儿都办不到的事情,他妄想个什么劲呢? 遂岔开话题道:不过,公子,我还是想问一句,你马场改革那个办法怎么想出来的? 霍去病半撑着下巴,脑子里还在想着吴渊刚刚说的话,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道:等你串门走完了二十多个孤寡老幼的家,怎么都能想出点办法来。 二十多个?! 吴渊想了想,状作分外疑惑的自言自语,声音大得却足够霍去病听得清楚:都已经逐步安置了,又没有到例行巡查的时间,为什么这么冷的天,你要去二十多个孤寡老幼的家? 为什么?霍去病反应了一下,不自在的挠挠头,翻开竹简,手指慌乱的点着上面,岔开话题道:那什么生辰就别跟无关的人说了,本来也物资短缺的,我一个出去自己串门散散心就行了,那个最近都挺忙的,要不你先出去吧,我这还有事。 呵呵,为什么?为了找人呗!还能为什么?吴渊点点头,强忍着笑容出去了,无关人不能知道他生辰,他想谁知道? 看来,这个生辰跟去年的一样,对霍公子来说都分外的与众不同啊! 等到吴渊终于走远了,霍去病立刻闪身从屋子里出来,往那天的茶铺奔去,本来是想问问那天后续再去找人,却没想到明卿真的在那里帮忙。 第424页 立春已经四天了,日暖风轻,花茶的香气幽幽的散了整个街角,一身素粉的长裙,身材高挑的明卿显得更加亭亭玉立,腰间依旧挂着宝剑香囊,只是多了一个雕鹤点祥云的镂空金环虚虚压着裙角,鹤眼处镶了快小巧的红宝石,看着分外鲜活灵动。 这样的场景,真是让人移不开目光,不少的人坐在那里喝茶晒太阳,时不时掀起些热烈的声浪,能听到还有几个对明卿分外喜爱的老者,正开着玩笑问她何时考虑亲事,要不要接触自己家孩子? 霍去病看到那粉衣少女笑着转身过来,望向自己的眼神,从怔愣变得惊喜,又渐渐有些不可置信,还有几分局促不安,只是再没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淡漠的、装作看不见的移开来 四周忽然变得寂静,明卿不断的告诉自己,就再看最后一秒,说最后一次话,打最后一次交道,之后再也不想他了!哪怕是出城时候费些心力,也要容许自己再任性最后这一次,毕竟万一他能亲手打破自己偷偷的幻想呢?能六亲不认的来抓她,她就能彻底冷了心肺了!很多很多,她脑子里所有理智的想法几乎都调出来了,齐齐支撑着她面上得体的笑容。 只听到霍去病一句轻轻的:大后日,去赛马吧? 明卿就听到了脑中轰隆一声,脱口而出的好!,几乎都没有停顿的,就清脆地响彻在街角,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如野马奔腾一般倾泻而出,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建设! 这下,周围的吃瓜人群,终于大大方方的发出了不约而同的哄笑声! 第151章 如期而至 ======== 比刀、比剑、比枪、打雪仗、巡查房屋、遛马......边境小城虽然没什么好玩的,两个人牵手走过的日子过得却并不乏味。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转眼到了二月初,长安来催霍去病回去的消息越来越急,吴渊和雷被没有开口催他,但是目光里面的欲言又止,却无法让人不忽略。 霍去病心中明白,这样偷来的时光,终究是要走到了尽头。 而这个道理,明卿虽然也明白,也很想日日夜夜都跟霍去病在一起,往周边曾有义姁消息的县郡也没少跑,有时候霍去病陪着,但他忙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带着手下到处跑。 这一日又扑了个空,但小县城受灾严重,出城时候看着老人一步三晃的着修屋子,明卿怎么可能路过就算了,一上手就忘记了时辰。再回神过来天已经黑了,道路结冰,湿滑难行,好多人劝她别往回赶,不安全。明卿却归心似箭,强留了说一和不二在县城,赶了半夜的路往回走。 天蒙蒙亮,估计城门也才刚开,明卿冷得直跺脚,站在早茶铺子前,喊老板装几屉包子,想着能直接去县衙跟霍去病吃个早餐。可还没上马,就见着霍去病牵着他的猎云迎着雾气,阔步过来,白烟蒸腾,离远些甚至看不清面容,明卿却一下子就认出他来,笑着跑上去,今天怎么又来接我了? 看来给你个惊喜都做不到了?霍去病笑着往她怀里拢了个精巧的小暖炉,又递上去个小酒囊,他也是意外才知道明卿竟然酒量不错,这样冷的天气,还是酒气更加暖身,早就跟你说过,若是太晚就在当地村镇借宿一晚,干什么非要走夜路回来? 没事!明卿一大口酒滚入肚子,这才感觉有些僵掉四肢百骸渐渐苏醒过来,说一和不二还有点栅栏没有帮人家弄完,骑术也不好,我就让他俩白天再回来了。 霍去病看周围没人,干脆也不让老板打包了,直接拉了明卿坐在最靠里面的位置上,指着明显超出她一个食量的包子打趣她,这么想我? 明卿看他也不管自己喝了多少酒,又偷偷抿了一口,脸上飞上两团红晕,嘴里却道:你不是说你肠胃不好,一日三餐都不能耽误,还要精细吗?也不知道你金尊玉贵养大的,竟然还能养成这样,这有问题,那有问题的,我这是迁就你!才不是... 说着,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搓着有些发胀的手又把脖子缩回了披风。霍去病见状也不想跟她逗嘴了,伸手给她盛汤又倒醋的,催她多吃。 说说笑笑的,明卿几次欲走,霍去病都以不想这么早回去处理事情为由,继续赖在店内聊天,明卿心中有些隐隐的猜测,却没有开口,只是听他的继续坐下聊天。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开始主要是霍去病介绍自己的一家,还有长安的事情,但说着说着也就没了,反倒是明卿走南闯北的,故事和阅历都比霍去病要宽广些。 一直到日头渐渐升高,吴渊和雷被开门进来,霍去病唇角的笑容才渐渐消失,明卿反而笑意更深,热情的喊他们进来,门口两人对视一眼,知趣的坐在了。 不就是要走嘛!干嘛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明卿伸手去握霍去病的手,嗔道: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的会有这样一天的,都可以当将军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看不开!长安早就催你回去了吧?今天...不能再拖了吧? 霍去病点点头,轻轻转着桌上的没有她那么潇洒豁达,而且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更不是滋味,她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期待过跟自己有什么结果,才那么快决定跟自己在一起的?这说明自己不值得被信任,还是...游侠本就如此......如此看得开... 第425页 明卿本来想活络一下气氛的,可是几次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反而眼眶酸得发涩,一低头豆大的泪珠就砸在了膝盖上。雕鹤点祥云的镂空金环 给你的。霍去病推过来一个雕鹤点祥云的镂空金环,你之前随手送别人的,我买回来了,你还是好好收着吧.....救得了他们一家,救不了所有人,还是要找些别的出路,关于他们的安置,我会安排的。 明卿这才想起来好像是自己跟他和解的那天,佩在腰间的东西,十天前出去找义姁的时候,随手送了一户收养了十多个孩子的人家,他...竟然给买回来了...明卿低头沉默了许久,才红着眼抬头,什么安排? 想听吗?要不...要不...跟我去长安吧?霍去病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他不是没有提过,明卿却都把话绕过去了,所以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因为喜欢自己,就轻易放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她才不愿意的? 要不... 霍去病想说的话,明卿当然明白,并非不愿意,也不是其他原因,只是她有太多的事情要承担,说放下,哪里是能轻易下的决定呢?金环在手里转来转去,气氛越来越冷,明卿生怕霍去病真的把邀请说出来,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个可很贵,普通富庶之家都可以作为陪嫁,结个姻缘了! 话一出口,明卿就后悔了,何必在这样分离的时候,说这种打情骂俏的话呢?平白给人暗示,不知道还以为她是想让霍去病跟自己求亲呢! 是嘛?霍去病坐在对面笑得很是坦荡,眼神却若有所思,半晌,只回了六个字:没定亲,不知道! 明卿心里砰砰跳,突然心情好了很多,原来他之前真的没有考虑过定亲的,虽然现在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些什么,但她...说不出的开心,算啦!我有钱,你喜欢,送你! 我...霍去病刚想说点什么,说一和不二却闯了进来,惊喜着跑到明卿面前。 主子!东西到了! 真的?!明卿几乎是弹起来的,惊喜的拽着两人确认,真的到了?数量有少吗? 没有!说一摸着汗道:绝对新鲜!一个都没少!今早刚到的,您不是说一到了就找您吗? 明卿连告辞都没跟霍去病说上一声,拿起剑就往外跑,快去看看! ...... ...... 侯爷,咱还等明先生回来吗? 要不等等吧?连句告别都没说呢! 霍去病盯着桌上的醋碗,眼神说不出的失落,世间事就是这么捉弄人,他一路顺风顺水,从小只要是付出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从来没有想过要借什么天赐机缘。 可于情爱一事上,真是唯有此心,无有结果!什么叫姻缘,为什么把这两个字放在一起,他算是终于明白了。 罢了...告辞,就是期待着见面,他们两个,告辞不告辞的,也不重要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雷被刚出去个话音,就被吴渊踩了一脚,然后就听到他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说:没呢!还有东西没装,至少得一炷香的时间呢! 啊?哦!哦...对对对!侯爷再等等吧!不着急...雷被心里是真没底啊,再不走,今晚还能不能住上驿站了? 为了让霍公子不伤心,能跟明先生好好道个别,吴渊觉得自己真是尽力了,奈何,明卿是真的迟迟不来啊! 看着霍去病分外失落的面庞,吴渊难免心中有些埋怨,有什么事情这么急啊?连告辞都不能说一声。 马就这么散步走在路上,雷被还是觉得有点冷,但也不敢催,听到吴渊这么说,只叹道:江湖之人,来去自由,若是有缘,自会再见的! 雷被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喊:霍去病! 那是...明先生吗? 等一下!明卿催马上前,气喘吁吁的道:还有点东西要送你们! 霍去病刚刚亮起来的眼神又暗淡下去,原来只是送东西,谢...谢谢! 除了谢谢,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下来!明卿下了马,伸手去拽他,拉着他一起往旁边走去,说一和不二把早就备好的一筐桃子搬到霍去病面前,默默退开。 霍去病疑惑的开口:这是? 明卿看着他那个呆呆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想起来,提示道:送你的一筐桃子!数量保准跟你带来的人是正好的!呐!这次你放心里面只有桃子,没有其他的,不会再开玩笑了。 思绪万千纷至涌来,霍去病这些日子忙着跟明卿走走停停,都忘了她曾经说过,在长安的时候调戏过自己... 是... 哪个姑娘? 是她! 起因是自己刚刚搬进新府的那天,因为搬运的路上碰到了有人在追一个姑娘,喊打喊杀的,霍去病自然就出手相救了。那姑娘看对方被制服了,直接上来一顿打,身后人跟着他都看呆了,尤其是还喊着行侠仗义,看着分外滑稽。但毕竟是那帮人有错在先,他也没多说什么,但长安城内,毕竟不知道背后是谁,他惹了没什么大麻烦,那小姑娘看着没什么背景,怕是很为难。 第426页 所以最后这事来人问的时候,自己就把所有事情都揽下了。 没想到那姑娘没两天就来自己府上送桃子,送了一筐!说是要好好感谢! 那天曹襄、言笑和几个好朋友都要来,他也是日日被夸得赞不绝口,正是春风得意,吴渊正忙着准备酒席,正跟几个同袍少年玩得上头的霍去病,难免失了庄重,当时眼神就盯上了她塞过来的一筐桃子,呲牙直乐,头回收到谢礼,我怎么就得了一筐桃呢?桃就算了,你也不数一下,当天我带的人,一人三个都不够,这也太小气了! 特意换了改妆换了面容的明卿,甚至都忘了跟朋友的打赌是能不能让冠军侯收个示爱的香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你还要分? 心情大好的霍去病在筐里挑挑拣拣,装作认真嫌弃的样子道:对啊!得按功分赏啊! 最后还真让他挑出来几个又大又红的,五个桃子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排,这才开口继续说道:我挑好了,可是你看剩下的就不够了,要不明天你再送点过来? 明卿气的小脸通红,偏想着自己是来道谢的,想打架也得等下次,看着霍去病拿着那几个桃子在她眼前直晃,分明就是故意逗她!算了!不就是桃子么,大不了再摘一回就行了! 好,不过明天我有事,后天给你送!嗯那天有多少人? 哇!霍去病不知道在篮筐里面翻捡出来什么,夸张的喊出来: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是你要送给谁的小玩意儿?怎么还掉筐里面了呢? 喊声惊动了一院子的人,在一旁踢着蹴鞠默默等待的小伙子们瞬间呼啦啦都围过去了,七嘴八舌的喊有什么? 是金子嘛? 是荷包吧! 应该是钱袋! 肯定是看上我们侯爷了! 看着明卿红润的脸色有些发白,面上也露出些尴尬局促来,霍去病感觉自己因为心情太好,有点玩脱了,暗道不好,眼疾手快的一翻手腕,还没等大家靠近,手中就换了个穗子,围了一圈,众人起哄笑道:这是人家送来表达心意的吧! 肯定是芳心暗许了,不然怎么送剑穗啊! 只有当时身边的路德博和田千城,对视一眼,神色怪异的在明卿和霍去病直接扫视。 那个是前几天言乐公主为了感谢他请李驰当骑射师傅,送给他的剑穗吧 霍将军这是调戏谁呢?没听说他对这个姑娘有意思啊? 明卿那个时候,似乎是一脸感激的看着他,脆生生的来了一句:对啊! 霍去病哪知道是她故意的,他还以为是小姑娘准备给心上人的,装桃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想起言乐送东西被公孙敬声拒绝时候,哭了两天,下意识想保护小女儿心思罢了。 见小姑娘按照他的套路配合下去,他才笑着挥散众人:好了好了!瞎猜什么?应该是不小心掉进去的,你们凑什么热闹? 哪有! 不看了! 霍去病把桃子翻出来,把筐递给她:呐!下次记得还我! 什么? 筐里的霍去病看道一旁还在站着的路德博和田千城,还是没有坦白说出来,只好蹦出来两个字桃子! ~~~~~~~~~~~~~~~~ 桃子!竟然是她?那日应该是改妆了吧? 还有那个香囊,霍去病已经不记得丢到哪里去了,明卿再没来过,他也忘了这回事。 只是...没想到是她! 而且...如今不过是初春,暴雪刚过,她是怎么弄到这么多桃子的?还搬到了这边境小城,就为了送他吗? 看着对方利落的上马,霍去病心中一动,喊道:明卿? 嗯?少女发间系着的丝带和马鞭一同甩出个圆润的弧度,像涟漪一般,光影一圈圈的波散开来。 这么潇洒疏朗的女游侠,若是只拘在长安规矩多的地方,她,怕是不会这么开心吧? 没什么有机会去长安,可以来找我。 明卿有点失望,依然笑着点点头,自我安慰道,很正常!自己有多喜欢他是自己的事情,心里以匈奴和骑兵为重的他,怎么会因为几天的相处,就对自己这个被朝廷最猜忌的一种人开口说成亲呢?就算两个人短暂的互相喜欢,那也只能到此为止吧! 何必再纠缠呢?说好的游历,自己还有那么多地方都没去过,一处风景怎么比得上百川千山呢? 长安就算了,身份特殊怕得罪达官贵人。 霍去病有些急了,脑子都没想一句的回喊道:我给你撑腰啊! 路边的雷被和吴渊默默退了好远,路边本就是平原,平常也没少来这里遛马,天气也不错,在刚好听到但又不打扰的距离双双坐下,靠已经跪在地上小憩的马旁边,等待这场尴尬沉默的结束。 微风裹挟着青草香味,扑面而来,明卿端坐于马上,静静看着霍去病,少年硬朗俊美神采飞扬,既有可为大将的沉稳果决,又有侯爷出身的矜贵潇洒,得是多么用心的长辈才能教出这么好的人。她头一次起了好奇心想去长安看看皇后、陛下、卫大将军和他母亲,还有他说的一家表妹表弟、亲戚朋友,被他爱着敬着的亲人,也不都是想象中骄奢跋扈的人吧? 第427页 可惜,她是个游侠,自有天地的游侠! 霍去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只听见呵的一声,白色骏马就从广袤无际的草场上飞驰而去,疾风带起她飞扬的衣角和发梢,自由潇洒的感觉四溢而出,渐渐消失在远方,太阳正悬,天空碧蓝如洗,纯得没有半丝杂色,那一刻,平原上顿时美成了一副画! 只是渐渐没了人,只有景 霍去病在原地站了半天,还是上了马,扬起握着马鞭的手,示意吴渊和雷被在原地稍等,他还想在两人这常来的草场上,再跑一圈。 可没等那两位站起来说话,低落的他长出一口气,狠狠的在空气中甩了一鞭子,一马当先的跑了出去! 公子! 侯爷!根本弄懂意思得两人,生怕出事,也上马跟了上去。 雷被看着越骑越快的霍去病,冲吴渊直嚷嚷,你让侯爷慢点啊,这谁跟得上? 你倒是喊他呀! 吴渊哪有空给他眼神,丢下一句:跟不上你就等着丢人吧!就咬牙策马紧紧地跟了上去。猎云这几日看样子憋坏了啊!怎么这么能跑? 干脆!雷被彻底放弃了,岂料刚把马慢下来,还没等喘口气,一匹白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被口水呛得直咳嗽:明明卿?! 霍去病! 等我一下! 前面的吴渊送了一口气,得,明卿姑娘回来了,自己可以让出赛马的路了。胯下的马不安的动了动,似乎很疑惑为什么不追了?他也憋坏了,他可以追追烈云啊! 吴渊安抚的拍了拍,道:你可以,我不可以,乖!咱们吃草吧! 霍去病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吁! 却还是下意识的停下来想确认一下,明卿?回回来了? 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吧... 明卿终于追上了他,见他傻愣愣的不说话,春日阳光和煦的打过来,衬得俊美的少年越发光芒耀眼,她这才喘了喘,咧着嘴笑开了,朗声说道:你可真不好追,霍去病!除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还有个答应朋友的事情没办完,等我办完了,我去长安嫁你可好?! 我去长安嫁你可好?! 嫁你可好? 可好?!! 天地穹庐,此刻竟然又小又空旷,一句不长的话,竟然连回音都这么久!霍去病蹦出来一句:长安可不许女游侠摘桃的! 他怎么这么啰嗦?明卿有些生气,你不是护着我吗?到时候在自己家种桃树总可以吧? 那行!霍去病又问:那你不当女游侠了?长安 条件还挺多?等哪天我不喜欢你了,我自然就离开去当我的女游侠,可是我现在想嫁你!所以我想着 想什么想?!霍去病打断她的话,干脆的回答说:好!你来长安嫁我吧! 跟负责任的人谈情说好真是费劲啊!明卿忍了忍,自从早上坐在那里猜到他要走,她憋了这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心中又有些蛮不讲理的委屈,他都没有一口应下来!害得自己以为主动嫁给人家,他都不愿意呢!她也要提一提条件! 但是有件事要提前跟你说清楚,为你低调守家可以,为你新学规矩礼仪也可以,为你隐忍不言也可以,但是我的身份不能扔,别人不问就算了,若是问起我,我会大大方方的承认,本姑娘就是个女游侠! 好!可以! 这回这么干脆?明卿有些意外,咬唇道:你可想清楚了,我知道当今陛下不喜游侠,平常不惹事就算了,若是弄点动静出来,他肯定要赶尽杀绝的。你可是他的嫖姚将军,能例外吗?你护不住我的话,我一旦逃走就绝不会回长安的! 霍去病笑了,策马上前,那我也有个条件。 明卿有些心虚,马也跟着想退后两步,却被猎云紧紧贴上,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嫁我? 嗯,三个月吧? 霍去病认真道:两个月,你早点来!不准失期,我就护你一辈子! 明卿有些惊讶,心中思忖了一下,家中事情恐怕没那么快了结,你这么着急? 本将军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只要你跟得住,不失期,本将军就能带着你把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霍去病也是心中没有定数,这个明卿闲云野鹤自在潇洒惯了,入了江湖,哪里还能寻到她的踪迹?若是她中途反悔,自己怎么办?若不是知道她肩有重担,他都想着让她今日跟着一起走。 看明卿又要犹豫,霍去病有些急了,怎么样?来不来? 明卿转头看了看说一和不二,怕是有点难,但...谁让他着急呢?好!我不失期!你可别让我失望! 我等你! ~~~~~~~~~ 送走了霍去病,说一和不二还以为明卿会低落很久,但是... 不二:家主,两个月脱手家中事务,那得不眠不休啊? 明卿却不在乎,那就不眠不休好了! 第428页 说一:可为什么这么赶啊? 明卿上马往北而去:因为...我着急了! 说一策马喊道:着急?着什么急啊? 着急...着急去嫁一个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 说一转头对不二问道:你懂啥意思吗? 不二看他那个笨的样子,也不愿意打击他,不懂,但是家主说了,你跟着干就对了。 哦...要不说你笨呢!肯定是霍侯爷! ...... ~~~~~~~~~ 只是可惜,长安城为着刘据的生辰和立太子之事,热闹非凡,两个人的约定,一切也许并不如两人想得那般美好,如期而至。 尤其是霍去病到长安的那天,迎接他的,竟然只有三舅舅和张衿姐姐。 第152章 浮出水面 ======== 等到霍去病赶回长安的时候,距离刘据的生辰就只有一天了,往常也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本来也没指望有多少人来接,可是在城门口遇见三舅舅和张衿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意外。 一路送到未央宫门,两人却没打算跟着进去,不过只说等他出来要说说他俩成亲的事情,霍去病也就没有多想。 可还没等进宣室殿,就看听到里面刘彻在训人。 司马谈每天坐在这里听,都能写出不少东西来,你忙了这许多天就告诉朕这么一个轻徭薄赋,老旧到不能再老旧的办法!这还用你告诉朕吗?你觉得朕是第一天认识这个词吗?一个大司农,账都不会算,非得朕哪天找人替了你,你才能急中生智是吧! 陛下息怒,今年雪灾严重,马匹军资已是勉强,民间百业都受损严重,尤其是北地边境,若是不能拨钱救...灾,怕是...听颜异的声音,似乎真的急中生智了,竟冒出来两个字:不如... 但刘彻却直接掐灭了他的急智,而且好像更生气了,声音都又高了一个调,怕是什么?怕是你既不能救灾,也不能救边境百姓于匈奴箭下?!你还想说什么不如!这些年不赞成抗击匈奴的,朕都让他们去边境为官了,最后死在边境的人有多少,你心中有数,朕不如也让你去边境也体验一下! 陛下!臣...臣有罪,臣没有阻碍陛下出兵的意思。 你最好没有! 正在霍去病听得出神的时候,从旁边偏殿跑出来的刘据上来拽着霍去病的手,兴奋的说:表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来不及参加我生辰宴了呢! 霍去病笑着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而是转头望了望殿门,目光凝重,他还想听下去,刘据却故意打断他思路:要不先去旁边的书房跟我说说话吧,这些人说的就别听了,父皇心中对出兵自然有数,你不必过分担心。 这是怕自己听着尴尬吧?还这些人?看来这次受灾,没少有人担忧国库啊,霍去病突然有些心疼刘彻了,就算是站则胜的出兵,推行起来依旧是困难重重,还有那么多无法保证结果的政令,若没有经常帮他辩论的中朝官员,他估计要烦死了吧? 霍去病低头看向刘据,轻叹道:争论很多天了吗?你怎么不劝劝陛下?平白气坏身子可不好,这天灾也非人力能掌控啊,大司农...也挺难的。 母后病着,为着我的事情在恢复的时候难免着急,现在能出来走动的时间都很少,除了我的事情,朝堂上还有日常琐事,所以父皇心里难免焦躁,能有个发泄口也好。说罢,刘据眼中柔色一收,小大人似的摇头叹惋道:至于颜大司农,他若是聪明就该谢谢父皇训他,别说是张汤、郑当时,就说中朝的那些人,哪个没有费尽心力的帮父皇想办法,偏他看不清这些威胁,还搅在世家和朝臣中左右平衡,说些不疼不痒的举策。他早该明白,张苍后人都救不了他,自己再不进取些,其他人更没办法救他。 霍去病惦记着禀告完还要去椒房殿顺道看看,没有去旁边殿宇等,只是拉着刘据站在廊下拐角处聊天,也对,若是有一天被其他人想出更好的法子,大司农恐怕就要换人来做了。 两人手并没有松开,刘据难得露出些愁容,不自觉就想站近些跟他说点悄悄话,唉...其实父皇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情,实在太忙了,我自己都恨不得快点长得如你这般大,要不我想父皇也不会忘了你今天回来,不然才不会让你碰到这种事情,表哥你要救救他吗? 不了,霍去病连连摆手,我是真救不了,这次回来,我还想要钱呢!他看见我不头疼就谢天谢地了,我是要钱的那波人,他别记恨我才好。 刘据笑了,看着四下无人,掀开霍去病披风一角就缩了进去,小声道:那我大概可以理解汲黯为什么比较想念郑当时了,听说跟他要钱时候真难,却从不真记恨人。 霍去病顺手把他拢进怀里,不过走了将将两个月,据儿怎么好像又长高了些,正比量着,听到他嘟嘟囔囔的话,心中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汲黯想念郑当时啊? 刘据仰头看他,眯起的眼里不自觉的露出些神神秘秘来,一字一句的轻声道:听沛县太守说的。 第429页 石庆?霍去病奇了,石家家风是出了名的孝敬谨慎,去年石庆兄长石建,因悲伤父亲故去,病逝了,舅舅曾经带着自己去石家凭吊过。就是他这样甚少觉得拘束的性子,去了也忍不住屏气凝声,家中人人进退有礼,谨慎肃穆。石庆怎么会突然跟皇子说这些?未免过于亲昵了吧?是这次衡山结案的时候,你遇到他,然后他跟你说这些?! 刘据眨眨眼,压平翘起的嘴角,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说吧!你又憋什么坏呢!霍去病实在想不通,但他太了解刘据了,眼神一变就知道他肯定给自己下了什么套。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猜怎么回事!谁让你这么晚回来的,害我担心好久。 我... 霍去病还要说些什么,就听殿门吱呀一声,颜异面色灰白的走了出来,大概真是被训狠了,并没有看到他们两个,只听到刘据悠悠的一声叹息,两人就往殿门口去了。 去病回来啦!刘彻喊霍去病起身的时候,眉宇间还有些未及散开的凌厉,开口却是满满的惊喜,旋即又拍着脑袋道:哎呀!怪朕!最近太忙了,总是记着你快回来了,快回来了,就是忘了是今天!孔立,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提醒朕? 是我脚程慢了些。霍去病率先开口,陛下莫怪别人,是我有事耽搁,才回来晚了,该向陛下请罪才是! 好了好了,回来得正是时候,这段时间都是喜事,朕高兴还来不及,不怪不怪!刘彻转头就紧着吩咐孔立先去端些热汤,给他暖暖胃,霍去病却推辞了,只道还要去见过卫子夫,家中母亲和舅舅都惦记着,就不长坐了。 要是往常,刘彻肯定不管这些,定要强留他多呆一会儿,可这次倒没说什么,反而催他出宫,反正马场的事情你写的奏章朕都看过了,也不过多问些细节,不急在一时,你姨母那儿也不用去请安,反正明天都是要见的,你不如早点回去,你母亲怕是真的想你了,等过两天,你再往宫里常来。 ??霍去病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卫少儿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感觉自己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刘据适时的拽了拽他袖子,安慰的摇摇头。他这才安定下来,也对,若是母亲出事了,刘据肯定不会瞒自己的。 那有什么不好说的?但刘彻一副要谈就谈正事的、强撑疲累的样子,霍去病觉得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平白耽误时间,还不如跑一趟椒房殿,这样一头雾水的出宫见母亲,他还是真是心中没底,万一安排什么亲事和药汤,他可是半点应对办法都没有,正想着,孔立禀报:皇后来了。 刘据立即起身小跑着去接卫子夫,刘彻却连门都没让她进,径直赶了霍去病出去,正好让你姨母送你出去,朕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 站在门口的卫子夫看着比霍去病走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听到刘彻赶她走,也不恼,笑吟吟的拽起霍去病就走,就扔下一句:陛下歇着吧! ...... 姨母,你身体恢复怎么样了?我母亲没事吧?霍去病感觉扶着卫子夫的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的压过来一些重量,心中有些担心。 都没事,你放心吧!陛下那个态度,你也别多想,他是跟我别扭呢!卫子夫低头去看刘据,笑问道:怎么样?你表哥猜出来没有? 刘据得意的看向霍去病,开心的说:没有! 姨母,到底怎么了?他怎么越听越糊涂? 卫子夫确实很想跟他讲一讲的,但是事情七弯八绕的,倒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先挑重点的说,你母亲这段时间估计累坏了,帮着我处理好多事情,你该先回去看看她的,卫步成亲,她头一次站出来管这么一大摊事情,估计被张家人气坏了,你能帮忙就帮忙吧!早点熟悉这些事情,将来你成亲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是因为三舅舅成亲的事情,怪不得两人去接自己,原来是要说这事啊!可是...那舅舅和舅母呢?怎么没帮忙? 卫子夫笑得很是得意,说来话长,你舅母被我暂时派用了,你舅舅正找她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舅母去哪了? 刘据伸出小手来,比比画画,声东击西!去接人啦! 霍去病略一思忖,突然觉得不对劲,今天曹襄和言笑竟然没有接自己,这不正常啊!三舅舅成亲就算再忙,也轮不着他俩忙得脚不沾地啊!而且不是说据儿要立太子了嘛?怎么都不可能赶在立太子之前抢风头啊!那陛下肯定不会这么安排的! 那就是 接...平阳公主? 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是,霍去病还是说出了那个最可能的选择。而且都不用等卫子夫和刘据回答,他看俩人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们...姨母不会是要偷偷把平阳公主接回来吧? 什么叫偷偷啊!卫子夫不高兴了,脚步依旧不停,只是板了脸偏头训他,她可是据儿的姑姑,生辰都不亲自来贺,我得把她叫到面前来说说道理!多正常的事情啊!哪里偷偷了?就是...没有到处说罢了! 第430页 这...跟偷偷也没区别吧? 所以...跟姨母一起长大的梦知、锦枫和舅母,肯定都是串通好的吧?都去忙平阳公主了,然后就把卫步成亲的事情扔给了自己那个一向享清福的母亲,霍去病光想想,都感受到卫少儿一个头两个大的心情。 但霍去病还是有些疑惑:这...其实平阳公主回来,也是好事,就算是偷偷,陛下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开心吧? 刘据好心解释道:因为母后是想平阳公主一个人回来呀! 呵呵!霍去病大概明白了,不光是偷偷接人回来,这是去帮忙和离的吧?姨母可真是敢啊!南宫公主是她让和离的,这下又加个平阳公主,还在刘据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候去做,陛下就是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来不及有什么想法,就得生生咽回去了吧? 卫子夫太了解刘彻了,做好的计划,若是有什么插曲,也得在可控范围内,不然就真的惹火他了。 刘据满七岁立太子,是他照着先帝给他立太子的年岁,计划了好久的,绝不能出岔子,所以她趁机做点什么事情,只要不影响立太子,都能得手! 可是...霍去病看看卫子夫,又低头瞅了瞅刘据,心中有些别扭,伸手去牵刘据的手,问道:难过嘛? 刘据抬头看到霍去病略有疼惜的眼神,陡然间裂开嘴角,笑得分外开心,开口就是:表哥,你跟父皇真的好像! 什么?! 就是!你怎么跟陛下越来越像,不就是小小的借用了一下立太子的事情嘛?有什么啊!卫子夫觉得这个外甥真是养得跟刘彻一样娇气,心中有些挫败,顿时离他两步远,一副不愿意看见他的样子。 刘据却很开心,拽着霍去病小跑几步跟上去,然后仰头道:表哥,你是不是觉得,母后对待我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有些过分随意了,一点都不专心。这就算了吧,竟然还想着借机满足自己的愿望,干些平时父皇绝对会跳出来反对的事情? 是... 你真是跟我父皇一样,怎么在一些在乎的事情上,就这么执拗的追求纯粹和完美啊!有点幼稚! 你是说陛下幼稚? 我说你!刘据赶紧辩驳,他自己就算这么想,也不会说的,顾及着母后的身体,父皇什么都不能做,已经很生气很憋屈了,再听到自己这么说,该伤心了,母后说我出生都能帮她登皇后之位呢!但并不代表她不是满心满意的期待着我的出生啊!就跟给我选傅者一样,也不是单纯的给我选,父皇不也接机敲打了一下丞相,还试探了一下旧臣侯爵嘛!他俩也算扯平了吧? 敲打了丞相,还试探了一下旧臣侯爵,霍去病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所以,武强侯庄青翟一开始就没有可能成为你的傅者?陛下选的是在衡山一事上立功了的沛县太守... 这...霍去病倒吸一口凉气,陛下不会是从很久之前就布局了吧?庄青翟是从去年自己出征的时候才走上御史大夫一职的,渐渐透了要他做太子太傅的意思。但因为他跟丞相所修儒学不同,为着这个皇子子太傅的位置,两个人没少掐,陛下从来没管过,但连自己都认为是两派之中必有一个,其他人定也是这么想的。 结果事到临头,陛下两个都没选,直接调了一个也是在筹谋已久的淮南和衡山谋反之事上立功的沛郡太守,可不就是敲打了一下丞相,还试探了一下功臣之后,而且还明摆着告诉所有蠢蠢欲动的人,让他们都别轻易觊觎有机会影响太子,有陛下护着呢! 卫子夫见他终于想通了,笑着补了一句:况且你不知道吧?石庆的父亲石奋,曾经是先帝的太子太傅!就算是如今他故去了,以万石君一家的声望,别说是公孙弘,就是故去的辕固来了,也说不出什么。石家家风纯正、踏实,即非哪一宗,也非哪一派学家,无额外恩荫,子孙依旧能立于朝堂之上,据儿,你父皇的用心,你可要记着! 刘据点点头,郑重道:母后放心,据儿记下了! 霍去病突然想起来吴渊跟自己说的,皇后对前朝官员如数家珍!,自己从小耳濡目染,虽然没有特意去记过这些人,但凭他好记性自问还是认识点人的,但往上数到先帝做太子的时候,他恐怕还真是不行。姨母,不仅真能数,还比他们所有人都早知道陛下选中的,不是庄青翟,这份能力,他想着若是自己易地而处,恐怕也做不到。 不过他倒是没了之前一挫败就难过的心情,反而拍着刘据肩膀笑道,刚刚你冲我笑,是不是就笑我看不出来呢? 嘿嘿!我跟卫伉说的时候,他说舅舅肯定都告诉你了,就考我一个人呢!刘据歪着身子靠进卫子夫怀里,声音越说越小,结果我就说他说的不对,你肯定没想到,就问母后来着,母后也说没有,不过叫我可以试试你,说不准你就能一下子猜到了!结果,还是我聪明! 你啊!霍去病看他得意的样子,无奈的笑笑,刚想呵他痒,追两步玩闹,却见宫门处汲黯走过来,立刻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站好,刘据也站直了歪着的身子,老老实实走上前去。 见过皇后、皇子!汲黯倒是笑呵呵的,转头给霍去病主动见礼,冠军侯回来了,一路辛苦。 第431页 都是是去病分内事,您谬赞了。霍去病刚客套几句,就见卫子夫和汲黯盯着自己,才反应过来,原来姨母不是专程送自己出宫的,而是来见汲黯,挠挠头,分外识趣的走了,宫外还有张衿和三舅舅等着他呢! 卫子夫倒是也不啰嗦,见霍去病走了,径直开口道:还以为右内史不肯过来,我还得亲去拜访。 汲黯知道皇后并不是说笑,他看见宫门口的马车了,也问过了,是皇后要用,卫子夫没有做样子,这让他对这次单独的拜见多了几分信心。司马安是他堂弟,此次迁为淮阳太守,听说是皇后提议的,而且还特意召他,他这心里直犯嘀咕,虽然是在右内史上坐烦了,想被重用,却不是这么诡异的重用法啊!总好像欠了什么似的。 他虽然不惧在刘彻犯错的时候,直言相劝,但也不是个刺猬,皇后只说想见他,想要问问皇子太傅的人选意见,也不好拒绝啊!况且刘据眼瞅着就要立太子,太子太傅的人选该慎之又慎,他是真不喜欢公孙弘,能借机否了他的人,倒也不错! 遂道:听闻皇后身体不好,臣虽体弱多病却万不敢劳烦皇后亲临,不过来晚了片刻,竟劳皇后亲来宫门口,臣万死难赎。 景福,去叫肩舆吧!卫子夫没有强撑,这一路走来怕霍去病和刘据看出她还没恢复好,步伐有点急了,此刻只觉得身体虚得有些发慌,走回去是不太可能了,不过像汲黯这种人,还是要照顾一下面子,不能直说也体恤他,得说自己需要,所以还特意转头跟汲黯解释道:最近几个月要做的事情太多,本宫若不好好休息,还真怕撑不住,还是椒房殿说话吧。 汲黯分外领情,拱手道:听皇后安排。 第153章 多思多虑 ======== 汲黯坐下来,却是率先开口:其实这太傅人选,陛下早就透过意思,无非就是从公羊家或者从开国老臣的后人中选一位,要么从学,要么从势,不管哪一个都尚可,皇后不会看不出来,怎么会想问臣的意见? 右内史多领勋贵聚集之处政务,其中关系千丝万缕,没有一双慧眼,可做不到游刃有余,如今这两位相争,家中所在都属右内史辖下。卫子夫没有直接拐入正题,而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如果是两选其一的话,本宫也是想了解两位平时所作所为,问一问,也没什么吧? 汲黯分外疏离,一板一眼的道:皇后言重了,自然是问得的,只是臣有所犹豫,陛下如今多听丞相、廷尉之言,臣所能说的陛下看不上,皇后恐怕是白费心力了。 这白费心力,右内史说的不止是今天的事情吧!卫子夫分外轻松,紧绷的身子却不敢放松,额上竟蒙了一层薄汗,强撑着端庄笑道:司马安是你的堂弟,陛下有意迁为淮阳太守,你应该听说了,怎么?不领本宫这个情? 官员考绩升迁自有法度,陛下圣断,臣不知道有哪里可领皇后的情。 那右内史今日既然不为进言太傅人选,又不愿意谈论法理人情,在此,是为何呢?见汲黯面色虽然稍缓,却是闭口不言,卫子夫抿了抿唇,带出来几句轻咳,率先开口切入正事道:确实,这朝廷官员升迁变动,是陛下所决,我从未干涉,自然也不谈什么人情。只是当初选了他往衡山去办事,确实是我出言,怎么算一个引荐之情吧? 这是跟自己要人情?汲黯冷了脸,话也带上了几分不耐,皇后有话不妨直说。 右内史不必这副脸色,若是你不心虚此事,也不会主动进宫来见我。我坦荡的说出来,右内史把人情还了,反而心中踏实,对吧? 汲黯望着卫子夫,眼中有些被道破后的不屑,微微抬起下巴道:既然如此,皇后请说。 卫子夫语气不急不缓,这太傅人选,虽然说是国事,但也算家事,说白了,就是陛下给自己孩子选一个好傅者,如今心尚未选定,就偏偏搅得满城风雨,两方更是争吵不休,不管最终定了谁,或者谁都没定,都好像是在集市上挑挑选选,尊师重道之风全无。尤其是开国功臣之后,矜持难折,儒家新贵,难免倨傲,若是和意料之中的结果相差太大,就算明面上对陛下不敢说些什么,私下里肯定会颇有微词。 听着她这么步步分析,汲黯渐渐入了心,皇子之重,事关社稷,半点不敢轻忽,沉吟道:皇子首次从师,理该广闻博识,不应只听一家,如今陛下放任争论不休,明面上都已经势成水火,便是不想厚此薄彼,也分了亲疏远近,皇后是怕皇子无形之中就被其他人推着走了。 卫子夫眼中尽是担忧之色,坐在她身边的刘据却偏头过来,握着她的手,安慰的冲她笑,他并不在意,可是卫子夫不能不在意,侧头过去,对汲黯赞道:是,右内史果然是从宗亲旧贵之中走过的,一下就能明白我的所想。 那皇后想要臣做些什么呢?四处走动平衡双方并非在下所长,这副脾气都已经养成,改不了了!汲黯两手一摊,心中仍有顾虑,却也算坦诚道:臣实在不善此道,就算臣可做,结果恐怕并非如皇后所愿。 第432页 本宫也不是要强人所难,偏让右内史做些职责之外的事情。只是相比较于左内史那边,右内史辖下之人的嘴,更爱议论皇家之事,只是希望对朝政无益的闲余谈资,右内史可以多加上心,起码不要有点事情就议论得热火朝天,还要被太史记上一笔。 虽然公孙弘和庄青翟都很令人讨厌,但汲黯并不觉得如今议论太傅的态势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换句话说,还没有去年大将军得胜后,陛下大赦天下,大家讨论得热烈呢!虽然皇后有此担忧,才特意请臣来,但此事属臣份内之事,吩咐一声便是,算不得什么人情,皇后不妨再提一个吧。 右内史刚刚说什么? 此事属臣份内之事,皇后不必特意恩赐,多思多想,臣 正是!卫子夫温柔却坚定的打断他,意有所指:有些事情是份内之事,不必多思多想!辅佐陛下是皇后之责,举荐人才也应是份内之事,右内史也不必多思多想。 汲黯愣在一旁,这话竟然被皇后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他怎么突然觉得刚刚皇后绕的一大堆,好像都是假的,或者说都是铺垫,其实就为了说这一句话,堵他的嘴!宽他的心呢? 他这个脾气一向藏不住什么情绪,淮南衡山之案又牵扯甚广,司马安擅纠法条,本来是最合适立功后往河南郡去,那是才立不久的新郡,土地肥沃山清水秀,徙的却是奸猾流民,正是立新规扶框架的好地方,相比在张汤手下,堂弟更适合在那里。 所以自己也有帮助之前就参与淮南之事的河南郡太守,若是能力不错,想让他迁回长安,自己的堂弟可以补他的缺,如今被皇后建议去淮阳郡,他一番筹谋落了空,难免有些不开心。 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的心思传到了皇后耳朵里,所以自己才会有今天一番谈话吧?看来自己这个右内史真的要好好整顿一下流言了,一点情绪竟然就被直接告诉了皇后,还不知道夸大了多少倍呢!也难为皇后费心了,明天皇子生辰,再往后就要立太子,竟还惦记着自己这点纠结,特意前来宽慰。 汲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中间,作揖下拜,诚恳道:皇后善解人意体察入微,是臣之前所想狭隘了,还请皇后恕罪。 卫子夫伸手喊他起来:右内史言重了,话说开就好!朝野上下最近诸事繁多,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已经很是累人,我也是不想朝中重臣背着包袱做事,能顺手解开的误会还是不要再拖了。 皇后宽仁,谢皇后不怪罪!汲黯摇头自嘲道:只是这重臣,万不敢当。如今陛下自有好用之人,丞相也好,武强侯也罢,都比臣要重上几分,将来更是皇子太傅,臣是比不上的。只是有一事不解,还请皇后解惑。 卫子夫半扶簪钗,顺势擦去额角的汗滴,面上依旧从容,右内史请说。 为何是淮阳呢?皇后心有丘壑,做事也非草率之人,为何会举荐堂弟司马安往淮阳为太守呢? 右内史倒是出了名的坦直,那本宫也不绕圈子了。卫子夫桌下的手撑着凭几,眉头也不自觉的皱起来,她虽然跟刘彻有分歧,心中依然是本能的急他所急,长叹道:如今雪灾刚过,陛下动兵之心未改,大司农日日被责骂,为的无非就是钱财之事。陛下在币制一事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楚地私铸钱币之风最甚,淮阳是通往楚地的要塞,将来若是要改,为官者必要深谙律法条陈,且应擅官场左右平衡之术。本宫虽然只听陛下简单说过他两句,却觉得淮阳分外适合他!虽然看起来不是个肥缺,却是好机会,右内史该明白其中的关键。 是,汲黯明白,可以说,一说到私铸钱币,他就明白了!陛下用起喜欢的人来,只有一个特点,就是绝不让他领虚职。比如这个右内史,多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看着是风光高位,其实做起来身心俱疲,皇后真的有心了,不比他想的差到哪里去。 怎么?右内史原来给司马安想的并不是淮阳?卫子夫看穿了他。 汲黯也不隐瞒:本是想着河南空缺,他去了倒也合适。 右内史倒是直白,不怕本宫觉得你任人唯亲? 举贤不避亲,臣家中做到过两千石官员的,也不少,怎么可能碰不上,有没有能力,陛下心中有数,臣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虽然如今看来淮阳和河南对司马安来说,都是个不错的机会,汲黯肯定还是更偏向河南,那里是大将军打下来的地方,刘彻分外重视,肯定比现在财政改革尚不明朗的方向上做更稳妥,但他并没有借机请卫子夫改变主意,只要有用于社稷,不该过分考虑个人得失的。不过,于情于理,臣代堂弟多谢皇后此番费心。 谢就不必了,卫子夫本来是想着今天到此为止,但看着他仍是愁结未开的样子,看到刘据也望着他纠结的样子,心下一转,就多问了一句:有个问题最后要请教一下右内史。 汲黯收拾好情绪,拱手道:皇后言重,有事请讲,臣知无不言。 自从椒房殿修整后,我闲下来也喜欢拎着斧锯到处看看哪里的栓梁需要更换,所以这些工具自然随身携带,常用常伴,可是我心里清楚殿宇内最重要的是柱梁!我虽然不时常关注他,触碰的次数也比斧锯少了许多,但心里却清楚,若无梁柱,椒房殿定是要垮的。也是最近养病闲来无聊,常常瞎想,将来若是转世投胎,是做柱梁好呢?还是斧锯好呢?如果是右内史,该如果选? 第433页 这汲黯看了看左右两侧立得又高又粗的柱子,又看向卫子夫眼含深意的笑容,突然就明白了,治国如建屋,自己是做柱梁,还是可随时更换的工具呢?可是重臣,他早就不是了,皇子马上要被立为太子,国之未来啊! 太子之师,何等重要,陛下没问题过他,皇后,也不过是拿来当个借口,自己还算什么近臣、重臣,这两个身份早就被他看不上的人给拿走了,人家才是备选,自己连个备选都不是,如今也就还有几分不甘落后的心气勉强撑着,但是汲黯却没有分毫的犹豫,坚决的回道:下辈子,还是做柱梁的好。 卫子夫满意的点点头,不再说话,对聪明的人,点到为止,若是再想不通也就真的想不通了,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付出后就得到意料中的回报。 刘据看他们聊完了,松开桌下握着卫子夫的手,起身道:右内史,据儿还有几句话想说,让母后先休息,咱们边走边说,可好? 汲黯跟卫子夫行礼告辞后,闻言恭敬的作揖道:皇子客气,您请! 据儿冲卫子夫默契的一笑,领先转身行礼出去了,母后的局都布完了,他还没有呢! 景福在门口送走刘据和汲黯才端着药走进屋里来,略有担忧的问:皇后,这样就可以了吗? 卫子夫似是累极,偏头趴在榻上不想动,宗正那边有襄儿,剩下的我都安排好了,就等月皎和小锦把平阳公主顺利接回来了。平阳公主不是南宫公主,我不希望她回来之后,听人家背后议论她,而且我相信汲黯的能力,不止能控制一下据儿立太子之后,各方明面上的声音,也能在把姐姐留下来之后,什么和离、落魄的各种各样于江山社稷无益的流言给压得死死的! 景福有些心疼她,这些日子为了平阳公主,皇后几乎都没好好休息,如今终于紧赶慢赶做完了,还不赶紧休整一下,别让皇子太过担心了,立太子这样的大事,可不能轻忽啊!皇后,还是先喝完药再休息吧,这几日可得好好休息,不管谁来,咱们都能不见就不见吧。 你是说漪兰殿吧?骤然失去好友,谁都难以接受的,她这样还好些,能发泄出来,说不出来的思念,才是最磨人的。卫子夫睁眼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桌角,起身把药一饮而尽,景福,你和瑕心都乖点,有什么事情也别在最近闹,我实在是没有精力了。 景福不安的抱紧了药碗,低声道:奴婢知道,奴婢不敢。 嗯,真好,起码再等等这几个字,卫子夫是嘟嘟囔囔说出来的,她实在是累了,一翻身就睡着了。只留下景福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好久,等卫子夫睡实了,才轻轻帮她搭上被子,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宫外的三人,霍去病看着张衿和卫步并肩而立,尤其是两人手挽手,亲密得很,他突然就有些后悔没有带明卿先回来见见亲人,再放她走了,不自觉的连出口的话也分外酸涩,呦!三舅舅你可以啊!之前两个姨母和我母亲围追堵截的,你都绕过去了,结果就参加了两次据儿的生辰,你这孩子都快有了吧? 卫步却苦笑道:别打趣我了,我如今倒是希望几个姐姐打我一顿就算了,我俩该成亲成亲,过了四月份,还能喜上加喜,可如今,我俩的事大概是不值一提了。 怎么了?霍去病突然想起来卫子夫,今日看着身体也没有大好,估计没怎么见这两个人,而且俩人宫也没进,说不准陛下还没同意呢!于是开解卫步道:你是不是很久都没见到皇后姨母了?但是你别多想,姨母是身体真不好,舅母和大姨母两人估计也悬着心,没空管你,但是我母亲怎么也没说你几句啊? 你母亲啊?张衿接话过来,神色却有些尴尬,叹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我和你舅舅特意等你出来,就是想先带你去找二姐。 二姐?小衿姐,你这称呼改得也太快了!霍去病本就跟阿步阿广两个舅舅年岁差不太多,说话也更随意些,打趣起来更是不留情面,我这出门一趟,都降辈分了!太亏了,你们成亲可得多发我点喜钱! 张衿似乎真是心中有事,笑得很勉强,不过霍去病看着,她却少了很多之前相处时候本能透出来的戒备,从容了许多,想来跟三舅舅在一起真是幸福吧! 只见她靠在卫步身边,歪过头来打量他,轻轻拧眉笑道:喜钱肯定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你是领一份,还是领两份?我看着你也就一个人,勉强给一份吧!将来你成亲,我也给一份,算下来你也没赚多少。 这回轮到霍去病得意了,那可不一定,你们晚点定婚期,说不准我还真是能领两份。 这话才出口,霍去病却有些低落,连张衿和卫步打趣他的话都没听到,心里惦记着也不知道明卿那边怎样了,他还真是要马上去跟母亲提一提这个事情,不能等明卿来了,他才准备这些事情吧? 年底成亲,自己得提前准备好,万一中途出征,耽误时间就更长了。 哎!都忘记要一个可以联系她的方式,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提前到长安来,要是能参加立太子的事情就好了,那天是据儿的大日子,肯定很热闹,要是圆圆满满的一家人,多好啊! 第434页 第154章 亲人之间 ======== 吵吵吵! 卫少儿觉得自己光听张衿家族里面这十多天的吵架,就能少活十年,一个简单的婚事,还托张坐的福,没有牵扯宗正,免去母亲是南宫公主的许多麻烦。 婚事的仪程和规模还都有张坐定了,剩下的宾客名单和具体安排,卫少儿就算再厚脸皮也不能推到他身上了,毕竟是卫家娶媳妇,总不能让女方挑大梁吧? 但怎么就办起来那么难呢?要不是赶上大姐去梁家探亲,子夫生病没好,这活怎么算都轮不到她头上! 唉...... 请谁不请谁,这边刚答应一位族姑母不请了,那边一个朝中为官的舅舅就非要加上,好嘛~好容易达成一致了,坐哪里又要分位置,陈掌更忙,也帮不了她,最后卫少儿被折磨得已经开始拽着公孙敬声来帮忙了。 不过公孙敬声的注意力多数都在张嘉身上,听她细数族内关系,听她偷偷八卦长辈,听她用心清点张衿嫁妆,两个人倒是越走越近。 霍去病回来这天,卫少儿本来是特意挑了张嘉母亲,想着好说话能快点结束回去看儿子,可是来的时候张嘉母女两个正吵架,或者说张嘉单方面挨打,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我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你怎么能不听我的呢?太让她失望了! 见此情况,卫少儿本来是想告辞避开的,可动静太大,公孙敬声生怕张嘉吃亏,想着若是外人在,张嘉母亲也会有所顾忌,跟卫少儿好个求情,等等再走,最后两个人只好坐在外间等,只传话让卫步去接霍去病。 后来只听咣咣一阵响,又有东西碎了一地的声音,张嘉就被她母亲追着跑出来,俱是双眼通红,鬓发不整,两人见到卫少儿和公孙敬声竟然还在,都愣住了! 张嘉母亲本想着还要打个圆场,但张嘉毕竟还小又是好强的性子,看到公孙敬声一脸的惊愕,又羞又惭,不仅面子挂不住了,这么多年委屈也一齐涌了上来。 娘!够了吧!这么多年陪你做戏都够了吧! 张嘉母亲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就在外人面前这么跟我说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就是让你失望了!我从来都没有让你满意过!可以了吗?你也可以把我当作父亲一样,就当做死了,可以吗?张嘉索性什么都不管了,指着公孙敬声对母亲喊到:我不过跟他走得近了些,你就四处打听,人品学识,日常交往,事无巨细!若不是因为他跟皇后有亲,你都敢上门去问!现在连他来了,我要穿什么戴什么你都管,我真的受够了!就像我父亲一样,你都自认守寡,就也当我死了可不可以啊! 我...人在气急得时候,也就顾不得场面合适不合适的了,张嘉母亲甚至都没顾上先请卫少儿和公孙敬声出去,上去就是一巴掌,你怎么敢提他!无耻之徒,不配当父亲! 公孙敬声本能想要去拽一把,张嘉却不闪不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转瞬就跪在地上,看着母亲转身就要喊人的样子,声音嘶哑的冷笑道:不必麻烦了,反正只要一个眼神,你都能预料到我接下来会往哪个亲戚家里跑,我这回干脆不跑了,就听你的,想打想杀,给个痛快吧! 你!张嘉母亲从来没被她这么气过,又是大庭广众,急火攻心上头,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卫少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忙不迭的去扶,吓得都没好声的去喊人叫医者,一边掐人中一边暗叫倒霉,怎么两家结成一家的麻烦事都叫自己摊上了。 张嘉却跪在原地一动没动,满眼可怜又好笑的看着这一切,然后在公孙敬声和卫少儿慌乱的缝隙中,淡淡的出口道:别装了,若是吓到皇后的姐姐,别说我,堂姐的婚事都要凉。 你怎么这么跟你母亲说...卫少儿不可置信的话还没落音,就感觉眼前一花,怀里的人就扑到了张嘉身上! 不再是强硬的态度,而是泪珠滚滚的嚎天嚎地,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我这么爱你!把你当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生怕你受一点点伤害,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呢!! 呼!!缓过神来的卫少儿,长出一口气,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坐在地上,拉着公孙敬声的袖子就是一叠声的吓死了,吓死了,我还以为真出人命了...这好事变成丧事可咋办啊! 公孙敬声更没见过这场景,只觉得二姨母真被吓得够呛,也顾不得张嘉那边的撕扯,撑起卫少儿到旁边的地席上坐好,又是倒水又是扇风,今天霍去病还要回来呢!要是看着自己把带回去这么个惊魂未定的卫少儿,自己咋交代啊! 我...我求你别爱我了,可以吗?张嘉眼泪落得如断了线的珠子,也分外狼狈可怜,却比她母亲更加冷静,这样的生活重复了好多年,一次次,一回回,她真的承担不住了,她也不过刚满十五岁啊! 为什么她就要担两个的人生呢?自己堂姐张衿,也是被堂叔一个人带大的,生怕孩子活得不开心,哪里都替她想着,生怕她多上一点点的负担,自己呢?却注定要背着两个人的命运走下去,背就算了,能不能稍微让她停下来歇歇啊! 或者你爱一下自己吧!找个人嫁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我宁愿你自私一点,让我没有爱,甚至无人照管的长大,也不想你这么窒息的爱着我......我真的...快死了...从小到大除了堂姐,我哪里还有半个朋友...当我求你了,可以吗? 第435页 张嘉只觉得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用完了,她本想再等等,等到母亲总会有想开的一天,等到自己越长越大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可是...再这么下去,她恐怕都活不到那一天了! 而对面原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嘉母亲,却似被掐了脖子,除了空洞的、绝望的望着张嘉,偶尔不由自主的抽泣两下,连半个字都不再说了,渐渐瘫软在原地。她没有再打张嘉,也没有骂她,更没有那句太让我失望了,只是坐着,一个人静静地消化刚才张嘉的所有话语,那些话好像已经把她的生气全部都抽走了,看着分外可怜。 这样的场景,公孙敬声突然就想起来去年刘据过生辰的时候,南宫公主不请自来要见张衿姐,张嘉字字句句有条有理的怼回去,当时自己就分外感慨她的勇气和从容。 如今想来,有些话,她应该也压抑许久了,是想说给自己母亲听的吧?两次都让自己碰上了,唉...公孙敬声心里渐渐对张嘉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见这么僵持下去也不好收场,公孙敬声半蹲下来主动拽了拽她的袖子,轻声道:张嘉,你要不先扶你母亲起来吧!刚刚的话有点过分了。 是吗?张嘉定定的看着他,只觉得分外悲凉,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感同身受,张衿有人救赎,她不会有的......过分?自己从小到大被提线木偶一样的养大,不过分吗?让小时候的自己故意生病,来引父亲看,去他府上闹,不过分吗?她就是个充满了爱的工具! 唉......公孙敬声看她那个倔强的样子,也有些手足无措,他也没处理过这种家事,卫君孺性子冷是冷了点,课业上对自己也严厉,可是却从来没说为了她要多做点事情,甚至从来没让自己跟去病表哥比过什么,他也不知道怎么开解张嘉比较好。 又过了好久,公孙敬声劝了又劝,但见张嘉母女两个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一个默默哭泣,一个默默失魂的对坐着。他不免有些尴尬,旁边一直没搭话的卫少儿却不愿意再待下去了,要走。 公孙敬声虽然很是担心张嘉,但这场面他确实收拾不了,只好先听话的扶起卫少儿,准备出去后找张衿再来看看情况。 张嘉难得还能注意到两人要走,跪坐在原地,机械的道:礼数不周,两位慢走。 可是也许这话过于冷静,刺激到了卫少儿,也许是卫少儿终于理清楚了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就在两人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半是疑问,半是恼怒的回头对张嘉训道:父母之爱本身就会带来捆绑,甚至是负担,可是如果不是她给了你生命,你都不知道什么叫负担和美好!你知道吗? 什么?张嘉转了转脖子,她刚刚在出神,有些没听清卫少儿在说些什么。 人是互相救赎的,你希望母亲孕育生命,养育生命,救赎你一辈子的美好,可是你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去救赎她呢?卫少儿松开公孙敬声的搀扶,上前道:是!你的生命不是生来就要救赎某个母亲的,可母亲也没有这个注定要去给你托举一个圆满的人生吧?她受了那么多苦,你怎么能怪她呢! 我...没有怪母亲的意思,只是...希望她多爱一点自己,不要...爱我了!张嘉说着,静静地滚下两行泪来,她真的很需要这样平静的好好聊一下,可每次都等来母亲反反复复的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她已经努力不让母亲失望了,可真的做不到啊!她现在只希望母亲能少关注自己一点,少爱一点。 卫少儿心中一片酸涩,她跟霍去病又何尝没有隔阂呢?只是...男子自有天地,她就是想抓都抓不住,此刻被张嘉冷漠又尖锐的话语一激,心中就有些憋不住了。 如果母亲对儿女最大的爱,是爱自己,那你就没有这个机会站在这里说这句话了!她不会生你!你和你母亲的关系或许就会跟我和去病一样,不远...不近......是!我是为我儿子骄傲!可是....可是我也遗憾... 卫少儿眼泪也落了下来,她一向爱笑爱说,或发怒或撒娇,甚少这样委屈遗憾,可是,她仿佛被这母女两个戳中了痛点,竟然跟在这种场合,不管不顾的说了许多她从来没说过的话。 遗憾他不能像我一样,体会到跟一个有着最最亲血缘关系的母亲,心灵相通!彼此惦念!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特别神奇的魅力和羁绊!我跟我母亲有...但我和他,永远都体会不到了,人的成长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公孙敬声愣了,怎么姨母也哭了,还有...她跟去病表哥...一向是打打闹闹,追追赶赶,不见面就想,见了面就掐,怎么还有这么...委屈的想法 卫少儿内心真的有很多话想说,刚刚几个恍惚,她甚至看错对方是去病,正在咄咄逼人的问自己为什么不爱他!她跟张嘉的母亲正好走了两个极端,谁都没有落个好结果,怎么?独自带孩子就注定是这样的命运吗? 你说你母亲一个眼神你就能预见接下来的动作和交流,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的,去病就从来都没了解过我是什么意思,我也甚少明白。是!他有舅舅,有姨母!卫少儿推开公孙敬声担忧着来扶她的手,反正说都说了,她这段时间也被累得疲乏到了极点,抓不到陈掌撒气,她还不能吼小辈几句话吗? 第436页 怕什么场合不对!怕什么丢不丢人呢?算上自己,她们三个都是可怜之人罢了,互相吐吐苦水都不行吗? 卫少儿甚至越说越声大,越说越激动:他...他跟他们都比跟我亲近,比跟我默契!可是,我仍然忍不住遗憾,遗憾他不能体会跟母亲,这最近的血缘和生命有无师自通的默契是何种感觉!你懂吗?你们做儿女的懂吗? 张嘉母女都被卫少儿说得怔在原地,三个人鼻涕眼泪流得分外伤心,只剩公孙敬声束手束脚的站在中间,不知道怎么插话好。然而就在卫少儿说得正起劲儿的时候,公孙敬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卫少儿身后,磕磕绊绊的喊道:表...表...表哥...... ...... 卫少儿豁然转头,风尘仆仆的霍去病带着卫步和明卿,正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 刚刚她说了些什么!? 完了,去病不会都听到了吧?她只是最近太累了,自然而然的就放大了很多委屈情绪,夸张了不少,他...听到了,不会当真吧? 半个时辰后。 霍去病破天荒的没有骑马,而是跟卫少儿一起坐进了车里,往家里走去。事情发展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卫步和张衿留下来处理张嘉的事情,公孙敬声和霍去病都跟着卫少儿回家了,公孙敬声骑马,就剩他们两个人对面坐着。 沉默,尴尬。 霍去病长这么大,卫少儿追着他喂过汤药,逼他相过亲,也在他出征前细细叮嘱,也在他打架受伤后絮絮心疼过,就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她有什么纠结隐忍的情绪,母亲...一向是极爽利的,什么情绪都是清清楚楚的,所以...他听到那些话,真的很震惊! 霍去病斟酌着开口:母亲,其实... 卫少儿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弹出来,双手挡在脸前,一叠声的阻止道:哎哎哎!打住!那些话我真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借机发泄一下的,你别多想!你娘我不是那种磨磨叽叽拽着孩子不撒手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你就...就玩你自己就好,想干嘛干嘛去! 霍去病心口一松,母亲还是那副没有长大的样子,除了吃药,其他的事情只要能开心,一切都可以让步,而且别看跟继父两个人形影不离,却不喜欢跟孩子腻腻歪歪的。不管母亲刚刚在张府说的话真假,他都不打算再提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隐藏的事情,他要学会不要深究,只是还很想跟卫少儿说,其实,我是想说这次回来,分外想念母亲。 ......你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吧?就跟上次出征一样,你觉得你姨母和舅舅办不了的事情,就来找我,你在马场没听说闯什么祸啊!卫少儿坐正了身子,急道: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其他人都被你姨母拿走去接平阳公主了,我这为了你三舅舅的事情,最近忙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给我省点心,万事都等你舅舅的事情落定了再说! 我...霍去病本来想解释一下的,可他话到嘴边,却变了,我三舅舅成亲怎么就那么重要啊?为什么我要排他后面?他起码得等据儿的事情尘埃落定才能办吧!那...那再排我,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你就不怕我有什么急事吗? 哼!卫少儿看着他那个酸溜溜的样子就生气,还跟自己舅舅争风吃醋,有毛病!你能有啥急事?今年估计都不出兵了!你还能怎么急?再说了,你三舅舅那是大事,是重中之重!这次是你姨母病得起不来,不然也是会跟你四舅舅一样,比这热闹多了。 跟皇后姨母爱操心的性格不一样,母亲一向都是喜欢闲散生活的,能把自己忙成这样,也是很奇怪,霍去病凑上前去,好奇道:你们这么上心三舅舅的事情,是因为继祖父吗? 卫少儿白了他一眼,不愿意谈论过多,不该你打听的事情别打听!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霍去病本来还是想追问一下继祖父的故事,但是想到明卿,心中难免着急,也就放下了,搓着手,吞吞吐吐道:嗯...母亲,关于我成亲的事情... 哎!这个你放心!我不逼你了,忙完你舅舅的婚事,我肯定要休息个两三年的,你爱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不管了。 别不管啊!我这...这...想了解的!得了解啊!我也想的...在卫少儿疑惑的目光中,霍去病越说声音越小,不自在的转头过去,就...我也不小了...也差不多了... 吧? 卫少儿觉得不太对,这小子肯定是喜欢上谁了,正兴致勃勃想问几句,却被策马靠过来的公孙敬声打断了。 姨母,我娘什么时候从梁家回来啊? 大姐?听说放在梁家的那两个孩子都病了,回来的日期恐怕真定不下来,卫少儿呼吸一窒,内心也沉重不少,但怕公孙敬声看出什么来,旋即掩饰着笑道:应该快了!据儿生辰她赶不上,四月份怎么都要回来的。 好吧。公孙敬声也有些心事重重的,他还想着等母亲回来,问问张嘉事情呢!今天闹得这般尴尬,将来见面可怎么相处? 怎么了?往常也是不喜欢你母亲管你,走了没几天倒是想她了? 第437页 嗨!没有,我这不是心疼姨母嘛!公孙敬声的嘴,分外会哄人,都说三舅舅的事情重要,她也不回来帮你,当初四舅舅成亲时候,皇后跟苏家交流起来看着分外简单,三舅舅麻烦事就落你头上了,我这是替你不平啊! 你们啊!卫少儿看到霍去病也凑过来点头,生气的点着这哥俩的头,不成亲不知道事情麻烦是吧?苏家是跟着你二舅舅建立军功起来的,祖辈也是杜陵有名望的大族,规矩不少,这次我和张衿父亲还是分开做的,尚且这么忙。子夫啊...当初肯定是翻倍的任务,只是她一向厉害的,你们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还是兄弟姐妹越多越好啊!公孙敬声有点感慨,看看张嘉,就自己一个,有多希望自己母亲少关注点自己,多点自由,若是能多个兄弟姐妹,恐怕日子能好过很多吧? 不过也不一定,卫伉这种有两个弟弟的,却是希望自己父亲多关注点自己,霍去病出去这段时间,卫青张嘴闭嘴都是他,卫伉天天跟自己磨叽怎么才能一夜之间长大成表哥的样子,看着也是真渴望,唉...这年头,孩子真是不好当啊! 还兄弟姐妹越多越好?你还真多出来两个弟弟妹妹...卫少儿及时的咬住话头,差点一不留神就把大姐的秘密说出来了,最近真是太累了,精神都松懈不少。 多出来两个弟弟妹妹?卫少儿的话要是不停,霍去病还能以为是她口误,可突然停下来,就有些蹊跷,大姨母怀孕了吗 ? 没有!卫少儿反应很快,打圆场道:是说,你们要是还真多出来几个亲弟弟妹妹,恐怕就不会认为这是好事了! 公孙敬声点点头,反正都没有什么机会了,想也白想,有几个表妹就很难缠了,亲弟弟妹妹,估计更麻烦! 卫少儿落下帘子,坐回车里,低头沉思半晌,才道:去病,如果有机会你去找找你父亲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霍去病有些不自在,除了小时候被欺负后,自己问过几次父亲的情况都被堵回来了,就再没跟卫少儿说起过自己的生父,就怕她伤心。 卫少儿也说不好,也许是今天听到张嘉透漏出她母亲是假定她父亲死了,并不是真的守寡,内心有些动摇,去病也对自己的父亲很好奇的吧?也许是想到刚刚敬声说的,要是多个弟弟妹妹也好,没有弟弟妹妹,认个父亲是不是也能让他开心点? 笑着说:你娘我当初也是风华绝代的,那么多男人倾慕于我,我哪里分得开谁是谁。倒是因为有你,我如今竟还叫得出他的名字。 母亲,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霍去病只觉得自己贸然提成亲的事情,卫少儿舍不得自己了,连笑容都认为是强颜欢笑,所以靠近了认真道:他当初没认我,我没有想去找过他的,你别伤心多想。我只有你一个母亲已经很够了!你跟姨母、舅舅,都在我心中很重要! 哈哈哈哈卫少儿笑了,她明白霍去病是多想了,不过难得他这么体谅人,欣慰的拍着他肩膀道:这么久你都没问,是不是怕问起来我伤心啊? 霍去病点点头没说话,父亲抛弃当时还在做侍女的母亲,留下她一个人未婚生子,母亲肯定很无助的吧?怎么会不恨呢? 卫少儿却无奈的摆摆手,冲着他直乐,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是没见到我年轻时候风采,当初有多少人拜倒在我裙下,谁是谁我都分不清,只记得他长得确实不错!当然,有你,是我意料之外,可是也不全是意外,也是惊喜,他该谢你才是!我喜欢过那么多人,要不是有你,我都忘了他叫什么了! 啊???要不是有自己,母亲都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就记得他长得好看?!这么...肤浅吗? 这个结果实在是很出乎霍去病的意料,他有些不知道该接话说些什么......难不成还要问问自己生父的长相,有没有继父俊朗? 我继父好看,还是他好看? 卫少儿认真思考了一下,摊手道:我不太记得他具体长什么样子了,但是大概印象是没有你继父长得好的! ......不太记得具体长什么样子了......行吧!毕竟都是已经十八年了,记不清,也挺正常的。 卫少儿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觉得他还没开窍,情情爱爱的还没懂,但是从之前的话来看,恐怕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提点道:寿命都不长久,爱情有什么长久的?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呗!这没啥好犹豫的,你有空可以随时把喜欢的姑娘领来见见,我倒是希望你能跟你三舅舅小时候一样,隔三差五就领着小姑娘回来告诉我要娶。 霍去病倒是真记得小时候三舅舅常常带不同的小姑娘回来玩,自己却嫌弃他们跑得慢,经常拽着他离群跟自己玩,原来...自己之前真是不开窍啊! 我知道了,看时间吧!霍去病挠挠头,笑道:应该两个月之后就能带她来见您,只是我感觉自己还是有很多不懂的,说不准会做错事情,听说我姨母十八岁的时候做事比我稳妥多了,你十八的时候应该也有我了,还决定生下来独自抚养,我如今十八...这样子...跟稳妥成家,好像沾不上什么边。 第438页 稳妥啊?我们也不是都生来稳妥的,只是...卫少儿难得有些伤怀,只是那些变稳妥的日子,都是孤独的回忆,无人知晓,甚至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什么?母亲难到有什么诀窍能让人瞬间长大,变稳妥吗? 有啊,只是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了,因为那天大概就是你送我棺椁下葬的时候。 母亲!你这是说什么? 卫少儿靠在车壁上,眼睛虚虚合着,歪了歪嘴角,没有理会霍去病生气的话语,面容平静辨不清情绪,子夫十八岁的时候,正是我们失去母亲、大哥和嫂子的那一年,失去三个亲人,办三个丧礼,人生再无来路,自然是要学会稳妥,学会彼此依靠的。 母亲? 没事,都过去了,我最近真是太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到家叫我。 好... ~~~~~~~~~~~ 而那边的张衿刚刚把张嘉母女两人安抚好,却还有话要单独跟张嘉说,你看上公孙敬声了? 张嘉没必要隐瞒她,只反问道:不可以吗? 可以,只是...张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你都忍了这么多年,明知道他会跟二姐在今天来议亲事的细节,却选在这个时候,我不觉得这全是巧合。 是,不全是巧合,也不全是圈套。张嘉不想辩解,只问了一句:堂姐在意我利用了你的亲事吗? 张衿摇摇头,她不介意,只是,你知道言乐公主也喜欢他吗? 知道,可她还小。张嘉淡淡一笑,被言欢护得娇娇弱弱的言乐公主,自己是很喜欢她的温柔娇媚,若是有这样一个妹子,自己也愿意保护她,不会嫉妒她,但是不代表她会主动让步。 反倒是张衿,大家命运差不多,偏偏父亲是个拎得清的,为了她开心,什么都能做到。说不嫉妒是假的,但是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挨打没少往她那里跑,说信任也是真的,所以语气分外平静的说:我今日也是赌,他若是介意家中情况,自然我也不用多费心思。若是不介意,我为何不早些与他交心呢? 你是冲他人去的,还是卫家?同样的,一起长大,张衿也对张嘉了解得很,我只希望你快乐,有什么事,我和父亲都会帮你的,不用觉得孤立无援。 可...我不能靠你们一辈子啊!我有自己的路要去争取!张嘉肿起来的脸冰敷后还没消肿,讲话声音有些不对,但字字清晰,毕竟母亲到底是手下留情的。 张衿也不知从何劝起,感情的事情,争取从来都不是一件错事,何况,就算是公主,也没有说看上了谁,别人就不能碰的道理。自己也不喜欢只因为一个公主身份,张家人就非要就委屈着退避三舍的。 好,你心中有数就行,但是成亲之后,我也是半个卫家人,还希望你手下留情。 我不会伤人的。 张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越发往她这里常来,说笑嬉闹一如往常,只是会在闲下来的时候,问问卫步,皇后一直都把几个子女教得很好嘛!她怎么就掌握那么好的分寸,没有把自己的人生担给别人?比如皇子? 卫步放下手中的玉石,揽她入怀,叹道:因为你不了解我三姐!她呀,担起别人的命运来,游刃有余,担起自己的,一塌糊涂。 张衿垫起下巴,疑惑道:她是皇后,怎么就一塌糊涂了? 因为我二哥说,她已经没有梦想了。 那...有可能是已经实现了,要找下一个梦想呢! 那不知道,我二哥不说,我们更不知道了。 你怎么什么都听你二哥的?跟在外面一点都不一样! 因为...三姐病着,只能找他,而且在家里嘛,自然是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的。 第155章 公主回家 ======== 元狩元年三月,月皎和锦枫接平阳公主回到了长安。 卫子夫本来想好好休息一晚,容光焕发的去城门接人,但却兴奋得睁眼到天明,顶着脂粉都掩饰不住的憔悴去了城门。刘彻听了阿边的禀报直摇头,嘴上一脸不悦的说着胡闹,却没再端坐宣室殿,换了常服也跟着去了。 天气阴沉,似是要下雨,站在城墙远望,雾蒙蒙的看不清楚来路。然而当带着合骑侯府标志的马车出现的时候,卫子夫却一下就认出来了,把瑕心的手攥得死紧,激动得就要往城楼下跑。 刘彻一把拉住她,一个月前派了月皎和锦枫偷偷去汝阴帮姐姐和离,她自己则在长安强压宗正给了个扯到不能再扯的和离理由,要不是立太子的事情紧接在淮南和衡山之后,这等事情早就翻到明面上来了。 不能用皇后仪仗来接,已经是自己的退步了,她跑下去做什么?下面都是普通百姓,这样跑下去不引起瞩目才怪呢! 上面等也是一样的! 卫子夫有些泄气,看他那晦涩不明的脸色,老大不高兴,搞得像我接亲姐姐一样! 刘彻没好气的道:朕没让你接! 第439页 你!卫子夫被他气得胸口疼,却顾及着一会儿平阳公主上来,不好让她看到吵架的样子,没有再多分辩,只是站得离他三丈远,一眼不错的看着台阶处,不愿意再理刘彻。 不多会儿,月皎和锦枫就簇拥着平阳公主拾阶而上,两人俱是风尘仆仆,却满脸兴奋。唯独中间的平阳公主,虽然一身华服毫无褶皱,却是面容苍白,清冷枯瘦,距离上次离开长安已经快两年了,却如过了沧海桑田。 姐...姐姐!纵然是卫子夫私下练习了多次如何打招呼,此刻却忘了干干净净,话出口时是掩饰不住的哭腔。整个人都像久别的游子见到父母一般,踉踉跄跄的扑抱了过去,隐忍已久的泪水簌簌而下,姐姐! 纵然冷静理智如平阳公主,此刻也是忍不住眼泛泪花,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啊!送进宫时还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孩子,如今都是稳稳重重的的皇后了!当初曾说若是有朝一日回来,她必定会来亲迎,竟然真的被她言中,又做到了!个中难为难做的事情,岂是一句辛苦了就能谢过的呢?她又怎么能体会不到呢!平阳公主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一出口,却只有一句:子夫... 卫子夫攥着平阳公主的手,半刻也不愿意放开,只不住的说:是,是我,我来接姐姐回家了! 好了,皇后别伤心,公主一切好着呢!锦枫一向快言快语,见要哭成一片,赶紧出言缓和气氛:听说你会来城门亲迎,特意在车里换了新衣服,不住的问我们她现在是不是老得不能看了。 卫子夫赶紧擦了眼泪,急急道:哪会呢!公主...公主一向都是雍容华美,无与伦比的! 月皎怕卫子夫再哭下去就控制不住了,挽上她胳膊轻轻摇了两下,凑趣说道:是吧?我就跟公主说,要老也是子夫先老,别看她比我们都小,却是我们当中最爱操心的,就等着公主回来教她保养之道呢! 卫子夫压着眼泪,说话都说不利索,却对月皎的话不住的点头附和。 刘彻在后面已经站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才出言道:姐姐,你回来了。 语调沉重,似是难掩激动又似心有顾忌,不甚高兴,平阳公主看了他许久,才上前行礼。刘彻有些慌了,一把把她扶起来,眼中有些歉疚,这么久都是子夫在帮她,自己...实在有些对不住她,此刻,怕是生分了,赶忙道:姐姐不必如此多礼... 子夫也去扶她,劝道:我们是来接姐姐回家的,不必行君臣之礼的。 是,子夫说的对。刘彻也笑着柔声道:姐姐...回来就好。 平阳公主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只勉强的笑着对刘彻道:没有陛下允许,臣怎么敢。 闻言,刘彻手上一松,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看着平阳公主的眼神瞬间变了,深深的惊诧和恼火一闪而过,却被他很快隐在眼底。 听到这话的卫子夫疑惑的看了一眼锦枫和月皎,难道陛下中途有给她们什么阻碍吗?怎么平阳公主这么生分?然而两人却轻轻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那...估计是被汝阴侯给搓磨至此吧!竟然能把公主变成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卫子夫又填了几分难受,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抢回来的。 但一点都没有去看过刘彻,所以也就忽略了他眼神的变化,只是急着宽慰平阳公主道:姐姐这是哪里话,这些虚礼不值一提,陛下,是吧? 已经整理好情绪的刘彻,收到卫子夫递过来的眼神,也挤出个浅笑来,附和着点头,只是望向平阳公主的眼神幽深如潭,阿襄在府里等你,姐姐估计也想他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平阳公主点点头,只是没有分外急切转头欲走,而是挽上了卫子夫细细问些曹襄的日常。 刘彻这才松了口气,率先迈步,众人这才跟着他齐齐下了城楼,卫子夫挽着平阳公主跟在刘彻后面,竹筒倒豆子一般想把阿襄的事情全都说了,加上锦枫和月皎特意的活络,气氛倒是很热烈。 在登车前,月皎眼尖的看到了右侧人群中,正牵着马等她的卫青!市集熙攘,要不是那人气势如松,还真辨不出来,她甚至来不及跟锦枫打个招呼,就提起衣角就往那边跑去,将军! 可到了眼前却不敢再多扑上去,卫青面色有些冷,看得她有些心虚,我...我知道错了,将军饶我一次,我亲自下厨给将军赔罪! 卫青也不搭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马脖子,对这个答案似乎很不满意。 我知道不告而别有些过分了,可是事有特殊,那是平阳公主出事了啊!子夫又身体不好,我肯定是要亲自去的。 所以你跟合骑侯夫人就一起不告而别了?嗯? 三军之将自有威势,卫青从来没在家中摆过什么谱,除了训孩子,更甚少疾言厉色,裹挟着怒气和询问的话一出口,月皎就真的有些怕了,头越发往下低,声音也越来越小,需要保密嘛...我自然不能轻易说,况且...小伉知道啊...我只是让他晚点告诉你... 晚点...晚到霍去病回来都不说!这是晚了一点吗?她们就合伙遛他吧!她知不知道自己被公孙敖都快烦死了,非说是月皎拐走的他夫人,找自己要人,他一个大将军连自己夫人去哪都不知道,怎么给啊?她却一走就是一个月,连一封信都不给他! 第440页 就这些? 我知道用你的兵不对,拿你的侯爷令牌也不对,可是我没瞎用!我只是拿出来装在香囊里面唬人而已,都没人见过!月皎看他越来越黑的脸色,有些着急了,我保证!没给你添麻烦!小锦姐特别照顾我,进进出出都是她打着合骑侯夫人的名号,或者我们就说是皇后口谕,没提你... 所以你没借我威势,那怕什么呢! 怕你不高兴嘛...月皎偷偷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平阳公主回来之后,肯定有人议论我这个长平侯夫人,说我仗势欺人什么的,怕你不开心。 卫青都气笑了,这会儿还知道他可能不开心,知道不开心还去!就等着回来跟他求饶呢是吧?不过她仗势欺人...是说明,你出去这一个月,有人欺负你了? 是啊!月皎刚想抱怨汝阴侯那边的人有多难缠,却在触到他不悦的目光时,偃旗息鼓的低头道:也还好。 卫青看她那个样子,头发上还沾着一片叶子,衣服鞋子都是尘土,也不好再冷下去,心中一软,伸手给她整了整仪容,叹气道:上马吧! 啊? 啊什么?本将军给你牵马!让你仗势一回,省得日后有人多嘴多舌议论你...卫青伸手去抱她,轻巧一举,只听一声惊呼,月皎就端坐在了马上。 将军?你不怪我嘛?月皎有些不敢相信,走的时候陛下还不同意呢!照他性格是肯定不会违逆陛下的,自己却跟他拧着来。 卫青牵着马绳,甩得一晃一晃的,走在她身侧,气呼呼的数落她:怎么不怪你了!每次找不到你,肯定都是因为姐姐和平阳公主!一走就找不到!你跟她们亲还是跟我亲啊?怎么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呢!我是那么死板的人吗? 月皎俯下身子去看他,轻声道:那你干嘛跟姐姐还别扭着,拉你去椒房殿都不去。 卫青无奈道:我那是真有事!据儿四月份那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提前准备着吗?再说了,看她生病还忙这个忙那个的,我去了肯定说她,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呢! 月皎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心疼皇后却不会表达啊!真是的,搞得自己以为他真生气了呢!心神松懈下来,却见周围人都侧目过来看他们两个,甚至还有好事的上前来打招呼,大将军好啊! 这是带夫人逛街呢! 卫青笑着点头,似是故意往人多的地方挤,并不直接回家。 月皎有些面皮薄,没走多远就羞得不行,受不了注目礼,附身跟卫青商量,将军,咱们能直接回家嘛? 不能!卫青抬头看她那个捂脸的样子,有些好笑,也算小小惩罚她一下,让她不告而别!吓死人了,知不知道?只是还要再绕半个市集,她这样自己都看不到她的面容了,才出言解释道:好啦!把手放下来吧,不是故意整你,是想告诉大家,你所为即我所为! 月皎从手缝间露出来个眼睛,疑惑道:什么? 不用怕议论,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给你撑着!卫青把马牵得紧了些,仰头对她郑重说:不用怕别人议论!更不需要借别人的威势! 月皎一愣,眼中似有泪花闪过,亮晶晶的看着他,抿嘴笑了半天才道:是,我也觉得大将军威势最好用! 卫青这才觉得满意,是,夫人好眼光!说罢,这才负手拽着马绳往前阔步而去,反正事情办完了,家中有霍去病带着一群孩子,他也不着急,索性带着月皎在外面多逛一会儿。 ~~~ 另外一边,平阳公主眼看着月皎被卫青带走了,还曾问过卫子夫是否需要她去解释,但卫子夫心中有数只让她不要挂在心上,也就不再多言,跟着锦枫上了一辆车。 卫子夫看着刘彻似乎有话要说,就没再跟过去,只是嘱托锦枫好好送到平阳侯府,自己明天再去探望,就转身上了回宫的马车。 刘彻照旧是一脸的不高兴,没好气的训她,回去赶紧吃药!别等据儿立太子的时候,你依然是这副风吹欲倒的样子! 知道了,我接下来一定好好养着!卫子夫也不跟他客气,抱着他胳膊就假寐起来,也不知道他这身子怎么就那么神奇,永远都热乎乎的,贴上去觉得分外舒服,娇声娇气的哼道:陛下,你别跟我生气了,姐姐都回来了,我一定什么都不管了,好好养身体给据儿撑场面,好不好? 刘彻没好气的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冷哼道:鬼信你!汲黯下午就会来见朕,看你还敢说什么都没忙! 卫子夫倒是不介意,只是心疼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见过汲黯了吧?却今天才召见他,肯定是忙得脚不沾地,现在才想起来的。前朝的国库和维稳诸侯,依然是他的大问题,肯定焦头烂额了吧? 见就见吧,陛下怎么罚,我都认,谁让陛下最近这么累,需要发泄呢?卫子夫打定主意不告诉他自己跟汲黯说了些什么,也不跟汲黯说自己跟刘彻说了些什么等他们见面了,肯定会都惊喜的! 第441页 陛下你可真是不如青儿温柔,你看看青儿,明明都那么生气了,还给月皎牵马,分明就是心里一点都没介意。卫子夫一边羡慕的嘟囔,一边缠靠在他身上,舒适的蹭了蹭。 鬓边发丝掠过刘彻耳畔,呼吸缠绕在脖颈处,红晕染了一片,刘彻心头痒痒的,顺手把娇软的身子揉进了怀里,内心不住的叹气,这样乖顺抓心的人儿,怎么就不能一心只为他想呢?偏要去强撑着管什么闲事,就不能每天香香甜甜的窝在他旁边吗?她知不知道,自己每次摸到她身上仿佛累得又要失去温度,心中就会回想起那天山路上煎熬的每一秒。 为着自己和江山,她那般拼命也就算了,为着别人...别人怎么都能保护好自己的,她何须如此尽心尽力呢? 仲卿也是担心你,找个时间见见他吧。 嗯...过段日子我们自然就好了,陛下放心。卫子夫有一下没一下的描摹着刘彻的掌心纹路,想起平阳公主的样子,所托非人便是公主,也难逃颠簸人生,不禁有些后怕。更有些庆幸,还好公主把她引荐给了刘彻,刘彻也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有运气过上这样的圆满的日子,这一切多亏了平阳公主。想着,不禁把刘彻搂得更紧,似是想把整个人都埋进去。 如瀑的墨发散在肩上,刘彻还是习惯性的分几缕在指尖,绕紧,绕开,又绕紧,怎么了?姐姐回来,你怎么又低落起来了? 有点羡慕月皎,陛下别说给我牵马了,哪天让我坐坐你的马车在宫外转转都不可能! 刘彻笑笑,这自己可不能随便答应她,意义不一样,要不给你换几匹马? 算了,陛下手里拮据着呢,有好马还是先紧着别的地方吧!卫子夫睁开眼搂上他脖子,急着解释道:当然我知道陛下肯定不会缺钱缺到连马都换不起,妾身意思是,陛下能不能支持我一下下?公主回来都回来了,万一...汝阴侯那边有什么委屈的奏报递上来... 汝阴侯那边,朕早就责领宗正去查了,如今和离也好,查起来就不用顾及什么了。刘彻脑子一转就觉得不对劲,轻拍了卫子夫一下,气道:你不会今天跟朕和好都是你算计的吧?就为了让朕给你压汝阴的事情,对不对? 哪有?卫子夫叫屈道:妾身要是那么聪明,早就把姐姐接回来了!况且我最了解陛下了,怎么可能放任姐姐被人欺负呢!肯定早就查汝阴侯的错了,说不准还是你利用妾身去提前把公主接回来,然后才能放手的逐个收拾那些不老实的诸侯吧? 朕才没有你想得那么过分!刘彻气得直接上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看她一会儿仪容不整的,别人怎么想她!然后推她起来,吼道:前朝事情还忙不过来呢!朕看你才是从朕身上学了不少指东打西利用人的手段呢!你说,你怎么猜到朕没相中庄青翟的? 真可爱!卫子夫看着刘彻那气呼呼的样子,也不怕他,只觉得这样的刘彻分外可爱些,上去就是一个深吻,直到车架驶进未央宫,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卫子夫顺势抱上去,在他耳边如羽毛般轻轻呼道:我猜到,是因为我太喜欢,太了解陛下了! 刘彻换了个手去撑她的腰,生怕再碰到她伤口,就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顺势腾出来手去拧她的脸,半后仰着头,哼道:教你这么久,就教会你揣摩圣意了,是吗? 对!卫子夫笑得甜甜的,陛下教化天下,就在我这里栽了跟头,是不是很挫败? 是很挫败!罚你半个月不许动脑子! 我还要看帐呢!王夫人那边我还要去...... 陈掌是摆设吗? 好吧... 等朕见完汲黯再收拾你! 第156章 风云将起 ======== 元狩元年四月丁卯,立皇太子。 赐中二千石爵右庶长,民为父后者一级。 诏曰: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知人则哲,惟帝难之。盖君者,心也,民犹支体,支体伤则心憯怛。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 《诗》云: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已赦天下,涤除与之更始。 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鳏、独或匮于衣食,甚怜愍焉。其遣谒者巡行天下,存问致赐。曰:皇帝使谒者赐县三老、孝者帛,人五匹;乡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年九十以上及鳏、寡、孤、独帛,人二匹,絮三斤;八十以上米,人三石。有冤失职,使者以闻。县、乡即赐,毋赘聚。 立皇太子诏书一下,朝野沸腾,举国欢庆! 派出去挨家挨户通知此旨意的谒者纷纷动身从覆盎门出城,一时间车马拥挤,人头攒动,东西市上百戏接演不休,别说各府迎来送往的门童都笑逐颜开,就是一向严肃的廷尉御史也和蔼了不少,便是过年,长安城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 平阳侯府内,曹襄和言笑相携出门去聚会了,只剩了推脱的平阳公主一人,坐在院子里杏树下,望着抄录下来的旨意,静静出神。 第442页 《诗》云: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已赦天下,涤除与之更始。 与之更始,这话她之前就听过一次。一听就知道,定是刘彻亲拟的,这次更是洋洋洒洒一篇,过去、现在、未来,都说到了,全都有太子的影子,只是这更始......你想与之更始什么呢? 平阳公主有些拿不准了,不在长安久住多年,对刘彻的心思自然也把控不好,但,随着人年龄渐长,越来越有小时候的影子,她还是有信心能跟刘彻走近些的。 公主府令叶葵依然是跟着平阳公主的,这次回长安来,平阳公主虽然没有四处走动,她却没少往各府跑,尤其是借着立太子的喜事,做起其他的事情来更隐蔽。 回来啦? 是叶葵微微附身,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担忧,轻声道:公主,现在就要动手做吗? 平阳公主眼神一凝,微微侧身,问道:你不想做? 回来这么久,也挺好的。叶葵捕捉到平阳公主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心虚的低头,花无百日红,自然还是听公主的安排。 平阳公主却微微叹气,道:知道你这些年辛苦了,如今回来你也可以多休息。今年难得清闲,就先这样吧! 叶葵忙道:臣没有诉苦的意思,公主若是觉得现在时机合适,自然要做的。 不是...平阳公主垂下眼睫,掩下薄淡如烟的惆怅,计划早就在做了,一切都没什么舍不下的,只是若她自问心中还有什么顾忌,也就剩下曹襄一个了。回来这么久,他从来礼数不缺日日问安,却少了几分亲呢。若是一切都按她的计划来,他恐怕是第一个受伤害的吧? 但是...她却不能停! 我欠襄儿良多,最快今年年底,最迟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要跟言笑成亲了,新婚燕尔的,我...怎么也要让他过几天开心的日子。 叶葵担忧道:您真不准备告诉他吗? 平阳公主坚定的摇头,制止了叶葵还要再劝的意图,他和去病一样,都被子夫和陛下养得很好,但他们仕途刚刚开始,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靠不住。 转瞬,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平阳公主自嘲笑道:襄儿也不一定信我。 叶葵见此更加心疼平阳公主,也不好再多劝阻,稳稳心神后才出言问道:那...长平侯夫人的邀请帖子,公主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接呢?还是先透个意思过去吧! 怵于邪说,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此朕之不德?平阳公主咀嚼了这两句好半天才开口:不出意外的话,陛下要明年才能动兵了,那就明年开春咱们再动作吧!不过倒是可以给太常送个顺水人情,去年不是去雍地,祠五畤了吗?让他们今年早做准备吧! 诺。叶葵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匆匆而去。 杏花满园,这平阳侯府的杏花开得最好,花期也更长些,只是平阳公主觉得她恐怕再无机会能带着小孩子满院子跑了,午后睡醒,也再没有四个娇嫩鲜妍的姑娘亲热的围上来凑趣说话了。 一切终究是要更始的! 然而... 元狩元年五月,匈奴入上谷,杀数百人。距离立太子大典结束,不过刚满一月。 这次还没等刘彻召见大臣有所决议,刘据先坐不住了,主动跑到宣室殿去跟刘彻谈出兵的事情。 刘彻本来只想留下卫青、霍去病和李息三人,但转念一想,把李广和颜异也留下了,一副要正式议论国事的样子,严肃道:说说为什么要立即出兵啊? 刘据回头看了看一脸平和的石庆,心中安稳不少,颇有愤慨的大声道:匈奴一向残忍嗜杀,儿臣翻阅过所有边境劫掠之奏报,一向都是千人之数,不然便有都尉太守为官者被杀,而如今匈奴入代损伤仅为百人,目的除了杀边境军民,劫掠粮草之外,还心存挑衅,若是放任,有辱国体! 此话说得甚为严重,除了石庆,周围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颜异,他为着空虚的国库和流水一样的支出,是怎么都不想刘彻动兵。可一旦架上有辱国体的名字,他就是想拦也拦不下了,心中分外着急,只恨公孙弘太过虚老,不过失了太子太傅的希望,风一吹就病倒了,此刻不能在场帮他说些话。 往常刘据都是旁观,父子两个私下讨论,如今太子新立,本来刘彻是想让刘据参与朝事议论,体验一下的,比这严重的话,他年轻时候也跟父皇和窦太后说过不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见周围人都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唯一敢说上几句的卫青和霍去病却一脸赞同的望向他,突然就很想念从大司农明贬暗升的郑当时,可惜这个最会左右摇摆的工具人被他派出去救灾了,此刻并没有中朝的人在场,刘据的话一时无人辩驳。 真是便宜这小子了!殿内静得出奇,除了刘据又看了一眼石庆外,其他人动也不动,刘彻摸摸镇纸坐正了身子,率先开口沉声道:你觉得他在挑衅谁? 刘据几次看向石庆都没得到回应,也就不再看了,恭恭敬敬的道:儿臣斗胆,得蒙父皇看重立为皇太子,希望能助父皇安定天下,如今不过月余,出去送信的谒者也不过刚到边境几日,匈奴便入境杀人劫掠,百人之数,更像是挑衅...此事。 第443页 一直没开口的卫青听到刘据后两句气息渐弱,知道他说挑衅储君和江山未来之类的话不好说,所以适时的站出来补充道:陛下,臣今日收到上谷太守郝贤的奏报,据他所说匈奴本次劫掠粮草之数确实不多,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所杀之人都是岗哨和路上百姓,此番入境确实不同以往。 霍去病点点头,边境雪灾他最是清楚,老天爷可不是沿着边境线下的雪,遂紧跟着开口:天灾我们有,匈奴也有,此番前来,匈奴恐怕也是勉强,伊稚斜单于明白冬季遭灾,双方仓储都并不充裕,惯例入境也就是个借口,其实摆明就是挑衅我大汉立太子之国家大事,给喜事添几分堵才是正意!立太子乃国之重事,岂容宵小挑衅,行此龃龉之事!实在可恨! 看着刘据越来越坚定的眼神,刘彻不得不暗自白了卫青和霍去病一眼,就他们两个跟得快!看把据儿给得意的,再说下去都要定了!于是不得不转头点颜异出来,大司农,也同意派兵吗? 还请陛下三思!颜异哪里会同意,见刘彻还有转圜的余地,赶紧上前道:陛下三思,既然匈奴此来甚是勉强,想来也不会再多做什么动作,不如等明年兵强马壮再兴兵戈,而且...而且春耕才结束不久,实在不是个好时机,臣恳请陛下三思。 刘彻皱皱眉,是不是最近打压他太过了,怎么说话这般软绵,还建议三思,就不能直接说暂不动兵吗?真是没用! 都比不上汲黯爽直,不管怎么摔打,人家不同意就说不同意,想被重用就说要替他做事,听说他堂弟要被改派往河南郡,分外激动的保证即使力有不及,他也会拼命当好右内史,再看看他!训两句就不行了! 大行令,那你说呢? 李息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对卫青提到的郝贤奏报有些不同的意见,道:臣觉得暂时不能打,上谷太守郝贤虽然说了匈奴此次入境的目的,但并没请战,而是多言军需储备之事,他跟匈奴也是多有交手,并非畏战之人,所以臣觉得还是明年出兵为好。 刘彻这才面色稍霁,有来有往才好看嘛!这下看着低头若有所思的刘据心中舒坦不少,眼神转过剩下的李广,问道:关内侯怎么看? 臣听陛下的,随时可战! 要是往常,刘彻肯定听了心里很是舒服,可是他也太直脑筋了,就不能配合着演点戏?机灵劲儿还不如李蔡呢! 刘彻看李息又不抬头了,颜异怕是真的不能再吓唬了,也就不再准备继续下去了,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不急在一时,石庆!你身为太子太傅,也同意太子的提议了? 回陛下,太子所言甚佳,值得陛下考量。石庆没有直接回答刘彻,只是头一次把波澜不惊的视线分给了刘据,眼中欣赏之意不加掩饰,不过他很快移开了目光,郑重上前道: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太子跟臣说过,无论出兵与否,陛下都自有圣断,他心中所忧除了百姓社稷,还有君父之威!怎可让蛮夷轻易辱之,太子进言也只盼略尽孝道,能解陛下烦忧。 ??刘据瞪大了眼睛,他什么时候说过?分明是石庆说自己该知无不言,应该敢于跟父皇表述自己所思所想!他这才急吼吼的过来的!怎么...什么自有圣断?什么略尽孝道,他没说过啊?好吧!就算他是想着能多做些事情能帮父皇,可也没跟石庆这么说过啊? 好家伙,孔立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石庆,这可真是个好傅者啊!刘彻选太子太傅时候遛了那么多人,就是怕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影响太子,借政事之名离间父子感情。 太子年幼所言所思自然有不周到的,若是在政事上跟刘彻有分歧,长此以往难免对太子颇有微词,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石庆孝顺的家风正好能帮刘据填补些不足。 颜异听这话急得直冒汗,这是不还是帮着太子吗?难道真要出兵,他赶紧给李息使眼色,唯一的同盟了,能不能帮忙说几句?!刘彻还是能听进他的进言的! 李息看见刘彻缓缓靠在屏几上,整个人都柔和不少,默默的收回了脚步不打算开口。他明白了,刘彻这是在跟太傅一起在教刘据,什么探讨政事,不过就是体验一下参与争论的过程罢了!如今都要结束了,他掺合什么呢? 都出去吧!看着差不多了,刘彻并不打算再继续下去,刚结束立太子的事情,他正在兴头上,还是很想跟自己儿子再腻歪几天的,据儿留下。 诺。 臣告退。 等到众人都走了,刘彻招手喊刘据坐到身边,看到他瞅石庆的眼神,就知道有些话他没有跟石庆说过,那样滴水不漏的话,他这个年纪还说不出来,不过时间还长,可以跟着太傅好好学,虽然他是仿着先帝对他的教养来培养据儿的,但父子君臣,两人之间的分寸,需要两个人共同摸索,并不能一味的复制。 所以他本来是想跟刘据说一说刚刚殿内众人的反应的,可是看着他亮闪闪望过来瞳仁中,仍然颇有不甘,只觉得这场景很是熟悉,话锋一转道:匈奴挑衅国之太子,感觉屈辱是吗? 刘据犹豫几瞬,仍然坦白道:回父皇,是。 第444页 刘彻笑了,头一次郑重的握上他稚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那就好好记住这种感觉吧!自我大汉立国开始,每个太子、君王,都尝过这种感觉,如今到你,也算是好事! 好事? 这天下本没有什么长久的利益与共,可是这种感觉却是代代相通的!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何况是天下之主!刘据能明白这种感觉,才会永远的记住什么是最大的威胁,而不是着眼一时温饱的小处!这样一想,刘彻觉得不出兵倒真不是完全的战术性休整了,能给皇太子上最重要的一课,边境这点损耗,不算什么! 刘据大概能明白刘彻的大道理,而且默念着背了下来,可是他仍然是忍不住还想问:父皇真的不准备出兵了? 刘彻一愣,低头看着他纠结又不忿的样子,竟然颇有欣慰,自己在跟他说教,他却一腔热血不知天高地厚?真不愧是他亲生骨血! 好强之心跟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管你有什么理由,当下想做的事情,必要问个结果! 这种照镜子的感觉竟然让他想起了窦太后,当初是不是也如此既好笑又无奈的听着他那些豪言壮语? 冲你这考虑不周的样子,朕也不会考虑出兵的!刘彻忽然就板了脸,厉声撵他出去,回去好好跟着太傅学!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 刘据突然就挨了训,一头雾水的起来认错告退,内心不禁嘀咕道:怎么父皇的喜怒不定今天就轮到他身上了?刚刚不还语重心长、慈爱有加吗?真是搞不懂!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等他走了,刘彻却一个人抱着竹简独自傻笑了半天,笑得孔立都浑身发毛,还停不下来。 回去好好跟着太傅学!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这句话先帝和祖母都曾吼过自己的,现在吼给据儿,只觉得分外好玩儿,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亲缘指引,代有传承。 后继有人,就是有希望,不愿意做、又于江山有利的事情也都有了可托付的地方,这种感觉真是无与伦比的好! ~~~~~~~~~~~~~~~ 卫青没有直接跟着大家出宫去,而是拎着霍去病去了椒房殿,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政事军务尚有条理,肯定不是出事了,那就是有不方便跟舅舅说的,去跟你姨母说两句吧。 我没有! 没有什么?卫青眉毛一立,训道:我还不知道你!你现在就跟小时候知道我过段时间才能带你骑马的状态一样,看着精神奕奕的,其实内心满都是失望,有什么事是不好求我做的呢?是不是还记恨我把你送边境马场去了? 没有...霍去病见装不下去了,也就不再装了,蔫头耷拉脑的就要往卫青身上靠,可惜被一巴掌拍了回来,捂着脑袋嘟囔道:就是...有个朋友,没有按时来长安看我,有点...失望。 卫青斜睨了他一眼,又好笑又嫌弃的说道:什么朋友啊?女的吧?还朋友...借口真拙劣啊! ......舅舅,雷被没跟你说什么吧? 哟!他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霍去病赶紧摆手,这两个月,他还真没跟其他人提过明卿,舅舅忙着筹备军需,又顾着家里舅母的事情,他没好意思添乱。就只跟卫少儿说了,结果那个娘却让自己直接找陛下,说她要看看看是板子先来还是御赐相亲先来。 ...... 后来连曹襄都让他自求多福,他还哪里敢再跟卫青提? 不过...好像这事还真能跟姨母提一提,毕竟三舅舅和张衿两个错辈的人都能在一起,她说服陛下同意的,自己是不是也能有点希望? 卫青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提,自己也没什么经验,也不打算跟他深聊,只是说些郝贤递上来的消息。 众利侯郝贤毕竟是从初战龙城就跟在卫青手下,除了正式奏报,还有些私下的猜测和建议递给了他,李息知道,自然也说给过去病。两个人当然明白李息说的才对,但是支持据儿的猜测,把挑衅的用意说给大司农听,以备明年出征不受阻碍,更是他们在那个当下要做的,这点默契,他们都不必特意给对方递个眼神就能做到。 只是就算是明年也要多做准备,尤其是马匹驯养情况,霍去病更了解实情,两个人就这么聊到了椒房殿,不想遇上景福送梦知出来。 不用卫青多说,霍去病也能猜到是来商议平阳公主的后续的,卫子夫虽然身体好了,但也正在养病,他斟酌半天还是不打算多开口说明卿的事了,两个月真的是急了点,三个月总是没问题的,他改天挑个时间再说吧。但见卫青分外担忧,霍去病就把卫少儿要自己找生父的建议提了出来,话题就这么被岔开了。 卫子夫这回是真的正正经经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虽然梦知提醒她,公主回长安可能另有打算,但她不在乎! 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都去世了,虽然称平阳公主为姐姐,但更像是半个长辈,所以无论平阳公主有什么打算,她都会满足的! 另一边梦知看着霍去病和卫青进院了,却没打算轻易放过景福,就在椒房殿大门处找了个僻静小屋问话:看来你是没把我的警告放在心上!边境马场损耗不少,官员获罪降级,经手商贾和运输的一干人等,都没落了好,你是觉得这个风分外的顺,不拉自己姑姑下水,都对不起你自己和如今这个身份,是吗? 第445页 景福也比原来稳重不少,这事合法合律,并无额外手脚,有本事姑姑就没沾边啊!沾边了就别怪她落井下石!在梦知面前站得更稳:奴婢并不... 别跟我装!梦知看她还要狡辩,更没了耐心,这么多年,我夫君手上过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案件,你觉得我就是吃素的!有没有故意夸大、攀扯,能瞒得过我吗? 那廷尉夫人为何偏偏盯上我呢?景福很有自信这次并没牵扯和椒房殿有关的人和事,而且为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跟着卫子夫天天学汉律,行事越发有底气,甚至还很自信的反问她:张汤大人办的案子就没有一个夸大过案情,牵连过旁人的吗?怎么偏偏就是我,得您如此关注! 梦知一愣,看样子椒房殿还真是能养肥了胆子啊!如今一个景福都敢跟她议论她夫君的所做所为,只是,小丫头真是打错了算盘! 她若是那么容易被威胁,怎么当好张汤的夫人?嗤笑道:他所做所为,轮不上你这个把律法当私人复仇工具的小丫头来说!但是...我如今虽然腾不出手来收拾你,但会把这事告诉你姨母的。 廷尉夫人!景福喊住她,十分气愤的道:我的罪还未定,不好这么快累及家人吧!况且不知道您有没有禀过皇后,后宫的奴婢和女官,无论哪一个,都轮不上您管教吧! 听了这番话,梦知连最后一丝怜悯都省了,她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觉得这事跟很正确,皇后知道也会给她撑腰是吧?玩弄律法,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还没那个资格!不信你就去喊皇后帮你,看她会在这么关键的档口怎么处置你!不过,我劝你别着急,等今年五月份过了,再做决定。 五月? 这回梦知没有等景福再回答,就开门而去。 梦知没有过多参与平阳公主回来的事情,除了前去平阳侯府告罪问安,再没有跟平阳公主过交集,倒不是她对公主有什么想法,而是因为整件事情她都觉得有些古怪,内心莫名的不安。 卫子夫、月皎、锦枫,她们三个越是尘埃落定的兴奋,她也是觉得不安,可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越说不上来,越是心慌,越是觉得危险。 也许是平阳公主变化太大,梦知觉得与想象中有所不同。 也许是听卫子夫喜滋滋的说曹襄急着跟陛下提亲,梦知觉得曹襄有些过于紧张。 也许是看到平阳公主只让月皎帮忙挑选宴请的帖子,没选锦枫,颇有亲贵踩低的嫌疑,她替锦枫有些不平。 也许...... 也许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不习惯跟平阳公主,彼荣我卑,状态突然对调的感觉。 梦知别无他法,看着卫子夫一天赛一天好起来的心情和身体,再不多言,只盯紧了三人身边的事情,不管是不是多想,起码做点什么总能让自己心安很多。 第157章 辞旧迎新 ======== 元狩元年,六月,双桂出宫前往阳陵。到阳陵的第二天,卫子夫就跟了过去。 大汉以孝治国,阳陵又多迁良民豪族,实在是个富庶安平的地方,守陵人日常虽然平淡枯燥些,但是日子却是恬淡无忧,相比未央宫的奢华尊贵,守陵对无家可归的宫中老人来说,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可是卫子夫觉得双桂实在配不上这样的生活。 姑姑在未央宫待了一辈子,就是罪证确凿,你也能在陛下面前求个宽恕,所以也就不废那个功夫了,特意挑了今天这个好日子,来送你上路。 双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卫子夫了,一时有些怔愣,皱眉道:皇后在说笑吧? 看来这生活却是太滋润了,连她这样陪着太后风风雨雨的人都反应不过来,卫子夫对自己这几年管理后宫的成果颇为满意,但看她记性实在不好,好心提醒她:事情过去一年没被追究,姑姑就觉得事情已经被抹去了? 犹如一阵惊雷劈下,双桂打了个激灵,蓦地攥紧了双手,自己在后宫折腾许多事情,一直都小心谨慎,即使偶尔有过分的贪墨、妃子争宠吵架的事情翻出来,卫子夫却什么都没说。本来是以为她默许的,两人各取所需,一个要在后宫立威树仁德,一个要在后宫施恩找依靠,也算是隐藏的默契。 但有一件事,当时做的时候就心怀忐忑,她甚至也存了一丝丝要皇后别小看她的挑衅意思,就是太学辩论的事情,牵扯了郦苍的过往! 这件事就算真如自己的意,也不会动摇皇后的根基,不过就是损毁点名声,况且她不也是化解了吗?而且后续连几个前面出力的妃子都没追究,可以说在双桂自己这里,这事早就过去了。 但...... 吱呀一声,大门被关得紧紧的,也听到了陆续赶人出去的声音。双桂抬头去看卫子夫,见她虽然面色阴沉,却不是一副吃人模样,应该还是想跟她谈条件的,遂稳了稳心神,道:皇后就只想说这一件事吗? 卫子夫摇摇头,挫败的感觉一闪而逝,后宫这些人,不管是想生事的,还是不想生事的,竟然一直都没有人真正了解她。 竟然让她以为她自己还能活? 一挥手,计蕊捧了一条白绫恭恭敬敬放在双桂面前,姑姑,一路走好。 第446页 双桂盯着那雪白的白绫,良久,终是不敢相信,狼狈的推搡开过来的计蕊,苍白的嘴唇抖动着,大声吼道:皇后?你怎么敢!怎么能!我...就算有错,也是您默许的,怎么能过河拆桥呢!你就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谁默许了?卫子夫疑惑的低头看着她,冷笑道:况且我怎么就不敢了!从入宫到现在,你觉得我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双桂有些慌,却不甘弱下来,语调飞快的辩解道:我...我!皇后,王夫人正当圣宠又诞下皇子,你就不怕她取代你吗?还有...还有颜家,世家大族,又有冰雪可爱的公主傍身,哪一日被陛下赏识,她也是稳稳的地位!我都... 你都什么?卫子夫毫不客气的打断她,都曾有过交集?一句话,就能让我的所作所为被陛下知晓,对吗? 双桂被反问懵了,难道不是吗?难道她杀自己就是为了两个人的默契不被人知晓吗?可是...她此刻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是为什么? 皇后,现在还在做戏,就没有意义了吧? 卫子夫并不知道双桂还脑补了一出默契的戏码,只是从她刚刚的话语和反应中,渐渐反应过来,好笑道:姑姑,你竟然把我对你的退让误以为是默许,你真是不了解我。 这真是天大笑话,卫子夫明白了双桂的所想,倒是没那么着急想要处理她了,让计蕊先退回来,打算跟她再聊聊。 姑姑,我一直在想,王夫人虽然爱依赖人,但也是聪明有分寸,不管对我还是对陛下,求情也是捏住了心软处的恰到好处,所以我就很奇怪,就算是有宁良人撺掇,她家里人又是怎么就能轻易顺着郦家查到吕氏的事情的?查到了竟然不闭嘴,甚至还想攀扯我?还有颜八子,哪里来的自信要联合公主和翁主坐稳自己的位置!要说本来也没什么联系,可是,这些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合,同时发生,还都有太后经历过事情的影子? 原来还是因为郦苍,双桂抓住了重点,也不顾不得多理思绪,赶紧认错:郦苍这件事是我不对,反正皇后也没受什么损失,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没什么损失?卫子夫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干笑几声,喉头滚动半天才强压翻涌而上的泪意:我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都是郦苍在陪我,近十三年!除了陛下,她就是我在后宫唯一的陪伴!你把她逼走,还觉得我没什么损失,是吗? 皇后...不过一个奴婢而已...双桂环顾四周,看了看有些被吓傻瑕心,又看到一脸淡然的计蕊,仿佛抓到了证据,指着她急道:计...计蕊!计蕊也是您得力的奴婢啊!怎么皇后就非郦苍不可,其他人谁都比不上吗? 姑姑说错了。计蕊笑着开口作揖,微抬下巴,一字一顿的纠正她,臣!确实是皇后得力的助手,永远都是!但不需要跟郦苍比,姑姑就不用费心挑拨了。 你!双桂双目通红,见小心思被戳破,立刻回首去拽卫子夫的衣服,皇后,皇后,我可是太后身边的人!你怎么敢在她陵寝前逼我自杀呢!!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抬太后处理,卫子夫也不知道她到底记性坏到了何种程度,勾手让她附耳过来。 你说,如果太后知道你曾经有二心,也参与巫蛊之事还差点害了陛下,会不会比我更想要杀你!轻薄冰凉的声音从上首响起,双桂只觉得像是有条寒冬复苏的蛇从脖颈处蜿蜒而下,所过之处,汗毛陡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在未央宫多年,能把陈氏每一步可查的错漏都记录在案,除非有人隐瞒了一些证据,不然怎么能一点都察觉不到陈氏想要做的事情呢?当年又是谁恰到好处的通知了窦太主从霸陵赶回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卫子夫实在不是很想提这些事情,但是双桂还敢搬太后出来,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太后骤然见到诅咒仪式都能吓晕过去,若是知道双桂在其中有摇摆,恐怕就承受不住了,后来确实也没查出什么实证证明她有参与,卫子夫就没提。 因为陈氏,死掉的关联人员已经够多了,若是牵扯太后,别说会死多少人,太后名声受损对陛下也是打击。毕竟那个时候,她和陛下还没有据儿! 很久很久...双桂见计蕊重新上前,才勉强找回自己声音,哆嗦道:毕竟还是没有证据的! 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讲证据的。卫子夫揽过瑕心轻轻拍着,声音也不自觉的放柔了。 这是郦苍的徒弟,是两个人仅剩下的最最紧密的牵连了,虽然自己很想把瑕心也养成郦苍的样子,周全又果敢,可是...这孩子似乎天生胆子比较小,连景福半个胆子都没有,想来是之前在宫外受了不少惊吓,见到生死之事就吓得丢魂一般。 别怕,若是一个人死的时候心虚,心里才该真正的害怕,不然就只是去到另一个世界而已。 瑕心跪坐在她旁边,手并拢在膝头,关节绞得发白,在卫子夫轻柔的抚摸中努力深吸着气,尽量平缓的道:皇后在,瑕心不怕。 皇后若是不想借我手让后宫妃嫔互相争斗消耗,大可以早点警告我!分明就是故意!双桂见计蕊独自一人过来,哪里肯就范,挣扎着就要往外跑,可是进来的却是身强力壮的黄门,上来就制服了她,拿着白绫就要套头,咳咳,皇后何必装的这样无辜! 第447页 卫子夫把瑕心冰凉的手拢进怀里,安慰的笑笑,对双桂的话并不在意,想来这么揣测自己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不喜欢多做辩白,尤其是对愚人! 只是还挺遗憾的,再没人像郦苍那样了解自己,当初郦苍要自己对刘彻不要太过动心,又时时刻刻提前为自己筹谋,就是因为自己这个算不得很好的性格。卫子夫自己都很清楚,其实她跟刘彻一点都不搭边,他喜欢主动,自己喜欢被动;他习惯先置人死地再心存怜悯,冲动心软;自己习惯想好了就出杀招,不留退路。 她不喜欢提前去怀疑什么人,也不喜欢提前防备什么人,即使被骗过也被伤过,依然习惯性用最大的坦诚去待人,直到等有一天,被她知道有谁出手动了她自己身边的人,不管过去了多久,不管中间几经变化,她也会找到最合适的时机要了对方的命! 而今天真是个好时机,双桂完成太后遗命,守陵一月后随太后而去。 所以地上的拼死挣扎也好,目次欲裂也好,咒读谩骂也好,都渐渐再无声息。 卫子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等着,然而场面恐怖,瑕心有些受不了,她只好起身拉着瑕心往外走,留下还在四处抓挠的双桂渐松力气。只是走出门前,卫子夫轻轻动了动嘴唇,这句话别人没听到,瑕心却听到了。 不是没有警告过你,张欣,曾和我有同师之谊。 什么意思?然而瑕心只觉得身体上的生理反应已经压不下去了,根本没有机会再去思考,拽着卫子夫的手就在廊下干呕起来。 最后什么情况,瑕心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卫子夫绕路去看望霍去病的时候,她实在没了力气下车服侍,转头抱着阿边睡得天昏地暗,卫子夫见状也不让阿边下来,嘱咐他好生照顾。好容易有个机会见见霍公子,却因为瑕心无疾而终,后来接连好几天,阿边气得都没给她好脸色。 ~~~~~~~~~~~~~ 不过双桂出宫当天,留守的景福不得已跟攸宁请假,拐去了太乐,女官含羞也遣人远远离开院子,准备跟景福好好恳谈一番。 景福,你不应该对你姑姑下手的。 为什么?是她先来欺负我父亲和母亲的,我只不过下个套给她罢了,落到此番田地,罚钱罚地都是她咎由自取! 含羞气急:景福,我和你母亲都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而不是如今一个睚眦必报的女子。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人间公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景福一如在梦知面前的执拗,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错。 景福,你 我就是想让她死! 含羞被她眼神和语气中的恨意惊到了,她和姐姐含辛茹苦宝贝大的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开口闭口都嗜杀的女子了? 啪的一声,含羞抖着手给了她一巴掌! 景福双眼含泪,也不觉得委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字字带血:我保护我的母亲,天经地义,若真是问心无愧,她就不会钻进我的套子里!她活该去死! 含羞指着她,眼泪簌簌而下,整个身子都不停的颤抖:那你可有顾及过你的父亲?那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啊! 睫毛轻颤,景福低低的道:......那我只能说,那女人一点都不无辜,我敢保证,她本性就是坏的!所以走到哪一步田地,都是活该!姨母,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给你保证,她真的本性很坏!不是我冤枉她! 也许是对方的语气太过斩钉截铁,也许是景福字字要杀人的气势激到了自己,也许这个一跪一站的姿势太过熟悉,更也许是我保证,她真的本性很坏!这句话斩钉截铁的样子,像极了带笑的曾经的孤注一掷。 含羞压了这么多年的记忆疯狂的涌上来,直接冲塌了她的心理防线,眼泪成串的砸在地上,双腿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多年前,姐姐就这这么拉着她,也是跪在地上,字字带血的喊:我保证,我妹妹她真的本性不坏!!我用我的性命保证! 那时候已经有点心力交瘁的卫子夫,面色发白的看着自己交上去的账册和记录,说不怕是假的,所废钱财惊人也就罢了,多少命填进去,才是令人惊诧,连嘴唇都在抖着。她不仅记载了陈阿娇通过太乐走账的贿赂,还有所有被她处理过的嫔妃性命,身世和最后的下场,甚至是她曾经目睹过的...那些神神鬼鬼的祝祷仪式,在后宫暗自蛊惑了多少人,前朝又接触了多少,都记录在册。 转头看着她们姐妹的时候,卫子夫眼里已经带了杀意。 自己做了椒房殿多年的眼线,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过那个眼神,要自己必死无疑的眼神!她次次都浑身冷汗的惊醒过来,然后彻夜的失眠。那次,自己清楚的明白,再也没有被惊醒的逃脱机会了,只觉得连四肢都不听使唤,委顿在原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记录下来,为什么是识字的,为什么给了她做椒房殿眼线的机会却又无一份狠心肠。 只有带笑跪在旁边,还在拼命的帮她求一线生机:卫夫人!求你网开一面!我妹妹也是迫不得己才干了这些事情的。如今你和太后两人联手,陈氏祝祷已经结束,陛下分毫无损却要一查到底。我们自知无法置身事外,斗胆前来坦白,就是弃暗投明!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妹妹一马,我跟您保证,她真的本性不坏,只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第448页 你保证?你怎么保证,就是太后连身边人的本性都看不出来,我更是年轻草率,怎么去相信你呢? 带笑膝行上前,拽着对方的裙角,急切的说:我知道她曾经有一次是有晋升机会的,可是皇后让她疯疯癫癫的杀人,她没有动手!所以才丢了晋升为美人的机会的。就是被您杀了的柳婉,她做了而且还拉了不少人学这些东西,这才得到了晋升的机会的! 屋里沉默了许久,久到自己的神经终于混沌中恢复了神志,察觉自己就站在生死间的一线之上,害怕的去靠近姐姐,卫子夫才开口问她:为什么没动手? 带笑头一次狠狠的掐了她一下,厉声喝道:说啊! 我我不敢,含羞哇的一声哭出来,不知道是在哭那个无辜丧命的女子,还是在哭自己,边哭边说:她,她还比我小上好几岁呢!什么都没做错啊!只是侍寝了一次,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就要去死呢?永巷妃嫔侍寝,这难道不是她本可以做的吗? 带笑在一旁急着补充道:卫夫人明鉴,若是我这个妹妹实在罪大恶极,怎么会因为亲眼目睹过永巷嫔妃被虐待的样子就如此夙夜难寐?我更不敢来求您高抬贵手!可是她本性不坏,我又怎么能让她就这么白白丢掉性命呢?她是椒房殿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实在没做过啊! 推波助澜她也错过,罪不致死,也绝不无辜! 卫夫人!若是若是我可以帮你找到皇后在妃嫔中安插的所有眼线,是不是可以戴罪立功呢?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能从太后听曲子的偏好变化中,知道宫中风云将起,还可以果决的拽着妹妹来找我。这份心智,实在让我佩服!可是,你想如何呢?想让我放你妹妹出宫?未免太天真了吧! 不!我知道妹妹肯定得不到卫夫人的信任,她出不了未央宫,可是我可以! 姐姐?!含羞惊慌的去拽带笑,姐姐是要丢下她吗? 卫子夫的目光在她们姐妹两个中间来回逡巡,疑惑的反问:什么意思? 若是我出宫或者死了,太乐就有了空职位让出来,请卫夫人让我妹妹做这个领头的女官!她是我亲生妹妹,也是世上唯一的亲人,算是我压在皇后这里的人质。同时我出宫之后不会离开长安半步!若有异动,您可以随时取我一家性命!或者作为交换,我可以随时出来做指认皇后的人证,活着的人证和死证如山都可以,只请皇后放我妹妹一条生路! 姐姐 如果你说的是假话呢?卫子夫直直的看着带笑,目光森寒的看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如果你只是想牺牲你妹妹,换得出宫的机会,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进宫每一步都在赌,所有人的女子都在赌,赌未来,求恩宠!我想,相比什么友情、什么爱情、什么联盟,最值得相信的就是亲情了吧?别人不信,卫夫人会信的,就冲这一点,卫夫人也该相信我的! ...你保证,含羞本性不坏吗? 是,我保证,若是她将来在这个女官上有任何的行差踏错,我都愿意同罪同罚! 你问过你夫君了吗?他也敢同罪同罚?别怪我吓唬你,若是真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族诛都是有可能的! 看着姐姐深嵌进掌心的指尖,含羞感觉自己说不出的悔恨和难过,她从小就内敛胆小,唯一做过胆大的事情就是自告奋勇成了陈皇后的眼线,希望能有个好的前程。姐姐三番五次的劝她,她都听不下去,还觉得姐姐是怕自己超过她。 一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什么叫血脉相连,做错了事情,连想推脱都做不到,那种该死的、让人又爱又恨的羁绊就是血脉相连。 姨母!!!! 含羞再回神过来的时候,正被景福抱在怀里,不停的给她用凉帕子擦脸,一边喊她一边哭。 见她终于回神过来,才跌坐在旁边,哇的一声哭的梨花带雨:姨母你吓死我了!!! 含羞心中一酸,把她抱在怀里,两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响才给景福边擦眼泪边说道:景福,你是不是总觉得你父亲配不上你母亲?我可以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是不是总好奇为什么你母亲会嫁给你父亲,即使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怎么还肯长长久久的跟他过日子? 景福咬了咬下唇,憋出来一个字:是 看着她偏执愤恨的样子,含羞长叹一声,道:那我跟你讲讲,当初你父亲在废后一事中是怎么做的,我们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吧。 景福呆呆的望着姨母,喃喃重复道:死里逃生? ~~~~~~~~~~~~ 是,卫皇后曾经跟你母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女人天生就可以清醒很理智,可是唯独在挑男人这件事上,容易栽跟头。所以,她挑了个愿意同担两家命运的男人,眼光实在是值得信任的,那么就把赌注押在她身上也不错。 我不是很懂皇后,见过我父亲母亲吗? 第449页 你父亲为了救我们姐妹两个,曾经跟皇后保证过,愿意和我们俩同罪同罚,哪怕是族诛这样的大罪,也绝不休妻!为此他早就从自家族谱中脱籍了,也是怕连累家人。 景福有些不敢相信:我我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姐夫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了这样的事!含羞把她搂在怀里,哽咽道:他虽然有处理家事不当的缺点,却实在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生死关头,拿钱拿命,从来未有二话! 可他 含羞抱着她,喃喃道:景福,你知道,人是很复杂的。天生有本性,后天有性格,这一辈子经常夹杂这两个之间左右摇摆。也许一个人的性格不好,会害了他的本性善良,可就是这么奇怪,本性也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他的性格于水火之前。 您是说我父亲本性善良,我那个..姑姑,你也觉得她也本性善良,只是性格不好吗? 景福,别人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母亲都希望你的本性和性格都是善良宽容的。我们希望,你是一个阳光快乐的孩子,而不是夹杂中间左右为难的可悲之人!你明白吗? 景福低头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妥协道:姨母放心,我不会再对家里人动手了。 含羞知道她心中还有不甘,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告诉她:你母亲和父亲以后会常去教导你姑姑的孩子。 为什么?!她 趁她叫出来之前,含羞赶紧打断她:我知道她对你做的很过分,竟然敢找人去少府告你,所以你母亲也没打算放过她。 难道是对孩子下手? 看着景福疑惑惊讶的目光,含羞就知道她想歪了,语气平淡的解释道:你被你父母教得这么好,却偏偏跟你姑姑性格不合,这是顺其自然。可是,若是那两个孩子也被教的如你这般好呢?不知道那一儿一女,会不会和你姑姑性格相合? 景福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你们是想? 含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动作轻柔的帮她整理略有凌乱的衣衫和发髻,平稳的声音莫名令人寒意顿生:好好教人,那么她们怎么跟坏人相处,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了。我只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得不到子女的理解。 景福心神一凛,缓缓的低下头去,诛心于无形,相比母亲和姨母这种良心可安的报复手段,她自己的实在是太直白了。怪不得,姨母这么多年可以稳稳的坐着这个太乐的女官,真的不是幸运而已。 元狩元年,七月,无事 元狩元年,八月,年底考绩,刘彻探病之后,已是强弩之末的公孙弘又重新爬起来忙碌各项事宜。 元狩元年,九月,卫子夫身体大好,张衿和卫步成亲。 元狩元年,十月,行幸雍,祠五畤,刘彻一个人在祭祀时叨叨咕咕了半天,惹得偷偷带来的卫子夫回去后好一阵猜测,但磨了他好久也没得到答案。 ....... 元狩二年,二月,平阳侯尚卫长公主。 言笑出嫁,一身红衣,霍去病虽然没有迎来明卿,却仍然兴高采烈的背着言笑出门,一路走得稳极了。 言笑伏在他肩上,轻声道:哥哥,抱抱。 你那个时候还很小,还记得这句话啊? 一直都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2021新年快乐~~ 2020年对所有人都是不一样,希望2021年每个人都有新的希望可以慢慢实现。 卫家也有了新的喜事,子夫的伤也好了,据儿新立太子,卫长出嫁,平阳公主回家,所有人都齐了,唯独缺席了明卿小姐姐,勉强算一个很世俗的也算圆满吧,我突然很想她。 给大家推荐一首歌吧,《大雪》是我在构思她和霍小将军故事时候的bgm,希望瑞雪照丰年,听到这首歌的时候,能给每个看到这些字的你们,带来2021这新的一年最最美好的期待。 第158章 出兵陇西 ======== 元狩二年,春三月,一年零一个月,霍去病还是没有等来明卿的消息。 雷被也好,他能接触的所有能跟游侠相关的人也好,都有去帮他打听,然而,剧家就仿佛消失了一般,一点明卿的消息都没有。唯一有点意外的消息是继父陈詹事竟然主动找他谈找生父的事情,经过恳谈之后,他对这个继父改观不少,甚至不得不承认,母亲也不是全看脸,挑男人的运气也不错。 但是这样继续筹备战事的日子,刘彻却等不下去了,马匹、粮草、调军都在卫青的准备中稳步推进。然而出兵前十天,三月戊寅,丞相弘薨。 对审卿等周围人来说,公孙弘年近八十,又多担事物,已是呕心沥血,过一天没一天了,但对忙碌的刘彻和卫青来说,实在是事发突然。或者说刘彻甚至以为他是不愿意出兵才在整备上有所懈怠,没有想到公孙弘突然就去世了,突然到...这丞相一职,刘彻甚至没有想过应该让谁来接手。 刘彻愁得两天都没睡着,头发都掉了不少,心情越发烦躁,周围的人蹑手蹑脚的服侍,生怕一个深呼吸都会影响到他的心情,整个未央宫都因为他变得愁云惨淡,连言笑和曹襄回来,刘彻也不过高兴了一会儿就又低落了下去。 第450页 卫子夫见状,一晚上辗转难眠,最后率先召了卫青和霍去病进宫来。 不如...把出兵的将领名单调整一下吧。 李息、张骞、公孙敖、苏建,加上卫青和霍去病,这是定下来的六人名单,卫子夫当然能看出来这应该是卫青最喜欢、最期待的、最满意的人选了。可是事发突然,若是丞相迟迟定不下来人选,只能先从其中选几个留下,稳定朝局。 李息不能动。卫青太明白卫子夫的试探了,问能不能换人,无非还是看中了李息能文能武,是暂稳朝局的最佳人选,但他...更坚持李息上战场立功。李息近两年一直被刘彻压在朝中,准备军需,制衡诸侯,错失诸多良机,如今淮南和衡山的事情解决,担子轻松不少,自己是一定要带他出去的。 出陇西和北地,张骞也不能动。见卫子夫转头望过来,霍去病也出言道:虽然他不是将军,不善作战,也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跟各位将军说过,可还是需要他的经验和建议,毕竟我们都没有往西去过,相关气候和地势,他很重要。 剩下公孙敖和苏建,卫子夫也不想提了,一个曾经于卫青有救命之恩,北地出身,好战之心切切,一个是他老部下,上一场刚因为搭档投敌独身脱还,正需要一次机会翻身。况且就是两人都留下来,也比不上一个李息。 李息...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即使卫青不愿意,卫子夫还是直白的出言问了。 当年河南就是李息和他两人配合着,让卫青好好的玩了几手轻骑大迂回,才有了如今朔方和五原的战略要地。后来卫青一直边打仗边提携武将,算不上束手束脚,却因为搭档差距过大,没有了无所顾忌的潇洒从容,怎能不憋闷?所以如果不是丞相一职突然空缺,卫子夫也不愿意把他好容易才聚在一起的人拆开,尤其是李息,将军怎能不好战?但为了大局和各种各样的考虑,可以说刘彻怎么摆弄他,他就在哪里兢兢业业,实在难得。 卫青终究是没有松口,倔强的沉默着,两壶茶喝下去了,还是半个字都不说,卫子夫一夜辗转未睡,也是在想这些事情,若不是真没了什么好的办法,也不会叫他为难。 之前大旱后,卫青负压出征,别的都没挑,单跟刘彻说了李息,可见亲厚倚重,虽然公孙敖跟他私下关系更好,但是两人能力已经渐有差距,眼界能力都不如李息跟卫青有默契,加上月皎和李息夫人甚是投机,两人说是至交好友亦不为过。紧接着的定襄之战特殊,李息暂留长安,如今万事皆定,想着可以开始大展身手,自己却又要他为了刘彻和朝政委屈知交好友,心中也是不忍心的。 霍去病看了看舅舅,又看了看姨母,实在受不住这双方坚持的沉默,开口嘟囔道:也都怪丞相,临终竟然非要陛下答应董国相在胶西继续为相,不能让他回长安来,不然也不至于找不到合适的人。 卫青目光沉了沉,望向窗外杏花繁茂,内心却无半分赏景的心境,满溢着枯败憋闷之气,只道:丞相不是只为私愤的。 那还为了什么?霍去病是没看出来,文人相轻虽然正常,但是轻到这种地步的,除了水火不容,也没别的可以解释了。 卫子夫没有打算接两个人岔开的话题,刘彻肯定也想过调整出兵名单,但是之前大旱那次,偏要任性派卫青出去,结果看到青儿压力那么大,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掐着时间在宣室殿等战报消息的时候,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味道,王美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吓到了。 这次又碰上雪灾,虽说休整一年,但百官之首骤然离世,很多流程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安排调配,就相当于后方无人坐镇,在外的将领压力更大!刘彻一时不好跟卫青提,怕也是在想对策,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与其让两个人都心存犹豫的拖下去,不如她率先出面让卫青退步,所以狠了狠心,催促卫青道:出征在即,朝中情况也摆在这里了,你总要做个选择,逃避没用。 卫青真的恼了,他当然更清楚眼前的情况,可是为什么总要他做选择,姐姐帮陛下两全时候脑子分外好使,怎么就不知道帮他两全呢?抬头直直的看着卫子夫,哑声道:我不出去了,行吗! 你这是什么话?!见他这般赌气,卫子夫变了脸色,气拍桌子道:你耍什么脾气!这不是都在帮你想办法吗?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你不退,等着谁退! 我没耍脾气!这次出陇西和北地,李息、公孙敖都出身北地,熟悉边境情况,张骞也曾远涉大漠,是不可多得的向导,苏建与人磨合的速度最快,更需要一个机会重新立功,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卫青吼完之后,又觉得不甚妥帖,长出一口气,强压怒意道:所以这群人不单是我满意,也是目前所有武将搭配最合适的!你让我换谁?就只能换我!换我,你又说我耍脾气,你要我怎么办呢? 最合适的就一定能用吗?你不是第一天踏入朝堂了,怎么还比原来还天真!卫子夫索性也不顾及霍去病还在,要给他留几分颜面了,就拿刚刚去病说的胶西,胶西因为刘端基本就算是废了,他不愿意管就算了,之前派去的国相和太尉帮他管,他不是构陷官员就是下药,你当陛下不知道吗?刘端适合当一个诸侯王吗!论罪他就是该死一百次都不足惜,董仲舒就适合去那种虎狼之地当国相吗?可结果呢!不都在那儿呆着吗? 第451页 姨母,舅舅说的也很有道理啊!不能每次都是李息将军留下来帮助稳定后方吧?这次派他出去真的合适。霍去病看两人都动了真气,赶紧站起来劝和,试探着建议道:要不苏将军留下来吧?苏将军也不差的。 苏建做过长乐卫尉,军事不错,也善与人相处,可政务他做过吗?气头上的卫子夫,已经无差别扫射了,你最近找人找得脑子不好用了吧?什么都没接触过,你让他在关键时候顶上来重新学吗? 霍去病挠挠头,我... 你训去病做什么?卫青不干了,一把拽过霍去病到身后,上前怒道:丞相是谁,是我们两个能左右的?公孙丞相年事已高,后继无人的事情早该准备,你为什么不跟陛下说让他提前培养着!官员调度本就不是我们职责之内,是你的事情!明明是你们之前安排有失,现在又连累到军务上,还要我们帮你们承担后果,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陛下和我不是神仙,哪里就能万无一失!卫子夫看他们两个站到一起去了,更是不开心,气得连到两个好字,干脆不打算讲道理了,双手抱肩往后一靠,好!就算是有错漏,我认错,陛下也认错,你心里就舒服了!然后呢?然后目前这个问题就能解决了吗? 卫青铁青着脸,执拗道: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好啊!卫子夫挑眉道:那你就去想,而且要抓紧想!别都大后天出征了,你还没定下来,想着蒙混过关呢! 我没你那么被动!扔下这句,卫青拽着霍去病就出了椒房殿,他就不信了,两个将军还比不上一个皇后聪明,怎么就想不出好办法来! 瑕心小心翼翼的上来收拾茶碗,最近椒房殿总是出事,景福又分心在家中事情上,都没人开解她,遇见吵架的场景总是胆战心惊的。 见卫子夫又是甚为头疼的样子,瑟瑟道:皇后,您别跟大将军吵了,他肯定也有难处。您不是常说颜八子和颜大司农失和就是不能互相体谅吗? 吵虽然吵了,兄弟姐妹却是很难吵散的,所以这架是必须要吵的,最好还是在椒房殿吵。不过就算说了,瑕心也不能理解,卫子夫也不打算跟她解释,只是摆摆手,示意她站近些,王夫人那边怎么样了?三个月了,忽胖忽瘦的,每月饮食也是骤增骤减,可有叮嘱医官常去探望? 先前宁良人故去,王夫人大受影响,把言瑾也抱过去养,想着她忙碌,偶有饮食不规律也很正常。可是也不知道谁跟王夫人说的,陛下近期喜消瘦美人,她总觉得自己身材不好,瘦下来了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所以反反复复的。刘彻也跟她说过要她多注意身体,刚刚生了孩子不到半年,凡事以休养为重,如今看起来,她还是听不进去。 瑕心为难道:医官近期一直在劝王夫人,可是王夫人却听不下去,反而还连累了皇子闳,小皇子身体本来无事,现在跟着王夫人吃饭,饱一顿饿一顿的,虽然身体康健,看着却不太好。 卫子夫皱眉道:那言瑾呢?也跟着这么没规律的吃饭? 有元睿姐姐派去的人管着,到还算是平衡,王夫人要少吃的时候,就私下再喂些,若吃多了,便哄着孩子多玩闹一会儿。 那还算不错,也没到非要插手的地步,卫子夫捏了捏眉心,反正离出征的日子也不久了,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自己再好好跟王夫人开解开解。 瑕心咬咬下唇,犹豫道:皇后,攸宁姐姐刚刚说,永巷有位李少使查出来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他倒是有闲心!卫子夫没好气的问:记录都对过了? 瑕心说起这种事情来,还是有些难为情,轻声道:是,就一次,攸宁姐姐说,也没有更多需要确认的了。 怎么都是攸宁?那攸宁现在在哪呢? 姐姐说,近期要新做夏衣了,王夫人的事情说不定跟东明殿的魏长使有关,所以借机去打探了。 嗯...不管有没有结果,你让她回来都跟我说一声吧! 至于李少使...卫子夫只觉得分外心烦,闭眼休息很久,才气息平缓的吩咐道:就今天报给陛下吧!这样的喜事,说不定能让陛下开怀呢! 诺。瑕心见终于把事情都说完了,这才悄悄给景福打手势,守在门口的景福这才乐颠颠的端着小药炉进来。 皇后娘娘,该吃药啦! 卫子夫睁眼,见两个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一副吃定她的样子,不由莞尔,别的不说,自己准时吃药这件事,没人比得上她俩追得紧。 就这药,你俩啥时候都忘不了,对吧?卫子夫伸开双手,用力的握了一下,认真道:我真的好了,不信你们俩看!真不用这么按顿吃吧?连言思都嫌弃我一身药味,天天追着据儿跑了! 医官说的,一顿都不能少。 对!皇后说了,医官的话,后宫诸人都要仔细听取,若是任性不遵医嘱,任何人都不得事后追究医官责任。景福把话背得一字不差,此刻原封不动的都说给卫子夫听,又仰头笑嘻嘻的说:皇后身体不好,陛下和太子肯定要追究的,皇后总不想带头破坏规矩吧! 第452页 说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就往卫子夫眼前推了推,又苦又酸,难闻得卫子夫整张脸都扭变了形,只觉得仿佛把半辈子的药都吃尽了!怪不得去病每次被二姐追着喝补药都是能逃就逃,真是能喝到恶心啊!! 下午,李少使有孕的事情报到刘彻面前,心烦意乱的他,想了半个时辰才想起来个大概的印象,并没觉得有多开心,只是着人传话让皇后好生安置。 霍去病半拢着卫伉站在长平侯府宽阔院子的一角,看着怒气冲冲的卫青耍枪,时不时往左歪歪头,累了又往右歪歪头,最后站不住了就在旁边石阶下背靠背坐着。 表哥,我爹愁啥呢? 愁...军政不能两全吧! 那不是应该陛下犯愁的事情吗? 舅舅跟陛下还分彼此吗?都是愁对方所愁,急对方所急...唉... 不懂,我爹不是说有些事,就该陛下做,我们不能逾矩吗? 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想和做的区别了。 天都差不多快黑了,霍去病趁着卫青休息的间隙,上前道;舅舅...其实姨母说的也很有道理。 对!卫青一边擦汗,一边大汗淋漓的喘着粗气道:不止有道理,还特别聪明呢!聪明得不知道怎么用了! ......其实 卫青知道霍去病还想再劝,率先制止了他,转头吩咐道:小伉,你回屋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父亲... 不关你的事情,回去! 卫伉还是很害怕卫青的,闻言,一步三回头的往内院挪。霍去病在卫青身后看着他那个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分外心疼。但卫青脸色实在算不上好,他也摸不清状况,只好悄悄挥手让他先撤。 大院子被卫青一步步的增添兵器、修缮土地,架设桩子,除了没有定期带着士兵来此操练,也能称得上是一个小型演武场了,从小到大,霍去病没少围着场地边缘跑,一点点的见证这场地越来越大。后来搬出去自己住,也在府上建了个差不多的,只是把周围栽植的柳树和杏树全换成了松柏。 如今跟在卫青身后亦步亦趋的走下来,倒是觉得反而比想象中小了不少,没到一炷香就绕了一圈,还以为卫青会继续暴走到心情平静,霍去病跟得心不在焉的。 砰的一声,就撞在了卫青后背上,霍去病眼冒金星的捂着鼻子后退,酸得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缓了半天,刚想说话却发现眼前没了人。一转头,见卫青就面无表情的负手站在他身后,吓得整个人一激灵,舅舅,你干嘛呀!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陪我走两圈吧。暮色渐合,卫青逆光而站,辨不清喜怒,只是霍去病酸涩的神经渐渐平息时,恍惚间听到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半是惆怅,半是郑重。 走就走嘛!霍去病还当他心中犯难的情绪还没过去,把刚刚一瞬间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当是自己耳朵有些不好使,内心想着,又没说不陪您老人家走,而且都走了一圈了,不走也走了,站背后吓他做什么? 那...走吧? 卫青垂了目光,望着霍去病指尖的方向,没有迈步,沉声道:你先走。 自己先走?不是陪他走两圈吗?自己先走算怎么回事啊!霍去病又指了指自己旁边,又冲他伸手比划,好歹并肩走吧!那来啊!不是我陪你吗? 卫青依然没动,只是道:你先走。 .......我先走,你跟着?我陪你? 嗯。 好吧,霍去病看他那么坚持,也没了办法,只好往前迈步走去,时不时回头看他,卫青面容安静祥和,看不出不高兴,也看不出高兴,只是霍去病走几步,他也走几步,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 唉...... 霍去病觉得只要卫青开心,这么走就这么走吧,甚至觉得走快些,不开心的情绪也能散得快些,索性除了偶尔拐弯的时候,也就不怎么回头了,步履轻盈的往前大步走着。 两圈之后,卫青跟上了霍去病,并肩走了不过十米就叫了停,偏头露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温柔道:去病,舅舅相信你可以的!我,也可以的! 什么?霍去病虽然觉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夸奖,但内心实在是有些压不住的慌翻涌而出,舅舅,你心情有好一点吗?这个时候夸我,你心情会好一些吗? 卫青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内宅走,不是夸,实话。你回家吧! 霍去病踮起脚尖,喊道:那...舅舅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明天来找你啊! 明天宫里见吧! ...好! 元狩二年,春三月末,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独将,无同出之将,无从将。 第159章 不配坐下 ======== 十日一请安的日子,椒房殿聚了不少人,里面是王夫人、颜八子、魏长使和新分了宫殿的李少使,外面也围了不少,难得天朗气清,卫子夫也没有强留她们立规矩的意思,照例走走流程后也就散了。倒是特意留了新孕的李少使留下说话,本想问问她有什么不妥贴的可以随时说,但王夫人和颜八子似乎也都有事单独找她,自己想着反正都是些日常叮嘱要跟李少使说,就没请两位避嫌出去。 第453页 岂料卫子夫刚开头让李少使坐下说话,王夫人就率先发难了,叱责道:这个位置不是你坐的,刚刚坐哪不记得了? 李少使闻言一愣,怯生生看向卫子夫,她不过刚满十八岁,本就生得青嫩,受了王夫人冷冰冰的训斥后,水中迅速蒙起一层水雾,如晨花临水般轻柔可怜。 卫子夫看向下首左右位置,这才明白,本来是王夫人和颜八子一左一右紧挨着她坐的,后面跟着坐的位置应该分别是李少使和魏长使。只是王夫人旁边的桌子正对了中间的仙鹤踏云纯金香炉,虽然特意灭了,难免也有些味道,刚刚以为是李少使觉得味道不好闻,所以才跟王夫人隔了一个位置坐,没有多问,如今看来应该是王夫人不让她坐的。现在自己让她坐下,肯定是要挑近的坐,结果又被王夫人当面呵斥。 不过是近了一步而已,怎么?那凳子上镶金了?卫子夫也很是奇怪王夫人这般反常的态度,倒没有第一时间强硬的让李少使入座,而是先问道:为何不能坐啊? 那儿有人!坐在对面的颜八子笑着出言回答道。 呦!这是有外敌了,就和平共处了?这王夫人和颜八子是有备而来啊!卫子夫心想着,看了看那个空空的座位,没好气的问道:有人?什么人啊? 空口瞎编,自己倒是想看看这俩人怎么编出个不让人家坐的借口来。 颜八子无辜的耸耸肩,冲卫子夫笑笑,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刚刚王夫人说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人。 坐在对面的王夫人眼风扫过看热闹的颜八子,内心不住的冷笑,不想得罪人就故作高深的说一半藏一半,她那么聪明,常来自己这里找茬,怎么可能猜不到原因,不过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告状罢了!胆小鬼!怪不得不讨陛下喜欢。 只是卫子夫再三催促,她也不好不说,那是...那是宁良人坐的位置,自从她人走了,就一直空着,如今让李少使坐,自己浑身都不舒服!但是宁良人的所作所为和结局,自己也能猜个大概,说出来这个理由,若是让刘彻知道,谁都没好果子吃,还不如干脆耍赖,就是有人呢!李少使看不到吗?哦!是我的错了,看你瘦得如传说中鬼神一般纤细,本以为应该能看见同类之人,却是我想错了。 李少使似乎被王夫人吓到了,转身对卫子夫勉强笑道:皇后...要不妾身就坐远些吧? 就是!皇后这里这么多位置,干什么非要她坐我旁边!王夫人也不顾卫子夫脸色好不好看,犹自颐指气使的对李少使吩咐道。 你坐本宫旁边来。卫子夫打断了王夫人的安排,拍着旁边瑕心刚刚拿来的垫子道:也没几句话,李少使就坐在本宫旁边说话吧! 王夫人有些不敢置信,惊呼道:皇后! 颜八子却似乎并不意外,斜靠在凭几上,看着王夫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内心舒爽不已。在后宫掏心掏肺的跟其他人做朋友,本身就是个弱点,不过一个位置罢了,如此矫情的计较,还真是一孕傻三年!平时陛下喜欢她直率爽朗的性子也就罢了,可现在前朝丞相未定,冠军侯又独自出兵在外,正是事情多的时候,她这么闹,不讨人嫌才怪呢! 卫子夫也曾抽空去看过兰林殿见过李少使,倒是不陌生,如今留下也不过是例行问话,只是因为王夫人的平白的刁难,见她一副受惊的样子,免不了多安慰几句。 然而即使坐在上面,卫子夫也忽略不掉王夫人又怒又气的目光,但是真觉得她行事略有跋扈,有意多冷落她一会儿,装作看不见,等差不多了再扫目光过去,只见她面色发红、柳眉含怒,整个人都烦躁不安,张欣更是低头不住的安抚她。心中难免奇怪,平时也没见她脾气这么大,如今却故意为难人,或许真是因为饮食不规律,又有孩子烦闹,导致心情郁郁,也怕激她过分,就先结束了话题,让李少使先回。 李少使倒是听话,也懂规矩,给卫子夫和颜八子行礼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上前给王夫人行礼,怯怯道:妾身不知哪里得罪了姐姐,改日一定登门道歉,还请姐姐不要生气,更不要迁怒皇后。皇后只是看在妾身身怀有孕,才会多加照拂,等生产之后,自然是比不上姐姐与皇后亲厚的。 你!王夫人气急,要不事张欣拉着她,都要拍案而起了,谁是你姐姐?!什么时候允许你喊我姐姐了!怀孕...她在讽刺谁?皇后因为她怀孕才多加照拂,生产之后就不会了,难道不是在说自己得皇后照料也是因为怀孕吗!她以为怀孕了就能越过自己去吗?做梦! 这是什么话?本宫对你们都是一样的,生产之后也会关心,李少使可不要如此想。卫子夫看王夫人要口不择言了,赶紧弯了嘴角,笑着接话道:等过段时间你这胎稳了,陛下也忙完了,位份的事情本宫再给你安排。 皇后? 王夫人!卫子夫高扬了声音,眼含警告,沉声道:这里是椒房殿,你摆架子也摆错了地方吧! 妾身多话了,改日一定给王夫人赔罪。李少使忙不迭的插嘴告罪,惊慌道;皇后莫要动怒,位份的事情多谢皇后惦记,朝政大事为重,妾身不在意。 第454页 卫子夫点点头,柔声道:好,你先回吧,今日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有意思,颜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转身走出大殿的李少使,还以为她那么瘦弱的人,是个好性子的,结果真不一定是个简单的人!几句话就能树立一个大局为重的形象,之前又无宠爱,接触陛下机会不多,看来不是读过书,就是有高人指点啊! 让王夫人不要迁怒皇后?颜八子收回目光,心中一动,渐渐有了个想法。 上面的卫子夫看到王夫人犹自不平的样子,面红如霞,想让她冷静冷静再说,就先转向了颜八子,问道;颜八子,你有什么要特意留下与我说的吗? 颜八子本身是想私下跟皇后提的,尤其是不想当王夫人的面,兄长颜异在前朝不甚好过,国库空虚拿不出办法,丞相一职根本没了希望,她也不想再多树敌。 但是...刚刚李少使都已经把王夫人气成这样了,她不借风使力,真是可惜,干脆直白道:皇后,这凤凰殿已经空置了,连李少使都单独住在了兰林殿,魏长使地位在她之上,服侍时间也长,不好总是跟妾身合住吧? 凤凰殿?卫子夫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错眼看了一下王夫人,她这是树大招风得罪了多少人啊!个个都戳她心窝子,茶杯放下,出言问道:你想让魏长使搬过去? 是啊,皇后仁德,总不能说有孩子的才配单独住上一个宫殿吧!话已至此,颜八子看到王夫人已经快要冒火的样子,知道不宜再添新柴,收敛道:妾身之前也位份不高,无子时就能单独住一处了,魏长使刚服侍陛下的时候,恐有诸多不懂,又跟妾身关系匪浅,才勉强挤一挤。如今她也熟悉宫中情况了,皇后不如让她出来吧,也该学会自己理事了。 倒是说的有理,未央宫房间也不缺,能自己住得宽敞些也好。 皇后,那么多宫殿怎么偏要急着往凤凰殿放人呢!王夫人看到卫子夫真的在考虑,有些急了,她故去也不满两年,言瑾就要连个怀念母亲的地方都没了吗?别的地方不行吗? 又没说非是凤凰殿,王夫人却关心则乱的非要做实了,自己连转圜都转圜不了,卫子夫暗暗皱眉,但听她声音都带了嘶哑,满眼祈求,心中有些不忍,又突然想起郦苍来,不禁长叹一声。走的人干干脆脆的走了,留下的人却只能从一点蛛丝马迹中勉强窥探曾经的回忆,何其可怜! 这一犹豫,颜八子就插话了,王夫人,不是我故意挑凤凰殿,同为母亲我也很可怜言瑾公主。可是便是国丧也都过了时间,总不能一直空下去无人居住吧!况且别的殿宇都比漪兰殿还要好,也就是凤凰殿跟我的东明殿不相上下,她一个刚来的,又惹你不开心,你愿意她住一个比你好的?我那东明殿要不是言慧住惯了不肯搬,我倒是想住个更好的,让魏长使住我的。 王夫人指着她吼道;你闭嘴!她若是想搬,为何不自己来说,偏要你来要!可见是你故意挑的凤凰殿! 王夫人,注意分寸,这可是椒房殿,别再惹皇后不开心了!张欣上前去拢她的手,急急的劝道:而且皇后还没答应呢,你别着急。 皇后! 皇后~ 卫子夫一扬手,暂时制止了两方的争吵,此刻再不给个决定,她俩估计转头出去就要动手了,只好低头思索了半响才沉吟道:好了,这事本宫记下了,搬殿也要挑个日子,不急在一时。 皇后?! 那妾身就放心了,皇后休息吧,妾身告退了。 见颜八子走了,王夫人急匆匆的起身,跪坐到刚刚李少使的位置上,拽着她的衣袖摇道:皇后,求您再想想办法,要不妾身搬宫可好?我...我对李少使确实急了些,也跋扈了些,妾身认错,搬宫的事情您再考虑考虑? 卫子夫怜惜的看着她,这些日子好像瘦了不少,也不张扬鲜艳了,闳儿都一岁多,竟还手掐把拿的照顾,半刻不见就惊慌失措,汤药也没断过。唯一能见她往日神采的时候也就是冬日刘彻常往后宫来的时候,不禁轻叹道:没有别的要跟本宫说了? 没有没有,就这一件,其他的妾身无有不满意的 !王夫人眼圈都红了,事后相关人等不是被处死,就是三缄其口,宁良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能猜到一点点,甚至能猜到也许她对自己这么好,也有当做把柄的意思。可是自己毕竟没有受到伤害,真的没有办法去真的责怪宁良人,反而相比宫里其他人,更怀念过去有她的日子,皇后...求您了... 你该把凤凰殿的人放下了。 王夫人混混沌沌的眼珠转了转,转瞬就蒙上一层水雾,豆大的泪珠如瀑而下砸在卫子夫的衣袖上,皇后,如果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很多时候,不是做错不做错的问题,而是卫子夫看着她依然迷茫无助的眼神,突然想起她对宁良人其实了解不多,不能一点就明,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而是你若放不下她,她就成了别人对付你的刀,你总不想到最后连言瑾和闳儿都护不住吧! 第455页 皇后你看出来了?你看出来她们欺负我了?她们!呜呜呜 此话一出,卫子夫真觉得眼前这个王夫人跟言乐并没有什么区别,自己看出来别人欺负她,就能帮她做主吗?就能帮她打回去?我看出来又如何呢?我看出来李少使故意引我发现你欺负她,不然大可以坐颜八子旁边或者隔着你坐,问的时候绕过去就好,她偏偏跟你对着来;我看出来她想给你下马威,我看出来颜八子另有所图,我看出来这些又能如何呢?戳穿她们,然后说她们心思深沉、落井下石吗? 难道不应该吗? 卫子夫真是无奈了,我是皇后,是所有人的皇后,不是你一个人的。就好比朝堂上,陛下也不是一个人的陛下,要给每个人向上争取的机会,不能因一时喜好就打压每个妃嫔日日在殿内纺纱织布,安分守己,这样的日子,怎么是活人过的呢? 可她们不安好心!皇后你这些日子忙着,都不知道魏长使和颜八子已经闹掰了吧!不然她怎么肯让自己的工具离开她的势力范围! 你还是没懂。卫子夫是真的不在意她们今天跟谁好了,明天又跟谁闹掰了,或者说,最开始也没人告诉她皇后应该管这些,窦太后没教过自己,王太后也没教过自己,陈氏那种自己又没兴趣了解。生平第一次当皇后,前无经验,后无参考,她唯一能参照的就是刘彻管大臣的方式,捏好了底线,剩下的由着她们扑腾。 妾身蠢笨,就是不懂皇后的意思。王夫人被卫子夫失望的眼神震到了,她就是蠢笨,好多道理都要想很久才能明白,甚至还要试试探探去问刘彻,惹来一顿笑声后,本来以为会解释给自己听,但刘彻转头就把事情解决了,再不提起,她哪里又能明白?如今她就是静不下心来想,为什么皇后不能说得直白些呢! 可是可是凤凰殿的事情,您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我本来没想让魏长使搬过去,但你若如此在意,她就非住不可了。卫子夫硬起心肠,王夫人毕竟有一子一女,若是一时半刻想不通,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让她把自己的缺点暴露给所有人,若是谁嫉妒她,拿凤凰殿的事情分心,冲孩子下手,才是防不胜防! 见王夫人又要往皇后身上扑去,张欣赶紧抓住她,急急的劝道:夫人,皇后这是为您好,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曾经的凤凰殿主人跟您交好,若是被某些不安好心的人告诉陛下,您对叛逆之人心存怜悯,可就麻烦了。 可王夫人还要再辩,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怕的,要治罪早就治罪了。 可您也要考虑一下闳皇子啊!张欣用力的捏了一下王夫人。 是啊,还有闳儿,他还不到两岁,那么小,那么软,那么可爱聪慧,咿咿呀呀的还是小奶音儿呢!若是受了损伤,她怎么活啊!王夫人顿时泄了气,松手跌坐在旁边,她还有儿子,还有言瑾要保护,不能跟过去一样任性随心了。做一个皇子的母亲是很幸福的,可是她为什么突然有一瞬觉得很是悲哀的呢!从此以后她是不是都要为孩子而活了? 你是正式封的夫人,在我之下,万人之上,颜八子敢如此跟你对着干,你就没有想过是你的眼光太过短浅了吗?卫子夫本就是想今日多劝她两句,索性就说敞开些,你看你这身体,忽胖忽瘦,医官都说了再如此下去必然伤其根本,你为什么不看顾好自己的身体呢?原来的样子就很好,没事还知道跟我打听一下前朝的事情,如今,你是不是都不关心陛下每日在忙些什么了? 王夫人呆呆道:不是忙出兵吗?冠军侯不是都走了吗? 倒也是不假,可,就这些了?丞相呢?王家父兄原来跟公孙弘和张汤都有过关联,现在公孙弘去世,她可有想过日后如何?若是新来丞相和张汤不睦呢?还有大司农呢!跟颜八子的动作息息相关,她这些都不关注了?事情还有很多,当初就是没她,你也能关注一二的,怎么如今就成了个任人欺凌的小姑娘,根本担不起夫人这个位置! 是,她担不起,王夫人已经麻木了,她现在能抓住刘彻的,不过就是一副好颜色,当初的娇俏通透劲儿早就没了,或许不是因为凤凰殿没人了,而是她从怀孕时候就渐渐扔了,是她自己扔的,不怪别人总能欺负到她头上来。 卫子夫把她散落的鬓发轻轻拢好,该说的都说了,怀孕后最忌讳多思多想,她这样不发泄出来,就一个人憋着,很容易出事的。如今若是能想通最好,想不通就只能等着摔跟头了,不过还好,有她看着,未央宫里也就是起起落落的区别了,不会闹出人命来,是升是降全看她运气了,卫子夫轻声叹道:张欣,扶你家夫人回去吧!好好劝劝她,凤凰殿住人的事情,我等她来主动跟我说。 奴婢知道,皇后放心。张欣郑重点头,搀起失魂落魄的王夫人就往外慢慢走去,卫子夫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直叹气,花一样的年纪,自己像她那般大的时候,都是怎么开心怎么做,她怎么就不知道让自己开心点呢? 第456页 皇后? 嗯?卫子夫抬头,疑惑的看着回头的王夫人,这么快就想通了? 你这么劝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从来都不是威胁,不是你的威胁,对吗? 卫子夫抿嘴,伸手把凉掉的茶倒进了旁边的盂盆,又轻轻把杯子放回了桌面,这才抬头静静的看着王夫人,忽的笑了,照旧是温温柔柔的语调,威胁是要铲除的,我自然从来都没把你们当过威胁。 呵,她说的对。王夫人像是得到了答案,自嘲的笑笑,眼底却控制不住的流下两行清泪,哽咽道:大部分人都是不配的,所以一生就要为了个配字,飞蛾扑火! 火,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它不能独暖一人,更不会独伤一人。卫子夫低头眨了眨眼睛,把衣袖处王夫人哭湿的地方挽了上去,里面依旧是针脚细密的白色杏花,枝棱错落的绽在红蝉衣上,春意盎然,生机无限,随即给了王夫人一个端庄得体的微笑,微微挑起眼尾,语意带锋的沉声道:不动,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王夫人定了两秒,眼神似有所想,之前张皇的情绪没闪现出来,也没再说话,只是像失败了一般落寞的收回目光,缓步出了大殿。 都不简单啊,杀人诛心。卫子夫摇摇头,似是在埋怨,陛下可真是长了副识人的好眼睛啊! 不多会儿,景福从外面探头进来,行礼道:皇后,长平侯夫人等很久了,您现在见吗? 快请!卫子夫这才像是活了,笑得很甜,提起裙子就快步往门外走,快找人去端新茶和糕点! 诺。 臭青儿!因为一点点事情就跟她闹脾气,不过来看她就算了,月皎也不让进来,自己打听点他府上的事情都问不到,也不知道小伉他们三个最近长高了没有,男孩子这个年纪就跟见风长一般,天天都不一样!还好月皎终于进来了,可想死她了! 第160章 棋局开幕 ======== 你可终于来了,青儿不让你们来,你们还真就不来看我啊! 谁让你枉做好人,这下他们君臣二人倒是分外默契的在做事,就你一个人落了埋怨,满意了?月皎半训道:我家将军不让府中任何人打扰你,连曹襄和言笑都防得死死的,偏不告诉你他怎么打算的。不过也好,就该让你尝尝被冷落的滋味!多管闲事,他们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去解决就好了,你管什么? 唉...若是刚开始出兵那几次,我不说,青儿也会退的,但这次他布置的阵容太称心了,离他三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若不是吵一架,怎么肯轻易放手呢! 是啊。月皎也觉得惋惜,近几年出兵越发顺利,刘彻竟也松懈不少,想培养的、混资历的、蹭军功的,都没少往军队里塞了,虽然说卫青对带谁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哪些是他特别喜欢的自己还是能知道一二,能跟默契的同袍共上战场,眼神里的兴奋和激动掩都掩不住。 转头见卫子夫还是一脸郁郁,有些奇怪,都已经过去了,你怎么还在发愁,我家将军还没那么小气,就是偶尔耍小孩子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嗯...你要是担心去病,你就放心吧!他回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淮南也好,雍地也好,处理得当,实在是越发稳重了,咱们等他好消息就行了。 不是担心这次,而是我在想,如果他胜了,恐怕将来陛下也免不了让他像青儿一样带人。 派谁出去,还不都是陛下说了算,这...带人...这不可避免吧!月皎皱眉道:再说了,不养士已经让将军轻松不少,总不能一点人都不帮陛下培养吧!战场上培养武将也很正常啊,这次也是因为情况特殊,才想着让去病单独出去,听我家将军说,等朝中情况稳定了,后面定是要再派人出去的。 那就是跟二出定襄一样的计划了,单独带万骑出去,比卫青初战龙城没多几千,况且这几年的骑兵扩充不少,算下来就是跟当初一样,大概率只是派出去给个机会,只为等大部队后续出兵过渡的。 以去病的能力,打个平手还是没问题的,这样不仅能打击匈奴去年来袭的气焰,获取战场情报,同时还给朝中更新官员位置留出了余地。卫子夫想到这里,免不了心中一沉,如果是这样还好,去病有很多机会可以慢慢成长,跟在卫青身边,总是顺心的。但若是大胜呢?难不成还要走卫青的老路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还犯愁上了呢! 不能这样下去啊......我恐怕要利用一个人了!卫子夫扶了扶额角,意味深长的看着月皎。 什么恐怕?月皎见她那个根本就是打定主意的样子,内心咯噔一声,利用就利用呗,又不是第一次下套了,干嘛这么盯着她看? ......不会是小锦,也不会是梦知,更不可能是两个人都熟悉的故人,不然她大可以直接说,没必要这么看着自己。如今这样子... 你不会是看上我身边的什么人了吧?我熟悉,你不怎么熟悉的那种...平阳公主刚回来不过一年,可别再多掺合宗室矛盾了,现在诸侯自危,你就不怕起反效果嘛。 第457页 嗯...倒不是...卫子夫一顿,眼睛反而亮了亮,神神秘秘的说:不过你反而提醒我了,本来矛盾就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将来被人察觉,激怒他们可不好,这反噬的机会可不能给,得先递个人情过去。 这么严重吗?你不会要动国库的心思吧!月皎又要本能的往严重了想,难不成是军需,你想给去病争取什么? 卫子夫笑笑,月皎这种死读书的性子,就是爱多想,总感觉周围人要撸袖子做些大事,不过有她这样多想的性子,不仅自己能活得胸有成竹,倒是家中那几个谨慎的男人也能受益匪浅,但这并不是她本意,只问道:李息夫人姓什么?是任吗? !!子夫,你就算不顾及我,也要顾及我家将军,他跟大行关系那么好,利用他,我家将军就第一个不同意! 我才不在乎我弟弟呢,我在乎的..是你。 你可得了吧!他不过冷落你几天就受不了了,真惹毛了他,我都帮不了你!月皎赶紧摆手,况且他现在不能上战场,正憋着火呢!小伉见他都东躲西藏的,你可让我家过几天好日子吧! 卫子夫看她一脸不配合的样子,赶紧撒娇道:月皎,好弟妹啦!我会有分寸的,你告诉我吧。 有分寸?有分寸都是放在陛下那边的,你什么时候跟身边的人有过分寸,还不是经常多管闲事么!虽然心里这么想,月皎终究还是妥协了,有话直说,办不了的事情,我坚决不会做的,尤其是任姐姐,我不会伤害她的。 任姐姐?卫子夫挑眉,眼里满满狡黠,轻轻咬唇道:原来姓任,真是好姓,她是哪里人啊? 陇西...不过大行是北地人,两个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伉俪情深!你要做什么!? 卫子夫歪头凑上去,讨好的笑问:她最近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啊? 没有!她什么都不需要你!子夫,你真的要慎重!月皎警惕的弦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踩紧卫子夫的坑,之前让自己叽里呱啦的分析好一通汝阴的事,结果除了落一句想法不错,再什么用都没了,就知道她极会哄人玩。 我没有,只是想让她帮我一个忙。卫子夫看月皎那个分外紧张的样子,不由好笑,保护了这么久的弟妹竟然还怀疑她,真是没良心,略带埋怨的道:只是想将来若是有人埋怨我,她说不定可以帮我说情。 真的? 卫子夫看她还不信,只好多解释几句:这六郡子弟,是真的难融进去,万一我手下没个分寸,得罪人了,为了防止他们难为青儿和去病,只能提前准备,况且只是想让她帮忙说情,你连个让皇后讨好大行夫人的机会都不给吗? 真的吗!你是要策划什么?调和六郡子弟和新贵将军裨将的矛盾吗?我帮你啊!你看啊,六郡子弟心高气傲,肯定是要找个心服口服的人,咱们拉拢过来,然后把六郡子弟兵逐步分解,归到不同地方和手下去,这样过个几年,升职的升职,联姻的联姻,矛盾自然就没啦!月皎感觉卫子夫要干大事了,想象的能力又开始发挥,说的越发没边。 你想的倒是长远。卫子夫只好应和的赞了一句,心里却不是真这么考虑的,但是月皎这么说,无非是卫青犯愁的事情,她也关注。这件事情既然青儿都已经在想办法做了,自己就没必要插手,倒是去病,自己从卫青身上吸取不少教训,喜欢俩人都喜欢孤军深入的迂回战术,其他裨将真是拖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呢?那你倒是说说最近她有没有什么犯愁的事情啊? 月皎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听说她有个陇西朋友,丈夫是边境校尉,家中一子叫翁孙,今年十六,一直想找个好姻亲,听说都看了两年了,也没有眉目,嫂夫人正着急呢! 说完,月皎就免不了遗憾,颇有些羡慕的看着卫子夫,叹道:我也没个女儿,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不然真想跟嫂夫人做个亲家。 卫子夫得意的抬了抬下巴,骄傲道:我有四个女儿啊!你就当女儿一样疼好啦!给她们找个好人家。 疼是肯定疼!我留下来不少好首饰,言笑成亲时候我就送了一半出去,等过两年她们三个都陆续成亲,哪个都少不了,只是这找人家...我就不掺合了。月皎自问是真没卫子夫勇气,说掺合别人的婚事就掺合,连陛下的几个姐姐都敢管,她可没那胆子,陛下肯定自有主张的,非列侯不能尚主,年龄相当,本人上进,这条件太高,还是让陛下自己挑吧! 非列侯不能尚主,原来觉得是个条件,后来自己知道不少过往,倒觉得这像是个束缚,原来列侯都是旧臣诸侯,分明就是让公主来拉拢各方朝堂势力的。如今没了这些问题,若没有好的列侯,她宁愿自己女儿嫁个喜欢的随便什么官员都好。 怎么都是为了成亲这点事。卫子夫想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姑娘,突然有些泄气,蓦的想起郦苍说的,琴女若无知己,成亲如断手。难免心中一酸,那样通透爽利的人,终究是出去几句回不来了,自此天高海阔,只留她一个人纠缠这些俗务。 第458页 不然呢?男女之情,世间大欲,人人皆可得,自然要努力争取个好的经历,不能落下!月皎用手指点着茶杯,一个个数过去,随口道:剩下的钱帛职权,就不甚公平了,可能天时不至,一辈子都不能体验,然后普通人难道就不活了? 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卫子夫被她说服了,提气给自己整整精神,轻呼一口气道:好吧!那咱们就帮任夫人找个合适的,你快跟我说说,她都试过哪些人家了?来长安找,定是要找个底蕴深厚的人家吧? 月皎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都越算越没信心,有些不忍打击卫子夫,好的武将家里都找了一圈了,任姐姐比你还熟悉,你就不用想了。宗亲新贵,听说翁孙还不愿意找跟自己政见不同的人,说平白委屈人家姑娘夹在中间为难,还不如算了。 ......要求倒是不少。卫子夫虽然嘴上嫌弃,却对翁孙这个孩子有了些不同的感觉,这么小就想着为自己的前程做打算,定然是极为明事理的人,未来肯定有作为啊!不由多上了几分心,细细思索着,却一时没有特别好的想法,你有没有跟大姐问过,她一向是能一语中的的。 月皎无奈道:大姐又走了,说是去梁家小住,这两年都快长住了,好像说是梁家收养的孩子总是生病了,她怕两个老人照顾不过来,就去帮忙。 又走了?卫子夫觉得这也跑得太勤了些,莫不是梁家两位老人身体不好?老人家身体没事吧?要不要派个医官过去? 应该没事,大姐很有分寸,若是需要肯定找你的。不过提起大姐,月皎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疑惑道:你有听言笑说起平阳公主的事情吗?她从平阳侯府搬出来了,自己独住一府,离我们很近,叶葵说,可能还要搬到近我去住。 卫子夫惊讶道:我不知道啊!为什么?怎么没人跟我说呢? 小锦在生气,说公主都不甚亲近她,所以没跟你说吧!月皎这些日子也没少在锦枫和公主之前互相协调,奈何收效甚微,不过这些就不打算跟卫子夫说了,她还是有信心能处理好的,所以只告诉她一声:我本来以为是曹襄和言笑哪里做得不够好,但公主只说想一个人住得舒坦些,不想打扰他们两个人。言笑和曹襄也说是公主自己的主意,都受了那么多苦了,想怎么住,他们都没有二话。这事你知道就行,别多问了,最后闹得风言风语说卫长公主和平阳侯不孝顺就不好了。 好吧,我最近...还真闲不下来,你觉得没问题就听你的。 后续卫子夫倒是提了几家姑娘,却被月皎否了,说她挑的背景太尊贵,一个普通羽林卫恐怕够不上,平白添麻烦,还是多想几个身份低些的。卫子夫心中着急,随口问了几句卫伉的情况,就撵她出去了,自己则找计蕊和陈掌一本正经的商量起来了。 一直到晚上才特意去找了刘彻,想问问出兵安排,刘彻还是没什么好脾气,要不是言思在旁边殷勤的给他递墨递水,眼巴巴的看着门口,都不想喊卫子夫进来。 言思觉得椒房殿没有太多小朋友,实在不热闹,反而刘彻这边人头攒动,看起来就很好玩。也顺道代替了言笑的位置,没事就从长乐宫过来跟刘彻套近乎,而且性格还更安静些,有时候在屏风后面听着听着,睡得分外香甜,醒了正好前面也散了,精精神神的给刘彻捏手递茶。 我训自己弟弟几句,陛下生我什么气呢? 你还说!要不是你说他,他会留下来吗?刘彻真的有股无名火,当时是挺难的,强撑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谁说没丞相就不能出兵的,平白委屈他在家里,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心疼心疼,疼得他都好久没理我了,还不够吗?我现在来将功补过了,你还不愿意见我! 刘彻是真的生气了,卫青这一退,事情是好办了,但显得自己特别无能,尤其是听说卫子夫跟卫青说的,更生气,他并不喜欢别人看出他的软弱来,这下都看出来他力有不及了。如今越说越气,更冷了脸色,行了,你别再掺合了,朕自有打算,前朝的事情你少管。 卫子夫也不怕,又不是第一次碰到他生气了,而且这次是自己自找的,提起裙角在旁边找了个小角落,蹑手蹑脚的坐下。 让你坐下了?刘彻生气的时候,分外不近人情,连微微撇起来的眉毛都像挂了霜一般,出口话都跟甩飞刀一样杀气四溢,没事就回去吧!朕忙着呢! 没管别的,就是好久不见陛下了,想得紧,我就偷偷的看几眼。卫子夫往书架角落里面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来,就看看,也不行嘛? 朕不想说第二遍!出去!看到她又想撒娇耍赖混过去,刘彻这次却没那么好糊弄,看你有没有点皇后的样子,还往书架里钻,言思都跟你学坏了,前几天差点倒下来一堆书砸到她脸上,都是朕惯得你们越来越无法无天,半点端庄的样子都没有! 我挺端庄的,这不是知道错了就来更正了吗? 更正什么?不用更正,做好你皇后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第459页 听到刘彻声音越来越大,言思才从刚刚的话语中勉强提炼出了一些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上前扯着刘彻的袖子,小声道:父皇...言思是不是也打扰你了,明天我还能来嘛? 陛下,我真不能留下吗? 刘彻刚预备俯下身跟言思说一声能,吵架跟你没关系。就听到卫子夫紧跟了一句,一个能字就卡在了嘴边,朕是说言思能,你不能!要不你们就都走,别耽误时间,朕这里一堆事,耽误军政,再加上之前带歪大将军的事,别怪朕真的治你的罪! 陛下说我委屈了你的大将军,我就赶紧来问问看,哪里算耽误军政啊!卫子夫还有自己的目的,哪里就能这么轻易放弃,抱着竹简,快言快语的说:第二次出兵,大将军他还有没有机会?想跟陛下求个情,让他有机会出兵,还有大行李息能跟着他吗?大将军很喜欢跟他搭档的,陛下能同意吗?我真是来了解情况的,省的再出馊主意,惹陛下不开心... 用不着你替他求!听她提起卫青,又一副认真知错的样子,刘彻态度这才似有松动,打量她好几眼才狐疑道:你不问问丞相的人选?万一还定不下来呢! 陛下肯定能定下来!卫子夫赶紧信誓旦旦的保证,斩钉截铁的说:就算定不下来,陛下对朝政之事肯定游刃有余!是子夫多操心了,之前平白耽误陛下计划,是我的不对,去年大汉新立太子,匈奴竟敢冒死前来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哼!刘彻冷哼道:难为你还记得据儿,朕还以为你就忙着姐姐和后宫那群人了呢! 卫子夫这才松了口气,上前试探着抓他的衣袖,讨好道:怎么会啊!在我心里,肯定是陛下和孩子们是第一位的。 大将军呢! 大将军是我亲弟弟,自然是第一位的,怎么让陛下说的好像我六亲不认呢? 刘彻不客气的点点她的头,训道:朕看你有时候真是六亲不认,没个亲疏喜好的,王夫人那么喜欢你,你都没有多偏爱,也不怕她告你状! 这回轮到卫子夫正色了,嗔怪道:一视同仁,皇后难道不该这样吗?我哪里薄待她了,陛下可要说清楚! 朕就是一提,她说最近皇后都不怎么理她了?是不是对她有意见?刘彻随口叨叨着,边牵着言思坐回桌旁,小丫头这一头好秀发真是随了子夫,乌油油的,摸上去手感甚好。视线落回桌面,转瞬又想起卫青来,顿了顿,颇有些无奈,你跟仲卿有时候还真像,这些年除了这次露了个跟李息关系甚好的想法出来,其他时候还真跟你一样,谁都不错,谁也都淡淡的。 看他气消不少,卫子夫这才凑过去,揽着言思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平静的面色说:都是我把他惯坏了,养成这么个死心眼的性子,这些年一心扑在骑兵和作战上,也没帮陛下提携几个得用的人来。 这养士,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也算是变相的为君主提供人才,太学之前,全靠为官者按照人品和自行判断的才学举荐,要么就是招贤令下自荐,确实有不少得用之人层出不穷。可是有才之人并不全都熟悉朝中各项规定、流程、人头关系,大部分人光是适应就要好一段时间,生当鼎食、死当鼎烹的主父偃,如果不是过于鲁莽,得罪许多人,也不会落得族诛的下场。 但是相较结党营私等各项坏处,卫子夫和卫青还是都觉得避开这个事情比较好。 如今刘彻也是比较满意这个局面,倒不是全然防着养士可能养出异心来这种事情,他心里有个更大的目标,恐怕比制衡诸侯还要难,轻易做不得,只能潜移默化的影响,希望卫青能带一下这个风气吧! 听卫子夫这么说,他也没多想,只是道:他举荐不少人,都很得用,至于养士,不愿意教就不愿意教吧!武将已经教了不少了,韩说就成长不少,看着比原来稳重多了,写奏章时候废话都少了许多,所以就让仲卿回来的时候松松担子吧! 果然,还是计划要卫青带人的,听刘彻这么说,卫子夫都不知道是感谢他好,还是责怪他比较好,明知道青儿最喜欢单独带兵走大迂回的路线,还给他加人。 不行,去病可不能再这样了,累就算了,资历也浅,万一压不住人怎么办?他可不是青儿,有顾全大局的思虑,若跟不上他步伐,真敢像上次一样,直接撇下别人直接走,卫子夫立刻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陛下,这次我也算弄巧成拙了,外面是去病拼杀,家里是青儿帮陛下坐镇后方,两人不仅有默契,还都支持出兵的,事半功倍呢! 嗯,这倒是,原来李息和程不识难就难在总是要跟不喜欢作战的丞相和大司农要人要东西,现在没了丞相,卫青又熟悉去病的风格,补给调配倒是顺利不少。刘彻从竹简中抬起头来,叹道: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说罢,只扔下一句手边真有不少要批复的奏报,等会儿再说,你先帮朕磨墨吧! 好。卫子夫也不多看他在忙什么,眼底闪过一抹笑就抱着言思挪了挪位置,母女两个大手握小手的一起静静磨墨。渐渐掌灯了,香炉里的香都燃完了一碗,言思已经滚到书架旁边睡了一觉醒来,刘彻才从一堆的竹简中站起来,抖了抖褶皱的衣服,吩咐着传膳。 第460页 卫子夫上前帮他整理衣服,这才笑着叹道:要是丞相跟出兵的将军像卫青和去病这样保持默契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刘彻手上一顿,她是想把卫青留下当丞相?疯了吧! 就是感慨,如果官员能互有默契,像父子兄弟这种同声同气的,陛下就能轻松很多了,也不至于像前段时间那么累。卫子夫哪能看不出他怀疑自己别有目的,赶紧解释,陛下别多心,我说了不会再多管就不会管,什么时候食言了!只是感慨而已,陛下不愿意听,下次不说就是了。 倒是真说得出做得到,听她这么保证,刘彻这才放下心来,叹道:感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哪有这么好的情况,汲黯和石庆家倒是都很有默契,可惜都不喜战事,推行个政令倒是把好手。 嗯。卫子夫点到即止,也不打算多做推荐,那陛下就慢慢挑吧!还有之后不是要出北地吗?将领肯定要找熟悉情况的人吧!朝中良家子出身的将领数不胜数,总有合陛下心意的。 嗯,不过,你倒是真提醒朕了,得找个好战的,丞相也不能真好战,也得有经验啊!刘彻自顾自的嘟囔着,其实他本来有打算让石庆当丞相的,谨慎忠诚,分外得用,可是他才刚教据儿不到一年,若是分心肯定不好,再找其他人真是找不到又听话又好用的了。 好战可多了,公孙敖、李广、李沮、还有羽林卫里那些北地出身的,能在家乡出发从军,哪个将军不愿意效犬马之劳呢!卫子夫只当是唠家常,聊的都是武将,随口道;听她们夫人赏花宴上都说过,日日都盼着陛下能给机会为大汉扬威呢! 公孙敖?李广?北地的?刘彻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小公主笑着跑进来,咯咯咯的笑声撒了一地,直奔他怀里。 父皇!听说要吃饭,言思把滚了一下午的衣服重新换了才扑上刘彻的大腿,不住的心疼,做一个父皇好累啊,右一个心疼极了,把刘彻喊得心都化了,一家人这才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顿饭,即使是这么好的递话的机会,卫子夫也没再多说,只当是来和解的,把言思哄睡抱走后,拽着刘彻回到椒房殿就再没出来过。 只是没两天,宣室殿传旨,代地相,乐安侯李蔡,迁为丞相。 第161章 借风使力 ======== 怎么样? 本也不是什么难事,皇后自然没有察觉,还对王夫人有些不满,王夫人自然对椒房殿也是疏离不少,更信了魏长使的话,正忙着瘦成李少使那样弱柳扶风的样子呢!颜八子有些得意,怀孕之后本就是女人最脆弱的时候,这么好的时机竟然被自己抓住了,也是幸运,终于可以有希望把王夫人踩在脚下了。 而且皇后最近好像在忙着给大行家寻亲事,之前张家还有些家务事闹到了公孙侯府上,听说皇后姐姐不在,那两个大男人会做什么?皇后就只好帮忙了,想来近期都不会过于关注王夫人了。 大行令的亲事?君孺家的问题?就这样还不忘了去管南宫公主掺合张衿的事,呵呵,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管闲事,平阳公主面上不自觉的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又是那副气定神闲的端庄,只是眼底冷肃了不少,开口道:既然颜八子做到了,隆虑公主那边自然也没有问题,只是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颜八子却道:平阳公主别着急,妾身还有一问。 平阳公主似乎有些不耐,却仍然忍着,叹道:你说。 论理,公主是皇后的引荐人,平阳侯尚卫长公主更是锦上添花,如今三个大长公主里面谁也比不上您,您为何会帮我,还想离间皇后和王夫人呢? 是啊,还是子夫撑着病体硬是派人从汝阴帮她和离,事情还是两个侯夫人亲去办的,回来也是皇后亲自在城门迎接的,平阳公主似乎都对自己所作所为产生了一点迷茫,对啊?她为什么要帮颜八子给皇后添堵呢? 不过转瞬,平阳公主稳了稳心神,道:颜家是大族,你家中就没有姐妹原来比你好,现在却不如你的吗?她们平日里有没有给你添堵,你应该比我清楚。 颜八子眯了眯眼,玩味的去看平阳公主,原来公主是因为嫉妒啊!这样一想倒也合情合理,原来皇后是她府上的奴婢,现在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她反而是常年在外不得圣心,如今婚姻不幸独身回长安,连孩子都成了皇家女婿,这其中反差自然是难以适应的。想到这,颜八子心中确定了几分,笑道:那公主想做到什么地步呢? 做到什么地步?野心是真不小,她还妄想能动摇卫子夫的皇后之位? 颜八子是自信可以帮我?平阳不屑的打量了她一眼,虽然年轻娇嫩,却比不上当初子夫年轻时风采之万一,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嗤道:恐怕你还没那个能力。 说说看,也许我们...都还没把最后的手段翻出来呢?颜八子转了转手上的白玉镯,她倒是很感兴趣平阳公主对付皇后的底线,女人的嫉妒心,利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剑!就算平阳公主自负有分寸,但出手时,哪里就是能十拿九稳的?自己借机哪怕是多往上提一下位份,权利能多一些,未尝不是件好事。而且她也并不在意平阳公主的蔑视,或者说已经从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身上看习惯了,反而她情绪越外露,自己就越有机会看透她。 第461页 别妄图试探我!平阳公主却似看透了她,直接道破了她的心思,我不是久在长安,日日过着安稳生活的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我是平阳公主!你就没有想过,当初未央宫里,太皇太后和废后掌权,为什么那么多人送美人入宫都失败了,偏偏我可以吗? 放狠话?颜八子可不会被吓到,今时不同往日,平阳公主她再厉害也已经时移势易了,况且兄长颜异说过太皇太后主要还是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其他的并没有管,毕竟她也不是要个傀儡皇帝。卫子夫的成功,也就是一副好容貌,如今不过加了个争气的弟弟和外甥,这几个人连家族都算不上,将来能有什么用?但颜八子觉得也不能明着说,要是平阳公主恼羞成怒就不好了,遂笑道:呵,公主自然是慧眼识美人的,这点倒是跟陛下极像! 平阳公主哪里看不出她的自负,只是不屑点破,只冷哼道:不必恭维,你不过是想给孩子找个靠山,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么早定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意思?颜八子心中一惊,按说隆虑公主的孩子,就算是将来不如曹襄能文能武,但论跟陛下的亲疏,都是一样的,又有个公主亲娘,破天的富贵怎么都跑不了的,除非是公主有问题...... 公主可别吓我,南宫公主当初和刘陵走得那样近,刘陵都被判决了,南宫公主还忤逆上意的四处奔波,陛下连句呵斥都没有,何况是隆虑公主这样忠孝娴淑的呢? 母亲?也不知道她是给孩子挑夫婿还是挑母亲,推恩令施行了这么多年,加上刘彻这几年越发不念血缘,诸侯的口子扎得更紧了,谁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对公主的家人网开一面!况且那孩子养成什么样,她都不看一眼,看准人家母亲就决定了? 罢了,反正也是世家大族拉拢皇亲的惯用手段,提醒她估计也是白费力气,平阳公主又轻又快的圆话道:可能我真是在外面呆得胆小了,竟不知陛下如此厚待亲眷,想来我之后的日子应该也能好过不少。 听她这么说,颜八子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公主刚刚说有何事要妾身帮忙呢? 平阳公主也收回思绪,道:如今的太常是孔臧之子孔琳,因为茂陵修建之事交接费力,又赶上淮南过后,立太子时祭祀礼仪较多,暂领太常职位,他们父子跟颜家祖上也是有同师之谊的,不知道如今还能说上几分话? 原来是孔家,颜八子笑得分外自信,道:公主想说上几分,就能说上几分。 好!平阳公主满意极了,不说别的,颜八子在关键时刻真能动用颜家人的力量,也算是了不起了,遂吩咐道:最近我有个争议的案子报到了宗正处,总是没个结果,不如借太常的天象动一动,没有什么好预兆自该禀报陛下的。 这...颜八子有些犹豫,公主,皇后的外甥可是还在外作战呢!在天象上做手脚,孔琳也不过暂领太常一职,可没董国相那份才气,能自恃有机会免去死罪,这个要求妾身做不到。 野心倒是挺大,还想说天象不详?平阳公主觉得颜八子这个夸张劲倒是跟月皎有点像,月皎...唉...自己日后最对不起的,恐怕就是她了。 看颜八子怀疑试探的目光扫过来,平阳公主感觉解释道:放心!我没有想做得那么绝,不详天象动摇社稷可不敢!你最好也别动心思! 那公主的意思是? 平阳公主看着她,缓缓道:近我一宅乃是吕后赐给汝阴侯祖上的,皇后帮我和离还不算,还准备把这个宅子直接送给我,汝阴侯自然是不同意,此等藐视开国功臣之举是不是不合礼制啊? 近我?这宅子可是特殊,汝阴侯祖上可救过孝惠帝和鲁元公主,为表示感谢和恩宠,特意赐下来的。虽说如今开国功臣都没落了,但若是因为这等儿女私情的理由争夺不休,一个凉薄骄横的名声,皇后就跑不掉了,而且这事控制好了不被其他人利用,丝毫不牵扯国政,陛下那里就不会觉得有问题,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对付皇后。 但这事怎么跟太常的天象有牵扯呢?太常负责祭祀礼仪,寝庙陵园,重中之重,这等事情他们会管吗? 会不会管,天象说到什么地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平阳公主故意激她,怎么?你只能听命行事,半点想法都没有吗? 颜八子果然不经激,咬牙道:公主说的事,我会掌握好分寸的,公主想什么时候让太常报给陛下呢? 三天之后! 三天?!颜八子惊呼出声,又赶紧掩口,望了望四周,皱眉道:公主是不是太着急了?三天未免也太着急了些,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 事情已经递到了宗正那里,汲黯跟他交好,那是个耿直顾大局的人,如今外兴兵事,我怕他告诫宗正暂押此事,事有变数就不好办了。平阳公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的笑道:你只管做你这一步的,剩下的我自有布局。 这...颜八子头一回跟人合作,只负责完成一步,其他全局一概不知,这种忐忑的感觉并不好,她甚至有种被当棋子的感觉,但是这机会...千载难逢! 第462页 平阳公主果真要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外兴兵事,大将军在长安,也注定了即使皇后犯错,刘彻生气了,也不会罚得很重,皇后的根本地位不会动摇,平阳公主她自己的靠山和地位自然也不会受影响。 这嫉妒的手段,分寸算得可真好! 平阳公主见她心有犹豫,又补了一句:也是为你好,知道太多,陛下可能就察觉不对了,到时候迁怒于你,别说你自己了,颜大司农都要受牵连。 好,公主放心,妾身一定做到。 约定既成,平阳公主从花园中迅速闪身离开了,颜八子也兴高采烈的往回走,只是晚上躺下之后,总也翻来翻去的睡不着,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越想越乱,总也理不出头绪,干脆不再想了,开始琢磨该怎么把太常的事情办妥当,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才恍恍惚惚的合眼休息。 然而若是也身在局中的王夫人能得知一二,定会觉得有些不对,也定会问一句,长安宅邸,什么雕栏玉砌、富丽豪华的没有?以皇后的财力,想找什么找不到,为何偏偏要近我? 尤其是,即使皇后看中了近我,会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吗? 但颜八子不会问,她跟卫子夫从来都没有那么好的关系,从进宫一开始换身边的人,她就对未央宫所有人有戒心。不过她也确实没做错,王夫人没换,张欣如今就很棘手,比她身边无可用之人的情况还要棘手,以至于她连跟王夫人做个同盟和互相利用的关系都建立不了,只能借刀杀人,分外麻烦。 三天后,太常孔琳、御史杜周、宗正刘弃、济南相韩千秋在刘彻跟前奏事。 太常以天象见吉,出于汉水为名,言之朝内将有新的局面出现,宜多恤开国旧臣后代,感怀君臣携手之谊,以安社稷。 御史杜周道:如今宗正所接案件都能排到年后,不必其他地方案件,可以快刀斩乱麻。不如先把涉及开国旧臣的挑出来,多加宽宥,以示恩典。 刘彻点点头,却想起来了另一件事,笑道:如今义纵在定襄做得不错,你之前没少跟着他,又在张汤手下锻炼了许久,如今不过两年,这御史倒是有模有样了。 承蒙陛下看重,那臣有句话就不得不说了。杜周指着对面的刘弃道:有人告宗正,汝阴侯及平阳公主就和离之时的财产分割有些争议,近我一宅虽然空置多年,非年节回长安请安奏事,平常无人居住,但应属汝阴侯。这事条理清楚,本应早做决断,宗正却拖着不办,如今施恩开国旧臣,陛下更应问罪宗正才是。 平阳公主?子夫怎么办事还漏了东西,这和离都结束了,竟然还有财产分割不清!宗正也不管,刘彻心中不悦,问道:刘弃?可有此事? 刘弃年龄也不小了,比汲黯还大上五岁,如今颤颤的站出来,缓缓道:陛下容禀,此事还是让臣单独禀报吧! 有什么不能说的!刘彻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说不准还真有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事情,宗亲关系复杂,谁知道又牵扯了什么。 孔琳道:陛下,汝阴侯祖上曾经救过鲁元公主和惠帝,加之战功彪炳,实在是于江山有大功,何况是理据清楚,怎能怠慢,于礼不合,正是该做表率之例,请陛下早做决断,多示恩德。 韩千秋转了一圈眼神,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却说不出什么,只是也随着附和了几句。最后才听到刘弃站出来说,也没有分外条理清楚,平阳公主府令说,皇后曾经跟汝阴侯达成协议,这宅子乃是汝阴侯送与平阳公主的。但如今汝阴侯反口,臣...还在查证,如今琐事繁多,还没来得及派人前往汝阴。 杜周奇道:这事就更说不通了,这种宅子乃是皇家特意御赐,应随侯爵之位传承才是,岂可随意送人?汝阴侯恐怕没这个胆子如此随意吧?宗正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杜御史是觉得皇后考虑不周、不懂礼制,还是说平阳公主府家令为了区区一个宅子,随意撒谎?宗正被杜周步步质问逼急了,也顾不得多加小心,皇后和平阳公主谁敢惹啊?汝阴侯祖上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在外的侯爷,孰轻孰重,他心里清楚得很。 不过刘弃心中难免同情汝阴侯,皇后强逼其和离就算了,这样有特殊意义的宅子竟然也被夺走,所以拖着其实才对汝阴侯好,归属不明,等合适时机跟陛下求个情也拿回来了。只是明面上,隆虑公主说得对,他得护着近处的皇后和平阳公主。 杜周再拜,抢道: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既然有约定,为何又在如今反口呢?说不定其中有内情,也未可知! 好了!刘彻分外头疼,捏着眉心道:你们就不能给朕说点好消息吗?全是这种鸡零狗碎的,刘弃,这事可有去问过皇后詹事府詹事? 事情繁多,如今还没有。 刘彻怒道:不查证,凭空在这里揣测,还辩起来了,这就是你们平时断案的习惯? 臣有罪。 陛下熄怒! 陛下恕罪! 几人纷纷作揖告罪。 一个宅子,就算是好点,又有什么好争的,除非是姐姐气不过汝阴侯,想要,子夫才霸道的要了吧?真是会添乱! 第463页 陛下! 刘彻正烦着,却听到外面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喊人,紧接着就是门口黄门的喧哗声,似乎特别热闹。孔立赶紧往门口去,不多时就跑着回来,喜不自胜的喊道:陛下!大胜!冠军侯大胜!军报来了,大将军请见! 刘彻嚯的一下站起身来,眼前一阵金星,但他甚至都来不及稳上一稳,就急着往前走了两步,连声喊道:快!!快请大将军进来!军报快递上来!哈哈哈哈哈,朕就知道去病肯定不会让朕失望,定是又立奇功了!快点把军报递上来! 剩下四人也是面带喜色,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真不知道这才十九的冠军侯又做出了什么令人惊艳的成绩!只是眼神交错间,杜周和孔琳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的把刚刚的事情压下心底,刘弃直直的看着门口,并没有注意到,反而是韩千秋敏感的看到了这一切,本想细想一下有何不妥,然而等卫青进来大声读出那令人惊掉下巴的奏报时,所有的想法都不翼而飞了。 就算是皇后犯了点小错,有这样厉害的外甥撑着,别说问罪了,就连问事件起因也是走走形式吧? 天子亲拟、大将军执笔,诏书一路从宣室殿飞向了陇西郡。 天子曰: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遬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户。 本来是在等宣室殿太常传来好消息的颜八子,听到这样的消息,挫败不已,急着派人去找平阳公主。这都是什么事啊?之后满朝估计都是霍去病的战绩讨论,她们的筹谋岂不是泡了汤? 平阳公主最后只传来事已做完,静候佳音八个字。颜八子彻底没了办法,佳音?对平阳公主来说当然是佳音,对自己可不一定了,不过好在言慧的婚事通过平阳公主跟隆虑公主达成了约定,也不算损失惨重。 宫外的叶葵担忧着看向平阳公主,踯躅道:公主,您真决定要顺势借风吗? 自然要!平阳公主笑着把最后一枝多余的花枝轻轻剪下来,道:她又不是因为出身军功世家才入的未央宫,更不是凭这些站稳的脚跟,好不好的,都是给她锦上添花。 那万一因为皇后,影响接下来的出兵呢?大将军就不会心有犹豫吗? 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们了。平阳公主擦擦手,给花盆挪到了阳光下,说道:大将军和嫖骑将军,又不是单为了她才上战场搏命厮杀的,皇后坏不坏的,也都影响不了他们。 诺,奴婢记下了,这就去按照计划找卫长公主和太子太傅。 姑母那边呢?张坐有什么动静? 窦太主已经拒绝了,张坐还在说服家族中人,但是以张衿的态度看,估计会是父女两人单独协助,族中并不参与。 那就好,去吧! 叶葵一阵风似的走了,只留下平阳公主一个,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着刚刚修剪的芙蓉,娇艳欲滴、婉丽婀娜! 清风吹过,树叶索索作响,平阳公主遮了眼睛,笑着看向那粉露含苞的花,喃喃道:还挺奇怪,说没关系吧,也对;说有关系吧,也对,现在看,好像剪不剪那个枝,换不换那个土,没什么区别,但等过上一段时间,开了,也就好看了! 第162章 说说计划 ======== 实在是有些等不及霍去病回来,刘彻心情大好,特别要卫子夫准备家宴提前先庆祝,尤其是要叫上卫少儿和陈掌,能生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两人功不可没。言欢和言乐加上提前兴奋回来帮忙筹备的言笑,三个人闹得椒房殿里里外外都喜气洋洋,没了祭祀等繁琐事宜,日子甚至比过年时候还热闹。 卫子夫抱着跑累了困倦不已的言思,轻声跟平阳公主抱怨:姐姐,你看陛下,每次都兴致勃勃的安排事情给我,然后他又临时变卦,让所有人都迁就他!就像这次,说好了中午聚一下的,结果又因为临时议事让我们等着。 正事为重啊!平阳公主也压低了声音,笑着看向言思,道:而且你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才是,连提前让众人垫垫胃的汤都熬好了,分明是早有准备,这抱怨听起来,倒是很有撒娇的意思。 姐姐~~卫子夫嗔了她一眼,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哪里是摸准他,我...我这是看言思的习惯,这小丫头现在日日在他眼前服侍,睡觉和饿的时间都跟他处理事情的节奏差不多,你看着吧!一会儿差不多言思醒了,陛下那边也就结束了,这边正好新菜下锅。 呵呵呵平阳公主掩嘴而笑,原来是言笑跟着陛下,那时候还年轻,把他折腾得够呛还能爱不释手,现在要是再接一个活蹦乱跳的,恐怕身体就先倒了。 现在活蹦乱跳的也不愿意往他身边凑了。卫子夫听到旁边传来的三姐妹打闹的笑声,努努嘴道:人家自然有更好玩的,非要陪个整日听辩论的人干什么? 第464页 怎么?最近还有什么有争议的事情吗? 手被言思睡得有些麻,卫子夫换了个手,可散下来的头发绕出好多结,平阳公主很自然的顺势去帮她捋,内心暗自感叹,这秀发真是遗传得好,乌黑油亮得让人爱不释手,沾上了就舍不得放下,见小公主有些睡出汗来了,又掏了巾帕帮她细细擦过。 卫子夫见言思依然没醒,转头继续跟平阳公主聊道:自然有啊,尤其是更新币制,陛下从一开始就在做的,事关国库,如今前方大胜,陛下二次出兵就更有底气了,所以如今要怎么改,又要争上一轮呢! 二次出兵?平阳公主心下一转,问道:这次二出,大将军还去吗? 我是不想让他去的,可是... 母后!远处的曹襄走过来打断了她们的聊天,笑道:怎么还聊上国事了,去病立了这么大的军功,我们该为他庆祝才是,怎么还聊些不开心的呢! 卫子夫跟平阳公主对视一眼,笑道:哪里有聊不开心的,不过是随口闲聊罢了。 就是,你怎么不去言笑那边帮忙?平阳公主喝了口茶,笑道:我们两个不过聊些家常琐事,你也不爱听,凑过来做什么。 曹襄道: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言笑那边三姐妹玩得正开心,有敬声陪着,我救不了他也不忍围观。那边二姨母和舅母正跟小衿姐聊得开心,我更插不进话,如今能有个机会同时在母亲和母后面前尽孝,母亲怎么还赶我呢? 卫子夫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忙对曹襄道:哪里赶你?你母亲是怕你在我们面前呆着无聊,想坐就坐这儿吧! 曹襄笑着点头,凑到卫子夫身边去看言思,睡得极沉得小公主粉雕玉琢的可爱,不知道还要多久他才能跟言笑也有个小孩子。 平阳公主看着他对言思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眼里闪过些心疼,抿抿嘴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去跟卫子夫闲聊,但之后不管说些什么,也都是绕着家事打转,问问为什么卫君孺还不回来,公孙贺怎么又半路跟着过去了,平阳公主稍稍想跟卫子夫多谈点朝事就被曹襄滴水不漏的拐回来。 没一会儿,言思醒了,卫子夫抱着她起身去找傅母换身衣服,自己又去着人打听刘彻那边的情况,半路被张衿缠上聊了好半天,再没跟平阳公主坐在一起。但平阳公主也没去找她,曹襄跟着她寸步不离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尽些孝心,言笑没一会儿也凑上来,更加抽不开身。 快两柱香之后,刘彻和卫青才领着刘据姗姗来迟,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开口就道:怎么还没上菜?手脚太慢了,快点!我们可都饿坏了! 是是是,子夫这就去催!卫子夫眼神扫过后面的卫青,见他还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只觉得他年龄越长,越发有些小气了。 众人纷纷行礼落座,因为是家宴,三个公主又因为言乐想跟着公孙敬声坐,都偷偷挪到了大人们后面,除了刘据和曹襄,剩下的一众小辈凑到了一起。酒过三巡,歌舞皆退,界限更是分得很明确,从张衿和卫步开始,已经开始投壶猜谜玩了。 刘彻主动举杯对卫少儿说道:去病能立此功,朕心甚慰,赐下的东西等他回来,朕给你们翻倍! 卫少儿喝了不少酒,站起来时候还让陈掌扶着,嘴里还算顺当,拱手道:陛下,那去病什么时候回来呀? 卫子夫看她喝得有点多,主动道:二姐,你坐下说!别摔着。 刘彻看了看卫子夫,拽着她的手跟卫少儿继续道:暂时还不能让去病回来,不过若是想要递什么家书和东西,朕可以着人去办。 卫子夫有些惊讶:陛下这几天就要着急定下二次出战的计划吗? 是。刘彻看卫子夫愁容上头,又解释道:乘胜追击,以攻为守才是得胜之道,也是为了将来能少出去几次,这次去病之功史来未有,趁着匈奴还没有反应过来,二次出兵,河西地区就可以一举清理干净! 这...还没等卫子夫多说句话,卫少儿倒是答应得快,拍着桌子道:陛下说得对!我家去病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陛下不必这么夸他,都是小意思!况且那小子野惯了,不回来还正开心呢,让我正好我是想给他不过就是些日常问候和药丸,我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让青儿带去就可以,不用特意着人送去。 药丸?刘彻一愣,问道:去病肠胃还是不好吗? 卫子夫有些无奈,这两年冬季调理身体的时候,都因为有事要忙,这孩子把二姐安排的汤药都逃掉了,如今奔波在外肯定是吃不好,送药的话,我估计没人看着他,他也不会吃的。 没事!有二弟在,怎么都能按着他多吃几顿的!卫少儿对卫青叮嘱道:你这个舅舅可不能放水啊! 卫青拱手道:自然不会,二姐放心。 二姐,药就算了吧!卫子夫笑道:再说也不一定是青儿去,旁的人哪里管得了他,还是回来再细细调理吧! 第465页 皇后?卫青脸色一沉,暗道卫子夫这是什么意思?之前让自己退,尚且还能算她顾全大局,但自己还没原谅她,这么快就又说不让自己出兵,她想干嘛!? 月皎见势不好,赶紧去拽卫青的袖子,快速说道:将军,姐姐就是随口一说,你别这么敏感。 是是是,这去病每次吃药的时候,不是椒房殿鸡飞狗跳就是家里鸡飞狗跳的,兵书的招式都用了,去病还是能逃掉好几次,送药的事情就算了吧!陈掌赶紧打圆场,一切都等冬天再说,好不好? 嗯!卫少儿点着头冲陈掌嘿嘿直乐,也不再提送东西的事情了,专注的吃东西,她得快点休整好,将来才能给去病办亲事,虽然那个傻小子好像是被人调戏了一通,连个人都找不到,但也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总要帮他张罗张罗。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可以翻篇的时候,平阳公主开口了,去病一转眼都能独当一面了,可毕竟还年轻,陛下可要选好的帮手派出去才是。 ...... ...... 跟言思坐在一起的刘据看卫青渐渐变了脸色,本能转头望向了刘彻,见父皇正在母后和平阳姑姑之间打量,本能觉得父皇心情有些不好,也慢慢的放下了筷子,言思跟着他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上面突然安静下来,还在说笑的孩子那边也渐渐觉得不对,嘻闹声渐停,大殿诡异的没入了悄无声息的气氛,吓得言乐和公孙敬声大气都不敢喘,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她们,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惹刘彻不开心了。 周围服侍的更是无人敢四处走动,也就是言笑赶紧提裙坐回了曹襄的旁边,嘴皮微动,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曹襄放下酒杯,勉强冲言笑安慰的笑笑,沉吟半天,偏头对平阳公主道:母亲,出兵的计划,父皇自有安排,况且还有军报上的各种情况需要考虑,就不必在这个时候多说了吧。 平阳公主看向刘彻,丝豪不为意的笑道:家事即是国事,我们亦是臣子,聊一聊又什么? ...... 刘彻转头看向身旁卫子夫,眼底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压着,哑声道:你们姑嫂倒是很有默契,之前就商量好了,只等着跟朕说呢吧? 卫子夫当然能感受到他情绪有些不对,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卫青还没生气,他这么气势汹汹的做什么?自己本就是平阳公主教出来的,两人能想到一处去也不奇怪,尤其是姐姐自从回长安就消沉落寞,心病难医久不出门,自己愁着怎么能开解她,如今平阳公主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些事情,主动给他进言,不管说对说错,都是好事,他这么敏感做什么? 北地陇西,多出善战良家子,陛下想让谁出去,自然都有陛下的道理,我们不过建议罢了。 平阳公主甩开曹襄的手,举杯站了起来,道:陛下不必多心,姐姐是好心建言,大将军用人不计出身,匈奴、庶人、贵戚、奴隶,什么身份都有,六郡子弟自古又多是军中主流,对如今这样的安排自然颇有微词,皇后也是替大将军着想,想让他多带两个陇西子弟出去,不只能缓和这种矛盾,还能多两个熟悉情况的帮手,未尝不是好事啊。 刘彻看了看卫青,心中大石落了地,其实两人本来商量的就是让他带着李息和李广出去,之所以还没公布就是因为自己想冷一冷李广。此人倨傲好功确实是一名悍将,但别看一把年纪,却没有卫青一半的沉稳,兄弟李蔡刚刚升为丞相,他若是飘了,再外搞些幺蛾子,葬送大好局面可不是自己想要的,姐姐这么说,还真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哈哈哈,姐姐说的有理,跟朕不谋而合啊!刘彻舒展了面容,紧绷的整个人都松了不少,招呼着众人,不过你看,朕就说不能说国事吧!气氛瞬间就严肃了,把几个孩子吓坏了,今天是为了庆祝,怎么搞得这么严肃呢! 是啊是啊!言笑赶紧站起来给刘彻和卫青都满了酒,边笑道:父皇肯定早都考虑周全了,就想着借机考我们呢!刚刚女儿还心里咯噔一下,阿襄哥哥本来还想跟着去,是女儿强留的,生怕父皇怪罪我不懂事呢! 平阳公主闻言,怀疑的看向曹襄,这话?真是言笑不让他出去的?他...这么喜欢言笑吗? 曹襄没有否认,只是不好意思的拱手对刘彻道:父皇恕罪,这一年确实没有跟去病一般整日都在军营,骑射也懈怠不少,实在不堪大任,日后一定补上,不叫父皇失望。 卫青收回看向卫子夫的眼神,笑着看向曹襄,夸道:襄儿也很厉害,右内史汲黯对他赞不绝口,臣都没有得过汲黯大人一句夸,倒是羡慕得很。 舅舅过誉了。 刘据赶紧补了一句:姐夫,父皇也夸你来着! 曹襄赶紧冲上首道:谢谢父皇! 刘彻看着曹襄,也是满心的满意,笑着摆摆手,叹道:朕的亲子侄顶你最有出息,恨不得如大将军一般日日拿出去炫耀,但你也不必着急,将来总有一天会建功立业,到时侯朕一定比仲卿强,起码报你的功劳时,不会语无伦次! 第466页 卫子夫也笑了,卫青那日跑进宣室殿传军报的时候,据说连朝服都没换,剑也没来得及解,最后还被罚了钱,惹得刘彻天天笑话他也有端不住的时候,却忘了自己也兴奋得两个晚上没睡着。 一个比一个幼稚! 言笑却眉飞色舞又给卫青夹了菜,乐呵呵的说:舅舅,我眼光不错吧!小时候我就觉得阿襄哥哥一定是个能文能武的大丈夫!淮南的事情办得多好,父皇都不住嘴的夸呢!阿襄哥哥是文武兼修,自然有时候追不上表哥了,偶尔落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偏他不甘心的日日早起晚归的忙,我都怕他累坏了,你快帮我说说他! 襄儿要多注意身体。其实卫青平时就没少嘱咐曹襄,但是见言笑话都告到他这里来了,不免就多说几句,注意休息,言笑会心疼的。 舅舅!!言笑红着脸奔回了曹襄旁边,撅嘴道:舅舅惯会打趣人!言笑明天就去帮舅母下厨去!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个不停,下面的几个孩子又恢复了悄悄话的热闹,不再理上面的情况。 卫子夫本也不是计划在这种情况下要跟刘彻建议,自然对言笑岔开话题的行为深以为然,招呼着大家多吃多喝,也就过去了。 只是平阳公主笑着看向曹襄,挑挑眉,似乎在说母亲也不错吧?曹襄有些羞惭的笑笑,略有抱歉,两人对视完,气氛也松了不少,曹襄注意力也不怎么放在她身上了,低声跟言笑说着话。平阳公主见状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月皎,遥遥举杯,说了能帮她说和卫子夫和卫青的关系,没错吧?如此这样,她回去跟卫青说一说,就能让卫青知道卫子夫其实是一直为他这个大将军多做考虑了,只是不善表达,两人关系自然就软下来了。 下面的张衿,略有担忧的看着最上面的卫子夫,平阳公主来访,竟然带来了汝阴的情况,自己和父亲还在犹豫对方递过来的计划,表面上看起来是自家能脱身此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打算,但父亲说,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张家祖上和汝阴侯祖上有着救命之恩,平素也没少来往,直到平阳公主带汝阴侯前往汝阴,南宫侯被夺爵,联系才疏远不少,但后来皇后接平阳公主回来,都是站在皇后的角度上帮忙,按理说是开了新局面。可是...平阳公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呢?父亲说会查出来的,但看情况复杂,自己要不要提前提醒一下皇后呢? 卫步见她出神,笑着来揽她入怀,低声询问,张衿没多说什么,卫步天生是个放得开的潇洒性子,从来这些事不问到跟前,就是不管的。想来父亲当初同意亲事,估计也有要她万事莫理的意思,只是她毕竟是公主之女,有些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只问道:你觉得皇后姐姐厉害吗? 卫步知道她有时候总是牵挂甚多,并没多想,只笑道:怎么这么问?三姐自然厉害,但是连陛下都免不了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其他人又有谁能免俗呢?大差不差就算了,所以三姐最厉害的不是解决问题,是分外潇洒,比我还潇洒!得亏啊!她不是男子,不然卫家最潇洒的男人就不是我了! 你...怎么还这么油嘴滑舌! 不油嘴滑舌怎么娶到你? 你是输给我的! 好,一辈子都输给慧眼识扇的你! 卫子夫没一会儿就发现了悄悄凑上来的言欢,疑惑道:怎么了? 言欢没有喝醉,她觉得刚刚的静默很是有问题,特意保持清醒来跟卫子夫问个清楚,父皇是不是又给你和去病表哥下套了? 哪有?卫子夫笑着揽她入怀,就是为着给你去病表哥派什么人,争了几句,都是为了你去病表哥好,你父皇疼去病还来不及,恨不得是自己亲生的,怎么可能下套。 言欢撇撇嘴,道:鬼才信呢!给去病表哥派人,怎么不问问他的意见?你们在这里吵,都没尊重过表哥!他才不是舅舅那样的好脾气,跟不上他步伐的人,他都不屑给眼神的。 问去病的意思?卫子夫心中一窒,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君与将两方达成的免罪默契,可是归根结底这罪开始之前,怎么就没人问一句,君命制定之前是否尊重过外将的意思呢?言欢...说的才是对的。 母后?你怎么了? 卫子夫回神过来,点点她的头,道:怎么这话像是说你呢?比不上你的人,都不屑给眼神?就因为这个你才总是找敬声麻烦,以后都长大了,可要注意分寸。 啊~~~母后~~~言欢被岔开话题,不依不饶的在卫子夫旁边好个撒娇讨饶,她又不是故意找公孙敬声的麻烦,要不是言乐喜欢他,自己才不会多方挑刺儿,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还不是为了他能够有出息! 一直到天色渐黑,热闹的众人才渐渐散了,卫子夫送平阳公主出去,酒气上头,说话也分外啰嗦,反反复复的道:公主,很久没见你侃侃而谈了,日后多出来走动,别总是一个人闷着,就知道接月皎转交的帖子也不好。 平阳公主笑着拍她,双面坨红,眯眼问道:是锦枫跟你告状了吧?嫌我不怎么亲近她吧。 第467页 卫子夫见她点破,也不饶弯子,小锦姐虽然不如月皎满腹诗书,能跟公主聊得来,但一片热心拳拳,也是想多跟公主亲近。 我是为她好。平阳敛了不正经的酒气上头样子,淡淡道:阿襄尚卫长公主,我跟你和月皎亲近是自然的,就是躲清净也是怎么都分不开,朝局虽然清明,可错综复杂,她那个暴脾气还是不掺合比较好,公孙敖有对大将军的救命之恩,日后总是不难过的。 卫子夫有些心疼,抱着她道:这些话,公主怎么不直说呢?况且,公主不必如此小心,如今我跟月皎都能保护好自己了。 保护好自己?呵呵,平阳公主一愣,若是明年这个时候,她也能这么对自己说,就好了。 姐姐。刘彻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两个抱在一起,犹豫道:姐姐,朕有些话想跟你说,送你出去可好? 卫子夫很是高兴,这一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姐弟两个虽然互相惦念,却都是问自己,面对面疏离得很,如今有了刚才的建言的甚得朕心,肯定能亲近不少,刘彻还主动送她出去,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遂推了平阳公主一把,笑道:姐姐快走吧!回去多注意身体! 平阳公主深深的看了刘彻一眼,笑着转头跟卫子夫告别,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宫去了。 正在卫子夫满意的回身时,冷不防却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三姐。 哎呀,吓死我了!卫子夫没好气的看着卫青,训道:你在干嘛?怎么还没走! 卫青看她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心中倒是觉得挺好玩,转瞬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孩子气,就因为一点小事就幸灾乐祸,跟没长大一般,掩饰性的轻咳两下,正色道:有事说。 有事说事!卫子夫扶着瑕心,提起裙子当先往殿内走去,没事走人!脾气越来越闷,小伉跟你学就算了,将来再带歪了去病,看二姐怎么跟你算帐! 卫青暗自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跟我算还差不多! 你说什么? 卫青没有再跟他车轱辘下去,而是顺势在收拾干净的茶室坐下,叹道:月皎说刚刚平阳公主和陛下不谋而合的建议,三姐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卫子夫自然不是这么想的,她有自己的计划,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卫青肯定不同意,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原来是怕跟他说了,他提前在刘彻面前进言阻碍她的计划。现在让平阳公主这么一说,自己反而不怕了,平阳公主建言给的理由很是充分,她可以顺势说下去,卫青再说什么估计都不好用了。 我就知道,三姐如今很有自己的主意,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卫青说完了又很想打自己嘴,三姐什么时候没有主意过?是自己越走越高,习惯了胸有成竹、按计划推进的生活,也习惯了跟她有默契的样子,突然遇到跟三姐各持己见的情况,他...有些生气。 卫子夫也不是很习惯跟他对立的境况,青儿不好受,自己也不好受,可是她也有自己的理由,就是拿不准他能不能理解,只问道:下一次出兵,应该不会拖到五月吧? 是,四月末出兵北地。 那...你能不能不出去,点几个陇西和北地的将军,比如李广、公孙敖,让他们与去病同出? 为什么?卫青一听就急了,去病如今在陇西开拓了大好局面,独自担当丝毫不差,他们都不了解去病,为什么要点他们去给去病徒添负担?你! 这些话卫子夫都在意料之中,酒气上头本就难受,如今预想的话被他说出来,分外烦躁,拍桌子道:你看你急什么,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和去病都不是愿意跟别人配合的风格,这些年带了不少将领出去,赢得厉害,却并不畅意! 所以呢?我以为姐姐是体谅我的,也能一样体谅去病,如今这是做什么?让他提前适应吗?卫青倾身道:他才十八!让他过两年快活潇洒的日子不好吗? 快活潇洒?从他一早拉霍去病那么早从军开始,还指望他有什么顺心顺意的快活潇洒日子吗?朝堂之上的快活潇洒都是要拿东西换的!卫子夫转头望向暮霭沉沉的天空,心也跟着沉了不少,卫青的路,两个人都没准备,所以就被周围的人和刘彻顺势推到了今天,去病若是再重复一遍,自己岂不是白活了? 你应该明白,陛下过两年总会让他如你那般培养军中将领的。 卫青起身去点灯,一盏一盏的点过去,屋子也渐渐亮起,只听他斩钉截铁的道:有我在,他不会! 他不会?卫子夫冷笑道:不然你是打算让他在长安养士吗? 我说了,他不会! ......你自己相信不重要,你能不能做到,有没有计划才重要!卫子夫看着自己投在窗框上的影子,冷硬道:你有计划吗? ......卫青静默许久,才不甘不愿的坐回了卫子夫对面,面色略有局促的道:那说说你的计划吧。 第468页 第163章 江都风起 ======== 春夜就算是有些微冷,风里带来的依旧是暖暖的气息,就像是大地将要蒸笼而起的热烈之火,外焰的火苗跳跃着酌烤上方的土地,渐透表层,只待时间的发酵过后,就要喷薄而出,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进自己的热浪岩浆之中。 服侍的人都远远的跟着,生怕打扰他们,上空夜色被未央宫的特意燃亮的烛火照得有些透明,月挂中天,烟纱般的云渐渐散开,照得路上青石板反射出亮色的光,像是一条银河铺洒在人间,刘彻歪歪斜斜的在上面走着,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姐姐,今天只有你来了。 陛下在怀疑我故意不让南宫和隆虑来的?平阳公主答得极快,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轻笑一声,摆袖道:她们本就不愿意来,坐在这里像是个外人,也未必是诚心祝贺,何必给子夫添堵呢!我来了,就代表她们两个,两边都开心。 没有,什么外人,姐姐说笑了,而且其实朕并没怀疑什么。刘彻低了头,挑起嘴角,缓缓道:不来也好,只是...姐姐,你莫要再自作主张了。 自作主张?平阳公主这些年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觉得冷汗渗背,当年的事情她也并不是有意的,怎么能算是自作主张呢?况且也不是她的主张啊! 若是平日里被刘彻提起来,平阳公主肯定会跳脚的,但是今日俩人都喝得微醺,春风一吹,分外舒服,她倒是看开了许多,偏头答道:陛下,那真是第一次没有与你商量。 嗯,朕知道。他知道,他一直知道,但是不代表当初可以如今天这般容忍,刘彻答了一声后,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继续往前不紧不慢的走着,平阳公主跟在后面半步的距离,也一言不发。 后面的人脚步沙沙而响,平阳公主倒是想起来不少小时候的事情,刘荣为太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去庆贺,她领着还只有四岁的刘彻在无人的长廊上跑来跑去,后来刘寄过来把她撞倒了,没等自己多说什么,刘彻先上去踢了他一脚,紧接着暗中的跟着的侍卫就冲了出来,把刘彻飞快的抱起,刘寄和她都吓了一跳,后来刘彻才悄悄告诉她,父皇有暗中派人保护他的,尤其是立太子的时候,可以走远些跟别人捉迷藏玩。 那个时候平阳公主就明白,彻儿在父皇心中是不一样的,甚至不用自己跟他说什么努力和好学的话,他就注定了有个不一样的路,只是可怜刘寄,不过平常玩闹,竟被吓得好几晚睡不着。姨母儿姁并不是个强硬的性子,除了让傅母多加哄劝,半个埋怨的字都没说过,现在想来,也许姨母只是看出了父皇真实的想法,才明智的不开口吧?再后来父皇又把原本给彻儿的胶东封给刘寄,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的原因。 陛下,胶东王如今可还好吗? 刘彻偏头去看她,似乎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他? 平阳公主挽了挽袖子,道:没什么,随口问问,听说他多购铜铁,还以为他是要跟着陛下一起改革币制呢! 没有,随他随便玩吧。 陛下还是查查吧!平阳公主深吸一口气,叹道:这铜铁做什么都有,量少玩着做些弹弓也就罢了,多了不知道要起什么歪心思,反正江都的事情也在查,让襄儿多加留心就是。 江都...她是从曹襄那处知道的吧?淮南之事结束后,自己就暗地里清查了不少诸侯,祭祀五雍的时候,还特地私下带走了卫子夫,就是想江都能露出什么马脚。可是一切无波无澜,他正愁没什么缺口,姐姐这情况递来的甚是时候,或许可以从胶东查一查江都,刘彻有些豁然开朗,久违的默契感仿佛被突然打开,站在原地撑了撑腰,点头笑道:好,朕知道了。 平阳公主也笑了,伸手拢发,清清嗓子颇有些骄傲的道:我还没老,陛下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开口,虽然久不在长安,但是就藩的诸侯私下有什么习惯,我还是能说上一二的。 刘彻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自觉得太过多疑,他都不想提的事情,平阳公主肯定也不想提,事情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又何必见面尴尬着,好像两个人有多心虚呢?眼神扫过阶下,曹襄和言笑正远远的站着等他们,孩子都长大了,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毫无损伤,甚至孩子们都开始盼着孩子了,再也不会像自己十五六的时候,满心忐忑着去期待。 平阳公主也看到了那一对登对极了的璧人,正等她回家,热气上头,泪花忽的泛酸涌上,内心不住的嫌弃自己,这年龄大了就是不中用,看人家成双成对都欣慰至极。 姐姐! 平阳公主停住了迈下台阶的脚,恍然回头,看见刘彻神色复杂的盯着自己,这才似有所悟,竟忘记了行礼,敛身下拜,多谢陛下相送,臣先行。 压抑着很多惊喜和激动的声音在她上首响起,惊得平阳公主起身的姿势半僵在了原地。 你回来,朕很开心。 平阳公主眼圈一红,匆匆移开视线,落在刘彻脚下第二块阶上,深深吸气,平复了好久才把眼泪咽回去,哑声道:臣告退。 第469页 说罢转身而下,长裙迤逦从奶白色的白玉阶上拖拽而过,平阳公主内心翻涌如波涛银河,他说很开心,他说,自己回来,他很开心,他说 陛下,姐姐谢谢你的开心。 可是,臣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那次是我第一次没有与你商量,却不是我最后一次! 卫子夫,我对她另有安排,主意已定,就算是你,也不得不身在局中! ~~~~~~~~~~~~~~~~~ 陈掌把卫少儿送到宫外马车上后,又回来接走了酒量不好的卫青,走的时候累得都快不认识东南西北了,耳边还都是些卫青的不知所云的话,也不知道自己那个岳母怎么生的,大家酒量都很好,就是卫青酒量极差。 椒房殿这才安静下来,计蕊呈上了锦枫递进来的日程,里面按照卫子夫的要求,记录了近一年来出身北地和陇西的所有将领日常活动,饭菜采买,婚丧宴席,尤其是去往军营和校场的次数,虽然不至于详尽如账薄,但也是大差不差的。 卫子夫特意先翻过了李沮、李蔡、李广和公孙敖四人的,是北地出身将领最可能带兵出去的,所记录的次数渐渐印证她的想法,心中更加坚定几分。 攸宁端上来一碗解酒汤,为了庆祝冠军侯的功绩,皇后连医官属的医嘱都不听了,现在就是没有义姁医官拿好吃的来管她,所以略微一强势,谁都拿她没办法了,她们这几个奴婢谁都管不了她,真是失败啊!春夏交替,正是敏感的时候,润肺的药还这么不上心的喝!自己严重怀疑霍公子不爱吃药的习惯就是她遗传的。 不过看卫子夫即使轻咳一阵,眼神还是不离开桌上的竹简,计蕊又一副彻底不管的样子,攸宁只好从旁边又倒了一碗温水递过去,略有担忧的开口道:皇后,万一其他跟去的六郡将领,立的军功越过霍...冠军侯,怎么办? 卫子夫这才移开目光,看着她停顿又捂嘴的样子,好笑道:行了,你们从小就叫他公子,如今改不过来就继续叫公子吧,陛下不喜欢宫内人混叫,是怕有人轻视他,年龄小军功大,多少人眼红呢!这是想早早帮他立威,你们在椒房殿私下叫,没关系的,在外多注意就行了。 诺。计蕊笑着接话道:臣如今多在外面,还是注意着吧,只是偶尔串了嘴,皇后别怪罪就是了。倒是刚刚攸宁问的问题,皇后是怎么想的? 卫子夫看了看外面,一边把竹简卷起来放好,一边解释道:我虽然不懂军事,可是朝堂上的事情还是能看清楚的,公孙敖咱们就不说了,剩下的北地、陇西之将,因为常年习惯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自然是潜心骑射,可自从青儿逐渐打破了这个局面,甚至还想提一些匈奴或者庶人起来,他们的重心就从骑射上变成了抢占地位军职上。尤其是李蔡升为丞相之后,接替石建做郎中令的李广将军,日程中可再没去过校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得好这个就做不好另一个,如今还有几分力尚在,可想而知。 倒是还能替大将军出出气,这些年大将军带着他们打胜仗,我看他们赢得都飘了,真的以为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呢!瑕心站在攸宁身边,气愤道:索性就让他们单独出去跟霍...冠军侯比一比!到底是谁手高眼低! 卫子夫奇怪道:呦!瑕心怎么今日这般激动? 我...我...瑕心又挪回攸宁身后,小声道:前阵子廷尉夫人来椒房殿做客,跟景福说话的时候,奴婢正好服侍张贺小公子,听了一耳朵。况且奴婢没入宫的时候,曾经在大将军府小住,将军夫人待我那么好,现在听了这种话,心里自然是气不过的。 攸宁笑着把她拉出来,说都说了,皇后也没生气,你躲什么呀?往日去各宫殿核查账册的时候,可没见你这般畏缩。 那是...跟要债差不多,我自然是理直气壮,如今...瑕心悄悄去看卫子夫的脸色,小声道:如今是有了争执,瑕心怕大家吵架争执。 平时问瑕心在进宫前都经历了什么,她也不说,但看这怕人吵架和大声说话的性子,就知道她没少受罪,加之毕竟是郦苍留下来的徒弟,众人也多宠着她,心疼倒是更多些,没人计较这些。 卫子夫却想起来卫青了,当初刚被继父回来的时候,也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也就是继父有耐心,经常带出去四处走动,不住嘴的夸,才长成活泼好动的性子,谁见了不喜欢?岂料这些年不知道怎的,越发沉闷,如今还一副有火憋着发不出的样子,真能把人气死,难不成他原来的好脾气都是把不好的情绪发泄在战场了? 哼!卫子夫转念一想又把这个理由按下了,若是顶着坏脾气上战场,怎么可能次次都赢,还是自己想多了。刚刚还不住嘴的说自己拿战场之事当儿戏,拿将士的命当筹码,振振有词训了自己好一阵儿,就差指着自己鼻子骂人了,好脾气个鬼哦! 站在旁边的计蕊倒是耐不住好奇,您不是说会提前跟大将军解释一下么?大将军怎么说? 卫子夫笑了,纤纤玉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抿嘴道:大将军说,要跟我这个皇后比一比,谁的话在陛下面前分量重? 第470页 攸宁:...... 瑕心道:...那还真是势均力敌。 计蕊看向瑕心,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放了两个傻丫头跟着皇后。 卫子夫则眼神亮亮看向瑕心,悄声道:但是他忘了,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陛下可是跟我住的。 ...... 瑕心还是有些担忧,拽着她衣袖道:能不吵还是不要吵了吧? 吵架要看跟谁吵了。卫子夫看向院里新挪到前院的水缸,目光柔和,神思悠悠,淡淡道:有些人偶有争执就能离心,而有些人是吵不散的。 波光粼粼,洁白的杏花漂浮其上,缸底自从被刘据扔了不少卫步带回来的各色石头后,里面就越填越满,偶有光照进去,折出来的色彩映得花瓣都五彩鲜艳,分外好看! 攸宁这才突然想起来,趁着计蕊也在,跟卫子夫禀报道:皇后,前段时间宴请盖侯夫人后,盖侯夫人虽然没有当面表态,但是这几日没少往漪兰殿送东西。 看来盖侯夫人这是答应了。卫子夫有些开心,江都王的事情刘彻虽然死活不愿意再牵扯后宫,但自己还是觉得能帮一些是一些,她的儿媳妇刘征臣是江都王的异母妹妹,家里据说还有个关系不错的表妹是江都王侧妃,去年怀孕时候还派人回去慰问过。都已经跟江都王闹成水火不容的样子了,还惦记着表妹,看样子关系匪浅,怎么都能得到一点消息吧?顺手求个事发从轻处罚的恩典也是个不错的交易啊! 攸宁道:可盖侯夫人给言瑾公主送了不少东西,奴婢觉着有些过了,报备的礼单看上去比王夫人娘家给皇子闳的还要多。 卫子夫手上一顿,也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这么看重言瑾? 行了,送就送吧!盖侯夫人年岁也不小了,本就是个随性的人,说不准就是跟言瑾有缘呢,好歹算是外甥孙女,多一个人疼公主没什么不好的,不用盯着了。卫子夫一摆手赶了她们出去,散了吧,我一个人等陛下就好。 三人铺好床铺,又燃香备水,一切停当之后才下去休息,卫子夫松了发髻,披衣坐在窗下看书,刘彻现在都不给她布置课业了,但是她还是喜欢时不时去石渠阁和天禄阁转一转,顺几卷竹简回来。 不过刚看两行,刘彻就提灯进来了,应该是跑了不少路,气喘吁吁的道:幸好你没睡! 我知道陛下会来的,自然等着。卫子夫起身准备去接灯,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拽着她往外跑去。 陛下!!!! 不行!朕今天兴奋得睡不着!刚刚绕了一大圈,看到一处奇景,朕要让你也看看,快走! 卫子夫把住门框,伸手去提鞋,虽然内心里不住的埋怨他年龄越大越疯,嘴上却边问道:那叫肩舆吗? 刘彻看她头发垂下,长裙拖沓,另一只鞋也摸不到,越发着急,赶紧弯腰帮她去找,一边示意她小声些,天黑看不清路,晃晃悠悠的,还不如朕带你跑着去! 可是卫子夫袜子都没捋顺,就被刘彻塞上了一只鞋,气得又踢了下来,可是我还有正事要跟陛下说呢! 今天庆祝去病大胜!你能不能别扫兴!刘彻看周围黑乎乎的都没人,半弯腰下去往刚刚扔出来鞋的地方摸去,不住的埋怨道:你看看你!连个鞋都不会穿,还皇后呢!快点吧!再晚了就没了! 什么呀?卫子夫见拗不过他,只好把他抹黑寻来的鞋给好好穿上。 可刘彻哪里等得及回答她满腹的疑问,把自己衣摆和她的长裙一提一系,拽着她就往外跑! 锦履敲击在厚重的青石板上银河波光,留下一地的涟漪和光影,后面是追着的侍从和宫女,提着的灯亮白如龙,前面两个人就拎着一盏豆荧宫灯,顺阶而上。 若是在半空往下看去,很是像民间舞狮的场景,穷追不舍的火龙追着闪现的明珠,于灯火通明和晦暗角落中呼啸而过,直奔楼阁的最高处,尤其是那明珠似乎也要拾级而上,飞往天际! 第164章 二出陇西 ======== 被未央、长乐两宫通宵的明烛照耀着,夜色像是被缀满透亮金箔的墨黑薄纱,虚虚隐隐的随风舞动,或明或暗。 玉阶重叠,层层宫阙宫墙都半嵌进山势之中,鳞次升高,站在最高处,凭虚凌烟,有一种飘袅羽化之感。沧池明渠,异彩浮动,周遭环绕古木奇花,光影明暗处,依稀能见得枝叶繁茂,幽深静谧,卫子夫觉得若是踏出脚去,似乎能轻而易举的踩在柔软的树冠上,衣角飞扬,宫阙灯火一燃,便跟传说中仙女下凡也没什么两样了。 真美啊! 卫子夫只觉得疲乏尽消,双臂伸展,感受着春风徐徐过袖,轻拂面庞的柔和,极目远眺,甚至能看见长安城的宽阔街道。她看着风景,刘彻却在看她,为了庆祝,今天卫子夫穿了一身红衣,纤小的金丝勾勒一幅完整的鹿衔牡丹,衣袖被风吹起,是飘逸云纹挂于天际,美眸流转,潋滟芳华,如同万千浩星于烟波浩荡之下,熠熠闪烁。 第471页 王夫人多娇俏艳丽,虽然比卫子夫年轻,却少了几分举手头足的潇洒开阔之感,如今看卫子夫站在这里,他若是赞句红袖一展霸天下,恐怕就是司马相如在,也会道一声:不外如是了! 这么一想,刘彻此刻因为来回跑动而逐渐清晰的脑子,似乎又在瞬间醉了,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道:江都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掺合了,朕想你画地为家,是希望这个家一定会护好你的,有什么都冲着朕来,你带着孩子们每天玩闹就好了。 卫子夫转头过来,把飞扬的发丝拢到胸前,也学着刘彻的样子撑在栏杆上,她也知道自己上次有些过于惊险了,以至于他这一年来都不怎么跟自己说诸侯查处的计划了,甚至连跟江都有亲的舅舅盖侯都不愿意用,就是想把事情只放在前朝,但...自己又怎么会不想帮他呢?陛下,我... 刘彻怕她多想,抢道:你不是注意力都放在姐姐身上了吗?如今就继续关心关心她,逛园子做衣服,吃吃喝喝的,不开心吗?朕...朕看你开心得很! 这话说出来很有酸味,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很酸,酸卫子夫的视线转移,关注她自己的姐弟就算了吧,还为自己亲姐姐殚精竭虑,把他很久之前就安排的立太子盛宴都耽误了,她竟然都没有全神贯注,满心欢喜的准备这件事!!?? 刘彻最后都不是暗自了,而是明着生气,可惜卫子夫依然我行我素,这一年给平阳公主说的好话比她夸自己的都多!颇有种刘彻再不妥协,就是失了皇后又赔夫人的感觉。 但卫子夫可不知道他这么多的别扭,只记得刘彻没少在平阳公主刚回来的时候,跟自己说不要整日往外跑,饮食上心,多想想据儿和言笑,有空再给言欢和言乐找找称心的人,感受一下有女百家求的骄傲!如今终于不再阻止自己跟平阳公主亲近了,如拨云见日,卫子夫惊喜万分,扑抱着双手环上他的肩膀,跳脚道:陛下跟姐姐和好了? 刘彻看着她满脸的欣喜,心中有些复杂,那是他的亲姐姐,好不好的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不会少她钱财,也不会堕她名声,本没有什么必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讨好/虽然她爱管闲事,但极有分寸,从不上赶着,这次对平阳公主尽心尽力的,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抵上她的额头,郑重的道:子夫,你把姐姐接回来,朕很开心。 真的!?卫子夫简直开心得快要飞起来,额头差点撞上刘彻的鼻子,眉飞色舞的说:陛下,我就说你总有一天会想通的,现在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姐弟哪有隔夜仇呢!我也想陛下能如子夫一样有个可以随便耍耍脾气的亲人,不要总是为了那些不成器的不开心了! 为了不成器的不开心?刘彻深受震动,为天下之主,实在是既希望宗亲诸侯成器,又不怎么成器,但如今这些个成堆的龌龊之人,不仅臭名昭著,还为祸一方,实在不是他想要的。一个个的揪出来处理虽然痛快,难道每次就不让天下人耻笑刘家尽是些荒淫暴虐之人吗?她竟真的体谅自己这份心情,胸中闷闷的,却是畅快极了,哑声道:你知道? 陛下开不开心,我当然知道!卫子夫自觉没有浪费这一年多来自己对刘彻喋喋不休的磨叨,而且他为了躲自己,没少去看王夫人,实在是得不偿失,心中也不痛快。这回好了,日后再也不用纠结了。 这么一想,卫子夫甚至都想伸出一只脚去,感受一下踏风而立的轻柔飘逸,刘彻却被一阵风吹来的发丝扬了满脸。伸手帮她拢的时候发现怎么都握不过来,头发丝滑柔软让人爱不释手,干脆就分了几缕帮她辫起了辫子。日常闲着刘彻就没少玩她头发,后来忙起来甚少有机会,但是言笑和言思都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没少帮她们梳头发,手艺并不生疏。 卫子夫靠在刘彻怀里,念头一转,计上心来,仰头道:陛下开心,子夫知道,那子夫开不开心,陛下知道吗? .......说吧?你想要什么?刘彻都不用低头就知道怀里那个不安分的肯定要借机达成点小便宜,不过还是提前补了一句,除了江都的事情,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卫子夫一本正经的道:青儿欺负我。 ......刘彻把袖子中给刘据准备的发绳掏了出来,早上着急那小子随手塞进来,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终于系好之后,听卫子夫又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憋不住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而且宛如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越笑越停不下来,甚至引得远远站着的众人都趁着夜色偷望过来。 就知道他不信,可不至于这么好笑吧?卫子夫锤道:陛下!你别笑了!哎呀,有那么好笑吗?别笑了...别笑!别笑了!!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不说据儿欺负你呢?明明是你欺负他吧?是不是你让他不要出兵的?害得仲卿现在在朝上说的话更少了,恨不得多生出一双手来赶紧把事情做完,好早日出去。刘彻摊手道:结果你说他欺负你,他怎么欺负你?欺负你还给你东送点补品,西送个摆件,朕赐出去的好东西,一半不是在几个孩子那,就是在你那! 我没留啊!我都让月皎拿回去了!卫子夫不干了,撒手叉腰道:陛下你就说事情能不能商量吧? 第472页 刘彻伸手去捞她的头发,抖着手的轻拽她回来,边哄道:能...哈哈哈哈,能!你说吧! 这二次出兵,青儿能不能不去?!他虽然老了,却还是想跟着出去,说不定还能跟去病比一比谁立的军功多... 仲卿哪里老了?他比朕还小上四岁呢!你不要瞎说! 能不能听她把话说完?卫子夫生怕他一嘴就扯远了,明天再让卫青占了先,赶紧让步道:好好好,不老!但是总要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吧,去病见卫青去了,还不是听他的居多,反而放不开手脚,对不对? 嗯。刘彻点头,这话说的还是有道理,上阵父子兵,要的就是令行禁止,霍去病是个心有主意的,若是卫青去了,不管是从身份上,还是情感和理智上,他都听卫青的,肯定放不开手脚。 见他听进去了,卫子夫赶紧趁热打铁道:不如派些熟悉北地情况的将领去,卫青留下,这样一则给去病机会,能让他大展拳脚,二则,江都的事情,陛下既然不让我插手,总要有人能帮陛下一把,对青儿来说也是大功一件啊!曹襄毕竟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意外需要动兵,还是青儿坐镇长安更令人安心吧? 刘彻低头仔细想了想,脑海突然闪过那日山脚下自己骤然的停顿,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战,酒也醒了不少,转头轻声问道:上次雍地受伤,你是不是被吓坏了?他在,你很安心,是吗? 卫子夫看他紧抿起薄唇,深如幽潭的瞳仁里,满是疼惜,不禁掩饰的笑笑,说道:也不是,他上次还吼我来着,估计是怪我拖后腿吧,我...是... 说实话。刘彻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相比卫青,自己并不能给她太多安全感?即使卫青那么生气的训她不好好养病,她依然更依赖卫青。她?应该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在山脚下停过吧? 那...肯定是有点害怕的。卫子夫手指无意识的在他衣角处摩挲,犹豫道:万一我没去,陛下就真的遇险了,还没人能劝动陛下暂退战局,而且...我也是怕万一见不到... 没有万一!刘彻蓦地攥紧她的手,目光沉着又炙热,肯定道:没有万一!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偶尔的意外而已,你相信朕! 我什么时候不信任陛下了?一直都信!卫子夫环紧了他,想把很多的忐忑都压下心底,万一...百密尚有一疏,肯定会有万一的一天,自己甚至希望这个万一可以早一天到来,在她尚有力气面对的时候早日到来,这样之后就都是太太平平的日子了。 岁月太长,谁能没有个万一呢?只是希望早一点到来,她哪怕失去些什么,也尚有头脑和权力保全更多人的性命,哪怕日后两人离心,也都好好的活着,这大汉江山也能如他所愿,自强繁荣,荣辱与共! 其实,话说得冠冕堂皇,子夫也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私心? 前段日子宴请舅舅一家,听盖侯夫人说朝堂上有人多言陛下偏爱卫家,子夫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陛下为了江山,受了好多委屈!有这么个机会能澄清一下,没有大将军,就给所有人一次机会,看看结果再说,这样不也很好么? 嗯,这没什么...刘彻压了压翘起的嘴角,止不住的笑意,闷回胸腔,还以为她只顾着卫青和姐姐,然后是据儿和这帮孩子,自己要排最后呢!现在看来,还是自己为先,真好! 卫子夫眼睛亮闪闪的扬起下巴,仔仔细细看他的脸,兴奋道:那陛下这是答应了? 陛下... 陛下! 陛下~ 陛下! 答应了!刘彻终于受不了她,轻拍着她披在肩头的发丝,无奈的妥协,憋笑道:皇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就是那堆侍中来了,也辩不过,朕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卫子夫像得了什么大便宜似的,捂嘴笑得开心极了,在刘彻怀里扭来扭去,哈哈哈哈哈哈,谢陛下,那陛下可要金口玉言,不能说卫青不同意,你就改主意了!你要说服他! 好!刘彻收了收怀抱,把她按得安静下来,妥协道:现在能陪朕好好看看这未央宫的景色了吧? 可以可以,看几晚上都行,看看看!卫子夫把头发捋到一边,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靠在刘彻肩头。 繁星点点, 子夫,朕觉得朕的抱负要实现了。 是吗?子夫也觉得应该快了。 你怎么不问朕的抱负是什么? 我知道呀! 你怎么知道?肯定是猜的,你才猜不到呢!你说说看! 陛下,好好看! .......那你唱首歌给朕听吧?郦苍走了之后,你再没唱过。 唱什么? 《桑中》 这不是初见时候,我在陛下面前唱的吗? 对啊! ...陛下,你真的太注重仪式感了,换个别的吧? 快点,就这个! 第473页 妾身不记得歌词了。 快点!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 最后,卫青自然是被刘彻以各种理由强留下来了,什么相比去病,曹襄更需要他提携,什么长安军防需要重新调整;最后说到丞相不甚通晓诸侯之事,江都查证到一半,长安需要有人坐镇,卫青才不再坚持,但也没有坦然接受,去椒房殿撂了一句算你赢!,就一直郁郁到了出征的前五天。 李广、张骞和公孙敖整理行囊,准备出发前的第五天晚上,卫君孺深夜去了一趟长平侯府,找卫青密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之后三天不见人影,最后月皎都惊动了李息去找人,才发现他在城门上跟个雕塑一样在站岗,急出一身汗的李息气得要死,大将军不当,来守城门,这不是有病吗? 这里可以看见远方,也可以看见身后,只要这城门是稳的,说明心中牵挂都是稳的。我站在这里,比较安心,也能想清楚很多东西。 李息把旁边的人都赶走,大骂道:不就是不出去吗?你不至于跟陛下置气吧?大将军守城门成何体统? 我才刚站了半天,而且没打算继续站下去,不然早就有人去报信了。卫青从暮色中收回目光,安抚他道:没有生气,只是有事要办! 李息半信半疑的说:真的? 我要是生气,也不会自己生闷气。 那你赶快想,想完咱们回去。李息靠在城墙垛边上,边休息边劝说:一切都是上意,陛下自有安排,他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才之人,你不要着急!非要跟他拧着来,何必呢? 卫青笑了,这些天来,第一次开口解释道:不是陛下,我觉得陛下说的,甚合情理,不出去也好。 李息奇道:那你为什么呀?月皎说,你走之前还主动说不去了,不是赌气是什么?你真这么想? 卫青微垂睫毛,掩下很多情绪,说道:我从姐姐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觉得前几年活得太过肆意了些,都没有为我姐姐做过什么,如今皇后想我留下,我留下就是,不想争执了。 你哪个姐姐?皇后? 卫青看着他,突然想到了大姐深夜拜访说的一句青儿,姐姐就任性这一次可好?我知道我不该做第一个破坏我们当初约定的人,可是...当我求你,就这一次,日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事情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只是族谱不可轻易动之,她们不方便出面罢了,但是大姐那般的郑重其事又局促不安,吐露的秘密又是那般的令人震惊。他才恍然而觉,三个姐姐们,似乎在他青云直上的时候,从来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从来都没有!而且...事事照顾他...... 别说任性提些要求了,周围但凡沾亲带故的人都自觉避让,就像当年继父为他处理亲生父亲的事情时一般的干脆利落,生怕有半丝对他不好得言论传出。他从来没有想过,姐姐为这个局面回绝过多少人,躲避了多少人情,又有多么谨小慎微? 姐夫的父亲虽然是北地义渠人,但典属国和陇西太守也都做过,虽然姐夫说他父亲早就得罪过李广,六郡子弟也没少开罪,不怕这些,但他怎么会没有些军中的亲朋好友,沾亲带故的故旧知交?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提过要他做这做那的。 甚至! 甚至...他们夫妻两个送走一对双胞胎都没跟任何人说,那两个孩子如今十岁了,高鼻深眼,即使带着病容依旧是英气飒爽,像极了姐夫!一场大病来势汹汹,几乎就要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夺走了他们的生命,那是他的亲外甥和外甥女啊! 他...他这十年......从来都没抱过他们!没有像去病和言笑一样,送这送那,嘘寒问暖,就那么漂泊在外! 他卫家难道如今缺养孩子的钱吗?!当初即使那么困难,都没想过要把去病送人,如今...却为了狗屁的居安思危,就送给梁家了!卫青收回思绪,将胸中的浊气慢慢吐出,转头对李息问道:兄长,我听月皎说,皇后正在帮嫂夫人寻一门亲事,对吗? 是啊,给翁叔那孩子找个妻子,怎么了?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影响到你了?那孩子没有什么背景,为人也清醒上进,特别踏实,应该不会有问题啊!李息转瞬又觉得卫青突然间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气恼的捶拳道:唉,难道我看走眼了? 影响他?都是怕影响他!卫青感觉眼眶有些濡湿,这么多年,大家为了出征立功受赏,挤破了脑袋,而李息从入朝起就不断的帮扶他,跟他关系这么好,从来也没为难过他,从来没主动提过一次带他出去,反而是自己多问些不对劲儿的,他就怕影响自己的出兵计划,紧张得不得了,是真的把他当亲兄弟一般! 怎么了?你说话啊! 卫青摇头,压下感动的心绪,尽量平缓的说:我帮他找一个,行吗? 什么?李息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卫青竟然要做媒?他当初的婚礼议程都是公孙贺和自己帮他的,他懂什么? 第474页 大将军保媒,愿视他为亲女婿,除了作奸犯科之事,万事可办,只求他许妻子一生顺遂,不知道他可否考虑一下?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看重他!?李息脑子一转,觉得事情有异,凑上去悄声问道:他有什么特殊身份嘛?还是那女子有特殊身份?能不能透露一点? 卫青柔声道:我姐姐...我姐想要个女儿,我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就想替她圆个梦。 女儿?李息跟他家交情不浅,卫少儿一点生孩子的意思都没有,剩下那两个?不是皇后...你哪个姐姐? 卫青道:我大姐,但是她不喜张扬,只看那孩子可怜,想要她平安顺遂一生。 那怎么不让公孙贺找一个? 月皎也喜欢她,又是军伍之后,我想给那女孩子撑个腰。卫青看他还要再问,生怕答下去就露馅了,只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有你可以请教,谁不想啊!李息赶紧答应下来,我自然是答应的,倒是觉得你姐夫跟那孩子才算有缘,一个叫翁叔,一个叫子叔,不知道还以为是兄弟呢!哈哈哈哈哈! 卫青没好气的看过去,兄弟?他可想得真美,还想再来个卫步和张衿呢?李息看他又要恼,但情绪却不再低落了,这才在他嫌弃的眼神中也不再开玩笑了。 而且李息渐渐也反应过来,虽然是真要促成此事,但恐怕卫青也是要自己不再询问他为什么不出去的原因吧? 这人啊,越长大了,越知道这日子就是不能总干一件事的,卫青能多关注这些事情,说明终于学会生活了,但他自己还是希望卫青不要把这些无奈和不甘全都压在心底,岁月峰回路转,总有新的野趣,何必执着于一处呢?就像自己,不管什么活,接着就好好干,不愧于心、不愧于民,不愧于陛下,就行了,何必强求呢? 但这些道理,说了都没有用,还得要他自己体会才是,李息也不再准备相劝,只是抱肩而立,没一会儿才咂巴着嘴,戏谑道:我出去到边塞散散心,你留家里?还是觉得别扭! 卫青转头看他,正待说什么,去听他朗声而笑:但哈哈哈哈哈哈,能离战场近些,还是畅快居多!多谢大将军举荐了! 呵呵呵...... 李息拍拍他肩膀,极为满足的笑道:嗯?大将军给我在大后方压阵,给我算账算军备,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了,开心!得意!荣幸啊!到时候你可多给我点军备啊!毕竟是修你打下来的地方,就咱俩这关系,走个后门啊! 卫青拍掉他的手,负手而立不去看他,嫌弃道:得了吧你!老大不小还没正经的! 李息捋着胡子幸灾乐祸道:我没正经的?你这回在家就知道了,算账是个多么苦的事情!大司农和丞相的脸啊,都能拧出水来,跟刮他们二两肉一般,不过这次还是要多谢陛下,李□□将出身,而且应该不会给他兄长吝啬的,也就一个大司农难对付! ......我知道了。 我真的没跟你夸张!杜周你知道吧?他是真狠啊,比义纵还狠,我每次上报的时候都胆战心惊的,生怕什么法条压过来,偏他跟孔琳交好,修茂陵的时候每次都陪着孔琳去要钱,颜大司农都不敢说什么,唉...要钱实在太难了,你要是在长安算军需可千万多想想办法,不能这么耗下去了。 还有啊... 几番话过去,卫青彻底放弃了一个人静静地念头,转身下了城门,李息就跟着他又一路说回了长平侯府,卫青几次想打断他,但惦记着还要人家做媒,觉得这可能是做媒的风格,低头想了想,算了,看在他年龄大了的份上,原谅他唠叨的行为吧! 陛下和自己都是越长大越不爱多说话,人看着也越来越稳重,他可好!奔着程不识老将军的风格去了,越老了胆子越爱琢磨陛下想些什么,磨磨叽叽的抱怨,真不知道边陲小国的使者是怎么看待他这个外交大行令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居然破百咯~~~真的有这么多人看嘛?除了前几天捉虫的小可爱,你们都没人说我哪里写得不好吗?忐忑ing 上次推荐的《大雪》你们听了没,超级适合明卿有没有?哦。。。她的故事才刚开始,可能感受不到啥,我的锅.... 那你们觉得哪首歌适合子夫姐姐呢?我很喜欢阿冷的《春风吹》经常听着这首歌写她的人物线,可惜歌曲太短了,大家有没有推荐啊?其他人物的歌,如果你们有推荐,欢迎讨论呀!等情节到了,我把觉得符合人物的歌曲更新在这里,可好呀? 第165章 为难姐弟 ======== 没让众人料到的是,也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刘寄听说淮南案犯知道河西大捷,以为陛下会如当年赏赐卫大将军捷报频传一般,将要大赦天下。淮南案犯为求减刑赦免,供出胶东刘寄曾大批购买铁器,雇佣工匠,建造战车弓矢,后续不过因为淮南造反失败才没有动作。 刘寄本就胆小,惊惧之下卧病在床,刘彻听人回报说病情严重,恐怕命不久矣,内心有些歉疚,珍贵的药材和补品送了不少,不仅遣了医官,还让主爵都尉和宗正都派人去胶东,主动让他上报太子人选,以示信任恩宠。 第475页 平阳公主应诏进宫,叶葵有些担忧她会被刘彻埋怨,本来按计划刘彻的反应都在她们计划之中,但是意外的是卫青竟然真的听皇后的没有出去,若是还照计划对卫子夫出手,有他干预的话,实在是很棘手。叶葵也是不明白皇后,她就不想卫青和霍去病多立军功,相应地位也能水涨船高吗?这在富贵之位上的人,哪有嫌弃自己钱财和地位已经足够了的? 看着平阳公主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并无惊慌,叶葵忍不住出口小声问道:公主,卫大将军并没有出去,我们要收手吗? 若是等卫青和霍去病两人同出,没个两三年等不到,我没有耐心了。平阳公主缓缓睁开眼睛,满脸肃杀之气,计划变动又如何?她本就没想过一切都能顺利的完成,大不了,拉他下水就是了! 叶葵的惊讶已经被平阳公主都消耗完了,一步步的安排筹谋,哪个不是心思深沉才构想出来的?盯上的各路人马,哪个不是位高权重?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就为了那个目标,这一切值得吗?叶葵现在只是有些犹豫,大将军跟皇后虽然有争执,但是毕竟是亲姐弟,遇上这样的大事,您有把握说服他吗? 是啊,平阳公主也隐隐犯难,这姐弟两个,小时候就形影不离,打架不管占不占理,永远都是一伙的。如今长大了,两人就算有争执,端看接自己回来的时候月皎那一串的令牌,就知道卫青对卫子夫肯定是极不设防的,自己想让其中一人倒戈,实在是难上加难。 不过平阳公主到底是看着两人长大的,她就不信一点办法都没有,逆着不行,顺着还不行吗?脑子飞快的转着,不多时在宫门口马车换肩舆的时候,她已经构画出了大概的计划,嘴角微微翘起,突然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低声吩咐了叶葵几句,就踏进了宣室殿。 刘彻没有留人在殿里侍候,事情已出,后悔无用,只是刘寄毕竟跟他关系匪浅。姨母早夭,剩下的四个儿子,薨逝了两个,如今就剩了常山王刘舜和胶东王刘寄。刘舜是最小的弟弟,当初被父皇宠爱娇惯,因为多犯律法,自己桌上奏报没少出现他的名字,刘寄则是相对比较老实的一个,就好比养了两只心爱的猫,有一只常常闯祸惹人心烦,有一只虽然乖巧温顺,如今却想咬主人一口肉,弃之不忍,留下糟心。 但谋反之事罪不可恕,虽然刘彻觉得刘寄并没有淮南王那般灵活的脑子,顶多是学学样子,被人撺掇的几率更大。更重要的是,相比刘寄,刘彻还是更相信平阳公主,毕竟她也没有理由冤枉胶东王,只是如今这个样子,刘寄到底是被吓病的,还是因为心虚,他需要再斟酌一下。 刘寄的病是真的,所以姐姐觉得,他是心虚还是被这个罪名吓的呢? 平阳公主把他手中的九连环接过来,随手拆着,淡淡道:这些不重要,关键是查一查他的采买,就像长平侯夫人说的,购那么多铜铁总不能都是拿去造日常摆件吧?不知道的还以为铜铁像玉石一般养人精气呢! 刘彻点点头,随手翻了几卷东方朔写的文赋,赞道:她倒是跟着卫青长了不少见识。 平阳公主笑了笑:这话虽然有道理,但是恐怕不是简单一句话吧? 姐姐什么意思? 这话是她接我的时候,在汝阴说的,她跟皇后走得那么近,有样学样,到底是谁教她的还不知道呢! 刘彻心中一凛,抬头看向平阳公主,笑容渐收,姐姐话里有话啊?不如直说吧! 平阳公主看手中的九连环还是一团麻,干脆撂到了一边,站在刘彻面前一本正经道:卫子夫身为皇后,不思如何尽心服侍陛下,倒是对诸侯之事关注甚多,这铜铁制造是各地诸侯的权力,也是财政来源的最大一笔收入,如今军权也在她弟弟手里,陛下不觉得皇后的手未免伸得有点长了吗?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颇有几分御史的风范,若不是所言皆是针对卫子夫,刘彻甚至都觉得她是在劝谏自己什么劳民伤财的政策不要推行。 ...... 刘彻目光瞬间变得深幽如潭,似乎在掂量平阳公主的真实意图,这应该不是什么玩笑话吧?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她应该就是在数落卫子夫不对的地方吧?可没听说她跟子夫吵架了呀?到底因为什么事她又冲着卫子夫去了?还是这样严重的罪名! 殿内陡然间变得悄无声息,平阳公主并不愿意多加解释,她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何须多加解释。 此时,孔立在门口禀报道:陛下,宗正和御史大夫杜周求见。 面如寒霜的刘彻,盯着平阳公主看了许久,见她分毫没有要改口和玩笑的意思,才确信了她对卫子夫不满的态度。可是为什么呢?之前那次她迫不得已,本就应对子夫心怀歉疚,这次回来还是子夫排除万难,一力坚持她与汝阴侯和离,并接她回长安的! 为什么呢? 刘彻把桌上的九连环拿起来,冷冷的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朕有其他事情要忙。 平阳公主脚步没动,只是怡怡然道:陛下不如先让叶葵进来,她是我公主府家令,没少跟宗正打交道,说不定知道宗正和御史大夫为何而来。 第476页 白璧九连环被刘彻狠狠扔在桌上,碎了两个玉环,怒气瞬间涌上心头,是你让他们两个来的? 是,皇后罪一,冤枉诸侯有谋反之心,以日常铜铁采买揣测其多建武器战车,有为军权谋私之嫌;罪二,飞扬跋扈,以皇后之尊强压宗正迫其与我和离,不止如此,还要强占开国重臣宅邸近我;罪三, 你敢拖卫青下水?! 没敢!我知道陛下看重大将军,只是这次大将军没有出征,听说是皇后的主意,又有兵器战车建造之事牵扯,其中深意,不得不让人想皇后会不会有私心,以姐弟之情蒙蔽大将军。平阳公主看透了他如狮子般要暴起的样子,淡淡的补道:陛下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国政,但皇后的名声,恐怕免不了被波及了。 连说辞都替卫青想好了,刘彻这下明白了,她就是单冲着卫子夫去的,可是为什么呢?卫子夫对她不好吗?掏心掏肺的把她当亲姐姐,为什么要给她设这样进退两难的局?包括什么近我,什么和离,都是跟平阳公主有关,他甚至怀疑这两个罪名是她在一开始就想好了的。去病军功传回来的那一日,除了门外的两人,还有韩千秋和太常,也是她的安排吧... 可刘彻也不是能被几句话唬住的,冷笑道:子虚乌有的罪名,皇后不认!况且宗正要查,也要证据,没做过的事情休想安在皇后身上! 只要查就可以了。平阳公主淡笑道:你不是重视她的名声吗?比如淮南受伤,你半个风声都没透,不就是怕她受人指摘吗?陛下自己的名声倒是不怕人家说一句残忍嗜杀,倒是怕卫子夫名声有问题。江都的事情,也是一样吧!陛下若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牵扯上皇后,一个低贱奴隶出身的皇后,自卑是天生的,得志张扬的小人行径实在是意料之中! 奴隶出身就是天生自卑!还得志张扬的小人行径?刘彻不可置信的看向平阳公主,她怎么能这么说子夫,她怎么能如那些被油糊了脑袋的龌龊之人一般,踩地捧高,以出身论人品?高贵和低贱怎能以出身而论!!她在汝阴不过几年竟都染这些龃龉思想,汝阴侯跟他说的吧!哪里是应该让汝阴侯夏侯颇和她和离,汝阴侯应该被判夺爵弃市才对! 刘彻咬牙道:去病是子夫的外甥,如今出征在外,战功赫赫!朕对将军家亲属更应多宽恕才是,这个道理平阳公主该明白的。 平阳公主笑了,怎么都没想到刘彻会拿这个理由来为子夫开脱,看样子他还不如自己了解皇后,开口半讽道:正因为是去病出征,所以才要在这个时候,那些朝政俗人可能以为亲人在外征战,军眷是最安全的,可是卫家都不是这样的俗人,反而身边无人才最好下手,只要问罪理由正当,椒房殿才不会以这种理由拒绝宗正盘问。 你这是正当理由吗!刘彻冲门外喊道:让平阳公主家令给朕滚进来! 叶葵可没平阳公主那么好的心态,只是勉力保持自己不要露出心虚胆怯的行为,进殿下拜道:陛下容禀,汝阴侯夏侯颇近我宅邸一事,其子来长安宗□□提诉,特此请见。 你们挺好啊,一步一步安排得井井有条,朕真是小瞧了你们!刘彻咬牙道:刘寄的采买清单,如果朕没猜错的话,应该在你们身上吧? 平阳公主听出了刘彻话里的杀意,上前站在了叶葵的前面,一副相护不让步的样子。见此情景,刘彻有些替卫子夫不值,一个家令不过帮平阳公主做了些事情,就让她这么重视,卫子夫为了她四处奔波,在自己面前好话说尽,在外也四处走动。就是生怕她回来有什么不舒服的,连汲黯那愚直的人都想了各种办法去讨人情,但她诬陷起人来,居然丝毫不手软。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陛下不会的,因为皇后,诸侯被诬谋反,公主被开罪,旧臣之后被欺辱,陛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皇后的吗?平阳公主步步紧逼,棋局已开,自己胜券在握,还怕他的性命威胁吗?自己可攥着他最在乎的事情呢!就是陛下,也要投鼠忌器,何况是他这么突然的接受这一切,根本来不及应对,只能按照她的引导来走。 陛下不是重视她的名声吗?比如淮南受伤,你半个风声都没透,不就是怕她受人指摘吗?江都的事情,也是一样,陛下若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牵扯上皇后,一个奴隶出身的皇后,竟然敢搅动诸侯,薄待开国旧臣的后代!陛下猜一猜会不会是主父偃的下场?亦或是是当年皇权更替祖父入长安失子的下场? 若是主父偃,刘彻还能勉强回话过去,但是一提到当年的吕氏之乱,他就心有余悸了,时移势易,就算性命无忧,眼皮子底下,卫子夫的声名若是受损,自己是万万不许的! 刘彻长出一口气,周身都有些无力,这样心思深远的布局,目前实在是束手无策,低头静默良久才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你给她下药,可是差点害她在椒房殿一尸两命! 是啊...平阳公主攥紧了衣角,长长指甲嵌入掌心,深深吸气,紧抿红唇,尽力气息平稳的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总觉得在她面前低上一头,如今她能有个把柄在我手上,我才能安心。 第477页 呵!这就是她费尽心机的目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彻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刘家人真是要没救了,多年养尊处优,都是养出来的这群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人。教化万民...这就是他教化的结果吗?庶民、奴仆、学者、甚至商贾,都知道为国尽心,或呕心沥血清查吏治,或不顾性命战场拼杀,他们这些...却高高在上的做此等无用自私之事! 刘彻看着这个姐姐,突然有些后悔,若是自己没让她去汝阴,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你就一点都不顾及曹襄和言笑吗? 狠话放完了,又来动之以情,平阳公主觉得终于可以转入正题了,心中隐隐激动,连声音都高扬了不少,抬起下巴骄傲道:襄儿出身高贵,我并不担心他,至于言笑,陛下的卫长公主,我自然会护着她的,皇后恐怕还要感谢我让她脱身局外。 叶葵跪在平阳公主身后,内心翻江倒海,平阳公主回来之后,曹襄对她并不怎么亲近,是卫长公主两相调和,事事亲近平阳公主。如今刚刚有所缓和,她却利用了卫长公主对她的不设防,打听曹襄的事务,知道他近期抽不开身,才开始收网,现在又这么说卫长公主,这...也太心狠了吧? 平阳公主挡住了叶葵的视线,她看不到刘彻的面容,但是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刘彻的滔天的怒气,和试探之后,无头绪的憋闷,时间也没过多久,刘彻大概是清醒了不少,从平阳公主所做所言中恢复了理智,只听到刘彻浑厚而沙哑的声音,像天空滚过一阵闷雷般说道:刚刚的条件呢?直说吧!朕现在相信了你是有所求,不然你应该早就叫宗正和御史一起进来了,司马谈今日也不在,一切还算是留有余地,没有对子夫狠下杀手。 本以为抓到了平阳公主的目的,但接下来的话,不止刘彻惊在了原地,叶葵也在平阳公主身后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我要嫁卫青! 半天,刘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口的话不可置信的有些抖,你说什么?!! 这个事情是平阳公主临时想到的,原来只想用月皎攀扯一下卫子夫,毕竟她连椒房殿的令牌都拿过,实打实的证据。 但是卫青没走,自己就要拉他下水,成亲倒是个好的办法,但出口之后,平阳公主自己都有些信心不足,偏还不能让刘彻看出来,平阳公主又快又急的说道:何须重复?但你不要现在答应! 刘彻紧紧的皱起眉头,他甚至觉得平阳公主是不是得了什么疯病?又要拿卫子夫的犯错当把柄,又要嫁卫青?卫青不是她府上的马奴吗?长平侯夫人还是她给卫青牵的线,这? 我...知道如果你说,卫子夫说不定可以想出什么办法,所以要另一个人提。 另一个? 平阳公主移开了视线,飞快的思索道:是!另一个...我随便找个人传到她耳朵里,这样子夫也不会怪你,最后这就是我们两个人争执,不会牵连你,你到时候被迫答应就可以了,大局为重,卫子夫不会怪你的。 有窦太主之事在先,若是卫青无妻,刘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卫子夫对月皎也是护得紧,若是休妻,也不会退让的,这不是让卫子夫两难吗?子夫不会同意的。 那是卫子夫要做出的选择,况且我也没有说非要现在嫁。平阳公主咬了咬下唇,打定主意一会儿出宫要先悄悄去找一下卫青,这事没有他配合,也是要出问题的,眼前还是要刘彻先决定,遂清清嗓子正色道:陛下先决定,是保卫子夫名声,还是保她不用为难? 一个事关朝政,一个事关嫁娶小事,刘彻觉得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很有暗示性,但心中只觉得悲凉万分,自己的两个姐姐贵为长公主,该是幸福平安、坦荡磊落之人,现在却为了抹平她们的歉疚和后悔,可真是无所不为啊!但嫁给卫青又能如何呢?能让卫家身份再上一层,这样就能让她心虚的情绪缓解不少吗?那就希望她能如愿吧! 只是......可怜了刘寄,刘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跟平阳公主确认,胶东的铜铁采买是在汝阴购置的吧? 他最重视的,果然还是国事......平阳公主知道刘彻这是选择了嫁娶小事! 目的已达,她暗暗松了口气,却没预料到心底里却涌上了万千难言的酸楚,今日决定已下,日后再无回头路了!日子是苦是甜,结果如何,她都要一个人承担后果,哪怕是众叛亲离,她也不能喊停了! 陛下是希望臣往宗正处,送胶东的购置清单呢?还是送... 你知道该送些什么!皇后身份尊贵,贤良淑德,公主应多仿其行,更该将你所作所为铭记在心,之前几年朕待你不甚关心,且与皇后之缘是公主所牵,这次朕当还你一个人情,可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刘彻出口的话如射出的冷箭,若再因此多牵扯诸侯宗族之事,别怪朕不念亲情,按律严办! 南宫公主说,这样的狠话刘彻不知道跟她说了多少,实在很伤人。平阳公主缓缓而跪,暗道:对不起了,弟弟,我知道你虽然放了狠话,但并没狠下心来对亲人做什么惩罚的事情,心肠实在柔软细腻。我本该与你姐弟情深,希望能解你烦忧,可是...我也有我的私心,这份私心没落在你身上,我只能在此道一声对不起了! 第478页 这番话平阳公主永远都说不出口了,她只能沉着又面带微笑的答一声:诺! 就在宣室殿里,宗正、御史大夫和平阳公主在刘彻面前皆是近我的纷争时,卫青陪着卫君孺和公孙贺,一起去了翁孙那孩子的家里提亲。 李息夫人任歆兰作为媒人同行,将卫青和卫君孺的意思表达得分外清楚,也给翁孙的母亲极高的颜面,家风规矩,夸得天上有地上没的,双方都很满意。尤其是翁孙那孩子,行为方正,好学求进,公孙贺见了赞不绝口,不住的感谢卫青,没想到他真的选到了这样好的人,自己女儿日后有福了! 卫青一改沉闷的脸色,热情的送了嫂夫人回府,见卫君孺几次张口欲说话,卫青也觉尴尬,可惜这事不能跟卫子夫说,没人从中转圜,只希望过段时间就好了,于是主动下了车,说想自己走走。 卫君孺主动叫住了他,青儿,这次多谢你,若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可以跟姐姐聊一下,别一个人憋着。 聊一下,聊什么呢?聊她为什么不信任自己可以保护大家,聊她为什么不信任三姐可以独占圣心,聊她为什么死活都要那两个孩子隐姓埋名,还是聊...聊她为什么可以如此狠心,断绝了两个孩子天生的富贵荣华之路? 若是放在前几年椒房殿巫蛊出事的时候,他会质问到底的,可是现在,卫青什么都不想问了,没有生气,也没有释然,有的只是平淡而已,就像是吃口饭、练下刀而已,没什么不好的。 当初他被绑,三姐在宫中处境堪忧,事后陛下补偿良多,圣宠愈隆,大家都觉得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人去安抚母亲,一子一女骤然间都悬命于皇家,她该有多惶然? 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让将来一定要有个人送走孩子,以防不测,保全血脉,卫青觉得这并非不可以理解,他只是有些心疼和无力,他自认为把周围的人都保护得很好,甚至是三姐身为皇后,他也是可以帮扶一二的。 只是...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大姐没有跟任何人透漏过,直接把这事担了下来。 亲子分离,痛彻骨肉,旁人如何能解其中万分之一的血泪? 卫青走近车窗旁,抬头看了卫君孺许久,诚恳道:母亲高瞻远瞩,姐姐、姐夫深谋远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作为弟弟,听姐姐的就是了。只希望大姐等孩子病好了,常来串门才是。 听到他这么说,卫君孺潸然泪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想这样,答应过母亲的就要做到!可是...孩子病了,病得差点就没有了性命!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若是不做,左不过内心日日煎熬着一个孝字,好歹也是她一个人受罪,何必要让孩子承担这些痛苦呢?若不是她照顾不周,去年大雪没有去看他们,又怎么会生病?如今接也接不回来,认也认不清楚,进退两难,她只能去找卫青。 又要护在羽翼之下,又要看上去关系不深,她和公孙贺怎么都想不出办法来,惊动子夫就等于所有人都要惊动,少儿虽然知道这事,却是个没主意的,况且去病还在外征战,她哪里有心思?卫步卫广都小,公孙贺那边的亲戚也都试探过了,并不周全,两人思来想去,只好去找卫青。 卫君孺强忍眼泪,哑声道:青儿,姐给你添麻烦了,不是姐不信任你,是不...是没办法在当初信任陛下,这话...她只能说到这里,不然以陛下如今对卫家所做,她这么说实在有些狼心狗肺了。 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多来长平侯府帮月皎做几次饭比什么都强。卫青笑着接话,见她眼泛泪花的不住点头这才放心,又往前面去跟公孙贺说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刚刚卫君孺的话虽然没出口,卫青却并不是蠢笨,自然明白她未尽之言是什么,陛下...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又知遇之重,也有姻亲之密,所以他才会无比信任陛下,可不代表其他人都能如此。 继父说过,岁月太长,长得把所有的关系都变成了一场赌博,可以转眼由深变浅,也可以由浅变深,其中赔率非人心可量,但人心可尽心。当时他不明白,只记得尚在做月子的母亲抖落了一手的水在继父脸上,气道他不知提前筹谋早做修补,偏要在此故作深沉教坏孩子,继父直冲他做鬼脸,端着洗脸水就一溜烟跑了。 现在...卫青却越发能明白很多故作深沉的话语,所以遇到问题从不觉得孤独自卑,因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遇到这样棘手的麻烦,反倒是有些暗暗的开心,苦难从没偏爱他,自然幸福也不会绕他而去! 兄弟姐妹之间都是为了彼此能开心,都默默牺牲良多,即使他和三姐身份地位更高,承担的责任和事情也多,但是论为家里付出的牺牲,谁都不比谁少! 卫青看着街上快快乐乐逛街的一家人,内心满是暖洋洋、沉甸甸的幸福感,这样彼此惦念互相扶持的感觉,就是血浓于水四个字真正的意义!只是...若还有什么不足,卫青就希望,日后大家可以少些隐瞒,多些沟通...... 第166章 碑前对论 ======== 群山逶迤下封土高耸,苍松翠柏延路整齐而立,放目望去天高云淡,雄伟苍茫! 一架华贵马车紧跟着梦知、卫子夫和锦枫的马车,缓缓驶停在远处公孙弘的墓碑前。 第479页 车中老者被人搀扶而下,身后跟着六人都捧着祭拜品,个个神情肃穆,静默无声。 那老者鬓发霜白,刚毅的额头上蕴蓄着刀刻的智慧,眉毛下的褶皱满是沧桑,唯有掩在层层沟壑之中的眼神却是炯然有神,只见那人背身过去在墓碑前,弯下直挺的脊背,按照礼数,恭敬上香。 卫子夫和锦枫撂下了车帘转头疑惑的问梦知道:这是谁? 是董国相,没有认出来吧?梦知无限感慨的收回目光,今天她是代表张汤来的,本来张汤是要亲自来接董仲舒来公孙弘墓前上香的。 但在外奔波的郑当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赵禹特意请了他做陪,实在走不开,只能让梦知前来相迎了。 卫子夫有些气馁,董仲舒是为了江都之事回来的,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今天本想着好不容易出来,给卫伉和公孙敬声几个买点好东西送去,姐妹几个再悄悄聚一下,结果就被梦知领来茂陵看人祭拜,她若是出去,谁拜谁还不知道呢! 不过...一别十多年,董仲舒还真是见老啊! 锦枫有些不满意了,嘟嘟囔囔道:你拽着我们来,就是想让我看董国相祭扫公孙丞相的墓碑? 张汤曾任茂陵邑,特意选了十年老店预定了雅间,梦知大笔一挥定了两个雅间,就是想送走董仲舒之后能好好逛逛,于是解释道:出来散散心嘛,难道你们就不好奇为什么当初公孙弘临终前,死活不让董国相回长安升任丞相?董国相又为什么在进长安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祭拜他呢? 不好奇,好奇有什么用?李蔡已经升任丞相了,总不能还不出一年就换他吧!李丞相身体可好着呢!锦枫有些得意的想:而且我还期待着我家将军能多立军功,未来说不定也能以将军出身做个诸侯国相,然后再升回丞相呢! 梦知看着远处的董仲舒,悠悠道:位高权重又如何呢?还不如做个善察圣心的侍中来得舒服。 那可不一样,这俸禄就差着呢!想起钱财之事,锦枫就有些气馁,战场上运气不好,家里可没少出钱赎罪,挣得多花得也多,要不家底还算可以,恐怕混得还不如庶人出身的将军,比如当初的张次公,掌管北军,日常开销看着比他们上了好多个档次。 等你今年生辰,我们好好庆贺一下,想怎么铺张就怎么铺张好不好?梦知知道公孙敖如今出兵在外,她心里极是惦记,有心要开解她,故意开玩笑道:这次我们让子夫出钱给你做寿,好好的敲她一笔,怎么样? 锦枫瞬间高兴起来: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要些什么礼物! 梦知示意她悄声,道:行行行,小锦姐慢慢想,今天我先出资,一会儿请两位在茂陵邑中心的食肆先大吃一顿可好?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肯定的!梦知转头去问卫子夫,怎么样?皇后赏光吗? 自然要的,不过我还真的对董国相来此地的目的很感兴趣,我觉得...可能是在骂丞相吧?卫子夫猜道。 毕竟出长安十多年了,从江都到胶西,虽然一直都是封地国相,但是董仲舒一直都没过什么好日子,江都王和胶西王一个赛一个的无耻龌龊,身为国相却对一方封地的治理使不上丝毫力气,若是易地而处,卫子夫觉得自己肯定是满腹惆怅、郁郁难言。 造成这个局面的,有三分之一的原因都在公孙弘身上,所以卫子夫觉得他回长安第一时间来这里,不是来骂人的,就是来嘲讽人家先逝去的,毕竟人老了之后,总有种互相较量谁活得长的志气,大儒也免不了俗。 锦枫探头看了看,见董国相还在墓前念念有词,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梦知抿嘴笑笑,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是,如果是来骂人的,会这么郑重其事的祭拜吗? 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种了不少槐树,自从大病初愈后,卫子夫对刺激性的气味就比较敏感,呆久了不自觉的就带出不少轻咳来。梦知伸手去帮她顺气,关切道:听医官说你这肺算是落下病根儿了,那年冬日本就是前所未有的冷,偏你还不注意,东跑西跑的灌了不少风,现在稍有不对就咳嗽,满意了? 锦枫也皱眉道:你啊!操心的命!王夫人生产关你什么事啊?也不是什么惊险的情况,大冬天的非要过去干什么? 卫子夫生怕董仲舒什么时候就过来了,连咳嗽都拼命压低声音,孩子都一岁多了,还提这些做什么?我都忘了,倒是你们俩啊!真是的,关心人都非要带一句训斥的,还是我家月皎好,温温柔柔的,比你们贴心多了! 锦枫听到她提月皎,撇撇嘴不说话了,如今平阳公主也重视月皎,她才是那个出力不讨好的,心里难免有些委屈和不平。 梦知自然明白,虽然看似在四个人里面只是简单的谁更受欢迎,但是他们背后都有不同的势力,见风使舵的人不少。要不是这次卫青没出去,公孙敖还是被陛下派出去作战,六郡出身的有些军伍就该私下议论她了,这次也有心带她多散散心。 卫子夫本想说些什么,但是槐树的味道真的有些刺鼻,胸腔里仿佛少了个滤布一般,直接迎上了让人难受的气息,连连咳嗽。梦知和锦枫一个递温水一个找药囊,好个给她顺气,再没训她。 第480页 卫子夫缓过一口气来,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悄声道:要不我们去问问看? 梦知本来就是悄悄带她俩来的,并不想暴露,道:那我去了,你怎么办?皇后亲临,你觉得他还能说实话吗? 卫子夫认真的想了想,看着四周的树群道:嗯我藏哪颗树下都行! 梦知无奈道:子夫,我夫君在茂陵邑中心定了一间僻静的食肆,等他祭扫完毕,要我请他吃饭,到时候你和小锦在隔壁听就行了。 好吧 锦枫道: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偷听,这时候你怎么不拽着月皎了?就知道找我! 因为小锦姐千里眼顺风耳嘛! 我才不想当妖怪呢! 不多时,董仲舒祭扫完毕,往梦知的马车走过来,梦知嘱咐他们两人莫要出声就整理好衣服下去,面带微笑道:董国相安好,既然祭扫已毕,夫君在茂陵邑中特意备了酒席,还请用过之后再进宫请见吧! 董仲舒拱手道:多谢裴夫人和张汤大人的美意,但老夫有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 董国相是要入宫吗?也不急在一时,总不能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吧? 早就听闻季兄在太学初立之前就修建了三馆,钦贤、翘楚、接士,之前一直不方便前去拜访,如今时机正好,入宫前老夫想去看看。董仲舒回头望了望公孙弘的陵墓,面带微笑,颇有感慨的叹道:若是能有老夫可略尽绵薄之力的,也算是报他不让我入长安的一言之仇了! 梦知见他执意坚持要去三贤馆,言语中还都是什么仇不仇的,只觉得自己猜错了文人相轻的风骨,生怕他去捣乱,遂开口道:董国相胸宽四海,怎么还对逝去之人的糊涂话耿耿于怀呢?如今三馆都归太学搭理,贸然上门,恐怕徒增事端,董国相又何必一回来就惹陛下不快呢! 还没等梦知多想几个理由相劝,董仲舒就朗声而笑,雪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分外滑稽,只听他笑道:裴夫人话里的意思是怕老夫去上门惹事吧?哈哈哈哈哈! 梦知一愣,辨不清他何意,只好尴尬的笑笑,解释道:公孙丞相已逝,董国相去指点一二的话,那群博士恐怕要如临大敌了。 呵呵,不至于不至于,我只是去转一转,又不是去打架的,裴夫人不说,就没人知道。 这 哈哈哈,看来裴夫人心有顾忌啊!董仲舒见天暖日清,故人坟茔高耸,碑前绿意盎然,心情甚为开阔舒展,想到张汤一向跟公孙弘交好,梦知肯定也是想护着公孙弘的太学,这才多加劝导自己不要生事的。他公孙弘竟能与法家官员相处融洽,这倒是又让董仲舒多了几分欣慰和对公孙弘的羡慕,遂开口道:众人皆知我与公孙丞相不睦,他临死前还断了我回长安的仕途,裴夫人一定觉得我肯定是来他墓前大骂的吧? 梦知暗骂这大儒真是快活成精了,想什么都能猜到,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柔声道:这董国相祭扫之礼周全齐备,妾身不敢作此猜想。 哈哈哈哈,这么想也没什么,我虽然不至于破口大骂,但却没少嘲讽了他!董仲舒指着远处的墓碑,轻哼道:哼!枉他还修我公羊家这么多年,亦有半师之谊,真是小瞧我!只要这天下行的是我董仲舒之策,在朝在野,在长安在边陲又有何区别?! 此话振聋发聩,不止梦知听了心如擂鼓般震动不已,就是在马车上偷听的卫子夫和锦枫,也面露疑惑,半带羞惭。 我都不用去打听,就知道他对陛下说的肯定是那句:陛下心志坚韧,将来必有作为,但陛下多生好奇之心,鬼怪之事玄之又玄,臣生怕董仲舒引您误入神怪歧途啊!董仲舒微微倾身问梦知,得意道::是也不是? 梦知没有答话,只是抿嘴而笑,默认了。 锦枫拽了拽卫子夫的袖子,疑惑目光投过去,卫子夫也抿嘴笑了,点点头,原话不是这么说的,意思却差不多,有时候果然还是对手之间更了解彼此。 外面董仲舒继续道:旧友逝前,恐怕就盯着我的事了,有些话,应该没有跟张汤大人说过。这次我本想与张汤大人攀谈一二的,儒家与法家最举足轻重的会面,定是可慰平生,但终究无缘啊 梦知赶紧再拜解释:董国相别误会,我夫君对您也是敬仰有加,特意叮嘱我来一早就在城门等您,只是眼前战事已开,事物繁多,这才抽不开身来。 哎!夫人不必解释,我与张汤大人并无深交,他今天做此选择我并不意外。董仲舒拢了拢袖子,正视梦知道:如今我将要抛去国相一职,索性今日就单以儒家学者身份与夫人说上一二,还请夫人转达给张汤大人。 您要请辞?梦知惊讶道:国相 不必再劝,我意已决,想得开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董仲舒想起这十四年的国相生活,过得如履薄冰,单凭多年积累的声望和陛下的看重,勉强压住诸侯的迫害,实在有些疲惫,如今调回长安无望,还不如就此放手,不然老了恐怕都不能善终,那可就输给公孙弘了。 第481页 国相请说,妾身一定转达给大人。梦知略一思忖,转身对马车道:笔墨伺候,逐句以记。 锦枫紧张极了,她都好久没做这种活计了,要是记漏了可怎么办?匆匆答了一声诺,就翻身去找笔墨竹简,卫子夫把小桌铺好,挽了袖子准备动笔,她倒是没少抄写,笔上功夫没落下,就怕两人说太快,记不下来。 董仲舒微微点头,怪不得公孙弘跟他家关系甚笃,将来不管这话张汤能不能听下去,能得其夫人如此重视,自己也算尽心了。 古来千百学家,哪一个不想备受皇权独崇,盼望能用所学治一方土地所安平富足,可这十四年的时间,我渐渐明白不单是公孙弘不想我回来,还有千万学者不想我回来,并无其他原因,只因为我说错了一个道理。 梦知好奇道:什么道理? 其实无论是墨家、法家、道家、儒家,抑或是最惹人不喜的纵横家,我们都有共通的一点,就是尊智为上。董仲舒似有泪光闪过,为学者的时候,他治《春秋》可为当世之绝,什么都敢拿出来探讨理论,什么都能有所决断,可是后来才明白,有些想法就像是无靶之箭,前方等着的是好是坏,无人可知,但若犯下罪孽,最开始的就是他的这一只箭! 季兄总是不喜我的天人相感之说,我一直不解其意,如今才渐渐明了。天人相感本没有什么错误,可非人为之象,多是无感无解,无解就无知,无知而盲从,危矣。老夫把危者捧上了尊崇之位,让他离陛下尺寸之地,稍有不慎,便能把各家默契的尊智为上的千古之理碎个一干二净,这才是我的错误。 马车上卫子夫笔尖一颤,儒、道、法、墨、兵...百家争鸣,争论不休,从来没有谁真的服气过谁的。但细细想来,真的是如董仲舒所说尊智为上,在所有学派的信念里面唯一共同的点就是,只要足够智慧,就可以颠覆自然的力量,没有一家是靠非人力的奇闻异象就能令众人信服的。 这话从当初阳陵火灾就说刘彻做错事的董仲舒口中说出来,卫子夫觉得实在是分外中听,那些沉迷此道的天潢贵胄,真的该走一走大汉江山,才能明白尊智为上的意义和道理。这么想着,竟是止不住的激动兴奋,情绪翻涌,止不住的咳意就冒了上来,赶紧随手抓了个锦帕咬住,笔下不停。 梦知看着董仲舒的懊悔和难过,心中却是一酸,不禁劝道:陛下是个圣君,博采众长,绝不会偏听一家之言,就说楚巫之事,高祖出身楚地,后代多迷此事,不思进取,大家虽然不敢明着说楚地的习俗不好,但陛下一向敬而远之,可见陛下心如明镜,国相实在过忧了。 董仲舒摆手说道:这不一样!季兄比我明白,我们不过是个治世的工具,都是陛下决定的是否可用,法家也是一样的,大家同命相怜,千万要以我为戒,即使被弃,也莫做千古罪人,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工具! 工具文人墨客哪个不是清高自傲,博学多望如董仲舒,最后也不过沦为一个工具,何其讽刺,尤其是从他口里说出,梦知只觉得万分悲凉。沧海一粟,即便尊智为上,他们又哪里来的自主权呢?不还是时也命也吗?若陛下不是陛下,纵有满腹才干,又能如何! 董仲舒长出一口气,话已出口,他只愿陛下永远都是今天的陛下,永远都不要打破尊智为上的信仰,那万千学子与黎民百姓就都有了希望,大汉自然蒸蒸日上。 刚刚想通这一点的时候,他也曾委屈过,也曾不甘过,为何尊智为上,就不能是尊儒为上呢?儒家都已经得陛下如此赏识,为何他要跟其他学家并为工具呢? 但是如今在公孙弘碑前好一通数落他连个接班人都没抬上去之后,他却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工具怎么了?即使他视作信仰的儒家学说在陛下手中是工具,他也甘之如饴!因为即使他公孙弘看不到了,他董仲舒也看不到了,但未来总有一天,儒家这个工具会深入人心,成为从王权中剥离不开的工具!成为治千百安平之世的利器! 马车后面传来闷闷的咳嗽声,梦知本想回车查看,但见董仲舒垂垂老矣,满目萧索,作揖欲辞,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上前朗声道:董国相留步,今日妾身本应只尽转达之责,可是若是夫君在,定然也有许多话要立时回给您。今日无缘相见,妾身就代替夫君说两句。 董仲舒有些惊讶,依然行礼道:夫人请说。 秦之盛,秦之衰都因严苛刑罚而起,法若存,必辅德政民心,德借法之刀剑,法借德之仁心,没有德的外衣,仁的心脏,那么法被自上而下贯彻的时候,也就是法被大家抛弃的时候了。儒家如今虽然被尊,可是谁能料到之后百年又是何种状况呢? 梦知抿抿嘴,字字铿锵继续道:所以可见一家学说并不完备,这天下,该是多家相辅,才能长治久安!对天人所感的提议,董国相不必惆怅后悔,儒家做得不好的,自然有其他学说去补,毕竟这天下学问也不独是儒家一人撑着,出了问题也不该只问责一人。董国相桃李满天下,只盼将来若是再教习弟子,可否不再局限独尊一家之言,徒增几派学术之间的无益争论。 第482页 董仲舒愣了许久,反复品嚼那句儒家做得不好的,自然有其他学说去补,毕竟这天下学问也不独是儒家一人撑着,出了问题也不该只问责一人! 不该独是儒家一人,也不该只问责一人,哈哈哈哈哈 好! 这话说得才极是! 一时间悲喜交加,喜的是他不用背负良多,恐慌自己是一言错,步步错;悲的是,开解的理由竟然是他推崇一生的儒家并不是完美的,儒家的错误没想到竟然是需要其他学家来补足的! 他实在不知该做何表情,却终于恍然大悟,嘴角不断的翁动,激动不已,将笑未笑,欲哭不哭,直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挪动。 锦枫差点以为梦知把人家给说中风了,催卫子夫出去看看,卫子夫却觉得此刻最不适合出去了。此刻车外不是什么夫人和国相,只是法家学徒和儒家老生的对论罢了,两人之中,唯一的联系就是公孙弘,双方是他的一敌一友,却在他墓碑前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也算得上千古奇谈了。 不知道若是公孙弘泉下有知,该做何感想!若是陛下在,又该做何感想?卫子夫觉得大概是感动吧!臣子即使知道了自己是个工具,依然愿意尽心尽力的完成工具的使命,甚至还对自己曾经砸歪的一颗钉子懊悔不已。 得才如此,君主何求呢? 这样一想,卫子夫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在刘彻跟前,公孙弘和董仲舒的分量,经常会超过汲黯了。 正在卫子夫思索的时候,外面的董仲舒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准备告辞离去,但还没走出去两步,董仲舒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转身问梦知:裴夫人,听说你跟皇后同出平阳公主府。如今胶西王多往其他郡国游历,在老夫来长安之前,曾有流言说皇后强占近我宅邸,轻视开国功臣之后,不知道裴夫人在长安可曾听闻? 梦知惊得下意识想回头看卫子夫,却觉得不妥,但眼里的怒火却忍不住的倾斜出来,顾忌着董仲舒只是询问,生生忍住了,平息好几个呼吸,才几乎是从齿间蹦出来的字:没有此事!近我宅邸事关汝阴侯,并无争执!而且平阳公主的事情,我岂会不知道,这是谁传的谣言!?卫家又岂会觊觎一处宅邸?!这样说实在是太过分了! 董仲舒却了然道:夫人不必动怒,老夫只是好心提醒,胶西王平素所言甚少有实,只是怕有些心怀鬼胎之人故意为之,这才特意提醒裴夫人。于公来说,毕竟正值冠军侯出征之际,莫说皇后,就是普通的军将家眷也不该平白被泼此污水,老夫出来之前胶西胶东地区已经都安排妥当。而且听闻其他各地诸侯,就是那些跟旧臣有姻亲的,也都忙着自查自纠,没有理会这件事,应无大碍,只是树大招风,裴夫人有机会提醒一下皇后吧!于私嘛,这次恐怕没有机会拜见皇后了,我还挺想念皇后当初给老夫送的杏饼呢! 梦知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勉强扯出个微笑,几番恳谢后送走了董仲舒。来时欢欣鼓舞,梦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茂陵送走董国相时,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等到梦知上了车,卫子夫才松开按住锦枫的手,剧烈的咳嗽出来,这回拿水压都压不住了,锦枫急了,赶紧冲外面道:快走!这里恐怕有些味道不甚好闻,出去就好了。 汝...汝阴,汝阴离胶东和胶西甚远,此等流言怎么会先传...传到那边去?卫子夫感觉眼泪都要咳出来了,从口腔到肺,没有一处不在拧着,就像是有个蹴鞠球在里面横冲直撞! 锦枫也慌了,一边给卫子夫顺气,一边磕磕绊绊道:不可能啊!这这怎么怎么可能呢!我们根本就没有谈到近我这个宅院,就就算我记错了,那那也不可能跟子夫扯上关系呀! 梦知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沉声道小锦,你快想想,你当初和月皎去汝阴,到底有没有做得过分的地方,或者被人留下把柄? 没有啊!锦枫脑子嗡嗡直响,我跟月皎两个谨慎得很!虽然遇到些问题,但是都顺利解决了,长平侯的令牌都只在出城时用了一次,怎么会牵扯到子夫呢! 糟了!梦知感觉自己一直有的怪异感觉又出来了,她还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是整件事情就想一个网,在看不见又离人很近的地方,正在悄悄的把所有人都笼进去! 卫子夫双颊晕红,泪光盈盈,看着好不可怜,但她知道这事事关重大,轻忽不得,去病出征在外,自己不能给他拖后腿,必须尽快解决!强压痒痛之感,急道:咳咳咳咳咳去你府上看看!那次都去了哪些哪些人 梦知转头就冲外面喊:快!去合骑侯府! 第167章 收网捞鱼 ======== 三人到了合骑侯府,商量了一番,没有明着去盘问,而是找人逐个试探询问汝阴的事情,并且以一副家主为近我宅邸争议烦忧的样子去套话,等了一个下午,没人有异样,甚至还有义愤填膺的人主动去找锦枫请功,告知此事,让她查一下府中是否有此流言。 第483页 后来梦知忍不住干脆决定直接问责,连敲带打,就说出了叛徒,直接打草惊蛇,但依然毫无所获。 最后快折腾到了黄昏,三人也都累了,坐在马车上想办法。 卫子夫想了很久,开口道:这事先别告诉月皎了 锦枫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她! 卫子夫摇摇头,她已经跟卫青闹得很不愉快了,若是再牵连月皎,他恐怕连跟自己打一架的心都有,而且这不是什么好名声,如果有人敢说自己仗着大将军在长安才为所欲为,或者大将军就是为了这件事才留下,她对在军务上的谋划就泡汤了,都可以说是得不偿失!无颜见他! 越想越头疼,卫子夫咳了好久才勉强吐字清晰的解释道:不是,她知道了就等于卫青知道了,事情越发棘手,说不定办法还没想出来,他就要怪我当初自作主张,才有这种结果的。 锦枫道:大将军不会那么说的。 好了,你就不用安慰我了,上次我卫子夫想起上次自己生病,他冲自己大吼大叫的样子就觉得头疼,之后好久还都没给自己好脸色,真的难哄,还不如自己把事情解决掉,省得挨他骂! 梦知看卫子夫不好解释的样子,也就不再催促了,拉了锦枫道:算了,就这样吧!你也别查得太狠,注意分寸,当初能去的人都是忠心不二的,万一冤枉,平白叫人寒心。 那怎么办? 我总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这边查不到什么也在意料之中,若是这么轻易就知道,也不必把汝阴的事情散到胶西那么远。梦知想了想,果断道:我们就去源头查! 胶西? 胶西梦知想了想,如今江都正在清查,陛下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查了胶东,胶西离胶东实在太近,若是贸然去查恐怕事得其反,况且董国相说了,已经安排好,去了估计也不容易查到。 派人去汝阴! 你别逗了!锦枫怒道:汝阴?汝阴那边被我们闹过之后,连我们手下的脸估计都记住了,一去就会被认出来,强逼人家和离,又去问人家有没有给咱们泼脏水,人家就是泼了会告诉我们吗?污蔑皇后,他不想活了?况且你都没见过汝阴侯,他那个好色的样子,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说得也有道理,锦枫虽然嘴快了些,看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汝阴侯会不会是背后有人呢?梦知狠心锤桌道:那就我去! 锦枫差点把茶喷出来,连连反对,怎么这个时候你反倒不冷静了?你家一摊子事,别说儿子和婆婆那里过不去,你家夫君在查江都的事情,我一个闭门不出的军户都听说了,你想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抛下他? 梦知也急了眼,吵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锦枫被吼泄气了,转头求助道:子夫? 卫子夫在她们两个人吵的时候,除了偶尔几声轻咳,一直都没插话,合骑侯府查不到蛛丝马迹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根本不是她们这边除了问题,要么就是隐藏太深,她要动用其他的人去深挖,可能隐藏这么久没被发现,会给自己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吗? 去汝阴也是一样的道理,汝阴侯如果真的怀恨在心,没必要拖这么久,梦知和锦枫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倒是近我这个理由应该不会是凭空扯出来的,这事宗正不会不知道吧? 宗正接到汝阴的上诉,若涉及到自己应该递给刘彻,刘彻怎么没有说呢?就算是刘彻没觉得是多大的事情,詹事府照例要抄写宗正处案例随时同步上报的,怎么陈掌也没说呢?这太蹊跷了,连当事人都没有通知查证,流言倒是从汝阴飞到胶东和胶西,这是长翅膀飞过去的吧! 对了!卫子夫突然想起来,郦苍当时走的时候,张坐对这等流言事情分外敏感上心,露了个苗头就提醒自己,而汝阴当时自己接平阳公主的时候,没少通过他打听汝阴侯的情况,他跟汝阴侯祖上颇有渊源,怎么也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好像是平白冒出来的,或者说,就是特意绕过了所有人,直接冲她而来的宣战!! 会是谁??后宫的几人,会是她们吗?还是陛下有意不可能!别看他这个人对自己的名声不管不顾的,却一向对自己的名声看重得紧,就像是塑造一件完美的雕塑一样,比如自己拦着霍去病出征,比如自己清查巫蛊,比如自己受伤,比如自己对淮南的安排和建议,他半个字都不让传出去,要不是自己知道他偶尔别扭的性格,都快以为他跟松鼠一样藏好东西了! 所以就算是为了其他原因考虑,或者刘彻单纯不喜自己亲近平阳公主太过,想出出气,他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做局 那都不说那会是谁呢? 但不管是谁,她都不会怕的!一门五侯,还有个陛下夫君,太子儿子,怕什么! 卫子夫把茶水一饮而尽,道:好了,就到此为止吧! 第484页 锦枫和梦知两人等了半天,还以为她想到了什么,结果就等来了一句到此为止,两人异口同声的反问她,不查了?你! 不是不查,我有些事情要去求证一下!卫子夫有太多的事情想回去问陈掌和计蕊,还有张坐,他最近在忙些什么?就算派人出去查,派别人不如派他。而且这车外的合骑侯府合骑侯,车骑将军,天呐,如果出事,不仅要牵扯卫青,还要影响到如今在陇西的公孙敖,他对青儿有救命之恩,自己怎么也不能牵连他。 卫子夫越想越下定决心,这善后的工作不能让锦枫和月皎来做。 梦知不知道卫子夫想了这么多利害关系,只是脑子一转,突然想通了,拉住了要说话的锦枫,猜道:你要去查近我到底有没有问题? 卫子夫点点头,是,这罪名应该不会空穴来风,小锦姐既然说没有,那怎么冒出来的强占和轻视,我要去宗正问问清楚。 梦知觉得这样也好,说不定是她们神经过敏,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宗正查不到就彻底没问题了,于是应道:那我们两个就不便插手了,你有消息随时通知我们。 卫子夫点点头,正想下去换马车,锦枫却想起一件事来,子夫,我前段时间跟你二姐陪小衿去逛街,中途她匆匆走了,如果真的有问题,现在想来张家可能也出事了,当初平阳公主回来,他没少出力,你记得去问一声。 果然,张坐肯定是被谁绊住了手脚,卫子夫点点头,转身下了车,回头见梦知也跟下来,笑道:宴席没吃成,辜负你一番美意,这个时候就更不必多礼送我了。 梦知回头看了看,锦枫还在马车另一侧,犹豫了几秒上前悄声道:子夫,这么多年我跟着夫君见识过不少人间冷暖,别怪我多心,这事你就没有怀疑过平阳公主吗? 平阳公主???卫子夫惊讶的抬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确认她不是开玩笑,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你想谁都不可能是她啊!公主巴不得离汝阴远远的,而且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说怀疑了,这所有的关键都在平阳公主身上,没有她就没有这些事情! 是跟她有关!卫子夫有些不高兴了,那也不能说公主做了这些事情啊!况且是我一力坚持她和离的!陛下当初不同意,她怎么也没想到我真的拗着陛下做吧? 梦知怕她碰到平阳公主的事情,一着急就翻脸不认人,只好先妥协,好好好,就就当是我瞎猜吧!你先去查! 卫子夫看她一点都不想真心的,点了点她的胸口,半警告道:以后再瞎说我就翻脸了,我走了,不用送! 梦知没有再说话,勉强扯了个讨好赔罪的笑容,礼数不缺的作揖送人。 锦枫这才从那边绕过来,瞅着梦知担忧的眼神,叹气撅嘴道:你啊,这刻在骨子跟你夫君一样的死板不知变通,私下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这种时候了,讲究这些有用吗? 梦知被她这么说到大的,也不怎么介意,照旧还是那句老话你不懂。 锦枫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边拉着梦知边往府里走,先到我这里吃点东西吧!你呀!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当初说我们办的太草率,我还笑你来着,这顿饭当我束修了。 ~~~~~~~~~~~~~~~ 一天后,沧池假山旁 平阳公主派叶葵和颜八子聊完之后,颜八子一晚上都没睡,第二天听说颜大司农进宫了,就带了人在沧池顶着黑眼圈等他出来。 新培养起来的侍女庄迟命人守好了周围,这才上来帮她执扇,庄迟很担心颜八子的身体,嘴里都起水泡了还消不下这股火,也不知道叶葵都说了些什么,让她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天气热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极容易心浮气躁,特意冰了瓜果,想着能解解暑,希望颜八子可别脑子一热就做错什么才是,再者几人左等颜异不来,右等颜异也不来,颜八子就有些坐不住了,庄迟有心提提她的兴致,主动问起她在家时的事情。 八子,奴婢见识短,不如您再跟我讲讲当初在家时的生活吧?听说琅琊郡的世家大族都是雕梁画栋,青玉为阶的,比长安的列侯之家还要古朴大气,是吗? 青玉为阶,雕梁画栋,倒是不假,可是...都衰败得差不多了,这些身外之物没了也就算了,人活的多是尊严一词,如今的世家大族若是没有儒生撑场面,连当地的郡守都比不过,谈什么世家名望?颜八子摇摇头,她有时候甚至怀疑祖辈讲的可以左右江山朝局的故事都是假的。 八子?庄迟看她有点愣神,追问道:八子怎么不说话了? 颜八子长叹一声,道:备受尊崇的日子都是过往了,现在列侯被夺爵者不知凡几,以军功晋列侯者也不知凡几,目前几乎都换了新人,剩下的就是诸侯王和开国旧臣,要么就是...似我这等的世家豪族...如今都势微至此...真的还能拼力一搏吗? 颜八子越说声音越低,她又想起叶葵的话,实在心惊到说不出来,生生把几股势力拧在一起,这样大的手笔,说铺开就铺开,平阳公主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实在是令人生畏。难怪当初郦苍走的时候,皇后甚至连搭理自己都没搭理,如今看来真是隔靴搔痒的小动作,平阳公主手下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第485页 不过转念一想,从鲁元公主开始,只要母亲有名有姓,哪有一个公主是无甚传奇平庸到死的,后到窦太主荣宠无极的巅峰,再想平阳公主所做作为,也没什么稀奇了,这让颜八子对自己女儿突然有了很多的期待,不知道将来言慧指点江山、塑造传奇的时候,又是何种模样? 但是...颜八子依然有些难言的担忧,或者不能说是担忧,应该是有些怕。刘彻从来不避讳她知晓前朝政事,反而对她有些谏言很是赞同,尤其是初承宠时对自家的约束之言,很得陛下看重,再加上颜大司农是她族兄,耳濡目染的,自然明白平阳公主这招有多狠。 虽然依照陛下的急脾气,打压诸侯王和世家的节奏已经算是循序渐进了,但文火慢炖,大家招架无力,自然就造成了任人宰割的局面,自己也不可免俗的因心急渐失圣宠。可平阳公主棋局一开,所有诸侯、旧臣、世家,无可发泄的怒气,都会转嫁在皇后身上,就算有前所未有的一门五侯的荣耀撑着,她的地位不会被动摇,但流言...总是能杀人的,磨平一扎竹简不容易,但给一扎竹简画刻上几下刀痕还不容易吗? 庄迟看颜八子又不说话了,本想再起个话头,但眼风一扫,附身回禀道:八子,大司农来了。 颜八子收回思绪,边整理衣服边往外走,兄长请坐! 颜异似有心事,见到颜八子靠过来行礼,这才强打精神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眼底有些青黑,愁眉不展,就先压下了自己的事情,关切的问道:最近没有休息好吗?看着你疲乏得很。 有劳兄长挂心,是言慧有些闹腾,我就没睡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颜八子随口扯了个理由,惦记着此地不是什么方便长谈的地方,等颜异落座之后,就开门见山的说:有件事情还要跟兄长商量。 刚在刘彻那里出来的颜异,还在想着刚刚的话,不自觉的就出神愣住了,等颜八子连着喊了好几声的兄长,他才回神问道:什么事? 颜八子只当他累了,也没多问,只快言快语的说:陛下对世家和诸侯忌惮多时,兄长觉得,若是有个...机会让大家发泄一下怨气,会造成什么局面呢? 这...颜异没有听明白,什么叫有个机会让大家发泄一下怨气?陛下打压世家豪族和诸侯王,是为了文治武功,为天下贤德有才之人开了新的上位路途,诸侯王利益被压缩生气就算了,世家豪族有什么好怨的?怨自己不成器?怨自己锦衣玉食却无德无才,平白让祖宗蒙羞?颜异放下茶杯,问道:你说清楚些,什么意思? 兄长不是说,淮南国除之后,陛下把盐、铁、铜等各矿开采工匠安排进了少府,还让他们把开采铸造技艺传给其他人,这是想把铸币权收回来吗?颜八子压低声音,继续说:铸币乃是诸侯和豪族最大的收入来源,这些年税收加高也就算了,陛下又想把油水大的权力收回来,各方势力怎么能没有怨言? 颜异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含警告的慎重道:我没有说过各方势力多有怨言。 好,是我想的,不是你告诉我的。颜八子有些着急,恨不得两句话并成一句话:只是他们就算有怨言也没有理由告到宗正那里去,或者找理由跟陛下哭诉,只能等着,何其煎熬?我想,诸侯与旧臣豪族多有联姻,也是一损俱损的,虽然傲气着说不屑钱财之事,但明晃晃的薄待失宠,他们定然也是慌得很吧? 颜异闭了闭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他大概能明白颜八子的暗示了,这是还想着合纵连横之术,想让大家继续跟刘彻在钱财方面拉锯下去,若是往常,颜异恐怕也会说上两句,但是今天刘彻似乎格外急躁。 跟他说, 你觉得朕很在乎家世?很在乎家学渊源?很在乎你祖上做了什么吗?你去廷尉查查这些年案子就能明白,别说你祖上做了什么,就是你自己做了什么都不一定救得了你的小命! 所以你觉得重要的,朕不一定在乎!朕唯一在乎的就是你在这个位置上能不能做好这个大司农,能不能充盈国库!朕今天甚至可以把话放给你,哪怕你不受颜家的风骨束缚,朕都可以稍稍容忍! 再拿不出钱币修筑和充盈国库的提案,就知道抠抠索索的省,可就别怪朕手下无情了! 颜异无奈苦笑,他升为大司农的时候,也是雄心壮志,在祖宗面前立誓,定会恪守清廉之风,为民生计,为天下计,甚至还去请教了之前当过大司农的几任官员。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节流清廉在刘彻面前并不足够,开源聚财才是重中之重,能让刘彻把这种稍稍容忍他贪墨的话说出来,颜异终于明白了刘彻对国库充盈的急迫有多深,更明白他还装着更多的霸图计划,只是可惜,他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确有力所不及之处了。 兄长!!颜八子有些着急了,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颜异回神过来,抿嘴想了想,问道:这事你一个人做不成,就算做成了又能如何呢?陛下心志坚韧,当初马邑之谋失败得那么惨,伐兵匈奴的计划也只是搁置,你又想拖延几年呢? 第486页 兄长你都没有听我好好说!颜八子怕有人听到,半捂嘴,压低声音说:兄长,我刚刚说并不牵扯朝堂正事,只是想拖椒房出来给大家当个...靶子,我这样...也算是帮陛下缓解压力...吧?就好比你跟我说的主父偃... 颜异冷眼扫过来,沉声严肃道:世家贵族自有傲气,虽然匡扶皇权,但是绝不如主父偃一般当个孤臣利器!士可杀不可辱!当初跟你说主父偃是要你引以为戒的,怎么能拿来类比自己? 颜八子刚要张嘴辩解,颜异却直接堵了她的嘴,椒房、卫家都不行! 那...那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颜八子有些不甘心。 颜异自己心里就乱得很,实在分析不下去了,只是警告她几句不要轻举妄动就准备离去,这个妹妹有主意的很,他明知道对方也许不会听他的,但也没有很强势的让她不许做。毕竟...万一呢?万一...真的能从中浑水摸鱼求两年缓期也算是好的呀! 不过颜异却又想起一件事来,转头问她,你当初跟双桂交集如何? 还...还算可以吧,怎么了?颜八子躲闪了兄长的目光,反正双桂已经在阳陵殁了,往事已矣,谁能知道她跟双桂交情如何? 颜异道:你之前让我查她,去年查出来的东西事关重大,我就上报了椒房殿的詹事府,好像忘记跟你说,如今这事应该跟她没有关系吧? 没有...颜八子呆呆道:她都已经殁了... 人没了?颜异愣了,他这几年一忙起来就忘了很多事情,等到说的时候,原来人都没有了,心中不由对椒房殿多了几分敬佩,出手果决,甚有国母之风,怪不得卫家多出将军,一门五侯啊! 颜八子反应过来,有些生气,道:那...查出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怎么直接上报了椒房殿?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是瞒着我?万一我被牵连呢! 颜异皱眉看她,似乎有些不解她生气的原因,还好生解释道:你要是被双桂牵连,我也救不了你,还不如早日带着颜家脱身!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颜八子气得满脸通红,她知道兄长说得没错,若是自己捅了什么大篓子,他肯定牺牲自己一个救家族于水火,自己也明白断臂求生的道理。但是...但是...这也太狠了!都过去一年了,才告诉自己,那时候言慧才多大,他就连孩子都不顾惜吗? 总之殁了更好,颜异知道这事跟当初巫蛊楚俗就牵扯不上关系,那也没别的好担心了,随她折腾吧! 颜八子看着颜异越走越远的身影,整个人都要气炸了,自己什么事情都跟他商量,就算他不同意,自己也都没有隐瞒,就是给他转圜准备的时间,可他呢?遇到大事连前因后果都不说,直接告到了椒房殿!!若是她被牵扯,哪里还能有活路,更别提如今还坐在这里跟他说话了! 好!把自己的牺牲当成理所当然是吧?大难临头断臂求生是吧?那就别怪自己无情,这事就不跟他这个胆小如鼠的人商量了!! 什么风骨,什么孤臣,还什么不做陛下手中杀人之刀剑,颜八子觉得分外可笑,不都是为了自家宗族传承的利益吗?又高尚到了哪里去!! 主父偃怎么了?怎么就不能提?怎么就不能用来模仿?这孤臣和陛下手中之刀剑,若是为江山,为百代,又有谁不能赞一声呢?青史留名比籍籍无名的苟且偷生好上千百倍!!它比自诩传承风骨,但什么实事都没做的世家家训,又在哪里差呢? 颜异越不让自己做,自己还偏就做定了!! 第168章 招架不住 ======== 卫子夫回到椒房殿查问陈掌和计蕊之后,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不过宗正有来不痛不痒的问过几句,陈掌回过未有此事,就走了。 但有件事却很奇怪! 卫子夫心里猛的一提,问道:什么奇怪? 陈掌面上忧虑疑惑之色不减,还染上几分尴尬,跟计蕊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才吞吞吐吐道:卫长公主和平阳公主两人的家令突然来奏事,是一起来的,其中说到平阳公主再嫁...说...想再嫁... 原来是姐姐想择夫,卫子夫轻舒了一口气,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想来汝阴之事,可能就是因为知晓了平阳公主动了再嫁的念头,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才信口污蔑,又因为知道自己给平阳公主撑着,怕被压下去,就先冲自己来了。 这样一想也是合情合理。 那怕什么?难道就为了汝阴侯一点点的自尊和不入流的手段,平阳公主还什么都不能做了,只能在家呆着不成!?卫子夫这么想着,越觉得陈掌啰嗦,嫌弃不已,男人能随意置妾,公主就不能再嫁了? 不过想来平阳公主肯定是对这个人很满意,不然怎么会派人和言笑的家令一起来传话,这个姐姐,此刻还扭捏起来了,当初跟平阳侯曹时相处时才有这种小女儿姿态,如今看来,她心结已解,卫子夫越想越开心,把之前的烦恼都抛到了一边,看陈掌怎么催都不说话,转头就问计蕊,计蕊!你来说,看他磨磨唧唧的,公主看上谁了!说呀? 计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皇后恕罪,臣无能,之前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臣...臣..臣真的绝无二心,是公主瞒得密不透风,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而且...听说卫长公主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所以... 第487页 这什么跟什么呀?卫子夫一头雾水,转头看了一圈,攸宁和瑕心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奇道:你说的我都听不懂,言笑知道姐姐选中了一个合意的夫婿,想选个好日子告诉我,给我个惊喜,这是好事啊!怎么还恕罪和无能呢?你快点说清楚! 因为...平阳公主挑中的...是...是...是大将军! !!! ...... ...... 大将军?哪个将军?什么将军?挑了个将军,上战场很危险,公主又要如自己一般时不时的担惊受怕了...... 等等!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青...卫子夫生怕自己弄错了,用轻到不能再轻,慢到不能再慢速度,一字一句的问道:是卫青吗? 是,皇后。计蕊有些不敢看卫子夫的脸,她跟陈掌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实在不能像对面两个家令一般笑逐颜开,如坐针毡的送走了两人之后,就冷汗一层层的往下掉着等卫子夫回来。 别人不知道,椒房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后对自己的弟妹,护到了骨子里,连几个孩子闯祸,只要是月皎说情,就肯定没问题。 但陈掌说得也对...皇后对平阳公主更是拼命,大伤未愈就帮她四处张罗和离之事,甚至连她回长安之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而且平阳公主对皇后有提携之恩,又身份贵重,如今一门五侯,尊贵如日中天,再加一个尚主,更是锦上添花,何乐而不为呢?所以皇后选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虽然说是那么说,但对卫子夫的反应,还是没有底,只能先拖上几天再说,结果就遇到了卫子夫主动问起宗正的事情,陈掌心一横,择日不如撞日,就直接说了。 卫子夫愣了许久才渐渐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人是不是传错话了? 平阳公主怎么会看上卫青呢?从平阳公主回来,这俩人有什么交集吗? 你们没弄错吧!? 陈掌和计蕊哪里敢开这种玩笑,自然是确认又确认的,况且卫长公主那边说得很清楚,亲上加亲...但他俩看卫子夫那个脸色,没有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卫子夫整个人都懵了,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慌慌张张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不行,我要去见平阳公主!这事要问清楚! 陈掌看她是认真的要去求证,也跪下拦她,皇后!皇后请留步!这事我和计蕊两人绝不可能会错意,况且就算我们听错了,难道卫长公主的家令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吗?满朝文武就一个大将军,剩下谁敢称大将军!!还能得公主一句舅舅? 那月皎呢?卫子夫怔怔的反问。 并无人回答她的问题,公主想嫁将军,一个歌姬出身的侯夫人,无甚背景,自然要让位,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没有人敢跟卫子夫直接说,因为...皇后也是歌姬出身,这样的轻蔑,没人敢直接点出来。 陈掌收到计蕊求助的目光,现在只有他适合开口了,毕竟陈掌还有一层身份是皇后的姐夫,于是斟酌着开口道:现在关键是,皇后您如何想?是同意平阳公主所请,还是... 那也有错的可能!我一定要去问问!!卫子夫吼完这句话,就听见周围人都不做声了,满室寂静,个个垂首敛目不敢看她,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百戏台上的木偶,舞台已开,锣声已鸣,其他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只能按照背后人的意思走下去!更像个疯魔之人,执着的拒绝着所有人已经达成的共识。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平阳公主会这么做!那可是她最喜欢的月皎啊,怎么能这么对她呢?要让月皎如何自处呢! 还有...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陈掌低头一动没动,只能窥见卫子夫裙角许久未动,听到头上之处,喘息杂乱,眼前似有泪珠砸在地上,陈掌张了张嘴,把一声叹息压在心底,重新鼓起勇气,大声问道:皇后,选谁? 选谁?卫子夫只觉得心中绞痛难忍,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说要给锦枫解开对月皎的疙瘩,甚至...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她还被梦知拉去偶然听了一场激动人心的董仲舒的剖白,本该是开开心心的一天,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怎么她就只能在月皎和平阳公主中间选了呢?手心手背怎么选?难不成从中间劈开吗? 不行!她要去问问平阳公主,她嫁卫青,那月皎怎么办?三个孩子怎么办? 卫子夫闭了闭眼睛,强忍胸腔内的恶心和酸痛,双眼泛红,跌跌撞撞就要迈步往外走:我要出宫,去找平阳公主问一下! 皇后!计蕊眼疾手快的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卫子夫的腿,又快又急的说:皇后!皇后你冷静点!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去问事情的?而且宫门都落锁了!若是急事出宫,必定要上报原因的,陛下核准了才能出宫,到时候满宫都知道了,您没做出决定前可千万不能随意行动啊! 卫子夫拽了两下没拽开,却差点被绊倒,攸宁赶紧过来扶她,也劝她不要冲动,卫子夫心里更是着急,这怎么能叫冲动呢?只是求证而已,看着瑕心吓得也跪缩在旁,卫子夫越发无奈烦躁,怒道:我问问都不行吗?就说我去看看平阳公主,她生病了不行吗? 第488页 陈掌接话道:皇后,你去了,无非就是真的和假的两个结果,假的,我跟计蕊领罚,皆大欢喜,可如果是真的呢?皇后有没有想清楚要选谁?平阳公主若不是心意已定,怎会报到椒房殿的詹事府?臣斗胆问一句,若是平阳公主心意已定,您是不是要站出来跟二...跟如今的长平侯夫人,说...说一声呢? 说一声?自己跟月皎说什么?说你不仅要亲手帮我把平阳公主接回来,还要亲手帮我把你的夫君和孩子让出来,给卫家增添荣耀吗?卫子夫觉得光是想一想,眼泪就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心如刀割,恨不得死了才好,天哪!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弄成如今这个局面呢!! 低头看见陈掌目光沉静的盯着自己,卫子夫内心突然升起了希冀,陈掌会有办法么....立即附身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想让我跟她说什么? 陈掌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站在他的角度,牺牲月皎一个,大家都能得利,卫家荣耀能再上一层,有何不可? 但是...因为去病备受冷落的日子,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本就是俗人一个,经不起其他人一次又一次的诱惑和拉拢,如今他这般沉着,只是内心更为坚定,卫子夫选什么,他就要选什么,卫家...起源于卫子夫,这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臣只是俗人,自然要选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但是目前看,皇后才是臣最大的利,所以皇后选什么,臣就选什么,决不会自作主张! 原来他也没有办法...卫子夫眼中的光瞬间就黯淡下来,心潮涌动,胃里止不住的酸意翻滚上来,一整天都没有吃饭,惊怒之下,心绪起起伏伏,满目的希望都破灭了,实在有些承受不住,弯下腰来,连咳带呕,腰都直不起来了,攸宁和计蕊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去那盆盂、热水和帕子。 别叫...卫子夫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念叨着。 计蕊和陈掌还没反应过来,攸宁就赶紧回话道:皇后放心,不叫医官,只要您还清醒,我们就不惊动医官。 说话间,卫子夫握紧了盆盂边缘,马车上的点心都吐得差不多了,再吐都是苦到牙齿发涩的苦水,又酸又涩,整个人都不自觉的颤抖着! 瑕心这才跌跌撞撞的靠上来,半哭着说,皇后姐姐,你别吓我,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都可以想办法,您别着急! 卫子夫只觉得耳鸣得很,脸色苍白得吓人,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轻轻摇了几下手,示意她别担心。计蕊捧着水,不断的让卫子夫漱口,又敲背又顺气,急得也是满头汗。 一直折腾了许久,卫子夫才觉得自己能暂得喘息,浑身无力的瘫在攸宁怀里,目光看向陈掌好久,才似乎想起了什么,刚要张口,陈掌就抢道:皇后放心,今日詹事府是臣值守,这事不会告诉少儿的,一切等您有来了决定再说。 好...卫子夫虚虚的吐出一个字后,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就沉沉的靠进了攸宁怀里,合眼休息了好久才略有些精神,强撑着被攸宁和计蕊扶起,费了好大力才挪到榻上。 瑕心留下收拾,陈掌则在门外等消息。 不知不觉的,已经快月上中天了,星光稀疏,蝉鸣阵阵,本是个惬意的夏夜,谁能想到却在椒房殿闹了这么一出呢? 景福从外面匆匆回来,把消息跟陈掌说完就去帮瑕心了,等计蕊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打扫干净,退下去休息了,就剩陈掌一个在院中发呆。 陈詹事,你怎么还没走? 陈掌回神过来,望了望屋里,问:皇后如何了? 计蕊眼神微黯,哑声道:明日一早,召平阳公主进宫。 这是还不死心啊!陈掌刚刚就在想,卫子夫和月皎她们四个,再算上少儿,到底在平阳公主府怎么长大的,皇后为什么对平阳公主这般的信任和看重?只是因为有提携之恩和亲上加亲的关系吗?这么多年没见了,连陛下都不怎么同意平阳公主和离,皇后图什么呢? 只是...不管图什么,都不重要了,关键是眼前,这恩义和情义,快要把卫子夫撕裂了! 计蕊和陈掌往外走了许久,一直快到詹事府门,计蕊才停下,望着那高高的门槛,泄气道:我还是做不到郦苍那样,在皇后忧心之前就能把事情解决掉,好比双桂,敢脑子不清楚的搞些楚巫... 你疯了吧!陈掌冷冷的出言打断她,不该说的别乱说,还想后宫再清洗一遍?郦苍是郦苍,你是你!况且...这事我们还忽略了一个人。 谁?计蕊看到陈掌望过来眼含深意的目光,突然就想到陛下!陛下今日在何处? 陈掌见四下只有灯烛摇晃,并无人走动,这才压低声音道:漪兰殿王夫人,不过景福说,宁良人今天也派人打听这件事了。 东明殿最近无事,她...是心血来潮吗? 谁知道呢!明天看看情况吧!陈掌没有再多说,一切并不明朗,他也没有多余手段可以想,只能硬上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卫子夫从天色将明枯坐到日头高挂,在攸宁的多方劝导下,才勉强吃点稀粥,其他的一点都吃不下。 第489页 计蕊和陈掌本来想早点来找卫子夫要个建议,但是皇后根本就已经丧失理智了,什么都不干,就说要等平阳公主,两人还有其他事情,没呆多久,就都告退了。 其实卫子夫心里也没底,若是换了别人,她肯定是要多做准备,但是人就是这样,越不相信,越是要执拗的等当事人的回应,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假想着的一句否定,并且越想越执拗,越执拗越这么做。 最后...... 变成一个天下最大的笑话! 平阳公主满面春风的进来,第一句就是皇后这么快就算好吉日,准备早日让大将军尚主了? !!!!!!! 当头一棒,卫子夫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事实摆在眼前,她半点理由都找不出来! 平阳公主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反倒是越发开心,笑得合不拢嘴,看来皇后是真的惊喜!言笑还真是说对了,等婚后设宴,我看就让言笑在新收的近我一宅,招待我们这些长辈团团圆圆的聚上一次,可好? ......什么近我,什么惊喜,卫子夫已经完全听不懂了,也没有脑子去思考,去串联所有的前因后果,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做?她脑子一片空白,没有疑问,没有思考,所有的想法全部都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些本能的情绪...失望、委屈、难过、愤怒、悲伤、不可置信...... 平阳公主只当她是高兴坏了,自顾自的说着安排,什么还是等去病先回来,先给他庆功再说,长辈怎么也不能抢了一个晚辈的风头,未免太不慈爱了;什么还是要熟悉一下几个孩子,让大家都改改口,别总是公主公主的,听着很很生疏。 卫子夫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看着平阳公主精致的面容,特意修剪的弯弯细眉,眉梢眼角处轻轻的褶皱,没有一处不洋溢着称心如意。 这本应是她最想看到的面容,最期盼的场景,可是...为什么,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呢?内心好疼,疼得她整个人的骨头都酥软了,直直扎进血肉中,扎在胃里,扎在肺上,扎在心口处!! 贯穿!不见血! 姐...... 声音不大,但平阳公主听得很清楚,絮絮叨叨的话语一停,僵住的笑容很快就重新调整好,转头挑眉望她,皇后,听说你家婚嫁之事,还都是你操持着,这爱管闲事的习惯还真没改,不过我看你身体不大好的样子,这次一切从简就好,不必多礼。 皇后......卫子夫听着,就像吞了一根银针般难以下咽,银针往下游走,刮破丝丝血肉,刺痛难言,她却停不下张口的动作,甚至...还报了最后仅存的一丝希望,问:为什么是月皎啊? 月皎?平阳公主轻轻笑了笑,一副怎么如此天真的的眼神看着她,她不重要,一个普通的歌姬而已,我没有给她任何的压力,甚至都没有通知过她。重要的是,因为你弄坏了我的婚姻,自然要赔我一个。 卫子夫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说... 我不管!就是你!况且我对你们都有举荐之恩,如今要一段婚姻,有何不可? 姐姐我求你... 皇后!平阳公主突然提声打断了卫子夫的话,起身站在她面前,一脸怜惜的俯身看她,多温柔漂亮的脸啊!这么多年都不见老,真是万事顺心者,不数岁月,可是之后她就要知道什么叫岁月蹉跎了!平阳公主轻拂过她的发梢,语气郑重其事又温柔可亲,这事已经马上要传开了,如果是卫青和月皎出来,不论最后我嫁还是不嫁,他们都落不了好,要么就是抛弃糟糠,要么就是与世家为敌,骄矜自傲,轻贱公主!你说,该找谁来跟陛下和宗正说这件事呢? 卫子夫怔怔的回答道:我... 皇后聪慧! 聪慧?卫子夫现在倒是宁愿自己是个笨蛋,什么都不懂,就更没有什么烦恼,只是她如今就被陈掌料中了,没有想好就跟公主求证,如今是真的,她该怎么选呢?什么都没有准备,如今没有半分招架之力,卫子夫只能凭着本来心意,说一句:我不同意。 平阳公主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根本没有把她的反对听进去,或者说,平阳公主早就料到了她的态度,根本不在乎,所以只是自顾自的转头继续分析道:当然肯定还会有不少人替你们说话,可是只要有一点点风声,卫青的名声就会受损,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这次没有出兵,定有愚民揣测大将军圣心已失,若再轻视皇族,出现什么局面,不用本宫说给你听吧? 真不愧是平阳公主,卫子夫觉得自己真是这几年的舒服日子过得太顺利,忘了平阳公主当年是怎么跟陛下关系那么好的,龙游浅滩多年,自己竟然真的就错认她自卑低落,真是天大的笑话!卫子夫满目萧索,字字泣血道:是...我的不同意,也不重要,姐姐这是...把我的路都堵死了! 不是,堵死了我怕你鱼死网破,还有一个,平阳公主笑道:陛下!你可以去求他!他要是同意你的请求,我自然也无话可说! 卫子夫转了转眼珠,疑惑道:你没有跟陛下说? 第490页 平阳公主整了整衣袖,轻巧道:这是留给你唯一的路了,走不走在你。 好!卫子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平阳公主还没跟刘彻说,或许这样的方式过于直白,或许平阳公主是真的留了一条路给自己,但不管如何,她是真的没有路了,只有刘彻的一句不同意,所以哪怕是只有一点点希望,她自己都要去! 平阳公主看着卫子夫整理好衣服,匆匆叫了肩舆往清凉殿去,全然不顾越来越毒的日头。 正桌上,还放着一扇还未收束的竹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随手放的,看着肩舆渐渐走远,平阳公主执扇出门,虚虚挡在头顶,轻声自言自语道: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声音轻的如同一阵虚烟,顺着竹扇的空隙,散碎不见,叶葵这才总旁边靠上来,轻声回禀着:公主,颜八子今天果然找了颜大司农。 她到真像个世家贵女,稳得很,知道在干大事前要跟家里人说一声,只是...平阳公主轻蔑的一笑,迈步下阶,叹道:可惜了... 第169章 殿前跪求 ======== 清凉殿里, 董仲舒刚走,刘彻看着宗正和赵周递上来的奏章紧皱眉头,平阳公主说的话还真是没有骗人,胶西、胶东和江都都已经有人在传这件事了,幸好董仲舒处理及时,宗正也很有分寸,没有乱说话,连杜周都没有知晓,只是在提近我宅邸的归属问题。 其实刘彻虽然答应了平阳公主,但是对散布皇后流言这样的威胁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子夫可是她举荐的,怎么可能下得了狠心,不过就是拿来交换条件的假定罢了。可是... 事实证明,平阳公主真的很了解他!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两人没少合伙阳奉阴违的做些小动作,大不了挨顿训,要么就是事情白干,回到原点,总之比什么都不干好得多,所以有时嘴上跟太皇太后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反悔。 平阳公主这样,自己就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唉......刘彻现在只希望平阳公主说要找人告诉卫子夫成亲的日子能晚一点到来,他总有种预感,子夫不会那么轻易松口。 孔立!孔立!刘彻烦躁的松了松发冠,都说玉质温凉,他戴着却又热又沉,去把外面叫的知了清理一下,吵得烦死了! 陛下息怒,奴这就去办!孔立本来诚惶诚恐的,但正巧皇后来了,估摸着自己也不用挨训,紧接着禀报道:陛下,皇后请见。 嘶!!刘彻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快吧? 听到刘彻半天没回复,孔立有些奇怪,抬头去看刘彻:陛下? 刘彻揉了揉眉心,问道:皇后有说来干什么吗? 说有问题要问陛下,呃...很急... 朕不见! 卫子夫就在门口听,哪里等得到拒绝,直接闯进去,喊:陛下! ...... 刘彻面色一沉,挥手让孔立退下,没好气道:有什么事非要这么着急? 这话一听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卫子夫现在哪里顾得上他高不高兴,甚至连寒暄试探都顾不上,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语气:陛下,平阳公主说要让大将军尚主,这事求...... 果然,姐姐这动作还真快!刘彻心一横,干脆打断她道:这事朕知道,而且已经准了! 陛下?!那月皎呢?长平侯夫人该如何自处!大汉律法她触犯哪一条了? 大将军尚平阳公主,乃是喜事,皇后!应该高兴才是!刘彻语含深意的说道。 高兴?卫子夫只觉得荒唐,婚姻嫁娶晨昏相和的关系,被他们一句准了就说抹杀就抹杀吗?陛下?月皎和卫青感情甚笃,在府中操持家务,生儿抚弟,兢兢业业,别说触犯大汉律法,就是论贤良淑德,也挑不出半分错处!难道就因为一句看上了,一句公主身份尊贵,就要让月皎放弃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家吗? 声声质问也把刘彻惹恼了,说到底关他什么事呢?他已经进最大努力去保护她了,要不是她强出头被平阳公主反将一军,自己也不用被迫做个选择,还要被她这样质问! 刘彻气道:子夫,是你把平阳公主接回来的!没人强迫你!朕当初是不是不同意?如今好了,人接回来了,你又说这不好那不好的,非要朕跟原来一样对姐姐生疏着,你才满意吗? 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卫子夫的痛点,她为了平阳公主好,为了她们姐弟好,尽心尽力,但闹到最后居然是自己做错了!?卫子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急又怒的喊道:陛下!这根本就是两件事! 朕不管几件事,如今姐姐所请,朕同意了,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好!卫子夫心一横,直接跪下,朗声道:陛下同意也没关系,董国相尚有死罪可免,可见皇命之下也有法外施恩,妾身就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跪也没有用!刘彻倔劲一上来也是偏执得很,干脆道:朕意已决! 陛下一天不同意,子夫就一天不起来! 刘彻在桌上把竹简甩得沙沙作响,瞪着她说:要跪就出去跪!一会儿还有人来议事呢!皇后跪着,成何体统? 第491页 卫子夫想了想,也不拖沓,转身就走,刘彻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知道要顾全大局,一提有人来议事就走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没一会儿,孔立进来小心翼翼禀报道:陛下,皇后在外面跪着了......说只要不碍陛下的眼,其他的不在乎...... !!!刘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竟然还真去外面跪着了?!她是当来议事的大臣都是从屋顶飞进来的吗?不会从前院走,不会看见她,是吗?! 那就让她跪!! 诺... 等等!值守的奴婢和黄门撤掉一半,若是有敢胡说的,杖毙!侍卫均不可踏进内院! 诺! 等等!!刘彻努力平复着怒气,她不要脸,自己还要呢!去把宣室殿收拾一下,朕这几天召见大臣都去前面!多备些冰... 诺... 卫子夫根本没有管进进出出的人,对她议论纷纷的场景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经历了,不外乎就是多些失宠惹怒陛下的流言,若是能换他一句改口,也都值得! 湛蓝湛蓝的天空,火球一般的太阳高高挂起,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略略一抬眼只觉得到处都耀眼,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旁边的青铜香炉虚虚袅袅的飘着香烟,本就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加上这蒸腾的香气,更是憋闷难忍。 然而庭院青石板上跪着的卫子夫,虽然偶尔轻咳几声,但却连腰都没有弯一下,过来陪跪的景福却有些撑不住了。她刚刚送走了瑕心,瑕心年龄小,身子弱,不如回去跟攸宁和计蕊通风报信更好些,还有公主和皇子最好也告知一声,若是能来帮忙说情,也许事有转机。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最先来的竟然是颜八子,孔立也不知道这该拦还是不该拦,只多费了不少唇舌,连哄带吓,才让她只带了庄迟一人进了清凉殿的院子。 看到卫子夫跪在这里,颜八子还真是惊讶到了,为了一个没有背景的弟妹,至于吗?就算皇后她是同情两人出身一致,多加怜惜,也不至于如此拼命吧?看着孔立进去禀报,颜八子上前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站在卫子夫眼前,俯身道:皇后真是辛苦了,这是劝谏什么呢?可需要妹妹帮忙? 卫子夫掩了掩鼻子,她站过来正好挡住了香炉,倒是让她暂得喘息,不过依旧冷冷道:颜八子不必多礼,干你该干的事情就好! 忠君体国,这不是皇后常常教导的吗?妾身可不敢忘!颜八子好笑道:可是妾身也奇怪,皇后明知道陛下吃软不吃硬,偏偏如此逼迫陛下,妾身愚钝,不知道这还称不称得上一个忠字! 要你在这里乱嚼舌根! 还没等卫子夫说话,王夫人娇呵的声音就插了进来,领着张欣,气势汹汹的冲颜八子而去,怎么?颜八子出身世家贵族,没人教你在等通报的时候,该干些什么吗? 王夫人生这么大气做什么?颜八子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回头看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庄迟,把洒在地上的白色粉末踩在脚下,装作无意的踢了踢脚,把庄迟挡在了身后。内心却不住的腹诽道:也不知道皇后给王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之前因为凤凰殿的事情,跟卫子夫生了好大的气,漪兰殿众人都不敢怎么提起皇后,她现在竟然又巴巴的跑来帮皇后说话,真是贱啊!如此没有骨气,不知道怎么就能得陛下看重? 张欣收到王夫人的眼神,上前道:颜八子真没规矩,在清凉殿等通报的时候口出狂言就算了,陛下宽宥,我们夫人也就不好多说些什么。但八子位份低,见到我们夫人该行礼的,夫人虽然心胸宽广不与你计较,奴婢却是要好好提醒一下八子的,别哪一天真的丢了未央宫的脸,就后悔莫及了! 言闭,颜八子正好躬身不甘不愿的行礼,预备说话怼回来,张欣却一个箭步上前对着庄迟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把颜八子和庄迟都打蒙了,颜八子半弯下去的腰还没来得及直起,就听到身侧响亮的耳光声,不敢置信的吼道:放肆!你敢打本宫的侍女? 颜八子!王夫人说了进院来的第二句话,你还没给本宫行礼呢! !!!卫子夫跪在那里动都没有动,连个眼风都没给,直直的盯着殿门口,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但是景福却惊呆了,转头过来问卫子夫,皇后?咱们不管吗? 卫子夫垂了目光,黯然道:反正忠都没有了,我为何要管。 身后颜八子还在跟王夫人论理,满院子的人无比的羡慕刚刚撤走的人,不听脑袋就不会有危险,谁知道这危险之上又来个危险,清凉殿什么时候遇见过这种场面,她们本以为王夫人当初被罚站,皇后闻讯而来,没跟刘彻说一声就把人领走已经是巅峰了,谁料......这名场面也是没有上限的! 要不是刘彻站在门口说的一声:有完吗?颜八子和王夫人还不定要怎么吵呢! 然而沉寂不过几秒钟,两人就争先恐后的要告状,刘彻淡淡看了一眼卫子夫,行啊!不止拉得下脸面,后宫事务她也要罢工是吧?她可真是干一件事就豁出去一次,从来不知道留余力,跟卫青作战风格还挺像!但她怎么能把后宫当战场呢?你看看这都闹成什么样子了,清凉殿可是议事的,依地势而起,夏日极为凉爽,现在可好,已经热得呆不下去了。 第492页 都闭嘴!谁再说话,就在清凉殿站着别回去了!刘彻话音一落,两人不约而同的闭了嘴,身后黄门和侍女鱼贯而出,捧着不少东西往外走。卫子夫这才动了动脖子,他要去哪儿? 刘彻触电一般收回目光,大步流星的往外走,没什么事都回去,朕有事要去宣室殿见人,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呢! 颜八子本就是来请安的,看着香炉烧得正旺,庄迟也忐忑的点头,目的达成,她也就见好就收,诺。 王夫人看了看卫子夫,不甚甘愿的道:诺。 刘彻脚步一顿,看了看王夫人,双颊通红,身子瘦得似弱柳扶风,不禁皱眉,你身子没事吧?怎么清瘦得如此厉害! 王夫人一愣,她这都是照着李少使的样子减肥的呀!陛下不喜欢?妾身变丑了吗? 这什么跟什么?刘彻怕她又多想,还要折腾闳儿,又想气气卫子夫,就大声回道:挺好的,好看!改日朕去看你! 谢陛下!王夫人高兴极了,笑道:陛下别太操劳了,这几天天气热可莫要中暑! 好,回去休息吧!刘彻再没给个眼风到身后,决绝的走出门去了! 脚步细细嗦嗦,没多时就渐无声息了,卫子夫继续在日头下跪着,只是觉得太阳越发毒辣,烤得香炉里的烟也有股呛人的焦糊味。 卫子夫忍了忍还是剧烈的咳嗽了出来,手掌撑地,青石板烫得似要烧掉一块皮,不一会儿左边的胳膊上也有一双手来稳稳的扶她。气息渐平,卫子夫抬头,赫然是王夫人的担忧的脸!她还没走? 你瘦成这样,不太好... 王夫人本来是软成一滩水的心,听到这话,却像是瞬间结成了冰,骤然松手,皇后先管好自己吧!你儿女双全不缺荣耀,我还要为自己争一份荣宠,别总是训诫我,听再多大道理,不也是李少使怀孕了吗?你却在这里跪着! 卫子夫没有再劝,只答了一句:君子谋道不谋食,小人谋食不谋道。 听不懂!我不是宁...王夫人骤然收口,冷脸站了半响,即使有张欣撑着伞,她身子却有些撑不住了。 来人!王夫人喊道:都说燃香可以静心,既然皇后这么擅诗书,就把这香炉烧旺些!香别断!省得打扰皇后精心思索圣人大道! 王夫人?景福刚想说话,却被卫子夫拉住了,卫子夫摇摇头,示意算了,不过是呛鼻了些,有什么打紧的,跪在这里求就要有求的姿态,若是要求灭香,是不是还要找个阴凉处跪着呢? 王夫人看她什么反应都没有,一跺脚,也走了!不识好人心!活该! 第170章 更始开始 ======== 在刘彻回来之前 计蕊和陈掌都来劝过,意料之中,无功而返,卫子夫除了让她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其他半个字都没说。 紧接着就是跑得比较快的言欢和言乐,言欢连哄带骗,在霍去病出征之前把冠军侯府的暂管权力要过来了,带着言乐、言思和卫伉、卫不疑,五个人在长乐宫和冠军侯府跑来跑去,想去哪就去哪,玩得不亦乐乎。 最开始听到瑕心的禀报,言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心神一晃差点被言乐歪歪斜斜扎过来的木剑戳到,反应过来之后把几个小的都赶回家,她拽着言乐就大汗淋漓的往清凉殿跑/但两人的劝说依然是毫无用处,不过卫子夫没有让她们无功而返,两位公主喜提十篇功课回了长乐宫。 而等刘据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渐黑了,领着张贺,二话没说就在旁边陪跪,板着小脸一副卫子夫不起来,他也不起来的样子。 卫子夫下午赶走了两拨人,又晒了一整天,嘴唇皲裂发白,嗓子快说不出话来了,若是刘据来早些,她恐怕就要让景福撵人,幸好晚风还算清凉,这才略提了提精神,沙哑着开口问道:你以什么身份陪我跪在这儿? 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拂去卫子夫额角的汗,刘据心疼道:母亲跪在这,据儿心疼!儿子陪母亲! 好,那你觉得母亲做错了? 没有...刘据赶紧摆手,他只是刚刚下课就被父皇拎来劝说母后,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清呢!听卫子夫这么问,还以为父皇母后又是因为表哥出兵的事情争论,念头一转,颇有些得意的说:那儿臣就以太子的身份跪! 那太子是觉得你母后有不忠无情之举? 母后!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走吧...卫子夫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太子怎么可以轻易下跪呢?你父皇看到该生气了... 刘据被卫子夫绕进去了,挠挠头转身想去看门口,父皇连个影子都没有,张贺却拽他起来了,太子,皇后所言有理,我们走吧! 刘据看了看冷着脸的母后,犹豫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来,一步三挪往外走,太阳西斜,虽然偶有凉风,但熏热了的树枝石板却在往空气中反射吸收了一天的热量,所以侍候的人都躲得远远的,除了知了不觉疲倦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第493页 突然,如同羽毛般轻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小贺,回家别乱说话。 张贺愣了,回头望着皇后看过来的淡然又平和的目光,突然有些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她是在为哪个姨母争取什么吧?别乱说话......怕自己母亲知道吧?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跟皇后关系那么好,明明父亲负责的事情跟两人交往半分关系都没有,她们是靠什么维持的友情呢?张贺看着那关切又郑重的目光,突然觉得很熟悉,好像平阳侯送冠军侯出征时远望的目光一模一样! 母亲在张贺眼里一直是母亲,但她却不是生来就是母亲的,张贺恍然觉得之前的十多年,她们之间应该也有很纯粹很纯粹,值得用尽力气去保护的友谊吧?他转身跟在刘据身后跟着走了几步,才回头郑重答应道:皇后放心,小贺明白! 卫子夫略略放下心来,如今她已经架在火上了,能少靠近一个就少靠近一个吧!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了,只能跪在原地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一天又一晚,再没有人来劝卫子夫,她依旧没起身,也没弯腰,但因为暴晒过度,加之许久没睡,她只觉得自己既虚弱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又心如擂鼓,耳鸣眼花,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景福开始还拿孔立偷偷送过来的水劝她,但到后面也劝不动了,刘彻气得下令院内香炉不准断烟,孔立闻言也不敢再送。 天亮后,日头又早早的升起来,眼瞅着又要是一整天的暴晒,幸好多了些云彩,景福看着已经不断的倒下又起来的卫子夫,轻声劝道:皇后,要不你就跪坐休息一下吧? 跪...就要...有个跪的样子。卫子夫转头看向景福,轻声道:你还小,休息一下吧,我是皇后,该有的仪容,什么时候都不能乱! 景福咬咬唇坐下了,休息好半天才勉强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往外跑,卫子夫也没空去理会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景福带了一根小拐杖回来重新跪下,递给卫子夫,皇后老了,多个拐杖并不过分,这是言乐公主小时候因为跟着公孙公子爬墙摔了腿,她用过的,现在正好。 这次卫子夫没有再推辞,膝盖已经没有知觉了,但腰实在有些受不住,总不能一直摔下去又起来吧?让刘彻知道了好像她多故意一样! 手中这根小拐杖是用黄杨木做的,当时言乐才五岁,头一次遭这么大罪,哭得很伤心又嫌弃拐杖丑,不肯用,还是刘彻特意画了图样,着人精雕细琢画绘描彩,才让她勉强点头同意的。 后来言欢看着也喜欢得紧,即使用不上也缠着霍去病给她弄了个一模一样的,一直拄到言乐抛弃拐杖可以自己走路,两人才把爱不释手的小拐杖扔在椒房殿。 想着想着,卫子夫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太严厉了,在她们小的时候自己还偶尔带着孩子们东跑西跑,学着捏泥人、做面团、翻花绳,在椒房殿怕被人看见,就偷偷瞒着郦苍回去永延殿折腾。弄得到处都是,也不收拾,反而偷跑回椒房殿去洗漱,故意让郦苍知道,然后带着人去清理,母女几个就在椒房殿偷偷摸她的宝贝琴。 其中还被刘彻抓到一回,害她第二天给太后请安时候差点迟到!再等她们几个长大些,自己全然没有时间了,两个小女孩结伴往外跑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言乐崴脚的时候,自己还跟大姐拌了几句嘴,埋怨她家敬声什么危险玩什么。 现在......卫子夫倒是想着,若是真的就此跟刘彻闹翻,她就重新去带几个孩子玩,日子说不定过得更开心......只是...好像是许久都没喝水了,她光这样费力想想,就觉得喉咙腥甜头疼欲裂! 皇后?景福扶了卫子夫,着急的问:皇后?你没事吧?怎么像要晕过去了?我扶您一会吧! 没事...卫子夫收回杂乱的思绪,定定神,哑声道:这次连累你了,其实你不必...陪我跪着。 景福虽然脾气硬些,但也不是不懂转圜,更不是亏待自己的人,从小就知道在受罚的时候要给自己安排得舒服些,这样才能坚持得久一些,反正就是个态度,而且如今皇后这个样子,她若是先倒了还怎么照顾皇后?难不成跪着还要找瑕心来轮换吗?所以跪得并不如皇后那般认真。 听卫子夫这么说,景福倒是坦白:皇后这说的什么话,奴婢水也没断,就是膝盖疼了些,有什么打紧的?况且,奴婢相信皇后做的对! 卫子夫机械的转头过去,怔怔问:我...做的对? 景福咬唇道:最起码奴婢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景福很想掷地有声的喊一句,皇后你做的真的是对的!即使看起来莽撞,看起来很不顾全大局,看起来并不符合尊卑贵贱,但是她无比的钦佩这样为有屈者出头的行为! 从她懂事那天开始,就是自己为自己争理,或者为别人出头,却从来没有人为她拼命争取过,因为孝字为尊,长者为大,尊大两个字压垮了她的家,也改变了她本该顺遂的一生。如今看到卫子夫这样护着长平侯夫人,景福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同情,甚至不知道是把自己代入了卫子夫还是长平侯夫人,但从卫子夫跪下的那刻起,她就决定要陪着皇后!不论成败,都要陪她到最后一刻! 第494页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卫子夫没有动,可是跟这件事有牵连的人,都在动! 言欢哪里肯静心写东西,就算加倍罚她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知道平阳侯前几日去了江都,就上蹿下跳去找言笑、找刘据、甚至连没来得及告退的太子太傅石庆都被她留下来陪着,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惜就算把刘据和石庆都熬出了黑眼圈,也依旧没人告诉她...... 知道的找不到,不知道的找到了也问不出所以然......言欢公主最后找上了姜中尉,让他去找陈掌套话! 还有颜八子,晚上又派庄迟去清凉殿送了一回吃食,虽然没机会进内院,但却去备茶备香的地方绕了一圈。 还有王夫人把说她身子虚弱的医官赶了出去,转念又想起卫子夫说她太瘦,气得吃了不少冰镇过的水果。 ...... 而在所有人中,又急又惊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平阳公主! 即使卫子夫跪在那里一直没起身,她没办法相信刘彻真的不会反口,胶西和胶东的流言被董国相清理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她也没有只准备这一个,长安附近右内史治下均是尊贵人家,也有吩咐叶葵去散些流言,为的就是让刘彻明白,她对付皇后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但令她惊讶的是,右内史那边...收效甚微!微到她怀疑那些人是不是都被刘彻换洗过一批?!什么时候非国家大事不议论了? 平阳公主想了一个晚上,不得不改变原定计划,让叶葵准备了奏报,准备快刀斩乱麻的明天就去见刘彻。 第二个,就是陈掌! 内心最最惊讶的就是陈掌,他把这事说给卫少儿,本以为她会管,或者叫言笑过来问问情况,要么就主动去见见平阳公主,可是她一点走动的意思都没有,只问:皇后会被下旨斥责吗? 应该不会...依刘彻的性子,吵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那我为什么要管?你看大姐和青儿都没动,我去干什么? 对啊!!陈掌这才发现他漏了一个人!! 这事大将军怎么神隐了呢?他怎么想的?他不会都不知道吧?陈掌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然不可能任凭卫子夫跪了一个白天,他都不管的! 于是陈掌马不停蹄去了长平侯府,闭门谢客! 去了太仆公孙贺府,闭门谢客! 又去了平阳侯府,闭门谢客! 真是奇了怪了,总不可能一夕之间,卫家其乐融融的情谊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吧? 陈掌第二次去到长平侯府的时候,卫伉在树上探了个脑袋出来,告诉他府里正在吵架,谁都不准出门,所以爱莫能助了...... 卫少儿这一晚倒是睡得香甜,陈掌却只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去了张府,这时候顾不上跟张坐争个高低了,还是要请他帮忙! 其实当天晚上,刘彻本以为她跪她的,自己决不会受影响,可临睡前还是想借着政事的名义去别的地方呆着,但强撑着的卫子夫却直接拆穿了他,陛下...处理完政事...最...最...好早点回来,不然陛下去哪里,子夫就去哪里跪! 你在威胁朕? 没有,只是事实而已,就跟陛下已经同意的事实一样,既成事实,能不能改,全在陛下! 哼!! 刘彻一甩袖子还是老老实实回了清凉殿,他太了解卫子夫了,倔起来跟自己一样,不到黄河不死心呐!她是豁出去了,自己可不想把事情闹大,一个公主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成何体统? 况且还有不少小人说卫青没有出征就是要失势了,捧高踩低的在江都的小事上给使绊子,诸侯之事,沾手的人本就是一不小心就要留下残忍的骂名,之后他可是要整编江都军备的,可千万不能传出对他不好的言论,万一牵连整个军中不稳,恐怕还会影响去病! 刘彻真是越想越生气,都怪卫子夫!没事把姐姐接回来干什么?这下好了吧!气得刘彻晚上趁着没人的时候,在屋里,刘彻没少对着卫子夫的影子数落,说得口干舌燥才稍平气血,然后累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觉! 又是一天的日升日落,暮色苍茫,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 卫子夫恍惚间看到姜叹领着张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他们怎么会来?平阳公主不可能不绊住张坐的,只要跟南宫公主说上一声,就够他忙一阵的......来了,是出事了吗?平阳公主还想了什么后招?她到底要做什么!! 皇后,是我的错..... 还没等张坐说些什么,卫子夫就沙哑着嗓音开口问道:阿步怎么样?话一出口,喉咙像是被刀划破,疼得难受,声音也发不出,只是有个虚虚的声音,但她却顾不得了。 张坐抹了一头的汗,跪下说道:南宫公主这几天没少使人缠着小衿和阿步,我刚刚解决完就进宫来了,皇后先回椒房殿,尚主并非小事,从陛下答应到下旨还有很多时间,咱们日后慢慢图谋可好? 她俩怎么了?卫子夫握着拐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也僵得伸不开,但听到小衿和阿步的名字,指尖费力去抓张坐的衣袖,嘶哑着嗓子,几乎都发不出声音了,还在问:阿...阿...步还好吗? 第495页 姜叹见此情景眼角发酸,不由退后两步,低头掩饰。 阿步没事!张坐上手就要搀她起来,一边急道:皇后放心,南宫公主不过是以孝字为名留他住了几天,小衿没让他吃亏,我已经把两个孩子都接出来了,皇后,所有的事都太巧合了,咱们先回椒房殿商量吧? 卫子夫摇摇头,看向殿门口,依然没有人过来,心中有些绝望了,走到现在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她若是从这里起来,就是认输了、认错了。她这些年在刘彻面前,一直都在让步,这一次她不想让,也不能让! 拿亲情和爱情来角逐,无论结果如何,出题人从来都是那个世上最傻的人,可这次,卫子夫不得不做一个最傻的人...... 陪着过来的姜叹也半跪下来,急道:皇后,你再跪下去,身体也要撑不住了! ......卫子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目光依然看着殿门的方向,平阳公主进去很久了,还没有看到她出来! 孔立听到外面吵嚷声终于结束了,特意出来看看情况,见卫子夫还是没有挪动,不由感叹,这都四波人了,两天一夜,顶着大日头,滴水未进,还能撑着不倒,真是够硬气的!往常看皇后温温柔柔,顶多跟陛下来两句埋怨,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执拗,心中渐生敬佩之心,孔立转身进了殿内,想给皇后再通报一次。 殿内平阳公主还在跟刘彻聊天,所有开国旧臣之中,在我择夫这件事中几乎都有所动作,个个都竖着耳朵等着听皇后的抉择呢! 刘彻把手里批完竹简扔到旁边,哼道:真是一帮闲人,文不成武不就,但未央宫刮起一阵风,他们倒是顺风倒得很快! 平阳公主淡笑道:唯一没动的就是萧家,如今是故相萧何的曾孙当家,陛下可以找个机会试试他的才学,如果可用,也算是喜事一桩。 嗯,等河西战事结束再说吧。 陛下没有生我气吧?平阳公主看了看窗外,意有所指的道:皇后跪了两个整天了。 刘彻笔下没停,深幽沉沉的目光从平阳公主身上一扫而过,让人看不清里面真实的意图,但话里却是有几分高兴,姐姐忘了,朕喜欢有用之人,借诸侯之事试探旧臣势力,还能把铸币和造战车弓矢的人员从采购清单上粗略分开,一箭双雕,朕没有不满意的。 如果陛下还算满意,那就请陛下不要对长平侯夫人下手了,臣自有主张的。 刘彻写完最后一笔,狐疑的抬头看她,你想做什么? 平阳公主语调轻缓,带着志得意满的闲适说道:毕竟三个小侯爷都是她生的,日后还要喊我一声母亲,我怎么也不能太薄待他们的生母。而且...这采购清单的分辨她也有参与,也算是有功之人,当然更为了我将来过去后的生活好过些,就卖个好,我也不想在卫青面前当个坏人。 刘彻定定的看了她几秒,很快就低头继续批阅,随口应下来,好,反正婚事的日期也罢,规程也罢,都听你的,也不差这一件。 平阳公主目的达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执着一柄竹扇美滋滋的站起来,多谢陛下! 谢谢?刘彻觉得这声谢谢一点都不真诚,望着平阳公主迈回座位的轻快脚步,突然出口问道:朕唯一好奇的是,姐姐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一切的? 第171章 落子无悔 ======== 没想到这个问题竟然是刘彻问她,而不是卫子夫,平阳公主准备好的答案没能用上,难免有些遗憾,只好重新认真的想了想,谎言一个接一个,布局一环套一环,看似清晰,她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杂乱烦躁,索性也不再费力去想借口,扇着竹扇直白道:大概是从更始一词开始的吧?呵呵...其实我也很意外这个局能顺利完成,因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向不在意别人评价的陛下,开始替别人担心名声是否有碍了! 你什么意思? 当初的事情,你应该早做好了让卫子夫脱身出来的准备吧?即使陈氏最后闹到你身上,你都把她在后宫的罪名都抹去了,应该不是体恤姑母年迈,故意减刑吧?是你...怕众人对卫子夫有什么不好的猜想,更何况你本就有让皇后对付陈氏的意思,若是查肯定有蛛丝马迹,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陛下不准备跟我交交心吗?怪不得母后找我,说你把这个借口都想到她头上去了!她能不伤心吗? 刘彻咬牙道:这个事情对母后也没有分毫影响! 你承认了! 朕没有! 平阳公主笑了,没有就没有,那么激动做什么?她又不是想让他承认,只是...他也不想想,为什么南宫公主现在跟他关系那么差?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实,但刘彻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利用了所有的事实,给卫子夫编了一个安全的牢笼,知情人怎能不眼红呢? 没有就算了!平阳公主笑着看向窗外,他在自己面前也不是第一次反悔了。 之前那么多美人送进宫,不是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缩在永巷不敢出头,就是得宠之后四处走动拉拢人情,藏不住半点秘密。有时候陈氏一吓唬,连陛下看了几卷书都坦白得清清楚楚,转头太皇太后就知道了,气得刘彻直跳脚,说天下女子没一个可靠的!后来自己说一定挑好的送他,他怎么都不松口嫌弃得很,结果到头来他看了人家一眼就改变主意了,又谢又赏的非要把人带走! 第496页 打脸啊! 再后来卫子夫进宫,自己说子夫绝对可以信任,他又改主意非要试试人家受不受得住冷眼,折腾大半年把人家差点给试走了,他又来求自己留人。 打脸啊! 说好了争宠论罪的,言笑一出生他就反悔,说就这样分开过日子也很好,但等太皇太后走了,太后多干预朝政,渐渐查出孩子和巫蛊的事情,想旧事重提,他却想把借口往孝字上靠,全然不顾当初的计划。 打脸啊! 门口吱呀一声,平阳公主看孔立端着茶进来,还悄悄去看刘彻的神态,自己想着也没什么遗漏的,很有眼色的起身道:那陛下先忙,臣就不打扰了,臣告退! 看见平阳公主往外走,孔立心中还犹豫了一下,皇后不会在门口跟公主吵起来吧?后来想想卫子夫那个样子,说话都费劲,吵架估计不可能了,略送了几步就回去找刘彻禀报卫子夫的情况。 刘彻只冷笑道:皇后跪在那里是皇后的决定,你这是在朕面前呆得时间太长了,就敢不听皇后的话了? 孔立只好灰溜溜的退出来,再站在卫子夫面前时,卫子夫已经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卫子夫瞥见孔立无奈的摇头,彻底死心了,平阳公主走的时候连过来看她一眼都没有,她就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张坐不便在清凉殿院内久站,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就出宫了,只有姜叹不远不近的靠在一颗树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卫子夫,他总觉得皇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下一眼说倒恐怕就要倒了,还是看着点比较放心,而且他有言欢公主的命令,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等平阳公主走之后,卫子夫也不知道跪下去还有没有意义,可若是不跪,她自己就连说不字权力都没有了,她不想在这种权力面前妥协! 又换星辰值夜,清凉殿的烛光亮了又灭,却始终没有一句话传出来,天色熹微之时,昏昏沉沉的卫子夫终于倒了下去,恍惚间她感受到自己没有跌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费力睁眼去看,只看到景福的手正死死的抓着自己,好像还在喊些什么,凉透的心,仿佛被什么暖了一下,还好有这几个孩子陪她...... 她好像跪不下去了......勉强维持的没有坚持多久,卫子夫就感觉自己的神智已经无法再聚拢了。 在迷蒙中,她好像听到一个男声在喊皇后,急得不得了,仿佛天塌了一般,是谁?张坐吗?没事...别着急,卫青都没来,影响不到他们未来的荣华富贵的...... 卫子夫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她们听来应该很小,所以强撑着用尽所有力气,在神智没有消散之前,对旁边的男子喊了一句话,然后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姜叹在一直守着,一夜未眠,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喊人撑起景福就一把抱起卫子夫往椒房殿而去,连肩舆都没有想到要叫一下,还是值班的黄门喊醒了孔立,着人派了肩舆,拼死拼活半路追上了姜叹。 椒房殿的攸宁和瑕心睡觉都不敢脱衣服,就怕随时有人来,门口一喧闹,两人就起来了,见到面无血色的卫子夫,掌灯、烧水、传信、喊医官,一叠声的吩咐下去,忙得脚不沾地。 姜叹帮不上忙,只能在不远处站着,江统领也在,正逢交接班,又分了不少人手去找计蕊,刚安排好众人紧守四周,严查进出人员,才想起要把他安置在值班房,但姜叹却拒绝了,只在门口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站着,就不再动了。 江统领见状,也不跟他客气,亲自出门去接医官,后面医官清场赶人,姜叹才跟着江统领挪步出去,在院内继续站着! 夏日太阳升得又快又早,等言乐和言欢公主还有太子刘据匆匆而来时,天色也大亮了,言欢出来喊他走的时候,他还在发愣。 公主,皇后还有句话要给张坐先生,詹事府刚刚已经着人去传信了,臣恐怕还要再等一下。 言欢奇了,问:什么话? 姜叹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沉痛,低头很好的掩饰住,只作揖道:公主恕罪,没有皇后的允许,臣不知道这话该不该告诉公主。 行吧...言欢虽然很好奇,但是想着母后一向自有主张,也不勉强,点头道:那有劳姜中尉,话说完再回长乐宫吧! 姜叹抱拳:谢公主。 回来再偷偷告诉我! ......姜叹还没来得及说话,言欢就被言乐公主给叫走了。 一直等到巳时,姜叹才等到了匆匆而来的张坐,皇后有一句话应该是要说给你听的。 什么?张坐望了望殿门口,往前疾走几步道:皇后醒了? 皇后晕过去前说的。姜叹攥了攥拳,即使已经很努力的去平稳的复述这句话,依然是忍不住的心酸难过,皇后说,多谢你让阿步没事,忠孝情义四字里,她还能勉强占个孝字。 ...... 张坐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心中愧疚难当,自从盟约达成,皇后一直坦荡磊落,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偶尔还会冒出来对南宫公主的怜惜,就心存芥蒂。卫步和张衿成婚,更是给足了颜面,事事都以张家为先,可他呢? 第497页 平阳公主来张家试探和递话的时候,他就该提醒皇后,但因为对方搬出了汝阴侯,他就犹豫了,汝阴侯祖上对张家先祖有恩,自己又在平阳公主和离时助力颇多,把汝阴侯家族成员的底透得事无巨细。 所以他想着先勉强还个人情也好,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自己不要掺合近我的案子,不做证,不发言,就当毫不知情,和离的财产分割,能出什么大事?后来又加上平阳公主嫁卫青,荣耀加倍的事情,谁能想到卫子夫这么固执的不同意呢? 更没料到的是...不过两天,皇后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就勉强剩个孝字?唉......也不知道皇后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这样一点一滴走进绝望的日子的,她还要谢谢自己...... 就勉强剩个孝字...... 就勉强剩个孝字? 为什么这么说? 卫步!!张坐好像想到了什么,匆匆道谢,都来不及进屋问一句卫子夫身体,转身就往外走出宫去了! ~~~~~~~~~~~~~~~~~~~ 长平侯府 小伉,你在干什么? 刚从树上滑下来的卫伉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抹着汗回头去看月皎:母亲...我就是...看看外面的风景... 是谁在外面? 卫伉嗫嚅道:言欢公主... 月皎没有往前几步走进树荫里,只是拿起扇子挡了挡阳光,半遮住脸,问道:她说什么了? 说...皇后姑姑今早晕过去,已被抬回椒房殿了...卫伉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说:母亲,你跟父亲还要吵下去吗?不如先去看看姑姑吧! 月皎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你还小,这些不该你管...... 卫伉怔怔盯着母亲离开的背影,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迷茫,父母两个不是没有吵架过,但是这次他前所未有的恐慌,总感觉这个家好像真的要散了...... 他还小...所有人都说他还小,可是他已经不小了!他是兄长,是侯爷!只是相比去病表哥...他看起来不经风雨。一个人总是忍不住胡乱想的,他突然冒出来个念头,若是没有去病表哥,父母也许会更信任他,把他当个大人看待,而不是左一个还小,右一个你别管。但念头终究只是念头,他也只敢想想。 后来的岁月中,卫伉曾经无数次回想这一刻,在这个闷热的夏天,他如果勇敢一点走上前去跟父母死缠烂打,而不是在原地自怨自艾,一切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人生哪里有如果呢? 都吵了两天了,子夫也跪了两天,两个整天,这么热,毒日头下半丝遮挡都没有,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月皎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她累了。 卫青不愿意说前因后果,也什么都不愿意做,她该问的、该信的都做到了,但她忽然就坚持不下去了,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她就是对自己这么多年的婚姻突然就丧失了信心。月皎甚至觉得这辈子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书卷、公主、将军、朋友,所有人都在她周围,每发生一件事,总有其中一个站出来帮她做决定,告诉她到底该不该信,该不该做,走到今天,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任自己信任的人和事。 月皎在廊下漫无目的走啊走,不知不觉就绕到了书房门外,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身体比思维反应得快,等她定神下来的时候,已经敲了好几声门了。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事... 子夫回椒房殿了。月皎很快接话,她不是来跟他吵架的,吵也没有用,吵这么久,他也不告诉自己他到底愿不愿意娶公主。 哦... 哦?就一句哦?月皎突然觉得不知该做何反应,那是他姐姐啊!为了他的事情,在清凉殿跪了两个整天,他却连个态度都不愿意明说,只是一句哦? 要吵吗?要吼吗?要推门进去吗?月皎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是靠在门口,开始自顾自的自言自语,其实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子夫,不是羡慕她从歌姬一路走到今天,而是羡慕她终于实现她的梦想,让陪伴她一生的人学会了一件事,就是活得像个夫君。 ...... 陛下虽然他没有像你一样温柔贴心,但是更没有像你一样,越变越成了一个闷葫芦,只告诉我该怎么怎么做,教我该怎么办,让我跟着你踉踉跄跄担惊受怕的往上爬。听子夫说,陛下私下都是一直都是磨磨叽叽的絮叨,怎么怎么难办,怎么怎么烦人,为什么搞得大臣议论纷纷,你从来都没有跟我抱怨过这些,我真的...挺羡慕的...月皎说完这话自己都笑话自己,这样省心放在别人身上指不定要怎么羡慕吧?她竟然还不知足! 半晌,就在月皎准备走开的时候,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陛下曾经跟我说,他有这样跟废后说过,但是总被嫌弃,说他烦人,所以我只是觉得姐姐分外包容,没觉得陛下做得有多好。 月皎靠回门框,轻声道:你真的爱你姐姐,我还一直以为你对陛下胜过姐姐呢! ...我并不舍得给陛下花钱。 ......月皎弯了弯嘴角,继续道,那看来将军是真的事出有因才按兵不动的了。 第498页 月皎,你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会解释给你听!卫青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道:我现在真的还没想好怎么说,但肯定就在这几天! 这么说,是你们精心谋划是只针对子夫一个的了?你是不是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我们每个人都身在局中...你!你...别套我话了! ......是...是平阳公主吧!月皎的话音都在颤!吵完之后,她想了很久,总有目的和原因吧?好端端的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原因,只好去想目的,周围这些人的目的,有哪些是不想子夫好的?她一一想过去,想了一遍又一遍,都想不到,但是...能拉卫青下水合谋的,能有谁呢? 平阳公主!她想让自己做什么?痛哭流涕的去求卫子夫别让自己离开这个家?去跟陛下和所有人哭诉自己对这个家的付出?还是跟卫子夫控诉卫青的冷心冷情? 不管做什么,以卫子夫的性格来说,一定是护着自己跟所有人为敌,然后得罪所有人,说不准还会跟大将军弟弟决裂,然后她平阳公主就可以做那个牵起陛下和大将军关系的线,最后所有人连成一片,皇后也不得不重新对公主言听计从,任其摆布,这是公主想要的结果吗? 月皎?月皎!卫青听她猜中了,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心慌不已,但等打开门的时候,只见阳光刺目,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糟了!卫青觉得月皎肯定是去平阳公主了,撒腿就往外跑,好不容易见到个下人,抓住一问才知道她往车马处去了,这是要出门!卫青飞奔过去的时候,月皎正在旁边的小跨院里面等。 见他这个时候知道出来了,月皎却一点都不想见他,鬼知道平阳公主用什么理由留住他的脚步,竟然能让他端坐府里不发一言!连刘彻都没有来叫过他,肯定是提前打好招呼了吧?真是好算计啊!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姐姐! 你要去哪?哪都不许去! 你是要拦着我去保护自己的婚姻吗?月皎双眼含泪,她真的没想到,不管为了什么,卫青竟然真的会拿她们的爱情和家入局!!她没有办法再继续信任,继续不动,继续听他的!将军,你喜不喜欢平阳公主? 卫青紧紧拽着她的胳膊,怒道:我说过了等我想好,我会很快告诉你的!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讲起! 喜不喜欢还要想吗?月皎望进他浅灰色的瞳孔,里面盛着满满的的焦急、愤怒、委屈、不甘,还有很多的气急败坏,真难得,自从成亲前他漫无目的的找过自己后,再没见过他这样,一始一终都是这样的情绪,还真是有意思。看看此刻他哪里还像个大将军,倒像是个得了军令不能泄漏的士兵,呵呵,月皎自嘲的笑笑,倒也是,将军不能上战场,他一定憋闷极了,怎么可能对卫子夫没有怨言呢?人长大了,离心本就是如吃饭一般平常的事情。 将军!这不是你的战场,这是我的!这是我们两个姐妹和公主的争斗,我去,不是为了让你不再为难,而是,你没资格参与这场战争! 月皎,我知道你这些都是气话,这事我可以解释卫青急得直转圈,我...我现在就解释...这事... 不用解释。我相信将军有很多合理的理由,说不定也帮我想好了一个完美的安顿办法,可是那是你认为完美的,不是我认为完美的。月皎头一次仰头逼视他,笑得分外决绝,将军,这局棋,落子无悔,正如你在军中令出必行,你要承担后果! 我真的有苦衷,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哪怕是看在孩子的面子!小伉他们三个还在等我们和好,这几天迁怒他们了,他们肯定委屈着呢! 月皎抬步就走,我会回来的,也会跟他们和好,但...不是我们。 卫青一路跟一路挡,月皎,算我错了可以吗?平阳公主 月皎却猛然住脚,冷静的答道:将军,约定既成,你要守诺。 你你知道公主和我有约?卫青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那为什么?为什么这几天还要吵,为什么还要去闹事? 将军,我们四个是公主身边出来的,她会做什么,做到什么地步,我们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一无所知!月皎脑子里不断闪回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几个人从考核中脱颖而出,经历那样诛心杀人的手段,她怎么能不知道平阳公主运筹帷幄的风格呢?就像你们平日说我总是大惊小怪,也就只有子夫和梦知、小锦三个还能包容我,剩下的都总觉得我过于夸张,你也这样想过吧?你们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吧? 卫青怔怔道:为什么? 公主所谋,从来都不是一时成败,也不是一件事的输赢,不管你跟公主达成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是不愿意做一个简单的局中人了! 卫青退后两步,烦躁得直转圈,道:你想做什么,你可以跟我说,咱们商量一下可好?如今如今实在是不方便 我说过了,将军!如今棋局已落子,该我走的一步,你没资格替我! 第499页 说罢月皎快步走出院门,转身就上了锁。 卫青赶紧拍门,怒道:月皎!你快给我开门!为什么锁我?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以说的,还有姐姐,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去求情便是!你快开门!来人!来人!快来人开门! 月皎道:来人!传我令,任何人不得给将军开门! 闻声而来的侍从试探问道: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月皎!你再不开门我就真生气了,我踹了!你以为这门能拦得住我吗? 只听短暂的沉默之后,门外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卫青望着门框抖落下的木屑,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月皎,你敢钉门!是谁在做?快给本将军停手!不然本将军重重责罚你们! ...夫人? 月皎冲众人安抚的笑,坦荡道:将军向来宽仁,何曾随意牵连他人,你们放心,这事是我做的,将军只会冲我一个人来。 侍从听着暴躁的敲门声,面面相觑,真的吗? 月皎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不少,这才生生挤出个笑容,对周围人道:放心,只是吵架而已,大不了我亲自下厨给将军赔罪。 将军府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大家都知道夫人手艺欠佳,每次都是将军一人包容,啧啧称赞,实在是打情骂俏之举。刚刚看着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但听夫人还提亲自下厨的事情,只当是声势浩大的日常吵嘴罢了。 第172章 我不介意 ======== 一天两天,还是只过了几个时辰?卫子夫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恍惚中好像被人灌了不少药,又睡了很久,才勉强有了精神,张口说话也有了些声音,清醒后越发迫不及待想知道外面情况。但看着瑕心和景福忙前忙后的端茶递水,却躲躲闪闪不敢看人眼睛,攸宁又不出现,卫子夫越发沉不住气了,拍着床边怒道:早知道晚知道,都是要知道的,后来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还不快说! 景福护着瑕心,抢着说:皇后息怒,医官说您这肺受了损伤,暑热之下,没有发高热已经是奇迹,实在不宜劳累,攸宁姐姐说让我们好好服侍您休息,一切有她和计蕊姑姑。 咳咳!卫子夫气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什么服侍?再不说,就都没机会服侍了!哪来给我回哪儿去! 母后!言笑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喊她:母后!是我不让她们说的,因为有些事,我想亲自告诉你。 卫子夫心中一沉,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嘴唇都有些抖了:你舅母呢?还在 言笑轻叹一声,对景福和瑕心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母后单独聊一会儿。 诺瑕心比景福还要磨蹭,一脸担心的往外小步小步挪着走,景福见言笑母女两个有私房话要说,很有眼色的拽了拽瑕心,两个人就乖乖的立在门口。 言笑沾湿了帕子,给卫子夫擦着脖颈处的细汗,等到众人都出去了,才低头轻声道:母后,你问哪个舅母? 卫子夫看着她修长的脖颈,在低头的瞬间,垂下一串上好的红珊瑚项链,微微晃动间,竟有些许的重影,脑子嗡的一声就听不见了声响。 终究自己还是没做到两全 卫子夫抓上她的肩膀,急道:月皎人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母后你别着急,你这样,我...我...我是有理由的,你怎么就不讲道理呢。 卫子夫看着言笑吞吞吐吐的,越发着急,肺里深深的呕出一连串的咳嗽,:讲道理是吧?好,我还不至于连个真相都听不得,说吧。 母后,现在未央宫都知道是您亲自求父皇,给平阳公主和卫大将军赐婚!只是念言思公主身体不适,前朝战事未平,皇后分身乏术,婚姻事务一切等公主发话,再着少府筹办,颜八子协理。 怎么又关颜八子的事情?颜八子?为什么是她? 言笑道:隆虑姑姑为了喜上加喜,给表弟求娶了颜八子的女儿,言慧这下可是有着落了,将来也用不着您管,哦!对了,还有言瑾,盖侯夫人也凑趣提了提,虽然还没定下来,但是我看十有八九了,您看几个小妹妹都开始议亲了,要不也给言欢和言乐找找合适的人家吧!我们来个锦上添花,百喜临门怎么样? 越说越兴奋,言笑甚至忽略了卫子夫沉痛的目光,自顾自的畅想着母后肯定高兴坏了,这么多喜事要忙,应该也不会想不通的非要拒绝平阳公主嫁给舅舅了! 但是她脸上笑容越明媚一分,卫子夫心中就刀割一寸,她渐渐明白这些都是平阳公主拉拢的人,自己竟然还天真的要她多走动,还要再怎么走动啊!所有人都跟她有联系,只是没告诉自己而已,真是幼稚可笑啊!未央宫都是她的了,再加一个卫青,这对她才叫锦上添花吧? 夫君给她,弟弟给她,后宫也给她,什么都不要了,但是那你舅母呢? 月皎舅母吗?她在外面等你说言笑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肩头一松,再抬头整个人都僵愣在了原地,母后,你...哭了?我头一次看你哭为了舅母吗?只是多了一个舅母,很严重吗? 第500页 卫子夫仰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眼泪成串的落入鬓角,悲从中来,万念俱灰,这就是她苦心经营的家吗?这就是她爱着的夫君和子女! 多一个很严重吗? 是,对于公主来说,一点都不严重!共享夫婿的不是她们,轻易改变她人命运的也不是她们,反而对她们来说,是替其他人选择了更好的一条路!是喜,是锦上添花!她们满意了吧?! 卫子夫闭了闭眼睛,睫毛像是误入冬天受惊的蝴蝶一般,微微颤抖,然后一点点的放弃挣扎,陷入死寂,喉头滚动半天,整个人似乎是被抽干了力气,精气神肉眼可见的灰败下去。 就是误入寒冬的鲜花,也没有枯萎得如此迅速,言笑头一次见到这样迅速凋落的场面,只觉得母亲身体内的生命力就像是吹散一阵烟般,散得迅速又飘袅,不由得小心翼翼放轻声音,握上卫子夫的手,惶恐的问道:母后?你怎么了?你别这样,我害怕,总有一天您得谢谢父皇,其实父皇...其实是想保护 出去!卫子夫一个字都不想听。 言笑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卫子夫那样崩溃的神色吓呆了她,只好放下东西往外走, 等等....卫子夫猛然想起一件事,喊住她:外面热,叫你叫月皎进来吧 诺... 正在外面石桌上笔直坐着的月皎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还对言笑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公主照顾这么久,辛苦了,皇后可醒了? 言笑对这样的客气疏离很不适应,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但已经如此,也想不出什么缓和的办法,只能客气的行礼道:是,舅母,母后在等你。 月皎听到舅母这个称呼的时候,明显眼神黯淡了一下,但也没有维持多久,就笑着看向她,故意忽视了她想要说些什么的尴尬神情,这种要说不说,躲躲闪闪的目光,她以后估计要经常面对了,又何必在意是谁先开始的呢?随意又自然的说道:舅母就算了,卫长公主...还是换个称呼吧! 推开门,屋里是开窗也散不掉的药味,比院子里的味道要浓重很多,还混着暑日里的湿热气息,让人一呼吸就有种要中暑的感觉。月皎走进内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刚刚从塌上挣扎起身的卫子夫,不过几天没见,长长的秀发披散开竟似一匹绸缎轻轻巧巧就能把她包裹起来,也不知道是瘦了多少...... 卫子夫靠在床上,看着月皎娉婷袅娜的站在不远处,心中一阵哽咽,几次欲张口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觉得肺里空气越发稀薄,不得不大口的喘气,气息一乱,眼泪紧跟着就落了下来。这一刻,如果可以,卫子夫甚至想若是当初在雍山上,自己死了是不是会更好些,这样自己就不会把月皎折腾成一无所有了,更不会面对如今这样的状况。 周围人静悄悄的退下,月皎一步一步的迈向床榻,贴边坐下,看着卫子夫眼窝发黑的样子,心中越发酸楚,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道:子夫,别难过。 我...卫子夫哭得更凶了,天呐!她到底是怎么搞的,这是她的姐妹啊!是她最最亲近的弟媳妇啊!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她落到这般孤家寡人的地步,让她这十多年的经营瞬间化为乌有,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别难过,她怎么能难过,她连难过都不配!!怎么还有脸在她面前哭,真正应该哭的是她吧?越是这样想,卫子夫哭得越发不能自抑。 月皎看着卫子夫低头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竟然忽的笑出声来,子夫,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说点开心的吧!嗯...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当初平阳公主给我们交罚金的时候,曾经问过我们一个问题。 不记得了。 想公主问我们要将来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得吗?当时小锦说,她希望将来嫁个英武不凡快意江湖的人!梦知说,她只想未来夫君不要干扰她下厨,凭什么歌女就不能烟熏火燎的围着灶台转呢?实在不行,她就去当个菜馆的老板娘,不嫁人了。可愿望毕竟是愿望,只配用来想想的,现在大家都没有实现愿望,其实...也都挺可怜的。 月皎偏头望向子夫,几分释然的笑意却带着十分的寒凉沧桑,有起有落,理之自然,她其实什么都懂,四个人如今都是幸福美满,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就落在她们身上呢?将来肯定有不少磕磕绊绊要走,只是没想到她不幸的成为了头一个要走向失望和无奈,头一个要经历这些的人,木已成舟,如今她只希望,自己也是最后一个! 月皎继续说:她们两个本就出身好,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倒是我们两个...我当时没有愿望,说听公主吩咐,毕竟被摆布的人生有愿望又如何呢?可我好喜欢你的愿望,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你说,希望你可以将来的夫君是个可以被你改变的人,最起码要有一点你卫子夫的影子,将来走出去若是有一番作为,也算你见识过天涯海角了! 所以...你看你其实...并不怎么了解我,对不对? 卫子夫并不明白她说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梦想,现在提梦想还有用吗?对了!卫青呢?他为什么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501页 他以为,是你同意了的。 他以为卫子夫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两遍,是陛下告诉卫青一切都是我所请吗? 所以他就为了自己,没有出言说任何反对意见吗?他...这么听自己的话吗? 也是我不让他说的!月皎躲开她探寻的目光,尽量平稳的回答她。 这一切都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局已定,她来收尾,有些话,再不说出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床榻的丝帛被月皎悄悄揉进手心,转瞬又继续自顾自的说,子夫,我不是你,你不是我!你也不能明白我的梦想和愿望,为了将军,我可以卑微入尘埃,我可以悄无声息居身后,我也可以让出一切做妾室,我我唯一的愿望就是陪着他,只要能陪着他,怎么都好! 卫子夫有些不明白她,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可你本不是妾侍... 小锦总问你,为什么你不许其他人给给将军送妾室,总是让她帮我解决掉,她们不明白,我明白!你看着温温柔柔的,实则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介意!你一直都介意,你从进宫开始就介意和别人分享丈夫!一个在年少就想着在天地之中留下自己印记的人,哪能是个隐忍退让的女子呢?所以你把你得不到的东西,都给了我...这一切我都明白! 可是月皎红着眼看她,眼泪簌簌而下,仍然笑得很倔强,字字难吐却字字清晰,可是,我不介意! 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你...你不介意?她的意思是,她不介意卫青有那么多妾侍...瞬间,卫子夫如坠深渊,轻轻飘飘的四个字,轻而易举将苦苦悬在悬崖处的她,轻易打落,极速坠入不见底的深谷。 就这四个字!让她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转眼成了个笑话,她不介意?那就是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自作多情,都是自作主张!自己一向爱管闲事,周围人的家事,她都爱管,入宫之后已经很收敛了,当皇后之后,更无人敢怪她多管闲事。 可这句我不介意,比入宫之前别人反怪她多管闲事还要让人伤心,比偶尔听到别人背后嫌弃她多此一举还要难过,就像是得了千八百把尖刀在心上割,痛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子夫,这样的日子,你过得不甘心,可我甘心!月皎迎上她躲避的目光,紧紧箍住她的双肩,强势的逼迫道:我甘心退让,只要能有一席之地,怎么都好!我不在乎那一席之地是怎么被人施舍来的,我也不在乎那一席之地有多么屈辱,我甚至不在乎那一席之地可以存在多久,你看未来的日子,你手握未来的希望,仔细筹谋越过越好,可我不一样,我只活在当下!能陪上一天,就是一天! 你是想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给了你我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给了你想要的吗?卫子夫泪眼婆娑的拽着她,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来确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自己为她所争取的和所付出的都是个笑话吗?她平日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是不是认为自己就只是个惹人厌烦、贸然插手弟弟府中家事的姐姐,每次看到自己出手拦截,她是不是都满心嫌弃、暗自皱眉? 所以...是我错了吗? 月皎肯定的回答她:错了!子夫,你真的错了,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稀罕! 我们几个当中,真的只有你一个人适合当皇后。因为你从来都对陛下没有什么惧怕感,没有什么敬畏感,哪怕是你弟弟当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你依然能坦坦荡荡的面对他,说生气就生气,说争吵就争吵,只把他当一个普通人。可我不是,我崇拜他,我敬畏他,我仰视他!我为他做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退让一个妻子的名分呢? 所以你错了,你不该替我做主,不该帮我清理府内的姬妾,不该帮我挡掉一切伤害,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我只能孤军奋战,还把一个没有污糟,没有姬妾帮手的长平侯府交给了平阳公主。 是自己错了?自己从来都没有帮到月皎还给她添乱了,是不是?卫子夫小心翼翼的去抓她的手,从来没有过的卑微和瑟缩,带着哭腔问道:你在怪我么? 是!月皎猛的站起来,挥开她伸过来的手,大声喊道:如果你没有打发姬妾,起码她们一定给平阳公主找找绊子,哪怕做不了什么,也会让她心里不痛快,或者成为我的一枚棋子,永远盯着公主的错处,或许...或许还可以下套让公主和将军离心离德!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孤孤单单的一个,退让了,就把一切都退让了! 这不是我本意... 月皎转身,冷冷道:所以这个结果,你应该感谢陛下,是他让我们所有人都满意了。 卫子夫抬眸望她,想再次确认,都满意? 对!都满意,你一个局外人,也该收起你的多管闲事了。 局外人? 子夫,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再管别人了!管好你自己月皎狠狠擦掉眼泪,决绝道:就让我成为你手下最后的一个牺牲品吧! 第502页 牺牲品 牺牲品 牺牲品啊? 怎么会是牺牲品呢? 月皎什么时候走的,卫子夫已经不记得了,眼前一片模糊,眼泪就像是开闸的瀑布倾泻而下,即使她拼命去堵也堵不上,她已经不明白了,不明白所有人,所有人仿佛在一夕之间都变了个样子,变得陌生,变得疏离,甚至变得对立,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让有些人成为牺牲品,让所有人骂上一句多管闲事吗? 卫子夫在屋里哭,瑕心和景福就在门外坐下守着,很久很久,呜咽声都没有停过,瑕心止不住的揪心,只好从袖子里掏出药膏主动给景福的膝盖涂药,有点事干,怎么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其实也挺好的,不过是多个夫人,卫大将军肯定感谢皇后啊,皇后干嘛还要哭呢? 景福难得没有快言快语的说些什么,只是轻声道:你不懂。 那你解释给我听啊!瑕心嘟囔道:只有你能懂皇后,我感觉好像被你们抛弃了一样。 景福似乎累极,侧身靠在她的肩膀上,淡淡道:等有一天你有了要保护的人,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明白皇后为什么这么做,还是明白皇后为什么这么哭?瑕心还要再问,耳畔景福的呼吸却难得的平稳,好像睡着了,罢了,不懂就不懂吧! ~~~~~~~~~~~~~~~ 长安城外 走吧,这大汉江山会越来越广,既然出去了,非必要情况就不要再回来了。 张衿一步三回头,歉疚道:父亲!都是女儿不好,若是我... 张坐摆摆手,你不必这么说,你该道歉的是卫步,要求出嫁的女儿去侍奉她几天,在哪里都说得过去,他本不用陪你的,却平白受了不少委屈,都是为了你啊!而且你都没有人家做得周全,没有跟你...既没有跟南宫公主正面起冲突,还护着你在她府上住得舒舒服服,你该谢他! 张衿偎进卫步的怀里抱紧了他,正色回答道:父亲放心,小衿心中清楚,以后不会再心软了。 卫步却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摇头:岳父言重了,哪里有什么委屈,只是我不擅此道,让您挂心了,如今反倒是扰了你们父女团聚,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常常带小衿回来。 我们老一辈的扯皮真的不该让你们牵扯其中,还是少回来吧!张坐倒是洒脱,尤其是看着卫步和张衿两人感情这么好,这比什么都强,家里也不会短了你们的吃喝,钱不够就捎信回来,知道吗? 张衿眼圈一红,知道了,我们一定照顾好自己,这次给您添麻烦了... 张坐摆摆手,儿女的事情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倒是...他还有些不放心,阿步,借一步说话。 卫步还以为他要嘱托些什么,毕恭毕敬的跟过去,岂料张坐一开口就是问起他的生父。 岳父怎么突然想起问我的生父来历了?之前成亲时候被卫青岔开话题,张坐就再没问起过,怎么这么突然? 抛开张衿和卫步两情相悦不谈,之前张坐一直以为是自家高攀了,皇后说不定还对这对差了辈份的夫妻心有芥蒂,但如今看好像也不全是这么回事,昏迷前竟然问的是阿步的安危,他才感觉到这个弟弟也在卫子夫心中占了很重的分量。 皇后是个很周全的人,这事看似鲁莽,可是连累的人并不多,豁出去的也只有她自己,可...她见到我之后第一个问的竟然你,我很好奇,她怎么就能跟同母异父的弟弟那么好呢?总不会那么巧你们每个人都那么恰好的脾气相投吧? 当然没有那么有缘分的事情,卫步回头看了看张衿,见她还在整理行李,于是请了张坐往远处走,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生父,我只能说他...大概已经把人心算计透了。 张坐奇道:这怎么说? 其实我跟生父相处的时间很短,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如今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但是他留下的两封信我却记忆犹新。他故去之前特意把我和卫广送回老家托族中堂叔照顾,等二哥把我们接回来,过了...大概三年的样子吧,我跟卫广两个才收到他的遗书。一封是说,如果我们跟哥哥姐姐相处愉快,把他们的家当自己家,就看第一封,仍掉第二封,如果是觉得寄人篱下并不开心就看第二封,扔掉第一封。 你们开了哪一个? 第173章 一去一回 ======== 第一封,卫步回忆道:信中说,若是我们觉得与几位哥哥姐姐手足情深,是真的一家人,那就安心住下,谨记孝悌恭谨,真心待人!世间感情常如买卖,诚信之下,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就会越多。他当初待兄姐极好,但哥哥姐姐却来不及回报,定会把感念之情都回报在我们身上,相信足够保我们一世无忧,再到我们下一代,复制也可,断联也可,不再强求。 把这个道理讲给不知道几岁的孩子听,真说不出是通透还是残忍,他父亲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张坐继续问道:那第二封呢? 第503页 没有了。卫步奇怪的看向张坐,一本正经道:看了第一封要毁掉第二封的,岳父怎么会问我第二封的内容?我不知道。 若是卫广肯定就听话了,可是你?张坐摇摇头,看透了他的样子,笑道:不打开看完才反常!快说! 姜还真是老的辣啊!卫步无奈道:好吧,第二封信说,他生前对几个哥哥姐姐视如己出,虽然是真心疼爱几个孩子,但是也另有用意,人情债,是世上唯一可再三讨要的,可如果要把这个期限拉长,就要把歉疚之情叠加上去,他送走我们就是想让兄姐心怀歉疚之情,时间越长,歉疚就可以把这债铭记得越清晰,越宏大,可要的东西就会越多。人心就是这样的,这是世上最普通也最残忍的交换。他要我们牢记一辈子! 张坐不仅感叹道:好算计啊! 他说其实我们若是当初留下,哥哥姐姐也没有长大,小孩子不懂事,家中又拮据,一起长大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们负累,最后不一定真的跟他们关系好,反而消磨了父亲之前留下的恩情。倒不如送走我们两个,不止给家中减负,还要让他们加倍歉疚,让他们觉得我父亲在临终之前都在对他们好,为他们打算,将来有所成就肯定把我们接回来加倍疼爱。 所以信中还说,如果我们三年都没有跟他们培养出亲情来,就是有缘无份了,命中注定跟他们性格实在合不来,表面上就多做些让他们心怀歉疚的事情,然后等二十年相聚祭奠之时干脆的要一笔钱远走天涯!大丈夫何处不可安家立命,不必心怀忐忑的寄人篱下,不过就算失败也没有关系,踩着祭日回卫家就是,只要历数他往日抚养之恩,哭一哭,卫家姐弟一定会重新接纳我们。 这...张坐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圆话道:虽然说是算无遗策,但若不是真心对待几个孩子,哪里会看出他们的心性,又怎么会下此布局呢? 算无遗策?卫步笑笑,这两封还不算豪无遗漏,当我长大之后回去问过堂叔,万一三姐和二哥没有这番成就怎么办?他说,他那里还有其他的遗书,若是在我十五岁后卫家依旧无所作为,他会按照信中交代继续抚养我们,但是卫家把我们接回去之后,他就把剩下的都烧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后父亲都有哪些安排。 为了两个孩子,称得上呕心沥血了,张坐暗暗心惊这人的好算计,这才明白卫子夫一个孝字,是怎么来的,真是可怜,自己都有可能要失宠了还惦记着要照顾两个弟弟,他转头看向卫步,问道:那你如今怎么想? 如今?我父亲说非整二十年不可祭祀,上次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怀念和高兴,我想我父亲一定曾经掏心掏肺的对待过几个哥哥姐姐,而我如今视兄姐为家人,剩下的,不管书信写什么都不重要了。 张坐看他神态真诚不似作伪,这才点点头,真的难以想象卫老夫人年轻时候到底有多大的魅力,除了第二个丈夫有点问题,其他两个都不是简单人物,生的儿子女儿都个顶个的漂亮能干,可惜他都没有见过,不过应该比王太后的母亲也不差吧? 卫步见那边张衿在朝他招手,行礼告辞道:岳父,我们就告辞了。 阿步,张坐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道:皇后昏迷之前,曾经说幸好你安全,她才能仅剩一个孝字。你,路上也要小心。 三姐还是这样,卫步有些后悔没有早点走,平白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他本性潇洒不愿立功做官,在长安跟各家打交道实在是隔行如隔山,帮不上半点忙,只希望自己走之后,她能少些负担。 多谢岳父传话,下次我们回来会加倍小心的,只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二哥不会这么对三姐的,但我跟他们经历得太少,虽然有感情,但无从劝起,还希望岳父在长安多多帮忙。 嗯,我心中有数,你照顾好小衿,一路顺风! 告辞! 十五天后 上曰: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五千户。 赐校尉从至小月氏爵左庶长。鹰击司马破奴再从骠骑将军斩遬濮王,捕稽沮王,千骑将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虏千四百人,以千五百户封破奴为从骠侯。校尉句王高不识,从骠骑将军捕呼于屠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虏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户封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有功,封为煇渠侯。 前朝热闹极了,大宴小宴不断,连往常一清算账目就没有好脸色的颜大司农都走路带风,卫子夫自然陪着刘彻出席了该出席的场合,该笑就笑,该说就说,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可椒房殿却依旧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有攸宁和计蕊压着,大家说话还是小心翼翼的。 霍去病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被刘彻经常叫过去陪着,就是被平辈的兄弟姐妹缠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不对的地方。当然有卫青的嘱咐,更没人敢主动告诉他平阳公主的事情,至于其他人,只是听说这件事,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军报传得沸沸扬扬,再也想不起这件事,更不会主动跟霍去病提起,一切就这么默契又诡异的保持着和谐。 第504页 第五天,卫子夫又是一夜难眠,越是不想去想所有的一切,晚上静下来就越清醒,脑子就控制不住的去想,想自己,想每一个人,想每一件事,想如果,想当初,想回忆。然后睁眼看见清晰的世界,所有美好的侥幸都瞬间被揉碎在光亮下,散成粉末,散成尘埃,散成清凉殿前那深入心肺的香气,带着如灰烬般明明灭灭的火光,回落在她身侧,无处不沾。 椒房殿晨曦刚透,洒扫也才刚刚退下,卫子夫正在倚在门口,数着时辰等太阳升到檐角,人声响动渐渐起来些就回去睡觉。霍去病却在这时,带了一身的露水闯了进来,这下倒是免了通报,喘着粗气直接跪在了卫子夫脚下。 卫子夫拽了几下没拽起来,身上又实在没有了力气,转头去求助这些天晚上都雷打不动值班的江统领,他上前刚拉了几下,就瞄到他身后跟着跪下的那个小孩,突然就哑声了,后退站好没再拉冠军侯起来。 这是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吧?卫子夫现在也没有力气去追究了,只道:若是你觉得跪着心里舒服些,就跪一会儿吧! 差不多两刻钟,卫子夫转身刚准备进去睡觉,霍去病却开口了,却似带了微微的哭腔,双肩微微抖动,吴渊战死了! 吴渊...吴渊战死了?怎么都没有人跟她说呢? 也对,战损是正常的,大家都在庆功,怎么会来特意告诉她一个侯爷亲兵的死讯呢?回来已经五天了,她才知道......卫子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别难过,说不怪你,说这是正常的吗?她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抚慰另一个人的伤痛了。 我知道了,你回吧。 姨母!霍去病叫住她,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不止他,还有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战损,说出来是数字,看起来毫不起眼,没人提起,可实际上都是活生生的人!人命啊!你知不知道是人命堆积出来的血流成河,是血肉之躯绞缠出来的胜利,他们没有回来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能不能骂我几句? 他头一次独自带兵出去这么久,所有的成功失败都是一个人担,沉重可以重到什么地步,到了今天霍去病才算是真正了解。之前他带着八百骑兵战损不过几人,事后也不是他整兵清点,只体会了什么叫威风八面,巧妙避开了沙场残忍嗜血。 而这一次,无大将军,无裨将,无援手,他独自一人为将! 苍茫连雪山,豪迈激昂,兵刃落血海,冰冷滚烫,两重温度,天上人间,他带领上万骑兵于生息缝隙中杀出一条路,既迎接胜利的喜悦,也迎接赫赫战功下的沉痛和凛洌。 没了吴渊,幸好有赵破奴还算了解情况,联手卫青派过来的雷被没有让他经手战损的抚恤,但是他怎么可能忽略呢?那悲怆的哭嚎声...即使被宴席的金戈铮鸣压下去,依然直穿耳背! 五天了,没有人说他一句不是,没有人埋怨过他半个字,没有人跟他分析过利弊得失,只有夸耀,只有褒奖,只有赞不绝口!可他在心里自责得很,外面越是铺张华丽繁花似锦,他这心里越是荒凉悲痛,这五天的狂欢,就像是一场梦,醉酒醒来他突然就觉得空落落的,哪里都不想去,就想来听卫子夫骂上他几句。本来是想找曹襄赛马的,可他跟言笑冷战,半个字都不说,只让他少来烦卫子夫就闭门谢客,但他实在找不到可以骂他、打他一顿的人了。 可卫子夫也是同样的精疲力竭,骂一顿?都在夸他,他却来自己这里找骂,被刘彻和卫青知道了不埋怨她才怪呢!她已经是孤家寡人,真的不想再多听他们数落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去病,我困了,非要在我睡前跟我说这些吗? ......霍去病没说话,也没动,就直挺挺的跪着。大白天的,姨母一向起卧规律,什么睡觉,分明就是堵他的话,反正他已经带着霍光拜访了很多家,碰了很多软钉子,也不在乎这堵一嘴了。 这天,恰巧不是什么艳阳天,太阳没有升起来,倒是阴雨连绵,雷声阵阵。 卫子夫睡不着,就在床上直挺挺的睁眼躺着,吴渊死了,战死疆场,就地入土,无碑无坟,她连去碑前敬一碗酒,道谢他护着霍去病的机会都没有。那个永远陪着霍去病跑进跑出,从小到大,跟得紧紧的又稳重贴心的人,没了...... 不止他没了,这次又有多少的好男儿随军埋骨他乡,蓝天为墓,白云为碑,尸山血海中又有哪些白骨听得到长安月下远远祭奠过去的思念歌声...... 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可惜郦苍不在......可惜她也没有力气歌唱一曲了......也许是这样的情绪本就容易浸入心神,也许她最近脆弱又敏感,霍去病的悲恸,哪怕只是一句话,就轻易的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门外的霍去病没动,后面的霍光也不敢动,对他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无措的,兄长来的时候意气风发姿容俊逸,看呆了所有人,等他回来少言寡语沉稳苍粹,好像脱胎换骨一般,却依旧看呆了所有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兄长会带他回来,但是他知道这是与众不同的世界!或许,他也可以像兄长一般,再归去,就是脱胎换骨! 半个时辰过去了,卫子夫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大半天,她终究是做不到像刘彻那样的狠心,霍去病可跪着呢,万一生病可怎么好? 第505页 霍去病再收回回忆的时候,只见姨母已经站在了雨中,无奈又宠溺的叹息道:不折腾点事,你就不像个将军是吧? 姨母...霍去病一脸茫然的抬头。 打仗打习惯了是吧?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吧?就知道挑不忍心的下手是吧?把敌人都摸透了才下手对吧?!他们都是夸你的好人,就我一个是坏人,是吧?你!卫子夫的眼泪混着雨水磅礴而下,他委屈,想来挨一顿训就舒服了,自己的委屈呢?根本无人在意,越喊越激动,真是给你天大的胆子了,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是不是...呜呜呜... 姨母!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你...你打我一顿好不好?霍去病噌的一下站起来,把卫子夫拽到檐下,急道: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王夫人,我帮你出头!我...我是侯爷,我比上舅舅也不差,你说是谁?我去揍他! 景福和瑕心接触到霍去病望过来的目光,都迅速的躲闪开来,连伞都不敢送了,刚刚王夫人身边的张欣过来请皇后,说王夫人有急事想要她立刻过去,也不顾及着大雨,就要往里冲,最后被霍去病喝退,想来他应该是误会了。 卫子夫推开他,一个人扶着门框痛痛快快的哭,雷声大,雨声响,少有人走动,只要稍微站远些就是隐隐约约的哭声了,正好方便她毫不顾忌的发泄。 尴尬又心疼的霍去病,就在几步外看着,明明是他想来倾诉一下自己难以言说的苦闷,是他憋了一肚子不为世人理解的情绪,怎么感觉好像卫子夫比他还要难过,比他还要多上千百倍难以启口的委屈? 这......他该怎么劝? 江统领把还在跪着的霍光拉起来,一齐站到了廊下,这孩子跟吴渊到他身边的时候差不多高。听阿边说霍去病不单单是想养这个弟弟,还想好好的培养,可惜卫少儿坚决不同意,这些天几个姨母和舅舅家都已经都走遍了,如今到椒房殿来,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 那霍去病应该也知道平阳公主的事情了吧?江统领突然出言,说道:霍侯爷,你知道的那件事,其实皇后是不同意的,还在陛下面前跪了两天。 江统领!景福和瑕心惊呼出声,陛下已有定论,你告诉霍侯爷做什么? 是啊!你这不是往皇后心里插刀子吗? 什么事情姨母不同意?霍去病突然福至心灵,震惊的一一扫过众人,皱眉道:平阳公主的事情吗? 他就说,哪里不太对劲!怎么众人都是三缄其口,一点喜事的样子都没有,多问几句就是说先以他的喜事为重!去他的以自己为重吧! 姨母...霍去病伸手想去碰碰卫子夫,心疼极了,姨母在雍地受伤才几年?生死关头走过,这才几年?陛下怎么忍心这样做!怎么能让她大夏天的跪着!!为什么不能商量?天呐!他刚刚还跪着逼姨母出来,她在里面该是何种心情?她...不过一会儿就不忍心了,陛下和舅舅怎么就忍心? 我去找陛下! 等等!卫子夫死死抓住他,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哽咽道:跟他无关,他也只是护着自己姐姐罢了...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诚恳点回答我! 霍去病低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的霍光,惶恐和惧怕都在他眼中打转,还要强撑着跟着他,卫子夫也在等着他回答,只好咬牙道:好! 你舅母...月皎...还在长平侯府吗?她还好吗? 是,还在,一切...都好。如果说实话,是特别好,他去做客,没有看出来半点不对,甚至以为是她主动敲锣打鼓的请求平阳公主嫁过去,说实话他还有些可怜舅舅,舅母和公主两个好姐妹把他当作个礼物一样送来送去,实在是...不过,舅舅怎么也没吃亏就是了。 她......没有任何异常,没有走,也没有伤心,是吗? 舅母,很高兴。 果然,卫子夫心中仅存的希望啪的一声被浇灭了,她以为月皎一定是事出有因,说不定是故意说反话,也有可能是平阳公主威胁她的。但是...事实是月皎高兴极了,没有离家出走,没有伤心难过,没有像她一样表面若无其事,内心伤痛煎熬。 终究是她自作多情了! 景福有些不忍心,上前去扶卫子夫,皇后,您没错! 姨母...霍去病也伸手去扶她。 呵呵呵呵呵......卫子夫闭了闭眼,哭够了就默默把所有情绪都吞进去,事情该过去了!她错没错的也不重要了,她反倒是应该感谢刘彻让所有人都找到了合适的结局和位置,不然凭着她一己的私愿,还不知道要被人说些什么,只是这心里依旧有些忍不住酸涩。 进来吧...进来坐一坐! 江统领上前去领霍光,主动道:霍侯爷,属下领这位小公子去换身干衣服吧? 好,劳烦江统领了。霍去病想起自己现在在椒房殿住的房间也没有适合他穿的,恐怕要劳烦江统领翻箱倒柜的找找小时候的衣服了。 等霍去病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卫子夫正在温一壶酒,重新洗漱上妆后看不出丝毫刚刚崩溃过的样子,一时有些怔愣。 第506页 先坐下喝点汤吧!卫子夫主动招呼他在窗边坐下,在外面肯定没吃好吧?之前你母亲还说要给你送药呢!行军打仗没个定数,送去了也是平白浪费,还不如等回来好好调养,你先休息几天再说吧。 陛下...霍去病顿了顿,也不知道该不该提刘彻。 但卫子夫却笑吟吟的去问他,陛下怎么了? 这是没事了?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霍去病试探的继续道:陛下做了药膳,托李息将军特意给我送过去的,有些肉据说还是用药熬出来风干的,好几车,我哪里吃得完,浪费不少,还平白馋着其他人。 这倒是个好办法,下次我提前给你准备,大块的不好拿,就切成小块分成小袋子,然后让吴渊给你拿着。卫子夫一顺嘴,就提起了吴渊。 瞬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窗外雨打屋檐,从长乐未央的瓦当下淅淅沥沥而落,敲击在纹路模糊的木地板上,咚咚的声音像极了鼓声,落在霍去病耳朵里,只觉得这鼓轻薄得很,还不知轻重的敲个不停,没有音律,实在是烦躁得很,但凡热血上头,只消一锤便能敲破,再无声息! 天公有泪,共话凄楚,这样的天气最容易勾起萧瑟怀念之感,卫子夫给他斟了满满一杯,也不招呼他碰上一杯,自己就率先一饮而尽,温热微辣的酒水下肚,才感觉五识俱开,雨气混着青青草香吸入肺腑,冰凉清甜,真好闻。 咳咳咳虽然心理上接受,但卫子夫的心肺却受不住这样冷热的交替,本能的咳嗽起来。 姨母? 卫子夫摆摆手示意不妨事,只靠在窗边,轻声问他,去病,那些埋骨将士,你可一一识得? 第174章 怎么忍心 ======== 霍去病有些羞惭,他连抄写那些名录的奏报都不敢仔细翻看,只是略略翻过,不曾。 卫子夫笑了,又咽下两杯酒,叹道:那他们可识得你? 这次霍去病可以很肯定的回答她,是,他们一定会记得我,起码会记得我的铁甲,记得我的刀!我的箭!记得我大汉的军旗! 所以你都不认识他们,即使伤心也找不到他们的魂魄的,反倒是等你百年之后下去,他们定能找上你,只是...找上你会说些什么呢?卫子夫看着他的眼睛,迷茫、疑惑、受伤、烦躁,像是个不知生路的野马,好容易套绳把它驯服了,还要轻柔安抚他的张皇失措,说...将军?你回长安可有代我们荣耀加身,受人敬仰? 雨滴落在卫子夫伸出去的掌心里,合拢,又落在指背,你看这伤害和生死都是一样的,只要雨不停,战事不停,就会一直有,你唯一能选择的就是让它落在心上,还是落在手背!卫子夫忽然有些难抑的豪情,扬声道:是说...将军,你可有再起征程,把敌人的头骨祭在我们坟前,为袍泽报仇?! 声音又渐平,还是说...将军,你可有心怀愧疚,迷茫瑟缩? 霍去病闷下一口酒,抿唇道:吴渊定会说,霍公子,你可有再起征程,把敌人的头骨祭在我坟前,又祭了多少?我要对一对数字! 不!不止他!霍去病拼命压抑着将要喷涌而出的激动和感伤,字字铿锵道:还有很多人,都会这样问我! 卫子夫笑了,三杯酒下肚,撑着脑袋,笑嘻嘻的回答那个正热血沸腾的将军,轻巧道:是,可能还会问你,将军,我还没来得及娶个婆娘,你可有体会过这世间极乐之事?说来听听!什么感觉? ...... ??? 姨母在跟他开军中的荤段子么......霍去病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岔开话题,猛的灌了几口酒想掩饰一下尴尬,却恰巧也呛了一口,闷闷的咳嗽起来。 卫子夫憋不住笑了出来,原来突然展现给亲近的人一面与众不同的样子,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起码,说的人很开心。 呵呵呵呵呵,霍去病也跟着笑出来,心中大石突然松了不少,是啊!他该怎么回答那群来找他的袍泽呢?难道说我没有代你们荣耀加身,只躲在府中醉生梦死,缅怀悲伤吗? 吴渊,长安下雨了,马上天一冷,就要下雪了,也不知道明卿还会不会来,除了你,除了那个边境小城,再也没人知道她了,没人知道我在等谁!幸好还有个雷被知道她曾经来过,可是...再也没人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怎么寒来暑往的练习骑射,再也没人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的跟上,再也没人能设身处地的想这想那,不惧对方是何身份,只盼我开心! 不过没关系!我知道等百年之后,你会来找我的!还有很多人,都会来找我的,我很开心... 霍光再进来的时候,两人正笑得前仰后合,酒气四溢,一枝菊花插瓶而摆,临窗斜雨,朦胧水雾,清晰花香,好美的场景! 一直到很多年后,霍光都记得这个场面,第一次拜见皇后,就撞见她和兄长两人互相哭诉,可换个衣服的功夫,他们就笑声不停,贵人都这么大喜大悲吗?他想不明白,一直到他去世,他也没有想明白这两个人到底在哭什么,又在笑什么呢? 第507页 霍光见过皇后!皇后长乐无极! 姨母,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小光! 卫子夫已经醉了,转头去看霍光,笑着开口问道:小光?肤白貌美,朗如云,立如山,真是好!可有字了? 霍光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一本正经的迅速放下,内心止不住的疑惑是他听错了吗?肤白貌美?说他的? 姨母,还是我起吧!霍去病招手让霍光坐过去,我都没有给别人起过名字,我弟弟定要好好找一个字的! 卫子夫也不跟他计较,平白得一个弟弟有什么好炫耀的,她有三个呢!虽然...目前关系都不怎么好,不是见不到就是见面别扭,呵呵,这么疼有什么用,将来还是要各走各路的。 小光饿了吧?想吃什么,姨母找人去给你做。 霍光今年十二岁,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看得出眉眼高低,卫少儿不喜欢他,自然卫君孺和卫青也都不怎么喜欢他,客气周到又带着疏离。这个传说中的皇后,生的倒是美艳温柔,眼前这个样子虽然称不上端庄大方,确是很热情,他突然做了个大胆的想法,用可以让三人都听清楚的声音悄悄跟霍去病说道:兄长,我也可以叫姨母吗? 霍去病愣了,霍光特别乖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他跟着自己走之后提的第一个要求,竟然不是要玩要吃,而是要叫皇后姨母? 卫子夫倒是不介意,挑眉看向霍去病,行啊!这孩子可比你当年上道。 不行!霍去病却拒绝了,酒撒了一身,急道:你是我姨母!我一个人的! 怎么这么孩子气,那敬声也叫我姨母啊! 那不一样啊,我可是在你和陛下身边长大的,你没跟敬声这么喝过酒吧? 他还是个孩子,跟他没有你聊得来,没喝过,也没费太多心思,我就最喜欢你这一个外甥行了吧? 霍去病赶紧顺杆儿爬,那下次去送我出征呗?或者去接我也行啊! 卫子夫的好字硬生生的咬在了喉咙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接!不送!你就是说破天都没有用!小光,叫姨母~~ 不要!霍去病把霍光脖子一搂,抱得死紧,叫皇后,未央宫里更要讲规矩! 霍光从憋得够呛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诺。 卫子夫实在是醉得厉害,伸手拽过被他差点搂断气的霍光,一边看着霍去病一边得意的悄声跟他嘀咕说:咱们偷着叫,叫皇后姨母!气死他! 姨母?霍去病把酒杯一摔,气呼呼的喊。 醉鬼啊!霍光感觉自己胳膊要被拽断了,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眼中只有那朵插在青樽中的黄色菊花,娇嫩欲滴,真好,一朵花就能占那么大个瓶子,好看又香,还没人晃它!!! 卫子夫则得意极了,挑衅道:怎么?你现在就生气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心情你母亲也有呢?我告诉你!你少欺负我二姐,我...惹急了我,别看你是侯爷,我照样打你!我把你摁在椒房殿打你!我跟你讲,吴渊都帮不了你的那种,江统领来了也不好使! 你敢!皇后也不能随意打侯爷啊,陛下会护着我的,到时候罚你再跪一次信不信? 小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卫子夫气呼呼的起身,拎着他耳朵就给扔了出去,有时间就去忙正事,别来我这里蹭酒喝! 还有还有!霍去病抽空赶紧给霍光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站住没有跟他一起走,乖乖坐下,他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嬉皮笑脸的跟卫子夫说:皇后姨母,还有件事要求你,小光就麻烦您收下,我过段时间再接他回去! 就放几天?卫子夫疑惑的眯了眯眼,这是想让自己接受霍光吧?没人教这孩子规矩礼仪,霍去病更没时间带他一一认人,就知道他没事相求才不会来椒房殿。卫子夫长叹一声,真是她的小祖宗啊,怎么都说不出拒绝他的话,索性一挥手道:听你的!反正我现在也是不怕再多几句埋怨了。 一脸得逞笑容的霍去病脚步轻快的出了门,本来打算绕过回廊就在椒房殿睡一觉,晚点再回去,但有一人正在前厅负手而立,特意等他。 身材修长,宽肩阔背,霍去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对方也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脚步声一停就转回身来,嗓音低沉喑哑,只有短短的一句:你在给她添麻烦。 怎么?霍去病醉意朦胧,不耐烦的嗤笑道:反正你们都不站在姨母这一边了,大家都只要看你脸色就可以保住荣华富贵,她多一件麻烦不多,少一件不少。 卫青如寒刀般阴沉的目光瞬间移到霍去病身上,霍去病瞬间觉得脖颈一冷,整个人酒醒了大半,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话说得有些过了,舅舅怕是真动了气,刚刚要坐下来的屁股立刻弹了起来,嘴上仍然执拗道:怎么?我带着霍光反正也不是讨所有人喜欢的,他们都支持你,我就支持姨母,就她才不跟你们那么...势利眼... 后面三个字声音越说越弱,卫青的威压也越来越重,要是放在以前,霍去病肯定就此打住了,毕竟是他先口出狂言的,但是他如今也是独立带兵平过河西一带的将军,自然是遇强则强,虽然不够恭敬,却心中有底,理直气壮!受委屈的是姨母,他生什么气?气自己给姨母撑腰吗? 第508页 霍去病这样一想,反而分毫不让的回看过去,郑重其事的宣告道:我在外征战为国尽忠,家人在长安却平白受人欺辱,我的忠义尽在何处?就该得此回报吗?我还是个将军,那其他校尉、千夫长、百夫长、各位将士、各位烈士的家属和遗孀呢!这样做,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卫青怒气不减,气道:你觉得你尽忠是为了家人? 是!为何不是?霍去病越说越激动,比比画画道:我知道舅舅肯定又要说尽忠是为了大汉安平,为了陛下赏识之恩,可陛下就不是家人?大汉子民就不是万千将士的家人吗?我们在外抵御外侮,回家一看守护的人都没了,受伤受委屈了,那我们的拼死拼活的还有什么意义? 卫青怒目而视,他真是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他说话,憋了一肚子的火也往外喊:你替谁委屈?你有什么资格啊!我和陛下哪里有委屈过你,你就这么一肚子的怨气!你就是这么带兵的?全凭这些情谊和热血吗? 当然不是,还有铁打的军规和坚定的信任!还有...但这些都跟今天我说的话没有关系!我就是要替姨母撑腰,没去找平阳公主,已经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了! 你! 江统领闪身出来,劝道:侯爷,大将军,咱们小点声,椒房殿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再喊下去只能是给皇后找麻烦,不管你们为了什么,现在都不要再雪上加霜了吧?皇后这些天好不容易睡踏实了,别吵了吧! 霍去病一把推开他,自己才没有跟舅舅吵架,就是说道理而已,总不能因为他年纪小,说话声音大了点,就说他不对吧?我就是觉得自古都没有这个道理!我不管是公主也好,长公主也好,大长公主也好!陛下也好,舅舅也好!我都不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即使姨母不留下霍光,我也还是这句话,我护着她,不因为她帮我,只因为她是我姨母! 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委屈,更不会...不会在她跪着的时候,端坐府中! !!! 这句话直插卫青心肺,伤筋动骨,是!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就那么狠心,说没有站出来就真的没有站出来,他甚至怀疑自己将来若失有一天真的遇到什么大局和个人的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狠心抛弃姐姐,他甚至有些害怕了,不是害怕那一天,而是害怕自己,他是怎么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呢? 如果有一天,你出征在外,听说家里人因罪获刑,你... 不会有那一天!如果真有,我绝对会回来要个说法!霍去病抢道。 卫青步步紧逼,战事胶着,你也会回来吗?家人和战场只能选一个! 霍去病分毫不让,仰头说得狂傲又自信,我想什么时候结束战事,就可以什么时候结束!我两个都要!我嫖骑将军要得起! 卫青头一次被霍去病说得哑口无言,他应该怎么反驳,说他小,说他年轻,说他不懂吗?他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军,已经可以自信满满的说出掌控战场的话,已经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眼前明朗又沉着的少年像极了曾经的他,无裨将,无援手,反而说趟平那个地方就趟平哪个地方,豪气万丈的认为天下无有不能为者! 难道自己还要他复制自己一条老路吗?卫子夫说的对,既然把他领到这条路上来,就不要走他走过的路,要在能力范围内给他自由!就算给不了,自己也已经不能再像对待后辈一样对待他了。 霍去病说得是酣畅淋漓,正等着卫青反驳,他再回嘴,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卫青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出宫去了。 什么意思?舅舅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他是...认为自己对了,所以才走的吧!总之霍去病确实喝酒喝得急了些,虽然没醉,却是个张牙舞爪的样子,若是此刻回去赵破奴和仆多肯定惊掉下巴了,自己从来没在他们面前这么不庄重过,又没有吴渊帮忙,他可能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 霍去病最后在椒房殿睡到天色渐黑才起来,刚喊人想吃点东西,却听到外面有人说卫子夫晨昏颠倒的好几天没睡好了,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再醒过来。他也就彻底息了要再打扰下去的心思,只跟瑕心叮嘱了几句霍光的事情就出宫去了,顺道还问了几家长安的馆子,记了一家从来没吃过的,就往外走,看天色应该还没打烊,他先吃饱了再回去。 ~~~~~~~~~~~~~~~~ 平阳侯府 言笑终于憋不住了,曹襄,你够了吧!母后都没有怪我,你在这里给我耍什么脸色呢? 江都的事情都已经了结,只待公告天下了,他的奏报和相关资料也该早日移交廷尉,曹襄手下不停,平静的回道:我没有没有耍脸色,只是想冷静一下。 你冷静?你这是要跟我冷战吧?!言笑就不明白了,平阳公主嫁卫青舅舅有什么不好的,他怎么这么反对?是觉得卫青辱没他母亲了?前几天都问过了,他说不是啊! 再者也不应该啊!要不是父皇待他极好,自己看他都恨不得能跟着霍去病叫一声舅舅,实在想不出理由的言笑气急败坏的冲他吼道: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 第509页 曹襄忍了忍,还是没忍下去,转头呛道:你哪里为我好?你是为了你自己吧!为了能跟母亲和平相处吧!近我的宅子,你说收就收了,跟大将军的婚事你说提就提,还非要趁着我去江都办事的时候提,这些事情你有跟我商量过吗? 她是公主,自作主张习惯了,也可以理解,所以这也就算了,最让曹襄生气的是,你到底是跟我母亲过日子,还是跟我过呢?委屈皇后,成全你们的想法!真是每天没事干了是不是? 你过分了!曹襄!言笑委屈死了,什么叫每天没事干呢!母亲她哪里会害你呢?我们都是一心一意想帮你,至于母后...我哪里知道她会这么激烈的反对呢?我也不忍心,可我之前不知道... 曹襄只觉得火气蹭蹭的往外冒,控制不住的回吼道:不知道就可以随便说没关系吗? 可...我母后都已经不怪我了!言笑从来没被曹襄这么粗暴的对待过,又吼又训,心中越想越委屈,眼泪控制不住的就往下掉,她也是为了他好,受委屈的是母后,母后都说没事了,他这么激动做什么,搞得好像她做错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 我就是看你掺合在诸侯的污糟事情里面,心力交瘁的,我...我心疼嘛......况且!况且你不是说你很羡慕哥哥吗?羡慕舅舅待哥哥如亲子,羡慕父皇待他如珠如宝,等母亲跟舅舅成亲了,你跟舅舅的关系就比哥哥还要亲了呀!到时候他肯定也疼你,之后也会带你上战场的。 她竟然是这么想的,曹襄真不知道言笑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哪里做的冷落了她才让她觉得自己羡慕死了霍去病,羡慕得迫不及待要当卫青的半子。 言笑,羡慕去病,羡慕舅舅待他如亲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想我,如果是那天卫伉跟我的聊天,我想你误会了,这是小伉的想法不是我的! 言笑确实在二次出兵的时候,听见曹襄跟卫伉的聊天,两人互相慰藉着羡慕哥哥可以整兵远征,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上战场,那些话难道只是他随口附和卫伉吗?那...那你!你就不想上战场立功吗? 我想!曹襄很干脆的回答她,可也很果决的否决了她,可不是用这种方式!我是平阳侯,我有舅舅,舅舅是天下之主!我也有父亲,他也曾是平阳侯!我祖上更是开国列功为第二的曹丞相!萧规曹随,你觉得曹随的后代就这么配不上你的身份吗? 第175章 心怀歉疚 ========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言笑跺脚道:我是想现在怎么也时移势易了,舅舅能多带你立些军功,你也好过在这种繁琐的俗物之中打转嘛!你明明也是很想受人瞩目的... 看着言笑吞吞吐吐的样子,曹襄就知道她还是不明白,但他也解释累了,每个人想做的事情和擅长的事情大部分情况下就是不一样的,他当然想上战场抛洒热血,男儿豪情壮志,谁不想? 可他天生就是更擅长这样的判罪议事的俗物,霍去病觉得千头万绪的事情,他却能抽丝剥茧面面俱到,是辛苦些,也不容易显功露脸,年少气盛,谁甘心默默暗淡呢?他当然也偶有羡慕,但也只是偶尔罢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世上并不能以是否显功就论一个人的价值! 萧规曹随,也许在最开始曹家就注定坐稳了这个略显暗淡的第二,可那又怎么样呢?这第二的位置就那么好坐吗?古往今来,有多少开创之举苦于无人继承夭折引恨!有人能很好的贯彻下去,那地下的第一恐怕才是要对跟随者感激涕零的人吧!只要于江山有益,即使暗淡些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你说话呀!你又不说话了!言笑真是要气死了,他都快大半个月没好好说过话,这样的冷战她真是受不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就不能说清楚吗? 半死不活的成什么样子?你要再这样我就回宫去了!吵也不吵,说也不说,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这些天任凭言笑怎么喊闹,曹襄都随她折腾,逼急了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站着,听她絮絮叨叨的喊,等她累了给她倒上一杯茶,转身去忙自己的。从小到大他们都很少吵架,这次算是吵最凶的一次,曹襄也不是圣人,没有经验的事情,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场争论为好,只能继续清冷又平静的回道:心怀歉疚,不想吵也不想说话,给我点时间吧! 心怀歉疚?该心怀歉疚的是她吧?为了他,自己委屈了母后和舅母,她还没有心怀歉疚的不想说话呢,他在这里装什么? 好!给时间是吧?我给你时间,给你一辈子时间,你就想上一辈子吧!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言笑耐心也用光了,一跺脚,转身就走,堂堂卫长公主才不要受这种冷战的窝囊气! 雨后夜晚总是要格外静谧些,曹襄把怀中随意收敛的竹简随手一摊,周围瞬间静了下来,他甚至能听清言笑走出去时踩了几次水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沾染寒气? 唉......曹襄跌坐在书桌上,止不住的头疼,冷漠疏离,他也不愿意如此,可是他也要面子,他也有骄傲,言笑可以坦然面对皇后、舅母和母亲,他又该怎么面对呢? 第510页 若无其事的笑?毫不知情的请安?曹襄做不到! 尤其是他记忆深处还有那么隐秘的往事! 记得正是卫子夫怀孕的时候,大着肚子快要临产,惦记着她,言笑和霍去病都不肯出来玩太久,他只好多往宫里去。 给言笑和霍去病准备的驱蚊荷包落在了长信殿,他走了一半,吩咐人原地等着,自己跑着回去拿,却听到了一番他这辈子最想忘记的对话。 现在卫夫人那里只信任你,这只是让人心智恍惚的药,再多就是影响她的睡眠,可能还会有些幻听什么的,不过都不打紧,绝对无害的。剩下的你再多聊聊孩子的事情,我再多嘱咐她别忘记日常去椒房殿请安,她自然会发现不对的。 听平阳公主不说话,王太后继续循循善诱道:如果你做了,我就答应你的提议,跟他父亲养病一样,让襄儿奉旨去往平阳,不再掺合长安的事情,也绝不会有平阳侯一族萧条的闲言碎语出来。而且我也给你选好了新夫婿,你不是想跟你姑姑比吗?堂邑侯陈午算什么,祖上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草莽小贼,举事都要听母亲的,后来不过是跟着高祖异母弟弟做了几年丞相才得了脸。这些年更是代代都没有作为,如今更是个不中用的,连算个帐都费劲,怪不得你姑姑瞧不上他,连带着也埋怨你皇祖父!可我给你选的人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祖上都是顶天立地的开国功臣!世代文武双全,日子绝对比你姑姑好上千百倍!怎么样? 平阳公主说:我是很想跟姑姑比,但是曹时刚去,我刚从平阳回来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思。再说她马上就要生了,此刻有多凶险您心知肚明,万一是个皇子呢?她现在分明就是一点岔子都不能出,您却让我下药? 你放心,那肚子里也是我的孙儿,我怎么会害她呢?我自己都已经试过了,就是两天多梦控制不住的想些有的没的,其他一点都不影响,况且,椒房殿的孩子也是你弟弟的亲骨肉啊!你不想救出来么? 想,但是之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是现在救?为什么是她去救?陛下知道吗?一连几个问题出口,这回轮到王太后不说话了,平阳公主叹道:看来陛下不知道,母后,你不觉得自从太皇太后故去,您就变了很多了吗?子夫肚子里那可是弟弟的亲骨肉,您就狠得下心? 我当然也心疼,可是正是因为知道最近他心软念情,我才着急的。有一就有二,这孩子若是被我救出来,不罚陈阿娇,还会有以后的,必须非卫子夫不可!王太后似乎觉得出口语气太过强硬了,转瞬又放轻了声音,继续晓之以理,你看看窦太主都闹得满城风雨的养男宠了,陛下不还是不管不顾吗?他心里到底是念着那是他姑姑和表姐,念着亲情,可她们做的一点都配不上她们的身份,尤其是皇后,皇后是属于江山社稷的,是要为朝堂之事出力的,这是太皇太后在我立后的那日教我的,我可是记了一辈子! 教你的?平阳哪里会不明白王太后,见着窦太主和太皇太后都对弟弟尽心尽力,弟弟也跟她们两个虽然吵架,但也亲近,母后心里是不痛快的吧?或许还有点嫉妒,所以才会那么反常的去争取朝堂之事,撒娇胡闹,提各种要求,想在弟弟最看重的地方上,找找自己的存在感。人老了,倒是越来越孩子气。 可是,平阳公主有气无力的反驳道:皇后是属于江山社稷,她陈阿娇是配不上,可是不该不择手段的下套。 我何时不择手段的下套了?楚服是不是她选的?杀母留子,养到一岁半祭天地转她的福气,楚地那些炼丹鬼神之说,更不是我让她做的!都是她陈阿娇自己的主意!是!我是早在八个月前知道了,也是我选在最近几天告诉了陛下。那跟目前这个结果有什么区别么? 王太后越说越生气,拍着桌子道:你看看陈阿娇,流水一样的金子,都是先帝呕心沥血攒下来的呀!你们不肖子孙不在意,我心疼我夫君一辈子的基业!若是用在朝事上这也就算了,她偏偏又搞了不少歪风邪气的,我看着就生气,再这样下去,江都王请立的那个世子....叫什么来着,刘建?等刘建袭爵,你看看江都王宫还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未央宫就要步江都王宫的后尘,肯定都一塌糊涂了! 我只想知道,是陛下的主意,还是您自作主张? 你不愿意就算了,只是平阳侯爵......他得了疫病回封地疗养可是有不少人说闲话的,诸侯非特殊情况不驻封地,一般都是萧条了、犯事了、得罪人了,才走的。你治丧不久就非要回来再请宗正和主爵都尉走阿襄袭爵的流程,不就是想给平阳侯撑面子吗?母后懂你!可是你也要体谅母后啊...... 平阳公主头一次感觉到未央宫的阴冷,冷得人如此的无力,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两个姐姐成亲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像自己一样跟母后和弟弟一如既往的亲近,一个经历了完全被错位的幸福,一个经历了同样交换的姻亲,怎么能再对下了结亲决定的父母,豪无芥蒂的撒娇孝顺呢? 他们口口声声喊着为了弟弟好,为了陛下好,却连让他知道都不敢,自顾自的想着用自以为最好的方式为他铺路,残忍、冷酷、无情,还振振有词的说这是权谋? 第511页 去他大爷的权谋,无非就是恃强凌弱、骨肉相残罢了!平阳公主沉默了半天,竟然控制不住的笑了来,她刚刚突然不再想比姑姑强了,而是真诚的羡慕窦太主的生活,虽然名声不好听,偶尔也讨人嫌,但过的竟是最开心肆意的生活! 看看她自己,再看看母后,在母后眼里外孙算什么?孙儿又算什么?亲情在她的心里到底算什么呢?这些年一家人的互相扶持到底算什么呢?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觉得算是绊脚石的祖母走了之后,自己竟然会无比的思念她,是因为眼前来了一个往心口捅刀子的母后么? 是!多年母女,她敢赌母后没有冷血到真的对子孙下手,可是母后却实打实的已经拿来让她赌了,竟然拿自己的亲孙辈来赌!!不管下不下手,平阳公主的心都已经凉了,她真的一刻都不想再呆在长安了嫁谁都可以,她和曹襄必须要马上出长安! 好!我答应!但是如果卫夫人母子平安,不论你们计划顺利与否,她出月子,我和曹襄出长安! 王太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兴奋的招呼她坐下,不住的说:你放心,毕竟是你教出来的女孩子,她会平安的,况且这个剂量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握着那个陶瓶,稍稍用力归于掌心,平阳公主捏得指尖发白,内心翻江倒海,若是她做了,真的不会于心有愧吗? 纸包不住火,没有什么秘密是永远的,若是有朝一日 弟弟会怎么看她?子夫会怎么看她?她平阳公主还算得上一个公主吗? 自己当初劝二姐南宫公主放开心胸,接受张坐的时候,二姐是拿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曾经于心有愧之友的心上人?还要接受这个人日日夜夜的在自己身边提醒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刘隐死了,二姐只会在梦里见到她,锥心刺痛,万箭穿心,不过是泠泠长夜有边有际。这回轮到自己,若不出长安,日日见到卫子夫,夜夜心怀忐忑,无边无际,又是何心情? 当初劝人的字字句句都如同鞭子一样,反打在自己的脸上!!真是讽刺! 襄儿!平阳公主收回瓶子,再抬头望着门口推门进来的曹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时手都抖了,僵了半天才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去永延殿找言笑和霍去病了么?怎么还没走? 曹襄现在想想都佩服自己当时的冷静和反应,真不知那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也许是体恤母亲当时震惊和恐慌,或许是担心自己坦白之后,太后会对他做些连母亲都拦不住的事情,更或许他天生也有冷血理智的本能。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因为,他一脸天真的回答说:给言笑和去病的香包落在殿内了,所以回来找。母亲和太后刚刚在聊什么鸡汤?是言笑最近学着煲的那种鸡汤吗?听说多放些枣子,味道会更好些。 平阳公主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回答他:那快进来拿吧!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馋鸡汤? 转头看见王太后正笑着看走向座位捡香包的曹襄,平阳本能慌乱的补了一句:不过宫里也不是别的地方,一会儿你去了永延殿记得跟卫夫人说,我等下过去吃中午饭,请她让厨房给上一份鸡汤。 是,你们姑嫂好久没聚聚了,一会不必在我这儿服侍,去永延殿看看吧!王太后看着曹襄抱着香包大步流星的走向门口,回身恭敬行礼应诺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曹襄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句,好,最近言笑和去病正好很喜欢喝鸡汤,反而卫夫人觉得油腻,很少用了,回头应该都是进了我们的肚子。 话音刚落那一瞬间,平阳公主的脸色青白交加,阴沉得不得了,倒是王太后笑得越发慈祥,襄儿真是贴心啊,对言笑和卫夫人的口味真了解!不过卫夫人还怀着孕呢,你去玩的时候,可多加小心昂!快去吧! 曹襄什么都没说,笑了笑,转身跑着离开了。 一直到那天吃完饭回家,曹襄才反应过来,他当时先入为主的本能觉得卫夫人不喝鸡汤就好了,什么药都没机会入她的口。可是那句话却明明白白的暴露了卫夫人最近不喜油腻的口味,而自己成为了最合适的一个了解如何下药才神不知鬼不觉的人! 母亲当时脸色,是在怕自己已经听到了吧?她后来跟陛下妥协放自己一个人留在长安,是不是也是一种试探呢?曹襄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去揣测自己的母亲,但是他知道母亲选择了做完之后逃避这一切,逃得丢盔弃甲! 后来卫夫人惊胎之后,自己得到消息的那天,在房间练了一下午的字,没等出月子,他就找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装作天真的样子,在卫夫人跟前说自己不想孤单的一个人回封地平阳,感觉像被所有人抛弃了。 出乎他意料的,还没等他演完强装坚强的保证一定会经常回来看大家的戏码,卫子夫就把他抱在怀里,说:傻孩子,你这么乖巧贴心,大家怎么会抛弃你呢!你母亲出嫁已定,是太后的意思,我看公主没有反对也就没有做什么。不过你既然不想走,我就跟陛下再提一下,月皎、锦枫和梦知,我们四姐妹,三个在外面,我在宫里,怎么都能照应你的。 第512页 他当时就愣了,眼泪唰的流下来,后悔莫及是什么意思,才十岁就懂了!后悔自己的冲动,若是没说那句话,是不是卫夫人就不会惊胎了?他有责任留下来弥补卫子夫,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总比远远的走开,逃避现实好得多! 可是卫夫人说,她会和几个姐妹一起照顾他?那个时候,梦知她们几位的夫君还没有现在这般显贵,她头上还有陈皇后和王太后,下面也有霍去病和言笑要照顾,对比他一个在自己府上独揽大权侯爷,她日子应该更难过吧?为什么还想着照顾他?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想照顾卫夫人! 那时候卫子夫像是欣慰极了,一个劲儿夸他:你才多大就想着照顾人,那好,卫夫人信任你!你可要帮姨母照顾好言笑和去病,他们两个都是爱跑爱玩儿的性子,可没你稳重! 曹襄顿了顿,郑重的保证道:好!本侯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那时候刘彻刚好进门来,两个人都听到了这个小大人似的回答,并因为这句话笑了一下午,可是他没有感觉到分毫的不适,只觉得满满的责任感和开心。 从此,他开始了照顾言笑和霍去病的责任,学着稳重冷静、沉着周全,一直到今天,他们成为自己世上最好的妻子和兄弟! 而那个秘密,那个下药和偷听的曾经,永远的被尘封在了他的记忆中,之前母亲想要回来,不是偶尔年节的小住,是长长久久的和离回京。他自己真的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那个母亲已经不是那个偷听事件发生之前的母亲了! 而卫夫人,明明是曾被他母亲伤害了,却还想给他母亲撑腰,要不顾陛下的反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接她回来!让她回家! 曹襄的心情很复杂,却只有一个简单清晰的念头他不想让母亲回来,自己可以派人去给她撑腰,让她生活得好一些,可是不想让她回长安! 如今这算什么呢?母亲不止回来,还做了这样的一件事,曹襄过不去心里这个坎,歉疚,对卫子夫难以言说的歉疚,甚至连去见她一面都不敢! 不知道坐了多久,曹襄再起身时,腰都撑不住的踉跄了一下。此刻,他扶着帘幔准备缓缓之后再走动的时候,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言笑这么晚跑出去,应该到宫里了吧?有没有换鞋? 想罢,曹襄无奈的苦笑,这辈子真是败给这丫头了。 第176章 得偿所愿 ======== 平阳侯?坐一坐吧! 出来散心的曹襄突然就被拦路,连人都没看清,本能的就要拒绝,对方却力气大得出奇,挣了两下没挣开,曹襄恼了,正要训人,抬眼却撞进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眸。 去病?曹襄看了看不远处的嘈杂的食肆,一碟牛肉,两壶酒,狐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霍去病没有回答他,只是拉他坐下,斟满酒碗,两碗下腹,才开口直白的问道:跟言笑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 霍去病无奈的摇摇头,招呼小二又加了一盘牛肉,这才吐槽道:我从椒房殿出来刚到宫门口,好巧不巧就碰见言欢了,死活闹着要去我府上,正拉扯呢,言笑就哭着从车上下来了,这回可好,现在俩人都去我府上了。 曹襄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安全就好,随即也不跟他客气,牛肉看起来色泽不错,夹了两筷子才开口道谢:多谢了。 谢我什么?霍去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把空酒碗往他面前一放,道:谢我没让她俩去椒房殿,还是谢我让言欢劝她? 椒房殿?曹襄给他倒酒的手一顿,视线慌乱的移开,停了好几秒才开口,你都知道了。 心里不舒服去找骂的,结果...霍去病弯了弯嘴角,辛辣的酒大口大口的滚入肠胃,真是刺激! 看样子,你是挨完骂心里舒服了,才有心思来管我的事情吧! 哪里有那么容易,要是几句话就能开解人,大家就不用做事,全都耍嘴皮子功夫吧!除了吴渊的丧报,他最重要的还是想让卫子夫帮他教一教小光,他自己最近实在忙得很,抽不出时间,舅舅和母亲还都不怎么喜欢霍光,不好强硬塞过去。更不能连什么学就直接引荐给刘彻,霍光估计也不适应。 但是没想到一去就知道这么震惊的一件事,霍去病轻轻揉开自己的眉心,那样生死一线的沉痛怎么可能一两句的释怀呢?还有很多情绪都需要他一个人去消化,只道:舒服是舒服了,姨母总是可以开解人,但是她也只是指路人罢了,没有共同经历过战场杀伐,能帮的终究是少,路上的艰难还是要靠我自己挺过去! 曹襄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应道:嗯。 霍去病偏头去看他,叹气道:嗯!?就一句嗯!你都不劝我些什么吗? 我们都不小了,该自己担着的事情就要学会自己挺着,必须要挺过去,别人帮不了你!又是几碗酒下去,热气才翻涌上头,曹襄也不知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这事你不同意? 第513页 皇后还好吧? 两句话同时出口,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霍去病震惊的是他会主动问姨母的情况,曹襄震惊的是对方竟然这么不信任自己,以为自己跟其他人一样为了自己母亲的利益就逼卫子夫退让。 但曹襄终究没有霍去病嘴快,他还来不及生气,对方就紧跟了一句:难道这就是你之前不让平阳公主回来的原因?你早有预感她可能要做些什么?她那么早就看上我舅舅了! 这话一出,曹襄顿时就哑火了,他该怎么回答,他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的,谁知道平阳公主到底怎么想的!总不能把所有过往都告诉他吧? 听他一直催问,曹襄却怎么都不不肯解释,只岔开话题道:事已至此,追究无用,只是...言笑不是故意的,你回去别训她。 说到这里,霍去病却生气了,酒杯一摔,怒道:我不训她?我没有立马回去训她就已经很压着火了!她要是为了你我也就能理解一点了,但是你不同意,她为了什么呢?为什么平白给人当棋子,没有理由啊,你也是!你去哪了? 曹襄酒量没有他好,但眼尖,见他碗都漏了,招呼小二再多拿点碗,叠了一摞放在他面前,江都。我也有我要忙的事情,谁知道这么巧,还有...你摔吧!摔要是有用的话,我陪你把这家店砸了都没关系! 还没来得及走的小二,震惊的转头过来,??? 说说的。曹襄打发走小二,看他依然不依不饶的,只好道:言笑是觉得,言笑...言笑是为我好,他觉得我跟你做朋友太累了,总是在你的光环之下,替我不平,想着我母亲若是嫁给舅舅,他说不定也会手把手教我些什么,说不定也有机会上战场而不是整天在繁杂的文书上打滚。 原来如此,听他这么说,霍去病就明白言笑到底是怎么想的了,真是女生外向啊! 不过...霍去病静下心来还是忍不住去想,曹襄内心是怎么看待两人的关系呢? 从小到大自己朋友确实不怎么多,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陛下说了自古贤者多寂寞,优秀的人就是少有共鸣的,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去交朋友,或者说不能让他服气的,他也不愿意跟人家深交,但是......曹襄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不止服气,还很很愿意当他弟弟,说句羞于启齿的,他把霍光带回来,斟酌着怎么当哥哥时候,第一个想请教的人就是曹襄。如果开口问他是不是真的介意自己的耀眼光环,他很怕听到不喜欢的答案,那样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做朋友了?霍去病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真是全胜啊!有得必有失,失去袍泽,失去从小陪到大的吴渊,若真是再失去朋友...呵,他可真是好一个全胜而归! 就在霍去病自顾自的黯然神伤不敢出口的时候,曹襄却主动开口了,你如今这样少言寡语的样子,倒是真的挺招人喜欢的。 有时候话不出口还是要更好些。霍去病重新拎了一坛酒,他不打算问了。 若是以前他肯定想问清楚然后把这个结解开,但是现在,有些问题就注定是个死结。即使你千辛万苦的终于明白了道理,也清晰接下来要怎么走,更知道走过去肯定会比现在好,但你就是不想走了。 绕路吧!何必勉强自己疼呢! 沉默许久,曹襄也拎起一坛,他今天就舍命陪君子吧!世间的事难得糊涂,如果糊涂可以避免直面的尴尬,何妨糊涂一次呢! 但曹襄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高估了他自己的酒品,半坛下肚就非要跟霍去病说个明白,霍去病!嫖姚校尉!嫖骑将军!冠军侯!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刚刚你要问我但是又没问的那个时候,我一看你那个神情,就知道你想说什么,看你憋着就知道你沉稳不少,是真的长大了,为兄心里,甚感宽慰!! 好好好,宽慰宽慰,说得好像你比我大一辈似的。霍去病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看到别的桌正在收拾喝剩一锅萝卜汤,忽然馋得很,也喊小二上了一份。 曹襄低头专注的喝了一会儿汤,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忽然想起大行令跟我说的一句话。 霍去病皱眉,大行李息?他不是在黄河修工事善后吗?之前跟他说的吧!非要在这个时候谈论正事吗? 跟你们卫家人做朋友,要记得你们是最幸运的人! ??? 也许是心中装着的事情多,装着的人也多,霍去病的酒,越喝越清醒,听到他嘀嘀咕咕凑脸上来的话,配合极了,轻笑道:你觉得我很幸运?是啊,姨母是皇后,舅舅是大将军,表妹是公主,表弟是太子,生来没几岁就衣食无忧,上战场就能立奇功,你们是不是都这么说我? 不是,不是!曹襄竖了一根手指去嘘他,然后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拽着他耳朵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你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霍去病把自己发红的耳朵拽回来,这一天被揪两次了,后面就没听清,待把曹襄重新摁回座位,才问道:你刚说什么? 曹襄转头看了看,食肆已经没有人了,大街上都没什么人了,这才息了说悄悄话的念头,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啊!去病,你努力就能有回报,能有意料之中的回报,这是你最大的幸运,我们常说祝人得偿所愿,这其实是最美好的祝愿了,甚至比祝人升官晋爵还要美好,所以,我祝你! 第514页 霹雳啪啦,随着曹襄激动的拍桌子,一叠碗都被他震碎在地,惊得迷糊睡着的小二都抬起头来,不过他的声音更大,大得早就盖过了这尖锐的声音,铿锵有力的传进霍去病的耳朵! 祝你!此后事事俱能得偿所愿! 事事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霍去病轻轻酒壶,撑着脑袋盯他看了许久,内心止不住的高兴,他这样说,是不是很愿意跟自己做朋友的?嘴角压抑不住的翘了起来,倾身去问他,你这是醉了还是没醉啊?唉...口齿这么清晰,真不知道你是醉了还是没醉。 没醉! 那你说话可要算话,都记住这句话了,可要真的做好兄弟! 我平阳侯,算话! 哥,你可要好好当我哥! 好!! 好!说话算话就好!霍去病扔下一袋钱,绕路进食肆后院借了一匹马,把曹襄扔上去就往回走。 真该泼碗水让他清醒一下,自己这个弟弟做得多够意思啊!堂堂冠军侯,长安炙手可热的人物,给他牵马,送他回家,有几个列侯有此待遇?他多长面子啊!还想不跟他交心做朋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 等霍去病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马上就要宵禁,赵破奴在门口急得直转圈,看到他家将军一身酒气的回来,赶紧上前,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嘴都瓢了,霍去病还一句都没听清楚。 什么东西啊!你喘匀气慢慢说,还有,不是让你一定要在门前多点一盏灯吗?霍去病看到除了规规矩矩的两盏大灯笼,再无其他,心中就忍不住生气,要是吴渊在,哪里还用得着他嘱咐。 阿边点了,但是...言欢公主刚刚差点跟一个姑娘打起来,就...就给弄碎了... 言欢又怎么了?我哪天就跟陛下请示,定要早早要把她嫁出去,把我这儿当自己家了,还动手!叫医者了吗?有几个人受伤? 呃...医者是叫了,但是...不是对方受伤,是言欢公主受伤... 什么?霍去病瞬间加快了脚步,不住的埋怨赵破奴,你跟仆多都在我府上,怎么就不知道出手帮忙啊?谁这么大胆子敢伤她!你们都是死人啊! 赵破奴一瘸一拐的跟上去,说道:仆多手下没个轻重的,我哪里敢随便叫出来啊!况且人家也不是主动来打架的,是言欢公主先招惹人家的。 那你就看着言欢受伤?谁给你的胆子! 我...赵破奴很委屈,我打不过啊! 他打不过?这不是笑话吗?难道是群殴?他倒是要看看谁家小姐敢带一帮人上门来动手! !!! 差不多还有三丈就到了,场面倒是很简单,一边是两匹马一个人,一边是一辆马车,两个侍女扶着言欢,还有不少守卫站在言欢前面,虽然剑拔弩张,倒是也泾渭分明,不像打架,更不像群殴,反而像...对峙。 只是那姑娘!霍去病却猛然刹住了脚步,那人!?? 赵破奴大步跑过了霍去病发现他停了下来,只好又跑回去,将军,就是那女子,等您好久了,让她进去等也不进去,就在门口站着。言欢公主好奇她的马,想跟人家买,不买就强买,所以就吵起来了。 ......霍去病不知道是何种心情,激动、难过、委屈、兴奋、生气还是别的什么,他弄不清楚了,只觉得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她...终于舍得来了!自己还以为又被她调戏了一次,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呢! 霍去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那人还是印象中的清冷出尘,一袭黄衣,一柄长剑,如雪松一般,俏丽而战! 只不过比印象中好像瘦了不少,她...她...她怎么才来啊? 明卿也看到他了,一脸的开心笑容瞬间褪得干净,她来晚了,实在是心虚得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已经当她是个回忆了?嫖骑将军,美名远播,陛下应该赐婚了吧?是不是刚刚那个公主? 表哥!言欢凑上来告状,表哥,这人出手太狠了,你真认得她吗? 表哥! 霍去病这才从明卿身上移开目光,低头看了看她,轻声道:伤哪里了? 言欢倒是不在意这些,陪着言乐练武,受的无妄之灾多了,摆手道:小伤!磕碰罢了,你真认得她啊!那马能不能买过来啊!?我想要! 赵破奴倒是对这个公主刮目相看,他还以为言欢公主肯定会告状报仇呢!没想到是只惦记那匹马...倒是跟将军挺配的,怪不得可以随便来府上。 霍去病看向明卿,到现在为止,对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依旧那么疏离的站着,半步也没上前来。他一时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意图了,她不会是来告诉自己要爽约的吧?然后潇洒的走远,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来了还这么冷漠。 也好,总之都是要有个结果的,总比这么不上不下的好,霍去病侧头对言欢说道:你先进去吧。 哎呦?不止是言欢公主啊!这姑娘也跟将军有情况啊!一看这就是故人啊!男未婚女未嫁啊!不知是哪家小姐?赵破奴虽然是汉人,却在匈奴长大,对这种感情之事很是放得开,八卦之心顿起,生怕打扰他们,更怕两个情敌再打一架,赶紧上前助攻,公主先进府吧!卫长公主还在等你呢! 第515页 马啊!表哥!言欢进门之前还在惦记,喋喋不休的跟赵破奴说:那真是好马,买不到多可惜啊! 门前的人瞬间撤得干干净净,只剩明卿和霍去病两个人不远不近的站着。 夏风吹过,明卿的发丝飘扬而起,衬得清瘦的人越发要乘风而去,两个马往前凑了凑,似乎是想去看看霍去病,明卿冷不防被拽了一下,本能就要往回拽,脚步微动,霍去病以为她要走,仓皇开口:你知不知道你失期了?! 第177章 说来就来 ======== 话一出口,带着霍去病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怒气和埋怨! 明卿也有些局促,刚迈出的脚步又默默的收回来,好像是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其实她的事情本来是很顺利的,但意外突发,家族中她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这么久,她一天都没有停过就是为了早日来见他。 但是解释有什么用呢?她有好几次机会想给他递消息,可都错过了,如今解释也很苍白吧?毕竟若是换了自己,管你什么理由,肯定直接上来就砍了。 所以她只能回答:我知道。 呵!很好,她还知道,霍去病也不再掩饰他的火气,毫不留情的训道:那你知道军中失期,其罪当斩吗?! 不知道!明卿不可置信的看向霍去病,好歹也问问原因吧?这么不留情面,自己是他的兵吗? 她还敢理直气壮的瞪他?霍去病指着大门,冷笑道:那你知道你为什么进不去吗? 拿着信物都进不去,还能有什么原因,你吩咐的吧...明卿压着脾气老老实实的回答,要不是知道他可能有吩咐,自己还理亏,早就手下不留情了,才不会让他门前的这些侍卫都站着呢! 不是...霍去病定定的看着她,没来由的就很委屈,天大的委屈!所有人都宠着自己,答应他的事情,就是刘彻都从来没有轻易改口过,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但是也就只有她,敢这么任性的爽自己的约!还是这么重要的约定!这么长时间,半个消息都没有!! 吴渊死了。 这四个字说得很轻,明卿没有听清楚,疑惑的问道:什么? 吴渊战死!就死在我一丈以外,身上无数的刀伤箭痕,翻肉带骨,血流如注! 晚了,什么都没有救回来,晚了,哪怕是一步之遥,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也杀过人,应该知道生死之间差上一步的感觉,你明白吗? 明卿仿佛想起了什么,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握紧了剑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我...明白一点。 你明白什么?你不明白!霍去病又恨又气,眼圈瞬间红了,强忍住翻涌而出的情绪,咬牙道:因为吴渊战死了!他死了,死在河西,你知道吗?他战死了.......他死了所以没人识得你,他吩咐的人,也随他一起埋骨河西,所以没人识得信物,所以你进不去!所以你只能等在门外! 我...明卿一时语塞。 如今守门的都是新人,也都是拼命活下来的人,你刚刚在做什么?你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明卿歉疚的看向霍去病,他的军功传遍天下,到处都是称颂赞誉的欢呼气氛,可是自己应该早就知道,匈奴人善战,哪里是这么轻巧好打的,他一定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对不对? 我...明卿感觉手脚都没处放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还好刚刚没有冲动的下狠手,不然她现在死的心都有了,那都是上战场的将士,自己怎么能出手呢? 我...真的抱歉,不是故意的。我...我刚刚真的下手很轻了,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我保证!我立誓!明卿突然想起自己在他那里应该也没什么信誉,顿时急了,上前几步想去拽他的手,但在他倔强又拒绝的目光中,讪讪的缩回来。 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信誉,要不...你罚我吧!我认罚,按军中规矩,行吗? 她还认罚?论罪当斩知不知道?怎么罚?还这么干脆,罚完她是不是就可以一身轻松的准备离开了?霍去病伤心了,她只有道歉,依然没有说此行的目的,也没有说为什么来迟,真狠心啊!她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军中失期,戏耍将军,论罪当斩! 明卿看他无比认真丝毫温度都没有的瞳仁,心虚的咽了咽口水,喃喃道:......不是有...有...有交金赎罪...吗? ???她这是把后路都想好了!霍去病冷哼道:你倒是挺清楚!可我不缺钱,你拿什么赎罪? 这...明卿眼睛一亮,迅速绽开笑容,转身就要去牵马。 霍去病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率先抢道:我也不缺马!猎云还在! 那... 你有的,我都有!不稀罕! 明卿尴尬的收回手,笑容也僵在原地,若是她还不明白霍去病这是故意为难,就白混这么多年了。之前两个人在边城相处,他从来都没这样咄咄逼人过,自己在家更没有受过这种气,以至于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心慌意乱,左手紧了紧剑鞘才勉强撑住有些发抖的身体。 第516页 霍公子何必故意为难? 霍公子?这三个字一出,霍去病的心就像被饿狼狠狠抓了一下,这一仗结束,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再没人喊他霍公子,军中没有,自己府上没有,椒房殿也没有,自己就算看在她这个称呼的份上,也不该这么冷冰冰的对待她啊!心中一软,霍去病就冷不丁的冒出两个字来:抱抱。 抱...明卿听清楚他说的两个字了,但是却不敢相信,刚刚还剑拔弩张,突然就要自己抱他?刚刚拉他一下手都不愿意,现在是什么意思?什么? 你听清楚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看他那一脸阴郁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有要妥协和解的意图,我抱?你又想说你不稀罕吧! ......霍去病阴沉的脸色快要拧下水来了。 明卿却还在自顾自想着,她本就不擅长道歉,纵然是她失期不对,也没必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人吧? 她也是事出有因,游侠跟侯爵天差地别,自己想善后干净还不是怕给他带来麻烦!她也有亲人,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得干净呢?况且还伏低做小的道歉了半天,这马更是费了她很多心血才弄来的,自己也不真是他麾下将士,失期也没有影响国家大事,他还想怎么样嘛!是不是他另有所爱了?是那个公主吧?进进出出的甚为熟悉,跟府上的人都相处愉快,自己来晚了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说清楚就放手好了,何必这么羞辱人... 不稀罕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巴着你,你若是...明卿只恨自己不争气,低头努力的眨眼才没让眼泪挂在脸上,话音也抖了,断断续续的道:你若是....若是另有所爱,直说就是,我...我不会纠缠的!我来之前就想好了,随时可以走,不给你添麻烦!这马,那公主也喜欢,就当...就当我拿来谢你我的一场萍水相逢吧! 萍水相逢?她可说得真顺啊!还随时可以走?她之前是不是也跟别人这样萍水相逢又随时抽身的?霍去病这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夺剑暴打她一顿,真是没良心啊!自己等她这么久,就换来一句萍水相逢随时可以走? 自己等过谁?战场上都没有等过援军,从小到大骑射学习进度飞快,连曹襄都没有等过,目前为止就等了她一个人!!她却说什么不是非要巴着自己,这是讽刺自己非要巴着她吧? 霍去病忍不住了,一张口就把所有情绪都喊了出来:好!礼物名头你都备得这么齐,那你怎么不说是新婚贺礼啊!!啊??新婚贺礼多应景!两匹马,还成双成对的呢!!!还萍水相逢随时可走?你想走就别来啊!来这里干什么,反正都失期了,你就当没有多好啊?来这里炫耀你潇洒狠心天下无敌是吗?! 明卿不可置信的抬头,泪盈于睫却死死憋着不让眼泪落下,新婚贺礼?他果然是嫌弃自己来了!整个人如坠冰窖,在夏日里,一颗心凉得透透的,狠心道:好!没关系,我就是潇洒狠心天下无敌,行了吧!霍公子!我已经尽我所能守了我该守的约定和...感情,剩下的,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礼物随你编排名头,我走就是了! 你站住!霍去病一把拽住她,吼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力气很大,带着很多的狂怒和崩溃,明卿挣扎了半天,才勉强推开他,就算是不能在一起,她也很想把两个的相处当作一场美梦,真的不想闹成这样难看的场面。 明卿半臂横在两人之间,指尖仿佛微动就能触摸到对方的体温,但她却连抖一下都不敢,深吸好几口气,努力平复半天才哽咽道:霍将军,霍侯爷,霍公子!吴渊不是战死了吗?随行的也都随你埋骨河西,你身边的人再也没人知道我...也许就是天意吧!吴渊没了,你就当我也没... 话还没说完,明卿就被宽阔的怀抱狠狠箍进怀里,浓郁的酒气混着冷冽的气息将她瞬间包裹住,她本还想挣扎的,可是却敏锐的感觉到对方似乎也在抖,忽然就下不去手了,旋即就听到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吴渊战死之后,再也没人叫我霍公子了。 ...... 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么久,雷被找不到你,所有人都找不到你,吴渊战死,我是彻彻底底的找不到他了,你也是如此,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你知不知道彻底找不到一个人是何种滋味? 是吗?他一直在找自己?所以...他也一直在等自己!!明卿想笑却更想哭,吴渊没了,他一定心痛如断手足,还找不到自己,他一定生气又伤心,明卿再也没有顾忌,紧紧的回抱他。想给他些力量,任由铺天盖地而下的眼泪濡湿他的肩膀。 说你两句你就走,你怎么这么狠心!还游侠呢!不是说游侠任意妄为吗?就算我成亲,你怎么都不抢下亲就走? 明卿轻轻打了他一下,破涕为笑,你话本看多了吧! 霍去病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没有松手,呼吸着她淡淡的清甜馨香,感受着她温软的身体,渐渐地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真好,幸好他终于有得了,念了这么久,明卿终于毫发无伤的站在他面前,虽然迟了些,但老天终究是眷顾他的。 第517页 很久很久,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两匹马似乎有些看呆了,转身不安的溜达了几步。 霍去病却一点也不想动,虽然很久没见了,但只要再抱住她,依然是很熟悉很亲近的感觉,很多难以倾诉的话很容易就开口:明卿,你知道战场惨烈是什么样子吗? 明卿轻轻点头:知道一点,小时候曾经...有幸混入流民去清扫你舅舅河南之战的战场,很...血腥。 我很难过,说不出的难过。那些随我赢了的将士都信任我、感激我,那些埋骨之士的家人,也没有怨怪我,还是感谢我,两种谢是不一样的,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很难过。 明卿心中一酸,自己真的应该早点来的,但她总想着反正都耽误了,再多处理一些,再多处理得干净一点,这样就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了。 可要是早知道他这么快就一个人领兵出征,就是天上下刀子,她都会多来哪怕一天!她该怎么帮他?怎么让他不再难过? 彼此拥抱,这夜,就极静,静得江山万里尽收于耳,静得深沉爱意几无声音,只有彼此! 霍去病真的很想让时间停在这里,但明卿却很快挣开他。 来!霍去病还没多抱一会儿,就被明卿拉到马前,嫁妆早都给你了,这是我为失期新加的赔礼,来试试吧! 马倒是好马,但是,霍去病却没什么心情,改天吧,都很晚了。 明卿看了看周围,垫脚去扒他耳朵,神神秘秘道:你带令牌了吗? 霍去病揉了揉今天被三揪的耳朵,捏着她鼻子,坦白道:自然随身带啊!你想做什么? 去赛马吧! 大晚上? 你怕晚上跑不过我? 笑话! 明卿利落的翻身上马,挑衅道:那就来吧!马上就要宵禁了,到时候彻底出不去,咱们可就真的要双双打马过长安街市,一路赔钱了! 你觉得我怕你?霍去病看着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心中一动,突然就起了心思,赛马怕什么?他还从来没输过呢! 那你就赢我试试看喽! 霍去病才没有心思让着她,只冲她笑了笑,连招呼都没打,上马、扬鞭、绝尘而去,一气呵成。 !!!??明卿暗自咬牙,也赶紧策马跟上,真是沉迷美色就失先机啊! 出长安十里,霍去病还中途勒马犹豫了一下往哪里去,但明卿却随意选了一条小路,领头往前跑去! 前面是哪儿啊? 你先跑过我再说吧!! 圆月高悬,山岗起落辨不清真实景色,只剩顶端山石连绵起伏共同勾勒出圆润的线条影子,在月光折映下,齐齐泛着青玉的盈盈光泽,仿佛这地上的一切都是一块未精雕琢的美玉,河流青草就像是长在这块巨大玉石中隐隐流动的暗纹,明灭之中,两人呼啸而过,烟尘轻渺,仿佛把玉中的暗纹都带得鲜活起来了。 圆月西斜,晨光熹微,天色渐渐透亮,明卿仿佛知道前面都有些什么,又跑了五里才勒马站住。 两个马很乖觉的去一旁吃草休息。 霍去病有些新奇,明卿骑术进步这么快吗?我竟然没有追上你! 明卿抿嘴笑笑,她骑术不错是真,这马有问题也是真!这可是费了她一年功夫才换到的匈奴马,极品!又驯又养,相处这么久,能让他真追上才怪!但看他如此佩服的表情只觉得好笑,更不想解释了,直接拉着他坐下,老板!来三碗面! 好嘞!锅盖打开,细长的面条滑入翻滚的热水,下菜,倒肉,撒油,一起喝成,热气蒸腾,香气四溢,让人食欲大振。 饭后休息两盏茶的功夫,霍去病刚要问两人去哪,明卿却又上马了,他也只好跟上。 就这样,从静谧夜月跑到日头高悬,又从日暮高悬又跑到暮色四合,就是吃饭也连城都没进,觉也不睡,然后又是一晚的纵马狂奔! 人和马都跑得极快!!跑得豪气万丈,跑得热血沸腾,也跑得大汗淋漓,跑得精疲力尽,激动时,长啸于林,惊起一堆鸟雀,引来明卿好一通嫌弃,然后随他一起跃崖而呼!把所有的情绪通通都喊出来,久别重逢的欣喜,痛断手足的悲伤,念念不忘的回响,金戈铁马的豪情,全部都发泄出来! 霍去病畅快极了! 这里虽然不是草原,也不是沙漠,更没有狼烟滚滚,但这马带来呼啸风声,让他既兴奋又熟悉!脑子还不会去想些别的,只有疾驰下,风掣于耳带给他的昂扬!澎湃跳跃的心脏,让他止不住的策马扬鞭!越来越快!更快!!再快!!! 再到天光正亮,霍去病大汗淋漓的下马,那马也激动的很,还来蹭他几下才去旁边吃草休息,两天了,其实霍去病还能撑,但他怕明卿撑不住了。 可是明卿出乎意料的精力旺盛,不止撑得住,还跟他跟得很紧,最多也就差半个马身,他都不用刻意让,她就能跟得稳稳的,虽然他也反应过来会有马的原因,但是也很惊人!霍去病忍不住去猜她这一年的生活,之前她虽然骑术不错,但是这耐力却没有这么强,她这一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第518页 明卿半个字都不愿意说,只道:自然是马不停蹄的办事,争取早日去长安嫁你! 什么事?这么马不停蹄都来得这般迟? 你先彻底跑赢我再说吧! 又是一整个白天,霍去病却开始期待他们下马的时光了,情绪发泄尽了,他才渐渐发现每次停下来吃饭,明卿都能精准的找到最好吃的食肆,一次比一次好吃,要不是知道明卿是特意来带他策马散心的,他都要怀疑明卿是不是提前踩过点,怎么每个都这么对他胃口? 明卿,我想睡一觉。 累了? 还好... 那就继续! ............ 又是月上中天,又是晨光熹微,霍去病终于再次主动提了入城休息,明卿仔细看了看他,确认他真是想休息不是顾及自己这才答应。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明卿还能跟老板字字清楚的点菜,他却直接倒下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霍去病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是亮的,明卿就在不远处靠窗坐着。 醒了?明卿倒水给他,笑吟吟的看他,有没有好受一点? 累死了,好受什么? 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霍去病接过热毛巾擦脸,半天才长出一口气,那种情绪还是很容易勾起来的,但是却不再那么沉痛了,还好。 明卿犹豫道:那.. 那就回吧!马还是送我的呢!你不心疼我心疼。霍去病大概有个方向,明卿看似带着他乱跑,其实离长安一点都不远,若是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周围城镇上还是很容易知道的,回去也比较方便,估计她是怕自己临时有事才有此安排的吧? 他领了这份心意,不必说破,就如明卿不愿意说这一年的情况,不想说就不说吧!只要在他身边就好,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不会再放她走了!没信誉的游侠!大骗子! 不过就算他问了,明卿也不会告诉他,自己办事的时候,经常半夜策马跑出来,想干脆就什么都不管了直接进城去嫁他!可是每次最多只来到离长安只有一日一夜路程的地方,就迫不得已的回头,曾经离他最近的一次,就是他去见他爹的时候,柴扉小院,她翻进去很容易。 总之,事情很多很复杂,总之,现在都过去了,总之,她终于来了! 第178章 夫人故去 ======== 元狩二年,夏末秋初,江都王建有罪,自杀。胶东王寄薨。 霍去病不在的这几天,卫青和卫少儿急死了,到处找他,幸好刘彻正在处理江都的事情,又有曹襄转圜,并没有主动宣召他,也不知道他消失了。 当然也不止是因为江都和胶西出事,后宫王夫人病了大半个月,高烧不退,整个人瘦骨嶙峋更是连多拖些时日都做不到,医官们束手无策,只能请罪,刘彻日日都抽空去看她,只希望她坚强些能挺过去,但终究是回天乏术。 死亡,永远都是这么猝不及防。 卫子夫收到消息过去的时候,王夫人已经喝了提神的汤药,正坐在镜前梳妆,见到卫子夫来了,甚至还抿了口脂冲她笑。 这是回光返照吗?卫子夫半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咳个不停,王夫人作势要起身却实在没了力气,瑕心急急的帮她顺气,又敲又锤,好容易止住咳,卫子夫转头看向张欣就训道:为什么不早报过来?宫中医官没有办法,对外怎么都没有张榜请医!! 张欣哭着想说些什么却被王夫人喝退,该做的刘彻都做了,是她自己身子不争气,谁能想到一场伤风,高热不退,她就撑不住了呢!如今她已经没有时间听卫子夫训斥下人了,只想跟卫子夫说些心里话,不必了,大家都在庆祝冠军侯得胜归来,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也...没脸让张欣去报你,那日我在清凉殿让他们点香,不是故意的。 卫子夫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都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 皇后还是这样,都说她她大度吧,王夫人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她更像是不怎么把你放在真正的心里,只是那是她的事情,自己是很喜欢她的,心中自然歉疚:医官说你肺算是彻底落下毛病了,日后必须小心养着不然就咳嗽不止,累你如此,我心里过意不去。 四周静得出奇,卫子夫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没事,你不是故意的。 皇后,你还记得那首歌谣吗?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王夫人本以为长长久久下去,她会早日把这个秘密带来的对卫子夫的好感都消磨光,然后让自己儿子跟她儿子争一争,可是天意弄人,还没有消磨光,她就要走了,生男勿喜,生女勿怒,君不见卫子夫独霸天下。 王夫人已经唱不出那个味道了,嗓子干哑得厉害,力气也不足。 这是应该是卫子夫听过的最难听的歌声了,但此刻却觉得好听极了,心中却没来由的一阵心酸,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唱这个做什么?看王夫人伸手,她顺势上前,凑近些更见她憔悴灰白的面容,跟之前得意俏皮的样子大相径庭,她才二十七啊!卫子夫强忍泪水,努力去找点话题:这歌怎么了? 第519页 王夫人把螺黛递给她,点了点眉毛示意她给自己上妆,这不太好吧?哪有皇后给夫人服侍洗漱的!瑕心提醒道:皇后,这不太妥吧! 皇后,这是我最后求你的一件事了...王夫人轻轻摇了一下卫子夫的手,半撒娇道:皇后就应了我吧!刚刚我还求陛下一件事,他都没应我,我很可怜的。 好。卫子夫挽了袖子,接过螺黛,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的去帮她描眉。 皇后,陛下想安我的心呢,他要给闳儿选一处封地,问我想要哪里,你猜一猜! 卫子夫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抖,画得歪歪扭扭,让张欣擦了准备重新画,略略低头就见王夫人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还在等回答,她只好继续配合,猜不到,你告诉我吧。 雒阳,这是当初馨儿在我怀孕的时候教我的,说如果我生了儿子,定要试着去讨这个封地。 馨儿?瑕心想了想,王夫人身边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啊!转头想问问张欣,却见她瞬间哭了出来,心中正在疑惑就听卫子夫接了一句,是吗?原来宁良人那么早就帮你打算这些了。 宁良人??!馨,是她的闺名吗? 王夫人得意的冲哭得脸都花了的张欣炫耀道:你看,我就说皇后一定记得宁良人的闺名,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我没说错吧? 张欣擦了擦眼泪,拼命点头,没...没有,夫人英明! 宁馨真的很聪明,她说,雒阳有武库,陛下一定不会松口,但他一定能明白我对闳儿的担忧,最差也会给个富庶的地方,说不准就是靠海的齐国,真的都料中了! 卫子夫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有点残忍,没有想到她们关系很到这种地步,宁馨这一辈子只求一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机会,那样不惧生死的女子,都没有给她自己女儿多筹谋个夫婿,竟然把她仅剩的温柔和后路都留给了王夫人。她们甚至都聊到了孩子的未来,怪不得只是挪个殿,王夫人就这么执拗不肯松口。 皇后,那你再猜猜,我刚刚唱的歌,是什么事情啊? 卫子夫总觉得右边的眉毛过于高了,还是不满意,轻轻擦了又小心备至的重新描,睫毛弯长扑扇在她的手上,痒痒的,她已经很努力去忽视王夫人闪着开心的目光了,但仍然避不开,终究卫子夫还是没忍心,开口道:什么事情都行,陛下不给你办的,我尽力帮你办!要给你写首歌吗? 皇后?瑕心知道时机不合适,可是也不得不提醒皇后她的麻烦已经更多了,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惨烈吗?怎么又主动跟别人说要帮忙办事呢!陛下都不同意,她还要去跪吗? 卫子夫难得对瑕心发了脾气,你出去! 王夫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帮瑕心说话了,侧身从铜镜中看到眉毛已经画好,仰头眼睛半丝不错的盯着卫子夫,看到她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自己惨白的面容,心中满是欢欣,笑吟吟的问:好看吗? 好看!豆大的泪珠就这么砸了下来,卫子夫慌乱的转身去放螺黛。 王夫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头一次收到卫子夫这么真诚的赞美呢!也终于松了挺直腰背的力气,半靠在卫子夫怀里,轻轻道:谢谢你这首歌,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你这首歌,我恐怕就要被我父亲远远卖走,给哥哥付聘礼钱了。 ??? 你... 小时候被父亲卖走?? 张欣跪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了,王夫人却伸手去帮她擦眼泪,笑着继续跟卫子夫说道: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知道什么叫让自己过得好点?家里母亲说不上什么话,父亲和兄长都说钱会让家里越来越好,进宫也是一样的,家里会越来越好,可是我不太明白什么叫让自己过得好,我只能一点点去学,可惜我发现我好像还是学不会。 我母亲说,时间一长,这世上男子大多靠不住的,要学会对身边人好一点,他们反而能长长久久的护你、陪伴你一辈子!你看我多好,有你们陪着,替我想着...... 张欣跪在王夫人膝头,拼命的摇头,哭着说:夫人你别这么说,奴婢就是拼掉这条命也会护好皇子和公主的,这是奴婢的本分,陪您是奴婢最大的幸事! 王夫人笑了,她现在突然了解为什么宁馨真的一点打算都不给女儿做,因为可托付的人分量不够,就算是拼命也没有用。反而只要抓住了卫子夫,即使她不怎么上心,也可以比她们拼命还要让孩子过得好,所以她自己也不打算再替孩子准备了,只想说说自己的一辈子。 我刚进未央宫的那段日子,什么都不懂,一个月的规矩学下来,乍闻可以睡懒觉,整个人都松了下来,一直到第一次拜见你的那天,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还差点迟到,最后只好战战兢兢的跪在最后面。 当时身边的杨树正绿,斑驳陆离的影子隐隐绰绰的打下来,晃得人更想睡觉,尤其是当时卫子夫啰里八嗦的,说了好久,她因为离得远,其实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光顾着打瞌睡了,以至于连落了半头发的枯叶子都没注意,只记得卫子夫临走路过她的时候,竟然蹲下来身来,帮她摘了好一会儿的叶子。 第520页 那是四周的人几乎都看愣了,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有出言说话,以至于王夫人竟然还能记得那天杨树叶子之间摩擦出的簌簌低语。 三短一长,两长一短,很是好听~ 那时她笨得连一句多谢皇后都没说,但唯独记住了那句温柔又充满力量的,既然入宫来了,就让自己过得好点,怎么还沾了一头的落叶呢? 过得好一点.......皇后,什么是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 什么是过得好一点?卫子夫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她柔顺长发,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母亲和大哥,除了周年祭祀,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大概就是让自己开心舒服一点吧,就像是长辈说的神仙日子。 王夫人很好奇,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勉强提神道:宫里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您的长辈,皇后的母亲和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人呢?怎么都没有追封呢? 追封?卫子夫感受到她拽着自己衣服的手控制不住的往下滑,赶紧去握,触手冰凉,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她小时候过得这么惨,怪不得她既张扬又胆小,时不时就求到自己面前来,一点夫人的张狂样子都没有,临死前,她只想听听王夫人的故事,并不想说自己的。 我的长辈连祭祀都不许多费事,若是追封恐怕就要打死我们姐弟了。况且,我们姐弟的争议已经很大了,要是再加上我父母的纠葛,还不知道要编出什么故事来呢!倒是你...这个时候...怎么没有叫你母亲进宫来,你小时候... 皇后介意说给我听听么?将死之人了,总是贪恋世间的稀奇事。王夫人费力的抬手去给她擦眼泪,美人落泪很好看,但她现在不想看,我很普通的,只是长得好看了些,性子开阔些,又被你催着了解朝堂之事,陛下才喜欢的,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好!卫子夫觉得现在就是让自己去帮她摘个星星,自己都要想办法让天黑下来,讲故事算什么,那我也说说我父亲吧!在我家里,除了大哥大姐,剩下的孩子性格都更随了我继父,我对生父其实没有什么印象了,我刚刚出生他就一场意外离世了。反倒是我继父,那是真正的风流潇洒,也是真正的狠辣果决。 王夫人觉得很冷,抱紧了卫子夫,在她臂弯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可以说说他故事吗?除了陛下,我见过的奇男子,还不超过五个呢! 我继父其实早就喜欢我母亲了,风流多情的性子,所以导致年少时错上一步,就差点错上了一辈子。可是你敢相信么,就算是开始错过了,他依然能忍得下耐心来等我母亲的心。他后来也很坦荡,直白的说,当初母亲和青儿的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他见提醒我母亲所托非人却屡屡被拒后,索性就住下来守着,就是为了... 皇后的母亲一定很漂亮,才能让他这么痴痴的等。 卫子夫不自觉的漾出个笑容来,点头道:我母亲确实很漂亮,很漂亮!可是我继父虽然痴情,却不是你想象中的温柔和善之人,依他自己的话说,反正我终究要娶定了她,便是她所托非人又如何,便让她去吃尽苦头就是了,吃了苦头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吃了苦头就知道他有多好了,吃了苦头,才看得见人的利益生存和爱情是并行的,光靠感情是不行的。 王夫人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赞同,卫子夫了然的笑:是不是觉得他太过狠绝,也许只是看上我母亲美貌,并不是真心相对。 若是真心喜欢,那这样心肠的男人,也是令人胆寒,总觉得有些狠绝冷情。 你若说他狠绝冷情,倒也贴切,可偏又是他这个性格,才有魄力去... 怎么不说了? 上一辈的事情早就随风而逝了,卫子夫所知道的也不一定对,若说错了,母亲恐怕会生气的,于是卫子夫换了个话头继续道:我继父也姓卫,具体都曾做过什么我不太知道,只是听大姐说他和母亲成亲后低调得很,而且虽然家中只有青儿一个人改了姓,但他许多性格都比我们更像父亲。 可是长平侯看着温润如玉,一点都不像你继父那般狠心,可能站在儿女的角度,他会是个很好的长辈。但我若是碰上这样的丈夫,大概会跑的远远的,这份似狼一般的耐心克制和狠烈果决,真的让人承受不起,还好你们几个都没有随他,都温温柔柔的。 是,二姐和阿步学了他的随性风流,青儿和阿广学了母亲的沉稳大气,至于我卫子夫惆怅道:我也不知道都从父母身上学了什么。 皇后应该随了您继父痴情吧? 卫子夫柔柔一笑,握紧了王夫人的手,没有答话,其实她这个皮囊很会唬人的,随着年龄渐长,之前给人的明艳大气的感觉早就变成了温柔平和。尤其是这个皮囊下藏着的小心思,一直都没跟什么人表露过,或者说,她藏得太好了,藏得顺理成章,藏得让人不起戒心,藏在一个张扬外放的帝王身后,隐藏得自然而然又自得其乐。 如果说,刘彻是细水长流的爱上卫子夫,从顺手恩宠到习惯陪伴,从初见喜欢到相濡以沫,那卫子夫呢?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刘彻? 第521页 年轻的帝王,剑眉星目,聪慧果决,在那个政事屡挫屡败,抓耳挠腮的夹缝中还能分她一份上心和维护,又有谁不喜欢呢? 可是深宫里迎面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光天化日之下卫青被绑架!所有人在左右平衡自己的利益时,自己的哭泣担心就轻飘飘的像个笑话,没有人知道她的辗转难眠,没有人看到她的忧愁焦虑,更没有人看到她无能为力的挫败恨意。 世人只看到了结果,是陛下的真心补偿和泼天宠爱,宅子,金子,位子,应有尽有,可这些有什么用?如果没有能力守住,还不是随时被收回,在大家都在感谢的时候,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这赔偿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若没有卫青好好的回来,去病好好的长大,一家人团团圆圆,再多补偿还有什么意义?那些不过都是买恶人安心的污糟东西! 真正让她下狠心这么对待刘彻的,是他随口说出的送了一个好礼物给朕。 在自己满心欢喜迎接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在自己帮他守住出宫秘密的时候,在自己没有让他失望的时候,就得来了这么一句! 那就不要怪她狠心,非让这个礼物成为他的必需品不可! 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帝王,爱情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必需品,就算是有一见钟情也最多过上几个月也就淡忘了。可是卫子夫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出身平阳公主府,让她对刘彻的处境了如指掌,就像是继父坦白的在母亲面前承认,了解一个人的处境,猜测他(她)的内心就能知道他(她)想要什么,给就是了,只要他回头一次,自己就有把握让他永远都舍不得离开,宠着他,宠得他只会喜欢自己这一个类型的。 所以其实继父的狠烈果决和不动声色的筹谋算计都被自己学来了,当初陈阿娇为后的时候,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干么? 错了! 陈阿娇欺负她,她就敢直白的抖出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反而什么事情都没有,被太皇太后和刘彻保护得滴水不漏。 陈阿娇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儒家的书卷晦涩难懂,刘彻不喜欢陈阿娇不了解,那她就多读! 刘彻不喜欢陈阿娇过分的刁蛮任性,自己就尽量收敛脾气,温柔大方,只偶尔露出点曾经的调皮灵动,也给自己喘息的机会,还能让刘彻慢慢适应了自己偶尔的执拗。 刘彻不喜欢陈阿娇总为诸侯宗室说话,自己就不跟那些人来往过密,哪怕是宴会上孤单些,也没什么。 刘彻不喜欢她什么,自己就不做什么,多一个帮她探路谋心的人,有什么不可以吗? 刘彻不喜欢太皇太后和陈阿娇对朝政偏执妄言,自己就学着去理解他,理解他的用人策略,理解他时而宽容,时而严苛的决定,理解他时而激进,时而草蛇灰线,绵延千里的布局。 一个好,一个坏,好的那个,冷眼旁观看他一次次在椒房殿被坏的气得跳脚,没有安慰,没有劝和,没有还有我陪在陛下身边的平息怒气之语,只是本分的做完那个好字。 就像是继父回答母亲质问的那句,谁都不是傻子,如果对比之下去落井下石,就算是比下去现在的对手,未来也是很容易被其他人比下去的。想要在你心中占上独一无二的位置,就要在对比中完完整整的做一个好字,这样你等过来的人、吸引过来的人,才是完完全全喜欢你的好,而不是你强装出来的面具。在你们之后的相处中,你也不会丢掉自己,迷失本心。 所以,其实她真的很感谢自己的继父,如果没有他,自己没有办法这么舒服的走到今天。 刘彻尊重窦太主,对太皇太后又敬又怕,对太后的家人下手,又小心翼翼地瞒着,说明他想要肯支持他的家人,卫家恰好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缘分呢? 刘彻逼王诙自杀,利用窦婴打击武安侯,动诸侯,管侯爵,不是不念情,是他不喜欢无用之人,所以后宫的事情也好,配合的圈套也好,卫子夫就从来没有让他费过一次心。 刘彻不管是有多忙,哪怕是在太皇太后病入膏肓,因需要兼顾朝政和后宫病了一堆的人,而忙得清瘦不已,也没有烦躁不安的发过脾气,说明他是一个不喜欢对主动承担的事情抱怨的人,卫子夫后来不管多累,多头疼,也没有跟他抱怨过一句。 后面巫蛊之事威胁刘彻性命,她不由自主的慌了,正是从那刻起,她才明白这场拉锯战中,自己的心也沦陷了,爱情从来都是一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后来刘彻暴怒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心有余悸,数着日子算到继父祭日,要感谢他教自己的好,才能让她阴差阳错的准备派上关键的用场。 立后的时候,郦苍提醒自己要守住心,她却决定坦然去爱,原因只有一个,也是真正打动了她一开始就心怀算计的心的原因就是刘彻从来不因身份高低,出身好坏,轻易去否定一个人。 这也是卫子夫和他相处长久以来最最心动的一点!也是她当了皇后之后,不管怎么吵,她都再没想过离开的的原因。 出于尊重的爱意,和盛大的恩宠,虽然说出来好像结果差不多,但只有亲历的人才能感受这种差距有多么令人震撼! 第522页 歌女出身的自己,刘彻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她低微,她不配之类的话。私生子的卫青,刘彻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有什么需要低人一头的,他仿佛就是可以有种力量,让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有利于江山社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这,大概才是刘彻身上,最珍贵的大汉之风吧~ 卫子夫总想,这应该也是为什么汲黯升升贬贬也好,董仲舒的生生死死也好,甚至于如今六郡子弟对总不受重用颇有微词,却都没有想过放弃跟刘彻进言说话和争取立功的原因吧! 人有的时候就是很贱,很容易陷入一种怪圈的,只要尊重在,哪怕是三观不合,哪怕仇怨深重,彼此之间也尚有一段同路可以共走,更何况是都为了大汉好的君臣之众呢? 所以世人都不知道,有时候不干什么比干了什么更厉害,她只是很巧妙的用了继父当初那招,算计了刘彻需要什么,给就是了,然后冷眼旁观地等着刘彻在陈阿娇那里吃尽苦头,他们两个吵得越欢,自己和陈阿娇的对比才会越强烈,那个不懂爱情的帝王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只有等刘彻吃尽苦头,才能知道自己有多好,吃尽苦头才能看清他自己的心,不是她需要他,是他需要她! 狠心吗?自己所爱的人,看着他身心受折磨,看着他迷雾之中摸不清自己的心,看着他一步步顺着引导跌跌撞撞的走向自己,却只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直到他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也许狠心吧,但是这就是她卫子夫本来的面目! 不过这些,永远是卫子夫一个人的秘密,临死也不会说的。 王夫人觉得困倦极了,眼皮有些撑不住,身子越发冰冷入骨,她还有最后一个疑问:皇后,虽然我没有什么用,但你也会记得我的名字吧? 卫子夫轻声道:我会... 皇后...如果...再有机会碰到一个喜欢你、愿意亲近你的妃嫔,你能不能试着去爱护她一下,像你爱护家人,爱护陛下一样,宠宠她,疼疼她,有时候真的只有女子才能温暖女子的... 皇后,我...... 怀中之人再无声息,张欣崩溃而哭,喊声凄凉,卫子夫潸然泪下,女子才能温暖女子?可卫子夫已经被温暖过的人伤透了,她还能继续温暖天下的女子吗? 元狩二年,立秋,王夫人崩!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牛年红红火火!!!!过去一年,感觉是个很不容易的一年,大家都失去了很多,但也是因为失去才能更懂得珍惜!希望我们每个人和国家都能在牛年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牛转乾坤!!待到明年结尾,将会收获牛气哄哄的结果!! 章节赶章节的,很抱歉我竟然在大年三十的时候给王夫人发了盒饭,很快这卷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的支持~~结尾第三卷 的计划会在第二卷结尾章节说清楚~ 最后再给大家拜个早年,牛年大吉~~~ 第179章 我要少府 ======== 治丧事宜,大操大办,按部就班,一直到晚上椒房殿熄了灯,卫子夫才得空独自一个人靠在床上发呆。 不久又抹黑进来一个人影,蹑手蹑脚的没有点灯。 陛下? 那人明显吓了一跳,悉悉嗦嗦的摸出个亮光来,举着盏烛台就往床边走来,卫子夫没有动,自从清凉殿之后,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相处着,宴席上貌合神离,无话可说,再之后王夫人病重,他已经很久没来了。 王夫人的事情,让你费心了,还有闳儿,江都出事,李息来报匈奴有意向归降,朕...没办法上心那么多人,后宫就要劳烦你了。刘彻沉默半晌倒是说得很自然,吩咐半天才犹豫了一瞬,补了一句:你需要朕做些什么吗? 卫子夫很想说,我想让陛下陪着我,尤其是在送人离开人世的时候,就像是今天送王夫人离世。 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送父亲、送祖母、送母亲,刘彻都尚且有些抗拒直面死亡这件事,尤其是王夫人,他都在本能的逃避直面这件事了,自己不禁想到,若是皇后有一天他会不会敢? 这句话,她还没敢问 不过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狗屁命运,但是自己自从进了未央宫,好像隔几年就要送人离开人世,那些曾经鲜活的在她的世界存在过的人,一个个面色发青的在她身边,渐渐停止呼吸,从此再不闻一声,甚至于她的母亲和大哥大嫂,见到的时候都已经僵硬多时了,那种无力是没有办法形容的,空落落的,沉甸甸的,又一如往常的轻飘飘 说不出太多的喜怒悲哀,明明前一秒周围还有那么多的生气,但渐渐只余她一颗心脏还在跳动,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又明白的传递着死亡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好,真的不好,一点都不好!那刻的感觉,是你走在很熟悉、很坚实、甚至是走过千百遍,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上,却猝不及防踩到绵软松散之地时一瞬的空白! 那一刻的心就像是掉入了时间的裂缝,撕裂、拉扯、麻木、冷静,而你只能理智的反应着,又痛苦的感知着周围所有的一切 死亡,大概就是毫无准备的面对人类生命力最软弱的一面。像是易碎的透玉,前一秒还在阳光下闪烁,后一秒躺在地上,就折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斑驳光影。 第523页 卫子夫突然上前抱紧了刘彻,双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眼角落下的两行泪光隐没进皂色的蟠龙图案,瞬间消失不见。 刘彻有些怔愣,他刚刚在卫子夫扑过来的时候,感受到了她很久没有过的、甚至是弥漫至全身的伤心和迷茫。实在有些不解,争宠的女人之间,会对对方的离去有这么大、这么真诚的难过吗?感受到怀里的人越收越紧的双臂,刘彻伸手轻拍她的头,低声道:怎么了?皇后可很久没有这样投怀送抱了。 卫子夫轻轻的喊:陛下 嗯? 似叹息又似哽咽的声音,闷闷的在怀里响起:以后,不要再有人离开了,好不好? 刘彻感觉心里抽疼了一下,王夫人他也舍不得,她还那么年轻,说病就病了,说没就没了,真的让他有种无法掌控的无力。他脑子里很快闪过卫子夫当初在雍地的时候,那样冰冷又脆弱的样子,瞬间收紧了搂在腰上的手臂,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坚实有力的怀抱,给她力量,给她陪伴,给她支持,静默片刻,心里想了千万个想法,却定格在很久前方士们吹嘘的事情,于是答道:朕跟神仙商量一下,好不好? 怀里人万千波涛汹涌的的情绪似乎都停了一下,卫子夫连怀疑真实性的反应都没有,就下意识的反问道:陛下能行吗? 刘彻轻笑了一下,道:皇后说陛下可以,陛下就肯定可以。 好!卫子夫抬起头来,望着刘彻深邃闪亮的眼眸,郑重的说:陛下什么都可以! 好!刘彻弯了嘴角,煞有介事的说:不过在神仙没有答应前,若再有人离开,皇帝就先借给皇后抱抱,这个交易可以嘛? 好! 真乖!刘彻一直很喜欢卫子夫的性格,她经常温柔得就像是上天为他量身定做了一个妻子一样,就算是有情绪有脾气,也都可爱得紧,让她整个人都分外鲜活,带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仿佛能陪他到天荒地老。 ~~~~~~~~~~~~~~~~~~~~ 元狩二年秋,匈奴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合四万余人来降。 征两万车前往接运,因为财政捉襟见肘,颜异咬断了好几支笔,迫不得已想出要向百姓借马借车的想法,自然有很多百姓不愿意,偷偷藏马,数量不足,刘彻大怒,扬言要杀长安县令,汲黯当廷就跟刘彻争了起来,字字带刀。 就在前朝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卫子夫这段日子却过得分外精彩,领着着霍光和明卿,从头开始学规矩,祭祀、节典、服饰衣帽...应有尽学。更有意思得是,两个人,一个散漫,一个认真,冰火两重天,就是言欢和言乐性格差距都没有这么大,实在是她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常常这边刚把嘴角翘起来,那边就能把她气的冒烟。 至于王夫人的死和刘闳的安置,卫子夫本没有什么想特意叮嘱的,可张欣却不依不饶非说王夫人死因有蹊跷,要了半个月的时间清查,无事提头来见!既然放了狠话,也不好就这么压下去,但朝廷上多事之秋,后宫不能出差错,卫子夫就着计蕊跟着她,不许多越雷池一步。 然而这些,刘彻是不关注的,他的重心还在前朝,统一征车的计划落空,免不了满腹遗憾。 加上休屠王临时反悔,幸嫖骑将军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 这消息比浑邪王入长安的速度快上了一倍,刘彻尚有时间准备这个新的局面,只是依旧免不了许多牢骚。 他们以为朕不知道吗?豪绅亲贵见浑邪王来降,都想着能分些奴隶,干什么用?不是拿出去互相炫耀,要么就是让他们去开矿驯马,将来再兴兵戈就能从朕这里多赚些钱! 还有那些藏马的,平时要申报减免赋税兵役的时候,跑得一个比一个快,什么都想往外拿,可国中有事了,这个没有那个也没有,就知道忙自己那一点点的小事!甚至还有人说匈奴人不配马的,怎么?马车拉运过匈奴人的物资之后就烂了?那朕打个金子做的马车拉运完物资再送他们,看他们用不用! 还有啊!接匈奴降兵,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口口称颂啊!朕都是听见的!满朝文武也都是知道的,我大汉从未有此荣耀万丈的时候!正是要彰显我国丰仪容范的大好机会,他们却说长安拿不出这么东西,长安啊!天子脚下,繁荣之地!他们居于长安却说出此话,不觉得羞愧吗? 匈奴人狡诈无信,道理根本说不通,若不能震慑住他们,就是来了也不好安置,反而是个大麻烦,怎么就不知道凝聚一心好好对待呢!!连马车形制统一都做不到!真是废物! 卫子夫!!你到底有没有听朕说话!!! 听着呢!卫子夫把晒好的杏脯装箱封盒,虽然不是特意为她,但董仲舒到底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如今江都事情已了,辞官归隐,她怎么也要表示一下。 听着?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妾身这是夫唱妇随啊!陛下在前朝对汲黯所说的并无反驳,我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说,而且依陛下性子,心里肯定也是觉得他提出只让沿途各县备马转接是个不错的办法,又在这里气恼些什么呢? 第524页 办法是不错,可你知道这各郡县财力、军备、城郭建设都是不一样的,有高有低,若是如此周转,就免不了有的接待得差,有的接待得好,或者官员若有懒政,对接不及时,闹出笑话来岂不是有失大汉风度!还是统一征车,统一着色修缮,看上去更有气势些!而且...刘彻终于收敛了轻浮的怒气,忧心忡忡的说:而且若是如此周转,沿路各地实力免不了有些狼子野心的匈奴人看在眼里,谁知道他们心中会不会有些别的想法。 卫子夫顺口接话道:还有,浑邪王号称率十万之众来降,其实只有四万多人,此举不过就是想表达如果汉朝反口不兑现承诺,他也有足够的人手和朝廷谈条件吗?休屠王反口在先,陛下心存谨慎也是应当。 刘彻气哼哼的把杯子摔放在桌上,对!你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汲黯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也许右内史明白,只是眼前任务迫在眉睫,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刘彻愣了愣,转瞬笑了起来:你跟卫青真是姐弟,这话都是一模一样! 卫子夫也笑了笑,但没有接话,她跟卫青的关系越来越复杂,说一句全然不芥蒂是不可能的,自己千护万疼的弟弟,关键时刻就是没有站出来跟她一起,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刘彻看她不接茬也就没再多劝,姐弟间的事情,很多感情就是说不清的,日子长了也就慢慢好了。 不过他确是要好好聊一下霍去病的,多亏去病当机立断,不然休屠王反口之事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等他回来朕一定要好好赏他!嗯...哎?再给个大宅子怎么样?听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但是你们几个还没看上人家,是吗?这女子什么出身?长得如何? 这是卫青说的吧? 明卿虽然在她身边懒散了些,对比霍光的学习进度,落后得惨不忍睹,但明卿爽利又鲜活,错了就干脆的认错,从不拖沓,每天都精精神神的,看着就让人欢喜。倒是卫少儿嫌弃人家长得一点都不柔媚,没有半点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太喜欢她,至于卫青,听卫少儿说,好像是因为这姑娘的出身颇有微词,他没做过生意,对明卿表面上的商贾身份有些本能的疏离。 但霍去病很坦白的告诉自己,明卿实际的身份是个难得一见的女游侠,天上地下仅此一份,傲气得很,要自己帮忙掩饰,毕竟他有言在先,若是长安有人主动问起明卿的身份,如果逃避不开,她是一定会坦白回答的。 游侠啊,刘彻最讨厌这种人了,以武犯禁,不尊律法,交友广泛,随性而为,步步都踩在他的禁令上。 卫青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姑娘是不是不好看啊? 卫子夫只答:去病喜欢。 刘彻就也不再多言,千金难买真喜欢,愿意找谁就找谁吧!他长大了,自己也该学着信任他的眼光,可是身为长辈还是忍不住操心,要不你还是叫那姑娘来见见吧!朕也想见见外甥媳妇啊! 见肯定是要见的,但是总要挑个合适的时间,省得他再跟卫青站在一头,到时候再来个棒打鸳鸯,卫子夫可不想再像上次那么被动了,干脆的出口赶人,不是说要去看看闳儿,陛下还不走吗? 护得这么紧?!看来卫青把她得罪狠了之后,卫子夫又把霍去病当成了心尖尖上的人,连他的未来夫人都护得密不透风,希望未来去病不要辜负她。刘彻知道姐姐这次做的事情对她打击不小,毕竟她连亲弟弟都生疏了,那自己......虽然知道时机不对,刘彻还是忍不住去问,子夫,姐姐的事情,你有没有恨过朕? 卫子夫低头沉默良久,抬头笑道:恨?倒是没有,看着陛下这么为亲姐姐撑腰,我反而很开心,很...羡慕,真的!...但是...坦白说怨是有很多,也很生气,陛下别忘记补偿我就好。 很羡慕...刘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所以她是怪卫青没有站出来帮她说话吗?想想她孤立无援的状态,忽略了他也有份参与,只觉得心酸无限怜爱极了,骤然升起浓浓的保护欲,那就不管卫青了,朕补偿你!要什么?这次匈奴进献的宝贝,给你先挑好不好?上次你是不是看上了朕的舆马?那就再给你重新挑一批怎么样?要那种毛色鲜亮统一的!让驯马官好好驯,争取拉得又快又稳!还有南越之前送来的大象和鸟,那鸟能说话,等人驯好了也送你两只! 卫子夫却拒绝了,不要,我想要些别的。 什么? 这次征车,陛下的原本的预想没有实现是不是很遗憾? 刘彻点头,疑惑的问:是,你有什么想法? 陛下,朝堂上的政令争论上一两天都是常事,可是在军中,若是多等一刻都是延误战机,关系着最终的成败。这次河西之战,陛下也给众将机会了,他们还都是北地出身呢!除了去病,剩下的别说主动掌握战机了,就是如期到达都很难。还不如就独他一个人,放开手脚去做,倒是省了很多麻烦。今后难道陛下还想一个个试过去,看谁能跟去病配合默契吗? 朕...本来是想试的... 卫子夫抢道:将军可以试,那些死去的将士可只有一条命啊,都是我大汉的好男儿,拿着他们的命给将军练手,有些说不过去,倒不如都让他们跟在去病麾下,说不准还能立功晋爵呢! 第525页 这样一说,好像也对,刘彻赞同道:有道理,卫青前几天也跟朕说这个事情了,去病还是更适合无裨将的独自领兵风格,他更能放开手脚。可是朕还想让他多带几个将军出来呢!赵破奴、高不识、仆多... 卫青?还好他终于同意了,还帮忙说话,卫子夫心里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些,笑着上前打断刘彻历数将领的兴致,那陛下就让他在长安多教吧! 在长安? 卫子夫见有希望,抱着他手臂趁热打铁的分析道:陛下想想,每个将领的风格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先学兵书再上战场,有的先上战场再修谋略。对于那些擅长先学再战的人,在战场上,能跟住去病就很不容易了,哪里能学?去病还小,可不跟卫青一样有耐心和稳重去提点他人,反倒是在长安,安定下来,跟着他学说不准还能学到不少。 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当初去病拒绝他拒绝得很干脆,这样想来,每个将领的培养方式确实不太一样,盲目让他们带似乎也不太好。 好吧,就这么定了,以后再办事就不给他多派人,让他独挑大梁!剩下的就劳累仲卿多带些将军出来,一个在家教,一个出去教,这样也均衡些,平摊些压力。刘彻这样决定下来,反倒是越发满意,想着将来将军校尉代代相传,无穷尽矣,内心更是兴奋,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这是去病的事情,她的愿望呢?这是为去病的打算,而且也算是对军中布局的调整,这次朕应该算你谏言,你应该为你自己要些东西,不如就重新翻修一下椒房殿吧? 卫子夫这次笑得很开心,陛下真想补偿我? 真的,你说! 那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卫子夫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芒,抱着刘彻轻轻蹭了蹭,笑得不怀好意,开口道:陛下,少府这次拿不出钱财来,陛下只能清查账目,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还有待加强,一时半刻并不清楚。所以我想把后宫相关的事务从少府中独立出来监管,这样一来可以知道少府到底有没有弊端,需不需要重新规整;二来,如果陛下再需要用钱,后宫带头响应,少府也不好意思经常哭穷。 你想要掌财权?!刘彻一下就点透了她的目的。 陛下不给就算了!卫子夫瘪瘪嘴,半可怜半埋怨道,是你让我要的,要了又不给。 小狐狸装什么装,以退为进当自己看不出来?刘彻故作深沉的忍了忍笑容,甩袖站了起来,正色道:让陈掌这段时间多往少府跑跑吧! 陛下同意了?! 走到门口的刘彻一本正经的补充道:可不是白赏的,等你真正上手了,你记得帮朕好好捋一捋少府的人,经手钱财的官员应该脑子最好用,怎么如今一点开源的办法都拿不出来,是不是有的被埋没了。 诺!卫子夫笑容灿烂的俯身行礼,恭送陛下! 接下来的日子,卫子夫过得更是分外精彩,公事嘛,一切顺利!私事嘛,霍光和明卿,照旧是一个散漫,一个认真,但是......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从边境传回来小曲儿被卫子夫哼得很起劲儿!就在霍光和明卿一遍遍的练习时,歌声也没断了,绕耳不绝,无处不在,唱得霍光甚至觉得,传说中卫子夫一展歌喉见幸陛下的嗓音,也就那么回事;唱得明卿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梦境里都是各种人在她耳边叨叨这首歌。 有完没完啊? 霍去病你还能不能早点回来了?管管你姨母啊!! 第180章 匈奴不灭 ======== 上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饹,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及待浑邪王率部到来,商人因与匈奴人做买卖,被判处死罪的有五百多人,汲黯请见,也不顾在场还有卫青和霍去病,为这五百人说情。 汲黯越说越激动,最后不仅仅是在为五百人脱罪了,还直言刘彻对待受降匈奴人过于优渥,庇其叶而伤其枝,就差直接说刘彻里外不分了。 刘彻的热情和开心被他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脸色黑得分外难看,现场寂静,谁都不敢主动说话。霍去病也来气了,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把河西清扫干净,又立斩反口的降兵,震慑心存犹豫的匈奴兵民,还带着重要人物的亲属一路小心翼翼的到达长安,气还没松一口,到处就都是哭穷埋怨的声音,还没有沿路骄傲围观的百姓懂事! 怎么?安置降兵就这么难办吗?这面子可不是刘彻一人的面子,事关国之大体!依他看,不如让这些官员试试在塞外跟匈奴长驱相接、血肉相拼,到时候再相比这事,就知道到底哪个难办了! 霍去病站出来朗声道:陛下,这一路都有忠贞豪绅仗义疏财,即使没有统一安排马车形制等事宜,依旧未堕我大汉威名!虽然右内史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如今正是一荣俱荣的时候,臣觉得暂且委屈一下家里人,想来百姓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526页 汲黯倒不是对安置降兵有意见,但他是道家出身,做事一向是量力而行,为了面子强行勉强的事情,不管什么理由,都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和容忍范畴。 也顾不得一旁的宗正刘弃给他使眼色,汲黯继续道:陛下,匈奴归降是前所未有的事,臣也与有荣焉,但臣还是那句话,众多匈奴人挤在长安,受优待也就算了,被判罪的那些商户,不过就是买给了匈奴人货物,正常交易买卖,突然就被判财物非法走私出关,这实在是有些冤枉! 冤枉?刘彻冷哼不已,觉得谁冤枉,他们都不冤枉!自从征马车开始,长安商贾有主动捐钱的吗?能规规矩矩上交就不错了,大多都藏马藏车,如今来了匈奴人,见到有生意可做,有钱财入账他们倒是跑得比谁都快! 这些匈奴人还没有成为大汉子民,虽然他打算是在边境安置他们,但自己还没有着人编户呢!他们自然是外族人,而且未曾教化相处,其心不稳,谁知道会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就借机搞些小动作,自己还没有表态,大家都在观望,他们商户倒是巴巴的贴上去做买卖,不识大体!私心尤甚!定这些商户财物非法走私出关,这罪名扣得一点都不冤枉! 张汤?刘彻没有给汲黯解释,这些还用得着解释吗?他做右内史怎么可能不明白,不过就是目光短浅,只是觉得安置受降匈奴就是单纯的胜为王,败为寇。 但刘彻却想用行动告诉天下所有人另外一件事! 到底何为国,何为家?到底该国在前,还是家在前? 汲黯是出了名的忠贞愚直,那自己就让汲黯看看这些人到底是忠在前,还是私在前!可还有脸再为他们说情? 张汤,这些人的罪名,你可有查实?确实跟归降来长安的匈奴人做了买卖交易吧? 张汤答:降兵入城,不懂规矩,语言不通,又天生散漫,生怕长安出乱子,臣不敢不尽心,自然是一一详查,绝无冤枉! 刘彻又转头问道:宗正刘弃,朕刚刚让你查看了名录,其中有多少家背后牵扯了诸侯贵戚,或者是世家官员的? 刘弃看了一眼汲黯,他刚刚就提示汲黯不要再说了,现在被刘彻反打回去,平白惹陛下不高兴,怎么就这么耿直呢?他光是一打眼看过去就满是眼熟的名字,只好心虚的回道:多半之数有所牵连。 ......汲黯有点明白刘彻的意思了,但是!即使跟官员贵戚有关系,这罪名牵强也是事实,再想开口时,却被刘彻抢了先。 汉律在上,论罪当罚,论功当赏!若是总有例外,总情有可原,那要汉律何用?刘彻这话不单单是说给汲黯听的,他只是愚直短视而已,如今的丞相李蔡若不是上过战场,李广这次又没立功,恐怕也会附和汲黯。不过刘彻并不准备迁怒谁,因为就算是最听话、最得他心意的公孙弘站在这里,恐怕也不是能理解他全部的心思。 刘彻眼风扫过霍去病,看他眼睛亮亮的立在那里,心中就止不住的高兴,嫖骑将军这次有功,马上又要娶亲了,朕赐一座新宅地怎么样?刘弃! 臣在。 卫长公主昨天进宫来看朕,说汝阴侯自觉亏待平阳公主,这些年又无寸功,羞惭不已,如今匈奴归降,乃是国之喜事,主动献上近我一宅,是不是?朕看就直接赐给... 卫青和杜周猛然抬头,近我?霍去病并不知道平阳公主和卫子夫的争论细节,刘彻却清楚得很,这是什么意思? 近我引起的争论已经够多了,好不容易才平息,一切都很稳的过渡了,但若是再放在去病身上,恐怕姐姐......卫青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霍去病就开口了。 匈奴未灭,无以家为!淡淡的八个字,声音不大,却瞬间点燃了沉默、尴尬又与惊讶交织的君臣气氛! 尤其是落在屋内的武将耳中,振聋发聩!卫青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若没有什么信念和德行,也走不到今天,所以他怎么宽大无私,众人敬佩之余也都习惯了。 可他们本以为霍去病跟卫青不同,至少某种程度上跟他们大部分将士一样的,就是为了立功得赏,为了建功立业,为了大丈夫生当鼎食!可现在看来,这舅甥二人还真是如出一辙,都把消灭匈奴真的当成人生信仰了,不单单为了自己的那点荣华富贵。 他才十九岁啊!!十九岁都能有如此志向,他们不免反思自己有时候是不是过于有私心了...... 但刘彻却不干了,不高兴的说:那之前你舅舅送你的宅子,你怎么就收了? 霍去病看了看卫青,看他一脸笑意,赶紧解释道:舅舅给是长者赐不可辞,可陛下是天下之主,不一样的。大汉律例在上有功当赏,臣已经领了该得的赏,万分感激!可匈奴不灭,国事未平!臣为将军,忠义在上,未尽待效!不敢领陛下所赐之家! 好!!!好一个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刘彻也被他说得慷慨激昂,拍案而起,大声而喝!看看那些各有心思的官员,再看看他的嫖骑将军,差距啊!!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还活不明白,如今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将军,就达到了他们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不觉得羞愧吗?!刘彻转而向献宝一样,喊周围站了一圈的臣子,都看看,也都听听!身为将军是怎么尽忠的,你们又是怎么尽忠的,转头再代朕问问天下人,又是如何尽忠的?看看朕才十九岁的冠军侯,是怎么答复朕的! 第527页 诺!众人躬身答道。 汲黯也被说得激昂奋扬,虽然遗憾论罪之事就这么过去了,但霍将军一句匈奴不灭,无以家为,再听刘彻的转头再代朕问问天下人,又是如何尽忠的?彻底把他的话给变相堵了,只好就此作罢。 卫青额外抛了个赞许的目光过去,霍去病羞赧的笑笑,其实他只是坦白说出心中所想,再加上也想给刘彻省点钱,没料到突然就得了刘彻和舅舅因此而来的欣慰和骄傲!他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刘彻是真心想给个新婚礼物,知道他给卫子夫撑腰,想着很多矛盾都出在近我上,把这宅子过了明路给霍去病,也算是表明他的态度,霍去病支持卫子夫,他支持霍去病!一箭双雕,毕竟也马上年底了,担心有些不长眼的诸侯和宗亲给后宫使绊子。 众人慢慢散了,刘弃拉住汲黯,道:长孺你刚刚不该这么说陛下的,庇其叶而伤其枝这话太重了,陛下何曾做过?你可不能跟李广一般,输了仗,不反思自己,还心存埋怨。虽然现在大家会因为陛下过于优待匈奴人而心存不平,但匈奴归降是利国利民的,眼下刚刚招降,自然要以他们为重,等安顿好了,自然有更大的好处给到天下的每一个人! 给到每一个人?汲黯反问道:你这么肯定? 冠军侯没回来之前,皇后曾经特意分赐礼物给诸侯宗亲,让大家稍安勿躁,右内史也应耐心些。刘弃本来还满心惴惴,生怕平阳公主之事,皇后给他故意出难题让他左右为难,但没想到真应了平阳公主那句话,得罪公主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可皇后,只要好好办事,立在规矩和道理上,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卫子夫不会故意为难。只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刘弃却打定主意之后不能再钻这种空子了,实在于心不安。 皇后倒是照旧得体有礼,汲黯却还是免不了担心,追问道:你保证!? 啧!长孺你怎么还跟我这样钻牛角尖?刘弃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透露了个消息:在这件事上颜大司农都不再吝啬,听说还要把少府中管后宫支出的部署单独分给椒房监管,我相信他的算帐水平,这未来,可期啊! 云淡淡,天阔阔,麦灿灿,林涛涛,正是秋高气爽,收割功过的好日子! 上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煇渠侯,禽犁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汉分徙匈奴前后降者于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五郡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 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 这天晚上,卫青带霍去病去了长乐宫长秋殿,长秋殿离长信殿不远,地势占高,旁边有个五层高的小楼,站在上面甚至可以看到覆盎门外的道路。没人能想到这个地方,所以两人在这里,只要不主动出去,一般没人能找到他们。 酒坛子堆了一地,还有牛肉和糕点,一看就是准备很足,霍去病本来是想去椒房殿接明卿回家的,但是看有机会能灌趴下卫青,他还有点事情想跟卫青聊聊,实在是天赐良机,就摩拳擦掌的过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离疏朗的夜空如此之近,似乎更能感受到稀薄冰冷的空气,几个吐纳之间就能充盈整个身体,轻飘飘如新生! 卫青自知没有霍去病的好酒量,对方一口一口的喝,他只能一口一口的抿,明卿是个不错的姑娘,成亲之后要好好对她。 听到卫青这么说,霍去病很高兴,虽然娶谁、不娶谁,他并不愿意接受长辈的安排,也不会受他们的阻挠,但他还是很想得到亲人真诚的祝福,尤其是舅舅,如父之亲,能得到他的祝福,心里是说不出的开心! 不过这事还要多感谢姨母,他本来还准备了很多说辞打算说服刘彻和卫青的,但是赶上混邪王来降,他根本来不及。回来之后听说,沿途各郡转接降兵都有豪绅捐资,卫子夫带着明卿特意提了河南郡的名单。 卜式之前本就在刘彻面前挂过名,现在又被明卿提起来,顺坡而下,好个夸刘彻武威昭彰远见博识,徙民于边利在千秋,教化万民终见成效,才能有这么多忠贞无私的豪绅慷慨解囊,瞬间得了欢心。虽然霍去病觉得这词绝对像是姨母给润色过的,但是都不重要,因为结果非常让人满意,两人当初在边境小城争执的卜式,被刘彻尊为长者,召拜其为中郎,赐爵左庶长,田十顷,布告天下,同时明卿也做实了忠贞商贾的身份,得了刘彻的认可。 不得不说,姨母这时机选得好,明卿做的事情也终有回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霍去病问:舅舅,刚刚陛下留下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小事。卫青大了个哈哈过去了,他才不会告诉霍去病,刘彻约了他俩老地方喝酒,还让他喊上曹襄,他头一次爽约了,瞒着刘彻,带霍去病来了长乐宫最高处喝酒。 刘彻已经不是以前的刘彻了,他有了更多要考虑的东西,不再年少轻狂,不再让意气豪情占主导,即使是喝醉了,跟他说的话,自己也要学会慎重。但卫青累了,这段时间他接受了太多的事情,经历了太多的变故,理清了太多的想法,如今万事虽然不能尽如人意,却是按部就班各归各位,他心里装了很多事情却不可对人言,只想跟亲近之人毫无顾忌的大醉一场,不止是想排解眼前的烦忧,还祭奠他与陛下元朔二年的那场大醉! 第528页 还没等卫青敞开心扉,霍去病却率先开口了,舅舅,我不太明白,能让混邪王归降我大汉,居属称臣,明明是件大好事,却依然有很多人抱怨嫌弃,好像是个多么麻烦的事情,你看看右内史,搞得好像是我的错,为什么呀?我们跟匈奴是有血仇的,每年入边杀人略货,多以千记,立据儿为太子时,匈奴明明元气大伤还要强行来入境挑衅,奇耻大辱啊!看着他们终于心甘情愿的归降,他们不开心吗? 当初朔方和五原初立的时候,徙民戍边刚刚推行,遇到的阻力,比这次只多不少。事情解决的那天,我也是满腹的不满的疑惑拉着陛下醉了三天,可现在 徙民戍边,这次并无人说什么。霍去病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大家只是因为没有做过所以才推三阻四吗?他们并不相信招降了匈奴人是一件好事? 不相信吗?自然是无法坚定的相信的。他们万般荣耀是一回事,这个事情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利益与损失,是另外一种观望。毕竟这种事情谁都没有做过,甚至听过! 还没到时候。卫青想了半天,只回了这五个字。其实他就知道霍去病有很多疑惑和埋怨,就像是当年刚刚打完河南的他,明明赢得那般畅快,谁都知道河南之地的重要性,土地肥沃,战线前移,就此掌握更多的主动权,甚至从那以后匈奴越发疯狂的骚扰边境,就能看出匈奴对这场失败有多么的懊恼,这河南有多么的重要!! 徙民十万,十万人,说移就移,时间刚刚好赶在主父偃的推恩令之后,诸侯的势力已经渐有消退,即便如此,徙民戍边依旧是个私下怨声载道的活计。不管在上也好,在下也好,有很多人都颇有微词,他们看不见远处的利益,看不到未来,宁愿在原地沉默的守着尚算有规律的袭扰,也不愿意主动上前夯实城墙,狠狠的打回去。 那个时候他真的很无力,很费解,甚至怀疑过他夺回来的土地到底有多大的意义。可现在,徙民戍边已经是个很平常的事情了,打败匈奴,再说出来也已经是个很有自信的事实了,这次的安置就有很多开拓的官员主动请缨。这种改变,卫青见证得要比霍去病更加深刻,所以,他也更加明白有很多的好处,都会在后面纷至沓来! 霍去病没有再追问,既然是还不到时候,那就说明总有时候,他就等着看好了!无非就是眼前烦心点,只要稳得住,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终有一天会让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夸他! 那就等着看好了! 那就等着看好了? 这声音...... 卫青仓皇转头,刚刚那句话,他甚至以为是刘彻来了坐在他旁边说的,那般笃定又自信! 这熟悉的语气,就像很多年前,在未央宫的高楼上,自己醉得一塌糊涂,抱着同样大醉的刘彻好个炫耀又埋怨,磨磨唧唧的叨叨了一晚上,实在是很不像他性格,刘彻在旁笑了半天,什么都没多说,只不断的对他重复,那就等着看好了! 那就等着看好了! 那就等着看好了。 那就,等着看好了!! 即使有了刘彻这样的安慰,那时候年少的卫青却还在叨叨,不管不顾的大声喊道:陛下!!什么狗屁草原霸主,我!卫青!就在草原上把他们都溜惨了!!刚过梓领,我就回撤到蒲泥,然后有奔驰到符离,把匈奴人玩得团团转!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拽住他的一只手,顺藤摸瓜,打他左脸!扇他右脸!踢他左腿,又断他肋骨!而我只是手疼了些,连皮都没破!是不是很厉害?!!那!那群人都毫无还手之力的!他们不是骑射厉害吗?我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大汉的骑射! 是!刘彻也高兴坏了,虽然他喝得比卫青慢,酒量也比他好,但一坛一坛的下去,也逐渐放飞了,喝退众人,踩着桌子冲天上喊:让所有天上地下的都看着,我刘彻,这大汉之主,是怎么识人善用的!!! 卫青跌跌撞撞的扑上去,也跟着刘彻指天指地的,对,我告诉他们,我就带着骑兵跑!!!追匈奴人,然后让他们跟在我们后面跑,我就是要把他们绕晕了,而且非要在草原上给他跑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这是个秘密!卫青大声道:我只悄悄告诉陛下一个人,因为我还要拍他后脑击他左肋,斩他右翼再迅速狠踢他屁股!让他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七零八落给我滚出河套!! 刘彻跟着喊:滚出河套! 我!全甲兵而还!! 全甲兵而还!! 匈奴人!滚出河套!! 滚出河套!! 卫青喊了两嗓子又自顾自的反驳道:不!是给你滚出去!给陛下滚出去!给我们大汉的天子滚出去!! 给... ...... 好。刘彻声音忽的变轻,看着卫青醉意朦胧的不知所云,内心有种难言的感动,给自己滚出去?他头一次如此直白的领略到一句话中的真心,也见识到了,突然就不想喊了,只想一个人珍而重之的重复一遍,好,是你!帮朕让他们滚出去,让他们再也不敢随意欺辱大汉!我大汉自此,威名赫赫! 第529页 嗯!!卫青重重的点头,袖子大甩躬身去拜,然而袖子甩得太开碰洒了一桌子的酒,刘彻心疼得赶紧去扶,结果沾湿了外袍,弄得脏兮兮的。卫青见了,好不容易爬起来用沾满了尘土的手慌忙去擦,上好的锦缎顿时揉出了褶子,孔立在远处直摇头,默默喊人回去拿衣服。 两个人闹了三天三夜,从河南朔方聊到边境全线,从醉意朦胧聊到宿醉刚醒,又从意识朦胧喝到慷慨而歌,从朝堂政事聊到儿女情长。 你告诉朕一个秘密,为了公平,朕得还你一个,可是朕的秘密太多了,得挑一个,你等我想想! 对了!刘彻拍桌子道:你还记得言笑出生的时候吗?你可真是胆肥啊!敢来问朕是不是真心喜欢你姐姐? 卫青敲了敲脑袋,怀疑道:我有吗?我没有吧! 不承认也没关系,你们姐弟俩就怎么教都不解风情!那立后圣旨,朕琢磨了快三月,她就读了一遍就放一边了!就一遍就放一边了?你也是就看了一遍吧?根本就没有好好的体会朕的喜悦和珍重! 体会不了,有话不能直说吗?卫青努力的想了想,一个字都想不起来,陛下你刚刚还说,你私下磨磨叽叽的说臣子坏话,经常被女人嫌弃。你就不能痛快点?喜欢就喜欢嘛!直说啊! 俗!刘彻万分嫌弃,说着就背起来: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卫青只觉得脑子一片嗡嗡声,什么意思啊? 第181章 国家荣辱 ======== 更始啊!!刘彻恨铁不成钢的敲他的脑袋,与民更始!!更始一般在什么时候?对朕来说,无日新月异,星辰转换,怎可轻言更始?是想说明这是新的起点!朕从登基之后,再都没这么期盼过一个新的变化,所有旧的、不好的都过去了,往后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都是值得与民同乐的!朕生怕大家体会不到朕立后的喜悦,甚至还大赦天下,就是想那些愚民哪怕体会不到,也能从乍闻罪名可免的喜悦中跟朕同乐! 卫青听他又是长篇大论,半个字也没进脑子,只应景般的附和道:哦... 哦?刘彻来气了,哦什么哦?你这什么态度? 就变化嘛,每天都在变啊,陛下每天都有新的人才要招募,经常有新的政令推行啊! 刘彻差点断气,是,这些变化是常有,可这都是变化。 更始是不一样的,更,除旧更正,始,重新开始! 对君子来说,代有传承,岂敢数典忘祖,自言始新?天子来说,更是不可轻易革新变民,孝治天下,不可轻言更正! 亏得自己还引经据典,斟酌好久,字字珠玑!一句废话没有!卫子夫竟然就看了一遍就收起来了,也没有领会到更始的意思。 他还为此伤心好久,差点憋不住就主动告诉她了,但又觉得主动说就没有感动和惊喜了,还显得他矫情。 更始的意义是不一样的......说完这句话,刘彻突然悲从中来,总觉得自己一腔深情尽数付之东流,又委屈又可怜,谁的皇帝当得比他憋屈啊?人家都是陛下一句话,分成八瓣解读,解读的还不一定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但卫子夫可好,专门说给她的话,她想了想,想得通就赞同,想不通就扔一边了,哪有这样当皇后的??? 知道他们在为战事庆祝,卫子夫知道卫青肯定有分寸,就没有管,太后却担心刘彻身体,都三天了,人哪里去了?催问得卫子夫实在是顶不住了,只好来寻他。 来到的时候,卫子夫见到的是已经面带胡茬、醉如烂泥的两个人了,听孔立说完,知道是卫青带的头,气得直接把月皎叫来,让她领人回去,没出息的弟弟,自己才不负责送! 刘彻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子夫?子夫来了,嗯,朕刚刚跟卫青说了一个秘密,朕也告诉你一个好不好?你不能告诉卫子夫,她会得意的。 一身的脏衣服,卫子夫手脚麻利的给他往下扒,一边换一边嫌弃道:好好好,你说,我不告诉她! ......说完了! 卫子夫:真是嘴严啊! 等月皎来的时候,卫子夫准备一同打包送出宫的还有酿酒师傅,酿酒的师傅给你们,想喝多少自己弄别拉着我夫君!每天还要一箩筐奏报要批呢!看着你家男人就头疼,没酒量还喝。 月皎看刘彻都不认人了,周围也没人,大着胆子怼回去,没酒量也把你家那个喝趴下了! ...... ...... 月黑风高夜,醉酒归家时,为了给两位男子留面子,俩人没有惊动太多人,半扶半拖的往回拽。 郦苍当时心疼她,硬是叫了一个肩舆过来想抬刘彻回去,可刘彻可没有卫青那么乖,死活都不上去,还嚷着要飞驰。 卫子夫堪堪把他挪下楼阁就走不动了,干脆就等他疯累了再抬回去,卫青也被刘彻折腾醒了,要跟他拜别,月皎看了看两人对拜的场景,也不好直接就这么走了,就坐下来给跟卫子夫聊天。 第530页 卫子夫看着那俩人,突然就笑了,搂着月皎道:看似什么都解决了,但其实我们以后这样的机会也很少了。 不!会多的!月皎眼神亮晶晶,一眼不错的看着卫青,道:以后卫青哥哥不!将军就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了,他一定可以站得稳稳的,不止能一展抱负,也可以撑着你,再也不用让人说是只靠姐姐了! 卫子夫轻轻翻了个白眼,只靠姐姐哼!他们还没姐姐可以靠呢! 不过卫子夫沉默了一会儿,这近十年,都经常有人这么说青儿吧?他是不是很挫败?其实他只是刚刚开始自己的辉煌而已,将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 月皎道:也不算伤心吧!但是男人嘛,你懂的,总是有些豪气和好胜心在,觉得靠别人很丢人。 没事,以后就该我体会这种感觉啦! 月皎轻轻回靠卫子夫,柔声细语的说:其实子夫你在宫里,比我们每一个人都难,将军他懂,相比什么被私下议论的小委屈,对你的心疼是最重要的。听说你被还被太后罚跪,他寻了好多药材、补品、还有古玩玉器,不止送你,还托嫂夫人介绍,让我转交给修成君,让她送给太后。 卫子夫不自觉的落下一滴泪来,赶紧去擦,我都明白。 月皎没有动,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明白,夫君对你好,可还是难免不了,有些时候要接受来自其他人看不上的目光!就像我应该很快就配不上他了,而你宫里那么多贵人,自然看不上你的也很多,明里暗里使绊子的,捉弄你,私下议论纷纷的也有吧? 没事,我不放在心上就是了,身边还有郦苍,过得倒也挺好玩的,况且皇后是我了,是我卫子夫!赢了就是赢了,怎么赢的,受了多少苦,不值一提,我想未来未央宫不会这样的! 月皎笑了,你这样子跟将军汇报军功的奏报风格真是一样,先说赢了,其他再细禀。 以后他就不能这么写了,得按规矩! 规矩规矩就是赶紧各回各家吧! ~~~~~~~~~~~~~~~ 舅舅!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不过两坛而已,月亮还没下去呢!这么快就醉了?霍去病笑吟吟的喊他回神。 卫青这才收回思绪,那个时候,陛下是真的把姐姐放在心上,现在呢?他有些拿不准了,所以并不想再跟刘彻醉一场了。雍地卫子夫出事那回,别人不知道,他却从姜叹的口中知道了刘彻在山下的犹豫,然后平阳公主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霍去病伸手在他眼前晃,舅舅我刚刚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什么?卫青为自己的不专心道歉,抱歉,什么话?我没听清。 舅舅,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你那个问题,所以如果家和国相比,你一定会选国是吗?霍去病来不及等卫青回答,就抢道:那要是我选家,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失望?这个孩子怎么会这么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对他失望的,自己那天在椒房殿走开,是真的无话可说,并不是失望伤心,卫青叹道:你该有自己想法,舅舅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霍去病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直白逼问道:那你呢?这次只是让姨母受委屈,舅舅什么都没做,据儿说你一定另有苦衷,那下次呢!?如果真的危及到姨母的安危,舅舅会怎么做? 卫青闷了几口酒,盯着一处想了好久才说:不知道,就像是我第一次出龙城,如果提前拿来假设的话,我可能也就无功而返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就是选了直捣龙城!去病,人在真实境遇下的选择和你口上说的也许是不一样的。就像你虽然声称把家人放在第一位,但你姨母真的挡你路不让你出去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霍去病咬唇,极目远眺,望向覆盎门外的旷野,黑黝黝一片,偶然有星火闪过,又消失在黑暗浓重之处,静静张开双臂,感受着秋风瑟瑟,那日明卿带他策马疾驰的感觉跃然心头,砰砰的心脏,鲜活又有力量,犯错怕什么,重要的是不断站起来的力量! 再睁眼,霍去病干了一坛酒,坦然的看向卫青,轻声道:那个时候我还小,日后不会了。 卫青也喝了两口,颇有些执拗的说:可你随口说出来的真心话却是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做什么,和说什么,这些都是说不准的。 或许吧!霍去病这回没有再深究,就如舅舅说的,他该有自己想法,舅舅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那舅舅有什么想法,自己也不该武断的说一句好不好。只要他自己能明白且坚信,绝对会护定了自己的家人!更会护住这大汉长安! 卫青看他只答了这三个字就专心致志的去吃菜了,有些讶异他的变化,不再以为长辈一时之言而喜怒不定,更加坚毅、笃定!骄傲和开心油然而生,卫青主动举杯去敬他,赞道:去病,你比原来沉稳了很多,话也少了。 霍去病不以为的笑笑,人总是要长大的,肩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自然就不会轻易跳起来,回敬了卫青两杯,挑眉道:这样不好吗? 第531页 卫青摇头,沉默半晌,羡慕的看着他,坦白道: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只是想起我当年,觉得你很厉害,我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很沉不住气的。 原来舅舅是觉得自己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霍去病忍住了想笑的表情,其实他大概能明白卫青的心情,未能同出的袍泽将领都眼红他,舅舅本是可以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不管是有什么原因绊住了他的脚步,他都会忍不住遗憾的,所以这次他说是陪自己,其实也算是陪他吧!故意缓解气氛道:那当然了,我自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在战场上,我可是还要跟舅舅比一比谁立的军功多! 有些话真的不必说,尤其是不说比说了更让人心神开阔,卫青手快的给了他一拳,笑骂道:臭小子,一点都不谦虚!本来想跟你好好聊聊的,但是看你这样,似乎比我明白。 霍去病很得意,舅舅不必担心,我可是冠军侯,不需要帮忙,一样可以走自己路。 好!卫青欣慰道;也不枉我爽陛下的约,带你来此看风景了。 霍去病一愣,他还很少看到卫青这么对刘彻,玩心大起,挤眉弄眼的对卫青说:那就让他去找自己的外甥吧!我要跟我亲舅舅把酒言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是! ~~~~~~~~~~~~~~~~~~~~ 再说少府的事情,颜异没有跟刘彻再起争执,在霍去病去接降兵的时候,许久没出来理事的程不识曾经特意拜访跟他说过招降的意义,刘彻想要的一国之族,是更大的宗族,是有包容之心的宗族,不是排斥异己论血统,不是数过往历史看出身,而是只看是否可同此心?是否可用此身? 所以,颜异也放开了很多,开始尝试多去理解刘彻的想法,而不是一味的哭穷省钱。 少府的事正在一点点的剥离,陈掌有些忙不过来,还主动问卫子夫什么时候计蕊可以全身心的回来帮忙,看着他俩搭档默契,卫子夫总算有了少许安慰。 凄厉尖锐的喊叫在凤凰殿响起,就像是长长的指甲短促地划过玻璃的刺耳声响,喊得人浑身打冷战! 你们谁敢动我! 你们奉谁的命令?!竟然敢假传旨意!你们有本事跟本宫去见皇后! 攸宁看着那个众人死死摁在地上,仍然不相信是皇后传她来认罪的魏长使,冷冷地开口:你看清楚我是谁。 攸宁?!你们这伙贼人有本事就拉我去椒房殿找皇后分辨?我可马上就是陛下亲封的美人了!皇后都会对我关爱有加,你们的主子是谁!?敢和皇后比吗?! 是本宫!卫子夫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还跟着懵懂的小言思,专心致志的拆着九连环。 不紧不慢的语调却莫名让人汗毛倒竖,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让人毫无还手之心的威压。压住魏美人的黄门没有再用力,但是手下的人却在一瞬间瘫软了下去,复而不到几秒的时间,都来不及等卫子夫在主位坐下,她就立刻又弹了起来,高仰着下巴,孤注一掷的叫喊:妾身可是马上就要得封的美人!陛下是如何宠爱我的,一连几日都歇在我那里,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就算你贵为皇后,难道不禀告一下陛下就要处置了我么?! 卫子夫稳稳当当的坐下,揽过正一心一意玩九连环的言思,眼神撇向底下跪着接近歇斯底里的魏美人,嘴角勾出一抹奇怪的微笑,随即淡淡出口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忘了本宫是谁了? 冷厉如刀的眼神刮过她,像是晴空的一声闷雷在魏美人心上炸开!是!她可是皇后!是自己最开始最尊敬惧怕的人,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后宫之主,而是因为自己清楚的从双桂口里知道什么叫荣宠之极,什么叫温柔藏锋! 是自己日日看着她温柔敦厚,才掉以轻心,今日那个笑吟吟却敢随口轻易要她一个美人的命的,大概才是真正的霸天下的卫子夫!那个独宠十五年的皇后!那个如今即使被分去宠爱,后宫依然以她为尊的卫子夫!别人可能不知道,或许被如今的卫大将军权势滔天影响了,以为她是靠弟弟,才有如今的地位和尊荣!可双桂在后宫那么久,自己却不可能不知道,她真正霸天下的时候,卫将军还没出征呢!即使她为后的时候,卫将军也不过首胜而已! 想起双桂离宫的嘱咐,魏美人才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把话听进去?!朦棂,千万切记,不要去踩皇后的底线!十五年,哪个人能比得过十五年的独宠?就算是王夫人和颜八子,不过才堪堪走过了二十几个月吧!比起那么漫长的岁月,实在是差远了。 皇后皇后!妾身大不敬!妾身认错,您饶我一次吧! 只因为大不敬? 是不不是不然呢?皇后若是觉得妾身哪里做的不够恭敬,尽管责罚,妾身都认! 责罚都认了,那罪行也认一下吧!这回卫子夫没有给她接话的机会,直接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从此以后,你就在王夫人永巷旧居为她守灵,早晚三柱清香,直到死,不得出宫一步!以后新送进宫的家人子和妃嫔晋升的时候,永巷令都要带人去你那里串个门,好让她们都记住你!知道你的故事!你也记清楚,之后都会有哪些貌美如花的女子会得宠于圣前,而她们要多谢你,把一条不能走的死路给指出来了! 第532页 不!!!不不是!不要!!我不去!皇后为什么?为什么王夫人的死要算在我的头上?为什么我去给她守灵?! 哼!卫子夫嘴边嘲弄的笑容瞬间消失,面若寒霜地冷冷开口:本宫还没说王夫人的死,本宫已经算在你的头上了!你怎么倒是先承担了呢?她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倒是说说看! 不!我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这守灵么,不就是皇后觉得觉得王夫人之死和我有关么?妾妾只是辩解一下。 卫子夫眼神凝重,语调沉缓:你错了!本宫不是觉得你和王夫人之死有关,本宫是确定你和王夫人之死有关! 妾身 双桂难道没有告诉你,千万不要踩本宫的底线么?孩子和家人,千万不要动!谁动谁死! 跌坐在地上的魏朦棂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冷得她直打哆嗦!最后连出口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我双桂她我与她并无干系! 本宫之所以跟你废话这么多就是因为她好歹是太后身边的人,你也算她半个徒弟了,我算是还她一个面子。相比双桂当年的左右逢源,你倒是直接的很,免了本宫很多查证的时间!不错嘛!知道王夫人生子后身体虚弱,竟然还敢再关键时刻敢卖通小侍医偷换产后补药,紧接着又使人恐吓她再不瘦身争宠就要被陛下抛弃,同时你故意病了一场得陛下看重,故意去她面前炫耀,诱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去控制身材,风寒入骨无药可救! 魏朦棂还妄图狡辩,皇后可有证据?!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人证可有? 这人啊,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药都搜出来了,还有你就没觉得原来那些爱跟你们搞那些神神鬼鬼的宫人,最近都少了很多吗? 言思一脸无聊的听完了全程,疑惑的往门口望去,刚刚姑姑也跟着来的,人呢? 皇后,你不是都给很多人选择么?你也可怜可怜我,我也是后宫嫔妃啊,也给我多一些选择吧!我也是一时冲动,妾身也不想的!我没有害死她,是她自己太脆弱了!要么罚我进暴室,罚我进冷宫都可以,怎么能不让我出永巷半步呢!我还要给王夫人上香,日日夜夜的面对她!妾身下半生怎么过? 卫子夫倒像是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静默片刻道:也可以,如果陛下同意,你也可以去冷宫好好待着,我会让人尽心服侍你,确保你活得舒舒服服的 魏朦棂抢道:但但是呢?皇后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什么都可以!妾身谢皇后恩典! 本宫没什么要你做的!卫子夫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一字一顿的说: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活到闳儿长大前往封地为王的那天,到时候我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把你交到他手上,听凭他的发落! 我 这一次又轮到卫子夫抢着说话了,好心的提醒她:你一定要数着日子享受,因为说不准哪一天,他就提前封王了呢!也不要妄想被交到他手上的那天,你可以自尽而亡。把你顺顺利利的交出去,对本宫来说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魏朦棂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这才确认卫子夫并没有跟她开玩笑,通红的眼里簌簌落下泪来,连目光都变得疯狂,什么交给未来的刘闳发落,她根本就是拿戚夫人的事情在恐吓她!这是选择么?这根本就是比死还痛苦!要么日日夜夜的的活着被一个死人折磨,要么屠刀悬首时时刻刻的担惊受怕!诛心之刑莫过于此!反正都躲不过了,她就要让自己这样痛苦的活着,那么还顾忌什么呢?还不如说个痛快。 她眼神瞬间变得疯狂,剧烈的挣扎起来,竟真的在几个黄门手下硬生生往前挪了几步,歇斯底里、口不择言的说道: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要折磨我呢?!折磨我她也醒不过来了!而且也不全是我的责任,是她自己产后虚弱!她又与你有何关系,一个分去你宠爱的女子!一个夺你夫君的贱人!何必为了她,如此折辱我呢? 卫子夫冷哼出声,看来是真的没人把她每次在年尾祭祀上说的话,真正放在心上,那也不怕,就再说上一遍:有何关系?她入了未央宫的大门,就是我卫子夫该庇护的人!你对王夫人下手的时候,也分走了她的宠爱和夫君!可有想过何必么? 魏朦棂闻言却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一旁静静解九连环的言思都忍不住抬头来看她一眼,不过也就一眼,就飞快的收回目光,继续解九连环。 你现在来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你该庇护的人?你也不想想,你庇护的是谁?跟你一起共享夫君的人啊!我害死她,你怎么能不感谢我呢? 拖出去!杖十杖!然后把她给本宫扔到永巷去!卫子夫拍案而起,字字掷地:本宫要后宫众人都给我记清楚了,敢用救人的药害嫔妃的,敢动子嗣和孕妇的手脚的,都是什么下场!要宠爱也好,要封赏也好,都凭自己本事去拿!踩着这几个点去做的,本宫第一个让你见识什么是未央宫的体统和规矩! 第533页 魏长使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拖了出去,平阳公主这才闪身进来,她是跟张欣一起来找卫子夫的,张欣没有提头来见,王夫人的事真的让她查到了。 虽然不是死因有蹊跷,但是事出有因,有些人也不是全然无辜,而且刘闳差点出了事! 张欣一个分心没有盯紧刘闳的饮食,就发现这孩子整夜的哭闹睡不安稳,平阳公主和卫长公主去长乐宫看望言欢和言乐的时候,被两个小祖宗下了逐客令,正来未央宫散心的时候,路过漪兰殿,觉察出不对提点了张欣一下。 卫子夫握着那个陶瓶,内心复杂,若是自己能多上心王夫人忽近忽远的态度,能多关心她的状态,也不至于被人有机可趁,唬得她一会胖一会儿瘦,连起码的身体调理都不注意。最后害得王夫人身子虚弱,伤风一来,病如山倒,背后之人竟然还想在皇子的身体上故计重施,真是令人切齿!卫子夫一阵后怕,也怪她最近太过消沉,竟让小人在后宫作祟! 张欣见此结果,心中深感安慰,郑重其事的跪下叩首,谢皇后! 招魂的事情也是她跟陛下提的? 前段时间魏长使就曾经跟陛下说过,既然陛下这么想念王夫人,皇子也想念她,何不让神仙召其魂魄来相见呢?所以没少在漪兰殿安置乱七八糟的东西,奴婢并不懂这些,自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幸好有平阳公主,一路过就闻出不太对劲,奴婢们详查之后才发觉的。 卫子夫无奈,又搞这些神鬼的,若是王夫人真回来了,应该来第一个见她才对吧?算了,要是真的能让骤然失母的皇子有所感慰,刘彻歉疚和思念的心情能稍微舒服点,也是件好事。只是平阳公主参与什么?这会是她另外一个局吗? 卫子夫没有转头去看平阳公主,也忽略了她想说些什么的意图,只是问计蕊,一应文案齐了吗? 齐了,计蕊眼神扫过平阳公主,意有所指的说:虽然要绕过双桂,又要避开近期的招魂,漏洞有些多,但幸好经手的人不少,还算完整,如今魏长使也认了,倒没有需要额外做的。 平阳公主在旁边倾身探头,满脸笑容的问道:子夫...双桂的事情,我帮你想个主意吧? 双桂毕竟是太后的人,她应该不好处理。 计蕊和张欣对视一眼,对平阳公主颇有些讨好意味的样子有些懵,只好齐齐去看卫子夫,卫子夫却没什么反应,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转头去问张欣,王夫人的身体跟这药有没有关系,之前是否有接触过,医官那里可有查问,再者既然是药物,你之前为何没有察觉? 这药味道轻微,混在膳食中闻不出来。还是平阳公主见多识广,一路过就立马闻出来,觉得不对,所以才告诉奴婢的!张欣这话本来是想给平阳公主邀功的,但是卫子夫可不会像她那般单纯的想平阳公主了。 卫子夫却严肃训道:张欣,你可知罪? 张欣一愣,叩首道:奴婢知罪,这次劳师动众让皇后费心了,奴婢愿用一生服侍皇子,以此赎罪。 不出宫?决定了? 是! 计蕊,找个没人的地方赏她十巴掌! 皇后... 既然决定在未央宫留下,就给本宫记住了,这里是谁做主!卫子夫更生气的是,自己又不是没有给她人手,她竟然先让平阳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找个习惯可不好。于是干脆直白的警告道:念在与你有同师之谊,这次小惩大戒,下次你再敢让外人随意知晓未央宫的事情,或者不分主子,胡乱禀报,罚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了!皇子还要长大,还要拜师,还要娶亲,还要到一方为王,日子还长,桩桩件件,你心中要有数! 张欣心中一凛,不敢再去看平阳公主,低声应诺。 子夫?平阳公主仿佛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照旧笑吟吟的说:子夫这些神神鬼鬼的,我帮你处理些吧? 她?...哼......见多识广?刚刚张欣的话,卫子夫可是每个字都记住了,转头意味不明的看着平阳公主,冷笑道:一路过就闻出来了? 这下平阳公主倒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摇着扇子偏头躲避道:是,这些年在外行走,自然见识过不少歪门邪道。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哼!仅此也好,不仅此也好,她最好都对未央宫保持距离,上次是例外,自己再也不会允许那样的情况出现了,未央宫到底谁做主,自己会让她明白的! 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宫劝你离这些东西远一些,最好也离皇子远一些!如果公主因为对本宫有什么意见,就牵连到我子女身上,对孩子下手,别怪我到时候真的不念你提携之恩! 平阳公主笑容一僵,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后是觉得我故意亲近刘闳,恐怕会威胁太子的地位吧?我只是个区区公主而已,你...这是怕我?还是怀疑卫青对你有二心? 卫子夫冷笑道:公主对别人的孩子真上心,自己的却丢在长安,一丢就是近十年,真是慈爱!公主善谋,进将军府之后可要好好适应,本宫是真怕你不融不进卫家一向坦荡的生活,不过念在你好歹是陛下的姐姐,本宫好心提点提点你! 第534页 提点我?平阳公主好笑的看着卫子夫,目光深深的盯了她半响,才在她毫不退缩的威势下讪讪败下阵来,温顺的小狐狸终于露出了爪子!就是猎人也要忌惮三分啊!平阳公主合扇正坐,好吧,臣洗耳恭听皇后要提点些什么? 那公主就记好了,从今以后你怎么对我没关系,大汉皇后绝不畏战!但要是公主想动我儿子应得的东西,别怪我不客气!不信你也可以回去问问卫青,他要是敢说个不字,不管他再立多少军功,我都一定能让他先跪死在我父母坟前! 这么狠?还以为小丫头会再多消沉一段日子,如今这么快就亮了刀,速度倒是比平阳公主想得要快,只是...可怜的卫青啊!平阳公主对平白连累到他无比的歉疚,之前她的布局确实心思深沉,就是针对卫子夫. 但这次她真的只是恰好,毕竟当年太后给她的东西,她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到底是何味道,自然一闻就闻出来了,平阳公主苦笑道:我没有往这些事情上想过,更没有想动摇你皇后的地位,我...只是熟悉这个味道罢了,你相信吗?就这么简单! 我相信!卫子夫眼角忍不住的泛红,相信?平阳公主自此再不配她的信任了!相信她的简单,就更不可能,语气越发冰寒如刀,公主对这些欺瞒人的小手段自然熟悉得很! 我平阳公主心中一阵刺痛,她虽然早知道两人关系会变成这般剑拔弩张的情况,但是真的经历了,心痛却是加倍的,子夫... 皇后!卫子夫又快又沉的强调道。 平阳公主眼神一黯,强撑出个笑容来,讨好道:...子夫,我... 皇后!卫子夫又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眼中尽是疏离冰冷。 皇...皇后。平阳公主终究是改了口,嘴边依旧睨着淡淡的笑,尽量语调平稳的问道:你这么生长平侯的气,是因为我...我之前那般对你,他是我夫婿,你也连带着讨厌他?还是因为卫青身为你弟弟,却没跟你站在一起,所以你才生气的? 有区别吗?!卫子夫觉得平阳公主是真的很擅长给人插刀子,这两个原因都如利箭直中靶心,伤在她心中最脆弱柔软的地方,她还想让自己告诉她哪个最疼,何其残忍! 卫子夫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了,起身就走,要不是不现实,自己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她了,还回答她?自己真是见了鬼才跟她磨叽这么久,想着跟她同室而处就憋闷得喘不过气来,那样反手捅刀的背叛谋局,还想自己装个好脸色给她吗?! 看着卫子夫气呼呼的出去,平阳公主幽幽望出去的目光很久没有收回来,真可惜啊,对自己,她再也没有以前的好脾气了,答一个问题都不愿意,真是太不可爱了。 叶葵在旁边担忧的劝道:公主你怎么还继续激怒皇后呢? 平阳公主无知无觉,我激怒她了? 叶葵无语了,您都把话说成那样了,还不叫激怒呢? 看叶葵一脸沉痛的表情,平阳公主才渐渐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到底有多欠揍,可是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不是故意的。 那您希望她答什么呀? 是啊?自己希望她回答什么呢?平阳公主想了好半天,都没有答案,也就也没有回答她,直到两人回了平阳侯府,下了车,平阳公主才肯定的回答叶葵:因为卫青是我夫婿,所以子夫连带着讨厌他! ...... 麦黄色的辽阔大地上,人头攒动,白云如团,静静流淌,车队熙攘,铃声清响,敲敲打打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能从边境传到长安。听说投降入籍的匈奴人在置家建城,周围不断的有钱粮拨过去,各属官吏陆续到位,相关的农桑、商业渐渐兴旺,这样的场面,别说是见过,就是听都未曾听过,但如今的大汉秋季,就是能收获些与众不同的惊喜! 但是叶葵很想说,公主啊,虽然现在朝中内外都流行敢想敢做,但你也太敢想了! 我们还不如,等着看好了! 此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到此完结~~~~感谢各位可爱的评论、收藏和阅读~~~~ 暂定一个半月之后,照旧隔天一更,本来我想早点的,有个手术要修养一下,就延后了,尽量保证一个半月后回来。 别看第二卷 没有盒饭,第三卷的内容就是漠北大战,鼎湖病重,刀刀刀(谁的盒饭你们懂的)~~~~~刑夫人,尹夫人、刀刀刀李夫人、赵婕妤~~~,刀刀刀~~盒饭大结局~~ == # 第三卷 :难寻不见古居共水没 == 第182章 月移青山 ======== 城门外,素色长衫女子端坐于马车外,一个暗蓝色长袍的男子没有在前面驾车,而是牵着马缓步而行。 天色微亮,正是心有急事的行人陆续出城的时候,这两人却不着急,甚至有些磨蹭的一步步往前挪去,毛色鲜亮的马一看就是足力极佳,如此速度,实在有些迈不开步子,着急的往前踏步,旁边男子一个微微用力就又拽了回来,马车上的女子翘了翘嘴角,开口道:差不多了,再慢反而耽误我。 第535页 那男子身形一僵,沉默片刻才偏头轻声道:一定要走吗? 如果就晚算些日子,我嫁你也差不多十四年又七个月十二天了,卫府改成长平侯府,扩建、整扫、仆妇更新、人情往来、生育子嗣、打点起居一说起来,总是千头万绪,月皎控制住自己本能的清点习惯,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道:我自问从来没有让你太过费心,没有封爵功劳也算任劳任怨吧?如今都交给弟妹,她也上手了,平稳过渡,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那男子转过身来,正是一身常服的卫青,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月皎,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是,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不想自己走,月皎当然知道,快两年了,自己再没重提过平阳公主的事情,平阳公主也没跟少府提过成亲的事情,这事仿佛就像被淡忘了一般,日子一如往常,月皎明白他是想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月皎笑道:那除了回娘家看我弟弟,一直都是我送你走,出征、买马、巡查、练兵、办事共计送了一百一十三次,平均下来,两个月就要送你出去一次,如今你送我一回,怎么就这么委屈? 轻巧的语气,本来可以是打情骂俏的,但现在落在卫青耳朵里,只有说不出的酸涩,他从来不知道送人离开的感觉这么不好。 你知道的,我只是喜欢记录而已,别误会。 别误会他不会误会,这么多年夫妻,他自然知道她的习惯,只是控制不住去想离别的滋味叠加一百一十三次是什么感觉?卫青很艰难的开口,那天在长秋殿找到我和去病的第一个人是你,是你最了解我的,其实我们有很多误会,你能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月皎定定的看着他,觉得嫂夫人说的一句真的很对,有时候男人很笨的,你即使说明白了,只要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是给他再多时间,他都想不通道理的。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我知道一切都不是表面这个样子,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都不重要,和你这么长时间的夫妻,我怎么会连信任你的为人都做不到? 那为什么?卫青有些错愕,是因为我伤害姐姐了?你不是知道我有理由的吗?理由都不用听你就能信我,我定会补偿的,你又为什么不能留下好好过日子呢?你等着看 月皎摇摇头,你还是不懂,我跟你说过三次了,无端受人摆布这种事情,对我们姐妹来说,若是无知无觉也就罢了,大家都不会介意,谁让你技高一筹呢!呵,当然知道也没关系,第一次都没什么感觉,可一旦经历过自己做主的人生,就会极其厌恶这种东西,厌恶到整个人都是恶心发抖的。 卫青试着去理解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深深的嫌恶,你想要自由? 自由?谈不上自由吧,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么能谈自由呢?只是我还没有活得很傻,还能大概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月皎伸手去拽卫青手里的缰绳,用了用力,卫青依旧没有撒手。 将军,还有未尽之言吗?月皎强撑笑容却终究还是红了眼睛,遍寻书卷,各处请教,教会她如何游历在外,各种准备都做好了,但终究没有一册告诉她该如何得体轻快的告别。 今年我跟去病要一起上战场了,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你卫青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都一把年纪了,留人也不会留,求人也不会求,光是想想她不能等自己回来,竟然还委屈得紧,甚至出口都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你不愿意在长安等我回来吗?去病现在有明卿了,我没有你,都没人接我凯旋了。 没人接你凯旋?月皎似笑非笑的看着卫青,无奈的摇摇头,他这么眼瞎的吗?长安,多得是人接你。 可 好了,我该走了!月皎打断他,趁他分神快手拽过缰绳,在手腕上一挽就要驾车,眼神扫过他担心又不舍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好好准备出征吧,我这驾车控马的技术可是跟嫂夫人学的。 不必,担心我。 卫青长臂一拦,刚刚迈步的马又硬生生停住了,喉头滚动,他知道自己不该拦,也拦不住了,但依然有句话想问你,还回吗? 还回吗? 还回吗? 这话月皎也想问自己,但她也不知道答案,很可能不回了吧?一个功成名就,一个远遁江湖,多好的话本传说啊!她微微一笑,没有再回答,轻呵一声,车轮滚动,带动春风,扬鞭而去。 自从青山明月,侧身无人伴,抬头凭缘见。 将军,你送走的人,还是太少了。 如果有机会,不管是什么人,跟你关系好的,不好的,都送一送吧,你就能体会皇后的心情了。 卫青望着渐无影子的茫茫前路,心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又沉甸甸,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郦苍这两句话来。 将军,你送走的人,还是太少了 第536页 少吗?是,比一百一十三次,还是少的。 一堵墙后, 明卿快要探出去大半个身子,怎么留人还用接他凯旋这种理由呢?直说不想你走,我喜欢你不行吗? 也就你能说得出来霍去病无奈的看向她,家里人一直都是比较含蓄的性子,有感情也不擅长表达,偏她和言欢性子大大咧咧什么都说。 笨啊!这个时候还提什么出征?远处藏着的明卿不争气的跺跺脚,急道:说说家里的事情啊,孩子舍不得你啊,我舍不得你啊,说点甜言蜜语呀!霍去病你将来可别这么不解风情! 霍去病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还好提前按住她要蹦起来的架势,不然舅舅发现了他们得多尴尬,这次你接我一趟就知道了,武将家里接人凯旋比什么都重要,我跟舅舅一直因为皇后姨母不接凯旋深以为憾,如今又缺人了.......还有你这嘴!什么将来?你怎么还惦记着走呢? 就是比喻,引以为鉴,嗯将来如果咱们遇到这种场面,你可以跟那天一样,说一声抱呜呜..我们就不..呜呜,不会分开了! 明卿回头瞪他,干嘛堵我嘴? 霍去病没好气道: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就最后五个字能听!也不怕小伉听了笑话你! 缩在他们两个人身后的卫伉,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本来想礼貌性的配合着笑笑的,但脸上一动表情却崩不住的哭了出来,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十四岁的男孩子了,哭实在是个很丢人的事情,埋头就用袖子死死捂住了脸。巨大的悲伤被强行压下去,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 他的亲娘亲爹,就这么分道扬镳了,家散了,却连个风声都不肯透给他,他这个长子,这个侯爷,做得真的很失败! 卫伉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不配得到父母的信任,还是他们已经有了表哥,自己就不重要了?为什么是表哥提前知道,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一旁站着的霍去病不安的搓了搓手,他本来是想逗一下小伉的,没料到对方会哭成这样。 明卿没好气的掐了一下霍去病,也不顾什么尘土,单膝跪地去哄卫伉:小伉乖啊,说好了带你来不许哭的,侯爷要说话算数的。 没有 明卿甩开霍去病想要拉他起来的胳膊,警告的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嫂子不是跟你说了嘛,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人能使鬼用钱,我可是有人又有钱,我一定经常找人帮你打听你母亲的消息,好不好? 嗯卫伉闷闷的声音传出来,谢谢嫂嫂。 都难过成这样了还不忘了道谢,这性子真是太随舅舅了,明卿实在是很心疼他,掏出手帕从胳膊下面给他塞进去,笑道:跟嫂子客气什么呀?等你表哥出征了,你正好就住过来跟小光一起玩,他性子比你还害羞,我带你们出去偷鸟蛋摸鱼啊,多有意思!不疑现在也长大了,你们两个再带个帮你们拿东西的小尾巴,多带劲啊!还有去年咱们不是种了好多果树嘛?今年咱们在你哥回来之前都摘光了! 呵呵。霍去病在旁边象征性的笑了笑,摘光了,那他们就没有时间去学骑射文章了,一夏天也摘不完!!! 去年明卿折腾一整年把府上所有的树都换成果树了,尤其是桃树围着侯府种了一圈。赵破奴领着大家蹴鞠的时候,时不时就被砸个杏啊,桃啊。府又不短她吃的,非要种这些,这下冠军侯府一堆果树,长平侯府一堆花树,两个将军府要是合起来,跟深山林子差不多。 卫伉慢慢止住了哭泣,勉强擦干眼泪,抬头哑声去问霍去病:表哥,我父亲真的没有都打算告诉我们三个母亲要走的消息吗? 这舅舅或许是不知道怎么跟你们交代吧。霍去病拽他起来,拍肩道,大人的有些相处方式,我们理解不了。 那他卫伉心中一片冰凉,理解不了,到底是自己这个儿子太失败了,还是卫青这个当爹的太失败了呢? 那我父亲...什么时候告诉的你?quot;卫伉忍不住,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即使心里明白,得到的答案可能让他嫉妒到发狂,但他就是忍不住。 前天晚上啊。霍去病想了想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卫伉垂下失落的眼神,除了没什么,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果然,表哥才是父亲最值得依靠的,小时候他总盼着长大,这种家事他都第一个跟你说,果然你在他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霍去病没有听清。 什么什么?你快闭嘴吧!霍去病看不出来,明卿可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慢慢直起腰来忙给他递眼色。 霍去病不明白,边伸手扶她边问:怎么了?你这腰不好,生了嬗儿之后不慎吹了风,自己平时要多注意。 明卿拍掉他的手,指指卫伉,知道了,就你啰嗦,平时也不见你对自己多好,先看看小伉吧! 卫伉握紧了拳头,努力把要重新翻涌出来的眼泪吞回去,双眼通红的看着霍去病高高的肩头,有些艳羡,也有些酸楚,父亲一会儿还要跟你去军营吧? 第537页 是啊!这段日子我们都会在啊,小伉,你怎么了?霍去病眼睛一亮,小伉你是不是对战局有些想法?说出来大家聊一聊嘛!舅舅说... 没救了,明卿无语望天,怪不得卫子夫说辛苦自己在家事上多上心,霍去病有些地方随他舅舅,还是挺笨的,这可是真笨啊,这时候说什么出征啊!没看到小伉心中难过了么? 明卿赶紧打岔道:去病,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啊? 舅舅还说让我等他一起去军营呢! 明卿低头看见越发低落的卫伉,叹道:小伉人长大是很快的,你父亲和你表哥都等着你的,这些事,你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卫伉努力保持着礼貌,回答道。 他看得到嫂嫂的安慰和表哥无心,也知道自己不该小心眼的往心里去,但是就是控制不住,没关系,除了这三个字,卫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不是小孩子了,等着他长大? 没人会等着他长大的。父亲信重表哥远远超过自己,这已经是个事实了,而他,连个竞争的资格都没有。外面的战事也就算了,自己年龄太小不让上,家中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亲生母亲要走,他也只告诉了表哥,那自己算什么呢?自己这个长子在他心里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担不起来? 小伉,你对这次战局有什么想法也跟表哥说说呗!我 明卿再次插话,去病啊,咱们出来得早,舅舅想必更早,早饭你就随便街边买点给舅舅送过去吧,自己也吃点,我带着小伉先回府了,小光还在等他一起去上课呢! 哦今日宫中还有宴席,你赴宴结束后早点回去看儿子!就算霍去病千叮咛万嘱咐,也知道明卿有事干就不太会惦记儿子,但有小伉和小光在家帮忙,他倒是放心得很,转身往城门去借了匹马就匆匆走了。 出征在即,家里也不消停,朝堂缺钱,后宫拉扯,民间天灾,生活仿佛就是这样爱开玩笑,事情总是能忙得凑到一起去,明卿拉着低头失落的卫伉,一步步往回走,内心不住的埋怨,本以为嫁了个高官能享清福,俗物再也不用管,结果还是要跟着忙,这辈子还真就是当家作主的命了。 不过,陛下知道霍去病要当父亲,特意让他享受享受当爹的乐趣,缓了出征计划,这样的荣宠,再加上儿子的那个嬗,自己就算再淡定,也不得不对霍去病的得宠瞠目结舌。 不止日常行事越发谨慎,甚至为了保险,把曾经打过的架的言欢公主收拢麾下,但凡公众场合,基本都跟她在一起,多看少说,如今最出格的也就是在府里摘果子了。 哎...也不知道去病说,匈奴灭了之后,带着娘俩去游历江山得排到什么时候,真是憋得慌啊! 小伉,人有时候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天地那么大,看着看着...也就不觉得过去经历的一切算什么了,也许舅母就能很快回来。 卫伉抬头看了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卫伉总是能在明卿眼里看到光,尤其是望向远方的时候,那种朝气和希冀,仿佛看上一眼就有种神清气爽的舒适,这种光他从来没在别的长安女子中看过,所以,远方真的有很神奇的东西吗?母亲也是为了神奇的东西才走的吗?还会回来的吧...... 好,有劳嫂嫂费心,有母亲消息,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卫伉郑重一礼,末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第一个跟我说,不是表哥,可以吗? 明卿也是跟同辈竞争出来的,怎么能看不懂他,只是这样矜持克己的竞争,她真的头一次见,好,君子一诺,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谷雨,谷雨种大田,第三卷 开始播种~~ 因为特殊原因,更文时间稍晚了点,还请大家见谅~~ 第183章 圣心难解 ======== 未央宫,清凉殿 李广知道今天后宫有宴,下午武将才会碰头,宫宴儿媳已去参加,自己却提前被黄门叫到宫内来,来了陛下也不说话,只让他等着,一晃就是一个时辰。 他第二次抬头看了看跪坐在旁边的小姑娘,既不是公主翁主,也不是眼熟的哪家小姐,这样坐着,总觉得有些别扭,只好清清嗓子道:陛下这里有人,那臣先告退吧! 慢着!刘彻不紧不慢的喊住他,才一个时辰就坐不住,这点定力还不如平常总来服侍言思。遂转头对那小姑娘说:皇后不是让你来送剑穗给出征的将军么,这位是李广将军,这次也出征,你去送他一个吧! 诺乖巧的小姑娘也又些腿麻,强撑着平稳走到李广身旁,恭恭敬敬的呈上一根墨色的穗子,长长的穗子上头用黄色和红色的绳结绑了好几圈,还挽了个祥云的图案出来,样式倒也普通,唯一比较特别的就是上面缀了些小珍珠,看着倒是很可爱。 李广看着刘彻面色如常的严肃神情,内心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想,接过来之后,就直接放进了怀里,谢陛下,谢皇后,臣回去就系于剑上! 刘彻这才露了丝笑意出来,对那个小女孩吩咐道:宴席那边也快散了,你回去找你母亲吧!剩下的就放在这,让他们自己来拿。 第538页 那个小女孩眨了眨黑珍珠似的大眼睛,似乎还想执拗的多留一会儿,送完穗子再走,但是想起母亲说的,要听陛下的话,这才乖乖的放下东西,行礼之后就退出去了。 刘彻的目光一直等到她走出了大殿,才重新移到李广身上,笑着问道:不好奇她是谁吗? 李广有些不知所措,自从陛下答应他出征之后,头一次这么和颜悦色的跟他随口聊些什么,大多都是崩成一根弦的样子跟他们商量军务,于是他心神忐忑的低头回忆了半天,不过还是没想起来,只好开口局促的问:这位小孩子是? 刘彻嘴边还是那个微微笑着的弧度,开口的字语却让李广出了一身冷汗:王恢的孙女! 之前你和他也是同僚,还并肩作战过,虽然你们都有些小失败吧,但也都算得上是我大汉的勇武将军,这一点,朕,认同,所以这次出征,别露怯! 别露怯?王恢什么时候露怯过?马邑之后就自杀谢罪了。 陛下,这是提点自己......别失败吧? 李广想起那年初春,国内大旱,刘彻点将非要在春天农耕时节出征不可,当时没有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等问到他为什么不同意出兵,他就老老实实的回答,因为国内大旱秋日必是收成惨淡,出兵费巨资,内外交困天时未至,战必败,等到秋日百姓的日子也会更难过。 当时应和他的将领不在少数,可问道卫青的时候,只有两个字回给了刘彻可战! 然后,六个亲随将军就跟着去了,然后,就真的打赢了! 赢得漂漂亮亮!赢得满载而归!赢得举国欢庆、封侯者众! 李广暗暗咬牙,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可以吃,自己就是赔上这条命也要吃一副。 可惜并没有! 一念之差,能力之别,未来就永远的不一样了 别多心,朕没有其他的意思,这穗子是卫长公主提议,宗室的公主、翁主们、亲贵小姐做的,出征校尉以上都有,不独给你一个,是盼你们得胜还朝,扬我大汉军威! 不独给他一个,那为什么独独让王恢的孙女给自己送?李广也不傻,虽然心心念念都是上战场,所思所想都是怎么立战功,但泼冷水的也不是没有。门外那个就已经等着刘彻说完了,再来劝他冷静沉着的吧? 李广此刻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孤独,野心、能力、所求、所想,像是都被人扒得干干净净,□□裸的摊在众人面前,而他只能回一句:是,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刘彻倒是没觉得李广出征的目的有什么不妥,真的想求封赏,还是假的想换恩宠,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拿等同的结果来找他。 若是换得不高兴,就砍了就是了。 端起茶碗,刘彻呷了一口茶,又慢丝条理的吃完了一块枣糕,才开口道:李广!你知道的,朕宁愿事后去补偿,也不喜欢当下不痛快,所以上了战场要怎么听令,你最好心中有谱!。 李广这下有些笑不出来,他何曾违逆过军令? 这次朕念在当户早亡,生前又尽心尽力未得封赏,李家又是六郡中出挑的人家,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可是你最好也认真想想清楚,这次出兵,朕有多少期待?从这之后,李家未来又该怎么尽忠? 刘彻知道将军好战,可是怎么拉都拉不回来的,其他职位也不稀罕的,满朝真就李广一个。自诩是个用人高手,也不得不对他妥协。 剩下的韩说也好、李息也好、公孙贺也好,甚至是之前张次公,都是能出得去,回来在朝中也定得下来的。刘彻自认识人、用人世无其二,甚少失手,偏他李广比任何人都执拗,对自己安排的重任不甚上心,就一门心思要上战场。 要不是看在六郡子弟世代忠贞的面子上,刘彻真的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提点,什么叫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没准备好就不要上了,以王恢为戒吧! 当然执拗了一辈子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变的,刘彻只盼他这次就算领略不了自己的一番安排,也别给卫青扯后腿吧!卫青这次状态也不是最佳,自己还真有些担心他们这一路。 李广此刻却跟刘彻想的背道而驰,对这场战争有多期待?陛下对哪次战争没有期待?这次不过就是他最喜欢、最倚重的人,联手出征罢了,所以真正要他掂量的,是这两个人的份量吧?李广自嘲的笑笑,整理好情绪,拱手道:是,臣定听命行事,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挥手道:好,朕也相信你,出去吧!出征前好好陪陪家人。 诺,臣告退。 李将军?程不识果然在殿外靠着柱子等他。 程将军是来鼓励我的,还是如陛下一般叮嘱我的?是怕我心态不稳、急功近利,最后又输给匈奴,还要拿钱赎罪? 程不识比他大不少,身体大不如前,性子却还是一如既往阔达,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咱们都同朝为官多少年了,我那句话是真的为你好,给你分析现实,你怎么还认为我是讽刺你呢?宋妹子当初待我家闺女多好,我怎么会恩将仇报呢?如今你带着一窝还没长大的子孙过日子,有多不容易,我当然能体会,是真的帮你分析啊! 第539页 好了,我只是随口说说,想让你闭嘴别劝,你倒好,解释了这么多,烦不烦? 程不识也老了许多,要不是司马谈派人来喊他,他是爬不来的,唉不想听就算了,我还不费那力气了呢! 看着程不识气鼓鼓的样子,李广倒是心情好了很多,我不在长安,还多劳烦你多照顾我府上,尤其是女眷,有劳你家主母费心,我和小儿子在的时候,能想到的都很不周全,更别提家中无人撑腰了。万一我再不小心犯错,也帮帮她们。 照顾没问题,不过你也别太悲观,什么犯错,谨慎点就不会犯错了!这些年因为办事不力治罪的,只要你没把陛下惹急了,一向自己的事自己担,不会累及家人,你多虑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担?李广看了看程不识,想起刚刚那个小姑娘,什么后人,败军之将的后人,也敢来警示他?一股愤懑之情油然而生,道:那卫大将军的一家侯爵怎么回事? 程不识奇怪的望了他一眼,毕竟是年岁差不多的同僚,到底没有语气不好的训他小人之心。想着年轻时自己总不如他耀眼出众,倒是老了之后,比他还清楚明白些,心中倒也很是感慨,日子是长长久久的,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局幸不幸福。 李将军,做好自己的事,其他自然水到渠成。天天惦记着跟例外比,你不是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况且别以为天下就你委屈,汲黯若是你这个心胸,现在就不是在家赋闲,而是早就气死了! 我说错了?同为朝臣,凭什么他例外? 就凭人家是家人!卫青对陛下无有不应的,跟我家那宠弟弟的老二一样,就是现在长大了,自己弟弟让他无论是上树还是爬墙,无有不允的,无有不做的,你行吗?你跟汲黯一样,以补陛下缺漏为荣!那人家卫大将军和霍将军就不一样,人家觉得陛下就没有不对的时候,永远都说好,都说行!永远都能办好!那程不识无奈的两手一摊,歪着脑袋问道:你能做到吗? 哼!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就能后来居上了吗?我不行就不能说一声人走茶凉了?茶连抱怨一句都不行吗?未免你未免也太小心眼了!李广到底顾及是在宫里,没有再多说什么。 后来居上,更迭传承自古有之啊!程不识倒是比他们看得开,这朝中位置不抓紧更迭给新人,还要随他们一起进棺材吗?天下人岂不要遭殃? 哎,这天下不是离了你们就不行的!离了你们也是要活的,汲黯也曾抱怨过啊,不过他比你强些,敢当陛下面说,说完也就算了,该干嘛干嘛!可你呢?事没办成还敢叨叨?况且你也只敢跟我叨叨几句。所以!人家即使不在九卿,也在帝心,你嘛,也就只能在我心了! 谁愿意在你心?战场朝堂,两幅面孔! 程不识真的有些生气,我是好心!劝你呢!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 李广见他要急,也不想到处得罪人,只好打个哈哈,遇上你,可不就是遇上不识了么? 程不识这才乐了,哎!?你这几个意思,老了还拿我名字取笑!回头我重孙女满月不请你来喝喜酒! 哎!你等等我,我老了,腿脚不好,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老东西!到老了还故意欺负我!走慢点! 就在这两人出宫的时候,大批量的亲贵也都陆续涌进了未央宫。 刚刚安排好家里小儿子的明卿,也不换辇,仗着自己脚程又快又好,轻车熟路的绕开众人,往未央和长乐相接的长廊走,老规矩,言欢一定正等着她一起去赴宴呢! 眼见就快到了,一阵吵闹声却传入耳畔,混着熟悉的、铿锵有力的言欢的声音,即使心里念着,淡定,言欢公主吵架,都是常事。明卿也只略停了停脚步,就又提高了裙子加快了脚步。 旁边的傅母望风都望习惯了,见明卿过来,三言两语的就说清了原委,几个亲贵子弟拿战场吹牛又欺负人,被言欢公主听到了,要跟他们比试,赢了对方道歉,输了就放他们一马。 至于比什么,言欢公主还在讨价还价,那不公平,比骑射?哼,你怎么不跟我比女红射覆呢!尽拿些上不得台面的来比,真不嫌丢人。 对方道:骑射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了? 不是骑射上不得台面,是你们的骑射上不得台面,本公主从小看着表哥和舅舅挽弓骑马长大的,你们这些我看看都觉得丢人,还敢拿来现眼! 你! 都是十六七的少年郎,血气方刚的,哪里肯在嘴上认输,公主有些欺人太过了吧! 欺人太过,谁不知道言欢公主性子好强,确实欺负人,倒没有欺人太过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怎么这位?明卿看着眼生,不过长安权贵遍地走,她眼生也不奇怪,侧头去问言欢的傅母,这是谁?我好像不常见。 将军夫人没见过也正常,言欢公主也是刚认识,是前年新封的酂侯家里的小公子,这次是被平阳公主请来的。 酂侯?明卿努力的回忆自己新背的关系谱,谁?是舅舅还是去病手下的将领吗?好像没这号人啊。 第540页 傅母好心补充道:萧何萧丞相的后人,领头小公子的叫萧建世。 哦...quot;明卿小声的吐槽道:原来是败家子孙复位了。 傅母:......倒也没差,欺负自己家兄弟,还敢跟公主叫嚣,这点风度,估计他父亲也坐不太长久这个侯爵。 言欢看明卿来了,更是气势高涨,这下也不怕对方人多势众的动手了,这个嫂子一个能顶二十个,大声道:我怎么欺人了?不让你们比骑射就算欺人,那你们不跟我比女红刺绣岂不是以下犯上最不可恕?我应该叫人把你们扔到暴室去! 公主没有权... 我可以 你是谁? 萧建世没好气的白了那人一眼,我弟 丢人! 跟在萧建世身后的人纷纷附和,就知道看书,没想到还学些女红。 就是啊!萧建世你可别把他带出来了。 言欢保护人的欲望又涌上来了,瞪眼道:你叫什么? 在下萧仰。 你跟他同父? 不是,他是我堂弟。谁是你堂弟,我祖父可是酂侯,你们就是种田的。 还没等萧仰回嘴,言欢就呛了回去,种田的怎么了?他好歹是你堂弟,你怎么如此拜高踩低?没种田的你吃谁家米!人家好歹算自力更生,你算什么东西,列侯才配跟本公主说话,你一个列侯的孙子,还没袭爵呢,蒙祖上庇佑才有机会跟本公主说话,目无尊卑就知道耍嘴皮子,别说要跟我母后养的那个会说话的鸟比了,西市的猴都比你赚得多。 好嘴!明卿在旁边暗暗叫好,这言欢,简直了,说不是刘彻身边那群善辩的郎官给熏陶大的,都没人相信,也不知道卫子夫怎么养的。 为什么猴赚的多?全场静默半天,萧仰开口了。 明卿快憋不住笑了,也就言欢还能一本正经的回答他,猴好歹有一技之长,某些人啊,连猴都不如。 哦,请问公主,猴有什么一技之长? 言欢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警惕的后退两步,这要不是个傻子,就是对方的卧底,自己帮他,他竟然还来怼自己? 有病吧?!! 明卿也停了笑,看了看萧仰诚心求教的样子,心下了然道:萧仰是吧?刚来长安多久,是不是没见过百戏? 是,没有见过,在下刚来十几天,不过是来为堂祖父贺寿,还没逛过长安。 明卿点点头,你要是好学,回去找个时间去西市看看就知道言欢公主说的什么意思了。 言欢撇撇嘴,既然人家没看过,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转头冲那些人挥挥拳头,以后若是让我听到你们在皇后举办的宴席上再说捧高踩低的话,还妄议战局,本公主要你们好看! 说着,挽起明卿,一阵风似的走了。 明卿一边给她捋乱掉的头发,一边道:听去病说,你跟言笑都是黏在陛下身边长大的,都不怎么随姨母就算了,但怎么就偏你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那是我姐伪装得好,我是被言乐逼得话多,她是另有阿襄哥哥护着,用不着出手,自然表现得温柔些。 明卿默默道,行吧,你就给自己找理由吧!前几天玩投壶,莫名其妙把张嘉一顿针对的人不是你还是鬼吗? 嫂子,你发什么愣,我母后战前办宴,相关人等该到都到了,咱们早点过去站在楼上可以俯瞰全场,正好带你认人,你还不积极点! 认人,分明就是聊八卦,她就欺负自己这个知道的少,就会点头惊讶的人!明卿笑道:带我认人?你是又来我这里卖人情,想让我教你什么绝技吧,怎么?上次蹴鞠输我两次还惦记着呢? 嘘!小点声,言欢警惕的望了望四周,凑过去压低声音抱怨道:让大姐听到又该训我了,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不知道选自己喜欢的,全都推给父皇母后,未来是他们过日子啊还是你过日子啊? 你这不也挺明白嘛 快走吧!这话题今日不谈!言欢才不会这么轻易妥协,拽着明卿好一通撒娇,顺利的把注意力转移在战前准备上了 转过高台,正好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瑕心和景福 第184章 社交现场 ======== 言欢率先站起来垫着脚冲着远处路过的景福和瑕心喊:哎!你们两个小丫头是不是又收到广川来的小礼物了?快让我看看!我记得那董门的小徒弟上次送来的书卷倒是有意思得紧,是叫眭弘吗? 景福和瑕心小跑过来,见过言欢公主,见过冠军侯夫人。 起来吧,今天攸宁陪着我母后在办宴席,正忙着,你们两个怎么偷懒呀?景福你是不是又收到董先生的信了?还是他的关门弟子写给你的吧! 瑕心打趣的看着景福笑,景福却分外紧张,搓手道:公主说笑了,只是日常书信往来,真没有其他的。 第541页 言欢被她弄愣了,景福是她提拔起来的,行事利索也开得起玩笑,平时都是笑嘻嘻的回哪有?就是些小礼物,公主可要看个新鲜? 怎么今天突然这样反常,这是跟董先生的那个小徒弟吵架了?还是早就分了? 言欢自觉对这种男女之情不通,也就没追着问:行了,没什么就没什么呗,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想让你下次多备点礼给董先生送过去呢,据儿现在看简速度惊人,还是要多些人指点,我也想多认识些名儒先生,不如让董先生也推荐几人入长安来,若是数量太多,就说是我诚心请的傅者。 景福:公主尽管吩咐就是。 言欢看她一脸严肃谨慎的样子,故意笑赞道:没想到你这样利索,竟然跟那些慢性子的贤者大儒来往更游刃有余些。 景福得到赞扬,这才眉头稍展,公主谬赞了,景福以后一定能做得更好。 行,这才有点精气神,看着就舒爽,去吧! 听言欢这么说,明卿却也顺道想起一件事来,喊住景福,不知道董先生那边还有没有徒孙在身边,我想给小光找个一起成长的朋友,最好比他小一些,日常书信来往就行,不一定非要到长安来, 侯夫人太抬举奴婢了,要是办些琐事还可以,推荐人的话,还是让皇后来吧! 因为郦苍的原因,瑕心总是更得些偏爱,也跟卫家人更熟悉,胆子也大,悄悄碰景福,快速耳语道:这次来的小贡禹,就是眭弘师兄的弟子吧?跟你跟侯夫人推荐一下呗 景福跟她摇摇头,冠军侯对这个霍光弟弟何等上心,就算找个书信之友也不能轻易决定,还是让皇后决定吧。 明卿见他们为难不敢多说,倒也不在意,好,那我转头跟皇后姨母提,其他事情就要麻烦你,多谢了。 侯夫人客气,奴婢告退。 奴婢告退。 看着他们走远往园中去,明卿也坐累了,站起来挽着言欢走往花园中走,瑕心倒是比景福更放得开些。 言欢却道:身不承重,自然一身轻松,不过你应该看看她在各宫妃嫔面前的硬气样子,威严谨慎也不下景福呢! 就你眼光好,行了吧?明卿无奈笑道,半点夸赞都不肯落下的。 那是!言欢得意的晃晃头。 那样明媚鲜活的样子,明卿一个晃神,竟看出来几分霍去病的样子,像极了他侃侃而谈军务的神态。 她本就是个洒脱的性子,即使在长安住了三年也改不掉本性,心中疑惑就忍不住不出口,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言欢:什么? 你跟去病的性子真的在某些地方很像,我总感觉嗯,你有看上过他吗?明卿不太会措辞,憋了半天只能这么说。 公主们都骄傲得很,单问你怎么没有喜欢他,好像对她们有些暗暗贬低的意思,这个言欢恐怕会眼睛一瞪,撅嘴道,怎么天底下只要是个好男人就非要占为夫君吗?这跟强抢民女的好色之徒有何区别! 别怪明卿这么想,有次家宴聊到她们这辈孩子的婚事,她从外面领着小光进去的时候,卫少儿正打趣她没抓住机会,言欢就这么回答的,怼得一屋子的人作势要打她。 言欢此刻没有怼明卿,只是大笑起来,转头扫了一圈人,就立刻压低声音凑到明卿耳边,一脸狡黠得意的说:我曾跟我大姐说,你这个嫂子肯定有一天会直白的问我为什么没有喜欢表哥! 明卿:我 不必多解释,我跟大姐的意思是,你会不会坦荡点来问我,她说不会,我说会,现在我赢了!明儿我们就去她家把那一套金玉镶琥珀的动物玩具,拿到冠军侯府去!孩子都没有呢,倒是玩具收得很齐,不如先给嬗儿玩着。 明卿松了口气,她不介意就好,虽然相处下来都快三年了,大家都熟悉得差不多,但是她依然对每个人都充满了好奇心,这跟她想象的皇家不太一样。 言欢继续挑眉笑道:坦白说,表哥丰神俊朗万中无一,我自然是动心过的,可是,我不会喜欢他的。 明卿突然觉得她的语气在最后一瞬突然就变得冷肃,带着几分决绝,让人不自觉的提起精神来听她说话,不过随口家常,偏被她说得像是在发誓。 因为任何对我母后不好的人,我都不会生出半分好意,何况男女之情。 这下明卿更为大惑不解,这是说霍去病对卫子夫不好?也太冤枉人了,你是说去病对你母后不好?就我所知道的,他对姨母没有不尽心的吧? 那是你不知道,当初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吵架把我母后气得十天半月都没吃下饭,多少人去劝他临行告别,他也不来请安。言欢头一次冷哼着嫌弃霍去病。 为了他自己崇高的目的就可以伤我母后的心,曲解我母后对他的好意,回头连个道歉都没有,这算对我母后好?我看他跟舅舅和父皇才是一模一样的!办错事的时候硬着头皮各种伤人,就是不肯罢手,直到事后自己达到目的了才知道凑上来补偿,可是过程中一点不忍心都没有,事后更是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曾出口,这算好?不过都是打量我母后包容大度,才如此肆无忌惮不知分寸! 第542页 这算亲人之间正常吵架吧? 不算!正因为我了解他,我能感受到他当时是真的生了想跟我母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情的,即使没做,有心也不可以! 明卿有些担心她跟霍去病的关系,好心劝解:言欢,等你长大 言欢晃了晃她的手臂,率先打断她,表嫂,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你这人看起来经历的比我多,做事也周全干脆,我服你! 可是你知道吗?我母后对他可不是现在一句简单的好就可以了的,小时候舅舅哪里有军功累累,都是我母后一个人护着我们这些小孩子,才让我们无忧无虑的长大。从小到大,从公孙敬声、卫伉、不疑、小登到表哥,谁没淘气过,在外打架赢得人家父母告上门来,甚至背地里骂他私生的,聚团偷偷给他下绊子让他反揍的,还不都是我母后又陪礼又拿身份强压的?护得他们滴水不漏,结果呢? 言欢往高处的大殿里一指,冷哼道:你看那些宗亲贵族,现在跟我母亲亲亲热热,说我表哥天纵英才,小时候冷落我母后,暗暗看不上我表哥的也大都是他们,我母后不在意,我表哥不记得,我记得,我还要记得牢牢的! 明卿顺着她的嘲弄的眼神望过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不记得,他比你大那么多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言欢眸中冷色一褪,又是骄傲飞扬的样子,长乐宫那么多老人,哪个没有给本公主讲过故事?就是不想说的,也都能被我三言两语给套出来! 明卿点点头,转瞬又不自主的奇怪道,你怎么想着去套这些? 一个衣食无忧的公主,为什么活得颇有些尖锐,似乎早早的就确定自己要走什么路一样。 怎么想着?言欢当然是想知道自己母亲是怎么回事?谁知道竟然让她发现个更好的母亲呢 就知道这嫂子难缠,看着大大咧咧的性子,却是粗中有细,总能很快的抓到对方谎言的漏洞,言欢只好把话题往婚事上引,好奇呗,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才不会选他当我丈夫!我丈夫必要对我母后好! 也不能这么说,有些偏激了 我也没说我是正常人啊? 明卿被怼得一愣。 言欢却扬起下巴,强按住笑意道:我就是偏着我母后!就跟九卿三公偏着大汉利益,豪族商贾偏着自己的好处一样,谁比谁低一等? 明卿: 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其他的心思,叫他一声表哥就是看在我母后没有跟他计较的份上。 这下明卿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也算阅人无数,知道言欢比别的孩子都要早熟一些,行事也稳重刚烈,所以能明白这些并不是孩子气的话,她是认真的。 这位公主应该是真的对自己的情感和能力有着很严谨的管理和安排。一旦有触碰到她的原则和底线,立马把所有的刺亮出来,一点缓冲和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明卿有些暗暗的佩服,可惜不能亮明身份,两人痛饮一杯酒,竟遇到这么个奇女子。 不过,言欢还说霍去病跟陛下和舅舅像,她难道就不像?这么尖锐倔强 ~~~~~~~~~~ 椒房殿后殿花园也是分外热闹, 卫君孺:这年龄越大就越稳重,这句话在我家少儿身上可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啧啧啧,这端庄劲儿,也不知道今早陈掌有没有发现他夫人变了个人。 卫少儿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快要僵了,却不得不坚持着送走了过来打招呼的赵破奴夫人,开什么玩笑?我一会儿要是崩了就赖你! 就没见过你在宴席之上这么沉默过,小时候恨不得当个花蝴蝶在人前飞,现在倒是低调得很。 那是,我得为我儿子着想啊,不能给他惹麻烦。卫少儿转过快要僵掉的温柔得体的脸,嘴皮微动的说,你可不知道自从河西归来,踏上我家求事的有多少,我孙子都抱上了竟然还有故意凑上来的,我儿说了,只要挡回去这些人,很快就能凑个好字。 卫君孺强忍笑意,这话一听就是明卿给霍去病出的主意,那一头扎在军务里面的混小子,懂什么婆媳相处。这个明卿出身商贾,虽然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但也眼尖得很,谁不高兴一下就看出来了,不过倒是难得圆滑得不惹人讨厌,像个理事的女主人。 行,那你继续吧! 卫少儿裙角分毫未动的转过去,又转过来,姐,你真的舍得跟着翁孙去令居吗? 不该你关注的就别关注。卫君孺远远看着那孩子跟在任夫人身旁,一阵心疼,听少儿一说,心中后悔的情绪就要涌出,若是当时自己冲动一点,若是想说的时候卫子夫早点回永延殿,若是自己没败在她难得的撒娇下,也许这孩子如今就和言乐他们一起在外面的小花园玩了。 卫君孺低头嘟囔道:要是小时候能做主收了姜夫人的聘礼就好了。 卫少儿眯着眼睛仔细的想了想,姜夫人?哪个姜夫人?还有其他人看中了二姐的女儿吗? 第543页 卫君孺很快收拾好情绪,警告的瞪过去,这个事情,要是让我从你嘴中再听到个只言片语,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卫少儿飞快的冲她撇撇嘴,偷偷松了松肩膀就继续应付那些过来问候的人了,卫君孺跟在她旁边,象征性的附和两句,再不多言。 不过半个时辰,忙得脚不沾地的卫子夫才正装踏入花园,都要见人了,还在匆匆吩咐事情,小贡禹去送少府的账簿啦? 景福也飞快的答:是,皇后放心,没有再挑毛病。 卫子夫一眼就看到了远处坐着的平阳公主,抬了抬下巴,颇有些感慨的说:我倒是希望她再挑点毛病。 要不是平阳公主步步紧逼,她不会这么快熟悉这些账簿出纳,对逐渐掌握少府,也不会这么胸有成竹。 少府丞贵为九卿,自有傲气,虽然皇命在上,但听话听得心不甘情不愿,全靠刘彻高压输出反向把人赶到柔和政策的她手下,如今虽然经过一些拉扯,勉强信服了她不是个蠢材皇后,但还不够,她终究是要把人心收过来的。 收人心,慢的方法是日久见人心,快的办法,就是出事。 边想着,思路就被率先迎上来的修成君打断了。 皇后可来啦!我可盼了许久。 卫子夫笑道:修成君来了,上次我送你的种子种出来的粟吃着怎么样?回头也送我点尝尝,让我也沾沾光。 修成君得意的看了眼那边聚在一起的平阳、隆虑和南宫,不跟皇后交好,这几个长公主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会找事,嘴上故意大声道:都好,比去年质量好,回去我就给皇后送一升来,也给各位姐妹都送些。都道出征时候粮草先行,就赢了一半,咱们也吃新米讨个彩头。 众人纷纷凑趣应和,卫子夫也开心,好,这么大方送给我一升呢,大家也都不能少了一升,修成君就代本宫给大家送礼吧! 一切都听皇后的。修成君满口应下来,虽然各处拮据,但这点米算什么。 远处的南宫冷眼看着,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跟旁边两位姐姐一样还露个笑脸,就她会显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排挤她呢! 隆虑:你没有嘛? 都闭嘴吧!平阳斜了他们两个一眼,今天什么场合不知道吗?这可不是普通宴席,好好吃,好好走! 呦,你还替她说话,这几年使绊子我们可没你多。 平阳心中一痛,冷冷的眼光射过去,满满的警告,南宫这才悻悻闭嘴,装什么,不是她说,要向着弟弟,跟皇后保持距离,以显身份吗? 隆虑看着她俩的样子,知趣的闭嘴,她还有个不让人放心的儿子,才不想跟她们一起得罪皇后。尤其是儿子将来会娶了颜八子的女儿,自己可不希望等自己去了,公主儿媳,在刘彻和卫子夫都面前说不上话。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什么母凭子贵,未央,一向都是子凭母贵的!如今的生了两个儿子的李八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卫子夫那边还在继续寒暄,表嫂来了,舅母医官尽心吗? 盖侯儿媳恭敬行礼,亲切回道:一切都好。 卫子夫点点头,看到那边角落的韩安国的儿媳,正领着王恢家小孙女,远远站着,想着他们难得来一趟长安,还在如日中天的武将家眷中交际,定然有些束手束脚,特意点了她们出来,韩家夫人来了,早闻你一手字写得娟秀,宴席结束多进来未央探讨一下吧!对了,听宋夫人说,你是从睢阳那边回来的,路上还算顺利吧? 韩安国的儿媳,猝不及防的被点了名字,领着小姑娘一起上来行礼,她回睢阳是让母亲跟先父合葬,但是说出来恐怕不吉利,斟酌了一番才道:是,劳皇后挂记,也多谢皇后夸赞。一切都好,睢阳宗祠祭祀顺利,先父一定很高兴我等子孙能给他带去大汉战无不胜的消息。 武将的家眷果然都不简单,卫子夫笑着扶起她,看着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诚心道:那就好好过日子,让他们都放心。 皇后说的对,妾身记下了。 宴中主角毕竟还是朝中将军的家眷,卫子夫点到为止,对她们也不过分热络,眼神扫过众人,缺了月皎,但平阳公主在,也就不再多问。 本想就此结束,但前方李息夫人任歆兰却眼神亮亮的看着她,一副就等着她点名的样子,卫子夫忍不住就漾开个笑容,故意逗她,走过了两步,才转身故作惊讶的道:对了!看我这脑子,还有任夫人,你这次可别忘记了是带几个孩子来赴宴的,到底多少个,让瑕心帮你记着点,出宫时候可一个都别少。 卫子夫顺势侧头扫了一眼挽在她旁边十四左右的少女,惊讶道:呦,这是谁家孩子呀? 第185章 新旧之争 ======== 任歆兰把那女孩往前推了推,大大方方的介绍:这就是翁孙的媳妇,马上要去令居完婚了,翁孙就是我家二小子的朋友,我跟您提过的。我做的媒想跟皇后显摆一下,特意带过来给您看看,而且翁孙随迁到令居之后,她在我身边长大的,如今也要跟着去了,心里怪舍不得的,去哪都想带着。 第544页 卫子夫了然,原来是李驰的朋友,看在李驰忙里偷闲还尽心哄言乐玩弓箭的份上,而且一哄就是这么多年,她这个当母亲的也得多跟任夫人表示表示。 这么大的喜事,那我可要随个礼!卫子夫看着那小女孩清瘦的模样,没来由觉得面善,想着未来还要折腾到令居,一路舟车劳顿免不了受罪,禁不住的越发心疼,心软得几乎要化出水来了,开口就是: 我记得去病给了我一个如意锁,上刻的如川之流,绵绵翼翼,是个大气的物件,谁知偏偏被我三弟要去镶了多色玛瑙,显得小巧可爱,本想给言思再大些玩的,瑕心找人回去拿一下送给这个小姑娘吧。 站在旁边的锦枫眼中一亮,凑趣附和道:呦,这做媒还有这么大的好处,下次我也把我的成果拿来给皇后展示展示,也要讨个赏,说不定还有另外一个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呢! 任歆兰夫人也没料到这样的赏,眼风讶异的扫过卫君孺,是她给卫子夫提过?可卫君孺也是同样惊讶的面庞,不由料想也许真是血亲眼缘吧,这才从容的笑着道谢:谢过皇后赏赐,这样难得的运气,真是这孩子的三生修来的,快谢过皇后。 小姑娘瞅了瞅任夫人,鼓起勇气上来拜道:谢皇后,日后定督促夫婿修习兵法,精进骑射,将来定要驱逐匈奴,为国尽忠,还我大汉永久太平! 声音清脆,落落大方,卫子夫赞个不停,其余在场的不由都侧目过来。 这小姑娘真会说。 任夫人可真会教啊! 连刚刚溜进来的言欢和明卿都互相对视一眼,投了赞赏的目光过去。 那是!任歆兰本能的满口应下夸赞,要顺口应和两句,但转念看到卫家女眷都在,不由顿住,感慨了一句:也是这小姑娘本就生得好。 卫君孺心中一提,刚要开口,锦枫就在那边笑开了,这到底是做媒还是嫁女儿啊,咱们还是头一次听到任夫人没有满口认下对自己的恭维的。 这下在场更是纷纷笑开了,李息、公孙敖都是出身六郡,任歆兰和锦枫也是六郡人士,难得的又跟新贵牵扯甚深,两边都说得上话。 加上她们性子开阔,人缘好,有这样的接话开场,周围女眷也愿意上来凑趣,尤其是六郡出身的家眷,本就急着找机会做事,更是想讨卫子夫开心,皇后,以后我等来显功,可也得赏啊! 皇后不能光偏着任姐姐啊!我们六郡还有很多能干的人呢! 这是为六郡争取表现机会呢,卫子夫微微笑着,没有轻易搭话。 眼风轻轻扫过霍去病手下的那群家眷,果然有些沉不住气的在撇嘴,不由感慨,随着刘彻动作越来越多,六郡子弟和新贵将领互相争锋的局面越来越明显了。 一方觉得对方没什么真材实料,趁早让位,而对面的就觉得新贵勇武有余不知礼数,愤愤不平。 可出征的机会和名额都是有限,去病那里,刘彻都不管他如何点将,这些人也无从下手,但却不甘就此失去机会,各种想办法积极表现。 卫青府上是重点,门槛更换的速度都比往常快了不少,听说最后还是平阳公主教他,放了一句一向都是听陛下的,六郡众人才鼓起勇气都扑向了未央宫。 自己还好,无非就是比往常多了些在正殿端坐的时长,刘彻却气得跳脚,一边忙账目,抽空背地里就直跟自己骂平阳公主不讲究! 卫子夫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怎么说合适,只坏心眼儿的顺道递了不少平阳公主使绊子的账目。 从来没这么拮据过的刘彻,为了这些事情经常熬得两眼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最后到底是据儿和言思心疼父皇,经常轮番陪着熬夜伺候,卫子夫无奈败下阵来,平阳公主的事情再不告状了。 卫子夫边想着边坐下,周围人还在热烈的揶揄她和任夫人。 韩说的夫人是个爱玩的,尤其道:就是啊,大行那里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为了从西南往身毒国拜访,长安已经开凿了昆明池,将来任姐姐什么好东西见不到,皇后可得照顾照顾我们这等没见识的。 仆多的夫人忍不住插话,那可真没有了,谁没事在这种配饰上刻这样气势如宏的词呢?也就是霍将军了! 这话本是出自本心的夸赞霍去病,可是落在对方耳朵里,倒像是故意说他们没机会了,这下本没什么意思的韩说夫人也有点冷脸。 怕她们吵起来,卫子夫赶紧打圆场,你们这群人,这一唱一和的,配合得可真默契!嗯...肯定是趁我晚来故意商量好了来搜刮椒房殿好东西的,本宫可不上当,姐姐都代我给大家一升米了,却还想来要我的首饰,太欺负人了。 大家正要打哈哈过去,平阳公主却在那边直直插话进来,还开不开席了? 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众人都摸不透她的意思,却对卫子夫和平阳公主疏远的传言都略有耳闻,场子一时有些冷。 言欢有些急,正想开口,却被明卿拉住了,示意她看看再说,这种场合,谁都不会不给对方面子。 卫子夫眼光轻悠悠的晃过去,她也是越来越不懂平阳公主了,这句话是故意下自己面子?探究的眼神落在对方平静无波的面庞上,她怒气就有些止不住,自己又在抱什么希望呢?为着争权,为着自己的利益,除了杀人,她什么都做了,自己还要下意识等她给个理由么 第545页 瑕心见状紧跟着接话,大声笑道:皇后这是故意跟大家闹着玩呢,奴婢前两天跟攸宁姐姐刚清点过库存,好东西分明多着呢! 锦枫也反应过来,赶紧插话,哎呀看看,还是瑕心姑娘向着我们,皇后怎么这么小气,有好东西也让我们看看吧! 卫子夫松了口气,作势要拧瑕心,佯气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向着屋子里好看的人,各位夫人再来几次,本宫那点库存都要被你给送光了,以后就把你嫁妆也给送出去,让你在宫里服侍我一辈子! 众人这才终于笑闹起来,气氛渐渐好转,景福看平阳公主低头不再多言,心中石头放了一半,立即跟接道:皇后卖了她的嫁妆,她才得意呢,正好不用出去自己过日子,一辈子都让皇后惯着,她巴不得呢! 行了,看让你们说的,本宫还没到卖嫁妆的地步,几个公主的都留着呢,少不了你们的。 话题就此打住,卫子夫正色举杯道:今天大家都是为了这战事来的,既然有修成君粮草的好兆头了,本宫怎么能不接上,眼看着入夏了,各位也不要因为将军出战就心焦难眠,特意制了银丝桌屏,上绣五色祥云,贺大军!踏云而征,凯旋而归! 谢皇后,贺大军凯旋! 谢皇后,贺大军凯旋! 谢皇后,贺大军凯旋! 底下倒是回得齐,这宴也终于热热烈烈的开始了。 宴席纷扰,也逐渐都分开攀谈,底下几位颇有艳羡的望着跟在任歆兰身后的小姑娘, 预先准备的赏赐,再多几件也比不上给任夫人随口的一件贵重。 皇后这是给做媒的夫人这么大的赏,这是又要准备给言欢和言乐公主找夫君了? 天灾刚过,这是如今人口骤减,鼓励大家多生吧。 没有吧,随口赏的,也许就是看着孩子喜欢呢。 其实卫子夫也真的着急言乐,言乐和公孙敬声折腾许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大姐也不松口,自己也就没有那个心思了。至于言欢,看不到言乐定下来,她才不会选人呢!真是一个比一个都有主意。 锦枫好容易等卫少儿和明卿被人拉走说话了,赶紧凑上去跟卫子夫说话,皇后,少府这个月的帐薄,梦知让我问你,是照旧原封不动按时送回去吗? 卫君孺也侧耳过来听,卫子夫这两年因为算账都清瘦不少,怎么还没完结么 卫子夫举扇挡嘴,小声道:是,有问题的直接抄录,不提。 卫君孺皱眉:为何不提? 瑕心也小声附和道:少府是颜大司农提起来的,皇后你也太给颜大司农面子了,他刚开始给你下马威的时候,可没顾忌妹妹还在宫中呢。 卫子夫警告了一眼瑕心,宫务是公事,跟他妹妹在宫里当妃嫔有何关系?颜八子可没有手长得敢来参与这些事情,何必要牵扯她进来。 我倒是希望他还有精力跟我打擂台,说明他还能在陛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尚有余力一争。 现在何为忠君?最明显的就是急君所急,不管张汤提出白金币和白鹿皮币有多霸道,甚至就像个打劫的,张汤都是实打实的拿出来方法了,颜异快要被压得抬不起头了。 现在沾了钱,我才知道陛下有时候为何宁愿要个手不干净的能人,也不愿要个无能的清官。一想起这些,卫子夫眉宇间的疲惫就满得快要溢出来,这两种人她一个都不想要。 可该找个怎样的人掌控少府,或者说,少府在她手下,实际掌控人该怎么做,她还没想清楚,所以也一直在掌握分寸的跟平阳公主打擂台,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 锦枫的夫君公孙敖被降为庶人,这次又被提为校尉跟着卫青,按理她该跟平阳公主走得近,但月皎的事情之后,她也心存隔阂,反倒是拒绝了公孙敖的提议,就跟卫子夫相处亲近。 锦枫往下看了看,突然开口问道:韩安国夫人去世你怎么给礼遇的比给宋夫人的要多啊? 卫子夫有些跟不上:宋夫人? 卫君孺却反应过来:李家的那位 锦枫点点头,冲她俩低声道:是,李将军这次可又跟着你弟弟出征,他儿子跟着你外甥,怎么也算得用的,怎么还不如韩家了呢? 李家两位出征的,我家也两位出征的,家里早就忙得手脚不沾地了,他们倒是还有闲心比这些事情。卫子夫微微皱眉,末了又强调道:是跟着大将军为国出战,怎么说着好像我们家人对手下刻薄呢? 好好好,不是大将军,是为国。你先别说谁挑的理,这我转头注意到了也觉得不合适啊。 卫子夫饮下一盏酒,压下很多负累,靠在凭几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众人,看着即使不是泾渭分明,也是各有聚堆的各家,忽然有些感慨。 起起落落的都是为了抗击外敌,何必如此计较呢?如今聚在一起的,将来不知何时又要被打乱, 一来,我只是不想人走茶凉的事情太快发生在武将家里,你看王恢的孙女我现在不也一并叫来了吗?二来,我只是想安大家的心。 第546页 去年山东大水,赈灾无果,只能迁民七十万,宫中削减用度,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的,就算再没心,国库的情况,光是看看这段时间宣室殿熬了多少夜就知道了。 出征在即,可不能让他们吊着心走吧?再说都是我自己贴补的,尽个心,就算国库再难也不会薄待军伍将士的,落魄将军府都如此优待,他们尽心,陛下和我都不会薄待大家。 听她言之凿凿的,锦枫看了一眼卫君孺,幽幽道:你这要是让卫青知道了,肯定气得跳脚,月皎之前跟我说过,看你那么宝贝你大哥送一小箱嫁妆,生怕他自己被比下去,卯着劲各地找好东西给你凑,你现在换成钱送出去不觉得可惜吗? 就当还他了,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你还说不为你弟弟着想? 卫君孺也忍不住笑,口是心非。 卫子夫气得悄悄戳了锦枫一眼,在大姐面前才不愿意主动承认又是自己主动让步了,不戳穿事实不会死的。 但我会开心啊,看你不护着月皎和卫青我就开心。锦枫故意刺激她,对卫子夫这种人,就顺着不来,就得反着走,护短得紧,说不定还能有关系修复的可能。 看着锦枫不断跟自己眨眼,卫君孺不忍逼卫子夫太过,打趣锦枫道:还要你家将军上战场?你当个郎官都够贴补家用了。 三人这才笑开,随便扯两句再不聊正事。 第186章 初次争锋 ======== 言笑和言乐都是后面跟着进来的,见过卫子夫之后,就没随意走动,直到平阳公主来喊言笑,两人才离席。 言乐悄悄的凑到明卿和言欢旁边,怯生生的坐在后面盯着她们,不敢随意插话,碰上无人来敬酒的空档,却鼓不起勇气主动开口。 明卿看着言欢故意冷落的样子,觉得分外孩子气,安慰的握了握言乐的手,无声道:没关系的。 虽然言欢经常生言乐的气,但每一次也都是她先退步,对天真娇柔的妹妹毫无办法,经常是气不过六天的。 但言乐可没明卿那么好的观察力,每次忐忑的认错时,都绞尽脑汁度日如年,哪里还有心思去算言欢都是几天内原谅她的。 而且这次,她做的,真的有些过分。 二姐?言欢蚊蝇般的喊了好几声,才敢伸手去拽言欢,二姐,我错了。 明卿看言欢还是不准备搭话,就把她的酒杯往言乐方向推了推,轻咳提醒道,满杯酒就算赔罪啦。 言欢转头啪的一下挪走了杯子,没吓到言乐,倒是把过来敬酒的李敢夫人和赵破奴夫人给吓了一跳。 明卿赶紧举杯,无事,最近家中小儿顽皮,开始抢东西了,我手下分寸还没掌控好,两位不要见怪。 赵破奴夫人松了口气,信以为真,不敢,侯夫人辛苦,有什么需要我等帮忙的随时吩咐。 李敢夫人则望着冷脸不说话的言欢,若有所思,随口附和:无事。 打发走了两人,言乐才再次开口,姐姐,小乐真的知错了,知道轻重了,以后再不敢。 不敢什么?是不敢偷东西,还是不敢再放低自己去讨好公孙敬声了? 我没!言乐咬着下唇,声音很小,却执拗,我没偷,只是借鉴而已,日后会补偿的。 没偷?没偷母后为什么罚你跪连跪三天,偷人东西是偷,偷别人的想法就不是偷了?况且,退一万步说,人家李驰哄你这么久了,你想玩刀,就陪玩刀,想玩箭就玩箭,想骑马就骑马,配不上你傅者,也算个忠心的玩伴,还是表哥给你引荐的,你就这么对人家? 明卿看言欢说话声音越来越高,赶紧示意她:小点声,大庭广众给言乐留点面子。 言欢这才扫了一眼周围,强压火气,我倒是不是怪你把李驰对昆明池和西南的建议整理给公孙敬声,还让他得了父皇夸奖,我是觉得,就一副字,值得你这么卑微赔笑送礼的去求吗?你的身份还记不记得了? 明卿一顿,有些不赞同的皱眉,她怎么听着像是言乐把一位官员原本的功劳,送给了公诉敬声呢? 言乐不安的搓搓手,斟酌道:表哥与我还论什么身份呢。 你可是大汉公主,你是君,他是臣,现在他对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根本毫无自觉,你看不出来他喜欢的是 明卿看言乐眼圈又要红了,赶紧打岔,这都不是重点,男欢女爱嘛,争取的时候还顾什么身份,心里开心就好。 言欢气呼呼的端酒饮尽,不再说话,言乐也低头不语,整个人都委屈得缩成一团。 明卿看言乐那个样子,心中虽不忍,却也要问清楚,递了个帕子过去,小乐,各位侍中讨论过的夜郎、滇国、且兰和昆明等地的安排和提议,敬声也参与其中,他所说的本是李驰想的,对吗?他还因此得到嘉奖,是吗? 是言乐承认了,看明卿很不赞同的样子,又很快的否定,也不是,李驰说他不介意的。 说起这个,言乐虽然得到了李驰谅解,心中依然有些心虚,事后,自己怕他一气之下去父皇那里告状,提前找他想做交易。 第547页 李驰,这事你不说,要什么我都赔偿给你可好? 公主,只要那建议真的呈递给陛下,谁想的并不重要。为的是我大汉江山,不是为了功勋封赏。 那你要是原谅我了,还能不能我能不能 可以,不就是让我再继续教你?当然可以,我李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无奈又宠溺的轻叹道:只要是公主想清楚了,就可以。 明卿点了她一下,才让言乐清醒过来:他说不介意,是他大度,可你呢?这可一点都不坦荡,你确实做错了,况且,公孙敬声已经做了侍中,你做什么非要着急让他立功呢? 言欢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妹子,一针见血的道:为了建功立业,才好求娶公主吧!不上战场想封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除了夸赞,半点官也没做吧? 明卿:好了好了,木已成舟,这讽刺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大姨母还在上面,让她知道,估计又免不了一顿鸡飞狗跳,出征在即不要多生事端了。 言欢这才罢嘴,要不是嫂子和母后都这个意思,我才不会这么快原谅你的。下次注意点,你不觉得有失身份嘛?这么巴巴贴上去,不让张嘉笑话么,而且你这样争取到男人,有什么意思! 明卿一愣,突然就有些恍惚,皇后姨母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让自己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还不自知,若是放在原来,自己就是捅个窟窿也会把真相大白于众,应该也会如言欢一般气愤,但现在却本能的要考虑大局,想等霍去病走了之后再做打算。 言欢和言乐还在互相打嘴仗,但也算和好了,明卿却陷入沉思,望着上面的卫子夫,不由自问,如今自己还是当初的自己吗?还是自己想要的幸福吗? 这些新的本能,对吗? 卫子夫似有所感,看到明卿愣愣的目光,伸手召她上来。 怎么才出来坐一会儿,就出神了,不会是惦记嬗儿吧?卫子夫笑着跟卫君孺说,二姐应该来跟她这儿媳学学,她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还是跟个花蝴蝶一般在宴席上到处留情呢! 明卿看到右边下首被人围得团团,只好端坐着一刻不敢松,忍不住去偷偷扶腰的卫少儿,不禁莞尔:也是母亲疼我,才有我这清闲日子,等下我去救救母亲吧。 卫君孺却道:不急,你母亲年轻时候的功力深厚着呢,这都是小宴,才两个时辰,对她来说小意思。 卫子夫也道:对,你这清闲日子是因为你头一次参加这席,等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多得是人找你,我看你呀!也就是酒量能应付得绰绰有余。 看姨母说的,我做其他的也很好啊,多亏有舅母帮忙,我才知道战前都要给去病备些什么,府里腰怎么安排,如今也做的很好,皇后怎么不夸我这个侯夫人做得也不错啊。 卫子夫笑骂:你这性子,跟去病一样不知羞,夸,我夸你的还少啊! 卫君孺看到那边言欢和言乐还在嘀嘀咕咕,好奇道:那姐俩又怎么了?我家敬声没惹她吧? 没有!明卿赶紧否认,吵嘴罢了,只是我多嘴问了昆明池的情况,听说敬声在此事上得了夸赞,言乐开心。 卫君孺眉眼都是笑意,嘴里却忍不住的自谦:那孩子就不禁夸,得意的现在我都管不了他了。 卫子夫却很了然,自己虽然罚过了,言欢肯定还要跟言乐别扭一阵,明卿怕是另有想法,但大姐不知道这事,她也不好明说,只眼含深意的缓缓道:姐夫陪着陛下长大的,敬声也是被陛下看着长大的,怎么能不清楚他的能力呢。 明卿还要再说些什么,平阳公主却主动来了,好热闹啊!怎么也不叫我? 卫子夫顺手拽了明卿到身边坐,也不起身,故意答非所问的说:最近手腕不好,请帖实在不方便亲写,公主大气,就别拘泥这些了。 平阳公主却一副问到底的样子,我是问你和明卿聊些什么?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该不该围上来,我只好来打头阵了。 卫君孺也没什么好脸色,平阳公主有恩于卫家在先,就是要命偿恩也不过分,可是她跟子夫一个观点,不能以抢人姻缘作为交换,不然跟卖弟弟有何区别? 在聊些孩子的事情,小卿刚刚生了嬗儿,难免有生疏的,长辈总是会忍不住自作主张的提点,还是小卿心好,不嫌我们。但公主不感兴趣这些的,就没有请公主,还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言笑开口道:姨母,母亲她不是这个意思 卫子夫心中不悦,插话道:言笑,阿襄出征,你都准备好了吗?该带的东西和府里的安排,不懂的可以多去找懂的人问问,就算不喜欢我们这些长辈,也可以去问问你嫂嫂。 是。言笑知道卫子夫这是警告自己对大姨母的态度,也不好再多说,看了明卿一眼就不出声了。 那是母亲的新宠,自己比不上了。 卫子夫看她那为难的样子,自己也心中不是滋味,心酸不得了,纵有再多气也消了,更不愿再多苛责,对平阳公主说:明卿与卜式是旧识,听说他做睺氏令做得不错,今年八月若是能回来述职,我想请教些账目问题。 第548页 我教你的,你都没懂吗?平阳公主皱眉,半是嫌弃,半是骄傲,我在少府教你的,这两年还没领悟吗? 卫子夫对这种尖锐的话语已经见怪不怪了,手段单一的,几次就领教够了,乏味得很,不过就是些拆东墙补西墙的本事,家不是自己的,公主又怎么会花着心疼呢! 皇家何时缺钱?陛下又何时缺钱?怎么皇后一掌权,就拮据了,这其中,别说有小人戚戚存疑侧目,我也忍不住好奇,皇后?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毕竟是明面上皇后掌少府,平阳公主虽然插手使绊子,却不用担责,卫子夫也不能明着说,平阳公主,少府的账现在都没捋清楚,你没点数吗? 怎么?皇后难道真的心有顾忌,该不会是为了薄待某些妃嫔才故意哭穷吧,李氏都生了两个儿子,怎么连个夫人都捞不到啊! 言笑看着越来越凝重的气氛,不得不出言:母亲,母后你是最了解的,她不会如此做。 明卿却在一旁示意言笑不要再多说了,长辈之间的博弈,说不清的。 卫子夫果然也对言笑的插话有些不开心,但也没说什么,依旧对平阳公主分毫不让的扔了一句,未央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平阳公主:那 卫子夫微微勾起嘴角,除非公主想独身回来! 平阳公主: 这样的嘴上争执这些年已经是常态了,周围知道内情的都嘴严,静静看着两人博弈,反正互相都有输有赢,也不算什么大场面。 至于远处围观的,反而见到热络的交谈,还猜测他们是又和好了,笑笑就过,不会影响宴会主题。 于是除了言笑心事重重,其他人都自然而然的散了。 宴会收尾后,卫子夫好好泡了个澡,沐浴更衣侯,觉得稍解疲乏才提灯往清凉殿走 第187章 一家三口 ======== 卫子夫刚刚迈上台阶,就撞见正在门口沉思的刘据,据儿,你这是刚来还是要走? 母后。刘据恭敬行礼,正准备走了,本来是想留下来陪着父皇的,但是表哥非要让我送他出去,我再回来,小黄门就说您会晚点过来,所以就准备在殿外给父皇行礼问安,就回去了。 你这孩子真偏心,你母亲也忙了一天,怎么不见你问安,就知道父皇长,父皇短的。 哪有的事。刘据不好意思的拱手,前几日刚被小欢拉去母后那里替小乐求情,母后还精神抖擞的给我布置功课,一写就是半夜,我还没写完,是没胆子见母后。 卫子夫象征性的亮了亮巴掌,笑骂道:小时候你们犯错,扑上来一起求情也就罢了,长大了还抱团包庇,我可招架不住,再不使点厉害,以后我就一个都训不得了。 看母后说的,我们姐弟不抱团刘据望了望殿内,依旧没什么反应,这才笑着压低声音道:就不是您罚,而是父皇该罚我们了,那可就不是几晚上的挑灯夜战了。况且您也没少跟父皇一起联手收拾我们呀! 卫子夫嗔道:不过一次言笑和曹襄的吵架,我唠叨你们几句修身齐家,你父皇又怪你们没早点插手,这就记恨上了?还好几次联手收拾你们,越发夸张。 刘据轻呼冤枉,母后,这不是话赶话聊到这里嘛,大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所有兄弟姐妹的事,也都是我的事,据儿真的记住了! 真记住了? 记住啦!刘据笑着告辞,母后快进去吧,父皇一定等着呢! 卫子夫叫住刘据,别急着跑,我正好想起一件事要你办。 刘据:母后请说。 这次我有特意请张骞的夫人来做客,但她三推四推的就是不肯来,本是个爱热闹的女子,我想大概是张骞那里有了什么想法。如今你父皇忙着国库和救灾的事情,顾不上这位书伴,不如你去。 我去?刘据到底还小,有些没转过弯来,我去帮母后请一位夫人来参加宴会,这不合适吧 说他聪明,关键时候还是笨,卫子夫也不急,儿子到底还小,也是她说的太含蓄了,朝中能人异士何其多,陛下坐拥宝藏也有花眼的时候,如今大势都在匈奴,之后就是西南,张骞辛劳多年却因战败赋闲在家,我实在觉得可惜。如今他夫人也不出来走动,我觉得他自己也恐有心结未解,你去探探情况。 原来如此,母后心细如尘,据儿佩服。刘据很快决定道:如果贸然上门,张骞定要心存疑虑,以为我这个太子是去问责的,还是母后这个理由好。唉...只是可惜,以后等我长大了,就不能用这个名头了。 卫子夫摸摸他的头,柔声打趣道:等你长大了,与人相处上,自然有更多的办法和方式,母后肯定是不如的,也就现在能得大汉太子几句夸奖了。 第549页 据儿会一直认为母后很厉害的!刘据郑重道:以后长大了,更会变着花样的赞美父皇和母后的英明睿智。 好!快回去休息吧!卫子夫得了儿子好一通夸赞,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告辞走远,这才不紧不慢的往殿内去。 屋内竹简成山,香气淡雅,厚重的门板雕画铺彩,很好的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又不显得沉闷。 孔立陪在一旁,提着万分的小心服侍,除了偶尔翻动笔墨的声响,再不闻其他。 直到卫子夫推门进来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孔立强打的精神也松了不少,把自己的位置重新换了锦缎坐席和嵌玉羊形席镇,然后就麻溜打算往外走。 刘彻却抬头了,也给朕换一副席镇来,要银铜双虎的那副。 卫子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颇觉好笑,起身坐到刘彻身后,准备给他捏捏肩,不会这几日陛下用的都是带有吉祥和威猛寓意的东西吧?又不是第一次派兵出去,何须如此紧张。 每次出兵都是大事,岂能轻忽?刘彻顺势把竹简一丢,往后靠在她肩上,还是缕缕头吧,倒是你,宴席上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现在才来? 没什么,就是总要善后安排好才好过来陪着陛下。 她这是故意等军将众人散了才过来的,刘彻心里分外清楚,卫子夫这是不想见卫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朕看仲卿今日精神虽好,但却越发沉闷了,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情? 卫子夫没觉得意外,语调平静,故意显出几分轻松来,自然而然的接话,平阳公主今日来参宴了,看着一切顺利。 刘彻闭目道:那你觉得仲卿沉默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朕把精锐都给了去病,他是心有怨言么? 卫子夫渐渐停了手,低头想去看他的眼睛,判断这话的真假。但刘彻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依旧闭目养神,甚至还在卫子夫怀里蹭了蹭,一副摆明了等她答案的样子。 妾身不知道,但他一向有分寸,即使有些压力也不会影响大事的,今天沉默寡言 卫子夫有时候真恨自己不能学不来刘彻的三分狠心,关键时候还是要替卫青说话的,深吸一口气,认真又轻快的笑道:这个年岁不是谁都像咱们这么有福气,儿女个个乖巧优秀,都不气人的,他家里三个儿子凑一起能闹翻天。看看据儿,刚刚还在外面心疼你好半天,端端正正请个安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刘彻心里暖洋洋的,纵使这一天再累,身心俱乏,听到这也觉得通体舒畅,可以继续挑灯夜战了,睁眼时,得意的神色藏都藏不住,也不看看是谁儿子,朕的皇太子!岂能是被随意比下去的,仲卿仲卿别说仲卿,就是去病也不行,嬗儿,我告诉你,那将来也是照据儿差远了,朕花了多少心思,他们一个都比不上我!李息还说卫伉已经懂事得可以撑起一个侯府,卫青不过就是因为前段时间令居变牧为农的事情,稍感疲累。等据儿再长几岁,朕哪里会疲累,这中间差着什么,李息才不会懂,还有脸夸? 卫子夫愣了,看着刘彻滔滔不绝的吹,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陛下陛下是已经问过卫青状态不好的原因了?那刚刚 刘彻: 完了,没吓唬住人,还露陷了怎么办? 尴尬的扶住头,你看你,这头还疼呢,继续按! 冰凉的手指触上去,卫子夫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眼神落在刘彻略有发黑的眼底,又把满腹心事咽了下去,半个字也没再继续说,就当刚才的对话不存在一般。 她何尝不知道,刘彻经常一时兴起就帮她跟卫青说和,希望可以缓和她们姐弟的关系,但是俩人中间终究是隔了点什么,强行热络也分外尴尬,还不如顺其自然。 刘彻曾问她,是伤心吗?不如叫卫青来赔个礼,这事就过去了。 可卫子夫不觉得伤心,只是有些淡淡的失望和难过,总也走不出去,无关是否道歉。 后来,后来...后来也就忙得顾不上这些小情小意...... 黄河决堤,天灾人病,国库空虚,强敌在外,大家肩上都担着越来越多卸不下来的责任,尤其是卫青,事务多得常常脚不沾地,尽管分了许多给曹襄和霍去病,依然有更繁重的事情新压过来。 哪里又能有时间整日想着,姐弟要坐下来修复一下关系。 不光刘彻累,朝中人累,卫子夫也会累,累到不想再说什么,只想把眼前的做好。 刘彻也躺够了,复坐起来,继续批复郑当时快马送来的奏报,盐铁的事情,就要有眉目了,桑弘羊、孔仅、东郭咸阳等一干人,都是他提起来的,若是重用,还是要多参考他的意见。 商人多狡诈,自己对他们还是要保持警惕。 国库虽紧,但官商结盟之势不可轻开啊。 卫子夫就在旁边磨墨,把晒干的奏报一摞摞叠放好,方便明早侍中来取走。 过了许久,刘彻渐渐完成初步方案,偏头去看,卫子夫还在兴致勃勃的收拾,察觉到他的目光,亮亮的望过来,柔柔亮亮的烛光下,他感觉心脏忽然一停,仿佛有绚丽的牡丹瞬间绽放在卫子夫身后,温馨又繁荣。 第550页 陛下看什么呢? 刘彻靠在凭几上,敲着桌子,闲适笑道:呐,太乐的人都被你安排了,也没人来奏乐助兴,朕都觉得这一天过于漫长了。 卫子夫一脸了然,宠溺的应道:好,陛下直说...这是想让我唱什么? 刘彻想了想,却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随便哼几句吧,都好听,明日没什么事情也过来抚一曲琴吧,就别让那群沉迷雅乐的太乐伎人,来奏些昏昏欲睡的曲子了。 若是陛下不喜欢,我让他们改改。 好,你安排吧。刘彻伸手,先别收拾了,忙都忙不到头的,总有事情做,先停手过来坐坐。 卫子夫头也不抬,只腾出手来去拢散碎的头发,应道:马上就好,陛下再耐心等等,现在朝中事情一下子都堆过来,是够累人的。等都处理好也就有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听曲也好,巡幸也好,都有得是机会。 听刘彻没搭话,卫子夫又补道:这样一想,陛下是不是又觉得前路光明,可以大干一场啦? 刘彻压平的嘴角微微弯起,说得可真好,可什么时候才能更顺利一点呢?这么想着,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若是此次出战是最后一次该多好,他只需要再派曹襄、韩说或者再配个苏建,就可以去打扫一下战场,来一趟小赚不赔的出征。 接下来他可以把钱都放在黄河疏浚上,不!不用都放,还能用余钱去西南修路,把那边的部落都收归版图,枸酱酒说不定可以一车一车的运过来,跟仲卿和去病醉上一场。 这样一想,是不是可以现在昆明池上好好修些景致?除了水师演练,天气好的时候,场地一关,还可以带子夫和孩子们去玩玩,据儿还小,帝后不便都出去远行,让子夫感受一下河池的感觉也不错,映天于足下的波澜壮阔,不出长安也能感受到。 子夫,这天上星宿你喜欢哪个? 卫子夫把东西都放好,靠进他怀里,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我哪里懂这个,都是每年太祝和太常说的那些,我也就记个名字。 那你喜欢哪个名字? 卫子夫生怕他又搞什么幺蛾子,闲的时候炼丹,问仙就算了,现在都抽不出时间睡觉,反倒来个神神鬼鬼的,太祝提的那些,不是太吉利就是太不吉利,她好像说哪个都不太好,只好斟酌着绕过去,仰头道:这让我立马想一个,我还真想不出,我就对天上的牛郎织女还比较喜欢。 嗯。刘彻点点头,银河旁边那两个,不错那就在昆明池立两个石人吧!言笑也没见过太多水里的活玩意,雕些活灵活现的鱼,将来她和阿襄生了孩子,可以带着软软的小姑娘去玩,再抱上霍嬗,一男一女,就像自己年轻时候,经常选天朗气清的日子带着去病和言欢去上林苑遛马一样。 陛下?你想什么呢?这么高兴?卫子夫看着他出神的傻乐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担心。 这你别管,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第188章 詹事少府 ======== 这次出兵一如往常,一如所有人的期待,顺利极了,看着大军随骠骑出定襄,跟大将军出代郡,大家也都按部就班的忙碌起来。 走之前两个将军府照例来人请安,还是老意思,邀请她相送,但卫子夫照例没有送。 甚至明卿抱着嬗儿来哄她去看,她还是没有答应,而这次搬出来的理由,两个将军倒是谁都说不出来什么。 也是如今大热的天,她已经恹恹的趴在桌子上,还要用凉帕子敷脸,必须强撑着看账目的理由八月官员考绩,刘彻这次要着重看少府的记录。 换句话说,少府庞大充盈,交到卫子夫手里也有段时间了,差不多够她熟悉整理一番了。她这个新的主子上手之后要给个原主子刘彻一个交代,到底卫子夫能不能挑大梁? 能就彻底放实权给她,不能就还是刘彻自己来,所以...不争馒头争口气,卫子夫怎么也要交上个满意的答卷,况且少府还是自己想要的。 卫子夫无比的感谢和佩服太皇太后和王太后的节省,两代积累下来国库充盈都是没跑的,而少府乃是皇帝私库,所入只多不少,仓廪数目之大比之国库毫不逊色。但是到了刘彻这里,他可不是个省财的人,为了自己喜欢,也为了让大臣们适应他阔绰的手笔,换句话说,就是告诉大臣们,我有钱,别花点就扣扣嗖嗖的劝谏我! 很早之前扩充了上林苑后,少府令下的产业也跟着扩大,使得少府每年流水令人瞠目结舌,这么多年的阔绰日子,也让卫子夫养出来个跟刘彻同样的价值观,见着几万万钱内心也没什么波澜起伏了。 尤其刚开始看见后宫支出几万钱,本能的哦一声就要掠过,还是明卿提醒她,那是钱,不是数字啊!!得提起精神来!! 唉......真是由奢入俭难啊! 瑕心给卫子夫扇着扇子,看着依旧褪不下热气,抬头又把脸缩在凉帕子里半天不起来的人,忍不住开口劝道:皇后若还是困,也别这么冰脸了,对身体不好,一会儿该头疼了,要不休息几刻再看吧! 声音闷闷的传来,我不是困...我是觉得...我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太皇太后和太后。 第551页 前面节俭了两代人肯定不容易,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俩儿子和儿媳如此败家,肯定想从陵寝里面拿拐棍揍他们夫妻两个了吧? ...... 瑕心警惕的看了看四周,陌地脊背发凉,还没到祭日,怎么来了这么一句,这都哪跟哪啊? 卫子夫抬起头来把帕子扔到一边,脑子里却忍不住脑补刘彻跳脚躲拐棍的画面,扑哧一声又乐了出来,越想越开心,甚至还把几个孩子都想了进去,想着他们跟在刘彻身后跳脚,她越想,越忍不住笑,笑得连竹简都跟着抖起来。 瑕心:...... 等计蕊和陈掌来的时候,屋里正是这么个诡异景象,卫子夫忍俊不禁的笑着,瑕心一脸警惕小心的陪着。 皇后安。 皇后安... 来了?坐吧!卫子夫脸上还挂着落不下去的笑容,说说你们那边如何了? 陈掌把抱着的账目都放在了桌上,有颜大司农在,这拨出去的钱财自然是九成九都落在了实处上,按皇后吩咐,一应流水少府抄录留存,顺道也找人去抄了之前拨的款项。 结果如何? 陈掌和计蕊对视一眼,无奈摇头,也在意料之中,之前因为旱灾、出兵、西南夷拨出去的账目,多少有些对不上。 计蕊点点头,补充道:对不上也是正常,皇后不是还让我提醒少府卿好几次要他们自行整改补上亏空吗?守着那么多的肥肉,就是换了臣,也忍不住伸手。 你倒是坦白,可惜了没那伸手的命,就在本宫这椒房殿呆着吧。卫子夫白了她一眼,收敛了笑容换个话题问道:说正事,账本就先到此为止,关于人员变动,得重新布置一下了。 可人员变动,平阳公主一向都盯得紧,皇后等了这么久不就是怕没有准备好,贸然动手两败俱伤么? 之前不动,一是我还不想跟平阳公主过快的交手,她骗了我这么久,到底真假几何,本性如何,我还要重新考量,把对公主的态度跟往事割裂、重塑...卫子夫把满腹叹惋都消散在翘起的唇边,继续道:二是少府涉钱财事宜,唉...无奈本宫身后还有兵事,兵钱二者乃国之大事,俱不可轻忽,以免动荡朝纲,小人会以为我卫家图谋不轨。 陈掌微微颔首,第一个理由他不便多言,但第二个他明白,锋芒过盛避无可避的时候,就要倍加小心如履薄冰。尤其是如今的卫家,连一向贪玩的卫少儿都感受到氛围开始装样子了,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过还有一点卫子夫没有说出来,在刘彻最缺钱的时候,贪墨数额牵扯过大,若是轻易闹出来被刘彻知道,结果可能就是简单粗暴的诛! 卫子夫能理解刘彻的铁血手段,可不代表她喜欢。 低头查了查流水和划拨款项,卫子夫冲计蕊和陈掌两人略高兴的说:不管有多麻烦,还有值得庆贺的事情,从去年起我就着手定下了少府该拨给国库的分配额度。这几次看来不得不说划拨效率很高,而且过了颜异的手,不必担心有贪墨滥用的情况,倒是省了咱们许多麻烦,在这方面少府之后若是需要增添人手,你们自己看着来就好。 诺。 卫子夫偏头看去:计蕊,你...一直没怎么说话,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皇后,计蕊斗胆说几句,如今少府和大司农好容易才建立起互补的局面,可一边薄,一边厚,一边紧,一边松,目前虽然大好,但万一前朝有什么变更,咱们这边恐怕有些被动。 唔,计蕊说的也不无道理,未央宫的事情必须得永远未雨绸缪准备着,尤其是人事变动。这可不怪众人悬着心办事,卫子夫觉得要怪就怪在刘彻身上,换人换得那么勤。转眼连汲黯都被他贬走,还提了出去没多久的义纵回来当右内史,谁还不多打算几步呢? 陈掌见卫子夫若有所思,也附议道:皇后,臣也赞同,少府卿贵为九卿,轻易动不得,可实际掌权者,或者平分秋色之人,还是要多加思虑的。 但这涉及与刘彻分权事宜,卫子夫不得不慎重,况且朝中那帮大臣也不会轻易同意皇后来决定九卿的人选,自己可无意做第二个太皇太后。 可换个角度想,二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总不能刘彻换一个人,她反而要屈就这人的风格,那可太麻烦了,做事是为了省事,她可没这个闲心给自己招揽这么多麻烦。 计蕊,让少府把亏空补上,账抹平,你提醒几次了? 少府卿第一次倒是乖觉,着众人补齐完整。之后见我们查账并没有大加惩罚,便又渐渐陋习难改,还妄图贿赂臣。 嗯,那次我知道,还让你收下了。不过后来我跟平阳公主插手争权,也曾吩咐你去提醒他补漏洞吧? 是,第二次补得就很粗糙,大有试探的心里,皇后您不准备动手,臣也只能如此继续提醒,第三次的时候,账已开始应付了事了。 卫子夫皱眉,沉声道:那就提醒第四次。 可是,皇后... 你去提醒就是,其他我自有主张。卫子夫截住她的话头,眸中闪过一丝冷洌,既然大家都看她好说话,比平阳公主温柔,那就让他们好好尝尝什么叫柔中带刚!伸手推过去一个漆木箱子,吩咐道:陈掌,这是你们之前整理的所有少府账房人员名单,后来我根据张坐对他们家人和背景的补充,已经做好批注,现在可以去接触一下了。 第552页 诺。陈掌抱过大半箱的竹简,沉甸甸,胳膊都有些吃劲,不过瞬间就把他浮躁的心也压了下来,他明白,皇后这是要动手了。 少府卿是个滑头的,表面上,卫子夫跟平阳公主争锋,他协调得滴水不漏,所以自然双方都默契的在少府令以下,互相培植势力。 少府以下,有六丞,往下属官有十六官令丞、还有其他都水和均官三长丞、黄门和永巷等八官令丞、上林中十池监、仆射等等杂七杂八因需而设的官员属部,实在庞大得很。 之前皇后也管少府,主要是集中在八官令和十六官令丞等,多涉宫中杂事和人员,而钱财,除了山海地泽的杂税,少府自己也做不少的产业,皇后只看总账目,知道大概有多少钱,支出随便皇后支配。 但怎么经营,包括怎么挣的,为什么要这么挣...决策权还在陛下手中,一直到如今才慢慢交过来。 从这点来说,陈掌有时候总是忍不住猜想,到底是因为太皇太后和王太后不懂商贾之事,才在兵、钱两大国之重事上,给陛下点钱财自由,让他不至于手头紧巴巴。 还是......之前的皇后不耐烦这些,推给的陛下? 陈掌抬头看了看因为这几年劳累,眉眼全是倦容的卫子夫,不得不暗暗感叹,不管因为什么,皇后这养颜舒心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陛下可真是人尽其才,几个孩子才刚长大不用操心几年啊,皇后又要开始陪着他挑灯夜战筹划大汉版图了。 陈掌?陈掌...陈掌! 啊?皇后,皇后说什么,臣走神了,抱歉。 计蕊好心提醒他,刚刚说之前八官令和十六官令丞,因为部分官署涉及陛下和朝堂之事,一直是陛下管的,皇后说既然要总管,自然也要收权,问你怎么看。 感受到卫子夫投过来探究又有些不开心的目光,陈掌不免抖了抖,飞快的理了一下思路,臣觉得和陛下相关的部署,权可以不收,但事还是要做的。 卫子夫已经心中有了个大概的计划,不过安排之前,还是想多听听他们意见,听到陈掌这么说,好奇的问:说说你的权不收,事可做的想法,具体想怎么做呢? 陛下大权归拢,想掌控的如今基本都尽在掌控之中,别说收权,就是碰一下,也无异于虎口夺食。 这话说的对,别说是刘彻了,就是卫子夫自己,就算跟平阳公主之前没有决裂,此刻来碰她的少府,她也不会手下留情。人嘛,谁还没有个领地意识? 这两年来,不管平阳公主如何挑衅,皇后动作都如此之慢,不仅有为朝政安稳的考量,不也是怕出手没个轻重,影响陛下和...呃,影响陛下前朝的政令推行么,此番用心陛下必然体念,若是被收权破坏岂不是得不偿失? 和谁......计蕊本能去看卫子夫的脸色,卫子夫却垂下目光,半撑起下巴,另一只手不紧不慢的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开口淡淡道:不必试探我的意思,你直说你想要怎么做。 陈掌抿抿嘴,坦白道:臣还未及细想,只是提些建议,如十六官令中的尚书,陛下那边已有安排,一应规矩、习惯、礼仪、人员已成定局,且变化...频繁,不如就捡重要事宜来报,记录存查即可,所谓权不收,事可做,便大概如此。 变化频繁?是变化莫测,全凭刘彻心情吧?他倒是委婉,不过能想到这种分寸,也是尽心尽力了,卫子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加掩饰的满意。 这应该是跟皇后想的不谋而合了吧?陈掌这才舒了口气,松了脊背,被提问的滋味真不好受。 看到此景,计蕊哪还有不明白卫子夫已经早就想过这事的意思,陈掌刚刚出神定是没有听到她的担心,眼见两人要定下来,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平阳公主没有插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臣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动吧? 平阳公主?陈掌这几年放开手脚后,倒是比当列侯的胆子更大,只要跟卫子夫不合的,他竟隐隐的连公主也不会轻易放在眼中,但...平阳公主......到底还是言笑的婆母,皇后她... 无妨。卫子夫倒是平静得很,摩挲着手腕的玛瑙手镯,似在说一个根本无关的人,我们本就不是同类人,也不是什么生死之敌,不必事事看她脸色行事。 就跟两人在少府你来我往一般,平阳公主惯用的就是平衡官员势力,发展人手自有谋略,分寸感也好,从不过贪,让人佩服。可她生来尊贵,弱点就是天生会忽略下面的人,习惯了那些作为弱小棋子的做事官员会十分听话。 比如那些亲手做账和各地收钱、制造、经营的人。而 这些人的名单和未来安排,都在陈掌手中的箱子里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能不能发现对方的蚁穴,她们两个,就各凭本事吧。 皇后... 这事不着急。卫子夫示意计蕊稍安,主要是还是新接手的产业和各属情况,时机差不多了,就按照先前定下的,该撤的人,要换就要换一批,小打小闹很快就被他们压下去,同时还不能影响各属安排和收入。尤其是收入,不用我说你们也都清楚,况且盐铁马上就要有大动作,少府产业也会受影响,你们趁机换人,避免多次动荡,少府人心不稳。 第553页 诺。 诺.. 卫子夫又接过瑕心换来的帕子,冰冰脸,放柔了声音,轻松道:计蕊,放手去做,椒房殿以下,无事可惧。 马上入盛夏,热气蒸腾,计蕊心有顾虑难免心浮气躁,卫子夫轻飘飘的随口一句,却似凉风习习,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注入心田。 诺,臣遵令! 去做事吧。 等他们两个走了,卫子夫也没了继续工作的心情,今日份处理公事精力已用尽,她现在无比的眼馋刘彻的清凉殿,下次真的要多去蹭一蹭,不止凉快,累的时候看着有人陪着自己,心里很平衡,劲头也足。 瑕心帮她脱了汗湿的外衣,躺到了塌上,打扇半响都以为卫子夫睡着了,却听她闭眼嘟囔道:你说,姐夫这个詹事做的如何? 皇后... 皇后...是在问我? 卫子夫眼皮都没抬,慵懒的哼出一声,嗯... 奴婢哪里懂这个,他和计蕊姐姐都不错。 唔...卫子夫好像听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翻身挪到了旁边没躺到的地方,把躺热的地方晾出来,合眼睡着了。 其实平心而论,姐夫是真不错,要是没有之前因为霍去病的事情,两人离心了一段时间,她应该会跟陈掌配合得很好,也不至于累成如今这个狗样子。 信任......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卫子夫不由得反思,尤其觉得自己应该要再大度一点,也给犯过错的人,新的机会和信任。这样的头,要不要开?自己还要再想想,倒不是她想看在言笑和曹襄的份上跟平阳公主和解,只是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人,变得满身都是刺,最后受伤的还是亲近的家人和孩子们。 受过的伤...慢慢淌干血,就算了吧......还有事情要忙,总惦记着伤可不行。 所以陈掌,不如... 卫子夫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梦乡。 皇后! 景福远远的就喊,皇后,皇后。 糟了,出事了? 瑕心跟景福自有默契,景福很少如此惊慌,所以反应比卫子夫动作还快,出门就冲景福招手,让她直接进来。 同时迅速吩咐左右守门之人都退下,回身手脚麻利的就扶睡眼惺忪的卫子夫坐好,递上凉帕子,整衣襟、拢秀发一气呵成! 皇后,醒醒,出事了! 第189章 未央最惨 ======== 卫子夫呆呆的坐着,看着景福提裙子跑过来,脑子渐渐清明,内心毫无波澜,第一反应竟然是忍不住的腹诽,什么时候自己被陡然间叫醒时候,这两个丫头能欢天喜地的喊一句,皇后,无事! 不过,无事干嘛要喊呢? 那就报个好事也行了,别天天,喊她的时候,就是坏事,出事了。 自己都有点怕她们喊自己了。 卫子夫捏了捏眉心,勉强提了精神,冲进屋气喘吁吁的景福道:只要不是几个公主和太子生病,哪里有什么事值得急成这样,喘口气慢慢说,说清楚。 景福缓了口气,飞快道:陛下传旨,令骠骑将军出代郡,大将军出定襄,大行李息主动请缨,已经动身去传旨了。 卫子夫脑子就算再睡得不清醒,两个人出去的方向还是记得的,拿起扇子呼呼的扇着,挑眉道:改道了??互换? 对!景福接过瑕心送来的水,匆匆咽下,又急道:奴婢是碰到了李家二公子,九译令李驰本来是要跟您请安说言乐公主的事情的,可小黄门来说了两句,他匆匆忙忙就往宫外跑,奴婢一打听才知道的。 李驰?九译令...这事关九译令和典属国什么事呢? 其实换道没有什么,自从匈奴那边重用赵信,就越来越难应付,战前、战中、战后每一步准备都要慎之又慎,谁知道会不会是为了迷惑匈奴,他们三个早就定下了故意临时换道策略呢! 只是李息亲去传令... 这李息和李驰两父子一着急,倒是让卫子夫担心起来,不像是早就定好的,不会...真的是边境或者卫青、霍去病临时有什么问题吧? 李驰想说言乐什么事? 哈?景福和瑕心都做好了等卫子夫一吩咐就往外去的准备,等了半天,却等到一句不相干的,对视一眼,愣在原地。 卫子夫却自顾自下了塌,瑕心,去给我倒杯水! 啊?哦... 景福你发什么愣,李驰想说言乐什么事情啊? 奴婢...奴婢...没问....... 没问?没问,你这么惊慌失措的干嘛?卫子夫像是完全把卫青和霍去病异道这事搁下了,只笑吟吟的关注言乐的事情,你去把攸宁给我叫过来,这元睿自从嫁人生了孩子,是对后宫这群皇子公主越来越宠了,不管犯了什么被罚的事情,都敢瞒我,让攸宁去给我套套话,看这孩子又闹什么呢! 说起言乐来,卫子夫也是滔滔不绝的唠叨,这孩子自从开了窍,对喜欢的人,那是怎么做都可以,前段时间竟然还敢把朝政大事当儿戏,气得自己罚得她好几天都没下床,要不是刘彻顺嘴问了一句她的近况,自己才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小丫头。 第554页 就这样说了好几次,叛逆期的孩子是一点都没听下去,时不时弄得大姐也很尴尬,敬声不喜欢,当娘的强迫人家也不会幸福的,再说,姐夫公孙贺身体很好,看起来就是可以陪大姐白头到老的,一时半会儿南奅侯的爵位还落不到他身上,刘彻才不会同意言乐嫁给一个无爵位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被迫把功劳让给公孙敬声,这样的事李驰都没有来告状过,这次却主动来...... 相比卫青和霍去病两人换道,自己还是更担心这个。 快去啊!问问什么情况。 可是,皇后... 瑕心赶紧拉住景福,顺势送了人出去,皇后让你去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吧!有些事情也许不该我们知道。 你是说这事皇后预先知道? 瑕心摇摇头,没再解释,催着景福去找攸宁。回头看了看坐在桌案前,提笔正发呆的卫子夫,不由感叹,预先知道不是很像,故意冷着卫大将军倒是很像。 可她要真是那么狠心的皇后,后宫连着生了两个皇子的李八子,和贪墨的少府官员们,还有活路吗? 日头渐渐下去,景福一直没回来,瑕心就这么静静陪着,一会儿换茶,一会儿磨墨,一会儿掌灯一直到卫子夫觉得腹中空空才恍然抬头。 都这么晚了? 瑕心揉揉有些酸麻的腿,直起身来道:是,皇后饿了吧?先吃点糕点垫垫,晚膳马上就送来。 卫子夫摇头,后仰靠在凭几上轻轻伸了个懒腰,闭眼道:景福还没回来? 还没,要不要差人去问问? 外面刚刚擦黑,只有一颗亮闪闪的星星挂在上面,显得孤寂又闪烁。卫子夫静默休息半响,都没有听到瑕心再问,这孩子就是如此安静,知道你听到了,绝不会多说第二遍,跟她那个爱自作主张,做完了才出声的师傅截然相反。 不知过了多久,卫子夫睁眼望向桌角的宫灯,忽的涌上来很多疲惫和悲伤,自己这是作甚么呢?为什么做了皇后,就自动学会了把宽容留给天下人,却对亲人...越发计较......对弟弟和姐姐们,要求也多,约束也多。 若是袖手旁观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也不会如此耿耿于怀,说不定过了两三个月都忘记了。 青儿...... 皇后,先用膳吧! 卫子夫看着满桌的饭菜却没什么胃口,让其他人分着吃了吧,我们去迎迎景福,这丫头肯定是玩疯了才这么晚都不知道回家。 瑕心一听,脸上也漾出个笑容来,蹦蹦跳跳出去喊其他人来把饭菜分了,然后喊了几人跟着卫子夫一起往长乐宫走,皇后就算再忙,每日也要出来走动走动,这可是冠军侯和冠军侯夫人次次都跟奴婢叮嘱的,听说战场上军令如山,奴婢可真的怕完不成任务被侯爷和侯爷夫人惩罚呢! 皇后,小贡禹马上要回去啦,之前听说冠军侯夫人想给霍光公子找个书伴,不拘在长安还是在野,您觉得小贡禹怎么样呀! 皇后...听说......听您弟妹说,长平侯夫人回乡探亲啦,侯府的事情都是她在管...... ....... 卫子夫:瑕心,你想说什么怕我不高兴的,就说吧! 这些消息都是好久的了,难为被她翻出来当作新鲜事说。 瑕心不安的捏了捏宫灯角,低头小声道:刚刚......其实计蕊姐姐让阿边来递过消息了,说平阳公主也知道了,并无反应。 她倒是坐得住!裹挟着憋了一晚上怒气的话一出口,卫子夫就有些后悔,这是何必呢? 本也没想认她当弟妹,人家怎么对卫青都是凭人家愿意,若是自己平白拿这样的要求压人就很无理。就算是两人争锋,自己也没必要这么使下作的手段。 罢了,是我关心则乱。卫子夫掐了掐自己,强压下心绪,跟瑟缩的瑕心叹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计蕊无非是想安我的心,告诉那边没事,换道之事我也不必过于担忧。是我今天说她一句不必过分关注,让你记在心里了吧? 瑕心这才抬头,又轻又快的道:嗯,奴婢希望日子最好太太平平的,谁跟谁都不要吵架。每次一吵架,奴婢就觉得一切已经走到了尽头,是无可挽回的,所以...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还能...互相理睬。 卫子夫悠悠叹了一声,看到了吧,有时候不是她想温柔得体,情绪稳定,而是看着手下这些人,上面一点动静,他们就可以自行扩大,战战兢兢的办差实在可怜。 别说是瑕心了,就算是大大咧咧的元睿,也是要经常揣摩她的意图,下次绝不再犯的。尤其是卫子夫看到刘彻手下那群人,除了待得比较久的,新去的黄门和宫女,哪个不是恨不得晚上都睁着一只眼睛办差。 她也是自小苦过来的,倒不是有多大的志向或者野心,要后宫多么多么繁荣,多么多么和睦,可在未央宫里,不管谁,起码不用日日担心性命和安稳,也是自己要做到的。 只是紧了,气氛压抑,松了,就有人放肆,这尺度还真不好掌握。 卫子夫顿足,回头牵起她微凉的手,絮絮道:瑕心,未央宫很大,活得潇洒些也没有墙挡到你的。 第555页 我看皇后身前就有很多墙...我跟皇后一路...... 卫子夫一愣,内心隐隐震动,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见一团黑影子冲了过来,瑕心跟众人都上前去挡,那人却带着哭腔,委委屈屈喊道:母后... 小乐?这是怎么了? 众人这才纷纷让开,言乐鬓发散乱的扑进卫子夫怀里,后面才哗啦啦的跟过来元睿、攸宁和景福,都是一副气喘吁吁又担忧的样子。 皇后万安。 皇后长乐无极。 稀稀拉拉的,也听不出什么真诚祝福的意思。 都免了。卫子夫被言乐抱得死紧,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只好先把言乐乱了的头发捋顺,低头才看见个委屈又惊慌的脸来,示意众人退开,才柔声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啦?谁惹我家小乐啦?看给我们跑的,都不漂亮了。 母后,李驰找你说什么了? 我还没见到他,怎么了? 那...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好不好? 这......卫子夫强忍着想把孩子暴揍一顿的冲动,孩子这种东西真是最不稳定的东西了,她现在真的不敢轻视言乐的胆子,这话真不好答应。 母后...母后!言乐急得直跺脚。 好好好,我都不信。卫子夫赶紧先安抚眼前这个,我不信,可是人家还什么都没跟我说呢!我不信,万一惹恼了人家,告到你父皇那里去,他现在正烦,可没有我的好脾气,后果你自己想哦! 那...言乐要急哭了,言欢去冠军侯府看霍嬗了,根本没人帮她怎么办? 这样吧,他现在已经出宫了,宫门也锁了,明天午后我才有时间,你若是早早能找他处理好,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你处理不好,皇后也不能拦着九译令做事啊。 真的? 真的。卫子夫点点头,招手喊元睿过来,不许再让公主这么跑了,她不是小孩子了,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你若再惯着她,连个侍卫都不敢喊,我第一个罚你! 元睿:奴婢记住了。 言乐也瑟瑟拽住了元睿,她可别再连累人了。 等言乐走了,景福和攸宁这才上前来,小声道:皇后,事关昆明池,言笑公主也在其中,还是回去再议吧。 卫子夫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看看她这日子过的!! 瑕心上来扶她:皇后,回去吧! 卫子夫很恨的咬牙:不,去清凉殿! ....... 等众人浩浩荡荡去了清凉殿,卫子夫却不打算进去了。 最后卫子夫只扶了瑕心一个人在门外站了许久,里面烛光通明,熏香袅袅,竹简沙沙,心里瞬间安定不少。 不一会儿,孔立溜出来说:皇后,陛下有事在忙,今晚可能没有时间了。 要熬夜吗? 怕是不止今晚。 嗯,卫子夫这才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个极其满意的微笑,冲孔立和蔼的点点头,转身精神抖擞的走了! 孔立:......皇后都没带夜宵来嘛?又没口福了。 而卫子夫......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来看一眼才觉得心里舒服点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刘彻比自己还忙,卫子夫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光! 爽!她就知道自己不是最惨的! 第190章 第 190 章 ========= 第二日一早,平阳侯府。 曹襄走了,府里没有小孩子,就是两个女主人,自然凑到一起。难得清风徐来,平阳公主还在跟言笑乐呵呵的种花,叶葵就走进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言笑很有眼色的要退下,平阳公主却阻了她,很坦然道:不必避讳,有什么不能跟我家孩子说的。 是,言笑公主莫怪,只是事关汝阴才有犹疑。 言笑公主本心存警惕,生怕又不小心夹在平阳公主和母亲之间,一听是汝阴反倒是松了口气,不悦的皱眉,汝阴有什么事,不去找主爵都尉,偏来平阳侯府! 平阳公主放了剪子,笑吟吟嗔怪道:你这丫头真是关心则乱,长安还哪里有主爵都尉让他找。 言笑这才想起来,主爵都尉已经出征了,是她神思松懈,竟然疏忽了,母亲说的是,昨日听说他们换了出兵路线,一时有些分神,竟忘了赵食其也跟着走了,汝阴若有什么所请,官署剩下的两位估计也不会轻易下决定。 平阳公主点点头,慈爱的看着言笑,而且现在汝阴侯与我和离,宗正也找不上去,还不如走动我这里。 言笑不在意的撇撇嘴:他们倒是弯得下腰。 先前你忙着阿襄出征的事情,我就已经见过他们了。平阳公主只轻飘飘解释了一句,就坦然问道:叶葵,是事情已经办好了吗? 是,寻的是夏侯家在山东极有分量的始昌先生。 最后跟着去的,不止夏侯胜一人吧? 是,共去了二十三人。 第556页 平阳公主眼底划过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把花往言笑那边推了推,颇有几分满意的道:他们倒是没有低看我的这个公主的胸怀。 叶葵眼神飞快的掠过言笑,低头表示附议,停了半晌才继续道:只是有个事情不知道要不要跟公主说一声。 言笑听了半天没有多言,闻言又专心的去摆弄花,一副不愿插嘴的样子。 言笑一举一动尽收平阳公主眼底,哪里有不明白的,向着亲生母后本是天经地义,自己利用她一次,又怎能怪她在自己面前多加小心呢!只是就这么一个贴心的孩子愿意日日陪着她了...... 说吧。平阳公主轻叹,故作惆怅,年岁渐长,我也有许多办得疏漏的,正好言笑在,说不定能给些意见。 言笑抬头,看母亲说的,我才是什么都不懂,要母亲多提点我呢! 这可不在年纪,我们大汉的公主天生都个顶个的聪明! 言笑这才得意的扬扬眉,露出个真诚的笑容去看叶葵。 叶葵微微垂下目光,缓缓道:本也没什么,只是些文人的关系七弯八绕而已,欧阳生先生也在夏侯始昌先生那里,听说夏侯先生的族学要请欧阳先生来讲。 唔......欧阳生,好耳熟... 平阳公主是真不知道了,示意叶葵泡两杯茶,等着言笑慢慢想,不急,慢慢想哪里听过他的?要是不合格,我要给夏侯先生去一封信。 夏侯家是开国功勋,平阳公主给面子介绍汝阴子弟去鲁地学习也属于正常,只是如此上心,言笑有些奇怪,母亲何必如此上心,横竖族学是夏侯家的事情,好一些坏一些都无伤大雅,何必管呢! 名门望族在地方自有大用,教的格局小了,即使出一两个封侯拜相的,未来说不准也是皇家的绊脚石,我又活不到那个时候指望着他们给我好处。,平阳公主笑着开了句玩笑,才真诚的叹道:还不如教出些格局和品德高尚些的,即使不能为官任将,也不必只着眼一族一门的兴衰。 言笑乐了,母亲这话倒是跟我日常在父皇跟前听那些侍中说的话有些不同,他们大多想着齐家治国。虽然表面上对豪族多加制衡,嗤之以鼻,但是内心里,哪个没有想着要光耀门楣的?但凡已得个家族美誉的,在父皇面前又是另外说辞了。 真不愧是刘彻一手宠大的公主,看着纯真无邪,偶尔掉进家常里短的陷阱,其实看起事情一针见血,平阳公主不由默默感叹自己的儿子留在长安真是找了个好媳妇。 母亲不赞同我说的嘛? 赞同。平阳公主忙点头,不过总有例外,三公九卿起码大半都无此心思,不然你父皇夸自己的识人之明就真是笑话了。 那也是因为陛下是我父皇,这君...... ?怎么不说了? 言笑一拍桌子,兴奋道:我想起来啦!这欧阳生是儿宽的傅者!儿宽是如今的侍御史,去年种新麦时候,有听过他的意见,就是金俗姨母宴会上送给大家的那种,母亲也尝过了吧? 平阳公主回味了一下那个味道,不习惯,口味却不错,尝过。 就是那个!我吃着不错,后来还听我母后和父皇议论过,他还是御史大夫张汤举荐一路带起来的呢! 哦,他的傅者是欧阳生? 是!这鲁地的大儒先生,没有人比我母后更清楚了,回头我问问她,我应该是没有记错的。 平阳公主淡淡的笑,也不知道卫子夫若是知晓这是给自己问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告诉言笑?她还真有些好奇,不过转瞬就压下了这种兴奋,对叶葵吩咐道:若是因为是朝中官员的傅者就不好介绍给夏侯家族学的话,未免显得我小气,我最初又何必接这件事?你帮我去信叮嘱夏侯胜他们二十三个人,若是学不好,可真是丢人丢到长安来了! 诺。叶葵领命走了。 言笑抬头看看时辰也起身告辞,说输了赌约要去冠军侯府送东西,平阳公主也没多问,让她自去忙,不用日日来陪她。 等言笑走了,平阳公主才冷下脸来,坐在窗下细细思量许久,又喊了叶葵进来,族学习课的时候,注意一下修习谷梁的人,若是有主动学习,还学得不错,记得报过来。 叶葵没有多问,诺。 这样说给言笑公主听,她会不会觉得公主要在鲁地布局? 无妨,我倒是很想她能多做些什么,我好顺势而为,不然卫子夫把人才都占尽了,我还真是束手无策。平阳公主活动了一下肩膀,故作轻松的提高语调说:我这也算是把跟夏侯颇的和离交易做完了...... ......是,这是好事...... 听了这话,没来由的烦躁,平阳公主闭了闭眼,冷冽的怒气突然漫溢出来,沉沉道:那...还有其他的好事要禀报吗? 叶葵提了提心,即使对下面的人心存怜悯,也不得不狠心据实禀报道:是,他受不住自杀了。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就好,不过没有下一次了,汝阴制铜的账房升任到了长安,你们竟还不如我的眼尖,真是废物! 第557页 制铜属考工室,不止在长安官署有产业,在河内、河南、南阳、广汉、蜀郡...都有考工室下设的点,长安盐铁马上要革新的风声,制铜自然也不例外,平阳公主想抹平些过往收入,自然是要提前动手的。 可她们忙于上头的少府势力收拢,竟然没有察觉,皇后早就派人悄悄的一一清查,而这样的消息,他们竟然不如一个负责制铜的账房消息灵通,让汝阴的账房知道后,也不知道怎么走动的,竟然升任到了长安,差一点就跟椒房殿詹事的人搭上线了。 以后多加小心。平阳公主没有再说些什么,这么大的纰漏,死个关键人物已经很扎眼了,没必要过多牵扯,反而引人注目,手里的人恐怕也会被反推给卫子夫。 只是可惜...手里钱要少了...... 言笑到了冠军侯府,才把儿宽傅者去夏侯家做教习的巧合当个玩笑说出来,表嫂若是想给小光找个书伴,不如未来去考察一下这些人。 言欢撅嘴,大姐你做什么非要跟平阳公主说这件事,左不过多个教习,他们不知道这个关系最好。 明卿却领了言笑的好意,这么明显的事情,她不说,平阳公主也会知道,平阳公主不知道,那些子弟难道还不知道吗?儿宽可是个经学大家,能影响张汤,让他修习经学,为人定有分外出众之处,还不如早些摊到明面上来,避免许多麻烦。 我记下了,只是已定了贡禹,我看小光也很满意,日后有了结果,不如引给陛下。 言欢眼睛转了转,仰头笑道:大姐什么时候去挑人,或者什么时候平阳公主去,叫上我,我让张贺跟着去! 替刘据选人吧?言笑跟明卿了然的对视一眼,都翘起了嘴角,这也太明显了。 明卿看着言笑,意有所指,其实夏日多闷,你不如常回未央看看,陛下和皇后都时长念叨你,听元睿说,你出嫁之后长乐宫冷清不少。 有言欢在,还能冷清? 明卿笑了,跟小乐又吵架啦,不然也不会赖在我这里哄嬗儿。 常事,表嫂不必管。 言欢挪了个新的席子,才好好坐下,大姐就该常回去,儿宽的事情也该如此闲谈给母后,何必非要跑过来让我们转述。 ....... 明卿:你真是我见过最直白的公主了。 谢表嫂夸奖。 言笑却收了笑容,落寞的轻叹口气,才转移话题:儿宽,把欧阳生的儿子带在身边教导,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上正,下自正!小欢,你该开阔些。 这些你跟平阳公主说了么? 言笑一口气没上来,作势要打她,半天才被明卿拦下来,顾及着霍嬗还在睡觉,她们没有再闹下去。 知道啦!言欢也就只对这个大姐主动服软,撑起下巴,换话题道:那欧阳生的儿子如何?我认识个人,日常被人欺负,被人嫌弃是乡下来的,不知道能不能跟他做个朋友? 谁啊?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明卿却瞬间想起了那个花园里说没见过耍猴的公子,看到言欢支支吾吾不肯说,言笑又心存犹豫,开口道:就给小欢介绍一下吧! 言笑这才松口:表嫂觉得可以? 明卿正要回答,外面吵吵闹闹的进院了一堆公子和姑娘,又是卫伉和霍光他们,而正在一旁酣然大睡的嬗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连哼都没哼,内心突然涌上夏日满满的繁茂兴荣之感,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不少,豪气十足的挥手道;江湖有缘,交个朋友嘛!哪里那么多可不可以! ....... ....... 呃... 言欢和言笑突然感觉在明卿身上,有种见识到了男人喝醉时的放浪形骸...... 算了,反正她家树上都常常挂着人,不是孩子,就是霍去病手下的新人,这是冠军侯府,霍去病觉得开心就好! 第191章 言乐李驰 ======== 这事传到未央宫的时候,卫子夫早就已经处理过了。 不得不说,她们三个姑嫂开开心心在冠军侯府玩闹的时候,卫子夫又过了一日一波未平、一波未起的跌宕日子。 生怕听了景福和攸宁的话自己失眠,卫子夫本着急事缓办的准则,头一天从清凉殿回来的时候,早早的睡下,第二天才精神奕奕的起来听她们回话。 越听脸色越黑,不得不说,相比刘据被刘彻自小耳提面命,她真是在几个女儿身上花费了更多的精力,养得...一个都不差! 尤其是闯起祸来,很少因为多个花啊,抢个玩具吵架,基本都是在重大事件中参与。 比如这次汝阴的账房自杀在昆明池! 少府还没有当个大事报上来,陈掌也没有觉得有异样,张坐更是无所察觉,倒是言乐,最先沉不住气了。 主要是因为无人给她做主心骨,又为了讨好公孙敬声,跟别人抢夺海上运来的稀奇鱼虾和珍宝时,受了南宫公主的暗示,拿了椒房殿和暴室出来压人。 隔天,这些鱼虾死光,言乐急躁之下把平阳侯曹襄都搬了出来,说此等珍稀之物不是走了官家渠道就是与外通敌,要严查他们是否有勾结官方或叛国谋逆之罪。 第558页 卫子夫不得不说,这丫头为了爱情虽然盲目,但脑子分外好使,知道遇到什么事情就搬谁出来。 人家本就知道她的身份,这种事情,要是搬卫青或者霍去病,顶多就是害怕得拿些东西来赔罪,但是曹襄...... 不得不说,在清查贪腐和谋逆的事情上,这位青年侯爷的名声在贪官污吏中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毕竟...软硬不吃,背景雄厚,实力强劲。 然后...然后这背后的老板,就被吓得自杀了...... 言乐听此消息,吓得不行,她只是着急礼物落空,哪里想要人命? 然而现在在长乐宫的孩子们,言笑出嫁;言欢躲到了侯府去;刘闳让刘据带在身边进进出出,轻易抓不到人;言瑾和言思整日玩闹,也顾不上她;言慧被颜八子看得很紧,跟她也没什么可聊的,惊慌之下,言乐又拽了公孙敬声喋喋不休的说自己的在此事中的纠结与害怕。 可事关昆明池,敬声一心只有自己的事业,想做出点成绩去提自己跟张嘉的亲事,自然不耐烦感受她的诉苦,反而急着去问昆明池和水师演练有无影响,驴唇不对马嘴,言乐就游走在了崩溃边缘。 好巧不巧,被言欢选在言乐身边,一向劝着她的婢女华叶,家中出事,得了恩典归家探亲。即使有婢女提醒言乐按时上骑射课,也没有过于关注公主是否记在了心上,贸然领了李驰进来寻迟到的公主,听到了一切。 这才有了昨晚上言乐跑过来的一幕...... 卫子夫看着如期而来的李驰,止不住的头疼,这孩子虽然坚忍从容,从不妄议多言,确实心有热血之人,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景福说你有言乐的事情,想跟我说,早上又被公主叫过去了,到底何事?不用管小乐对你的威逼利诱,是不是她又欺负你这个骑射师傅了?说出来本宫给你做主! 倒不是卫子夫心存侥幸想让李驰对这件事情完全闭嘴,而是她对这人的自杀心存疑虑,计蕊查了一晚上说这人不仅是少府制铜属的帐房,背景还不简单,近期走了不寻常的路子从汝阴升到长安,近期曾跟詹事府官员走动。 事情不简单,说不好就是冲自己来的,所以李驰想知道多深,是她要试探的。 可李驰却笑了,皇后说笑了,臣可不是来告状的。就是大军出征后,公主似乎心神不稳,近期上课都忘了好几次,骑射本就是危险之事,臣在想要不要让公主休息一段时间,等大将军和嫖骑将军回来再继续? 这是要请辞了?卫子夫倒也不意外,之前言乐夺他进言功劳实在伤人,难为他不计较还继续相陪,这次怕是真的伤心要放弃了,于是笑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是该多上心典属国的事情,昨日你父亲急匆匆去传军令,家中可还好? 劳皇后记挂。李驰似乎忍了一下笑意,才回道:家中...兄长已经在母亲的提点下,跟嫂子一同操持,很忙,所以一切都好。 嗯,很忙,所以一切都好,这个逻辑,没毛病,尤其是在武将家,分外没有毛病。 李驰继续道:等大军归来,臣再给公主安排课业,想来那个时候公主也会进步神速。 ??这是还要继续,卫子夫有些不懂了,为皇家尽忠是尽忠,可教公主骑射全赖霍去病搭线,刘彻赞赏,连个傅者的正式头衔月俸都没有,他何必如此任劳任怨? 小乐是本宫的孩子,她上课的目的本宫一清二楚,不过是些日常兴趣罢了,也无真正用途,可千万不要误了你在朝中的正事。卫子夫顿了顿,看李驰摇头,又补充道:尤其是最近,小乐难免被娇宠惯了,做得有些过火,本宫也很失望,定会好好教导她,你若是介意,需要她做些什么,也是正常,本宫理解的。 李驰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卫子夫的意思,拱手道:皇后,臣这个性子一向如此,只要是应了的事,无论是否有正式名声,都会坚持到底。况且公主跟臣坦白过,这学习骑射的事情,她想清楚了!臣觉得,有公主此话,足矣! 言乐想清楚了?卫子夫犹疑了一瞬,言乐是想清楚最终目的是为了公孙敬声而学吧?总不会,她是想清楚学了是为什么?但这话又不好跟李驰开口。 卫子夫只好笑着继续试探:那昨日,怎么又匆匆跑走?言乐昨晚还以为自己得罪你了,跑来提前跟本宫打招呼,生怕被罚。 皇后日理万机,此等吵嘴之事就不必放在心上,是臣说话直,吓到公主了,下次定会注意。 卫子夫有些懵了,是她老了么,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不安套路出牌?他对权贵恃宠生骄的事,都一向三缄其口,高高挂起吗?这么一想,卫子夫有些生气,甚至比觉得要向他额外透漏此案内情,还要心烦和头疼! 年纪轻轻便这样畏惧权贵,畏首畏尾,成何体统?怪不得言乐也如此满意这个师傅,原来是胆小的脾气,分外投缘! 昆明池昨日有一少府官员在昆明池自杀,目前昆明池修建工作暂停,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话语明显冷硬了很多,问话也很直白。 并无,臣并不识得那名官员,而且昆明池修建也不在臣职权范围内,不好多言。李驰暗暗叹息,这是绕不过去了,都怪自己的父亲昨天太过惊慌的喊他办事,以至于自己失态的在宫内飞奔而去,皇后定然以为自己是听闻了昆明池暂停修建的消息才跑走的。 第559页 李驰说了之后,卫子夫半天都没说话,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自己好像回答错了什么,本着母亲教导的,不知道被安排干点什么,就主动干点事的准则,他又主动打破沉默,自顾自道:不过皇后若是看我教导公主辛苦,额外赏我的东西,在休息的这段日子里能不能换成一个要求? 卫子夫平复了一下,语调明显冷淡了许多,什么? 李驰无所察觉,道:此案若有进展,还请皇后告知于我,昆明初建,未来也是利我大汉开疆拓土事宜,西南宗族和地势情况均复杂难察,臣心向此事,还希望南下之机早日到来。只是此要求不在臣应知范围内,还请皇后考虑,不告诉也没什么,家父教导臣常说上有雅意,静待而循,臣不敢违抗。 只有此事?言乐到底何处得罪你了,本宫还是很想知道,不然都不知道怎么罚她。卫子夫倒是越来越直白。 刘彻说的对,李息是个很识趣、也很被动的人,虽然对自己能做些什么不甚清楚,但只要有人告诉他你能做,他就信心百倍的完成,还能完成得很好。教出来的子女,也大多如此,甚是讨人喜欢。 李驰,是真的只关注自己的领域,不愿多加揣测,家学如此,总不能每个都想卫子夫她自己一般,爱管闲事,那谁当愿意被管的人呢?罢了,这也勉强算个优点吧! 可卫子夫还是护着女儿的,并不愿意给李驰留一个言乐的把柄,就言乐那个性子,万一李驰将来有什么过分要求,他还不是随意拿捏言乐?被当一次匕首还不够,将来还要当第二次、第三次么...... 李驰已经被逼到这份上,也不得不说,皇后这是要自己的态度呢!他昨日是真想说,生怕那个胆小又纯真的公主是被某人又利用了,可今日皇后一问起来他就放心了,皇后是公主亲娘,肯定会详查,就不必他过多费心,反而引导错了查证的方向。 但现在看来,皇后应该是有些顾虑,他该怎么回答呢? 皇后明察,确实是因为昆明停建之事跟言乐公主有些争执,但今日被叫过来就知道皇后定会查个结果。李驰抬起头来,眼睛真诚,语调轻快,就像是之前进言一事,皇后清明公正,臣没有不放心的。 卫子夫还没反应过来,景福却和攸宁听懂了,这是之前进言功劳被抢,皇后又罚又赏,还跟刘彻私下坦白,让李驰对椒房殿很是信服,所以不愿再多言此事,以免偏颇。攸宁溜出去给元睿报信,省得言乐公主又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如今少了个心事,怎么也能好些。 这也算是我栽树,我乘凉吧...卫子夫轻声嘟囔了几句,没有再逼他说些什么,反而对自己之前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孩子这么真诚的信任自己的处理,又有什么要过多怀疑和试探的呢? 等李驰大包小包的走了,卫子夫才松了松眉心,事情难办,可为了这些孩子们的意气和纯真,自己还要多加努力,大汉未来有他们,肯定只会更好,自己应该多做些事,减轻他们的压力,也做个榜样! 瑕心跟景福上前,皇后,接下来要做什么? 卫子夫放了扇子,李驰和言乐这里,暂时不用担心,表面上看,也不是言乐找人做的,不过吓唬几句,就吓得自杀了,要么就是真胆小,大概率还是真心虚。长安府尹是王温舒,卫青举荐的,就是再严苛,谅他也不敢没弄清前因后果就早早来椒房问责。 喊梦知来一趟吧!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自己是不想让梦知和锦枫参与进跟平阳公主的斗争中,这么多年的情义,很难取舍的。 但这事......涉及刑狱,自己觉得也不容小觑,除了梦知,自己身边还真没有擅长办案的人,只好麻烦她了。还好,本也是要为了亡者安息,总也要个清白答案的。 第192章 慢查速决 ======== 这一查就是一个多月。 等梦知来说结果的时候,言乐都在言欢的帮助下,重新去上骑射课了。卫子夫也偷闲叫卫少儿和明卿抱着霍嬗进来说话,天气炎热,屋里坐不住人,少儿也难得不用像在宴席中一般拘束,插了满头的花,逗得霍嬗乐个不停,祖孙两人用膳结束就钻到后面院子去了。 院里杏花落败,只剩郁郁葱葱的遮天绿树和两只静立的大缸,偶有金鱼跃出水面,搅乱夏日一池沉寂。 少儿和霍嬗俩人,一个故作惊讶、一个嘻嘻哈哈,就这么玩了许久。 前面卫子夫和明卿刚刚小憩起身,比着赛的挑瑕心捧上来的瓜果吃,这丫头才精得很,怕一味吃凉的,卫子夫心肺受不了,就把常温的和冰镇过的水果掺着放,挑到哪个就吃哪个,坚决不许换。 你这丫头霸道得很!换块瓜果都要管东管西,回头这事让明卿传到冠军侯府去,去病回头就来替我收拾你! 瑕心捧高了果盘,一脸得意,冠军侯来说过,若是侯夫人来了,叫我也一并管着,我细心! 明卿:.......没事,我回府就没人管我了,不换就不换,你管姨母一个人就好。 卫子夫也顾不得许多规矩,跟她们笑闹成一团。 哎呦,这是做什么?攸宁进来看到这个场景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扶歪倒的桌子,一边急道:皇后快别闹了,御史大夫的夫人来了,满头是汗的等在外面呢! 第560页 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她带了其他人来么? 就她一人。 卫子夫脱了刚穿上的外袍,飞快的扇着扇子,大大咧咧的挥手,哑着嗓子说:来了就喊进来,也不是外人,看她一本正经的,小时候可比我能闹! ...诺 梦知一进来,看见开开心心的场景,匆匆行礼被拉起后,就笑骂道:皇后也真是用人如神,底下人都快跑断腿了,您还在这里坐拥美人入怀,一副奢靡的样子,詹事府的言官真是该打! 哎呦,我这十个言官也抵不上你的一张嘴啊!卫子夫拉她到一旁坐下,一边打趣她。 明卿早和瑕心放开了,跑到后面去收拾仪容,半天才出来和梦知互相见礼。 嬗儿在后面跟母亲玩,估计也要收拾一下才能来见过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梦知四周看了看,道:今日就不必了,我改日去府上拜访再给他带些好玩的,今日我是有正事来找皇后,就不多耽误时间了。 明卿分外知趣,示意攸宁奉茶,然后点头笑道:好,那我去看看嬗儿的情况,您跟姨母慢聊。 不必。卫子夫主动翻出来一个茶杯让攸宁倒上,示意明卿留下听话。 梦知本就对明卿差遣椒房殿宫人的态度稍感惊讶,此刻又见卫子夫此举,颇有些不理解。 卫子夫递过去一把新翻出来的扇子给梦知,见她眼神,哪有不明白的。不过就是昆明池溺毙的那位账房,案子都封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梦知冲明卿不好意思的笑笑,抬头盯着卫子夫的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懂我的。 即使极力隐忍,梦知也依然能看出她倏然垂下的眉睫,透着些淡淡的悲伤和无奈,不过卫子夫回答得倒是快,我依然没有后悔对她那么好,而且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别转移话题,快说你都查到了什么!卫子夫拍着桌子喊,陡然间故意提高的声音吓了二人一跳,梦知最能干了!快说吧!要不我这心一刻都放不下,一直惦记着我女儿是不是欠了条人命! 明卿看梦知还在拍拍胸口,抚平咚咚咚的心脏,笑着插嘴道:姨母该放心才是,这案子我托三舅舅去看过了,自杀一事,证据确凿,乃个人升迁后,无力完成任务,害怕责罚所致。不禁遗书未提到言乐的事情,后面也无家眷来各处诉冤,可见并不是言乐的关系,只是赶巧罢了。 梦知看明卿如此了解案情,倒是替卫子夫感到宽心,本来看她清清冷冷的气质跟渐渐少言寡语的冠军侯倒是很般配,张贺还曾经私下跟他说,不管场合多热烈,只要见到他们夫妻俩,心都能瞬间静下来,倒是比冰块好使。此刻看来,真是外冷内热,很关心周围人的事情,只是少言疏离而已,不代表人家不知道。 这样一想,梦知更坦白了,明卿说的也不尽然,这都是表面上尽心查出来的,假虽然不假,可还是有些内情,事关...平阳公主。 卫子夫点头,这我知道,计蕊说账房是从少府的汝阴分支上升任的,还想接触椒房殿詹事,这两点就够我怀疑的了。我现在只想知道,言乐到底跟他的死因有没有关系?? 有!梦知很肯定的回答她,南宫公主前段时间又因为张衿怀孕的事情闹了一通,无非就是想知道女儿和卫步的下落,言笑自然不肯说的,卫家肯定也无人说,她只好去找平阳公主,好歹...好歹跟你家算是沾亲,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跟言乐走近的吧。 平阳公主能知道?张坐应该有就张衿的事情跟卫青打过招呼,而且事关卫步,谅卫青也没那个胆子敢告诉平阳公主一丝一毫,这点她还是能肯定的,言笑肯定也不会提。 那就是平阳公主指点南宫公主去找最好拿捏的言乐...... 卫子夫攥紧茶杯的指尖隐隐发白,怒气止不住的倾泻出来,她真的越发欺人太甚,为了钱财来源清白,不止要人命,还敢牵扯言乐!还有南宫公主,她还有没有脑子!! 不过....有时候,她不由得想,是不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平阳公主,这绝对不是她第一次轻飘飘要人命了,也许早在平阳公主府之前,这些事情只不过没有让她们四个知晓罢了。 梦知却觉得没什么,更没有像锦枫和卫子夫一样对平阳公主有什么形象破灭的感觉,钱财的诱人之甚,岂是一条人命就可以相等的? 再说回来事件缘由,这位账房应该是公主的人,幸好锦枫去过汝阴,我又让她派人回去确认过了,确实是公主的势力,留在汝阴的,想来...公主回来也是在汝阴留了后手的。梦知顿了顿,当时卫子夫一意孤行,掏心掏肺百般呵护的把平阳公主接回来,连回来后的留言和境况都考虑到了,但没想到人家确是存有余力的,也不知道卫子夫此刻是何滋味。 卫子夫交握双手,淡淡接话道:我早该想到的,也想过要最后查汝阴,但那样反而刻意了,倒是给了她反应的时间。 还未及梦知说什么,明卿开口冷冽道:查账如监军,心慈手软,败军也败仗!皇后该更快些才是! 第561页 明卿是局外人,自然出手果决无所顾忌,但对卫子夫来说,即使互为对手,她下这样的杀伐的决心要更加难些,梦知自问,也是难以做到的,那...毕竟是培养她们长大的公主,提携教导之恩,扯平了,也抹不掉的。 卫子夫给明卿满了杯茶,没有说话,梦知继续说:能在汝阴被平阳公主挑中,他还是有点能力的。你说你已经在悄悄清查账簿了,所以我估计他在想投诚之前,擦干净自己的污点。这店就是为了脱手他自己手上一些不干净的贵重物品才开设的,平阳公主知道他的意图后,故意引来几个想要销赃和走私的人,以利诱之,声称看中了他的渠道,加高了佣金。据她夫人回忆,此人说,以后要一心报效朝廷,恐怕没有太多奢侈日子可过了,犹豫许久才接了个大好的赚钱机会,他决定做完这个就收手。 明卿也给卫子夫和梦知换了茶,淡淡道:人啊,不能犹豫,犹豫就说明有鬼,一抓一个准! 梦知这下注意到了明卿,这孩子,老道得让人无法忽视,尤其是在钱财之事上,像.... 卫子夫追问:所以这事经不起查,他就被言乐吓得自杀了? 不全是,昆明池修建来了不少外地工人,其中不乏一些走私事情。梦知收回目光,继续道:那天应该是有人约他在昆明池相见的,至于说了什么,吓得他自杀,就不得而知了。唯一有迹可查,就是昆明池停建的两天,有两个人病死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别装,你不查下去,我就当这就是你编的故事。 梦知很直白的拒绝:事关其他走私案件,我不能透露。且涉昆明池修建事宜,事情还未查清,陛下就催着开工,你知道这个结果就可以了,既然交给我,就该信我。 卫子夫也不让步:昆明池修建是考工室职责,也在少府之内! 梦知进一步,你尚未全权决策少府。 卫子夫反驳:表面上我已全权决策少府,昆明池停工不足两日就继续修建也是经我批复的。 所以,表面上的涉及考工室的事情我已经言明。 ......御史大夫的夫人,怪不得张汤可以做到三公之一,真不简单。 梦知微微笑道:皇后,也不简单。 明卿默默低头,都不简单,高手过招,招招要命,就是你们一个月后才知道,何时反击呢? 卫子夫盯了梦知半晌,气结,不说就不说,把能让我知道的文案递过来吧! 好嘞!梦知也变得快,瞬间松了脸色,笑呵呵的递上整理好的竹简,叨叨的说:你可不知道,之前帮我家夫君顶多就是整理文卷,看着简单,自己真上笔,还是难的。 卫子夫一目十行,毫不留情的贬低道:照着御史大夫的文笔,那你确实很难。 梦知:......现在烧了,还来得及么? 十三人?卫子夫盯着一处忽然不动了,这数字,是平阳公主在汝阴收拾掉的人? 是。梦知喝了口茶,随口答道。但又觉得这尾音不对,不是肯定句,是疑问句?抬头正好跟明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诧异。 姨母不会觉得这是平阳公主第一次吧?明卿快言快语,直白的挑破了卫子夫的心思,我所知不多,但这样缜密的安排,肯定不会是第一次了。这钱财一事,一钱一厘,都是血汗,有无辜的,也有不无辜的,来这世间一遭,从铸成到融化,没有全然干净的,若有,定然已经修仙有灵了。 卫子夫望向她俩,内心说不出的复杂,明卿从游侠之中摸爬滚打起来,梦知是在刑狱之家纠缠瓜葛,她们都能从容的深入又跳出。 那她自己呢?她又该用多久才能更加淡然的接受这钱财一路上的泥泞和光芒? 虽然她自己不知道答案,但有件事,她知道铜臭味跟血腥味放在一起,很不好闻! 之后不过两日,大盐商东郭咸阳、大冶铁商孔仅被刘彻封为大农丞,仅在颜异之下,侍中桑弘羊参与盐铁官营计划,负责计算和言利之事,职位并无变动。 少府铜铁、盐营正式开始移交,除了部署人员、文书资料、印鉴凭信等等,卫子夫还专门在明卿和卜式的帮助下,请了三人来做客,宴席上,卫子夫什么都没说,只聊了些五都的风土人情。 托明卿和卜式的讲解,卫子夫对五都,北市邯郸、东市临淄、西市成都、中市洛阳,南市南阳理论知识颇深,笑眯眯的态度更是让人如沐春风,让三人大为感怀,纷纷举杯势要为皇后和陛下分忧,几要泪撒当场! 然后....喜提三箱赏赐回去! 当然赏赐箱子下面,是计蕊精心准备的这些年抄录的所有有问题的盐铁相关的账目。 被陈掌灌醉的三人醒酒之后,望着箱底的账册,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最后还是桑弘羊乐观的收下了,饼安慰剩下两位新官,盐铁专营一事,开天辟地,所谓任重道远,当如是啊! 第193章 始料未及 ======== 很多年后,东郭咸阳回忆第一次萌生退意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刚刚接手盐铁之事后不久。 第562页 相比铁器,盐务更贴近民生,东郭咸阳虽然极其想做大做强,但这官吏跟他想象中的生活相去甚远。 虽然有不少的人扑上来讨好他,他却迫于刚刚上任不能理睬,既没有向往的作威作福,也没有自缚的忠君爱国,只有个空虚的国库,要他们填满...... 说起来给国库经营,好了不起,其实就是从给自己挣钱,变成了给别人挣钱,难受死了。 市场是全国,他们是唯一的买卖渠道,听起来风光无限,但没了对手,往上的目标无非就是更多的钱,东郭咸阳突然觉得,得到了这一切似乎也没那么令人高兴了。 但另外两个伙伴,似乎一点感受都没有,依然沉浸在兴奋的状态中,按照他们的构想去重新制定所有的一切,甚至给刘彻禀报的路上都恨不得哼着小曲过去。 至于皇后给的那些东西,就三人的讨论结果来看,他们是想在将来地位稳固,换上亲信的时候使用,孔仅似乎很快就从惊慌变成了喜悦,甚至说要等空闲了,去感谢皇后。 东郭咸阳却觉得宜早不宜迟,熬夜查看了盐务相关竹简,就递帖子请见了。 他有预感,这送过来的东西没有那么简单,一个歌女做到皇后,还要全权掌少府,就目前国库的空虚,日后免不了两处打交道。白白送上来的账册,可不像是要早日甩开包袱的意思。 第一次皇后去各属视察了,并没有见到;第二次被计蕊拿一罐茶,三句两句给送出了门,皇后陪陛下呢!谁也不能叫屈不是? 第三次,卫子夫倒是有些意外,不是意外他继续来,而是意外他真的来得这么快,看来这一日不可缺的盐巴,真是给东郭先生养了个急脾气。 如今东闹荒,西啼饥,不是大水,就是旱荒,早就没有一日不可不食盐的情况了。东郭咸阳在场面话上还是很有一套,说得真心实意:臣现掌盐务,商与吏终有不同,自觉力有不至,惶惶不可终日,还请皇后赐教。 卫子夫现在比谁都坐得住,笑眯眯的说:不过半月,东郭大人应是还在理顺情况,定有不顺手的时候,不必妄自菲薄。 再打太极,东郭咸阳就要跳起来了,他其实耐心极好,可陌生的环境下,一不留神就是性命之忧,他是觉得真该急了!开口把所有能说的巧言都往外抛:皇后谬赞,臣之前自觉对盐务了如指掌,如今做了农丞,却觉得所知甚少,所学甚浅。商贾之身,身份卑微,若非得陛下赏识也无缘得见天颜,不敢不尽心侍奉陛下和皇后,本应日夜悬心而思。无奈困于己身粗陋鄙薄,生怕行差踏错耽误国家大事,才冒昧求教皇后。 皇后乃少府之主,掌长乐未央多年,严明而不失仁善,无人不称道,臣仰慕已久,后接管盐属听闻手下人对皇后提携教导之风倍加赞誉,心中更是敬佩,如今斗胆前来请教,还请皇后不要嫌弃臣愚笨! 一番马屁吹下来,卫子夫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个俗人,这么直白的夸赞和崇拜,换谁都喜欢,周围的计蕊、攸宁等人都面露喜色,与有荣焉的样子。 卫子夫想了想这几日自己确实也故意吊着他,此刻逼急了,舌灿莲花,倒是忍俊不禁,准备放过他了,本宫明白东郭大人的话了,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开口。 东郭咸阳这才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多谢皇后,那臣就不客气了!交接官署时,只得了皇后宴席,也没得皇后讲解,之前盐属是如何运作的?盐务获利良多,与其他官署定有不同,其中流程人员可有需要多加注意的? 卫子夫乐呵呵的请他坐近些,终于来了个明白的,虽然是三中一,但陛下眼光还是不错的,起码没有落空。 东郭大人过虑了,盐务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员倒是需要有些革新,只是少府事多,陛下也有私心给本宫减减担子,需要特殊注意的地方和赏赐就都一并送了,省得本宫做了一半,大人也不好中途插手。 原来如此!东郭咸阳终于放下了心,自己这个心眼没多长,果然是在这里等他们呢! 卫子夫继续道:至于怎么处理,东郭大人应该再好好想想。 想想?这怎么还藏一半呢?皇后,臣...臣自小煮盐发家,自觉聪颖,可也是只是个盐商,与人交易唯有一颗诚心,一张知趣之口,所以......皇后还请直言。 卫子夫真有点忍不住笑了,她的直白都是留给亲近的人的,因为不用顾忌,但是已经习惯下面可以自行领会到了,这位盐商倒是可爱得紧,就差脸上直白的写着 没当过这么大的官,求赐教! 可这话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说你不许贪墨,不许结党营私,不许以权谋利,不许.......卫子夫也不能面面俱到都给他说清楚了呀! 斟酌了半天,卫子夫搬了一个人出来,颜异做大司农已经很久了,虽然国库与日俱减,看起来也没有如御史大夫一般急君所急的,提出盐铁、均输得建议,没有什么值得侧目的功劳,但本宫可以给你一句准话,他依然甚得圣心! ......东郭咸阳收回了懵懵的目光,自己开始琢磨,这是,给自己个效仿者?颜异,颜大司农,自己倒是熟悉得很,为人廉洁正直,端庄儒雅,还是颜回的后代。嗯......看起来就是会嫌弃自己商贾身份的人,他会跟自己交好么? 第563页 颜大司农家学渊源颇深,又是臣的上官,其卓然风采,臣也是心向往之,只是恐颜大司农嫌弃臣...愚笨。 这话说得很局促,倒像是真怕,卫子夫有些不明白,转头去看周围人,其他人都摇摇头,只有攸宁悄悄比了个口型商贾。 哦,士农工商,原来东郭咸阳是担心这个,卫子夫开口笑道:你又不是要找他做傅者,盐务一事上,他恐怕还要像你求教,何必如此担忧。 东郭咸阳点点头,皇后说的对,又不是全然学颜异,不然陛下把他们三个提起来干嘛呢? 皇后善察人心,端庄周全,德昭千古!臣佩服!臣多谢皇后赐教! 事后,东郭咸阳不禁乐颠颠的哼着小曲走了回去,还大手笔的送来了谢师礼,卫子夫也慷慨的收下,劳动所得,不亏心! 当然也不止这一件事,东郭咸阳说到一半的时候,瑕心领了颜八子从后门进了屋,把后面关于颜大司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本来还对族兄手下多了两员悍将担忧不已,生怕颜异被架空,如今也算放了心。 尤其是那句他依然甚得圣心,很安她的心,再后来卫子夫训她不要总是盯着李八子的两个儿子都跟谁家公子玩,公主和皇子本就不一样,与其想着争人脉关系,还不如多放孩子出来跑跑,啰里八嗦的,她也乖乖巧巧的听着,还一脸笑容。 卫子夫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自然也没怀疑太多,景福倒是佩服瑕心的急智,平时没看她对后宫妃嫔有什么好脸色,关键时候帮这么一下子,不止她们这些手下人办起事情来省力,还能替皇后收拢人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东郭咸阳,可没那么好的心要把这些信息和上意都跟剩下两个人分享,机会都是留给有心、有准备、有决心的人的!不然他怎么做成大盐商? 就好比自己从皇后那里回来也就一天的时候,少府其他的官署,开始换人了,很明显的大动作,桩桩件件有据可查,而且冯唐之子冯遂被皇后请来,协同计蕊安顿各方,暗地据说还有刘据推过来的一个方士壶遂。 壶遂神神叨叨的,卫子夫颇有些嫌弃,但看在刘据一片孝心的份上,也就答应了,岂料这人还真有些本事,不满调动的,被他掐算过之后,竟然大部分都愿意了,也是让人满意。 总之,一切顺利,唯二要跳脚的,就是孔仅和桑弘羊,平阳公主的人不可能不反击,在这两个属里的人,自然也有些不稳,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但两人仍旧没有想起卫子夫和她的大礼,也没往这上面想,轰轰烈烈的烧起了新官三把火。 东郭咸阳望着他们跳脚的样子,也故意放慢了节奏,做出些抱怨样子,显得他们同仇敌忾,怒火中烧的气氛更加真实! 而与此同时,深入腹地却撞上了匈奴主力的卫青,刚刚结束战斗,内心也是说不出的怒火中烧! ~~~~~~~~~~~~~~ 二百里已经很远了,大军不能再追了,再追后面的就要甩下一大批人,四周并无补充粮草的营帐,他们就会成为战损,那可都是命啊! 卫青望着黄沙漫漫,把缰绳勒得死紧,纵使此刻魂飞十里之外,盯着伊稚斜退走的方向一刻不愿移开,也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调转马头。 战马不甘的跺了跺脚,似乎有些不明白主人的意图,这应该不是佯败或者迂回的架势吧?为何不追? 卫青拍了拍马,强硬的调转马头,后撤回营! 传令兵策马挥旗而去。 后撤回营! 后撤回营! 后撤回营! 渐渐远去的声音如同刀割在卫青心上。 放弃了,就这么放弃了吗? 理智告诉他,此刻手里的兵马不是最好的那一批,再追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之前作战看不出什么,可如果拼到极限去追、去拼杀,尤其在此刻刀悬单于的关键时刻,终究不是碾压之势了。 但他所有的情感都在拉扯他,你追上去!你要追啊!单骑追敌,你又不是没有干过,肯定能追上的!管他什么大军,杀了伊稚斜,乱就乱吧,陛下不会怪他的!! 卫青内心无比的后悔,要是此刻自己只是一个校尉该多好,定率五百轻骑不管不顾的追过去,就是跑死马了,也不会放过他!赌上一把你死我活,也要给这多年的战场一个结局! 可人困马乏,大家已是用意念坚持着追随他了,而他终究不是那个独自领兵的年轻将军了!后面是几万疲惫的大军,刚刚经历过大战的军队!还有两个裨将,在安排追踪和后勤,确保队伍的完整。 撤吧...... 茫茫远方,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只有卫青自己清楚,他已把心抛向了反方向。 外面营帐炊烟袅袅,自己的内心却像是在油锅上煎一般,他要知道自己失败在哪里了,必须马上复盘! 从换道的时候,大家就知道自己不是迎着主力去了,必不是像自己一样随时准备着,这是他的失误,即使三令五申不许如此想,但...整肃力度依然稍弱,这是他的败笔。 还有李广,他......早知道李广如此不甘,以致延误战机,迟迟没有现身,就让公孙敖跟着他走又如何? 第564页 还有...... 报大将军! 进来!! 万一...有好消息呢? 第194章 单于跑了 ======== 报大将军!伊稚斜单于确实未死,目前已失去踪迹!应该是跑了! 消息喊完的时候,卫青只觉得脑子出现了几秒空白,头一次重复的问了好几遍传令官:什么叫跑了?!!再报一遍! 伊稚斜单于确实未死,目前已失去踪迹! 你说什么? 大将军,大单于跑出我们的视野,现在不知所踪! 再报一遍! 大将军.... 只听啪的一声,临时搬来的桌几被卫青硬生生掰断了一角,随即一向沉稳和煦的大将军头一次在人前暴怒而起,破天荒的一把拽起地上的斥候冲他吼道:谁做出的推断?谁让你们这么说的!谁敢这么轻易的定言?啊?有人亲眼所见吗!? 是公孙敖追到的俘虏说的。 俘虏的话也能当真?!上次俘虏就把我们甩了大跟头!你们轻易还敢信??旁边的校尉田仁忍不住插嘴问道,上次俘虏就说主力往嫖骑将军那里去,两军还不辞远路的换了一下,结果还不是让他们撞上了!要不是卫青整肃了一次军队,大家心都要浮躁了...... 斥候被吼愣了,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直到衣领被铁青着脸的卫青松开,才勉强半跪支撑在地,回神过来的时候,觉得腿都有些发软,别说回答问题,多余一句不知道具体情况都表达不出来了。 许久,无人出声,大将军也好、斥候也好、法吏、校尉将领,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一片死寂僵化的气氛中,静静消化着匈奴遁走的禀报。 曹襄担心的看着卫青,他连着好几天晚上都偷偷牵着马往外走了,走不多远又自己转了回来,说他甘心这样原地等着宣判这场战役的胜利,就是毫无感情的军中法吏都不会相信吧? 要不是李息来传旨的时候,叮嘱他千万看好了卫青让他不要钻牛角尖,他恐怕还真感受不了卫青这么深切的愤恨、不甘、无奈、难受与憋闷! 李息匆匆离开的时候,曾经留下一句话,要他在关键时候转达给卫青,不管战役结果如何,都还有下次,莫负重。 曹襄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只当是宽慰卫青换路的决定,但现在想来,去病应付匈奴主力,这本就是他们和陛下定好的,换道就是达成这个战略,卫青怎么会心中不舒服,反而这话像是早预料了匈奴主力会在这边的战局,战后不管成败特意说来与他解压的。 第三天说给卫青后,他端坐在马上,似乎僵成了一具雕塑,黑夜之下什么神色都辨不清楚,只听他重复了几遍莫负重,莫负重!莫负重...莫...负重啊...... 周霸冷硬又激扬的声音打断了曹襄的思路,既然斥候如此报,就等公孙校尉回来我们再详加盘查吧!战局如此,还请大将军早做战后收尾事宜,我等也会及早上报战功和战损。 战后收尾...卫青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但又很快的变回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伸手扶斥候起来,是本将不对,吓到你了,你先下去吧。 诺。斥候一溜烟的走了。 等人一走,大家反倒像是开了什么窍,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此战已经算是全胜了,我们本就不是来迎战匈奴主力。 对啊对啊,还被打了个搓手不及,幸好有武钢战车为阵,我军又被大将军一路叮嘱不可懈怠,才能大获全胜。 也不能说是大获全胜,多亏天时尚在,风沙骤起,赖托陛下福气! 其实我军是乘胜追击,本可以生擒单于的! 此次战役耗时良久,我们毕竟人手不足,若是李将军和赵将军能按时赶到,此刻恐怕就不一样了。 周霸又冷冰冰的开口了,一副责问的口气:李将军和赵将军呢?可有他们消息了? ...... ...... 众人目光聚拢在卫青身上,似在等他反应,军中法吏责事问话,没有不回答的道理,就是大将军也不例外。 卫青抬头,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冰霜,薄唇紧抿,偶尔想开口答复,却半个音都没吐出来,只有满腔的怒气,无色无形,重新散入死寂的氛围,众人一时都有些瑟瑟,连田仁和曹襄都缩到另一边,仿佛刚刚已经平复心情安慰斥候的人只是个虚影,大将军的情绪...有些不可控了...... 迷路了呗。 不知道谁那么大胆还顺嘴接了一句。 卫青一个眼刀过去,无证据,妄自揣测,罪从重!那人也自觉失言,连连告罪,但因是军法吏的人,他只警告了几句,就放给周霸处置了。 见此情况众人都知趣的告辞,只有周霸,职责所在,查询事情因果无人例外,若大将军对李广和赵食其不闻不问,没有消息,就是大将军的失职,所以他还在等一个答案...... 卫青不回答,他就天天来大帐报到。 一直到回军漠南,大军才重新遇上了李广和赵食其。 第565页 军法吏都在,公孙敖在,曹襄也在,田仁也在,卫青却更加的迫不及待,李将军分兵去右边拦截了,路也不是第一次去走了!还有赵食其呢!那么多人,是丢马了!还是被黄沙埋了?!为什么还把人放跑了呢?废物! 大将军,赵将军说他们是迷路了...... 迷路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迷路了??? 带着不可置信的狂暴,上首坚若磐石,润若美玉、隐忍了这么多天,看着已经收拾好心情的卫大将军,一一扫过惊讶的众将,却终于忍不住了,从牙缝间狠狠的挤出一句话:他娘的!他怎么不把自己丢了呢?!! 甲胄刷刷作响!卫青来回走了两步,不但没能平息自己的怒气,反而本就气得剧烈起伏的胸膛像快要炸开了一般,让整个人都似乎陷入了暴怒崩溃的边缘,脸色阴沉得可怕,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白得像是远处穿云高山上积年不化的白雪,一向炯炯有神的瞳仁里瞬间像是被百年不遇的乌云掩埋了! 这比遇上难测的天气和匈奴骑兵还可怕! 众人虽然都是跟他很久的部下了,前几天也都见过他发脾气,尤其是田仁、庚安和曹襄,当初将军夫人自作主张去抢平阳公主这类闻所未闻的事情,他们都见卫大将军把自己妻子护得滴水不漏,曹襄都紧张不已,他却跟宗正那边打太极打得全身而退! 从没见他如此失控和情绪外放过! 一时间把周围所有的人都吓够呛,半丝声音也不敢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等那个狂躁的将军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相信是他们目前都能做到的事情了! 等着大将军自己恢复好情绪,就像前几天一样....... 可前几天,卫青是心存侥幸,没有想到李广和赵食其竟然真的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没有如期而至。 匈奴如此狡猾,给错了消息,很有可能也提前准备了埋伏,李广和赵食其说不定就被他们给打得仓溃而逃,陈情请罚的奏报都写好了,就等他们回来给自己一个失败战况的禀报。 偏偏,现实跟他开了个玩笑,大军浴血奋战疲惫不堪,他们却只是带着骑兵在起点领略了几天风景...... 呼的一阵风沙扑面而来,马队低低嘶鸣,军旗猎猎,出自未央宫考工室的上等丝绸飘扬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上,肆意舞动。 可军旗下的其余人等纹丝不动,此情此景若是拉开远距离倒是像极了石壁上的雕刻,任由几千年风霜雨雪吹过淋过,他们定格的故事仍旧鲜活争鸣,却无法再次改写了 最后还是在庚安的提醒下,田仁望见地上滴落的血迹,一声惊呼不管不顾的抢上前去,边抬起卫青的手细细查看,边喊道:医官!快来拿水冲洗!怎么伤口进了这么多沙!大将军,如今已是药材渐少兵困马乏,万不可大意了! 卫青眼神中云雾渐散,低头间闪过几丝狠戾,刚刚不小心抽刀又无意识的握紧,划开了个大口子,旋即用力握了握,已蒙了浅浅一层尘土的伤口顿时鲜血淋漓,翻出半边血肉来,却一点不觉得疼。 呀!这么深!曹襄也急了,伸手从衣里掏出块干净整洁的绣帕来,仔细的把上面一层灰尘都擦开,军医也跌跌撞撞的上前来,见脏血都被挤出来,倒是放心不少,开了箱子就开始冲洗包扎。 卫青没有推开众人,纵使他心烦意乱,这么多年克己的习惯浸在了骨子里,就算内心翻江倒海痛苦万分,一次放肆之言就够了,终究是不会随意发泄在他人身上的。 沉稳的声音响起,卫青开始分派善后任务,每说一件,都觉得心痛一分! 眼角瞄到大帐前的军旗,随意开口问道:去病那边有消息了么? 庚安:回大将军,还没有。 大将军,另一路这么久没有消息,反倒是我们遇上了大军,您看要不要支援一下,免得他们孤军深入太远? 卫青一个眼风扫过去,淡淡的嘲讽出声:支援?你以为他也会迷路么? 多嘴的长史面色尴尬的退了下去,不再开口。 一直等到医官包扎好后,卫青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眼看了看四周,轻叹一声,道:都该干嘛干嘛去吧!该清点的清点,该换防的换防,该该问的就去问个清楚!!最后再统一报过来! 事情已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李广和赵食其,说不掺杂情绪是假的,瞄准红心的离弦箭已经到了眼前却被风吹走了,任谁都要气吐血吧。卫青揉揉了眉心,半点动笔的心思都没有,也不知道陛下知道了会怎么跳脚,自己该怎么写啊? 据实而写,那王恢的下场唉,他俩还能保住命吗?卫青脑子越来越乱,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帮李广说好话,还不如让军中官吏去评判吧,是死是活,自己都不想管了。 周霸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诺!众人都退了。 曹襄和田仁还站在原地,曹襄看了看周霸,还是试着开口劝解:大将军别生气,明年还可以再来,颜 卫青刚刚被按下去的火气又腾腾的烧上来,头一次毫不留情的打断曹襄,严肃的训斥道:说的轻巧!明年?!年年的计划哪一次不是走得稳稳地?从龙城到现在,你以为我们就只是跟匈奴人一样抢钱抢粮抢地盘,抢完就走吗?! 第566页 还是你也以为陛下只是为了扩疆域么?!为了这场战役,这么多年,从王诙、韩安国、程不识老将军,到如今的李息和你,诸多将领,十万骑兵!陛下费了多少心力? 这么远的物资周转,还要配合我和去病不同的作战风格和行军线路,却从未有失!这其中有多少的呕心沥血!!他俩看到了吗?好!这便罢了,累死累活都是为臣子的本分!可宣室殿呢!!又要多少个不眠夜?!你这两年跟颜异、张汤走得近,你不知道吗?! 田仁赶紧拉住曹襄,不住给卫青作揖,大将军!曹襄好歹是个侯爷啊,您跟人家母亲还有婚约呢,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是不是不太好?而且人家查起贵胄来可是毫不手软,你不怕,我怕! 曹将军,你别往心里去! 生气倒是没有,谁家孩子还没被长辈骂过呢?只是,曹襄被吼得有些懵,他从来没有听过卫大将军抱怨过谁,也没听他诉过苦,更没见他这么嫌弃过一个人。 每当众人连轴转的时候,他都少有开口求情帮忙,更是从不松懈半点,但若一点不足,他立刻就能补上,涉事之人直接移交军法官吏。他,从不像李广将军那般维护下属,可上次的定襄,自己又看到他的仁和大度,却能做到从不给自己谋求一丝半点的威望。 他似乎,只是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作战上,从无其他。 宣室殿的不眠夜,也只有他挂在心上吧? 十几万的骑兵是怎么来的......曹襄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刻才明白是自己一直只见光芒,未见征程,过于狭隘了 虽然曹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能隐隐感觉到,陛下和卫霍三人都把这个当成了最后一场战役,他好奇也害怕错过这最后的上战场的机会,千方百计的跟了来。 到了如今,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一点,被吼了这番话,曹襄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过于高高在上了,他参与整兵、参与作战、服从命令、配合同僚,永远都理所当然冲在第一线的他,从没想过,那些战战兢兢提着心为他们出战做准备的人,何尝又不是提着脑袋和心在支撑着一场场战役呢? 淮南王、江都、胶西、一件件的按部就班的四五年,言笑尚且偶尔埋怨自己过于沉迷政事,忽视了她,可卫大将军忙了多少年? 从二十三岁的从军年纪到现在,他休息过多久? 他,休息过吗? 末将失言曹襄低头认错。 周霸倒是站得绷直,像是没听过这些,这些激动之言,他理解,但是跟他在军中的职责并无关系,所以,不言比较好。 报!左将军归营!门外的传令官紧接了曹襄的话语。 卫青看了曹襄一眼,没有搭话,冷着脸坐到主位上,把重要的竹简和易碎的东西都挪到了地上。 他娘的!怎么匈奴主力这么多人?没地没宅子的,他们还真有闲心生孩子!公孙贺嚷嚷着进来了,在卫青桌前站定,看帐中气氛尴尬,故意笑嘻嘻的说:大将军安!左将军公孙贺归营!赵信城余粮已焚,后路也已安顿完毕,特来复命! 好,下去休息吧! 曹襄没动,公孙贺到底是占着个长,心中转了转,干脆的直白缓和气氛道:哎!你们这俩人咋了?气氛不太对嘛,怎么?我回来晚了?各位将军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回长安我让你们嫂子做几个菜,请大家喝酒! 卫青没说话,只把竹简翻得沙沙作响,一副恨不得拆了的样子。 曹襄瞄了卫青一眼,小声解释道:不是,李广将军和赵食其将军...迷路了,所以未能如期包抄,斥候也来报,说匈奴人那边确实已带着伊稚斜单于逃走了。 公孙贺变了脸色:他娘的!废物! 这话?曹襄还没来得及考虑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就被卫青忽然而来的一掌吓了一跳,啪的一声,桌上令牌都翻了,你们都出去! 第195章 战后问话 ======== 曹襄听到他二次赶人了,也不好再留下,拽着公孙贺一同离开了。 周霸看了看他俩离去的身影,琢磨了一下,开口问:大将军,这次的都出去,包括末将吗? 卫青这才想起他来,之前让他留下,本来是想叮嘱一下他,前去询问李广和赵食其的时候,注意客观因素。 军中都是有向导的,之前给了他一个张骞,败了,说策略有误,这次让他自己选,为什么还迷路?还有这么多天,既没绕到指定位置,又没绕回去,跟原地休整没什么两样!就凭李广领令离开时的愤恨不甘,也不像是破罐破摔的样子。 何况还有个赵食其呢? 卫青想起周霸上次对苏建的处置建议,不免有些担忧他对两位裨将的处置,自己再生他俩没有按期到达的气,也会下意识想在军法吏面前保护他的手下。 周霸,你一会儿就要领人去右将军和前将军那边去了,本将有几句话要说在前面。 周霸虽是个手严心冷的人,却不是情商低的人,又跟了卫青这么久,从小小的执法吏到罪正,自然也是能大概猜出他要说什么。 这个大将军,永远都能把仁善的分寸掌握得很好,不止严苛的军法吏喜欢,陛下喜欢,更是手下兵将的幸运。 第567页 但是有一个缺点,这仁善亲和并不热烈炙热,如涓涓细流般沁入心中,直叫人身舒怀畅,精神抖擞,被笼在这温暖下的人,就像是刚刚进入初春的大雁,满怀希望的奔向远方! 可...初始接触的新兵,或者没些大格局的兵将,很难体会得到。 所谓慈不掌兵,又有儒雅大将之风,大概如此吧! 大将军想为前将军和右将军求情? 卫青看他一脸警惕的样子,倒是有些好笑,求个情跟割他二两肉一般,何必呢?心情一放松,语气也软了不少,这次罪正秦闳跟着去病走了,你升任罪正,是我主动提的。 周霸有些意外,上次他不喜欢自己的狠戾手法,自己能感觉得出来,两人却又都不是心存私欲的人,相安无事倒是没问题,他主动要自己倒是很奇怪。 那末将斗胆,要问句职责以外的话,大将军为什么要选我?时间紧张,将军就不必拿欣赏我的话官话来搪塞我了。 卫青挑眉,为什么不能是欣赏你? 周霸直直看向卫青的眼睛,大将军,末将还要赶去见前将军和右将军。 卫青忍不住暗自撇嘴,军中法吏都这么不给面子,真是让他这个大将军有些下不来台!那本将就坦白说,去病作风刚硬,秦闳坚韧柔和,和他互补。而你严苛耿直,这次适合跟我出征,尤其是不管有无换道之事,大家心中都明白,咱们这些人本不是为了迎战匈奴主力,恐怕心有懈怠,我纵是想整兵,也要有好帮手,所以是我欣赏你,也是需要你。 他竟然在出兵前那么早就想到了这些,并且还做好了准备,周霸自问也不是缺情少义的迟顿之人,心中感动和佩服之情油然而生,颇为激动的说:将军深谋远虑,多思善战,末将感佩!只要是为大军好,末将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卫青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道,那本将也不与你绕弯子,此次就是想跟你说,不要因为李广领命的时候违抗过军令就对他有偏见,还有个赵食其呢?两人地位相等,有此结果,定是都有责任,还要你详察细问。 周霸沉了沉脸,侧头思考了半天,才拱手道:大将军,这次容末将问几句话在前? 你说。 李广将军已抗命一次,出兵之前还以下犯上,拿军令与你讨价还价,这事军法吏本就记下了,若不是出兵在即,当即就该罚。末将想问,大将军舍了这个身份,私下就对李广没有什么微词么?周霸顿了顿,又补一句:他一而再的调战您的威严,不止是挑战主将,也是挑战您。 卫青没有生气,甚至脸色都没有冷下来,反倒是翘了翘嘴角,再严苛冷硬的人,内心也是有八卦之心的。 李广跟他关系不好,不是秘密了,换句话说,部分六郡子弟看不惯其他出身的将领,互相争机会争荣宠,不是秘密了。 但头一个敢来问他对李广的意见的,就他一个! 卫青望向外面的炊烟薄雾下的军旗,目光悠长,其实这问题,他没有想过,得好好自剖一下。 我其实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想这些......别人对我好一些坏一些,只要没有影响我想做的事情,我这脑袋就已自行忘记他们了。 卫青慎重又轻缓的声音响起,无端平和了这问题的尖锐,不管周霸相不相信,这都是他真实的回答。 这许多年,若是他尚有余心、余力、尚有闲暇,能去关注这些无端的针对,那他也不至于用了近三年的时间也留不下月皎...... 等回去有时间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三个孩子交代...... 被带出来的脆弱情绪也就持续了这一句话,卫青就迅速收拾好了情绪,转头道:不知道我本人到底对他有没有微词,也算一种回答了!不管你满不满意,前头的所有问话就此打住,干你该干的事吧! 问到这里周霸自然不甘心,也不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风格,可是那是大将军,就算他有法外之情要讲给自己,自己做的却僭越了。 至于答案的真实性,周霸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若是朝中其他人这么回答他,自己肯定要打个问号,可是换了此时此刻,换了回答的人是卫大将军... 他信! 信此人是真没时间,也没有思维去想过什么挑战不挑战的事情,大概这个问题本就对他不是个问题吧? 大将军?周霸走出去掀帘时,突然想起个问题来,回身又问。 嗯? 你点末将跟着你,主要是欣赏末将吧? ...... ...... 啊? 周霸皱眉看着他,有些难过,一副要撂挑子的样子。 卫青:嗯......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末将告退!周霸只觉得神清气爽,大踏步的出去了,留下一个大将军在帐中呆楞,怎么?现在严苛冷硬之人都这么吃阿谀奉承之言么?早知道自己多夸他两句,就不用互相回答这么多问题,平白耽误他写奏报的时间! ~~~~~~~~~~~~~~~~ 第568页 清凉殿 啪的一声刘彻手旁的茶碗就四分五裂了,连带着一套的茶具都跟着遭了殃!旁边随侍的黄门吓得跪伏在地,连浸湿的竹简都不敢去拾。 滚都滚出去! 孔立见事不对,出门后就让众人远远退开,自己一个人守在门口,刘彻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少府和盐铁之事井井有条,最近一直心情大好,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卫大将军一路的详细奏报刚递上去,怎么刘彻还没看多久就大发脾气呢? 就算是卫大将军有些小错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啊!况且卫将军出错,可是从未有过啊! 上意不可测啊......难道.......真是卫将军那边出了什么事? 说好让霍将军对阵主力,中途本换了一次行军路线,最后还是让卫将军碰上了,这就是天意啊。可是只要仗打赢了不就得了吗?难道谁打赢,对陛下来说还有区别?孔立一个晃神的功夫,退得最远的一个小黄门就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李八子已育有两子,偏偏不得宠爱,至今未封夫人,只跟生了个女儿的颜八子平分秋色,好不容易贿赂上刘彻身边的一个小黄门,让他帮忙打听消息,本想趁着这次大捷刘彻高兴,年后说不准可以封个良人。可刘彻此时发怒,出乎众人意料,他受人之托就抓紧去悄悄通风报信了。 李姬赶紧带着刘胥往武帝这边来,想了一路,自以为参透上意,刘彻是对卫青等人不满,大抵又是什么将在外君命不受吧,她也不懂,不过能趁机去踩一脚皇后也不错,每次她向卫子夫提出想要些封赏的时候,皇后总是暗示她多读些诗书,还假装好心搬来了不少竹简。 呸!刘彻都多久没看她和孩子了?读了也没用! 而此刻刘彻在屋里一个人破口大骂!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越想就越骂!该死的李广!朕就说他不吉利,卫青和司马谈还说朕迷信,你看看!还真敢就坏了朕的大计。 就差一点,迷路又是迷路?!怎么就他们经常迷路呢?大漠他也不是头一次去了,人家怎么不迷路呢?要是他及时赶到,单于就不会逃走,说是少疑死,多遁活,但是那个伊稚斜单于也不是白纵横大漠这么多年,只要一息尚存就有卷土重来的风险。 别说他对那个单于恨之入骨,单就说是放一只受伤的老虎归山,就算不成威胁,他也是内心膈应得慌! 这次本就是下了血本出兵,币制改革、收拢盐铁,哪个又是个轻省的活,不都是为了招兵买马吗?再来?再来一次又是不计其数的钱粮,他可真会败家啊! 孔仅和桑弘羊他们忙活了这么久,骑兵也训练了这么久,折损大半不说,单于走了才是重点,他李广以为打仗就是挥挥剑的功夫吗? 况且缩回窝里的狼,哪那么容易掏出来? 刘彻正一个人生闷气,听到有人禀报李姬带着刘胥来了,一声不见就准备打发了她。岂料刘胥不知为什么在殿外哭起来,孔立欲言又止的进来,刘彻想到儿子无奈之下强按火气,还是叫她们进来了。 于是等李姬带着挂着眼泪的刘胥走进来时,正看着刘彻站在挂着地图的墙前,一拳揍了上去,内心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心中好不得意,听说陛下心情不好,想来是战事出了什么问题,正好胥儿听师傅讲了霍将军的战绩,也嚷着努力学习兵法将来为父王分忧呢! 刘彻眼神沉冷如雪,盐铁之事大有进益,去年大旱也见安抚,后宫也跟着情况稍好。人人都想趁着宫里宽裕,过个好年,前几天卫子夫放了一批宫人归家,厚赏之后重新定了以后放人的规矩,更是让宫中上下开心。 现如今都盼着大军班师回朝,她倒好,来拜见,开口就是他心情不好,卫青军报刚呈上来才多久,哪个多嘴的,真是不要命了! 于是,等卫子夫赶到的时候,李姬已经抱着刘胥瑟瑟发抖的跪在那好半天了。 以后刘胥交给你带 刘彻连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 陛下!!!李姬后悔死了,她生了两个孩子,只不过想找机会讨个封号,怎么每次都撞上刘彻不开心的时候? 上次是昆明池修建,汲黯等人进言气到了刘彻; 上上次是太常、宗正和部分议郎对少府换权的议论; 上上上次是言笑和曹襄吵架; 上上上上...... 每次罚都是免不了的,不过是禁足或是祭祀供奉的活计,谁知道今天就这么严重,如今听到刘彻这么说,更是慌了手脚,忙不迭的赔罪。 这是怎么了?上来就是个大雷,卫子夫快速的反应了一下,虽然暂时不知道原因,但是她知道刘彻一直不想封她,是因为他觉得李姬过于浅薄,不配后妃之德,说白了,就是觉得她不求上进...... 都进了未央宫,还要人家上进......卫子夫有时候也无法理解...... 另一方面这个李姬也是倒霉,每次都千挑万选的选一个最差的时机。 陛下,自王夫人病后,闳儿的日常照料我就已经接手了,只是起居日常还在原先的宫室。我看不如就像不如先让胥儿也如此安排吧,小孩子乍离了母亲怕是不好。 你安排吧!刘彻有些不耐烦,还有,虽说这次年节因为钱财宽松要热闹些过,但还是要多加约束,别上上下下的没规矩。 第569页 诺!卫子夫同情的扶起了哭作一团的李八子和刘胥,好好的送出了大殿,本想安慰几句,但孔立在她身侧轻声大概说了下前因后果,顿时也没了什么心情。 这次刘彻心情最差的时机,可真真是她自找的...... 第196章 漠北战报 ======== 孔立接过手下人匆匆送来的一捧竹简,略略一行礼,就要往殿内去。 卫子夫拦了一下,这是什么? 是孔仅和东郭咸阳两位大农丞送来的,这事可不敢耽误。 给我吧!卫子夫见伸手要接,见孔立有些犹豫,笑着开口道:放心,就这么几步路你还怕本宫偷看不成? 孔立抹了一把汗,告罪道:看皇后说的,陛下什么时候瞒过您?只是竹简沉重,而且陛下正在气头上,奴婢若是偷懒坏了规矩,怕是要挨罚。 卫子夫挑了挑眼尾,瑕心就上前去接,孔立还是没动,笑嘻嘻的站着。 要不还是让奴婢给皇后捧着吧? 倒不是孔立对卫子夫提防,只是这规矩是规矩,陛下转头拿给她看和自己直接给了,是两回事,他可不想如那些侍中一般,走马灯似的被换...... 你若现在进去恐怕被罚得更狠。卫子夫见他如此坚持,倒是放心极了,这么谨慎,看来不是他松口把军报漏出去的,于是好心解释道:军报递上来才多久,李八子倒是来得快,看来她手下的人倒是比椒房殿詹事还要能干,我倒是要抽时间去挖挖人才了。孔立,你说,应该选谁呢? 孔立一惊,他倒是忙晕了,没注意到这么大的纰漏,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去的?总共不过传令的几人,再就是...自己手下了??!! 去查查吧!这事补了,递东西这些小事,就不算什么了。卫子夫伸手接过了竹简,随意道:就算这些是告我这个皇后状的,也会原封不动的送到陛下桌案前,可以了吧? 皇后这是打趣奴婢呢!孔立这下给得倒是痛快,恨不得脚底抹油去把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们给剥一遍皮,那就劳烦皇后了,奴婢先行告退。 瑕心快速跟了两步,跟孔立耳语了几句,才退回来跟上卫子夫。 卫子夫疑惑的看着蹦跳回来的瑕心,低声问你去跟他说什么了? 查出来了记得报到椒房殿,奴婢也帮他出气! 卫子夫摇摇头,真是孩子气。 瑕心却道:事关军务,您不插手,还不担心吗?那可是卫大将军啊! 卫子夫没再说话,横了她一眼,捧着竹简满腹心事的进去了。 刘彻还在舆图面前骂骂咧咧的,卫子夫皱眉,可千万别让刘据学了去,陛下都被郎官们给带坏了,不好好说话,就知道比谁嗓门大! 谁说的!!刘彻下意识的反驳,吼出来的声音自己都心虚,悻悻道:他娘的废物!关键时候也就子叔这句话解气! 看样子,我回头还要感谢一下姐姐,能让姐夫这么多年还能保留下这句话,给陛下说来出出气,倒也算是功劳一件了! ......又不是什么好话!当初看你姐文静端庄,就是想能约束一下子叔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现在都多久了,还是没改好!回头带坏了敬声和卫伉他们几个,看朕怎么收拾他! 带坏小孩子没关系,罚就是了,只是要委屈陛下换其他的话来骂了,但说起来都没这句话解气,唉......算了,依子夫看,陛下就先勉强用着吧!卫子夫一本正经的分析完,才调皮的眨眨眼,要不偷着骂?但...连骂人都偷偷的,陛下岂不是没有威仪? .......刘彻白了她一眼,嘴角却不自觉的弯了起来,道:就知道顺着朕的话瞎扯...... 不生气啦? 知道卫子夫是存心逗自己,刘彻也不好不给面子,重重的的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算是把这骂人的发泄掀过去了。 卫子夫这才推过去自己捧进来的竹简,故意委屈道:沉甸甸的竹简可累死我啦,陛下下次再挑嫔妃可找个身体好的吧!没事帮我搬搬东西也好,别吓一下就哭得走不动了。 算了,就你有本事逗朕!这么多年夫妻,刘彻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事情再多,只要她想,她就都能一个个把情给求下来。 出兵和盐铁已经够他心烦了,他不想走流程听卫子夫娇软调皮的陷阱了,反正每次都败给她。 朕就是随口一说,不想她闹得鸡飞狗跳的,看着心烦,你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但是没有下次了!你给她说明白! 卫子夫看这是真的被军报气得不轻,也不该多说什么了,点头应道:知道了,少府的事情上了正轨,妾身一定把后宫管得比原来更好。 刘彻自顾自的平复心绪,没有搭话,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思路是怎么飞驰的,过会儿扭头轻拍着桌子问道,子夫,你刚进宫的那几年,可有因为找不到路迟到受罚的时候吗? 没有子夫轻笑道,宫里宫室路途极有章法,不过我家的人都随母亲,很多地方去过一次就记得了。有几次迟到......也都是....因为懒...吧? 第570页 有几次迟到,卫子夫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原因她可是记得清楚,除了偶尔几次因为孩子生病,宫内众人集体睡过头,剩下都是因为刘彻晚上太能折腾,自己是真累啊! 是吗?未央宫这么大,你刚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迷路过? 嗯,刘彻的重点肯定不在他造过的孽上,就知道关注自己的麻烦,卫子夫暗暗翻了个白眼,笑眯眯的说:对呀,陛下可以试试,要是陛下哪天迷路了,子夫一定能把陛下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在筹办出游之类的事情上,说不定我比去病还要厉害呢! 呵呵,他怎么会迷路,周围随侍的人那么多,哪个敢让他迷路不知返的? 不过小妻子想着保护自己,这种感觉还挺好。 刘彻听到她提起去病,去病都见过亲生父亲了,还把弟弟带回来,那卫子夫怎么甚少提起她父亲? 那你父亲呢?你亲生父亲,朕几次提起来封赏,你都一口的拒绝。 刘彻对她家人都了如指掌,多提起的也是她最后的继父,她跟卫青每次都是沉默又怀念的样子,那她亲生父亲呢? 我的亲生父亲应该是个很有担当的人吧,母亲常说是父亲惯坏了她,以至于后来一个人的时候,要新学很多东西吃了不少苦,回老家祭拜的时候,母亲就说过,她是个自私的女人,这样好的丈夫,可不想被他人知道,儿女也不行,就让她自己一个人领他所有的阳间事吧! 刘彻只是匆匆见过几次卫家老夫人,印象不多,却依稀记得她总是精神抖擞笑口常开的,大约是个很乐观的人吧?年轻时候带着你们这么多孩子,是很辛苦。 我们很乖的!很好养,大哥大姐也早就可以帮衬家里了。只是怜惜母亲,她后来一直想找个依靠,好日子却没多久,继父得了风寒去世。母亲那是正好身怀有孕,本来对未来满满的期待都付之东流了,打击不小。 那仲卿呢?他父亲 卫子夫看他整个人放松不少,顺势找到个舒服的姿势靠了过去,这个我不太清楚,当时我已经进入平阳公主府了,具体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娘说,她宁愿日子再苦点,也不要看着她的骨肉受人虐待;等继父把青儿领回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终于多了个比我小的,欢喜的紧,日日缠着他。 你跟他关系也最好。 骨肉至亲,都是一样的,只是脾性更为相投罢了。 听到卫子夫这么说,刘彻淡淡的冷笑了一下,骨肉至亲,一样? 卫子夫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了,她们虽然穷了点,为奴为婢进退之间都是为了讨好贵人,但是平阳公主待人宽厚,老老实实做事,兄弟姐妹和睦相处,生活还算温馨。 而刘彻,虽然没有讨好过谁,但太皇太后确实让他吃了不少苦,还有这几年,那群让人不省心的兄弟姐妹...... 我们都是哥哥教妹妹,姐姐带弟弟,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自然要更亲厚些。况且母亲不迷路确是个优点,我们兄妹都随她,单独出门时候总会让人放心些。虽然不抬头卫子夫都能知道刘彻肯定又阴沉了脸色,回想起来了造反的诸侯王,但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趁着他不注意,随手去翻整桌案前的奏报。 桌前什么奏报都有,有孔仅和东郭咸阳的盐铁事宜,有张汤和桑弘羊写的算缗令和告缗令,还有各地提早递送上来的八月考绩,这都是常见的。 被刘彻翻得一团乱,卫子夫一只手紧拽着他的一只手不放开,边听他自顾自的说话,另一只手腾出来去简单的整理桌案。 上面的奏报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多得是,刘彻不介意,卫子夫其实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一直都是触手可及的消息,就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心思了。 压在刘彻膝盖下的,是最新的军报,卫子夫本没打算看,可是军报一扯,两行字就跃入眼帘: 尤以战马损失三万余为甚,臣暂留赵信城启奏,城粮取后于今日撤出后即焚! 三万余,不过是初计,就如此惨烈!手尖抖了抖,卫子夫把奏报有条不紊的折好,能龙飞凤舞的写出这种字,说明卫青起码没有受重伤,那...刘彻会怪卫青吗? 刚刚是在说卫青没有按计划达成出兵目标么...... 听着刘彻轮着个的,一个个部署的牢骚说过去,正聊到典属国那群人,终军和李驰竟然对画制西南舆图感兴趣,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派他们带个向导的出去游历一番,以备昆明池建成,水军上阵。 卫子夫勉强笑了笑,知道这话题好不容易拐开,实在不该问回去,但踌躇了几下,还是说道:向导也不一定好用,还不如去当地请人,就像这次出兵,青儿和去病都换过一次了,就是匈奴俘虏透漏的消息,最后也走对路了...吧? 刘彻心情很明显的低落了不少,但也比刚才一开始好多了,趴在收拾干净的桌上开始乱翻,一边道:对啊!主将是都走对了,可为什么有些人就总是走到不该走的地方呢?! 不是卫青和去病就好,卫子夫不打算再多问了,暂时,她还不想掺合太多的军务。 不管别人走不走得对,陛下总不至于因为不认得去后宫的路而大发脾气吧?卫子夫得了确切答案就赶紧往回拉话题,故意开玩笑,撒娇嗔道:那臣妾真的要好好整顿少府,看看是哪些人误了陛下的好心情?耽误陛下看美人了! 第571页 听着她最后一句的醋劲,刘彻笑出声来,最近都忙飞了,哪里还有时间,跟后宫没关系,你刚刚捋好少府,大家正对你满意,不要再因为朕的戏言影响你了。 卫子夫想了想,干脆笑着把平阳公主的事情说出来,只要陛下向着我,子夫肯定知道分寸,陛下为了我,挡了平阳公主好几次,子夫记陛下的情,一定管好少府,尽量不跟平阳公主正面冲突,毕竟......我和陛下都共同盼着言笑和阿襄能幸福。 姐姐就是个爆裂性子,你懂分寸的,无伤大雅的地方让着她吧......刘彻觉得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这世上难的,从来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而是怎么都想不通的事情!! 比如...... 你说李广和赵食其为什么就没能合围呢?刘彻转头目光满是疑问的盯着卫子夫,像是她真的能回复个答案一样,路上发生了什么?丢人了,还是丢马了?还是全军覆没了?主力都撤到了漠南,他们会遇上谁?左贤王么!胡扯!朕猜他不是故意拖延,就是他又迷路了。 朕主要是生气!!很多事情就差那么一点!就一点,你懂吗?现在还要把那一点的希望放到对手身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原来是,卫子夫握住那个在她眼前不断晃动跟她比比画画的手,我懂。 你不懂,明明差一点就圆满了,就那么一点点,很小的一点点。哼!刘彻顺手又拍了一下,拍到了银铜双虎的席镇上,好疼下意识瞬间缩回来,自己甩个不停。 卫子夫上前看了看他的手,觉得好笑,还要憋住,这回是不懂了。 你! 呵呵呵陛下自小通读黄老之说,又吸纳百家之言,更应该明白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很多事情差一点,也未必是坏事啊。说不定过两年陛下再看还要感谢这个差的一点呢? 就你心宽!刘彻笑骂道,转头定定的看着桌案那些乱七八糟的竹简,双目幽深,毕竟只是赵信城传来的第一封战报,后续低低的说:此刻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再等等看吧。 三日后,霍去病的战报传来,刘彻就把李广和赵食其的事情暂时扔到了一边. 封狼居胥山,禅於姑衍,登临翰海! 这小子!刘彻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抱着他转上两圈,再像小时候一样举高高!!! 他,就是他了!总是能干出让人觉得不甚真实的丰功伟绩来!!! 隔天,旨意就飞向了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於姑衍,登临翰海。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於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当然,消息对霍去病一路来说,是欢天喜地,而卫青这边延迟了几日送到了从边境来的第二封战报! 这封战报写的...... 字句倒是一如既往的中规中矩,但刘彻一眼就看出来了卫青字体中隐藏不住的愤怒、难过和自责! 那天...... 第197章 李广难封 ======== 周霸从卫青那里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李广和赵食其的军营,赵食其倒是规规矩矩的来了,可李广拒不来主将大帐详禀!死活不离大军的态度激怒了周霸,这是要造反啊!!身为军法吏的敏感和严苛让他愤怒的骑马回来,就要喊一队人马去请。 公孙贺赶紧摁住了他,紧急跑去跟刚刚熬夜要睡的卫青商量了一下,周霸对这场战征惨烈和险情的描述已经让赵其食吓够呛了,因为他们的失期,卫青和两个将军的人马在跟主力拼杀过后,损失惨重,还放跑了到嘴的单于,要不是他们本不是计划对战主力,恐怕众将都要心存忐忑的准备做王恢第二了。 而李广本就心存负担,还是先问明原因早日回报的好,不要再多生事端吓坏另外一个了,况且就算要吓,这种活计还是刘彻做比较合适。于是卫青让周霸带着酒肉再去,只想让他放下戒心,绝不是拉过来就斩,只是急着给陛下上报!毕竟,还需要上面拨款拨人来帮忙休整大军不是? .......再次没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周霸觉得公孙贺的常说的那句, 他娘的! 真的很有感染力,他骂了好几句之后才平息怒火进了中军大帐!又不是他李广亲眼见着那么袍泽与匈奴拼杀,堆出了尸山血海,他惶恐个什么劲!傲气个什么劲?!自己还能把他因为迷路保存下来的实力当成功劳给报上去吗??怕谁抢他这个功呢!!!! 昨晚赵食其在大帐一夜没睡,自己都不用特意给他安排,这满是伤病的军营就够他寝食难安了,就该也强压李广来听一听这满地伤兵的惨烈,袍泽在治伤休整,他那一路兵都歇了这许多天还不来帮忙吗? 听到周霸这么说,卫青也是怒火滔天! 昨日查营时候,有个重伤的百夫长强撑着要先去听自己的军功,庚安正好跟着自己,就给他查了一下,共四十七! 其实对这场战役来说已经很厉害了,大家都纷纷鼓掌叫好,偏他自己这个数字不甚满意,叨叨着追剿时候没有爬起来,应该再顺手杀三个,凑个半百,正好跟父亲岁数一样,也算是他给老父庆祝生辰了! 第572页 刀伤深可见骨,日后肩膀恐怕要落下毛病,不顾自己伤势,还惦记着战场杀敌,这样的人,不止一个百夫长,比比皆是! 豪壮与血性的交织,年年岁岁,进进退退,才编就如今大汉势如破竹永不倒下的旗帜,战场之上,赤子之心如浪般席卷而去,连绵不绝,才造就海一般的无畏气魄! 无论有什么心思,战场上,该抛却一切杂事! 他李广不懂么,他征战了一辈子,他焉能不懂? 可为什么?卫青想不通,他还压着前路先锋军不肯来帮忙休整!右路军昨晚就来帮着忙活了一个晚上,刚刚才换岗去休息! 他想要干什么!??还有没有袍泽之情?还有没有点大局观念!!!把自己、把所有不顺心的人,当匈奴敌人一样对待吗??他的赤子初心呢? 这边战损还在统计,一条条的都是鲜活的人命,分兵的时候明知道前面是匈奴主力,他明明也是要立功的,为什么不尽心!!为什么?! 若是如期到达,这战损起码要比现在小吧?单于说不定也没有机会逃走吧? 说着是战损,军法吏计算的是匈奴人头和自家人的尸体,以评判功过,可那都是人命啊!都是生龙活虎的汉子!都是爹生娘养日日训练出的精兵良将!!!他体恤兵将的仁德之心呢? 公孙贺还说他是没脸面对自己和陛下?他该没脸面对这些死去的兄弟!! 不能把他请来,还请不来他的身旁的人吗?!冷风吹进来,卸了铠甲的卫青又急又怒,气得直咳嗽,咬牙道:田仁、庚安!你们跟着周霸去把他们的幕僚和文书请来,没作战,这些文书每日就更该详细记录,我倒非要详察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到底有什么不能示人的!! 诺! 这第三次,周霸终于把李广请来了,右将军,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说你不顾大局,没有袍泽之情吧?一说带你的幕僚,你却听命来了,说你有情有义吧?大将军对你一再容忍,毫无私心,怎么就被你视若洪水? 李广虽然没有打仗,平白带兵绕这么久,却也没歇着,满面尘霜很是见老,但依旧冷硬的抬起下巴,丝毫不愿示弱,傲然道:军法吏竟喜欢说这么多无关话吗? 等等!!公孙敖从远处跑来,根本没看清帐前等的是谁,满脸喜色的就拥开李广、周霸他们四个,没等通传就进去冲卫青喊道:大将军!骠骑将军一路大捷啊!!!大捷!!左、右贤王皆被清扫,单于就算是跑,也没有可投奔之处了!!大捷! 田仁和庚安对视一眼,默契的双双扔下周霸,喜不自胜的直接冲了进去。 随即营帐里传来阵阵声浪,骠骑将军仅损失万余人,杀敌七倍!在狼居胥山竟然举行了祭礼,敬告天地了! 敬告...天地?这是举行祭礼了么? 大胆啊!!! 厉害啊!!!! 真他娘的带劲啊!! 我就知道去病一定干得漂亮!!那些祭礼...没枉费我小时候给他啰嗦半天,大将军!我这是不是也算帮了去病?我回去定要他好好给我写个章程,留存备查! 可以! 将军、相国、当户,据说加在一起有近百人! 骠骑将军一回右北平就派人同时往长安报信,也来咱们这边打听消息! 路博德派过来的人? 是啊! 好!去病做的好啊!!!战损仅一万余!一万余就能杀敌七倍!!匈奴这下就更没力了!哎!加上我们这些日子的统计,他伊稚斜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复起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姐夫你看!!你看啊!! 边关终于不用受苦了!! 曹襄拍开激动报过来的公孙敖,兴奋不减的道:对啊!河西归降来的五属国也会死心塌地的留下了,边关众人都要睡个好觉了!终于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啦! 依旧是河西风格的大迂回清扫作战!干得漂亮!卫青明显干哑的声音,都不怕喊破了,直接笑出来,大声呼喊:干得漂亮!何等豪气!!他还没有受伤!!阿襄,姐夫!他说没受伤,只是黑瘦了哈哈哈哈! 公孙贺看他称呼都高兴得变了,也控制不住的激动附和道:让左贤王总是派人袭扰边境,立太子时还故意来挑衅,这下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恭贺大将军,恭贺陛下!恭贺嫖骑将军!! 恭贺大将军! 贺你们的嫖骑将军才是!陛下一定也高兴坏了!! 恭贺陛下!恭贺嫖骑将军!! 恭贺陛下!恭贺嫖骑将军!! 恭贺陛下!恭贺嫖骑将军!!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霸整个人也是震撼的!真是便宜秦闳那小子了,竟然有机会记录这等听着都像是谎报的军功!哎!要是早脾气软些,说不定自己也能去了,一把拽过旁边的小吏,快进去看看!定是秦闳写的消息,看仔细些,他说不定字都激动得写歪了,回了长安定要嘲笑他,讨他的酒喝! 第573页 李广此刻心里,仅剩的、用骄傲绷起来的弦,骤然断了!周围人都在欢呼,他整个人却僵成了如同尸体一般....... 一道帐帘,里面亮堂堂的!闹哄哄的! 外面只有他,只有几把明灭的火把焰...... 声音...也是有的... 中军大帐这么高的喊叫,旁边的士兵早就听到了,交头接耳,甚至有出来走动休息的伤兵,一瘸一拐的往回跑去传消息。虽然并无热烈的欢呼,但细细嗦嗦的声音,如同将要煮沸的饺子锅,吱吱个不停充斥着耳膜,让人挣脱不掉,甩脱不开。 好黑啊!好孤独!不过一帘帐幕,薄薄的,怎么隔开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呢?怎么自己和周围全都被隔开了....... 刚刚的战报.......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他能做到?为什么他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 霍去病!他不过是私生子,沾了姨母舅舅的光,才得了尊贵的身份,他还敢在狼居胥山举行祭祀?他怎么敢?那群匈奴人就那么匍匐称臣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吗?!祭祀乃天子之事,他怎么敢做?是谁给他的勇气!! 到底......到底...到底!!到底是多么磅礴和激烈的战局,促使他做了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 怎么可能? 陇西子弟,家世清白,善骑精射,屯边抗敌,慷慨勇猛,重情惜义,忠孝双全! 李广自问,从未有一时半刻觉得输于旁人! 可是此刻,别人不是用强权、邪道、谗言、身份、关系把他压下,而是在他自觉精进的战事上,别人....别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堂堂正正的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其实比这个更早,很早之前,二十三岁的卫青已经赢过他了,早就打过他的左脸,是他固执的认为这些年都是幸运!视而不见所有的战功和胜利!而如今......另一个更响亮巴掌,是自己把右脸送上去让人家打的! 不!只是年轻而已!自己只是老了,就算再立战功,也是列侯,不过封邑多少的区别,自己不缺这些钱...... 李广强自打起精神,没关系,还有下次,单于不是跑了吗?还有下次出兵的......可是,这战报和霍去病那边的一同递到陛下那里,自己怎么再有机会? 陛下....会对.......对自己失望透了啊!李广望向手边剑穗......那是出征前,陛下送给自己的! 出征前,陛下...... 他说:所以这次出征,别露怯! 盼你们得胜还朝,扬我大汉军威! 所以上了战场要怎么听令,你最好心中有谱! 所以......已经违令的自己,怕是要跟王恢一个下场了吧....... 等到李广再回神的时候,周围已经亮堂堂的,人也站在了大帐里面,最近的周霸根本收不回笑容了,即使尽力板着脸,依旧是藏不住的喜色。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尽力藏,却藏不住的喜色。 卫青多日作战,精疲力尽,嗓子早就哑了,又担心着单于的生死,夜夜难安,面容灰白,眼窝深陷,一番喊叫之后,更是说不出话来。 但见李广面色发青,两鬓斑白,卫青不由心生怜悯,可一想到他推三阻四的连禀报情况都敢抗命不来,火气就忍不住往上涌! 又惜又怒,干脆也不开场了,直接示意军法吏上前问话。 周霸清清嗓子,道:前将军李广,右将军赵食其,失期!以致左路主力大军与匈奴主力拼死血战,后撤回国,竟然才碰上你二人!是何原因,据实以报,待我等详拟军报,以备陛下御览! 赵将军呢? 公孙贺皱眉,抢在卫青出口之前,道:他比你先来,自然已经问过了,我们都在场的。就是你们一同来,也是要分开问,李将军久战沙场不会把这个规矩忘了吧! 久战沙场?哼....... 李广目光一一扫过帐内的所有人,有年轻的,也要年长的,有真有些将帅之才的,也有来做文书笔墨的,有蹭军功的,也有忠心为国的,可是不管是什么,他都看得清楚! 都什么身份,也配来质问他? 大将军为何不问话?李广没有回答,直直的看向卫青。他记得,苏建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将军,他败军的时候,卫青可是问了不少话的。 卫青不闪不避,冷冽如刀的回看过去,气势丝毫不让,他脾气好,不代表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挑衅的行为,李广已经是第三次再挑衅他了!若自己再让下去,日后军令岂不是都可以如他一般可被反驳了? 军法吏问话,本将军按律旁听!前将军速据实以答,军报紧急,不得有误! 好!好!摆将军谱是吧?他军功多,就有恃无恐,对吧?李广挺直了胸膛,目光如雪的望向周霸,朗声道:从少年起,吾与匈奴作战七十余次,如今有幸随...大将军...出征!得幸同单于主力交战!可是.......可是!大将军又调我的部队走迂回绕远的路,偏偏迷路,这结果...难道...不是天意吗? 庚安停了笔,觉得不太对,这话让陛下看了,是找死啊......前将军? 李广打断他,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继续道:且,老将我如今已六十多岁,大将军不问,竟然要刀笔吏前来诘问我李广!此等法吏出言便是我失期以致战损,询问缘由,如此... 第574页 如此... 公孙贺急道:前将军慎言!问什么答什么,文书可会据实以报的! 李广一阵胸闷,喉咙被堵得难受,却还要强撑着说完,都到这种地步了,无路可走,说话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冷冽如霜般的寒光,望向庚安,不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公孙贺是当自己怕他们这些只懂记录的黄口小儿么! 庚安丝毫没有被吓退,静静端坐回望,多年混迹在这军营之中,哪个人没沾血,他若无胆识与气魄,还怎么做刀笔吏? 李广只当他是不屑自己,心中越发鄙夷,他虽然求战求功,在陛下面前会恳切言辞,可这些人,他弯不下腰!! 然,求功求战到世人皆知,求到人人了然他的野心,这样的透明与卑微,便是的刀笔吏也来侧目一看,求到如此地步,还有何意趣!? 世上无人能解李广之心啊!! 陛下、故交、军功、战损、兄弟、家人,封侯,请战,过往种种,俱逝矣! 李广仰头而笑,悲愤道:如此污辱,不堪忍受! 之前李广违抗军令就已经什么话都说过了,卫青和众人也只当他发泄完之后继续辩解,可没料到,倏然间,一道寒光伴着血色闪过! !!! 李将军!! 前将军!!! 传军医!!!!!!快传军医!! 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李广拔剑自刎,再无半点辩解的意思,带着所有的愤恨和不甘,横剑而过! 卫青也预料不及,即刻翻桌过来,跟着公孙贺一起拼命的按向李广的脖颈! 可.......血如泉涌,离得近的周霸和庚安身上都是喷溅的大片血迹! 李广身上独一份的将军服饰,领口、袖口和满头白发就被鲜血瞬间染红了!剑柄上的墨色祥云穗,变得更加乌黑,红色和黄色的绳结沾了土又沾了血,早就辨不出样子来,只一团麻似的和寒光凛凛的宝剑被通通丢弃在旁。 曾经的鲜亮和光辉,再也不属于这柄嗜血的长剑,也再不属于这高傲又豪情的老将,李广甚至连多看卫青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眼睛就已经失去了聚焦,再无了感觉...... 这一生,所有的爱恨交加,所有的得意飞扬,所有的愤懑不甘,陛下、匈奴、卫霍一家,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散去! 再无意义....... 李将军!李将军!!李广!!卫青冲门外大吼,军医呢!快点!! 大将军,李将军他... 闭嘴!快叫人!卫青只觉得从指缝间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冷,明明...明明身体还是软的,还是有温度的,为什么他会觉得李将军没有救了呢?一定是自己判断错误!一定是! 快点!军医呢!公孙贺冲外面也不管不顾的喊,双目赤红,军医他娘的死哪去了!快来人啊! 不过...问几句话......周霸半僵在原地,看着竹简上被喷溅的血迹,不知所措,呆呆的道:大家都是如此问啊? 庚安到底是老将,拍了拍周霸,觉得无法面对处罚,战场死里逃生下来,拔剑自刎也不在少数,无关问不问话。刚刚的目光中,那样的决绝,那样的自傲,李广......大概觉得,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了吧! 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死...大概是唯一的选择了... 那么骄傲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是很不如人的呢? 他脱下自己身上本就血污的衣服,递给了急切又张皇的卫青,卫青扯过衣服,往伤口堵去,血却很快的湿透了衣衫。 怎么会这样!卫青死死的抱着李广,按着伤口的手一刻都不敢放松,说啊!不过是说个过程,要负责任也是我这个主将担责任,请罪书早就送走了,单于跑了是本将的问题,损失惨重也是我的问题,你到底在想什么!!牺牲在匈奴人刀下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这样? 挺住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公孙贺渐渐松了手,他们周围的地上都是深红的血迹,这么多血,已经...没救了。鲜红的手掌,握上卫青僵直的手腕,嘴唇发青,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根银针掉落在地上,轻缓又冰冷,大将军....李将军怕是不行了...... 曹襄掀开帘子带着风沙滑跪过来,军医来了! 这......军医提着药箱,直接嗑跪在地上,右手中的金创药还在手上,本想第一时间施救的,可是这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早就发白的脸色,这...... 卫青吼道: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这......大将军,李将军没救了,就是臣当场在...军医收回掀开衣服的手,这样的狠手,是一点犹疑都没有啊,痛惜摇头道:就是臣当场在...也救不了啊! 李将军!周围田仁和公孙敖等人半跪在地,垂首而默。 卫青依然没有松手,愣愣的重复问道:没救了。 没救了? 军医伸手去拽卫青的手腕,就是再按下去,也没有用了,平静又沉痛宣布道:大将军,李广将军死了,请大将军节哀。 死了....... 卫青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天地都转了起来,头一次觉得整个人都是飘忽的,哪里是左哪里是右都分辨不清,身子不自觉的往旁边歪倒过去。 第575页 好累...... 经历过这样的大喜大悲,连续转战,昼夜疲惫,再是坚强的身体也经受不住了。 大将军! 卫青!青儿! 卫青只觉得困得很,姐夫别叫我了,让我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第198章 长安流言 ======== 而这一切,刘彻并不知晓,那封战报只是更加详细的描述了战损的全部情况,以及伊稚斜单于确实逃脱的消息,对李广和赵食其一路的描述只有四个字暂无音讯。 刘彻望着请罪书,没再暴怒而起,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发脾气了,已经数不清紧绷了多少日夜,霍去病和卫青的战报来李之后,身体就像是松了弦,骤然失了精气神,昏昏沉沉很多天了。只是强撑着半躺在榻上查看奏章,本想着卫青早日回来可以帮他承担一些,可是......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战报沉默了许久,望向旁边的司马谈,轻咳几声,低沉的问道:你觉得让人失望的官员,该如何处置呢? 司马谈正在整理霍去病送回来的祭祀流程,写得热血沸腾,根本没怎么注意刘彻的情绪起伏,陡然间被提问,才惊觉不妙,迅速回想了一下最近可能会让刘彻失望的人,张汤?不可能;那是自己?也没有啊;大将军和骠骑将军?还是盐铁出事了?嗯......很有可能是盐铁吧...尤其是刘彻目前这个状态,要是大军出事,自己这桌子可能都要遭殃。 桑弘羊、孔仅和东郭咸阳,司马谈都不甚喜欢,尤其是孔仅,最近姿态嚣张,任亲为官,刘彻也不眼瞎,说不定就是踩到了他什么软肋。 为人臣子,若是有负君主所托,便是无能,无能之人不能正视自身之才,凭借巧言媚上之举忝居官位,便是无德,无能无德官吏多行误国误民之举,陛下心明眼亮,不该赏识此等卑贱平民为官! 刘彻目光幽深的看向他,这位世家出身的太史写得一手好文章,勤恳本分,但若是说政事,依旧免不了许多偏见,卑贱平民是说谁?看来孔仅和东郭咸阳真的对他们产生了不少威胁啊,刘彻突然起了怀心思,抿了抿发白的纯色,故意阴沉沉看着他,道:是吗?若是兵将,也是如此道理吧! 司马谈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猜错了,兵将有问题?卫大将军这一路么......臣不懂兵事,然战场之上风云变幻,意外层出不穷,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若非人祸,不应苛责。 倒是改口改得快!刘彻随意的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也没了力气,尤其是看司马谈踯躅忐忑的样子,让他很难不想起王诙班师回朝的时候,朝中官吏的目光,也是如此的叹息踯躅,忐忑不言。 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刘彻挥手让他闭嘴,继续写吧,这祭告天地议程,以后还会用得上的,尤其是那些参与的军法吏,让太常先择人选调吧! 司马谈抿抿嘴,心事重重的坐下了,继续誊写,陛下如今沉稳多思,依照自己的分量,他应该不会因为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下什么决定吧。 这最后一回,司马谈终于猜对了,刘彻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就撑着脑袋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之后刘彻才觉得略有了力气,提笔给卫青写了一封信,往边关送去。 信送到边境时,正是李广自杀消息被军法吏送回长安的第二天,卫青看完信之后没有跟众人说长安来信了,只是让大家抓紧休整,等回朝的旨意传来,就立刻动身。 然而等卫青最后的奏报来的时候,霍去病已经快到长安了,刘彻也撑不住,叫了医官前来问诊,整日昏昏沉沉的。 李息陪侍的时候,分外实诚,连卫子夫让他分段禀报的嘱咐都不顾,把漏看的军报都字字清楚的念完,得了点头,才肯告退。刘彻脑子转了许久,才把军报的内容都消化掉,叫了走到宫门口的李息回来,服药之后,趁着药劲召侍中们商议后,立刻拟旨召了卫青一路回来,。 卫青一路都很清楚,战功不过战损,没有斥责,已是皇恩,可是除了回朝旨意,依然有额外的加封。 加封卫青、霍去病为大司马,各号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骠骑将军! 大家心中都颇感安慰,此战后留命已是不易,相比骠骑将军一路,大家都觉得不得封赏也算公平,反正日后还有机会互相较量,到底是谁杀虏更甚! 漠北远征也就此结束,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是卫青和霍去病最后一次出征。 ~~~~~~~~~~~~~~ 霍嬗跌跌撞撞的往霍去病怀里扑,小孩子不爱笑,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怕生,即使有些认不出眼前人是父亲,也不妨碍他好奇的扑过去。 怎么还是没有言笑小时候抱起来那么软!霍去病好个揉搓霍嬗,疼惜个不停,才半吐槽的对明卿道,是不是你这些日子又带着他在院子里折腾了?上树了吧! 明卿白了他一眼,挽着他的手依旧没松开,上树怎么了?你儿子喜欢!每天也就上树的时候能给我漏个笑脸,满府的孩子,也就他还能逗笑了,其他的人,都被教得一本正经,要不是言欢,我都能老好几岁! 霍去病笑个不停,沉吟道:嗯,是该考虑让小光少跟小伉一道混了,日日都板着脸,神色紧张的样子,白白浪费年少可以闯祸的机会! 第576页 还闯祸呢?明卿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正等着你回来之后,看你脸色行事呢!他们几个虽然小,这方面可是敏锐着呢! 霍去病神色一凛,不自觉的怒气让霍嬗都忍不住蹬腿往下跑,怎么了?谁欺负他们了! 明卿接过不安分的霍嬗,神色担忧的说:不是他们,是舅舅那边。 舅舅还没回来,能有什么事情? 前将军李广自杀了,你知道吗? 霍去病皱眉:知道啊!这关我舅舅什么事情?又不是我舅舅让他找不到路的。 朝中议论纷纷,毕竟是王诙之后,第二个因战局失败而自杀的将军,各种揣测都有。明卿也很无奈,拉着霍去病往屋里走,说因为单于逃跑,大将军心有不甘,故意为难致使李广羞愤自杀的;还有说大将军调兵不利,留下亲信,故意排挤六郡子弟兵;还有说大将军曲意媚上,得了陛下授意,知道遇上主力,才调开李广不让他立功封侯。反正,种种猜测,没什么好话。 霍去病很敏感的抓住了重点,调兵不利,留下亲信,故意排挤六郡子弟兵,这么详尽的军中情况,不是自己人出了内鬼,就是议论军事的官员站在了李广的立场上,亲信?六郡子弟?哼,这是说舅舅留了公孙敖,派走了李广吧? 连一声李广将军都不肯称呼,兴冲冲跑来的霍光,听到这句话,很及时的站住了脚,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小光,一路跑着过来,怎么突然又站在那里了?明卿的听力要比常人高出一截,知道他过来了,只是她和霍去病都没有想过要瞒霍光什么,也就没必要换话题,反倒是这孩子,心思天然有些重。 霍去病把霍嬗抗在肩头,只能慢一拍的转身看向门口,招手道:进来说话,这些你也该知道的。 霍光这才露了笑脸,脚步轻快的进来行礼,兄长回来啦!一路辛苦! 先坐!霍去病踢了两块垫子到一起,让他坐到自己旁边,示意他倒水,随机很自然的继续跟明卿聊:能说出这话,证明那些人也实在是没什么本事,我看六郡子弟也就这些气象了!李广是将军,公孙敖是校尉,分兵合围......不让将军去,要一个校尉去?呵,若是真那样分派了,才可能算我舅舅有几分私心! 明卿:你去舅舅那边打听过了?知道李广请命时提过公孙校尉? 霍嬗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霍去病紧着拍了两下,放轻声道:路上怪无聊的,随便去问问,谁还对我隐瞒不成?那些人也就敢传传闲话,若是在陛下面前对论,一句为何不提左将军就能让他们闭嘴!亲信?就算是校尉公孙敖救过我舅舅,姨夫跟我舅舅关系也更亲一层吧?将军的身份也合适去合围,为何不开口跟我姨夫换路啊?不就是因为当初姨夫的父亲对李广满口称赞,他不好开这个口呗! 霍光眼前一亮,原来是这样,他和卫伉、不疑差点都被对方绕进去!就是啊,分兵合围,公孙敖只是校尉,怎么跟赵食其一起去?身份不够,手下人也不够啊,要换也该换左将军公孙贺! 若是换了我,遇上故意放假消息的主力,自然也是分兵迂回的,只是若有人敢在领军命的时候,跟我讨价还价,我就让襄哥去真的看着他,但凡有丝毫懈怠就立时夺权整领两路大军!舅舅还信任他,给他机会......也算是个失误了!霍去病弹了一下霍光的脑门儿,这么看我干什么?哪里说错了! 没什么,觉得兄长很厉害!霍光头一次坦然又目光烁然的赞美霍去病。 明卿和霍去病都有些意外,心中更多了几分开心。 话是这么说,内行人自然一眼识破,但传出来的种种猜想颇有传扬的趋势。明卿道出了她的担心,如今家中舅母不在,平阳公主也不插手,皇后姨母不好多管,我看四舅母处理起来,很是吃力。 霍去病挑挑眉,可怜的舅舅啊!回来的时候常去的那家食肆也无人了,战役结束后,无故人接迎,无人坐镇后宅,惨胜回来之后声名还眼瞅着就要着火,也不知道他后悔得罪姨母和舅母没有?长平侯府里,三舅舅跟张衿出门在外,四舅舅如今一心都在昆明池上,就是帮忙恐怕也无从下手,这种敏感的话语,容易多做多错,还不如等自己回来,按兵不动也是对的。 如今我也算是跟舅舅平起平坐,为大司马骠骑将军,那就麻烦夫人帮我放个风出去,愿意来进取的,可以过来了。 明卿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抿嘴笑道:尤其是经常往长平侯府去的人? 霍去病神秘的笑笑,不愧是明卿,甚至不用暗示,她就能明白自己,明明是成长经历那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这般默契若无天赐缘分,真是无从解释了,有些人,你更熟悉,该怎么安排都听你的,拿钱用人先紧着这件事做吧! 好,那我可要败家了!不要心疼! 霍光没听懂,看着两人就要决定好准备做了,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鼓起勇气主动问:兄长和嫂嫂是什么意思呀? 第577页 你给他解释一下,我把嬗儿放到榻上去,睡着了。 好。明卿给三人都续上茶水,跟霍光解释道:长平侯府虽然没有主母,但也不至于乱到任由流言满天飞的情况,那些平日里往大将军身边凑的人都做什么去了?虽然没有养士,长平侯府也没少了人才,客卿、游侠、舍人、谋士,多得很!那......能知道这李广抗命时候提过公孙敖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这些人会不会在这群人里?流言说了这么久,为什么这些人又什么都没做,或者...有心做却无力,咱们呀,得帮一把舅舅! 不对啊,陛下怎么没管这事?霍去病坐回来疑惑的问。 你今日没看到陛下气色不好的样子么?都已经病了十多天了,陛下不主动听,谁会把这事捅到陛下面前?皇后姨母说陛下身体早就不舒服了,就是等着你们回来,盐铁走上了正轨,铸币的事情也有了眉目才让自己松了劲的。另外少府、后宫,平阳公主可没手软,她都要看照,同时也要顾着生病的陛下,实在抽不开身,要不也不会不管这事的。 我以为只是苦夏而已,竟然病了这么久,陛下跟我说只是偶感风寒啊! 明卿叹道:他看到你,也许病真的能好一半吧!之后你还是多问问太子,看他怎么说吧,我觉得情况不是特别好。 陛下顾不上,我和舅舅在外,这群宵小之徒才有机可乘!霍去病冷哼道:明日我找据儿商量一下,这些日子会多帮陛下做些事情的,希望陛下早日康复吧! 小伉说,朝中官员最近换得有些勤,有些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最怕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要对上不利。 对上不利?霍去病想了想,卫伉说的上,大概不是指刘彻,应该是据儿这个太子吧?估计朝中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找时间要去见一见皇后姨母才是。这太子之位,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吗? 你该商量你的事就去商量,长平侯府那边的人,我拉到咱们这边来处理。 对,起码要把人筛过一遍,不好用的,赶紧走!霍去病只觉得事情千头万绪,还来不及喘口气就都统统安排满了,也不知道卫青之前回来有没有经历这般的兵荒马乱,还好自己回来得早,可以帮忙分担一下。 回头看了看在塌上睡得正香的霍嬗,心中满满的都是斗志昂扬,偏头给皱眉的霍光开玩笑道:事情虽多,也比打仗容易多了,有我在,怕什么!我只是担心小伉他们三个马上长大要成家立业了,还有你,将来也是要娶妻生子,有多余的钱,咱们两府还不攒点聘礼?有些人该领国库的饷就别在咱们这里吃喝了! 霍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松了眉头,抬头分外诚恳问道:嫂嫂,你也没做过,一个人可以吗? 霍去病和明卿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把霍光弄愣了,有什么好笑的? 霍去病这回没多解释,只是瞅着明卿越发神神秘秘的笑,一个游侠家主,没做过这些?她是这些客卿的祖宗吧!怎么会搞不定这些人,游侠世家,多得是在别人府上做事的经验,想得到怎样的对待,都会存什么样的心思,会被什么打动,等等这些...... 这事交给明卿,才算是如游龙入水!只是他总不能敲锣打鼓的说,游侠头头出山了吧?自己这两天还想进主屋睡觉呢,可不敢得罪她! 霍光继续催道:说嘛! 别笑啊! 兄长!哥哥!嫂嫂!嫂嫂你快说啊! 哪有你们这样说一半的? 明卿:我带着你处理这件事吧!咱们别问了? 啊啊啊啊啊!好吧...... 霍光:能带上小伉一起吗? 霍去病:这个不行,我找他有别的事情,你先跟着你嫂嫂处理这事,别总是拽着他,也要学着自己独立办事。 哦... 第199章 离宫修养 ======== 卫青回来后,对霍去病的安排什么都没多说,只在椒房殿门口和他一同等卫子夫的时候,两人默契的交换了眼神,这事就算定下来了,彻底交给明卿去办。 只是...... 霍去病觉得,卫青有时候实在难以理解,一边急吼吼的来见卫子夫,见了却一声不吭。 他只好一个人跟卫子夫东拉西扯,什么嬗儿上树上了新高度啊,什么府里结了好几筐的新果子啊,言欢最近终于不往冠军侯府去烦人了。 咳咳,前段时间跟姨母提的,多关注一下最小的两位皇子,姨母可有发现什么特别的?霍去病半抱着懵懵懂懂的言思,内心不住的腹诽,好好的三人聚会又变成了两人一问一答,这要是不说正事,看来舅舅是不会搭话的。 卫子夫看着卫青那张冷脸就来气,跟谁欠他的一样,最近也是累得很,有气无力的回道:没有,他们两个还小,到处跑着玩也是正常,我总不能日日拘着,盼着李八子把他们养废了吧!对太子不利?这都是谁给你的想法? 霍去病捏着言思软软的手,一拍一合继续扯别的话题,他肯定不能供出来这是卫伉的想法,一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发现卫伉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着近乎完美的预判,没有证据,只是直觉,准得不得了的直觉!他虽然试了很多次,但是卫子夫和卫青都不会相信这种猜测。二来,这次提前回来,自己也对朝中宗亲旧爵有了些不同的认识,蠢蠢欲动的惹人烦,自己也是防范未然嘛。 第578页 最近三舅舅那边没消息吗?不知道他跟小衿姐有没有准备要个小孩子? 说起这个,卫子夫倒是想起来卫广的事情,本来压下去的怒气,忍不住涌了上来,卫青的流言虽然风过无痕,但刘彻提了李敢为郎中令,接父亲的职位,落在对方眼里,反倒是更觉得长平侯府更有问题。四弟妹苏氏不太懂这些,四处奔波好久,最后连李广办丧都来忐忑着问卫子夫的话,要不要送丧仪过去,怎么送?之前都是大嫂操持这些,我只是看着,这次还不一样,咱们怎么送呀?苏家长辈让我不要理,二哥自然有章程,可嫂子走了,我还是想多帮着点府里。 上级给下级送丧仪,就正常送,还能怎么送?分明就是府上两个男人不管事,让苏氏心虚了,觉得李广的事情,长平侯府真做错了什么。这要是分府住,自己才不管卫青怎么送,但是苏氏忐忑又努力的样子,卫子夫有些不忍心撂开手。 景福气得直跳脚,问她怎么没找平阳公主,可苏氏说,平阳公主连见她都没见,只扔出一句话,这事不值她屈尊处理,况且她还没嫁呢,苏氏这般巴巴的贴上去实在是逾矩了。 总之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卫子夫实在是憋着一股火,没做错事情,反倒是被泼一身脏水,搞得长平侯府众人和两个姐姐都低调做事,憋闷得很。 他们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你四舅母近日回娘家了,问李广丧仪之事,长平侯府要怎么送,苏建说,正常送,不要多问。可是一府掌事也不能做个睁眼瞎,我今日要替她问问,这正常送,是怎么送? 卫青端着茶碗,继续沉默,跟没有听到似的。 霍去病见状,赶紧插嘴,本就是正常送,给其他战死的袍泽怎么送,这就怎么送,李广失期又非舅舅的错,别搞得好像我们欠他们什么。搞这么多小动作,我没减就算给李敢面子了。 卫子夫最近本就身心俱疲,没有那么好的耐性,看卫青咬死了不说话的样子就来气,大声道:卫青!!我跟你说话呢!苏建都知道前因后果,我们就不配得你一句亲口叙述?跟府里的亲人也不解释一下吗? 姨母,这事我跟你说,我知道.... 你闭嘴!卫子夫横了他一眼,用得着他解释?自己能不了解卫青?李广的死要是跟卫青沾边,自己都可以把头输给平阳公主,她只是分外气他只跟外人说,不跟家里人通气的做法罢了,这些年,若说阿步到处跑,没帮上你什么也就算了,阿广夫妇对你没得说吧?你多解释几句又如何,能少你块肉吗? ......又来了,又是月皎姨母事情的心病,都隐隐觉得对方有鬼,就是不说,这不有毛病吗?霍去病低头跟言思专心致志的拍手,嗯,小女孩就是软一些,应该跟明卿再生一个。 ...... 死寂,没人说话。 卫子夫气疯了,声音高了一个八度,拍桌子道:你说不说,不说给我滚出去! 卫青施施然站起来,依旧是温润有礼、无波无澜的样子,拱手硬邦邦的回道:长平侯府的事情就不劳皇后操心,还是多注意陛下身体吧! ...... 霍去病捏了捏言思的小脸,迅速起身去拉卫青一溜烟的往外走,舅舅啊,你还真不如不说,这都什么话啊!臣等告退,皇后休息吧! 后面卫子夫还在吼:卫青,我再管你府上的事情,我就跟你姓! 言思:......你们俩为啥都不姓刘呢?平阳姑姑说,姓刘的最容易说话反悔了。 当然,这些也都是小插曲罢了,卫子夫最担心的还是刘彻的身子,都两个多月了,好好坏坏,就这么来回折腾,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只是靠着药性,照旧露面了年底各种推脱不掉的宴席和祭祀,多亏有霍去病耀眼的存在,大家也没那么关注刘彻年后到底是不是继续病着,一切还算是安稳。 十月过后长安骤然冷了起来,眼瞅着休沐已过,官员复朝,刘彻依旧没有好起来,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难受得日日拉着卫子夫赖着不想起床喝药。 卫子夫看着刘彻整整瘦了一圈,也是心疼,无奈叫了刘据和言笑进来商量,选个离宫让你们父皇去修养一段时间吧!要不开朝之后,事情一多,根本就没体力应对了。而且宫中医官看了这么久,陛下也不见好,去离宫了也方便换几个医官前来看看,你们觉得怎么样? 言笑和刘据照常扶着刘彻,好容易在殿内绕了几圈,刘彻这次却累得汗都出来了,死活不愿意动弹了,言笑,着人备水沐浴吧。 刘据劝道:父皇,还是让我给您用热水擦一擦吧?这屋里炭火烧得虽然旺,泡舒展了,沐浴出来一定会觉得有些冷。 那喊孔立带人进来吧。 不用。刘据转头对言笑说:长姐,就让孔立多多备好热水,我来给父皇擦身子就好。咱们还要商量一下离宫的事情,就别让太多人进来了。 好,你等我。言笑把换洗的衣服交给卫子夫,转头出去安排热水毛巾和炭盆。 刘彻一手拽着床头的卫子夫,看着这一切微微的笑,都长大了,不用吩咐就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也能放心的多修养一段时间。 第579页 去鼎湖吧?卫子夫疼惜的给他抹掉额头一层层的汗,商量道:阿襄刚跟言笑从那里游玩回来,一应宫室、人手都算不错,离长安差不多一百多里左右,陛下也不至于过分舟车劳顿。 你跟据儿就留在长安吧,昨日给朕施针,你在旁看着脸色都发白,比朕还像个病人,若是请来的新医者用什么虎狼方子,你再晕了,还要照顾你。 父皇,我要跟着你!没等卫子夫反驳,刘据先不干了,让母后留下吧!长安需要有人看顾,让据儿跟着您吧,别人服侍您,我不放心! 乖!刘彻拍拍他的肩膀,自己也很想带着他去,可是朝中这段时间不少人蠢蠢欲动,自己就算是病得再糊涂也是感受到了的。卫青和公孙贺一起揽了朝中所有的军事,霍去病接手了所有的边防和整兵事宜,重新养马,以备后事,这些...大家都是有些意见的。据儿,这次时间不长,你就跟你母亲留下,也学着处理一下政事,盐铁和告缗都算是有了眉目,有张汤帮忙,咳咳...你在家看着不要出了乱子就好。 刘据:可是...... 卫子夫却有些懂他的意思了,出言问道:陛下想带卫青和去病走? 刘彻点点头,看到言笑领着人进来,强撑着要坐起来。刘据却手脚麻利的按住了他,起身跑过去吩咐人把东西都放了进来,除了孔立,再没留人。 刘彻在卫子夫的帮助下,边脱衣服,边说:朕病着,却没瞎,能看得到大家的脸色,昨日李蔡和李敢来了,说了不少的事情,六郡和旧臣现在都有些额外的心思了,朕...实在没有精力处理,只是想让他们先避开。 卫子夫赌气道:陛下就不该让李敢接他父亲的位置,现在可好,不但没有安抚他们,还让他们觉得长平侯府真欠了他什么! 听到这话,刘据在那边笑了,手下依旧不停的帮卫子夫一起给刘彻擦身子,孔立看了看刘据的表情,又去看了看言笑的,很知趣的把卫子夫抱怨的这句当做了耳旁风。 刘彻没了力气,半靠在榻上给刘据使眼色,刘据抿抿嘴没说话,只是在换毛巾的时候,冲言笑眨眼。 言笑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俩父子又跑到一个阵营去了,就知道把自己推出来跟母后争辩,真是败给他们两个了,内心吐槽归吐槽,开口还是认命道:母后不是跟舅舅关系不好嘛?这次怎么又为他委屈了? 卫子夫扫了他们三个一圈,都在闷闷的笑话自己,没好气的把手上的帕子直接扔给了言笑,溅她一身水,训道:就你明白,赶紧换帕子! 言笑被甩了一身水也不在乎,撇撇嘴,重新送来个热巾帕,大家都这么想,还不让人说,皇后也太霸道了,怪不得民间小曲儿都说你霸天下。 言笑,怎么跟你母后说话呢!刘彻赶紧打圆场,好了,叫仲卿和去病跟着,李息也去,是想再跟他们商量一下休整兵马,日后再出匈奴的。 都是借口罢了,卫子夫怎么能不明白,刘彻还是对旧臣们心存仁善的,借着萧家复爵的事情,引了不少旧臣前去太学修习,学成之后可外派为官。而军中,即使再向着新贵出身的将领,多加封赏,但六郡子弟也都多安抚引导。 就说李家吧,郎中令何其重要,李广之前,是韩嫣的弟弟韩说一直占着,非亲近信任之人不任其职。可惜李广看不上这位置,惦念着上战场封爵,这次羞愤自杀之后,他即使昏昏沉沉的气得要死,骂了一句还算明白后,还特意去翻了霍去病的军报,提了李敢上来接替父亲的职位。 若不是看在刘彻病重的份上,卫青又怼了自己一句,卫子夫才不会对此一言不发。 疼! 卫子夫这才觉得自己手劲太大了,都给刘彻擦红了,赶紧赔不是,轻轻吹了好久才给他换衣服。伸手摸上去,青筋纵横,触感略有粗糙,都瘦了这么多了...... 算了,这次既然是刘彻带着他们两个躲出去,之前也没少偏爱他们两个,这事就先算了吧,都跟他抱委屈,刘彻也难啊! 刘彻那边换好衣服靠在卫子夫身上喘了喘,才继续道:主要是长安有张汤在,桑弘羊他们三个也在,朕也是有心要看看他们的表现,若是惧威不惧仁,朕对他们的任用还要多加考虑。 这下刘据和卫子夫都不说话了,既然刘彻有深意,他们配合就是了,言笑却想了想,开口建议道:刚刚父皇说宗正会跟着,那新上来的萧家也会去,我想...那不如也让我和阿襄哥哥也留下吧,让言乐和言欢跟着您去,妹妹们跟着我也好放心,哥哥毕竟是男孩子,总有想不到的。 曹家和萧家,都这么多代了,能有什么纷争?言笑也是过于紧张了,刘彻没有多说什么,两个孩子刚回来,不动就不动吧,也好,只是小乐就不要去了吧?朕怕吓着她。 卫子夫却觉得好,带上小乐吧,这孩子自从重新上骑射课之后,是真的上心了,我看来回让她骑马都没问题,而且这孩子性子温柔,也不会吵到陛下。 刘彻想了想,他没看出来,这些日子请安,言乐还是那副有些娇弱怯怯的样子,你怎么知道这回她就上心了?你问过李驰?咳咳...李驰向着她,肯定说好话,朕觉得她还是受不了苦的。 第580页 卫子夫笑笑,没有说话,孩子上不上心,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尤其是骑射,自己又不是养了第一个练骑射的孩子,费身上哪里的衣料,走路时酸痛的姿势,一看就知道用没用心,还用得着去问李驰? 陛下就听我的吧!言欢言乐一刚一柔,陪着你也算是解闷了,总不能让言思跟着去吧,她还小,端茶递水的颇费力气,再给陛下添乱就不好了。 好好好,就带着她们两个吧。刘彻新换了清爽的衣服,觉得舒爽极了,也不想再多争辩,赶紧定下来吧,自己先好起来是正经的。 言笑接过刘据手上的帕子,放下了衣袖,对孔立轻声嘱咐道:父皇出去,还要你多加上心。尤其是这次,父皇病中心情不好,前几天又训了李八子和刘胥,父皇这暴脾气一上来,能劝得住的都没跟去。我看分明就是想在外调皮任性的,所以,孔立你可要多管着父皇,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刘据听到了,跑回去好个跟刘彻嘱咐,要他多听医者的话,放宽心养病,不要总是乱训人,磨叽得很,刘彻只好点头,作势要翻身睡下。 那边孔立也应得好好的,诺,卫长公主放心,奴婢记下了。 让人把热水都抬出去吧,你年纪也大了,这些活,就不要亲自动手了。 孔立冲外面招招手,看了看屋内放低声音道:谢卫长公主体恤,奴婢还没那么娇贵,这也没多沉,跟下面人一次也就都搬走了,别扰陛下清净。 言笑点点头,想着回去挑两样东西赏给他,毕竟是父皇身边的人,适当的拉近关系,有益无害。 里面刘彻又睡着了,反正出去修养的事情定下来,据儿自然会去安排好,自己不用多操心,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下次一睁眼,自己就在鼎湖的离宫躺好了。 半梦半醒间,刘彻知道要动身了,服药之后,趁着药劲还在,拼命回想起一件事来,回身拉着卫子夫紧道:这年过得都恍恍惚惚的,忘记问你,年前送你的走马灯还喜欢么? 卫子夫笑开了,柔柔的回抱他,轻声呢喃道:喜欢极了!上面骏马的图案是陛下自己画的吧?很漂亮,就是做得粗糙了些,都有些舍不得用,回头我去问责考工室的人,再多修补修补。 刘彻:......嗯,喜欢就好,朕走了。 陛下好好养病,长安有我等着陛下。 好... ~~~~~~~~~~~~~~~~~~ 第200章 长乐尽沙 ======== 黑夜如漆,圆月正悬,长乐宫的回廊上微风吹过,又长又深不见尽头。一人拎着墨色沉香杆的宫灯不紧不慢的拐过一个又一个的柱角,裙角轻飘,腰上发尾微微卷起,素手纤纤时不时划过朱红的回廊,倒有几分出尘的妙手抚尘烟的感觉。 光影之下,身姿摇曳轻缓,若隐若现, 巡逻宫人正值换班,都走过了两间宫殿,竟也无人发现她。 若是从上方俯瞰,长廊尽头恰好也正有一个睡不着的男子往她这边散步走来,着甲,佩剑,一看就是值守的将士,官衔不低,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一步的路都要分成两步走,拐角处下意识抬头的时候,对方正好转过来,吓了他一跳,瞬间扶上剑柄,喝道:何人在此? 那女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宫灯抱在胸前,连连后退,黑暗中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才勉强稳住身形。 姜叹这才借着月光和灯火看到了对方身上的衣服,心中略松了口气,拱手道:不知是哪个宫的贵人,深夜来此闲逛违反宫规,还请快些回去! 姜尽沙?对方却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掀开披风帽子,笑吟吟的露出张脸来。 四皇后?姜叹僵硬的行礼,是皇后,臣眼拙,皇后有事请便。 说着,还没等卫子夫回答,就飞也似的退开好几步,剑眉一低一副就当没看见她的样子,卫子夫不禁莞尔,这是生怕撞见她干些什么坏事? 卫子夫在他面前顿了顿,想着自从相识,姜中尉倒是奇怪,救驾也好,帮忙说话也好,都是一副不愿意显山露水的态度,刘彻还找人查过他,除了要些钱财,官职都婉拒了,就想跟在苏建手下,倒是个坚定的忠义之士。此刻他更是眼不见心不烦装傻样子,倒是有趣得紧,不过也是巧,自己和他的交集全是麻烦,见到自己大概也是心有余悸吧...... 所以卫子夫到底也没解释什么。 前面就是霍光今日休息的地方了,再拐一个回廊言瑾和言思抱着睡在一起,热乎乎的睡红了脸庞。还有言慧,小姑娘刚刚自己出来睡一个宫室,抱着布老虎来回翻身,卫子夫听了好一会儿知道睡着了才放心的走开。 等她提着宫灯走了回来,没想到姜叹还没走,在原地望着月亮发愣。 姜叹听见脚步声音也愣了,他一时出神,没想到卫子夫竟然还回来!再避开好像过分刻意,只好斟酌着出言道:皇后需要臣帮忙吗? 没事 哦 你挡着路了,我该回去了。卫子夫笑着指了指他身后。 第581页 哦皇后请。姜叹感觉自己脸腾的一下红了,怎么今天办事这么不妥帖啊,果然江统领说的对,年岁渐长就是熬不住大夜了! 皇后?元睿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您怎么不等等奴婢呀,转头给皇子闳添了个炭盆的功夫,您就不见了,腿脚怎么还跟年轻时候那么快哎?姜中尉? 这下元睿脸也腾的一下红了,她从卫子夫进永延殿就跟着侍候,这么多年感情下来,私下难免亲昵打趣,谁知道就被姜叹撞见了,这下自己的形象可要大打折扣了。 好了。卫子夫出来缓解尴尬,打圆场道:也都不是外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尽沙你别见怪,元睿跟着我好久了,私下就跟姐妹一样。 是。皇后办完事可要回去了,臣送你。姜叹一脸严肃的答了一句,轻巧的把这事掀过去了。倒是元睿惊讶的瞥了姜叹一眼,不是外人?尽沙?姜叹竟然都跟皇后报了自己的字,是上次救驾的时候吗?还是皇后跪在清凉殿的时候?她还是偶然间听江统领喊他才知道,还有个这么杀伐之气的字...... 不过...既然不是外人,元睿看着姜叹严肃的样子,也主动解释道:皇后时不时就深夜来长乐宫看几个公主和皇子的,生怕她们睡不好,嘴上说着让他们独立理事,心中还是担心,往常都是我陪着悄悄来,这次竟被姜中尉看见了,真是抱歉,吓到了吧? 还好。 卫子夫看着姜叹强压震惊的眼神,笑出了声,又急忙掩饰,月色这么好,你们两个陪我坐坐吧! 元睿倒是自然,从袖子里拽出个狐皮子,往地上随便一铺就扶着卫子夫坐在了院中的石阶上,姜叹抿抿嘴也站了过去。 月光如丝,滑顺清柔,清凉如水,照得人明如镜,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元睿看样子就是轻车熟路,又变花样似的拿出来个扇子,边扇边扯话题,皇后,你有什么遗憾嘛?听说对着月亮许愿,可以成真哦! 姜叹刚要伸手阻止,卫子夫就嫌弃的把扇子推回她的怀里,抱着自己的走马灯,一边摆弄着搭得乱七八糟的架子,一边嫌弃道:冷!都冬天了,又不是在椒房殿热得很,把你的扇子收起来吧! 这不是当初凤凰殿那位在的时候,你说要学一下附庸风雅嘛!还有您这肺,算是彻底落下毛病了,热的时候越发难受,还是冷的时候舒服些,攸宁让我们都随身备着扇子的。元睿恋恋不舍的掏出来一个手炉,呐,这我家儿子给我做的,借给皇后用,皇后就赏脸跟我聊几句呗。 走马灯被小心的放在脚边,卫子夫不客气的拽过她的手,两个人一起捂好,然后认真的想了想,遗憾是吧?这是你儿子的课业吧,到我这里来找灵感了,真是过分! 元睿成亲之后脸皮也厚了不少,笑嘻嘻的说:谁让我是皇后的人啊!不懂的自然要虚心求教,堕了您的威风可不好。 卫子夫脑子里掠过刚刚几个孩子的睡容,突然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情,遗憾也有啊,比如我一直觉得我不如二姐招人疼,遗憾没跟她多学几招。你别看我二姐原来时不时张牙舞爪的对去病,现在在宴席上也规规矩矩、端庄矜持的,小时候她可是最会撩人的,好多人都喜欢她。 元睿仔细端详了一下卫子夫,想了个可能的理由:皇后,你小时候长得不好看吗?是几岁变样的? 好看。姜中尉蚊蝇一般的声音本来想自然点的插进去的,但卫子夫什么都没听见,元睿却敏感的回头过来。 他只好僵硬的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走马灯,元睿恍然大悟的笑笑,口型比了个陛下,然后继续听卫子夫说话,姜叹也松了口气。 嗯......卫子夫认真的想了一下,应该还好吧总之是没有我二姐招人喜欢,花落伤心,闻灾掉泪,娇柔可怜,旁人看着她,心都能化成一滩水了,我父亲母亲也偏疼她。我却总是东跑西跑,没个闲下来的时候,自然没她有本事,今儿得个风筝,明儿来个口脂的,还有各色香包小糖人,多的是人送她东西。我本来对香料不甚了解,都是因为她收的太多了,我被迫熟悉的。 元睿撑着下巴羡慕道:还有人送小糖人啊?那岂不是天天都可以吃! 对啊!这也就算了,我还记得有个小男孩,比我小,小...小几岁不记得了,但是长得白白净净的,嗯其实具体的样貌我也记不大清了,就......他跟阿步很像,千丝万缕的情绪很容易就染上眉梢眼角,看着就丰神俊朗啊卫子夫啧啧的感叹了两声,突然觉得有些不妥,瞄到一旁神色怪异的元睿,假作气呼呼的继续道:偏只有我二姐能勾得他甜甜的叫声姐姐!对我就一句磕磕绊绊的妹妹,那不情愿的态度我现在还记得! 元睿把哦的一声拖得老长,才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呀?皇后再就没找过他? 叫嗯好像是个什么 姜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却听卫子夫轻轻拍了一下元睿的手,颇有赌气的意味,不甘心的挑高了声音道:叫什么重要嘛?!重要的是小时候我气死了!凭什么不叫我姐姐啊?我现在想想还是挺伤心的,叫我一声四姐姐怎么了?你是不知道他声音有多好听!我现在还是皇后,叫我一声叫姐姐,他得占多大的便宜啊! 第582页 元睿直接拆穿了卫子夫的掩饰,您是忘了吧!对了,怎么是四姐姐?大将军不是都喊您三姐吗? 卫子夫略有失落,卫青已经很久没喊过她三姐了,冷漠、无情、疏离!真是让人伤心,不过要是当初自己没管他那么多,是不是也不会闹成如今这样,他喜欢平阳公主,可以早点直接跟自己说啊!为什么非要用那种方式呢? 皇后? 哦是啊,好像是那孩子倔得很,非说男女一样排行,把我就算到行四了,不过这不是重点,他怎么就不能喊我一声姐姐呢?大姐还说他挺喜欢我的,喜欢个鬼!喜欢我就只喊我二姐叫姐姐,对我就是一句妹妹? 那是他不安好心。突兀的声音终于被适时听到了。 元睿疑惑的转头,刚刚是姜中尉接话了吗? 卫子夫还在喋喋不休,好东西也都是二姐有了才给我,现在想想真是不甘心,怎么就没跟二姐好好学几招,起码能在他走之前哄他叫我一声姐姐,起码能多得一个小糖人。 卫子夫回头眨眨眼,也跟元睿一起砖头迷茫的问:姜中尉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姜中尉轻咳一声,掩饰道:听说喊妹妹的人都是不安好心,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有什么别的心思。 元睿:姜中尉的意思是,说不定那小男孩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不喊你姐姐的,就跟您大姐跟您说的一样。 哈哈哈哈哈卫子夫笑出了声,不赞同的摆了摆手,也许吧,小孩子的感情总是表达得千奇百怪,就跟言笑和据儿一样,这俩人说讨厌都不直说的,就低头摆弄茶杯盖子或者是手指,陛下说了她俩好几次,硬是改不了。 元睿:我看现在皇子闳让太子带得也有这习惯了。 卫子夫:那不行,能改还是要改,你多上心。 元睿:好,奴婢尽力吧,毕竟天性难为,皇后都没做到的事情,还来强求奴婢? 真是把你放在这里放野了,敢跟我顶嘴,胆子不小啊! 我不在这里,皇后还没办法半夜鬼鬼祟祟来散步呢!回头杀人灭口让姜中尉闭嘴的事情还要我来做,没点胆子,我可做不到! 哈哈哈哈哈卫子夫打趣的眼神瞟过来,姜叹只好配合的弯了弯嘴角。 说正经的,蒋鹤没了之后,你得提几个人帮你,长乐宫也不能总是养一帮人老,还是要给不同宫人个晋升的希望。 知道了,皇后都嘱咐好几遍了,还没到规定时间交奏报,皇后就来催了,奴婢可真是体验了一下少府令的心情。 你这张嘴啊!真是我把你惯的。 皇后你又不独惯我一个,少府新进来不少心灵手巧的工匠娘子,所以别人告状我也不怕,哈哈哈哈 真想念你小时候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了。 姜叹眼神复杂的望着卫子夫的背影,看着她跟元睿,趁着夜深人静笑得前仰后合,什么端庄,什么柔顺,都是像繁复的外袍一样,被褪下去,露出最素白直接的率真。 等两人笑声渐歇,姜叹才开口生硬的接了一句道:就这遗憾啊? 元睿内心吐槽道,怪不得总是不能升卫尉,真是一根筋啊,这话题早就过了。 卫子夫却很自然的接话道:对啊,我现在还记得,能不遗憾嘛? 姜中尉不说话了,元睿以为这话他不知道怎么接,好心的岔开话题,皇后,都很晚了,回去睡吧,陛下生病你也跟着瘦了不少,霍侯爷从河西回来之后,你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作息可别再乱了,让几个公主回头告诉大将军,明卿夫人又该进来说你了 卫子夫示意姜叹不必送,听着元睿一路的啰嗦往回走,等远远走了好久才传来一句大声的辩解,就你话多!跟长乐宫这群孩子一样叽叽喳喳的! 遗憾月光照在姜叹晦涩不明的面庞上,莹莹的光仿佛沾了什么脂粉,染得他眉梢眼角俱是落寞无措,睨着的浅浅笑意看起来却端得是清雅又怅惘,若是被人看见,定要来一句,往常不觉得,军队出身的姜叹竟然有这么风流多情的面庞。 姜叹望了许久才苦笑着收回目光,遗憾.......她的遗憾就是记得不叫她姐姐,却记不住不叫她姐姐那个人的名字,连曾经取过的字都随意又给了别人。 姜叹不知道该叹息还是该笑了 姜叹姜叹,怎么总是将要叹息的感觉,听着就心酸,你还不是奴隶呢!总比我们强吧,有什么好叹息的?好男儿当自强自立,未来行走天地间说不定可以走到天涯尽头去! 天涯尽头是什么? 公主说是天涯尽头是苍茫一片的沙漠,无人、无物、却豪迈辽阔,你会感受到不同的自己。可我觉得要是到了,也就没意思了,反而不如在路上有意思,你不如就叫尽沙吧!将要绝迹尽头沙,永远都有在征程上的精气神,别总是叹息啊叹息的,听着就丧。 第583页 好,谢谢四妹妹。 能叫姐姐吗?都是长者赐!你接受了就要叫姐姐 四妹妹,妹妹! 不要就算了,干嘛还是喊我妹妹! 我要的...... ~~~~~~~~~~~ 这个晚上对姜叹来说,是很不一样的,对回到椒房殿的卫子夫来说,更不一样. 刚刚把走马灯放好,瑕心和计蕊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皇后,不好了,陛下在鼎湖病重! 你们什么时候能给我报点好消息啊?前几天就跟我说病重,医官和小光去了只说是陛下不按时喝药,姐夫和卫大司马、骠骑将军、言欢言乐轮番上阵也没说听,这才导致病情反复,害得小光跟着病了一场。病重就请医官啊,怎么还回来告诉我呢?卫子夫换了衣服,继续吐槽,让卫大司马自己想办法!他不是很有本事嘛! 是真的!!计蕊跺脚道:这次是真的!终军说,陛下吐血了,已经昏过去一次了,大司马和骠骑将军这才派终军回来报信的! 卫子夫愣了,真的?! 真是狼来了不能多说,计蕊嘴都快瓢了,真的!而且事情很麻烦,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丞相已经等在宫门口了,就等着开门。 卫子夫只觉得眼前一花,伸手随便一抓,扶住什么就拼劲了力气抓住,生怕自己倒下。 景福和攸宁用力的回握她,也想给卫子夫些力量,皇后,皇后你别太担心,陛下吉人天相,两位公主在,还有大司马和霍将军在,一定会拼命照顾陛下的! 陛下那边肯定不会有事先传给丞相,要传也是传给您和太子,小道消息未必全面,咱们先听一听最新什么情况再做决定。 身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卫子夫只觉得这暖融融的椒房殿热得过分了些,她的心肺有些受不住了。 皇后?计蕊见卫子夫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也不敢再催,抄起扇子轻轻的扇动,蹲在卫子夫面前小心翼翼地开口,皇后,您没事吧....要不要传医官? 卫子夫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很快的整理好思路,不要瞎想,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有孩子和卫青在,不可能传来坏消息的,前天还说鼎湖天气甚好,天气好,身体怎么没有养好?肯定是他们夸张了! 来传信的是谁? 计蕊松了一口气,飞快答道:是终军和田仁。 去病和卫青一人派了一个?一同前来?卫子夫觉得不太对,沉沉吩咐道:请他们进来说话!你们都去各宫查看一下情况,留攸宁和计蕊就好,剩下的都出去小心查探,如果有人异动,立时押入暴室待审! 诺! 诺! 诺! 诺! 第201章 天光未明 ======== 椒房殿众人提着宫灯悄悄的四散而去,明明灭灭如萤火一般,轻轻飘过各个宫室,除了被特意嘱咐喊起来的刘据,长乐宫和未央宫的贵人们还在继续酣眠。 但注定这一晚,不止是未央宫和长乐宫的事,最先响起车马声音的是北阙甲第,即使院子再大,隔壁的邻居依然知道了都有哪些人早早往宫门处去等待了。 至于为什么等待,大家都是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若有不知事的问起,大人们就会一边赶他们回去睡觉,一边发出一声深沉的感慨怕是要变天了! 而真正的天,还被蒙着黑布,辨不清阴晴,甚至它自己也不知道是要阴还是要晴,只知道,有一群人围过来,准备看着、盼着、等着它阴下去的...... 皇后,各个宫室都好,只是明日颜八子召了家中姊妹来探望,言思公主和言瑾公主要去盖侯府里做客,皇子刘旦定了要去张家吃熏鱼。瑕心一连串的报出来天亮之后各个宫室的行程,这才喘口气问到:等天亮了,可要通知大家今日闭门不出? 卫子夫脑子乱得很,镇定和慌张的情绪在脑中不停的打架,甚至都想着要不要问宫中留下来的那些方士,有没有翅膀或者移山倒海之术让她能去鼎湖一趟。 角落的终军和田仁正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一百多里地,他们是真的没停,田仁还好,终军是头一次这么遭罪,要不是田仁驯马有术,带着他的马一起狂奔,自己是不太可能这么快折腾到长安的。 卫子夫脑子里都是他俩一遍又一遍强调的刘彻病情,吃一碗药,吐出来半碗,躺在床上形容消瘦、脸色青白...... 说得自己的腿都快打哆嗦了,甚至想现在刘彻是不是就在抱着痰盂病歪歪的吐药?其实他娇气得很,别看哄孩子们吃药的时候,一套套的,做小玩意儿、给糖、许诺,手段层出不穷。但是轮到他自己,因为很少生病,耐心也少,一病起来就发脾气,怎么都不对,旁人若是拿不住他,他定是要把自己折腾到没劲的时候才肯让人近身。两个女儿一刚一柔,一家很能劝得住他了,再加上卫青和霍去病,怎么还能出现这种事情呢? 卫子夫越想越怕,万一不是刘彻不配合,这病是真的没有办法治了该怎么办?高热不退,断断续续,药劲一过就热上来,医官说心肺受损,就算是过劳受损,但他之前心肺都是好好的,怎么就养不好心肺了呢? 第584页 还是就已经真的没有办法了? ...... 心口仿佛被压了千斤重石,卫子夫还要保持着清醒和思考,消息怎么走漏的已经没有心情和精力去查了,眼前既然传开,就要做好准备,无论如何,长安,不能乱! 太子来了没有?一会儿人齐了再议吧...卫子夫喝光杯中的水,又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催道:再去看看! 瑕心手脚很快的换了提神香料,接话道:奴婢马上出去看看! 门口的刘据带着石庆正要往椒房殿内走,却被陈掌拦在了门口,刘据直跺脚:父皇到底如何了?你拦我做什么? 皇子莫急,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计蕊拿了田仁的令牌才接我进来的,这个时候大家都该稳住才是。陈掌给刘据让开路,却还是拦了一下石庆,石太傅来了,今日起得这么早,没有扰了您一家的安眠吧? 瑕心正好把刘据迎了进去,刘据跑着进去,边大声道:母后,我想亲去看看,怎么就病重了呢?!不如备车吧!我一向跟着父皇形影不离的,去服侍几天,父皇一开心就好了,或者再张榜请医,换个方子,说不定父皇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石庆这才把实现移到陈掌身上,试探自己?自己本可以不用理睬他的,但是眼下还是和平共处为好,好脾气的解释,臣也偶尔被太子早早叫起解答疑问,或于半夜同太子前往上林苑山丘观日出,家人已然习惯,还特意留了小门,今日并无不同。 太傅!刘据在里面喊。 陈掌快速的躬身道歉,太傅得罪了,特殊情况,从外入宫,在下得谨慎为上。 无妨。石庆也不是小气的人,反而因此高看了陈掌几眼,椒房殿虽然安稳,养的这个詹事却也不是混日子的,率先进屋之后主动提起了陈掌的问话。 消息走漏得蹊跷,不知是在鼎湖还是在长安,抑或是路上,陈詹事也是好心,石太傅不要介意,您对据儿的用心,椒房殿上下都明白。卫子夫也觉得陈掌的试探是有必要的,但是被人直白的告出来,她也只好去扮演那个给糖的人。 石庆眼中闪过几丝讶异,看卫子夫和陈掌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皇后贤淑名声在外,平时温柔得体也就罢了,这么紧张的时刻,她竟然也稳得住?还能明白陈掌的用心,上下默契,是巧合,还是日常默契?不过自己可不是心存试探的意思,而是... 母后,我跟太傅很小心的,张贺留在我那里,卫伉还在我们后面扫尾巴!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快说父皇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这回轮到卫子夫和陈掌眼中闪过诧异的目光了,看看露出满意笑容的石庆又看看着急跺脚的太子,这是石庆给安排的,还是刘据自己想的? 不管怎样,卫子夫见刘据这么稳得住,心中也有了底,你父皇病情确实加重了,但是医官还没有说不能治,只是要一点点调整药方,见效...过于慢。 母后,你没有必要骗我,真的,如果不是走到了危急关头,您也不会半夜把我叫起来!刘据叹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的张皇失措,尽量平稳的、一字一句的问道:母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想知道父皇现在到底如何? 自从消息传来,卫子夫挺了这么久的坚强样子,就这么被刘据一击即溃,也顾不得石庆和服侍的人都在,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哭道:我怕...我们见不到他了...... 终军终于缓了缓神,拧了田仁一把,都怪这个武夫夸大其词,什么一直昏迷、什么醒来就吐血好几盆,吓到了皇后,现在这场面成了什么样子!若皇后是个胆小的,现在恐怕早就晕了,还怎么议事? 皇后莫急,我等也是在门口等待消息,田仁是个武夫,难免直白夸张,吐血也是因为连续高烧,喉咙撕裂干哑,且腹腔多郁滞,医官说也属正常情况。总的来说,陛下情况虽然险,但医官还没有觉得束手无策。终军这个时候终于体会到了霍去病送自己来的苦心,起码自己可以叙述好病情,不像两人刚进来那会儿,自己说不出话,田仁直接来了一句,皇后,陛下情况危急啊!已三天未醒了! 卫子夫也知道自己的眼泪下来的不是时候,刘据上来抱她,心中就仿佛多了很多力气,生生强忍下去,对大家说:陛下病重的消息已经传开,现在要紧的不是去查哪里有问题,而是要把已经传开的局面控制住。丞相就等在宫门外面,等着椒房殿给他一个交代,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呵,陛下还没死呢,本宫不知道除此以外,他还能来要什么交代,所以急匆匆召能入宫的几位来,就是要商议一下,如何对外宣告陛下的情况。 众人还在沉默,石庆率先开口,皇后,丞相李蔡在朝中说不上被陛下冷落,却也近不如张汤,亲不如东方朔,遑论卫大司马和骠骑将军,有两位将军在陛下身边,该丞相所为的自然会让他知晓,虽然论理,他该知晓,但不让他知,皇后也本没有什么要给他交代的。 不只是在场的,上下都知道,丞相是个摆设,确是个不得不放在那里的摆设,最后跟刘彻处到什么地步,全靠自身努力,这个职位自身是带不来什么光环了。 第585页 刘据却有不同的观点,若是平时不理也就算了,但是他主动来等,不管为何,都是有备而来,打回去是中策,若是可以借力打力,也许可以事半功倍。 皇后!攸宁进来环视了一周,急匆匆的就要上前来说悄悄话。 事关陛下吗? ...是 那就说吧,在场都没有外人。 攸宁也顾不得许多了,匆匆行礼道:宫门口卫长公主和平阳侯有递话进来,刘弃先生曾去见过他们,有句话要椒房殿斟酌,在他看来,真假无论,明言比流言好。 刘据挑眉:长姐? 田仁疑惑:刘弃? 终军面色一沉,看向石庆,皱眉道:前总正?那鼎湖的宗正刘受... 石庆想了想,看向卫子夫,这话很好理解,无非就是说让椒房殿实话实说,可是...刘弃怎么敢说?为什么又跟卫长公主说?还要提前递话,其中应该又什么暗示,并不只是话的本意。 卫子夫第一反应就是头疼,她知道这话肯定不是字面这么简单,但是自己要怎么理解呢?!刘弃......他除了在跟自己和平阳公主决裂的时候,帮着平阳公主踩了自己一回,其他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集吧? 难道是平阳公主想做些什么?卫子夫自己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就算言笑不谨慎又夹在了两人中间,曹襄也会多加注意的,能告诉自己,说明曹襄认为刘弃是好心,那... 田仁着急,看卫子夫想了好久没消息,眼瞅着天亮了,打算先绕过这个问题,皇后,不管刘弃是什么意思,他也只是个前宗正,想的都是宗室亲贵的情况,说的应该是这陛下病重的消息已经在宗亲贵胄中传开了,要椒房殿给个明确答复的恐怕不止百官。皇后还是要想好如何应对各方,就宗正刘受在鼎湖所为,宗亲也不是好相与的。 终军也急,但不想催皇后,现在细节和谨慎也是重中之重,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信息全部坦白道:皇后,臣领骠骑将军令,不止前来传信备药,还要去跟骠骑将军府的破奴将军、仆多将军商量军事,等有了安排再来禀报,等宫门一开,臣就出去,争取晚上回来未央禀事。除此之外,骠骑将军尤其强调了臣要去见一面王温舒,以上是臣的任务,不知这些对皇后做决定可有帮助? 卫子夫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其实这些毫无帮助,但是能这么坦白,自己心里稳了不少,兵马上准备充足,还有跟王温舒有交集,长安就不会因为随时可能崩逝的陛下而有闹事的。 马上到时辰开宫门了,军情如火,你先走吧!传令时候不要多言,卫子夫挥挥手,对田仁也是如此嘱咐:田仁你若是也有兵马调度安排,你手上有通行令牌,带着终军先走吧!不要跟丞相那些入宫问情况的人碰上。 是,臣要走一趟苏建府上。田仁看了看终军,没急着走,而是也把自己的额外任务,一五一十禀报道:大行李息还要臣去见徐自为,臣都没有跟他打过交道,若不是大司马给了通行令牌,恐怕都见不到人。 宜春侯卫伉应该就在宫外等着,田仁,你若是不熟悉什么人,尽可以去找他,同时告诉他,让安世过来等我。刘据补充道。 诺。 诺。 终军和田仁两个就这么匆匆的走了,军中听令不听传言,甚至无令可以不听谕旨,反正闭紧嘴,谁都不敢说话,也不会问。 母后,儿子还是觉得李蔡丞相即使等在宫门外,也不一定是前来逼迫实情的,或许真是忧心父皇身体呢! 石庆认真想了想刘据的话,道:或许是太子说的对,臣狭隘了。如今距离李广将军自杀才不过几个月,丧事办得浩大,只是夹杂在各级将领的丧事中没有凸显出来,但也惹得长安年前祭祀节下哭嚎阵阵。当时平阳侯与臣说起此事,都觉得因为陛下病重,卫大司马的事情恐怕被传进了无知之人的心里,李家...难免有些愤懑之心,恐怕没那么容易发泄出来。 卫子夫还是没有说话,言笑和曹襄能传话给自己,肯定是捡重要的说,那这句话重要在哪里?也许代表了他们俩的观点! 或者说,宫外大臣、宗亲和百姓不了解未央的情况,想要知道真实的刘彻消息,未央呢?同样也不了解外面的情况,自己实在是没有机会和时间,派人出去打探流言已经传到了什么地步?言笑和阿襄他们一直在宫外的,更了解宫外的情况,怎么不跟自己说一下呢? 瑕心看着陈掌,他一副不准备发言的情况,可卫子夫还不说话,算了算自己去各宫传话的时间,也主动开口急道:皇后,奴婢冒昧,听计蕊姐姐常说丞相一职,奴婢也有些想法,丞相等了许久,没叫任何人,独自一人在宫门口等了许久,最起码说明一点,虽然盐铁、算缗丞相都未参与,但是这件事他想要展示自己在其中的作用,如若忽视不理,等于直白戳丞相的痛点,告诉他是个可以被忽略的角色,驱人入穷巷,奴婢怕反而多出来许多意外。咱们该□□,不是吗? 是该□□。卫子夫搭话了,或者说,她想清楚了,依照言笑随刘彻的决断力,不是言笑和曹襄不跟自己说一下宫外情况,而是他们已做了应对策略,需要自己的配合!那这句在他看来,真假无论,明言比流言好。应该是只要给个明言即可,无关真假! 第586页 这交代是要告诉李蔡的。 石庆不解:皇后为何改变主意? 天光渐亮,依旧不知道是晴还是阴,但卫子夫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这交代,不是椒房殿给丞相的,是未央宫该给长安的!陈掌? 臣在。 宫门开的时候,詹事府去把丞相请进来!卫子夫把请字咬得很重,目光沉沉的看向陈掌,懂吗? 臣明白!陈掌二话不说,转头就去安排了。 据儿,从现在起,你跟太傅要形影不离,不可以独自行事,长乐宫昨晚是姜中尉职守,我已经让景福去调人了。卫子夫郑重的交代,石太傅,太子安危比什么都重要,还请你务必上心! 刘据有些担心,母后,那椒房殿呢?我真的不能去看父皇吗? 江统领在的,他这一晚上肯定都调整好了。卫子夫看着刘据担心又忧愁的目光,心中也是酸涩难言,自己很不想去面对那个可能的万一,万一陛下...在外崩逝了,卫青和霍去病在他身边,自己尽可以放心,刘彻虽然会遗憾但不孤单,可太子不能不在长安!至于看望你父皇...现在还不是时候,起码我们不能扔下长安,不管不顾的去看他。如果真去了,若是等他病好回来,看到这样的乱的家,他也会生气的。 好吧.... 第202章 丞相请缨 ======== 高高的城门迎着朝阳打开,金光一路撒进了未央的汉白玉台阶,宫门外等了许久的李蔡,丞相官服褶皱处依然有没化开的露水,行动之间衬得他深邃又英朗。 身后跟着丞相长史和不少侍中,或者低头絮絮,或是亦步亦趋,但俱是眉头紧皱,神色紧张肃穆。 李蔡缓缓睁眼,既然开始了,那就没有鸣金收兵的道理,后辈子侄都敢拼命一搏,自己又再退缩什么? 刚刚入夜李敢便风尘仆仆而来,言明鼎湖陛下将薨,他有祭礼时走动的各家人脉,军中一切都准备妥当,让他入宫争锋!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兴奋,而是心惊,自己虽然也对兄长的郁郁不得志心有怜惜,也怕自己步其后尘,努力的配合刘彻所有的政令,很想在刘彻安排的位置上做出成绩,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难逢,他却好像逆来顺受惯了,心惊多过了兴奋...... 祭礼......他竟然那么早就有了心思...李蔡愣在原地许久,不知道该夸他还是该训他。 叔父,我和父亲虽然对陛下心存怨愤,但忠心可鉴!如今陛下在鼎湖积病难返,值此朝政动荡之际,我们岂可坐视不理? 若不能在此刻争一席之地,不止这大汉江山都要尽数姓卫了!我等六郡子弟也再无出头之日,难道李家就甘心就此被奴虏之徒挤下朝堂,渐渐没落如同那些再无姓名的诸侯王一般吗? 我不甘心!叔父,你就算自己甘心,也要为子女想一想!送他们入太学修骑射,读书明理,难道就为了将来再告诉他们若无圣心垂怜,便该低调憋闷的落于人后一辈子吗?! 是!卫家如日中天,凭借出众的才能与仁德,但李家也没有走过歪路,为何不能一争这朝堂席位?皇后看得见李家自然是好,若是看不见,李敢说得对,皇子也不止刘据一个! 大司马和骠骑将军都在一百里之外的鼎湖,即使军中再亲信众多,但他们从不拉拢,培植的都是听令行事之将,若军令真假难辨,全凭情谊信任,李家自问还是有信心略胜一筹的! 早就等候着的陈掌和计蕊迎上前来,李蔡仰首而待,对方郑重行礼,轻缓的对他说:见过丞相大人,皇后体念各位大人在外等待辛苦,特备了早膳与洗漱用具,还请各位随我前来,不必拘礼。 李蔡看向陈掌,没有动,也没有接话,陈家后人,到底有多少斤两,自己还从来没有观察过。身后的丞相长史自然上前,急吼吼的开口就训,都什么时候了!皇后还有心安排我们用膳? 计蕊连跟陈掌交换目光的动作都没有,自信上前一步,笑吟吟的回道:什么时候?如今正是早上宫门刚开,各位贵人正在起身,为何不能请各位用膳? 身后一位侍中抢上前来,大声疾呼:陛下病重,我等忧心焦灼,夜难安寝,此刻只想知道陛下如何了? 长史接话:如果有个万一,事关江山社稷,皇后该给我等一个准确的回复!就算皇后再沉稳,面对如此十万火急之事,岂可如此悠哉待之? 是啊是啊! 还吃什么饭,该早点跟我们说一说陛下的身体。 皇后有什么不能跟我等言明的? 为何隐瞒我等?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身后的侍中们七嘴八舌的开始声讨,计蕊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反问道:陛下确实生病已久,如今在鼎湖修养调理,可是在下不知您是如何、又是什么时候得知陛下病重?甚至还胆敢推测,上有万一? 眼神明目张胆的扫过李蔡,计蕊继续寸步不让的问:或者说,您听了谁做出的这个推测,此人是否真的可信呢? 第587页 你!丞相长史语塞,不自觉的看向李蔡,后面的侍中也开始交换眼色。 哼,椒房殿好大的官威!李蔡乃六郡子弟,武人出身,虽然从政,但身上杀伐之气仍然深重,适时的插话进来,威压而去,小小一女詹事,敢在未央宫门前质问丞相长史! 听到这句话,陈掌上前一步挡在计蕊身前,冷脸道:李丞相莫要误会,计蕊仅在我陈掌之下,并非小小一詹事府官员!且各位大人既然问椒房殿皇后事,就是再小的职位也可正视各位而答,并无越矩之处,所以椒房殿官威自然有,但我二人却不敢冒领丞相一个大字! 计蕊闪身出来,面上依旧是笑吟吟的,仿佛刚刚李蔡说的根本不是她,悠悠的小声接话,的确,文死谏、武死战,毕竟,这在宫门外坚持等皇后说陛下病重的胆子,我可没有各位...大... 这话又轻又快,后面的侍中听不到,李蔡确跟长史都听清楚了,刀子般的齐刷刷目光射过去,尽数又被陈掌瞪了回来。 僵持了也就一会儿,计蕊抬头看了看时辰,见好就收,朗声道:既然各位忠心耿耿心念陛下,无须用膳,那就请跟我来吧!皇后听到各位在宫门口,早就起身等待各位了。 好啊 快些走吧! 走走走,去听一下什么情况。 丞相,没必要在这里逞口舌之争,椒房殿要紧!长史在旁边劝李蔡。 李蔡也知道在这里争执没有意义,但是对方似乎只是气他两句,装装阻拦的样子就准备放行了,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他跟椒房殿打交道的机会甚少,多听颜异说起过几嘴,似乎与眼前这种风格不同,所以计蕊本就这样张狂的性子吗?还是她故意的?故意激怒自己,或者故意拦上这几柱香,能有什么用呢? 李蔡:烦请带路! 计蕊也不再纠缠,微微附身就领先走在了前面。 陈掌则不着痕迹的渐渐落后,心中一个个的人头数过去,最后步伐不紧不慢的跟在了队尾,眼瞅着快到椒房殿了,景福才悄悄的绕到陈掌旁边,快速道:元睿姑姑说,长乐宫最早开始闹着要出去怎么都不肯留下的,是皇子刘胥和颜八子。颜八子宴请的人员定的是午时入宫,所以宫门口还没有碰见人,只派了人来椒房殿问原因就回去了。反倒是皇子刘胥,你们刚走就来请安,一直等到攸宁撒了他一身水才肯离开。 平常也没有见刘胥愿意在椒房殿多待一会儿,如今为了张家的熏鱼,倒是又求又闹的,自己怎么不知道张坐家的鱼闻名遐迩?呵,看来是在等丞相众人到底有没有顺利到达椒房殿吧! 他才几岁,小孩子,哪里有这么深的心机,李八子,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啊!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奴婢一会儿还要跑一趟长乐宫,还有什么要我转达给元睿姑姑的吗? 嗯...帮我问问长秋少府元睿大人,计蕊真备膳了吗? ......景福幽怨的飘走了,留下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谁起早给他们做饭? ~~~~~~~~~~~~~~~~~~~ 乐成侯丁吾客、酂侯萧庆、平曲侯周建德、武强侯庄青翟...... 陆陆续续的,椒房殿前殿都被占了一半,除了年节时分,各宫前来请安曾有如此盛况,其他时候还真少见。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来? 攸宁搀着卫子夫站在屏风后一同观察,幸好殿内低声的讨论一直不绝于耳,她也可以悄悄出声问:皇后,后面来的这些也是丞相请来的吗? 都是他请来的?我可不这么认为。卫子夫眼神一一扫过下首的几位,等坐上去了,可是看不太清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不如换一句话,这些人知道陛下危在旦夕,都是丞相告知的。 计蕊带着各位黄门和侍女匆匆而过,顺手在她们身后的窗框轻轻敲了一声, 最晚来的,已让他们等两刻钟了。计蕊之前已经逼得李蔡在宫门口跟椒房殿的人针锋相对了一次,若是准备彻底撕破脸来对峙,威逼椒房殿,现在才不会等这么久,如此看来他们并没有准备立即针锋相对。 即使消息都是同源,也不甚齐心啊......卫子夫心里有了底,整整衣服,迈步进了厅堂。 皇后到! 皇后长乐无极! 皇后,长乐无极! 各位都起身吧!卫子夫都不用装,只需要不涂脂粉,一脸的疲惫就甚为明显了,但依然精神烁然的坐下,主动开口道:听闻丞相一早就等在宫门外,料想定有急事要商禀,本宫早早起身就等了,无奈宫人来报太子一早身体不适,所以才来晚了。 太子身体不适?李蔡有些意外,李敢说会来帮他的宫内线人并没有如期出现,他才不得不耐心等了这么久,又听到太子生病,一时拿捏不准这是借口还是真的? 是。但朝政为大,丞相请说。卫子夫淡定的承认,随即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蔡,一副不想解释,只要他赶紧说事的表情。 略略靠后的庄青翟却关切的开口问道:皇后,医官可有看过太子? 第588页 卫子夫目光移过去,温柔道:偶染风寒,吃药睡了。 庄青翟点点头,不再说话,准备一会儿去探望一下,虽然当不成太子傅者,但还是很喜欢机敏聪慧的太子,如今还随时有可能继承大业,自己探望也算正常。 李蔡扫视一圈,见刚刚窃窃私语的各位都低头不言,知道他们这是在等自己开口,心中难免感慨,丞相本该是引领百官之职,可在刘彻手下,偏偏此时此刻自己才能有些许的存在感,也不知该是悲是喜,皇后,陛下病重难行,已昏迷多日了,朝中事情积压已久,还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加之太子未及弱冠竟还生病在床,我等忧心如焚,还请皇后示下,陛下身体情况究竟如何?我等又该如何安排朝政? 卫子夫惊讶的倾身,道:丞相说陛下昏迷多日?!这!这话从何说起?前几日郎中令派走的人回来不是还回禀说陛下病情稳定吗? 李蔡抬头细细的观察卫子夫,沉声道:上次禀报已经是五日前的事情。 那是郎中令昨日又得到了鼎湖新的消息?卫子夫急切的问道:郎中令什么时候去的,本宫怎么不知道?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在家告知您的吗?怎么没有告知本宫!攸宁!快召詹事府众人,是不是昨晚懈怠没有让郎中令进来急报? 诺,奴婢这就去! 等一下!有几个急切的侍中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前道:皇后,此刻不是着急问责的时候,陛下危在旦夕,江山不可一日无主啊!朝政奏报年后就在不断积压,若再不处理,恐怕就要生乱子了! 是啊是啊!皇后可要早做决断! 此刻还应请丞相出来总揽大局!既然太子病着,皇后应立即请丞相一同理政才是。 卫子夫皱眉,求助的看向李蔡,对方不动如山,拱手道:份内之事,臣着长史已安排妥当,还请皇后放心,如有其他安排,臣一定尽力。 一副等着听令的请缨态度倒是摆得十足十,明知道礼贤下士请人都该如此走一番流程,以显双方诚心,方便彼此建立信任。但卫子夫却莫名的反胃,或许她本身一个被动性格的人,更喜欢主动直接一点的人;或许是明知道对方对结果的渴望,分外嫌弃还要走此流程的矫揉造作,亦或许只因为她知道这是一场局,在刘彻生死关头,分外心烦罢了。 总之,越发吵得沸反盈天的场面,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抄起旁边的扇子就扇个不停。 乐成侯丁吾客见吵得差不多了,上前来道:皇后,皇后可需要寻医?臣知道不少能人异士,既然宫中医官不成气候,还不如尝试一下其他办法,毕竟都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了! 能人异士?卫子夫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好笑道:你觉得现在未央宫不需要医官,不需要各位官员,需要能人异士? 丁吾客神秘一笑,见周围人还在议论,有一个侍中绕过众人也跟着他一起,快速前行凑到桌案前想跟卫子夫详说。 因攸宁出去了,周围服侍的见卫子夫没说话,也就没动,但远处的阿边快速上前拦了他一下,丁吾客和贼眉鼠眼的侍中才悻悻住脚,互相推诿了一下,丁吾客眼神乱瞟的压低声音道:陛下病重难救,太子也突然生病,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说不定是有鬼神侵扰,臣建议皇后还是找人来看看的好! 卫子夫忍了忍,控制住自己想甩他一巴掌的冲动,还有来拿鬼神搅局的,真是厉害! 谁跟你说陛下病重难救?丞相么... 还用丞相明说吗?丁吾客啧了一声,冲李蔡那边努努嘴,皇后,一向亦步亦趋的丞相都主动出来主持大局了,说明陛下已然没有意识理政,还有什么绝招不能使啊!臣知道两大司马都不信鬼神,可陛下信啊,说明陛下有神缘,此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不请鬼神来助?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帮了陛下一个忙,对鬼神来说也是功德一件啊! ......无语,鬼神都成鬼神了,还迫切的需要功德,那跟在人间一样努力晋升有何区别,还不是有功绩要考察?!这跟自己听的鬼神可不一样,卫子夫礼貌性的笑了笑,眼风扫过盯着自己的李蔡,暗自皱眉,这个攸宁怎么还不回来! 你莫要胡说,鬼神之说不可尽信,大多心虚自己吓自己罢了!平曲侯周建德凑上前打断他,凛然道:皇后,治病之事臣不懂,节气变换,难免多病,都属正常。只是臣以为此刻不止朝中政事,陛下不安,人心惶惶,各位宗亲也需安抚!皇后还要想清楚,请了丞相出来主事,那要如何跟宗亲交代,难道也说陛下病重难返?臣怕有些人,心怀不轨! 最后一句话,还特意看了一眼丁吾客,丁吾客立刻跳脚,大声道:你什么意思?看我做什么!我可是一心为了陛下好!你们都在这里争论后面如何办,怎么就没关心过陛下的病情,说什么忠心耿耿,都是阿谀之言! 哼!巧言令色媚上图私,谁知道你生了什么暗鬼? 李蔡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对他们彼此之间的争吵,分外看不上,若不是需要搅局凑数,自己也不想告诉他们,酂侯萧庆收到丞相递过来的目光,捋了捋胡子,朗声道:皇后在跟两位侯爷商量什么?还是拿出来让大家讨论的好,我们这些年老之人若是不成气候,也可以让各位侍中大人出出主意,他们一贯都是陛下信重的! 第589页 周建德犹豫着不好说,这宗亲甚少没有跟侯爵之家有关的,萧家渊源颇深,自然知道自己的堂叔娶过公主,后代子侄在宗室之列,自己也与刘氏宗亲交往甚密,说出来对方一下就能看穿自己想把这些人摘出来的用心。 丁吾客也更不好说,一则,他没有那么高的地位,来了就是凑人数,二则,他是为自己谋福利,毕竟不吃丹药,不开方,请方士来看,看不好也看不坏,自己不担责任。这样的好事不想跟别人分享。 俩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后退。 心中乐开的,倒是卫子夫,终于有人把她从争吵的嗡嗡声中解救出来了,酂侯是觉得请丞相主事这样的决定,可以等各位侍中讨论过后就能定下来了? 萧庆点点头,自然,丞相出身大将军麾下,乃六郡子弟,文武兼备,各路臣属兵将都甚为了解,自然是不二人选。 可怜的张汤啊,你是混得人缘有多差,最近你跟桑弘羊是得罪了多少人,竟然还要来帮你找一找存在感,卫子夫松了松肩膀,一副真诚的样子请教道:那与丞相并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张汤呢? !!! 第203章 张汤儿宽 ======== ...... ...... 张汤?!得圣宠又严苛残酷的御史大夫! 刚刚还在争论不休的侍中们和列侯们,瞬间都静默下来,刚刚连屏风后有人窃窃私语都听不到的现场,此刻像被掐了咽喉,安静得地上掉了根针都能听见。 他们忽略了这个人,或者说,因为惧怕、因为嫉妒、因为不合,让他们自动的向丞相靠拢,忘记了大司马不在长安,但是三公之中,还有个张汤,与丞相平分秋色,甚至高过一头! 嗯,卫子夫很满意,她耳朵终于清净了,看来张汤这威名真是远播上下啊...... 来人!来人!卫子夫故意对外面大声喊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快通知御史大夫张汤前来奏议! 这次连跑走去传信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底下的原本吵得乱糟糟的更不敢开口了,甚至还有胆小的倒吸一口凉气。 李蔡微微眯眼,探究的去看卫子夫,歌女为后,究竟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卫子夫收敛了柔和的气质,微微后仰,目深如海的回望过去。 冷静,平和,轻描淡写,刚刚的吩咐仿佛只是一句平常的吩咐,并无不同,但她要李蔡明白,自己是知道刚刚的话代表了什么意思,而且她就是那个意思,不怕他知道,是他领会得太慢,还心存侥幸。 御史大夫说是监察百官,但大多是手下人的任务,御史大夫隐藏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补位丞相! 李蔡也是从御史大夫上做起来的。制约相权,做一个两千石管一万石的特殊官员,是每个渴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员,梦寐以求的职位。 尤其是在刘彻手下,越来越多的侍中和博士,随时随地讨论想法和问题,等到制定成国策时候丞相才刚刚知道,再想说些反对的建言,除了讨他不开心,几乎没有任何用处!丞相一职就这么变得分外尴尬....... 可李蔡做御史大夫的时候,公孙弘如日中天,因丞相封侯,其人又滑不溜手,谨慎小心,甚少驳斥刘彻,还有张汤这个熟悉律法的人在旁指点,他这个御史大夫没有什么用处,就真的做实了丞相副手这个职责。 等公孙弘逝世,自己升任,好巧不巧赶上最难的几年,天灾兵乱,国库空虚,想不出什么办法,张汤这个御史大夫还更得圣心,他更是...... 可这些.......卫子夫会这么清楚的了解官职之间的关系吗? 李蔡不知是自己心存卫子夫不懂的侥幸,还是不敢置信她真的敢把刘彻病重的事情闹大,竟然直白的下意识接了一句:御史监管百官,皇后此举是觉得有哪位官员做的不对?是觉得臣哪里不对,要问责么? 卫子夫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大大方方的去看近在身侧的周建德和丁吾客,还有刚刚随着贼眉鼠眼的侍中凑到近处的几位侍中,一字一句的咬道:本宫,确有觉得某些官员,有错,该查! 李蔡嚯的起身:皇... 然而卫子夫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沙沙响起,由远及近,江统领带着两队侍卫到了! 着重踏了脚步声,毫不避讳的站在门外,也不进来请安,江统领只是遥遥拱手一礼,就指挥侍卫分开错落的守在门外。 李蔡震惊的跟萧庆交换了眼神,刚要怒斥几句,就听到左手边的人一声高喊。 皇后!丁吾客后退两步,慌慌张张拱手率先辩解道:皇后!皇后!臣只是领了个闲职,刚刚也不过进言而已,皇后若觉不妥,不采纳便罢了,只当臣没有说过....这...情急之下,难免胡言乱语出些馊主意,还请皇后恕罪。 皇后调兵是何意?丞相长史站起来大声道:我等俱是因为忧心陛下才星夜而来,晨曦之时聚集在此,疲累半天在皇后眼中竟然是罪责!还要御史清查我等,喊了侍卫立刻前来守门,恕我等不能理解!难不成皇后又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陛下病重难道跟皇后有关? 皇后为何问责我等? 第590页 朝事十万火急,皇后一问三不知就算了,竟然不急着解决问题,反而要问责! 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啊!! 上首的卫子夫把李蔡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不知道李敢手里的羽林有没有参与,不好逼迫太过,于是准备先放过他,看向较为年长的萧庆,点了他出来,酂侯? 但看了这样场景的萧庆只更加笃定李蔡独独透漏给他的消息,或者皇后是故意隐瞒陛下病重,那边有大司马和骠骑将军遮掩,这边稳住百官,太子就可顺利登基,她也可垂帘掌握大权,或许说不定,陛下病症拖延她也有份。 门外站了许多兵将显得情势逼人,他反倒是更加坐得笔直,这些架势也就吓吓没见过世面的,可唬不住自己!被卫子夫点了名,他也只侧了身子,微微附身,不屑的道:皇后请说。 丞相前来禀报本宫陛下危重的消息,自然无错,可是御史大夫也不能白来一趟,所以依你的意见,觉得谁有错? 皇后!李蔡坐不住了,他虽然跟各位说是推测卫子夫可能在刘彻病重的时候做什么手脚,但他是知道毫无证据的,可进来的一切却好像是在印证这些猜测,他有些慌了。 但!他胸腔又在隐隐震动,李敢说对了,他选择也是对的,他站出来是对的!他应该立刻站出来,像一个丞相,一个国之重臣一般在朝政风雨飘摇之际站出来! 皇后想做什么不妨直言!即使御史大夫来了,我李蔡也不会后退半步,今日在座各位俱是大汉臣子,为了陛下,犯一时之错也不会退缩半步! 好大的气魄和胆识啊!只是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真的真心,还是为了塑造自己的真心才说的,卫子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 嗯,倒不是刚刚那些色厉内荏的小人,既然互相博弈是坦荡的风格,那她再装下去就是打人家的脸了。 卫子夫一贯主张,对于不服的,碾过去就可以了,没必要侮辱人。 丞相误会了,本宫觉得有错的,并非是各位。 ??? 是郎中令李敢!卫子夫看着底下人的脸色,随着话语不停的变化,分外舒爽,刚刚吵得不开胶的样子终于不用出现了。 郎中令离京前往鼎湖探望陛下,未得本宫和太子允许!郎中令回京禀报陛下情况,未通知椒房殿和太子,而是回家告知叔父!到现在都没有其他人前来说这次出行的事情,说明郎中令这次出长安领的还都是自己信得过的手下,其他人谁都不知道!对么? 众人神色都有异了,窃窃私语望向李蔡,一直没说话的庄青翟还适时补了一句,盐铁一事上,孔仅和东郭咸阳都通过桑弘羊两日一奏的。臣昨日和御史中丞减宣前去请教,并未听说最近有何新的启奏和批复,看来是有什么人故意漏掉了。 桑弘羊单独奏报也是常事,并不稀奇!一位侍中出来辩驳。 庄青翟点点头,笑道:桑弘羊那个积极性,不稀奇,可郎中令单独,却有些稀奇呢! ...... 李蔡怒视庄青翟,这人什么意思!他是借自己的手进来围观八卦的么!但转念一想,也许可以靠他转移一下视线,瞬间分毫不让的怼了上去,武强侯注意措辞,你在暗示郎中令心存不轨么,你为了如今的太子少傅一职,就这么红口白牙的污蔑人么!你莫忘了你效忠的是大汉! 这最后一句说的,让萧庆也有些不适,大汉不就是陛下和太子的么,这样一说显得太子正在结党营私架空陛下......像极了挑拨之言...... 庄青翟冷笑,自己不过一个少傅而已,没给太子上过几次课业,李蔡不也是看中他这点才告诉自己消息的,想利用自己的不甘?他可没有李家那么大的怨气,平白讽刺人做什么...... 卫子夫见场面又要吵到刘据身上,李敢的问题反而要翻过去,对李蔡急中生智打的算盘有些生气,强硬的插话,太子还在病着!陛下也病着!你们在此时争论对方的疑心暗鬼,就是你们的忠心?本宫在说郎中令,且不论他说陛下病重是否属实,如此自作主张,是不是该问责? 李蔡反驳道:问责之事... 其二!卫子夫扬声打断了他,陛下病情每次都有医官随行来回,以便备案记录,准备草药,郎中令为何没有带医官去,也没带医官回来? 是啊! 怎么没有带医官? 李蔡看了看长史,斟酌道:除了盐铁,军中也有事情紧急,来不及带医官随行,况且每日送奏报,也不是次次有医官随行....但陛下能病重至此,肯定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臣等自然以为皇后是知晓的,那为何没有早日通知我等,来问个清楚也在情理之中吧!皇后又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所以丞相只是来问个消息的?卫子夫指了指下面这一圈的人,带了这些人深夜等在宫门外,就为了跟本宫确认,陛下病重的消息是否属实? 李蔡道:是各位心系陛下,诈闻消息,过分之举也属正常。 过分之举属于正常,那我正常的问责,反倒是不正常了?卫子夫站起身来,朗声问到:陛下病重,竟然传出生死攸关的流言,身为皇后,陛下之妻,确认消息属实,难道不应该么? 第591页 好像也对 是应该再问问。 一位侍中上前:敢问皇后,医官脉案都有记录? 卫子夫道:是,可召在长安的九卿官员一同查看。 那...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再等等消息啊? 应该的,再等等。 底下声音渐歇,絮絮低语,甚少抬头。 萧庆复又抬首,问道:那积压的政务... 陛下生病确实积压了不少政务,丞相一人也忙不过来。卫子夫微微提了嘴角,所以,请御史大夫前来帮忙,也是张汤职责所在。尤其是盐铁繁忙庞大,虽然颜大司农去了鼎湖,但桑弘羊和孔仅、东郭咸阳还在,若有做的不对的,怎么好偏劳丞相一人。 萧庆看了看李蔡,无奈叹气,自己尽力了,再没办法帮他。 皇后。攸宁进殿请安,身后跟着的却不是张汤,而是侍御史儿宽。 儿宽在进来之前就把陈掌递过来的名单匆匆过了一遍,进来之后看到的,却只多不少啊! 但他一个尚文的,能得张汤敬佩,怎能没点胆略,从从容容的上前拜见,启禀皇后,御史大夫本来要亲自过来的,但是太子殿下造访求问刑律之事,对病重一事并不知晓,遂遣臣前来问话,陛下病重消息暂未得皇后明旨,太子也不知,医官文案也没有显示,到底是哪里传来的消息?特着臣前来询问详查,且特领太子旨意,考虑消息不可外泄,事关陛下,特请了卫大司马府兵助臣,就在宫门外候着,若有惊扰,还请皇后体谅。 ....... ...... 大司马府兵啊......那是不是骠骑将军府的也动了.......这下各位的脸色更加不一样了。 儿宽才不管大家都想了什么,转头继续对李蔡道:见过李丞相,张大人说,告缗令是陛下多月以来的心血,他不敢懈怠才脱不开身。丞相虽然闲着,但让丞相等他也不合礼数,还请丞相先归府,他自会上门拜见,后面如有需要再来启奏椒房殿,或者告知鼎湖也不迟。 ....... ...... 真狠!卫子夫是真没料到张汤来这手,他来溜达一圈也就算了,昨儿个白天他妻子梦知才从椒房殿走的,所以他最该知道没什么问题的,打个照面来吓唬吓唬人就可以,毕竟眼前这些人也没打算现在就对未央宫做什么,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但是,他,这是真下丞相的面子啊! 请你来纠错我的错,你都不来,忙着陛下的事,我闲着......闲着在府等你来问责我? 丞相等御史大夫......上级等下官,也是绝了。 庄青翟又开口了,太子不是生病了么,吃药睡了? 众人狐疑的聚焦到卫子夫身上,卫子夫自己却面不改色,继续道:是,小风寒而已,本宫看着他躺下的。估计又不听话的跑出去了,这孩子,一遇到什么问题,不问个明白是休息不好的。阿边,你去看看,让石太傅赶紧去把太子带回来,身体要紧。 诺。 末了,看着阿边出门的身影,卫子夫还自顾自的笑言;怎么一句生病,又被传成病重难行了...... 哎!莫急,庄青翟施施然站起身来,拱手道:椒房殿今日热闹,恐怕皇后您抽不出时间来看顾太子,但臣今日无事,就替您走一趟吧!定然和石太傅一起看护好太子。 ......也好。 庄青翟这是真的来逛一圈就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李蔡,陡然间被庄青翟一插话,他不知该怎么跟儿宽说话了。 儿宽却无意与他为难,李家也是世家,精善骑射,忠心不二,且得了另外一方的嘱咐,反倒是有心放他一马。 丞相不妨先回去跟郎中令再行确认一下,宜春侯不过是领着家里人跟着在下转了转,未央宫的还是要靠期门,期门一向跟着陛下习惯了的,关心则乱也是难免。 李蔡不说话,庄青翟虽然走了,后面这些人还是以自己为首的,若是都撤了,未央宫恐怕再难进来,这样岂不是失去了消息来源? 儿宽转头看向卫子夫,皇后也是了解期门的,从少时就跟着陛下四处游玩,郎中令的兄长李当户也是期门出身,可惜少年早夭,陛下也是痛惜的。这次跟着去的是中郎东方朔,本是诙谐有余沉稳不足,若是得了一两句夸大的,倒也可能。还请日后皇后得到了鼎湖新的消息,烦劳也告知郎中令一声,长安还需各路臣属倾力合作,以免让陛下病中忧烦。 卫子夫确实打算之后跟鼎湖传信的时候,不通过李敢了,这人有问题,哪里有问题还说不上。之后若是叫他来问话,手中还没有可以压他一头的兵将,不如听儿宽的,表面和好,其他再做打算。 侍御史找一位人来吧!今日闹了这么一通,我确实信不过一方所言,不管怎么探听消息,对外宣布,这做的对还是错,若没御史监察,到容易陷入互相攻诘的乱局之中。 儿宽想了想,道:臣的弟子简卿就在门外,随时供皇后差遣。 李蔡接话道:听说你把欧阳生的儿子带在身边,用心教授,怎么不让他来? 第592页 儿宽僵了一瞬,眼中闪过一道锋芒,很快掩去不见,丞相了解的很广啊,家中族学新收一批人,年前匆匆回去见礼了,还未回来,只留了他的幼子欧阳高在我身边。怎么?丞相想要一个幼子来回传信么? 我只是从未听过简卿。 卫子夫觉得,这种时候,不踩上一脚,实在是浪费大好的机会,陛下不止一次夸赞过侍御史的才学,既然是你的弟子,本宫没有意见。 多谢皇后信任。儿宽这才稍微收了戒备的状态,这个军政交锋的大火最好不要烧到学者大儒里面,但既然是平衡皇后和丞相,总要拿出中正的态度要双方满意才好,所以又补了一句,简卿是我受教于孔安国先生时收的弟子,如此,丞相觉得可好? 孔安国?李蔡这才作罢,既然与孔先生相关,臣没有意见,皇后放心,马上臣就找郎中令前来请罪!还请皇后不要把臣等鲁莽之事放在心上。 卫子夫也礼貌性的笑笑,无妨,折腾一早上,各位也累了,丞相若无其他事情早些出宫休息吧!一会儿詹事府会派计蕊跟丞相长史一同前去安顿简卿,商量后续。 打扰皇后,臣告退。 臣告退。不管是郎官还是侯爷,大家很默契的闭嘴,迅速的跟着丞相走了。 这边虽然消停了,但是李八子和颜八子那边还等着卫子夫,她也着急,于是也赶儿宽出去,辛苦侍御史跑这一趟,我派陈掌送你出宫,简卿暂时留下,椒房殿詹事自然会派人照拂他的起居,若有什么要叮嘱的,可告知陈掌。 皇后客气,能为皇后做实,是他的福分。儿宽不着痕迹的扫过卫子夫,虽然疲惫,却无敷衍之色,这对待人才的态度,倒是跟陛下一模一样,甚少看人出身,只问才能有无。 哎....... 出身名门固然是好,可....... 想到刚刚李蔡下意识看人、看背景挑人的时候,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第204章 暗流多涌 ======== 其实倒不是张汤摆谱,他去看望朋友鲁谒居了,结果肠胃不适,如厕几次之后无奈住了下来。谁知道这么巧赶上了刘彻病重的消息一夜之间传得满天飞,黎明时分虚弱的被儿子拽上车的时候才知道出事了。 可惜张汤折腾了一晚上,连下车都要扶,实在不好进宫,干脆带着攸宁一起直奔最近的儿宽家,这才有了椒房殿的一幕。 只是张汤不知道的是,儿宽比他更早知道丞相的发难,也许就在丞相到宫门口不久吧,平阳公主就来了。 因着欧阳生任职夏侯家中族学的事情,两府不咸不淡的保持着文学书信往来,儿宽披衣起来的时候虽然狐疑,却依然听完了她的话。 上有危重之险,虽然有两大司马陪侍左右,可丞相此举反常,长安城中恐有暗流涌动 ,侍御史应早做打算。 儿宽刚刚起身,脑子还有些懵,但仔细想了想依然没明白,若陛下有万一,丞相深夜求见未央宫与皇后商议也属正常,为何反常?况且即使有乱局出现,为何要我早做打算? 平阳公主也不急,只是反客为主的推过去一盏浓茶,面容沉重的解释道:一则丞相子侄李敢是郎中令,掌宿卫宫禁之事,若有急事商奏,应直接禀报入内,岂会弄得声势浩大的在宫门外等?二则,这北阙甲第来往车马之声陆续响起不绝于耳,李家即使因为丧事管束不严下人,也不至于让各位听到消息的大臣不去丞相府求证一番,就往宫门去吧? 说着,后面门口探头进来一个小儿,大大的眼睛四处乱转,雪白的袜子探出来又很快的缩回去,只留了个圆圆的脑袋,侧耳倾听,烛光之下分外晃眼。平阳公主一下就注意到了,心道儿宽倒是有个爱他的夫人,半夜还把孩子派出来听消息,遂努努嘴道:看来是本公主搅扰了您跟贵夫人好眠啊,与其不明不白的担心着,不如请出来见见吧? 哦。儿宽惊讶着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个小尾巴,公主误会了,这是我弟子的孩子,欧阳高。 来,见过平阳公主。 那小儿倒是有意思,没有蹬蹬蹬的跑进来,只是在门外作揖行礼,道,公主恕罪,师祖恕罪,高儿仪容不整,恐难见客,只是半夜听闻有人上门,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急事,这才慌忙跑过来的。 儿宽见状,歉意的冲平阳公主笑笑,平阳公主倒是露出几分欣赏,点头道:你这个师祖倒是会教,欧阳先生见到了肯定要夸你的。 公主谬赞了。儿宽冲门口摆摆手,示意他先回,转头继续刚刚的话题,还是请公主先说说丞相之事吧!丞相此举确实反常,但我不解公主深夜前来告知我此事的目的,在下无权察举丞相失职之处,公主应该去张汤大人府上,听闻张大人的夫人也是您牵线做媒,即使深夜应该也不会有拒门之举吧? 梦知......平阳公主掂量了一下自己跟她现在的关系,觉得她应该不会把自己拒之门外,但自己肯定要等上好久。 然而这些不重要,因为自己根本没打算去找她。 侍御史恐怕是误会了,这朝堂争锋,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陛下是否安好,这一点我自有安排。 第593页 平阳公主淡淡的抬眉,看着儿宽渐渐放下戒心的脸,语调轻缓的继续道,现在前来找侍御史是全我道义之心,长安若是要乱,不过是宗亲、官员、侯王、椒房殿等人的博弈,别的不提,皇位继承需要争取各方支持,想想太子少傅庄青翟这几年的折腾,你就该明白,文学之士从来都没有置身事外过,而你这里可是有牵连到鲁地文学世家的...人。 欧阳家!儿宽心中一惊,人也跟着清醒不少,自己就在张汤之下,张汤是三公之一,备受陛下宠信,与李蔡关系并不好。若是长安动荡,自己肯定逃脱不了,与自己深有关系的欧阳家难免不会被有心之人卷入其中。 可...怎么会呢?皇位继承,太子名正言顺,即使别人有心思,也无名头啊!哪怕...哪怕就是皇后有问题,都动摇不了太子的地位。 平阳公主继续补充道:我也是盼着夏侯家族学兴旺的,欧阳先生在族学之中,我自然也是要帮衬的。所以前来提醒你一句,若是有人想拉拢你,或者提起刚刚那位小孩相关的人,你可要早做准备,莫要让长安的火,烧到夏侯先生、欧阳先生等一众饱学鸿儒的身上。 浓茶微凉,儿宽却浑然不觉,一杯饮下,这段日子的交往,两人都很有分寸,并不频繁,这让他没有理由怀疑对公主希望夏侯族学的心,可他很快的犀利反问,公主此心,儿宽感谢,只是要问一句,公主若只有此心,却不该有是对朝中形势娓娓道来的从容,敢问除此之外,公主所求为何? 除此之外,与你无关,与你和欧阳家无害。看儿宽还要再问,平阳公主也反问了一句,今日之事繁杂,你确定现在就要知道所有吗? ......儿宽明智的闭了嘴,他非八卦激进之人,这个漩涡,想趟的都去宫门口了,他还不想去。 那还有一问,请问公主如何得知丞相有异,而非椒房有异? 或许是儿宽的错觉,他觉得自己这话一开口,气氛瞬间都冷了不少,只听垂了目光的平阳公主冷冷的问:......在你们印象中,郎中令李敢就这么可信么? 陡然间来了这么一句,儿宽有些愣,他从来没有想过郎中令李敢的问题,还请公主慎言,郎中令家中新丧,即使君臣之间颇有误会,但李家乃忠勇世家,李广将军征战一生从无二心,李敢也是年轻有为,前不久才跟骠骑将军一同凯旋而归,更是若无实据,如此怀疑郎中令有些过分了! 平阳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怀疑李蔡,你倒是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丞相此举乃是事实,自然值得怀疑,难不成郎中令做了什么才让公主做此判断? 没有。平阳公主答。确实什么都没做,但确实没做才反常,陛下不在,郎中令今日不值守未央宫,现在无人找他,恐怕找也找不到人。 公主还是慎言的好。 平阳公主有些生气,好,那你就看在世家的面上,也对丞相慎言慎查吧! 或许是这句吩咐过分熟悉,儿宽突然板起脸来,严肃又正经的应道:这是自然,平时张汤大人对丞相家学也是尊重的,自然也需要进一步查证背后因由。 他还真信了!??不知道为什么,平阳公主突然有些烦,原本不打算告诉他的,也忍不住出口,曾经的山阳侯张当居你还记得么,元朔六年刚刚顶替孔臧之子孔琳当上太常,就因为选拔博士时渎职怠查,坐罪国除。 他与此事何干? 他家熏鱼做的不错,四年徒刑刚回来不足一年,就引得皇子刘胥和刘旦经常去吃。这次跟着去的几位大人,可能都有同样的口味吧,而且巧得很,也大多都是那一年进的太学,后被选拔为侍中。 公主是说......儿宽觉得有些危险,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和暗示,本能让他及时刹车没有在这件事上问下去,只是依旧怀疑的打量平阳公主,这事,那应该也是她回来的那年吧? 这么有能力的公主,关键时刻深夜前来,她刚刚对欧阳家的提点,真的没有别的企图么? 公主怎么知道这些的? 平阳公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笑着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喊了门外的叶葵进来穿衣。 公主... 我这几年与皇后在少府的事情,你不会没有耳闻吧?她虽然不轻言亲疏好恶,可我不同,一向...都与宗正交好的。当年一同被责罚的,还有当时的宗正刘弃,他与我私交甚好,哦,还有如今的刘受,我们都讨厌张当居。 ...... 平阳公主回首,玩味的打量着错愕的儿宽,满含警告的留下一句,......你确定还想问下去么? !!!不想!儿宽是真的不想,还内心不停的骂自己嘴贱,皇家龃龉关自己什么事!怎么把御史纠察问到底的风格放在了平阳公主身上? ~~~~~~~~~~~~~~~~~ 日上中天,温度渐起,看着朝堂官员的急切情绪一点点降温,椒房殿却依旧热闹极了。 颜八子带着本要宴请的家中姐妹、李八子带着两个皇子,加上言思、言瑾都聚在了椒房殿,各种请安聊天,不愿意走。 第594页 李八子甚至还带着孩子哭了好久,三句话不离陛下身体如何了? 暂无大碍。这四个字,卫子夫已经说累了,也说得自己都不信了,她现在只想明卿可以赶紧进来,别人信不过,她还是要找可靠的人去打听鼎湖的消息。 一直到午膳后,虽然明卿和卫少儿都没等来,反倒是迎来一波波的宗亲和侯爵夫人,说是请安,都是来等消息的,其中还有不少丞相手下的官员家眷,这倒是稍稍安了她的心,郎中令虽然一直没出现,但起码未央宫是安全的。 时间一刻刻过去,不少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幸好攸宁和景福连敲带打,妥善处理,才没人烦到她眼前来,可也只能躲在茶室休息。 卫君孺最后姗姗来迟,被好多人围了很久,才凑上前来,没有消息,我怕你在宫里有问题,留了敬声在家,先进来陪你。 卫子夫心头猛跳,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田仁和终军两人出了什么问题?难不成军权也有异样么...... 瑕心适时端上来不少饭菜,夫人陪着皇后吃点吧!皇后都一天水米未进了,就坐在这里发呆。 大姐吃一些吧,我没什么胃口。 卫君孺劝了半天,只好自己先吃,张汤生病了,梦知离不开,可能要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说,锦枫也在家里看顾孩子和老人。阿广也没消息,四弟妹在府里带着孩子,除了卫伉跟着走了,剩下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对了,二妹去明卿那里了,也正好让陈掌无后顾之忧。 卫子夫闭了闭眼睛,似乎拼命重新捋了一下刚刚她说的所有人,确认没有遗漏才道:那就好,都稳得住我就放心了。 对了,我听陈掌说熏鱼,你知道熏鱼做得好的,不是张坐家,而是张当居家么? 卫子夫睁眼继续盯着门口,半撑着脑袋,知道。刚刚知道的,是言瑾说的。 那你怎么没告诉陈掌? ......卫子夫扶额,整个人都掩饰不住的疲惫,外面人声鼎沸热闹极了,她的内心却枯槁如水,瑕心去说一声吧,是我的疏漏。 诺。 子夫......卫君孺担忧的放下碗筷,坐到她的身边,只见她瘦弱的肩头微微发抖,几乎察觉不到,只有伸手触摸才觉察出她的僵硬和冰冷。 卫子夫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绷了一整天也不觉得累,但卫君孺的怀抱过于温软,自己不由自主靠过去的时候,舒服得整个人都要睡过去了。仿佛孩童触摸到了熟悉的怀抱,连毛孔都尽情的舒展开来。 夕阳余晖打在窗棂上,让美艳绝伦的椒房殿既耀眼夺目,又鲜艳如血,这里,注定了是有不断的嘈杂纷繁...... 无论好与坏,无关善与恶...... 但卫子夫此刻忙碌了一天的心,终于回归了正常的跳动节奏,静静的靠在卫君孺怀里,一刻也不想起来。 ......姐 嗯。 我怕... 陛下不会有事的。 好...他会平安的。卫子夫清了清喑哑了一天的嗓音,字字清楚的说:他...他们都在鼎湖好好的,就是...我死都可以。 说什么呢!卫君孺有些生气,刚要说她两句,却被瑕心打断。 皇后!王信夫人求见,说有言瑾公主的事要禀报! 第205章 家眷夫人 ======== 卫君孺回道:不见。 窝在卫君孺怀中的卫子夫不安的蹭了蹭,闭上了眼睛,什么王夫人李夫人的,好容易困意袭来,管她谁,例外都不开,姐姐说不见,自己正好连摇头都不用动了。 可没过多久,瑕心就又进来了,跟卫君孺耳语几句,才跪下摇了摇闭眼休息的卫子夫,道:皇后,奴婢斗胆,您还是见一下盖靖侯夫人吧。 卫子夫不是在闭眼休息,她真的睡着了,算下来她快两天一夜没合眼,实在是困倦极了,猛然被晃醒,惊得一身冷汗,四处张望,鼎湖怎么了?! 不是鼎湖,不是鼎湖。瑕心慌忙安抚她,真不是鼎湖!是盖靖侯夫人,王信的夫人,老太太许久不出来了,又诚心诚意等了许久,奴婢看着不像是来等消息的,斗胆请您见一下。 卫子夫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鼎湖,这里是椒房殿,没有别人,有没有新的消息...... 手脚并用的从卫君孺身上爬下来,靠在凭几上揉着眉心道:我睡了多久? 卫君孺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瑕心,不到两盏茶的时间。 瑕心歉意的笑笑,伸手递过洗漱巾帕,服侍卫子夫缓缓起身换衣换妆,别的不说,好多夫人想上前跟她搭话,都被盖靖侯夫人挡了回去,就连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也没有机会上前。 卫君孺停下收拾桌子的动作,转头好奇道:隆虑公主来了? 卫子夫敲了敲脑袋,也问道:就她们两个,平阳公主没来? 隆虑公主是奴婢刚刚出去的时候才来的,上前给盖靖侯夫人请安被拒之后,跟南宫公主两句话不合扭头便走了。南宫公主倒是还在外面坐着,没有动,只是在跟言思言瑾公主问卫长公主的事情。 第595页 卫君孺上前来帮卫子夫整理衣服,赌气道:她是在问言笑的事么?我看她是想打听阿步和小衿的事,哼!也就是你爱揽这种烂摊子,错了辈分的姻缘你也支持,南宫公主说不定憋着多少怨气对你呢! 这个大姐就是嘴硬心软,卫子夫知道她不是真心的,不然两人成亲时,最大的礼金也不会是她主动要求出的了。那不然叫回来棒打鸳鸯?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刚刚迷迷糊糊的,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是舅母过来了,还以为是谁家的夫人,她说什么?要讨论言瑾的事情?现在? 瑕心道:是呢,就是现在。 卫子夫虽然狐疑,也知道不管有什么关于言瑾的事,现在谈论都不是个好时机,但舅母家日常也都与自己相处和善,辈分还在她之上。 就算此时是个硬骨头,自己也得啃! 见过皇后。纵使王信夫人天性开朗爱八卦,老来丧夫也是不少受打击,病后再起明显老了许多。 卫子夫本就是个心软的人,看着此番景象,也是心中难受,舅母不必多礼,今日事务繁杂,未能及时请您进来也是有所顾虑,还请谅解。言瑾有什么事,您尽可直说,若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您也不要放在心上,我替她给您赔罪,都是我这个皇后做的不好,这些年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她身上。 王信夫人依旧是那副充满了八卦的神秘笑容,调皮的敲了敲拐杖,皇后,我可不是那些爱指使孩子们做这做那的老婆子,我是喜欢言瑾那小姑娘,这两年被言思带着总往御前去服侍,笑容也越来越多,她一个生母犯了罪的公主...... 舅母... 即使大家都不说,我也是知道的。王信夫人大大咧咧的阻止她,感慨道:一手举荐进宫的姑娘,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这心里......唉......是又愤恨又佩服...想不到她竟然能做这么大的事情。 佩服?!盖侯的夫人,也是王信的儿媳妇,担忧的出口,母亲! 好好好,我扯远了。王信夫人拱手道:此番言论确实不妥,皇后怜惜我一向八卦胡说惯了,就别怪罪。 卫子夫尴尬的笑笑,她有些不懂王信夫人来的意图,只好回道:不会。 王信夫人还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却逐渐传来吵闹声,景福跑进来,皇后,外面各位夫人等得着急,被南宫公主带着都往这里来了。 !!!卫子夫心头一沉,起身往外走去,刚刚踏出门口就见到一群人吵吵闹闹的过来了,言瑾和言思急得跳脚,却碍于人小势弱,一个人都拦不住。 领头的南宫公主冷哼道:好啊!皇后与舅母在这里聊得开心,却冷落我们一群人在外面,是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们知道?难不成又看中谁家姑娘要嫁给盖侯! 盖侯夫人气得够呛,自己本就是个醋坛子,她还要往自己身上扯这些,自己的婆母都不介意这些,她提出来就是存心恶心人,那就别怪自己了,南宫公主慎言!就算盖侯是你表兄,可你这般出口随手给他加姬妾,也太过分了!况且就你的眼光,还真入不了我的眼!最后是准备加不上就把自己的姐妹推出来么? 你!你闭嘴!南宫公主没料到对方上来就怼,还说什么朋友,肯定是舅母这个八卦嘴把自己和刘隐的事情告诉她的,一时气得半天没想出来回复的话,只好把火往卫子夫身上烧,皇后!椒房殿一向自诩贤德仁厚,把这么多官员家眷,侯爵夫人置放一边是不是过分了些! 那就要看你说这话,是想我称呼你为姐姐,还是南宫公主了!卫子夫也分外不悦,她这是挑好欺负的下手么? 皇后怎么称呼舅母,就怎么称呼我! 那姐姐本着仁慈宽厚的名声,该帮我招待客人才是。卫子夫没工夫跟她一人瞎扯,丢下一句,就往后看去,点了韩说的夫人出了,韩家夫人,好久未见,如今未央宫有宿卫宫禁之事多烦忧,陛下在鼎湖修养,龙嵒侯韩侯爷也是想来问一下陛下情况的么? 皇后见怪,我家侯爷在城外垂钓,一时回不来,只是传信回来问我卫大司马如何了? ......卫子夫往后扫了一眼,卫君孺没有跟出来,只好回道:那你该去长平侯府的,来椒房殿干什么? 妾身先是去的大司马府,可是...可是平阳公主说,还不如来...来椒房殿...皇后不是卫大司马的姐姐么,长平侯府的人此刻应该在椒房殿...... 平阳公主!卫子夫暗暗咬牙,真行!这种时候她还不忘给自己添堵!她是觉得形势还不够乱,还是已经胸有成竹陛下无事了?难不成卫青先给她递了消息? 不会,卫子夫又否决了这种猜测,如果是先给了平阳公主消息,田仁就不会恰好赶在丞相前面深夜入宫了,一定是鼎湖发现不对,拼着速度回来的。后面他和终军若是有时间去平阳公主府报信,万事平安,那自己现在也不会见不到言笑和曹襄,他们两个一定是因为形势险峻,还在忙着。 卫大司马府的人还真不在。正在卫子夫思考的时候,王信夫人开口接话了,要是大家被别人引导来听秘闻消息的,可以都回了,或者明日去我府上,我最喜欢热热闹闹的聊些有的没的,就是没有,我都能给各位拽出点内幕。椒房殿能有些什么好聊的,你们没看日常来请安的两位八子都在这里干等着么。 第596页 那可不一定,李八子说了,太子都病了,还跑出去见御史大人,两人密探一天不见人,谁不知道张汤大人最得圣心,太子没准已经在拉拢人了! 我等也是来表忠心的呀! 韩说夫人紧着补了一句,妾身们也就是想知道陛下如何,太子如何?皇后可有用得上我们的。 是啊!是啊! 也是想尽微薄之力! 也不是,我只是跟大家来听听,皇后若是觉得吵闹,我等回去就是了。 你怎么回事?都等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退缩,搞得好像我们逼你一样! 那本来就是你们逼我!那夫人倒是也直白,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前面的南宫公主和丞相长史夫人,她可看得清楚,若是好事,李家怎么会只来了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家中夫人一个没来。宋姐姐的小孙女都被李八子看得分毫不离两位皇子,我怎么走得了。 ??颜八子伸手拉过了言慧,狐疑的去打量李八子,自己好像有些低估了这位八子! 还有人在继续吵,你什么意思啊! 颜家的几个女眷开口不耐烦的道:哎呀,这小孩子玩到一块还值得关注么,最重要是陛下怎么样了! 皇后若是需要医官,需要兵力什么的,也可以透个意思,怎么谁都不见,偏偏叫了盖侯一家进去,我们也是摸不清情况啊! 南宫公主看到大家都开口了,好整以暇的侧身而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别的不说,卫子夫慌手慌脚的样子就是让她开怀。卑贱奴虏爬上高位,面对这样的场景,束手无策的样子最是让人好笑,她就该有自知之明,讨好所有人,老老实实的当个隐形人,怎么敢开口要掌少府?还与平阳分庭抗礼!平阳说的对,她便是那种小人,日子过好了就忘记当初被提携的恩情! 盖侯夫人看着场面越发吵闹,担忧的回头问道:母亲,这怎么办?她们可是来帮忙的,本想得了皇后承诺,就出手一个个解散掉这群夫人,但是闹成这样,他们也不能立马一个个拉走去说服吧? 王信夫人站在卫子夫身后,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见她望着人群许久没有说话,还以为她被吓到了,内心有些犹豫,若这样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了,她想求皇后的事情恐怕也没有着落,那又何必惹一身腥呢!还是先看看的好。 卫子夫倒没有觉得束手无策,只觉得早上那群吵人的画面又来了,可怜她即使对这些人分外熟悉,若是一个个点出来,也能猜到对方来的目的,但此时吵成一锅粥,还是有几分慌乱显露出来。 场面逐渐失控,人声鼎沸越发有上前之势,江统领都欲带人上前,被她干脆的拒绝了。长安城现在需要外松内紧,椒房殿若是动手,被传出去,陛下病重都会被编成薨逝! 与其这样,卫子夫干脆也不去想每个人的目的,免得自己还要一个个见,还不如分几波,捋清楚有哪些是可以用的,哪些是要安抚回去呆着的,还有哪些是要敲打的。 韩说夫人,这是个努力求上进的,跟韩说本人还是有点区别。当年陈阿娇行巫蛊事,郎中令就是韩说,所以刘彻曾因为他斩钉截铁的跟自己保证绝对无事。所以与其说她在丞相那边,不如说她盯着郎中令的位置,想要韩说立功封侯之后,再此重掌实权。 那位刚刚提到李八子的,是...是...萧庆的儿媳吧?萧家家风那么严谨沉闷,她应该跟萧庆表现得一样,是想争权立功,做大世家。 还有说医官的,卫子夫面色有些发黑,还是跟他有关乐成侯夫人,肯定还要引荐能人异士......若真有能人异士,怎么相面的时候没告诉乐成侯的姐姐,继位康王的孩子,是跟她姐姐关系不好的少子刘贤? 真是胡闹!还有说来表忠心的,听说陛下快死了就来表忠心,刘彻活蹦乱跳的时候,没见他们问安出策...... 都说够了么?卫子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言思见大家没有听话的样子,拉着言瑾悄悄穿梭在人群中,小声道。 皇后回应了。 听听皇后怎么说 皇后说话了。 卫子夫也无奈,她嗓子已经哑了,实在没力气喊,况且自己一个人怎么也喊不过这么多人,只好尽力的大声重复了一遍,都说够了么! 看到卫子夫难受的样子,瑕心也冷下脸来,站到李八子位置的外圈上,端端正正的大声问道:李八子!皇后说话,请问你听到了么? 或许是往常这样一问话便有错要罚,刘胥被吓到了,本能要哭,却被旁边李家的六七岁的那位小姑娘及时堵了嘴。 李八子周围的人,顿时有些紧张,都不出声了,加上大家被提醒皇后说话,声浪渐歇,陷入莫名诡异的静谧中,不知道该看瑕心还是皇后。 瑕心却一点都不露怯,虽然在卫子夫面前软软的,在后宫妃嫔面前,她的震慑力一向比景福还要高! 李八子!皇后刚刚说了什么,请您重复。 这...妾身惶恐,刚刚没有听到。 瑕心眼神冷冷的扫过她,一板一眼道:宫规森严,皇后训话,八子该仔细听训!您并非侯爵夫人之列,还请多加注意,未来若是以此教导皇子,皇后也不方便替您再挡一次陛下的责罚了。 第597页 李八子咬牙附身,诺,妾身记住了。 卫子夫适时的接话,刚刚韩说夫人声音最大,想请缨,那本宫还真有件事!这郎中令恐怕有事在忙,一时找不到人,可未央宫现在的安全也很重要,当初期门草建,是韩说收拢期门领郎中令一职护卫陛下左右,想必对人员整编、训练、换防均有经验。 是,皇后尽管吩咐。韩说夫人喜不自胜,也不顾李八子和丞相长史夫人那边的脸色,滔滔不绝道:妾身这就把侯爷叫回来! 日常当有留存,你就请龙嵒侯整理好,呈上来就是了。 诺!韩说夫人领了命,三步并作两步的告辞,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剩下的要请缨的又都要开口,卫子夫却道:各位自然都有要出力的,可我不一定熟悉,赠药请医,都可以去简卿那里留存,这样即使本宫用不上,丞相那边有用上的也好及时找到各位。 皇后这可真会打发人!南宫公主看一半的人要走,出言道:刚刚让韩说去整理文案,可郎中令一职,多年整改扩编,之前的情况早就没什么意义了,我看是皇后搪塞人吧! 卫子夫还想说话,王信的夫人却插话进来,那你觉得韩家还可以做些什么呢?让他直接替了李敢做这九卿之位么!我看你是逼着皇后冲九卿动手,搅乱朝堂,将来等陛下回来再告皇后忤逆乱来之罪吧! 舅母这话,我可就不敢听了...你难道不是向着皇后么,也许你们在里面达成了什么交易。 交易?哼!李信夫人拐杖敲得地板直响,你是觉得朝堂乱了还是未央乱了,乱到需要我们盖侯一家出来帮扶?笑话!连皇后掌的少府都谨守其职,剩下的,只因为陛下不在几日,就乱了?!你是看不起后面那几位夫人的夫君能力,还是太小瞧陛下的能力了! 我! 你可是他姐姐啊!你怎么能不信陛下他平安呢?怎么能不信陛下任命的九卿官员呢!这种流言也传,你真是太不妥当了! 是啊,我家夫君也没那么差。有不懂情况的跟着被带歪了,刚刚开口又被萧家的儿媳妇拽了回去。 王信夫人被儿媳妇扶着上前,缓缓道:不就是想知道陛下病况如何么?皇后,你刚刚跟我说鼎湖情况前日来报一切如常,有什么不好告诉他们的!就是陛下心绪不稳打翻了药碗,还不肯用琥珀的,让未央宫送些白玉质地的,怎么?少府有了些新的进项,陛下铺张些又如何!咱们谁私下里还没碎过些玉啊,环的! ......卫子夫深深的看了一眼王信夫人,清清嗓子道:是,各位如果家中有白玉质地的碗碟茶具,也可以送过来以表忠心,本宫一定快马加鞭送往鼎湖。 都回吧!简...简卿吧?不是可以记录各位来访,留个名就回吧! 卫子夫上前一步,看着南宫公主道:想听消息的,可以跟南宫公主回去!姐姐一向贤德仁厚,我安了姐姐的心,就麻烦姐姐安抚诸位了。毕竟您是陛下的姐姐,应该不会盼着陛下病重难行的消息吧,定会对所有消息慎之又慎! ......南宫公主也不好再反驳,眼神扫过后面的一群人,才回道:是,皇后有消息可要早日告诉我,也要通知后宫的众人,别平白耽误了颜家姐妹的聚会,非要让人误以为长安有异! 颜八子冷不丁被点名,第一时间竟然去看了李八子,那人在跟周围的夫人交换眼神,还有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联姻!是她原来做的,李八子会用这种手段么...... 最想知道陛下身体如何的可不是自己,这次......她怎么觉得自己被当棋子了呢! 都走吧!阳信侯夫人终于抬头,拉着摇摆不定的官眷都走了。 阳信侯吕谈的夫人,刚刚反驳众人的那位,看来张坐也出力了,卫子夫望着南宫公主笑了回去,开口却是对李八子那边的人说,胥儿,你就去吃熏鱼吧!带着李家小姑娘一起,可要早去早回,别贪吃。 谢皇后!!李八子一个不察,手下的三个孩子就都跑走了,剩下几个大人尴尬的站着。 很好,一切如常最好!南宫公主扔下这句,也带着她们都撤走了。 卫子夫长出一口气,让暗处的江统领退下,转头谢道:有劳舅母,今日为我解围,我知道最早撤走的都是平常跟您往来甚深的人家。 王信的夫人示意屋里说话,可进屋却没坐下,站着道:我家那位已经不在了,子弟也不算出息,若是我先前那个姐姐肯定就翻白眼看我们了,就看你平日喊我舅母亲亲热热的,送礼也没冷待我们,说句话而已,又什么不能帮你的呢? 这都是子夫应该做的,舅母先坐! 卫君孺去扶,王信夫人却摆摆手,接连道谢却迟迟不坐,并示意儿媳妇和卫君孺退开。得到卫子夫点头后,卫君孺才跟盖侯夫人一同出门去。 嗨,应该做的这世上有多少人连应该做的都没做到,就敢伸手要些不该要的!只是,子夫,她们也只是想为保全自己的利益,本没有太多的坏心思,如果将来若是算账,你别把她们放在心上。王信夫人指了指门外。 第598页 卫子夫这才明白她说的是留了记录的事,简卿? 王信夫人局促的点点头。 卫子夫这才露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无奈摇头,震慑手段而已,她竟然当真了,自然不会,椒房是天下女子的椒房殿,怎么会无端为难她们呢。 王信夫人笑着点头,皇后是真的仁德啊,就是有些人被利益蒙蔽双眼,故意看不清,真是可惜...... 她放了拐杖,退后恭恭敬敬、端端正正的长揖拜道:皇后长乐未央,千秋万福! 这才该是皇后之风啊!除了来看热闹的,剩下那一半的女子、夫人,都是被自己夫君叫来的,也是身不由己啊......别最后犯了错,她们却是首先挨罚的。 之后盖靖侯夫人在椒房殿密谈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之后卫子夫就靠着卫君孺又睡着了,一直到等晚上田仁和终军来回报之后,卫子夫这心才算彻底放下,躺到了榻上。 长安,终于算是暂时稳住了。 第206章 心往鼎湖 ======== 入夜之后。 椒房殿里,卫君孺没有出宫,她怕卫子夫又一夜不睡,传话让卫少儿去府里陪一下公孙敬声,她自己则留下陪着。 但卫子夫这下再怎么在卫君孺怀里滚来滚去,也睡不着了,紧张了许久,骤然放松却是精神得很,干脆披衣起来怔怔的坐着。 攸宁听到响动,也点烛进来,皇后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奴婢去办吗? 去睡吧,我只是想起来跟姐姐坐一下。 那奴婢陪着两位贵人,要是饿了,奴婢也好去膳房偷些糕点。 卫子夫笑了,卫君孺边披衣点灯边好奇道:怎么还偷些糕点,椒房殿都不备着些吃的么,再说了,皇后叫人起来做些夜宵,膳房那边难不成还抗命?是谁与子夫为难? 攸宁动手把炭炉移到桌边,利索的铺好坐垫和席镇,回道:那就要问皇后了,瑕心说皇后觉得偷偷吃的夜宵更香,所以我们都是听命偷拿,反正白天再去报备,膳房也不会多说什么。可奴婢觉得,皇后大概是觉得劳动膳房人员半夜起身于心不忍吧! 卫君孺好笑的摇摇头,一副小孩子做派,坐下来却看卫子夫一脸没听进去的出神样子,心中一沉,道:在想今天盖侯家跟你说的事? 子夫......怎么不说话? 卫子夫这才回神,托腮望向两人,低眉敛声道:你们说,从长安到鼎湖要多久呢? 攸宁回道:一般的快马要一天半吧,正常奏报都是要两天,一百多里地呢! 三天。卫君孺回了个准确的数字,就你现在这身体,马车不能太快,晚上也不方便赶路,你怎么也要走上三天。 要是快些,两天? 攸宁惊呼出声,又捂嘴道:皇后,你想去鼎湖!来回起码五天,如今长安说不上片刻离不得人,起码两三天您也要露面的,所以这不可能啊。 还没决定,只是想想。卫子夫示意她小声些,罢了,这事先放下吧,大姐你刚刚是在说盖靖侯夫人么? 是,她跟你说了什么?卫君孺虽然担心她不是一时想想,但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顺着她的话聊下去。 言瑾的未来。卫子夫这几年的心思都在少府和平阳公主的争锋上,后宫的孩子自然就忽略不少,一则,言瑾和言思还小,没有必要这么早考虑婚嫁之类的未来,二则,难得言瑾与言思投缘,两人在御前跟着,也算是补了言笑的空白,刘彻也能对言瑾少些芥蒂。 她的孙儿也太大了些,是想给谁求娶公主? 不是求娶...是名字和背景,盖靖侯夫人出于对宁馨的喜爱和惋惜,病好之后安顿了一圈,突然想为言瑾做些什么,让她的背景更清白可靠些。比如,告诉她母亲是个清白的姑娘,而不是谋逆之人。本来准备让她母亲姓王,儿子不同意,怕未来有牵扯,但儿媳出了个想法,还不如干脆就把盖侯这个盖字挪给言瑾用,日后盖侯府都会给言瑾撑腰,盖侯府也可以得公主的余荫。 但是卫子夫后半段话没有解释出来,说到求娶,她突然想到了,为什么丞相会跟后宫有联系,还选中了李八子。 卫子夫之前总觉得丞相大概是想夺权,想彻底在长安掌控全局,在宫里安插人手就是为了探听椒房殿和太子的消息。 可是刚刚卫君孺提醒他,是啊,之前颜八子就是为了女儿言慧可以搭上隆虑公主,费心费力的做了许多事情。那李八子呢?两个儿子,却不得刘彻喜欢,她会不会在提前找儿媳妇了呢? 李家!李八子选中了李家!天呐,他们不会还认了个拐弯的亲戚吧? 对了......这回是皇子!不是公主!李家会不会动了其他的心思呢? 据儿那边是谁在陪着!?卫子夫心中一提,急急的问道。 是...是太傅和卫伉在陪着,你怎么了?卫君孺握住她的手,十分不解,怎么说着盖靖侯夫人的事情,她就这么张皇失措的问刘据。 那还好...卫子夫摸了一头的汗,卫伉跟着,说明一部分府兵也跟着,还好还好,但她还是不放心,还是让姜叹多调派人手去太子那里,攸宁你现在就去传话。 第599页 好好好,皇后你别着急,奴婢让阿边跑着去。 刚刚开门,就发现两个人影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晃动,攸宁吓了一跳,差点喊出来,是谁! 攸宁别怕,是我,阿边。阿边赶紧把灯点亮,轻声道:霍小公子刚刚找我过来的,想见见皇后。 那干嘛吓人。攸宁拍着胸脯,回身冲殿内禀报道:皇后,霍光小公子来了。 进来吧!卫子夫的声音很快传来。 霍光这才不好意思的冲攸宁笑笑,提灯走进殿里,阿边则被攸宁留下说事。 怎么这么晚不睡觉,还过来找我,哪里不舒服么?卫子夫招手让恭恭敬敬行礼的霍光坐近些。 霍光看了看旁边冷着脸的卫君孺,有些顾忌,没什么...就是睡了一白天才知道出事了,我...我怕...我想!我想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跟着去的言乐公主应该害怕了吧...... 卫子夫还没反应,卫君孺先笑了出来,是你怕了吧! 卫君孺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且因为卫少儿不喜欢霍光的原因,她在霍光眼里一直是很严肃的人,所以霍光本能的有些怕。此刻被揭穿了内心,霍光更不安了,低头一个劲的玩手指。 虽然你很大了,但是怕也很正常,我家敬声现在也不敢一个人在家。卫君孺没有吓唬小孩子的意思,开口解释道。 如果怕,就在椒房殿呆一会儿吧,你身体还没好,不要晚上总是跑来跑去了。卫子夫扯过霍光的手,不让他玩手,这个习惯言笑和刘据都有,他怎么也学了。其实言乐胆子很大的,只是看着胆子小而已,你呀,是看着像个胆子大的,其实胆子很小。 卫君孺挑眉,四周静悄悄的,她正好不知道跟卫子夫说什么,聊刘彻的事情又会引她心绪不宁,还不如说些有的没的,而且敬声和言乐的事情,自己正好可以有机会问问卫子夫是什么意思,于是道:那可不,现在骑射学得好,越发敢追着我家敬声跑了。 卫子夫和霍光都笑了,她岂能不知卫君孺的意思,孩子们尴尬,大人也难免无措,现在说开也好。 霍光的手上也都是练骑射时留下的厚茧,联想到最近好像自己长大不少的言乐,卫子夫心中一片柔软,随手摸了一盒药膏出来,一边给霍光涂,一边道:其实我只希望言乐有一天能为自己学的点东西,或者玩也好,闹也好,都是只因为她自己开心,不要总是为了别人,也许别人有心仪的人了呢!我更怕将来有一日情感和才学没有一样可以成全她,那才是虚度光阴。 别人也觉得压力很大,被迫承担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和情感包袱。 成全别人和成全自己,一直都是很难的抉择的,但是幸好李驰是个明白的,大姐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我想言乐总有一天会想清楚的。 卫君孺这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卫子夫是放养着支持言乐的,原来你有关心李驰和言乐啊!我还以为你真看中了敬声呢! 哈哈哈哈哈哈。卫子夫轻笑道:我看中谁没有用,他们两个都不是列侯啊... 是啊...卫君孺也感叹道,就是因为这点,所以也没有明着阻止言乐,没有结果的残忍,还是等她长大成熟一点再接受吧。 霍光静静的趴在桌子上,听她们聊家常,借着昏暗的灯光,内心的惧怕渐渐散去,变得无比的平静。也许是这祥和温暖的气氛太浓烈了,他开口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那皇后有为自己想过什么吗,我感觉你不也总是在成全别人,你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吗? 卫君孺:说这个干什么...... 卫子夫却笑道:我像言乐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想清楚要得到什么,谈何争取不争取的,现在想清楚了,要争不要争的,都没有了情势所迫,全凭心情而已。 是小光唐突了,不该问这句。霍光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卫子夫回答的这句话,只是赶紧道歉,我刚刚从太子那边过来,苏建大人也把几位公子带来守卫长乐,门口人太多,我看到嫂子派来了不少人,恐怕太子有不方便的,所以我就来这边了。一路静悄悄的,我有些...怕,言语无意冲撞皇后,还请您别见怪。 这也太谨慎了,现在形势紧张,他都怕得半夜来找自己了,应该是听说了什么,太子那边自然有所应对。霍去病不在,他这是怕不小心被卷入风波吧?也难怪,其实除了霍去病,他本也靠不住什么人,很没安全感吧。 自己当初就是怕霍去病有这种心态,才想着办法让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以横行长安的。可是他...他都已经很大了,卫子夫也不方便多做些什么,只好平淡的带过去,明卿派人来了? 看霍光点头,卫君孺拍着卫子夫的背,安慰道:她真的有心了,太子那边你也该放心的。 确实,这下卫子夫安心不少,笑着对霍光道:下次去围观一下也没关系,卫伉、张贺、苏嘉他们三个,都是你常见的,打个招呼也没什么。 嗯嗯...霍光点点头,没再反驳,别人的好意是一回事,自己要不要做还是要再想想。 第600页 就这样,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闲扯,椒房殿屋内香暖温和,烛光轻柔,卫子夫最后靠着卫君孺倒在榻上睡着了,连霍光什么时候被阿边带到偏殿去休息都不知道。 第二天除了零星来的几个仍然等不住的官员家眷,椒房殿还迎来了张汤和梦知。 梦知倒是经常来我这里,你们两个同来可是第一次。卫子夫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御史大夫有何见教? 张汤岁数也大了,猛然折腾一番肠胃,也是吃不消,面色蜡黄的握着梦知,辨不清情绪,开口半个字没提朝政,只有一句,皇后想什么时候去鼎湖看陛下? 这......大姐刚刚出的椒房殿,去了长乐宫,根本碰不到他俩......自己想去鼎湖也没跟别人说过,这是...他俩谁会读心术么?卫子夫转头去看梦知,梦知则笑着歪了歪脑袋,一副难道你不想么?的样子。 卫子夫抿了抿嘴唇,正色道:我没有想去,况且长安也离不了我。 梦知说,若不是我病了,她就算一时不能进来看看,也会有精力插手帮忙。张汤倒是难得一见的柔情似水,望着身旁的梦知继续说:就是我一病,她便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天塌下来也顾不得了,皇后应该也是一样,心啊,早就飞到鼎湖去了。 是,张汤说对了,她知道消息的一瞬间恨不得就飞奔过去,但是长安......是他们两个的家,家里有孩子、有臣民,有千千万万的安稳祥和系于未央宫。他不在,她就要护好了这一切! 没有等待卫子夫再开口拒绝,张汤松开梦知的手,立军令状般给卫子夫恭恭敬敬的递了一杯茶,皇后,你去吧!呆上一天,来回六天,我能给你遮掩好!若出了问题,我提头来见! 这样的诱惑对卫子夫来说太大了,就像是饥渴到极致时的一捧清泉,极致酷晒时的一抹阴凉,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自己在清凉殿前跪着时,恍惚着以为听到刘彻收回成命了...... 实在是幸福得有些不真实......卫子夫本性里面也有很多冲动的,只是她的理智每次都撕扯着告诉她自己,要周全一些。上次自己任性去找刘彻,结果出事了,这次自己还要不要再任性一回? 皇后,其实我也信不过别人了,哪怕是两大司马,我都觉得其中或有遗漏。我只信你告诉我的一句,陛下无恙! 张汤再抛出一言,目光中全然褪去了酷吏的冷漠与奸诈,分外真诚。卫子夫本能觉得,刚刚那句像是给自己一个合理理由,这句话更像是他真心,比刚刚的更可信。 可是,太多的人来如此说只想听陛下无恙了,卫子夫本能的怀疑所有人,所以还在静静的打量他。 张汤,就是丞相也要惧三分,他说不给面子,哪怕是当初提携他,和他一起编律的赵禹,他也该挂脸就挂脸。就算是自己跟梦知有私交,但这私交可没办法影响他做什么决定,与其说卫子夫担心他用此私交为他自己筹谋些什么,倒不如防着他利用此事让自己做些什么,来达成他的目的。 如此想来,体念梦知陪他的情谊,也想为自己行个方便,应该是个纯纯的借口 法者,治之端也,此言不错,但后面还有一句话,君子者,法之源也!臣一直觉得,这后面一句,该为,君者,法之源也!天下君主若出了事,我法家哪里还有存身之地,再无陛下能如此信重臣下了,我就是万死也不会在此时做出对陛下、对大汉不利的事情! 皇后!我身后只有陛下一人,你该懂我的意思吧?张汤有些沉不住气,见卫子夫还不说话,继续开口急道。 梦知觉得有些反常,他甚少如此急迫的亮出底牌,心中难免有些生气,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就知道最开始就不该信他说是因为自己才体谅皇后担心陛下,一定是他有了别的打算。 卫子夫则是深受震动,自从昨天丞相入宫开始,自己这里得到的消息就纷至沓来,有说谨守本分万勿担心的,有主动请缨摩拳擦掌的,有提醒局势互相制衡的,有偷偷告密查无实据的,有用无用,不一而足。 只张汤是头一个来自己面前,说他离不开刘彻的。 君者,法之源也!他一个法家的追崇者,能说这君者,是法之源头,大概已是把刘彻奉到了最高处!刘彻来来往往那么多的学者官员,儒家、法家、道家、兵家、阴阳家......大多是把刘彻当作信仰的实现者。 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想洗脑刘彻,让他信任自己信奉的学家,让天下变成某一学家希望的天下,几乎很少想过这学说到底有没有漏洞,到底适不适合这天下,又要跟哪些学家相融。 张汤......卫子夫也听过他不少事迹,可不认为他是个单纯的法吏,但忠于刘彻,卫子夫觉得还是可以信的。 好,六日!我一定按时回来!卫子夫干脆的回道。 好!张汤也不啰嗦,为了以防万一,宫中要有人与我配合。 颜八子可用。卫子夫想了想,出声叫瑕心进来,瑕心跟我一起去,别的人我就不带了。椒房殿诸事可找计蕊和攸宁,计蕊她与丞相长史、简卿都有交集,方便斡旋,宫内部署我昨日都安排好了,内有攸宁,她知道出了问题该找谁。 第601页 梦知深深看了一眼张汤,起身催卫子夫:事不宜迟,皇后这就走吧!跟我们一起,我跟锦枫借的马车,马都是上好的! 这......卫子夫被梦知的推进屋内,换婢女的轻便衣服,我还什么都没叮嘱。 梦知手脚利索得很,那就趁着换衣服赶紧说话! 瑕心,我们悄悄的去一趟鼎湖,你赶紧跟攸宁和景福说一声。说着卫子夫的外袍被梦知扒了个精光,扔进了衣柜。 未央宫的事情交给景福和阿边,长乐那边让元睿和姜叹商量着办,攸宁和计蕊守椒房殿,万事自己看着办!钗环也都被卸下,换鞋上妆。 瑕心愣在原地,......什么情况,怎么就去鼎湖了?还悄悄的? 对了!卫子夫被梦知拽得头皮疼,呲牙咧嘴的说:如果有用得上颜八子的,可以跟她说我去鼎湖了,颜异此人偶尔迂直无用,但她......就算....嘶!轻点!颜八子就算生了个皇子,也做不出动荡朝堂的事情。 快去跟她们说一声!跑着去!要不我就不带你了! 瑕心疯狂点头,马不停蹄的往外跑。 两天后夜晚。 刘彻迷迷糊糊醒来,好像听到外间有人在争吵。 我负责!我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负责! 皇后你疯了吧! 不管什么医,什么巫,什么蛊!我认了!只要说能治好陛下,我都要试! 姨母... 皇后!请三思! 皇后请慎重! 三思过了!如果未来真有神鬼报应,我一人承担!现在...只要能救陛下,什么都可以试! ......那就算我一个!我也同意! 骠骑将军?你!哎呀... 皇后......是子夫来了么?在吵什么?又要换药方了吧.......不知道是换成更苦的,还是换成更酸的....... 罢了......刘彻舔舔嘴角,又酸又苦,都没有其他味觉了,努力的睁开眼睛,声音缺随着渐渐清晰的世界消失无声....... 他自嘲的笑笑,怎么可能,子夫还在长安,自己前几日一觉都睡了两天未醒,长安一定慌乱极了,她怎么会来呢? 陛下?守着的内侍见刘彻睁眼,试探着叫了几声,然后惊喜的转头就往外跑,大声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门口厚厚的帘子被很快的掀起又落下,三四个人影夹杂着几分陌生桃花香味的风,齐齐刮到床前,旋即一双细滑温热的双手附上刘彻的额头和指尖,轻轻的叹,陛下? 刘彻歪了歪头,莹润如玉的面庞映入眼帘,好熟悉的轮廓和气息.......斜上方的金质灯丝映着烛光,仿佛给这人蒙上了似曾相识的金光与柔和。 记得很久之前的洪水过后,他也病得迷迷糊糊的,睁眼时,就是卫子夫守着他。 如今他是在做梦么? 子夫... 我在!陛下........陛下你哪里不舒服?卫子夫鼻尖一酸,就掉下泪来,怎么半月未见,他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刘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劲,顾不得想一想这是真实还是虚幻,就往床边蹭了好几寸,可怜兮兮的低声带着些许的哭音道:子夫,朕疼...... 第207章 神鬼巫医 ======== 刘彻拽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继续委屈道:好难受......他们都欺负朕.......都是苦的,酸的,朕怀疑有人把坏了的药给朕喝了。 卫子夫破涕为笑,陛下,谁敢把坏的药给你喝? 肯定有小人作祟!刘彻的嗓子都撕裂了,声音不仅沙哑,还疼得很,但他面对卫子夫,依然是想一口气先告状完,再停一停,他们都欺负朕,怎么都治不好,朕觉得一天比一天没有力气了。上次朕不要喝药,仲卿灌的...... 门外的霍去病幸灾乐祸的看了看面色黑沉的卫青,见对方转瞬瞪过来又快速一本正经的憋笑站好。 只听屋内的卫子夫道:陛下.....妾身,换个人给你看看可好?咱们...咱们听一听巫医怎么说的。 刘彻眼神忽然暗淡了一下,眼角静静落下一滴泪来,紧接着就是一串,卫子夫慌忙用手去接,陛下......陛下...刘彻....呜呜呜......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真的怕了,咱们看一下好不好? 你不是一向信这些的么......那什么少翁...王夫人的魂魄......你不是见到了吗? 这次我听你的好不好? 朝中也有人说了,巫神鬼这些东西看不好也看不坏,只要不入口,也不碰身上,不会有事的。 卫青深深吸气,有些说不出的烦躁,这些东西,姐姐为什么要信?伸手刚要推门进去,却被霍去病打断,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外间,外面还留着不少人在争论,陛下难得醒一次,里面就不要再吵起来了,卫青停了许久,无奈失落的叹息才消散在唇边,...... 里面卫子夫颤抖的哭音还在继续。 刘彻......刘彻!我真的没办法了,这段时日找的医者也不少了,你这样......我也不知道医官们还要试多久才能试到有效的药方,万一...万一你.......卫子夫断断续续的,实在说不下去了,她昼夜星辰不停心悬一线,却看到这样一个呼吸微弱面色苍白的刘彻,心都要骤停了,魂飞天外,什么理智什么思考,统统不存在。 第602页 她只想他活着,怎么都可以,什么代价她都付得起,卫子夫擦干眼泪凑上前去,趴在他肩膀处轻声啜泣道:咱们哪怕少受几天苦,你早一日起身吃饭喝水,用什么换都可以啊...... 可刘彻还是不说话,只是闷闷的憋着眼泪,胸膛颤抖着,很久,很久,他又闭目休息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沙哑道:朕还有些话想说...... 你说!你说! 我听着呢! 刘彻青黑的眼圈在霜白的脸上尤为明显,灰败残破,唯有一双眼睛,似藏着无尽的话语和情感,卫子夫深深凝望着他,舍不得眨眼,也不敢眨眼,生怕漏掉一丝情绪。刘彻伸手无限温柔的抚过她的秀发,自己都偶尔冒出来一根白发了,她却根根漆黑油亮,那么具有生命力,真是让人羡慕。 他知道,他自己一向会抓机会的,这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再不抓住就会错过,他乃是天下之主,怎么会犯错? 朕感动的...你大都不怎么记得,当初孤立无援顾影自怜,你却能记住我说的,我对所有人都喋喋不休,只有你记住了。 陛下... ......还有朕的皇后旨意,更始这个词,朕生平最喜,所有的更始都想送给你相关的人,盼你,盼...你们能解我意。 卫子夫拼命点头,陛下,我一定好好体会! 刘彻无奈又宠溺的抬头,费力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你戴的这个桃花簪,是朕请教许多人,才沾染了经久不散的香气......你却看了一眼就放起来了,这次是随手抓到的吧...... 泪珠盈睫,卫子夫眼前一片模糊,呆呆去摸发上的簪子,梦知随手抓的,她哪里还有心情选首饰? 还有......那走马灯.......朕自己做的,立秋是你生辰,可你一向不喜欢过生辰,朕就每次都前前后后的送你礼物....怕你看出来,又怕你看不出来.......你,就真一次也没发现过......很挫败的! 陛下...我....卫子夫从没想过他这么用心的送自己礼物,还以为他是捡好的、新奇的送就是了,这么多年,自己每年都想着他的生辰,忙得又累又开心,再多办几个,实在吃不消,还多费钱财,就都不吭声,他却都记得。 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也没有体会你的用心...我以为陛下只是爱新奇的东西,跟我分享罢了。 刘彻摇摇头,费力的咽了咽吐沫,继续道:别看朕对什么都好奇,但朕不想在家里还好奇探究,朕...就喜欢家里这样尤其喜欢你,你不是故意来套我的,不也是故意变成朕喜欢的样子,而是朕就喜欢你,你恰好就是你,这样的缘分,朕很喜欢,就像就像这世间...... 这世间最自然的风,最明朗的月,最鲜艳的花,最深入我心的歌没有什么曲折离奇,前因后果,自然而然的美,自然而然的爱上 真的太好了 刘彻,我求你,是我不好,你别再说这些......我怕... 可太顺其自然也不好,册后那天,朕有一点后悔... 泪雨滂沱的卫子夫抢道:后悔也来不及了!你今日该着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让你平平安安回未央! .....后悔......后悔十八岁遇见你,二十九岁才把你彻底拽到朕的身侧!刘彻轻轻吻着脸边的指尖,这些话,他本不会直白的说,想要她体会,体会到了之后就惊喜的扑过来!可是他...等不到了,虽然有据儿、言笑、卫青和去病,但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她就一个人呢!自己只好告诉她,就当是自己半路让他伤心的补偿吧...... 陛下!不晚的,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我还会长长久久的站在你身侧,一步也不离开! 刘彻......你知不知道我又偷着出来了,上次任性想见你,就出事......再说椒房离不开我,未央长乐离不开我!长安离不开我!!陛下,我我们把家都画好了,你我离不开你的,你好起来!为了我们画下的所有的家!我也收拾不了这个摊子,你快好起来。 你好起来!马上就好起来了!行吗?!你信我......管什么人,只要有办法,神鬼巫医,随便什么,咱们都用上,总有一个管用的! 刘彻看着梨花带雨的卫子夫,勉强扯了扯嘴角,笑着点破她,朕还能不知道你?你最讨厌这些神神鬼鬼了,若不是朕...无药可救,命在旦夕,打死你都不会选他们这些方士这样做的! 卫子夫的心理防线一下就溃败了,埋在他肩膀处哭个不停,是!要不是医官说,眼下无药方可用,全凭运气.....若不是言欢和言乐告诉她私下跟霍去病和李息商量着,尝试过不少信任的巫者,依然毫无起色...... 刘彻又气若游丝的躺在那里,她也不会出言要大肆招揽各路人马,只要能治好他,无论神鬼医祝统统来者不拒! 卫青、霍去病、言乐、李息、公孙贺、宗正等人,无关亲疏、无关职位,都不同意! 如此大张旗鼓,万一没治好,影响陛下一世英名,说他死于鬼神,岂不让人耻笑,也会引起朝野动荡! 第603页 万一治好了,传出去,将来天下岂不是有样学样,也都信巫神不信医药?陛下只怕又要沉迷此道,如此玄之又玄之事,不可如此轻易就登大雅之堂! 可卫子夫顾不得许多了,万一真的有人可以治好刘彻,却因为不知道而错过了怎么办?她现在冒不来一点点的危险!! 刘彻把头轻轻靠过去,轻轻叹息,这样就哭得跟孩子一般,他该拿卫子夫怎么办才好?伤心归伤心,她日后可就是皇太后了,再也没人气她,没有人让她操心,就是....答应她,再也不会有人离开,这承诺又要食言了。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食言,她总会原谅自己的。 言笑来了么?据儿... 据儿...据儿呢??刘彻有些着急,他的力气好像要用光了,整个人都有些飘忽,要失去意识似的。 卫子夫蹭了蹭眼泪,依旧没有起身,只是偏头感受着他的呼吸,用尽量柔缓的语气说道:他们都好,长安离不开人,我们还等你回去,给你一个安稳的长安。 有没有人...欺负据儿?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下一刻,刘彻就失去了意识。 等卫子夫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门外除了值守的孔立和侍女黄门,只有卫青一人,眼底淡淡的青色,满身薄霜,分明是一直守着的。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聚拢,天光渐亮,朝霞似锦,这样的好天气,卫子夫可惜刘彻不能起身看一眼,出去骑马、射箭、听歌、踏舞、散步、闲聊都是舒爽的! 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了不起的决定,还应该做更多! 如果自己真是他的更始,那就让充满希望的更始一直伴他左右吧...... 脚步声越来越多,有不少的能人异士,穿着或正经或奇怪,被一个个领到不远处的偏殿,那里有言欢和李息一直在等,卫子夫没有立刻奔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望了一会儿才迈步往下走。 找巫,她不熟悉,更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只是心里催促着她一定要这么做,管他什么流言后果,根本不值一提!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不违心,大概一直都是她跟刘彻最像的地方了....... 台阶下的霍去病和言乐好像正在拦着什么人,僵持不下。 卫子夫打起精神准备面对这全新的场面,她还要尽快回去,长安那边自己在,都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不在,一切就不好说了。 与卫青擦肩而过时,却突然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姐姐,洗漱一下吧...... 旁边的孔立颇为惊讶的抬头,又转瞬兴奋的带着周围的人散开,他奔进屋内,偷偷往外看,刚刚大司马喊皇后什么?这几年都没叫过了吧? 卫大司马!卫子夫听到了,也驻足了,却开口冷冷道: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该称我,皇后! 什么?卫青微抬视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卫大司马现在才明白我还是能压你一头,在朝内朝外做得了主,才想起叫我一声姐姐?卫子夫眼底都是化不开的冰冷,他的温暖,自己不需要了,值此朝堂动荡之际,注意你身为大司马的分寸! 分寸? 是,陛下会活着,他会重新来看这些人和事,你要有分寸,不要过界限。不要用你一人好恶做下决策,鼎湖才离长安多远,所作所为都有人看着,事关江山安稳,你要注意分寸! 现在皇后要跟我说这个? 那卫大司马想要我跟你说什么?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长安,贸然冒出来,留据儿一个人在长安,万一有人对他 卫大司马,你不要越活越回去了!卫子夫冷斥道:太子在长安怎么了?我就该陪着儿子,放弃夫君?现在你不会要跟我讲什么关心则乱和血缘亲情吧!你就没有为了什么大局,舍弃过亲人感情么!我看你做的很好!所以,卫大司马,什么都没有长安的安稳重要!太子必须在长安呆着! 卫青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卫子夫,盯了她好久才自嘲道,你跟陛下还真像。 怎么冒出来这句话?卫子夫不明白,狐疑的看着卫青。 卫青没有再搭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又恢复了那副打死都不开口的样子。 不像么?他们在生死关头,都那么有分寸,自己一直以为陛下在雍地隐瞒行刺、死等去病接人的作风,是他独有的分寸和冷血。 这一点实在是配不上自己的姐姐! 可是今日...姐姐所作所为却与他同出一辙,万事都以朝政天下为重,开口大局,闭口大局,他自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皇后!太常不顾霍去病的阻拦,远处叫着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皇后!皇后您终于来了,臣有事启奏!! 皇后,这事臣可以处理!霍去病半拦在太常前面,阻止道。 卫青也淡淡的瞟过阶下的太常,辨不清喜怒的开口道:皇后,还是忙更重要的事吧! 太常眼瞅着就要被霍去病请下去,慌忙开口大声道:皇后!皇后!这事真的很重要,两位大司马压着不肯让臣说,可这事迟早要提,都逃避也不解决问题啊!此乃皇家重任,皇后不可不管啊!! 第604页 卫子夫眼神在言乐和霍去病身上来回逡巡,两人都是故作淡然的样子,笑呵呵的请她赶紧走,而太常相比他们瘦小很多,可怜兮兮的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让开。 让开!卫子夫又重复了一遍。 卫青见瞒不下去,警告的看了一眼太常,周大人可要慎言! 卫大司马进去看顾陛下吧!卫子夫开口就要支走卫青,成什么样子,他俩就算是在鼎湖一手遮天,也不必做的这么明显吧!御史们和郎官们没参他们一本就算他们幸运了。 卫青跟霍去病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身上阶,留了霍去病在一旁装傻充愣,言乐很快叛变,跑到了卫子夫旁边,母后,是表哥让我拦的,我觉得他说的对。 霍去病:......姨母....... 卫子夫也给他重复了一遍,皇后! 哦,皇后.... 然而下面的这些话,卫青没有听到,只是满腹心事的黯然离开,正巧东方朔也前来禀报事情,两人随口聊了些事情,他心情才缓和许多,又等了许久,刘彻才再次醒来。 这次刘彻是不是睡少了几个时辰,醒得快了许多?但因着有卫子夫一句冷冰冰的皇后,卫青心神不宁,也就没有在意这些时长的变化,只是开口道:陛下,臣有急事要回长安一趟,快马来回,陛下有什么要叮嘱臣办的吗?卫青坐在床边,去摸刘彻的额头,新的药劲上来,倒是又退烧了。 刘彻点点头,想了很久似乎才反应过来,缓缓道:回去也好,不必急着回来,朕虽然相信据儿的能力,但朝中那帮人,有不少都是朕刚刚提起来的,朕没那么有信心,还是担心有人不怕死的联合起来给他使绊子。还有盐铁,还有铸币,你都去看看。 诺。 拉着卫青的手没有松开,卫青就也静静地等着,刘彻刚刚一番话耗了不少体力,休息了一阵才继续道:太子那边,人手单薄了些,张汤的两个儿子虽然机灵,但毕竟还小,没什么实权。石庆又稳重有余,求进不足,庄青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想起来都是麻烦。你回去先看看他们处理得怎么样,若有不行的,你先斩后奏也没关系。 听着他满口都是据儿,卫青心中一酸,满心的担忧又瞬间齐齐涌上来,恢复了一贯的絮絮叨叨:陛下不要再费神了,总之这些臣都做不了决定,也不着急在这个时候决定,秋后算账,秋后算账,一切都押后再说。 唉,你这样真是要气死朕。刘彻咳了一阵才继续道:教了这么久还是要朕来,还不如你姐呢,现在雷厉风行的,她在长安,朕就不用操心了。 有东方朔在,卫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头道:姐姐能有今天,全靠陛下。 刘彻随口道:她靠我,我靠她,夫妻之间还要量一下靠过来的重量吗? 卫青: 怎么了?又愣在那里,唉.......东方朔,你给朕念念这两天的要紧事吧,你们越老越反应迟钝,一点都不如去病手脚快,那小子去哪了? 卫青低头,气不顺的回道:他跟着姐姐去见太常了。 刘彻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只是慢慢的后靠在枕上,喃喃道:哦......等下让子夫快点进来,朕怕药劲过了就没力气跟她说话了...... 她也不能久呆,你们前后脚回去也好。 卫青跟东方朔无奈的对视一眼,劝道:陛下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这些都不急。 ~~~~~~~~~~~~~~ 另一边院内的太常憋了许多日子,即使碰壁多次,也不肯就此罢休,况且他也是列侯,一个年轻的霍去病荣光再盛,也还挡不住他的口,皇后请容臣禀奏! 第208章 长安风起 ======== 太常,戚侯李信成。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山阳侯张当居之后,他被提起来当了太常。嗯...其实卫子夫有些记不清了,只能说如果中途刘彻没有迅速的换人的话,应该是这样。 说吧!您夫人在长安也是如此忠心为国,跟着丞相一班人的家眷都在詹事府留了名字,以期为国所用。卫子夫这句暗示,并没有让他变了脸色,只有一句谦言。 能为陛下和皇后做些什么,是臣等分内之事。 也许他的夫人只是被单纯的拉过去,与他无关。卫子夫心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官服被拉扯得都是褶皱,还要这么努力争取,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别有所图,况且卫青和霍去病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拦着,既没有处理也没有反驳,应该是棘手的问题。卫子夫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煦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李信成拍了拍官服,拧眉掏出一卷竹简,道:皇后,陛下圣体不安,这陵寝之事就该有所准备,臣自从接手修建茂陵,就责令手下人抓紧修建,夜以继日。这是目前进展,您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陪葬品或者要修改的形制,其他的都已经暂缓,只是陛下的梓宫,人力物力都要加倍了。 第605页 ...... 人还没死呢!他就急着备棺材! 霍去病看着卫子夫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的脸色,知趣的后退两步,自己早就提醒过她不要管,被气到了吧? 卫子夫真的很想打人,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忍下怒气,刘彻还没死呢!他这个太常忙着预备后事,他也太积极了吧!! 半天,卫子夫才缓出一口气来,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道:我不必看了,陛下既然把茂陵交给你,那就按照你觉得需要添加的东西去办吧! 皇后!霍去病惊呼道。 卫子夫抬手阻止了他想要说话的动作,继续压抑着怒气道:只是陛下还在养病,这种事情就不要事事前来禀报了,该用什么,该加什么,本是你职责所在,该由你全权做主。 谢皇后!皇后英明!李信成没料到这事这么顺利,得意的看了一眼霍去病,颇为兴奋的就抱着奏报快步走开了。多简单的事,他们两个大司马不懂,交给自己就好了,要他们一句干脆话,怎么就这么难,还是皇后利索! 等太常走远了,卫子夫这才垮了脸,跟过来的都是些什么妖孽,盼着陛下死呢!伸手拽过攸宁,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迈步往殿内去。 霍去病扶上卫子夫的手臂,只觉得单薄冰凉得厉害,不由自主放轻声音道:姨母,你还好吧?太常讨厌死了,你别往心里去。其实这事本来冷着就很好,你这样一安排,其他人容易说你... 说我盼着陛下死?哼!刘彻要是敢这么想,自己就再不理他了,卫子夫无所谓的摇摇头,道:没关系,太常一个花钱的,还想斗得过我一个发钱的?茂陵若想有什么动作,都要钱财,这两年都是从少府出的,在陛下身体好起来之前,本宫若是让他得到新拨的钱,太阳明天就可以从西边出来了! 霍去病:......姨母,我日后缺钱,能直接找你么? 卫子夫无语的轻轻掐了他一下,......你什么时候缺过钱,将来出去游历的钱,都缠着你舅舅出,说自己的要留着将来给孩子,明卿说,不知道还以为你要找多少个人生孩子呢!一窝一窝的,她可没这个打算。 霍去病笑笑,她和嬗儿还好么? 好着呢,你放心。卫子夫迈步进了偏厅堂。 ~~~~~~~~~~~~~~~~~ 长安,御史大夫张汤府。 张汤刚把两个儿子打发出去,梦知就端上一桌黑乎乎、焦油油的饭菜,吃吧! 呃...张汤一张嘴,早就被养刁了,肠胃也是娇气得很,要不也不至于就吃了一顿冷食就上吐下泻,眼前这桌食不知味的.......连看一眼他都难受。 抬眼望向沉着一张脸梦知,讨好笑道:夫人,你这......这不是你做的吧?这也太......看着就不好吃,为夫才刚刚大病初愈啊!这...得吃点好的呀! 梦知冷笑道:想吃好的是吧? 嗯! 没有!梦知推了推饭菜,府里就这些,爱吃不吃,吃不下就去宫里叫御膳,你不是在陛下面前很得脸嘛?你生病,陛下都亲自来探望问药,要顿御膳不成问题! 嘿嘿嘿...张汤自知理亏,嘻嘻一乐,凑过去陪笑道:夫人这是生气了呀?是不是因为送皇后走的事呀?我哪里做的不对...夫人尽管罚......就是别断我这吃食啊! 梦知白了他一眼,拍桌子道:你说!什么看着我照顾你离不开,没时间帮我姐妹,皇后一定也心急如焚,你要去帮忙!还什么....你...你也记挂陛下,什么其他人都不如皇后,盼着陛下活。我怎么看着你这都是假话,没一句真的呢?亏我还感动老半天,以为我夫君被什么神仙感化,真动了什么恻隐之心,对外人也有了柔软细腻之情!哼!都是假的! 被戳穿了,张汤也不脸红,只是看在膳食的面上,强自辩解道:夫人......也不都是假的,有那么一点点真的。 哼...真的?你在椒房殿那番话,我真是一时被你蒙了心,当下还信你,现在想想,也就是,你只信皇后说陛下无恙,是真!剩下还有什么是你的真话? 夫人呐!这你还是冤枉我了的。张汤想了想,严谨道:最起码有两句是真的! 梦知横眼过去,柳眉轻皱,你!狡辩是吧!?好,以后府里有什么你吃什么,要么就自己出去解决! 别别别!!!张汤拽着欲走的梦知不撒手,别啊!我这次真没骗你,还有一句,君者,法之源也。这句是真的,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梦知打量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意思? 张汤叹道:你想,朝堂之上,我们御史和武将、文官并立,靠的是什么呢?监察?纠错?法条规文么?不是,法上得有陛下,所以法才立得住。不然这法......呵,不仅成了个摆设,还会成为祸害江山的利器! 你说真心的? 夫人,法条规文世无完美,都是人定的,我、赵禹和背后众多官吏,也是俗人,即使一生都扑在上面,也有未尽未全之处。常常是,遇可恶之罪行,恨刑文不够苛刻,遇良善之无奈,惜法规过于无情。张汤把眼前糟心的餐食都推得远远的,难得感慨万千的跟梦知说,所以,幸得陛下,既尊法规之庄严,又不拘于条文之刻板,才让我张汤一生以做刀笔吏为荣,不觉低官一等!万死难报,道一句君者,法之源,并不过分! 第606页 梦知见他说得眼泛泪花,面色动容,难免感同身受,我没有怀疑你对陛下的心,可是...你也不必这样言之凿凿的摆大道理,毕竟在这样的关口,也没有少为自己打了算盘吧?昨天我才知道,你是从两个儿子那里知道皇后已经布置好兵力,才决定第一时间进宫的,官员之中,太子可选的重臣,除了看不清目的的丞相,就是你,你这是又什么意思? 张汤定定的看了眼梦知,忽然大笑,好啊!夫人能懂我别有用心,夫复何求啊? 你别恭维我,说实话!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得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盼着我从高处摔下,你不是不知道啊!张汤面上忽然染上些狠戾,朝中但凡一点火星都能把我烧得干干净净,换句话说,只要陛下想烧,随时可以烧个干干净净。 这一点梦知也明白,她虽然也想安稳一生,但情势迫人,张汤得罪的人,数不胜数,不得罪的,多为亲贵勋爵,坏时,帮不上一点作用,大多互相利用,彼此交心的并不多。既比不上文官的利益捆绑与赏识提携,又比不上武将之间的袍泽之情,朝中,御史们虽有依附于他的,但不做了御史大夫,以御史惯有的冷血习惯,也不会理睬他吧...... 早说让你行事柔和些...... 不!不不不!!张汤干脆的拒绝道,起身慷慨大声道:士为知己者死!这火,是我愿意递给陛下的!递给我的陛下!朝中确实有不少人比我稳,陛下轻易动不得,可这样离心,模糊的活着,相处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张汤,不愿意! 烈日当空,热浪滚滚,暖融融的冬季中,竟然让人觉察到了春日的温柔,可在御史府内,张汤的一番话语却如祝融赶鞭而来,熊熊燃烧,我愿与陛下交心,把星星之火交在陛下手中,分毫不留,哪怕将来这火,淬我骨血不见灰烟! 这样一番话听下来,梦知心惊肉跳,总觉得他仿佛是在预言,未来起火烧死他的日子仿佛就要出现,难忍以招架!可她偏偏爱上的就是这样的男人,纯粹、热烈、狠戾、果决...... 你只想告诉我,你跟皇后目的是一样的,都盼望陛下活着。别的...你一点不肯说,是吗? 张汤目光幽幽的看着她,皇后做事很有分寸,小贺说的军中调整,也是布局严谨,进可攻退可守,我不禁要问,平阳侯府到底有多少本事,能让你们都这般厉害,哪怕是年龄最小的长平侯夫人,也可以撑起诺大的侯府,为什么?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也不肯说,是吗? 这下轮到梦知哑口无言,大家都说平阳公主会教人,自己和锦枫都是良家子,婚姻出嫁也算不得高攀,只是月皎和子夫都是奴籍,纵有天资......但若不是......她们四个关系又岂会如此好?早就话不投机早日分道扬镳了。 罢了。张汤也不追着问,只是笑着去牵她的手,咱们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随后好送你进宫,都这么多天了,总该有点异动了,你去看看,若是他们抓不到这个机会,我还真是有点失望呢! 你是故意的?梦知被他拉着,疾步如风,你是想皇后不在,他们就会放开手来做,你就可以抓到证据? 张汤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只道:嘘,皇后不在,无心之人不知道的。 那谁知道呢?谁是有心之人呢? 张汤不禁想起刘彻曾经跟自己说的。 你觉得朕治下的子民爱国吗? 他们怎么能爱国呢?朕经常想,他们是怎么才决定忠诚于朕的呢?他们住在大汉,只是因为祖辈在这里,只因为这里没有战乱,因为有田无税,可...这里只是他们适宜居住的国家,选了这个地方,哪一日这里不适合居住了,就会换个地方。 然后换一个国家去爱,换一个陛下去效忠。 但朕,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偏要在这群子民心上、身上打上大汉的烙印!有共抗外敌的创伤,有感动于心的仁善,有惩恶扬善的法条,有属国来朝的荣光!这样,他们即使将来换了地方,也会永远的记得我大汉!记得自己是我刘彻子民,就像......每一个游子念家,就像,如今他们对自家宗族的归属感! 陛下,臣终有一天,会助陛下实现这个愿望,朝中再无结党营私之徒,一心为汉! 如今,陛下,有结党营私之徒不肯露面,那我就逼他露面,还朝政清明! ~~~~~~~~~~~~~~~~~ 入夜,长平侯府迎回了他的主人卫青。 一开门,还没有见到熟悉的部下,就迎来了平阳公主。 卫大司马回来了!也不多加小心些,连我都知道你深夜进城了。 公主。卫青一本正经行礼,他没有特意瞒她的人,她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过来,抬头淡淡道:姐姐让我回来掌握分寸,公主这个时候来,有些不妥,是有什么要事么? 你还好吧?平阳公主脱口而出这样一句答非所问,就见他疑惑的望回来,目光闪了闪,掩饰道,分寸这个东西,掌握不好也是偶有发生的,我也一样。 ......我没事。卫青顿了顿,补充道:陛下也好,鼎湖那边,巫医无所不至,公主可以放心。 第607页 平阳公主目光闪了闪,心却沉了不少,依卫子夫的性格,刘彻若不是朝不保夕,她才不会让巫医无所不至,但也只沉默了几息,她就整理好了心情,道:如此,你更要保重好自己,长安,还有很多事。 是,谢公主关心,刚刚叫了田仁和终军回来,今晚商量事情,明日再跟大家说我回来。 ...好,她,给你留了很大的余地,你自己决定吧。 是,谢公主。卫青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请平阳公主进去坐,还是送她走,只好,就在门口处站着,反正马上田仁和终军很快就到,来了就好办了。 平阳公主也没有要动的意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他应该是没有瞒自己的眼线,但还是想来看看。 看看他......看看...他和刘彻的情况。 今晚没有月亮,风依然很冷,吹过庭院,落了一地风沙,长平侯府左右都有一株二十年左右桃花树,枯枝摩擦作响,平添冷意。 何人?平阳公主陡然间的出声打破了他们俩之间的静默。 然而十多个黑影窜出来的瞬间,卫青的身体反应比她还要快!还要早!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拽着她就连退数步,站定在阶前,与黑衣众人隔树对峙!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各位小可爱,临时有点事情,来不及跟大家说一声就断更一次,争取结局之前不再出现这种情况。。。嗯,下次有事提前说一声,(虽然flag立了,还是有机会倒。。。。) 第209章 刺杀长平 ======== 卫青很快稳住心神也只来得及粗粗扫过去,十人而已,要不是一切太多突然,长平侯府还敞开了大门,放了守卫的出去传信,这几个人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进门。 十柄长剑,寒光凛凛依次闪上眼前,极有阵法。 为首的并没有说话,众人就连低喝一声都无,脚步如风、悄无声息的就提剑奔卫青而去,连喘息之机都没有准备给他留,这分明就是早做准备。 卫青匆匆回来,长剑还挂在马上,早就被牵了进去,此刻手上并无武器。但没有补给就被动退让,也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既然现在手上没有,夺对方的就是了! 动作比大脑还要快,他果断的松开平阳公主就独身上前,对方也迅猛的扑了上去。 岂料! 还有两步便要交手,对方却刹住了车,变了阵型将他围堵起来,似乎要包围他。卫青目光极快一扫,敏锐的选中退得稍慢些的一人,疾行两步,长臂挥出,两招一过,一柄长剑就被夺了下来! 对方闷哼一声,却无意外之色,之后也不缠斗,甚至是本能的、用更快的速度退开! 而此刻,即使卫青夺了长剑,对方眼见先机已失,应速战速决,周围的人也没有立刻压上前去,而是迅速调整了距离,放了被夺刃的杀手退出去抽换一把短刀出来,然后才继续一齐缓步压上去,都没有急着动手。 卫青边退边觉奇怪,哪里有这么刺杀这般慢悠悠的,陡然间心中一沉,不好!回身去捞后面的平阳公主,她却不动了,侧身望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平阳公主肩上已经被架了一把短刀。 怪不得平阳公主落地站稳后喊都没喊一声。卫青恼怒不已,再回头眼中的怒火已冲为首的那人熊熊燃烧而去! 左右两侧围着的人,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就觉得一阵劲风裹挟着矫健的身影,吹过遍地的杀意,直直的冲着领头的那位而去! 锵!!!!! 寒刃相接,如同多根笔直的银线在空中飞快的交错,闪避又断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宅院,两人,不!很快,六七个人便同卫青交缠在一起!剩余两人就留在外圈,警惕的提剑准备,防止卫青随时跳出剑圈。 平阳公主惊吓过后,倒是很快平静下来,远远站在阶上看着他们打,也不知谁派来的,七八个人打一个风尘仆仆骑马回来的卫青,这对手看起来还真是...严阵以待...嗯,换句话说,这么多高手打一个.......还真,也...太看得起卫青了吧! 也不过就是半柱香的时间,平阳公主觉得站累了,也不顾肩膀上还架着把刀,跟没事人似的,大大咧咧的坐下。 举着短刀的黑衣人紧跟着蹲下:...... 公主,我这短刀可不长眼! 平阳公主偏头去看他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声音,她确实不认识也不熟悉,也就不打算去探究了,嗯,知道,但是你长着眼呢!你们上来就行刺卫大司马,刀刀不留余地,却在开始设套对我手下留情,用先手换我,要么我有用,要么你们不敢杀我。 ......被说中了,黑衣人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反应了一下,才故意压了压刀,公主不要太自作聪明! 平阳公主轻笑一声,转头去看战局,她一直以为卫青多上战场,只有刀和枪是用得极好的,没想到剑法也这么轻灵磅礴。 对方领头的倒是杀意浓郁,比其他人都要刚猛激进,就是......平阳公主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但她不懂这些刀剑之事,只是因为没少看了舞剑,才觉得看对方众人招数,各有精进之处,绝不是平庸之辈。 第608页 嗯,卫青一人对多人,还是能平分秋色,她怎么没发现,这么多年不见,他已如此厉害了。 如今看来背后之人派这几个人来刺杀,不是太看得起卫青,而是怕卫青怕得过分!嗯,倒是很了解卫青的实力嘛......会是谁呢? 将军!平阳公主突然出声喊道,卫青没受影响,身后黑衣人却吓了个激灵! 闭嘴!身后的黑衣人又压了压刀。 平阳公主也不理他,这青石砖坐久了腰疼,她年龄大了,可不想遭罪了,将军!你再慢些,府兵就来了,那还用得着你保护我?本公主真是失望啊! 卫青微翘了一下嘴角,横剑挡开众人,独留一个背影冲向为首的黑衣人,故意卖了个破绽,对方却识破了,往旁边树后而去,还随手砍下几根根树枝,挡他脚步。 岂料这下似乎惹恼了卫青,甚至不避右侧过来的剑锋,任其划破左臂,他则就近削过他的双手手腕,更为磅礴浑厚的杀伐之气顿显,又挡开众人,追着为首的黑衣人就刺! 黑衣首领避无可避,明知道他故意露破绽给自己,就是让自己走入陷阱,但他也不能次次躲过去,怎么也要赌一把!!不然岂不是对他手下留情!! 就在黑衣人终于上前劈刺的时候,卫青就势而下,弯剑于地!银光如闪电般划过,铮鸣之声伴着铁刃划过青石板的撕啦声,炸开在场中众人耳中! 为首的黑衣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受影响的,只微微眯眼,就抬起剑尖,迎着声音追随而上,可惜!卫青是反向而退,轻巧如燕的翻身而过,与他预判追过去的方向反着错剑闪过! !!!!!哗啦!! 高手过招,本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众人被挡开再上前时,卫青已与为首的黑衣人过了这关键的一招! 三军之中,斩将夺帅,引弓横刀,勒马出剑,本就是将领的基本功,卫青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虽然首战是为将,但摸刀饮血从来都是家常便饭! 简单几人的拼杀,对方还失了先手,无意外而刺,对他本也没什么难度,就是费些时间。 然而........战局并没结束! 总有意外...一个卫青没想过的意外....... 他的剑......他夺过来的剑,也不知是做工不好,还是他用好兵刃用习惯了,一个用力过猛..... 剑断了......断了....... 哗啦一声让寻错方向的黑衣人,迅速反应,果断背后掏刀,狠狠的划过去!!!!! 刚刚开刃的腥冷染上血气,味道几欲让人作呕!卫青捂着胸肩处,连退两步,撑着断剑半跪在地上! 但在场的,无人闻味变色,反而都有些兴奋,只是待周围人疾行上前,才骤然顿住,立刻改变方向都冲为首的黑衣人围挡了过去! 为首的黑衣人已被摘了面罩,肩膀处也被削裂了衣服,虽然没受伤,却是颇为狼狈的低头跪撑在地。 卫青?!平阳公主在那边惊呼,想要奔过来,却被黑衣人抓住不放,只好叫喊道:来人啊!!卫青你伤得如何?叶葵!叶葵!叫医官! 无事。卫青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冲平阳公主点点头,就对那边聚在一起的黑衣人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人挡你,现在才知道丢人了! 话音刚落,几十人府兵就飞快的赶到了,将那十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把平阳公主解救了出来,十一人齐齐整整聚了一堆儿。 卫青?平阳公主被叶葵扶着小跑过来,忙去查看他的伤势,还在流血,分明不浅,可见这用刀之人下了多狠的心,快去进屋处理一下,喊医官! 不必!卫青很坚决,迈前两步,继续道:你以为我不掀你面罩,就猜不出你是谁? .......那边黑衣人们倒是忠心,要杀便杀,何须多费口舌,就凭你这些人,今日你还留不住我家首领! 呵,首领?你一个军中的将领,真的要手下这么称呼你么,你的傲气呢?你的风骨呢?卫青也不看对方惊慌的动作,继续平淡道:刚刚去挟持公主那位,是斥候出身吧?可惜了,能走过大漠草原的斥候,多么不容易,被你用来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还有你惯用环首刀的,剑法不如其他人,一着急就把剑当刀用,不过还有点底子,小时候练过吧! 还有军中手势,军中的软靴,对我有杀意却不敢碰公主,交手也不说话,哼都不哼一声,怎么?这么怕我认出来? 还要我再说下去么?卫青看了看手中的血,随意抹在了披风上,然后继续按住,漫不经心抬头道:我都看见你了,郎中令...... 李敢! 平阳公主惊诧的回头,你说他是李敢? 是。卫青冲门口招招手,让众人让开,道:田仁和终军来了。 平阳公主不可置信的走上前去,众人都低着头不肯让开,变相印证了她的想法,她想过很多人,想过哪一方诸侯藏在长安的势力,想过哪个宗室与朝臣李蔡勾结,想过李八子背后有被收买的宗室,甚至李敢派人来,她也不觉得意外,但从没想过李敢亲自来刺杀卫青?!!他是主谋?他可是李广的孩子啊!!! 第609页 原来是惯用刀的军中将领,用剑,偶尔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不对峙好久,李敢才起身站出来,是!是我! 平阳公主不敢相信,六郡子弟啊,光明磊落,铮铮铁骨!如今即使有些争权夺利也算合理,但她从没想过这种宵小徒径,他居然来做!!亲自来做?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为很多人!为很多事!李敢望向卫青,狠狠的咬出那三个字,不公平! 卫青觉得好笑又不敢信,你是,信了长安传言?我记得,郎中令是可以查看军中记录的吧? 是!我查过!可焉知不是你篡改过的!你连回来长安都偷偷摸摸,皇后也悄悄出城去了鼎湖,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平阳公主也是对勋贵子弟抱过期待的,宋夫人也是她年轻时候原来常交际的,算是看着李敢长大,如今他却...平阳公主恨道:你糊涂!以这种莫须有猜测,你就敢犯上作乱?宫里李八子与你有没有勾结?丞相是不是拉拢了你! 平阳公主!李敢指天吼道:李敢从没想过犯上作乱,只是陛下圣体难安,我去鼎湖请见,他却阻我,还飞马传报椒房殿!!他才犯上作乱!他分明就是生了狼子野心,分明就是扣住陛下,要太子接替皇位!! 场面被他吼得一片死寂,李敢周围的人都深信不疑扼腕叹息,眼中都明晃晃的恨意,最外围的长平侯府兵却都面无表情,冷漠以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最后只有一个终军皱眉,很给面子的回道:你疯了!医官抢救,大家都在外面。 李敢继续吼回来,我没疯!我一个本职便是宿卫左右的郎中令都见不到陛下,陛下说不定已经难救了...于公于私,岂能让他卫青这么轻易的如意? 陛下也不是就一个皇子!岂能让他卫大司马权倾朝野,执掌江山!这大汉难道要姓卫么? 你放肆!平阳公主也气疯了,李敢什么身份,竟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什么改姓,什么执掌江山?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他死了没关系,还要连累太子和椒房殿,连累冠军侯府,连累所有的人!大汉江山才真的危矣!匈奴刚刚退到漠北,自己家就要着火,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平阳公主推开叶葵,唰的一声就从从旁边侍卫手中抽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你胡扯什么!大汉刘氏江山,轮得到你在这里指点?陛下和本宫难道都眼瞎了不成?陛下体念你家新丧,李广再不争气,忠心可鉴,为国征战一生,你两位兄长也是遗憾早夭,所以陛下这才留你在长安安顿家中,你却......我看你才是想这江山尽数姓李吧? 李敢,忠心可鉴!李敢也不退缩,反而迎着刀上前,对平阳公主道:为父报仇,为国尽忠,就是横剑自刎血溅三尺又如何? 卫大司马!卫大将军!我也不是第一个在战场下,死在你面前的将领了,我父亲就在你面前自刎,愤恨而终!加我一个,也算我们父子同源共情,忠孝在身!说着,李敢就要去夺刀,平阳公主一惊,手上骤然松开,眼见着就要被夺过去,还好周围跟着李敢的人,都劈手去夺,生生抢了下来。 一番吵闹之后,平阳公主才如虚脱一般,后退站定,早就上前的卫青稳稳的托住她,低声道:公主,这里还是我来处理吧!叶葵,扶你家公主下去。 诺。叶葵扶住平阳公主,往后退去,现在焦点都在李敢身上,她示意平阳公主回头去看,田仁和终军那边还有一位意外来客...... 前边的卫青,一手捂着伤口,挺拔如松的站立在李敢面前,端详他许久。 自己没有见过李广年轻时候的样子,不知道李敢到底遗传了多少,但眉眼间的傲气和不甘,分外熟悉,一如那天李广自杀前,冷冽如霜的双目!分明说着,世家风骨,宁折不弯,你耐我何?卫青闭了闭眼,或许是自己手中的鲜血如李广自杀那日一般,让他晃了神;或许自己是拿他当去病一般的子侄看待的,心中不忍,或许...是因为,皇后一声,分寸! 总之.......卫青最后开口道:你走吧!今日,我就当没有见过你,明日,长安就会知道我回来了,有事,朝臣们该明明白白的,聚在一起议。 你放我走?李敢有些不敢相信。 本...本侯,说话算话!卫青还是换了个称呼,这个孩子,自己不想与他论袍泽,生生死死都是政务,当然他也有私心,并不想手下的兵将,非战祸而亡,他再找死,就是政敌! 但平阳公主却不干了,不能放他走! 平阳公主面色冷凝,利落的站了出来,阻止道:先不论他选此时机刺杀你背后是何人?又有何居心?单凭你夜闯将军府,以下犯上,就该要他的命! 公主卫青转身扶肩而立,微微颔首,似低头求人,又似不容置喙的命令,轻声道,放他走吧。 平阳瞪了他半天,见他仍然坚持,顿时恼了,天天给别人递刀子很舒服吗?理由!不然,今日他们活着出去,明日也要死! 卫青实在累极,眼光频频看向那株桃花树,再收回目光,看周围人要么愤愤不平,要么就蠢蠢欲动想借着平阳公主的名头杀了他,只好上前一步,道:他父亲是我部下,他是去病部下,升迁死活除了陛下就是我们来决定,如今陛下不在,自然该听我决断。 第610页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不容更改的决断,田仁和终军对视一眼,都不做声,他们觉得也就卫青能干出这种事来了。 平阳公主只好退了,平时看他到处周到有礼,还以为就是个儒雅的人,但大司马终归是个大司马,强硬的压下来,她一时还真不好对着干。 滚!没脑子的东西,以后绕着本公主走! 哥!得了消息的卫广,带着寒刀和药箱一路跑过来,见事情都解决了,才松了口气,把东西都随手扔在花树下就冲过去抱他,哥你这伤口怎么还没处理?!我帮你包扎一下,回头再让医者看看,正好小伉留了医者在府中住着,我刚刚才叫人去喊他,起来估计要好一会儿。 这边卫广还在絮絮叨叨,那边十个人跟着李敢正要灰溜溜的走,卫青却刹住了脚步,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惊讶,疑惑的开口:就这么走了? 第210章 回报长平 ======== 李敢顿足,回头冷笑,还要如何?此处都是你的人,要做什么,直说就是,大司马假惺惺的装什么呢? 卫青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也不打算回答他,回身往树下缓步而去,只丢下一句吩咐:剩余人,杀! 这下李敢慌了,伸手护道:卫青!你不是以仁善谦和自诩吗!你这是何意? 卫广忍不住了,上前道:住口!!郎中令,我原敬你是世家子弟,却没料到你行此宵小行径!上府行刺,按照汉律,我要你命都合情合理!如今我哥不罚你,剩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可你怎么得寸进尺,卫青也是你能叫的!这些鸡零狗碎,难道还要当个礼物给你打包带走? 叶葵冲终军和田仁不着痕迹的清了清嗓子,他俩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平阳公主,果断觉得可以添把火,要是能让李敢死在这里,这样长安就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了。 终军把自己身边那位意外来客想出头的脚步摁了回去,自己上前道:郎中令,注意你的措辞!你这话若让冠军侯府的人听见,定要拔你舌头!你李家六郡名门,朝中宰执、未央宿卫,何等风光重用,误入歧途便罢了,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大概夺了一次旗便当我家大司马的人头数是假的!旁边一直不出声的府兵们中间,冒出来这样一句,紧接着,就声音四起,大司马固然仁善,可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你手下这些宵小算什么东西,既敢进来,还妄想活着出去? 就是! 留下命! 偷入他人宅邸,依律诛杀也是正常! 大将军应该杀了他们! 杀!! 杀! 平阳公主很满意这样的场面,就是依然犯嘀咕,不知道卫青会不会听。 周围声浪越来越高,那些跟着李敢来的随从这才慌了手脚,怪不得有些上过战场的都犹犹豫豫不肯来,推脱说用不惯剑,唯独帮他们照顾妻儿老小说得真心。 是他们见惯了长安谦和仁善的卫大司马,忘了他是战场喋血将军,手起刀落,何曾心软?这根本就是一场有来无回的行动。 他们被侯府护卫团团围住,李敢手下到底还有几个有骨气的,一把推开李敢,吼道:公子快走,我等不足惜,大事为重! 可是 将军快走! 快走!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卫青被卫广撑着,对这些声浪充耳不闻,该杀就杀,仁善谦和......自己可没有这么夸过自己,是他们在长安的人自己想的。 从从容容的挪到花树下坐好,让卫广包扎,自己都疼死了,他们一个也不知道让他先早点休息,还是自己的弟弟贴心,知道带着药箱来。 对峙好久,卫青无波无澜的声音才不耐烦的响起,田仁你手脚若再慢些,因今日防护不利的责罚你就翻倍吧! 是,属下处理完立刻领罚。田仁从人群中立刻蹦出来,神色一凛,跟府中众人打了个手势,让他逼走李敢,自己也拔剑而上,准备迅速解决这些人。 渐渐的,那边兵戈之声再也不闻,终军遗憾叹气,平阳公主气鼓鼓的,犹自憋着一口气。放走了李敢,顶多就是把长安的混水捅到了明面上来,事情依旧不能解决,还要卫子夫和刘彻来一一敲打消解。 卫青却真的如同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连上药也都不哼上一声,唯独伸手抚上树干,满目疼惜,喃喃道:她最喜欢桃花了。 卫广手下不自觉一重,抬头才发现这两颗宝贝桃花树上被削掉了好几支树枝,因为二哥酒量不怎么样,还喜欢喝,二嫂就最喜欢在家里种花树了,树下都埋着酒。自从出了那件事,二哥一不开心,就在树下挖酒,把地刨得都不能看了,有段时间明卿带着嬗儿来府里做客,还以为是府里在翻修什么东西。 后来二嫂走了,自己媳妇还担心日后二哥再挖地,特意打听了好几家园匠,以备后用,可...估计也就剩这两颗树下的酒没被挖出来了,二哥舍不得,就没再动手,平常也不让人动这些树,宝贝得很。 二哥....二哥这是想嫂子了吧?卫广抬头看了看走过来的平阳公主,知趣的闭了嘴,他们都好多秘密,自己这个脑子转不动,就不掺合了。 第611页 平阳公主气得插了腰:卫大司马,你还知道要杀了剩余的人啊,我还以为你要大度的放了所有人呢?怎么,要不要把所有在长安狱中的人都在此刻放出来,为你所用啊,你仁慈和善也太过了吧!他只会愤恨加倍,日后平添麻烦! 有人告诉过我一句,慈不带兵、善不为官、仁不从政,本侯从政、带兵、为官,哪里仁慈和善?卫青半开玩笑的回复了平阳公主,这才把目光挪向她身后,小光,你怎么来了? 霍光这才说话,低头一本正经的行礼,大司马安,嫂嫂让我来看你。 卫青点点头,对田仁道:你和终军带着霍光进去等我吧!阿广你安排一下,今日之事,所有人闭嘴。 田仁和终军,诺 卫广也满口应下,迅速给他包扎好,拍他道:哥,等明早再让医官换一次药,不然不许出去。 好... 见卫青答应了 ,卫广这才起身带着人走了。 最后就剩平阳公主和卫青两人,一坐一站,一气一静,沉默不语。 这是她嫁进来之后种的第一颗桃花树,硬拉着我一起种的。卫青拿着那把断剑随意在地上划拉着,半天才轻笑一声,嘲弄道:当时我还老大不愿意,生怕府里的地下都挖空,当时她怀着小伉再摔进去就麻烦了。 平阳公主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些年跟着刘彻,他别的没学会,矫情劲学了不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儿女情长,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看到我没护好这第一颗树,会不会生气? 她.....不会再回来了吧? 哎看着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平阳公主彻底没了脾气,刚刚的杀伐果断呢?刚刚的不容置喙呢?一开始约定时,说好的筹谋稳重呢!? 平阳公主干脆蹲下身来,靠坐在树下,上有乌云盖顶,与远处宫殿山丘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与白天时候的黛影巍峨截然不同,白天的线条要更加硬朗又清晰,晚上这般化为一团的混沌样子,要更添几分世俗般的沉静和杂乱。 唉......这长安本就从来都没有条理清晰过,乱就乱,大不了乱上加乱,怕什么!就这样吧! 平阳公主激扬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侧头望着卫青低落的面庞,神思飘忽,半晌才捡起那几根树枝,在地上随手画着,道:其实,这不是她种的第一颗桃花树,她种的第一颗桃花树是我陪着种的,在...平阳侯府,呵呵,早就没了。 卫青抬头看了看她,低头把刚刚挖出头酒缸盖又埋了起来,四周浅浅的坑印也都一一抹平,她一向喜欢在花树下埋酒,如今就剩这些了。 埋酒......呵,也是我教的,当时曹时爱附庸风雅,我也跟着学,剩下几个姑娘都忙着练舞练唱,就她有耐心陪着我学怎么封坛,怎么挖坑,怎么相隔,四尺三寸绕两指,来年落雪藏三枝。平阳公主伸手比了比,笑了,果然还是当初那个师傅教的尺寸。 转瞬笑容凝结在嘴角,那丫头出去那么久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不好,陈酒仍在,故人不见。若是她知道卫青受伤了,肯定心疼得要死,自己就算看在欠她一身债的面子上也不该跟卫青再计较了。 卫大司马,活了半生,自有他的行事准则,自己就算与他有约,也要开始学着合作,不是压人一头。 算了,今日之事,就听你的瞒下来吧。 多谢公主。卫青微微低头,站起身来,望着这颗树悠悠出神,也不知道若是月皎在,今日是会听他的,还是如公主一般执拗的要李敢的命,月皎......总是会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是自己对她关心不够,是我做错了她才走的。 平阳公主摇摇头,也拍拍土站起身来,我教出来的姑娘我知道,她们不在乎别人做错什么,在乎的是 卫青:什么? 不知道,是别的东西,我也在理解。总之,她不是因为你做错了走的。平阳公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弯腰拿走了药箱就进了屋子,留下卫青一个人在树下愣愣的发呆。 不是因为做错了走的,那是因为什么? ~~~~~~~~~~~~~~ 厅中众人汇聚一堂。 回来的消息,大司马都告诉了谁?田仁脑中一个闪念,目光不自觉的就挪到平阳公主身上。 平阳公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最后走进来的卫青就截住了他的目光,不是公主。 公主恕罪,大司马恕罪,臣冒昧,还是想多问一句,公主过来可有人清扫后面?或许,公主是被人尾随了,一会儿公主还要回去,臣也是担心公主安危,还请您不要见怪。 平阳公主站出来,道:无妨,也许确实被尾随了,我仓促过来没有部署太多,是我失误,你们去查吧!叶葵? 臣在。 你跟着田将军去查一下吧! 诺,那公主,臣收拾好了再来接您? 嗯。 卫青这才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屋内桌案,上面早就摆好了茶果点心,他的桌旁还燃了个小炉,掀开小盖,里面是热水温着的羊肉汤饼和几碟小菜。 第612页 这都是弟妹准备的吧?这么快就端上来...费心了,这边阿广起来,她肯定也跟着忙起来了,卫青心中一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听三姐的话。 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因为单于跑了,心情不好,什么都冷冷的,长安流言纷纷,自己不解释也不处理,苏氏又不是侯夫人,却独自撑起侯府,对外一定很难做,还有这段时间陛下在鼎湖生病,她大概也是悬着心吧?都是一家人,抽空该跟他们两个吃顿家宴说开才是。 暗暗记在心上之后,卫青才招呼大家坐下,辛苦大家这么晚跑一趟,事态紧急,我还要走,所以改日再给大家赔礼,现在不必拘着,都坐吧,先说说这几日长安的情况,两宫布防情况如何? 田仁拱手率先说道:臣这边还算一切顺利。未央卫尉张骞和中尉王温舒,一内一外,大司马特意叮嘱过臣,所以这两处也多费了些心力。王温舒略有棘手,他与杜周极像,收买容易,关键时候不可靠,他提上来的人,也都不堪大用。 皇后说,他怕义纵,所以臣就玩了一招虚张声势,但长安周边地区官员来往密切,日子一长,他若知道是义纵站在我们这边是假,恐怕就不好办了。 这次漠北回来之后,张骞倒是精神许多,昆明池在修,滇国、身毒什么乱七八糟的国,卫青名字都没记住,反正听李息说已经快筹好钱准备二出西域了。所以,宫内防守,张骞估计就剩个墨守成规了,至于王温舒...卫青想了想,周霸做过这个位置,你有问过相关值守规矩么? 有,还是任安提醒我。田仁特意提了提这位仅剩的文吏,就摇头遗憾道:但他口风很紧,重要之事并不言明,臣这几日暗示过他,但他似乎对李家心存歉疚,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如今未央宫加上郎中令率领期门等郎卫,实在不好说具体情况。 官员们呢? 廷尉司马安和大司农颜异都一切如常,家中闭门谢客,手下官员也都严于律己,皇后说世家也是有些好处的,起码一个稳住了,就可以稳一片。所以臣没有过多打扰,只是听宜春侯说,太子同石太傅去过汲黯家。 卫青有些惊讶,太子,据儿,他是自己出手帮忙稳住大局了么?还是石庆带着他做的?心中虽有疑问,但自己没有直接去问田仁和终军,这布防调整,陛下病好了,不介意,怎么都没事。 若有个万一,说好听了就是紧守门户,说不好听了,就是趁病夺权,大汉以孝治国,这动作怎么都没有好处。 还是回头去问卫伉和不疑的好,这俩现在还没来请安,肯定是不在府里,那估计就是在长乐宫太子处了。 其他人呢? 田仁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卫青,吞吞吐吐道:荀彘说主爵都尉杨仆不是特别好打交道,臣就没有问过,这几日他也没什么动静。 卫青面上有些不好看,语气也严肃不少,训道,你跟我这么久,曾经的袍泽都熟悉,又智勇双全,这次派你回来就是希望若他们有什么不敢决断的,你可以推一把,别回了长安大家任职各处,就失了果决,你却因为杨仆的一句话,就不接触了,怎么如此偏听偏信? 臣惭愧!臣明日就去见他。 现在去太过显眼了,而且哪有我一回来就去派人找主爵都尉的道理,岂不是让人心躁动?青有些生气,怪不得三姐会在椒房殿被各家侯夫人围了一天,要不是盖侯夫人出来,还不知道要堵多久。府中护卫不利的责罚你还没领,我有说过让你调整府中护卫吧,你怎么安排的,就算你不在,诺大的侯府派出去几个报信的就空虚了大门,战场上岂不是让人偷袭了营帐? 明日不必起身,你就在床上趴着吧! 对面的终军白了脸色,他原来不知道,将领中说明日不必起身的意思是,明天你起不来了不是被罚,就是被练。还有其他地方没问,田仁就被训了...之后,要被罚多少啊? 平阳公主眼睛转了转,这事倒是给了她便利,要不都没机会给卫子夫使绊子,于是帮忙说话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终军你这边呢? 卫青瞪了一眼田仁,就往终军那边看去,没有再多训斥什么。 终军紧张死了,谁知大司马受伤了之后问责还这么严肃啊!他这几日跟兵将好容易混出来的从容劲瞬间都没了,天知道他在刚刚终军挨训的时候,第一句话来来回回换了多少个。 一切顺利?不行,一切还好?太敷衍,一切按部就班?太死板,尚有问题?这就是找死,终军磕磕绊绊的来了一句最差的,臣...臣这边不太好。 这话说得霍光都瞪大了眼睛来看他,哪里不好?嫂嫂怎么都没吭一声? 哪里不好?卫青也被他说得心中一沉,倾身问道。 也...也没有不好,就是冠军侯手下......大家都不在重要官职上,得到消息虽晚,传消息却快,比我...跑得还快。 终军有些汗颜,赵破奴还知道应下来就是了,仆多直接让他闭嘴,拉着他就是一顿狂跑,最后聚了一堆人,无数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虎视眈眈,这回你可以说了,要不我一个人怕听不到弯弯绕绕的,多个人多个谋略!将军讲了要齐心! 第613页 然后......他就讲了一天多!从天亮讲到天黑!那些人也讨论了一天多!从早膳的喝酒吃肉,到晚膳的喝酒吃肉! 最后他都有些崩溃了,还是赵破奴发现找不到其他人,带着抱着嬗儿的明卿一路寻过去,把他解救的。 霍将军本来叮嘱他最好在外面说,府里有不少人,保不齐就有走漏风声的。但是明卿说不会,那群侯爷、校尉、千夫长也就信服的跟着走了...... 走了?他还能咋办??他已经嚷不过这群兵将了!! 但没想到明卿还挺有办法,也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反正他们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看自己都分外警惕,小心谨慎的做事,只是偶尔来将军府问些问题。 大多是,这事情原来是怎么怎么的,我觉得很重要,现在要变一下么,怎么办啊? 上级要我出去办事,我能去吗? 有个侯爷请喝酒,我能去吗? 有个官员让我到另外的官署送东西,他们是要调开我吗? 所以这几天,终军好好的领会了一把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是什么感觉。 这个,算不算他没有好好完成呢? 尤其是壮侯众利侯和煇渠侯这些人,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上面的人走,所以几乎人人都往冠军侯府来过,臣倒是不用一家家去跑。终军决定还是坦白的好,斟酌道:有几处太仆手下的重要马匹政务,都去办了,剩下与各家侯爵的往来宴请,大多停了,消息也不少,都没什么关键的。 看着卫大司马和平阳公主越来越诡异的面色,终军终于搜到了一个不是很顺利的事情,对了!大司农虽然没有事,可是桑弘羊有来跟煇渠侯仆多聊过钱财之事。 ...... 孔仅也找过他! ...... 霍光都忍不住开口了,咱们不是说过,煇渠侯在太仆草拟养马规程,钱财多费,还有铁器多用,他们两个去找仆多很正常吧... 小公子,可其他人再也没有跟九卿或者关键人物有打交道的机会了,我不说这个说什么?说侯夫人偷偷在树下埋金子,要以防万一么? 自己出了长平侯府,就得被冠军侯府女主人暗杀了! 卫青最后打破了沉默,本来就是让你指点去病的人,多上心些政事,别一不留神进了别人的圈套,不懂的可以问你。你若觉得在府里安全,就在府里等他们找你也可以。 终军舒了一口气,拼命点头,嗯!臣会小心。 平阳公主接话了,还有期门的人,之前去病也算是期门长大的,这次回来后挑了不少期门的少年孩子跟着他去了鼎湖,你没事往这些孩子家里去看看。 这...终军看了看卫青,见他颔首,这才应下,诺! 皇后留了一道旨意,是关于太常的,说若是有意外,或者鼎湖回来什么人,可以请其速做决断。见回复命令说得差不多了,田仁开始说了皇后的部署,大司马回来,便交给大司马吧! 平阳公主有些兴奋,凑过去看,卫青一个眼神过去就把她按在那里,还故意抬手挡了挡,匆匆看完才故作神秘的递给平阳公主。 !!! 看到上面的字迹和内容,平阳公主都要拍案而起,大喊三声了! 上面是撤换太常戚侯李信成的旨意。 言明因祭祀不得法,致天下多灾无解,陛下常忧病,迁俞侯栾贲为太常! 南宫跟自己说卫子夫过于死板,不信鬼神,看着就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小人,粗糙鲁莽!毫无敬畏之心。 那个时候自己就该打她的脸!若是真有人想跟她卫子夫玩这套鬼神,她还是很能玩的!就说这旨意,若是事情不可控制,天下纷纷扰扰谁能想到这个时候把天灾扯到鬼神上?!陛下的病也是过于忧国忧民得的! 怎么说?平阳公主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自己惊叹的表情和动作! 这是她教出来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各位,我改一个人,是我原来的稿件,没有审查好,绳侯周平,这个时候已经被撸了,是李信成在当太常,我前面一章,写错了,我改一下~~~故事不变!!! 不好意思,影响大家阅读体验了,郑重道歉!对不起!????♀?? 第211章 将军收尾 ======== 卫青没有平阳公主那么激动,只留她一个在席位上深呼吸控制表情,他则一脸平静,仿佛只是接了个平常的信,继续问道,还有李息将军交代你的事呢? 田仁道:大行交代我看看南越的质子赵次公有没有蠢蠢欲动。但是这位质子在未央当差,郎中令手下郎官,臣怕露出破绽,就没有过分打探,但也不敢松懈,前天将此事告知了言笑公主,她刚刚说一切正常。 要想从郎卫里打探消息,确实言笑和曹襄做事更方便些,卫青在琢磨着要不要早晨去平阳侯府吃顿早饭,陛下和姐姐现在都没消息,言笑一定也急着等消息。 霍光试探着开口,大司马,太子曾一一清点过此时恰好在朝中质子和诸侯王家眷,也都以赐礼的名义,着人打探,都并无异常。 第614页 哦?小光你也参与了?卫青颇为意外,感兴趣的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霍光还是有点怕卫青,斟酌道:皇后说,我可以常去看看太子的。 见他紧张的样子,卫青也了然,点点头没再说话,转头低声去问田仁各地兵马的事情,这次却是很明显的避讳了众人。 霍光这才顺势舒了口气,放松下来,目光扫过身侧比他没大几岁的终军,对方却挤眉弄眼的看他,还趁卫青忙着,偏过来悄声道,去霸陵找人了没? .......霍光一愣,这跟霸陵有什么关系,应该去过吧......霸陵,张安世去接过不疑和苏家兄弟回来。 哦~~~~终军意味悠长的坐正,太可惜了,这位小公子都对八卦无所察觉的,赵次公的母亲在嫁给南越王之前,有位相好,品貌不错,与窦太主的董偃来往密切,那堆人...啧啧,都是趣闻啊!但霍光不知道...终军正在可惜中,意外对上了自己左手边平阳公主含笑的目光。 !!!嘻!!! 要知道面对八卦不可言说的默契笑容,是有特殊粘性的,对视上就知道对方跟你想的一样! 平阳公主在那边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看了卫子夫的旨意,她心情甚好,所以也不去听卫青和田仁的聊天,反而去听霍光和终军的悄悄话。 她比终军知道的还多,如今的南越王赵婴齐,别看在汉宫没学到法律文学,但却不是空手回去当太子的,还领了邯郸樛家的女子回去。 就是赵次公的母亲。这女子也是一位传奇,姑母说她可是一直有情郎的,霸陵的那位相好,还曾经意外之下跟赵次公见过,还就在姑母牵头的游玩宴席上,那场面,真是让人一见难忘。 除了尴尬,就是非常的尴尬! 不过很快平阳公主也就不笑了,那次南宫公主不合时宜的提起废后陈氏,被姑母训了半天,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她。 南宫也不是闲下来的性子,对陛下这个弟弟也颇有微词,是真怕她哪天鲁莽的闯出大祸来,让张衿安抚她并不是个办法,而且还被张坐送走了。 现在言笑都不跟自己说张衿的情况,南宫可不是就闲下来了,闲着就琢磨着折腾,下次就不好掌控了,所以她还是要想想...... 出神太久,卫青叫了她好几次,她才反应过来,没好气道,我?我还要跟你禀报么?皇后又没有给我命令,关我何事!就是言笑和阿襄这几日没少忙,我看着心疼,请大司马回头让请宜春侯多注意些,刘受年纪大了些,辈分还在陛下之上,对小孩子难免颇多挑剔。 卫青心中一紧,卫伉?他做了什么? 终军和田仁对视一眼,面露惊诧,刚刚起哄的暗示和留下来的自然,两人都以为平阳公主是大司马这边的人了,还把皇后的安排,基本都说了,结果这......这怎么听,都像是平阳公主在告状吧?她不向着卫大司马和皇后么...... 倒也没做什么,就是这几日皇后没消息,太子也难见,总说他在课业上,陛下都生病了,他倒是勤勉。 ......卫青目光扫下来,霍光几个都默契的低头,不自觉捏了一把汗,平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皇后出去了,还想从太子那里探听消息么?大司马在想什么,他怎么还让公主留下来,当作自己人一样听他们汇报呢!这下各处安排她都知道了,万一做手脚怎么办? 好,公主说的,我记下了。卫青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平淡的应下,就开始给二人安排事情。 平阳公主看到两人频繁看过来的目光,颇觉好笑,干脆领着霍光出去站到院子里。夜晚起风了,叶葵还没回来,平阳公主就抱臂站着,霍光默默上前一步。 平阳公主注意到了,轻轻一笑,你这么细心,还给本宫挡风,皇后教你的? 霍光想到她刚刚告卫伉的状,只冷冷冰冰道:臣该做的。 呵呵...平阳公主似乎心情特别好,点破他,该做的?你被冠军侯举荐为郎官,应属郎中令手下,不听上官调令,反而跟着皇后和卫大司马混,这是你该做的? 霍光抿抿嘴,一本正经的行礼,臣,没有。席上所言都是因太学课业前往太子处请教,今日是受长嫂委托,前来问候长平侯府安。 平阳公主挑眉,嗯,你倒是滴水不漏。 ...... 平阳公主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扫过阶下的桃花树,渐渐变得幽深。长安风起,她教出来的四个姑娘,个顶个的聪颖果决,都为大汉平稳尽心尽力,唯独......少了一人。 月皎的第一株桃花树......长平侯府的这颗,早就不知道是她种的第几颗了,她人生中大部分第一次的印记,都在平阳侯府,早就消散无痕了,只是...这颗意义终究是不一样的。 侧身瞥到快如自己一般高的霍光,平阳公主忍不住问道:羡慕么? 什么?霍光没有听懂。 平阳公主带上了几分认真,卫家人的感觉,羡慕么?把江山社稷和亲情血缘放在同一位置上的一家,羡慕么? 关键时候,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跟各处打招呼,也不需要斟酌小心,家人就会自行靠在一起。看看明卿、卫少儿、卫君孺,再......看看刘受...... 第615页 即使有言笑坐镇宗正刘受身后,他依然免不了一个头两个大,上面出点事情,他还没准备自己干点什么大事,底下鸡零狗碎的东西就出来了。不止要出来安抚叽里呱啦探听消息的宗亲,白天还听说陈蛟和陈须跟陆城亭侯刘贞打架又闹到了他那里,真是可怜。 而霍光愣了半天,才回道:公主,臣对陛下和皇后,都是一样的忠心。 平阳公主想起这些宗室的事情,本就心情就不好,这句回答甚为无聊,顿时也没了什么逗霍光的欲望,嗤笑道:好,年轻人质朴嘛,这句话也算正常!不过,等你以后跟外面世家人一样,有了抗衡之力,有了被众人推着走的地位,再来跟我说这句话吧。 霍光惊愕的抬头,还没辩解什么,屋里的田仁和终军就出来了,他只好跟着一同告退除出府。 怎么样? 卫青似乎很是失望,自语道:陛下果然没做错,之前我还觉得,惠及子孙是个理所应当的事情,开国功臣之后渐渐消亡太过可惜,现在看看李敢和萧家,我就理解了。 平阳反问:理解什么?! 理解...不争气的后代是怎么私心用甚不顾大局!! 平阳公主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教导笨小子真的是个力气活,也难为刘彻能一直有耐心教他,不过...其他人更笨就是了。 主爵都尉那边你不用担心,杨仆上位才多久,虽然想冒进领功敲打狠了各位列侯,反而适得其反。但曹襄早就瞒着我去见过他了,都四五天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至于田仁、荀彘和他,听起来应该就是将领之间各自林立的小山头吧,就跟他和任安关系不错,所以刚刚特意提了提,想给他请功一般。 卫青面色稍缓,将领的事,自己比平阳公主要心中有数,不方便跟她说,也不想跟她说,明天自己安排就是了,只开口问道:你刚刚在防着谁?说得好好的,突然就训小伉。 田仁啊,你看不出来么?平阳公主笑着,眼中却一片冰冷,他跟任安私下甚好,而任安这个怪胎,自从你们这次班师回朝,明卿帮你洗了一波人,剩下的大家也都知道你之后不会再轻易出战,有能力有忠心的,都顺着你的意思走了,偏他留下来。 平阳公主的话比夜风还凛冽,留下来做什么?想跟众人一样不走寻常路?盐铁天灾这么多,他干什么了?我看他之前在陛下面前跟田仁互吹倒是很有本事。 卫青有些不开心,他不想让平阳公主多掺合他的兵将,就是怕她如此揣摩出生入死的袍泽,他有才,田仁跟我出战数次,也很不错。 田仁便罢了,任安,有才却藏着,分明是个投机取巧之人,而且还想顺着你走进中朝,日后两人若不分开,就都不能要了。 公主,今日这话,我当没有听见!听着平阳公主的话,卫青彻底没了心情,他毕竟是大将军,本能的回护兵将,毕竟也是大司马,不开心想结束话题还不简单,一句话就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平阳公主何等察言观色之人,看出了他不开心,本想说些软话,缓和一下关系,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就只有一本正经的交流正事...... 想到这里,平阳公主也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无名火。 额外的事情,她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来缓和气氛,所以......要是想缓和两人现在只能在这事上后退让步。她又不是天性温柔,如月皎一般的性子,况且她并不觉得自己推断错了。 那我先回了。越想越生气,却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吵,干脆扔下这句,平阳公主也不管叶葵回没回来,就往外走。 你...公主... 唉......没有月皎给自己递台阶,卫青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总是无形之中得罪不少人,不过,都怪三姐吧?自己是随她的! 说一句分寸二字,就能把两人的关系推远了。 卫青低头看了看受伤的地方,眼中尽是受伤难过,若三姐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派人来关心自己,最多就是问问去病严重不严重。 两人的关系.....这几年都是这样,以后,很久,都会这样......或许,会到死的那天...... 想到最后这种可能性,自己差点就委屈得落泪,生生忍住了,自己不能像陛下一样没出息!! 自己应该往好处想!!时间还长,自己不必着急,三姐一向温柔心软,慢慢修复两人关系就是了。 倒是眼下最重要,三公九卿的重臣基本都摸了一遍底,还算安稳,而且据儿也长大了,知道安抚各处诸侯和关键勋贵,不用担心政务堆积如山,盐铁等事搁置。 至于其他的,未央宫被三姐战术性的放弃,后宫李八子有异样,奉命暂领永巷管理权限,却是阿边和景福协理,算是试探,也算制衡。 兵将上,张骞也不拉拢,郎中令怎么做更是不管,现在算是彻底留给了各方势力,嗯,现在可以说,是留给了李家人随便折腾。就独留了椒房殿当红心靶子,有江校尉在,三姐回不回来,自己都不必担心安全。 至于长乐宫才是重点!太子、三位公主、三个皇子,加一个借口照顾孩子,被挪过去的颜八子,宫内外的全是自己信得过的,安全得很,用田仁转达苏建的话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不懂迂回! 第616页 当然,也不全然被动迂回换主营,那些去请见的人,卫子夫还真挑出来一个人,徐自为,如果卫青想动李敢,这人完全可以用。 平阳公主说,三姐留了许多分寸给自己,是真的确实如此。 总之,无论是三姐留下的,还是兵将官员,分裂也好,争功也好,要怎么处理,全看他自己了。 卫青伸了伸懒腰,回屋把羊肉汤喝了个精光才出门,暖暖的,饱饱的,精力充沛! 天亮了,一切都该收尾了! 第212章 启程甘泉 ======== 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游水发根乃言曰:上郡有巫,病而鬼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毋忧病。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於是病愈,遂幸甘泉,病良已。大赦天下,置寿宫神君。 随着大赦的旨意一出,刘彻干脆不着急回长安了。因着好久都没活动筋骨了,难得病愈心情好,长安的众人也都辛苦了,准备好好在甘泉祭祀围猎一番。再一同回去。 所以,除了让早就回来的卫子夫安顿好未央长乐事宜之后前往甘泉,回来的传旨的霍去病还先行带走了丞相、郎中令和侍御史儿宽。 没过几天,伴着东方朔和枚皋的几篇文章,还有几个旨意传了下来。 乐安侯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 太常戚侯李信成,坐纵丞相李蔡侵道免,俞侯栾贲为太常。 除了大家熟悉的这两个名字,还有两位陌生人任安为太子少傅,高陵侯赵周为太子太傅。 太子府一下新增两位傅者,石庆还没说什么,大家率先议论起来了,任安是谁?还有,那么多侯爵,怎么就封了一个赵周? 任凭外面热闹非凡,曹襄却什么都没管,陪着言笑整理去围猎的东西。陛下身体好起来了,还是霍去病亲口说的,言笑高兴得连走路都是飞的,要不是知道围猎之后还回来,她都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搬去甘泉。 言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曹襄聊天,母后说,等到了甘泉宫,让你单独去见见她。 单独见我?曹襄颇感意外,自从平阳公主和卫子夫关系破裂之后,自己就没单独见过她了,一时心中惴惴。 怕什么?说不准是有好东西偷偷给你,我母后向来疼你超过我,每次去请安都数落我的不是。言笑猜道:这次你帮忙稳定朝局,父皇连点表示都没有就算了,她可不能忘了。 可别,陛下还是放养我吧!曹襄摇头晃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时而忙碌,时而闲适的日子,若是日日都是各处的糟心事,见不到干净东西,我可受不住。况且这样时不时出手的感觉,显得我很有本事,也不用像去病那般累死累活的,还能跟你多享受享受生活! 就你会打算盘!言笑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也没多言,既然曹襄没有野心做什么高位,自己又何必强求,两个人开开心心玩闹也不错,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出来帮忙就好了。 话说,济北王刘胡,就是献泰山的那位,他倒是厉害,原先不觉得,这次倒是看出他的本事,有了那位神君,祭祀之礼厚了好几倍,他主动凑上去问还需要献什么可保陛下安泰?父皇高兴坏了,很给面子的把他推荐的高陵侯赵周提上来给据儿当傅者。 唔,也算是给太子多些接触宗亲的机会,别忘了,那位李八子可是把手往宗室伸了呢! 言笑有些可惜,我毕竟辈分不高,查不到她什么,而母后当时忙着去鼎湖,没有抓到她的把柄,这次也就没有跟父皇说。但我看,也没有什么意思,宗室们可门清着呢!不是什么人都入得了他们的眼,表面上收了你的礼,其实啥都不做,你也拿他没办法。原来我还不理解你为什么对有些诸侯王手软,就说常山王刘舜,这个时候看出平常忍让他们的好处来了,父皇对他宽容得很,所以就怕一动荡就没人宠他了,这次乖得很。 曹襄眨眨眼,一脸八卦的低声对言笑说,他那是怕没人宠他了么?我看是生得太多,自己有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哪有功夫顾外面。 你呀!怎么这么坏心眼儿,什么秘闻你都知道,平常打听这些做什么!言笑随手扔过去一件衣服,我们多带些春衫吧,听说那边花都开了,好看。 我这是跟东方先生学的,而且父皇也爱听啊,要不任安怎么当的太子少傅,肯定是听说他病中时候,有人欺负他的卫大司马了,在这秋后...哦不,是春后撑腰呢!曹襄无所谓的耸耸肩,谁让自己接手的都是污糟事,再不来点秘闻和小道流言调剂一下,生活还怎么过得下去。说着就顺手叠了好几件扔过来的衣裙,反正都搬了两箱子衣服了,再多一箱也可以。 言笑气喘吁吁的从一个装好的箱子中钻出头来,担心道:这样...我倒是有些担心兄长,陛下派他回来带走了郎中令和丞相,让姨夫和大行回来和御史大夫整理国事,再回报甘泉宫。这不是把他往风口浪尖推么,日后六郡之人恐怕更要嫉恨他了。 只要有军功立,六郡之人也没有什么多说的。况且,大家都知道,日后卫大司马不再轻出,他早晚都要走到漩涡中去的。李敢曾是他部下,现在不出来分摊责任和众人目光,你还要舅舅一个人担着所有的担子么? 第617页 曹襄倒是不担心这些,递过去一杯茶,顺势蹲下来帮她整理刚刚翻乱的衣服,随口问道,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弟妹?按理,你该喊她嫂子的,但总是别扭着喊表嫂,去病曾经让我问问你什么意思,我都给忙忘了。 我愿意喊什么就喊什么,就跟你喊他弟弟,我叫他哥哥一样!言笑呼的站起来,有些生气,撇撇嘴,转头叉腰扬声喊道:他什么时候这么细心,还在意这种细节,我看他是真不忙!就该早点让舅舅府上的人去他手下,累死他算了! 就问上一句,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曹襄腹诽道,这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脾气,真是随了刘彻。 你管我!我还说不得她了呢!你怎么平白想起她,你也觉得她好? 说得说得,咱们卫长公主谁人说不得啊?就是卫大司马回来的那天晚上,她让霍光去问安了,应该是担心有人对大司马不利,问需不需要人手吧,做事还挺周全的,去病说起的时候,我还真有些意外。 瞎操心,谋逆的人都不敢轻易动我舅舅,谁有那个胆子,长平侯府那么好进?不懂装懂。 你还真对她有意见啊? 我有意见的人多了,我不止不喜欢她,还不喜欢霍光,明白了吧?我还告诉你,这次围猎,她去,我就不去! 你这又何必呢?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见父皇?曹襄指着一地的东西说,这些白收拾了? 想!本公主必须要去!凭什么她去,我不去?是我去,她不去!!所以,你让我哥看着办,她去,我就不去!说罢,言笑扭头就走,叮叮咣咣一阵,拎了个花瓶进来,气鼓鼓的瞪着曹襄,又重复了一遍,你听到了没?!我说,我去,她就不去! ......听到了。曹襄看着那个格格不入的花瓶,顺手接过来放进箱子里,努力憋笑,一本正经道。 那...你准备怎么跟我哥说。言笑突然有些心虚,她可不想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显得小里小气的。 不怎么说。曹襄故作平静,装作不懂的样子,怎么回事怎么跟去病说呗,他又不是外人。 什么叫不怎么说?还怎么回事怎么说!你在外面老谋深算巧言善辩的,怎么让你转达一下,帮我顺顺心,你就不怎么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么,别让大家觉得我无理取闹一样! 曹襄看着她没说话,言笑急了,跺脚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她不许去,也不能说是我不让去的,不能让我哥对我有意见。 曹襄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可爱得紧,忍不住上手去捏,对我就要求这么高啊。 你不帮我谁帮我,快点!你现在就想,想不出办法来,今天就没完!而且必须让本公主满意了! 哎呀~~曹襄!阿襄哥哥!你帮我安排好了,行不行~~言笑不干了,看曹襄皱眉的样子,抱着他好个撒娇,两人追着闹了半天。 曹襄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本来就不去啊。 言笑,啊?什么意思? 就是不去的意思啊,去病说现在围猎规矩太多,他都弄不明白,学得烦着呢,就不让明卿去了,让她好好在家自己玩几天,反正冠军侯府果树也该整修了。 你早知道了?那你还逗我!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下次不逗你了。你看你刚刚样子,哪有半点在宗室说一不二的风范?刁蛮! 刁蛮?好!你今天晚上自己睡吧!本公主刁蛮,要不起你这个谦谦侯爷! 哎??不带这么玩的! ~~~~~~~~~~~~~ 未央宫的宿卫虽然依旧没有变动,但是气氛不一样了,大家也都轻松许多,不用像防贼一样防着陌生人,挪回来的颜八子也来串门。 皇后,你不在的时候,妾身想把之前的宴会重新办一次可好?我都好久没见家中姐妹和朋友了? 皇后,言瑾这次能留下么?言慧一个人挺孤单的,往常也没跟这个妹妹多多来往,刚刚去问了言瑾的意思,她对围猎没什么兴趣,前段时间还紧张了许久,不如就让她留下,妾身带着她们好好玩几天?放松放松? 皇后,永巷,要不给妾身管吧?我看李八子闭门不出,实在耽误事。 皇后? 是我让李八子闭门不出的,她把手伸到了宗亲那里,我罚她的。卫子夫目光沉静的看着颜八子,很直白的说道。 其实从颜八子的角度来说,一个丞相、一个九卿,李家两位中年家主自杀而亡,郎中令一人身份尴尬,重臣中,最好攀关系的,或者说出身世家的,就颜异和李息两个了。当然,自然而然的忽略张汤,世家中谁还没点产业,正是查商的时候,谁都不敢碰他。 所以朝中各位,借着陛下好转的喜事,又好好走动了一番,世家中,觉得自己上不了位的,都开始抱大腿,就连选中李家不动摇的萧家都来找颜异了,颜八子是又喜又忧。 第618页 但卫子夫不该不开心啊,如今李家势微,太子地位超绝,卫大司马府不收人了,太仆公孙贺那边更是不收,霍家那边人满了,李息家任夫人更是找不到人,分明就是躲开了。 对她这么好的局面,她有什么不满的呢? ......皇后,你不开心么?颜八子被怼了那样一句,却没有跟原来一般缩回去,也没有绕开话题。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问过来,卫子夫胸中憋着的一口就散了,整个人也没有刚刚咄咄逼人的劲头了,淡淡的应付道:还好。 其实卫子夫是有些不开心的,或者说,她这几日不接待来访的夫人,不是要避锋芒,而是她的不开心已经掩饰不住了。刘彻还要自己去甘泉放松,自己都不是很想去见他,万一忍不住怼他几句,他再气病就滑稽了。 自己没有抓到李八子的证据,算她自己的失误,抬抬手就是了,日后自己会加倍注意她对太子之位的想法。 可是李蔡呢?李敢呢?为什么只决断了李蔡和太常的罪责,李敢呢?他就没有错?他做的事情,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从李广自杀埋怨卫青的记录,到卫青回来之后的流言,最后到鼎湖出事,逼迫未央,他消停了么,李家消停了么? 因为一句忠心,就可以随便折腾麻烦事? 让一次是客气,让两次叫仁善,让三次,叫疯了! 卫子夫认为自己还没疯,也不想疯,自己的迂回换营,守长乐,弃未央,不是自己怕他们,是顾及着刘彻,他的臣子,自然留给他决断。 对于如今这个决断,卫子夫不满意! 卫子夫最明白刘彻了,他看着说一不二的狠心绝情,其实是之前忍了很久不做声,现在,刘彻还在忍让六郡和世家子弟。 为了朝局安稳,看起来没错,可新贵又做错了什么呢?卫青又做错什么呢?就因为晚生几年,晚几年被皇家赏识,没有一个好祖上,就要事事忍让?他们怀疑新贵要犯上作乱,却对自己犯上作乱之举标榜赤子忠心!呵,可笑! 皇后,其实我有点怕的,不是过去几天,现在也怕,这几日,萧家来找大司农了。 卫子夫惊讶的抬头,她怎么跟自己说这些? 颜八子笑笑,自顾自说道:其实萧家也还好,看着功利了些,其实说白了,他们只是想不堕先人之名,想护住宗族繁荣罢了。反过来,先祖们谁不想子孙后代不堕自己威名?看他们这些子孙享受比我还好的条件,却不如我,该有多生气。我在家里跪祠堂的时候,经常想,要是祖宗有灵也都气得不肯成仙了。 卫子夫侧头看她,疑惑道:所以呢? 就算祖先没什么要求,别人会有要求的,自己也会对自己有要求的,在祖先的荣光下长大,自己也会舍不得放任光芒就此暗淡。所以一个人,很难脱离宗族去生活,那是根啊,放弃根就相当于否定了自己,重新来过,那得有多么大的勇气,又得多有自信呢? 皇后,其实我可以理解陛下的一些决定,对世家,既天然的倚重,又理智的排斥,所以,如果有些不争气的子孙惹到了皇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来这些人也许会帮到您的后代。 卫子夫被她逗笑了,帮到她的后代,求情求得这么有意思,也是费心了,我本也答应盖侯夫人,不多为难她们。只是... 调皮的眨眨眼,卫子夫回道:祖先知道了,也不想给后辈太大的压力,若有余荫照拂他们,我只想他们快乐,没有要求。 颜八子不置可否,扯开话题,那皇后就先对我没有要求吧!你们去围猎散心,就让妾身松松筋骨,在家里玩几天吧? 你呀!卫子夫无奈的板起脸来,非要让陛下把你们打疼了,才知道我的好处。 颜八子不再多言,笑着应下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找退路呢?李家选的是李八子,不就看中她有儿子么,自己只有个女儿,万一将来,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颜家又没落了,谁来给言慧撑腰呢?连被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世家人,谁都有个左右皇权和天下的梦,因为这个梦曾经真实过。 但现在,颜八子梦醒了,这个梦一点都不美好,没有壮志凌云的感觉,没有意气风发的激动,只有惴惴不安的天黑...天亮... 李八子喜欢,曾经的宁良人也喜欢,自己......不喜欢,仅此而已。 第213章 甘泉幸福 ======== 到了甘泉宫之后,一连六七天,除了祭祀仪典,春猎规程,这些必要的场合,卫子夫私下就见了刘彻一面,也只聊了些身体和家常,他还总在聊那位神君,好不容易病好了,生龙活虎的,不想惹他不开心,也就没强硬的把话题往李家人身上引。 但卫子夫这人,本就是轻易不生气,生气就很严重的类型,刘彻总躲着她,还钻进神宫抓不到了,进进出出都是孔立和卫青陪着,卫子夫要想抓人说说事,就必须在,喊卫青聊聊和不见刘彻的两个选择中选一个...... 没办法,她愤愤的选了后者,憋着一肚子在甘泉宫四处走走,权当散心。今日天气不错,特意往医官属召见众人,陪她坐在最上首的几位就是一直陪侍鼎湖和甘泉的医官。 第619页 陛下如今痊愈大好,各位功不可没,前朝政事堆积如山,陛下一时忙忘了,本宫就替他封赏各位辛劳,一应医官、药童等,令丞统计好报到椒房殿去,本宫一定厚赏各位。卫子夫知道这次几乎人人都参与进来了,厚赏一番,一来算是奖励他们这段时间的尽心尽力,二来,把刘彻的钱撒出去,自己心情也能好点。 不得不说,明卿推荐的生气时候花钱,是个很好用的方法。 其实卫子夫没来之前,医官众人是很低落的,毕竟忙活了这么久,最后却被定言是个神君治好的陛下,不仅埋没他们的付出,也挺打击他们的信心,以后怕就不被陛下重视了。 年龄稍大的杜医官跟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皇后,虽道病去如抽丝,可陛下如今已大好,合该走动走动。臣前去问安,陛下......多在寿宫不出门,实在于身体无益,还请皇后再行转达臣等建议。 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卫子夫甚好说话,他们都是知道的,有些忐忑和不平,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 卫子夫扫过他们毫不隐瞒的脸,大概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明明是他们治病救人,结果现在神君手下一堆人,威风排场大得要命,他们连刘彻一个眼神都没挨到,难免心中憋闷。 看着医官属各位蔫蔫的样子,卫子夫不禁有些怀念整日开开心心的义姁,其实挪到鼎湖去养病的时候,卫子夫就曾让义纵去找义姁。可她和郦苍在那年大雪之后,再就云游四方,少有音讯了,连过年都不曾给过义纵消息,一直到刘彻病好都没找到人。 还记得当年给王太后治病时候,义姁就曾说过,有些治病方子是要一点点试出来的,有效的,大多是曾赔上过性命才知道的。有时候是医者的性命,神农前后,有多少人亲尝百草?大部分时候...是病人的。 所以...这次陛下生病,卫子夫也知道大家都努力在试,但过程实在漫长了些,她关心则乱,让各路人马都来试,也是害怕万一没试到有效的,刘彻就坚持不住了。 义姁,你们都认识的,她爱吃。想起来卫子夫就想笑,但周围都是眉头紧皱的医官,连几个医女也都没有笑容,她只好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讲道:她曾经吃了一屉小包子,仍然觉得饿,后来又啃了个羊排,喝了半碗汤,嗯,又在椒房殿吃了几个甜点,这才觉得饱了。 几个老医官轻笑出声,都想起了义姁见到美食走不动的样子。为此他们还曾特意研究过义姁的胃,到底是怎么消化掉那么多的食物,还不胖、不瘦、不得病的,可惜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只能说是天生的。 后来义姁有次急着去教习医女,怕自己忙起来就忘记吃东西了,直接让郦苍给她打包了甜点,本以为可以撑下来的,可后来结束,饿的都走不动道了。 那边有个女医官笑着接话,也怪我们那时粗心,刚刚进宫都不知道义姁医官那么能吃,臣记得,还是郦苍姑姑不放心,拎着小包子来等她下课。 是的,我也记得,那义姁啊,聊天时候只要有东西吃,嘴就没停过。 是,我没少沾了义姁医官的光,尝了不少御膳房的菜。 气氛顿时轻松不少,大家都笑呵呵的,卫子夫却有些低落,义姁和郦苍两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她。 所以啊,虽然义姁最后吃甜点吃饱的,但是也不能说前面的包子、羊排都没有用了,没有那些,也吃不饱啊。卫子夫打起精神,缓缓的拐回原来的话题,所以本宫明白,若没有各位前面的汤药的治疗,陛下也没有如今康健的身体,也许就是药效恰恰在最后起了效果,赶上了神君的断言,也未可知。 殿内众人都静了下来,神色各异,皇后...这是在说他们的付出么?平心而论,他们自己有时候也犯嘀咕,是不是真有神仙巫术,在他们所学之外,可以治好陛下。 各位不必担心,本宫能懂,陛下自然也会懂,只是之前没见过神君治病,好奇之余,多些关注也属正常。卫子夫笑着打破沉默,日后各位还要多尽心力调养陛下身体才是,不要担心陛下怀疑各位的能力,毕竟即使有神君病愈之言,陛下也有好好吃药,所以除了本宫赏的,等忙过这段时间,陛下那边的封赏自然也少不了。 皇后宽宏,是臣等多想了,日后必不会懈怠。为首几个齐齐行礼道。 谢皇后赏赐。刚刚几个附和的女医官又机灵的补了一句。 被医官丞瞪回去后,卫子夫倒是真多了几分开心,坦坦荡荡要赏赐的性格像极了义姁,随口聊了几句,才起身准备回去。 对了,有时间也提起来几个女医官吧,别浪费了义姁留下的好苗子。卫子夫看医官丞还有犹豫,笑着补充道:各位侯爵夫人,大多肝火旺盛,季节交替多有生病,女医官去探视,也算是本宫的一番心意。 诺。医官丞应了下来,毕竟贵人们不多,一个萝卜一个坑,贸然顶别人的差,他也不好管教下属了。 本来是是散心的,结果聊到毫无踪信的郦苍和义姁,让卫子夫心情更不好了。但她没说,景福和瑕心也不知道卫子夫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刚刚在医官属明明聊得挺好的,见出来后脸色不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陪着卫子夫随便走走。 第620页 卫子夫还是很会开解自己的,刘彻现在在寿宫不出来,也有自己的责任,毕竟是自己下令招来的人,而且人家还真的说对了,刘彻信他也属正常。只是卫子夫有些怀疑自己,现在自己看起来怨气很大么? 刘彻在寿宫不出来,应该也有躲避回答自己询问李蔡等人处置的原因吧? 这次病好之后,自己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都怪刘彻!要不是他病得吓人,自己也不会变成反应这么过激的样子,她不禁想,要是心态好,会不会也对李敢的处置没这么耿耿于怀了? 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真的损失,只是情势迫人,被威胁了而已。自己不是一开始就在高位的,对这种挑衅,一向没有那么敏感,现在...也许真是皇后的位置把自己给养得娇贵了许多,变得计较了起来,容不得人挑衅,是不是应该再宽容点? 皇后?你是有什么话跟陛下说么? 卫子夫抽离的思绪被猛然拽回,懵懵懂懂看着景福,没有啊,怎么了? 景福回头看了瑕心一眼,小心回道:咱们在寿宫门口,都转了好几圈了。 啊?卫子夫这才意识到,竟然都在寿宫门口了,院内隐约人影络绎不绝,不禁感叹,刘彻这是真上瘾啊! 没有再说话,卫子夫准备回去了,却见那边墙角有几人躲躲闪闪。 景福,那是谁? 东方朔大人和司马谈大人,还有几位奴婢就不认识了。刚刚...他们都有给您请安的。 ......卫子夫不记得了,大概是想入迷了吧。算了,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怎么不进去? 瑕心凑上来悄悄说:奴婢听了几耳朵,好像是司马谈大人的儿子快要游历回来了,叫了大家回长安聚聚呢!大多是世家旧贵,有郎中令的... 见卫子夫脸色又有些不好,瑕心赶紧跳过,还有就是,一些积压的政务,东方大人有些着急,说陛下沉迷神君还没处理。 完了,这下卫子夫好容易开解自己的话,都白想了。 快步上前往宫门口走近,吓了众人一跳,怎么还突然气势汹汹的要去见陛下了呢?皇后有什么事,要不要等陛下出来再说? 卫子夫没有进去,只是看着殿门,良久,慢慢的泄了气,自己现在有什么资格进去对刘彻迷信神君指手画脚呢?当初明明是自己说,管他什么医巫,我都不在乎,统统找来!每个人都看!什么管用用什么!是自己引来的...... 皇后?瑕心担心的问。 卫子夫垂下长长的眉睫,肩膀骤然松下,开始一步步往回挪,难过的样子显得整个人都有些低落可怜,只听她喃喃道:我其实很没有良心对不对?我明明该谢谢所有的一切,谢谢有神君,可此时站在这里,我却难过,厌恶,依然对里面的人...神君...心存芥蒂! 瑕心和景福,...... 两人回头去看寿宫,为什么皇后难过?陛下好起来不是皆大欢喜么,有神君庇佑,以后就不用担心了,为什么要心存芥蒂呢? 就这样心情不好的出门来,又更加心情不好的回殿去,卫子夫不说话,沉闷的气氛更是压得景福和瑕心不敢说笑。一路上的黄门侍女都离得远远的请安,椒房殿的人,头一次透出生人勿近的气势来。 可殿内却不是这等气氛,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屋里有一堆人在吵闹。 别学我你学不来! 言乐,出去一趟长本事了啊! 你别乱叫我! 小乐,你这么多年,终于有点公主气势了! 我看小乐就很厉害,再磨练两年就比得上李敢了。 你这么说李敢,你不怕他记恨你对你有意见? 我也是这么说别人的呀!霍去病的声音最好辨认,卫子夫甚至还看见他一脚踩在石凳上,浑不在意的指了指一旁的路德博和从期门中刚刚选出来的田千城,跟言笑和言欢显摆道:喏!列侯也有,小兵也有,我说他们的可比说李敢的还不客气! 那俩人一个连连摆手,一个护着荡秋千的言思,急得脸都红了。 公孙敬声示意他小点声,自己声音也不低,他是李将军儿子,李将军又是在跟舅舅出兵的时候自杀的,你就不怕别人说你 配说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剩下的不敢说! 你就是仗着陛下喜欢你! 霍去病撇了撇嘴角,并不想争辩下去的样子,卫子夫颇觉好笑,确实,他仗着的虽然有陛下的喜爱吧,但是也是仗着自己累累军功啊!哪个人在他这个年纪比他优秀的,尽管拉出来比比! 不过这混小子大概也觉得没必要来一个人就解释一遍,仗着陛下喜欢就喜欢吧!姨夫喜欢外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不过 霍去病剑眉轻皱,冷笑着靠近他,警告道:你别在我这儿总提李将军自杀的事情,我不管你内心真正想的是什么,但在我面前,别表露出一丝一毫他被冤枉,或者自杀之事赖我舅舅的意思来!不然军法不容情!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621页 公孙敬声被卫伉和卫不疑也连番拉扯,才悻悻道:知道了,我就私下说说。 霍去病英俊的面容上,笑容一下子敛得干干净净,嗯? 卫不疑感觉踢了公孙敬声一脚,装模作样的说:诺!遵将军令! 曹襄不在,言笑独自一人也乐得开心,大声问他们几个,你们在聊什么? 聊李敢!他说我应该温柔点对他。 呵,为什么? 公孙敬声又躲到了言乐身后,两人拉拉扯扯去跟言思抢秋千。 言欢翻了个白眼,没有凑过去,坐下来问霍去病,你跟郎中令他说什么了? 我说,别学我,你学不来!能学成路德博那样就不错了!结果他可能觉得跟出身不好的人比,有些丢面子吧,就跑了! 为什么? 你看!他就会问问什么,宜春侯将来一定也是员猛将! 别皮了,我也很好奇,也想诚心求教,为什么? 因为他稳不住!莽夫和勇猛的区别就是勇猛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霍去病随手拿过桌上言乐的弓,搭箭冲那边的田千城射过去。 哎!刘据在旁边花树下抱着一卷竹简看着他们,本能的出声提醒那边的田千城。 田千城利落的翻身,把接到的箭好好的还了回去,又紧张兮兮的站到秋千旁,生怕那个小公主掉下来。视刚刚的考核如家常便饭,毕竟小弓而已,又没有箭头,他还是能接住的。 刘据这下也感兴趣了,凑过去跟路德博打听这位田千城的情况,霍去病则满意的放下弓,招手冲公孙敬声道:看到了么,这就是区别,别看小城只是跟住了我,未立军功,却比你强多了! 公孙敬声哪里经激,凑过去跟霍去病闹成一团,一直没出声却做得离霍去病很近的霍光,猝不及防也被拽了进去,还有劝和的卫伉,凑热闹的卫不疑,遭殃的刘据,最后哪里是闹,就是一边倒的胜利了,言欢和言笑几个都笑倒在地,只有路德博去扶几人。 白云团团,春日正阳,旁边的柳树抽芽,随风摇曳,院里的孩子们嘻嘻闹闹笑个不停,温馨和乐,她们都那么年轻,那么快乐,看着他们仿佛就拥有了全世界,这世上哪里还有比这幸福的事情呢! 卫子夫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好久,心中杂乱的一团渐渐消散而去,变得清澈温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即使有那么多的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笑,又有什么需要太多计较的呢? 好了,都松开手吧,去病你把敬声放开吧,一会儿把他勒坏了。 听到卫子夫的声音,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跑过去。 母后!! 姨母! 姑姑! 卫子夫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瑕心和景福都战略性的后退好几步,然后就被早就长得比卫子夫还高的几个侯爷给挡得严严实实,连卫子夫的头都看不见了。 皇后?! 皇后!两人急得直跳脚。 卫子夫哪里还听得到她俩的声音,一堆孩子围上来,叽里呱啦的说吃这个吃那个,还有告状的,抢话的,耳膜都快炸了,嘴角却越翘越高,心里的幸福满得快要溢出来。 好啦!你们这样我也听不清,进去慢慢说好不好!瑕心景福? 两人这从人墙外传来声音,皇后,奴婢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卫子夫挥手大声道:去备酒菜,今日难得据儿和去病都没事,大家热闹热闹! 诺。两人跑着去准备了。 卫子夫则被人潮拥进了屋子,一路上声音不停,都是欢声笑语,言笑看的卫子夫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想跟自己说话却没找到机会,贴心的补道:母后放心,阿襄一会就来。 卫子夫这才放心的松手,然后言笑公主就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手被言欢挽走了。 ......早知道就不这么早说了。 趁着众人在闹,霍去病揪了公孙敬声出来,悄悄对他说:知道你多参加宴饮,再警告你一遍,别让我听到你刚刚说的李将军的事!还有,你是不是好奇,换舅舅是我,我是什么想法吗? 霍去病笑得越发温柔,却未达眼底,勾着手指头,对他说:你来,我告诉你! 公孙敬声兴致勃勃的凑过去,没一会儿就僵在了原地,一股子冷意从底上嗖嗖的爬遍四肢,到底是征战杀伐的将军,哪怕是和自己从小熟悉,哪怕是掩盖在恣意飞扬,明朗潇洒的面容下,他骨子里的热血果决,依旧能在流泻出的瞬间,摄人心魄。 霍去病转瞬已脚步轻快的走出好远了,见他没有跟上去,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眉目舒展得像是春日轻扬的柳枝,在阳光下朗声喊道:走啊!刚不是说晚点去蹴鞠吗?还不快点!饭前陪你玩一会儿。 敬声回望过去,阳光温暖和煦,丝丝缕缕润人心肺,那句话却似数九寒天的冰窖新挖出的冰块一般,哪怕是只是轻沾过耳畔,都能在一瞬间僵遍四肢百骸,冷到骨子里。 原来自己以为从来没有变的人,以为温柔阳光的人,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了一个铁血狠烈的将军,和他们这些长安少年公子哥儿的筹谋平衡,已经不一样了! 第622页 一直到公孙敬声失去生命的前一天,他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霍去病说的是 换了我在,本将就亲自下令杀了他! 第214章 甘泉风起 ======== 因着刘彻多在寿宫,这几日吃吃闹闹,除了偶尔几人被太常叫过去筹备祭祀之礼,大家权当休沐。 霍去病抽空就拉着曹襄出去散步,顺带跟他打听卫子夫单独叫他何事? 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关心你嘛!你看南宫公主天天拉一堆人聊天,把言笑她们几个都抢走了,我这不是怕耽误你正事! 正事?曹襄看霍去病挤眉弄眼的凑过来,还伸出三个手指在他面前晃,没好气的推他,言笑每天晚上都回来!! 哦~~~~霍去病把声音拉得老长。 有孩子了不起啊?!!曹襄无奈笑笑,并不打算搭理他,一个人艳羡两个人,也只能嘴上讨讨便宜,况且自己心情不错,随他怎么说都可以。 前几天心情忐忑的去单独见卫子夫,还以为是跟平阳公主有关,结果对方只是让自己放开些。原来自己的别扭,她都看在眼里,所以特意还、告诉他无论她和平阳公主关系如何,怎么闹,都是她们两个人的事,希望自己不要心中为难,想怎么走动,随心就好。 这些话,母亲也曾跟自己说过。只是那时候平阳公主是胜利者的姿态,曹襄并没有把这话当真,现在确是真信了,也真的感动,心情自然越来越好。 南宫姨母只是气不顺而已,最多发发牢骚。倒是我母亲,你不问问我她和皇后争到什么地步了么? 经历过鼎湖之事,霍去病更加沉稳平和,而且卫子夫也没那么弱,不是么?没事,争吧,闲着也是闲着,我现在一心都在接手对外用兵的事情上,匈奴那边还是要清扫一下,至于怎么扫,等回去,我还要跟张骞多聊聊。 曹襄实在忍不住不笑话他,霍去病,当时谁一脸刺猬似的问我,接手我舅舅的事情?陛下跟你透过这个意思了?我舅舅做的很好,为什么要给我!现在知道要跟你舅舅分摊光芒了。 霍去病斜了他一眼,作势要揍他,曹襄赶紧讨饶,好了好了,逗你的,这是好事,你们两个凡事有商有量的,比一人光芒过盛的好。 言罢,又叹道: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怪,一瓢水,满满地装在一个碗里,大家会觉得危险。可放在两碗里,大家就觉得安全。 是挺奇怪的。霍去病念头一转,问道,那太子如今一个人,独领恩宠,是不是也有这种危险? 唔,曹襄想了想,你要这么说,倒是也很有道理,这次丞相一职空缺都问他的意见,大家也没少议论。剩下的皇子吃不到肉,自然是容易联合起来去争,反正得不到,党同伐异便更加冠冕堂皇,最后来一句,这太子之位与他们何干,怎么都轮不到他们,拳拳忠心越发可信。 那...怎么能让他们吃点肉呢?我看据儿还蛮喜欢皇子宏的。 现在关系好,以后面对落差,就难说了。曹襄没有霍去病那么紧张,安心当诸侯王的皇子也不是没有,过早防着也太累了,再等等吧,皇子们长大些,自然就要封王往属地去,这是七国之乱后定下来的规矩。 霍去病跳下马来,快走几步去拽他的缰绳,仰头问他,就不能现在就去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让陛下多宠爱他们?下次骑射叫他们出来表现一番,如何? 曹襄也下马随他走走,抚着他肩,轻叹道:去病啊,那是陛下,他何曾按照别人的喜好改变自己的喜好?顺其自然就好,而且你也莫仗着宠爱就过分了,私下跟我胡扯几句也就罢了,别真动了左右上意的心思。 没有,公私我分得清,就是跟你说话嘛,随便扯扯想到的东西,我自然没啥顾忌! 骠骑将军!平阳侯!见过两位侯爷!突兀的声音陡然插进来,惹得两人都轻皱眉头,走了这么远还有人跟上打扰? 任安?曹襄对这位新的太子少傅倒是有些熟悉,原来是庄青翟少傅因谷梁和公羊之争,被石庆拦着跟太子不甚亲近,如今多了一位少傅却比庄青翟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思根本就不在太子的课业上。 臣不慎走错路,正要往回去,可再往远去,就不甚安全了,这才特意过来提醒两位侯爷。任安规规矩矩的答。 霍去病看了看四周,急道:太子没跟着你吧? 没有没有,霍大司马请放心,是臣没有跟住太子才走错了路,太子安好。 霍去病这才点点头,随口嘱咐道:好歹也是拿剑的,你们都对太子安全上点心。 说着,抬脚就要跟曹襄绕开他往里走,猎场他布置的,里面危不危险自然有数。 任安却没有老实的答诺就退下,侧身低头状做无意的附和回答,臣知道卫大司马受伤,您肯定担心,不过太子与陛下同进同出多年,身边一直没少了人,现在依然如此,您尽可以放心。 !!!卫大司马受伤?!! 第623页 舅舅受伤了?什么时候? 曹襄也分外惊愕,跟霍去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疑惑,他们两个竟然都不知道?!!任安胡扯的吧!? 任安在后边低头拱手,懊悔的堵嘴,连连道:臣多言,臣告退。 几乎是在得到曹襄疑惑目光之后的瞬间,停住脚的霍去病,敏锐的回身,目光紧紧锁住任安,身为将军的威压即刻从松软的土地蒸腾而起,直冲云霄!生生让任安顿住了脚! 你刚刚说,卫大司马受伤?霍去病声音缓慢得让任安可以听得分外清楚,但任安却有些希望这问题在长一些,永远都不要问完。 明明是他故意过来,想要霍将军问的问题,此刻却有些害怕回答了! 他有些后悔,留在卫大司马府是不走寻常路,他似乎走得过于顺了。以至于他又想故技重施不走寻常路透消息给霍将军,却...是不是玩脱了?任安似乎现在才想起来,霍去病是不走寻常路的祖宗!他不该在这位面前玩这套的。 应该是看出任安的害怕和犹豫,上首霍去病的声音又放缓了些,还带了些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配合着翘起嘴角,他伤了我舅舅?他还有这本事呢! 曹襄稳了稳心神,对任安的出现表示怀疑,出言警告道:任安,卖弄口舌跑错了地方吧? 臣怎敢拿这种事随便乱说!!任安有些慌,他本就有自己目的,见事情没有朝着自己想的方向发展,对方还怀疑他说的真实性,立马反驳道:卫大司马确实受伤了!本来都好得差不多,但前几日围猎时用力过度,想来是伤口有碍,田仁这才一连几天偷偷前去换药,就怕这事被人知道! 任安?不可置信的声音在三人身后,颤抖着响起,田仁在那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们。 任安心虚不已,怎么田仁这个时候过来了,只好磕磕绊绊解释道:田田仁我是无意说漏了嘴 看着田仁恐慌和惊愕的表情,曹襄和霍去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再不信对方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得信了...... 毕竟昨天他们晚上去找卫青,确实就听躲躲闪闪的田仁说明日再按时来,原来是受伤了? 霍去病整个人冷得如同刚下战场的寒刀,不仅残留着吞血嗜骨的杀乏之气,还虎视眈眈的,几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夺人性命,与刚刚的闲适之态大相径庭。 怎么受伤的? 任安这下只觉得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拧出了褶皱,紧张得发出细小密密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什么时候?霍去病没了耐心,杀意四溢,几乎把任安从地上提了起来,说都说了,现在犹豫什么! 任安!!田仁刚警告的喊出了名字,就被旁边的曹襄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出声。 任安结结巴巴的出口,侯..侯爷..就是大司马从鼎湖回来的那几天,李敢带人来行刺,听田仁说是为父报仇。 任安?田仁心凉如水,他怎么变成这样? 李敢好大的胆子!!曹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探目去打量任安和田仁,前因后果都齐了,这样大的谎言俩人合伙撒,概率几乎为零。 可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大将军刻意隐瞒那...为什么要瞒? 或者说不瞒,现在会怎样?李家,大概就此消亡了吧陛下都没有借口法外施恩留下李敢的... 那当初为什么瞒?带人刺杀,怪不得能伤到卫青,可难道卫青只是因为李广自杀,所以心存不忍,对李家退让么? 曹襄觉得卫青还没有圣母到这种地步,当时鼎湖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应该也有为了陛下的原因吧? 这么多年的朝堂生涯下来,曹襄渐渐明白一件事,之所以陛下一好,万事俱安,各路人才无论怎么争锋都愿对陛下效忠,不止因为刘彻是陛下,还以为刘彻是个好陛下。 就拿军中之事说吧,无论是六郡子弟还是新贵将领,朝中的任何一人,陛下都不会对他们做狡兔死走狗烹之举,不止不会做,还避免让他们误会。制人,也治心! 所以,依陛下与卫大司马的默契,卫大司马更不会帮陛下传达这样的信号给臣下,所以即使新贵兵将风光无二,他也对六郡子弟礼遇有加。 这次鼎湖出事,长安动荡,甚至威胁到了未央安全,卫大司马也没有穷追猛打,陛下醒了,六郡自然安稳,他只问陛下如何处置,分寸,把握得刚刚好。 再看陛下对李蔡的处罚,算是敲山震虎,六郡风头最盛的李家,连失李广李蔡俩位重臣,就剩李敢在朝中独木一支,后续再翻腾,也成不了气候。毕竟总不能就此把六郡旧贵都赶出朝廷吧?那也太让其他人寒心了。 所以,瞒下来,对谁都好,陛下更不会为难 这一切曹襄可以很快想通,可霍去病能想通吗? 或许霍去病也能想通了,依然无法接受,任何人用任何理由伤自己的亲人,还是从小把他带大的,如亲生父亲的舅舅! 卫青对霍去病来说,意义,非比寻常的! 去病!曹襄很快的抓住霍去病的衣角,你冷静点,这事怕有更多的前因后果! 第624页 对上霍去病清澈漆黑的瞳仁,那里面除了泼天盖地的愤怒,似乎再多余的情绪都容不进去了,曹襄怎能猜不到他想怎么做,暗道不好,沉声暗示他,去病!这事? 霍去病没有甩开他,只是深深的、静静地回望他,半个字也没有说,但那眼神中分明写着,你觉得我不懂这事有蹊跷?曹襄瞬间闭了嘴,两人见面之后就鼎湖和长安的情况都互通有无了,他手下的兵将才刚刚起步朝堂,不代表他也是刚刚起步的鲁莽将军。 霍去病,霍大司马,什么不懂? 霍去病目光撇向任安,自己虽然没见过他,却从明卿口里知道他是那个不肯过来的舍人,都太子少傅了,还上前这么不小心的跟自己答话,什么心思,他自然明白。 只是李敢刺伤舅舅这件事,若是真的,那么此刻,什么前因后果他都不在乎,也不觉重要! 他只有一件事在乎,所以要再确认一下,他伤了我舅舅,是真的么? 四周静得出奇,甚至春风都望而却步,一根柳枝都不敢动弹,似乎生生给霍去病隔绝出了一个独特的天地,任他安排。 任安此刻也不敢再答,甚至大气也不敢出,就这么低头僵着。那边的田仁也不敢看霍去病,生怕一抬头,对方就能锁住他的咽喉,得到所有想要的答案。 很好!霍去病抿平了嘴角,无人回答他,却也不需要了! 总之,曹襄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再拽住霍去病的衣角,他就已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去病!!你回来!你冷静点!!!曹襄着急上马去追,却被任安死死拦住。 平阳侯,在下可真的是无心,偶然间脱口而出,大将军受伤之事本来是要瞒着的,但任安之后的话,生生梗在了喉咙里,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因为平阳侯曹襄,那么年轻的一个侯爷,用他从未见过的,透彻的、狠戾的、嘲讽的、冷漠的目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 那一刻,他下意识的就往回缩手,甚至瞬间就很能明白,为什么主爵都尉杨仆会虚心听取他的意见,为什么之前的赵食其也对他礼遇有加,为什么他年纪轻轻闲职在身,还可以领朝中重案和谋逆之案的判罚。 曹襄望着早就不见背影的霍去病的空旷林园,怒意滔天!去病这人,本来差一步就很难追上,被任安一耽误,更不知他去哪了! 如闷了多天的雷声,带着惊人的威压,曹襄的声音炸在了任安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任安,你以为那些从卫大司马府走的人,真的对卫大将军没有半分情意?若不是大司马帮你说情,你焉能安稳的做你的太子少傅,现在你的所作所为,说一声恩将仇报不为过吧? 任安呆愣愣的松了手,对方目光中的犀利和了然,实在是恐怖,几乎让他要跪地坦白自己是另有所图。 而若不是两人之前从未见过,他也不敢相信,不过短短几息,他就看透了自己所有的私心和目的,所有的故意和搭讪。他原来还真以为那些人是真的奔前程去了,却都是故意送走到霍将军手下的么? 臣没想到卫大司马受伤竟然瞒着霍 还在辩驳?真是无可救药! 曹襄摇头,辩解,若是他曹襄不想听,多说一个字,都是徒劳的。 够了!收起你的小聪明,不然日后别说政途了,你性命我都不介意收了!说罢,马鞭一抽,把他隔开两步,叱道:说!李敢在哪? 在鹿林里还没等任安说完,曹襄就绝尘而去,他现在只能祈祷霍去病不知道李敢的方向,还要找人问他,自己还能拦上一步。 田仁呆呆的望着这一切,反应不过来,好容易陛下好起来,未来应该万事安稳。可... 虽然这几日终军和原来卫大司马府上的人都有私下跟他说过,任安怕是另有所图。但自己始终不相信,甚至还跟那些人吵了几句,让他们少排挤人,看任安发达就嫉妒。 这几日自己忙着照顾卫青,看他独自一人,担心他心中难过,所以特意一路找他,想开解他几句 可是 任安,我与你自□□好,你一心为政,不肯上战场,人各有志,我不想勉强!可是...田仁声音分外的抖,沉痛难言,你不该利用我,利用卫大司马!!?你是在利用卫大司马吧?!啊!?你怎么能这样! 任安刚刚被俩人压得抬不起头,心惊肉跳,还没喘口气,又得了友人这样一番评论,怒气冲冲反驳道:我利用什么了?!我也是为大司马好,六郡子弟如此欺辱人,霍将军应该知道,就此联手把他们这群旧贵赶出朝堂,也可以多给我等布衣之人一些机会,有何不可?你忘了我们经历过的那些贵人的白眼了? 为了谁谁好,为了大汉好。若是以前,田仁还会信上几分,现在,这样借口的人还少了?干的事都是为了私心罢了,看着任安言之凿凿的样子,分外失望,只丢下四个字,党同伐异。 任安皱眉,跳脚道:这怎么能叫党同伐异呢?事是他们做的,我们 等合适的时机,让自己活得最有利的回报,天时地利人和,这就是你的政途吧?田仁有些伤心,却难说他一个错字,毕竟政事,都是如此。 第625页 田仁失望至极,拔剑画地,冷斥道:你我不同路,任安,我们分道扬镳吧! 任安不解,原地打转,气急道:为何? 我有我的将军,你有你的政途。 并不冲突! 田仁双目赤红,怒吼道:你利用了他! 我 别说为谁谁好,哪怕你有一分私心,都是对他的亵渎。战场袍泽,我们的情谊,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任安上前呛道:你是田叔之子,一有才干显露,大家就都聚过来找你,张坐帮您搭线,司马谈也邀请您,我呢?我就是沾阁下的光才能去他儿子的接风宴! ...... 田仁分外伤心,他竟然是这么看自己的,罢罢罢,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必热脸贴人家冷心冷情呢!任安,你就好好的走你的仕途吧!造福一方留名千古,都与我无关! .......任安看着快步走开的田仁,狠狠的踢了一脚,大丈夫生当鼎食!我无错!!你一定会后悔的!! 飞鸟被惊,忙不迭地冲向云霄,独留任安一人,喘着粗气,负气而立...... ~~~~~~~~~~~~~~~~~ 另一边的卫青,今天是因为伤还没好,怕陪刘彻久坐被看出来,就借口找李息有事,来他营帐偷懒休息。 李息却看起来心事比他还重,怕打扰卫青休息,特意出去转悠了好半天,可回来箭囊还是满的,只好随手抱了卷竹简,静静坐在闭目养神的卫青旁边发呆。 司马谈的儿子就要游历回来了,听说一路所得所学甚丰,还拜访过董仲舒,孔安国都很给脸的过来给他接风,一应旧贵世家都会去,当然也不乏似儿宽这种很得用的官员。 但是......请自己,请郎中令李敢,却没请公孙贺和卫青,就很...尴尬,其实卫青也不会去,他忙都忙不过来,家里夫人也不在,谁去?但你不递帖子,还把也算旧贵的公孙贺排除在外就很过分了,而且还亲自给自己递帖子,这是,想把自己拉过去? 他本是要借口推脱的,毕竟大行也很忙。 但是公孙谈这个人,不得不说,真是耍笔杆子的,几句话就说得他动摇了。 司马谈说,我知道你对李敢有看法,但是你也不想想,霍去病有舅舅护着,才能长成如今,李家李当户为陛下鞠躬尽瘁,李椒为代郡太守,数年不曾归家,可谓忠勇,他们两个早夭而亡,就留下一儿一女。 如今家中李广没了,宋夫人也没了,李敢若在朝中没人帮衬,那些孩子便再无长辈护持,哪里还能有未来呢?李蔡为臣却有不对,但李敢没错啊!就算看在为李家留一个清名的份上,你也该来。 司马谈还说,他也曾责问李蔡为何如此做? 李蔡答,凭什么陛下给我等安排何职,我就要做什么呢!为人臣,听话难道就是忠吗?那是为臣还是为木偶?他糊涂一生也罢了,若以后子侄长大,如此问他,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孩子。 这话,我深受震动,所以也想请问您,大行李息! 为人臣,听话难道就是忠吗?那是为臣还是为木偶? 凭什么陛下给我等安排何职,我就要做什么呢!陛下真的那么了解每个人应该做什么,半点错误也不会出么? 大行,你也是一员猛将,多年不出,可有想过这大行之位是不是埋没了你自己?! 第215章 甘泉惊变 ======== 卫青是真的睡着了,他真的有点累,况且,李息又不是外人。 直到炉子上的热水吱吱的叫起来,卫青被惊醒,慌忙去处理,拎着湿漉漉的热水回身,却被发呆的李息吓了一跳,天呐!吓死我了!你在屋子里?你也没睡觉,发什么呆啊!水都漫出来了......你在那儿稳若磐石干嘛呢! 李息被他的夸张叫回了神,看着他无措的拎着热水壶,头发乱蓬蓬的,带着刚刚睡醒的迷迷糊糊,四处找毛巾,结果却不熟悉自己帐里的布置,淋得地上到处都是,颇为狼狈。 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他的笑声,卫青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笑什么?就为了看我拎水壶,你就当没听到水开了? 谁知道你真睡着了!李息靠在凭几上,收拾着拿倒了的竹简,随口道:还大司马呢!警惕性太差,你也不怕我是个坏人,随手给你一刀。 那边卫青身体一僵,看过去时,李息还是一副放松的状态,这才松口气,他不知道李敢伤自己的事,只是随口之言。也是,都瞒下去这么久了,谁还会提起呢? 在你这儿,我还端着,累不累啊!卫青手脚麻利的把水壶擦好,倒进桌上的茶壶,这才半躺回去,准备继续眯一会儿。 陛下把积压的奏报都批完了?李息很享受的捧上一杯热茶,问道。 是,虽然在寿宫的时间长了点,也没耽误正事。卫青翻了个身,蒙住了头,好烦,这么好的天气,就不能睡一觉么? 你热不热? ...不热。 你饿不饿? 第626页 ......你先去吃吧,回头给我随便带点回来就行。 哦...李息刚起身,又坐了回去,你最近没去皇后那儿吗? ......卫青睁了眼,又委委屈屈的闭上了,继续翻身,一堆孩子和朋友都去吃吃喝喝的,热闹非凡,他当然知道,也当然没份去参加,没有! 那你今天过去么? 卫青翻身起来,疑惑的打量他,怎么了?有事? 李息眼睛转了转,斟酌道:是有点... 那你直接去找皇后就是了,反正现在也挺方便的。说罢,又要倒下睡觉。 哎!仲卿,我是想去感谢一下皇后,徐自为是我手下,这次被皇后夸赞,怕是要提携他了,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李息突然有些感慨,眼眶都有些热,你知道这些年我也没能为手下兵将做些什么,如今,难得他自己努力被赏识,怎么我也要能帮一下就帮一下。 这下卫青没了睡意,起身坐好,想跟李息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战役不断,他帮陛下提携过很多人,也有不少袍泽凭借自身努力,站稳脚跟。但...李息,一向是没什么脾气,即使渴望上战场,也都是听凭刘彻吩咐,从未有半分怨言,甚至在大行上数年不动,也是兢兢业业的恪守其责。 若说有什么委屈,再考虑一下年龄差距,李息应该也就比李广少上那么一点...... 李息看卫青又皱眉沉思,知道他想得肯定更多,本打算要绕过去这个话题,自己回头去请见卫子夫就是。回头我请夫人去见过就是了,你别为难,只是你这样跟皇后僵着也不是个办法,以后太子长大了,难免有麻烦。 时间被我拖得太久,心早就凉了,我...就算是我低头,皇后也不一定能愿意原谅我了。卫青摇头,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嗯......李息挠挠头,开口道:那我还真有一件事,司马谈要给他儿子开接风宴,我...就去了? 卫青不解,你准备去啊?你去呗,跟我说什么?他应该没请我吧... 看着李息幽怨又无奈的目光,卫青才反应过来,敲敲刚睡醒的脑袋,我想起来了,田仁跟我说过,他也被邀请了,还能带朋友一起过去,那什么...是用接风宴的借口,实际是世家旧贵谈天说地的聚会,想跟一些得用的官员走动一番,是吧? 去嘛!还没等李息点头,卫青就大方道:不去白不去,多个朋友多个路啊! 李息:......,大哥,他请了你周围的人,却没请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 田仁说可以带朋友,把任安的名字报上去了,你...你不会想带我吧?卫青连连摆手,我真没时间,你另外找人吧,再说,我也不方便,正是要分权出去的时候,陛下身体也刚好,马政也刚刚重新起步,就是想去也去不了,真的抱歉了,你再找别人吧。 哎?你是不是有别的顾虑要我去帮忙的?要不,我让去病跟你走一趟?反正现在对外用兵,都让他在接手了。 听他这番推脱,李息心中分外堵得慌,连参加的普通的宴席都要七考虑八斟酌的,什么时候他能像去病一样,跟原来似的,能随性一些。 怎么了?去病不方便?那...卫青仔细想了想,道:要不找公孙敖吧,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李息怔怔看着他,心疼道:你累吗? ......卫青看他的眼神忽然变了,无措的正了正身子,怎么突然这么看我? 李息忽然就有些憋不住了,豁然起身,把帐帘踩实了,又在桌前转了两三圈,才锤手愤愤道:仲卿,你这样面面俱到,不累吗?你就没有考虑过这宴席是他们在拉拢我么?我也是六郡出身啊!你就不防着我点么,或者,一点芥蒂都不往心里装么?还找人陪我去!这...很正常啊!大家嘴上说着不计较出身,但这种场合,还是会泾渭分明,就...你怎么就一点...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卫青被他说懵了,这都哪跟哪? 看到他懵懂纯真的目光,李息更气,仲卿,有什么情绪你可以多表露一些,就...我更想看到河南之战的你,当时匈奴各部势力正盛,而你率骑兵飞驰迂回,奔袭破敌人,在黄河之上,把匈奴玩得团团转,分而击之! 卫青又笑了,自己更不懂了,说这个干什么? 李息根本不管他,自己喋喋不休的继续,那时候我看到军报都不敢相信,甚至觉得是你谎报骗我的! 卫青:呵呵... 相比谎报要用的胆子,他差劲得很,只有上阵拼杀的胆色。 那时候你的飞扬意气,俊逸潇洒,比之镇压反悔归降的去病,荣光甚矣!不然我怎么甘心给你做后方和助手这么久? 他大概的意思,卫青能感受到一点,却还想嬉皮笑脸的绕过去,拍着旁边座位道:这么激动做什么?!来,坐!我是他舅舅嘛,不过我外甥还是比我厉害... 你别打岔!李息却冷了脸,抢话过来,可我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不只让你打匈奴,还要你提携后人,谁出去不是单独领兵,或者协同作战,偏你挂了前后左右不知道多少乱七八糟的人,那韩嫣兄弟也去蹭这种机会! 第627页 卫青看看帐门口,肃然道,说话小心些,惹人误会! 李息忍不住跺脚,却踩上刚刚撒的水,沾湿了袜子,仍然不察,指着他示意闭嘴,你听我说,平时我已经很小心了,同为九卿,我连多反驳张汤一句都不敢,今日再不跟你说,我就憋死了! 这么多年甚少见李息如此外露情绪,卫青咽下一句轻叹,抿抿嘴,静听他说。 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跟你说的,又是怎么达成约定的,总之,你再没机会放开手脚独自领兵飞驰在大漠了。我也是将军!我也领兵作战过!李息越说越激动,眼角都微微发红,转头过来,似生气,又似疼惜,狠狠捶了捶胸口,咬牙道:如此带兵,如鹰负简,半作信鸽,我都替你憋闷难受!! 我...这么多年,我也有憋闷,若不是看你如此...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撑下来,随意的被安排说上战场就上战场,说留守就留守,要不是信任陛下,信任你,我...我,恐怕也要步李广的后尘。想起这么多年马不停蹄的忙碌,偶尔暂得间隙来想想,这是忙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李息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憋不住了,坐到卫青旁边,道:理智上看待李老将军是一回事,情感上,谁又不怕自己年老之后步李将军后尘呢? 你不会的,你不会是他!你与他不同!卫青一扫刚刚的懒散和不正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坚定的重复道:你不会是他,即使没有我,你也不会是他! 李息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都不敢肯定,况且,你这样,我怕我做不到你这样,一直周全谦和。 有兄如此,替我抒怀意气,帮我共谋军务,我卫青不负此生!卫青伸手去拍他,依旧是真诚的和煦和谦润,让人忍不住去相信他的字字句句,可,陛下于我不只是君主,不只是伯乐,更是家人!他想做的,我能做的,定会完成!不必替我委屈!忠国体家之事,无不可为者,我自当如此! 李息张了张嘴,看他神色自若,目光清亮,比起年轻时,仿佛只有皮囊经过了岁月的侵蚀,突然就泄了气。之前纵使有再多替他不平的情绪,对自己的迷茫,此刻也都消散得干净,他这个看着卫大司马变化的兄长,一向是听惯了大司马的话的,得此回答也没有多余要说的。尊重他,相信他就是了,也一直如此。 只李息还有一句要问:仲卿,有什么是你不愿意做的吗? 卫青没有立即回答他,低头仔细思考了一阵,坐正身体,认真又轻松的回道:没有,万事可为! 万事可为!好!李息点头,他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有这么个万事可为的朋友,他能体会到霍去病得有多幸福了,宴会,想去就去,拉拢又如何,这个卫大司马,已经正得不能再正了,就是一百个人上去压弯他,他都不带晃的,自己怕什么!? 倒水啊! 啊? 卫青又半躺回刚刚的地方,只留了个手,示意他递水:给本大司马倒一碗热茶!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又让我说这么多话! 让我这个当兄长的服侍你,说出去,看别人怎么笑话你!李息嘴上磨叽着,还是乖乖的试了试温度,给他换了热茶。 大行,您在吗?大司马在您这儿吗?帐内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外的侍卫大声急道:出大事了,您快出来吧! 卫青没动,默默的蒙上了头,见状,李息哪有不明白的,认命的起身撩开帐帘,他不在,怎么了? 霍大司马把郎中令射杀了!您快去看看吧!还有,到处都找不到卫大司马,您觉得他有可能去哪呢?末将都急死了! 李息很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什么? 说着,帐内就卷出一股风来,卫青抓住了报信的侍卫,你再说一遍?去病人呢! 卫大司马!您快去看看吧!都回宫去陛下面前了,霍大司马自己承认的! 哎!李息刚跟着身边的卫青追出去几步,又回头进屋拎上卫青的鞋,边追边喊,快备马!我们骑马走,仲卿,哎!!等我一下! ~~~~~~~~~~~~~ 卫子夫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隆虑公主处参加宴席,匆匆离席,也顾不得有没有人看出异样了。但等赶到刘彻处的时候,却远远就被拦下了,孔立特意留了人在外面等她,说陛下留了八个字。 清点猎物,稍后封赏。 什么意思?卫子夫没有明白,都什么时候了清点猎物做什么?但眼下进不去,又出于对刘彻的信任,她只好先吩咐阿边去做。 景福上前道:皇后,张坐先生这次跟着来了,奴婢派人去找他过来吧?还有要不要派人叫医官属的人过来,郎中令的情况,现在...恐怕除了里面的人,就是医官属的人最清楚了。 卫子夫点头,边往回走,边捋顺自己的思路,还有...言笑她们和卫伉他们几个兄弟,你都去找找,但凡没在里面的,都去问问。去病不可能这么鲁莽,一定事出有因! 诺! 还有!你亲自走一趟去大姐姐那,她虽然借口头疼没参加宴会,就是不愿意热闹,现在她得过来跟我商量一下。卫子夫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因为明卿没来,卫少儿和陈掌也跟着留在长安,要不自己现在可真是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跟二姐交代了。 第628页 诺!奴婢刚刚也通知攸宁姐姐过来了,等她来接您,奴婢就去办! 好,你别慌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大姐如果问起来就实话实说吧。 景福用力的扶住卫子夫,果决道:奴婢明白了。 瑕心,你去,卫子夫手往旁边一抓,却抓了个空。卫子夫这次意识到瑕心没跟上来,好像还在聚会那边,估计是善后事宜还没安排好,现下也不好回去叫她,不过也好她在那,可以看顾着言欢、言乐和言思。 算了,景福你先去吧。卫子夫找了个合适的回廊等攸宁,记住,多听多看,别乱说。 诺景福也知道事态严重,先前慌乱也是一时没了主意,此刻看子夫安排有序,心中大定,赶紧领命走了。 卫子夫虽然心急如焚,但是缓过来之后也就有了章程,既然卫青和陛下身边的人前后脚找到了景福给她说这个事,这就说明事有蹊跷。 等卫子夫回到殿中没多久,平阳公主就紧跟着来了,宴席上卫子夫才刚刚跟她争锋过盐铁的事情,就算收为国有,依然有不少人想染指,孔仅和东郭咸阳,都是商人出身,难免遇到白眼,两人争执几句就话不投机半步多了。 说实话,此刻卫子夫最不想招待的就是她,公主有何事见教? 你都有少府了,还惦记着国库?不过是跟你透露一下我跟孔仅有交集,何必如此大发雷霆?哦!我知道了,少府之事,我仍有余力,还在焦头烂额之际,皇后没料到我又另起东山吧! 公主与谁交往,只要宗正觉得没什么就好。卫子夫挥手呵退了给平阳公主上茶的侍女,公主无事便走吧!本宫说过了,只是看不惯你争的时候手上染无辜鲜血,觉得脏! 平阳公主翻了个白眼,回讽道:我脏?皇后为了整肃未央长乐等巫药手段,也没少动用宫规牵扯人命吧?郦苍一走,还亲自动手了,现在却都当不存在真是好笑! 来人!送客!卫子夫哪里有心情跟她应付。 慢着!是你先开口,我才反击的!今日我可不是来斗法的,毕竟我也不希望霍司马出事。平阳公主看也不看攸宁一眼,不请自坐,施施然道:我知道霍司马动手的原因,你确定不请我坐下吗? 坐吧!卫子夫没有犹豫太久,此刻她来捣乱,确实没有理由,为了去病,暂时跟对手当一次盟友也没关系,示意攸宁回来,点头道:请公主说原因! 庚安在平阳公主身后行礼,见过皇后,皇后长乐无极。 行了,也就不说那些虚的了,之前我让你把侯爷扔掉的东西捡回来,现在正是时候,可以交给皇后了。 庚安上前一步让阿边转呈放在桌案上,继续说道:多亏平阳公主让我偷偷留下,以备不时之需,本来这次没想带着的,但是公主还是担心猎场条件简陋,万一将军伤病复发,不方便找医者的时候还可以参考一下,最近也是让田仁用上了,所以都随身携带。 复发?!什么复发! 大司马从鼎湖匆匆回来那次,被李敢刺伤了,只是大司马嘱咐各位不许说,臣等也就没提。 卫子夫快速的浏览了一下药方,还好之前义姁常来常往的,她大概能明白点,这都是些补血养气的药。 突然,卫子夫明白过来,抬头问道:去病知道了? 是,应该是今日午后才得知。卫子夫这下松了口气,她甚至都不敢想,如果不是事出有因,那高祖的约法三章可不是闹着玩的。 杀人偿命,从无例外。 平阳公主知道她已经稳住了心绪,开口说道:现在闹出来,不管是谁想息事宁人都不可能了,侯爷肯定会据实以告,那么事情反转应该也就无碍了。只是大庭广众的霍司马如此张狂,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宗正也去了,卫伉之前就得罪过刘受,这次还派人威胁拦截,要不是有人告诉我,恐怕他也要被叫进去了,所以宗正恐怕会对霍司马不利。 卫子夫将信将疑:宗正不是公主的人吗?你也左右不了他说什么? 平阳公主无奈耸肩,自己还没那么大能力完全掌控刘受,不然自己何必跟她抢少府?说是说得上话,但南宫和隆虑跟他关系更好些,办其他事还算方便,这事可说不动他。 又有南宫公主?卫子夫对这个姐姐真是有些烦躁,但此刻宗正也不是重点,回头再说。 现在她只想等医官属的人来,李敢和卫青的情况,他们应该知道的,这是最要紧的! 只是 ,既然都撕破脸玩刺杀这等事情了,她们有宗正,自己还是皇后呢!现在就都别怪自己下狠手,卫子夫扬声道:攸宁!等景福或者瑕心回来,派人去盯一盯李家女眷! 诺。 庚安摇摇头,叹息道:两败俱伤不是陛下和两位司马愿意看到的,只怕最后连再出匈奴的事情都要耽误。 卫子夫没有答话,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刘彻和卫青给自己传的消息,她两个都还没有想明白。 第629页 清点猎物,稍后封赏, 这是什么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清点猎物?是要提前回未央宫的意思吗?还是有什么深意...... 卫青什么叫与我无关,切莫插手?这怎么能叫与我无关!? 但现在卫子夫立刻就明白了,都这个时候了,他们想的还是大局,怕自己找李家人麻烦?自己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生气好,无奈说道:庚安,陛下和卫青的意思我也都明白,东西我会让医官属的人转交,这次多亏你细心,等事情了了我一定谢你。 庚安侧头看了一眼平阳公主,对方果然眼神有些暗淡,其实这件事真要谢的就是平阳公主小心谨慎,存着万事防患于未然的心。但是因为侯夫人月皎的事情,如今皇后和她的关系似乎有些疏离,他一个长史也不好说些什么。 拱手行礼道:没有照顾好卫大司马已经是属下失职,其他的都是应该做的,不敢居功,想来今天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发生,属下就告辞回去,早做准备了。 平阳公主见屋里只剩她们两个,也不打算绕弯子,直白的问:你打算怎么做? 第216章 甘泉交锋 ======== 那要看李家女眷到底知不知道前因后果了。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卫子夫眼底一片冰冷,刚刚在宴席上,她们可与南宫公主走得很近,来找我要个说法,也是可能的。 要说法?就她现在这个炸毛样子,恐怕没人敢来,白白错过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的机会,你这幅样子,可没人来找你麻烦,叶葵? 臣在。 回去叫一下言欢几位公主,就说皇后有急事找她们商量,我也在,让她们快点回来。 诺。 看着叶葵快步而去,平阳公主回头望着那个微微眯起眼睛,成竹在胸准备借前朝契机查询对手深浅的皇后,面上眼里满满都是欣赏和骄傲,笑着说:这样她们都知道与皇后不和的平阳公主都离席与你商量此事了,陛下那边一定很棘手,是去求情,还是来逼你,就让我们来静等吧!言笑不在,我就来配合你这个着急得都快晕过去的皇后吧! 一点就透,不愧是她自小看重培养长大的女子,如今跟陛下的默契和信任正是自己当年期待的样子。可是,平阳公主难免有些心里酸酸的,不仅卫青没有给她传话,陛下也没有,离开长安这么多年,真的错过了很多。 她不由得想,要是当初自己没走,要是回来的时候没有逼走月皎,要是当初自己那陛下会不会也给自己递个消息呢? 卫子夫正在思考一会儿的应对之策,深思飘忽,脱口就是一句:姐姐当然要配合我了。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住了,自从月皎之事发生后,两个人的关系谈疏离都是客气,说对手也算算自谦,一口一个长公主、一个皇后,在少府上争得不可开胶,刚刚还在宴席上互相讽刺...... 姐姐?大概是平阳公主离开长安之前,为了南宫公主去求她帮忙的时候,卫子夫喊过一次。那次她还不是皇后,却真心实意的把平阳公主当姐姐,偷偷的私下喊。 后来等平阳公主回来,她是名正言顺的弟媳,却,在清凉殿长跪之后,再没叫她过一声姐姐。 卫子夫别扭的移开眼神,她想,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不管多少年,即使自己不再介怀,她都觉得无法再像原来那般真诚、亲昵的面对平阳公主了,有些伤害不是时间可以治愈的。 平阳公主垂下眼睑,半天才低低的开口说:李广夫人两年前去世了,当时你忙着照顾生病的据儿,应该没注意吧?这次来的应该是李敢的夫人,虽然说很多事情她明白是一回事,能做是另外一回事,但即使无关,皇后也莫动恻隐之心放过她,不然,未来怕是有第二个李敢,到时候伤谁可就说不准了。 嗯。 等言欢回来,你打算怎么交代,要直说吗? 卫子夫摇摇头,说:等陛下的结论再说吧,如果没有闹开,只是算为亲报仇,就没必要说李敢的其他意图了。刚刚陛下传来的消息是,清点猎物,稍后封赏,那就说明这个问题还没有到必须要明着打擂台的地步,我即使再生气,陛下和前朝安稳也是排在前面的。 是啊,平阳公主怎能不了解她,卫子夫再生气,只要没把她逼到绝路,一向都是跟陛下相争,绝不自作主张私下相斗的,自己能与名正言顺掌少府的她争斗这么久,大多也是掐准了这一点,只是今日,会完全是个意外么?谁告诉的霍去病呢? 匈奴未尽,就有很多人着急分派夺权了。 明摆着,有人觉得匈奴已了,再无立功晋升机会了,不说别的,单想想这几年流水般的侯爵封赏,谁不眼馋? 金子晃眼啊! 两个人又忍不住对视一眼,无奈的笑出声,可还没等笑意到达眼底,又尴尬的错开眼。 怎么下意识又跟平阳公主这么亲昵地交谈呢?卫子夫轻锤了锤脑袋,想把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赶出去,把这些问题归咎于今天情况特殊,涉及去病的事情,反转、反转再反转,情形一下子从震惊杀人变成清查鼎湖未尽之事,实在变得有些太快了,她需要一个人互相商量着。 第630页 平阳公主试探着出口问:月皎,最近怎么样了? 卫子夫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偏头淡淡的看过去:她是出去散心,不是出走,公主想知道,多的是办法,何必问我这么一个不常出未央宫的人呢? 就这样,殿内彻底陷入了平静无波的沉寂。 之后,医官属的女医官来了。 但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卫青没有叫过医官看病,医官属里只知道陛下叫走的是杜医官和几个重要的医官,还没出来。剩下的人,生怕杜医官几人被灭口,胆战心惊的都没有散去,所以与其说他们给卫子夫消息,不如说请卫子夫给他们个消息。 刘彻虽然手腕狠戾,却不滥杀,这点卫子夫还是能确认的。 但安抚医官几句后,不知道为什么,又跟她们低语好久,连旁边的攸宁都没听到什么,总之医官走后,卫子夫的脸色甚是难看,连平阳公主都心有戚戚,闷头喝茶。 再之后,深居简出的卫君孺和言笑、卫不疑几个,陆续到来,看到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平静的坐着,俱是欲言又止的坐下...等着...... 只是,李家,一直没人来,卫伉和霍光也一直不见踪影。 入夜,中途跑出去的公孙敬声又跑了回来,皇后,南宫公主来了。 话音未落,因着江校尉被卫子夫放假留在长安,门口的阿边和景福没有拦住人,南宫公主气势汹汹的领着许多宗亲和官员侯爵夫人进来,最旁边的,竟然还有早就回长安安顿李蔡身后事的李蔡夫人。 皇后真是越发得宠生娇了,这么多年,后宫生了两个皇子的李八子没有什么存在感就算了,现在前朝之事,也要一手遮天么! 她可真有手段折腾,卫子夫坐在高处,纹丝未动,若是放在鼎湖之前,自己也许还要慌上一会儿,可这次,南宫公主比李蔡那晚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前来逼宫,差远了! 自己倒要看看,南宫公主想干些什么? 还未及平阳公主插话缓和一下,南宫公主就指着卫子夫,毫不客气的训道:卑贱之身忝居高位,只知柔和媚上,本宫一早就不喜欢你!无功无绩以色侍君,就该谦和退让为上,你却教唆陛下罔顾礼法回护你的外甥,致使世家子弟含冤而死!你今日就该脱簪请罪,看在你生了子女的份上,宗亲也许尚能为你说一番好话! 李蔡夫人在旁边不安的拽了拽南宫公主,也没说过来就问责皇后啊?胆子也太大了,侄子媳妇已哭晕过去,自己只是来帮忙问一句,卫大司马都不追究了,为何霍大司马还要咄咄逼人,如今留下李家孤儿寡母,其心何忍? 但南宫公主也不是头一次这么说了,仗着卫子夫退让,越发得寸进尺。后面附和的有醉了的宗亲,有垂垂老者,还有好事的夫人,有些不常见的,跟刘彻什么关系,言笑都认不全。也有几个眼熟的夫人,如乐安侯的夫人,跟几人围在一起,到没有说卫子夫什么不好,只是啧啧感叹,孤儿寡母可怎么好,一时人声鼎沸。 平阳公主一向是跟南宫公主同阵营的,现在却不在一起,言笑也就无需忍耐顾忌了,开口讽刺道:是啊!霍大司马干嘛射杀李敢呀!套上麻袋打一顿,打到死不就行了吗? 卫不疑悄悄拽了拽卫长公主,表姐,咱能低调点吗? 岂料屋子一有了声音,言欢紧跟着也不客气:想着也就是如今没出征,长安有人庇护,若是在军营里,刺杀主将,也是该当死罪吧! 就是!还敢伤我舅舅,我舅舅可是大司马!这个李敢胆子也太大了,二姐说的对!他就是罪有应得!言乐在旁附和道。 言乐。公孙敬声不敢说那两位公主,但言乐在他面前姿态一向放得低,还是敢说话让她闭嘴的,够乱的了,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没等言乐说什么,言欢一个眼神斜过去,公孙敬声和言乐都惺惺闭嘴了。 本来因为张衿的事情,南宫公主就对言笑心存不满,这下找到机会,更是不饶人,摆了长辈谱,卫长公主,你就是这么带弟弟妹妹的,对长辈大呼小叫!你就不怕我在宗正面前告你一状! 弟弟妹妹?南宫公主,本宫的弟弟妹妹是大汉的公主和太子,怎么带,怎么教,轮得着你们在场的谁指手画脚?还有,告状?呵,从小到大,本公主就没在告状上输过,你告到宗亲那里,我就去告诉父皇!按照宗族规矩,到时候谁被罚,还不知道呢! 言笑担心着霍去病和曹襄本就心情不好,卫子夫受辱,简直是踩到了她底线,说话越发不客气,还有,南宫公主一个长辈,不好好在家招揽些入幕之宾,非要出来与女子为难,怎么,通吃啊,李蔡夫人不会与你有些什么关系吧? 南宫公主气得火冒三丈,刚刚李敢尸首被抬出来的时候,李敢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卫伉和霍光却拦着自己不让上前,还说是陛下的意思。自己一犹豫,再就见不到李敢夫人了,还是回程路上恰好来告辞的李蔡夫人出来碰上了自己,她竟然说自己...跟李蔡夫人? 南宫公主上去就想打言笑,可南宫公主身后的人可没那么傻,机灵的上去抱她,言欢和言乐忙不迭的把言笑往回拉,好好说话,怎么还动手呢! 第631页 她有好好说话吗?要不是宗正被叫走了,此刻对你用家法都不为过! 你还知道他被叫走了!你对我母后口出狂言,其罪当诛,咱们谁先挨打还不知道呢! 卫不疑还趁乱钻进人群,踩了几个喝醉酒凑热闹的宗亲,一堆人抱脚跳起,哇哇乱叫,摔倒好几个,平阳公主没好气的把他拎了过去,藏在身后。 眼尖的萧家夫人看到了,正要叫,却被乐安侯夫人及时的拽走,萧夫人,你不是跟她们熟悉么,快去扶一把李家女眷呀!唉呀呀呀,谁掐我?怎么都分不清人呢?我可有仙师庇佑!别倒我身上蹭福运啊! 火也同样烧到李蔡夫人身上,让她立刻趁乱跳出来哭嚎道:你!卫长公主你也太过分了,这说的什么话!我夫君新丧,你怎可如此污蔑人!我们李家如今是无依无靠了,都是孤儿寡母,未来可怎么活,你...还要绝了她们改嫁的路,让我等去死么? 新丧?言笑随手抓过抱着自己腿的李蔡夫人,衣领几乎要被撕裂,也浑然不管,盯着她泪眼婆娑的面庞,狠道:你有胆子就再给本公主重复一遍,戴罪之人,擅动阳陵寝地,要大张旗鼓的治什么丧?!在场的谁去了?站出来让本公主看看! 这下,萧夫人也松手了....... 没有没有。乐安侯夫人那堆人都纷纷后退,小声嘀咕道,就是去了也不敢承认啊。 ......李蔡夫人这下不敢说话了,自己都准备带夫君尸首回老家了,但是李敢要求自己关起门来走完丧仪再上路,长安那么多御史,看无人多说,自己也心存侥幸,岂料此刻就顺嘴说出来了。 自杀的罪臣,哪里敢谈大张旗鼓的治丧呢? 场面终于难得的静默,一直没说话的卫子夫起身了,众人都聚焦过去。乌发如瀑,虚藏着飞花金钗,眉如远山淡影,一双秋瞳似水柔美,此刻却蒙上一层薄霜,嘴角再无和煦平易的笑容,紧紧绷直,皇后日常散发出的温柔和良善再也不见,反而隐隐有种冷萃的杀伐之气。 有几个酒醒的宗亲,甚至暗自寻思,若能长成皇后这样的以色侍君,这辈子也真是值了,要容貌有容貌,要气质有气质,笑怒随心,生动鲜活,陛下也是好福气啊!不知道自己女儿能不能长成这样嫁给太子?再来个霸天下....... 卫子夫从没有故意威压众人,只是现在事情烦杂,她不愿意再做表面功夫,怎么想就怎么表现了。她没想到南宫公主把这些年对自己的真实想法竟然在今天都说了出来,那自己怎能不回敬几句,缓步而下,一步一问:致使世家子弟含冤而死?含什么冤?公主查过了?还是御史定罪了!南宫公主可要有真凭实据,还有,我何时干预朝政和宗亲礼法了?我便是干预了,有何越界之处? 你倒是规行矩步,那情义道德呢!南宫公主推开身边人,大声道:上云,郎中令触鹿而死!可他分明是你外甥射杀的,你就敢说他如此做,没有你的授意?! 卫子夫:哼!授意?论尊敬之心,李敢在本宫面前也是一次礼数未缺,南宫公主却咄咄逼人,若有私心,我应早该要你死! 南宫公主:你敢? 旁边细细嗦嗦的声音不断响起,皇后怎么能这么说? 是啊是啊,虽然过分了些,但毕竟是急怒攻心啊! 训两句就算了,怎么还要南宫公主死呢? 哎呀,皇后也是吓唬人,她一向仁善,哪里真的计较过。 卫子夫继续迈下一步,冷脸扫视众人,这群无知墙头草,平时都恭恭敬敬的,现在却有点热闹就来凑,教化他们是真的需要些耐心! 无功无绩以色侍君,是说本宫这么多年容颜未退,才独宠至今,那只要容颜不退,我又有何不敢? 卫子夫,你别强词夺理,若没有手段,你怎么让张坐帮你,小衿被你们送走,他再没把柄在你手上,这次郎中令的事情还没出决断,就第一时间散了我的宴席!你作何解释? 南宫公主!你又有何功绩敢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直呼姓名!就因为我出身不好?真是笑话!我手下官员、詹事何止千人,难道就因为你跟他和离,我就不能用他?皇后玺绥在手,我用得着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去拉拢他?多的是人效忠未央椒房,不少张坐一个,也不多他一个!你真是肤浅!! 肤浅?你说我肤浅? 妄你端坐大汉公主之位,若你如此匡扶社稷,得错过多少豪杰良臣?怎配一国公主之名!卫子夫脸色越发难看,恨意顿生! 有多少微末有志之士,被打压起不来,无处求学,无人提携教导,苦苦挣扎为国出力改变命运,偏偏上面却压着一群酒囊饭袋,讥讽她们命该如蝼蚁一般!何其不公?! 刘彻这么多年,在求才和育才上,费了多少心力,又怕上面的酒囊饭袋过于不平,故意出绊子,还要想办法退让,让她们以为得了大便宜,就此安抚她们。 真是够了!! 南宫公主犹自得意,我当不当得了公主,从我降生,你就管不上!陛下可是我弟弟! 第632页 南宫公主,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现在自己出去,就是本宫最后一次退让!卫子夫强忍愤恨,怒道:郎中令的死因,既然陛下已有决断,你们再不走,等陛下来了,你的多言就是忤逆上谕了,就算你顶得住,其他人顶得住么?你就这么害她们? 公主!后面的人酒醒也差不多了,甚至还有胆小的往后看去,很快就溜了,臣还有事,臣告退! 还有几个不想走的,站在南宫公主身后,平阳公主在卫子夫准备动手的前一秒,电光火石的闪过清点猎物,稍后封赏。,原来一开始就要准备说这是意外么?伸手拨了拨桌上的灯花,骤然亮得更高,吸引了注目,这才语意寒凉出口,都说上云,郎中令触鹿而死,本宫看,此次围猎负责官员也应受罚,都放进来些什么东西?竟然让一个将军出了意外,南宫,陛下都这么说了,你看呢?你身后哪位是涉事人等啊? 嘶众人具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平阳公主这是要摁死了这是场意外了。 其实哪是平阳公主摁死了?多年姐弟,别说今天死了个关内侯头衔的郎中令,当年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圣上只要稍微露点意思,丞相、卫尉的升迁和赏罚,她都知道该怎么配合,转头冲卫子夫暗示道:皇后别太过仁慈了,不罚?怎么能警示众人用心办差啊? 卫子夫没有说话,不是她又心软,只是对这事不平的,又岂止是愚昧的李家和糊涂宗亲,不解决根本问题,拿他们发泄又能震慑多久呢? 姨母!匆匆赶到的曹襄在后面出声,恭敬上前扶住南宫公主,姨母喝醉了,今日事情太多,恐有漏网的猛兽闯进来,臣送南宫公主回去吧! 眼神扫过言笑和平阳公主,还好她们两个都在卫子夫那边,不然场面真是不好收拾。言笑张嘴欲问霍去病的情况,曹襄及时给了她个安定的眼神,这才继续乖乖扶住卫子夫,准备一会儿打探。 众人都准备熙熙攘攘散了,李蔡夫人却急行几步返回去磕在卫子夫脚下,皇后!皇后你饶了我家侄媳妇吧!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们得寸进尺目光短浅了!本想着皇后乍闻消息,一时慌了手脚,我们可以讨些歉疚和怜悯....毕竟...毕竟郎中令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您外甥杀了呀!我们武将家,如此被人射于马下,传出去如何做人? 所以...你就来逼我?趁着我担心孩子的间隙,来逼我,逼我替他偿还他本没有的错?卫子夫冷漠的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李蔡夫人,自己私下再不甘心,再生气,也是怜悯过她们的,也是一直怜悯的!!不然真的做些什么,陛下说不出的毛病的手段也是多了,她能受得起么? 皇后,臣妇知错了,你一向仁慈和善!求你高抬贵手!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为皇后什么都不懂,会认为都是郎中令的错!李蔡夫人抱着她的大腿,不断哭求,言欢和卫不疑几次上前去拽,都没拖开。 最后言笑喊人拽开之后,李蔡夫人依旧喊道:皇后!!皇后你温柔贤淑,宽宏大度,连韩安国遗孀子弟都照拂,就可怜一下左右为难的六郡家眷吧!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凄厉惨哭的声音被堵,渐不再闻,卫君孺担心的上前,想去查看她的腿,子夫,刚刚没伤到你吧? 都回吧!卫子夫努力了半天也没扯出来个笑脸,只拽着卫君孺道:姐,你身体不好,好好养着别担心,也先别传信回去告诉二姐。 卫君孺点头,我知道。 众人虽然担心,却也不好说什么,三三两两的撤走了,南宫公主也被曹襄一路请了回去。 这边言笑本想送平阳公主先回去的,但路上平阳公主就很快打发神思不安的言笑走了,找襄儿去吧!魂都飞了,我这里没事的。 于是言笑飞也似的往南宫公主处走,等到曹襄出来,才紧着打发侍从回去,只剩两个人牵着手缓步而行。这一天真是够惊心动魄的! 卫长公主往曹襄怀里缩了缩,宽厚温润的胸膛让她靠得稳稳的,他能出来,说明去病哥哥已经没事了,顿时觉得安心不少,整个人都放松了斜斜的把头压在他肩上,微微眯了眯眼休息好久才声音低沉的说道,即使说鹿触之,也瞒不住了吧? 曹襄微微一笑,现在我觉得,瞒不住也没什么要紧的,去病出手合情合理,而且现场还有卫伉和太子,他们三个也有默契的。 所以你独自回来,他们还在父皇面前......父皇就看不出什么嘛? 看得出,但是陛下应该是高兴居多吧,一个郎中令算什么,能锻炼太子,多少代价都不为过。况且,卫伉已经跪下请罪了,为父报仇本是他应该做的,却被去病抢先,不孝至极,若去病治罪,他无颜存活愿以命相偿...曹襄的放低了声音,语调缓慢:怎么说呢?最后一个个比着尽孝心,真情实感,我都差点落泪。 卫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有些担心他们现在还是没有出来 你多虑了。曹襄把她揽得更紧,你以为母亲让你过来,就是全你陪我的心愿?她恐怕跑过去等着了。 第633页 嗯嗯卫长公主像小猫一样在他肩头蹭了蹭,心中大安,如今方觉得,即使有了身份,实力也很重要,这实力就像是一杆秤,哪怕不压什么,沉沉的摆在那就莫名的让人心安。 未化的雪被宫人扫起来,堆在一旁,路上的砖浑厚温润,一双锦靴,一双绣履并排踩在上面,两个人牵着的手紧紧握着,远远看去真是羡煞旁人。 也走出好远了,曹襄怕她着凉,搂着她就准备往回走了。从战场回来,他虽然没得什么封赏,可是对上单于的惨烈战役却更让他珍惜如今平和安稳的日子,娇妻在怀,要是再领着个小的就好了。此次狩猎也是想多带她散心,尤其是他甚为努力,估计很快就有个咿咿呀呀的小的了。 不对...你说母亲过去了?你....有没有觉得母亲跟舅舅,哪里不太对?难道母亲知道舅舅受伤?言笑凉凉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带起的哈气像是边塞山上的云雾,带着些许灵气,盈盈绕在他的眼前。 都说儿子随母亲,曹襄想,看来他未来的儿子一定冰雪聪明,看出来了? 嗯,李敢伤我舅舅,这是结果,不是本意,以我舅舅的本事,若是他一开始带着伤人之心,舅舅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卫长公主冷哼了一声,只有他报了杀意去的,才可能让我舅舅受伤。所以单他一个新起来的关内侯怎么敢动手除非有动手不可的理由,那只能是鼎湖了,单纯为父报仇,为什么大军回来的时候不动手? 曹襄顺嘴接过来,所以,母亲应该是去准备给陛下补个前因后果的,这事,谁说都不合适,母亲去正好。 卫长公主言语带了讥讽,李敢他死不足惜,真是便宜他了!就怕有心之人像南宫公主那样,认为是我舅舅指使哥哥做的,那怎么办啊? 倒也未必,你想复杂了,从大司马到去病门下的人,明白都知道他们关系如何,不明白的也无关紧要,放上一马也可。曹襄语调一直不徐不疾,却总带着几分轻快,他一向通透明达,事情解决了就不再挂心咀嚼,既然霍去病和卫青都咬死了,李敢是因为李广自杀不忿,默契的把朝堂政事摘出去,自己也没必要再把任安和田仁的事情说出来。 但此事,日后若是翻出来,一层是合乎律法的为亲复仇,下面是尊霍抑卫破裂,很难翻到六郡望族李家自作自受,消散朝堂,也算彻底全了他们俩为了朝政安稳,让陛下不为难的目的吧! 河西之战后,陛下曾夸去病说,可谓能舍服知成而止矣。功成而知止,可惜了,甚少有人能参透,其实意气飞扬的霍大司马,在军事和政务上,天生便跟卫青有如出一辙的分寸...... 陛下正当盛年,对于自己的偏好总是表现得很飘忽,仿佛对什么都感兴趣,又好像随时都可以抛弃任何东西。比如这神君,一直泡在寿宫,却没怎么耽误落下的盐铁官营和币制改革,连张骞出使都准备妥当。 所以,想往上爬的人,只需要各展其长就可以了,总会有机会的,别着急...... 哎?那是? 卫长公主本想接着说点什么,眼风扫过前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拍了拍他,曹襄才收回飘走的思绪,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前看去。 那是言思?卫长公主惊讶道,言思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 还没等曹襄反应过来,卫长公主就扬声喊她过来了,岂料吓了言思一跳,貌似在原地定了定神,站了一会才往这边来,曹襄眯了眯眼,刚刚?言思公主身后是不是晃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跟言思一起的吗?如果他没看错,品阶不低,这个时候,如果是去病或者卫大司马身边人,怎么不大大方方的上前来问安? 姐姐,姐夫?言思一脸天真的走上来问安,看着他们两个牵着的手,揶揄道,哦~~~是出来散步说悄悄话的吧~~~卫长公主脸上一红,撇了她一眼,佯作正经道,你怎么还在外面,不回去? 我我心里害怕嘛想去打听一下,你们不是也等? 言思目光闪烁的回答道。 卫长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性格内向很少出头去做些什么,却是最细心不过,刚刚场面混乱都没顾上她,现在只觉得心疼,把自己披风给了她,细细叮嘱她的贴身侍女好好把她送回去。 言思公主,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谁啊? 言思冷不防的被曹襄出言问住,没!没没谁啊?啊?我后面有人吗?姐夫你别吓我,这么晚了能有谁? 卫长公主回头看了看,又疑惑的看着曹襄,曹襄暖暖一笑,略带歉意,没有,许是我看错了,别放在心上,回去吧! 看着言思走远,曹襄眼底划过一丝犹疑,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重新给言笑披上自己的披风,往前面去等还未出来的霍去病等人。 私下训了这么久,也够了吧? 第217章 甘泉之夜 ======== 深夜,甘泉宫,皇后寝殿。 众人散后,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阴沉的卫子夫,终于开口了,景福,你去找找瑕心吧,她还没回来,也让众人都退开! 皇后......卫子夫这个状态,景福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皇后刚刚跟女医官都聊了些什么? 第634页 其实景福猜对了,南宫公主气人又不是头一天,抱团跟卫子夫争执也不是头一次,所以卫子夫虽然生气她添乱,却还没有到值得自己动盛怒的地步。此刻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攸宁都退到了门口避开风暴,只留景福这种对怒气不怕的人陪着,实在有些反常。 阴沉着脸色的卫子夫刚要开口,心肺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握紧了旁边檀木架子,上面放着的走马灯摇摇欲坠,卫子夫下意识松手去接,走马灯却晃了几下就稳回了原处,一身的冷汗这才落下,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闭眼,沉道:出去! 这话也吓得景福一哆嗦,犹豫几秒,只好领着众人退出,留卫子夫一个人在殿内,想着或许静静就好些了。 出去没走多远就碰到刘彻就领着霍去病和卫青往这处来了,想着皇后不太对劲的脸色,景福本想跟着回去,但阿边在院门口接了刘彻进去,冲她摆手,她这才小跑着继续出去找瑕心,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千万别再出事了! 刘彻身后的霍去病一脸坦荡,阔步紧跟着刘彻,走在了第二位,卫青反而因为心中有事,错步落在了最后,中途又被偷偷尾随的刘据和言欢几个孩子拽着说几句悄悄话,以至于前面两人都进了殿,他才刚迈进院门口。 卫子夫自然以为卫青没有跟来,眉头一皱就轰刚进来的霍去病出去,没多大事,你进来干什么,出去吧。 身后啪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摆件飞得到处都是! 经历了震惊、尴尬、痛惜、愤怒各种情绪交杂的刘彻,本来按耐下去的脾气,又上来了,转身就吼道:这是没多大事吗?卫子夫!你未免太宠他了! 她宠霍去病?现在就是自己一个宠他了?论给的好处和宠爱,这么多年自己所做的也比不上刘彻这几年的喜爱吧! 霍去病上前作势要跪,卫子夫却眼疾手快的拎起他,毫不退让的对上刘彻的直视,反手护他在身后,然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把他一个劲儿往外推,出去! 刘彻见了更是生气,眼睛一瞪,指着霍去病道:你敢走!卫子夫你好歹是个皇后,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这是小事吗?还当他小时候犯错那般大人出面给他撑腰吗? 我没有!霍去病说着就要跪,去病是陛下臣子,听陛下责罚! 闻言,卫子冷不防的出手把他推得半歪在地,怒道:你敢跪!做错了什么,也值得你下跪承认?当初你自作主张出征,气得我卧床好几天,你可有来我面前跪着认错?!听陛下的就不听皇后的,大司马了不起是吗?你是准备以后都跟你舅舅学了,再不登椒房殿!是吗? ....... 刚走到门外的卫青脚步一顿,没有推门,只听接下来细细嗦嗦一阵的衣服摩擦声,霍去病就一步三回头的出来了。 门扉缝隙之中,卫子夫背对他们而立,挡住了刘彻的身躯和视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肯定是熟悉的一副要吃人的视线,地上还有几片碎玉。 神思恍惚间,其实目力极好的卫青什么都没看清,只觉得一袭红衣遮天蔽日而立,熠熠光华,绝美不可方物! 坚定、温柔、执着、明艳!像群玉雪山肩头的朝阳,霞光异彩绽放下顿生的波澜壮阔之撼,让人不由自主的驻足停滞,沉溺凝望! 此刻,他是最应该该把心提起来的,但心偏不听他的,红裳乌发的背影一映入眼帘,纷杂的内心瞬间安定了下来,让他只想静静等在一旁,听她皱眉笑嗔,听她絮絮安排,听她弯目浅笑,听她亦喜亦怒...... 仿佛时间都能随之安定下来,随着她的节奏,缓缓流淌...... 舅舅姨母应该有话要跟陛下单独说,我...也不知道该听哪个的,咱们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再进去吧。霍去病怕打扰到里面的两人,拽了傻愣楞的卫青到阶下说话。 舅舅? 卫青这才恍神过来,喉咙发紧得厉害,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什么? 霍去病一脚踩在台阶上,诚恳道:我说一会儿再进去领罚,不会让姨母 好了!卫青打断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对他说:不必,你去见见据儿和言笑他们吧,还有你的下属,十多个人都悬着心在外面等你呢,既然事情已有定论,下面就别乱了。 霍去病还要再说,平阳公主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她中途被隆虑公主拦着说了几句话,到刘彻那里的时候,人已经散了,只好一路追过来,岂料还是晚了,忙问:怎么你们两个站在这里,里面陛下和子夫呢? 皇后霍去病还想强调一下平阳公主的称呼,却被卫青扫过来的警告目光吞了回去,皇后和陛下在议事臣,先告退? 平阳公主也无心关注这些,只问卫青刚刚可有说实话,为何还不进去。 卫青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轻轻摇了摇头,拾级而上,在门口漆红的柱子旁负手而立,望向灯笼烛光染红的片片瓦当,高高檐角,伫立出神。 调少府之资助作军费计,椒房殿也送回长平侯府不少东西,搬得动的,一半都送回来了,都不用礼单,卫青都能一一记起...... 第635页 如今,大哥给她备的嫁妆,她都留着,自己给的,却送回这么多...... 听陛下的就不听皇后的,大司马了不起是吗?你是准备以后都跟你舅舅学了,再不登椒房殿!是吗? 你是要跟你舅舅一样不认我了,是吗? 卫大司马,你该称我皇后! 皇后......卫青幽幽的叹息,将这个称呼艰难的吞咽在唇齿间,三姐,我们...我们的关系,真的走到了无星黑夜之中,再难回转了吗? 如果有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会原谅我吗? 我...还有机会做你霞光下的巍峨群山吗? ......屋里争吵还在继续 从小到大他闯祸基本都是我处理的,上门赔礼道歉,还是强压身份说理,也都是做惯了的,陛下这次为了朝局,想让我怎么做,大可直言,不必冲孩子发火。 冲孩子发火?刘彻感觉肺都要被他们气炸了,他们几个姓卫的,贴心的时候恨不得让人把心也剖给他们,气人时候也是真要人命!他还是孩子吗?! 刘彻抖着手,咬牙道:那是郎中令啊!郎中令!!卫子夫!你是不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还是忘记了这个朝中还有这么个官员啊! 官员?郎中令?卫子夫怎么不知道,郎中令可是九卿之一,是未央宫陛下的郎卫之首,是宫内安全最重要的防线,也是最贴心贴身的一道防线。 她早在他鼎湖生病的时候就充分领略过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了,不然何必转战长乐宫?还有...当初陈阿娇行巫蛊诅咒时,自己没少絮絮叨叨跟郎中令韩说嘱咐,以至于自己后来见到韩说,都分外不好意思,恨不得绕着走。 我知道,也不妨坦言给陛下!郎中令本来是我私下给去病这一生看中的最高位置...我,曾想,他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等长到二十多岁游历江山风景后,可以在他舅舅手下历练一番,立些功劳,然后回长安尽心尽力为陛下做事!在这个为国家出力的位置,既不用担心他的安全,他也可以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卫子夫边说着,眼泪就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即使强忍着情绪,喑哑的声音让人听着就委屈,却努力的提高音量,喊道:阿步出去了,阿广也出去过,敬声也出去过,玩过闹过,都是富贵潇洒过了!可现在呢?他呢?陛下啊!十七岁,筋骨未全的孩子上了战场,塞外大漠,风餐露宿,风里来雨里去的,他黑瘦了多少?!! 他...病了一场,刘彻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年轻就要多历练,身体最重要啊...... 就算不在战时,冠军侯府也是长年点灯熬油的,明卿生子的时候,他也是风尘仆仆的训兵回来,没呆几天又出去了,还有...卫青应允他的游历,一推再推,是长平侯府已经出不起钱了么?是他根本没有时间!这些陛下是看在眼里的!难道如今这样的将军却还要平白被一个忘恩负义,懈怠职责的郎中令欺辱吗? 刘彻还要再说什么,卫子夫却及时堵了他的嘴,越发嘶哑的声音字字清楚道:鼎湖的事情,我不说,陛下就真的一点不对都没看出来吗?我以为你是心明眼亮,记在心上,体谅我的 听到她这么哭,刘彻顿时哑火了,卫子夫说的又怎么不是正理,六郡子弟出不了头,心有芥蒂的人平添愤懑,李家算是他们顶出来的人,自己多安抚为上,就是想这个结可以随着时间慢慢解开,他何曾猜不出底下的龃龉呢? 鼎湖时候,李敢做了什么,没有实证,况且自己不想一下折了李八子和李家全族,那样据儿也过于锋芒毕露,不是好事!所以,他也就没有再追究,也就下意识忽略当没有发生,只是现在想想当时泪雨滂沱的卫子夫,长安鼎湖的来回跑,实在是委屈了她。 况且,刘彻也没有想到,这些人真的敢趁他病时就打卫青的主意,心虚之下,火气也消了不少,甩袖道:朕何曾让他们被人欺辱?郎中令择日安顿下葬,任安升任太子少傅,刺杀和流言都解决了。 那陛下刚才在干什么?还让去病跪下,这事他有哪一点做错了?! 那是九卿官员啊!刘彻辩道:如果都按去病这般张狂行事,要朕何用啊?这毕竟是在围猎!万一按律治他一个张狂的罪名,岂不是更冤枉? 丞相空虚,按例御史大夫张汤就要被提拔了,陛下日后更会信重张汤,与我谈法度...好!子夫理解了,法度管不了意外和故意,管不了我大汉以孝治国和上下尊卑,管不了民不举官不纠!卫子夫面庞染上几分狠戾,红着眼睛,恨恨道:那好,若有一天李家剩余的人出了意外,若是无人状告,也请陛下如此处理! 你要做什么??刘彻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自从大病一场真的越来越理解不了她的想法了,都已经结束的事情,为什么你还要继续抓着不放呢?你的宽容大度呢!这样冤冤相报,朝堂上岂不是要乱套,现在卫青好好的,霍去病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李家到底是光天化日死了个李敢,还已经死了李广和李蔡,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卫子夫什么都不想,只是忍够了,几个深呼吸之下,才勉强语句通顺的冷道:陛下,我其实只想问一句,你真觉得卫青这是意外么? 第636页 卫青?刘彻皱眉,朕在跟你议霍去病! 卫青,起因是他,陛下不是要谈朝事吗?就谈李敢谋刺卫大司马的理由。最后几个字,卫子夫几乎用尽了力气。 刘彻看她闭眼颤抖的样子,语调也平缓了许多,这才冷静下来沉思了一下,他觉得不全是意外,可也不全不是意外,李广自杀那么久,为何几个月之后才重提这事,理由合理,也略显勉强,可惜,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那你怎么想? 这是蓄谋!这是犯上!卫子夫看着刘彻又要变幻的脸色,又怕自己过于冲动说不清原委,特意缓了一口气,才尽量平静的继续说;是因为陛下一而再的体谅六郡的子弟,是你没有平衡好各方利益让他们闹到明面上,才让他们敢在鼎湖的时候,趁乱欲杀卫青而后快!一举两得! 什么?他们!!刘彻这下都想通了,怪不得霍去病怎么都不愿多说,只一句为亲报仇,理之自然,然后从卫伉和据儿、石庆、石德、霍光、张贺...就开始在他面前抱大腿哭孝心哭感动,弄得得自己都有点眼泪汪汪,现在想想真的奇怪。 原来是鼎湖病重的时候,他们伤的卫青.......不止有流言,还有刺杀??? 刚刚霍去病怎么不说?卫青也没说啊!!!怎么没一个人跟他说?! 其实议论许久才来,不是因为定罪分歧太多,张汤和御史两丞没来,廷尉司马安斟酌着没说话时,儿宽就一锤定音合律无罪!本是不必自己多言开脱,思虑责罚。 只是因着皇后外甥的身份,又是在春猎上大庭广众射杀,总有几句张狂和骄纵的批评,自己刚让人抬李敢出去,议论的声音就渐大,宗正刘受也不知道哪个病犯了,突然冒出来,儿宽都不深察的原因和过程,他非要揪着不放,话题又扯回责罚。 又回到原点,官员议论纷纷,吵得头疼,最后卫伉又冒出来说话,一切又不受掌控...... 涉及侯爵之事,主爵都尉不在,几个小官员频频去看曹襄的脸色,好家伙!哪都有他们的人啊?眼瞅着事情越闹越大,这几个孩子却丝毫不怕,刘彻对孩子们的抱团,实在是又欣慰又生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好之后脑子不清楚,他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对对这群熊孩子,但又不甘认输,只好把之前触鹿的理由搬出来。 既然博士、御史和官员一致同意合律无罪,张狂之事朕私下训两句就可以了。郎中令触鹿而死,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了!就当没有发生过!都闭嘴! 扯谎总比输给他们几个小辈的互相袒护好看些吧? 但现在,刘彻却后怕又感动不已,若是霍去病说了鼎湖时李敢刺杀卫青,那新贵怕是要翻了天,旧臣世家们日后再无机会立足朝堂,可如此循环往复交替新人,就不会有人心存兔死狐悲之感么?这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半天刘彻才轻舒了口气,有些难过又唏嘘,卫青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流言是这样,受伤也这样,仲卿啊......他唯一的仲卿......事事都顾及自己的感受...... 刘彻揉了揉眉心,刚刚的脾气都消散无踪了,但转头面对卫子夫咄咄逼人的样子,突然就很气,她怎么跟那群熊孩子一样,非要牵着自己走?强撑面子辩道:这不好在卫青没大事,李敢毕竟是九卿官员,他们两个可以来告状啊!大庭广众下毫无顾忌的杀人,朕还不能训他几句么?! 好在卫青没大事 第218章 只她护你 ======== 好在卫青没大事? 卫子夫整个人气得发抖,怒火控制不住的一股脑涌了上来,全无理智! 好在卫青没大事!真是好在!!好一个好在! 可不真是好在吗?要不是卫青没大事,自己早就要了他们李家一群人的命了,怎么还轮得上霍去病动手?! 只一箭真是便宜他了! 这话陛下是什么意思? 刘彻不解的看着她,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卫青没事,去病现在也没事啊。 去病的事情朕已经遮掩了,日后你也不用担心 卫子夫怒极而笑,合着吵了半天,这事还能怪到去病身上,他第一次受伤,就是好在!人没事!!陛下,也不好处理!这么多年来,为什么现在还要看在受伤害的人好在的份上呢?他好在没受伤他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好在!!? 什么第一次? 卫子夫整个人微微抖着,落下泪来,模糊了双眼,陛下忘了,卫青不是第一次遭遇意外了,上次是我们无依无靠,他光天化日被人掳劫!好!我们无功无靠,身为蝼蚁自然活该退让,那现在呢?! 刘彻这才想起,原来陈阿娇和窦太主还掳劫过卫青,妄图杀他,幸好有公孙敖...... 问心无愧之事被人拿来当了复仇理由,李敢他算哪门子的废物,郎中令被他当得乱七八糟,胆子倒是不小,敢杀我弟弟!!他们挑衅椒房殿威严,我可以大度不计较,因为...陛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也体念我的心情。 可是现在看来,陛下也没有体念我,那我就要问个公理!皇后弟弟,再无功无官也是宗亲,他们这么看小了我弟弟,说伤就伤,说杀就杀,是可忍,孰不可忍!!陛下,你,是想这次意外还想要我忍下去吗? 第637页 刘彻盯着她看了许久,说的好像都是他的责任,是他让李敢这么做的吗?他也恨得牙痒痒好不好?要不是李敢冲动,哪里有这许多麻烦事,一连串都是举足轻重的武将和九卿,真是动荡朝纲!脸色瞬间由白转青,语气也冷冰冰的,他都死了,卫青也好在没啥大事,私下就此打住也算妥帖,如今去病闹出来,李家好歹是六郡世家,连死三人,朕也不好 转头刘彻就想打自己俩巴掌,这话自己怎么顺嘴溜出来的,李家死三个,关卫青什么事呢?什么时候他的朝堂上收拾起人来要被世家豪族束手束脚了?若是真罚了霍去病,这跟当初忍让开国功臣有什么区别?岂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卫子夫可没给他反口的机会,那敢问陛下!卫青一辈子能有多好个好在?能有多少个幸运?这次是他本领高绝,上次是他身份不够...不够试验巫药之举,下次呢?还有好在吗?还能有侥幸么?要是所有的幸运都用完了呢?! 卫子夫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出息,都跟弟弟闹那么僵了,一想到他曾经在长安擦着刀锋而过!在自己手下的长安城中,曾游走于生死边缘!就忍不住的自责、愤怒、害怕,甚至连理智都没有了,也不想有了! 不管不顾的冲刘彻吼道:要是没有好在,我现在见到的就是卫青的尸体!!还妄想让我原谅,他们简直做梦! 刘彻有些惊到了,怔怔的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青儿不是你的妻弟吗?大司马不是你的左膀右臂吗?陛下为什么没有替他出头!!为什么要来问我,我时到今日才知我弟弟竟然又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崩溃这种东西,往往都是说来就来,越说越多,前一秒还咄咄逼人的卫子夫,下一秒就扑倒在刘彻身前,拽着他的衣领,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道:不是在匈奴人刀下,是在自己人刀下是在长安啊!是陛下要我画地为家的长安,是在我守的家里,我弟弟被人伤了!陛下,我是何心情,你可有体谅过? 朕朕也没说放过他们,只是刘彻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卫子夫此刻大概跟很久之前扑倒在椒房殿桌前的样子差不了许多,再多哭一下人就要断气了,只好先哄,你别急啊别哭了 不是去病该领罚,是我,是我不该相信陛下! 你这什么意思?! 既然陛下君子报仇,我就不必多做君子了,我就是小人,小人也要替我弟弟出这口气! 去病都已经做了,你还想干什么?能不能给朕消停点,就这样不行吗?早知道你们这样还不如朕就在鼎湖死了呢! 死了?他怎么敢这么说?他往谁心上插刀子? 陛下不必拿我的软肋来堵人,既然你不肯处置,那就别怪我这个皇后对她们不留情面! 你想干什么? 陛下不用管我干什么,我只问陛下是不是要处置李家! 刘彻甩袖,破罐破摔,朕就不处置了!你能怎么样? 陛下最近宠信张汤与我谈法度,那好我明日就按法度让李家妇孺去往谋逆罪臣家眷之处拜访,此生不出! 你! 争执声越来越多,却再没砸碎什么 门外平阳公主跟卫青齐齐站着,一言不发,就这么把所有的争吵都收于耳中。 两侧灯笼高悬,火光晃动,红彤彤的烛光混着漆黑的夜色,衬得卫青如玉的面庞越发复杂难言,只是眼中有清晰的泪光闪过 平阳公主不太愿意见到这样的场景,率先开口低声感叹道:听到了吧,也就是她,才会在这种时候,关注到你为什么受伤这一点,还心悬一线,独独为你争理。 卫青静静合眼,双拳紧紧交握在背后,万千汹涌心潮任凭他用再好的自制力压下去,也,压不下去 是,只有三姐,才会在这种时候毫不讲理的跟陛下争辩早已不是重点的事情! 从去病射杀李敢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争论这事的处理结果,焦点在去病的身上,在李家的身上,在六郡和外戚的身上,在前因后果身上,在法理人情的身上 从来都没人问过自己当时受伤是什么情况。 伤,是深是浅?是多是少?严不严重?有没有恢复?够不够量刑?够不够牵连李敢手下和家人? 没有问,谁都没有问 三姐......她,也没问,她同其他人一样也只知道自己受伤了,然后却把所有的关心、自责和重点,担在了她一人身上...... 为他争理,为他辩驳,为他心疼! 是在长安啊!是陛下要我画地为家的长安,是在我守的家里,我弟弟被人伤了!陛下,我是何心情,你可有体谅过? 卫青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过脸颊,越来越多,但转瞬不是被风吹走,就是被扑掠过来的火光融化。 心脏不再继续平静安稳,而是咚咚的跳跃着!!他明白明白不是不管自己之前怎么对她,她还是会把自己放在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上! 第638页 卫青心中问了许久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进不进去,不重要了,姐姐,不需要只靠陛下。 他低头站了良久,才静静转头走开。 薄露蒙霜的青石砖上,浅浅勾勒出来一双脚印,几滴水渍,风一吹,细碎的沙砾覆上,再无痕迹。 正如那些不为人知的关心,那么深刻,那么清晰,那么厚重! 却无高声、无赘言、无深痕 平阳公主深深看了一眼殿门,也转头跟了上去,跟卫青并肩而走,许久再没开口,殿内这样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哭一会儿怒的卫子夫,她也是头一次见。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卫青才开口:公主说过,只要人不死,未来就有希望,我还能活很久,自然可以有机会补偿她,总有办法。其实公主比我更苦,外人看来我是个受害者,可是公主 平阳公主轻笑道:你是心疼我,觉得大家认为我是坏人实在委屈,是吧? 卫青一愣,觉得这话有些歧义,内心稍有不自然,面上却笑着移开目光,他如今是个被人宠,所以敢肆无忌惮的孩子,自然要关注一下没人疼的孩子。 平阳公主却停住了脚步,目光烁烁的看着他,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道:卫青,你跟我们不一样,你看到的大都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人!就像去病,知道了就直接射杀,杀了就等待裁决,从决定到做好,再到承担,未有犹疑!若换了我大概不是暗杀,就是下套谋命,总有些非常的手段。 所以,包括如今这些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所有人,就算他们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但他们都是要往上爬的,都是要为大汉江山造福的,此心,坦坦荡荡! 这是你们看的,做的! 可我看的是这锦绣江山的满目疮痍!平阳公主的声音竟然带上了颤抖,几分不争气的愤怒,几分无奈的嘲讽,她的那些亲属那些开国侯爵如今都是个什么样子了?然而即使是被有些新贵官吏欺辱,有些人依旧逆来顺受,还不愿意让其他人奋进争取夏侯家族学不就是因此才崛起的么...... 这些,她不是耳听为虚,是在长安以外眼见为实!从长安到汝阴,从世家到族学,眼见为实! 有些人的奴性是刻在了骨子里,从跟匈奴和亲开始,从数祖论渊源开始,只要我身份是生来的天潢贵胄,我就没有好坏,史书上只有一句情有可原,探查内幕时只有一句另有内情!这些人用他们自我察觉不到的卑微和怜悯去编织一段感人的故事,把出身卑贱之人拉扯下来,把羡慕的贵胄出身捧上神坛,这是他们惯做的,也是我们生来就有的可笑的盾牌! 平阳公主看着卫青一副不痛不痒、不在乎身后名的样子,突然很后悔当初教几个女孩子的时候,怎么就没带着他,就该让他也尝尝那种讽刺的味道。 卫青,这天下的庶民不一样,他们不止要温饱,更要看得见的希望才能对国家有归属感!现在的希望是我们刘卫俩家给的。我的弟弟,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我保护了,可你们不一样!你跟子夫都不一样!! 一朝走错满盘皆输!你们错了,会有人说天性狡诈,阿谀奉承,会有人说小人得志,本性卑贱,不会有半丝好话揣测出口,这是世人的奴性,世上最可悲的激情和探究,而我自小就看得清楚! 如今远的不说,单一个南宫公主,也够看得清楚极了。 别看她言之凿凿说卫子夫怎么怎么样,当初她和刘隐不过两女争一男,若是没有和亲,没有刘陵刺激,没有南宫公主强势维护刘隐名声这么多年,大概什么好话也落不在刘隐身上,毕竟连和亲定了,私下都有人议论纷纷刘隐不顾身份耍手段争男人,却自食恶果...... 大汉自强,是因为强者带来的希望可以惠泽众人,偏偏是因为这样,带来希望的人,才极容易被人踩进绝望。我也没那么伟大,一门心思想去保护带来希望的那群人,只是我姓刘,又恰好认识你们而已。 卫青似有震动,之前两人从没聊过这些,公主 如今你们让大汉子民心中有了一份傲气,万事可为的傲气,这是用血肉拼出来的。子夫也让天下女子有了野心的希望,这是她晨昏琐碎中包容下来的。是我一手培养的你们,我不能让任何人动你们一丝一毫!你们为天下人做的,我要让大家都明白! 会的,陛下也会做到的! 听到卫青这么肯定的答复,平阳公主笑得很开心,气氛缓和下来,她突然有个想法就顺口溜了出来,不过,我之前一直以为你需要我指点,但是鼎湖,你还知道派人飞马报椒房殿,你和去病都要派什么人回来,也能瞬间决断。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也许就算没我,你也可以护好你姐姐。 卫青目光悠长的看着她,歪头轻笑道:公主什么意思? 我回来时,王夫人外无助力,内无野心,即使有个儿子,却紧贴皇后,所以陛下就算非常喜欢她,我也很快弃了这个选择,想来其他有心人也是一样的。 平阳公主顿了顿,但其实,有儿子的,才最有竞争力,不是吗?所以...这几年,我看着你,看着你跟陛下的默契,突然就想起了一件旧事,你送给王夫人的五百金,是不是算准了陛下会问你,算准了陛下不会让宁乘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借陛下的手送他离开,甚至...算准了王夫人不敢接? 第639页 还有一句,你在试探卫子夫之后,第一个得盛宠的嫔妃,试探她的什么?试探陛下的什么?你又在试探着准备做什么呢? 但,平阳公主没问,她觉得万一问了,便是越界,一切就会彻底超出自己的掌控。 !!! 卫青似乎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消化了这段猜测,随即微微眯起眼睛,迟钝又配合的翘起嘴角,还是温和的笑声,却如同慵懒的狼王,淡淡回道:哦,是吗?我这般厉害。 这样一如平常的谦润,不知为什么平阳公主突然觉得有些危险,略退一步,本能的迅速改口,移开视线,当然!本公主一向阴谋论惯了,将军别见怪。 卫青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转头抬眉,平淡的接了一句,无妨。 看来自己和姐姐一样,越长大,这面容越有谦和隐忍的欺骗性,甚至能让很多人都忘了自己是大将军、大司马!为官、为将,哪个都没做差了。 若换一个陛下,可能他们姐弟都不是如此,如今,只是因为那个陛下,是刘彻!即使迷信神君,也没落下过正事的刘彻!即使站在高位,从未轻看天下之人的刘彻!即使生病糊涂,好起来之后依然第一时间想给他撑腰的刘彻! 他,值得! 值得所有的分寸和真心! 值得所有吵闹后的不放手! 三姐,你也是如此想的吧?所以,吵吧,即使出了问题,我会帮你善后的! 我,卫青,现在,一直,无不可为者! 第219章 很重要么 ======== 十天之后,启程回长安。 帝后沉闷的气氛也影响到几个小孩子,以至于刚刚到府的霍去病,身后跟了一串小尾巴。 言乐、言思、卫伉、卫不疑、卫登、公孙敬声、霍光、张贺... 也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明卿,见此情景颇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 表哥把郎中令卫登刚开口,卫伉就把他瞪了回去。 言思之好懵懵懂懂的开口,表哥闯祸了,我们担心他安全。 言思!胡说什么呢!言乐把她揽回怀里,捂上了嘴。 霍去病回头看了这一串的人,无奈摇头,不准备现在就跟明卿说,只伸手去抱霍嬗,好久没见可想死他了!但小孩子明显是在外面玩野了,啪的一下给了他一掌,蹬蹬蹬的就往屋里跑去了。 哦。明卿没有放在心上,霍嬗怕晒,出去玩这几天不戴帽子,都要发脾气的,霍去病把他举那么高,肯定不高兴了,转头进屋见有傅母接他,这才转头问霍去病道:又是什么祸啊? 霍去病看着明卿,顿了一下才问:李敢伤了舅舅,很严重,你知道吗? 明卿迷茫又惊讶的问道:什么??! 霍去病这才落地了一块石头,整个人似乎还在难过,低头轻轻咬牙,就是鼎湖出事的时候,说的是替父不平呵所以我 他话还没说完,明卿转头就快步进屋了,扔下他们一堆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这是什么反应? 言乐上前道:表哥,是不是消息早就从甘泉传回长安了? 霍去病轻叹一声,也摸不准明卿的意思,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冲动过了吧。转头看着后面跟他一路的弟弟妹妹们,沉吟着站出来打圆场,都回吧,不必担心我,小贺替我跟太子说一声不必一直惦记着我,后面 走啊! 还没等听完他说话,一个忽然闪过来的人影,就横过来两把剑! !!! 明卿一脸清冷雪色,气冲冲拽着霍去病就往外快步走去,边走边训他:还不上门要他狗命?这你也忍得下去?! 霍去病愣了几秒,一下刹住了脚步,对上明卿皱眉发怒的脸,这才露出来这么多天的第一个笑容。 只是后面的人, 卫伉: 霍光: 卫不疑: 公孙敬声: 张贺: 言乐: 走啊!明卿拽不动他,回头来看,霍去病竟然还在笑,气就不打一处来,高声道:霍去病,你什么意思啊?你现在当了大司马就心存顾忌了?竟然还能站在这里忍,这等作为放在我们游侠中都是要被众人唾弃的,你的孝道呢?你的威严呢?这是打你的脸,打我们冠军侯府的脸! 游侠这还有个张贺呢,也不知道他听清楚没有,公孙敬声轻咳一声站出来尴尬道:嫂子,这事也不能完全这么看 那怎么看?明卿头一次在这些弟弟妹妹中冷了脸,毫不客气的训道:你是要跟我讲朝纲吗?别以为我不懂,以下犯上,阴谋行刺,论罪当诛!就凭他三脚猫的功夫,堂堂正正能赢了舅舅?哼更别提这事发生在在鼎湖出事的时候,背后如果还有其他的人,就是诛三族都不为过! 霍去病笑意止不住的溢出来,把她的手握得死紧,越笑越骄傲,越笑越开心,竟渐渐放出声来,这!是他霍去病的夫人! 第640页 懂他,解他,聪慧,念情,会坚定的跟他选同样的方式! 笑罢,霍去病开口问:你觉得我该如何? 明卿柳眉倒竖,喝道:这还用我教你?自然是大庭广众之下,就在他府门之前,喊他出来一决生死,为亲报仇,理所应当!还需要顾及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霍去病轻轻念叨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垂下视线冷笑道:倒也算得上大庭广众了吧! 卫不疑眼瞅着明卿又给霍去病坚定的内心砸了一锤子,着急得不得了,肩膀挤了一下卫伉,示意他说话。 卫伉负手而立,没有说话,他一直都没有觉得霍去病做的有何不妥,不然何必在刘彻面前闹那么一出。过后他甚至不断的自责,若是能跟霍去病一起知道父亲被李敢所伤,就可以跟他一起干这事了,虽然自己力量还小,但多个人分担也好过他现在独自一人承受后果。 卫不疑见大哥不理自己,只好去看霍光,霍光摇摇头,他不准备掺合这种事情,本来兄长怎么做他都没有权去干涉,而且事关亲情,自己才是最不该开口阻止的,难道要他来一句又不是亲生父亲,人家亲儿子还没做什么,兄长你多什么事? 估计话还没说完,自己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卫不疑只好自己上,嫂子,去也没用了,还是早点让表哥歇着吧! 你这小狐狸,说的什么话? 言乐在旁默默的补了一句:表哥已经在猎场杀了李敢。 明卿:死透了? 言乐噎了一下,嗯。 早知道我也去了明卿这才往回走,犹自嘟囔道:看你们送他回来这架势,是被人抓住这事弹劾了?哪个不长眼的御史,回头我找他去! 众人沉默低头,只有霍去病还在看着她,目光随着明卿的移动而移动,温柔、专注,欣赏、倾慕!浓郁得化不开,心中的沉甸甸的憋闷却一扫而光。谁说自己太过冲动,连累家人的?他的家人就在支持他! 明卿在庭院处的石桌上放下剑,踱了几步回来这才对上他的目光,笑盈盈的偏头赞道:这还像个大司马的样子! 言乐担心的出言道:表嫂,你就别火上浇油了啊。 明卿看着周围几个弟妹担心又讶异的样子,知道自己说得过了,往日端庄慈爱的形象大有一去不复返的架势,立刻轻咳正色道:不过你也有点太过了,怎么能在猎场呢?要是有下次,咱们就该找个小巷子,蒙头先揍他一顿出出气再下手。 霍光终于看不下去了:嫂子 霍去病收回目光,右手拽着她就往回走,毫不顾忌旁边的人,颇有些自豪的扬声道:摆席!吃饭! 明卿边走边招呼旁边的几人:哦那什么,快进来吃饭吧!我叫人去做饭,刚带回来的腊肉,都留下来吃点东西,一路回来累坏了吧! 张贺知趣的告辞了,太子那边还等着他消息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刘彻授意,太傅把课业安排得满满当当,半夜都看着,自己只能代太子来看望一番。 剩下几个人吃完饭才一步三回头的走,言乐更是几乎要落下泪来,抱着明卿的手,不断嘱咐,表嫂,他就是太自负了,也不多几个人跟着他,我真怕他像舅舅那样受伤,你一定要看好他! 明卿再三保证之后,才恋恋不舍离开。 没看出来,言乐这么向着你,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应该是言欢来做呢! 霍去病哄睡了霍嬗,就坐在窗下泡好茶,等明卿坐下,才压低声音撇嘴道;她?她差点没吃了我。见事情过去了,就埋怨我没想想皇后姨母的心情,可我去问过了,姨母根本没生我气啊!对了,你这是刚从哪里回来?家里果树也没见你翻新呀? 明卿脱了繁复的外衣,实在麻烦,大大咧咧的在对面坐下,道:大行夫人来做客,说要去照顾一个孩子,我见路途不远,就跟着去了,也是赶在今天早上到的。 霍去病奇道:你什么时候跟任夫人走得这么近? 那你可不知道,任婶婶是个很有侠义心肠的人!明卿豪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甘泉围猎机会难得吧!但是她保媒的那家姑娘移居边塞了,娘家在长安还有个弟弟,生病了,她就去帮忙照顾,说错过就错过吧!哎呀!我真是佩服极了!见她就一个人去,所以就跟她一起搭个伴。 那她估计也不知道甘泉的事。霍去病抿了一口茶,想了一会儿才缓道:但她毕竟是六郡出身,这次丧事估计会前去吊唁,你不要太在意这些,去就去吧!你难得交到个朋友,别因为我太计较了。 我倒是觉得她去不去不一定。明卿挑眉,很有自信的说,送丧礼有可能,人可不一定去。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换了我,我就会这么做。 ......霍去病乖乖的闭上了嘴,明卿一直跟别人相处都是易地而处的考虑,不管猜测谁,她都这么推测。这是游侠的难能可贵之处,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总之也算百试百灵就对了。 第641页 我之后恐怕要出去一趟,要好久。霍去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前给明卿打个招呼。 为什么?明卿听着声音就觉得不对,这不像是正常的派遣,是李敢的事情,陛下心中还是对你有微词? 微词说不上。霍去病笑了,安抚她道:就是当你抱团跟兄弟姐妹一起顶撞父母的时候,总要挨打,这时候明智的就是先往外跑,晚饭时候,回来交一篇好文章就可以了。 我不懂,你们还做什么了?顶撞?你不会杀了人之后还大摇大摆吧?你怎么能跟我们游侠学呢!明卿急了,你认下来就是了,顶撞陛下做什么?怪不得言欢差点吃了你,你是真的气人啊! 你别急,也不全是我,一堆弟弟妹妹也护着我呢!但我想了想,别人不好走,皇后姨母又在跟陛下争执,迟早要收拾李家。我这身份吸引了太多注意,现在稍稍避开,让皇后姨母的出手和朝堂的事情分开,也算是个迂回吧。 看明卿还要再说,霍去病正色抢道:主要是陛下要徙吏民到边境去,这是之前就定下来的,就是耽搁了,我正好提前去安排一下,再去各个马场巡视一番。 那倒是应该。明卿这下明白了,你们回来之后,马匹照着往常那般培育训练,数量着实少了些.......只是,你早些回来吧,你再不多跟嬗儿呆几天,他就不愿意理你了。 放心,这几天我寸步不离你们!霍去病信誓旦旦的保证。 明卿虽然怀疑这个寸步不离的真实性,但能记着多在家里呆几天也算他表现良好吧~~ 就在冠军侯府其乐融融的时候,长平侯府可就没有那么平静了。 你过来!卫青赶走了不疑和小登,独独叫走了卫伉。 卫广见势不好,也跟着溜进去,二哥,怎么发这么大脾气,脸色这么差?要不先吃饭吧!我都准备好了。 卫青没有理他,只冷冷的道:卫伉,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卫伉没有低头,而是抬首不闪不避的朝卫青看过去,想起甘泉宫出事的时候在陛下面前请罪。 既然宗正提到前因后果!前因后果便是臣没有做好一个儿子应该做的,没有护好父亲的安全,实在有违大汉孝道!陛下若治罪于霍大司马,臣这个儿子无颜存世,但求以命相换!还请陛下允准! 嘶!除了上首的沉默,周围都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卫伉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刘彻的裁决,却等到了卫青的一句。 卫伉!确实有负侯爵之位,请陛下夺爵斥责! 卫伉不可置信的抬头,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在这种时候提出要拿走自己的爵位!是!自己这个爵位就是平白拿来的,父亲愿意拿走就随时拿走! 可是...为什么是那种时候,是自己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护着表哥的时候,他就那般毫不犹豫的决定牺牲自己么?他,就那么的珍惜表哥远远超过自己么?! 若不是后来主爵都尉手下和太子等人把话岔开,这事还不知道要发展到什么地步。 自己现在要跟自己的父亲说什么?卫伉觉得,正常来说,应该是他跟自己说什么吧! ??为什么?卫伉到底是最先开了口,我不懂,我已经很尽力!很尽力的去学着当一个好的侯爷,不堕您和表哥的名声!为什么父亲依然看我这个侯爵这么不顺眼! 你是觉得我提议陛下夺你爵位,是冤枉你了?卫青拍桌子,怒道:你自己承认,从鼎湖出事开始,你做了多少件落人口实的事情!宗正你都敢一人顶撞! 我为什么顶撞宗正,父亲不知道缘由吗?我哪一次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卫伉头一次顶了回去,分明是父亲看我不顺眼,从小到大,你每次出征都是恰恰好赶上我的生辰,你总是会忘掉,可是卫登生病一次,你竟然能不出征,留下来照顾他!为什么你疼所有的孩子,就是不疼我? 阿广看着卫青脸色越发阴沉,赶紧拽了他:小伉,你在说什么?你父亲自然是疼你的,没爵位也没什么关系啊,你看两位叔叔不也没有么,以后缺零花钱了,随时跟叔叔说,不会少了你的。 不是为了钱!是父亲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往大了比,他喜欢去病表哥多过我,往小了比,他还是喜欢不疑和小登超过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卫青:我就算再疼别人,可等我死了,这长平侯的爵位还是你的,不是去病的,不是不疑和小登的,是你的!夺爵之事你有错再先,况且其实 对,是我,是我来承袭爵位,可若是把我这个身份给小登或者去病表哥,你怕是会更高兴吧! 卫青倾身怒吼道:你胡说什么!! 哦!不!现在已经不是了!你有你的想法,你要娶平阳公主了,母亲被你亲手送走,我不再是嫡子!挤压了很久的心里话终于被说出来,卫伉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他可以用命去换自己父亲和表哥的荣宠和一切,那么努力的想要融进去,但是,他们仿佛一点都不愿意接纳自己。 第642页 那自己又何必多做期望和等待呢?等待他的回头夸奖,期望他的平视,从他决定娶平阳公主那刻起,他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吧?连皇后姑姑和大姑姑,甚至去病表哥都来私下找过自己,担心自己的利益损失,说会尽力保全他。 卫伉那时还觉得父亲不会那么狠心,笑嘻嘻的安慰各位长辈,暗下决心要加倍做好这个侯爷,不让父亲为难。至于母亲...母亲说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是爱自己的,现在......怎么不会呢? 所以父亲也不必哄骗我,你的爵位,也不必言之凿凿说要给我了,你本来也没想给过我什么! 看着卫青疾走下来就要打人,卫广赶紧挡在卫伉面前,忙道:哥,你别往心里去,小伉还是个孩子,这事我听着都惊险,他也是担心害怕的,一时生气口不择言也难免,你别跟小孩子计较! 卫伉从卫广身后出来,叫喊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五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闭嘴!卫广也急了,干嘛呢?非要把话戳到你父亲心窝子才罢休么?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你骑射文章哪个不是他手把手教的? 是他教的,他也教过不疑和小登,也教过去病表哥,也许我就是天生不如去病表哥,我可能一辈子都比不上他,所以父亲就是不喜欢我!是!叔叔你可以说他爱我,可是他他是因为血缘关系才爱的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爱我的! 这是什么跟什么?卫青拧紧了眉头,训道:很重要么?因为血缘关系爱你,和因为喜欢你而爱你,这个区别很重要么?值得你如此耿耿于怀! 重要!很重要!卫伉心里明明在呐喊这句话,可是自己却摇了摇头,执拗道:是,对你来说不重要,那就不重要吧! 你有了去病表哥,我,本也是不重要的。 卫伉死死按住眼眶里还在打转的眼泪,说完起来转身就走,眼角一滴泪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静静地落在地上。 母亲,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把去病表哥换成我的身份,会不会就都皆大欢喜了?你也不会走了吧...... 一切都是我没有用...什么都做不好! 第220章 陛下迂回 ======== 卫伉跟卫青吵架的事,隔了一天就传到霍去病耳朵里了,虽然忙着,却在正午踩着饭点来了,带了一包的好吃的,摊了满桌子,自己也不客气,拿了个苹果放下就开始啃,小伉怎么还生气呢?没想到你也有一天敢跟舅舅吵!真稀奇!事我听说了,你别往心里去,这事也赖我,果断时间就好了,你们三个乖乖呆在府里别闯祸,等我回来,领你们出去吃好吃的! 卫伉硬邦邦的回道:那是我父亲,我知道该怎么体谅他。 嗯,小伉最乖了!霍去病伸手去摸他头,却被卫伉躲开。 我已经长大了! 霍去病也不介意,这炸毛状态比自己可差远了,只当他还在跟卫青生气,开解道:卸了侯爵也好,看看你这一脸的板正,都被束缚坏了,没了头衔你就好好玩几年,等玩够了再领职。 卫伉气呼呼的瞪着他,等我长大,匈奴就用不上我了 哈哈哈哈哈,这想法太像我当初了!霍去病一撩衣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语重心长的说:等你长大有机会去战场的时候,你就知道百姓有多盼着用不上将领的日子!不能为了我们的未来和前途就罔顾他们的意愿,仗是为谁打的,你可要想清楚! 你有机会,你当然这么说。卫伉偏头不想理他,说是怪自己的父亲,但父亲偏宠表哥,自己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我霍去病还想再安抚安抚他,卫不疑就带着赵破奴跑进来了,霍公子,李家二公子找您呢!说有急事! 李驰?他不是帮在准备出使的事情么?霍去病利索的爬起来,一秒钟都没耽误,示意赵破奴边走边说,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门口,带马来了么? 带了,是李驰公子着人来传话,好像是张骞先生家中那边出了问题。 好!霍去病转瞬又想起什么,纠结起来的严肃面容,又笑开来,在二门口转回头去,喊:小伉,想上战场,先学算帐吧!昂!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聊! 说罢,没等卫伉回答,人就着急的闪没影了,其实卫伉也没想回答,他对霍去病的感情很复杂,喜欢、钦佩,可还带着那么一点吃醋和嫉妒,自己迫切的想成为他,又不想成为他,这些情绪隐隐约约的都被他埋在心里,昨天跟父亲卫青喊了一顿之后,再想带上原来丝毫没有芥蒂的面具,却是不能了。 于是卫伉什么话都没接,负气把桌上东西都包起来扔到了角落里。 大哥你怎么了?还因为甘泉的事情跟父亲生气呢?去病表哥其实 卫伉面色不好,说:滚吧!少掺合! 哦~卫不疑还是个小孩子,虽然知道掺合进父亲和大哥的战争中肯定是两头为难,但还是忍不住想插手,岂料刚说了一句话,就被卫伉骂了回来,只好灰溜溜的准备退下。 第643页 等等!那那什么,刚刚表哥来的时候,应该是来那什么的,你准备准备送过去吧! 什么什么?不疑一脸懵。 那什么!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 卫不疑试试谈谈,颤颤悠悠,带着些许的兴奋和开心,伸着小胖手抓了一盒桌上遗漏的杏仁酥,什么?!这个么?好吃! 卫伉心中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大声说:吃吃!你就知道吃!饭!饭!饭饭!他胃疾你不知道么?一忙起来又该忘了,给蹭饭的送饭去!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软糯糯的手指了指门口,有指了指自己,哥?貌似表哥他不是来找我的,我哪知道他有没有吃饭啊?他我 卫伉心中堵得难受,大踏步就出去了,恨铁不成钢的扔了一句,就你这样还侯爷呢! 卫不疑委屈得紧,小声嘟囔:又又不是我愿意当的就那宫宴和祭祀,也就是你愿意兴致勃勃的跟着父亲准时参加,我可一点都不喜欢。 嘶!卫不疑揉腿,磕磕绊绊的说:哥!你,咋回来,回来了 哼~卫伉把他手中的咬了一口的杏仁酥毫不留情的抢过来,然后墙角的包袱抱了个满怀,嘀嘀咕咕的走了,正缺钱呢!看我不吃穷他! 卫不疑低头看了看两手空空的自己,觉得心里一阵抽痛,干活还没好吃的!做侯爷不能花天酒地还有什么意思啊!!!!!!! 哎???卫不疑突然停止了哀嚎,张骞!哈哈哈哈哈,那他要去送饭!最喜欢张骞稀奇古怪的讲些有的没的了! 卫不疑去的时候,霍去病已经走了,就剩一个刘据和刘闳正在告辞。 刘据起身拉着刘闳往外走,张大人,一路山高水长,还请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不是只有军伍才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当初的侯爵被夺,不全是坏事,还请您多想想。 太子,臣还是那句话,要做什么,只要陛下一句话,臣决不推辞。 我费了这许多唇舌,张大人竟还没理解我的意思。刘据稍感无奈,眼风扫过探头探脑的堂邑父,感念他一把年纪还要为旧友操心,继续耐心道:出使一事利在千秋,虽然张大人因做向导得封侯爵,也因导军不利被褫夺,却不该就此失落,侯爵封夺变动不代表人的能力多少,该主动找准自己的位置的。 臣,只担心自己有心无力,这次定然不负陛下所望。 父皇事物繁多,难免有所偏重,您可不该如俗人一般趋之若鹜,反而更该找到自己擅长的事情为国尽忠。听闻您当年可是主动请缨,一路信心坚定,怎么现在反倒没有了勇气呢? 当年?太子怎么知道的,张骞看见刘闳偏头去自己身后,也转过身去看,是堂邑父找来的太子?他可真敢啊! 堂邑父在那边跟张骞的孩子玩得开心,笑声掩饰般越来越大。 母后说这段日子贵夫人都很久没进宫跟她聊天了,可巧,父皇病好之后也让我来拜会大人。刘据恳切道:还望大人不要带着心中负担出发,对于不足为患的西南诸国未必就要大兴兵戈,张骞大人还是要摆正前去拜会的心态。毕竟将来即使要动兵西南,大人之功也早已定下,就算不上战场,列侯之名也担得起,在外若是需要,让众人喊上一声也无不可。 张骞慌忙去拜,这怎敢当? 刘据伸手去扶他,低声沉道:张大人,我是替父皇母后来的,这句话,您要懂我意思。 ...是!太子多次来劝,臣明白了,名利之事臣不会介怀,倒是中尉坐久了,见汲黯也赋闲在家,郑当时常年在外,熟悉的都各自散去,难免怀疑自己能否还有用于陛下。张骞拱手道:臣谢太子开解,路上,臣会想明白的。 刘据拽紧了刘闳的小手,微笑道:好,那我就告辞了。 卫不疑这才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我来晚了?去病表哥呢! 刘闳清脆的回答道:早就走了,我都跟着太子哥哥吃完饭了! 刘据看着他拎的食盒,笑道:一会儿张贺就要去,我帮你请他转交吧,不然就凭你的速度,都要晚饭了。 多谢太子!卫不疑毫不客气的坐下。 刘据问到:你还在这里有事? 对啊!我来看看张骞大人家的玩具,好玩极了! 看到张骞一副早就习惯了的笑容,刘据了然的笑笑,正欲走,却被刘闳拽了拽袖子,太子哥哥,我也想玩...... 看着刘闳羡慕又可怜的样子,刘据笑着安抚他,课业还没有完成,况且张大人后日就要走了,肯定很忙,等他回来,我再带你来可以吗? 好吧...刘闳也没什么其他小伙伴,跟刘据的时间最长,这才甘泉宫自己没去,回来好不容易得了石庆的允许,可以寸步不离的跟着刘据,即使再想玩,也只好乖乖走了。 张骞一脸歉意,他确实很忙,卫不疑常来自己也不必多招呼,皇子留下来,他不陪着说不过去。 第644页 于是刘据就拽着一步三回头的刘闳走了,他们这几个孩子惹父皇不开心了,只好加倍干活来忙喽,希望父皇早点消气,让去病表哥回来,言乐也不用哭了! ~~~~~~~~~~~~~~~~ 未央宫宣室殿,儿宽、颜异、任安、桑弘羊、李息等一众侍中博士在议事。 大家都觉着这应该是讨论丞相的人选,可卫大司马怎么没来呢? 儿宽却大概能明白刘彻的意思了,张汤怕不是刘彻心中的人选,不然何需讨论,不过也对,御史多为手段铁血的酷吏,早就跟张汤相同,若是张汤当了丞相,任凭卫青怎么和柔,朝中气氛恐怕都要加倍严苛了。 这时候倒是想起李蔡来,盐铁政令变动这么大,丞相却当得毫无存在感,说什么是什么,还有李广自杀的事,就算李敢有意为之,但他是长辈,也比李敢位置高,再到鼎湖,一路都是左右摇摆,下不了决心,也许就是这样的摇摆最适合丞相位置。 但现在空虚下来,往卫大司马那边看,明显是忙得接不过来了,霍大司马手下也都是武将居多,没几个能力性格合适的,张汤还不是最佳人选,若是要升迁,九卿之中,还有谁呢?儿宽看了看李息,自顾自琢磨,会是他么?陛下要在朝中补新的六郡势力? 对面的李息可没有那么高的野心,从司马谈办的宴席上下来之后,他一心只有徐自为的事了,至于这丞相位置,还是适合大儒学者来做,最好声望高些的,比如董仲舒、孔安国这类的。 尤其是孔安国,李息看他那红润的气色,回来还跟自己家夫人私下打趣,除了不神神秘秘的搞什么神仙之言,跟神仙也差不了太多,陛下与其信看不懂话的寿宫神君,不如多跟孔安国一起相处相处。 正偷乐着,刘彻点了他的名字,李息,子文后天就走了,你们可有就西南诸国的事讨论过? 回陛下,这几日臣一有时间就陪着张骞大人一同清点物资,只多不少,随行人员也多选身强力壮,精通多语且常年于边境游走的良家子。虽然这次是为了西南的开拓,但陛下所言甚是,亲善为上是一方面,也要做好随时起兵的打算,一路上各地恐怕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部落或者国家,一应特产、人口、习俗、兵力,都着专人记录随行,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刘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些早都定好了,只是子文这次一走又不知道多少年,心中还是有些紧张,每天不问上一遍,不踏实。 儿宽看着李息松了一口气般站回去,不由怀疑自己,推测错了?那丞相会是谁?但刘彻却没打算就此放过李息,继续点他出来,郎中令一职不宜空虚过久,期门选了半天,在功夫上就谁都不服谁,别提其他的了,李息?你可有举荐之人啊? 这是还要从六郡之中选人啊,看来司马谈宴席上的人是白担心了,六郡一直多出勇猛精进之将,哪能因为一家一族所为,陛下就弃之不用呢? 臣觉得,或许徐自为可用!李息压下激动,平稳的说:徐自为出身北地郡,元朔五年跟臣同出,击右贤王;浑邪王归汉时,也与臣一起在黄河边修筑城池,文武双全,智勇兼备,还请陛下考虑。 嗯,这人朕好像什么时候听过,做什么做得不错来着? 这...鼎湖时候做的不错吧?但李息装傻,那是他福气,臣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提过他了。 其他人可有什么意见? 任安没出声,他接触这些兵将算少,确实没什么意见发表,桑弘羊倒是随意许多,直白的问: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位,既然得大行如此夸赞,臣倒是好奇,日后可否请他来公干交涉一次?臣也好有缘结识一番。 哈哈哈哈哈刘彻朗声而笑,桑弘羊,你放心,李息手下的都是很会精打细算的稳重之人,况且大行收岁贡的,不是花钱的,你们一定聊得来!往后常来常往,还是在你之上,自然有机会。 听到刘彻这么直白的迷钱之言,颜异低头闪过一丝无奈,盐铁政令推行后,明显见到了成效,自己虽然也开心,但东郭咸阳和孔仅大肆提拔亲近之人,两人行事越来越过了,还有桑弘羊在刘彻亲近处说好话,搞得上上下下一股以钱为尊的风气,只要能赚到钱就什么都行? 任安在另一边悄悄听着身后对这事议论的博士,这下互相提携的人,都凑堆了。 六郡加商贾,能说到一起去么? 徐自为谁啊? 日后再看吧!能让陛下记住的,肯定还是有几分本事。 刘彻继续夸李息,大行也是我朝一员虎将啊!不止有识人之明,家中也是极好的,我听说你二儿子要跟着子文走? 是。李息虽然舍不得,但机会难得,李驰也喜欢,就当放他游历吧。 嗯!不错!等他回来,朕好好赏他!刘彻笑呵呵的夸了两句,就想起自己的儿子,为了救他表哥,跟卫伉那个臭小子在自己面前哭孝心,卫子夫还要收拾李家,自己再不让他们尝点厉害,这次是郎中令,下次他们真就抱团走结党营私的路线了。 霍去病还想走迂回路线,自请出去公干给自己台阶下,自罚?这回其他人倒是都没来说什么,哼!臭小子不跟朕学兵法是吧?朕这回教你一次朝堂上,什么叫真的迂回! 第645页 馆陶大长公主来朕这里告状了,宗正处事不公,御史查实,朕已免了他的官!刘彻话锋一转,就把任安叫了出来,宗正的替补朕还没有想出来,任安,你就以太子少傅之职暂行宗正事吧! 啧!! 陛下!!没等任安反应过来,颜异这回坐不住了,主动出来说,陛下,宗正之事乃皇族重事,牵扯的都是贵人,为保公正,一向都是刘氏子弟为任。任安... 经过这些年跟刘彻的磨合,颜异世家的耿直和偏见都收敛了不少,所以,任安何德何能?的惯用疑问句,在嘴边就变成了,任安...确实有些不合适,还请陛下三思。 李息想的是难道甘泉和鼎湖的事情,还不算过去吗?刘彻这是要给卫青撑腰撑到底了,一个不走的舍人,至于很快的提到太子少傅和宗正么?破格录用虽然是刘彻风格,但也都是做出了事才得二次升迁的,任安这段时间做啥了呀?! 想不通的他本能去看御史的脸色,这些年,张汤下的御史都鬼精鬼精的,若论陛下真正的想法,卫青现在不在,就是他们最了解,也最能猜到了。 儿宽也是一脸惊讶,想了想也出来道,陛下,宗亲贵重,以外姓官员行宗正事,确实没有这类先河,且不论名正言顺,陛下说暂行...暂行到何时呢? 暂行到找出合适的人选来。刘彻甚是平静的回答他,仿佛只是解答了一个小问题,但....在场都不是傻子,这句话,这不就是个废话嘛! 暂行到找出合适的人来?陛下,同为九卿,郎中令你都没有找人暂行过,讨论几句就定了,宗正怎么就不能讨论一下再定呢? 任安听了许多,却终究不愿意放弃这样好的机会,不是说世家宗亲排外么,既然压倒他们没有希望,现在就做他们仰望的人,也未尝不可!端端正正的跪下领旨,臣领命!一定尽心尽力以报陛下之恩!谢陛下赏识! 陛下!颜异不顾刘彻脸色,继续开口道:陛下在匈奴归汉的时候,曾跟臣说过,想要的一国之族,是有包容之心的宗族。不是排斥异己论血统,不是数过往历史看出身,而是只看是否可同此心?是否可用此身?刘氏宗亲乃天下典范,陛下若想达成夙愿,可真的确认太子少傅是此类人么? 想不到他还真的听进去了,刘彻颇感意外,看来世家和之人还是可堪教导的嘛,没有辜负他的用心。随即目光又移到任安身上,虽然让他行宗正事虽是暂时的工具和试探吧,但日后反转,岂不是让颜异心有摇摆? 犹豫了一下,刘彻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安排,若是一个简单的升迁调动就让他动摇了,说明还是没有领会好自己的意思,自己想要的李息这样结实妥帖的,不是易碎易疑惑的颜异,莫要多说,大司农,子文出发后,跟张汤配合好,告缗令莫要拖沓了。 颜异还要再说:陛下... 大司农!刘彻堵了他的话,暂行而已,朕这几日实在没有时间想宗正的事情,但也不能因为找不到人就委屈了朕的姑母。子文要走,朕还有水渠之事要跟儿宽商议,昆明池修建完成,想引水往东北注入渭水,以解天下之旱,龙骨渠的井渠法做得不错,再有几年就可以收尾了,所以朕特意调了庄熊罴和郑当时回来,明日等你一同讨论。 颜异:...... 他还能说什么呢?说,陛下现在讨论宗正人选吧?说陛下你不能随意安排九卿?自己身后的博士都没有说什么,卫青和霍去病也不在......颜异觉得,这分明就是让卫青插手宗正的好机会,刘彻就这么看重卫青吗?文官博士猜的尊霍抑卫,都是一家人有区别吗?根本就是没影的事情,一个没走的任安都这么得青眼,抑个鬼的卫啊! 还给自己安排好了事情,干旱频发,水渠实乃民生,颜异从来没在这事上抠门过,但盐铁那两位就不好说了,难不成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 臣遵旨。颜异终究是闭了嘴。 最后大行这些年也着实辛苦了,朕已让仲卿亲自去选了赏赐,过几天就赐到府上,忙过这段时间许你歇歇。回去跟你儿子说一声,让他出去安心办差,回来之后朕还有重赏! 李息忙不迭的出来再拜,谢陛下! 看着刘彻走了,儿宽跟跪着的李息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不安。 儿宽想的是,张汤看来是真的升不了丞相了,九卿三公变动,御史大夫迁丞相,这么明显顺畅的事情,陛下绝口不提,分明是没有意思,那会是谁?卫大司马?卫大司马加丞相,会不会太过了? 李息也有些不安陛下夸了他?自己在大行上这么多年,是要动一动,但是......自己私下想了想,若是任丞相,自己还不如老死在大行上呢!三公九卿被李家父子闹一通,空了三个位置,任了个不上不下六郡子弟为郎中令也算正常,但丞相没任?宗正开了个奇怪的先河??! 陛下......还让自己休息,还有赏赐,天呐!自己不会要当丞相吧?自己无德无能啊!儿子,咱不去了行不行? 仲卿?你去挑赏赐,咋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第221章 流放楚地 第646页 ======== 三日后,椒房殿 女官寝殿内,床上躺着一位满脸病容的少女,搭着薄薄的毯子,睡得不甚安稳,梦里依然是甘泉宫那晚恐怖的吵架声。 等景福到处好找却一无所获的回了皇后寝宫之后,才发现瑟瑟发抖的瑕心呆呆的僵在黑暗拐角处,浑身冰冷的听着里面卫子夫和刘彻还在吵闹的声音,头也不抬,明显是被吓傻了。 景福也不敢惊动其他人,赶紧把丢了魂的她拽走,一到床上瑕心就仿佛脱力一般昏睡过去。昏昏沉沉间,瑕心觉得仿佛又梦到了入宫之前那些忐忑不安受虐待的日子,高声尖叫的争吵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好久了,从甘泉宫到未央宫,自己一直病着,好几次夜晚她想费力的睁开眼皮,逃脱过往这些痛苦的回忆,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只是觉得眼前光线忽明忽暗,时不时有人来来往往,还有人给她灌茶灌汤药,往她头上放帕子。她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大概是发烧了吧!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唔~好舒服、好温柔,是郦苍师傅吗?还是皇后?不是姐姐!是姐姐要带自己回家了!每次都拽着那只手,才会沉沉的睡过去。 等瑕心再次有意识的清醒过来之后,已经是正午了,阳光打进来,衬得屋子里温馨又美好,有个小黄门正在轻手轻脚的整理药箱。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觉得嗓子干得厉害,想挣扎着起身喝杯水,略动了动,机灵的小黄门就转身过来,笑嘻嘻的又是掖被子又是倒水,嘴上也不停,瑕心姐姐,担心死我们了,景福姐姐总说你是被吓狠了这才病倒的,要不是今天守着你还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怕人吵架,梦里还在说胡话! 瑕心饮下温热的水,这才拖着嘶哑的声音问道:怎么是你?其他人呢? 景福姐姐跟皇后出去了,好像是大事,所以大家都跟着去了,所以就留我一个照顾你。小黄门看着就是个活泼的,见瑕心想下地走走,就手脚麻利的扶着她起身,还一边道:瑕心姐姐,你怕什么呢?皇后跟陛下吵架,怎么也吵不散的,虽然之前有王夫人,但现在即使帝后吵架,永巷也没什么人起来,陛下顶多是有段日子不来罢了。平时看着你挺坚强的,没想到病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拽着皇后撒娇不让走呢! 自己?撒娇?拽着皇后?瑕心觉得头又隐隐作痛了,沙哑着声音问:皇后不会守了我一晚上吧? 也没有一晚上吧!小黄门把她扶到门口晒晒太阳,这才退步递上一杯新茶,笑道:我们本不想大晚上的劳动皇后娘娘,只是医官过来后,怎么都喂不进药,昨晚你烧得越来越厉害,都开始说什么师傅什么姐姐,救命之类的,这才惊动了皇后娘娘,陪了你小半夜,早上只打了个盹就出宫去了。 瑕心就说了几句话,就感觉嗓子仿佛用刀子割开了一样,火辣辣的疼,直到又有一杯水轻轻咽下嗓子,才觉得好受些,赶紧捡重点的问,什么事要大家都跟着出宫去做?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猜是李家吧?反正周围没什么人,小黄门说话也放肆了些,你病着都没听说吧?据说李敢夫人被查出来有孕在身,皇后这才斟酌好久没有立刻罚她们,不然照那天争吵的情形,等不及回来长安,她们就得被皇后责罚。 李...李夫人怀...怀孕了?瑕心脸色瞬间又变得苍白。 对啊,哦!你病着不知道,确实被查出来有一个月身孕了,只是李家男人都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 ...... !!!小黄门还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瑕心已经穿好外衣,快步往外跑去! 而此时的李府,李家女眷和卫子夫、锦枫正在目瞪口呆的看着平阳公主,指挥着一群手下砍李府后院最大的那颗松树! 吱吱呀呀的声音伴着几声孩子漏出来的哭号,没到一个时辰,树就轰轰烈烈的倒下了。 平阳公主被叶葵扶着踩到了躺下也快如桌子一般高的树干上,俯视着犹自撑在众人面前的李敢夫人,略带欣赏的警告道:陇西的人,无论男女真是好胆色,只是这胆色以后可千万别用错了地方!这树是李敢欠我的,他伤了我一颗宝贝树,我砍还回来就好。至于剩下的怎么处理你们,就是皇后的计较了。 卫子夫:...... 平阳公主真是好样的,自己明明还没说什么,她把气出完了,还要踩一脚自己严苛残忍。 李敢夫人一只手半护在身前,一手牵着个小姑娘,一脸警惕的看了看卫子夫,她不知道李敢什么时候伤了平阳公主的树,但她能看出来皇后和公主依然不和,容忍其中一个,就算不能对付另外一个,自己家也能少个敌人吧? 就是可怜了那颗老松树,听说李家人进长安时便有了,家中孩子也没少在树下玩闹,骤然失去吓得直哭。 怎么?有意见?平阳公主见李敢夫人好久没说话,才冷哼道:若不服气就就说出来,别等本公主出了门再在背后散布流言。 后面的奴仆姬妾都低着不敢抬头,只有李敢夫人上前点头,因为李敢冲动之举,李家都要四散飘零了,多没一棵树又有什么要紧的,恭敬上前行礼回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妾身并无不服气,只是既然平阳公主已经讨回了先夫的欠的账,如今还有什么其他事情么?皇后在此,还未招待。 第647页 没了!平阳公主也不啰嗦,利落的踩下地来,半句告辞的话都没打算跟卫子夫说,就领着人扬长而去! 卫子夫跟锦枫交换了一下目光,都不明白平阳公主来的这是哪一出,但是总归是要跟李家女眷做个交代的。 既然平阳公主走了,本宫却有些话要同李敢夫人说,你何姓? 李敢夫人看着满地的狼藉枝叉,场面实在不雅,上面或站或坐,一排问责之人,她们则瑟缩于下,一副李家要凋零的模样。总之再坏也就是一条命的事情,李敢夫人强自稳了稳心神,恭敬上前行礼,轻道:陇西上官氏。 上官夫人!那看来是没有查错了,两年之前借口归家探亲,找寻李氏旁支子弟。卫子夫实在没有心情和她寒暄,冷冰冰的感谢她,真难为你们能查上祖宗八代去,给李八子找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后面...还用我说么? 不用了。上官夫人抬头,坚决的辩道:是李家与李八子祖上确有关系,这两年难免李府与李八子走动得近了些,但皇后尽管查,绝无藏私!这认祖归宗也不算什么罪名吧! 不算罪名,那你们为何不报呢?景福喝道。 上官夫人移了目光过去,回道:那是李八子的问题,应该去问李八子,皇后怎么会来问我? 锦枫看不下去了,这是不装南墙不死心啊,她当自己没去甘泉宫围猎,是从哪里跑回来的?上官夫人,你也是陇西大族出来的,别的没学会,死无对证的倔强倒是十足十啊!你觉得我北地郡的人什么都查不到是吗?哼!可惜了,为了与宫中妃嫔皇子攀关系而凑上来的人,又有几个似你这般嘴硬?早就坦白你们是如何安排祖上关系的了,现在你一人狡辩并没有用! 是我又如何?只是您别想歪了,不是帮李八子寻亲寻到我们自己家,而是我们自己家的寻亲,出乎意料找上了李八子,皇后难道要告诉妾身,只许卫家有武将亲人,不许其他妃嫔有么?至于上报,皇后还是去问李八子吧!上官夫人即使再心虚也得撑下去,霍去病射杀自己丈夫乃是事实,日子一长,谁还会想其他事情的影响,只记得霍大司马的鲁莽张狂。所以,自己只要撑住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其他犯上想法,李家就无大事,李八子....自己已经顾不得了,她还有两个皇子,自己......万一自己认罪,腹中孩子可怎么办? 甚少开口的卫子夫,终于是放下了最后的怜悯,目光从她的腹部移开,停在她倔强骄傲的面庞上,轻声问道:这孩子你要留么? ...要!上官夫人只停了一下,就干脆的回答卫子夫。 要了!皇后又敢做些什么呢? 卫子夫对这些生来就有的骄傲风采向来不敏感,也实在弄不懂她们总是一副要激怒自己的架势是为何,但卫青的仇,自己是不可能放下的。 宗正新立,是外姓,有许多名单关系积旧成难,无法行事,所以南宫公主要亲自去楚地等宗亲罪臣遗后的关押处查实,这些你知道吗? 南宫公主是看不上任安,所以一面避开,一面带头去找茬吧?上官夫人大概能明白南宫公主的心理了,当初为了刘陵,南宫公主跟宗正没少打交道,所以若论刘家里面谁不显山不露水的威望最高,平阳公主是怎么都赶不上她的。当然,若是当初平阳公主没有嫁出长安,一切可能都不一样了。 但现在,南宫公主确实常看望一些不怎么样的宗室后代,地位、善行都是摆在那里的,自然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关系,就此拱手让给任安。 楚地是高祖老家,还有很多的远离朝堂的宗亲,七国之乱的罪臣之后,可谓错综复杂。这要是再找个案子给任安,他这个暂行宗正事就要危险了。 还没等上官夫人开心几秒钟,卫子夫就决断道:你们,就跟着她一起去吧!既然李八子有了陇西的亲族,你就不必回去了,楚地也算是个好地方,有利于你养胎! 后面的老奴扑通一声跪下求情,皇后开恩,将军骤然去世,我家夫人最近心情不好,本来就胎相不稳,可否等孩子生下来再走? 不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最好即刻启程随南宫公主同去,我实在不想在长安再看到你!卫子夫实在是不想见任何李家人了,每次看见她们,都能想起,她们是怎样在家等着李敢刺杀卫青成功的。 她们恨,自己更恨! 皇后! 皇后!! 背后一地求情哭喊的声音,长安也好,陇西也好,都是李家的根,去别的地方,就算是跟南宫公主去,跟流放又有何区别呢? 陌生大概是她们这群宗族观念很强的人最大的恐惧吧...... 走出府外,卫子夫转头看向李府高高院墙,几个人在朝堂上的任性,是不可能不连累家人的,就是不知道李敢、李蔡、李广三人若是预见到此情此景,是否会后悔呢? 六郡子弟,错了也不会后悔的。锦枫像是知道卫子夫在想什么,神思悠悠的陪她回头看过去,他们甚少把家人放在第一位,呵呵,包括我夫君,他们每天想到的是怎么建功立业,家人,永远都在后面。 第648页 有我呢!卫子夫握紧她的手,没事,就让他去闯吧!小锦姐,家里我会护着你的! 锦枫没好气的回握她,开玩笑道:别叫姐了,我也是四十岁的人啊,以后啊,少让我出去跑两趟就行了,每次都给你带回来不好的消息,上次一个平阳公主,这次一个李家,我都害怕了。 好!下次还是要麻烦小锦姐了!卫子夫也不客气的回道。 你呀!锦枫嗔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挽着她开开心心的就要上车。 岂料中途扑过来一个人,被拦在最远处,喊着皇后 瑕心?卫子夫急着招手,放她进来,景福快去接她一下,生着病怎么还跑出来了? 瑕心一副快要急哭的样子,皇后,李家?您准备怎么处置了? 你怎么了?生病还乱跑,这些事有景福和攸宁陪我就好。卫子夫蹲下去扶她,这孩子天生见不得别人吵架吵崩了,原来也被吓哭过,好几天不敢说话,这次竟然还吓得病了这么久,抹去她一头的汗,柔声道:回去吧! 皇后,你处置李家女眷,宗正那边一定会说您德行有亏!瑕心急得落下泪来,奴婢醒来听见李敢有遗腹子,若是此时处罚大家悠悠之口又会怎么议论?您不如高抬贵手就放过她们吧! 景福轻斥道:瑕心你说什么呢?皇后有何错?李家荣宠一体,平日受人尊敬,排挤人的时候难不成没有沾光六郡和夫君之名?如今犯罪,就因为怀孕便能抹去她的所作所为吗? 瑕心跪下辩道:皇后的名声... 我不在乎!卫子夫松了手,直接打断了她,瑕心,皇后旨意已下,君无戏言,没有更改的可能。有什么后果,我担着就是了,你不必担心! 可奴婢... 景福!送瑕心走,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卫子夫不想再听了,谁都没有办法理解她的恐慌和愤怒,卫青的好在,不可以,也绝不能再被任何人当作原谅的借口! 阿边上来,跟景福一众人很快的把虚弱的瑕心拉到了旁边的小马车上,渐无声息。 这孩子是怎么了?锦枫有些不解,怎么看着像是李家人说的话? 卫子夫摇头,和锦枫一起上了马车,没事,小时候家里经常吵架抛弃她,就见不得亲近之人争执吵架,这次还吓病了,昨晚上说了不少胡话。 唉,可怜啊!平时看她跟永巷和后宫之人争执,还以为是个似景福般厉害的小姑娘,原来小时候还有这种经历。锦枫感叹道。 卫子夫笑笑,没办法,人终究是无法根据未来去选择过往的,现在的瑕心没办法变成一个过往没有争吵阴影的瑕心,上官夫人也没办法选择变成一个没有冲动夫君的人。她还怀着遗腹子,那个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走么? 攸宁?卫子夫终究是伸手掀帘,刚要吩咐几句,就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郎官司马迁请见皇后!远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淡青长袍,拱手而立,微微低下头去,看不清面容,但声音清脆,颇有意气风发的的味道。 卫子夫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只是这人是谁,都没有听过。锦枫在旁边提醒他,司马谈大人的公子,刚刚游历回来,精神奕奕啊!看他的气派,不愧是一路拜访过各派大家的人。 司马谈?史官啊,这是迫不及待来记上自己一笔么,卫子夫没有答应他,只是容他走进几步,继续跟攸宁道:请一位医官属的女医官,一路随行李府的上官夫人,不要短短的路程走上个七年八载的,这是罚,不是恩!让上官夫人记住了,不要拿孩子来当免罪的理由,在本宫这里不好使!本宫的仁善也不是给所有人的,她是例外! 诺!攸宁领命去了。 卫子夫却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司马谈大人的公子在近旁请安,哦!司马大人的公子在啊,本宫刚刚怎么吩咐的,你记住了吧! ...是。听说平阳公主带了一帮人来李府砍树,还是个上了年头的大松树,再加上确实有家父命令前来问候,司马迁就特意前来了。 只是司马迁真没想到能碰到皇后,尤其是在众人口中的温柔和善的皇后,他也很想一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起于微末,做到皇后,还能有卫家一门五侯的荣耀? 那就记吧!这事,随便记,卫子夫恨不得所有人都能记住,动卫青的,动霍去病的,也要掂量一下皇后的分量,太子生母的分量! 有威,才能有宵小之人的惧,虽然粗暴简单,但是有用就好。 诺!司马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先应下来。 声音真洪亮!卫子夫对这个郎官也没有其他印象了,只觉得在外回来的孩子,嗓门是真的洪亮有力啊! 至于司马谈的史书记载,也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从跟刘彻吵架开始,她就没有准备再把名声这个东西放在心上。 只是锦枫依旧放弃不了揶揄她,皇后呀,你这心软一招的习惯可怎么好?还派女医官跟着,啧啧啧!我都没有的待遇。 第649页 下次让女医官看看你!天天看你!行了吧? ......那我不管,别人有的,我也要有!皇后要给我一份! 好...... 第222章 张开大网 ======== 南宫公主和李家女眷走的第五日,朝堂上就有新的任命下来了。 迁高陵侯赵周为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庄青翟为丞相。 丞相一职不是李息,也不是儿宽想的卫青,更不是顺其自然的御史大夫张汤,而是太子少傅庄青翟。 这样的安排,又不守规矩又不是如召贤令般的神来之笔,大家一时都有些懵,可刘彻虽然随性,却不随便,大家都在窥探这升迁的深意。 最后朝堂上沉寂了几天之后,掀起了一波议论热潮,陛下总不可能是一通胡乱安排,联想起甘泉的鹿触之,大家觉得,刘彻不仅偏爱卫霍一门到了极点,对卫太子也是毫不吝啬的捧高,一时有很多的门客蜂拥到了太子门下,真可谓门庭若市。 卫子夫对刘彻这个举动也不甚明白,两人还在僵着,可见他还是对自己安排李家女眷的动作不甚赞同,但表面上什么反对的行为都没做,反而有顺着她推波助澜的趋势。 如今据儿那边的热闹虽然有些不太对劲,可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皇后?皇后!明卿叫回卫子夫的思绪,跟李息夫人任歆兰对视笑道:皇后姨母,任婶婶正跟您聊天,大家都觉得好笑,您怎么还听出神了呢?也太不专心了,该罚! 说罢!卫子夫笑道:你又看上我什么好东西了?什么罚不罚的,就算你今天没带嬗儿来,你要我还有不给你的。 任歆兰笑道:皇后,你别听这丫头戏言,她跟霍大司马鹣鲽情深的,听到我几句抱怨,就也想听你的,分明是炫耀呢!这是笑话我们老了,就嫌弃夫君,还赏她?应该罚她才对! 我哪里有?明卿哈哈大笑道:明明是您刚刚自己主动说,李大人生怕丞相任命下来,自己不能胜任给陛下丢人,这几天啊,也顾不少给自己儿子准备行李了,昼夜难眠的来回跟您不停的念叨这点事。您一嫌烦,不仅把他赶出去睡了,白天见他回来都绕着走,生怕看见他那张脸! 你这丫头!学规矩学得慢,祭祀之礼刚给你讲几句就困得不行,偏偏学我语气学得像!任歆兰就坐在她旁边,轻拍她嗔怪道。 对面的梦知和锦枫都跟着笑作一团,看着明卿扑过来叫救命的样子,卫子夫笑着揽她过来,你呀!说话越来越不客气,跟谁熟了就开谁的玩笑,也不顾个辈分的。 是任婶婶说的嘛!明卿抱着卫子夫的手臂,仰头乐呵呵看她,眼珠一转,笑问道:皇后,你也有嫌弃陛下的时候么?不想跟他见面,不想跟他说话,还绕着陛下走?哎!那这段时间您是在嫌弃陛下嘛? 锦枫和梦知都稍稍僵了脸色,私下她们也不知道,但被人知道的帝后吵架应该少有这样简单的时候吧? 卫子夫却不想僵了场面,转头看了看远处自己玩得开心的言思和言瑾,低声啐她道:是!满意了吧?我现在就是嫌弃陛下,不想见他,愿意找谁找谁去,别找我!再来椒房殿就给他打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江统领肯定不敢! 卫子夫夸张道:这么多年夫妻,还用得着他?我自己亲自动手! 听到左手边的锦枫第一个笑出了声,卫子夫毫不客气的拆台,你看看锦枫,她现在笑得欢,可不是年轻时候不见公孙敖想的慌,见到了又拌嘴的时候了,没少跟梦知哭过。 干嘛拆我台啊!锦枫不干了,红脸道: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提干嘛?再说了,也没哭过几回吧,我在家可是说一不二的! 我作证!梦知一本正经的落了最后一锤,请皇后、大行夫人和霍司马夫人相信我的证言,来哭过不少次的!哎!小贺小时候还说过一句戏言,母亲,怎么这段时间锦枫姨母还没有来哭着找你啊,我都想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梦知!锦枫赶紧去堵她的嘴,却是来不及了。 室内顿时笑声不断,吵吵闹闹好半天,明卿才把话题拐回正题上,皇后,去病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西北边境就算了,怎么还有让他接管昆明池水师的意思,这下好了,他倒是占便宜带着嬗儿都学会了,我想趁机去学个凫水都没机会。 任歆兰半笑道:你是想玩水啊,还是想问他将来是不是要再出征啊? 明卿也不藏着掖着,都想问!尤其是去病走之前,卫长公主办了个宴席就在昆明池边上,听说风景很好,我没去,有点遗憾。再加上嬗儿每天都昆明、昆明的喊,我没兴趣都被他招出兴趣了。 卫子夫知道言笑因为明卿不经常出席一些礼节繁琐的大场合,而对她颇有微词,怎么连个送行霍去病的宴席都如此小气,真是过分。 昆明水师那边,听说是杨仆和路德博在负责,韩说也有参与,当初鼎湖出事,韩说夫人之所以来请机会,就是觉得水师出征遥遥无期,不如眼前的立功机会好。 第650页 路德博倒是没少跟去病走动,在甘泉宫的时候卫子夫就看到好几次。但是杨仆,卫子夫了解不多,没有道理把至于用不用去病,应该还没有决定。 张骞刚走,匈奴战役未止,就算是要动,也没钱财可用,你大可放心。卫子夫自从掌了少府,习惯性哭穷,张口就是没钱。 当然少府倒不是真的没钱,只是自己不想给少府太大压力。刘彻需要钱做很多的事情,下面的人就要想办法,贪墨渎职之事有很多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颜异对孔仅和东郭咸阳的敢怒不敢言,也提醒了她,清廉,永远都是不过时的。既然国库盐铁有新政稳住收入,自己何不趁机整理一下少府的风气,少给些压力,免让官员行贪渎之举。 此言一出,本以为明卿会放心,却没想到明卿来了一句,那可惜了,西南百姓又要受苦好久了。 梦知不解,怎么?你还盼着霍司马出征? 对啊!出征怕什么,他又不是去欺压别人的,我也不用怕被人戳脊梁骨。明卿坦坦荡荡的回答,西南我去过两次,那地方村不成村,城不是城,自然环境也好,礼仪文化也罢,都不成样子,若是去收回来为大汉所治,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拯救吧!早去早好啊! 李息夫人任歆兰隐隐感动,自己听儿子说过几次,征战西南并无不好,反倒是互利互惠,可以更好的利用大汉对山水的掌控,帮助改善当地百姓生活,明卿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就希望张骞大人能早日回来,这样西南再往西南的所有部落和国家都能更早归顺大汉吧! 卫子夫应和了一句:具体的还是要看陛下怎么打算。 聊着聊着你们就往大事上说,跟战前祭旗似的。要不要我问问大行夫人,前几天陛下请汲黯前往淮阳任太守前,跟李息大人说了什么,要我这个御史大夫夫人开口盘问么?梦知扫过眼神微有凝滞的任歆兰,还有其他人都有些尴尬的面庞,把话题扯开,半开玩笑扁嘴道:再聊下去,真不愿意跟你们武将家来往了。 旁边一直陪着的景福闻言悄悄退下,又换了一壶茶才毫无存在感的跪坐在卫子夫身后。 怎么还急了呀!这段时间卫子夫的注意力在少府和李家女眷上,只知道刘彻因为币制改革的事情请了汲黯出来办事,没想到汲黯还去看过李息。 看大行夫人不说话了,赶紧出来缓和道:是不是最近张贺和据儿闭关跟言欢请来的大儒学习,你许久未见,想他了?告缗令现在推行得多好,陛下满口称赞呢!好好好,说好了来放松放松,不聊这些啦! 张汤没有当上丞相,自然是心中不快,霍去病早就跟自己说过,明卿不好意思笑笑,这话题怪她了。她又把游侠随意和动辄打杀的风格漏出来了,还没顾及御史的嘴,还好是出征,要是其他话题肯定藏不住自己身份。 锦枫笑嘻嘻的抱着梦知打圆场,不跟他们来往,跟我来往呀!我去你家哭,哭完蹭饭! 哎呀!你好烦人,这么大人了,也不嫌肉麻。梦知半嫌弃的推开她,锦枫又死皮赖脸的凑上去,来来去去几次,终于逗得大家都乐了,话题才就此打住。 又聊了许久闲话,用过午膳,众人歇过才渐渐散了,正当言思蹦蹦跳跳的送明卿出去的时候,卫子夫叫住她,不好意思的嘱咐道:言笑自幼是被宠大的,做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去病忙着其他事也有顾不到的,所以...若是她对你这个表嫂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回头说她,你别在意。 明卿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一下才咧开嘴笑道:皇后姨母,我这人一向大大咧咧习惯了,宴席的事情我没有在意,我很喜欢卫长公主的。只是没有机会学凫水有些遗憾,没有在您面前告状的意思,您别多想。 我知道你是个潇洒的姑娘,长年窝在府里委屈你了。卫子夫感动的挽着她往外走,准备亲自送她,反正去病都走了,府里随便折腾没关系的,愿意去谁家做客都行,反正之前小心谨慎,也有人敢动手动嘴,干脆就大大方方些,出了事姨母给你担着。 明卿笑开了,姨母,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凑热闹,您这话是说给我母亲听的吧?自从甘泉出事,她就总往我这里来,什么场合都不出现,就怕给去病和舅舅惹麻烦。虽然我们都劝过了,但肯定没有您这句话好使,我一定转达给母亲。 你母亲啊,一把年纪了,还是贪恋男色,也不知道陈掌怎么受得了她!卫子夫随口吐槽了几句,还是改口道:但你说的也是,常出来走走吧,要不我担心她和大姐一样病倒了,这几年事情不断,她们也跟着受累。 皇后姨母放心,我会宽慰好母亲的。明卿脆生生的应下,拽着言思往外告辞而去。 卫子夫拉着言瑾往回走,瑾儿,你还记得你母亲姓什么嘛? 言瑾懵懂的抬头,皇后不是说过,她姓宁嘛? ......是啊。卫子夫半是感叹,半是惆怅,望着午后的斜阳照射下两人脚下的影子,又长又直,即使随着阳光倾斜了,也依然轮廓清晰。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戴着青玉梨花簪的女子,无它,喜欢!那句话出口,簪子的光影就是如此清晰的映照在椒房殿的地板上,拉长又迅速收回成一个小圆点。 第651页 言瑾,其实...你母亲姓盖,宁是她母亲的姓氏。出了种种原因吧,她选了宁字为姓。 盖?言瑾识字还没有那么多,疑惑道:是盖侯的那个盖嘛? 对,卫子夫一笑,这样的回答,倒是免了自己再多编假话,算起来她跟盖侯家主母也算有亲,她们曾托人来说,若有需要可跟她们直言。 言瑾想了想,道:我目前没有什么想要的,可以不跟他们联系嘛。 那,就等你长大再说吧!卫子夫轻舒一口气,低声跟她神神秘秘道:那我们就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以后需要了再说,免得让她们平白来沾我家小公主的光! 好!言瑾赶紧捂住嘴,拼命点头,然后笑嘻嘻的抱上卫子夫的胳膊,一路往椒房殿回去。其实到她自己很老很老,需要人支持的时候,她才猛然想通,自己一个无母无靠的公主,要不是跟言思关系好,哪里有什么光,值得陛下的舅舅家来沾呢?也就是卫子夫会骗人罢了。 至于卫子夫为什么会同意盖侯王家的提议呢? 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卫子夫想,宁良人连自己来世若变成异物都不在乎了,一个姓氏若能换得她女儿的一个外朝助力,她大概也是不怎么在意的吧...... 自古女儿多志智,留心留情不留名...... ~~~~~~~~~~~~~~~~~ 然而一切并没有卫子夫预想得那么顺利,问题都随着李家女眷和南宫公主的离开而结束,之前的不明白也终究是成了担心。 即使太子已经很低调的不与太多门客来往,依然阻止不了大家跟太子求取机会的热情。毕竟一个太子少傅都能成为丞相,那举荐提携的机会也是容易得很,多得多。 门庭若市的情况不止没有消退,大家见刘彻和卫青并没有举动,还以为是默许和鼓励的意思,反而越演越烈。 加之告缗令、币制改革,太多的商贾的利益被动摇,甚至有不少宵小前来变着花样走后门,即使有石庆、卫伉、张贺等人帮忙,太子府也是个炙手可热的所在。 终于在元狩六年冬,熬夜结束的石庆差点摔了一跤,不得已躺下修养,这才恍惚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撑不住了,无比感谢要不是多了个太子太傅赵周,他和刘据早就去刘彻面前求救了。 只是那样,输人不输阵,显得太子和这一众人无能了些...... 不对啊,陛下又不是不疼爱太子,却无端把他暴露在这么的目光中,这是什么意思呢?再这么烈火烹油的烧太子府,就是没错也有错了,看来,他得找皇后谈一谈了! 第223章 人前教子 ======== 这一年,即使刘彻几乎没有来留宿过,似乎也没有影响卫子夫的心情,赏花、品茶、读简,处理少府和詹事府事宜,安排得满满当当,椒房殿却也没有沉寂下去,相反热闹得很。 午后明卿带着霍嬗、霍光又前来做客,可巧碰上颜八子和永巷的几个家人子早上就来椒房殿同卫子夫比染色技艺,胜负没分,一直没有离开。 明卿本就好玩,把霍嬗扔给霍光就上手学起来了,毕竟别的祭祀之礼可以尽量逃,祭祀蚕神的活动,她是万万躲不过的。 当然,后宫无新宠出现,大家目光自然没少盯着卫子夫和刘彻的关系。有心之人自然能察觉到甘泉围猎之后,皇后对李家的处置颇为苛刻,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帝后关系总是疏离不少,毕竟连卫长公主怀孕,两人都不是一同奔去的。 后来,大概是有人轮番劝过了吧,皇后在蚕神祭礼上作出让步,刘彻前朝定一个祭礼议程,她在这边就跟着增加一下蚕神祭礼的重视。 这样,起码看起来是夫唱妇随了,但卫子夫心里清楚,刘彻还是觉得这样的退步不满意,所以干脆也不让了。不仅得寸进尺的利用任安宗正职务之便把南宫公主拖在了楚地,还真的沉迷上了蚕神祭礼!这礼节繁复特殊,由女子主祭,她从入宫就开始学,到现在依然不敢说一声学会了。 好家伙,活了快四十年,孙辈都要有了,辞赋、宫务、朝局都没难住她,竟然被个祭礼打败了?想起主持祭礼的女官看着颜八子的祭服质量,再看看自己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卫子夫只觉得自己的好胜心蹭蹭的涨,非要做好不可。 于是原来时不时请永巷家人子和公侯夫人来喝茶赏花的日常,直接变成了不同的备具、浴蚕、养蚕、缫丝、染色、织衣等等。 颜八子头一回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先天优越,没事就带着言慧过来跟卫子夫比赛赢彩头,当然这种□□人越多越好玩,永巷自然也没少来了人。 所以,等石庆拄着拐杖来拜见的时候,卫子夫赶紧换了新的衣服,匆忙出来相迎。 石太傅摔伤了应该在家好好养着才是,怎么突然来了,是据儿最近有什么不上心的吗? 石庆拱手谢过卫子夫的免礼,依然强撑着规规矩矩的行礼完毕才坐下,用石家独有的谨慎沉稳口吻说到:皇后放心,太子于课业上一向勤勉,博采众长,颇有陛下求才不问出身之风。只是...太子府上下这一年实在过于忙碌,臣闲下来实在有些不放心,特来跟皇后商榷一番。 第652页 刘据今年马上满十二岁,正是很有骄傲和逞强意气的时候,没有跟刘彻诉苦,自然也没跟卫子夫说过。 加上言笑怀孕前期折腾得厉害,除了日常,卫子夫一心扑在言笑身体上面,也不知道太子府已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余地了。 石太傅何出此言,忙一些是有什么不妥吗?您可直言。 皇后容禀,太子博学敦厚,忙一些本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但是这一年多来太子府却如烈火烹油,越演越烈。起初,臣以为陛下是有心考验太子,加之太子在甘泉宫的谏言护短毕竟惹陛下不快,所以让太子府多些事物本也没有什么。石庆告罪转身轻咳几声,谢过计蕊奉来的热茶,才继续道:可都一年了,陛下似乎并没有收起恩赐的意思,这太子府依然是门庭若市,连丞相长史都回来挑人,如此锋芒毕露惹人红眼,实在于太子不利。 听到护短谏言惹陛下不快的说辞,卫子夫本来是要反驳的,但是石庆咳嗽担忧的样子实在让人揪心,自己也不好再纠结于旧事。而且据儿这边,怎么被他形容得有些危险?石庆一向谨慎,若不是确定,也不会撑着病体前来。 石太傅,太子府众人可是觉得有哪里应接不暇,需要本宫派人帮忙的? 石庆摇摇头,道:皇后,太子还未及冠,陛下也不喜欢大臣多交宾客,增加人手并不是个好办法,况且便是再多的人又如何能接住越来越多的宾客盈门呢?臣想来想去,冒昧问一下皇后,可有想通陛下此举为何?陛下就算有心锻炼太子,也是一向很有分寸,此事有些过于蹊跷了。 说实话,卫子夫对刘彻教刘据的方法和内容只是了解,不多开口干涉,所以分寸一事上,自己也摸不准。但是既然刘彻亲自选出来的石庆都来找自己,那说明他肯定已经去试探过了刘彻的意思,没试探出来,才觉得真的有其他问题。 好端端的,他给孩子出难题做什么呢? 卫子夫细细问了这一年太子府的事情,跟石庆一起捋前朝后宫的动静,但要么就是石庆摇头,要么就是卫子夫否定,加上计蕊的补充,两人还是毫无头绪。难道刘彻只是单纯的偏宠太子,或者是有心放手让他锻炼吗? 但终究是没有想出来什么,石庆有病在身不能久坐,只好起身告辞,言说等想出个原因再来求见。 但这事终究是进了卫子夫的心,再回去跟明卿染丝都心不在焉了。 明卿干脆让人收了起来,拉着卫子夫说话,皇后怎么见了太傅一次就魂都丢了?去病回来月余了,我跟他商量着,让他怎么也要呆到言笑生产之后再安排其他事情,您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帮帮忙? 卫子夫刚要开口,却闭嘴下意识去看颜八子她们几个,永巷的几位姐妹早就走了,霍光在院子外面哄霍嬗,颜八子倒是有些担心的领着言慧还在原地看她,见卫子夫目光扫过来,紧道:皇后,是不是御史又盯紧了颜大司农?国库还是少府有事? 怎么这么说?卫子夫温和道,最近东郭咸阳不是与颜大司农相处得很好么? 颜八子这一年因着桑蚕之礼的事情跟卫子夫走近不少,话也敢说了,干脆跪坐下来说出自己的的担忧:皇后,恕妾身斗胆,虽然您因为李家是伤卫大将军一事,才处理李家女眷的。但是妾身能从您整理少府官员中看出,您还是没有针对世家子弟的。如今九卿之中世家出身之人渐少,颜大司农若撤了,难道放任新贵打架争功就真的毫无内耗么? 卫子夫轻叹一声,颜八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梦知都少往自己这里来,怕张汤现在跟丞相的大杀四方影响到自己,毕竟御史为刀,无人例外。 还是让颜大司农谨言慎行些吧。明卿看卫子夫沉思着,颜八子又恳切无比,忍不住出口,何止朝堂其他官员,告缗令一出,现在商贾都人人自危。之前觉得算缗令总是哪里不太对,现在发现分明是为了告缗做铺垫的。 算缗令是张汤提给刘彻的新的税收政策,卫子夫也是很清楚的。 一千文钱为一缗,一算是一百二十文钱,大商,每价值二缗的货物缴一算的税;小商税收减半,每四缗收一算;农业不缴税。 这样的税收比例,颜异最后也是同意的,卫子夫也问过明卿和东郭咸阳,都觉得也算合理。 但是......当时东郭咸阳曾欲言又止,就算是合理的加税,对商人来说,谁又会觉得自己的钱太多了,心甘情愿的交出来呢? 而且在统计财产的时候,并没有用刀笔吏前往记录查证,而是让商人自行报税! 看起来像是一个疏漏,以至于富豪皆争匿财,东郭咸阳曾说这句话形容商家接到算缗令后的举动也是很贴切了。 但告缗令颁布执行后,才让人觉察到这疏漏实在是陷阱,一旦有人发现商贾隐匿不报,或者所报不实,就要被发配边疆,戍边一年,没收财产。告发之人,收上来的财产分给他一半。 怎么说呢?卫子夫觉得这样的安排,像极了当初匈奴来投降时候,有商人拒不出资且藏匿马匹后,等匈奴来朝与其交易时被判罪弃市。 只是刘彻和张汤,这次站在了主动的位置上,拿捏了商人逐利无义的性格,故意设了个圈套。 第653页 陪着刘彻一路走来,这样的安排,别人可以对刘彻心存不满,卫子夫再跟他争执却是要帮他解释的,难得板起脸来正色道:明卿,算缗令就算和告缗令互相配合,在商贾人心之上制定政策,也是抓的不尊法度之商。朝堂之上,不能一味讲究坦荡与忠义!当年浑邪王归降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没有铁血手腕又如何守住更多的忠义? 甚少见到卫子夫这般严肃认真同自己说话,明卿半是惊讶,半是羞愧,其实卫子夫说的很有道理,要是商人不骗朝廷在前,也不会有后面严厉的惩罚了,只是她忍不住想,为什么不先告知告缗令呢? 卫子夫却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开口反问道:那卜式为何没有被罚?当初我让你重新提起他,劝他为官,你以为只是想帮你.... 想到颜八子还在,卫子夫改了话锋,只是想不浪费一个人才?既然为商,就应知晓钱财可动家国,大商为商,该分担国之重任!就如将帅,你也说了,平白让去病困在家里,一身本领怎么能担国家边境安平之责?官员将帅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商贾就不是? 你们莫要在这高位上坐久了,就对打破过往的惯例的事情本能排斥!本宫和陛下比谁都希望这天下安稳,可是安稳就能越来越好么?很多布局并不是立即就能回报好处给天下百姓的,既然站在了未央宫,你们更该稳得住,看得远! 话越说越严厉,颜八子都不敢抬头了,觉得自己也许就是卫子夫暗示的稳不住的人。 明卿想通之后,很快的起身告罪,皇后莫要动怒,妾身记下皇后教诲,以后定引以为戒,以身作则为天下造福! 颜八子赶紧跟上,妾身也是! 卫子夫这才稍稍缓了脸色,你们记住就好,就罚你们把两篇政令抄写一遍送到椒房殿来,以后莫要不经思考就人云亦云!都起来吧! 谢皇后! 谢皇后! 今日你们也是累了,都回去吧!卫子夫送客道:颜八子,你刚刚的谏言本宫听进心里了,冠军侯夫人说的没错,就算我与御史大夫的夫人交好,但也左右不了什么,朝堂上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明卿还想再留一下,问问刚刚太傅说了什么?但看情形也不好单独留下,就起身补充道:皇后姨母,明卿也告退了,您有事再召我! 卫子夫知道她的好意,点头应下,再看着颜八子小心退出的样子,她不由有些感慨。有时候也不能全怪颜八子,毕竟换了自己,也是关心则乱不管不顾的。 只是,据儿......如果真是刘彻对他有意见,卫青会察觉不出来么?他应该不会无动于衷的,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颜八子说,如今九卿之中世家出身之人渐少,颜大司农若撤了,难道放任新贵打架争功就真的毫无内耗么? 新规相争,固然欣欣向荣,但若是多了,也是过犹不及。这点,颜八子说的很对! 所以,排除了很多的原因,想到了最初赵周和庄青翟的任命时间,卫子夫终于忍不住想,刘彻,你不会还是因为甘泉之事在生气,跟自己较劲吧? 卫青和霍去病松手之后,自己是按住世家六郡没有松手,刘彻气得到现在都没跟自己和解,朝堂九卿之上世家确实被打压得抬不起头。 太傅刚刚也有提到算缗令和告缗令,再执行一两年,中产以上商贾大抵遇告破家,国家得民财物则会数以亿计。如此情势之下,自然有人来走门路,竟然走到了太子府!还好张贺跟石庆和太子提了这个事情,所有相关事宜,一律谨慎坚决的拒绝掉,不然,就张汤现在的势头,御史会不会对准太子府,谁都说不好。 卫子夫光想着就一阵头疼,难为据儿硬生生挺了一年, 刘彻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想让让自己明白没有抬手的后果,就是太子锋芒毕露...... 所以,刘彻,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第224章 请立三王 ======== 元狩六年,春三月,夜,冠军侯府书房。 蜡烛被高高的架起,照得满屋亮堂堂的,地上则铺了厚厚的毯子,霍嬗被放在地上来回跌跌撞撞的跑、摔、爬、起身。 累了就抱住霍去病的大腿休息,正好被他身躯挡着,也不会被烛火晃到眼睛,迷迷糊糊睡觉时候,偶尔还咬上一口磨磨牙,对别人来说还是疼的,但对于霍去病来说,一旦沉迷进公务,也没什么感觉了。 明卿特意命人把门磨得恰到好处,即使开门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打扰霍去病。只是又忙了好几个晚上了,每天也就睡上两三个时辰,人看着都消瘦许多,再心疼,除了在各方面照顾好他,其他也没什么办法。 在一旁随手翻着书卷辞赋,明卿很快睡着了,或许是在冠军侯府待久,直到霍去病伸手碰她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出手,干嘛呀!吓死我了! 霍去病侧身闪开之后,示意她轻声,那边霍嬗早就抱着小被子睡着了。明卿这才降低声音,蹑手蹑脚起来整理衣服。 霍去病就笑盈盈的附身去捡散落一地绢帛和竹简,压低声音道:都在府里呆了这么久,警觉性还是这么高,这样我很挫败啊,好像府里不安全一样。 第654页 明卿起身整理好衣服,接过他捡起的竹简和绢帛,嗔道:我现在警觉性已经很低了好不好,你过来碰我才感觉到有人,换你!歇了快两年没出战,熬夜熬到睡着,我一开门你立马醒了不也一样吗?唉,我这门都打磨了多少次,我都亲自上阵了!这可是打马蹄铁的本事啊!言欢、任婶婶哪个没夸我,猎云也喜欢找我,结果弄个门都弄不好,我也很有挫败感的。 竹简被轻轻堆到了一旁的小格子,明卿跪下去看看抱着小被子睡得很香的霍嬗,亲亲他,这才起身去挽霍去病,怎么不把他抱起来,你还没处理完啊? 没有,有个事情要好好想一想,所以起身换换思路。 在想那个翁孙?明卿猜到。 翁孙是?哦,霍去病想起来了,自己出去好几次到边境,卫青都托自己带些东西给一个良家子,字翁孙,喊得亲密极了。 一次两次霍去病也没在意,但卫青连他跟刘彻商量的改牧为田想法,也整理好送他学习,这就让霍去病注意了好久,偷偷找他比试,赢了才开开心心的回来跟明卿炫耀。 没有,只是那个期门出身的陇西子弟是舅舅保媒的,多加关注罢了,其他人要,他也没有不给的。 那你想些什么?明卿翻出来个毯子,拉霍去病一起躺在霍嬗旁边临时休息。 霍去病轻叹一声,他想的就是这段时间跟卫子夫商量定下来的事情,太子的事情! 要说谁敢动他表弟,自己能打得他满地找牙,可是偏偏是刘彻和卫青!不敢打,打不过... 他自己也去刘彻和卫青那里问过了太子的事情,分明俩人都是串通好的,自己几下就被糊弄回来了,还拿甘泉的事情堵自己。 哼!霍去病这人最不怕激了,太子府如烈火烹油,既然上面的长辈纵火等着他烧,那就自己来救,甘泉的事情决不认错! 可是嘴上说撤柴熄火容易,这事办起来却棘手得很。 太子正是求学之时,若对宾客一拒再拒,传到文学之士耳中,日后有才之士岂不是都要对太子敬而远之,太子平白落个不惜才、不好学的名声。 若是招揽有才之士,大肆招揽无异于自寻死路,可仔细筛选,别说太子府要支起来个怎样大的摊子,就说庄青翟这个丞相,就必须要代表太子府与陛下所立的中朝针锋相对,这个场面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为此,卫子夫、霍去病商量了好久,又拽了忙里偷闲的曹襄好一阵商量,这才渐渐定下来一个大胆的计划。 既然撤柴这个事情不可能了,那就再架起来几个油锅,那就,请立三位皇子为王!这热度不降也要降! 管他年龄够不够,都分出去,诸侯王手下的一干师傅、相位、官员等总是要人才填补的,太子这边危机自然就解开了。同时,诸侯王定了,也省得有人怕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平白觊觎太子之位! 只是,这奏章要怎么写呢?既然要跟两个老狐狸斗,肯定要顾及一下他们的面子,得委婉点,柔和点,东方朔每次都是怎么变换姿态让陛下接受建议的呢? 明卿?你是不是最近跟皇后姨母去司马相如家了? 是啊。明卿睁眼伸手去捂他眼睛,嘟囔道:既然换脑子你就闭着眼睛想,抓紧时间休息,要不回头母亲来叮嘱你喝补药,我可不救你了。 那你跟卓夫人最近交集很多咯?霍去病乖乖闭眼,微微翘起嘴角。 嗯,算是吧,司马相如刚刚去世,皇后她们前去看望卓夫人,虽然我也没什么辞赋天赋跟她聊,但是安慰安慰也是可以的。明卿猛然觉得不太对,睁眼仰头去轻揪他耳朵,去病,你又憋着什么坏呢?快说,你这语气,你这呼吸,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不对劲!这次你可得带上我! 霍去病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作,只是嘴角依旧睨着笑。 说呀~ 让我睁眼啦? 睁眼睁眼!你带我一起,别自己一个人刷刷就把人杀了。 霍去病迅速翻身起来,把明卿按在书桌前,帮我写个奏章,写完睡觉! 明卿看着他利落的铺简磨墨,倒不是自己不敢帮他写,自己字迹跟他的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但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狐疑道:为什么要我帮你写奏章? 手疼霍去病脸不红心不跳的编了个瞎话。 明卿瞪眼:手疼?你拉半天弓都没抖过的胳膊,你现在跟我说手疼? 嘘,儿子睡觉呢!霍去病把笔递到明卿手里,讨好道:哎呀~你帮我一下怎么了?我字不好看又该被陛下磨叽了,他总想教我点东西,可是看他的字,还不如据儿写得美呢!我可不想让他教,我还是喜欢跟着舅舅学。 行吧,我这字确实比你写的好,叫刚中带柔! 那是,我夫人嘛,必须厉害! 明卿得意的晃晃头,煞有介事的朗声道:行吧,你说,我写。 好。霍去病把墨汁推过去,然后撑手看她,分外满足的笑眯眯的开口念出第一句,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第655页 ......等等等,什么罪啊?明卿刚刚提笔写了两个字,就停笔皱眉道:你获罪了怎么没跟我说? 没有,就是最近没出去...理由说休息几天,就叫告罪休息。霍去病好心解释。 天呐,生病了也说有罪明卿摇摇头,表示不甚明白,低头写完最后一笔后,才冲正在磨墨的霍去病道:继续吧! 嗯,霍去病这下谨慎了许多,语调也缓慢了,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明卿这回听完了才让他复述着自己写,收笔之后看着这几列字,啧啧两声,怪不得你不写 咋呢? 太谦卑肉麻了,跟平时你面对陛下的样子,嗯......不是很一样,写完了是真手麻。明卿放下笔,笑着配合的抖了抖手。 ......霍去病偷偷一笑,继续道: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明卿这下什么犹豫都没有,刷刷的写完,才道:你觉得陛下能同意吗?而且你这是想把来找你办事的人都散开到各地去?甘泉之后,虽然你很久没在明面上跟太子府走动了,但大家也不至于怀疑你跟太子关系不好吧? 霍去病跟明卿解释过几次宾客的事情,但是游侠就属宾客,在她的概念里面,不养士的卫青还算可以理解,但哪有不养宾客的豪门呢?所以她这么理解自己所做也属于正常,所以一边抱起霍嬗,一边往外走,随口应付道:所以这样进言比较好,总不能说陛下,我跟据儿好着呢!你跟大家说一声,该封王去封地的就赶紧去吧,别正事不干就揣摩我找谁办事,该轮到谁,我自然会去找他的。 为什么不能这么写?写完你就可以休息了? 霍去病点头,打了个呵欠,加快脚步,舅舅说,太直白了人家不信。 咦你们朝堂人真是精神有问题。明卿跟在后面吐槽。 是那些世家诸侯有问题好吧!别说我们朝堂人,他们一辈子事没做多少,光研究别人怎么说了。 说着,霍嬗不安的在霍去病怀里扭来扭去,一副要醒的样子,霍去病和明卿见到了赶紧闭嘴,一家三口快步往寝屋走去。 ~~~~~~~~~~~~~~~~~~~ 三月乙亥,御史霍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制曰:下御史。 卫子夫偷偷派人去打探,但没有观察到刘彻发脾气的迹象,怎么?他对自己和去病的出招在意料之中?不会吧....... 虽然刘彻没有动静,但卫子夫不知道,卫青却喝了一肚子的凉茶回去...... 三月戊申朔,乙亥,丞相庄青翟、御史大夫张汤再奏,请立三位皇子为诸侯王。 刘彻以自谦德行不够,建议册封列侯驳回。卫子夫实在想不通,列侯是什么意思?就算是胡扯开先河也有个限度吧? 算了,他一直就没有过限度,卫子夫忍了,让他们再奏。 只是大着肚子的卫长公主听说了批复,把整日盯着她,半个眼神都不肯离开的曹襄打包送到了冠军侯府,心不在焉的曹襄破天荒连半个时辰都没待满,就跑回了平阳侯府,只说已经讨论完了。 于是,三月丙子,丞相、御史大夫新加了列侯、博士和太仆公孙贺的建议,再奏未央宫,请立诸侯王。 刘彻依旧不同意,坚持列侯。卫子夫明白了,这是发脾气呢!觉得事情超出他和卫青控制了,很好,她再忍!同意张汤和庄青翟再奏的提议! 只是卫长公主听到了刘彻的回复,什么高山仰之,景行乡之,就问曹襄给出了什么主意?曹襄继续拨弄着琴弦,笑眯眯的随口答:不是封他们为列侯吗?那就让列侯给些建议呗! 卫长公主:......曹襄,是我怀孕,不是你!你清醒点行不行,太子那也是我亲弟弟!列侯分明父皇随口推托之辞,不是暗示他们让列侯来发表意见的,这样不是存心气人么,你到底用没用心? 曹襄:啊?是吗? 卫长公主:...... 曹襄:刚刚我抚琴的一曲好听嘛?医官说让你心情好,对母子都好! 卫长公主:......傻了。 四月戊寅,奏未央宫,依旧是庄青翟和张汤,领着博士、列侯、谏大夫等人启奏,只是人数多了数倍。 这次留中不发了,也不反驳,也不说可,大有混过去的趋势。 这下卫子夫坐不住了,起身前往宣室殿。 中途却被李八子拦了个正着! 皇后一向不怎么关注永巷之人的出身,为什么突然去查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李家女眷都走了快一年,宗正也改了李八子的家族情况,只是现在好巧不巧,才让宗正通知她。 我有太多人手了,想查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不介意出身,所以才会有空子让她钻。卫子夫语气忽然冷了不少,陇西李氏,是吧,真的难为你们七拐八拐,找上亲戚去。给父母编一个不错的出身来历,就这么吸引你吗? 第656页 是!皇后,你为什么要执着的立我儿子,就算他们很小离我而去封地就国,但你就不怕诸侯王未来锻炼一番比捧着长大的太子强吗?李八子稍显得意的说:皇子毕竟是皇子,陛下心中不可能不喜欢的!母凭子贵,你就不怕我将来对你再做些什么? 听她这么说,卫子夫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也是想立诸侯王的,那么就算是暂时目标一致吧.....至于挑衅,卫子夫一直都觉得若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的服气自己,也是很寂寞的,只要不碰自己的底线,她倒是也没有那么在意。 我没有被害的恐慌,该你们得的,就该你们得,若因为我把好处分得晚了,你才勾结郎中令做下此举,就算本宫的疏漏吧!如此也算补偿给你,日后莫要再动手了。 李八子一愣,退后半步抬眼探究的看向卫子夫,疑惑道:皇后,你都给人二次机会的么? 是。卫子夫很干脆的回复。 为什么?你不怕我再动手么? 因为曾经有一位姐姐,给了我们二次机会,虽然后来,她不再是我姐姐。卫子夫压下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叹息惆怅,上前一字一顿的说:第一次不懂,可以让,可以教。第二次,是你不服,那就...打到你服,再无之后!所以下一次,怎么做,随你。 说罢,卫子夫就继续往前走去,无意再给她多做解释。站在原地的李八子却开口,冲卫子夫背影张惶的喊道:皇后,我不信,妾身不信!不信...你就从来都没有恐慌过吗? 这次卫子夫没有再回答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春风变夏,得意温暖,她却一路走来不徐不急。 若问,她害怕别人害自己吗?怕的,但是也不愿意遇见一个新人便从头查到脚,风声鹤唳。 若问,从来都没有恐慌过吗? 没有,即使失去陛下,失去这尊位,也没有什么好恐慌的,只是她舍不得刘彻、舍不得卫青、许多的人,舍不得自己家的。 她没有建功立业的欲望么?有的,不懂丹青的自己,却画好了未央宫,这自己一手画好的家,她不会因为几次生气吵架,就轻易拆散。 一如刘彻对世家的手下留情,对新贵、博士的包容,那也是他的朝堂功业啊! 卫子夫进去的时候,刘彻正气定神闲的坐在榻上,用自信笃定的语气道:你来了。 老狐狸!卫子夫不禁暗暗吐槽,果然这一切都是在他预料之中! 自己本来是要强硬些来跟他聊这件事的,既然他出招了,自己还击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事起因是甘泉,自己很想问问,到底哪里做错了,值得他布一个近一年的局来让自己和去病服软呢? 可是刚刚李八子的事情,让她换了个角度重新看待这件事。 自己的手下,也是不许刘彻轻易碰自己的底线和规矩的,那刘彻呢?自己是不是也算乱了他原有的规矩和布局? 所以很出乎刘彻意料的,卫子夫郑重的行礼下拜,严肃道:朝上重臣所请虽然有为太子解围之私,却更关乎陛下江山社稷安稳!妾身若有行差踏错,请陛下宽宏,原谅子夫!为天下才学之事计,慎重考虑封王之提议! 这真的出乎刘彻意料,半个身子下意识想起来去扶,却又转瞬靠了回去,试探着去看她神色真假。 别说,这么多年跟着自己耳濡目染,她现在可真的长进不少,请立三王之举真的在意料之外,本是以为她早就会来跟自己服软说太子府的锋芒毕露呢! 陛下有仁君之德,慈父之心,子夫请陛下慎重考虑朝臣所请!卫子夫真诚的补了一句,实际自己想做的都做完了,说几句话服软又有何难呢? 刘彻这个人是真的典型吃软不吃硬,卫子夫把姿态放软了,又郑重其事的请求同意,实在是 子夫,你来! 卫子夫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坐到他旁边,面色平和的等着他说话。 刘彻握着她的手,良久才开口叹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孩子们为官升迁,犯错判罚,你不能再护着了,皇后,你要知道这世家还是有优点在的,那不然等到据儿即位,再换一批人,换一个皇帝全部都换一批人,不仅是朝堂不稳的问题,还有很多传承的问题,若都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大家都算着自己的寿数换效忠的人就行了! 卫子夫自然也是听进去了,开口本欲辩驳自己没有针对世家的意思,那天吵架埋怨他的话也是随口说的。但想到自己来道歉服软的,也就闭嘴,陛下说的是,子夫记住了! 好了,这事到此为止,明日朕就批复去病的奏章,让几个孩子去就藩也好,李八子看着也不会教孩子,朕没有时间,就出去锻炼下吧!免得被长安荣宠迷了眼刘彻侧头去看卫子夫,笑道这事就此过去,好不好?别板着脸了,朕都不习惯! 卫子夫绷了几下脸,终是被他逗笑了,好,听陛下的! 第225章 风雨满陇 ======== 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立子旦为燕王、立子胥为广陵王。 第657页 五月初,卫长公主诞下一子,名曹宗。 陛下皇后亲临,众臣来贺,无一缺席!平阳公主不仅亲自携带了六车美酒前往长陵曹国相墓前祭告,还大摆七日宴席,无论宗亲、世家、学者、来者即可入宴,甚至连鲁地的夏侯家都派了族长夫人亲来恭祝! 平阳侯府准备的一应祭祀礼仪和庆贺之举,大概比起朝中封侯的热闹也不遑多让,不过纵使外面再嘈杂,也多由曹襄和平阳公主主持,言欢言乐则帮着接待各位夫人,卫长公主依旧清清闲闲的待在屋子里修养。 只是但凡卫长公主来叫曹襄,无论大事小事,曹襄就是再忙,也是二话不说的告辞往回跑,落在大家眼里,众人艳羡之余,难免有动小心思想往府里送人的。毕竟这么好的夫君,谁不想要呢? 只是找了一圈机会,连一向低调的明卿都公开怼人了,她们才悻悻收手。 满月礼,百天礼,有了孩子,日子就跟飞一样的过,行宗正事的任安倒真是没有辜负刘彻的信重,同时准备三王的封礼和曹宗的庆贺,并没有谁压倒谁的矛盾,虽然忙碌,倒是井井有条。 只是张汤有些暗暗咬牙,这么好的走动机会,平白让庄青翟丞相府给占走了,留他自己一个还要忙三王的分封准备。 跟他一起生了点气的还有霍去病......嗯,怎么说,骠骑将军在起名的事上,依然没有争过霸气侧漏的皇帝陛下刘彻,只好日日抱着霍嬗,往平阳侯府去,争取在相处时间上,压倒刘彻! 曹襄捧着收了满满当当一大盘子的长命锁,不住的跟卫子夫和霍去病道谢。 其实他自己知道,太子的事情实在很麻烦,应该出手相助的,但是他那个时候真的没有什么思绪考虑除了言笑以外的事情了,现在百天礼已过,才渐渐回神,这事办得有些不地道。 卫子夫哪里会计较这些,看着他把言笑捧在手上,只有满意的点头,倒是霍去病趁机跟曹襄要这要那的。 我听说有人给你送了三车枸酱酒,你也不喝,送我呗! 霍嬗这些日子也学会了,听到自己父亲说送这个词,就跟着点头拍手,加上曹襄也是常见的,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从霍去病肩头转过来拍手。 不行!卫子夫斜了一眼霍嬗那个鬼机灵,跟他爹一样贪玩,但出言就第一个否决了,二姐刚跟我说要你今年夏天在家必须吃药进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跟她对付,就算不吃药,这夏天正是修养身体的时候,少吃生冷的东西,更要忌酒!阿襄不许给他!这酒给他,都留不到下个月。 哪有那么夸张?我争取留到年底怎么样?霍去病反驳道。 不行,这酒让你皇后姨母带走吧!不等曹襄和卫子夫回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卫少儿干脆的决定了这酒的下场,正好你姨母要去甘泉行祭礼,就给她用吧,你也真会强词夺理,你自己算算,现在都八月中了,到年底还有几天,三车还让你留到年底,跟下个月有什么区别?喝喝喝!也不知道明卿看上你哪点了,这么能喝,气死人! 明卿?明卿才不会生气,会跟自己一起喝!但霍去病悻悻闭嘴,出卖战友可不好,顺势捂住了霍嬗的耳朵,自己都有儿子了,还这么挨训,还好霍嬗听不懂,不然多丢脸! 曹襄报以霍去病同情的目光,那我就把酒送给母后了,还有很多补药礼物,一并孝敬母后。我过两日就要出去办事了,还请母后祭礼回来后常来看看言笑,她初为人母,一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我又不在身边,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要出去啊?霍去病不解,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曹襄面露难色,币制新改,汲黯大人都被重新启用,我本就应忙起来的,是父皇一直体恤我要陪着言笑,已经推到了宗儿百日后。八月正是各地考绩之时,我想先去淮阳郡拜访一下汲黯大人,请教一些问题,然后再往九江和衡山处去。 那年底你还能回来过年么?卫少儿算了算距离,担心道:今年你们就是一家三口了,我还想着大家应该好好热闹热闹才是,都已经提前开始准备推其他府来请的宴席了。 娘,那你备酒了吗?霍去病两眼放光的望过去,要论宴席怎么玩,谁都比不过自己这个娘,前段时间因为自己和太子,卫家要尽可能的低调,一定把她憋坏了。 没有!卫少儿没好气的怼他,我跟你讲,你今年年底不要给我搞事情,我已经很久都没松松筋骨了,况且你大姨母想把敬声的婚事定下来。 曹襄和霍去病都去看卫子夫,言乐?这么容易刘彻就同意公主嫁给公孙敬声了?卫子夫摇摇头,刘彻要是能同意,大家就没有机会平平淡淡在这里聊天了。 况且卫君孺说过了,并不是言乐,而是张嘉,是敬声喜欢的。 至于言乐,那孩子最近消沉得很,但是自己也有些弄不清楚,她到底是为了走了的李驰还是始终不能回报她的敬声。本以为李驰走了,言乐可以想清楚些事情,但是不管她想没想清楚,这么多年习惯性的追寻公孙敬声,若是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也是免不了失落的吧。 不过卫子夫也没想好怎么跟言□□露,干脆岔开话题,这些都是年底的事情了,不必想这么长远,倒是阿襄,出门在外要小心!如果真的下雪,不要心急赶路就不管不顾,晚几天回来也可以,言笑不会怪你的,恰好今年礼数繁多,晚回来几天正好避过。 第658页 曹襄躬身应过,笑着去揶揄霍去病,唉,这礼数繁多啊,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因为霍大司马而起啊! 啊!霍去病还没应,霍嬗率先出口应道,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霍去病抱紧了霍嬗,笑嘻嘻的道:跟舅舅多年前说好要资助我出去游历,就因为我惹陛下不开心了,他就砍掉了一半,哼!那我只好把在狼居胥山祭礼的那套献给陛下啦!给舅舅找些事情做。 卫少儿无奈摇头,点了点霍去病,这孩子,真把卫青当父亲啊,他自己也不缺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游历,就对这个承诺的砍半不依不饶,真是孩子气! 曹襄和卫子夫则对这个拙劣的借口笑笑不当真,其实霍去病对朝事很谨慎的,祭礼是因为要借着甘泉神君之风提携当年参与河西之战的将领。与其都交给方士、太常偏向儒家繁琐,不如早日加进自己的人,起码会让祭礼多添振奋人心之举,只是这样的用心不必多言。 至于卫青的事情,霍去病也是随口埋怨多些,早晚会撒娇跟卫青要回来的。 所以卫子夫也配合的跟霍去病随口扯,是啊,因为霍大司马,不仅拨款见沧州台,我还要跑一趟甘泉宫。 哎!你这孩子!卫少儿果然上当,瞪了霍去病一眼,看你办的什么事!你皇后姨母一到秋天肺就不舒服,你还连累她! 霍去病大喊冤枉,举着霍嬗的小胳膊就去卫少儿面前挥舞,娘,这可不关我的事情,我看皇后姨母分明是不想见人才去甘泉宫的。 义姁听说被刘彻找到了,马上要到长安来,那郦苍也会来,想着郦苍出去这么久,渐渐也不给自己来消息了,卫子夫就生气! 凭什么就自己巴巴想着她,郦苍就在外面跟义姁快活,自己才不会在长安迎接她,让她觉得自己有多想念她! 前几天随口一句义姁她们这两个没良心,堂堂皇后才不会巴巴的长安等她们呢!竟然被霍去病听到心里去了。 卫子夫可不愿意在孩子们面前失了脸面,赶紧辩驳道:霍大司马莫要乱说,本宫是去甘泉宫祈福的,替陛下代问神君安好,结束就回来。 那就烦劳皇后也替我祭祀一番吧!平阳公主的声音陡然插进来,众人脸色瞬间严肃许多,拱手行礼。 卫子夫则一动不动,言笑的事情分了两人的心,不代表她们两个和好了,平阳公主的人可还是接着孔仅继续扩张势力,连累东郭咸阳也动摇不少,跟着任人唯亲收受贿赂。本宫还以为南宫公主今年不一定能回来,会影响平阳公主的心情。 自从跟刘彻关系和好之后,南宫公主就被卫子夫以教习宗亲和罪臣家眷为由,困在了外面。刘彻的想的是让南宫公主出去散散心,不要总在长安一直想着旧事。所以平阳公主几次提到南宫公主,刘彻也没有松口,只说让南宫公主在外面多玩玩,谅也无人敢欺负她,这事就这么混过去了。 所以,这事上,算卫子夫压过了平阳公主,断她一个助力。 平阳公主脸色一沉,刚要接话,接到曹襄眼神的霍去病立刻开口,皇后,臣还有些事想跟您单独说,让臣送您回去吧。 曹襄也在对面递上一盘子的百命锁,道:母亲,这是收来的百命锁,您眼光好,不如替宗儿挑一挑,戴哪个好? 吃瓜的卫少儿则跟着卫子夫顺路溜走了。 霍去病到不全是瞎扯,瞧着卫子夫瞪自己,换了个手抱稳了霍嬗,低声道:皇后姨母,我还真有件事要求您,是关于霍光的。 卫少儿耳朵倒是尖,臭小子!你就想着你那个弟弟!还大司马呢,能力再厉害,也没跟人家平阳侯一样细心,时不时送点补品礼物孝敬我。 霍去病一窒,若是前几年卫少儿这么说,自己是要脸红,自从明卿来了,什么时候少给她东西了?只不过少给些药材,比较最后差不多都是要做熟了送到冠军侯府来,他给自己找罪受? 二姐,你就别吓他了,刚拦了他喝酒,再多说吃药,倔小子又要跟你闹脾气了。卫子夫笑着打圆场,我有些好东西就在车上,让景福和瑕心陪着你去挑吧! 马车旁边的瑕心和景福上前道:诺,夫人,这边请! 卫少儿走之前也不忘叮嘱卫子夫:我可是不许你疼霍光的! 知道啦!卫子夫颇觉得卫少儿这个孩子气跟霍去病很像,笑着转头时候,却见霍去病闭了闭眼睛,脸色隐隐发白,身形都晃了晃,赶紧回身伸手去抱霍嬗,急道:这是怎么了?累了吧?来给我抱吧! 霍嬗却喊了两身,抱着霍去病的脖子不撒手,卫子夫着急得很,扶着霍去病刚要喊人,却被他拦着阻止,没事,姨母,大庭广众晕倒岂不是很丢人,明天怕是就有人说我弱不禁风了。 你这孩子怕什么流言?卫子夫见他靠着柱子缓了一下,脸色好转不少,这才依着他,嘴上却不饶人:之前教你们的都忘了? 没忘,就是瓜田李下,能避免还是要避免。霍去病哄了哄霍嬗,继续抱着他跟卫子夫说,皇后姨母,不是我向着小光,他从侍中升御史也不容易,我想着还是让他少跟卫霍两家来往。一是怕小光为难,二也怕咱们过于全盛,惹人眼红。御史大夫张汤这次虽然和我们联手,但他看中的是张贺和太子,所以,我跟舅舅商量过,还是维持分开的立场比较好,大家都方便。 第659页 卫子夫扶着他靠到阴凉地方,帮他托着霍嬗,皱眉道: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霍光,你要切断他跟小伉和据儿的来往吗? 霍去病头晕的感觉散去了很多,举了举霍嬗,回道:没事,若有人针对他,他未来出事有我。 好,那你准备怎么跟他说呢?卫子夫有些可怜那孩子,站在卫霍两家角度,太子的事情刚刚结束,算不算用完人就抛弃呢?别说是霍光了,就是其他陌生人这样也会心寒。 我找个机会试着说吧,还要跟他聊聊他自己的家人,我想他应该懂这是为他好。但是若我说不听,还是要姨母帮忙,我看他还是很喜欢姨母的。 好,你这几天休息休息吧,不要熬夜,你母亲给你准备的药按时吃,等义姁回来了,也给你看看。卫子夫心疼的看着他,不住的叮嘱。 霍去病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满不在乎的笑着说:好的好的,记住啦!那我先走了,姨母去甘泉我就不送了。 卫子夫冲上马的他喊:用不着你送,你把自己身体养好! 霍嬗在马上乖乖的被霍去病绑好,冲卫子夫挥手,然后随着猎云扬蹄,留下一地的笑声。 八月二十日,平阳侯启程前往淮阳 八月二十三日,皇后启程甘泉宫,义姁与郦苍隔日进长安。 九月初六,还在甘泉宫忙着祭礼收尾的卫子夫得到消息,颜异因腹诽罪被判死罪。 还没等卫子夫着人回去问个清楚,颜八子来信要卫子夫不必多言,尽量早些回长安便好。 卫子夫隐隐觉得不对,心中不安得很,很快用几天安排好了事情,立刻启程快马加鞭赶回了长安。 景福和瑕心还在打趣是不是皇后着急回去收陛下的生辰礼物,卫子夫却半点都笑不出来,九卿大司农颜异,被腹诽罪论杀,实在反常。 且不论盐铁专营很多贿赂渎职行为,陛下都要颜异来把控,颜异本身也谨慎很多,这个结果怎么会如此突然? 难不成朝中出了什么事情惹得刘彻心神打乱? 第226章 将军离世 ======== 冠军侯府。 义姁拖着多日未眠的疲累,沉重道:陛下,民女真的回天乏术,霍将军实在是救不回来...民女觉得...是时候该叫皇后回来了。 刘彻高大的身影晃了晃,不敢置信道:不!不许叫皇后!你给朕尽力救!不到最后一刻不许放弃!!他是朕的福星,是最会给朕惊喜的将军!奇迹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你要跟朕一样有信心!不过十天而已,怎么就没有办法了呢? 病情又急又快,霍去病还仗着年轻硬挺了两天,义姁跟众医官把能试的办法都试了,若是还能下药也不会来禀报刘彻了,义姁在外行医多年,也经手很多救不回来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一回到长安就是这样的场面,谁能知道卫子夫恰好赶在她们两个回来的时候去甘泉呢?病中昏迷的霍去病,除了在喊舅舅和明卿,就是喊姨母,义姁现在能做的就是让霍去病少些遗憾,陛下,如果信心可以救人,民女就不会跪在这里了,万物有始有终,真的是时候了,如果现在不把皇后叫来跟霍公子告别,恐怕 刘彻大怒,吼道:告别什么?!!!没有恐怕! 义姁望着稍显崩溃老态的刘彻,静静垂下头去:民女失言。 看着义姁低下头去,刘彻突然害怕得很,起身转了好几圈才咽下怒气,附身跟义姁商量,义姁,你,千万别辜负朕!一定要把他给朕救回来!朕封你做女医官!大汉第一女医官!让你掌管医官属都可以,让天下医者以你为尊!或者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朕满足你!说啊!! 陛下,医者父母心,我但凡有一丝丝的办法都不会放弃的,可,您就是封我做丞相我救不活还是救不活了,一切都太晚了。义姁也见证过霍去病是怎么长大的,也听闻过这么多年他的战绩名声,如果可以,自己愿意代替所有的边境百姓以命换命救霍去病一线生机。 但是这是目前所有能找到的医者共同的结论了,义姁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个字都很残忍,但自己必须要说,陛下要知道他,年少有疾,后早上战场,这些年实在是太操劳了。 太操劳??了?!! 操劳!!! 操劳? 刘彻整个人都有些懵,为什么会太操劳了?是出征的次数太多,还是最近朝堂之事太多了?前几天的昆明水师自己不应该给他的。 刘彻感觉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比他当初在鼎湖挨针还要痛!痛得他冷汗都瞬间冒了出来,连倒吸冷气都吸不上来,身体不自觉的佝偻下来,两手紧紧地按在胸前。 孔立见状赶紧扶住他,不住的给他顺气,周围凑上去一堆人喊:陛下!!保重身体! 义姁见他面色发白,担心地上前想帮他把脉,却被他狠狠甩开,他再出声已经变了语调,仲卿叫仲卿来 陛下千万要保重啊!,已经使人去叫卫大司马了。孔立赶紧指挥他身旁的黄门去叫卫大司马,一边去倒茶水,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刘彻。 第660页 一定是假的,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他要叫卫青来辨一辨真假,去病最听他的话,也最怕他的训斥,一定不敢作假,说不定立马就从床上蹦起来了! 义姁想给他搭脉看一下,试探着上前:陛下? 你别说话!这四个字像是从刘彻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着沉痛、难受、拒绝,还有一丝丝的恳求。 你别说话!你别说不好的话,朕,不想听! 刘彻疼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在孔立和周围人的呼喊下才堪堪找回一点神志。他登基这么久了,哪怕是偶尔杀错人,他最多叹息两声遗憾扼腕,如今数一数都二十四年了,呵,真没想到,就在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破天盖地的无力与后悔! 后悔为什么那么着急,为什么分了那么多事情给他!?为什么?为什么!他才二十四岁啊!!! 自己该怎么救他?怎么才能救他!! 现在想想,边境袭扰算得了什么?也不在这几年的时间差,怎么就等不及呢?他才刚刚到从军的年纪啊,若是此时才上战场,那那那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卫青等到了二十三才领兵出征,为什么就不能也等去病二十三岁再出征呢?他当时就该听子夫的不能同意他上战场! 子夫? 郎中令...子夫不是说给他看中了郎中令一职么,等他好了就把徐自为换成去病,再也不让他奔波了!! 刘彻缓了两口气,才渐渐找回五感,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这是在霍去病府里,自己只是听了医官对他病情不是很好的判断,自己不能这么脆弱,两句不好的话就听不得了?!有病治病!那么年少活泼的人,怎么会有治不好的病呢?自己还曾经游走在生死边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么? 子夫!对了!神君呢? 使人去甘泉问神君!快! 门口偷听的明卿看着奔驰而出的侍卫,眼里唯一的光也暗淡了下去,侧身跟陪着自己的郦苍拱手道:郦姑姑,还请帮忙传信给卫长公主,喊...喊平阳侯速归。我怕...去病...怕是等不到他了。 郦苍跟明卿曾有一信之缘,也能从笔锋中窥到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出口的平阳侯却已经是哭音了,心中紧紧一揪,伸手想去碰她,却被她躲开。 煞白脸色的明卿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往回走去,霍去病和霍嬗还在寝屋等她,她不能露出太多的悲伤,谢郦姑姑,我...我不会倒下的...... 一路风驰电掣,从冠军侯府出发的消息往各处的都有,却头一次想跑过冠军侯的速度,跑过他离开的速度。 刘彻派的人到甘泉的时候,卫子夫已经离开,只好先问神君,可神君迟迟不出,派去的人也慌了,催人往回奔告,也不顾不上找卫子夫。 可眼瞅着霍去病已经撑不住了,言乐再也坐不住了,果断的在清晨奔马出城,找到了快要靠近长安的卫子夫。 于是,驰道上棕红色的宝马载着两个具是一身天蓝色的女子从长安的北阙甲第主干道飞速闪过,棕蓝交织的影子像极了塞外黄沙和湛蓝天空的边界线,如流星一般划过繁华喧闹的长安画卷。 绚烂,消失...... 开门!霍府大门早就为了霍大司马方便开了一个没有门槛的高门,言乐没少见过霍去病打马进府的,此刻正好方便她带着卫子夫进府。 守门口的侍卫都是认识言乐的,但是卫子夫一路被颠掉了许多钗环,墨发散乱虚虚的拢着,很多人都想上前问这是谁又不敢开口挡路。 只有从内院红着眼睛出来的阿边还没看清来人,拎着刚刚拿到手的素布麻衣就小跑着过去怒喊,什么人也敢在冠军侯府放肆?你们都瞎吗?! 言乐紧急勒马,可这马是冠军侯府养的,狂奔还算勉强听话,停下来却不怎么听话。就在卫子夫准备干脆摔下去的时候,一个俊朗的少年和认出人的阿边合力上前伸手制住了要狂奔的马,伸手虚扶着几乎是半摔下来卫子夫快速说:皇后,将军在永嘉居,陛下和卫大司马都在。 卫子夫知道接下来没办法骑马了,就松开言乐跌下马来,眼前的人虽面生得很,但她也没心情去考究了,提起裙子就跑,一边问:去病什么情况?义姁呢?郦苍呢? 那人顾不得后面跟着的嘱咐阿边几句的言乐公主,稳稳的扶着卫子夫,三步并作两步往里面跑去,所有人都陪在床前守着。 转过两个回廊,就在卫子夫心中恼怒不已为什么偏生给去病住这么大个宅子的时候,卫子夫脚下一个踉跄没注意台阶,脚腕崴得特别狠,以至于她自己能听到清脆的骨头声响,扑向地面之后,整个人都有摔些懵了。 但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没等那少年来扶,自己就强撑着立刻起来,晃晃悠悠地往里走,声音嘶哑埋怨道:为什么不救人?义姁呢?药呢?怎么还没熬好?我来了,去病肯定乖乖喝药的! 一脚踏空了两阶,瞅着人都摔懵了,听霍将军说,皇后方向感也很好,这下卫子夫爬起来,却找不见路了,懵懵的就找了个方向往前奔去。 可霍将军还在等,那少年也顾不得许多了,自己只好上前半托着皇后肩膀紧着往里走。绕过一个小庭院,门口都是一群武将,或坐或立,都在掉眼泪,见那少年扶着狼狈的卫子夫进来,都惊在原地,有些知道这是谁的,有些不知道的,大多不知是行礼好还是沉默好。 第661页 千城?这 那少年轻摇摇头,一步不停的扶着卫子夫往屋里走。守在门口的公孙敬声和卫伉立即上前来,卫伉接过卫子夫才喊道:姑姑!你这是摔哪了? 义姁呢? 屋里 就在屋内门口的郦苍和计蕊比座位上刘据动作还快,听到声音赶紧出来迎她。尤其是郦苍和卫子夫两人多年未见,谁都没有想到再次见面都彼此狼狈得很。 计蕊和郦苍同时伸手,卫子夫却本能的信任伸手过去抓郦苍,去病呢? 计蕊神色一暗却没再多计较些什么,郦苍撑着卫子夫过去,计蕊则伸手迅速帮她在背后拢好了头发,虽然许多人也顾不得体统形象了,但是卫子夫这样,霍将军一定很担心。 去病!卫子夫扑在榻前,去病乖啊,姨母来了,你你你 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夺眶而出洇了一大片的被褥,声音也破碎得不成样子,你了半天,只断断续续的说:你你别别吓姨母!你喝药好不好,我不管你了,那些枸酱酒都给你,我没有用,其实本来就都是给你准备的。 咳姨姨母别别哭。霍去病长长的、一下轻、一下重地喘了喘,我还有话没没说呢。 卫子夫拼命点头,说:你你说!姨母听着! 人终于齐了,好开开心。霍去病缓缓挪动目光,扫过一屋子的人。 公孙贺、卫君孺、卫少儿、陈掌、卫广和苏氏都站着刘彻和卫青身后,眼睛红红的看着自己,卫步和张矜不在,想来只能来得及给自己上一柱清香了吧 言笑、言欢、言乐、言思和公孙敬声、霍光则在明卿身后抹着眼泪,低声哭着生怕刘彻骂人。 卫伉已经进屋来,拉住了想靠着卫子夫的刘据,同时牵着卫不疑和卫登,站在床边,咬唇故作坚强的看着自己,最后却挤出个比当日送月皎舅母还难看的平静脸来。 可惜,这个表弟,霍去病早就看透他的故作坚强了,就是没机会看着他长大,挖掘他预感极强的天赋,罢了,舅舅会发现的,陛下也会发现的。 门口还有几个探头进来的人,是自己的部下,赵破奴、仆多,霍去病自己知道,他们多日未曾离开了。都辛苦了,虽然离开是件无能为力的遗憾,但此刻他还是很开心的,我还是撑到了姨母,也算是胜利吧,就是可惜... 霍去病咳嗽了几声,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还遗憾曹襄没有回来,还记得自己曾跟他说过, 哪天我若是快死了,你若是远在天边,也可以这样给我传个话,说不准我就跟姨母一样,积极的吃药养病,等你回来看我! 襄哥就是这样疼自己,哪怕是事先说过,他也是不忍心对自己口出恶言的,可惜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去病...卫子夫看着义姁在霍去病手上快速补针,心疼得直掉泪,轻轻去呼,姨母呼呼就不疼了,没事的,没事的。 霍去病勉强提了提气,还有三个遗憾,陛陛下臣无能,其实,还差一点了,真的还差一点,真的抱歉。 刘彻从旁边的椅子上艰难起身凑过来,拳头紧了又紧,似乎有些不敢去看霍去病,生怕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只转瞬在卫青身边半坐下身来,仿佛才有些气力,一起跟他握着去病的手,声音低沉的说:朕一直以你为荣,大汉也以冠军侯为傲,朕...心中你是最完美的,没有遗憾!真的没有! 霍去病还能不了解刘彻,只是现在他们都想自己能开心着走吧?比如自从被刘彻叫过来,就没离开院子的卫青,他看作亲父的卫青,刚刚帮他松松担子,又要都还给他了,舅舅舅!我我还没没机会和你一起一起出游呢?遍访名山大川,像其他世家子弟那样,说好了出出游你花钱的!后面你还砍半,舅母走了,你就小气得很,我 卫青死死压着眼角的泪,拽着他的手搓了又搓,贴在脸边,嘴唇翁动,颤着声音说:别是舅舅欠你的,是舅舅不好!不该总是忙着军务,让你总等着 霍去病艰难的摇摇头,对卫青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又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仓皇的去转身抓人,不,她不要面对这个场景,不能跟去病告别,怎么能告别呢?应该是自己跟去病告别,怎么会是去病跟自己说这些话呢?不行!不能让去病说临终之言!! 郦苍?义姁!!!你愣着干什么!喂药啊!你给去病治啊!你你你们干什么呢!!啊?!治好他!我求你!求你了 药碗被霍去病轻轻推了一下,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从小到大,没少喝了,太苦成成家这几年好不容易少了些不想再回味了。 卫少儿在卫青身边哇的一声哭出来,去病啊!娘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喝那么多的药! 霍去病已经没什么力气摇头,低声说:姨母啊去病后悔没多在椒房殿住住听你唱唱歌,总让你操心,没没能有时间陪据儿看他加冠成亲,还有...我母亲就拜托你了,我还有好多求求你的事。 第662页 卫子夫通红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光亮,立刻凑到了霍去病耳边,声音几不可闻,只有卫青离得近些,看到了卫子夫渐渐攥紧的被角,和她身上慢慢涌上的恨意和绝望。 行...行吗? 卫子夫闭了闭眼,泪水狠狠的砸在被面晕开,看着霍去病面色灰白,眼带祈求的样子,她重重的点头,颤抖的抚上他的手,用力握好,好!去病说的,什么都可以! 霍去病弯了弯手指,轻轻的在卫子夫手背滑过,柔声道:其实还有...很多,去病就是很想跟姨母多提条件姨母最宠...我,你还...还没没送我出征,接我凯旋过呢?下次答应...我吧 我是是我卫子夫的情绪瞬间崩溃,泪雨滂沱,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想跟自己最爱的外甥说,只是张嘴便是崩溃的哭泣,再多余的解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霍去病也不再在意,他就是很想最后再跟卫子夫撒撒娇,终于实现了,这下整个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转头努力地,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去看一直坐在床头,静静地、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明卿。 已经多日未曾离开他半步的妻子,不复往日的清冷出尘,她本应是最骄傲潇洒的游侠,半点不染朝堂之土,但是因为自己,清澈如雪的目光中,满是求不得的痛苦和祈望。 自己真的很抱歉,说好的承诺那么多,未来那么长,可是他却这么早就食言了,破碎的声音淡淡出口:明明卿嬗儿我抱 明卿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嬗儿俯下身来,都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一切的一切,梦想也好,情绪也好,遗憾也好,满足也好,她一直都懂他,何须赘言。 只是终究 霍去病还是很努力的想说完,我我抱 明卿终于怔怔落下一行泪来,她记得自己曾经跟霍去病说过,将来如果咱们遇到分离,你可以跟重逢那天一样,说一声抱抱,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这次抱字后面是歉,还是另一个抱,明卿再也没有办法听到了 去病去病?去病啊?! 去病!! 去病!!!!!!!! 撕心裂肺的声音仿佛把声带拉出了根根血丝,带着所有人无穷无尽的悲怆、伤痛、绝望、心痛和孤独,响彻永嘉居,穿透冠军侯府,盘旋在元狩六年的秋日上空! 秋风冷冽惊起寒鸦阵阵,阴沉沉的天空下,冠军侯府永嘉居内哭声震天,屋外铁甲摩擦,敛目下跪,涕泗横流! 元狩六年,秋九月,大司马骠骑将军去病薨! 自此,那个创造了无数传说的霍大司马,冠军侯,嫖姚校尉,终究是在留下一段异彩纷呈的传奇之后,猝不及防的离开了人世 纵使天子悼之;纵使发属国玄甲军,自长安至茂陵送葬;纵使为冢象祁连山,纵使是人间帝王给的去病二字,他都没能躲过病痛,那个飞扬灿烂的少年将军终究是走了 大漠瀚海,军旗猎猎;草原无垠,马蹄阵阵;长安盛日,骄阳灿灿;边陲苦寒,人心徐徐;封狼居胥,祭声诤诤;长枪横出,归降纷纷;速箭取命,果决赤诚! 这样精彩的人生,早就了多么美丽的大汉,然而,大汉也好,世间也罢,即使再怎么波澜壮阔,都换不回那个霍大司马了! 他走向何处,无人知晓,或许风过是他,风停是他,纵马扬鞭是他,放牧塞外是他,长啸高歌是他,低声笑骂是他,挑眉得意是他,敛目失落是他,流言揣测是他,赤诚坦荡是他,七情六欲,起落潮涌,俱是他 来过人间,体验过所有的美好,又在人间美好处散去,接下来又去往另一处,体验另一处的美好,又再另一处美好处散去 愿所知的、不知的、每一处他到过、可能到过的世界的美好,都好好送他离去,又时时等待他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霍大司马的盒饭,很想推荐一首歌给大家,《乌兰巴托的夜》谭维维~ 其实我听过好多跟霍将军沾边或者形容他的歌,我觉得都不如这首一点都没提他的歌,让我更容易想起霍将军,如果大家愿意且有条件的话,可以试着听着这首歌看这章~ 第227章 何人同悲 ======== 卫子夫坐在椅子上,看着义姁给她揉筋又敷药,不管多痛她一声都没喊,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连郦苍递过来的茶都没接,静静地坐了半天才低头问:义姁,才不到二十天,为什么突然为什么救不过来了? 义姁手上一顿,斟酌着开口:自小脾胃就弱,还偏爱醺烤、酸辣的食物,虽然吃药调理着,却没有根治,全靠药性撑着,再加上他年纪尚幼便上战场,回来又多思多劳,衰竭而亡也是.....再加上... 自小脾胃就弱?卫子夫抬了抬眼皮,喃喃道:这个原因,重要吗? 算算三成吧。我查了他这么多年的药方记录,脾胃虚寒却是总服大补热药。 第663页 三成?很好三成! 唰的一声,郦苍和义姁回身整理药箱的时候,听到了宝剑出声的铮鸣,觉得不对回头的时候,卫子夫已经提剑走到了门口。 皇后! 皇后!你干什么去! 宫里还要安顿人,计蕊和景福等人去忙了,所以没留人在外面守着,幸亏卫子夫的脚全靠她意志力强撑,走得并不快,让郦苍和义姁都及时奔了出来。 看着郦苍当在前面,都四十多岁了,还能把她拦得半步不能往前,卫子夫眼里恨意压了又压,寒声道:让开! 郦苍却是最了解她,看卫子夫一眼就能知道她想做什么,立时劝到:霍公子新丧!你这个时候杀人,要他如何安息? 义姁上来不明所以,皇后你要杀谁?您可是皇后,这样提剑杀人是会触犯律法的!况且你这脚根本走不了多远! 卫子夫缓缓抬剑,依旧是那两个字:让开! 皇后!你忘了霍公子因为什么被你赶出椒房殿吗?你的口口声声的未来呢?你若被废,太子怎么办?郦苍心疼她现在的崩溃,也很想打醒她! 卫子夫手中的剑晃了晃,虽然放到了身侧,却依然没有退,往前走了一步,说:陛下骨血,没事 郦苍迎了上去,不闪不避的盯着她眼睛,说:怎么?说出来之后也想给自己一巴掌吧?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你说这些,岂不是把霍公子之前在朝堂之上所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了?是!陛下心痛之余不会怪你,也不会废你,可你还要陛下再说一遍是鹿触杀之吗?!! 霍公子不会开心的!你还是关注一下明卿吧!郦苍伸手试探性去碰她。 义姁赶紧上来,应和道:是,今早明卿晕过去之后,我给她把脉,虽然也就一个多月,但是确实是喜脉。 只听咣当一声卫子夫手里的宝剑落在了地上。 郦苍把剑踢到了一边,揽着卫子夫的肩膀想要给她些力量,轻声道:我们没说,是没有时间和机会,现在更不知道怎么说了,大家估计都没有什么心情,我跟义姁刚刚商量了一下,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准备多留几个月,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嘱咐的,跟我说就好,可别再冲动了。 卫子夫眼泪又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抱着郦苍就哭:明卿人呢?嬗儿呢? 言笑她们姐妹几个陪着明卿呢,苏氏和任夫人在看着嬗儿,你要去哪? 陛下呢,他在安排丧事吧,我想要...去听...卫子夫像个无助的孩子看着郦苍。 义姁看了看她的脚,想跟郦苍说两句,却见对方冲她摇摇头,只好无奈的背上药箱跟郦苍一左一右的准备扶她往前厅走去。 还没等再下台阶,外面又吵吵闹闹的挤进来一堆人,公孙贺和卫广护着卫青把他直往院子里推,陈掌和卫君孺半搀半拦着已经近乎疯癫的卫少儿,拼命往后拽。 郦苍下意识就架着卫子夫往台阶上撤去,这是怎么了? 卫少儿一向娇媚婉转声音此刻却变得嘶哑破碎,一边挣扎一边冲卫青不管不顾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会好好照顾他吗?为什么他会死?他才二十四啊!!为什么要让他这么早上战场?十七岁啊!筋骨都没长全,你都知道陛下要等你二十三的从军年纪才能上战场,为什么你偏要他这么早!!!为什么你偏要他这么早!!为什么?!! 你们还缺富贵吗?还不够吗!!卫少儿难得这么强势的指着卫青的鼻子骂,什么痛快说什么,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别说旁边的卫君孺了,就是陈掌也治不住她,反倒是被她一路追追打打拖到了卫子夫这边的院子。 陈掌拦腰抱着她,不住哄道:少儿,够了!别说了,去病的离开谁都不想! 卫君孺想挡住她的视线却被一把推开,急道:节哀顺变,姐姐知道你难受,少儿,发泄够了就别再说了。 卫少儿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她们的劝告,不是他们死了儿子,怎么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呢?眼中只有对面那个麻木呆愣的卫青,他不是大将军大司马吗?说起军事安排头头是道,怎么不说话? 说啊!你说话啊!上战场安排人员你不是很能说吗?为什么不回答我!!我们母子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他做这么苦这么累的事情!!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吧!!你终于卫少儿泪雨滂沱,断断续续道:你终于你终于满意了吧?!! 公孙贺一边护着不知躲闪的卫青,还要防着对方时不时就要扑过来的拳打脚踢,急得一身汗,抽空才榜卫青辩解道:二妹这话说过了,仲卿悲痛难言,怎么会是满意呢?他是打小怎么疼去病的你都是看在眼里的啊!他心里只有更难受! 他悲痛难言?卫少儿被激,挣开陈掌,几步上前就想去打卫青,吼道:他死儿子了吗?死别人的儿子,他悲痛给谁看!! 卫君孺狠狠的扯了她一下,怒道:少儿,你这说的什么话! 第664页 陈掌那边到底是不想伤了卫少儿,手下留情再去拽卫少儿的时候就堪堪拽住了胳膊,但冷不防另一边卫君孺的力气骤然换了方向,卫少儿后仰倒向了地面,陈掌赶紧去接,小心!大姐你别推她,她有口无心的。 卫君孺也后悔了,没想那么大力气的,伸手去扶她,少儿 满地狼藉,心碎凋零。 卫少儿狠狠的甩开她,跪坐在地,一一目光扫过众人,悲愤崩溃的神色让人不忍直视,卫子夫却盯着她平静的看了回去。 那是失去孩子的目光,绝望、枯槁、癫狂让人忍不住触之落泪,卫子夫望着熟悉的面容,陌生的神情,不由自主就想起母亲来。 当初自己给陈阿娇求情时候,也是看到窦太主悲痛欲绝的目光,动了恻隐之心,但此刻她却有些后悔。 若是没有恻隐之心,今日自己会不会心里好受些,说到底,都是她的进宫给母亲、卫青、卫少儿带来更多的变数和悲伤。 青儿被掳走的时候,母亲当年内心又是怎么想的一定恨过自己,恨过自己放过的窦太主和陈阿娇吧?如果卫青没回来,母亲她大概也就是如此崩溃疯狂吧。 只是,自己是怎么搞的,时隔这么多年,自己这么努力,却怎么会让二姐变成现在这样,真切的体会失子的锥心之痛呢? 卫君孺忍了忍噼里啪啦落下来的泪,伸手去碰卫少儿,妹... 别碰我!收回目光的卫少儿这次不过呆愣了几秒,就狠狠的甩开卫君孺,狠道:我就是真心的!我想问问他!剖开他的心问问,这些年对去病无微不至的关照,又买宅子又添人的,到底安的什么心?这个结果是不是他故意的!! 嘴唇抖动,卫青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双目赤红,眼底发青,他也多日未睡了,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去病怎么就离开人世了呢? 只是二姐问了,卫青本能的喃喃道:我没有我真的想对去病好...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陈掌手下稍稍轻了些,卫少儿就迅猛的扑到了卫青身前,拽着他的衣服,盯着他的眼睛,崩溃道:那为什么去病会死?为什么?我精心调养着,一季一年,进补汤药从无间断,你也说他习武之后身强体壮,到底怎么会这样呢!!!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陈掌仿佛想起了什么,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那里,再也使不上力气,若是当初自己能多上心,路过那个院子的时候,可以多管闲事一次,去病是不是也不会 对了,皇后!陈掌转头去看卫子夫,对方站在门前,木然的望着自己,无波无澜如同一口枯井,幽深冰凉,令人心悸! 见到自己回望过去,卫子夫猝不及防的落下一行泪来,狼狈不堪的移开目光到打架的两人身上。 闹了这样一场,若是放在往常,卫子夫肯定早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该怎么处理。但去病给自己的打击太大,现在任凭她自己再怎么努力,却实在无法对其他的刺激作出反应了。 她心疼着二姐,心疼着卫青,心疼着去病的离开,很想去抱抱他们,但她只能木然的站着,心动不了,手脚更不听使唤。 那边的拉扯还在继续,一群人甚至还撞上树枝、桌椅,不断的有东西滚落在地,高大的树梢上熟烂的果子无人采摘,撞击在地,碾碎在秋雨中。桌上乘凉用的杯盏,早就蒙尘,也应声而碎,滚进裙角翻飞处。 涩涩秋叶枯黄一地,吱呀吱呀的声音几不可闻,只有悲恸哭嚎的声音绵延不绝,混着果子甜腻腐烂的香气,惹人几欲作呕 这冠军侯府骤生破落荒废之感,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和光芒。 卫少儿已是疯癫无状,又怒又哭,转瞬又哀又求,声音嘶哑,面色惨白,让人见着就是心中一涩,但她却还不依不饶的抓挠着卫青,仿佛他那里有起死回生的药可以求来给霍去病服下,指甲尖利得把上好丝绸都扯成了布条,还觉不够。 你给我个交代!卫青!我弟弟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么对去病?我唯一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让他死了,你怎么能让他死在今天?你还不如杀了我啊 卫青则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动也不动,也不知道闪躲,公孙贺和卫广推他到哪里他就到哪里,只是卫少儿眼泪一落,脚步就不自主的往卫少儿跟前凑,二姐 别喊我姐!我没有这样的弟弟!!我是怎么对你的?为了你好,我甚少招惹是非,谨言慎行,我连赏花宴上偷看宾客我都不敢了,稍不留神就被子夫和大姐训诫,我我这么多年的循规蹈矩,就换来这么个结局吗?卫少儿跌坐在地,绝望的哭泣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胸中空落落的,千言万语想说,却都消散在了嘴边,早就红了眼眶的卫青,眼泪渐落,无限的叹息和哭声,到了喉咙,却只化为哑声的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照顾好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几年,为什么就同意他跟着自己千里黄沙,万里雪地的奔驰受苦,为什么就把沉甸甸的朝政分给了他,为什么就没有没有早点让他抽空出去游历,还跟他开玩笑说自己要克扣原定给他的游玩钱财 第665页 为什么?为什么呢自己真是鬼迷心窍! 对不起有用吗?我不要对不起,求你,求你了,我对不起好不好?我对不起,不要你对不起!!!把他还给我,没出息也行,不学无术也行,我养得起,只求你还我儿子啊 卫少儿呜呜的低泣着,像是没了厮闹的力气,从陈掌身上滑落在地,扶都扶不起来,反反复复的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宁愿他恨我一辈子,厮闹一辈子,宁愿他文不成武不就,也想要他好好的活在我身边啊我就是一辈子无依无靠,也不会薄待他半点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要他死啊 我不要他死啊 或许这也是卫子夫想喊的,或许是场面终于静了下来,卫子夫仿佛渐渐找回了力气,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在卫少儿面前静静跪坐下来,哑声道:二姐,是我对不起,如果没有我,就不会伤害到你们。如果你有什么怨气和恨意冲着我一个人.... 卫少儿抬起红肿的双眼,定定的盯着她,突然停止了挣扎,陈掌和卫君孺这才略松了口气,抹了一把汗。 岂料还没多喘口气,卫少儿就掐上了卫子夫的脖子,绝望又愤怒的喊道:是你!就是你!因为你,所有人都不好过,大哥大嫂母亲因为急着回来看你女儿出了事,卫青为了你入宫进取被人绑架,卫子夫你害了一堆人! 陈掌:少儿,快松手!!别说了,你在说些什么? 卫君孺:少儿,是子夫啊!!是三妹!是皇后!!陛下就在正厅,你哪里来的胆子?快松手! 卫青上前去拉开卫子夫,三姐!你脖子? 卫少儿置若罔闻,扯着着卫子夫衣领吼道:要不是继父对你有恩,手把手的教你读书写字,在母亲跟郑季那个不要脸的好的时候,还背着你四处游玩,你恐怕连卫步卫广唔唔都不放过吧!大姐也是为了你 卫君孺拉扯了半天终于伸手堵住了卫少儿的嘴,狠狠的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的低声警告道: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会放过你的!去病也不会原谅你!! 三妹会受不了的,难道你还要三妹和青儿给去病陪葬吗?!!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卫家和大汉江山,所言所做都为了太子和姨母!你要他心血全部付之东流,在他魂魄不安的时候,就亲手拆了卫家吗?! 你说什么?卫子夫正在费力的理解卫君孺刚刚的意思。 卫少儿直愣愣的看了看卫君孺,转头又看了看卫子夫。 没什么,大姐说的对,我怎么能让去病魂魄难安?卫少儿落下两行泪来,放弃了挣扎,自言自语道:他都已是魂魄了啊 他已是魂魄了啊 他已是 明明儿卫少儿呜咽,破碎的喊出了另一个名字。 明儿啊我只要我的明儿活着啊! 明儿?明儿是谁?明卿么?公孙贺不解的看了看周围,陈掌还在哄卫少儿,卫青和卫君孺都低了头去,不发一言。 我只要我的明儿活着,宁愿他卑微的活着也不想要去病也不想要一个死了的去病。 子夫啊你帮我带来的明儿,怎么就又带走他了呢?还给我明儿 声声嘶哑,滴泪带血,这几不可闻的声音才是最最无奈心酸的哭嚎和恳求,是伤心到极致的母亲极尽了的悲怆和恳切,伴着秋风无边,散在冠军侯这个一向热闹、喜悦的侯府里 自此,这府,这家,再无冠军之喜闻,只有痛失之悲叹! 卫子夫的心仿佛被一只满是利刺的大手瞬间拉扯出来,碾碎在尘土中,碎成粉末! 二姐说的不对吗?对!哪一句控告不是真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她做的? 是!二姐天性娇柔多情,可是从来只是想自己开心,不管跟谁好,都没有累及过家人,她自己呢?为家人好,恨不得把他们每个人都捧在手心上,偏偏却把每个人都牵扯进了危难的漩涡。 都怪自己!这话太对了!如果没有让陛下给去病起名,明儿也许只是个普通富家公子,可能像公孙敬声那样要晚些年纪才懂事,平时呼朋唤友、宴来歌往,又有何不可呢? 抑或像别家孩子一样带着家财挥金如土,游历一圈名山大川才回来随便做个郎官,针砭时弊也好,信口开河也罢,总归闲适一生。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今天震府的哭嚎和悲伤也不会有! 对不起 对不起,二姐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卫子夫真的不知道该对二姐说些什么了。 卫少儿仿佛接受了她的道歉,终于不闹了,公孙贺和卫君孺这才都渐渐松开了手,卫家一行人围在一起,除了轻轻的喘息声,再不闻其他。 差不多两刻钟过去,卫少儿才缓缓站起身来,陈掌撑着她,担忧道:少儿,我们先去休息吗? 第666页 不怪你们,卫少儿这回彻底放弃了争吵,也放弃了眼里的光,灰败的望向周围,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细细密密的抖,嘴里却瑟缩无措道:是我对不起,我怎么能把他交给你们呢?我对不起他啊!对不起啊怎么你们说不让他喝枸酱酒,我就不让喝呢?对不起 对不起 少儿!! 二姐! 来人!快来人!! 义姁和郦苍这才挤进人群抢救。 一地眼泪,满目伤心,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自从卫青被绑的之后,卫家再没有这么散乱过 第228章 旧人迟归 ======== 许久过去,义姁才疲惫的走出屋子,也不顾得干净不干净了,身心俱疲的靠着廊下的柱子闭眼休息,偏头悄声问郦苍:你觉得皇后要去杀谁啊? 郦苍望了望屋里,看着赶回来的瑕心和攸宁伺候的还算周到,心中才放下不少,轻叹回答:霍公子自小脾胃弱,不是因为其他的,而是当初卫大司马被掳走,众人出去寻他,邻居不上心,生生在冰凉地板上坐了一天。 义姁想了想,一天而已,最多算诱因,还是这些年折腾,才导致脾胃不和的,后天习惯也是很重要,嘶!皇后不会是要去杀邻居吧? ......陈掌坦白过,那天他本来想去找卫少儿的,路过邻居家,曾看到有人反复的冲一个小孩子浇冰水,不过那时候他不知道那是霍公子,直到后来两人聊起来才知道。他猜也许那天是有人不想让卫家有一个孩子出现,她没孩子,就也不许别人有,至于是谁,也许就是当时掳走卫大司马的那伙人吧! 你就是因为陈掌见死不救才对他一直有隔阂的?那皇后...想杀陈掌? 郦苍摇摇头,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宫里医官的能力你也是知道的,霍公子何至于此,你可有头绪? 义姁咬了咬唇,低声道:人的身体有时候很玄妙的,也许他久病成疾,却能活很久,也许他看着很健康,却突然离去,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跟人的状态有关。陛下高烧那么多天,依旧撑过来了,到现在医官们还在研究到底是哪味药最终起了效果。至于霍将军,或许本来这病放在别人身上不算什么,却勾起他的胃疾,药石无医,我也不能百分百的提前预知哪些小毛病可能会要了人的性命。 郦苍缓缓的闭眼,长门那个,真的该死!要不是她曾发誓不能伤宗亲性命,今日她也许就不会拦着卫子夫了。 郦苍,你动杀心了。义姁淡淡的一句话惊醒了郦苍,等郦苍再转眼望过去的时候,义姁已经阖眼休息了,说好了回长安要彻底收起过往的,缪侯你都见过了,怎么皇后一控制不住,你也收不住了呢? 郦苍沉默半响,开口就是像数九寒天的寒风凛冽,极尽冷冽的道:没有,现在送谁过去见霍公子都不配! 义姁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走进院内的计蕊打断了谈话,郦姐姐,义姁姐姐,好久不见。 计蕊,好久不见。两人起身整衣,跟计蕊互相见过礼。 计蕊你是有什么事要来找皇后?若无急事还是等下再进吧。郦苍温和道。 计蕊却淡淡一笑,看都没看门口一眼,言道:郦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义姁一愣,知趣的笑着告辞,郦苍,我先去明卿那边。 郦苍点头,跟着计蕊就站在院子的最僻静处说话,找我何事? 义姁温和的笑着,却平白让人觉得疏离,郦苍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事都不太一样了。 只听对方不紧不慢的说道:也没什么,就是霍将军的丧事怕是要忙起来,如今詹事府的各位已经是分身乏术,所以我担心后续就顾不上您了,再加上皇后这个样子,想来提前问问你准备何时启程,我也方便提前备好东西送你。 ......这是让自己走?现在就让自己走......从郦苍跟着卫子夫起,就没在自己人中感受到这么明显的人走茶凉,看来椒房殿真的是变了许多。 看着郦苍渐渐冷下去的嘴角,计蕊继续挂着得体的笑容,缓缓补充道:当然,还会有义姁医者的一份。虽说眼下这个结果,陛下不会再赏义姁医者,但是皇后和我们都知道义姁医者辛苦极了,椒房殿不会亏待她的。 这么几年,你成长得很快。停了半天的郦苍,裙角微动的站在原地,只不咸不淡的回了这一句。 计蕊微行半礼,谢郦苍姐姐的夸赞。只是您走这几年,臣承蒙皇后提携在詹事府行走,若是不成气候对不起各位前辈和贵人的栽培。 郦苍微微抬了抬下巴,鬓发随风轻扬,颇有些不动如山的气势,这些年在外行走倒是没有消减她一丝一毫的傲气,各位前辈...也包括我么? 自然,郦苍姐姐对我影响深远,时刻不忘。计蕊这话是望着郦苍的眼睛说的,满是真诚,只是随即变下移目光,很多事情变了,前辈既然远走,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难道还要因为她,让自己和许多姐妹离开詹事府,退守椒房殿不成? 第667页 不止是我,还有瑕心、景福、阿边和攸宁,更重要的是,这几年皇后也比原来更加尊荣。少府、未央、长乐都在皇后的打理下越发井井有条,无人不颂。 无人不颂?计蕊是想告诉自己,若是想留下,椒房殿已经没有位置了?郦苍嘴角牵出了一丝嘲讽和怒意,那李家女眷和南宫公主对皇后的微词是怎么回事,是皇后做的稍欠,还是你辅佐得不好? 真不愧是郦苍,若是自己答辅佐得不好,岂不是给了她这个前辈理由留下教导,若是说皇后稍欠,那自己言下之意皇后也变了,她并无用武之地也被堵了回来。 但计蕊也不是之前跟着郦苍的计蕊了,没有直接回答郦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郦姐姐久不在长安,回来就进了冠军侯府,是怎么知道李家女眷和南宫公主的事情的? 郦苍:还有平阳公主呢,只是这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 计蕊:不为女果然手眼通天。 ......你怎么知道的?郦苍彻底变了眼神。 计蕊心中微定,第一天见面是我领您和义姁两位来的,恰巧听到明卿夫人脱口而出的一句不为女,好歹我也是跟您相处了这么多年,总有些蜘丝马迹可循。 郦苍很快调整好状态,负手而立,辩道:行走江湖有些别称,也很正常。 不为女很正常,不为吕,也正常吗?计蕊气定神闲的回道:听着是位黄老出身的琴女,实则是吕氏后代,对吗? 计蕊,有些秘密知道了可是有杀身之祸的。郦苍倒是没有前几年那么的尖锐了,秘密,听秘密的人都不怕,自己一个闲散琴女怕什么?况且这也不是自己的名号,是自己母亲的,真有人来查了就说假冒便好。 郦苍姐姐不必多心,计蕊若没有几分守口如瓶的本事,也不会在詹事府站得一席之地。计蕊点到为止,她并不想和郦苍闹翻,只是想压着她走。并非椒房殿一山不容二虎,而是两人行事两种风格,而自己要留在皇后身边,我想告诉郦苍姐姐的是,这些年椒房殿每人都成长不少,包括皇后,哪怕没有郦苍姐姐包揽全局,皇后依然可以顶得住,坐得稳。 郦苍神色谨慎的回看计蕊,微微眯眼,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那我把话说得直白些吧。计蕊回头看了看殿门口,殿里并没有人来,这才压低声音道:郦苍姐姐,有你在椒房殿,皇后或许可以过得轻省些,但是皇后自己也并不弱。这些年前朝后宫虽然辛苦了些,却做得极好,不止各位侯爵宗亲对椒房殿敬重亲近,下面的黄门宫女也都勤勉向上。将来若是有与我并肩之人,计蕊绝不小气打压,只是郦苍姐姐不行。 郦苍并没有打算留下,可听计蕊这么说,她很想了解下原因,为什么我不行?你这番话听起来很是冠冕堂皇。 你是朋友,不是臣下。计蕊眼中略有羡慕,皇后与郦苍许久不见,霍将军命在旦夕的场面,皇后本能的是朝郦苍伸手,询问前因后果,而不是自己。无论于情于理,处于嫉妒还是防范,自己都必须让郦苍走。 若你在,众人在你之下,你不为官,椒房殿众人向上无门。郦姐姐,你应该明白的,椒房殿不止是在未央宫内算算账、管管人而已。 郦苍嗤笑一声,若真的这么简单坦荡,她大可直言,更不必如此快的来找自己吧?明明是她自己舍不得官位和权力,倒是把所有人都拉下了水。 郦苍姐姐不必如此看我,你看不上的东西,自然有人想要,这一点上,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倒是郦苍姐姐扪心自问一声,我有哪一点做得不好吗?再冒昧问上一句,皇后若如原来一般被你护着,面对李家和平阳公主,可还有还手之力? ......郦苍平心而论,计蕊确实比自己更加温和圆滑,在詹事府里做得不让陈掌,而且就张坐所言,在与人为善这方面,她和卫子夫有更多的默契。是,自己更习惯大包大揽替卫子夫周全,卫子夫会更轻便快乐些,但...若是面对如今的平阳公主,卫子夫会更加被动吧。 计蕊这些年的察言观色也不是白练的,见郦苍心有松动,便适当退步,还请郦姐姐仔细想想,不管姐姐做出什么决定。臣计蕊,都在椒房殿扫榻以待! ......我会走的。郦苍没有让她扫榻以待,既然不留,又何必去椒房殿了呢? 计蕊愕然转身过来,这么快就决定了吗? 霍公子丧礼结束,我便离开。郦苍本能想嘱咐几句让她多关心卫子夫,照顾好卫子夫,在她崩溃的时候支持她,在她冲动的时候阻止她,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恐怕会加深计蕊的嫉妒,反而适得其反。 况且,张坐说计蕊做的也很好,自己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却愿意给人机会,这样的柔和,卫子夫会更喜欢吧...... 一切,有劳你安排,我不再插手...... 计蕊满意的弯了弯嘴角,再次行礼,前辈多保重,这几日皇后会多在冠军侯府,拜托您和义姁医官多加照顾。 拜托......对卫子夫的照顾,何需她来拜托自己? 第668页 可郦苍终究是点头应下,未央宫也好,长安也罢,出去容易,再回难如登天....... 逝者已矣,往事已矣,回首无路,天道如此,无人可抗! ~~~~~~~~~~~~~~ 霍去病的丧礼前所未有,自然是隆重而沉痛,其中礼节之多更是令宗正和太常忙得团团转。 让言笑惊讶的是明卿竟然分毫不差的走了下来,哪怕是连她都有无心之失的地方,明卿都完成得甚好,再告诉卫子夫的时候,卫子夫只是摸着她的头,无奈的叹息,只说希望她永远都不明白明卿是怎么做到的。 前往茂陵的最后一晚,曹襄终于赶了回来,他跑死了多少匹马,不眠不休了多少日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身边的侍从头一次像跟不上霍去病一般,没有跟上他,而他好几次神思飘忽的跑错了方向。 等到曹襄终于踏进冠军侯府满目皆白的世界时,一向沉稳澄澈的眼神,瞬间暗淡无光,状如枯井。 他终究是回来晚了...... 去病,是兄长来迟了,是兄长不对,是我......对不住你!! 三柱清香已上,明卿才起身回礼,多亏她是个练武的身子,撑到现在还算记忆清晰,去病有几句话要转给平阳侯。 这下连霍光都惊讶的望过来,自从说过和卫家断开关系的话题后,兄长都没多余的话留给自己,面向其他同辈之人,也都是几句简短的,却给没有回来的曹襄特意留了话? 站在灵堂正中间的曹襄瞬间红了眼眶,去病,还...还有...有话留我? 明卿抬头去看曹襄,尽力去模仿霍去病轻快的语气,可嘴唇在抖,语调也抖,去病说,他曾与你言道...有朝...有朝一日命在旦夕,你要传来一句训斥之言让他乖乖养病。可他也明白,襄哥温润慈爱,舍不得骂他半句,所以没有半言传来也是正常。 是自己送他去马场的时候,他口不择言的说有朝一日命在旦夕,要自己模仿平阳公主传话说他。自己气他没个忌讳,还回了他一马鞭,掉头就走。 去病,记得...记得所有的 曹襄紧了紧拳头,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要微服而行去探查铸造假币之事,这样就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他自己也不会犹豫不决的不肯传一句话来。 他不敢想去病最后是用什么心情盼着自己的?所有人都在,就自己没有送他一程,没有半句话送回来,他那样追求完美的人,是怎么无奈着、遗憾着留下原谅的话的? 明卿停了停,才缓出些力气,继续道:他还说,他也没想到戏言一语成谶,若是他自己笑笑也就过了。偏襄哥曹襄兄长,重情守诺,怕你自责难过,特要我代他说一句不必放在心上!兄弟之间无需道歉,他早知你意,只望你日后能尽他未尽之力,道他未尽之意。 尽他未尽之力,道他未尽之意。 他未尽的忠孝,他未尽的情意。 陛下和大将军,太子和皇后,家人和袍泽,都是他放不下的忠孝情义..... 他那么年轻,那么耀眼,给自己牵马,和自己议政,还吵着要给自己的儿子起名送字,还来伸手要枸酱酒,他本该有更多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情。 去病...曹襄心绪翻涌,只觉得喉咙腥甜,多日奔波的疲累终于齐齐压了上来,头晕目眩中整个人开始止不住的猛烈咳嗽,等他再次拉回思绪的时候,自己已跪撑在地,触目所及就是地板上的一滩血迹... 是自己吐的么?快擦干净,这是去病的灵堂...... 阿襄! 手被轻而易举的打掉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喊,曹襄歪倒在地,费力的抬头去看,是言笑......言笑...去病走的时候可有跟你怪我没有及时回来?我怎么就走得那么远呢?! 明卿站着静静地看着围过来的卫伉等人把曹襄扶起,心中抽痛,却咬紧了牙关不肯落下一滴泪来,双眼红红的盯着灵牌,去病,你怎么舍得让这群人伤心到这种地步! 卫伉帮曹襄顺气,好半天才让他缓过神思来,曹襄恍惚着顺手望过去,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嬗儿呢? 卫伉欲言又止,表哥走了,陛下再伤心也不能迅速抱走人家孩子养在未央宫啊!父亲卫青去劝,皇后姑姑也去劝,别说要不过来了,抢都抢不过来。旁边的言笑局促的看了一眼明卿的眼色,递过去一杯参茶,低声接话道:父皇接进宫了。 曹襄皱眉,对这个安排很不认同,都顾着自己悲伤,怎么没人体谅一下明卿,接过参茶一饮而尽,强打起精神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等下人把地板收拾好之后,曹襄也重新站了起来,拒绝了言笑和卫伉让他休息的建议,对明卿道:嬗儿,我明天接出来给你。 明卿跪回原处,望着灵牌淡淡道:不必了,我现在也顾不上他,母亲也顾不上他,就让姨母和陛下多费心吧。 你,曹襄觉得有些不对,但明卿做事一向在人意料之外,他也就没有再多嘴。 平阳侯请先休息吧,明天要送他去茂陵了,他...喜欢一切顺顺利利的。说完,不管曹襄去没去休息,卫伉和霍光他们安排谁去休息,明卿都没有再多话,恭恭敬敬继续送往迎来,礼数半丝不错的完成所有。 第669页 言笑就在旁边看着,心中一痛,早知道有今日,自己何必耍小性子,聚会时候热热闹闹叫上她不好么,现在她们这一辈再聚齐,却只能在这满目皆白的灵堂里了,迈步上前相陪,除却万般叹息,再无其他。 第229章 辞别长安 ======== 卫霍两家的所有人都跟着送葬兵将前往茂陵,除了太子和卫子夫。 碍于身份,两个人没有办法去送,母子两人头一次觉得这尊贵的身份在家人中十分尴尬。再转头,刘彻不见了身影,卫子夫还惦记着霍嬗的事情要跟他商量,急匆匆要去找人。 刘据则告退转头去了考工室,他没有办法送表哥,但还记得小时候送他首次出征,因为自己捏的一个小马,他和父皇争抢了起来,最后特别丑的一个泥塑马落在了父皇的书桌,去病表哥因此念叨了好久。 现在自己无法送他一个摆台,便...送他一个陪葬品吧...... 卫子夫最终在椒房殿的书房找到刘彻的时候,扑鼻而来的是满屋的酒味,屋里的布局全都变了,像极了霍去病首次透漏出征给自己的那天布局。 临窗是个暖塌,对面是拼起来的两个桌子,刘彻就在霍去病惯常坐的位置上,满手泥土的垒叠着什么。卫子夫凑身过去,眸色一沉,那是去病做的,自己当初摔坏的泥舆图,早就藏得好好的,你怎么找到的? 刘彻没有搭话,嘟嘟囔囔的继续往裂缝中堆叠着什么,卫子夫轻叹,这么多年夫妻,他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都经常在哪里藏东西。 陛下, 陛下?你去过大漠吗? 刘彻手下一顿,语气冷淡的说:还没去过。 以后陛下要是去了,给我带一捧黄沙吧!他走的前几天还聊到了大漠。去病说,他好可惜,其实还差一点就可以永绝匈奴后患了,等等他病好了,他还想卫子夫有些忍不住了,眼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砸在黑漆的桌案一角,那里的磕碰痕迹是当初霍去病七岁的时候留下来的。当时他不肯好好坐下背词赋,挣开她往外跑的时候,带得桌子都翻到了,自己生怕砸到他,气得够呛,而他自己还呵呵的笑着趁乱往外溜。卫子夫哽咽着说:他他才二十四岁,他最爱缠我要这要那的,陛下还答应带他出去玩儿呢,我也不愿意相信他怎么能走呢? 刘彻平静的面容似压着万千的风起云涌,喉咙间像是对说话生疏的样子,艰难的说道:朕朕已经送走他了,亲手送走的。 卫子夫本想做出一个释然的笑,却看起来比哭还难看,语气沉痛的自顾自说道:卫青减了他出去游历的经费,他就来找我要,还跟我保证一定带着明卿和嬗儿去做旷野的风,去做山间的泉,去看大漠的风沙,去看大海的潮起潮落,然后他还会回到长安去帮大汉打服那些骚扰边境的蛮夷之徒。 陛下卫子夫准备好的千言万语突然就这么忘了,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的失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难过的刘彻。 刘彻仰头灌了一壶酒,带着些醉意,比比画画的说:子夫,朕看着他一点点的长大,看他从张扬肆意的小子到年少气盛的将军,你知道的吧?啊?你跟着朕一起看他长大的呀! 卫子夫撇开目光,轻道:我知道。 他羡慕那个霸天下的歌谣,呵呵,朕还悄悄使人去民间说,生子当如霍嫖姚,让他高兴了好几天! 原来那次问我知不知道民间歌谣,是这个意思 朕朕答应过他,把匈奴事了了,就带他满世界去玩儿,你知道吧? 卫子夫上前抱住刘彻:陛下,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你不知道!刘彻把酒壶一扔,哭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再知道了。朕亲口命大军送他到茂陵的,亲眼看着他走的,你怎么能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是种什么感觉呢? 陛下... 你们都不懂,永远都不会懂。刘彻又闹又怒,豁然起身,气呼呼的指着卫子夫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来安慰朕是存着什么心思!你就是想把霍嬗要回去,朕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做梦!朕不放心你们照顾他!!朕要亲自养大他!朕养大的孩子一定可以健健康康的! 卫子夫抬眼,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这些日子柔声恳求也罢,耐心讲理也罢,所有人都试过了,偏偏刘彻怎么都不听。不止如此,太常被他抓到了错处,祭祀准备不足,被他直接免了,曹襄也好,霍去病的手下兵将也好,知道刘彻是在盛怒上,不好再多劝。 大人等得,可是孩子等不得,任是霍嬗再听话再熟悉刘彻,也是想母亲和父亲想得不得了,哭得一抽一抽的,多亏刘据日日跟着哄,才没叫这孩子折腾病了。 这次霍嬗做为嫡子去送葬,刘彻还派去了一堆人跟着,言说带不回霍嬗就要所有人陪葬,这话虽然不是真的,卫子夫却也觉得刘彻怕是疯了。 陛下要是真的疼嬗儿,就想想他才多大,如今已经没了父亲,陛下还要让他失去母亲吗?他会想母亲的,明卿... 第670页 明卿就是个废物!还有义姁,她是怎么照顾去病的,为什么治不好,为什么让朕失去了他!你们都不安好心!都不把朕当亲人!!朕没有治罪医官就已经是看在你和母后的面子上了!刘彻暴怒,不管不顾的对着卫子夫吼,你出去,你们都出去!你不想养霍嬗,朕来养!朕宁愿嬗儿难过伤心,也要让他好好的活着,朕会有办法让他开心的! 卫子夫头一次被刘彻赶出了屋子,身心俱疲的靠在计蕊身上,没有几日就是年节了,往常都是最忙最快乐的时候,现在却干什么都没有心情了。 计蕊扶着卫子夫在回廊下慢慢走着,眼瞅着便入冬了,风尘一起,实在是冷得人发抖。见卫子夫没有要回殿内暖暖身子的意思,计蕊开始跟卫子夫缓缓商量些事情, 椒房殿虽然忙着,平阳公主可没有手软,孔仅越发得势了,要不是丞相那边劝着陛下,大司农一职恐怕就是孔仅的了。 卫子夫:东郭咸阳那边什么意思? 钱财之利诱人,看孔仅大肆敛财,东郭咸阳到底还是商人本色,跟着有样学样,按照您的吩咐,既然对方不听劝,就在八月考绩时期避而不见,想让他也提心吊胆一番。计蕊细心的扶着卫子夫下台阶,压低声音道:可谁知颜大司农突然出了意外,幸好不是孔仅顶上,不然恐怕东郭咸阳便再不愿意跟咱们往来了。 不跟咱们往来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国库干净些才是真的。卫子夫对目前的做了多年少府的赵禹还是很满意的,只是日后少府和国库怕是分不太开,若国库不干净,少府的压力就更大了。 皇后说的是。计蕊应道:可咱们想是一回事,其他人想盐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平阳公主那边,安进去不少人,明面上却看不出是她的人。这也就算了,若他们好好当值也算平阳公主举荐有功,但少府常有人听到民间抱怨,所铸铁器和盐,质量太差。 平阳公主又怎么会放过自己分神伤心的这段时间呢?她早就不是那个姐姐了,卫子夫却脑子一团乱麻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只好摆摆手,年后再说吧,也记得提醒我去看看颜八子。 诺。计蕊应下之后,几番犹豫,又道:皇后,郦苍姐姐和义姁医者都不准备在长安过年了,臣几番劝说她们还是坚持,想着陛下也可能会因为霍司马的事情迁怒义姁医者,所以臣觉得不如就让她们走吧? 她们......也要走了呀...卫子夫顿住了脚步,腰背迟缓的弯了下去,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才缓步向前道:好,都走吧...长安还不如外面暖和,就出去过冬吧... 计蕊目光闪了闪,补充道:臣特意多备了很多礼物方便她们在路上用,义姁医者列出来的药材也都是备得足足的,不知道的还打趣义姁医者是回来进货的。 医官属的人说的?卫子夫声音陡然冷了不少。 计蕊有些意外,悄悄换了称呼,回道:不是,医官属的人倒没有什么话,义姁医官留了很多脉案记录给他们,都巴不得义姁医官多留一段时间。是有些运送的人闲聊罢了,是臣的疏忽,以后不会让人随便说话。 计蕊......卫子夫缓缓的叫着她名字,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郦苍最重视朋友了,计蕊找她说的话,目的为何,郦苍又怎么会跟自己隐瞒一丝一毫,只是郦苍的决定一直都是离开罢了。 况且计蕊也没有什么错,郦苍在,自己总想着有她,什么都不想做,计蕊有能力也有野心,愿意在自己手下尽忠职守,争取一个机会又有什么呢? 在高处的人,不能这么没有用的,去病走了,自己要更努力的活着,不让他担心才是。 计蕊感觉出卫子夫难以言表的伤心,却不知为何,只觉得郦苍应该不会把两人的对话说给卫子夫,心中想了好久,也只归因于霍司马的离开,上前稳稳的揽着卫子夫,坚定道:皇后,计蕊会一直陪着您的,也会好好的守好椒房殿! 卫子夫看着她,眼里透出的悲伤越发漫溢出来,不过一个秋天,自己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去病走了,明卿说,送葬之后她也会走,嬗儿她带不走,但会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走,郦苍也要走,义姁也会走。 她的青春和年少,仿佛一夕之间所有的结余都全部归零。 好。卫子夫回握着计蕊的手,应道,备车马吧,上好的,不要叫人知晓,等明卿回来,我们也一起送她离开。 计蕊下意识应诺,却在答完之后,惊愕的望向卫子夫,霍夫人...要走吗? 要走的...... 明卿回来之后,简单收拾了包袱就开始告别了,借口散心给任夫人家中的马都换了新的马蹄铁,好好的告辞。 又去了平阳侯府,跟言笑和曹襄告辞,本来她准备谁都不说的,但是还有霍光...... 明卿不能一走了之,想来想去,霍去病手下那一堆忠君爱国的兵将,除了侯爵,也没领什么高职,还不如霍光的御史一职近天子,只好去拜托一下曹襄。 曹襄沉默很久,没有劝什么,霍嬗要不出来,霍去病走了,明卿在这长安终究是无依无靠。 第671页 游侠世家家主,明卿的身份,霍去病瞒了很多人,却没瞒他和卫伉。所以,曹襄斟酌了很多,尊重了明卿的选择,也许出了长安,明卿可以更自在些。 曹襄的好字出口,言笑却抱着曹宗哭着出来,阿襄哥哥,我们照顾表嫂不好吗?有我们几个姐妹在,不会让表嫂日子难过的,外面终究是外面,就算她是个很厉害的女游侠,她的家也在长安啊,难不成你要改嫁么? 明卿苍白的脸色又暗淡了一下,言笑,去病还在丧期...改嫁一词莫要再说,他会伤心的。 见此情况,言笑万分后悔,头一次低了头,是我的错,我不是不让你改嫁,束缚你的意思,我知道哥也希望你这辈子开开心心的,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可是真的要这么快离开么?我可以替我哥照顾你的... 言笑,若有机会,多进宫去看看嬗儿。明卿勉强扯出来个微笑,同为母亲,你应该懂我,一夕之间,让嬗儿失去父母是个很残忍的事情。但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懂我,去病走后的每一刻,这长安于我都是车裂的刑场,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曹襄上来抱住言笑,对明卿郑重的承诺,放心,尽他未尽之力,道他未尽之意,我既然应下去病,就会做到!霍光也好,其他人也罢,我都会替去病放在心上! 明卿浅浅的弯了弯嘴角,用侯夫人的礼节,郑重拜道:多谢。告辞。 雪白的靴子利落的转换方向,往长安城内,除了家,自己最先熟悉的一个大门之处决绝的走去,这一离开,再无归期。 言笑望着明卿的背影,泣不成声,把曹宗紧着推到曹襄怀里,疾行几步,哭喊道:嫂子!嫂子!! 声音痛苦凄惨,明卿终究不再是边境清冷的游侠了,不自觉的挺住脚步,回头看去,那是去病最宠的妹妹啊,言笑,还有什么事么? 嫂子!言笑跌跌撞撞往前,不顾曹襄的拉扯,哭道:嫂子,不是表嫂,是嫂子!对不起,我早该这么叫你的!我...我早该多请你一起宴饮的,我哥就不会遗憾我没跟你亲亲热热的聚过了...嫂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为我曾经的任性,对不起,为我别扭的称呼,对不起,我留你不下的遗憾...... 明卿怔了怔,眼尾落下一行泪来,那是去病最宠的妹妹啊,自己也是把她当亲妹妹宠的,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细节,是她自己想多了。自己本就不擅长她们的觥筹交错,也不想去多聊自己的过去,从来没有介意过她的对不起。 言笑,我和你哥,都希望你可以幸福一生,虽然我们看不到,但你一定要做到!明卿站在原地,送上自己真诚的祝福,然后,转身离开。 从此后,长安城少年少女的明媚娇妍和意气风发,再也不见,不见此生,不见青史。 ~~~~~~~~~~~~~~~~ 或许便是天意吧,明卿在一个美丽的夜晚,牵马而来,走向她心爱的少年。 又在一个美丽的夜晚,牵马离去,走向她孑然一身的江湖。 卫子夫扶起在长平侯府门口磕头的明卿,在江校尉的帮助下,赶在长安城门关闭之前,亲自送走了明卿。 其实明卿跟自己说要走的时候,就曾说过,霍去病走了,总有一些人要疯。 她怀着两人的骨血,并不想跟任何有危险的人相处,若是嬗儿被送回来,她可以在皇家赌一把,可若嬗儿留在未央宫,她也得自私一回,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肚子里的小生命。 卫子夫坐在马车上,看着明卿迎着月光,执拗的坐在马上,走完这段出城的路,那样的瘦弱的双肩,走出去,看着却有可担风雨的力量。 郦苍和义姁跟卫子夫挤在一块,享受着最后三人团聚的时光,卫子夫眯眼靠在两人身上,轻道:郦苍,义姁,不管你们以后往哪里去,请看在我们年轻时候的交情份上,陪她把孩子平安生下了。 会的。即使卫子夫不说,郦苍和义姁都会这么做。 走吧,卫子夫反而都放心了些,她也莫名的害怕,若是义姁被刘彻训斥,郦苍被连累,自己也挽救不了一片悲哀崩溃的人群。 所有人都伤心崩溃,可是自己要保持理智,离开一个去病就够了,剩下的人少一个受伤就少一个吧... 明卿,进来坐吧,我...我要回去了。卫子夫示意江校尉勒马。 苍茫无垠的原野上辨不清方向,只是一轮清晖之下,显得外面世界分外辽阔自由,卫子夫下车伸手拉住了明卿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指。 要...照顾好自己...想送信回来就送回来,不想...也要照顾好自己。 自从明卿入长安,卫子夫就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此刻这样红着眼睛不舍自己离开的样子,让明卿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多好的家啊...若去病不离开,自己这一生会多幸福,别听自己口口声声说着离开,其实自从自己来长安,就没打算走的。 姨母要保重好自己。 明卿再撒开手上车的时候,卫子夫却有些崩溃了,拉着明卿的手不愿放开,明卿...留下,姨母一定会拼命的保护你和孩子的!一定会拼命拼命的保护你们! 第672页 明卿回身看卫子夫,喉头滚动半天,嗓音才喑哑道:姨母,你和舅舅...和大家,难道没有拼命的保护过去病吗? ......卫子夫心中一痛,终究是放了手,是啊,也是拼命拼命去保护过去病的...... 去病终究还是离开了......自己的承诺,是不可信的。 明卿也不想说得这么伤人,可是不狠心,怎么割舍这么多的感情呢? 转身,撒手,上车,关门,将三人与卫子夫的视线隔开,一气呵成! 告辞了,所有的惊艳和传奇,告辞了,所有的情谊和过往,长安,告辞! 卫子夫明白,这回远去马车里面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顾不得围上来的计蕊和江统领,顾不得规矩体统,蹲在原地,哭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泪雨滂沱,肆无忌惮。 皇后,我们拖了城门关闭一炷香,您只能再多哭一炷香了。计蕊上前补了这么一句,就远远的跟江统领退回远处的马车上。 这样好吗?江统领有些担心。 计蕊却看着远处缩成一团的卫子夫,定定道:郦苍姐姐觉得皇后是需要保护的,可我觉得,皇后坚强得很,这样坚强的人,不走出来撑起半边天,是大汉的不幸,女子的不幸。 是不是残忍了些...江统领犹豫道。 计蕊只答:皇后可以撑住的。 第230章 宜春夺爵 ======== 元鼎元年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卫子夫这才觉得如果不是告缗出了问题,就是刘彻疯了,至于么?因为阻拦了一下告缗令,就杀了一个右内史。 张汤之下,众人皆不敢言,而卫青,浑浑噩噩的,除了派人找明卿,其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对这些更是不上心。 张坐和医官暑的一些人帮着义纵的家眷,一起收敛了义纵的尸身,至于她们再往何处去,也无人知晓了,卫子夫倒是很想去一封信对义姁说句抱歉,为自己没有成功的劝谏,但,不知道义姁是否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该寄往何处,只好压在了书桌最下层。 可没过几个月,义姁却破天荒的来信,不仅说了明卿的现状,还反过来安慰卫子夫,言道:每个人都有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去守护的东西,就像是她的医术,郦苍的琴音,若有一天她们必须以死作为守护信仰的代价,那么也无怨无悔。义纵尚酷法,也尚民生,因此而死,实是死得其所,不必难过。 死得其所,轻飘飘的四个字,笔触比其他的字都分明重了很多,也重重的的印在卫子夫心上,为什么她觉得这四个字并没有那么大的安慰效果呢?人还是死了,活着的怎样才可以释怀呢?各找理由罢了 小宗可真乖,跟我熟了,竟然真的找我。颜八子抱着曹宗稀罕得紧,她倒是越发常来椒房殿,不是想跟着卫子夫,而是言笑公主难得几乎日日来宫里。 只有言笑来时,霍嬗才能被牵出来到长乐宫和未央宫走走,加上曹宗,两个小孩子凑到哪里都带着笑声一片,给整个沉闷的环境带来不少色彩,让有些内向的言慧也能跟着开心好久。 曹宗马上满周岁了,可是这周岁礼,曹襄却像是忘了,还要平阳公主提醒着,言笑虽然介意得很,跟曹襄闹了几次小脾气,但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到底是妥协了,能办到什么地步就办到什么地步吧。 曹宗被傅母抱着往春日新开的杏花深处玩耍,卫子夫看着颜八子领着言慧也跟去了,才问道:襄儿还是甚少休息么? 言笑眼里浓浓的担心压了上来,面上是化不开得愁容,叹道: 别看他平时温柔妥帖,犟起来是谁都拉不住的,他现在不要命似的忙公务,铸币没忙完,又去监察盐铁,还要插手昆明池水军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他才好。 卫子夫也是揪心,把桌案上的竹简推到一边,急道:不是让你多劝劝他,怎么还如此拼命做事? 言笑也不知为何,双眼微湿,哽咽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哥哥刚刚离去,他若是觉得忙起来能让他自己心里好受点,就先忙着吧。 听言笑这么说,卫子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几个月,连过年曹襄都未歇过,像是憋着口气在做事,一刻都不肯松下来,为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但又何止是他一个人呢? 其实按理说,霍去病去世,明卿也走了,几个孩子中言欢应该是最伤心的,但是她却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心情,越发勤快的往刘据和刘彻跟前去,只字不提任何冠军侯府相关的一切。 越是这样反常,卫子夫也越担心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这孩子滑不溜手惯了,几句话就把重点拐到言乐和公孙敬声的事情上去。 然而言乐却温温柔柔的拒绝了卫子夫的谈心,只说不想荒废自己学了一半的骑射,常常在任夫人或者是张骞府上呆着。只有言瑾和言思还是老样子,玩玩闹闹的,全然不管这些情况,刘彻反而越来越喜欢这两个女儿,常派人送她们去上林苑去玩。 所有的孩子仿佛一夕之间都长大了不少,卫子夫心里酸酸胀胀的,说不出来滋味,只经常跟瑕心和景福念叨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更希望孩子多来吵闹求助。 第673页 瑕心和景福倒是毫不客气,笑嘻嘻地围着卫子夫,道:公主和太子不需要您,后宫需要呀! 于是赵禹借机松快了好一阵子,几担子竹简就从少府抬到了椒房殿。 树丛中传来吵闹,看着曹宗拽着花枝不松手,言笑起身往树下去哄他,卫子夫身边空了下来,颜八子默默走回来,试探着开了口,皇后,义姁医官是不是送信回来了?妾身冒昧,可否请皇后给妾身看看她的信。 颜八子原先骄傲如枝头桃花的人,经历了颜大司农的逝去,纵使再提精神,也到底是枯萎不少。 卫子夫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信件一事终究敏感,而且她自己也捏不准现在暴躁的刘彻,对义纵的处罚,到底有没有义姁没有救过来霍去病的因素,所以岔开话题警惕道:你怎么知道她送信回来了? 皇后别误会,妾身是在医官暑察觉到的,没有敢探听皇后殿内消息的意思。颜八子看卫子夫变了脸色,赶忙解释。 她知道卫子夫心情不好,开春时候窦太主就崩逝来,临终前不止跟陛下请求要跟董偃合葬,还想见卫子夫。 卫子夫没去,不止没去,窦太主的葬礼她是一点都没有沾,让所有官员都跟陛下禀报,陛下正被皇子就藩之事烦得慌,对卫子夫这样的举动十分介意,两人正冷战。 至于颜八子怎么知道的,嗯窦太主下葬之后的第五天,隆虑公主亲自跟刘彻和宗正举报堂邑侯和隆虑侯,陈须陈蛟两人,在为母服丧期间,奸,且禽兽行,还有两人争财闹得邻居皆知。 巧合得很,卫子夫就在隆虑公主告状的现场,不咸不淡的对刘彻说了句,这样的家风,也要我去治丧么? 面对两个表哥的行为,姐姐扬眉吐气的举报,刘彻无法反驳,但到底是被卫子夫当场下了面子,不止令两人自杀,还夺爵,更差点连累隆虑公主的儿子颜八子未来的女婿,无爵可继承。 还是平阳公主和隆虑公主求了又求,颜八子领着言慧也去说话,这才改为降爵,封为昭平君。 没等颜八子斟酌好怎么继续说下去,对面卫子夫更疑惑了,在医官属? 医官属新来了不少案脉,几个医官都在讨论,妾身想着也就只能是义姁医官送信回来了。 卫子夫收回探究的目光,她倒是聪明,你是哪里不舒服想要义姁看看么?官署中那么多医官,没人好用? 不是颜八子欲言又止,见言笑公主往这边来了,一狠心道:皇后容禀,妾身只想看看义姁医官如何看待右内史被判弃市。 卫子夫坐直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颜八子却一副要哭了样子,咬唇道:素闻义姁医官豁达潇洒,如今同为天涯沦落人,妾身只想开解一下自己,也教导一下言慧,昭平君未来怕是不得陛下喜爱,妾身担心言慧将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夫婿和父皇的关系。 是啊,卫子夫想起来了,颜大司农也是在刘彻盛怒之下被诛杀的,颜八子嘴上说着国法人情分开,理之自然,心里到底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陛下的吧?比义姁还要难做。 她若是对陛下心存怨恨,或者别扭着,对言慧百害无利。若言慧没有定下来亲事,将来还可以寻一位刘彻满意的,但是出了隆虑侯和堂邑侯的事情,昭平君在刘彻面前也没什么好情面,不连累言慧就不错了。 但现在,颜八子改变不了太多,只能改变自己,卫子夫心中对她虽然怜惜,可这样的局面却是她自己选的,无从喊冤。 从书桌暗格里面抽出义姁的信,用小刀仔细拆开,单独把义姁说义纵的话递给了颜八子。 上面的话是很有道理,但当事人能不想想开,又是另外一回事,卫子夫现在就不是很能想得开,劝不了她,只希望义姁能真的帮到颜八子吧。 看着颜八子道谢的样子,卫子夫忍不住说:后宫现在人也少了,明年邀了鲁地几家大孺进长安来,应该会添些新人,现在尚能清净些。所以你若实在过不去,就称病让家人来陪你住一段时间吧。 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过不去,人也没了,实在不敢烦扰皇后。颜八子勉强笑笑,她现在什么心思都没了。 卫子夫拍拍她的手,无奈长叹,对自己这个皇后突然觉得很惭愧,甚至连帮她家人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抓住,还谈什么护着后宫众人呢? 可是,若自己真的在,如义纵一般就在长安,她也不得不尊重朝堂的升迁起落,无法左右律法之下的生死。 皇后,不好了,前朝出事了!还没等言笑走回来,攸宁就从外面跑了进来。 怎么了?谁出事了!?卫子夫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宜春侯跟着平阳侯出去办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擅自更改了陛下的旨意,如今自请夺爵,正在宣室殿内议论呢!攸宁把计蕊告诉她的事情转达完,才急着跺脚,皇后,怎么办呀! 卫伉出事了卫子夫眼前一片金星直冒,肺里也隐隐作痛,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矫旨,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第674页 卫伉,你!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卫伉 卫伉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因着盐铁官营,因为失去了市场竞争,一切盐铁用具,价高质次,器难得,百姓不便。 昆明池修渠入东北入渭水,自己一路跟着水军往东北,探查民情,和曹襄一起见此情景甚多,虽然生气,却不会立刻就做些什么,毕竟俩人主要的目的,还是检查水渠。 就等着回来启奏重新调整官营政策就好,但是官家强买强卖,好几个县的秧苗就因为没有合适的农具,迟迟下不了地,眼瞅着便误了农时,一年就要无所依仗,便起了心思来开凿水渠的民工处偷。 曹襄离开去铸造钱币的矿里探查,就剩卫伉遇见了这事,老百姓又哭又求可怜得很,卫伉哪里坐得住,一查之下,不仅发现农具粗制滥造,连开凿的用具也是质量极差,只因为更换频繁才没有误了工期。 卫伉急怒之下哪里还顾得刘彻下在当地的旨意,为了水渠和农时,干脆利落的融了所有的铁器,命懂行之人重新铸造。 铁器专营之后,铸造之人也是多加浪费不知收敛成本,如今再造,倒是让卫伉多出来不少成品,毕竟卫伉只是侍中,官职不高,这事本来就注定被弹劾,结果多出很多成品。下面官吏告到了大司农的时候,卫伉正好回长安,主动来告罪。 开口就是,越权矫旨,请陛下责罚,事出有因,陛下容禀。 听完一切的刘彻,没有冲卫伉去,倒是狠狠骂了孔仅和东郭咸阳,要不是张汤和桑弘羊在,卫伉就要见证陛下的红人是怎么痛哭求饶的了。 但是事情虽然是这么个事情,卫伉依旧是自作主张太多,对几个县的盐铁购买规矩,也是刚刚下达的旨意。 张汤和桑弘羊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年轻气盛的卫伉,不然大家以后都多管闲事,他们还怎么立足推行政策,趁着卫青不在,就咬死了卫伉矫旨一事。 卫伉抬眼往上看了看,还是熟悉的陛下盛怒和震惊,还是熟悉文臣武将,还是熟悉的站位,只是在刘彻的左手边缺了一个当初眉头轻锁的武臣。 他定定地看向那个根本没人的方向,思绪复杂,却语气沉稳异常,虽然时间才过了不久,但他好像真的长大了,长大到终于拥有了,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和坚定的肩膀! 字字掷地有声! 陛下,御史大夫所言有理,宗正规矩臣自小分明,得陛下宽容,定为矫旨不害,按律夺爵,臣来领罚。 就在开口说完的一瞬间,卫伉感觉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方向投来了欣慰的灼灼目光! 原来这六个字并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也没有那么的沉重!更没有那么的令人失望和遗憾! 大概因为他在出口的瞬间,不或者更早,早在他跪下的时候,早在他站在宫门前的时候,早在他做这件事之前,心里就已经想到了一句大不了我等我爹的爵位好了! 这句话却似真的把刘彻惹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愤道:你把列侯一爵当什么,退路么? 也不知哪个不懂事的侍中,开口道:宜春侯,现在可没人如冠军侯一般护着你了。那不做列侯来跟陛下讨价还价,你是把这套玩习惯了么? 卫伉回看过去,你在暗示什么?朝堂议政之地,莫要阴阳怪气。 没什么,臣就是想起来上次甘泉宫围猎,你也是这样拿列侯之位说事,求得陛下偏爱心软,可怜郎中令一家都在长安呆不下去了。 宜春侯是在拉扯逝去的霍大司马么? 毕竟霍大司马是陛下心头肉啊,提一提罪就可以免了。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卫伉哪里提到了霍去病?东方朔看着这群人越说越离谱,心中飞快的想着办法,但真是一遇到霍大司马,分寸太难掌握。 匆匆赶来的卫青在门口定住了脚,他恍然想起了甘泉宫霍去病射杀李敢之后,卫伉跟霍去病跪在一起时,用侯爵和性命保霍去病无罪的坦荡和坚决。 不止卫青想到了,刘彻也想到了,现场去过甘泉的都想到了,加上侍中的引导,难免怀疑卫伉是以退为进,故伎重施。 但霍光知道,卫伉两次都是认真的,不是威胁,不是以退为进,是真的肯拿他最在乎的东西,出来赔罪救人! 霍光站不下去了,出来替他说话,陛下,郎中令是鹿杀之,与宜春侯和我兄长何干?如今各位的议论,难道不是矫诏!侮辱已逝的霍大司马,应该为大害吧! 提到霍去病,刘彻心中一痛,长袖一甩,喝道:都闭嘴!就事论事,扯什么过往,若没旧例可循,你们还都不做事了是吗? 但这下卫伉也怕刘彻想岔了,以为自己拿霍去病来求宽宥,可是他怎么会利用表哥呢? 他本是不想解释的自己的坦荡的,可是此刻他非提不可,因为他不希望有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事可罚,罪可担,卫霍之谊,不容侮辱! 陛下,臣斗胆,今日我便是丢了性命也要辩驳!卫伉直直的跪着,冷然转身冲刚刚出言说话的人看去,犀利道:便是提到霍大司马又如何!于私他是我表哥,兄弟之源,理之自然,牵扯何须遮掩!于公他是霍大司马,朝中重臣,人虽不在,英灵永存,我作为后辈就算在此事上效仿他的果决坦荡,又何必心虚! 第675页 卫伉提气再拜刘彻,字字铿锵,陛下,罪可罚,命可丢,卫霍一家,不容诋毁!臣断无用兄长脱罪之意,兄长乃我应护之人,并非利用之人!卫伉此心,可昭天地!! 听说宜春侯和霍大司马在甘泉之后吵过架啊 卫伉的嘴更加犀利,你这孑然一生真悲哀啊,要么家中无同辈兄弟姐妹,要么就是无情无义之徒,心存龃龉!你也把我们兄弟间的闲来拌嘴想得太严重了,毕竟小的时候,谁还没打过架呢? 霍光补充道:他孩子刚刚跟孔仅大人的孩子打过架,扬言老死不相往来。 卫伉甚是配合点头,原来如此家风。 刘彻看着他们配合默契的样子,晃了神,想起来甘泉他们互相维护的样子,随即怒气蒸腾,这群孩子是把朝堂当儿戏吗?就在出口的时候,卫青请见进殿。 众人瞬间闭了嘴,乖顺的后退,卫青只当是什么都没看见,站在刘彻身旁行礼,臣来请罪,教子无方,请陛下判罚。 刘彻静默了许久,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卫伉自己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刚刚在怀疑什么呢?怎么跟霍光跪在了一起,明明是长大了知道民间疾苦了呀 陛下?卫青有些担心的看着怔楞的刘彻。 刘彻揉了揉眉心,一锤定音道:按律,矫诏分轻重,不害,有功无赏,夺爵。 主爵都尉偷偷的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当初汲黯矫诏放粮的时候,廷尉可是清清楚楚的把所有什么大害、不害的情况,各有什么后果都给他背了一遍,还高深莫测的警告他结果很有可能被评为大害。 现在就轻飘飘走完夺爵流程就行了?早说,害他刚刚在心里好一阵担心。 卫青却有些震惊,几乎要脱口而出,不!他的儿子没有做错什么,为何夺爵?但是卫伉很快的领旨谢恩,满脸的喜色,生生堵了他的喉咙。 他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伉变得这么果决沉稳敢作敢为?原来那么看重侯爵,现在却轻而易举的放下,为了他觉得对百姓好的事,就这么放下了他最珍视的东西 卫青心里有些堵得慌,孩子们,从来都是出人意料,出人意料的离开,出人意料的长大,让他们这些老人,无所适从 第231章 莫负希望 ======== 曹宗让颜八子帮忙照看一阵,卫子夫和言笑匆匆赶去了宣室殿,在门口,遇见了互相对视无言的卫伉和卫青。 两人分毫不让的对视,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卫子夫上前就挡在了卫伉面前,对上卫青惊愕又迷茫的目光,护犊子般的质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言笑一把拽过了卫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连声的问:挨打了没有?舅舅训你了还是父皇训你了?你没事吧?什么事情值得你来不急禀报一声就做啊,回头我把猎云送你,怎么也要回来跟我说一声。 我没事,表姐不用担心,没挨打就是爵位丢了。卫伉满足的笑,跟言笑大大方方道。 啊?言笑心疼极了,跟卫子夫对视一眼后,默契的回头瞪了一眼卫青。 卫青:我没有。 这话说出来很像狡辩,卫子夫和言笑自然是不信的,尤其是卫子夫,干脆的忽视了卫青,准备进去见刘彻,卫伉见此情景,赶紧拉住她,皇后,这爵位丢得值,本来也不是我自己挣的,能换几个县百姓的不误农时,也是值得的,陛下没有错,是我做错了。 你说真的?言笑自然也是明白卫伉背负这个宜春侯爵位的努力,见他这么干脆的放下,也是有些意外。 真的!卫伉是真觉得无爵一身轻,当初表哥匆匆来劝他,说希望他轻松快乐的话,其实说的很对,没了爵位,仿佛没了包袱,他也该有些年轻人的潇洒自如了。只是我以后就没太多钱给表姐和姑姑买东西了,不要生我的气。 你这说的什么话。言笑嗔道。 既然卫伉没有真的矫旨犯错,对这个结果又接受的坦然,卫子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刚刚承诺过孩子们的升迁起落听刘彻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好再刺激刘彻。 小伉你放心,虽然你没有来宜春侯爵之位,但依然是长平侯的嫡子。卫子夫意有所指说:就算以后长平侯府有新的主母,不认你做嫡子,但本宫保证,长平侯之位除非是某人丢了,否则便一定是你的! 这话分明就是说给卫青听的,虽然他跟平阳公主的婚约还没有履行,但终究是不会一直拖下去的,卫子夫也是怕卫伉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 可卫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中间的利害,猛然间意识到,也觉得分外对不起儿子,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僵在原地。 卫伉眼神闪了闪,其实他想要的很简单,只是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儿子,一夕骤变,让他梦想破灭,现在...只是比原来更好些,对失去母亲后,可能会失去父亲的状况,有了更多的心理准备。 姑姑,不管什么情况都没事的。卫伉主动站出来缓和气氛,上前一步拱手道:父亲,这次的事是儿子让您失望了,请您原谅。 第676页 喉头滚动,卫青有几句话呼之欲出,却又消散在嘴边。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卫伉,他自己是有多骄傲,多疼爱,可是他心里又有个声音在拉扯,他的疼爱,他的骄傲,他的教导,像卫少儿说的,害死了一个孩子,又怎么配宣之于口? 卫伉看他还是不说话,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想想,又补充道:虽然我还是介意您是因为什么爱护我的,但我已经开始接受了,世事多变,我们,都不能怕变化,对吗?哪怕变化带来了一些伤害,儿子只想父亲能重新振作,莫要困在府中了。 这些日子卫青的状态,卫伉都是看在眼里的,即使再心存芥蒂,依然担心不已,他爱表哥,自己爱他啊! 如今府里我可以来打点,父亲和舅舅想去做什么,就放心去做什么吧!卫伉故作轻松的笑着,却见卫青依然不接话,有些尴尬的去看言笑和卫子夫,紧着补了一句,哎呀,我这样也算是享受一下富家公子的待遇,就是要劳累姐夫独自一人在外了。 言笑看卫青这样一直不说话,顿时也有些替卫伉委屈,敷衍的拉着卫伉行礼告退,母后,舅舅,我就先带小伉一起接宗儿出去了,到我家去吃饭。 皇后姑姑,小伉告退。 卫子夫轻轻点头,不是她不开口帮着卫伉,而是她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卫伉的那句世事多变,我们,都不能怕变化,对吗? 视线下移,自己腰间还挂着那块欢喜未央的古玉,跳跃的鹿依旧栩栩如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上次跟卫青争执霍去病出征的事情时,是卫青在说,姐姐,不要怕变化。 姐姐,不是我们让去病当那个希望,他!本就是那个希望!你明白的! 那个时候,卫青斩钉截铁的恭维自己,说自己身上一直有股很强大的力量,支撑着自己改变,包容着他人改变,适应着环境的改变,就好像把自己放在哪里都可以活下去一般。 自己做到了,可是... 卫子夫望向卫青,缓缓开口,卫大司马,我有句话想问,请你答我。 卫青收回望向卫伉两人背影的目光,终于迟疑着开口,姐姐请问。 你曾说,不是我们让去病当那个希望,他!本就是那个希望!卫子夫声音有些抖,紧紧的锁住卫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去病生前,真的是你当初想的那个希望了吗? ......卫青狼狈的躲开卫子夫的目光,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吐出一个字,是。 肯定且自信。 好。卫子夫如释重负,破天荒的给他露了个笑脸,道:那就莫要辜负了这希望!一个大司马,整日窝在府里成什么样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说完扬长而去,丢下卫青愣在原地。 元鼎元年,夏,粮草新筹,兵马再点。 卫青主动请战,几次上奏章被驳回,干脆赖在清凉殿不走了。 卫青能挺住,刘彻挺不住啊,上个月刚刚大赦天下,得了个鼎,还没高兴几天,卫青就把他堵屋里了。 几次绕出去未果,刘彻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这要干什么!! 臣来请命出征!卫青端端正正的跪下,面容坚毅冰寒,这已经是他第十天来请命领兵了,前几天都是坐在殿内赖着不肯走。 以至于永巷新宠刑少使,都败在他的执着劲下,不好意思再出现在清凉殿了。 卫青这次跪在了前殿门口,来来往往有不少人,但是刘彻是最不怕这样的逼迫了,那就跪着! 孔立无奈叹息,这姐弟两个是什么默契,都选在清凉殿跪着,一个晴天,一个阴雨,就不能选个天气好点的时候么? 转眼大半日都过去了,雨越下越大,得亏是只有张汤这等勤勉的才来奏事,不然卫大司马失势的流言明天就能满天飞。 但刘彻还是怕丢人,召张汤进来之前给他摆了垫子,还配个小桌子放上些茶水点心,就当是他是因屋中烦闷才挪到殿外陪着皇帝在办公一般。 当然,前面那几天,刘彻也不是没想过其他的办法,卫子夫又用各司其职的借口来堵他,言说是用兵之事她不懂,还请陛下决断,但要是刘彻想赶人出宫,可以告诉她备马车。 备马车?!!恐怕用不了多久朝野上下都能知道卫大司马因为请战被哄了出去,之后还有谁愿意主动出征啊?对战匈奴之事停了,其他地方才刚刚开始呢!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好战之心,可不能被自己一头凉水给浇灭了。 夏雨淅淅沥沥的下,带着几分秋日的刺骨寒意扑向大地,刘彻听着雨滴被古朴光滑的瓦当顺到阶下,明明砸在松软的泥土是静谧无声,他却偏偏越听越烦躁,原来自己都不知道装作看不见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形,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刘彻放下笔墨下意识去摸了摸腿上的护膝,柔软细腻,是上好的鹿皮,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暖了不少。卫子夫知道自己习惯了一立夏就四敞殿门,理事议政,每两年就做一副新的护膝,嘱咐他雨天日日戴着。 今天自己戴着的这个还绣着小小的梅花,刘彻的眼神不自觉的往外瞟去,卫青膝盖处单薄得很,什么都没有。心里莫名有些怒气,喊人道:去请平阳长公主! 第677页 张汤在一旁有些不高兴了,俩人刚刚聊到宗室制约之法的关键之处,就被刘彻无来由的一句话给岔开了,这分明就是没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就算事有先来后到,刘彻也是应该先听他说的,轻叹一口气,张汤坚持不懈的问:陛下,刚刚臣所奏赵王弹劾国相违法乱纪之事,您怎么看? 刘彻眼神方向没动,心不在焉的回:对,你说那个范国相,他怎么了?哦!朕知道,是侵占田地了是吧?那就按律办了吧! 张汤停了两秒,说:范疆由已经是上上位赵国国相了,如今这位姓张。所犯之事是管教下属不严,以至于对一位大儒量刑时,过于宽宥,赵王认为不堪大用,请奏罢免,而臣在翻看卷宗之时觉得此举过于严苛,且赵王更换国相的频率也太高了些,以至于平均下来,一年之中,足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没有国相在任的。臣觉得应该彻查赵王用人之处,是否有故意栽赃嫁祸之嫌? 刘彻消化了一会张汤的这番话,但是也许信息量太大了,就像是刚吃完一顿饱饭一样,好吃是好吃,但是吃完似乎立刻就进入了一段脑袋放空时段,神思飘啊飘不知道飘到门外哪里去了,以至于他就抓住张汤最后一句话了,反问:谁栽赃?该查就查吧,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来报朕么? 张汤手上一抖,一滴墨汁就这么落在了写好好几排工工整整字迹的竹简上,他认命的拿起旁边的小刀把竹简拆开,坚持不懈的重复了一遍:陛下,赵王自袭王位后,更换官吏的频率实在是有些太高了,不止是相国,两千石以上的重臣就没有一个任期超过两年的,总不能每次都那么巧,陛下任过去的人都被他发现了严重的不法之事吧?所以臣觉得应该派相关官员前往彻查一番,不然对于朝野的有用之才也是一种损耗啊。 嗯,朕哦,朕知道了。赵地呢,目前是是以冶铁铸造为重,大部分军中兵器多产于此地,若不是握有彭祖的实证先放放吧。刘彻转头望了望张汤,见对方似乎还要再劝,垂了垂眼,挂上个疏离的笑容,换了个话题问:之前你手下的御史中丞李文因图谋不轨被判决死罪,最开始是谁告发的,你知道吗? 张汤心里咯噔一下,这李文之死,虽然不是自己下套的,但是下套之人是心爱的属下捏准了自己的心思做的,他怎么会不帮忙遮掩。所以面上分毫不显,缓缓的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说:这大概是因李文以前的熟人怨恨引起的吧?具体告发之人究竟跟李文有何恩怨纠缠,因为确实查有实证,臣,还真的没有想着去调查这事。 哦~刘彻微微点头,没有再追问,收回了犀利的目光,继续看他呈递上来的奏章,不再言语,刚刚所说的仿佛只是随机想起,又随机谈到,但张汤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贴心的臣子,有些事情刘彻不说,不代表他真的不怀疑。 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窗外沙沙的雨声也好像被放大了一般,落进了张汤的耳畔,张汤动作分毫不乱,把带有污渍的竹简片拆下来,扔进火炉里之后,就继续写刚刚刘彻说的崤山盐铁财用,匈奴浑邪王归汉那年之后,干旱带来的影响并没有很快恢复,张汤和刘彻的想法一样,都愿意一味的依赖豪强豪强商贾救市,却依然没有想出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刚才那个略带怀疑的询问虽然让张汤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刘彻面前说谎了,此案证据完备,就是翻案他也不怕,所以谈不上慌张,若是陛下想动自己,事情多得是。 况且是对方先针对他的,就别怪自己手下的人想办法要拉他下水了。 告发李文的人,张汤自然心中有数,是他的手下,也是半个知己的鲁谒居,如今也是身患恶疾,重病在床了,前几天自己去看他,面色都是惨白如纸了,可惜此人没个一儿半女的,不然自己还可以拜托梦知给他的后代找个归宿。 想到了妻子,张汤内心就软得化成了水,想着卫伉代长平侯夫人常去拜访,梦知每次都特别高兴,家里两兄弟和卫家那三个,总能把冷冰冰的家里变得很热闹。 比他还要古板守旧,还略带刻薄的母亲都很喜欢那样的氛围,加之自己也常能吃到夫人亲手下厨做的大宴,其他也不在乎了。 夫人有一手惊艳的厨艺,却偏偏不爱经常下手,总拿人少,不值得开大宴的理由来搪塞他!想到这儿自己心中对卫青分走了刘彻关注度的事就没那么大怨气了。 去再请皇后!一个时辰后,刘彻又开口了。 张汤这次也不在乎雨是不是更大了,很有眼色的告辞。 雨天虽然出行不便,却难得的清爽,刘据是为着刘闳封地的事情见卫子夫的。 刘闳也算是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叫着刘据长大的,齐王的分封下来之后,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跟刘据住了好几月才走,紧接着就是两天一封的信飞似的送向太子府。 刘据也有些不忍心,到底就这么一个亲近的同父弟弟,虽然他的太傅卜式是自己和母后商量后定下的,但太傅有地位无实权,多有不便,所以刘据和张贺一起捋了卜式这些年的政绩和官声,打算给卫子夫看看,再转递刘彻,给卜式升为丞相,帮他治理齐地。 第678页 这事结束之后,雨没停,母子两个就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明年鲁地世家学者要来长安拜见陛下,和太学学者清谈的安排。 刘彻再派人来请的时候,有刘据的说情,卫子夫就不好再推辞了。 换衣撑伞,瑕心和景福陪着卫子夫到了清凉殿门口,卫子夫却让她们在门廊避雨,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青石板,鎏金炉,再往前就是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帝王,熟悉的宫殿,熟悉的姿势,时隔多年,卫子夫还是恍惚了一下,那里跪着的只是一个卫青吗? 好像在同样的地方,也是为了一个亲人,自己也曾执拗的跪过的。 渗骨的寒气从脚上蔓延至全身,就在廊下卫子夫脱了鞋子,撑伞站在了卫青眼前,即使上有飞檐,大雨依旧打湿了卫青的衣衫。 卫青抬头,又低头,什么都没说。 卫子夫也低头,又抬头,把卫青沉毅清明的目光印在心上,斜风吹打过来,即使袜子是上好的棉布做的,也依然抵挡不住不由自主的细细冷战。 烟雨蒙蒙,卫子夫实在看不清这时的未央宫,只能素手伸展轻轻收了油纸伞,她慢慢在卫青旁边蹲下身来,侧身去看他,青儿,需要我陪你跪吗? 轰隆一声,闷闷沉雷从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在人心口上都连带着几次炸裂。 子夫!朕是让你来劝他回去的。刘彻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不需要。卫青一如这些年常见的冷硬,固执地说:这是我和陛下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两种是声音卫子夫都听到了,却说:那我陪你们略站站吧,难得清闲,还四下无人,能赏雨也挺好的。 卫青对卫子夫的妥协略感惊讶,看到那边变了脸色的刘彻,卫青有些担心,伸手去拽卫子夫。 卫子夫撑起了雨伞,虽然是廊下,还是有雨滴打过来的,还未站好,就被卫青扯了一下,转头去看,怎么了?她站的位置不对? 看到转头过来的卫子夫,卫青劝说她回去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入目就是温柔自然的面庞,眉眼舒展,柔和恭顺,没有担忧悲伤,没有害怕小心,如今这个冷静乖顺的皇后,当年也是疯狂的争取过的,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她曾经跪了那么久都没办法去改变一丝一毫的结果。 如今卫青想,若是强迫她回去,心里觉得平衡的是自己,并不能补偿她一丝一毫,又何必开这个口呢? 无事。 卫子夫转头看见了七窍生烟的刘彻,大概明白了卫青的意思,其实自己对他跪着的结果并无信心,也不愿意再跟刘彻吵架,只是天底下哪有姐姐不陪弟弟的道理。 卫子夫!刘彻咬牙警告道,她们姐弟想气死自己吗!! 卫子夫抱歉的笑了笑,乖顺的改变了主意,微微弯身冲卫青道:我突然想起上次你没陪我,这次我不要陪你了。 好的。卫青很快的接话,这样也好。 油纸伞微斜,上面的水倾泻而下,卫子夫合伞甩了甩,穿好鞋子,又不紧不慢的打开伞,准备离开。 第232章 新的争执 ======== 卫青挺直了肩背,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立即抬头开口去求刘彻。 他只是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执拗的跪在这里。 其实卫青是几乎没有跟刘彻对着干的时候,甚至好几次,他都准备听话不来了,只是每次要放弃的时候,想起甘泉回来,自己跟霍去病的私下聊天。 甘泉宫那日,你说的那句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的? 哪句?去病当时正在跟据儿对弈,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赢了才抬头笑嘻嘻的说:哦舅舅是说那句,舅舅于我至亲如父,如今伤我舅舅的人在我眼前,我杀他是理所当然!就像来日,莫说有人敢动陛下一根毫毛,便是惹陛下不快,我便是奔驰千里也要将他千刀万剐! 这句话? 对,那日这句话,很稳! 就是这话,让陛下和文臣武将对鹿触之的谎言,视而不见,都偏向他,保护他。 我自己想的。霍去病澄澈的黑眸,直直的看着卫青,也是真心话! 陛下,匈奴若不根除,必为后患,为天下计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卫青铿锵而言,他只想刘彻明白,跪在这里不是单为了去病的遗憾求战。 半天,刘彻没有说话,卫青抬眼去看,然而刘彻似乎没有因为卫子夫的离去而消去怒气,反而脸色越发铁青的看着自己。 ......怎么不太对......不是看着自己 卫青顺着刘彻的目光追到了自己身侧,天蓝色的衣裙赫然在旁,卫子夫根本没走,依旧撑着伞,静静地站在自己旁边...... 姐姐...你不是走了么?卫青想到身后还有个刘彻,转了话,姐姐你回去吧!不必陪我。 卫子夫轻飘飘的声音传来,略带讽刺,谁陪你了?这未央宫是我家,我站站还轮得到你管吗? 可 卫大司马莫管得太宽了。卫子夫的语气倒是轻快,刘彻却甩袖进了屋,咣的一声,狠狠的关了殿门。 第679页 大雨磅礴而下,轰鸣阵阵,刘彻在屋里真的没了心思继续看奏报,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才翻出个言思日常玩的鼓来。 刚开始还有点节奏,可敲着敲着,就有一下没一下了,最后索性咚咚咚的当成出气鼓! 咚!咚!孔立见了,分外心疼,言思小公主最招人疼了,时不时就拽着自己撒娇,这可是她心爱的小鼓。若是刘彻再敲下去,下次言思小公主看见坏了的小鼓,肯定要哭得梨花带雨。 孔立挪到窗边作势去落窗,不可避免的淋了一身的雨回来,告罪道:陛下,这雨太大了,容奴婢先去换身衣服再来服侍,免得弄脏这殿内的东西。 咚!的一声,吓了孔立一跳,刘彻白了他一眼,去! 孔立这才悬着心应下,末了又顿住脚,补道:陛下,您护膝刚刚也打湿了吧,奴婢再换一副过来吧!这夏雨也是凉得很,落在膝盖上会受不住的。 刘彻没有说话,继续敲着鼓,雷雨声音太大,他没有心思听这些。 孔立慢慢往门口走,继续大声说着,唉...前几日医官属给皇后开药,医嘱便是要忌寒凉,特意着人送来好几副新护膝,这回也巧,奴婢正好找出来给您试试。 咚咚!鼓点和雷声交织在一起,刘彻摔了鼓槌,忌寒凉她还站着!?不遵医嘱...还...平日还喊着大家都听医官属的,不遵医嘱者不得追责医官,朕看她就第一个违反宫规! 孔立不敢动弹,其他人也停了落窗的动作,躬身听他发怒。 刘彻见他们这样乖顺,反而觉得丧气,没了叫喊的兴致,把鼓槌一摔,站到了窗边。外面那姐弟俩还在原地,一站一跪,像极了不动如山的松柏。 他恍然就想起来一句话,这松柏啊,它常青,有它撑着,整个院子都一直有生机。不像花儿草儿的,开一季就败了,所以偶尔拿来应个景也就行了。 不出兵,他自己竟然又站回了太皇太后当初的立场上,原来任由心疼之人在外面风雨交加,自己稳住不动,是这样一番辗转反侧心痛如绞。 陛下?奴婢先出去了?孔立眼疾手快的收好了鼓和鼓槌,再次上前道。 刘彻揉了揉眉心,叹道:开门,备换洗衣物。 陛下这是妥协了?孔立一喜,也顾不得身上湿着,不迭的快步去开门,吩咐黄门和女官去准备卫大司马的换洗衣物和热水。 从刘彻出来的那刻起,卫子夫只需要看他一眼,就知道这里已经不需要自己了,没有一丝犹疑,从容的行礼,转身离开。 留下一对君臣,自述心事,各决天地! 而这漫天雨幕中,只有她一人独行,淡然潇洒,蓝色的衣裙被雨水打湿,举着没有太多用处的油纸伞。就像是灰黑的云端不慎下裂了缝隙,让背后藏着的湛蓝天幕骤落人间,在地上孑然独行..... 至于为什么离开,卫子夫并非是不关心兵事,而是如今的她已可以接受任何的决策了。 不出去,是因为少府账册在手,马少兵疲,相对于漠北大战前期准备来说,各方储备确实不足,无论胜败都是一场消耗,其他一些政务都要暂停。 出去,永绝匈奴大患,无非少府与国库多寻些办法筹钱筹粮筹马,再说漠北之前,也不是没有打过这样仓促和稍有勉强的战役,卫青照样赢了。 无论他们决定出去还是不出去,自己都做好了准备,何须惊慌? 皇后?瑕心和景福来扶,皇后,您要不要换过衣服再走? 咳咳咳...卫子夫摇头,捂嘴轻咳,快步上了轿辇,她现在只想快点泡个热水澡。如果出兵,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生病,还有对东郭咸阳的态度,要软上几分了。 ~~~~~~~~~~~~~~~ 兵最终没有出,刘彻和卫青和好如初,大赦天下,随后两人在各地兵马安排和水军上,倒是废了不少心思,依旧忙得很。 只是转眼年礼刚过,自己才忙完蚕神祭礼的事情,好容易有些开心的事情,时不时就和梦知、锦枫、卫君孺、刑长使和颜八子聚在一起聊着。 刑长使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作为新宠起来,也没什么年岁隔阂,与后宫各位倒是相处分外愉快,皇后,听说五月份鲁王刘光便要来长安了,这次是来的人很多嘛? 是,很多世家学者及其家眷都会跟着来长安。卫子夫挑眉看她,有兴趣见见? 这是自然,我入宫以后就没再见过什么大场面,尤其是学者对辩,实在是心向往之! 颜八子存心逗弄她,那要不请皇后办个游园会,也在未央宫办一场女子的论辩,也叫你过过瘾,只是你可别输,否则永巷姐妹可不放过你,毕竟名声都教你毁了! 可以嘛?皇后!刑长使兴奋得很,我一定能赢!您只管备好赏赐就行! 哈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 卫子夫笑嗔道:颜八子,你倒是惯会给我找事做,看刑长使兴奋的样子,我若不办,她就要去陛下面前告我一状了。 皇后说笑了,我哪里敢啊!刑长使不好意思的撅撅嘴,妾身对这些宗亲诸侯又不甚了解,只是去年...济...济东王废徙上庸,实在觉得这些人不知为陛下省心,所以才想多教她们,别每日只知道游玩攀比,把心思放在学问上才是正经,回去也知道如何管教夫婿嘛。 第680页 这话说得很是孩子气,不过也符合刑长使的年岁,倒是难得的纯真好强。 宗亲嘛,也就那么回事。都是熟悉的人,梦知也有些随意,附和道:这几年被任安管着,大家倒都规矩许多,可见跟外人低头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锦枫接话道:这倒也是,不然南宫公主早让平阳公主给救回来了,又何必在各处被废的宗亲处来回奔波。 颜八子淡笑不语,隆虑公主苦尽甘来越发稳得住,自己就更能稳得住,至于剩下两个公主,她倒是更乐于看到两人弄出点事情来,在陛下面前讨不到好。然而旁边的刑长使很是好奇,问道:为什么是救回来呀?南宫公主私下做了错事嘛?我怎么听说她是帮扶哪个世家朋友才离开长安的呢? .......众人不好多言,或喝水,或转头,通通避开刑长使的问题。刑长使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见问得不对,悻悻闭嘴去偷看卫子夫。 这一年,平阳公主和卫子夫,一边一个孔仅和东郭咸阳,争得如火如荼分毫不让,少府的赵禹都看不下去了,隔三差五的请假。 卫子夫颇觉好笑,也就是自己性子好,若换了平阳公主,站在其位不争其责,早就不知道被被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管他什么年纪资历,不能用便不能用。但自己还是觉得赵禹有一点好,起码他在,自己下手的时候,就会顾忌着律法和清廉二字。 钱财动人心,可不是说说的,尤其是如今两大商贾为官,大部分官员几乎都与大小商贾私下为友,并不稀奇。卫子夫也有好几次觉得,其实提前让几个商贾知道朝廷要变的政策,似乎无伤大雅,反而若借此拉拢豪族,扩大势力,也是自古惯例,未尝不可。 尤其是对据儿,肯定大有好处,但赵禹说的对,私交乱政事,非正途,不可踏!自己才严管手下,凡事以最严为第一要事,只是这样一来,可用的人,增长的速度却有些慢,难免有时捉襟见肘。 卫子夫不搭话,场面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还是卫君孺率先打破沉默道:到底是长辈,年纪已大,出去也快两三年了,皇后不如趁着鲁王来长安久住,叫南宫公主回来吧? 梦知和锦枫互看一眼,这话也就是卫君孺能说了,毕竟恩恩怨怨,都是与卫家和平阳公主的居多。 回来...呵,可不是我不让她回来,是她不忿任安做宗正,跟陛下闹别扭,想择德高望重的刘氏子弟为宗正。卫子夫出口就是不客气的话语,这些年扶起来更多的微末之人,商贾也罢,奴隶也罢,都让她对这些没有什么用的傲气,越发嫌弃,她倒是选一个让陛下满意的呀,我还能真的对九卿官员任命一手遮天? 是没有一手遮天,却也该多些柔和。卫君孺不知哪里来的气,似乎对如今卫子夫咄咄逼人的样子十分不满。 别人不知道,卫子夫却知道卫君孺的气是哪里来的,卫少儿这两年状态不是很好,詹事府却在当红期,杂事颇多,陈掌能日日陪着卫少儿的时间,已经是尽力去多了,剩下的大多是卫君孺和苏氏陪着,尽量不离人。 这次是张坐和计蕊从詹事府挑人来接待鲁王,椒房殿不会很忙。 卫君孺似乎又泄了气,点头缓和道:忙不忙的,也都差不太多,倒是我家有件喜事,可能要撞上鲁王来长安的日子了,到时候皇后可要腾出时间来。 敬声和张嘉的日子定了?卫子夫想了想,开心的问。 是。之前耽误了,现在也该提上日程了。 梦知和锦枫等四人赶紧凑趣,那可要好好热闹一番! 是!你可要早早来给我送请帖,不然就不给份子钱喽! 锦枫道:对了对了,我可是要去帮你忙的,顺便给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挑挑人! 我也想跟着皇后去!刑长使喊得最热闹。 颜八子没好气的拉她,什么热闹你都要凑,你去做什么?你连张小姐都没见过吧? 我不管,皇后不让,我就去求陛下! 殿内笑呵呵的乐成一团,热热闹闹的讨论公孙敬声的婚事,给卫君孺出主意,冲淡了不少刚刚的尴尬。 一直到午膳之后,梦知裹得严严实实的踏雪走出未央宫,才被急得跺脚的家丁找上,夫人,您快回去吧!陛下今日派使臣以八项罪名责问大人,还宣了大行、丞相、御史等人议事。 梦知赶紧登车回府,大人怎么答复的?可有其他官员再来问责查证? 暂时没有,八项罪责大人都一一驳回了,大人也回了家里,就是骂了丞相许久,让我找您回去。 ......马鞭越挥越快,梦知都来不及等锦枫出来,就往家里赶去。她心里明白,张汤对丞相一职实在意难平,顺理成章的事情飞了,换谁心里都会难受,况且是发生在他那么崇拜的刘彻身上。 文帝陵寝被盗挖这事,自己跟卫子夫私下讨论过,本就是防不胜防的意外,两人请罪补上,这事也就过了。 但张汤偏觉得是个好机会,不仅闪了一下丞相,让他独自一人挨骂,还找了其他人欲参奏庄青翟,可丞相那边真的那么好对付么?那可是能让刘彻挑中选给刘据的傅者啊! 第681页 第233章 君臣知己 ======== 事情很突然,祭祀所用的酒以次充好,偏酸,刘彻还在那边责问新的太常,刚下了罢免的旨意,詹事府就给卫子夫传来了张汤自杀的消息。 什么?卫子夫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谁都可能自杀,张汤太不可能了,那样雄心勃勃的人,说自杀就自杀了?她以为张汤那样的人,大概率是在告老之后还要言辞犀利的在政事上高声阔谈的。 因为问责,尤其是刘彻单纯的问责,他不辩论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的,就算是实打实的证据,他也会推诿诡辩的。 总之,这么轻易放弃,卫子夫觉得不太对,派人出去张汤府上看情况,陈掌和计蕊却只捞回来一个刘据。 你怎么在张汤府上?卫子夫皱眉。 骤闻噩耗,是我送张贺回去的。刘据规规矩矩答道:赵禹与我擦肩而过,应该是送最后的手书去父皇那里了,家中乱成一团,御史大夫的尸身还不能动,我就帮着吩咐了几句。 看卫子夫面色不对,计蕊忙帮着补了一句,府里进出确实都没那么慌乱了。 太子都去了,还慌乱什么?陈掌不满道:太子也太不谨慎了,御史大夫还有罪待查,此时您过去,惹恼陛下事小,让朝中重臣觉得您与御史大夫罪名相关,就麻烦多了。 你是说我应该跟小贺保持距离?刘据不开心的说:他做我伴读多少年了,现在撇清关系也来不及了,朋友家有丧事,去帮一下有何不可? 您是太子,凡事还是要多注意,不能总想着陛下不在意就行了。 那我还需要跟谁交代?跟你吗? 据儿!卫子夫警告的喊了他一声,说不过就摆架子的习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太子!计蕊看陈掌越发着急的样子,怕他口不择言,插话道:陈詹事都是为了您好,府内是稳住了,多少人在府外蹲着看情况呢!要不是陈詹事在外让我们清人,哪里能这么顺利的回来。 刘据撅了撅嘴,颇有些不服气,却也说不出什么,他好像真的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陈掌脾气是有些急,本来应该见好就收的,偏要再跟一句:这天下悠悠,保不齐就有心怀不轨之人随意攀扯,就算最终没大影响,溅一身泥还要换衣服呢! 换就换呗!刘据不服气的抱肩,回怼道:换身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泥终究是泥,我一个人,还怕泥上身? 陈掌沉声道:太子! 好了!再不插话,卫子夫看他们都要打起来了,还说的都是废话,至于这么吵么?吵半天你们就能知道御史大夫为什么决定自杀,你们两个人都去过了,知道半点线索没有? 没有 没有。 卫子夫心中担忧不已,起来走了两步才问:御史大夫的夫人和母亲还好么? 刘据抢在陈掌前道:夫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吩咐宫里来人之前不许人动御史大夫的尸身,一院子的人就只好跪在那里哭,我是想等他们情绪平稳些再问的,可是姨夫又叫我回来。 见陈掌也摇头,卫子夫分外着急,梦知一定心都碎了,可自己现在去了也和据儿一样根本做不了什么,说不定还会惹她难过。 无奈,最后派了陈掌出去看看锦枫有没有过去看梦知。现下也顾不得身份合不合适了,张汤府上都是麻烦,其他人估计也不愿意直接沾上。 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刘据有些耐不住性子,几次想起来又在计蕊的眼神中,悄悄坐了回去,母后脸色是真难看啊! 卫子夫脑子里都是梦知压抑崩溃的哭声,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刚直狠戾的张汤连诡辩都不愿意,就直接自杀了?难不成他领会到了刘彻的意思,刘彻想让他死么? 不应该啊张汤提出的建议都被采纳了,正是被重用的时候。 况且这么多年张汤有逾矩之为,刘彻不是不知道,为何突然翻脸清算呢?喜欢张汤的时候,一天不见都想,现在却暗出杀心?刘彻啊刘彻,你到底怎么了? 计蕊看门口攸宁在招手,急匆匆的跑出去又跑回来,皇后,少府赵禹大人来了。 快请!刘据率先跳起来喊道,随即就跟卫子夫禀报道:母后,最后一个见到御史大夫的人就是赵禹大人! 卫子夫点头之后,赵禹这才脚步匆匆的进来,行礼之后,话不多说直奔主题,皇后,臣是为了御史大夫之死来的,陛下虽然同意了张汤先行办丧下葬,但还是着人前去清查他府中家财。 治丧和清查家产一起?刘据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到底在怀疑什么?贪腐么?卫子夫直奔要害,她想知道,或许是问责了什么罪名,让张汤宁折不弯,失望自杀。 是。赵禹满脸疲惫,刘彻分明是想让张汤自行驳斥、自证清白,可是张汤见自己前去催促,怒极而哀,狂笑之后,头一次简单的挥毫奏报,请自己递交。 第682页 可自己还没走上两步,后面便是剑刃果决地划过皮肤的声音! 那血腥场景,自己实在不愿回想。 怎么可能?每次跟小贺出去花钱,都是我来付的,张汤若是真贪腐,怎会不舍得让自己儿子挥金如土讨好我这个太子? 怎么会这么怀疑?卫子夫不敢相信,若说张汤玩弄律条,绝不冤枉,若说他渴求丞相一职,排除异己,亦非夸大。可这贪腐,卫子夫都觉得有些荒谬,何况是落在张汤自己的耳朵里,怕是委屈又崩溃吧! 皇后知道的,自从两位大农丞为官,有多少官员与富商勾结,宜春侯被夺爵不也是被牵连么?赵禹叹息摇头,尤其是在盐铁和交税一事上,多少人都想提前知道消息,最近在祭祀一事上想改规矩,又被提前透露出去,有商贾竟想来做酒的生意,加上丞相有他商人朋友田信等人的供词,陛下这才彻查,也是主要问责张汤的一条! 若说这世上有人想透消息给商贾,满朝文武都透了,张汤都不可能透!用东郭咸阳跟卫子夫说的话,就是幸好他是跟张汤同廷为官,不然就是把一半家底都送他,自己也逃不过要破产的命运啊! 他玩弄商贾,又提前告知商贾,那告绢令不是没有用了么,张汤又岂会砸自己的脚? 清算家财卫子夫难过的摇头,即使张汤都自杀了,陛下见不到实证,也是怀疑的呀 说到这里,卫子夫有些难言的郁郁,她和赵禹都不是张汤,无法体谅他对刘彻失望难过的心情。只是换位思考,若自己提出要管控少府,刘彻却怀疑是因为她自己缺钱才伸手管控,中饱私囊,那自己恐怕也要气得原地升天了。 孔仅颇有几分能力,这事闹得这么大,他都没有被怀疑。反倒是不知哪个嘴快的,说汲黯曾与大行有言,说张汤早晚会做下欺上瞒下的事,让他劝谏。 大行没有说,这事我知道。卫子夫接话。原来闲聊时候,梦知就说起过,分明是告诉任夫人,他们知道了。但也不知道汲黯和李息怎么搞的,两人说话的内容,不仅让张汤那边知道,现在还传到了陛下耳朵里,未免太巧了,现在朝堂上已经混战到大乱斗的地步了么? 大行这位置怕是明日便要易主。赵禹和卫子夫共事这么久,于钱财和律法之上多有探讨,说话自然而然竟比在陛下面前还要随意。而他也没有察觉皇后有什么魔力,可以在日积月累中让人渐放戒心。 不是孔仅有能力,是桑弘羊有本事。跟两位大农丞相处越久,她越觉得这两人无甚坚守,对官位的认知就是可以多赚钱。反倒是一直没有离开刘彻身侧的桑弘羊,很有高级版的任安风格,高位再高,不如身侧来得好。 难道有了桑弘羊,便不能容张汤了么? 这与桑弘羊有何关系?刘据费力的听着,突然问。 卫子夫想了想,说:没有,是赵禹大人想多了,这事总归是陛下和张汤之间的事,其他人其实也没什么紧要的。 赵禹也似有所感,说的对啊,本质还是张汤对这君臣之情失望了。 从张汤受到重用开始,自己可谓是看着他一路晋升的,跟刘彻也越走越近,其中君臣感情,自己也看在眼里。张汤纵有千般错处,对陛下的呕心沥血却天地可鉴,至于其他与丞相相争等事,他们干律法的,不玩条文,玩什么呢?朝中除了两大司马,又有谁是真的从头到尾不站队呢? 皇后,虽然清查的结果没有出来,但臣心中有数,所以,张汤自杀这事陛下会后悔的。赵禹年事已高,此刻却更加见老,缓慢又惋惜道:照陛下的脾气,怕是悔之不及又要大开杀戒,一应人等都落不了好处,臣也涉事其中,恐怕免职是不远了,少府一职,还请皇后考虑臣的手下沈当,此人目前来看,还算有所坚守。 这事怎么也怪不到您的身上啊!刘据不解,赵大人,您是不是多虑了。 卫子夫却应了下来,赵大人放心,本宫记下沈当这个人了,至于您,也了解陛下的,脾气一过,怕是没多久就要喊您回来的。 赵禹万分感谢的告辞走了,看着他垂垂老矣的背影,卫子夫难免有些心酸涌上心头,即使那么了解刘彻,甚至可以预判他在盛怒下的决定,脾气下去后的悔恨惋惜,却无能为力,只有继续顺流而下。 逆流则死,顺流则伤,水流潮起,实无定则,所谓命运弄人,便是如此吧! 据儿,冬日里寒冷,清点家财的官员恐怕受累了,你去叮嘱一下,让他们手脚轻些,莫要惊扰家眷。卫子夫此刻能为梦知做的,就是这么多了。 刘据朗声应下:母后放心,那也是我朋友的家,我会看紧了,为大汉,也为朋友,等个清白名声! 张汤之罪,在其身,张汤之清,也在其身,一查就知,求情都免了。 果然,第二日,李息就丢了大行一职,本是灰溜溜的场景,旁人却不知李息是真的偷笑,自从御史大夫没有按照惯例顶上丞相,朝里争夺就是乌烟瘴气的,他可没有那么好的定力陪着卫青看戏。 第683页 打不过就远离吧,关内侯也挺富的,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二儿子可以早点随张骞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比什么都强。 不到半月,张汤家产就被清点完毕,不到五百金,其中帐薄不能算是完全清白,可是算得上大额流水的,都是刘彻赐的。 八项罪名中的最主要罪名不攻自破,刘彻沉痛又悔恨,问起丧礼,听说他的兄弟想大办,却被张汤母亲阻止了,言道:作为天子的近臣,被恶言污蔑致死,有什么可厚葬的? 这话刘彻虽然听着是什么滋味,卫子夫不知道,只是她听着很有讽刺的味道,天子竟然让自己的大臣被污蔑致死,还谈什么英明礼仪呢? 得了刘彻的许可,卫子夫亲自送了一份赏赐给梦知和张汤母亲,有田地有产业,算做他们日后生活来源,顺便还带去了封张安世官职的旨意。 梦知依旧是那副沉稳冷峻的面庞,只是因在服丧期间,整个人都更冷硬了些,看着比原来还很有张汤的几分脾气。 接旨之后,卫子夫尚还在场,梦知看了一遍旨意,就只对张安世说了一句话,君臣是不能做知己的。 这话,也不知是真说给张安世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总之,卫子夫顿了顿,伸手去拉梦知和张安世的手,执拗的补了一句,开始的时候,还是可以试着做一下的,若受伤了,做回君臣便好,怎么能在一开始就放弃人间这种乐趣呢?安世,你要记住的是,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嗯!皇后,母亲,孩儿记下了!张安世恭敬的答,他在大汉朝廷上的第一课,就是父亲结课后的教训。 冬,十二月,丞相三长史死,丞相青翟下狱自杀。 第234章 是否记得 ======== 这样被刘彻飞快的折腾了一阵,朝中少了四位重臣,汲黯劝谏刘彻不可滥杀的奏报终究是来晚了。 这下别说前面的朝臣,后宫卫子夫等人都感受到了这次动荡给刘彻和朝堂带来的冲击。此刻的刘彻就像是个莽夫,根本静不下来,反而越发焦躁不安,迫切的想找点事情来抵消这一系列的错误。 二月辛亥,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大农令骤改孔仅为任。 卫子夫气得坐不住了,跟平阳公主好个吵,她怎么能趁刘彻心绪不稳就扶孔仅上位,根本就不是刘彻的本意。 平阳公主却很无辜,抱着曹宗笑得得意,我只是提点了孔仅几句,剩下的都是他自己争取的,与我何干? 真好!卖消息,公主认第一,其他人还真是认不了第二!卫子夫无法反驳,只是觉得刘彻这样总不是办法,特意去开解了他几次,可刘彻在好上几天之后,又会恢复暴躁,比原来更甚,这下卫子夫也没了办法。 元鼎二年,三月,大雨雪,转眼入夏,大水,关东饿死者以千数。郑当时、曹襄、卫广等相关是水渠、水军等人都轮着出去解决此事。 孔仅也算做惯了这事的,新少府沈当却不是,加之东郭咸阳与如今孔仅的微妙关系,卫子夫不能光安抚刘彻的情绪,还要花更多的精力去应付新的变化,尤其是梁柏台的建造,刘彻说建,自己就要拨款,让他挥霍总比杀人好吧? 就这样忙着,后宫也没有消停,李八子和刑少使因为鲁王游园会举办的事情打闹到了刘彻跟前,还没等卫子夫去问清原委,刑少使就顺利的胜出了,晋升为夫人,日日在刘彻面前很是受宠。 卫子夫不住的翻白眼,他可真会给自己找活干,夫人封礼又够自己好一阵的忙了,最后甚至一听计蕊说陛下,她就止不住的心烦难受,恨不得搬到长乐宫去住几天。 可是,刘彻却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一无所知,交给该忙的人去忙,他等着结果就好。 卫青,朕是不是太冲动了,公孙弘、张汤、丞相三长史,义纵都没了,朕好像手边一下空落落的,怎么好像突然间就没人了呢? 刘彻的变化,卫青自然也感受到了,可是情绪这种东西,自己走不出来,外人就是再拽,也于事无补,他能做的就是陪着。 当初陛下能选中赵周和石庆给据儿,说明两人还是有可取之处,陛下不妨多信任他们一些。卫青并不习惯回想过去,只是就目前的情况跟刘彻分析着解决办法。 朕不是迫于丞相等人的诉告才对张汤起了杀心!刘彻突然又有些烦闷,起身来来回回的走,贾谊和晁错的事,朕是不会再重复的!朕...朕当时只是脾气一上来,听到他有可能欺骗朕!?尤其是在对付商贾一事上,他是应该最懂朕的!跟朕一起并肩作战的!!!怎么能暗通敌人?若为真的,实不可谅!!朕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永远不能!可是...只是怀疑之下的杀心...他怎么就真的领会了,然后就自杀了呢? 卫青低头,他又怎能不知刘彻的脾气,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如自己一样,包容他所有的反复无常,像李息、东方朔等人,做到适应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家都想自己的上官可以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但是这天下之主,偏偏是个喜怒不定,随心所欲的主儿,他们这些中朝大臣和三公九卿,只能尽量避免下面被波及。 第684页 可是,三公九卿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真的兜住陛下的雷霆之怒,他们出事了,又要求谁呢?只是可怜在朝堂上,信任崩坏的那个瞬间,如同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无论臣民,见者皆伤! 陛下,张汤已逝,痛惜伤身,多加保重!卫青叮嘱道。 刘彻看着他,突然又很想发火,这个仲卿就不能骂自己一顿?或者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心绪平稳些?告诫自己日后要多注意,不可再犯? 话到嘴边,刘彻自己又咽下去了,自己这样的要求实在是难为人,放眼满朝文武,汲黯也只是言辞直白的劝谏,并没有对自己训诫过,又有谁可以训自己一顿呢? 仲卿...刘彻叹息着,惆怅又悲伤。 陛下,臣卫青怎能听不出刘彻的意思,可是姐姐说的对,陛下若有自省之心,此刻不道破了,他才会更难受,记住怀疑和诛杀大臣的严重后果。若无自省之心,劝谏之言只会是更快的刀!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平稳刘彻的情绪,多救些无辜之人。 但是,卫子夫肯下这样的狠心磨着刘彻,卫青日日看着,却有些不忍了。 世间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办错事后,被人指责抬不起头来,而是满腔的懊恼、愤怒、崩溃、自责、委屈、后悔,无处发泄,生生憋着,憋到崩溃绝望,却还是只能憋着。 其中滋味,实在难受,卫青顿了顿,见四下无人,低头拱手,沉声道:我在! 陛下,我一直在。 ......刘彻缓慢的转过身去,看着拱手的卫青,似有所感,是啊,还有仲卿在,还有他,自己不管犯错到什么地步,都可以再重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来新的有才之人就是了! 好,你要一直在! 臣,在!卫青抬头看他,目光澄澈的答。 ~~~~~~~~~~~~~~~~~~~~~~~ 或许也是老天帮刘彻吧,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再选个名头把李息调回来继续当大行的时候,张骞回来了! 就在鲁王刘光带着一群人到长安没几天后,张骞平平安安的带着一众人到达了长安。 即使一路上早有消息报过来,刘彻的心也是直到看到了张骞本人才放了下来。 这次不仅收获颇丰,还把乌孙的使者带到了长安,朝堂上寒暄一番,开口便是求亲。 当上了大行的张骞觉得这事也算正常,之前也跟刘彻透过这个意思,只是刘彻当时没什么心思,这事就没有说给大家听,骤然听乌孙使者提起,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刘彻只好先糊弄过去,使者远到而来,便多感受一下我大汉的风貌,其他的慢慢与大行商量,不急在一时! 张骞还要再说,很有眼神的李驰却及时的岔开了话题,扯了些风俗跟使者说话,场面才顺利过去,卫子夫只觉得,要不是看到卫青等武将变了的脸色,她恐怕也坐不下去了。 然而即使这样,卫子夫还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鲁王妃是个爱美的性子,知道宫里好东西多,常常带着母亲和女眷进来椒房殿玩。免不了就谈起乌孙使者求亲的事情,毕竟要是真选人,肯定是要从这些宗室女中选,她有个女儿不在年龄并不担心,但是其他姬妾有女儿啊。 卫子夫实在没什么心思,可刑夫人和言欢、言思有兴致,尤其是两个女儿跟鲁王妃的妹妹史节关系很好,她也不好强硬赶人,只道:随口提提罢了,要说着急嫁女儿的应该是我,言欢日日在外疯跑着,却没个中意的人。陛下哪有闲工夫操心其他人的婚事。 两位公主都是要配最好的,自然要慢慢挑,只是乌孙使者千里迢迢来了,求亲诚意在的,总不好真的拒了吧?鲁王妃答道。 鲁王妃娘家出身鲁地史家,家中母亲年事已高没有过来,倒是关系甚好的舅母跟着来了,年岁比卫子夫大上整七岁,号贞君,性子开朗爱笑,总是套近乎让卫子夫喊她贞君就好。 卫子夫却对这种热络平平,言道宫中规矩严苛,自己要以身作则,还是喊她史家夫人,乌孙国情况如何,咱们还不甚清楚,谁舍得呀,可别跟我说,是各位家中女儿都想着出去看看了?前几日游园会,刑夫人没办好? 邢夫人一愣,略有局促的起身,她到不是怕鲁王妃见怪,卫子夫最近不好惹是真的,可她又不愿意低头,明明办的很好,挑什么骨头? 不知是哪里让王妃不舒服,妾身第一次办,若是习俗与鲁地不同,还请王妃和夫人多见谅。 贞君知道卫子夫这是不乐意了,怕也得罪新宠邢夫人,赶紧给鲁王妃使眼色,一面答道:邢夫人安排得很好!而且这夏日来了,这漂亮衣服就多了,谁不爱比个美呢!孩子们自然就喜欢聚一堆儿,倒也不一定非是都本着求姻缘去的,是我们这些老人瞎操心了。 邢夫人平白被吓了一遭,没好气的接话,史夫人哪里就老了,也没比皇后大上多少,这话说的好像皇后不顾儿女姻缘,只顾自己娇艳呢? 这嘴也是绝了,怪不得她们送的家人子没有在陛下面前出头,鲁王妃尴尬的笑笑,连道:妾身不敢。 卫子夫不在意的摆摆手,随口埋怨了一句邢夫人的嘴,就把这事掀过去了。 第685页 史夫人见状也是不好再多说什么,摆明了皇后是不喜欢和亲的,她们又何必拿这事来套近乎。反倒是身边的女儿史节,听得明明白白,放下跟言欢翻花绳的手,起身行礼,直接回道:皇后,难不成这和亲还是不和亲的命运都要听朝上文臣之言?若真应了,咱们该早选愿意的去,不能总这么拖着,有耐不住性子的女子,或许因为着急躲避此事就匆匆选人嫁了,误了终身可怎么好? 此言一出,疲惫的言欢眼睛一下亮了,她本就是为着她们鲁地的学者资源才陪坐的。因为刘据两个太傅都忙了政事,上课时间越发少了,也没有合适的人来,全靠自学,她有点着急。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仅心灵手巧,性格也真的很有意思。 ......卫子夫根本就没想过和亲的事情,就算诸侯王等宗室再不争气,也都是大汉的子民,没有和亲匈奴,还要去和亲个毫无威胁的乌孙么? 史夫人见卫子夫冷了脸,慌忙斥责,你这是瞎说什么?还不快请罪,和亲之事轮的到你插嘴! 无妨。卫子夫见言欢要插嘴,赶紧出口拦下来,都没影子的事情,她若是记在心上去提了,万一刘彻真起了心思怎么办?小姑娘好奇嘛,关心其他人的婚事倒也正常,我家言欢也是这样,只知道操心别人的,自己一点也不开窍。 得了,言欢扁扁嘴,坐了回去,她可不想婚姻这种话题落在自己身上。 皇后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嘛?我哥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蛮夷多变,事无绝对,总要多做准备才好。史节继续道。 蛮夷多变,事无绝对,这话倒是有道理,你哥?卫子夫飞快的想了一下,她哥哥是哪位? 贞君面色略有黯然,是她的大儿子说的,可怜他大儿子的第三子刚刚出生,还没学会走路他就病逝了,提起来就忍不住伤心。 就在她正欲上前回答的时候,卫子夫缓缓开口了,史恭,对么?当时陛下想置刺史于郡县之上,试行第一位凉州刺史就是他,五属国和北地、陇西等郡都归其管辖。 再多的卫子夫就不记得了,后来去病去世,她就没再关注这方面消息,刘彻也没再推行刺史。 下面刚刚站定的贞君似乎瞬间就差点涌了泪出来,颤着声音回道:是,皇后记得...劳皇后挂记,是臣妇的儿子! ......卫子夫都对她这个反应有些意外,下意识看了看邢夫人,她怎么没说这位史家夫人爱哭啊?记得而已,虽然难为自己现在这个浆糊脑子还能喊出个名字来,她也不至于激动得要哭了吧? 另一边的鲁王妃似有所感,也上前道:能有皇后记着,我堂弟在天之灵也要叩谢皇后陛下的赏识。 !!原来人已经没了......卫子夫正坐起来,示意旁边的瑕心和攸宁去安抚,声音也放柔了不少,莫哭了,他若是有知,也不希望家里人如此悲伤哀泣。 史节上前去抱自己的母亲,安抚道:母亲,虽然我哥去世两年了,可我总觉得哥哥还在,几个小侄子也都上进好学,母亲日常也说尚有宽慰,怎么皇后一提就哭了呢? 到底还是个孩子,人走茶凉,能被人记得是多么不容易,还是被他效忠的陛下和皇后记得,为人臣的,哪有不感动的呢!贞君努力收敛情绪,不好意思的告罪,让皇后见笑了。 卫子夫摇摇头,握紧了手中茶杯,也平缓着语气去应和两位夫人。 两年前,元狩六年,去病走的那年...... 有时候,卫子夫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有偏心和软肋在的,有史恭在,自己不由自主就改了称呼,贞君,你这女儿说的也对,谁都怕自己女儿嫁过去,传言若多,怕是真有人匆匆托付人。,所以你也帮我私下打听着,若真有愿意的,跟我也说一声,只是千万莫勉强暗示,毕竟这事还没定,许是不成的。 卫子夫态度大变,鲁王妃和史家夫人自然也是高兴的,忙不迭的应下来,鲁王妃打定主意要做好,难免又把自己的小心思推算到了卫子夫身上,试探道:那皇后有没有觉得可以堪当此任的人家啊?听闻南宫公主多走动于宗族之家,还帮着请傅者呢,有的都介绍到夏侯家族学去了,最近都不回来长安么?皇后可有听南宫公主说起过各家姑娘? ......邢夫人默默后靠,颇有些幸灾乐祸,南宫公主跟皇后不对付,她不知道么? 一直没说话的言思突然出言道:那就让她在外继续帮扶宗亲吧,回来长安做什么?自己的女儿都不一定喜欢,何况是喜欢别人家的姑娘。 鲁王妃这才知道说错话了,暗道倒霉,怎么听说皇后宽仁可亲,实际来了,也就跟隆虑公主关系尚可? 是陛下派她出去的,这么多年在长安也没什么意思,出去散散心也好。卫子夫就这么把这事带过去了,倒是比原来邢夫人提起时,柔和许多。 一波三折,鲁王妃再不敢多言,场子也渐渐冷了下来,没坐多久,自然而然就散了。 众人都走了,言欢和言死才凑到卫子夫怀里撒娇。 母后,你都好久没笑了。 母后,你累不累啊!我给你捏捏肩! 第686页 母后,你在想什么呀? 母后,你怎么不说话呀? 卫子夫半眯着眼,享受着女儿的孝心,终于露了个放松的笑容出来,懒懒散散的说:我在想,是不是该让南宫公主回来了... 言思第一个不同意,蹭的一下抬起头来,母后,你干嘛这么给南宫公主面子?好像我们非要讨好她一样! 卫子夫沉默,倒不是真的故意讨好南宫公主,或者顾及刘彻的面子忍让她,自己还没那么卑微,只是有史家女眷的反应,自己突然觉得她那么努力的去铭记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记得自己,不用像南宫公主这么努力,只要想起来笑一笑就好了。 怎么这话是你说,我还以为是言欢要说呢!卫子夫避而不答。 言欢摊摊手表示无辜,自己也没那么跋扈吧? 我想三舅舅了,也不知道他和舅母生的孩子长什么样子,有没有霍嬗爱哭?大姐姐跟我说的,她们不能回来,都怪南宫公主!言思气呼呼的答,要是再多几个能跑能跳的小孩子就好了。 言欢在旁边幽幽的补了一句,是长姐...,不要总说是自己教的,明明自己最近低调多了。 嗯,你三舅舅确实好久都没消息了,也不知道野哪里玩了。卫子夫摸着言欢的头,顿了顿,嘴角牵出些惆怅,似开心也似遗憾,道:这样也好。 出去玩,起码他们是平安开心的。 母后...言欢和言思一起心疼的抱过去,母后,还有我们呐! 卫子夫抱着香香软软的孩子,满足的笑:是,还有我的公主们,哎呀呀,让母后看看,怎么都长这么大了呀?这么漂亮,是我的公主嘛? 一切都像是很顺利,可言欢心底却有些其他的计较,只是没有跟卫子夫再说。 第235章 随心所欲 ======== 然而还没等言欢真的搞出点什么事来,一听说公孙敬声和张嘉成亲了,言乐和言欢的婚事就被刘彻提上了议程。 卫子夫戳破他的小心思,明明你也是看不上敬声,不管是身份还是才学,都觉得他并不匹配小乐,现在反倒是急吼吼的,争什么呢? 小乐嫌弃他可以,他怎敢嫌弃朕的女儿,那个张...... 刘彻后面连张衿都甚少问起了,张嘉的名字更是记不住,卫子夫从针线中抬起头来,好心的补充道:张嘉! 对!刘彻气愤的拍桌子,震得她的针线篮子都挑了挑,差点散了一榻。 跟小衿还是姐妹相称,你们都喜欢差了辈分的姻缘么?刘彻好奇的抬头看她,你大姐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不从张衿那边算,张嘉就是一个跟公孙敬声同年的孩子,张衿和卫步都不打算回来走动了,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不过卫子夫心情甚好,不仅没有反驳回去,还继续哼着小曲儿,随口应了一句,喜欢嘛,自然不在乎这些。 刘彻翻身起来,仔仔细细的盯着卫子夫好个看,差点把卫子夫看毛了,陛下,你这看什么呢? ...你怎么心情这么好啊?朕觉得这几年你一到六七月份,心情就无比的好,好像谁要过生辰一样。刘彻在她的针线篮子里面随便翻着,嘀咕道:要么就是这些针线?也没看出来哪里好玩。 卫子夫笑笑,把他手里揉乱的丝线拍回篮子,嗔道:心情一直很好,哪里就分了月份出来,陛下也太多心了!这丝线可是我亲手,从养蚕开始,制成的丝线,自然好玩儿! 哎呦,你看看你,这脸上的笑都收不回去了!刘彻打趣了她几句,就不正经的凑过去,哎?鲁王带过来好多世家学者,别光看着太学和中超挑人啊,你给据儿挑了没有,太子妃等他长大点自己选,剩下的你可以帮他选啊! 陛下,你认真的?之前刘彻倒是提过,卫子夫却没当真,总觉得这样怪怪的。 真的!刘彻点头,不然让他们在长安逗留这么久做什么,关东那边遭灾就够忙的了,哪里有闲心让他们在面前晃。说真的,你有没有看中的?虽然不是选太子妃,但也不能太差了,朕看了满意之后你也得满意,毕竟这男人和女人的目光,还是不太一样。 嗯,是不太一样,陛下看脸比较多。卫子夫悄悄嘀咕着,声音却足够刘彻听到。 对方一脸黑线的看过来,见卫子夫挑眉,才不怀好意的笑道:也看身材,一眼就能看中最好的! 啧!卫子夫没好气的推推他,酸溜溜的拐到邢夫人身上,是,要不这么久了,陛下怎么就挑到了邢夫人。 刘彻很想说,你不觉得她朝气蓬勃的特别可爱嘛?但吃醋这种事,他从来都是享受着的,那是!皇后难道不喜欢嘛?岁羽殿可是个新殿,你就这么给人了,比对其他两位好得不得了,把人家感动得都来朕这里谢恩了。 卫子夫扯了扯嘴角,那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她并没有偏爱邢夫人的意思,只是最近她想改善一下后宫众人的待遇,恰好碰到邢夫人正该迁宫,想着就先把她安排好了,省得后面再动。 第687页 尤其是攸宁提出来,不止改善一下永巷家人子的情况,有位份和子女的都单独从永巷住出来,提高月俸等等。宫中的女官、侍女和黄门,也可以在宫中待够一定年限后送派往各处封地。 毕竟从未央宫出去的人,还是要比各地王宫内的人强上许多,一来可以帮忙整肃宫规,二来,若是贵人们有意见,跟着分派过去的官员在府内做事,也是一大助力。 这事是攸宁从刘据送人给刘闳的过程中想到的,所以有理有据的提议,卫子夫就干脆的成全攸宁,让她领头安排,椒房殿内的事,则多交给瑕心和景福来忙。 怎么不说话?刘彻见她没回答,心中有些犯嘀咕,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就是在想人选。 什么人选? 言乐和言欢,她们该选谁?卫子夫把话题岔开,捋着丝线跟刘彻继续聊:据儿不着急,这些姑娘若是有心,就会留下来,到时候据儿相处看看,两情相悦才好安排。可是她们两个也不小了,陛下挑中的人可有问过她们的意思? 说到这个刘彻就心烦,虽说按照曹襄的标准找是不太可能了,但是稍微差一点的怎么也那么难找,适龄的就那么几个,安侯王定,真是半点才学没有,朕听他说话都费劲;中水侯吕家,朕不喜欢这个姓氏;桃侯和临辕侯都年龄大了些,儿子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扑哧一声,卫子夫在刘彻呆愣的目光中迅速的把笑憋了回去,陛下继续说。 最后就严侯许广宗还行,说话顺畅,腰间佩剑能舞上两招,可是年龄也大了些,府中姬妾也不少;柏至侯许福,身子也太弱了,朕要是一拳过去,医官在现场都救不了命!襄平侯纪夷吾不错,就是...长得不好看! 卫子夫:...... 你别那么看着朕!你以为谁都跟阿襄那样刚刚好配咱们家言笑吗?刘彻活动了一下脖子,继续数别说看这些正当年岁的列侯,朕连年龄过大的列侯,若他们儿子合适,也许能尽快袭爵的都看过了。 年龄过大的列侯,若他们儿子合适,也许能尽快袭爵的...... 卫子夫反应了一下,这是说,觉得大限快到的列侯,他们儿子,刘彻也跳过了吧...... 真行!不愧是刘彻!卫子夫内心赞叹了一下,反正这类人,自己是从来没想到过,他为了选婿也是努力了。 刘彻掰着手指头继续数:酂侯萧家吧,他儿子也好大了,等他承爵也不行!缪侯的儿子郦终根,才学不错,就是那个性子太冲动,跟小欢俩个天天得打,跟小乐,小乐肯定受欺负,广阿侯的儿子...唉...真是绝了,怎么一个个自己不成器,儿子也不行! 那怎么办?卫子夫越听越没希望。 再就是朕这几年新封的列侯了,都是武将。刘彻无奈抚额,朕也都查过了,有妻有子一排除,就都没了。 ......卫子夫这下笑了,那就不让她们嫁了吧,反正也挑不到好的。 那不行!刘彻第一个不敢,言欢都多大了,朕看她总往据儿那边跑,被人骗了怎么办?尤其是小乐,他公孙敬声都抱得美人归幸幸福福的了,好像我们小乐是被选剩下的,朕不许! 可是找不到人啊!卫子夫试探道:那陛下要不要问问她们的意思,或者不是列侯也行,只要对方性格好,对她们也好,我也就放心了。 怎么能不是列侯呢?刘彻干脆的否决了她的提议,可想到目前的状况又无奈哀叹,早知道朕就少免几个列侯了。 这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他脾气一上来,谁管得住,张汤都...算了,卫子夫也不想戳他痛楚,干脆闭嘴不言。 两人就这么静静互躺着,好一会儿,卫子夫都要睡着了,刘彻才开口,这乌孙和亲,还真是个麻烦! 卫子夫一下子就醒了,陛下准备和亲了? 还没定,虽然是个不错的事情,但朝中有不少人反对,朕先拖着,让他们回去也想清楚,若真想求取,先来下聘再说。刘彻偏头去看卫子夫,这事别让南宫公主知道,不然又要回来折腾了。 乌孙远在千里之遥,来回怕是要好几年,说不定拖来拖去就黄了,跟之前刘彻答应和亲匈奴却迟迟没动静一样,所以卫子夫也很稳得住,是,陛下思虑周全,若是他们再来,也来得及再作打算。 怎么样,朕就知道你肯定不喜欢和亲,这样答复合了你的期望吧? 卫子夫靠过去,抱紧他,将心比心,有两个正当婚龄的女儿,陛下恐怕比我更能了解其中滋味吧。 嗯...刘彻抱着她,轻轻应道,不过转瞬又悄悄看着她脸色,说出了他犹豫了好几天的目的:虽然这些亲事定不下来,但是... 嗯? 但是,姐姐却该嫁入长平侯府了。 ...... 刘彻明显感觉怀中人一僵,他正要斟酌着再补几句话,就听卫子夫说:卫青都同意了,我们几个姐姐哪里会再多管,小伉都长大懂事了,我们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第688页 嗯,那就让宗正安排婚期,刘彻语气都轻快许多,总算有件好事要定下来了!你也给阿襄去封信,让他赶紧回来,天天把自己折腾得脚不沾地,不眠不休的下去,宗儿都要不认识他了! 陛下没说么?现在霍嬗身边有阿边,跟曹宗也玩得不错,卫子夫倒是没注意曹襄到底有多久没回来长安过了。 刘彻是真的担心曹襄,生怕他累病了,要是卫伉还是宜春侯,就能跟他一起了,剩下卫不疑和卫登还都是小孩子,一点都帮不上忙,朕说也不好使啊,最多就是少给他些活,但币制改革并非小事,朕也怕乱了他的章法。 他听我的?卫子夫也不是没劝过,可曹襄也不听啊! 孩子们还是听你的。刘彻道,尤其是仲卿和姐姐这亲事,朕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让你来说了。 可真会难为人,他们都不好开口,就让自己来?卫子夫赌气的翻身过去。 好不好?卫子夫一次次挪开,刘彻一次次把人抱回怀里,就说说呗! 卫子夫终究是耐不住他磨,好好,我去说。 最后,也不知道平阳公主是不是故意,日子就定在九月公孙敬声和张嘉回门之礼后的第二天。 时间一出,卫君孺和公孙贺就是脾气再好,也是心存芥蒂,曹襄是听卫子夫的话,及早赶回来参加公孙敬声的婚礼,却没有听话的留下来参加他们俩人的。 最后还是卫伉出面,让曹襄临时给两人提前行礼之后就匆匆出长安去忙了,幸好有言笑留下来打圆场,场面也不算难看。 只是卫青婚礼当天,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一位意料之外的人参加。 第236章 随心所欲 ======== 大司马迎娶平阳公主,自然是隆重至极,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就算是宗正等处有熟人指点,苏氏依旧是忙得脚不沾地,偏偏还求助不得,三哥哥和张衿不知何处,大姐卫君孺不管,二姐卫少儿不出席,三姐皇后...唉,她跟平阳公主在婚事当天不打起来,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卫广也心疼她,可正赶上秋日水军演练,曹襄和赵破奴布置的训练还没完成,就算身份再特殊,也不好耽误,总不能请府中的卫伉三兄弟帮忙吧?没办法,只好去请苏家的同辈中人来帮忙。 而整件事中,最意外的就是刚刚进门的张嘉,婚期如此之近,她自然就听说了这事,非但宽慰了卫君孺一番,还在筹备婚事的时候,能拉着苏氏就拉着苏氏,时不时回忆起张衿婚事的议程。 毕竟张衿婚事就是比照半个公主的规矩做的,这样,从未操办过这么大婚仪的苏氏,难免对这位侄媳妇赞不绝口,连带着她在苏家、李息家等一众武将家眷中,都颇有善缘。 酒席当天,张坐跟卫子夫笑谈道: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我家中的女儿会跟卫家牵扯颇深,而且...我这辈分竟能变得越来越高! 这张坐,是仗着年岁大了,相处久了,就越发随心所欲,竟然和自己半正经半玩笑的说话,卫子夫自然也不甘示弱,回嘴道:所以,幸好你跟南宫公主和离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各论各的呗!张坐仔细想了一下,捋着胡子笑嘻嘻道:再不济,叫封号也行啊,公主、皇后,倒是更贴礼数些。要不今日一过,皇后难道还要真改口叫平阳公主一声弟妹么? 原来他是想给自己递这个想法,卫子夫举杯敬他,是,张詹事说得极有道理,日后可要更加勤勉进言,自有前途无量! 哈哈哈哈。张坐回敬道:前途无量不敢当,勤勉倒是一定的,要不我也无立锥之地啊。 也不知道他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如今这情况,自己想动一动陈掌的位置了,聊少府和东郭咸阳的时候,三番两次趁着陈掌不在,有暗示过他,是否有心思和计蕊一起担詹事府的职责。 他这... 卫子夫正要说话间,锦枫凑过来寒暄,两人自然有更多的话题要聊,尤其是梦知,她都很久没有出来走动了,让人担心得很。出门之前,卫子夫本来打算偷偷绕过去看看的,但是霍嬗又哭闹了一场,她和刘彻好一番安抚,这才堪堪赶上晚上开宴,也来不及去看了。 夜幕笼罩,好几条街的红灯笼,华丽壮观,地面的烛光几乎把天空都映出了淡淡的菊色纱雾,飘逸着流动在苍穹之下,影影绰绰。 长平侯府的宾客都聚在前院,酒气沸盈,喧哗交错,排排花树相隔,后面几处跨院却静谧悠然,无声无酒,对比鲜明。 只有卫伉的屋子灯火微弱,黑黢黢的,却似挤了很多人在里面。倒也不是别人,是言笑几个姐妹和他们兄弟三个,趁着宴席正酣,偷偷溜出来。无处可去也不好提前离开,聚到了卫伉的屋子,点着几盏豆大的油灯,就那么悄悄坐着,各装心事。 坐了一段时间,言思就有点坐不住了,搂着早就睡着的言瑾,试着开启话头,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呀?父皇也不急着走,我担心小嬗儿在宫里又哭了,不知道那些奴婢能不能安抚好他。 ...... 没有人立即回答他。 第689页 平常最活泼的卫不疑也没说话,望着窗外院墙透过来的一线光亮,靠着卫伉静静呆着,他知道,那灯光之下是大人们的世界,是大人们表演的舞台,扮演着他们喜欢的角色,说着他们斟酌过的话语。 是大汉的贤臣良将在恭贺自己的父亲和平阳公主喜结良缘,他们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喜事,想着想着,卫不疑突然来了一句,哥,你说我们没出生前,府里也是如此隆重的迎娶母亲么? 卫伉转头过去,见卫登也眼神亮亮的望过来,似乎把他当成了顶梁柱,就像是原来他们问霍去病问题的时候,仿佛问到的,就是最正确的答案。 卫伉很想说,不是的,那时候父亲和母亲身份不同,自然不会这么隆重,但犹豫片刻,他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毕竟,自己还能相信,不管现在和未来如何,那时候他们一定是很相爱的,隆重的是两颗心,不是仪式。表哥说的对,不管上战场还是做一介白衣,账还是要学会算的,还不能光看账面的光鲜亮丽。 言笑收回目光,她突然也很想曹襄,很想缩在他怀里,听他沉稳的心跳,可是曹襄在忙,忙得天昏地暗废寝忘食,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全部填满,无休无眠。 刚刚轻叹出声,刘据温暖的手就握上了她微凉的指尖,紧紧的攥着,没有半句话,他也有很多的事在脑子里面过,只是此刻,无需分析,这样坐着便好,言笑把右手也覆了过去,安慰的拍了拍,转头问言思,霍嬗今天又哭了? 没等言思说话,言欢开口了,语调冷冷的,他不是经常哭么,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就是未央宫跟他八字不合,连累他都见不到亲祖母,只能见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叔叔,换我也哭。 ...... 言欢就是有本事把人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她一向很疼霍嬗的,流水一样的东西往他那里送,毫不客气。如今,不知道她这气到底是冲谁?刘据拽了拽言笑,示意跟自己有关,却不愿多说。 众人就这么又陷入了无声的气氛中。 烛光跳跃,映不出众人神色,却把院内的景色映得分明,黄绿的树叶纷纷而下,或落在骨节分明的藤蔓枯枝,或盖在青石砖上。 无风过,无足踏,难得的清幽净爽。 此刻院外的排排花树间,忽然有一个利落的身形闪过,熟门熟路的绕过几处巡逻,冲后院前院交界之门走去。 回来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身影驻足,转身看过去。 出言之人大大方方的踩着枯叶站了出来,身后一人上前点灯,位置站得刚刚好,方便对峙的两人都能看到对方的面庞。 闪进来的那人,眼神中尚有意外没有褪去,公主今天竟然有时间来见我这个旧人? 旧人...平阳公主不置可否,一身华彩红衣,中间站着盈盈而笑的叶葵,两人就如此气定神闲的继续打量着月皎。 哦,原来是特地来等我的。月皎明白了,这是怕自己来捣乱的吧。 说对了一半。出去这么久,人倒是越来越有精神了,就是脑子还是慢半拍,平阳公主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只接了这么一句话。 ......公主是...特意等我还只对了一半?月皎试探性地问出口,公主是特意引我回来的? 平阳公主微微勾了勾嘴角,若他娶我,你都不回来,这么多年长平侯夫人,你也是白做了,半点心气都没养出来。 为何?若是想引我回来之后,彻底解决掉我,府外更方便吧?月皎不解。 叶葵和平阳公主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 你还没见过我孙儿吧?叫曹宗,可爱得紧,就是他父亲有些忙,平阳侯府里只有言笑一个,我实在心疼,帮着料理一个府邸就很不容易了,分不出太多的心思管这长平侯府的事情。平阳公主另开话题,走上前去,似商量,也似命令,留下来吧,这里需要你。 月皎嗤笑一声,她还是这样强势,想要所有人按照她的思路走,可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我今天并非是为了你们婚事回来的,只是有事要见一见皇后。 你说谎!平阳公主很快的接上,拆穿她的借口,她被我留在前面了,况且这府里你熟得不能再熟了,你直奔后院做什么?这门也就是我和卫大司马一对新人会来走,你总不会是想通过我去见皇后吧? 月皎有些恼了,我来见我孩子!公主不会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吧? 孩子们也都在宴席上啊!平阳公主继续拆穿她。 月皎本来理顺的心态,瞬间就崩了,况且当初要嫁的是你,嫁了又不想担责任的还是你,你当我是什么?依然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还是你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棋子?你除了下棋布局,这辈子就没有别的不伤害人的事情可做了么?! 倒是难得见她这么顶撞自己,平阳公主收敛了缓和的神色,这种状态自己欣赏,可也做不到全然适应,我做什么,没有必要跟任何人解释,想做便做了,想嫁便嫁了,让家中实权给你算是我的恩赐,人老了,不想在一个鸡飞狗跳的家里呆着,卫伉他们几个,我不想应付。 第690页 他们大了,可以分府别住。月皎对平阳公主的冷脸丝毫不惧。 卫伉被夺爵也没多久,你就要让他落个不孝的罪名?平阳公主直插她的软肋。 ......月皎只觉得怒气上涌,刚要反唇相讥,却瞟到叶葵无奈的脸色,顿时觉得不对,冷静下来细想,若站在平阳公主角度,就算是她不想管事,叶葵也足以应付了,吩咐下来,四弟妹苏氏哪里还有不办的道理?卫伉他们也做不出当面顶撞的事情... 况且...她说是特意引自己回来,如果是真的......易地而处,就算她想要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做事,看她和卫青恩爱,也不必选这种大婚日子引自己回来吧?不糟心么?除非... 公主,你爱卫青么?月皎抬眼,问出了一个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问题,还是你从一开始也把嫁入长平侯府当作了一步棋局?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管我想要做什么?你不是怎么都不愿意参与么?平阳公主避而不答,加快了抛出筹码的速度,你若留下,我会跟陛下提,若将来卫青故去,卫伉以嫡子身份承长平侯爵。 说到卫伉,月皎是心中有愧的,这几年都靠他自己一个人,还丢了爵位,若是...正在犹豫间,平阳公主又催促了一遍,快点,不然皇后就要回宫,你今天可见不到她了。 公主,你到底爱不爱将军?月皎依旧在问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依旧夸张咋呼,总有些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若她想得到的东西,不是爱情,还能是什么呢? 呵,平阳公主轻笑出声,目光落在院内的花树枝头,停了一瞬,才认真许多的回了一句,不然呢?折腾这么久是嫌我寿命太长?那样厉害的卫大司马,我自然喜欢的。 喜欢,现在却要叫我回来?月皎抓到了关键,赐婚时候逼我走,大婚之夜请我回来?婚期和消息,是你给我送的? 那又如何,我已经得到他了,还在乎那么多?平阳公主似乎有些不解月皎的反问,月皎,这些年你怕是被卫子夫惯坏了吧!还以为天潢贵胄都如她那般讲道理、解常理? 不是么? 喜欢的东西,我自然是要捞到手里的,哪里会管他心中有谁,又是否已娶妻生子。平阳公主说得坦然又霸气,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好被质问的,别说一个卫青,其他任何喜欢的东西,她又什么不是唾手可得的?至于现在,虽然喜欢,却想卖他一个好,眼前的纠缠总要比心中的惦念更容易解决。 公主觉得我很容易解决?月皎依旧不是很能理解她。 那你证明给我看啊!平阳公主转身就走,只撂下一句,就你这咬文嚼字的磨叽劲儿,今天没时间见子夫了,去看看那几个小子吧! 不过刚刚踏出小院,卫青就凑了上来,公主...刚刚... 平阳公主拢了拢头发,浑不在意,还是我赢了吧?教你小瞧我...得了,去见她吧,难得团圆,今天我真的累了,也择床,想睡个好觉,你不必过来了。 卫青犹豫一瞬,答:...好。 ...嗯。平阳公主扯了扯嘴角,握着叶葵的手走远了。 再回到前院的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平阳公主似乎想起来什么小跑着往大门跑去,一路的奴仆纷纷侧目,却不敢呼喊,只有叶葵紧紧跟着她,一路命令众人退去。 皇后呢? 卫大司马送走了...门口的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平阳公主不是应该回去歇着么?但他们也不敢问,只低头回答着,皇后和陛下都是大司马一起送走的。 卫青......平阳公主咬牙,你个猪队友,知不知道今天卫子夫还没给自己祝福呢?就这么放她走了,真是便宜她了! 我是认真的。卫子夫的车辇早就走了,跟在刘彻的后面,因为刘彻喝醉了,队伍走得不紧不慢,也方便她探头出去跟张坐说话,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来椒房殿詹事府做主? 那陈掌呢?张坐似醉非醉,见躲不过去,只好发问。 我有新的安排,况且他和我二姐的现在的情况,你也了解。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惆怅,椒房殿事多,孔仅又为大司农,之后我跟平阳公主怕是有很多分歧,少府和后宫我也有很多新的安排,我怕他跟不上。 张坐轻轻勒马,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去坐车辇,这样就可以躲开这种问题了,但是...张坐忽然很来气,皇后,你手下,现在也是容不下半点跟不上脚步的人了嘛? 卫子夫不解,你什么意思? 我闲散惯了,不想出头做事。张坐没有解释,只是语气不好的拒绝,要不我和南宫公主也不至于和离,爵位也丢不了。 卫子夫一噎,这是什么态度,不想就不想,也没有非逼他,耍什么脾气呢?他们男人喝醉了就可以托词行为无状,自己今天的别扭还没处撒气呢! 愤愤撂下来帘子,卫子夫突然有点理解刘彻当初面对有才不为的人,是怎么一种杀之而后快的心情了,真的很烦人! 第691页 等过了好几天,计蕊来跟自己暗示不会成亲的时候,分外奇怪的卫子夫才渐渐明白,你们这是觉得我要卸磨杀驴么? 计蕊跟瑕心对视一眼,很快的否定,臣不敢如此揣测皇后,就是詹事府事务繁杂,成亲确实会耽误事情,臣也没有这个心思,怕皇后操劳,还惦记着臣的终身。 环顾四周,卫子夫是真的被气笑了,她突然明白那天张坐一句皇后,你手下,现在也是容不下半点跟不上脚步的人了嘛?是什么意思。 计蕊啊,江统领在我身边好多年了,从入宫就跟着我,只要他不想动,椒房殿就总有他一席之地,你们也是一样的!若是郦苍在,这些话本不必卫子夫说,可是计蕊、瑕心,真是纯粹的奴婢,有些话不说开,他们真的很容易揣测歪了,卫子夫只好坦诚道:你的终身,元睿是自己自己相中人又出嫁当职的,你没看到么?我只是真的很不擅长做媒,怕误了终身,毕竟... 卫子夫开玩笑道:毕竟,我也没有跟太多男人有过交流,大多聊些政事,不知道他们在家里到底如何,实在缺乏经验,你自己决定,定好了,我送嫁就是了。 计蕊急着辩驳,皇后,我是真的没想过。 好了,这都随你,以后变卦了也不用羞于反悔。卫子夫打断她,继续语重心长的说:至于陈掌...他自有天地,你们不要揣测我因为他现在照顾家里,就要弃之不用。他照顾的可是我亲姐姐,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会认为我要薄待他... 皇后...计蕊有些不好意思,她真的是这么揣测的。 罢了。卫子夫觉得自己真是年岁越大越不喜欢勉强,既然张坐习惯闲散,便由你主事,另择他人合作吧,这样从底下升也是桩好事。 诺,臣听皇后吩咐,必一生尽忠职守!计蕊欣喜又果决的应道。 卫子夫接过瑕心递过来的茶,压了压才觉得心中清净不少,攸宁想做的事,你要继续支持,她难得这么出头去做,还有,你记得按时去问问东郭咸阳,交代他查的东西,进展如何? 诺。计蕊暗暗记下,心放了一半,还好,皇后不是无用之人就靠边站的主子,心定之后,她这才想起来有件事还没禀报,皇后,嗯...长平侯夫人回来了,听卫伉卫公子说,是会留下来,而且跟平阳公主相处不错... ...... 皇后?长平侯夫人想...想请见,您见吗? 还没等计蕊说完,卫子夫就匆匆打断了她,状作平静的说,哦,这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以后若觉得别扭,就称韩夫人吧,她姓韩。 卫子夫内心其实翻江倒海,一连灌了三四杯茶,才稍缓心绪。 月皎回来了?她准备留下来?她怎么都没有告诉自己一声呢!!也没有进宫来看自己...... 对了,她是怪自己的......回来是给平阳公主添堵的,跟自己无关。 卫府私情,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以后想知道就知道,不想知道就装不知道,才相安无事。 第237章 一根稻草 ======== 卫青和平阳公主的婚事结束不久,乌孙使者就带着不少东西和口头的婚约承诺,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还有鲁王一行人,除了被刘彻挑中的学者,和一些另有打算的女眷,在年节之后,也告辞离开了长安。 很快,又是冬去春来,春去夏至,难得曹襄回来一趟,可以多在长安呆上一段时间,卫子夫和言笑都高兴极了。 两人生怕他又拼命似的自己给自己找活干,一个宫里,一个宫外,没少给他安排宴请。当然大部分也都是私下的聚会,甚至有时候和言笑、曹宗来了椒房殿,卫子夫自顾自去忙,扔下三个人随便逛逛玩玩,想吃吃想睡睡,但就是不许去忙事。 曹襄怎能看不出来,却不好再拂了众人的好意,只经常借口跟刘据、卫伉等人出去遛遛马,抽空了解下自己报上去的事情进展如何。 日子倒也算是平淡,梦知缓了许久,也开始偶尔往椒房殿来坐坐了,就是聊天时,还会经常定定出神。 卫子夫也不催劝她要打起精神,就这么陪着坐,有时候两人一看书一发呆,就能打发一天。 荫荫夏木,蝉鸣聒噪,卫子夫半趴在凉凉的书简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正梦着今年的补药喝完了,捧着冰镇的桃子大快朵颐。 蹑手蹑脚进来的梦知,看了她好一会儿,都没见有醒的样子,自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同跟她窝在榻上。 啪嗒几声,捂热了的竹简被卫子夫抽出来随手扔到一边,继续把脸贴在下一层竹简上小憩,整个过程都没张开眼睛。 梦知吓了一跳,原来她没睡着啊,还知道挪竹简!轻轻去推她,子夫...我来了。 唔,来了...坐吧,我再睡会儿。卫子夫含混不清的嘟囔着。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谁来了,就是懒得起身去搭话,横竖是个女的,满大汉去数,目前她最大,谁也不能压着自己起来行礼。 子夫!梦知看着她脸上的竹简印子,颇觉好笑,强拉她起来,再睡下去,脖子又该痛了,醒醒! 第692页 卫子夫勉强睁眼,直接软绵绵的倒进梦知怀里,哎呀~痛就痛吧,不痛...那我靠着你... 热!还皇后呢,仪容不整懒懒散散,天晓得陛下怎么就看得上你!梦知推她起来,不热嘛?还往我身上靠,今天我可是带人来的,快看看谁来了。 看不上就看不上吧。卫子夫被推倒在旁边的枕头上,自暴自弃道:等我睡够了再说。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梦知恨恨道,真是不争气,她过来的路上,邢夫人可是跑去清凉殿送东西了,卫子夫还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虽然自从邢氏被封夫人后,顶多就是比颜八子强些,远称不上有宠,但卫子夫这也太没心了。 死鱼...死鱼...让瑕心拎去炖汤喝。卫子夫迷迷糊糊道。 ......梦知气结,转头把外面等着的人给直接拉进来了,这么热的天,还别扭什么?卫子夫睡着,她等着,再过几柱香,门外的人就要晒晕被抬进来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月皎。心中忐忑的走进来,入目的摆设虽然陌生,但榻上的人却依旧那么熟悉,喉头哽咽,忍不住开口轻喊,子夫? 嗯...小枫姐你坐...卫子夫翻了个身,梦知带来的除了锦枫还有谁?俩人不知道又玩什么把戏,只是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她忽觉声音不对,豁然起身,月...月皎... 是。月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足无措的站了半天,才想着要不要行个礼。 还没等她弯下腰去,卫子夫就蹭的一下跃过她,披头散发的起来往后面寝室跑去,留下梦知和月皎面面相觑...... 瑕心,快来给我洗漱一下!!屋里传来卫子夫的叫声。 看着瑕心一溜烟儿的跑进去,梦知这才跟月皎扑哧一声,齐齐笑出来。 我说的对吧?她哪里会不想见你,分明想你想得紧,看着架势,见陛下之前的梳妆怕都没有这么快!梦知悄悄的跟月皎开玩笑。 月皎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内心还是忐忑不已,她回来之后几次请见,计蕊都有些为难,应下自己之后再无回音。 但她不知道,每次计蕊刚刚提起,卫子夫就匆匆问声近况便岔开话题了,不知道她早就想来见自己。近则情怯,说的也就是如此了。 三人重新坐下来,卫子夫还不自觉的摸着嘴角,刚刚没有流口水吧?没有被月皎看到吧?她气色这么好,自己竟然比不过她,好烦...梦知也是,怎么都不提前进来说一声的? 梦知忽略她埋怨的眼神,清清嗓子道:锦枫去参宴给我儿子和她儿子挑媳妇去了,听我家小贺说,今日还要半路去救太子殿下出来,方便他出去遛马结束晚上来你这里吃饭。就你如今这懒散样子,晚上有事,你能空一白天等着,我就知道白天你肯定是闲着,就带着月皎过来了。 嗯。卫子夫也不好反驳,天气又热又闷,出去走一圈肺里就难受,说出来让人担心,还不如应成懒散。 月皎看了卫子夫一眼,满口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卫子夫一定是怪自己的吧?尤其是夏天,当初...就是这样闷热的夏天,她跪了许久,却什么好言好语都没有得到。 卫子夫也是面容僵硬,她回来这么久了,都没来看自己,这么久,信没有就算了,现在半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现在来干什么?哼!自己才不想理她! 这花络不错,是谁打的绳结?梦知故意挑起话头,赞道:画扇、屏风、窗棂,连香囊上都有呢!怎么这么多?都好漂亮啊,是瑕心嘛?手这么巧! 卫子夫面色柔和许多。 瑕心接话:夫人莫打趣我了,这是太子送来的一箱子,看着好看就都挂起来了! 是好看!月皎被梦知拽着,配合着接了一句。 卫子夫点头淡笑,还是不接话,照旧坐着。气死她!让她知道知道皇后的脾气! 梦知只好再次戳戳月皎,说话呀,你不是有东西要给她么? 是有封信要给你。月皎顿了顿,递过去一卷竹简,目光低垂,本来想刚回来就给你的,可是后来中途又有消息了,就缓了缓,但是后来她们又找不见了,所以才拖到现在给你。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卫子夫本打算放到一旁的竹简,又被收回来准备现场打开,什么意思?这不是给自己的道歉信嘛?她走了这么久,连个告别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见自己,应该来跟自己认个错吧? 卫子夫粗略的看了几秒,就惊讶的抬头,又慌忙低下头去看,逐字逐句的读。这是...明卿的临别之言! 原来明卿生下的龙凤胎,在满周岁的时候就被明卿带走了,郦苍和义姁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你怎么跟她们在一起? 月皎说: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碰上了就聚一下。就是...真的找不见她了。 找不到谁?梦知有些好奇。 找不到...就是明卿故意藏起来的,她终究是不再信跟长安有牵连的人了。 是自己做的不好,都怪自己没有给她安心的支持,她才决定跟长安切段关系的! 第693页 心中堵上来一口气,卫子夫连灌了好几杯茶才勉强喘过来一口气。自己不敢想,她即使再有本事,带着两个孩子该是多么艰难,这两年还有不少受灾的地方,流民、病痛、吏治严苛,她若是得罪人怎么办,若是打抱不平被酷吏惩治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身上钱够不够?她若是遇到困难,就是想 游侠世家...她会回家的吧?家里不会问责她和她的孩子吧...对了,去病说她是家主,那家里应该是安全的。 子夫!梦知和月皎按上卫子夫发抖的手,你没事吧? 没...没事。卫子夫勉强笑着安抚她们,既然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她也没有那么脆弱,就尊重她的意愿,不...不找了。 好。月皎应下来,这事谁都做不了主,只有知道一切的卫子夫了。梦知还想再问,却见月皎摇头,她也不再好奇打听。 三人正沉默着,门口就吵吵闹闹挤进来一堆孩子,曹襄领头,倒是衣着整洁,后面...嗯...大大小小都挂了点彩。 梦知率先叫了出来,跑过去就直接把他从众人中拎了出来,小贺!你这是怎么了?! 一群孩子没料到梦知和月皎都在,声音顿时停了,卫登甚至还悄悄的收回刚刚跨过门槛的一条腿,准备溜走。但是在刘据的带领下,众人开始一个个的行礼问安,他只好尽量把自己身后的人藏起来。 苏家的孩子、霍光、卫伉三人、刘据、张贺、田千城等几个原来跟着霍去病的亲兵...人倒是不少! 言思?卫子夫光看衣角就能看出来,可没想到一喊,扯出来两个女孩子,言瑾竟然也跟着,头发也有点乱,这是去...围观了吧?跟谁打架了? 皇后,这事是我们不对,先动手了。曹襄站出来坦白,不过对方出言不逊,回揍也是应该,想着大家都有些身份,怕影响朝堂政事,特来请罪。 你们怎么没去陛下那里?卫子夫不太理解。 清凉殿的人说父皇在您这里......刘据环视四周,他怎么觉得被骗了呢? 准是刘彻怕曹襄累着,怕他又要往外跑就推到自己这里来了。 算了,来都来了,卫子夫准备先问个清楚,跟谁打了? 几个孩子不吱声了,眼神落在曹襄身上,他只好站出来解释,也不算打,就是跟侍中司马迁等世家公子,赛了一回马。 卫不疑紧跟着就说:是他们不认账的! 说我们赢了就靠马,马也不是他们养的,凭什么说我们作弊!见有人开始告状,张贺就紧随其后,大声嚷道。 梦知和月皎都来不及反应,现场就吵成了一锅粥。 是!我们也没有特意选马!赢了干嘛不承认! 就是!还没让太子把猎云牵出来呢!他们骑术就是不好! 他们说我就算了,干嘛嘲笑小光呢?还比我们大那么多,也不害臊! 是他们先拿身份说事,我们才仗势欺人的!都把佩剑解了的。 皇后,是我撺掇太子的,不关他的事!你别罚他! 对,跟太子哥哥没关系!我们动手,他被我们拉着了! 言思和言瑾在旁边信誓旦旦,我证明!我俩证明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卫子夫:...... 母后,你相信我! 皇后,言瑾不说谎话! 卫子夫:打了就打了吧! ...... ...... ...... 现场鸦雀无声,月皎震惊的看过来。 卫子夫尴尬的轻咳一声,她只是顺嘴溜出来的一句。 谢皇后 谢母后! 我就说没事吧!言思倒是真的乖觉,谢恩之后,冲曹襄撅撅嘴,立马飞快的拉着卫登和几个帮手就欢呼着跑了...... 剩下来的就是涉事其中的刘据、曹襄、霍光、张贺。 呦,这涉事的人还不少啊。卫子夫抬头去看曹襄,你都多大了,也能上手?到底他们说了什么? 曹襄眨眨眼,局促的手扶上了腰带,我没上手,就是比射箭嘛,我不小心穿着他肩膀处的衣服射了过去.......意外,忙着币制改革,手生了。 这话骗鬼呢吧?他手生了?卫子夫转头去问刘据,那你呢? 我也没上手,就是没拽住马,让它顶了一个世家公子,而且马及时停住了,也就是剐蹭的伤。刘据也很无辜。 这是意外? 我上手了,是他们说霍光说得太过...张贺话还没说完,就被梦知揪了耳朵,哎呀!娘,我错了!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罚你今天不许吃饭!梦知气得踢了他一脚。 月皎却很快的抓住了重点,小伉,他们说霍光什么? 说他一个...卫伉被霍光拽了一下,停了一瞬才继续道:说他就知道靠死去兄长的名声求官求宠,本身无功无德,不配担御史之名! 第694页 卫子夫变了脸色,......谁说的? 卫伉刚要开口,见月皎给自己使眼色,所以就改口道:我已经骂回去了,他不也是靠着父亲游历为官嘛,一个靠父,一个靠兄,他以为谁比谁高贵呢?!要不要我跟他比比谁的爹厉害? 卫伉!没等卫子夫拍案而起,月皎先吼了出来,你就是这么吵架的?丢了侯爵你越发行事张狂了是吧?我看你之前乖顺都是给我装的吧! 卫子夫吓了一跳,忙扶住自己面前的茶壶,这可是刘彻送自己的,鼎湖之后自己按照日期清点了很多东西,这应是她二十七岁的生辰礼物,说不准还是他自己烧制的,可别碎了! 张狂也挨训,不张狂也不受待见,我还不如让自己舒服点...卫伉那边嘟囔道。 你说什么?!月皎怒气冲冲的反问。 卫子夫继续护住茶具,偷偷白了月皎一眼,底下的卫伉这也悻悻的闭嘴... 霍光跪下拜道:皇后和夫人莫动怒,都是霍光一人引起的,还请责罚霍光一人,臣不想因为私事就耽误平阳侯的在朝中的大事,请皇后开恩说情。 母后,这事万一被父皇知道了,应该不会影响铸币改制的事情吧?见卫子夫一直脸色不好,曹襄有些急,不会把这事交给别人做吧?万一推行时候,不配合的郡国来问责我这件事,会不会让铸币的事付之东流? 阿襄?他怎么了?卫子夫对曹襄这样张皇失措的样子有些意外,你怎么了? 母后,当下我确实气愤极了才动手,现在真的怕他们不讲理影响我刚刚递给陛下的奏报,万一父皇罚我不许再管怎么办?还有昆明池的水军,我不能不管!曹襄越说越急,声音都有些抖。 卫子夫这才觉得严重,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里面这么多侯爷,就算先动手,也是事出有因,私下道歉和解就是了,怎么可能罚得这么重? 阿襄?你没事吧!? 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曹襄上前两步,竟然急得要红了眼睛,不停的反复道:母后,要不您现在去见见父皇吧!怎么罚我都认了,就是别影响币制和昆明水军! ...... 卫子夫拧眉看他,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飞快的跟月皎和梦知对看一眼,道:你们先领着小伉和小贺回去吧! 好。两人也觉得曹襄反应有些不对,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就都领着孩子走了。 卫子夫也起身去把霍光扶起来,你先回去吧,没事的,他们敢说这话,却不敢到陛下面前告状的。 霍光担心的看了看刘据和曹襄,皇后,如今廷尉是王温舒,他...他儿子也在其中 原来是怕这位,卫子夫道:这是私事,没关系的,就算闹到朝堂上,陛下心中也有数,王温舒虽然有张汤的风范,却不是张汤,所以廷尉虽然是他,中尉却还是尹齐,就算王温舒再有杀伐手段,也无兵将。你们以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作奸犯科,这些私下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影响你们的 真的吗?曹襄站过来拽着卫子夫的衣袖,急急道:母后,要不您还是带着我见父皇吧?我总要把这事说清楚!尤其是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万一出事可怎么好!明年就要收回铸币权了!母后!!我着急! 霍光:对,那平阳侯? 阿襄...卫子夫也顾不得刘据和霍光在场了,转身去握曹襄的手,触手冰凉,全是冷汗,心中震惊不已,曹襄这是怎么了,根本不值一提的事情,霍去病打的架,他也不是没有围观处理过,这次干嘛这么紧张? 阿襄,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最近有什么事不开心么?这都是小事,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 真的吗? 真的!母后跟你保证!卫子夫尽量轻声的安抚他,真的不算什么,父皇也不会罚你的,你看,刚刚回来长安的时候,你父皇给你增加封邑了对不对,好几千户,他要不是开心满意极了,哪里会这么大手笔?这几年可都是非战功无封邑的! 是...曹襄这才面色稍缓,却仍然面有苍白。 卫子夫担心又疑惑的看向刘据,她之前怎么都没发现曹襄的不对劲?怪不得有刘据和曹襄在场的争执,他们都能吵闹着一群人来认错,是被曹襄吓到了吧? 刘据不着痕迹的点点头,他也是偶然发现的,曹襄虽然依旧沉稳,但是遇到意外,尤其是在昆明池水军和币制上,比原来更容易紧张,似乎在争分夺秒的做事,容不得半丝错误。 之前事情顺利着,也一个挨着一个,没人发现曹襄的不对劲。 不!曹襄豁然起身,大踏步就要往外跑,惊慌着喊:不能出错,一点都不行!我要去处理一下! 阿襄! 襄哥! 霍光离门最近,却没拉住他,风一般的身影冲出去,转瞬掠下台阶,就是十几丈的距离。 快!追他回来!卫子夫这下是真觉得不对了,跟着刘据和霍光一起追了出去,大喊着,快拦住平阳侯! 第695页 烈日当空,热浪扑面而来,刚刚跑进太阳底下的卫子夫呛了一口风,肺里的咳嗽就止不住的涌出来,到底是抗不住本能,略停下靠着瑕心闭眼缓了缓强烈晕眩的感觉,随着咳嗽声又弯下了腰,整个人都没了什么力气。 这该死的天气!自己这破身体! 别说卫子夫,就是瑕心,烈日下猛的跑这几步,也觉得喉咙腥甜。 襄哥!! 平阳侯! 皇后!瑕心也在身侧惊叫,皇后,平阳侯好像摔倒了! 阳光刺得眼睛难受,卫子夫努力睁眼去看,却只有远处模糊衣衫的影子,三个人好像都坐在地上,自己心中着急得要死,跌跌撞撞的往前快步去,喊道:怎么了?快叫医官!瑕心快去叫人!阿襄?阿襄?阿襄你怎么了? 快!叫医官! 卫子夫只听刘据在远处大声喊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裙子一提就往声音之处跑过去。 霍光到底年龄稍长,也长得人高马大,把曹襄飞快背起,刘据在旁边扶着,三人就往殿内回跑去,卫子夫也被涌过来的奴婢围住,一起往殿内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曹参,汉高帝六年(前201年)封平阳侯,食邑一万六百户,曹窋,曹参子,为吕后时期御史大夫,汉文帝即位,因事免职,回归封地。去世于家中,后人曹奇、曹时并无为官立功记录。 曹襄逝后,曹宗为侯爵,平阳侯食邑达二万三千户。 大概推测了一下,吕后和文帝时期或有益封,但就国力来说,应该也不多,翻倍的大部分食邑应该是在曹襄时期增加的。其中固然有卫长公主的原因,但是曹襄曾参与谋反案子的决断,也曾为后将军参与漠北大战,可见不是个闲散之人,后期病逝在币制改革的收尾阶段,我就大概推测了一下,因其功增邑的缘由也是合理的。 第238章 无人共衣 ======== 躺在椒房殿内,这么热的天气,曹襄抱着被子,竟然也面色苍白,四肢冰冷,指甲和嘴唇还都透着吓人的青紫像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般。 桂枝、甘草、龙骨...杜医官的一副药灌下去,又加足足半个时辰的穴位按摩,才渐渐缓过来面色。 帮他换过冷汗打湿的衣服,刘据和霍光才发现两人浑身也被汗湿透,却也顾不上换衣服就去听卫子夫和医官的说话。 阿襄这是怎么了? 禀皇后,太子、霍御史,平阳侯这是心阳不振,兼淤阻不通,常心悸不安,胸闷气短,动则更甚!平时应该也时有心痛之感,痛如针扎,不知各位平时可有注意到,是否如此? 这...霍光和刘据对视一眼,这跟刚才症状倒是相似,可是平时,他们也没发现啊。 卫子夫心中一沉,努力的回想,这次他回来长安,他和言笑常来椒房殿呆着,我也没发现啊...医官,你确定吗?他还这么年轻,自小习武,身体也很好啊!怎么会有心...心阳... 心阳不振,就是心悸的一种。杜医官接话道,这病也不全然跟本人身体健硕与否有关,也可能是饮食劳倦、内感外邪、或者...七情所伤,导致落下病根儿,看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且平时心情舒畅之时,看不出来,但是若碰上心烦意乱的事情,就会发病,病急且险,以后要多加注意啊,尽量不要让平阳侯有太多的心绪起伏。 怎么会这样?卫子夫实在想不起来曹襄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病的,那以后都治不好了么?只能多加注意?! 倒也不是,只要好好调养,以平阳侯的体质,大概三两年也就没事了,平时不要太过忙碌,不要大悲大喜,避免损伤心脉。杜医官边写边说:臣开了几副汤药,可以这几天都不要断了,等喝完了,臣会再去平阳侯府改药。 好,有劳医官。 皇后留步,臣告退。 霍光送医官出去了,准备多问些注意事项好转达给还没到的卫长公主。 母后,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事好歹我们今天算是发现了。刘据见四下无人,把汗湿的外袍脱掉,挽起袖子给卫子夫轻轻打扇,宽慰道:发现了就比拖下去谁都不知道的强,今天我本来是以为襄哥心中有事,才想着借机让您来看看,是不是他有点不对劲,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卫子夫懊恼不已,自己竟然连孩子什么时候生病都不知道,她自己怎么这么失败?去病是这样,难道曹襄也要这样么...自己心中无比的后怕,要是刚刚没救过来可怎么办? 刘据摇头,转瞬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您说,长姐知道吗? 言笑...言笑听到该吓坏了吧?卫子夫正愁着,门外就传来一声,我知道。 是言笑,霍光跟医官说话的时候,正好接到了跑进来的言笑。 姐,你!刘据像是吓了一跳,姐,你要是知道,姐夫生病你怎么不早说呢? 言笑靠在门口,没有再急着上前,眼神定定的望着远处床上的曹襄,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我以为...随着时间过去,就会好的。 第696页 真是不知轻重!又惊又怒的卫子夫毫不留情的训斥道:生病怎么能随着时间就好呢?!你这丫头怎么还办这样的糊涂事,要是都能不药而愈,还要医官做什么!你真是气死我了!!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言笑头一次没有大声的回嘴,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低低道:七情扰动...悲哀过极,忧思不解,自从我哥走了,哪怕过了几年,他的后悔和难过都没有消解半分,看着什么事都没有,可我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走出来! !!! 这话说出口,在场剩余三人,俱是沉默,能让言笑喊一声哥的,除了霍去病也没有别人了,就是陈蛟陈须等亲近的其他的宗亲,也都是只捞到一声封号。 言笑忍了又忍,终究是闷闷的哭了出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顺着门框滑跪在地。 言笑!卫子夫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心疼的拍着她,这几年,曹襄的不眠不休,她一定都绞尽脑汁的想过办法了,曹襄偶尔的张皇失措,她也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说不定连平阳公主和刘彻、卫青,言笑能求过的都求过了。 但曹襄看着和煦温柔,骨子里的倔强却跟霍去病不相上下,若是他肯听话的吃药休息,今日也不会在椒房殿出现这种意外。 别怕,言笑!言笑?别哭!有母后呢!卫子夫忍住眼泪,不停的安抚言笑,母后跟你一起面对!医官说了并不是治不好,就是休息,大汉也不是缺了他就不行了,明天母后就去跟你父皇说,不!一会儿就去!你弟弟也去!我们一起,好不好? 旁边凑过来的刘据也跟着点头,是!我跟母后一起去,长姐你放心,襄哥一定可以养好的! 言笑哭得更凶了,拼命想压抑着声音,怕吵到里面的曹襄,可破碎的呜咽声却越来越控制不住。这几年她真的很怕,她自己还没有从霍去病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就发现了曹襄的不对劲。他真的忙到拼命的地步,仿佛不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就不收手!她一边怕曹襄这么忙,忙出个好歹来,可又怕他不忙,不忙的时候,他更焦躁不安,连偶尔抱着曹宗的时候都常常出神。 母后,你不知道,他很后悔的,他后悔极了!我..言笑断断续续的哭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知道,他在后悔自责,他后悔在...在哥哥忙着朝事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分担,而是跟我一起窝在平阳侯府过清闲日子!他后悔当初怎么就说了一句戏言,还一语成谶!竟然真的没有见到我哥的最后一面! 言笑是真的崩溃了,霍去病那么了解他,提前留下了话,宽慰他的自责和悔恨,却依旧没有消解他半分的悲伤沉痛。 尽他未尽之力,道他未尽之意。 言笑本以为曹襄这几年把所有悲伤沉痛的力量都发泄在了这两句话上,可是现在,自己明白,他不是发泄,而是在加倍负重!一旦有超过他控制的事情,影响到他做的事情,就觉得是辜负了自己、辜负了父皇、辜负了死去的霍去病的心意! 母后,怎么会这样,你让我哥回来好不好!让他跟去阿襄哥哥说说,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好好好,言笑不着急啊!乖女儿,母后在呢!总会想到办法的!卫子夫抱着直哭的言笑,不住的安抚,心都疼得揪在了一起,她怎么就想不到呢!曹襄一向是最周全细心的,去病走了之后,他就这么拼命的做事,肯定有原因,怎么能放任不管呢?应该阻止他才对! 你们这是怎么了? 身后传来虚弱声音,四人抬头往过去,只见本应躺在床上的曹襄,竟然自己挣扎着起来走到了他们旁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站在他们身后惊谔的询问,言笑!你怎么了?没事吧,怎么哭成这样?宗儿呢?! ......刘据飞快的起身和霍光去扶他,你怎么起来了? 言笑也急急的擦掉眼泪和卫子夫一同站起来。 没事。曹襄笑着安抚他们,扶在刘据和霍光胳膊上的手却还在微微颤抖。 怎么没事!刘据有些生气,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护自己,宗儿还那么小,万一...你让长姐怎么办?你不是还说要教嬗儿习武么,看我加冠成亲,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太让我失望了,哪里有半分当初上战场的风采!这才几年啊,你就如此的糟践自己! 曹襄挡开刘据给自己擦汗的手帕,本是想掩饰自己的虚弱,眼神却不经意扫过他的腰间,玉佩上的绳结...怎么这么眼熟? 刘据有心仪之人了?是... 看什么?刘据虽然心虚,却想不到他能认出来,继续理直气壮的训他,平阳侯,我警告你,这次只是罚你在家休息!再让我姐和母后这么担心,我就让你再也看不到猎云,...也碰不到昆明水军的事!太子说到做到,你自己掂量好! 哈哈哈,曹襄弯了弯嘴角,他突然很开心,太子长大了,就像自己和霍去病期待的那样。不止有心仪的人,还开始会恩威并用了...... 臣记住了,就是见这绳结不错,挺喜欢的。指了指他腰间贴身挂着的玉佩,见对方有些脸红,曹襄忽然来了精神,松开旁边两人,提气站好,冲犹挂着泪痕的卫子夫和言笑拱手道:不过是夏日中暑,让母后担心了,言笑现在当了母亲,心肠反倒更柔软了见不得人生病,母后别笑话她。 第697页 ...阿襄,你...卫子夫抬头看他,虽然曹襄有了力气,却依旧面色苍白,唯有漆黑的瞳仁里依旧是不变的倔强和强撑。他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软弱,也不愿意休息的,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卫子夫怎么能不了解他。 他明明是察觉到自己病情的,都晕在自己面前了,却还要掩饰成中暑,若此时说破,他情绪怕是又要大起大落的变化,最后照旧不愿意养病,恐怕还要防着自己阻止他出去办事。 张了张嘴,卫子夫终究是了解了言笑的挣扎且无奈着的退让。 曹襄见卫子夫没有说自己什么,笑着点头,侧身伸手去接言笑,言笑,我们回家吧! 好。言笑收拾好情绪,和他冰凉的手指相握,静静地答。 言笑...卫子夫有些担心。 言笑很坚决的冲卫子夫点头,这条路,只能自己来陪曹襄走! 不是她自己这几年没有努力的开解过曹襄,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孩子也好,自己哭也哭过,求也求过,最后却发现只是加倍的让他对自己歉疚,歉疚不能陪自己山盟海誓,陪宗儿平安长大。 那么爱他,言笑不舍得再多让他负重一丝,只希望他别再拒绝所有人,起码让自己帮他一起抗。 望着两人强颜欢笑的样子,卫子夫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倏然拽住两人相交的手,死死不愿松开,力气大得惊人,甚至比送嫁言笑那日还要郑重颤抖。 母后... 卫子夫头低得更下,生怕自己一看见她俩的脸,眼泪就憋不住了,只能死盯着三人相握的手,哽咽着用尽量轻快的语气道:阿襄啊,母后这辈子说抓着谁喝药,还没有抓不住的,医官开了药方,你一定要按时吃药,不然母后就跟你父皇说,再不让你出去了,听到了吗? ...嗯,我记住了。曹襄眼里淡淡的笑着,像个小孩子一样乖巧着应下,然后恭恭敬敬的行礼,拉着言笑出宫回家了。 刘据望着两人缓慢离去的身影,担心道:母后,你怎么不留他多休息一会儿呢? ......卫子夫也看着两人相互依靠着离开的背影,一动不动。 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炙热难耐,一人执伞,一人相靠,两个长长的影子亲密的靠在一起,在白玉砖上,显得那么温馨美好,仿佛像极了这样天气中,幽深冰凉的水井中拿桶捞上来的一盆瓜果,青梅竹马,香甜沁爽,层层套衣时,鼻尖嗅到的徐徐凉风,水到渠成,恰成缘分...... 她们就应该这样相扶相持的走一辈子,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出,一直都开心快乐。 留,也留不下的。霍光接话,回答了刘据的问题。 是啊,卫子夫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老去,不是因为容颜的老去,不是因为身体的衰退,而是孩子们已经显露出了独属于年少岁月的倔强,自己只能包容着、担心着、理解着,再多的帮助和插手,哪怕是成竹在胸的雷霆手段,哪怕是刘彻的命令和旨意,都无法肆意的摆弄他们,摆弄他们自己做出的命运和选择! 据儿,你当初被你父皇逼着背了那么多的任务,也不肯开口求助我,为什么呢?卫子夫收回目光,就这么反问了一句。 刘据一噎,不自然的挪开目光,他自然是不想一辈子都活在母后和父皇的保护中。 年轻时候的叛逆,一直都是不讲道理的一种情绪和行动。 我们去见见陛下吧!卫子夫也没有要求他一定回答。只是吩咐人给他们准备换的衣服,梳洗一番齐齐去了清凉殿。 病情都这么严重了,卫子夫自然也不会瞒刘彻。 刘彻自然是紧张得不得了,就这么一个争气的外甥,还是言笑的丈夫,不敢马虎大意,不止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过去,医官还一日一问安,朝政上连八月考绩都不许他过问了。 即使是这样被众人拼命关心着,对曹襄来说也是杯水车薪、为时已晚。 元鼎三年,秋,九月,平阳侯曹襄薨。 ~~~~~~~~~~~~~~~~~~~ 继三岁的霍嬗穿起麻衣丧服之后,曹宗也在三岁时,穿了一样的麻衣丧服。 两个玩伴,有着高门公子中最不平凡的缘分,最荣华富贵的恩宠生活,本应是最好的兄弟,却被命运生生捉弄,将这喜庆的缘分,变成了人间至悲的缘分! 本应人间文武将,双子流星逝如江,将拟夜幕无光寒,冰雪人间不道凉。 心悸发作,曹襄去得突然极了,据说连陪着平阳公主一起回府的卫青,当时就在邻院跟曹宗玩,听到声音飞奔过去时,人就已没了气息。 消息传到未央宫,卫子夫才刚刚用完早膳,正在绣答应给霍嬗和曹宗的冬帽,用的是桑蚕礼时自己染的丝线,不止柔软细腻,颜色也越来越好看了,心里正得意的很。 都没有想过等一等刘彻,卫子夫就奔去了平阳侯府。 她的孩子又没了一个,还有言笑,卫子夫不敢想,她会有多崩溃多难过,两人青梅竹马的长大,孩子才刚刚三岁,一切正是最美好的时候,好日子都在后面,曹襄却骤然抛下她走了。 一切都猝不及防的戛然而止。 丧礼...... 言笑是终于明白了,当初从头学起的明卿是怎么分毫不差的走下来的。 第698页 言欢、言乐和言思,甚至刘据都轮流陪着她,一步不敢离开,生怕她做点什么傻事。 倒不是几个孩子夸张,言笑真的试着做过,不过被言欢抱着哭求了一下午,卫子夫也吓得住在了平阳侯府一夜,她才作罢。 这个年,过得自然也没什么意思,除了心惊胆战就是悲伤哀泣,朝政再压下来时,卫子夫觉得刘彻又似乎游走在了张汤自杀时的状态,易怒、烦躁、偏执、敏感...... 阳陵园火,任安告罪,刘安国提为宗正。 尹齐,因手下诸事多废,成果无显,被免,行事张狂的王温舒为中尉,年迈的赵禹没能回来少府,担了廷尉职责,告缗者领半数之财被执行到了底,再无转圜之余地。 桩桩件件似乎也没有过于严苛,但刘彻暴躁严苛的倾向,却十分明显。 唯一比较欣慰的是,刘彻下诏停止郡国铸钱,以前所铸钱币一律熔毁,由上林三官统一铸造,非上林三官钱不得流通,违者严惩。 曹襄心心念念忙了这么久的事情,总算是在他走了之后,有了个圆满的结局。 只是一边是言笑,一边是他,卫子夫只觉得身心俱疲,但有曹襄和张汤的事情在前,卫子夫忍不住开始担心刘彻,几次三番提醒他,陛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再怎么悲伤难过也换不回来了,莫要因一时之气,引朝野动荡。 说得多了,刘彻便不耐烦,朕用不着你警告! 要不就是把曹宗和霍嬗丢给她,自己去其他地方呆着。 瑕心和景福心疼极了,变着花样的逗卫子夫开心,生怕她也崩溃了。 可卫子夫心里清楚,就算所有人都崩溃了,自己都不能崩溃的。就和卫青一样,出事了,她们的本能都是去顶上,去承担! 不能后退崩溃,他们要收拾场面,要继续生活,为了孩子家人,为了大汉,要努力的撑着,哪怕等大家走出来一些,他们也依旧如此,好像跟着大家一起好起来了。 但是他们两个心知肚明,他们都没有走出来,或许是他们没有接受孩子们离开的事实,或许他们是在等着对方崩溃,自己可以去接着对方。 当然,这都是卫子夫推测的,毕竟不这么想,自己也理解不了,为什么平阳公主在府里悲痛欲绝之时,卫青却来请自己去看望她? 不怕自己把她气晕过去? 卫子夫只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大概就是他身边能用的人,除了自己,都再无余力了。 第239章 兄弟姐妹 ======== 卫子夫到了长平侯府。 特意挑了个天色擦黑的时间,一是她被东郭咸阳真的缠了一天,二是,她并不愿意在长平侯府多呆,人老了,就不愿意在尴尬的氛围中左右逢缘,想着若是话不投机,可以借口宫门要关脚底抹油。 红彤彤的火烧云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线的褐灰色的天光,修剪好的花树错落有致,天光直直的穿花拂叶而过,让沉闷的长平侯府又恢复了原来的繁荣肃穆。 当然,以上的美好都是忽略了院子中碎片满地的场景。 站在院门口的卫子夫忍不住轻轻皱眉,这都是什么情况? 身后的月皎见怪不怪,缓步上前,叹道:这几个月都是如此,叶葵说让公主听个响,心里就好受些。 哗啦一声,卫子夫和月皎吓了一跳,同时往院内看去,什么都没变。 那这声音是? 两人转身,就看见双眼含泪的叶葵两手空空的站在拐角处,脚下是碎了的酒坛子,浓浓的花酒香气顿时充斥在了鼻端。 卫子夫有些不自在,这样情绪外露的叶葵,她已经很不熟悉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哪里来的酒? 叶葵却很是激动,张嘴欲说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这又是怎么了?卫子夫本能想拿出平时的态度问责她的,见到皇后不行礼就跑? 但今天实在怪异,卫子夫看月皎也不明白,顿时起了要离开的念头,不管她们打什么鬼主意,自己都不想参与。 现在的月皎又哪里真拉得住卫子夫,只能焦急的跟着她边走边劝,子夫,你来都来了,去看看她吧!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要我去看她?卫子夫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毫不客气的训道,别说她当初给我们下套,就说这几年,我们斗得见面恨不得咬两口,你就算不知道,也会察言观色吧!凭什么要我去安慰她! 我总觉得她是有秘密的,也许你就是最重要的那个谜底!月皎急道。 卫子夫猛的刹住脚步,回头瞪着月皎。 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月皎气喘吁吁的回望她,肯定得干脆利落。 呵卫子夫除了冷笑,别的半句话也不想多说,转身便走,这长平侯府真是一次都不想来了。 三姐!听到叶葵的禀报,卫青及时的赶过来,安慰的拍拍月皎,上前拉住了卫子夫。 放开! 三姐!卫青头一次用高声回喊过去,所做的一切!她真的都是为了你!你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么? ......月皎和卫子夫都惊在了原地,原来,他们真的有秘密? 第699页 还是为了自己..... 卫青大声喊完之后,见卫子夫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又觉得不妥,立刻松了钳住她胳膊的手,斟酌着压低声音道:就算是看在阿襄的份上,你也去看看她吧。 阿襄...... 卫子夫闭了闭,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绪,很好,卫青,你是真的会抓我的软肋,怪不得这么多年我是跟平阳公主打平的,原来是有你这么个叛徒。 好,要我去看她是吧?再次睁眼,卫子夫的眼中俱是冰冷幽深,拂袖回转,只是狠狠的丢下一句,那你别后悔! 子夫!月皎担心的喊了几声,正准备跟上去,卫青却阻止了她,有些事,还是留给她们两个处理吧。 你们到底在筹谋什么?月皎也有些急了,曹襄那天为什么会突然发病,所有的事情你都准备一直跟我瞒下去吗? 经历了两个孩子的离去,卫青也肉眼可见的沧桑了很多,面对月皎的质问,他却只能答:公主不是故意的。她...她只想在铸币收拢之前,提前知道消息,提醒...一些人。 ......这不是上下勾结么?月皎像是不认识卫青一般,呆呆道:卫青啊,你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卫青也不知道平阳公主想的什么,或许这一切从开始走向就错了,他们两个,一步一步越走越深,造成的伤害也越来越多,哪怕此刻呼叫救命,也不会有太多的人信了吧? ...... 公主想见我是吧?卫子夫踢了一路的碎片,落落大方的站在了形容憔悴的平阳公主面前,那就磊落些,想知道什么?又要拿什么来换,说吧! 撑开沉重的眼皮,恍然老了十岁般的平阳公主,费力的从丝帛锦被之中把自己揪了出来,累得气喘吁吁。 卫子夫就站在原地看着她,半分搭手的意思都没有。 喘了一会儿,平阳公主才爬到了可以倚靠着的角落,这才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多月未睡好的她,神智有些迷糊,似乎努力在确认卫子夫的真假,半天才想起对方似乎来者不善,还质问了她,悻悻地挪开了自嘲的目光,晃着双手,喷出浓重的酒气,摇摆道:没有...没有...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呵,是没有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卫子夫看着她那副颓废的样子,就来气,继续刺激她,曹襄没了,你把言笑一个人扔在府里,曹宗也不管,就窝在长平侯府里面当你的平阳公主!当你的长平侯夫人!如今随你□□烧,都有人帮忙收拾,也不用管人间俗务,满意了?这是你想要的吧! 阿襄......平阳公主红了眼睛,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不住的点头,好...好,好...好啊... 至于好什么,说话之人也不知道,只是话音未落,平阳公主就把手中的酒瓶狠狠的甩了出去,在高脚香炉旁边碎裂开来,力度甚至大得把香炉撞得左右晃了很久才轰然倒地! 幸好里面早就熄灭了,不然怕是要引起一场火灾。 卫子夫轻笑了一下,劈劈啪啪的用脚拨开一块勉强干净的空地,转身踱了两步,施施然道:孔仅呢...真是托了你的福,这次收拢铸币权,没有得到消息,也没及时给下面的人传递消息,最后被给了钱的官、商和民联手举报,相关证据都已经递上去了,本宫想,这大司农大概又要换人了吧。 相关证据...孔仅做了什么事情,真不真实,平阳公主比卫子夫还要了解,只是她无心去理会这些事情了,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到了一壶酒,继续抱着喝,求你走吧... 现在又要自己走了?卫子夫偏不,哦!对了,也不妨跟公主说一声,虽然官员方面我不好透露,但是最先决定在证言上画手印的是当初卫伉帮过的那村百姓,至于商嘛,他有一个最大的对手,是我的人,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他了。 ......平阳公主默了默,求饶又退让般的应答了一句,恭喜皇后。 喜?喜从何来?卫子夫反问她,自己很想知道,到底喜从何来? 喜...醉眼迷蒙的平阳公主打了个酒嗝,眼神淡漠的继续乖乖的回答道:喜...皇后再也不会受我掣肘,喜...人心归拢,少府安稳,有钱有权,呵,哪有不喜之处? 可以了吧?自己够乖顺了,她可以走了么? 卫子夫可没打算这么轻易的走,不是有秘密么,看自己怎么把这秘密逼出来!再具体说说呢? ...卫子夫,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自己能有她过分么?一片真心被她踩在脚下,毫无理由的拒友为敌,一切的理由就是她平阳公主喜欢!不甘居于人下!? 相比这些年自己的焦头烂额,讽刺她几句不行么,两人相比,到底谁更过分? 卫子夫轻提裙角,缓步向前,把散乱缠绕着的器具、帐幔、摆件、果蔬、点心逐一坚实的踩在脚下,踩扁、踩碎、踩成泥,又在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上面,蹭了蹭弄脏的鞋子。 叮叮当当的终于走到了平阳公主身边,蹲下,凑近看她,认真道:我过分?公主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到底为什么跟我作对,我只好如此揣度于你,有何不可? 第700页 理由?卫子夫靠得太近,平阳公主觉得有些不适,轻巧的抱着酒瓶翻身,选了个舒适的距离,半撑着脑袋侧躺看她,半是玩笑半讥笑的说,我说是为了你好,为了大汉好,你信么?呵,输了便输了,还要什么理由。 我信啊...卫子夫这三个字接得自然极了。 平阳公主愣了,她没有看到卫子夫的玩笑和随意之态,对方眼里依旧是淡然和平静。 哄我...倒也不必这么勉强。 公主...公主...卫子夫本来觉得,若是有一天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或者是心疼得涕泗横流,哭求着平阳公主收手,但是实际上,自己却半滴眼泪都没有,反而隐隐有些怒气,公主,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出来争权争财呢? 酒瓶中的酒,倾泻而出,平阳公主愕然抬头!卫子夫是怎么知道的?卫青跟她说了??还是叶葵? 脑子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卫子夫并没有让她猜,直接解释道:苏氏听到的。 ......原来是她,为什么是她?怎么会是她呢?那么不起眼的人,自己明明跟卫青很谨慎的! 什么时候? 看来是真的,卫子夫最后一点怀疑也没了,在你们争执要不要用孔仅这个大司农来操作官商勾结的时候。 原来也没有多久,平阳公主瞬间就酒醒了,下意识往后挪了挪,顺势张皇无措的坐起来,任由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遮住再无秘密的自己。 良久,卫子夫才听背过身去的平阳公主叹道:她,不简单啊。 是啊,苏氏在其他的场面中存在感很低,但是她在自己的人生中,很不简单。 卫子夫:公主有没有想过,我即使知道你的用心,也不会原谅你。 平阳公主再次不安的挪了挪位置,依旧没有转过身去看她,深吸一口气把准备了很久的话都说出来:我想过,可你是个考虑后果的,我不是,就跟我喜欢谁便嫁了,没什么要想的,子夫,未来有一天你面对自己珍视的东西,无所适从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考虑后果的脑子了。来一件做一件...哪怕是赔上性命和一切都不怕!我只想让他们都知道,不要小瞧你! 没有人小瞧我。这话回答得很果决。 有!有好多!就是我的姐妹也不行!执拗的辩驳之言瞬间出口,平阳公主转身看她,眼泪倏然而下,字字珠玑,委屈又心酸,歌姬怎么了,你是我平阳公主养出来的歌姬!她们凭什么如此介怀?也不看看自己都会干些什么就在那边说你!凭什么呀!! 借着酒劲儿,平阳公主也不嫌弃如今这时机根本就不合时宜,一股脑儿的都想说出来,就是将来我弟弟有问题,你也不能受影响,他...一个男人,一个皇帝,怎么都行,你...你不行!你必须要有自保能力的,你...你不能输...你输了,就是我输了...我们都不能输! 公主...所以为了不能输,你就选择做我的对手,把这局搅乱,让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钱、权都紧紧握在手里。卫子夫真的不能理解,就为了这样? 面对这样的反问,完全不在平阳公主的意料之中,她只能试图把整个人缩成一个团,局促的低下头去,为什么?为什么卫子夫会这样回答呢?自己连一句原谅都不配得到么... 卫子夫等不到答案,有些失望,若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一定会很感动平阳公主的所作所为,说不定一番大哭之后,就跟她和好如初。 可是这么久的争权夺利,她不再是当初单纯的小女孩了,就像是卫青说的,自己某些地方已经不可避免的跟刘彻很像了。 不再感情用事,不再心思单纯,不再冲动易哭,尤其是在盐铁一事上,她和平阳公主虽然一边拉扯了一个大农丞分庭抗礼,却永远都默契的在政令推行上,退避三舍。 就像哪怕重新捋过所有的纷争,发现自己所得越多,已经开始相信他们的初衷,自己依旧不会在孔仅的事情上手软,还牵出了她一大批的手下。 一批批的人,纷争不断,虽然明白哪怕没有自己和平阳公主,这些纷争依然会上演,欲壑难填,龃龉永存,但她......就是很难接受因为纯纯的私情而无端挑起了这些年的所有! 公主,这样的恩情,子夫受不起。况且,还拿性命和婚姻来赌,这不是恩情,这...倒像是是献祭!无脑的献祭! 平阳公主想起了什么,脸色隐隐发白,半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公主记着,我这辈子都不愿意跟献祭这样的举动沾边!卫子夫失望至极,丢下一句轻若柳絮的话,就开门离去。 院子里早就被叶葵带着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看来她们都对自己给予厚望,认为受恩的人,可以开解施恩的人,但是她们也不想想平阳公主是因为自己才崩溃的么? 皇后!霍光从外面提着灯笼跑进来,后面还跟着试图拉住他的卫青。 卫青!卫子夫警告的喊了他一声,这才让霍光奔上前来。 皇后,你快回去看看,嬗儿今天和宗儿吵架了,现在闹脾气不肯吃饭,惹恼陛下,被打了!叫了医官却撒泼打滚的不肯上药,怎么办呀? 第701页 姐姐,我跟着进宫就好!卫青紧跟着出主意。 卫子夫心中一揪,毫不理会卫青,提裙欲走,身后却传来一声高喊,皇后! 平阳公主跌跌撞撞追了出来,卫子夫!不是仅仅为了你,还能让这天下之人都明白只要敢想敢做,能干能做,改天换命也是很正常的,既然没有先例,那你就开了这先河! 这院内桃花初绽,微风扫过,花香四溢,这句话却如一记闷雷砸在了当场,风停,花停,就算不知前因后果,也能感受到这句话的掷地有声! 不明所以的霍光微微侧了头,去看卫子夫,那人好像丝毫没有被这句豪气万丈的话打动,依旧站得轻松自在,只见她轻轻的捋了一下裙角,嘴边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容回身,开口回答道:开先河,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别的没多干,先河开得太多了,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平阳公主似乎有些着急,扶着叶葵疾走两步,这一切都太超乎她的掌控了,实在不甘心所有的筹谋都化成了一场空,你难道不想有朝一日提升奴隶的阶级?也给这些人一个希望吗?别让那些人动不动就出口歌姬、马奴、私生和奴隶,带着鄙薄的讥讽议论你们吗? 公主觉得奴隶也是人,该与什么士农工商都没有分别,该平起平坐为大汉尽力? 平阳公主不解她的反问,有何不对吗? 卫子夫心中稍感安慰,整个人也松弛了很多,公主终究还是那个带她长大的公主,为了大汉,为了梦想,初心不改。 只是卫子夫却是个一直变化的卫子夫,走过了欲言又止的卫青,道:可是我活到如今却觉得,给人希望,最重要做的不是凭借几人之力提升某个行当的尊卑地位,而是要告诉所有人... 卫子夫这才挺直了脊梁,带了几分郑重的意思站在了平阳公主面前:这尊卑高下,本就没有什么必要去关注,无须踩一捧一! 平阳公主呆愣在原地,似乎还在消化这些话。 霍光却似有所感,用奇怪的目光在众人身后看着卫子夫,原来这才是她对宗亲、世家、百姓的态度! 难道这世上的人,无论出身如何,在未央宫呆久了都会有如此奇才么? 不止霍光愣了,卫青、平阳公主和叶葵都对卫子夫的反应,似迷惘似困惑,又似乎恍然震惊! 该说的话都说了,卫子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要把这些年的憋闷和怒气都缓缓吐出,然后伸手接过叶葵手里面容憔悴的平阳公主。 把头发一点点捋顺,轻柔的擦去她的泪痕,拂平衣裙的褶皱,平阳公主...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端详过她了,这些年一晃而过,她老了许多,眼角眉梢都是岁月光华的沉淀。 卫子夫把瘦弱的她轻轻揽进怀里,就像是在哄言乐一般,用最温柔和缓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公主不必自责,阿襄早就病因,非是你言语训斥他不透露铸币新规才急火攻心早夭辞世的。责任,不全在你的身上。 这下,剩下的三人都不淡定了,当天的事,卫子夫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卫子夫就是知道了,毕竟言笑是她的孩子,言笑可以不跟任何人说,却不可能不跟自己的母后说。 他们,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子夫悲痛和自责齐齐袭来,如黑云压城,无从躲避,这一次,平阳公主挂在卫子夫身上,放声大哭,无所顾忌,仿佛只要不阻止她,可以哭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我的阿襄啊........ 从小到大,平阳公主头一次在卫子夫面前哭到崩溃!她的绝望、难过、自责、后悔、悲伤、潦倒、挫败,所有装得下的,装不下的......只要卫子夫一句话,就能如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月皎,上前拽了拽霍光,小光,就让卫青进宫哄一下嬗儿吧,如果还不行,或者陛下气着急了,再去请颜八子,或者邢夫人帮忙劝劝。 卫子夫听到声音,半转头过来,微微点头示意。 在霍光心里,平阳公主的地位哪里比得上霍嬗,可是看平阳公主这个样子,霍光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卫青也跟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拉扯着逐渐哭倒在地的平阳公主,卫子夫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无比熟悉,好像几年前才刚刚上演过。卫子夫苦笑,想起继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兄弟姐妹之所以珍贵,爱情之所以珍贵,是因为随着岁月过去,只有你们能一起缅怀往圣,思念先长。 但卫子夫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真是与众不同吧,自从入未央宫,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跟陛下一起做的最多的,跟兄弟姐妹做的最多的,竟然是送黑发人,思后辈...... 第240章 卫长再嫁 ======== 元鼎四年,夏,经乐成侯引荐方士栾大,上信以为真,封其为乐通侯,位上将军。 六月,汾阴出土宝鼎,祥瑞之兆,刘彻开始准备封禅事宜。同时派安国少季、终军等出使南越,说服南越王赵兴内附,一去千里,征程南推。 这些消息,卫子夫听听也就算了,并没有太过关注,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让刘彻寄托在鬼神上,总比动荡朝臣要好吧。 第702页 只是东郭咸阳的自首投案的举动,她十分意外。 本来还在想一个铁商倒了,他会不会越发得意起来,要如何相处。 但他却主动认罪,与孔仅一起被刘彻罢免,临走之时,卫子夫去送他,他却爽朗笑道:皇后,其实我从第一天去见你回来就有些打退堂鼓了,现在也算是终于松了口气。 可你做的不错,或许坚持一下就会柳暗花明呢?卜式就在齐地做丞相做得很好,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长安。 卜式...就祝他好运吧,我和孔仅却都是一样的,挣了一辈子的钱,终究是对人心与法度缺了敬畏,盐铁官营走到今天的地步,民怨沸腾,并非我们初衷,却是真的要担责任,毕竟任商为官是我们做的,孔仅被罚,我这样做,更心安些。 卫子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这样的退出,算不算是兔死狐悲之感呢?相比孔仅的一意孤行与各方串通,东郭咸阳要更冷静沉着些,虽然在盐铁上都造成了些损失,他却没有得罪上面的一层人,中朝还有桑弘羊,他要是想,完全可以留下来。 只是,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卫子夫也不想多强迫,只道:以后可以跟少府常来往。 那还是只谈生意比较好。东郭咸阳爽快的应下来,却也说得很清楚,终究官不是商,商不是官,我还有一家人要养,到了一定的年纪,做不来的事情本就不应勉强了。只是建议皇后莫要仁慈,商本就低贱,多些雷霆手段,也未尝不可,我们反而也更习惯些。 我... 卫子夫本想反驳些什么,东郭咸阳却抢道:皇后,小民言尽于此,好听您便听着,不好听就当小民没有说过,此番长安一行,已经耗尽了心血!若有人能比小民坚持得更久,那就选其他人吧,小民并没有那么厉害,认输,就认输了。 说罢,东郭咸阳郑重一礼,趁着卫子夫没有反应过来,上车扬长而去,走时的车轮滚滚,仿佛一支欢乐的曲子,带着自由和潇洒,飘向远方。 良久,瑕心上前来扶,卫子夫才收回目光,上车回宫,只是她不禁想,或许这就是平阳公主做这一切的理由么? 不是所有的人都想着要进取求个位置,求个不被随意摆弄的话语权,也有顺势跪地,跪得舒服极了的人。 若不是把鞭子抽到他们身上,让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逼着他们走,他们大约都是想半途收手的,什么初心梦想,在一次次困难中早就消磨殆尽了。 怪他们么?不怪,这世上的事本就艰难,但人人都有选择舒服的权力。 可现在卫子夫能稍微理解平阳公主一些了,从长远目光来看,一人跪了,可能就是千万人起不来的开始,真的要允许这样的危险出现么? 如果曹襄没有这么快走,平阳公主大概还能帮孔仅斡旋很久,东郭咸阳也不得脱身,他们就要继续拖着把柄,作为一枚棋子去争去抢,但最后,总能撕开些商为下品的局面。 然而,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还没等卫子夫把这些事情捋清楚,重新调整少府时,刘据和言笑却双双出事了。 不过,相比起言笑,刘据的事也不算什么。 尤其是当他跪在卫子夫和刘彻跟前,承认自己跟史家小姑娘史节情投意合时,卫子夫和刘彻还是满心欢喜的,虽然言欢和言乐两个没动静吧,儿子却开窍了,不容易! 但接下来,卫子夫就笑不出来了。 母后,史节怀孕了,我想快点迎她进太子府。 ...... 刘彻倒是高兴得很,抱着他的儿子好个夸赞,无非就是真能干啊,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报消息就是他都能当祖父了。 子夫啊!朕看这事就快点办,太子妃的规矩来不及,可以先封个良娣,这样等回头多生几个再封嘛。 ......卫子夫哭笑不得,情投意合怎么不提前来报,非要弄到肚子大了,才要给名份?自己咋跟史家人交代?一张老脸都给丢尽了,但想着自己也这样跟刘彻遇到的,只好配合着来了一句,真是喜事哈,据儿,你可真随你父亲。 母后?刘据觉得卫子夫语气不太对,但刘彻却无察觉。 那是,朕的太子,自然像朕! 对!真是一样的风流。 刘据:...... 刘彻脸一红,...... 两人父慈子孝的走了,留下卫子夫一个忙迎娶的事。 就算不是太子妃,太子良娣的规矩也不少,加上史节怀孕了,还要多加小心,照顾她的身体,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少。 所以,最后婚事忙完之后,有些崩溃的卫子夫窝在椒房殿十多天都不想动弹,瑕心也把很多来禀事请安的人都推了,所以直到言欢跑进来找自己,这才听说刘彻要把言笑嫁给栾大了。 等卫子夫气急败坏的去找刘彻时,刘彻却说言笑已经同意了,并非完全强迫,卫子夫才顿时有些蒙圈,只觉着自己脑袋顶都开始冒烟了。 为什么每次她稍微休息一下,就开始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 然而她不知道,每个人面对崩溃时的冲击,并不都是那么坚强,就如半路认输逃跑的东郭咸阳一般。卫长公主!这个从小到大,金尊玉贵,除了罚抄都没挨过几次高声呵斥的公主,在失去哥哥之后,又失去了青梅竹马的丈夫,双重打击之下,到底是也认输了!疯魔了! 第703页 卫子夫赶到平阳侯府的时候,卫青正抱着哭得厉害的曹宗,在院子里轻哄着,散落一地的玩具丝毫不起作用,急得满头大汗。 这是怎么了?卫子夫下意识伸手去接曹宗,不住的埋怨,这才几年,你就连孩子都不会哄了? 可惜曹宗耍起疯来,卫子夫也不行,反而越发在她怀里蹬腿撒泼起来,卫青长出来一口气,腾出手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一层,才赶紧又伸手去抱曹宗,气呼呼道:先别管孩子了,你去看看言笑,她和陛下都疯了,非信那个神棍,看人家长得不错,听说什么能像王夫人那样安排她与曹襄见面,这不是疯了么!我也劝不动,言乐和据儿她们四个也都说过了,可言笑那脾气,就只能你来了。 ......看着曹宗照旧扯着嗓子在哭喊,卫子夫暗暗皱眉,言笑这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可不跟疯了一样,转身急走了几步,才狐疑着回头来问,平阳公主呢? 曹宗哭得更凶,卫青紧拍了两下,为难着叹气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阿襄的事也有她一半责任,哪里又能在言笑面前直起腰来说话呢,被怼回去了。 好吧,卫子夫再不多言,扶着瑕心就往院内快步而去。 还没等到门口,就听到提前进来的言欢在喊:长姐你清醒点吧!你这些话敢在母后面前说么?她一会儿就进来骂你!姐夫回不来了!!你认清现实!你这是自己在作贱自己,那人是个什么鬼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你还嫁他?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瞬间让屋内的争吵寂静下来,卫子夫心中一提,三两步就迈进了屋,果不其然言欢挨了言笑一巴掌,正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言笑。 刘言笑!你在干什么!卫子夫一声怒喝,屋内众人才惊谔着起身,稀稀拉拉的行礼,公孙敬声、张嘉、言乐、言思、卫伉、卫不疑和霍光都在,甚至还有怀孕的史节,应该是刘据安排的。 言笑看了一眼卫子夫,没有上前,也没有道歉,反而更往窗边靠过去,低头沉默不语,一副谁都不想理的样子。 小欢,让母后看看。卫子夫没有着急去训言笑,她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硬压着道歉,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能训出个结果来才是见了鬼。 没事...言欢倒是难得没有开口就告状,但清晰的巴掌印就在脸上,甚至有隐隐肿起来的趋势,眼里也都是委屈的眼泪,卫子夫心疼不已,这要是落下疤可怎么办? 史节,你带言欢出去处理一下。 诺。史节听话的起身,拉扯了言欢好几下,才拽走了心不甘情不愿的言欢。 一下支走两个,剩下几个,也都不是什么外人,看她们不愿意走,卫子夫也没有心情再赶人了。 言笑,你跪过来。 !!!看到言笑没动,言乐刚要上前说两句就被张嘉拽了回去,摇摇头,示意卫子夫自有主张。 言笑,你跪过来!卫子夫加重了语气。 那边的言笑,挺了两秒,这才不情不愿走过来跪在卫子夫面前,开口就是,母后莫要劝我,我已经是再嫁,自己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 做主?自己看,就是让她做主的事情太多,卫子夫强忍怒气,言笑,你想过曹宗没有?他以后要如何? 言笑沉默一瞬,回道:他是平阳侯,平阳公主会照顾他的,我出去,又不是他出去。 好,好!那你真的喜欢...那个什么,那个乐通侯!?卫子夫怕自己真的消息闭塞,没看出她转了性, 栾大。言笑面无表情的接话,冷冰冰的道:是。 惜字如金,真好!卫子夫怒气更甚,母后不希望你一辈子孤单凄苦,但是,作为母亲,我得问你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说话!卫子夫声音都有些抖,自己不知道栾大是怎么说服他们父女的,但是若他们两个想不通,自己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杀了栾大,也没有用,之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栾大 言笑就这么倔强的低着头,打死不回答,母后永远都是会掐中自己的要害,明明知道自己心里满满都是曹襄,却要她说一句喜欢栾大,怎么可能做到?永远都做不到的!母后在逼她,用对曹襄的爱逼她放弃这场别有用心的婚姻。 可可是放弃了,自己就再也见不到曹襄了,再也没有了!!! 母女两个就这么僵持着,卫子夫终究是扛不过自己的女儿,她的心思,自己全然明白,又怎能不心疼呢?旁边人的骤然离去,女儿走不出来这种打击,自己只能干着急,半点也帮不上,只有更多的懊恼和痛苦,卫子夫轻轻叹息,哽咽道:言笑啊,你听母后给你说,他的引荐人是乐成侯丁家,现在是丁义袭爵,栾大若真有本事,丁吾客怎么还死了呢? 你父皇在鼎湖病重,你你哥哥走,哪一次他们没有前来探视,真的靠他们好起来了么?怎么可能是真的,你糊涂啊!!你,你这样,阿襄在九泉之下也是不能放心啊! 第704页 母后!言笑飞快的抬头打断卫子夫,一行清泪潸然而下,可眼中全是倔强和偏执,父皇试到了好的巫医!这次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你你不知道,他 什么?卫子夫不可理解,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言笑深深吸气,话不成片,断断续续道:他半半个个字,都没有没有没给我我留啊啊啊啊!! 一句叮嘱和,半点爱我都没有说!!!他!他他就那么直直的看着我,看着我,拉着我的手,然后然后就走了!!我就是想听他说一句告辞不行吗!!!就是想听他一句爱我不行吗?我已经没有他了,还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我就想换一句,他想我他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应该把我一个人抛下!怎么就不行!!!! 言笑疯了一样的扑进卫子夫的怀里,拉扯着她的衣袖,死命撕扯,高声哭喊道: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止我!为什么!!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就想听他一句话,见他一面,哪怕是个影子,哪怕是个影子!那也是他啊!!! 为什么不让我见?为什么?!父皇帮我,为什么你们不帮我?!!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要认清现实,我不!!我是大汉的公主,神仙会帮我的!!你们不可以是你们的事,为什么也要我跟你们一样?!我不一样,我不!!一样!!不一样!! 圆润修长的指甲,因为拉扯丝帛,不是戳开了一个洞,就是被生生弯折过去,留下深白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卫子夫被晃得头晕,却都抵不过铺天盖地而来的伤心和绝望,这是自己的女儿啊,第一个女儿!!带着多少惊喜和期待生下来的宝贝!本应言笑晏晏的一生,到底是怎么走到如今的? 都怪自己,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是自己没有安抚好她,是自己的错!如果跟平阳公主认输服软,跟她站在一起,曹襄就不会死,言笑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自己应该早就想到的,去病死了,她尚有曹襄撑着,曹襄死了,她真的什么支撑都没了!!! 又怎么能怪她的崩溃呢?是自己的没有保护好她啊!! 卫子夫心痛如绞,泪流满面,不顾言笑的打闹撕扯,反手紧紧的抱着言笑,仿佛这样就能安抚她的悲伤,。 其他孩子见状,都无措的围过来,在旁边小声的劝道,皇后,别哭了。 姑姑?你别哭坏了身子! 表姐,表姐,你别这样!!你还有我们呢! 七嘴八舌的好意,也不知道哪句话惹毛了卫长公主,让她蹭的一下从卫子夫怀中站起身来,冲所有人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们管!!我再不济也是大汉公主,用不着你们心疼,都管好自己吧,出去! 被张嘉掐了一下,反应过来的公孙敬声刚开口,表姐 就又被掐了一下,公孙敬声回头去看,张嘉和言乐都瞪着自己,用眼神示意他,快跟旁边的卫伉一起扶皇后出去! 姨母!公孙敬声和卫伉一左一右准备先让卫子夫和言笑分开,这样吵架,确实什么都成不了。 卫子夫哭得有些断片,扶着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这次来的目的,若是自己这次放弃了崩溃的言笑,就真的没有人再拉她一把了! 言笑,母后真的希望你想清楚,也去给言欢道歉。卫子夫有千万句话想劝,却终究只是憋出了一句俗话,大家都是为了你好,真的不可信栾大啊!! 可这世上,哪有俗话,都是俗人用俗情抗拒着俗话,仿佛这样就能脱凡胎,升仙道。 大家终究还是没有能拧过刘彻和言笑,一个天子,一个公主,一个迷信,一个有求,谁也劝不动。 就像是卫子夫说的,他们愿意,就是真有人敢拼命去杀了栾大,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乐成侯。 终究是心头肉被接连挖走,又赶上夏日炎炎,卫子夫终究是病倒了,昏昏沉沉,连言笑再次出嫁都没有起身。只听说赏赐如流水一般,新加了当利盐邑等一系列作为陪嫁,只是再多,又有什么欢喜可言呢? 少府的事也没办法,暂时交回给了刘彻,后宫有计蕊和陈掌等人撑着,也算是平静无波。 起起落落几个月,一直到年后的桑蚕祭礼,卫子夫才尚觉得有些精神可以起来走动走动了。 病中都谁来过,卫子夫已经记不清了,倒是史节几乎没事就来问安,和言思一起,侍奉汤药,聊天玩笑,尤其是肚子越来越大,还有了胎动,让椒房殿虽然平淡,倒是从未冷清。 至于刘彻,他也来,只是卫子夫提不起什么精神看他,也不想听他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栾大。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切就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平平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要静静等着小皇孙出生就好了! 第705页 直到平阳公主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第241章 终军弱冠 ======== 皇后振作点好不好?是我死了儿子又不是你! 史节和言思都在卫子夫身边呆着,听见平阳公主这样不明所以又气势汹汹的一句话,纷纷站了起来,挡在了前面。 平阳公主也是一愣,进来得太快,没有问里面有没有人,可是既然太子良娣和言思在,怎么殿内还这么安静? 史良娣本来是不在的,尤其是眼瞅着要生产了,可家里母亲远路而来照顾她,所以这次是特意来跟卫子夫说一声,生产之前就不过来请安了,三人正慢悠悠的喝茶聊天,平阳公主就怒吼着进来了。 卫子夫在两个孩子并肩而立的中间缝隙中,瞥见了她欲言又止的尴尬脸色,颇觉好笑,微微弯了嘴角又肃穆坐好,开口一本正经的说道:平阳公主上前回话吧! 言思和史节这才让开,却没有退下的意思,就坐在卫子夫的一左一右,这样,平阳公主就只能再往下坐了。 景福请了半天,平阳公主也不愿意坐,言思不说话,史节才笑嘻嘻的开口递台阶,公主慢坐,我这肚子太大,怕万一有些什么吓到您,就让我挨着母后坐吧。 大汉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刘彻的第一个孙辈,若有个好歹,确实谁都担不了责任。 另一边是小嘴撅着的言思,算了,没有必要跟一个孩子置气。 平阳公主再坐下来开口的时候,语气就软了很多,言笑把你气着了,但毕竟是个孩子,你也没必要真的闭门休息吧?连陛下都不管了? ......沉默几秒,卫子夫不禁冷笑,他们父女两个的事,难道没有自己就做不了?他们所有的错事都因为自己没劝和?她大包大揽的习惯和这冤枉人的态度也得有个底线吧!顿时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冷着脸坐在那。 平阳公主!你言思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卫子夫制止了,既然来都来了,就别废话太多。 卫子夫单刀直入的问:你想让我管什么? 栾大被封了五利将军,现在上上下下都去拜访他,一个草活活被捧成了朵花!简直滑稽!平阳公主拍桌子道:每晚都在府里祭祀,但我看招不来神,鬼倒是能来了不少,闹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宁!陛下就这么由着他,你就不能管管? 这话说出来,连史节都忍不住微微撇眉。 说得真轻巧,让卫子夫管,怎么管?神神鬼鬼上,除了陈阿娇那次,卫子夫什么时候真的说动了刘彻?甚至鼎湖病重,她自己还被拉下了水,请了巫医。 满朝文武,人才济济,侍中博士,诸侯宗亲,这么多人都说不动的刘彻,让皇后劝? 换句话说,没人敢撩虎须,让卫子夫来? 史良娣和言思齐齐皱眉都去看卫子夫反应,可千万别答应啊,这事棘手极了。 就这事?卫子夫仿佛轻飘飘的不当一回事,答应又怎样?到时候说没劝成功就好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不要搪塞我!平阳公主对她这套避重就轻的套路熟悉多了,别把我当卫青,都道过歉了,还不温不火的,你行就行,不行,我就去找别人! 那你找别人吧!卫子夫很快的接话。 平阳公主气极,你! 送平阳公主!卫子夫端茶送客,什么态度?还卫青,就算来过,自己生病迷迷糊糊的也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了,倒是她,她是以为经过那次深谈之后,两人关系和好如初了?下那么大盘棋的时候狠心极了,现在又这么幼稚,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平阳公主又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一跺脚就干脆利落的走了,只扔下一句,你自己的女儿不心疼,等着谁疼呢! 端起的茶,摇摇晃晃,半滴没入口,终究是都撒在了桌上,言思忙喊着瑕心收拾,一边去轻抚卫子夫,母后,你别着急上火,长姐她自己会有分寸的。 是有分寸,事情没发生的时候,谁都有分寸,谁都能撑,可是一旦事情发生,很多人连理智善后都做不到。 还有刘彻,一边忙着西南,一边鼓捣这些事,倒是真的两头不耽误,卫子夫自己都说不清他到底是迷糊,还是清醒。 然而他们没人想到,别人都无法做的事,凭什么卫子夫可以呢? 卫子夫坐了很久,久到史节都忍不住挺着大肚子起身凑到她旁边低声劝慰,她这才开了口,不是什么搪塞之言,也不是什么安慰假笑,而是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示意两个孩子坐在身边,问道:史节言思,跟我说说西南的事情吧。 在皇后的位置坐久了,总是不习惯这样歇着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放得下言笑,卫子夫终究是放不下朝政,万一刘彻真的被鬼神之迷影响了,百姓才是遭殃的。 见言思点点头,史节这才调整了个舒服姿势,轻靠在瑕心递过来的被子上,尽量简明扼要的说道:终军和安国少季领着人和虽然跟王太后樛氏接上了头,但太子说,这事终究是没有陛下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如今虽然没有什么消息,南越确是暗流涌动。 第706页 言思接话道:我们与南越早有约定,归顺之后比照诸侯国的待遇前来朝拜,可赵婴齐自从回去之后再没来过,就扔了个不受宠的孩子在长安。如今王位更迭更该趁机把事情提上日程才是,约定三岁一朝见,取消防范汉朝的边关,都是很正常的要求。 姐姐哥哥们都忙着,言思日日不是在卫子夫这里,就是在刘彻跟前,倒是和言瑾一起成了帝后最贴心的小棉袄,见的多,自然进步神速,说起朝政也能知道些了,只是依旧有些孩子气,何况如今王位更迭更该趁机把事情提上日程才是,约定三岁一朝见,取消防范汉朝的边关也不是过分的要求,怎么就暗流涌动了? 是不过分。史节跟这个小姑子相处最多,也最喜欢她,笑着赞同道:而且王太后樛氏的情人都被送过去了,于公于私,她自然是全力配合。所以一开始很顺利,陛下赐给南越国王和大臣的官印和绶带都送过去了,还命令安国少季、终军等人继续留在南越,安抚改制。 后来又怎么了?底下的官员没有安置好?还是王太后樛氏有其他想法?卫子夫确实很久都没有过问这些事情了,除了熟悉终军和安国少季,对南越目前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一通百通的,推恩令也好,五属国安置匈奴人也好,都不是一朝一夕的轻省活,从上到下各方的利益和安稳,都要安置,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旨诏令就可以的,还要各级官员的换血、到位、适应、扎根、执行、完成、有序更迭等等 母后英明,二者皆有。史节真诚的赞了一句,有些时候当断不断的,就是那些瞻前顾后的臭男人,女人反而聪明得很,南越国丞相吕嘉,三代辅臣,不仅声望日隆,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若是要归顺,按照汉律,这个层次的官员任命是要由大汉来决定的,父皇肯定会终结他的安稳生活,可他又怎么甘心呢? 那就杀!一旁的瑕心听得认真,竟然不自觉的开口插话,声音不小,吓了剩余三人一跳,可收音已经来不及了,这才慌忙告罪,是奴婢斗胆了!请皇后责罚! 史节,你没事吧?卫子夫私下里虽然一直不怎么介意身边的人插话,瑕心她们几个也不会经常很没有规矩的打断自己,但是这次太不谨慎了!何况这里还有个太子良娣快到产期,万一惊吓到可怎么好? 没事。史节虽然吓了一跳,倒也不是很严重,况且卫子夫难得有出来理事的意思,她也不想破坏这么好的气氛,就罚你出去给我端碗热汤来,我倒是真有些饿了。 去吧。卫子夫点头,回头去找攸宁领罚。 诺。瑕心赶紧应了下来,卫子夫宽仁是宽仁,却从没纵容过,郦苍留下来的规矩,时时更新,从未松懈。 史节看在眼里,倒是对卫子夫更加恭敬了,皇后的宽仁可从来都不是懦弱,以后还是要谨慎为好。等瑕心出去换了景福进来送汤,才继续说道:朝中听说王太后樛氏特地设宴发难,问责吕嘉反对内附之事,儿媳觉得,这分明是存了诛杀吕嘉之心。 倒是个狠角色,怪不得她能让赵婴齐废长立幼! 卫子夫开始有些佩服这个樛氏,自己应该是见过她的,可惜没什么太多印象了,以后来朝见,得好好看看。 不过卫子夫转念一想,不对啊,所以这事没有成功? 事情关键就在这儿,史节遗憾道:应该是安国少季、终军等犹豫不决,没有果断出手,让吕嘉离席而逃,再不见使者与南越王赵兴。 赵兴手里就没有兵权?卫子夫不懂,就算是终军等人犹豫,这赵兴怎么也不配合一下他母亲,他可别忘了,还有位兄长正虎视眈眈他的王位呢! 言思乖乖巧巧的接话,有,但是我听父皇说,好像是吕嘉退席时,王太后想命亲卫杀人的,但是南越王赵兴没有同意,应该是不想杀他吧?毕竟是重臣,想拉拢也未可知。 那你父皇还怎么说? 嗯好像是派了韩千秋及樛氏的弟弟带进南越了。 这样怕是来不及了。卫子夫喃喃道。 言思问道:为什么来不及? 为什么?史节也有些不懂,王太后的弟弟去了,再加上她的干脆果决劲儿,只要吕嘉一死,后面就可以慢慢收拾了。 一来一回要多少时间,吕嘉三朝丞相,不会坐以待毙的,南越怕是非要动兵不可了。卫子夫有些担心,这事自己能看出来,刘彻和卫青自然也能看出来,应该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吧?那卫广会去么?还是派其他人? 史节本来觉得卫子夫有些夸张,若是吕嘉想反,怎么也要有兵,终军等人不会连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早就求助了。但转念一想,也觉得归降一事不可轻忽,说不准就真走到了兵戎相见的一步,太子跟我说,安国少季如此犹疑就算了,终军一向豪气果决,也经过不少事,没想到还会如此,真是让人失望。 终军嘛,卫子夫还记得他那句大丈夫西游,终不复传还,青春年少,血气方刚,这次请缨出使,也是雄心勃勃吧! 第707页 但是出使是个胆大心细的活,面对匈奴和西南的策略也是不同的,匈奴虽反复无常,却常有义气,可西南地区,尤其是南越,吕嘉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要斗勇,更要斗智。 既弯得下腰,也要及时狠得下心,更要抓住时机,就像是当初的严助与闽越东瓯,只凭一根节杖就敢杀一个军中司马,这份狠心才配得上太皇太后的一句幸运,得来一个好的结果。不过终究是没了第二次的幸运,淮南王的事情中,被杀弃市。 卫子夫想起,严助的那根节杖,后来还被自己要过来收藏到了书房里,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母后,你在想什么?怎么半天不说话? 没什么,一些旧事,说起来你也不知道。卫子夫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了,她今日问史节,本没有要她说前因后果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她和据儿感情如何,她对刘据和朝中的事,有没有留心,结果不止目的达成,史节也真的给她很大的惊喜。 今日说得太多,史节怕是都累了,府里你母亲一定等得着急,其他的事我慢慢再想,你重要的是养胎,其他的都不用多听多问,千万要保重自己。 诺,谢皇后,那我就先告辞了。史节到底年龄还小,心里确是想多跟母亲呆在一起,尤其是以后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再见,抱着肚子,乖乖的告辞出去了。 等史节走了,卫子夫才拍着言思的小脑袋,轻快道:你也去吧,找计蕊她们,把最近的相关消息都整理整理,你母后,我!要重出江湖了! 好!言思眉开眼笑的蹦跳着出去传话了,在她的印象中,母后不会老,也很少有事情能难倒母后,椒房殿也永远都是温馨又欢乐的。 然而扔给卫子夫的难题却是越来越多,怼平阳公主是一回事,她不能真撒手不管言笑和刘彻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这神神鬼鬼的,非生死关头,除了联系上刘彻最在意的事,让他知道自己被骗了,做错了,否则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可是,刘彻现在最在乎什么呢? 卫子夫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想出来,直到史良娣诞下一子,接着喜事缓和了两人关系,她也没有想出来。 不过,四月,南越传来消息,王太后、赵兴、终军等人全部被杀,吕嘉另立赵兴异母兄赵建德为王。韩千秋所率兵将也被歼灭。 真可谓全军覆没! 刘彻震怒,这大概是他继位有史以来最大的外交失败了,而且全部被歼灭,消息直到四月才传回长安,具体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可怜终军才二十出头,就埋骨他乡,一时犹豫成千古绝恨!连遗物都没有,卫子夫只好翻出了严助的节杖,立在南越的方向,给他和王太后樛氏,祭了一杯酒! 若是以前卫子夫也不会如此矫情,只是如今越发觉得年华岁月转瞬即止,很多人很多事,并不是一句可惜就能道完的。 同时这事倒是给了卫子夫一些想法,赶在派兵往南越之前,让陈掌找了个借口宣了太史和太常来见。 第242章 战前祝祷 ======== 每一次出征前都有祷告祈福的流程,这次为了讨伐南越,一雪前耻,更是要向太一神祷告祈求福祐。 其中太史官需手执灵旗指向出征方向,灵旗则以荆为幡竿,幡上画日月、北斗、升龙等图案,以象征太一座的三星,作为太一锋旗,也就是灵旗。 这事的负责人就是太常和太史官,所以如果卫子夫想做些什么,这两个不仅绕不开,还要收拢一番。 可是现在出征在即,来不及再接触收买,卫子夫只好选择与他们开门见山。 听闻五利将军神通广大,我之前病着,也没见过,更没赐过什么东西,想来想去,他既然通神,恐怕也不缺什么,只好替他争取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所以要劳烦二位在出征祝祷的时候,跟陛下也提一提他。 如今的太常是阳平侯杜相,也跟风请过栾大,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奈何刘彻深信,他也只能深信不言。但卫子夫话,让他有些不解,皇后这意思,臣不太明白,五利将军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无需我等美言吧? 就是。司马谈假笑附和道:以五利将军的地位,我等望尘莫及,这种凑趣添花的事还是莫要多手多脚了,平白惹人笑话。 两人误会了。卫子夫解释道:并不只是为了五利将军,也是想着南越此次欺人太甚,望我大汉将士可以旗开得胜,一举收复南越。五利将军既然有本事,就应该在关键之处多出力尽心,两位提他,说不定陛下就可以让他去找找神仙师父,让神仙保佑出征军队占尽天时地利! 皇后说的,也不无道理。太常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司马谈却有些隐隐的嫌弃,逢战必胜的关键难道不是将士?若真的神仙祝祷有用,还千里迢迢去打仗干嘛?一堆人做那边天天作法就行了。 司马大人有什么想法? 司马谈照旧一副假笑,他可没有什么心给方士说话,他只在意这些神鬼是不是真的,要怎么记录下来,只是目前的记录....看起来都是假的,让他有些生气。他自己记假的都记烦了,怎么有些人还乐此不疲的相信鬼神呢? 第708页 没什么,就是担心日后论功行赏,也不知道是奖励杨仆和路德博两位将军,还是奖赏五利将军。 卫子夫看了看杜相,他什么意见? 杜相尴尬的咧了咧嘴,他就是干这些事的,说不信鬼神,那不是等着挨罚么...至于奖赏,出兵匈奴时候,除了霍大司马在狼居胥山封禅时的参与将领被赏了,剩下其他的战役,太常哪里捞到过好处? 可卫子夫盯着他,一副等着他回答的样子,就只好硬着头皮道:都该赏,都该赏,若是也能赏赏太常上下就更好了。 司马谈斜了他一眼,划过一抹冷笑,又去看卫子夫,虽然自己的儿子曾经说过皇后对李家女眷实则法外施恩,但也只是小仁小善,其他的说不好。 卫子夫将两人反应尽收眼底,稍微想了想才开口:自然是赏该赏之人。至于是否包括五利将军,就要看他到底能不能寻来神仙了。两位如果好奇,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这话是说到了他们两个的共同的关心点,就是五利将军到底是真是假,总要给个机会证明一下。 皇后说,借口南越战事,让他请神仙来帮忙,倒真的是个极好的机会。 两人眼神一交换,达成一致,干脆的应下来,就准备告辞离去了。 可司马谈走了两步,忽又顿住脚,回身过来问了一句很不得体的话,皇后,臣斗胆,敢问皇后是如陛下一般相信鬼神么?是信五利将军能请来神仙多一些,还是不信多一些? 一旁的阳平侯杜相也停住了,这话问得极其僭越,说句不好听的,换成刘彻或者任何一位列侯公主,这话都不会被直白的问出口,起码会婉转些。 但是因着刘彻对祭祀之事愈加重视,太常的人,已经成了比丞相还要战战兢兢的大臣,加上卫子夫已经许久没有着詹事府在前朝走动,所以杜相与卫子夫并没有什么交情。 自然不会帮忙打圆场,还存了暗暗围观的心思,在旁沉默。 卫子夫盯着满脸皱纹的司马谈看了半响,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没用,一点打击就瑟缩了一年,多事不理,消极怠政。 如今竟然纵得朝中的官员敢来如此质问自己,这么多年真是白混了。 太史官,有些事,你可以不做,有些话,你却应该不说。卫子夫沉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似要决裂的冷凝,问责道:这里是椒房殿,不是你可以随笔任言的府中书房! 皇后!司马谈很想反驳,他从未有过随笔,史官之责,重若千金,据实以书。 但计蕊可不愿给他机会在此争吵,上前高声道:既然太史官似有不服,那就表现得言行一致些,莫要让椒房殿的一众奴仆看了笑话!别说是詹事府了,就是这椒房殿,也从未有人敢不分青红皂白的如大人这般质问上官,何况你问的,是皇后! 臣...只是问一句...司马谈犹觉不甘,自问也没做错什么,无非是口气差了些。 可本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改日一定替你请教陛下。卫子夫轻轻巧巧的把话圆过去了。 这倒是让司马谈和杜相把心一提,拧眉对视,告诉刘彻? 卫子夫端茶轻抿,她可一点都不觉得司马谈是个傻瓜,常年在刘彻身边记录起居言谈,他会不知道现在寻仙求神是刘彻的眼珠子么?今日自己有一言半句的回应,不管是信,还是不信,转头这话就会被传得到处都是,难逃朝野争议,现在刚刚跟刘彻缓和关系,她可不想再逆水行舟。 皇后,臣和太史官失言了,多有不妥,还请皇后恕罪。杜相比司马谈还是要圆融一些的,主动拽着他一起告罪。 卫子夫没有回答他们,而是端过计蕊换来的新茶,低头认真的嗅着清香。 ...... 司马谈等了半天,终究是有些顶不住这样的冷处理,因为一句话,没必要真的跟皇后拧下去,也是他自己太过理亏,本来是想就寻仙求神之事,写篇记录,了解陛下和周围所有人的态度,但看皇后这意思,分明是不想表态,又何必咄咄逼人? 皇后,是臣僭越多嘴,还请皇后原谅,臣日后定谨言慎行,言行合一。 茶杯这才被缓缓放下,卫子夫开了口,罢了,终究是我先开口邀你们来的,闹成这样也非我所愿,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吧,刚刚我开口所求之事,你们就当没有听过。 ......这,皇后既然有交待,何谈所求,臣等定然尽心尽力。面对卫子夫的突然改口,司马谈和杜相措手不及,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祭祀的提议已定,按理说应是卫子夫欠他们的人情,现在却是像是他们在巴结讨好,这反转是皇后的手段么? 然而他们这种想法还没想完,卫子夫就断了他们的猜测,不必!本宫想了解些新的祭祀仪程,要两位来一趟椒房殿已是辛苦,别的就不再多求。计蕊,备些礼物,送两位大人出去。 干脆利落的请人出去,卫子夫转身进了屋,再不理两人。杜相满脸怨言的白了司马谈一眼,让他多嘴,你看看,这像是真惹恼了皇后! 皇后宽仁之名虽不盛隆,但也从未听过她毫无缘由的跟谁为难过,两人出去之后,若被其他人察觉了皇后对他们的怒气,还不能说前因后果,岂不就是要让大家怀疑自己有问题? 第709页 这事,棘手啊!皇后还不如罚点什么,训斥两句,俩人也不必忐忑的走出椒房殿。 没多久景福就扶着心情甚好的卫子夫出了院子,好奇的问:皇后,两位大人最后都退让了,您怎么还是坚持不让他们做呢?那咱们接下来要找谁呢? 不必找了,他们会做的。马上秋日临近,卫子夫特意换了一身黄色的衣衫,脚步轻快的出来感受一下未央宫在初秋之际的辽阔与清凉。 为什么呀?您不是不让他们做了么?景福不懂。 卫子夫笑笑,这叫以退为进,也是自己临时打算的一种试探。 有些人,嘴上说着信神,心里是不屑一顾的,有些人,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早就奉人为神。 光看看这段时间请栾大的官眷,听听外面方士自荐的高声,就知道去辨别信与不信,是个很难的事情。两人来试探自己,哼,自己还想试探他们呢! 等识破栾大的那一天,看看他们的态度,就能知道一切了。 景福:皇后,你怎么不说话呀?为什么他们还会去做呢? 卫子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因为人心难测啊,就像是你教训你姑母时,越叮嘱她不要去跟归降来的匈奴人做生意,她偏要去做,最后就血本无归了。 景福脸色一变,呆愣在原地,皇后竟然都知道所有的一切,她......就这么知道了?卫子夫脱手往前继续走的那一瞬间,景福脑子中闪过很多的问题,比如什么时候知道的?谁说的?生气了么?要罚自己么? 但她只是缓缓的跪下,字字清楚的告罪,奴婢错了,不该瞒着皇后自作主张。 卫子夫回身看她,小小的人,依旧跪得执拗,和当年在清凉殿前斩钉截铁的说自己没有做错的样子一样! 只是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了,卫子夫蹲下去亲手扶她起来,端详着那倔强又不安的眉眼,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真是像极了当初的故人,只叹,我也没有什么真的施恩于你的功德,让你仗势欺人一番为家人出头,也没什么。 我没仗势欺人,是她后面欺人太甚,奴婢实在忍不下才设计她... 我知道。卫子夫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小声些,后面还跟着人呢! 只是这事从瑕心的嘴里知道,多少都让卫子夫对她们俩人的友情有些担忧,但是看后面俩人关系也不错,就没有打算告诉景福这事是瑕心说的。 两姐妹拌嘴吵架,难免有失手的情况,还是自己瞒下来吧! 看着景福有些低落的面庞,卫子夫也有心哄她,椒房殿许久没喊太乐的人来热闹热闹了,我也很想见见你姨母,不如我们去太乐走走吧? 好!景福果然开心极了,可刚快快乐乐的挽上卫子夫的手,就想起来件事情,脸又垮下去了。 怎么不开心?最近你姨母又催你出嫁了?卫子夫有些奇怪,开玩笑道。 皇后怎么什么都知道?景福扁扁嘴就赶紧把话题绕过去,皇后,太乐要改成乐府了,很多曲谱都被重新改编修订,也进了不少人,听说现在混乱得很,要不还是先别去了,咱们喊她们过来演奏吧! 整日窝在椒房殿我都烦了。卫子夫倒是兴致勃勃,既然新编曲谱,我们就去撞撞运气,说不准就能一饱耳福,听到最新的曲子。 那可以,听说来了位乐师叫李延年,陛下很喜欢他的,我姨母也对他赞不绝口,就是可惜皇后还没听过他的演奏。 不可惜,这就去听听,不能好事儿都让陛下一个享受了!卫子夫上了步辇,一众人浩浩荡荡往太乐属而去。 第243章 太乐延年 ======== 太乐,哦不,这里已经要改成乐府了。 在乐府的管事房里,传来细碎的哭声,卫子夫和景福寻声而去,却发现正是带笑房间传出来的。 景福敲门进去半天,竟只领出来一个双眼红红的带笑。 就坐在院内石桌旁的卫子夫望着兔子眼睛似的带笑,不由往她身后看了看,就一个人?怎么哭成这样? 你这是怎么回事,都多大了还哭得这么委屈,你姐姐家里又有事了? 带笑闷闷的摇头,景福也在旁边摇头,这下卫子夫更是一头雾水了,这么多年过去,带笑越发老练严苛,渐渐的很有当年郦苍的影子,训哭徒弟也是常有的事,实在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己在哭。 那你到底哭什么? 皇后,他把郦苍姐姐的曲谱给改了!带笑气呼呼的告状,陛下还说好听,呸!好听个鬼,平白赚人眼泪,失了曲谱原本的开阔辽远之意。 景福拼命咳嗽,给带笑使眼色,小声提醒她,注意言辞,怎么说陛下呢! 带笑这才反应过来,看到卫子夫冷下来的脸,慌忙跪地请罪,景福也跟着跪下。 远处紧跟着的奴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景福跪了,呼啦啦的也在远处跪了一地的人,倒是比平时开年请安跪得还干脆,卫子夫坐的离他们有些距离,还能听到嗑在地上的咚咚声。 场面静得如同一幅壁画,肃穆又紧张,只有从隔壁院内挣练习着的曲调,隐约着断断续续的传出来,曲不成曲,词不成词,抖得厉害。 第710页 其实声音小得本不会觉得吵闹,但这边彻底静下来,走动声音也无,就让这声音格外刺耳。尤其是落在跪着人的心里,卫子夫迟迟不叫起,她们就只好跪着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停了足足有半刻钟,卫子夫才慢悠悠的开口,是不是平时我对你们太好了,稍微松一点就让你们一个个的都敢在我面前放肆! 话语虽轻,但威压分毫不减,尤其是对带笑来说。她更加明白,不是卫子夫柔弱仁善,而是从郦苍在,她们就给后宫定了许多无声的规矩,比如,这么多年无论前朝怎么闹,后宫再无除正经祭祀外的任何过分祝祷行径,是椒房殿悄无声息处理一切的。 卫子夫只是没有把事情放在明面上,不代表她没有底线,手腕绵软。 臣不敢,是臣失言,再不敢有下一次,请皇后责罚!带笑赶紧认错,她真是气急了才会口不择言,若让其他人听着,自己此刻不是在暴室就是被判死罪了,哪里还有请罪的余地。 尤其是郦苍,以后不要把她挂在嘴边,更不要拿她来当借口,不然今日你就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带笑急忙应诺,再不敢抬头,老老实实的跪在原地,不一会儿才听见鞋子轻轻点地的一声,身旁的景福簌簌起身,上前站在了卫子夫身后,她这才长出一口气,还好景福没有受连累。 然而气还没喘匀,就听到如羽毛拂过耳边的一句话,不想在乐府待,可以随时走,就是别让本宫失望! !!!自己是压在宫里的,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知道的人就剩了三个,但带笑自己是不可能忘记自己是怎么被压在宫中,姐姐又是怎么被困在长安的。 整个人几乎都要跪匍在地,带笑才能抑制住内心的狂喜,皇后这是要让自己走了么?事情过去那么久,终于烟消云散了? 曾经十多年细作生涯,虽未亲自动手,她无意中并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却足足用了大半生的自由来偿还,带笑此刻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只是这样的日子,终究是比在永巷被围观了多年,又被送去齐王封地的魏长使要好上千百倍。 走出带笑的院子,卫子夫并没打算回去,虽然被扰了兴致,她却更想去看看是谁改了郦苍的曲谱,是不是景福说的那位李延年。 景福一路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她对卫子夫最后一句话并没有那么上心,只是担心姨母年纪大了,这罚是不是受得住,回头要送些伤药才好。 听懂我刚才说什么了么? 卫子夫陡然出声,吓了景福一跳,赶紧回道:皇后说什么? 我最后一句话是有深意的,你没听懂? 见景福茫然的抬头看自己,卫子夫不由无奈叹道:怎么你和瑕心一个毛病,出去椒房殿是个厉害的大长秋,在我面前却一副不设防的傻丫头样子,嘱咐你们上心才会端出些警觉和心机来,也不知道是你们装的,还是真觉得在我身边如此舒服。 奴婢不敢装。景福虽然被吓了一遭,到底还是比瑕心胆子大,也敢偷偷抬眼跟卫子夫开些玩笑,奴婢斗胆解释,这反常样子还是要怪郦苍姑姑,毕竟我们都是看着她进殿一个脸,出殿另一个脸过来的。通常前脚刚罚哭一个小黄门,后脚就笑呵呵的抱着小公主去见您了。 嗯,你们就记住她变脸了,什么恩威并用,升迁调配,全都忘了呗?卫子夫似乎心情好了很多,虽然还是问话的方式,却明显和刚才是两个情绪,前几天我才颜八子抱怨,日常损耗也斤斤计较,给言慧多要几件衣服还心惊胆战的。 这事是瑕心做的,但问的是景福,她也不能直接说这事怪瑕心吧?只好先应下来,是奴婢们的错,日后会柔和些。 少府虽然还给了陛下,但毕竟还没有到伸手要钱都要不过来的地步吧?卫子夫自然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就是今日聊到了,顺便也提醒一下景福,怨怼常从小事起,颜八子本就没过过清贫日子,手边还有个公主待嫁,你们现在这风格可不像郦苍,该松的手要松,知道了吗? 诺,奴婢记下来了。景福乖巧的应着。 卫子夫满意的点头,至于刚刚我跟你姨母的话,回头你去跟你姨母商量吧,她该出去休息几年了,就是你若也有出去的打算,提前跟我说吧。 景福听都没有细听,抓到个出去的字眼,就急着回道:皇后,奴婢知道自己能力尚有欠缺,但还是想斗胆请求能不能让奴婢跟着计蕊姐姐,也好学些东西为皇后分忧! 卫子夫歪头看她,有些不解,你不想出去么?在计蕊手下,你可就没有时间谈婚论嫁了,宫外常来的信怎么办?。 景福不好意思的低头,皇后怎么知道? 这大概是椒房殿公开的秘密了,我耳朵又没聋。 听到卫子夫的笑声,景福这才扭扭捏捏答道:那也不耽误,我可没有兴趣在家中洗手作羹汤,闹到最后,还不是家长里短的人情,我在宫里还能说一不二,出去可就不是了。 你这是怕你未来夫君欺负你?卫子夫摇头,哭笑不得,你这么厉害个性子,还怕被欺负,我以为你是遇强则强的。 第711页 奴婢现在不被欺负,那是有远见,把事都做在前面了,不代表真能大杀四方压倒所有人啊。 卫子夫挑眉,行,景福虽然脾气大了些,却做事不自负,难得啊,也不知道未来哪个男人有福气。 皇后,您别不说话啊,您就允许奴婢去跟着 景福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并不全是因为在乐府新的院门口停了刘彻的车辇,院内叮叮咚咚的曲子似乎被调试完毕,静默了一下,就骤然改成了悠长缠绵的曲调。 只听有人唱和着,虽听不甚清词句,却是难得的情深缠绵,易惹悸动。 卫子夫也是歌舞出身,自然懂这样的歌和曲,是很考验天赋的,对她自己来说,能占上五分灵,已然不易,还多靠当年的心境。 这人嗓音中的情谊,像是多年累积下来的经历,厚积薄发出来的。让人不禁想,这人到底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才有如此曲中意。 是李延年么,这曲子的前半段应该是改了郦苍当初给太皇太后献寿的谱子,原来是绵绵不断的辽阔壮丽之声,现在倒是另外一种绵绵不断的婉转诉衷肠。 若听过原来的,确实会对这样的改编感到生气,从自然山川之辽阔,缩成了一隅一地的心软情长,对比改编前后,这曲稍显局促黏腻。 但若不对比,确是上佳之作了。 卫子夫没有让人通报,悄悄的领着众人走了进去,越往里走,字词越发清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真是好词句,好曲谱,演奏者也是难得的眉清目秀,抱瑟而坐,展喉而歌,看着就让人感到舒适,出口也是干脆准确,精准磅礴,让人耳目一新,几欲感动落泪! 曲罢,刘彻抚掌而笑,才惊动了卫子夫往他那边看过去,笑容却僵在了半路。 原来平阳公主也在! 这是她管刘彻的方法么?陪着吃喝玩乐,这方法倒也是投其所好,百试百灵。 这曲好,唱得也好,就是这词,写得夸张了些吧?真有这样的美人么? 平阳公主在旁笑嘻嘻的答道:延年的妹妹倒是与这词相差无几,见之令人忘俗,李延年,你怎么没有跟陛下提呢? 哦?刘彻来了兴趣,姐姐见过?确如歌中唱得那般倾国倾城? 就在平阳侯府中,明日,我领来给陛下见见可好?平阳公主答得行云流水,卫子夫在远处听着,却如同昨日再现,当年她也是如此跟刘彻引荐的自己吧? 呵,真是讽刺,同样的手段她乐此不疲,竟依然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就为了她弟弟的开心和快乐。 不寻因究果,看看问题出在哪里,去解决问题,而是先忙着让他快乐起来,一个人不行,就换下一个,总之只想让刘彻快乐,总之刘彻也会快乐的。 就是不知道这李延年的妹妹又能帮平阳公主让刘彻快乐多久? 卫子夫顿时没了什么兴趣,转身要走,却被平阳公主喊住,皇后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皇后对刚刚曲谱有何评价,对李延年词中美人感兴趣么? 只听刘彻惊喜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子夫!难得你出来走走,刚刚听到没有?来!再给皇后演奏一遍,朕这么多年再没听过比皇后歌声更轻灵的了,就是你们再没耳福了!哈哈哈哈哈哈 卫子夫转头,看见刘彻在那边笑得前仰后合,又看看平阳公主满意的神色,突然对刘彻的智商产生了质疑,他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 看卫子夫没动,神色也无喜色,场中也只有他一人笑着,刘彻突然有些尴尬心虚,补了一句,子夫,听听吧! 子夫,难得你病好,都许久没听太乐哦,现在是乐府了,她们演奏的曲目,不禁丰富多了,也好听极了,陪朕听一曲吧! 平阳公主笑笑,她知道卫子夫一定看懂自己用意了,所以也跟着挑衅了一句,皇后很忙吧? 下一句就该是忙可以走吧?平阳公主倒是好算盘,激着自己跟刘彻闹翻。 不忙,卫子夫还没有那么沉不住气,更不愿意输平阳公主,是很久没有陪陛下听曲子了,就是刚刚的曲子,既然是乐师替自己妹妹给陛下量身定制的,我就不碰了。 走下阶去,卫子夫笑意盈盈的绕过平阳公主,挽上了刘彻的手臂,陛下,刚刚前曲是我故人所做,虽然改编,但是我到底是熟悉极了,听起来略有别扭,不如让我新选的曲子吧?也见识一番乐师的本事。 唔,刚刚前部分是故人曲谱?刘彻惊讶的回头去看李延年,朕还以为是你自创的。 李延年看了看平阳公主,立即告罪道皇后见谅,是奴婢随手从旧库翻出来的老曲谱,感觉有些寡淡,不合俗情,所以就大改了一番,竟让皇后听出来了,奴婢惶恐。 卫子夫跟刘彻一同坐下,并没有打算发难,没必要就这样坏了刘彻的兴致,把到手的鸭子往外推,只是略略警告了李延年,不要轻看自己这个病了一阵子的皇后,即便是陈旧老谱,自己也是心中有数的,不要耍小聪明。 第712页 曲谱改编,风格截然不同,并无高下之分,本宫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人老了难免多思旧情,就不要让本宫勾起愁思了!卫子夫转头,继续挽着刘彻,一切自然又亲切,真诚的笑着同他商量,陛下,妾身旧友您大概不记得了,不如选我们都听过的词赋来赋新曲吧? 平阳公主回来坐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卫子夫,还配合着问道那什么选谁的辞赋呢? 卫子夫装作认真的想了想,靠近刘彻小声商量道,司马相如的赋是好极了,我书房还有不少呢,嗯 看着李延年在那边微微皱起眉头,卫子夫又笑着改口,就是他的词赋太长了些,乐师怕是没有记下,不如就卓文君的《白头吟》吧? 刘彻这回更笑着应下来,这也是百姓口口相传的,乐师不会不知道,就斟酌着赋信曲吧,今日反正时间还早,朕跟皇后就在这儿等着,不急,你就如刚刚一般慢慢斟酌! 见李延年应下来,又看了眼平阳公主,刘彻这才问,姐姐一起? 平阳公主也不介意,他见色忘义也不是第一次了,倒是卫子夫这幅暗暗张牙舞爪的样子,更有趣些,看看也无妨,遂点头应下来。 于是众人就这么等到天色将暗,平阳公主都累了,才等到了一个不算潦草的改编,到底是没有倾国倾城惊艳,刘彻略有失望的带着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走了。 只留下李延年原地擦冷汗,以后这随机小考可别再来了,他也不是真的天赋异禀、信手拈来啊!不然哪会轮得到犯事之后才被赏识,他早就名扬天下了 第244章 战事再起 ======== 第二天, 倾国倾城的美人没有入宫,反倒是卫青换了一身全新的银丝墨蓝衣衫,春风满面,脚步轻快的迈进了椒房殿。 都多少年了,自从当年出事之后,三姐再没主动喊自己进过这里,昨天平阳公主回去就告诉自己准备入宫,果然今日破天荒卫子夫就着人来喊自己了! 啧啧,绝了,这两个女人,真是妖孽! 可惜卫青高兴得太早了,椒房殿内可不止是卫子夫一个人在等他,还有霍光、言思、霍嬗和曹宗四个皮孩子,在后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 攸宁惦记着宫中人员调配出长安的事宜,也走得飞快,想早点把卫青引进去见皇后就去忙自己的事。可路过花园,身后脚步骤然变得沉重,然后干脆听不见了,攸宁这才奇怪着回头。 只见卫青正错愕的瞪着在秋千上玩得开心的霍光和言思,一脸嫌弃的样子。 攸宁不知道,卫青本来以为今天卫子夫是会单独见他,跟他交心清谈的,可来了一堆孩子算怎么回事?他是附带的事情? 摸爬滚打混了这么多年,连单独见一面都不配? 还有霍光和言思,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还跟五六岁的孩子混在一起玩,不成体统!就算带孩子,不会去沧池么?非要在椒房殿吵闹! 大司马安!霍光第一个看到他,立刻敛了笑容上来行礼,言思也在远处冲他招手,带着曹宗和霍嬗冲他高声喊着舅舅、舅祖父 哼!卫青一背手,大步流星气鼓鼓的迈过了霍光,傲娇得谁也没搭理。 攸宁对此有些奇怪,可卫青走得飞快,也只好匆匆冲霍光一礼就跟上去引路了。 只留下霍光一脸懵的站在原地,身体还在行着全礼,他什么时候得罪卫青了? 但远处言思似无所觉,喊着他抓紧过去举高高曹宗,转头卫青也早就拐过了回廊不见踪影,霍光这才一步三挪的往那边回去。 来!叔叔举高高啦! 卫青越想越气,整个人走得飞快,最后攸宁追得直喘,只好及时开口,大声喊他,卫大司马!您走错了,皇后在小书房! 脚步骤停,卫青终于反应过来,环顾四周,才惊觉跑错了地方,摸摸鼻子,尴尬的转身,装作无意的绕回原路,我可不是不认路,刚刚在想事! 攸宁强忍笑意,奴婢知道,卫大司马这边请。 卫子夫正在小书房整理这些年收集的库藏。 有些词赋,抄写完毕,该还给天禄阁的要还回去。还有些曲谱,郦苍留下了一些合适在宫中演奏的复杂磅礴的曲谱,也要给乐府送过去,方便他们修订。 虽然李延年的风格,偏缠绵悱恻,自己虽然不是特别喜欢,但乐府也是博采众长的改编,加上昨天的小考,卫子夫也不怕落在他手里,都瞎改成一个风格的。 说到底,还是多亏郦苍,自己对各类曲风越加熟悉,虽然实操少了,理论却没落下,要不昨天还真让李延年压上一头。 等卫青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卫子夫拿着一卷曲谱,望着窗边怔怔出神,顺目看过去,角落里立着一个陈旧了多年的节杖。 姐姐。卫青猜了半天没有猜出来是谁用过的,只好出言打断卫子夫思考。 卫子夫回神,徐徐绽出个笑容来,利落的放下东西,示意他在窗边特意空出来的茶桌旁落座。 桌上斜插着几支早开的菊花,茶壶沸腾,香气四溢,卫青打量了一下周围,唯独这茶桌什么都没堆放,心中这才稍感安慰。 第713页 混到个特意安排,也算是不错了。 三姐!刚才没有听到卫子夫跟他自己强调皇后,卫青又大着胆子喊了一遍,三姐书房里的节杖是谁的?收拾东西也不叫人帮你,累着可怎么好! 是严助的,你怕是都不记得他了。卫子夫随手翻出来个扇子,轻轻嗑在桌上的茶杯旁边,毫不客气的指使他倒茶,边道:前段时间我遥祭终军的时候翻出来的,弱冠之龄埋骨他乡,连遗物都没有,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加上前年阿襄去的时候,后面张骞的丧礼我也忘记派人去了,听据儿说,马上就是周年祭,就打算送些东西,一起给他们尽份心意吧! 一个倒茶倒得开心,一个喝茶喝得自然,两人彼此之间的生疏,似乎就这么破开了一些。 都是为大汉尽心尽忠一辈子的人!希望西南这次不要辜负他们...再次举起的茶杯到了嘴边,又被放回了桌案,卫青皱眉轻叹,使者被斩杀,无一人生还,真是奇耻大辱!就是没想到,都被人欺负到这地步了,还有人想瑟缩不出! 军中有不同意见?卫子夫也有些紧张,已经太久都没出现反对出征的声音了,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考虑军中的情形。 看吧!卫青似乎也动了怒,面含薄霜的道:等路德博和杨仆走了,一批人的荣华富贵就要到头了! 推了推他的茶杯,卫子夫有些意外,他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受阻的情况了,生这么大气做什么,今年考绩又要不太平了? 我看也是活该,派去了许多兵将,一半左右都是罪犯,列侯以上大多观望不肯出钱出力。唉...所以我也没有问陛下具体要怎么做,但是曾经见阳城侯刘辟强被陛下叫去,本来还以为是给言欢相中他孙子了,结果还是正事。 ......列侯的孙子.......卫子夫对刘彻的这番用心,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是现在强逼言欢言乐找夫君,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尤其是这极有性格的两姐妹,言欢就不用多说了,连现在的言乐都是,她没有跟据儿一样给自己先报来个孩子就谢天谢地了,所以不如先让刘彻挑绝望之后,再谈其他非列侯的情况。 所以,卫子夫只问道:阳城侯素有威望,陛下这是要递给宗室什么话? 应该是问问都哪些人不成器吧!桑弘羊告诉我,阳城侯的儿子在淮南王一案中,得了本铸金的奇书,他跟陛下进言想看看。结果陛下最近就总是黄金黄金的,马上年底,到处都要用黄金,我想保不齐就出什么问题。 原来是这么猜出来的,卫子夫倒是没有怀疑这结论的真假,毕竟铸金不合格这借口,也不是头一次用了,加上刘彻本就在祭祀礼仪上,多了许多规矩,年底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卫青又觉得话题扯远了,收了情绪,笑眯眯的道:不提这些烦心事了,反正现在这情况,三姐可以慢点把少府收回来,一则,偶尔让底下的人,感受一下严苛之主也是好事,二来,皇太孙刚刚出生,你也可以过几年含饴弄孙的日子。 还有一点卫青没有说,就让大家的怨气都对准陛下吧,不要牵连他三姐。毕竟当初自己同平阳公主联手的时候,就是这句话打动了自己,帝后一体,若刘彻和卫青有一天离去,卫子夫要有自保的东西,钱、权,都要有! 但是,卫子夫刚跟自己缓和关系,还是不要提这茬了。 现在知道给我减减担子了?卫子夫故意揶揄他,不是你和公主联手倒逼我出来争钱争权的时候了? 卫青一噎仍然执拗道:我现在仍然不后悔,若要认错,也是认差一点犯了泄密之错。孔仅的事,我和平阳公主确有责任,前段时间姐姐病着,我就来认过错了,月皎和裴夫人都在,若是姐姐不记得,我再赔罪就是。 生病时昏昏沉沉,卫子夫只记得好多人来过,确实不记得这茬,但既然平阳公主和他都说认过错,也就算了。 你应该谢谢三弟妹,要不是她告诉我这些,又多番劝解,说你拒绝了平阳公主硬保孔仅的提议,此刻你就是跪着喝茶了。 能喝姐姐的茶就行!对了,三弟妹也怀孕了,就是还没坐稳,所以没有跟三姐说,卫广说等过段时间,他们再特地前来报喜。卫青倒是真的开心,虽然卫家从没催过这些子女之事,但卫广他们两个终究是盼着有个自己的孩子。 但凡你把这些细心和耐心放一半在卫伉他们三个身上,也不致于你现在连个孙儿都抱不上,儿子也像丢在了太子府似的! 卫青得意的晃晃头,他现在对孩子可没有太多的要求,平安健康就好,至于建功立业,都慢慢来吧,有些人的辉煌就是来得晚的,若是没有,当个忠义正直的普通人也很好。 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卫子夫颇感棘手,就不信了,姐姐还拿不住弟弟?她可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这种事再有下次,别怪我两次一起算,直接给你一巴掌! 卫子夫语调并不严肃,倒是把卫青逗乐了,她又哪里真的忍心对自己下手,都是说说罢了。 还笑!你就仗着陛下宠信你吧,让我这皇后不敢真给你留个巴掌印! 第714页 卫青这回笑出了声,朗声答应道:好,下次我故意犯错,让姐姐把这巴掌给打舒服了! 这下两人都憋不住笑,冰霜渐融,和煦生风。 卫子夫又随口扯了些闲话,才想起正题来,对卫青说:你跟平阳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说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你自己也不信吧?总之,我希望你别伤了两个人的心,老来让孩子们看笑话,我可丢不起那脸,剩余的我就不再过问了。 卫青放下茶杯,郑重道:三姐放心,我这次会尽力处理好的。 卫子夫点头,话锋一转,还有件事,你要帮我去做。 姐姐请说。 四下无人,卫子夫就坦白直言了,西南出征之前的祝祷,就安排在后天了,到时栾大会被派出去寻仙,不管他是真寻得到还是寻不到,你要让陛下相信他是寻不到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卫青眉间一沉,谨慎的问了一句,一定会被派出去么,三姐安排好了? 卫子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也会在,随机应变不会么?除了你,哪有什么一定? ......卫青咧了嘴角,不住的点头应是。 还有... 卫青一拍桌子,豪情万丈的道:还有什么?三姐随便说! 还有...那个倾国倾城......现在是在平阳侯府上? 什么行程?还是星辰?卫子夫声音骤然变小,卫青有些听不清楚,反问了一句。 宫里有个乐师的妹妹,在平阳侯府么? 卫青想了想,平阳侯府确实养了不少乐师,具体都有谁我就不知道了,也没听公主提过,三姐是想替谁赎身么? 看来他不知道,卫子夫对平阳公主献美人这招有些摸不清楚,如今两人真可称得上是亦敌亦友了。 没等卫青再追问,外面的霍光领着满头大汗的庚安在外急切求见,求见皇后、大司马,臣下有急事奏禀! 姐弟两人俱是神色一凛,齐齐起身开门,何事? 庚安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终究忍住了,从怀中匆匆掏出一片竹简,背面向上递给卫青,将军快看! 很快,身后的卫子夫就感受到了卫青情绪的转变,凝重、严肃和丝丝杀意。 卫青很迅速的回身跟卫子夫耳语几句,就领着庚安往外快步跑去。 霍光知道他自己不该问,可这事看着不小,实在好奇,皇后是出大事了么?臣这就回去待命吧? 是啊,要出大事了。看着卫青跑没影了,卫子夫原地转了两圈,才喃喃叹道,真是命啊,什么倾国倾城...现在什么顾不上了。 因为......西羌众十万人反了!! 元鼎五年,秋七月。 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九月,列侯坐献黄金酎祭宗庙不如法夺爵者一百零六人,丞相赵周下狱死! 西羌众十万人反,与匈奴通使,攻故安,围枹罕。匈奴入五原,杀太守。 乐通侯栾大坐诬罔腰斩! 且不论朝中这些变迁,大汉边陲西面、南面同时战火四起,朝野上下瞬间又从懒散的状态恢复到了很久不见的忙碌充实,不管文臣还是武将大多摩拳擦掌又忧虑不安。 初冬过年,卫青忙得脚不沾地,可仍旧抽一天时间参加了卫广和苏氏办的家宴,从早玩到晚,还跟卫子夫笑言,其实这样的状态感觉才比较舒服。 将军,就是闻战而起的,哪怕是轮不到他上,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忙里偷闲才是最舒服的。 卫子夫拒绝了平阳公主的主动相送,拉着卫青一起去平阳侯府接那群肯定已喝得烂醉的孩子们。 派人跟着栾大,看他到底去干什么,不仅是让刘彻派人跟着,卫子夫也通知了言笑,让她派信任的人同去。 结果...栾大实在是得意忘形了,连想糊弄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回来复命了。 这样彻头彻尾的骗局,刘彻尚有朝政撑着,满心的歉疚懊悔,尚算有余地发泄,可言笑呢? 再也没有希望和可以支撑的人了。 卫子夫也好,曹宗也好,都会让言笑心中的痛苦和懊悔加倍,索性言欢暂时也不让她和曹宗去看情绪不稳定言笑了。 她一个人领着弟弟妹妹们,轮流去陪言笑,诺大的平阳侯府随着她们折腾,或放声高歌,或破口怒骂,或烂醉如泥,总之想办法让言笑发泄够了再说。 卫府现在有了月皎主持大局,卫伉也潇洒多了,见这边宴席开始,安排好人手,就吩咐两个弟弟偷偷挖了五坛树下花酒,一早溜到平阳侯府去陪喝酒了。 天色阴沉,将青白的云雾压得极低,似天上人间一色相承,昏黄的灯笼一盏盏被点亮,堪堪引出一条大路,通往不知名的前方。 车辇徐徐滚动向前,晃得卫子夫昏昏欲睡,直到帏帘被微风吹起,冷得她一缩,才被迫睁开了迷糊的双眼,耳边随即传来景福的絮絮叮嘱,皇后别真睡着了,外面飘雪花啦,即使抱着暖炉睡觉也容易生病,咱们快点回去再休息。 第715页 下雪了?卫子夫伸手挽帘,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铺天盖地的羽毛向大地铺盖而来,都已经浅浅盖了一层,行人脚步匆匆,收摊吆喝的声音越来越多,橙红的灯笼也随着人潮涌动,飘在雪中,或高或低,或远或近,或清晰或闪烁,洁白无瑕的背景中,哪里有人声,哪里就能窥到一点火红的颜色透出来。 长安,这是长安啊! 不远处的卫青端坐在马上,偶尔附身去给马扫扫落在脖颈上的雪花,长长的披风倒是派上了用场,披盖在马尾处,落了厚厚一层,卫子夫不禁莞尔,将军嘛,自然是愿意跟马同衣同寝。 喧闹之声渐渐散去,走入高门大户的街巷中,骤然肃穆静谧起来,门前井然有序的备着扫雪的用具和蓑衣雨伞,又红又大的灯笼也挂得高高的,见卫青和挂着未央宫牌子的车辇过来,一早就上前几步行礼致意。 一股暖流悠然而生,胸腔似乎都在隐隐震动,这样安静祥和、繁荣有礼的长安,让卫子夫突然觉得,自己在皇后之位上,这么多年付出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虽然并没有像刘彻一般,敦促官员治理,明面上她做的也有限,但她付出的一切,哪怕是默默的,是小小的,但累积下来,她也能算做了些努力吧? 能为这样的长安,尽上一份力,都够开心骄傲许久了! 卫子夫偷偷的想,她所做的,怎么也能算得上一份了吧? 初雪轻轻落在掌心,冰冰凉凉的化成一滴水,仿佛仙界精灵沾染了凡间俗气,就不愿再变回原来冰冷样子,自愿舍身化成水,若能滋润一寸世间,便也恰好是她埋骨归处。 青儿? 卫青闻声回头,抖落了半披风的雪,脸上却笑得比整街的灯笼还要温暖,三姐醒啦?没想到我们竟然碰上了初雪,可要下来走走? 卫子夫轻轻歪头,认真的问,你说,我这个皇后做到如今,可以算对长安有一点功劳么? 第245章 初雪闲谈 ======== 卫青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一句,惊讶之余,本能跳下马去,朝卫子夫走近。 披风带起一阵浓郁的雪雾,在漫天初雪中,衬得面色凝重的他,颇有些气势汹汹。 直到近前,看清卫子夫笑盈盈的面庞,卫青才恍然明白自己想错了,应该不是有人趁着卫子夫休息这段时间,胡言乱语了,只是...问问而已。 卫子夫见他这样,也觉反常,尤其最后站在自己面前略显尴尬的神色,让她莫名觉得自己是在难为人,跟你们比确实不值一提,但也不用这么难开口吧! 说着,就要放帘子,但卫青却伸手阻她,半开玩笑似的出言:我虽然出身卑微,但如今也不是谁都能问我几句话,受我几分礼的,要么有功,要么有才德,唯独身份不入我眼,要求很高的。 ......卫子夫想了想他这么多年的功绩辛劳,倒也觉得这话中肯,只是对自己颇有气馁。 一旁的景福看卫子夫刚刚高兴起来的情绪,就被压下去了,十分不满,刚要上前跟卫青分辩几句,就见卫大司马,后撤半步,低头一礼,然后朝卫子夫伸出手去,沉声道:臣,大司马卫青,恭请皇后下辇!同走片刻,不胜荣幸! !!! 卫大司马这是郑重的回复了皇后刚刚的问题吗?!皇后一定很高兴!景福侧头,果然见卫子夫漾开了大大的笑容,迫不及待的把手伸了过去,然后就被稳稳的搀下了车辇! 不顾漫天初雪的风寒,跟卫青并肩向前走去,景福匆匆忙忙的在车尾箱子中翻出了披风,上前递给卫子夫之后,就让众人都退开远远的,跟在后面。 只是卫青那匹马,很有性格,旁人拽不走,反而不紧不慢的跟在了两人身后。两人一马,倒是难得的和谐。 卫子夫很兴奋,步履轻快的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手搭在卫青的手腕上,觉得比怀中暖炉还要热上几分。 卫青也很开心,好久都没有扶着卫子夫,这样纯粹的走一走了,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只有他们姐弟两个!就像小时候被叫去摸鱼打架一般,心里眼里,都是漫溢出来的纯粹和开心。 至于刚刚的问题,卫青还有一句话想说,姐姐刚刚提的功过,再等等,月皎这次回来,会给你个惊喜的,只是...现在保密! 漫天飞雪,天色昏暗,四周安宁祥和,卫子夫难得见卫青这么神秘活泼,也就不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点点头就转开了话题,只是心情越好,说话都带上了年轻时的随意和慵懒,青儿,年后准备去西羌么? 不了,李息将军去。卫青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举荐了郎中令徐自为同去领兵。 徐自为本就是李息的人,如果同去,默契自然非同一般,得胜回来,徐自为也能坐稳了这个郎中令,李息也能重回朝堂。只是卫青补这句,是想说本来是想派李息一人去的吧? 如今朝中被夺爵者一百多人,虽然有像卫不疑和卫登这样被荫封或世袭的,但也有不少立功受封的,恐怕都对这出战机会红了眼。李息这些年实在是被耽误了,难得刘彻和卫青可以想得明白,还抵住了层层压力,没有送一堆奇奇怪怪的挂件去蹭功,如此的信重李息。 第716页 不过,大概也是钱少马少....毕竟多个将领就要多些兵将,南越赵氏王朝毕竟也是从汉朝出去的,不仅善水战,也善骑兵,已经分走了不少。 卫子夫故意笑问,你倒是想清楚了,省钱不去? 蛮夷小卒,不值得我出手。平阳侯府门口,卫青顺手帮卫子夫提了提裙角,答得很是轻松。 可还没等卫子夫笑到眼底,就听卫青补了一句,就是我看卫广的成绩,陛下很是欣赏,若苏氏放手,怕也会后续跟着同去,若是如此,便有些对不住公孙敖了,我拒了他...小锦姐没有找你麻烦吧? ...不会,她和梦知一样,都是...话没说完,卫子夫就停住话头,中气十足的喊了出来,你们这些小祖宗,干嘛呢! 卫青转头,只见院中烧了一簇篝火,酒气冲天,院内四处都是散乱的瓜果和器具,竟然还有开了锋的宝剑?!!都不用问,这剑大概是原来娇娇弱弱,现在胆大包天的言乐搞出来的。 孩子们显然都已经喝大了,见有人过来都没有认出来是谁,就放声长啸,引起阵阵哄笑,大有种自古名士真风流,放歌长啸需痛饮的味道。 无奈扶额,卫青不禁有些怀念当初三个儿子被侯爵束缚时乖巧的模样。 待卫子夫走上前去,才有两个清醒的从人堆儿中奔出来行礼,一个是史节史良娣,一个是...卫子夫想起来了,是原来跟着霍去病的田千城,长得比原来高多了,她都有些认不出来。 皇后长乐无极! 史节不安的往后看了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母后...太子没喝醉。 卫子夫:......,据儿也在? 看着卫青也来了,史节赶紧后退两步去拉言欢,姐,快醒醒,母后和卫大司马来了! 太子...言欢打了个酒嗝,双颊坨红,摇摇晃晃的起来往旁边爬去,欲盖弥彰的说:来呗,太子没喝醉!反正没喝醉,我作证! 卫子夫咬牙,她倒是很有号召力,这样一说,身后的孩子们都在她的身后动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似乎要挡在什么人面前,还磕磕绊绊的说:太子没来。 太子没...喝醉。 卫青,卫子夫:...... 卫子夫是真气啊,合着让她们陪着言笑,就是喝酒么?上前一把就拽出了依然哭得满脸泪花的言笑。 笑,你怎么样?好点没有,母后来看看你,陪你呆几天好不好? 言笑根本认不出她是谁了,只是温柔的话语一出声,她就忍不住啜泣起来,拽着卫子夫的衣领,喃喃道:我现在不能死是不是?为什么不能死,我已经是个行尸走肉了...阿襄哥哥也是自幼丧父,母亲抛弃,她们...他们不让我这样对待宗儿,可是...我真的好难撑下去,真的好难呜呜呜呜呜。 卫子夫心中一揪,恨不得能让自己替她痛,就是折寿十年二十年,换她一辈子平安快乐也是值得的,为什么非要让言笑经历这样的痛苦呢? 母后...或许是怀抱太过熟悉,言笑迷迷糊糊认出了人,哭得更加厉害,我不想见父皇,你让他走!走啊!我...我不回未央宫,不想见他!我恨...恨他! 卫子夫半句话说不出来,只好把言笑搂得死紧,刚刚还在得意,也算为长安的安宁祥和做了一点点事,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连孩子和丈夫都没有照顾好,谈什么功呢? 肩头轻拍,回头去看,卫青眼中满是痛惜和安慰,走吧,就让她们闹一闹也没什么。 被卫青和史节搀起,卫子夫终究是放了手,把悲伤绝望的言笑留在了喧闹放肆的人群。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有一瞬间,卫子夫甚至狠心的决定,还不如就让她殉情死了,免得受这日日夜夜的催心挠肝,但转头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可以允许言笑这么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恭送皇后、大司马,两位放心,臣一定把各位贵人都安顿好。田千城也是心惊胆战出了一身汗。 不过还好,只有卫青多看了他一眼,似有疑惑,剩下的卫子夫没有什么反应。 真险啊,田千城是真怕卫大司马来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 卫子夫最终是走回的未央宫,卫青陪着,一路啰啰嗦嗦了不少小时候的事,又插科打诨说些公孙敖、苏建、赵破奴和仆多等人,或娶妻生子,或娶媳嫁女的武将八卦。直到卫子夫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不少,卫青才停止了带她在宫门口绕圈的行为。 三姐...回...卫青收回了手,轻声道:去吧!有事随时叫我进宫就好。 嗯。卫子夫轻声应道,走了两步,又回头来说:等李息将军走了,春暖花开,陛下要出去转转,你也去散散心吧!我...想让言笑回来住一阵子,也会趁势把少府接手回来。 姐!卫青眼睛一亮,他一直不敢提这茬,一是现在前朝打仗,财力物力都有些混乱,二是,这毕竟是自己和平阳公主逼她接手的,现在关系好了,怕一提起来就吵架。 看着卫青这么开心,卫子夫倒是真无奈,这么容易满足,看着自己拥有的越来越多,他和平阳公主都会这么真诚的开心么?她拿不准平阳公主的全部目的,却觉得能让卫青开心也是件锦上添花的事。 第717页 我很喜欢少府,以后会更加上心,这一点,你代我谢谢平阳公主,至于其他,我们就边走边说吧! 好!我会转达给公主的! 元鼎六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苏氏在家宴结束后松手,让卫广跟着补给部队,走水路南下汇番禺,齐攻南越。 刘彻在外巡幸不停,西南捷报频传,却是先从长安卫子夫手中再到了刘彻手里,卫广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平安已是最大的好消息。 只是西南比不得已经官员到位的西羌,人员使者都缺得厉害,每封捷报到刘彻手里不久,中朝就有不少使者柏始昌分批去了西南新郡,在那边大展身手。这倒是让朝中文官跃跃欲试,朝中难得形成一片人人真心实意翘首以待捷报的景象。 至于李息和徐自为一路,羌人的先零、封养、牢俎等部落既然能化解仇怨,联系上没落的匈奴,熟悉情况的李息和徐自为,自然也能挑拨仇怨,隔绝匈奴,让他们一击即溃。 刘据说,这就很高明,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只是以后的日子就要看那边的官员如何笼络牵制了,不然连张骞和去病表哥开拓的河西之路都要受影响。 之后就给刘彻去了一封奏报,现在的丞相是石庆,刘据这么多年的傅者,所以朝中有什么事情,现在做得越发得心应手。 至于因为栾大给言笑和刘彻造成的创伤,似乎依旧无法愈合,曹宗不再进宫,多和言笑在平阳侯府,倒是引得霍嬗常往宫外去。 刘彻偶尔回来休息,虽然不常见霍嬗和曹宗,精神倒是比原来好上很多,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中尉王温舒被免,新少府丞任中尉一职。 现在就剩下卫子夫一个,还没有把少府稳固的接回来,沈当虽然被卫子夫重新启用,但是仍旧闹出来一些不愉快。 第246章 从哪摔倒 ======== 卫子夫正看着少府这两年的记录和账簿,李息夫人任歆兰就春风满面的进了椒房殿,只是门外站着的竟然全是家丁,足足抬着七八个大箱子,活脱脱一副送礼求官的样子。 可李息刚刚打了胜仗,求什么不能求到他跟前去,要往椒房殿送礼? 一旁跟着言笑算帐的言瑾和言思,见状默契的一笑,丢下长姐,忙不迭的去吩咐景福和瑕心上茶上点心。 任歆兰也很想不笑,她明知道这事不成的几率比较大,但是好歹憋了这么多年是终于要有个决断了,忍不住的激动啊! 皇后,臣妇斗胆,有两件事想跟您提,若是说的不好,您好歹都看在这些土特产的份上原谅臣妇的嘴拙。 箱子落地,沉沉的咚一声,震得卫子夫心肝一颤,这土特产分量可不低啊,看来这两件事不好办,卫子夫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默默的把重要的书简卷好,挪到一旁安全的地方,面上平静得很,你说。 任歆兰犹豫了一瞬,干了一碗茶,才郑重道:首先臣妇是替夫君前来谢恩,多谢陛下这么多年的赏识和提拔,以待罪之身为大汉平羌肃边,能有此尽忠立功的机会,要多些陛下隆恩和卫大司马的美言! 李息多年之前是大行,因张汤之事被罚下,如今又被启用确实不容易,原来是谢恩,不知为何,卫子夫松了口气,笑道:这也多亏李息将军骁勇、足智多谋,无论是为文臣还是武将,都勤勉上进,陛下自然是记着他的功劳的。这礼,等李息将军回来,你应该送到陛下那边去,怎么还往椒房殿抬呢! 一开始说话,任歆兰似乎就到了熟悉的场合,整个人自在多了,陛下现在巡幸在外,臣妇就是想去磕头谢恩也不敢近前,可若不做点什么,心中总是不安,况且还要谢谢卫大司马,左右也都是皇后的亲人,就先来皇后面前谢恩了。 本就是常来常往,卫子夫说话也随意多了,卫青那份,我可不敢接,你呀!应该送到长平侯府去。 任歆兰惊讶道:皇后不知道长平侯府现在无人对接人情往来么? 什么? 看卫子夫真不知道,任歆兰倾身道:皇后,现在月皎妹子有事在忙,也碍于身份拒了好多对外的事情,只跟公孙敖家的和张家的两位常常聚在一起。平阳公主倒是应该出来,但听说也不方便,长平侯府就再不收东西了。但臣妇想着,咱们两家都走动这么多年了,也不是那等求官求事的人情世故,怎么也要收一下我的。现在明面上不好送过去打破月皎妹子的规矩,就送到皇后这里来了。 月皎在搞什么鬼,平阳公主....卫子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再次笑着拒绝,我还真没听说,倒是这样一来,我也不好替卫青收了,回头他怪我就不好了。 皇后这话就见外了,臣妇受皇后照拂多年,如今好容易有点好东西送给皇后,皇后怎么能不收呢?任歆兰看了看殿内的其他人,握紧了桌角,撑着笑道:这礼还有第二个意思,可就怕先说了,皇后定要责怪,所以皇后可一定要收下,要不臣妇都不敢说了。 那你先说说看。 皇后先收礼! 你说吧! 那皇后这就是收了。 第718页 卫子夫:...... 若是其他人,卫子夫自然有各种办法,把这拉锯战绕过去,可是任歆兰这么多年都是干脆利落,此刻这耍赖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行,你说吧。卫子夫妥协,大不了第二天给赏赐回去就行了。 任歆兰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好好整理了一下衣裙,这才规规矩矩的在下面正中间跪下,郑重叩首,朗声道:臣妇斗胆,替家中二儿子求娶公主! 臣妇之子,李驰,忝居大行手下译官长,曾随大行张骞出使番邦,不久便会跟随其父平羌归来,虽然功绩不盛,却也非不成不就之人。多年来,一片真心倾慕诸邑公主,特求问皇后,可否? 话说到最后,任歆兰声音都有些抖了,毕竟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列侯尚主的,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毕竟换她自己坐皇后位置,也是先考虑列侯的。 ....... 等了半天,卫子夫都没有说话,任歆兰有些跪不住了,咋回事啊?是自己声音太小了,还是皇后没听到,发发脾气也好啊! 都出去吧。卫子夫停了半天也只把人都赶了出去,看到屏风后激动得捂嘴的三个孩子,颇有些无奈,她们真觉得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很顺利么? 等众人都出去了,几个孩子也退开,卫子夫才喊李息夫人起来,这次李息将军得胜归来,你是有听到什么风声说准备封他为列侯了么? 若是如此,还算有些希望。 可任歆兰摇摇头,圣意难测,她只敢偷偷的想,哪里真的相信有功便能封列侯,封列侯最好的机会就是出征匈奴的时候,可那时候李息正跟卫青打前后的配合,哪里有心思捞封赏。 卫子夫心中沉了大半,还以为她是看到了希望才来的,没想到,所以你是让我来想办法的? 皇后,臣妇也是迫不得已。任歆兰再开话头,憋不住的眼泪就要往下掉,忍了忍才继续说:皇后,臣妇本想着阿驰真心喜欢公主,就是一辈子不娶守着她也没关系。可是前几天偷听公主说,两人早就下了决定,准备等阿驰回来就去跟陛下坦白,不论生死也要定个名分,可后果我...我怎么舍得啊! !!!他们两个胆子还真大,跪求刘彻这种事,几乎就没人成功过,惹恼了刘彻,俩人都没有好下场,言乐尚能保平安,李驰呢?不拖累家人就是幸运。 卫子夫刚要说什么,就听任歆兰继续说道:公主还说,之所以等这么久,是因为她怎么都能豁出去,毕竟阿驰还有忠孝要尽,这次随父出征,也算是个交代了,等他回来,两人便一条心去求陛下。公主有此心,臣妇更不忍了,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争气,让他连心爱的女子都娶不到,还要去拼命,所以这才斗胆来求求皇后! 说着就又往前走了几步,跪下哭求,我家将军虽然没有立下什么不世功勋,但毕竟也是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如今也有个胜仗在手,所以臣妇斗胆,皇后觉得,列侯之位希望有多少?若是可能,我那大儿子也是愿意帮忙的! 若是李息有幸被封侯,李驰上面还有个哥哥,怎么算也不会轮到他。然而他哥哥却愿意让出承袭的爵位,这样的家庭,言乐嫁过去,一定很开心。 但事实是,这次南越和西羌胜利,国库和少府都拿不出太多的钱来封赏了,说句难听的,很多都已经预支出去,刘彻绝不可能挪动的。夺爵一百多人,也只是省钱而已,若再加列侯,只能是负担。 李息封侯,恐怕希望渺茫,zhiyu任歆兰的问话,卫子夫很理解她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希望李驰和言乐在一起,但是,情感是一回事,理智是一回事,夫人,这话问的不合适。 封功受赏,鉴于卫子夫敏感的身份,未免瓜田李下之嫌,从来都是不得妄议揣测的。 任歆兰红着眼睛,哽咽半天,只好告罪,是臣妇多嘴了。 ...... 这下卫子夫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再看看下面满怀失望的任歆兰,实在有几分像言笑再嫁时候的自己,若是言乐和李驰真的分开,将来只怕也是言笑如今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自己又怎么忍心,而且这事不能就任由言乐和李驰莽撞行事,目光扫过桌前的竹简,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卫子夫起身,认真说道:任夫人,想跟本宫做亲家,可没有那么容易,要做的事情很多,你可要准备好搏一搏! 任歆兰猛然抬头,眼中皆是希冀,皇后? 卫子夫转身下阶,拉着任歆兰,意味深长的说:本宫就不信了,我输在了跪求上,怎么还能让我女儿输?!我们这样做...... ~~~~~~~~~~~~~~ 于是,等刘彻和李息陆续回来长安之后,言乐板板正正的和李驰跪在了刘彻面前。 面对女儿的自作主张,刘彻刚高兴了两秒,就拍案而起!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女儿被个小官员给骗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还让他教公主骑射,现在想想都是方便他跟言乐接触罢了! 言笑言欢都是很开朗的性子,言思才刚刚长大,之前只有言乐一人乖巧娇柔,让人看着就骤生浓浓的保护欲,刘彻自然也不例外,对这个如水一般的女儿也是疼之又疼,几番定不下来尚主人选,也是既怕对方保护不了她,又怕对方欺负了她!要是光考虑言欢,怎么都能差不多捞上一个合适的! 第719页 可言乐现在,自己找了一个最最最不合适的! 而且这场合他刚刚说完要派李息持符镇守西羌!平阳公主、隆虑公主、卫青、徐自为、徐自为夫人、李息、任歆兰、卫子夫、刘据等一众人,和言乐身边的奴仆华叶等等,该在的,不该在的,都在! 刘彻越想,头上青筋越跳得厉害!是谁给了言乐这么大的胆子,让一向胆小的她敢这么做?! 气氛越来越凝重,做了这么久的郎中令,徐自为也是头一次这么迫切的想在刘彻面前溜之大吉。 都给朕滚出去! 这句话竟然犹如一句特赦令,让不愿意看热闹的人瞬间走得精光。 至于有关的人,自然不会滚出去,刘据等人犹豫了一下,实在不好界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滚出去,就领着卫伉和张贺站到了最远处的门口,门外是言欢和言思。 几个孩子对视了一下,默契的竖起耳朵往里听去! 卫子夫等了半天,看刘彻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就率先板起脸来呵斥道:言乐,你也太过放肆了!婚姻大事有你这样禀明父母的么?看把你父皇气的,还不快道歉! 道歉?!哼!朕用得着她口不对心的道歉!她是想气死朕了事!刘彻哼完,又觉得不吉利,她是上天派来折磨朕的!原来那样娇柔听话的女儿,竟然都是装的!朕就应该杀了李驰,她就能情醒了! 陛下!李息在旁跪着,赶紧求情,请陛下开恩!臣愿替儿子受罚! 李驰哪里肯,陛下,都是臣一人之过,还请陛下将一切都算在臣一人的身上! 你闭嘴!若是你没命,爹还怎么活! 卫青出言,陛下,李息将军刚刚得胜归来,为了些无伤大雅的儿女私情,受罚有些说不过去,况且无法跟众人交代,总不能把此事宣扬出去吧? 无伤大雅?哼!总之他没女儿,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滋味!这是有伤大雅!有伤! 列侯尚主,礼之自然,朕会尽快安排。刘彻没有再反驳卫青,现在确实不好处置李息,别说他刚刚得胜归来,就是这么多年的君臣之情,李息又无大错,刘彻自己也没失去理智,哪里就真的说杀便杀呢! 刘彻只是很干脆的准备断绝了言乐的念想,今日之事当没有发生过。 众人一惊,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卫子夫也没能拽住刘彻的衣角,只有言乐在下首,斩钉截铁的一句,礼之自然非情之自然!父皇一日不同意,我和李驰就长跪不起! 哼!威胁朕?刘彻环视了一周,没有从卫子夫同样惊讶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这才怒气稍平,冷斥道,你满大汉去数数,用这招来逼朕改主意的有多少,最后又成功了多少?你以为你是朕的女儿,就是那个例外? 我不是那个例外,长姐也不是那个例外,只是可惜,长姐听从了您的安排,也没有得到幸福,我争取一回又何妨? 你!刘彻气得直哆嗦,她在暗示什么?暗示自己拿栾大害了言笑么?那是他本意么!都是那个骗子骗了他们父女!她怎么敢这么说?怎么敢把所有的错误都赖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可刘彻也清楚,要不是他的偏信偏听,若不是他的旨意,言笑也不会信,也不会被骗,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被众人笑话的地步! 门外的刘据等人也是面色尴尬,侧目去看卫长公主,确见她嘴角晲笑,冷冷的站着,回望大家,轻声道,这句话,是我给她出的主意。 父皇的歉意和懊悔,她不需要了,但愿可以帮上言乐吧! 只有太子弟弟是那个例外么?可他又例外到哪里去,不也是定了一切才来禀报您!言乐继续辩驳道那为何他的陡然禀报就是惊喜,我的就不是?我没有给父皇抱来一个孙子,已算是我的孝道了! 门口几个孩子看向刘据,刘据摸摸鼻子,瞟了一眼卫长公主,悻悻坦白,这句话是我跟良娣给她出的主意。 哦 啧啧! 刘彻被怼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得拂袖而去,那你就给朕跪到天荒地老! 言乐实则也怕极了,眼泪生生在眼中打转,憋得难受也不肯让它落下来,直到门外听到刘彻起驾走远了,才拽着李驰哭出声来。 卫青无奈叹息,拽了李息起来,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吧! 李息犹豫再三,见李驰不断叩头,终究是妥协离去,只是不知再见儿子,是喜是悲啊!一直没出声的任歆兰目光扫过卫子夫,两人微不可查的互相点头,这才站在李驰面前片刻,不舍的同李息一起出宫去了。 卫子夫也站起身来,跟目露怀疑的平阳公主对视相望。良久才道,听闻公主不理侯府俗事,前段时间任夫人本要送过去的礼,落在我手上,现在我也不好收了,就请公主带回去吧! 平阳公主只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但确实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留下叶葵接收礼品,自己一个人去追卫青。 不得不说,言乐这次选的位置很好,宣室殿! 第720页 不到一天,言乐一晕,刘彻就不得不找了个理由回来看她,还美其名曰不能让一个公主霸占了议政的地方,可孔立觉得,到底是血肉亲情,陛下舍不得的。 也不知谁给李息和卫子夫通风报信,听说言乐出事,刘彻有所松动,前后脚进殿来了,等言乐在李驰怀里悠悠转醒,李息也到了宣室殿,凑热闹的平阳公主也跟了过来,人又再一次的聚全了。 看到言乐面无血色,却终于醒了,卫子夫和刘彻双双松了口气,刘彻耗不下去了,不住的让李息赶紧把李驰弄走! 李驰哪里肯,言乐都没有放弃,他若走了,算什么?拽着言乐不肯放手,更加给了言乐力量强撑着辩驳,看在女儿跪了这么久的份上,父皇就再听女儿一番话,可好? 衣角被卫子夫扯得又紧又皱,刘彻只好无奈附身,道,你和李驰还准备说你们是怎么相爱相知的!?朕不是很想听,但看在你头一回冲动这么久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这次再说不动朕,你就放弃?婚嫁之事听朕安排? 言乐似有犹豫,这下连卫子夫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刘彻和平阳公主却很满意,小姑娘嘛,稍微强硬一些便退却了,何况是一向胆小的言乐,跪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言乐心中忐忑,压迫之下,她本能的害怕和退却终究是冒了上来,转头看了一眼李驰,对方却只是冲她笑,公主想清楚了么? 好!言乐再无半分犹疑,干脆的应下了刘彻! 好,你说。刘彻难掩讶异,这回颇有几分认真的坐在了座位上。 就从礼之自然说起!这礼是礼法,还是常理的理?言乐斗胆!敢问父皇,之前的列侯尚主,难道就没有拉拢列侯的意思?!但是如今,四海升平,番邦来朝!如此盛世,小乐问一句父皇,您,还需要我这样做吗? 刘彻眼中寒光一闪,转瞬即逝,声音也冷了不少,你什么意思? 如果父皇需要,还需要用亲事来拉拢世家列侯,那我听父皇的!如果不需要,请父皇给我一条幸福的路,父皇应该比谁都知道挣脱父母的束缚,自己找到一个爱的人,是多么开心和幸福的事情!母后就在您身边,您却让我远离所爱之人,不觉得残忍么? 卫子夫都准备好说话了,刘彻却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反驳道:你别把你母后搬出来!朕不吃这套!你不是朕,李驰也不配跟你母后比! 言乐跪直,大声道,不是搬母后,是搬父皇!我头一次在父皇面前侃侃而谈,铿锵有力,不是单单因为找到了我爱的人!而是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刘彻不解。 我终于学会了,如何面对理解自己的人,如何面对想理解的人!就像父皇在朝堂上面对大臣一样,怎么让他们理解您,怎么去理解他们,这是人生好难好难的问题,可是因为李驰,我都渐渐明白了!我之前不理解父皇,没办法像两位姐姐一般跟您心有灵犀高谈阔论,没办法明白有些政令或柔或严,到底有什么非要推行不可的必要?可是现在,我好像什么都理解了! 刘彻道,你继续说。 想要得到别人的理解,哪怕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也想要别人理解自己!许多个别人多了,才拼出一个完美的自己!大汉江山理解父皇的人多了,才能有一个冠绝古今的帝王!言乐握紧了李驰的手,虽然话说得颠三倒四,但她把所有想说的,都说了,再无遗憾,一字一句道,父皇,我不贪心,不追求完美,不要冠绝天下,只要一个李驰就能拼凑好自己! 刘彻思路有些没有跟上言乐,还在反复想着她拼凑不拼凑的话义,一时无话可答。 李息和平阳公主却各有心思,打量着漩涡中心的四人,各有计较。 卫子夫就在刘彻旁边等着,这些话有一半是自己教的,有一半不是,自己能听懂,她相信刘彻也能听懂,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一直胆小娇柔的女儿,竟然因为李驰想得这样清楚明白。 可言乐似乎有些着急,好半天都没等到答案,又见卫子夫不说话,急忙忙又抛出一句话来,父皇要李息将军镇守西羌,不如让我下嫁同往,免了君臣相疑! !!!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不对了,卫子夫暗暗叫苦,形势大好,言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是万不得已的底牌,怎么能用在此刻?! 第247章 一波三折 ======== 刘彻微微眯起眼,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危险,像是老虎盯住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猎物,只要稍有不对,便立刻暴起撕碎对方,连出口的话都带了浓郁不开的警告,你说什么? 不得不说,能安安稳稳在刘彻身边平稳多年的李息,是很不简单的。 连平阳公主都没有转过弯来,他就已经随着陛下的发问,扑通一声跪在了旁边,朗声道,家国大事,不可轻疑,臣万死不敢有此心!陛下宽宏大量,请念在公主与小儿私情冲动,并非本意,莫要降罪两人,若有责罚,臣,愿领受! 是臣之大错!李驰听完才反应过来言乐这话说得不对,实在很有挑拨君臣的嫌疑,尤其是落在刘彻耳朵里,实在忌讳。 第721页 都是因为臣,公主才口不择言,还请陛下开恩降罪于臣一人,切莫因为臣卑薄之身,影响陛下与父亲的君臣之情,陛下与公主的父女之情! 刘彻冷冷的扫了李驰一眼,一个译官长,就算有军功和出使之劳,但还入不了自己的择婿范围,虽然大汉法度在上,但碾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无需动怒。 只是,死了,西羌的持符镇守之人要换,言乐也要恨上自己,造成的影响对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好处。 尤其是言笑已经跟自己关系僵持不下,短时间内再多一个言乐,他有些下不去手 言乐也有些吓呆了,话赶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只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若父皇一点相关考虑都没有,为何不让李息将军的家眷一同前往西羌,还要等上一等?女儿不禁要问,您等什么呢?! 卫子夫见刘彻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言乐,心中一紧,斟酌着开口,陛下 你莫要插话!刘彻动都没动,就截了她的话头,依旧复杂难言的看着强撑在地的言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女儿,他从未见过。 一向追着公孙敬声,多愁善感的女儿,一向唯唯诺诺,不善言辞的女儿,能考虑到这一层是她自己想的,还是李息教她?抑或卫子夫教她? 更重要的是,想来想去,刘彻想弄明白的是,有人教了她,她能悟透其中多少? 现场陷入死寂,跪着的李驰和李息都有些冷汗涔涔,一直没开口的平阳公主才道,陛下教女,还请两位退下吧? 李息和李驰哪里敢动,依然跪伏在原地。 直到刘彻开口,关于家眷的事,李息,你也是这么想的? 臣不敢!李息叩首道,执符镇守西羌边陲,前所未有,臣知此去定是千难万险,也是光明征途,陛下赏识臣才给这个机会!留家眷在长安也是帮臣解决后顾之忧,断无其他想法! 刘彻似乎轻笑了一下,整个人也放松了很多,微微后仰去看言乐,你看,根本就不是你想当然的那个意思,离间君臣,试图挑拨,怀疑将军和有功之人,言乐,就算你贵为公主也应知谨言慎行,婚事不成还是小事,边疆用人,朕不会多罚什么,但你这桩桩件件算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么? 言乐本能松了口气,之前犹豫太久,就是因为怕连累李家,她自己倒无所畏惧,周围的亲人不怕连累,就她一个人怎么都行,是,争取过了,听父皇发落! 李驰这下着急了,按说怎么都不会轮到言乐受罚,可刘彻这是什么意思,看他们父子还有用?所以要把这事算在言乐头上?陛下,臣与公主同进退,自然也同罚! 同罚?好让你们情比金坚,感天动地?平阳公主开口了,你们也太小瞧长辈了,不会罚你们,现在越打压你们,你们越坚持得厉害,陛下,我看不如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两人分开几年也就淡了。 陛下!言乐妄自揣测虽然不好,但她自小心思单纯,头一回如此思考,就算有错失也是也是正常,还请陛下宽宏!卫子夫倒是真的着急言乐的下场,回想张汤之事,她就隐隐后怕,怕刘彻一个冲动,真的做些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刘彻目光一直没有从言乐身上离开,这个女儿给他的震撼有些大,若是今日之事被其他女儿做出来,他也不会太过惊讶,可是言乐自己需要揣测的事情太多了,甚至揣测过李驰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让那么沉迷于公孙敬声的她,突然就这么坚持嫁他了?那么是不是自己坚持一下,言乐将来也会选别人呢? 言乐,今日之事不会如你所愿,你会恨朕么? 刘彻此言一出,殿内的人,心都凉了大半,终究,结果还是失败的么? 泪水夺眶而出,言乐只觉摧心裂肺,披肝断肠,她还是失败了,从来都没有过成功,原来靠言欢姐姐、靠母后父皇、靠兄弟姐妹、靠公孙敬声靠了十几年,娇弱了十几年,不成器了十几年,哪怕李驰那么相信自己是最好的,也终究是失败了! 言乐很想不顾一切的去哭去求去撕扯,尽自己所能的去抱着这个婚事不放,可是耳边响起来之前,言欢姐姐的那句,言乐,你要记得李驰常问你的那句话! 记得自己跟出使归来的李驰表明心意的时候,对方照旧问她一句,公主,你想清楚了么? 这句话自从认识他,他就一直说给她听。 为了公孙敬声承担错误,被他发现的时候,是他只问了这句话; 为了公孙敬声,去学骑射贴近他的生活,所有人都反对,是他只问了这句话; 还是为了公孙敬声,自己把他的奏报透露给了敬声表哥,还是他只问了这句话; 一直都是他,只问清不清楚,决不决定,从不问原因! 可是想清楚,不代表能做好,她是不如言欢和言笑两位长姐的,想得再好也是办砸了。 看着言乐在李驰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卫子夫也隐隐发急,不住的去拽刘彻的衣袖。 第722页 刘彻没有等到答案正要失望起身,李息却开口了,陛下,是臣失职,最近忙于整顿行囊前往西羌,家中安顿应有不妥之处,才让前来送行的言乐公主产生误会,还请陛下饶了褚邑公主,降罪于臣!臣回去定然整肃家中,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平阳公主冷笑道:李息将军倒是好心好意的想帮褚邑公主,但,如此回护,本宫有些怀疑李驰是被你授意,才去引诱公主的! 李驰转头怒道:陛下说的对,公主应谨言慎行,平阳公主有事可以冲着李驰一人来,不要随意揣测臣工之忠心! 你! 卫子夫抢话,说到底,家里事,无需公主操心!朝政事,公主谨言慎行才是! 皇后和公主好了没有两年,又争成这样,李息见刘彻脸色越发难看,膝行两步道:臣愿辞官,以证清白! 刘彻点点头,似有所感,但依旧没有搭理他,大步而去。身边的孔立瞄了一眼刘彻不住的冲言乐叹息。 眼瞅着出了门,言乐看着父皇渐行渐远的背影,或许是看到了孔立的暗示,或许是父女天性,总之也不知哪里来的心绪,让她大声哭喊道:父皇!长姐说,爱您也好,恨您也罢!你都是父皇啊!你都是言乐的父皇!是我亲父啊! 只剩半片衣角留在众人眼中,刘彻还是硬生生顿住了脚,飞起的衣袍静落,胸膛却止不住的起伏,言笑他的言笑啊! 如今是他的言乐啊 众人看不见刘彻的面庞,只见露出的半个玉冠一起一落,再无晃动,可孔立看得清楚,刘彻瞬间红了眼眶砸下来一串泪,没入白玉阶,再无踪迹。 唉 刘彻渐渐没了踪迹 屋内一地的伤心人,卫子夫惆怅起身去抱言乐,小乐 母后!!!!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一会儿李息也站了起来,到二人身旁无奈叹气。 皇后!陛下有请!孔立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看着满屋的人,一脸喜色的对卫子夫喊道。 !!!! 言乐停止了哭泣,跟众人齐齐探问向孔立,陛下这是回心转意了? 孔立不敢多说,虽然大概率,也是猜测,所以只急切的对卫子夫说,皇后,您快请吧!陛下等着您呢! 母后? 皇后? 卫子夫稳了稳心神,快步离去! 宣室殿不远就是天禄阁,难得清了场,刘彻转上了高阁等着卫子夫的到来。 言乐的话,什么拉拢列侯旧臣的,是你教的吧? 自从霍去病走后,刘据成亲,这天禄阁单独的读书间就很少有人来了,卫子夫在窗边站定,是。 刘彻轻笑,朕就说,她的脑子哪里能轻易参透这些,反而字字句句都像是朕当初教给你的。 卫子夫淡笑不语。 且不论李家身份,你竟然舍得让言乐嫁去西羌? 陛下,我们没钱了。卫子夫语出惊人。 什么?刘彻听得稀里糊涂。 陛下,自从我把少府接回来,款项捉襟见肘,不是准备他用,就是刚刚收回,仅够开支。卫子夫继续数道,这次同时开战一半兵将,一半犯人,西羌还算好些,有良家子弟和刚刚改编的八大校尉补充,可依旧不是从容出征,再无漠北之时的财力物力。 你跟朕说这些干什么? 陛下,关内侯李息得胜归来,虽有罚没爵位一百多人之事,他就算轮不上列侯,也该增邑了吧?陛下没有赏,只给了个前所未有的官职,作为嘉奖,就像当初的凉州刺史一样,这持符镇守,不是个轻省的活,只是听上去风光。 所以呢? 再相比南越等地,新郡设立,各处人员挤着头去,西羌倒是少有人问津。纵使李息手中权力再大,到了地方也是开荒新地,难上加难对李息来说,是罚还是赏呢? 那就看李息的本事了,若不行,以后将军持符镇守也不必再推。刘彻不自觉的就被带着走,不对,那你说这些和言乐有什么关系? 就把言乐赏出去吧!卫子夫一本正经。 刘彻却觉得她在胡言乱语!赏出去?简直胡闹!! 言乐去,对所有人都是好事!陛下细细想想,其一,李息刚刚护着言乐不受惩罚,说明是个可托付的家族,其二,李息进退得宜,有功无赏,难免薄待于他,全了他儿子的一片真心,他只会更加感激,尽忠职守!难道陛下还真的想看着镇守的将军失败而归,再想其他官职来加强边陲的掌控? 卫子夫,你算计朕!刘彻很不开心,公事也好,私情也罢,这事,你该提的不该提的,都提了,算准了朕会心动答应!可你别忘了,列侯尚主,你就不怕日后言欢,抑或言慧,都跟言乐的生活差距甚大,比较之下,你们都会后悔的! 卫子夫知道他这是开始妥协了,凑上去抱他胳膊,笑言:陛下,我跟着你不后悔就行了,管那么儿女债作什么? 第723页 少来!刘彻甩了两下没有甩开,只好任凭她抱着。 告诉你,以后想女儿了,不能找朕哭! 嗯 以后去看她也没有机会,生了孩子,你也看不到,只能她抱回来! 嗯 西羌苦寒,你是真狠心啊! 本来留李息家眷就是给他留些本钱在长安,别最后都养不起家,这下可好,朕还给赔进去个公主,真是便宜他了! 哈哈哈哈 笑什么?别让言乐跪着了,把宣室殿还给朕吧! 好 等卫子夫送走了李息三人,平阳公主竟然还在等她。 公主有何见教? 卫子夫,你入宫前答应我什么,还记得么? 多年前的事了,好像是长公主放心,子夫一定竭尽所能,让陛下能少一件烦忧,就少一件。 公主想说什么? 陛下年纪大了,你也一样,多顺着他不好吗?非要做这些事情惹他不开心,为了言乐的事情,就提起言笑的事,他得多难过!最近出去的时间是长了,也铺张浪费些,但辛苦一辈子,喘口气都不行么? 卫子夫不是很理解,公主觉得我顺着陛下,顺得还不够? 我只希望你们每天都能同时开心,不是一个人快乐,另一个人难过!你总是给他找事做,不是让他焦虑这个就是操心另一个,好容易外面没事,心中还要操心你。 公主,陛下就不是可以闲下来的人!卫子夫真的不是很懂平阳公主,闲下来就寻仙求道,崩溃了就狠烈嗜杀?闹出来一个栾大还不够么?闹出来一堆张汤庄青翟还不够么?你难道就没发现,今年战事一起,陛下所有的情绪都变好了,他过得越充实就越开心,这些成就给了他真实感和成就感,这也是一种快乐,为什么非要闲着才行呢? 平阳公主执拗得很,既然道理跟你说不通,皇后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有你,也能有其他人,你不肯做,肯做的,能做的人,也多得很! 你! 哼! 第248章 付之一炬 ======== 第二天,卫子夫正跟攸宁讨论她提出的宫人外遣计划,如今西南新郡多立,有背景的官员都带着奴仆去上任了,没有什么背景的,攸宁都有通过詹事府对接丞相,安排了一些迟迟没有晋升的宫女出去。 如今是石庆在丞相之位上坐着,很多事都便利不少,反而是攸宁这边出了问题。 至于什么问题,嗯,卫子夫现在全盘了解了之后,只能说,攸宁的初心不错,奈何执行起来不尽如人意。毕竟大家仍然对宫中的繁华颇为眷恋,又会有多少人愿意出去谋个不知道的未来呢? 各地良家子还好,怎么也是多了一条回家的路,这些新郡可没人愿意去,可如此一来,计蕊和攸宁都觉得若这事只利于后宫便有些失去光泽了,日后怕也不能长久。 这事若想圆满,实在颇为棘手...... 加上景福、瑕心、霍嬗、曹宗、言瑾、言慧等人,讨论得实在是热火朝天,卫子夫也是听得兴致勃勃,突然间被刑夫人叫走,也是不明所以。 直到了兰林殿,里面传来熟悉的曲调,卫子夫才晓得,这是平阳公主的其他人,来了! 丝竹管弦,欢快悦耳,卫子夫远远看着,倒是姿态优美,轻灵巧倩,只是这舞曲的风格跟平阳公主的喜好是截然不同,难为她那么喜欢音律的人,如此费心了。 皇后?这倾国倾城的美人,真的有那么美么?刑夫人不敢一个人贸然进去,站在卫子夫旁边努力去探看。 卫子夫侧头看着好奇的刑夫人,笑道:长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就是若真的倾城换一个美人,陛下定是第一个送美人去死的,就更不要提倾国了。倒是你,怎么不好奇平阳公主为什么不捡你这个现成的夫人合作,倒是送了个新的进来。 因为我拒绝她了啊! ...... 刑夫人踮起脚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正脸,落脚回来气馁道:真是可惜,我还没有开始盛宠,就要担心输了。 卫子夫,...... 皇后用不着这么奇怪吧?刑夫人道:我又不是傻子,平阳公主再怎么跟您闹,终究是长平侯府的人,我不会被卖了? 这样一想倒也是有道理,但又有另外一个疑问,既然终究是一家人,平阳公主现在在闹什么呢? 皇后应该进去听听,这天下也不独你一个人有好嗓音,也不独你一个能完成我的心愿。 这话,卫子夫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是谁在说,看来她是等着自己呢!刑夫人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还是选择站在了中间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是,刑夫人很聪明,本宫没有打算跟皇后闹翻。平阳公主此刻志得意满,也是有些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有句话,看在长平侯府的面上,还是要跟卫子夫解释,所以,长平侯自然也干预不了什么,皇后若是有气,可以随时冲我来,但本宫还是那句话,只想后宫有人可以解陛下烦忧,你们做不到,自然有人可以做到。 第724页 刑夫人颇有不甘,但见卫子夫没有说话,也只好挪了挪脚步,离平阳公主远了些。 卫子夫定定的看着平阳公主,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么多年,两人越走越远,不是阴差阳错,不是好心办坏事,不是谋定而入局,是两人本质依然有着深深的不同! 她不理解自己,自己也不理解她! 但是少府,自己现在手中的一切,终究是要算平阳公主一半的功劳,卫子夫还是抱着一丝跟她和解的可能,我不懂,公主!我真的不懂!若有一天李夫人也没办法帮助陛下走出情绪的困境呢? 平阳公主说得随意极了,那就再换一个人! 再换一个?每个人的使命都是为了陛下,为了他的快乐和开心么?卫子夫突然感受到了一些与往常不同的难过,公主,你叫月皎回来,也只是觉得她能让卫青宽慰么? 是! 卫子夫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想,为了男人的宽慰,她哪怕喜欢卫青,也是退让的,甚至卫青还没说什么,卫青也不是那么想的,她就已经巴巴的送上去了为了他们的宽慰,为了江山的稳定,因为他们有功绩,很多的退让和宽容便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 这算是一种情感的交换么?还是人生本就是一场交易,毫无其他意义? 公主,我不懂!卫子夫执拗的道,自己现在也不想懂了。 一旁的邢夫人听着,她也突然很迷茫,很无措,只是她并不知道谁对谁错,只觉得难过极了,至于难过哪里来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突然很想去拽紧卫子夫的衣角。 不懂就不懂吧!平阳公主也有些累了,就是管好你的女儿,一个去边疆还不够,还想有一个落在我手里么?我可没有你那么宽广的善心。 什么?! 平阳公主不愿意提,叶葵只好上前补充,皇后,言欢公主因为李夫人的事前来质问过公主,说话...不客气了些,如今已被陛下罚禁足了。 言欢?卫子夫只觉头疼,言乐之事刚刚定下,她又出事了?如此自然也没了心情再说下去,匆匆离去。 刑夫人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心事重重的跟着走了。 这算不算大获全胜?平阳公主看了看殿内,里面照旧歌舞生平,一切都按照她想的那样,再转头望着无人存在的院子。 她想笑,表情到了唇边,却牵出几分勉强和执拗... 叶葵刚想上前安慰,却见手下人匆匆来报,耳语几句就变了脸色,主仆二人顾不得等李延年的妹妹最终被封为什么,就跑着出宫了。 平阳侯府出事!更确切的说,是月皎出事了! 也是急急赶到的梦知,刚上前几步,就被大炉里蹿出的火逼退好远,顾不得衣袖被燎,梦知头一次不管不顾的吼道:月皎,你这是干什么,你忙了这么久,不就是想为天下女子作传记,修记录吗?你怎么能都烧了呢?! 我做传又有何用?出去一遭,才觉我这笔墨纸砚有些用武之地,还想着有一天能跟司马先生探讨一番,将他看不到的,统统补上!月皎见烧得差不多了,就从侍女怀里抢过仅剩的部分,狠狠心,全部丢进了火炉里! 火焰骤起,吞噬的不仅仅是易燃的竹简,还有这么多年的心血和努力。 侍女也是心疼极了,跪下来不住的喊着:夫人,你三思啊!!夫人!快熄火吧! 梦知也上来摇她,月皎,你到底在做什么?!竟然连底稿都烧!你疯了么? 梦知...一个人心里存了偏见,是可用笔杀人的,而且今天我明白了,为何女子少入史书,因为...原来让女子苦的有男子,更有女子!更有姐妹!公主送李夫人进宫,又将皇后置于何地?我与她姐妹情深,如此之事,下笔不忍写事实,不写难消心头怨,还不如一把火毁了! ......梦知心中一痛,望着灼热的火苗,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难道自己帮着收集资料,忙了这么久,所有的一切就这么毁了么? 你!赶紧把火给本宫灭了!等平阳公主奔进来的时候,上面已经看不见什么完整的竹片了。 叶葵一桶凉水泼过去,身后的一众人才敢陆陆续续泼水上前,逐渐熄了炉中熊熊烈火! 平阳公主不顾阻拦的上前扒拉还算能看得出的竹片,碰上有些还在燃烧的竹片,未灭的小火苗烫得衣袖都出了窟窿,叶葵和梦知连声叫嚷,她都不肯放下! 可一切是真的付之一炬了,触目都是残破的竹片,字迹模糊难辨,只字片言凑不起任何流畅的话语!! 胸中如同堵了一团棉絮,上不得,下不去,平阳公主恨不得拿刀逼着月皎再写一遍!!! 自从大婚之日月皎回来,平阳公主自然也是知道她在做什么,甚至还无比的期待她会怎么写自己,怎么写长安形形色色的侍女、奴仆、歌舞伎、夫人、妃嫔等等! 这些人在她的笔下,一定比在史官笔下更添笔墨! 这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烧了这些!!!平阳公主也冲月皎喊。 对方目光却怔怔的落在她脚下,半晌,自嘲的笑了一声,不然呢?你要我如何落笔写你再送美人入宫?问你为什么,你会如实答我么? 第725页 平阳公主悲痛至极,为什么她们都不理解呢?南宫公主去了熟悉的诸侯王封地游历,隆虑公主又眼里心里只有孩子,自己只有一个亲近的陛下了,子女离去之痛,何其难过,只是想让刘彻开心些,她又何错之有呢? 毕生心血付之东流,月胶自己焉能不痛,之前被人质问哭求,她尚有执着的余力抵抗,如今全都没了,她也像被抽走了灵魂,全无精神。 公主,你脚下那片,虽然不是你想要的,但大概就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 闻言,梦知刚要去看,就被月皎拉住了手,姐姐...撑我进去吧! 看着平阳公主宝贝似的去捡,梦知也歇了去看的心思,问问的扶着她,答,...好! 翻过地上三片用细绳勉强并排牵扯着的竹简,竹简下半部分已被烧光,只依稀见得排排娟秀的小字写着,卫氏字子夫家中行三......考于长沙边陲宗......陪葬...礼...得脱...... 这...这...月皎连这个都写了! 往事涌上心头,平阳公主整个人都细细密密的抖起来,这是源头,一切的源头! 卫子夫为什么那么不喜欢祭祀和鬼神,月皎为什么那么容易多思夸大,都是因为这场陪葬祭祀!! 虽然此礼早被汉室皇家废止,但仍有家族和诸侯王迷信此道,私下各种花样还是存在的,比如...如何让一群奴仆自愿献祭、自愿陪葬,如何洗脑少男少女甘愿牺牲,甘愿奉献,那么只要人死了,便是不葬不祭也浪费了...... 那漫长的拉锯战中,唯独卫子夫和韩月皎,没有!没有被自愿,没有被洗脑,依然执着于此礼不合律法,不合人情!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其中的煎熬和困苦,能脱身而出又是多么的不容易。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卫子夫不信鬼神长生的沉着;不迷祭祀祥瑞的执拗;不随便听人言,受人摆布的坚韧;还有她倒着活的性格,从沉稳从容再到开朗随心...... 月皎,也是一样的,她们两个,从黑暗可怖的神鬼祭祀考验中存活,各有千秋,各有优缺点,却是真的到哪里都能活!每天都尽力活得开心! 选出了这两人,后来又加上梦知和锦枫,渐渐的,她身边就是四个贴心的姑娘了...... 那些少时不好的回忆,几乎就要这么被尘封了! 这是怎么? 卫青震惊的声音,喊回了平阳公主的思绪,只见四周的奴仆开始收拢这些残渣碎片,有些已经准备要拉走了,她这才回过神来,本能去抓他,卫青... 公主?卫青见四周无人搭话,连叶葵都离得远远的,只好先扶着面色苍白的公主起来,公主你没事吧?这是烧了什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平阳公主沙哑着的嗓音,如同好几天没有喝水的干涸,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在府里? 卫青一愣,懵懵道:月皎让我去李息家送些东西,再者言乐也要出嫁,之后便跟着李息同去西羌,我去买了些东西准备送她... 我让你找东方朔引荐司马谈过府,你怎么没有早点安排? 我.... 禀公主,已经见过了。留下来收拾残局的月皎的侍女,忍不住插嘴。 平阳公主忽觉不对,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自己送李延年妹妹进宫是临时起意,连卫青也是今早他出门才知晓的,那月皎怎么知道的?宫里当时有人在议事,是谁出来告诉了她!? 平阳公主回身瞪着那侍女,叱道:说!你主子今天见谁了? 是司马先生,夫人她把李广和李蔡家女眷的部分写完了,想给他看一看,可他却理都不理,还拿公主送李夫人的事折辱夫人,说她也不过是歌女出身,降了天大的好运才于大司马府过了这许多年的好日子,笔墨上为李家说些好话,哪及得上公主讨好陛下之万一 平阳公主听毕,气得差点昏过去,浑身发抖的从牙缝蹦出来六个字:司马谈,你找死! 公主!你干嘛去啊?你带着剑去干嘛呀! 公主你要去哪?干嘛让家丁带着棍子,将军你说句话呀!夫人?夫人!你快来拦一拦啊! 月皎听不到,卫青不想管,尤其是听到所有的传记和资料都变成了脚下黑灰之后,也是如遭雷劈,震惊难言! 他......他给姐姐写的评言,也没了?? 第249章 言欢之局 ======== 然而长平侯府的这一切折腾,卫子夫并不知晓,一个言欢就已经很够她头疼了。 折腾了几天,连刘据和言乐都来说情,她倒是死不认错,非要刘彻罚个不孝不敬的过错,最后把刘彻都给气懵了。 你妹妹要远嫁,万事待筹,你非要弄出点不开心的事才好么? 女儿认罚!言欢执拗的叩首,请父皇责罚。 言乐着急得很,在旁边不住的拉扯刘彻的衣角,双眼含泪的恳求道:父皇,女儿从小跟二姐最亲,如今已经相聚时日无多,若是被罚禁足什么的,女儿就见不到二姐几面了,求父皇开恩,饶了二姐吧! 父皇,还请看在姐姐也是关心则乱的份上,便略施小罚,以示惩戒,如何?刘据看下来,觉得让二姐去给平阳公主认错肯定办不到了,只好话里话外的绕开道歉这事,让父皇罚过就算了。 第726页 你们俩看看!她这像知道错了么?她就是来找罚的!言欢也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刘彻怎么看不出来言欢的目的,这个女儿,分明就是故意的!可她居然敢算计自己的父皇,而且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言乐出嫁千里,相聚的日子何其短暂,若说她不想多陪陪言乐,还不如去问问太常,是否已经擅自作主把李息的启程时间挪到了明天! 那到底什么事情会更让她在意呢? 卫子夫坐在上面,见言欢几次欲言又止,都是瞟的自己,心下越发奇怪,难不成她是有什么话不好当着自己的面说? 陛下,说到底终究是言欢的不对,可言乐要走,若再治罪言欢,一时两个女儿出事,慈母之心实在不忍,子夫就在门外等您,有什么话,您跟两个女儿单独谈吧!此话一出,卫子夫和刘彻都感受到了言欢的松弛,这才明白原来折腾几天,是言欢有话要单独和刘彻说。 于是卫子夫喊了刘据一齐出去,也带走了一众奴仆,把大殿独独留给了父女三人。 母后...刘据有些担心,就留两个姐姐跟父皇在一起,真的好么?我怕... 放心吧!你这两个姐姐,一刚一柔,配合得好着呢,害怕的应该是你父皇,以后再没这样的机会了。卫子夫倒是放心的很。 说到底,这事不过是平阳公主跟自己的争执,言欢不过是因为血缘亲情向着自己说了几句顶撞之言,谈不上忤逆不孝,只不过时机差了些,当着倾国倾城美人的面争执,不然嘴上服个软就行了。 况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刘彻一向不参与自己和平阳公主的事,如今他还落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相当于收了平阳公主贿赂,面对自己时候,心里不定怎么心虚,所以于情于理都不会大罚言欢的。 刘据见四下无人,孔立等人都退得远远的,蹑手蹑脚凑到门口听了下,才回来跟卫子夫猜测道,您说,二姐会不会是为了躲避自己的婚事,跟父皇闹别扭呢? 卫子夫似乎隐约见到远处的景福和瑕心在争执,所以没有理会刘据的动作,直到刘据连说了好几种猜测,才无奈回头,除了言乐,就数你跟你二姐玩在一处的时间最长,你都猜不透,来问我?她这几年越来越野了,除了问安和送礼,我也抓不到她几次,哪里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刘据气馁,自从娶妻生子,自己才越发觉得,世界上女子和男子的思想实在天差地别,就算情投意合,也是需要不断磨合的。 对了,前段时间你说要让张骞的家眷跟着言乐同去,可跟陛下提过了? 刘据答,是,自从父皇同意,不疑说张府里天天都是笑声。 许是注意到卫子夫正在看她们,瑕心和景福停止了争吵,静默一旁,卫子夫这才笑着回答,张骞夫人本就是匈奴人,孩子也是自小长在塞外,能去边境,对她们来说应该是好事。 刘据点头,自己已经跟李息将军谈过几次,如今有言乐跟着,持符镇守西羌的权限就会更大,对内对外的事情也会变多,空缺职位也多,还请他多加照拂张骞大人的孩子。李息将军和张骞大人,两位大行都是不同凡响之人,儿臣相信,未来西羌一定会越来越好,不会像凉州刺史一样初置几年便夭折。 希望吧,若是有机会,等李息将军走的时候,我很想去送送他。 刘据很是意外,舅舅和表哥出征和归来,她都没有去送过,竟然会想去送送李息?母后? 话已出口,卫子夫只好掩饰道:随口说说罢了,我倒是还想问问你,这次闳儿来信,你怎么都没有给我看看?若不是李八子告诉我,刘胥和刘旦早来了例行问安的信,我都不知道。 说起这事,刘据还想跟卫子夫聊聊少府的事,本来是想忙过这段时间再仔细说的,但见里面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就简明扼要的说:年前西南之战,诸侯王和列侯们都多不赞同,是卜式和阿闳率先站出来表示支持的,父皇很是满意,尤其是在赵周死后,石太傅迁为丞相,特意提了卜式回来做御史大夫。表面上看是好事,但对阿闳来说,太傅换人,他一人远在封地,难免心中惦念旧人,这次来信也是为他,没有提及母后,所以就没有禀告您。 卜式......因为明卿的关系,卫子夫免不了对这人心存偏爱,如今我才看出来卜式有几分商贾的逐利和胆量,水衡都尉换了新人,表明就是要做下去。他竟然说盐铁不可专营,不惹恼陛下才怪。 是,所以阿闳来信想让我帮他。 怎么?是看卜式晋升无望,想让陛下把他贬回去当齐王丞相?话音一落,卫子夫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念头,快得她几乎捕捉不到,陡然间回头,隐隐觉得殿内言欢所求,怕是不妙。 刘据毫无所察,点头笑言,齐地富饶,卜式在阿闳哪里也算是如鱼得水,我会跟父皇再提这事,只是这事关水衡都尉和少府,据儿还想问问母后,如今对少府之事掌握得如何? ......母后? 母后,如今水衡都尉分走了少府的收钱之事,开支依旧归少府,自您重新接手,原少府丞升水衡都尉,您这边现在可有决定谁来接手少府丞呢?母后...... 第727页 卫子夫望着紧闭的殿门,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好的念头,刘闳都知道犯错了要找一个最合心意的惩罚,言欢呢? 她跟在刘据身边这么多年,扶持太子,进出迎往,见识不凡,甚至言笑说,言欢如今所见所知赶超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求的什么?为什么不当着自己的面说? 战事渐消,开支却依旧没少,少府之事实在棘手,若还是原来的温软手段,怕是... 母后?刘据疑惑道:母后,你听到我说的了么? 我...刘据说了什么卫子夫根本没听到,倒是言欢,她刚想跟刘据求证些猜测,殿门就被打开了! 言欢和言乐,一喜一忧,跟在刘彻身后,缓步而出。刘据赶紧上前行礼问候,父皇,父皇可累了?要不就在长乐宫用了午膳休息片刻再走吧! 刘彻目光在几个儿女身上来回逡巡,面容沉静,辨不清喜怒,只是最后落在卫子夫身上,伸手,道:子夫。 卫子夫犹豫了一瞬,看见言欢略显高兴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安,直到刘彻再次喊她,才把手伸过去,陛下,言欢... 话都没有说完,只觉手上一紧,刘彻根本就没再搭理几个孩子,拉着她就大踏步而去! 二姐,你这是跟父皇说了什么? 身后几个孩子的声音,渐渐不闻,卫子夫只觉得刘彻脚步越来越快,手也越握越紧,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甚至还有手汗冒出来,让自己的手几次三番堪堪掉落下来,又被复抓回去! 陛下!饶是卫子夫现在身体康健不少,也禁不住这样踉踉跄跄的跟着小跑上了一刻钟,就气喘吁吁了。 几次拐弯时,还见孔立和一大帮人也跟在后面跟着,很明显...瑕心和景福等一众椒房殿的人,落在了后面。 卫子夫想,等言乐走了,自己一定要安排椒房殿的人多锻炼!最起码得跟刘彻身边的人跑个平手吧? 其实刘彻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是觉得这长乐宫是孩子们的地方,他被孩子们又一次说服了,迫切的想回到他掌控一切的地方。 于是一踏进未央宫的地界,他就放慢了步伐,牵着卫子夫在沧池漫无目的的走。 陛下,言欢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若有什么不妥,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听卫子夫这么说,刘彻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言欢,他是熟悉她的,可那孩子也是熟悉自己的,脾气分毫不像卫子夫,倒是真的像自己。 想到这儿,刘彻才恍然想起,这个孩子本就不是卫子夫生的,只是子夫养着,才沾上些她的温婉,表面看着恭顺大方。 实则...... 你知道她跟朕说了什么? 什么? 要不是知道卫子夫对孩子们都很好,刘彻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言欢。她说言乐心存大汉,随夫远嫁边关,福泽一方,正乃大汉公主之风,身为姐姐自愧弗如,日后若她嫁的太好,难免惹姐妹攀比,所以要择一世家普通人为夫,一显朝廷重文之风,二,全姐妹之义。 没理由言乐低嫁了,她就要跟着再低。卫子夫有些急了,陛下不会答应了吧?列侯尚主也是自有缘由,能做到列侯之人,自有出众之处才可配得上公主身份!言乐情况特殊,是她自己选择的李驰,而且李驰本身也不差。言欢... 好了!刘彻无奈的打断她,现在又觉得非列侯不可配公主了?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言乐才是她亲生的,你觉得就依言欢的性子,她是没有中意的人,平白说出来这些的么? 卫子夫:......言欢有心上人了?那今日的一切,是言欢自己安排的?所以不好对自己明言,她一定知道自己是不会同意她因为言乐随便低嫁的。 刘彻见对方一脸震惊,觉得好受不少,有主意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多,卫子夫对她们再好,受到的待遇也没比他强,朕,倒是觉得这样的惩罚不错,言欢也满意,姐姐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怕是还要觉得亏欠言欢的,将来也好相处。 怎么能把这事当作给平阳公主的交代呢?卫子夫怒气上涌,就要辩驳。 刘彻却拂了秋叶枯枝,头一次惋惜的看着她,朕本以为阿襄死后,你去劝解姐姐,帮她走出来,你们两个的关系应该变好了,可是...为什么还是僵持不下呢? 我跟平阳公主的事,和言欢没有关系,小欢为我这个母亲出头直言,何错之有,怎么能拿婚事当惩罚呢!陛下,若要提此因由,实在是打我的脸,无论为母还是为皇后,此事我断不能同意! ......刘彻定定的回望她,目光幽深,除了无奈、坚持、头疼、失望,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就在卫子夫想拿少府来说自己和平阳公主的事时,刘彻开口了。 你很介意李延年的妹妹? ......卫子夫的话被尽数堵在了喉咙里,自己在跟他谈东,他在说西,可这东、西,还真有点联系,让自己怎么回答?若是介意,言欢这事就要做实为惩罚,实在委屈! 没有!卫子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激动,平稳的回答刘彻。 第728页 ...前几天,韩说和司马谈举家去送李息,碰到姐姐找上门去。刘彻侧目而落,盯在卫子夫身侧,听说要不是苏建在,你的两位姐姐和她怕是要打起来。 什么? 卫子夫不只疑惑姐姐会和平阳公主差点打起来,还疑惑...两个姐姐?!卫少儿......出来走动了? 子夫,她毕竟是朕的姐姐,长平侯府内怎么争,朕不插手,可是闹到外面就不好了。 呵!卫子夫根本就不相信,如今月皎回来,两个姐姐根本不会对平阳公主有什么二话,更别提要在外打起来了!而且若有什么,月皎和卫青总有一个人要来跟自己说的,所以这事肯定不是刘彻说的那般! 但是...卫子夫心寒的是,他说着不偏帮,终究是因为李延年的妹妹,向着自己的姐姐了。 那,真假谎言,还有什么辩驳的意义么?就是现在把所有人叫来问清缘由,他也是会向着平阳公主的。 陛下,想封倾国倾城的美人,什么位份呢?卫子夫突然失去了粉饰表面光彩的耐心。平阳公主不是说自己不够顺着刘彻,不够解刘彻烦忧么,那就彻底不顺不解了,让倾国倾城来做吧! 她非要这么直白么?要么有分寸得紧,要么就直击关键?刘彻也有些怒意,夫人?如何? 好!卫子夫答得更是干脆。 好。刘彻冷冷一笑,也同样答得很满意。 那妾身就去准备了! 卫子夫转身走出去十步,心中一口憋闷之气,终究是散不去,前面有一个王夫人还不够么?自己现在还要这么把刘彻往外推,全了平阳公主和一些小人的心思,岂不是输了? 你还有话?刘彻在远处大声问道。 卫子夫胸膛几个起伏,拽紧了衣袖,才稍平心绪,回身道:陛下,两个孩子的婚事,这么多年的挑选实在累人,且都是孩子们自己同意的,子夫不该在此事上多与陛下争执。只是言笑之事在前,未免陛下被小人利用,有件事还要说。 什么?听到她提起言笑二嫁婚事,刘彻声音比刚才还要冷冽。 卫子夫却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道,公主是大汉的公主,嫁得不好虽然是拂了我的脸面,但也是代表皇家脸面,这其中到底是谁为打我的脸,而不顾皇家体面,不顾血缘亲情,陛下可有想过?长平侯府已经许久没有收过俗礼了,言乐当天跪求,平阳公主可是破天荒收了李息夫人的礼,陛下,公主们的亲事,若论有心,我怎及平阳公主? ......你的意思是?刘彻的声音稍缓。 卫子夫却不准备再纠缠于此,留些空间给他去想,还有张骞,我看重李驰是有他的原因。 子文? 是,张骞去世之前,曾给李驰留下一份厚礼,曾言他将来若有幸得封侯迎娶公主,便作为他的恭贺,也算是给他们二出西域的人长长脸,他在九泉之下,可稍感宽慰,算是...对不能封侯自觉低武将一等的安慰。 子文......是他年少一起长大的伴读啊! 原来子夫的赏出去还有这个意思,刘彻不禁叹息,是他年轻时当时想简单了,觉得子文可以在匈奴战役中发挥作用,只让他作为向导从军,卫青刚把他带上博望侯,他和李广转眼就损失惨重,军法在上,不可能不夺他爵位。 后面...也是对比之下,功劳不显,侯爵再未复封,刘彻突觉愧疚,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道:你有常派人去慰问他的家眷吧,子弟可有入太学? 卫子夫敛下眼眸,回答,陛下放心,他妻子身体还算硬朗,听据儿说,苏家孩子和卫不疑他们常常聚着玩耍的,自然也是有在太学修习的,前几天不是才禀明陛下要往西羌去么。 刘彻敲敲头,又走近两步,是...朕差点给忘了。 忘了?打西南、派使者、置新郡,他那时可没忘了张骞,还把二出西域的名单,拿出来做参考。 陛下,若有机会,像今年一般多出去走走吧!卫子夫照例换上一副平和的笑容,轻快道:如今四海生平,万邦来朝,都是陛下之功,更该巡幸四方,昭德天下才是,若是缺钱,少府多给您拨些钱? 最后一句话倒是把刘彻逗笑了,朕还以为你不喜欢朕出去呢?留你一个在长安,又累又苦。 长安是家,怎么会又累又苦呢?倒是陛下当初答应我的,若有机会去边境,带一捧黄沙回来送我做礼物吧! 刘彻站在卫子夫面前,眉眼舒缓,颇有些兴奋的道:好!朕本也有意先清扫一番河西之地的匈奴,徙民开荒酒泉和武威等地,这样西羌等地就能安定下来。中朝一直商议着,借宝鼎之祥瑞,大祭天地...若是能赶在年底... 陛下怎么不说了? 朕记得,你对这些祥瑞不甚感兴趣的。刘彻有些意兴阑珊,突然就想起李延年的妹妹,跟她聊这些,总是很痛快。 卫子夫笑容微凝,假话说多了,也不差一两句,若是像去病那般祭祀天地,我怎么会不感兴趣?子夫只是觉得仙人在天,神眼通明,陛下如今所作所为,他们应该早就知晓,所以应先晓谕天下民众才是。 第729页 有道理!刘彻伸手去握她的手,拢着微凉的指尖,高兴道:朕是该出去多走走,今年在外转这一圈,觉得整个人精神都好些了。 好,未央一切,陛下放心,那我就快点去准备两个女儿的事了,好早点让陛下放心,至于其他,陛下再慢慢想吧!卫子夫再退一步,松手告辞,只留下刘彻一人在沧池独赏初秋景色。 平阳公主,既然我们局中人员变动,多了个刘彻,为了不输,我大抵也是要使些特殊手腕了。 第250章 釜底抽薪 ======== 没隔几日,月皎、苏氏就同梦知一起来椒房殿小坐。 快要生产的苏氏本是不方便来的,但也不知谁告诉她,史节就是因为生产前常来椒房殿坐坐,最后不禁顺利,还一举得男。 卫广不在,她大抵也是有些慌,所以为着一点点运气,她也愿意来折腾一番。 左右没有外人,坐得也很随意,卫子夫照例放了言思和霍嬗在院子里玩,留了她们在殿内说些体己话。 阿步可有送信回来?这么大的喜事,他都不打算露面,一些礼物就打发了?就是这点闲聊饿时间,卫子夫也没闲着,随手翻着攸宁递上来的反馈,一面问着府里的近况。 阿步说前几日因为给孩子寻傅者,不小心撞见了南宫公主,两人为着甩开她,就打算暂时不露面了,连礼物和回信地址都是多方转交,真真假假,生怕长安也有南宫公主的眼线。月皎摇头,张衿和阿步这两人是越来越神秘了,也不知道阿步哪里来的这些本事。 天下奇人异事多了,所忠都说不过公孙卿,所以才让他有机会巧言宝鼎,以助封禅之事得陛下赏识,这些你们又没少听了,落在自己家有什么好稀奇的,阿步他一向喜欢玉石,多出深山老林,神秘些也没什么。卫子夫这才从竹简上移开目光,跟苏氏打趣道,不过下次回信,你就应该多让他送些回来,反正不走侯府的帐,也给你们自己攒点家底。 好。苏氏眨眨眼,调皮的应下来,她自己倒是很想让卫步回来,尤其是听阿广来信说,巴蜀之风别有不同,绮丽瑰险,万事待整。若是阿广真能在外有所作为,她们一家也能走出长安,总好过在长安日日无聊。 对了,卫子夫想起来一件事,我倒是还想问问,陛下说平阳公主和大姐二姐差点打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苏氏一愣,转头去看月皎,她怎么没听说,是二嫂瞒着自己? 月皎也不知道,转头去看梦知,梦知: 什么时候的事? 唔?三天前?也许是六七天前?还是在李息家,说是因为苏建才没打起来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卫子夫越发觉得刘彻这流言听得诡异离谱。 苏氏认真的想了想,娘家没说啊,哦,不会是那次差点让府里走水的事吧?可是,那天不是两个姐姐和平阳公主的争执啊,是平阳公主看太史官不顺眼,不顾场合的领人打上门去,可当时太史官毕竟是在李息将军的府上,周围没人敢说话,两个姐姐才上去拦的。堂伯苏建是怕伤着两位姐姐,才拖走了太史官,并无其他啊。 这回卫子夫更不明白了,她为什么看太史官不顺眼?照她的脾气,就算有事,也是想些其他手段给太史官下绊子,怎么会这么冲动,而且还传成这个样子。 他活该!梦知冷冷的接话。 卫子夫疑惑的看过去,这事她也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梦知白了月皎一眼,气哼哼的不说话,都怪月皎一时冲动,不仅闹出这堆事情来,还把那么珍贵的书稿烧了,亏她自己和锦枫还累死累活的帮忙收集打听了好多东西,最后竟然都付之一炬了?锦枫听说这事都气得好几天没起来床,现在也不肯见她。 司马谈真活该挨揍! 不过这事,她们是瞒着卫子夫的,现在惊喜没了,还多了一头雾水,看月皎怎么解释! 月皎自己也是心疼的,那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心血,但是烧都烧了,她仍觉心灰意冷,却并不后悔,公主怎么做是她的事,大抵就是受将军府影响,发泄起来直白了些。至于为何传到陛下那里就变了样子,许是叶葵的手段吧。 卫子夫觉得有些冤枉和无语,明明这事和自己八杆子打不到,平阳公主还能当作理由来捅自己一刀,不过怎么就没人拆穿她呢? 转念想想,大概这前因后果是单独告诉了刘彻,其他人也听不到,还当这事已经过去了。尤其是司马谈,他巴不得当这事没发生过,剩下李息和任歆兰也忙得很,更不会有时间来跟刘彻主动禀报细节。 认栽吧,卫子夫!她为了让自己弟弟开心,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还不赶紧多加小心李夫人? 二姐难得出来,她现在气色如何?卫子夫转了话头,询问起卫少儿来,自从霍去病走后,陈掌都少有应酬,许多心思都放在卫少儿身上,深居简出,几乎不走动的。 看着还行,就是老样子。月皎叹道,这次好像是霍光劝她出来的,我都惊讶极了,你若方便就帮我们问问,以后我也好想个办法带将军去上门看望,总不能让姐弟俩总是僵着。 第730页 好,我转头问问他。卫子夫随口应着,倒是陡然想起去病还在时,跟自己聊过不想让霍光同卫家太近,如今这样,好像是违逆了去病的意思。 皇后,各位夫人,言欢公主来了。瑕心在外禀报,打断了卫子夫的思绪。 剩下三人并不知道前几日的事,自然也没有觉得需要退避的必要,于是,等言欢进来,就见她一副恨不得转头就走的表情。 卫子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个女儿,终于舍得来跟自己解释一切了? 小欢怎么了?坐啊!等梦知、苏氏和言欢互相见过礼后,月皎见言欢迟迟不上前,不明所以的催促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言欢见卫子夫没说话,踯躅着选了个梦知和月皎中间的位置,离卫子夫好远。 梦知看了看她和卫子夫的脸色,突然想起了小贺说的事,弯了弯嘴角,端起茶杯准备看戏。 到底是有外人在场,卫子夫也不好晾她太久,主动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要想上十天半月,等言乐走了,才会告诉我你看中了哪家的公子。 言欢感觉到左右两侧齐刷刷投过来三束好奇的目光,正毫不遮掩的打量着自己,顿时觉得尴尬,母后,我以为小乐应该跟您说过了,所以才迟来解释。 言乐?卫子夫撑头看她,不说别的,就她依赖你的那个习惯,你觉得她会不经你同意就来告诉我么?你们也不是头一次联手瞒我了,不敢来就不敢来,找理由可不是你的风格。 母后莫生气,是小欢错了,但我也是怕您不理解我的理由,所以才不敢说的。 这是怎么了?苏氏在旁听得云里雾里,皇后,孩子们都大了,难免有自己的小秘密,言欢公主都这么大了行事自有主张,您就别怪她了。 月皎也帮腔,我还头一次见小欢这么紧张,可见她知错了,子夫你就别训她了吧? 你倒是来认错也能挑个好时机!虽然知道言欢不是故意挑的时间,但不得不说,这场合还真的有利于她。 行了,几位也都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陛下都同意了,我也不会怪你,左右你看中了哪家儿郎,迟早是要让大家知道的,你就说吧。 言欢难得有些害羞,红着脸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子夫她们也都是过来人,除了笑着等她坦白,也催促不出什么来,最后倒是月皎憋不住,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难不成他不合适?那舅母明天就让卫伉把人给我打出长安! 许是气氛太轻松,脱口而出的舅母二字,让月皎自己都有些后悔嘴快。这称呼,现在应该是属于平阳公主的。 但言欢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急急的反驳,舅母别呀!他可打不过表哥! 哈哈哈哈哈。梦知笑着去揽言欢,她骗你的,傻公主,你快说吧! 他言欢犹豫的看向卫子夫,他身份不显,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公子。 卫子夫笑容一顿,普通?普通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刚要说些什么,就听门外一阵喧哗,景福又进来禀报,奉车都尉前来求见,言思公主和霍嬗小侯爷也玩累了,需要奴婢引去后院休息么? 看着言欢长出一口气的样子,卫子夫颇觉好笑,请霍光在院子里等吧,我们这里准备散了,要不今日再加一个霍光进来,我们言欢公主就要羞死在椒房殿了。 母后!言欢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剩下三人知道不方便再留,纷纷起身整衣告辞,月皎轻咳,示意卫子夫别忘了问霍光他是怎么说动卫少儿的。 卫子夫了然的点头,起身送她们出去。 院内初秋景色甚好,正在大口喝水的言思见有人出来,慌张的起来整理衣服,都怪霍嬗不听话,总拿笔当刀耍,时不时就溅她身上一堆墨汁。 霍光也放下了霍嬗,上前跟众人行礼,倒是身边跟着的人让卫子夫有些意外,姜叹??许久不见,他是跟着言欢来的,还是跟着霍光来的? 等人都走了,霍嬗才笑嘻嘻的跑上来,姨祖母,我写完字了,可以去出去找阿宗玩嘛? 行,让阿边跟着你。 霍嬗越发大了,卫子夫也不好当着他的面随便说话。 言欢似乎跟霍光早有预谋,等众人走了,率先跪下开口承认错误,母后,女儿知错,其一,不该未经禀报,就逼迫您接受女儿的婚事,其二,所嫁之人身份不显,打了您的脸,也是女儿的不该。请您责罚! 这么多孩子,她倒是第一个想到来承认不该自作主张之错的,剩下的,都有破釜沉舟的执拗和恳求。 这点她是不随刘彻的,刘彻是犯了错误,或者自觉愧疚,但依旧坚持到底,死不承认,只有等他冷静过后才会补偿一番,以平心中难过。 此刻卫子夫就是真有什么气,也都因为她此举尽数消散了,伸手扶她起来,小欢,相比你的幸福,母后倒不是真的在意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你一向有主意,我甚至都做好了你随便嫁个列侯,然后另养一堆 第731页 想着霍光和姜叹还在,卫子夫也不好说下去,只好改口道:我很想问你,除了真心喜欢,你是否另有所图? 钗环颤动,言欢咬唇抬头,母后和言乐果然是最了解她的,她自然不同于言乐,若是单是为真心,还不足以让她冒险择了那么一个身份的人为丈夫。 既然是来坦白的,言欢也没打算瞒着卫子夫,自从石太傅升任丞相,太子府便少了许多招揽学者的机会,反而多了许多朝堂繁琐政事,母后知道,父皇不喜养士之举,太子更不可违逆。可这样一来,也少了许多机会修习所好,更少了许多与世家、学者等人交往的机会。 我择的那人,是萧家的一个普通公子,但在萧家族学言辞出众,性子我也喜欢,相比列侯,日后家中可免我许多心思。言欢越说越认真,母后知道的,莫说在开国旧臣或者世家之中,就是在如今所有满朝列侯中比一比,如今萧家还有侯爵,足以说明在父皇心中,这一家的分量不低!我也若与其有姻亲,于太子行事方便,与我也有益! 她对这桩婚事的打算,如此直白,如此坦诚,还这样公然的说出来,卫子夫内心的震惊如惊天巨浪! 自己素知言欢喜欢朝政,多权衡利弊得失,可也没有想到她一个被捧着长大的公主,竟如此顺理成章的把利弊得失考量进了婚姻? 刘据有这样一个姐姐,卫子夫心中既感慨又心疼,生怕这些只是言欢一时冲动,将来后悔! 刚要说些什么,远处的言思慌慌张张的碰落了笔架,卫子夫抬头看去才恍然觉得不对,这周围的两个人!!! 霍光和姜叹!? 言欢不会如此不谨慎的说这些偏向太子的话,除非这两人都跟她达成一致了? 言欢,他们两个都是你今日叫过来的?卫子夫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了。 是!太子早就劝过我,所以我今日过来,是想跟母后说,此事并非我一时冲动,我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儿女情长非我所求,如今这些所作所为,才是我心之所向! 言欢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卫子夫虽然难以消化这许多,却是接受了言欢的决定,大汉的公主,确实少有不懂政的,何况是经常跟着刘彻的女儿呢? 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忍不住去想,若卫伉侯爵还在,若言笑能恢复过来,若曹襄没有死,若去病没有 言欢还会这样决定自己的婚姻么?她会不会轻省些?活得自在纯真些? 这样,据儿在接手政事的同时,哪怕缺了太傅,不方便招揽人才,广览学艺,也不缺兄弟姐妹帮忙,更不会只剩一个有心有力的言欢。 如今,自己这个母后替他考虑的,还不如言欢。 母后!你就答应了吧!言欢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晃动,那人长得真得不错,我也是真看中了的! 姜叹,霍光: 你真的喜欢这些?卫子夫郑重的问。 是!言欢果决的答。 好,改日带人来给我看看吧! 谢母后!!言欢高兴的蹦起来,抹了满头的汗水,去抱着言思开心的喊,小思,你姐姐我就要抱得美人归啦! 言思被晃得头昏脑胀,抱得美人归??? 到底还是个孩子,卫子夫看着言欢的举动,阵阵头疼,她现在有些理解刘彻的一些做法了,当熟悉的人超出掌控,真的是件很不舒服的感觉,不只是你觉得威权和认知被挑战,觉得岁月不饶人。 还尤其,当你仍可以凌驾于那人之上,真的好难忍住想把脱离掌控的一切都摁回原状的冲动! 但愿今日答应的一切,自己不会后悔吧! 小光,有件其他的事想要跟你问一下。卫子夫收回目光,强自转移乱七八糟的思绪。 皇后请说。 听说你去见过我二姐了,你,是怎么把她劝出来的? 霍光微微一笑,腼腆道,也没什么,西羌反叛的盟友是匈奴,陛下自然难以容忍,若是要动兵,总要提些原来兄长手下的人,所以我劝夫人出来去李息将军处走动一下,莫要让人忘了兄长和他手下的兵将。 怎么会忘呢?也就是陈掌不说,卫少儿又少出来打听消息,才会上当。 原来是这样的。看来没有可借鉴性了,卫子夫难掩失望。 霍光和姜叹自然看得出来,直到言欢和言思凑过来,卫子夫才提起精神道,我看封禅的事,陛下也等不下去了,在这之前,总要四方安稳,其中择人用人,你们进言时可要心中有数。 是! 还有姜叹,你这次也出去么?卫子夫本觉得他可能和江校尉一样,有平淡度日的想法,可跟着言欢,不像什么都不求。 姜叹这才开口,皇后,苏建将军即将调任代郡太守,长安还有很多故旧要安顿,臣还是留守长乐宫保护好公主们安全为上,就不争这个机会了。 说得倒是言辞诚恳,但卫子夫总觉得哪里不太合理,一时想不出来也就不再深思,长乐宫内,据儿和言欢没少打交道,若他们都觉得姜叹好,自己也不要跟刘彻一样疑神疑鬼的。 第732页 母后,那我们就不多耽误您休息了,先告退!言欢这回是真志得意满,说话声音都高了一个度。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卫子夫脑海中还是忘不了去病对霍光的安排,如今这样是不是违逆了他的意思呢? 只是现如今,她真的有点乱,需要时间好好的想一想,想所有的人和事,想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怎么接不断递过来的难题! 卫子夫坏心眼儿的想,卫青,你自己娶的公主,送了个情敌给我,实在太不讲究,趁着我们没有再打起来,作为赔礼,你就顺着陛下的意思,多拉着陛下在外面游玩吧! 随你们求仙还是访神,是上山还是下海,钱财管够! 一来,完成去病当初游历天下的计划,二来,平阳公主让她弟弟向着她了,你也得向着我,大司马不好插手来帮我争宠,就把陛下带走吧! 你说呢?等你们都出去了,倾国倾城也好,清秀佳人也罢,大家再争也见不到人,还不是要听我这个皇后的? 既免去你许多尴尬,也让我舒心, 这招叫什么? 大约是釜底抽薪 第251章 城外相送 ======== 长安城外,一个略显残破的客栈外,被人仓促的搭起了一个茶棚,灶台旁边甚至还堆着剩余的木料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个身高马大的汉子正坐在灶前烧火,脸映得通红,浑身上下虽然是武人打扮,衣料却是轻薄潇洒,一看就价值不凡,很明显不是烧火时应该穿的衣服。加上他一边扇着火,一边愤愤不平的瞪着坐在桌边两人的后背,一把破蒲扇被舞出了大刀的架势,更让人觉得大概是哪个贵公子受了谁的胁迫,才被逼干苦力的。 而坐在桌上的公孙贺,半坛菊花酒下肚,才身心舒畅的想起了灶前还有个努力干活的人,数了数桌上的酒壶,觉得不能再少了,才笑着开口跟旁边的人说情,卫青,就让雷被歇歇吧!我看水也烧得差不多,东西也擦好了,那一会儿李息也不会喝茶啊,够了够了! 得了月皎特许,带来了五坛酒,不算他手上的那坛,现在就剩三坛了,跟自己本来算的一样,卫青这才放下茶杯,挑眉道:那要不你去? 老子哪会这种搭棚子的事!?公孙贺连连拒绝,抱紧了酒坛,对刚刚准备放下扇子的雷被说:继续!卫大司马说的对,虽然是故人的店面,但咱们没打招呼就占了地方,不太好,你就烧些水给里里外外打扫一下!权当租金啊! 灶前烧水的雷被:...... 早知道就不告诉卫大司马,自己曾经跟着霍大司马在边境帮着修缮房屋、分配物资了,这下可真是......能者多劳!不仅要烧水,还连一口酒都没轮上! 扇子被舞得呼呼生风,唉!谁让他昨天赛马又输了呢!战事这么多,卫大司马都没出去,还以为他骑术退步了,结果........ 雷被一脸哀怨,自己这些年也算是没有停歇,上郡、云阳、朔方的来回跑,还以为能强上在长安当富贵闲人的卫青一截,最起码能赢公孙贺吧? 可结果,结果还用问吗?但凡赢一个,自己也不会搭了棚子又接了洒扫的活,真是自讨苦吃! 天光大亮,秋风送爽,正是出行的良辰吉日,卫青和公孙贺一碟牛肉下肚,远处才渐渐传来震动的马蹄声。 忙活着擦拭桌案烛台和香炉的雷被,倏然回头,放下东西,瞬间掠了出去。也就半柱香的时间,桌角都开始被着震动,雷被兴奋的跑回来点头,卫青才和公孙贺对视一眼,整衣起身。 来了! 烟尘滚滚,大队的人马裹挟风尘而来,旌旗猎猎,车轮马蹄之声不绝于耳! 三人走出棚子,静静等着队伍前段的仪仗过去,熟悉的人马上就会到了。 果然,仪仗还没走过,就听后面有人传令停下,紧接着队伍中就出来了几声急促的马蹄声。 公孙贺回看了一眼卫青,打趣道:他都年纪那么大了,怎么眼神还是那么好使,离那么远就看见咱们了? 咱们才刚跟他分开多久,衣服都没换,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卫青理了理头冠,上前几步探头去望。 后面马车稍慢,倒是四匹马率先上前,齐齐翻下来四个精神抖擞的武将,快步过来行礼,卫大司马! 浮沮将军! 四人正是在前往西羌队伍中的李息等人,依次是他的儿子李节、李驰和一向跟卫青有私下来往的翁孙。 李息很是激动,仲卿!你!这...刚刚在未央见过,你怎么又来见我?!你...你们....这,是来送我? 看你把咱们镇边大将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我们不是来送你的,还是来送谁的?公孙贺出言打趣道,怎么?刚刚在未央见过,现在就不能送你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太意外了!李息上上下下看着卫青,呵呵直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可是飞马来的,卫大司马说了,未央之上只能跟你说些正式话,略尽同僚之情,咱们还有兄弟之义,怎么能不来送你几里地?别说李息了,见几个小辈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公孙贺就先出来暖暖场,也得亏你们停下,不然我和雷被就白忙活一早上擦了那么多香案酒杯。 第733页 雷被:???公孙贺帮他擦了?他自己怎么不记得。 李息拱手谢过,后面三个后辈也是齐齐行礼,弄得雷被很不好意思,赶紧回礼,臣应该的! 说着,后面马车也停下来了,帘子掀起,任歆兰见众人身后没有女眷,就没有下车,遥遥一礼,只让一身华服的言乐独自下车,往众人处快步走来。 卫青等三人,也一同回礼,看着刚刚简单办完婚礼的言乐,惊喜的奔过来。 舅舅,姨夫!言乐高兴极了,你们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刚刚一别就好难见到了,舅舅你以后可要常去看我! 嗯。卫青冲她慈爱的笑笑,解释道:有些事总想着叮嘱你们,尤其舍不得你这个爱哭的小丫头就这么走了,所以来看看你。 舅舅!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常来西羌看我,左右四周没有生人,言乐挽着两人的胳膊撒娇道:父皇也说了会经常出长安巡幸天下的,下次你们驾临边境,说不定我的孩子都会骑马射箭了呢! 你呀,原来的矜持都哪里去了!卫青把胳膊抽出去,示意言乐站好,正色道:以后在外,要多听长辈教导,不可以再冲动行事了!也不要跟李驰随意摆公主架子!边境多事,他们会常有脱不开身的情况,你要多多体恤,力所能及之事可多做.... 这段日子类似的话不知说了几遍,卫青也觉得自己啰嗦,总之,照顾好自己。 言乐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恭敬有礼的回道:舅舅放心,言乐,一定谨记! 看着李驰把言乐拉在怀里低声劝慰,卫青才稍稍放心转头对李息道:兄长,此去西羌山高水长,多余的话就不赘言了,若有为难之事,无论大小,还请兄长莫要见外,速递长安长平侯府,仲卿必然速决立回! 这么多年的袍泽,如今就要天各一方,李息自然也是万般不舍,想到他刚平定西羌回来时候,认为能官复原职就不错了,可现在走去西羌赴任,却是家人聚集,大权在握,他知道,走到今天,虽有刘彻全局部署,其中也少不了卫青的举荐和帮忙! 他已经不再年轻,孙子都快娶妻了,就算从同辈历数到下一代的武将,除了卫霍,满朝文武哪有一个在他这个年纪,既得名又得权,还得陛下赏识信重的? 毕竟谁还没有几分野心和求功之心呢?这许多年在大行一职上,尽心尽力,却少有武将在外作战的潇洒和荣耀,他艳羡多年,也谨慎尽忠了多年,能走到圆满结局,是应得也是幸运! 仲卿!李息上前几步和众人错开距离,郑重跟卫青拜到,万请替我多谢陛下,李息定不负陛下所望,定西羌安稳平顺! 一定!卫青回礼。 两人又多走了两步,有意避开众人先进到棚子中,桌上酒杯齐备,还有熟悉的酒香,看着卫青温润的笑容,李息心中感动不已,突然想起甘泉围猎时候自己与他说的那番话! 他一直都是那么从容周到,可是他也很不容易的! 自己何其有幸能得卫大司马这么多年为友,看他年少气盛,征战杀伐,看他沉稳筹谋,情意绵长! 再想想自己,自己虽不似李广那般执念颇深,可也是出身骄傲的六郡子弟兵,卫青出兵大杀四方时,他也是正当年华,为了匈奴大局退守后方,对他颇多退让和照顾,当时也曾招来不少非议,心中也没少自我排遣失落。 本想着一辈子这样也就到头了,也没有求过什么回报,可是,卫青!努力把最好的结局给了自己! 多谢仲卿!除了这句话,李息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中隐隐有泪,哽咽道:多年未曾独出作战,西羌归来才知当初你与陛下徙民之苦心,若无百姓交融,西羌战事断不会如此平顺,我此刻更加明白,当初的去病和你不只是打仗厉害,在全局上,也比我们看得更加透彻,大司马之位当如是!请受我一拜! 说这些做什么?这可是月皎酿的陈酒,当初她离开我都没有舍得喝,现在送你! 卫青忙扶起他,招呼坐下,李息却反手握了卫青的胳膊,继续执拗道,离你们近时,只觉得欣赏,离得远了才明白陛下亲封的大司马原来真的很厉害,招降、置新城,屯兵戍关,竟然真的改变了西北边境,我明白这一切多年做下来,没有一个不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阻力。 李息无比认真的说道:仲卿,我李息真的很钦佩你!得你为知己,是我一声最大的幸运!也许未来你我一东一西,再难相见,但故人遥似我,当解意磅礴!李息在此保证,此后西羌,若有边境急报,提头来见! 卫青眼中满满都是笑意,重重回握他,兄长,此去西羌,不止为知己为陛下,更为了大汉百姓!卫青送你,是卫青之幸! 亦是李息之幸!两人抱拳而立,对视朗笑,半生同僚情谊,尽在不言中! 哎!公孙贺在外面很是煞风景的插嘴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酒还喝不喝了,香案可是让雷被擦了一早上,不用了? 好!卫青转头,沉声道:来人,摆案,送李息将军! 第734页 雷被应得利索,也不用其他人帮忙,一一端上香案、烛台等物,公孙贺早就迫不及的满上了酒,给那俩进棚说悄悄话的人端过去,剩下的让孩子们自取。 众人面朝未央,齐举酒杯,卫青朗声道:武将相送,此去关山万里,清风千重,敬告各方生灵,祈福泽绵延!一敬大汉陛下,愿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林木晃动,瑟瑟而歌,秋风送爽,掠空拂面,其中丝丝凉意,入肤沁骨,卫青沉稳清澈的嗓音落在耳畔,让人不自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之此乃知己袍泽肺腑之言,又让人内里热血沸腾! 李息胸腔震动,跟着喝道:二敬大汉英灵,愿西羌安平,再无急报! 好!就算是武将,在如今人人讨功求复起的时候,李息还能有此赤子之心,卫青心中的感动与敬佩之情丝毫不减,跟目光坚定的李息对视一眼,继续大声道:三敬大汉子民,愿上下之人皆壮志可酬,峥嵘一生! 干! 干!! 言乐站在公孙贺的左侧,在一群的武将之中,也跟着干了一杯酒,见到李驰投来的关切目光,轻轻摇头,她没事,一杯酒而已! 况且听着许多的豪言壮语,心中的激动和荣耀远超她自己的预期,虽然也见过很多的军伍风格,对外面的辽阔天地也有很多期待。 可这样的豪情壮志和慷慨激昂,置身其中,才觉得有多么引人心鼓擂动!此刻哪怕是让她为了西羌、为了大汉去死,都无怨无悔! 此刻她突然想起了未央宫里的亲人,不知她们可有感受到过这样的开阔意气,宫外的这一切,仿佛给她打开了新的天地,那样的潇洒自由,慷慨激昂!什么小情小爱,争名逐利都不值一提,甚至隐隐的对长安的奢靡繁华很是嫌弃... 嫌弃?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言乐一边想着,一边在旁边静静等着卫青和公孙贺对李驰等三人嘱托完毕。 言乐,卫青回头看了棚子一眼,略有犹豫,叫了言乐过去,这酒馆,是一位姓梁的长辈开的,我每次出征和归来都会路过,后来去病也常来多年下来每次都是平安顺利,也算是有些护佑作用吧,你... 怎么了?言乐疑惑。 你就在门口,拜上三拜吧! 这是为什么?还要拜酒馆?是为了求个平安? 言乐虽然不甚明白,却没有多问,舅舅应该自有他的道理,便拉着李驰一起,绕过酒棚,对着空无一人的酒馆门口,郑重三拜! 好了,不要耽误时间了,走吧!耽误许多时间,公孙贺也怕他们赶不上下一次休息的驿站,催着众人走。 雷被转了转眼睛,把桌上剩下的两坛酒倒进了酒囊,正好四个,一人一个交给了他们四个,让他们路上喝,大约可以喝到西羌。 公孙贺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雷被,留点给自己怎么了,他都不知道现在长平侯府的酒有多难得。 策马扬鞭,从未央出发的长队,正式开往边疆,浩浩荡荡,带着帝王的期待,知己的真情和亲人的惦念,一路向西,去到那个一切才刚刚开始的西羌! 卫青站在原地,目送每一个兵将的离去,后面的队伍里都多识得他,个个走得精神抖擞,倒有了几分检阅的意思。 没有再回车里,而是跟着李驰上了马,瞥见卫青惊讶和骄傲的笑容,更是坐得笔直,她想,这样的自己,是会让舅舅放心的! 只是她一向不争气惯了,回头一看不见卫青的身影,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李驰勒马过来好生劝慰。 言乐憋了半天才道:我只是觉得相比我二姐,这一生能回报给长辈的太少了,都是让她们一直在为我打算。 舅舅也好,母后也好,一生总在为别人打算。自己应该和言欢一样跟她们并肩作战的,现在却做了逃兵。 李驰也觉得这样的离开对言乐来说很残忍,但是人生就是要面对很多无奈的分离,他只能劝道:皇后总是想着成全别人,宫中如今多了个盛宠的李夫人,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才好。不止你放心不下,母亲也是舍不得皇后,日后等西羌稳定了,以后我常带你回来小住可好? 言乐摇摇头,回答他:对母后来说,成全别人也是一种打算啊,自己成全自己虽然是个很难的事情,但大部分人都能做到的,反而一直都尽力成全别人,无人轻易做到。我还是希望母后是个保持初心的人,如果未央宫都是些只成全自己的上位者,那这江山该怎么办? 你真的很心疼皇后。 言乐笑笑,没再回答他,只侧身回望,内心暗道,月皎姨母劝言欢姐姐的时候说得对,我们谁疼惜她,都不如我父皇疼惜她!她刚刚才明白对父皇来说,给钱给权给地位,听起来很简单也很容易做到,但他其实很抠门的,这辈子也只对母后一个人大方了。 就好比对公孙敬声死心的时候,跟他要些人和权,他连面子上的客气都不愿意再继续下去装了。若是我现在开口要你手下练出来的亲兵,听我调遣,助我熟悉边境情况,以后他们就是我的人了,你恐怕马上就能一蹦三尺高! 还是多靠据儿和卫伉给自己选的人吧! 第735页 另一边的棚子。 好了,别看了,最后一个人都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已经没有酒了,公孙贺只好拉着雷被喝茶。 卫青落寞的垂下眼睑,依旧站在原地,这么多年的好友说走就走了,虽然知道他走了之后前途光明,心中还是难掩伤心。 大司马,咱们回去吧,我总觉得陛下又要叫你商量事了,现在八成已经在满长安的找人了。 这倒是不会,现在刘彻应该被李夫人缠着,卫青扁了扁嘴角,转头拎了灶上烧好的水,又施施然坐下,大有准备消磨一天的架势。 行,你是真稳得住!公孙贺也无奈了,他想了解的事,若是没卫青,他独自回宫见刘彻也定不下来,只好陪着他,那就在这儿先简单说说吧!雷被,你刚从朔方回来,那边查探到匈奴的情况如何? 雷被刚要回答,卫青却阻止了他,今日本将不谈政事,想聊你们两个回城去聊,正好叫上赵破奴一起。 你不能怪我稳不住啊,这是陛下说要亲出北地清扫匈奴给边境减压的,侯爵复不复封,我都不在意,别让陛下出事才是真的!公孙贺已经憋了很多天,就等着李息走了,大家好把目光分给他一点,结果卫青还不紧不慢的,看得他火大。 所以我说让你回去跟赵破奴去商量,万一日后让你如李息一般守五属国等地怎么办?卫青从香案上挑了个杏,照旧慢悠悠的回答着。 得了吧,我没有那个野心和能力,在长安,这样日子挺好的,李息到了西羌不忙上个十年都看不到曙光,也就是公孙敖眼馋,我可 话说到一半,公孙贺才觉得不对,卫青这是要避嫌吧?武将封侯,大多是他和霍去病带出来的人,因为西南的事,陛下连夺了一百多人的侯爵,自己都没幸免,何况是再往下的一些人呢! 陛下是为了重现争相建功立业的盛况,可卫青却难了,一大堆找上去的人,选哪个不选哪个呢? 公孙敖一次机会也没轮上,前段时间还在跟卫青闹别扭,现在自己若拉着他忙前忙后,难免让人怀疑自己是被他举荐的。 自己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公孙贺想通了就痛快的起身,行吧,那我跟雷被先回去了,明日我俩先行请见陛下,你就先歇着吧。 卫青颇感意外,这么快就妥协了? 大司马,那这棚子?雷被还想着善后。 无事,我来收拾就好,你们回吧。 诺! 言罢,两人上马绝尘而去。 卫青略坐了一会儿,见路上无人走动,才放下茶杯,起身往酒馆院内走去,原本的断壁残垣,都被收拾得有模有样,明天重新开张都不成问题。 只是卫青不禁要问,雷被的速度有这么快么? 出来吧!卫青嘴角晲笑,对着门口的照壁朗声道。 出来吧~ 人都走了~ 这时原本看上去空无一人的院子内,才有两人从影壁后面闪身出来,不是别人,却是此刻本应该在未央宫的卫子夫和计蕊!! 卫子夫落下挽起的袖子,既惊讶又心虚,你怎么发现我的? 你一向藏在这里,我有什么不好发现的,不然何必多此一举让雷被在院外搭棚。卫青挑眉,很是得意。 一向?卫子夫疑惑的看向计蕊,她告诉卫青的?计蕊慌忙摇头,她哪里敢? 卫青好心解释道:梁伯父第一次藏你就慌张得紧,我当下就看出来了,何须别人告诉我。 卫子夫很是挫败,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是自以为藏得很好,不对啊?那他怎么还每次都请自己送他出征,接他凯旋呢? 姐姐不想说,我自然要配合着。卫青把她的疑惑尽收眼底,宠溺着看向她,只是难免略带遗憾的说,就是,遗憾没有早点告诉去病,但逢出征远行,你其实每次都有来接他,送他的。 卫子夫身形一僵,是啊,若是可以重新来过,她一定会早点告诉霍去病,不会让他在临死前还惦记着这个遗憾。 难得卫子夫心情好些,计蕊可不想气氛这么尴尬下去,适时插嘴道:皇后,卫大司马,臣带了不少瓜果点心,拿出来给两位尝尝? 三姐?卫青倒是巴不得和卫子夫一起忙里偷闲的坐坐。 见卫子夫犹豫,计蕊接到卫青暗示,赶紧补道:皇后,陛下此刻被李夫人拉着去听箜篌曲了,恐怕一天都不会注意到咱们出来了,不如就在这处消磨时光,全当休息? 好。难得出来,既然刺激了一下李夫人,让她知道刘彻在宫里呆不了几天就出去,肯定就把重心放在了刘彻身上,这样谁都注意不到自己,今日,她就偷偷懒。 两人重新坐下,新沏了茶,上了瓜果点心,计蕊才远远退开,把空间留给二人。 天气虽好,也不能光这么坐着,可刚刚送走李息和言乐,两人心情都不怎么好,特意说笑,反而尴尬,两人都只好闷头去拼命想话题,过了好久,才同时抬头,同时开口! 李夫人怎么样? 公孙敖怎么样? 第736页 !!! 两人齐齐一愣,眉间凝重,再抬头又是一样的认真,同时开口答道:我能处理好! 噗,这下也不需旁人调节气氛了,卫青和卫子夫相视而笑,同时歇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 罢了,既然都有难题,都不想让对方担心,就都不提了,日后各自征程,如今享受时光吧! 这一年,所有的计划都不如变化快。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都打算得很好,都要重新掌握话语权,再行比过,可不过一年,仿佛所有的属国邻国都想迫不及待的尝一尝汉朝的兵力如何,卫广迟迟没回来就是在打南越反叛时,浑水摸鱼的且兰,也好打通日后通往滇国的道路。 言乐言欢定婚事的时候,东越王馀善也反了,攻杀汉将、吏。刘彻遂遣横海将军韩说、中尉王温舒出会稽,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击之。后又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出九原,匈河将军赵破奴出令居,皆二千余里,不见虏而还。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 元鼎六年,就这么走到了头! 第252章 恐慌繁华 ======== 元封元年,冬。 不过刚刚过年,刘彻就开拔大军往朔方去了,宫中剩下刚刚得宠的李夫人,纵使再倾国倾城,也比不上他的四海安平,祭祀封禅。 除了刘彻的甜言蜜语,李夫人什么都没有,四顾茫然,惶惶无措,加上和皇后注定不和,试探着跟其他人走动下来,也是意料中的收效甚微。 连不甚受宠的李八子,都对她敬而远之,更不要提出身甚好的颜八子和刑夫人,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夫人自己虽然早就心理准备,也没少尝过人情冷暖,知道刘彻走了,她会备受冷遇,但实际经历,还是难过了些,也暗暗把这些仇都记在了卫子夫身上,并托李延年出宫联系平阳公主。 在长平侯府总是不妥当,趁着言笑被刘据叫走,平阳公主就到平阳侯府来见他。 为报公主和陛下深恩,妹妹闭门苦练,只希望陛下巡幸归来,见之高兴,若可解满身疲劳,那便是妹妹万世修来的福分了。 那就好好练吧。卫青一走,平阳公主近日也是身体不适,能强撑着来,已是很给面子了。 李延年话锋一转,语气就带上了浓浓的担忧,半是恳求半是难过的自语道:只是...奴婢这当哥哥的,总是忍不住心疼,她一个人独得了陛下青眼,无人相护,难免受人白眼。 看奴婢这嘴,总说些忍不住废话,还请公主见谅,这世上哪有哥哥不担心妹妹的。 叶葵微微撇嘴,一脸不屑,拿亲情来故作姿态,应该演给吃这一套的人看,在平阳公主面前,不觉得班门弄斧么?他还不如直说李夫人在宫中遇到了何种难处,要平阳公主帮忙。 果然平阳公主也皱眉,反问道:有宫人对她不敬?还是谁苛待她了? 李延年也感觉到平阳公主脸色不对,想直白告皇后一状的心,立马转了圈,这倒是没有,皇后多年操持,尽心费力,如今宫中法度分明,上下有序,即使陛下不在,一切也都井然有序!只是... 恰到好处的停顿,让想装聋作哑的叶葵不得不出来工作,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有话就说,为难之处公主定会替你做主! 只是,一向听闻未央奢华繁荣,皇后也不是小气之人,就算是战事多耗,也轮不上宫中消减用度清贫度日吧? 平阳公主皱眉,什么叫清贫度日? 奴婢见识短浅,可也对宫中俸禄略知一二,自从陛下走后,凤凰殿内侍女黄门的月俸都少了半数有余。不愧是得了一副好嗓子,此番话被李延年说出来,就是比常人多了些绵绵情意,让人忍不住心软细听。 妹妹也是从低微之处起来,见手下之人难过,心中难免感同身受,又觉自责,贵为夫人都无法护住手下奴仆的利益。她不说,是不想给公主添烦忧,但奴婢看她难过,只得斗胆跟公主提一提。 能克扣俸禄的,也就是皇后了吧?平阳公主可不觉得卫子夫会用这样小气的手段对付人,侧目去看叶葵,是真的? 这事其实说来话长,宫中人宁愿老死,也少有愿自请出宫的,攸宁计划受阻之后,卫子夫就想出了这俸禄减半的倒逼手段,加上置各地新郡急需用钱,顺水推舟给了水衡都尉和大司农一个省钱的机会。 叶葵虽然不太明白卫子夫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但不是针对所有人的,回公主,未央长乐两宫都一同降俸,并不单独针对李夫人的凤凰殿,看着如今的落实进度,这事应是陛下首肯过了。 不待平阳公主不悦的目光扫过去,李延年就连连告罪,是奴婢偏听偏信了,还请公主责罚!只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妹妹... 李大人,如今您妹妹贵为夫人,称呼上要注意尊卑上下!叶葵听着,总觉得妹妹来,妹妹去的,很是别扭,当初卫大司马怎么就没他这许多事! 是,奴婢记住了!李延年倒也转得快,最近奴婢正在整理乐府的曲谱,无暇分身,这事听到李夫人提了一嘴,就记在了心上,如今一解释才知有误会,可这误会也不能怪李夫人。自从李夫人入宫,虽然主动与各宫交好,但收效甚微,只知自己殿内变动,并不知其他妃嫔处何种样子,也是,常有的事... 第737页 这是被其他人冷落了?平阳公主和叶葵都了然,李夫人现在一如当初卫子夫被封夫人时被孤立的情况,明面上谁都不会拂面子,但倡人出身,相比各位良家子,立足后宫总是难上加难。都不用皇后授意,剩余的人就会如此做,她们总不能期待卫子夫帮李夫人吧? 你觉得皇后孤立李夫人?平阳公主问。 这...李延年很是为难,不敢如此揣测皇后,但李夫人虽曾备尝冷暖,如今却是一片赤诚之心落在未央宫,得此回报,实在令人难过。 她如今也是个夫人,毫无还手之力也太软弱了些,这可不是本宫送她进去的原意。平阳公主放了手中暖炉,漫不经心的道:想跟皇后争些什么就去争,未央宫总逃不过一个理字,陛下不在,本宫在,若她在理,自然有人主持公道! 李延年虽然本意是想撺掇平阳公主替妹妹出头,他兄妹就可坐收渔翁之利,但平阳公主也不傻,如今,他能得这样一句偏向性的话语,已经不容易了。 等端茶送走了人,叶葵才斟酌着开口,公主,后宫争斗不稳,陛下怕是也不会开心吧? 平阳公主低头不语,刘彻什么时候回来还未可知,李夫人若想要赢得众人友善,没有人帮忙,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得,而且是越着急越适得其反的。 她跟李延年如此说,也不知道这样是帮谁,但嘴上却是倔强得很,谁让她忘了当初对我的承诺,我就是想让皇后不开心。 叶葵无奈,公主~你这是何必...... 门口咚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不断的喧哗,吵吵闹闹吓了两人一跳,叶葵刚刚打帘开门,就门缝就挤进了一个小奶娃,后面紧跟着奴仆,嘴里不住的喊着,小侯爷您慢着点! 不是曹宗还是谁?只是此刻他怎么没有跟霍嬗在一起玩? 平阳公主看到曹宗,心都化了,脸上立马绽出个笑容来,顾不上外面的喧哗,张臂道:宗儿,快过来,让祖母抱抱! 我不!祖母是坏人!曹宗站在屋内中间,气呼呼的指着平阳公主喊道:你是要帮那个坏女人欺负皇后!母亲说了,爹爹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和皇后了,你根本不在乎我爹爹,你跟我爹爹不是一伙的!你要帮着别人欺负皇后和太子! 你不配当我祖母! 叶葵看平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着喝道:小侯爷你怎么能如此跟你祖母说话呢!快赔礼道歉! 叶葵骤然上前吓了曹宗一跳,但身旁服侍的人却不得不挡在曹宗面前,卫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就是丢了命,也不敢让其他人动曹宗一手指头啊! 见有人撑腰,曹宗更加胆大,我不!你们都是坏人,想趁着陛下不在欺负皇后和太子舅舅! 叶葵绕过去试图跟曹宗讲道理,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是想的那样!其实... 我不小了!我是平阳侯!!你少这样对我训话!曹宗恨恨的踢了一脚正中间的香炉,没有力气踹翻,声音也是不小,继续奶声奶气的吼道:我再也不来看你了!哼! 童稚之言,虽然天真,伤人也是直白,这样的话落在平阳公主耳里,只觉得冷汗涔涔,半天也喘不上一口气来,面色惨白得吓人,更别提叫住一溜烟儿跑开的曹宗。 这本就是平阳侯府,曹襄治府严谨,又跟平阳公主关系淡淡,众人哪里敢帮叶葵拦下曹宗,反而还有意无意当着平阳公主跟来的去追曹宗。 曹宗是发泄完,跑得无影无踪,平阳公主却不再年轻,心力交瘁之下,连坐都坐不住了,直直的就要往地上倒。 来人!!!这下叶葵吓得直哭,抱着她又喊又叫,手上不停的在胸口给她捋着,公主!公主!公主您可别吓唬我啊! 门外这才涌进来不少人手,一下子,空旷的平阳侯府,跑了一个曹宗,满府也只剩下些奴仆,被轮着番的叫来送各种东西,很是折腾了一遍,平阳公主才靠在窗下的软榻上稍稍缓神。 府内的管家一边隔帘张望,抓耳挠腮,一边催着桌旁的医者开方子,过了好久才听到里面走动声音渐歇,急急开口,是奴婢们来迟了,才叫公主受了许多罪,如今已经遣人去禀报卫长公主了,还请公主暂歇侯府,待好些再归长平侯府也不迟。 帘内平阳公主咳嗽复起,又是好一阵敲打,管家急得直抻脖子,这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曹宗还不被打个半死?平阳侯曹襄就留了这么一个独苗,爹没有娘不疼的长大,若是被这个祖母责罚,卫长公主回来不帮忙说话,他就得进宫去找言欢公主和太子来帮忙。 唉!好端端的,这是闹什么呢? 然而旁边埋头写方子的医者倒是稳得住,一边思量一边写,不紧不慢。 原地跺了跺脚,管家终于忍不住戳了医者好几下,才见他略略停笔,起身冲帘内道:公主这病也不是一两日了,肾气不足,天癸衰少,以至阴阳平衡失调,平时多注意情绪排遣,定期用药即可。今年冬日无雪,天干物燥,病灾多起,咳疾应是从此而起,不必过分忧虑,多用些清润平和之物就好。 第738页 里面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杯盘碗盏的磕碰了好一会儿,管家才听到叶葵传话出来让众人都散了,也不用惊动任何人,药煎好后送来就行。 想着小侯爷不定跑到了哪里去,管家再三拜托叶葵说情,才领着府内众人心情忐忑的散了。 今年冬日虽然无雪,却总是阴着,白亮的天光,即使被轻纱滤了多层,依旧晃得人眼睛疼,平阳公主躺在榻上,怔怔盯着窗棂许久,直到眼睛受不住留下泪来才肯歪头休息。 叶葵见状,心疼极了,却只能轻轻叹息,半个字也无。声音落在平阳公主耳朵里,心中更是平添委屈和悲伤,鼻尖一酸,阿葵,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像母后? 叶葵一怔,掖了掖被角,低头柔声问,公主怎么突然想起太后了? 平阳公主失落的垂眸,整个人慢慢缩进被子,团成了一小团,她想起昨天梦知来平阳侯府搬走原先借过来的书简时,听说自己身体不好,特意来问安,随手翻起些记录,就看到了关于郅都的事。 事关当年刘荣太子之废立,她突然就想起那时的母亲。 推波助澜时,对当时的窦太后反复无常的手段颇为不解,刘荣已然留不得,但碍于郅都的手段,母后也不敢把事情在父皇面前做得太明显,可太皇太后让窦婴送去的书写工具里,刻刀赫然在列,一边帮他去死,一边痛惜他的死亡对郅都依依不饶,哪怕最后雁门失稳也不肯罢休。 那时的母后十分看不起这样自相矛盾的做法,可是后来,她也做了很多反复无常,互相矛盾的事。 自己后来,也是看不上母后的一些手段,可刚刚曹宗的无心之言,她没来由的就悲从中来,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一边说着对卫子夫好,转头就送了个李夫人过去讨自己弟弟的欢心。 自相矛盾,反复无常...... 也多亏卫青相信自己,不然两人怕是早就吵翻天了,自己连个清闲安稳的地方都没有。 反复无常,喜怒不定,你们都这么想我的吧?鬓边白发早生,铺散在枕上,平阳公主眼睛红红的看着叶葵,平淡的语调中带着几分自嘲和悲伤,前几年还想着等万事具备,我能过几天姑母的潇洒日子,摆一摆大长公主和将军夫人的谱,挥金如土,歌舞升平,现在...你们都很讨厌我吧?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叶葵知道您的苦,从汝阴到长安,您都是真心的为皇后筹谋的,现如今结果也很不错了,可...谁都没有办法预料到霍大司马的离去,竟然给侯爷那么大的打击。叶葵已经尽量少提起曹襄了,但是心结所在,不破不立啊。 对皇后的局,半途而废就半途而废吧!臣斗胆说句不该说的,水衡都尉从少府分出来,专管敛财收税之事,这难保不是侯爷给陛下的建议。钱财乃国家命脉,一向多生怨怼,或许也是怕您和皇后相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最后谁都在陛下面前落不了好,也回不了头。 平阳公主抬眸:你什么意思? 臣想......侯爷一向聪慧,前几年的不言不做,也是偏心您啊! 不...他应是恨我的,就像是宗儿一样......埋在枕间的头微微颤抖,平阳公主不忍再回想当日曹襄倒下去的眼神,疲惫、无奈、执拗、失望、不舍、愤怒...... 跪在榻前,叶葵半抱着她,试图分过去些力量和温暖,不会的!公主您真的不要这样想,您多想想皇后那日来长平侯府劝您的话,不要总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没有人怪您的,比如...比如卫大司马,他并没有说您半个字,就是最近战事颇多,他难免分心,咱们也打听过跟原来出征都是一样的,这些您都是知道的呀! 那,月皎和子夫呢?梦知和锦枫呢? 叶葵一噎,夫人...皇后...... 她们才刚刚送走李延年,这怎么说,皇后总是不会感激平阳公主送了个情敌的。至于月皎,那些付之一炬的竹简就是最好的证明了,现在两人同在长平侯府生活,见面不尴尬已经很不容易了。 平阳公主分外失落,她就知道,连叶葵也不愿意说谎话哄哄自己了,转头翻身,再不理人。 叶葵很想说或许,公主已经做得够多了,陛下现在江山美人,哪个没有,恐怕开心得很。但云端贵人总是和她们这些奴婢想的不同,看的不同,心中装的也越来越多,最后想要什么都想不清楚了。 可想清楚就能快乐么? 就像是陛下,所想所求的一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似乎努力一下就可以成功,可越是这样,越贪心! 时间对他来说,不是接连欣赏进度的满足,而是不能容忍缺憾的恐慌, 还不如当初根本就不要给希望,糊涂度日,也好过在最后一步戛然而止,令人挖心挠肝, 可若陛下是如先帝一般的性子,大汉也没有如今的安平,如今繁华越多,恐慌越多,尽数都压在了陛下一个人的心上,求长生,求繁华又恐慌的长命百岁,也不知到底是谁的悲哀? 第253章 战事之思 ======== 就在平阳公主和李夫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卫子夫和月皎、梦知,正忙着给孩子们筹办婚事。 言欢只把萧仰领过来见了卫子夫一次,就催着宗正匆匆办了婚礼,同一时间,卫伉也领着喜欢的姑娘回来了,把月皎惊得愣了好几天才接受了他儿子已不像原来那么古板严肃的事实。 第739页 要不是得等卫青回来,他怕是连婚礼都想催着月皎赶紧办了,刘据翻扯着礼单,跟卫子夫直犯愁,我才给小贺和二姐送了一波大礼,俩人前后脚的成亲了,刚想喘口气,可紧接着就要送卫伉的,我替进儿收的满月礼,这下都被给出去了。 卫子夫跟史良娣齐齐无语。 刘彻是个大手笔的,卫子夫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怎么他这个太子倒是有点抠抠缩缩的。 卫子夫嫌弃的翻了个白眼,瞅着窗外算了半天才道:算算日子,言乐他们应该也在西羌安稳下来了,我让你把文翁的拜帖给言乐,你没忘了吧? 给了,刘据有些不太明白,只是文翁乃蜀地学者,年事已高,西羌总不能把他请过去吧? 卫子夫笑了,西羌虽然不能把他请过去,倒是很可以请他出个主意,如何安定西羌民风,教化百姓。李息出身武将,任职大行时,了解的也都是风土人情,在开民智一事上,总是差了些。正好言乐帮忙补上一块,也好过她从头学习边防吧? 史良娣也似有所感,母后说的是,武力震慑总不是长久之计,若民智能早日安稳下来,如同蜀地俊才一般,与太学保持良好的循环,将来再回去为官为吏治理西羌,其中益处总是数不胜数的。 说得好,良娣倒是比太子还要通透。 母后谬赞了,太子没少在西羌之上做苦功,日日念叨,我就是随便听听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到底是新婚燕尔,在外人面前都是互相谦让吹捧的,再者,家兄当年为任凉州刺史,常忧虑反思,有些手札我也是常看,自然了解开智的重要性。 太子日日念叨什么呢?卫子夫嗔道,有现成的经验不取,闭门造车可不好。 刘据扁扁嘴,母后,你这可就冤枉我了,你儿子是太子,不是那等迂腐的重文轻武的世家子弟,偏听偏信的,只是如今眼下更棘手的是频繁用兵,却只能多征罪人为卒,一来,说明良家户籍人员减少;二来罪卒虽可减刑免罚,但这样的方式是否有失大汉律法之公正,这些人如何调用,如何论功行赏才是比较棘手的。 卫子夫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这样的想法,倒是讶异得很,所以你查看西羌和南越等地的军报和去年八月的考绩是在想这件事? 对,这事并不是西南边境一边的问题,就目前国库的情况和户籍增减来看,不管对何处开战,征罪发兵,以后怕是常态了。刘据面上都是惋惜,原来小,陪着父皇看舅舅他们的捷报时候,也没有关注过这些,现在再看才知罪人为卒的比例几乎是随着年限,翻着倍的往上涨,不仅战力是个问题,于国于民都是损耗啊。 所以呢?你有什么建议?卫子夫认真的问。 暂时还没有。刘据摇头,就是有些零星的想法,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本想跟舅舅聊一下,还被父皇拉出去了。 你可以送书信过去。卫子夫想了想,又觉不妥,刘彻和卫青巡幸在外,人多眼杂,监国太子常给大司马去信,就算也问安陛下,也是难免惹人口舌,还是要注意一下次数,莫要太频繁了。 儿子记下了,只是我如今也不小了,不好总是有个想法就去麻烦舅舅,怎么也要周全些才好跟长辈们探讨。 刘据成长的速度实在让人惊讶,卫子夫既骄傲又欣慰,甚至一扫疲惫,仿佛年轻了十岁,据儿自从当了父亲,也是越来越稳重了,母后以你为荣的,有什么想法你就大胆去提吧!你父皇或许不会同意,但总是高兴的。 是,而且儿子也觉得这事父皇或许已经注意到了,就是也在想办法解决,若是我能早点想出个办法,就能帮到父皇了!刘据虽然极力压制,眼中还是难掩兴奋,而且,当初霍表哥没做完的事,我也想一并解决!嬗儿再有几年都快到了我当初的年纪,若是推行政策时,他恰好开始领职,就再好不过了。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去病还给你留了事。当初霍去病离开得太突然,又有明卿要操心,卫子夫就很少问过病中的情形,看来,自己是错过了些什么。 这事并非一朝一时可解决。刘据并不打算坦白,却是难得的认真,霍大司马说了,这事未成之前,不可外泄。 卫子夫看看史良娣,对方也是不明白,想来应该是两人的小秘密吧,卫子夫也不打算刨根问底了,既然是你们两个君臣兄弟的秘密,你自己有数就好。霍嬗这次被叫出去,你可多派了人跟着? 说到这,卫子夫就是满心的担忧,也不知道刘彻抽了什么风,刚到五原就急匆匆的着人回来传旨,要霍嬗过去,边境那么冷,霍嬗一个人去,路上照顾不好生病可怎么办? 左思右想,卫子夫把卫不疑和卫登也派了过去,卫不疑已经及冠了,卫登也转眼就二十岁了,都是应该当作大人看待,出去路上总能照应着还小的霍嬗。 同时给刘彻传信,若是他不许卫不疑和卫登跟着,俩人就当结伴出去玩一圈,送到了再回来也行,卫子夫和言思一个想法,说不定俩人还能拐个媳妇回来,免得月皎操劳。 第740页 派人了,再者两位表哥也会照顾好他的。刘据笑道:现在该关注的是曹宗,嬗儿走的那几天他本来是想跟着的,结果回府不久就哭着来跟我说有人欺负您,要留下保护大家。现在一个人待在长安没了玩伴,看着很是可怜。 小孩子情绪总是起起伏伏的,变得快,卫子夫也就没有当一回事,不去也好,边境冷得很,小孩子又爱跑,颠簸下来,又出汗又受冻的,容易生病,就让他在长安吧,也该找其他的人玩玩了。 一旁静静听着的史良娣这才笑着接话,是,二姐也这么说,如今经常把他带在身边,听说正帮他挑傅者呢!平阳侯府现在热闹得紧,我看着,长姐也跟着有了笑容,无论找不找得到,总归是件热闹的好事。 卫子夫不置可否,史良娣到底还是接触言欢的时间太短,不知道这个公主是比言笑还有野心的。言笑自小被捧大,又端庄聪慧,夸赞之言数不胜数,东西也都是唾手可得,从不输她人。 但就是因为得到得太容易,也少了几分执拗的野心。这点上,言笑是不如言欢的。 言欢帮曹宗选傅者? 卫子夫看着刘据,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完全不搭的话:阿闳跟你说,还想要卜式回去当傅者,你就没想过找个新的傅者?托你的福,石庆这丞相可坐得稳多了。 史良娣虽然觉得这话转换得突然,却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见刘据神色半是无辜,半是神秘的回答,封禅是件好事,可惜卜式不善此道,阿闳难免替他着急,只是父皇没开口逐人,我也不好帮腔,不然显得阿闳在同父皇抢人一般。 至于我的傅者...还是让父皇选吧,免得将来丞相再从太子少傅调迁,大家会觉得我这个太子在拐着弯儿的培植势力,对抗中朝。至于修习学问,我如今也都这么大了,父皇也说不能总是等人来教,不拘是谁,不拘何处,若我感兴趣,随时请教反而更自在些。 卫子夫点头,他倒是跟言欢配合默契,有了萧家之力,公主之名,再借着曹宗找傅者的机会,接触各色人等,各派才学,也真是个好门路去吸纳各派才学。 博览,不管怎样都不是个坏事,至于以后刘据要怎么发展,刘彻怕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他人,包括刘据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良娣觉得呢?卫子夫转头问。 史良娣没有听懂,却对刘据很是信任,陛下和太子商量的,自然是周全的,妾身能做的就是一定照顾好太子起居,不让他过分劳神,伤了身体。 这样....刘据是还没有跟良娣说明白,不过卫子夫一想,这事总归敏感,虽然现在无人能越过太子去,却不好太过张扬了,这种微妙的说辞和事实的反差,还是让她自己体会吧。 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进儿现在也是磨人的时候,等再大些,你把他丢给太子去教,就能轻松不少了。 提起儿子,史良娣总是开心很多,母后说的是,进儿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虽然辛苦了些,见着却让人开怀,最近带他常去四舅母那边,碰见软软的小妹妹咿咿呀呀的,他能开心好久,也好哄多了。 那你就努努力,养好身子给他再添一个妹妹。卫子夫笑着打趣她,羞得史良娣红了双颊。 卫广还没回来,就地休整,倒是休了个没完,虽然着急他看不到孩子,也照顾不了苏氏,却也不好开口求刘彻把他调回来。 再者卫青说,现在武将在朝,不如在野,将来卫广若定下来落在外面,苏氏倒不如跟着去,反正她也是喜欢的。 就是没想到,年龄越大,本应聚在一起的,倒是要散开了,卫子夫心中总是难过的。 还有卫少儿,看陈掌日渐少来椒房殿的情形,就能知道卫少儿情况一直不太好,自己也犯愁,这少府事情一大堆,若无陈掌相帮,自己就要另择一把刀了。 如今开源收税的事归了水衡都尉,少府只管花钱,可分账之后摩擦不断,一个觉得花得多,一个觉得给得少。 卫子夫虽有心调和,但水衡都尉新剑出锋,姿态强硬,如果强压,怕是阳奉阴违,于己不利。自己的想法是,虽要攘外,安内需先行,因为就算自己把水衡都尉搞定,少府也不得不退几步,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可少府则一向规矩惯例颇多,若是削减改制,定然徒生怨怼,未央长乐都要不安稳。 但是一直这么推演可不行,少府的事,自己毕竟更熟悉些,前段时间卫子夫刚刚通过攸宁的计划,试了试削减用度的举措,不出意料的哀嚎一片,连花草树木、房屋修缮处,都出现了一些懈怠的情况。 宫规震慑也是一方面,虽然收敛了却不是解决之道。 眼下卫子夫要么用得力助手把少府的关键人等,一一排查,革新换血。 要么,就是借一把锋利的刀,对内割肉换血。但这刀,就不可能是现在的计蕊、陈掌等人了,连张坐都不合适。 要新人的话,卫子夫可是要好好想一个合适的人...... 然而正在卫子夫想着的时候,李夫人终于找上了门! 第254章 水衡都尉 ======== 这不是卫子夫第一次见李夫人了,却是第一次在没有闲杂人等的情况下,仔细的打量她。 第741页 俏丽生姿,再多一分媚则妖,再少一分娇则俗,说话的声音更是婉转多情,但是,却比李延年的声音多了几分女子的清脆,叫人通身舒畅。 这样的美貌佳人,不论说些什么,能听她说上一阵子,也真是种别样的享受。 李夫人把想说的说完之后,见卫子夫没什么反应,心下不悦,峨眉轻蹙就露出些淡淡的愁绪,染衬得头上的玉簪都失了光泽。 一旁的瑕心见卫子夫似乎真的有些晃神,便蹲下身去提醒道:皇后?奴婢给您换个茶吧,李夫人讲了这么久,都凉了。 唔,好!还没有真的听入迷了,卫子夫听到了刚刚李夫人说的事,想去上林苑看看飞禽走兽,其实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准了就是。 但是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来要去上林苑了呢? 回皇后,妾身出身卑微没见过什么世面,听颜八子说,前几天她刚带着公主去过,里面珍奇走兽我听都没有听过,实在想去看看。 那你当初怎么没跟她一起去? 李夫人略显失落的说,颜八子人家母女情深的,妾身跟她们也不十分熟悉,就不去讨人嫌了,况且隆虑公主也去了,那边说他们人手不足,怕怠慢了我,让我最好晚几天过去,与公主她们错落开。 原来是这样,但卫子夫觉得有些奇怪,人手不足?如今水衡都尉掌上林苑,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连地位都与九卿平起平坐,同时招待个夫人和公主,有什么不行的。 也许是上林苑最近事多吧,回头我找计蕊给你问问,若是他们方便了,就安排你过去玩一圈。 李夫人见卫子夫没听懂,扁嘴委屈道:也就是皇后偏疼我,若是我使人去问,他们还不定排到寒冬腊月去呢!等陛下都回来了,还用得着他们?若那时再百般讨好的凑过来,实在倒胃口,还不如不去了! 这是说有人慢待她了?卫子夫似笑非笑的反问道:那你是想跟陛下去,还是自己去啊? 李夫人忙道:自然是想自己先去看看,解解馋,陛下巡幸在外很是辛苦,回来了该好好歇着,妾身怎么好不懂事的求着陛下做这做那的。 李夫人如此贴心,难怪陛下如此喜欢你。卫子夫配合着赞道,心里却想着李夫人这嗓音,就该时时不停的哼唱着,熨贴进心口,就是不想办的,也愿意帮她办了。 李夫人眼珠一转,开心的转口道:谢皇后夸赞,那既然妾身都开口求皇后了,也不怕多麻烦您一件。 你说。 妾身哥哥如今在乐府当差,本该尽心竭力以报陛下之恩,但许久未出宫门,灵思枯竭,实在是怕耽误了乐府曲谱修缮的大事,若皇后允许,妾身能不能带着乐府众人前往上林苑? 乐府众人?带她哥哥一个也就算了,还带乐府众人,卫子夫有些拿不准她想干什么了。 就权当采风了嘛!李夫人求道:听闻皇后也是善歌爱舞之人,平阳公主说您功力深厚无需日日勤练,我却是个蠢笨的,一日不可放松。如今憋在深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情越发郁郁寡欢,舞出来的东西,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皇后就当怜惜我这个后辈,让我出去跟爱好音律之人松松筋骨,行不行嘛? 在未央宫里,你也可以叫乐府的人去你殿内演奏,随你怎么排歌舞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卫子夫疑惑,怎么偏要出去?加上乐府众人,队伍可不小,浩浩荡荡的这许多人,也难怪上林苑那边让你和隆虑公主错开。 皇后~李夫人挪得离卫子夫近了不少,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恳求道:陛下一走,我觉得满宫都静下来了,长夜漫漫,我总不能枯坐到天明吧,也许我找点热闹事情做吧! 卫子夫仔细思量了一下,应了下来。 看着李夫人脚步轻盈的走了,瑕心忍不住多嘴,皇后何必答应李夫人所求呢?上林苑巴不得趁陛下不在,好好修整一段时间,她劳师动众的去了,谁会开心?您还帮她安排,就不怕上林苑的人记恨上您?咱们最近降月俸,已经惹得人心惶惶了。 景福有些不赞同,上林苑本就是皇家私苑,服侍贵人玩乐属份内之事,哪里有要贵人迁就他们的道理?就算椒房殿与凤凰殿交往一般,但陛下不在,他们驳了李夫人的要求就相当于打了后宫的脸,奴婢觉得皇后把这事接下来才对! 南宫公主还在外走动呢,皇后又跟平阳公主关系不好,陛下统共就三位亲姐姐,就剩下一个隆虑公主跟椒房殿关系还算不错。瑕心悄悄去看卫子夫的脸色,听李夫人那意思,隆虑公主刚刚去过上林苑,还压她一头,说明隆虑公主不喜欢她,现在皇后还让她声势浩大的去,这不是打公主的脸么,皇后怎么也要顾及一下跟隆虑公主的关系吧? 哪里就不好了,我倒是觉得陛下和卫大司马一走,平阳公主倒是想开了许多,李延年出宫几次去请见,平阳公主都爱答不理,可见公主还是跟皇后一个阵营的啊! 一个阵营的还把李夫人引荐到宫里来? 第742页 若我是平阳公主,这后宫注定有新人,还不如是亲手送进来的李夫人,总好过岁羽殿那位如同隐形人的刑夫人吧!说不准哪天复出就是个妥妥的敌人! 你怎么这么偏向平阳公主? 那你还偏向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呢!南宫公主把流水一样的落魄少年郎送进羽林军,谁知道是为了什么呢? 好了!卫子夫冷冷的打断她们两个,你们最近是怎么了?一句话不对就吵成这个样子,还揣测公主们的所作所为!?椒房殿如今在长安独大,你们是一点都稳不住,非要摆摆谱才行? 景福瑕心齐齐敛身下跪,奴婢不敢! 奴婢知错! 两人嘴上认错,各自还是愤愤不平的互相瞪了一眼。 卫子夫也无暇去顾及这些了,姐妹之间的小吵嘴,不闹够了是不肯罢休的,平时调解一下也没什么。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少府被分权了,却不能被分走了地位,据儿都提醒自己,如今正是重新掌控少府好时机。 一来,水衡都尉多出少府,打断骨头连着筋,花钱多一点少一点也没什么二话,现在两家则大有越走越远之势。 二则,少府原来身居要职的人都被调到了水衡都尉,少府正人员空虚不稳,正适合大换血之后,与水衡齐头并进。 自古拿钱的,总是要在挣钱的面前低上一头。 若想分庭抗礼,那就要好好思量了。 收谷用镰刀,杀鸡用菜刀,连杀猪宰羊都有不同的刀,方能省时省力,水到渠成,刀到肉落,只是不知水衡都尉阎奉,是块什么肉,又该用什么刀? 现在选少府人选时,就该对比着水衡都尉找。 而水衡都尉是如何被设的,就要从缺钱之事开始讲起了。 自孔仅和东郭咸阳入大司农为官之后,好好的盐铁专营并没有按照预想的发展,反倒是走了下坡路。 像卫伉遇到的事,刘彻并非听不到,看不见,只是觉得政令初推,有些摇摆和失误也算正常,一时民生凋敝不算什么,只要最后成事是利国利民就好。 直到后面考绩,刘彻越发觉得官商不通,财帛动人心,即使有权者也不能收敛欲望,甚至已有把为官之风带歪的迹象。 于是,两大盐铁商双双被贬为庶人。 加之铸币权收拢,光是这一项就要从原料采办一直忙到雕刻铸造,人员、机构、场地等等,并不是个小摊子。 而这两样随着发展,若划归到大司农手下,就有些不合适了。 一则,大司农一职本就责任颇多,恐怕分身乏术。 二则,新政推行,能不受掣肘就不受掣肘,若归到原本的三公九卿之中,难□□程繁多,谏言纷纷! 于是水衡都尉,横空出世,掌上林苑,尽收天下利税最丰之事! 其实坦白来讲,卫子夫也并不擅长经营挣钱之事,之前被平阳公主逼着,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可也只是勉强把握住了关键之处,维持正常运转而已,更别提怎么跟商贾打交道了,不然也不会与东郭咸阳相处得那么失败。 如今借着李夫人的机会,去探探上林苑的底也好,到底钱财给了水衡都尉多大的底气,敢翻过来安排宫中妃嫔的时间。 至于隆虑公主和颜八子,左不过是老套的孤立人家李夫人,再多的手段也没有了,自己从来就没怕过这些,现在又何须在意。 还有,李夫人这说话的方式,柔软细腻,以退为进,卫子夫倒是想好好借鉴一下,这法子,或许对天下的男人来说,无论公私,百试百灵 第255章 封禅求神 ======== 元封元年,春。 封禅之事,历经数年,终成大典! 到底是在边境放了一堆狠话,好好的嘲讽了曾欺压大汉多年的匈奴,上下都觉扬眉吐气与有荣焉! 加之东越、南越、西羌安定,海内一统四个字,说起来并不夸张! 自大汉建国以来,民疲业凋,兵弱势薄,对外忍辱卑微之事,无论贵至帝王,还是贱若罪犯,从未少历,但一句话打不过,所有人也只能逆来顺受,求个苟且。 生而为人,求一份安稳生活带来的满足和尊严,大概是一种本能。从汉高祖到汉景帝,逐渐仓廪足而知礼节,满足和尊严逐渐增多,但每逢匈奴袭扰边境,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卑微和痛惜还是会悄悄的在所有人心中冒出。 有人愤懑不平、奋起反抗却因能力的差距、物资的缺乏、时势的差错等种种因素,让一腔热血无疾而终,比如郅都、王恢,意外和坏运气,来得总是猝不及防。 有人屈从麻痹,慑于威势便固步自封,只要送去和亲的不是自己,送的钱不是直接从他的口袋掏出,就宁愿固步自封、一叶障目的贪图片刻的安稳,比如,这样的人若是举例,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毕竟黎明之前,谁敢说一定是个艳阳天呢! 可总有人期待着、拼搏着、筹谋着、接力着、合力着把亮亮的红日,举到了大汉疆域之上,并郑重于泰山之巅!在此时此刻!宣告世间:上至冷漠无言的天,下至冰冷坚硬的地,与生俱需的满足和尊严,终究是靠着生而为人的君、臣、民,合力争到了! 第743页 泰山的盛况如何,卫子夫不能眼见,可未央宫的盛况也是前所未有,光是来宣室殿和椒房殿叩首行大礼,遥寄敬意和同感荣光的人,就排了整整五六天,最后,凡是有点身份的,都来了,甚至互相见面时都会问候一句,可去未央宫见过礼了? 起初李夫人还同卫子夫和刑夫人坐着,但礼服繁重,又要正襟危坐,一板一眼的交流,本就不认识几个人,更是无趣烦闷。 李夫人第一天还新鲜着,觉得与有荣焉,跟刑夫人比着似的比谁腰板直、比谁下巴扬得高! 但第二天下午就撑不住了,跟卫子夫撒娇求饶的不肯来了,妾身刚刚进宫没多久,得陛下皇后偏爱才得居夫人之位,若是半途退出,刑夫人那边,妾身总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皇后开开恩,莫把这恩宠赏给我一人,也让刑夫人休息休息吧? 刑夫人服侍着卫子夫正在卸钗环、脱外袍,听了这句话,嘴边微微一撇,手上的耳饰落在桌上的声音就大了不少。 卫子夫虽然疲累,还没有到看不出她们意图的地步。李夫人身娇肉贵的小姑娘,既想要舒服,又想要体面,荣光享受够了,想躲懒却怕自己撤了,刑夫人还在,对比之下,难免被人说她骄矜不敬。 这是自己不想做的事,也不想让别人做。 刑夫人肯定是不愿意的,却碍于对方盛宠优渥,若不顺着她的意思,等刘彻回来,对方给她使个绊子,都不一定知道是摔在哪里了。 眼睛转了一下,卫子夫直接答应了下来,不过紧接着话锋一转,问起了前几天的上林苑之行,听人说,你排了新曲新屋,就连你哥哥都有了新的灵感,正专心改编排练呢? 是啊!皇后听说了呀!那妾身就不藏着掖着了,本来是要给皇后先过过眼,指点一二,才好等陛下回来献舞献曲的。李夫人的话是说得滴水不漏,态度确实经常拐弯,诚恳之后就是讨巧卖乖,但妾身总有些小女儿心思,想让陛下第一个看,哪怕笑话我也没关系,皇后就全了我的一点心思吧~等妾身给陛下表演完,改得更好之后再请皇后欣赏如何? 这下连刑夫人身边的侍女文彤都看不下去了,低头暗暗翻着白眼,都是夫人,她骄傲个什么劲儿?会撒娇就了不起么? 刑夫人微抬眼皮去看皇后,她想知道,皇后就是这么一路贤淑大度的忍让宠妃,才获得陛下信重的么?当年的王夫人,也是被如此对待的? 只听卫子夫柔声细语的接话道:我是没什么闲情逸致欣赏什么缠绵婉转的歌舞了,若平白勾出些许情情爱爱的柔肠百结来,后宫姐妹们可怎么再有机会侍奉陛下? 身侧服侍洗漱的瑕心和景福还算习以为常,角落里的文彤,白眼生生愣成了三白眼,皇后她,刚刚说了什么?刑夫人反应过来之后,内心在狂笑,让李夫人再炫耀盛宠,所有人加一起,也比不上皇后当初的万一。 李夫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自从陛下巡幸出宫,除了裁减手下人月俸,自己想搞特殊被强压下来,皇后是真的没为难过她,说话偶尔放肆些也没什么。可是现在,语气虽然也没变,确让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平静了不少,无措惶然的站在原地。 再说,难得如今未央宫有如此盛况,本宫可不想扫任何人的兴,既然你们两个都不必跟我一起接受臣工和宗亲的大礼,但是来来往往人员如此之多,不好干排队等着。披散着长发的卫子夫,更是多了几分温润,拉着李夫人的手,满意道:从明日起,就叫乐府出些曲目,最好是新排练的,就在等待的殿内、院内,给各位表演一二。 李夫人有种不好的预感,乐府? 卫子夫示意她别急,一边拍拍她的手,一边拉过来努力板脸憋笑的刑夫人,继续细细解释道:一来,新曲就该用在这前所未有的场面上,给大家看看未央宫的风貌;二来嘛,让刑夫人去学习一下,前几天她不是败在你的手下了么?你的曲子不好偷师,你哥哥的总可以看了吧? 可是我哥哥李夫人很想说,哥哥要跟她一起排练。 但卫子夫很快截了她的话头,总要有个挑大梁的乐师在呀,这事过两天飞马报给陛下,陛下一定也是开心的。你若是排练用人,让你哥哥给你提前留出人来,不必都过去。本宫知道,你哥哥能力不错,不管谁跟着他去给众人表演,都不会坠了未央宫乐府的名声。 最后说完,刑夫人是很满意,顺势握上李夫人的手,不住的感谢,自从妹妹从上林苑回来,我便好奇得紧,比了一遭歌舞,是真觉得该学习一二了,还请妹妹私下多跟乐师说一嘴,莫要嫌我进步缓慢。 事已至此,连偷懒应付了事的路都被堵死了,李夫人一时半会儿还真反驳不了。 况且听皇后的话,结尾连客气的反问一句对吧?都没有,几乎就是柔声细语的把事定了,刑夫人还配合着,李夫人也只能扯出个笑脸来,试图扳回一局,哪里,邢姐姐贵为夫人,哥哥万不敢嫌弃。况且是为了陛下和未央,还请姐姐尽管吩咐!可不要因为不常跟我来往,就觉得生疏,有事都不肯跟妹妹直说,我可是真心喜欢姐姐的。 第744页 妹妹放心,我只是最近迷上了天禄阁才甚少去走动,这次,刑夫人笑意越发深重,一字一顿的说:我一定会好好麻烦妹妹的! 到底是从外面摸爬滚打起来的,李夫人还没有那么快就撑不下去,寒暄几句才告辞离开。 看着刑夫人志得意满的笑容,卫子夫无奈,同为夫人,你若想争,就不会是如今要我出头的地步了。 刑夫人脸色微沉,她自己实在是有些事没有想好,实在不愿在争宠一事上多费心力,妾身没有那么好的美貌,自惭形秽。 卫子夫直摇头,她正是二十出头的好年纪,虽无李夫人之貌,气质却比李夫人更添几分,这并非真心话,但她不愿意也就算了,只叮嘱道:这次你去办这事,还是要以封禅之庆为重,操持一下场面,毕竟往后来求见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即使有宫门处额官员帮衬,计蕊带着詹事府的人也上手了,也有忙不过来的地方。 诺!刑夫人认真记下,她和李夫人两人到底没啥深仇大恨,反击自然也会点到为止。 等刑夫人走了,卫子夫迫不及待的爬上了床,真好啊!瑕心铺得软软的,感觉胳膊腿儿都伸展开了! 别看她一脸沉静,手心早都被掐出了印子,从年轻时候,是自己陪着刘彻从张骞出使开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一点点推远的边境线,一个个划分设立的郡县,一封封捷报频传,一次次送征迎归,看着亲人和爱人,逐渐变得成熟稳重,越来越互相依赖,心里怎么能不激动和高兴? 如今能有一个公告天下,宣布多年努力的结果,是开天辟地的大事!连一些老人和武将都几欲落泪,她又怎么能不与有荣焉呢? 只是,翻来覆去,她总也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水衡都尉阎奉的事没有想出个头绪来,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来这几天不在身边的孩子们,思念涌上心头,更是让她一扫睡意,越发清醒。 据儿此刻只会比她更忙,监国重任,此刻更不敢轻忽。 言乐远在西羌,暂无音信,剩下的几个公主,无论是不是她生的,相关礼仪祭典都不会少,忙得很。 幸有卫伉夫妇陪着此刻应该最五味杂陈的言笑,庆祝?最想同庆之人,一个都不在身边。 透过轻薄的床幔去看窗外银白色月光,卫子夫突然觉得希望世有神明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去病、阿襄,这次封禅,繁华喧嚣极了,你们能看见、能听见么? ~~~~~~~~~~~~~~~~~ 同样的,没过几天, 远在泰山脚下的卫青也这么望着袅袅的云雾。 随目光上移,云雾缭绕,鳞次渐浓,把山石与树木隐去不见,在云深寂静的高处,那里仿佛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让他一刻也不肯移开目光。 公孙贺带着卫不疑和卫登靠过来,仲卿,不用担心陛下,路都探过了。 嬗儿也是,身体好得很,虽然有浓雾,山顶风大,但是穿着厚皮大氅去的,脚上也是鹿皮靴,冻不到他的。 而且陛下这些年东奔西走,这点路就是抱着嬗儿跑个来回也没问题。 卫青眼睛有些发酸,脖子也僵住了,却也只是微微活动了一下,就往上继续远眺过去。 公孙贺看劝不动他,反身回了简易的帐篷,良久出来递了东西过去,仲卿,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卫青这才挪了挪脚,低头飞快的嘟囔了一句,久未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声音也小。 卫登没有听清楚,然而公孙贺和卫不疑却听清楚了,只觉得眼眶一热,双双低下头去,手中酒囊都拿不稳了。 哥,父亲刚刚说什么了? 卫不疑紧紧揽住卫登,没有说话,许久,公孙贺缓了几口气,才随着卫青视线望过去。 拍拍卫青的肩膀,沉声喝道:能! 回声长久,绕耳生温! 听到这句话,卫青似终于活了过来,极其缓慢的偏转了脖子,双目迷茫的看向他发红的眼角,想要再确定一下他的答案。 卫不疑和公孙贺齐齐果断的回了一句,能! 卫青这才咧了咧僵硬的嘴角,继续仰看过去,从喉咙里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去病能听到嬗儿说话么? 能! 公孙贺虽然为将一般,却跟卫青两人都是刀枪剑戟中拼杀出来的,若说劝人不信神灵,他们一定是最能说的。 但是这一刻,公孙贺和卫青从未有过如此坚定意志,这般强烈的希望在离天尺寸之地上,可以有神灵心存仁善,无关长生与否,只求转达思念! 刘彻和嬗儿出发之后,公孙贺被东方朔缠得头疼,曾经憋不住想多嘴问卫青,这什么情况,谁都不带,就带一个霍嬗? 折腾这么久,别说修经制典的太常和大臣们有意见,本来也上不去的那群人,也摸不着头脑。 如今公孙贺不想问陛下的内心了,即使一起从小长到大,那也是个很复杂的君王,若说他只为了满足稚子心愿,似乎也不尽然。 带上去的,大概是截止今日,他这一生所有的臣将、家眷、荣光、幸福、文治、武功、得到、失去、惊喜、惊讶、遗憾、希望、过去、未来所有的所有,交错交织,都与那孩子有关。 第745页 至于卫青,为什么他没有要求跟去? 公孙贺想,他大概是自责的吧? 卫少儿在去病走的时候闹了那么一场,连皇后都放下身份在后院跟着跪下了,他大概真是觉得去病的离开有自己的责任吧? 与刘彻不同,卫青更像是去病的父亲,无论他有没有军功,头脑是否聪颖,都会疼爱他! 公孙贺都不用换位而想,只想想他如今,外面的两个孩子尽所能补偿,家里的敬声也宠得很,当个侍中在中朝内行走,不愿让他辛劳。 一部分是不知道他们大概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另一方面,慈父之心拳拳,征战在外,亏欠家中良多,能分担一部分就让孩子开心一段日子。 去病走了,卫青恐怕也会忍不住常常回想,若是他继续多承担些军务,多帮孩子一些,不让他劳累,不让他熬夜,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这些话,卫青不会说,李息曾跟自己念叨,再论军政,能经常从他偶尔的出神中感受到。 可无从劝起,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但是神灵,会有么? 此刻,公孙贺觉得,陪着卫青信一信也是好的! 第256章 良辰吉日 ======== 等刘彻带着大批人马从泰山撤下不过十天半月,卫青就觉得霍嬗的状态有些不对,不仅经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任怎么哄都不听,一旦发烧起来,出汗后精神稍好就又蔫蔫的缩在了车里。 本想着不拘在哪,可以原地休息几天,但刘彻兴致大好,没多久便要去到东海之上访游寻仙,公孙卿推算出来出海的黄道吉日偏偏刚刚够赶路的。 不若陛下先行,我带着霍嬗慢行陆路,等陛下巡游一番登岸归来,我和嬗儿在陆上等您可好? 刘彻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你和嬗儿一个都不能缺,若是有机会遇仙求长生,抑或可见去病和阿襄的身影,你们不来岂不是错过?小孩子水土不服也很正常,让医官多上心就是了。 见卫不疑频频投过来焦急目光,卫青也有些耐不下心了,不管机缘如何,眼下嬗儿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因此错过什么,可能就是那两个孩子在怪我,不愿相见何必强求。 仲卿你这说的什么话!刘彻冷脸斥责道,好端端的,你不要把姐姐那套搬过来,两个孩子离开都是意外,跟你们无关,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再如此说,朕要生气了! 陛下!! 好了!!!兴致被亲近之人搅扰,刘彻越发不悦,你也不要太过娇惯嬗儿了,你当初可没有把去病的风吹雨淋这么精细的放在心上,孩子总是要摔打着才长得更精神,你们都惯着他,将来他如何长成大好男儿领兵打仗? 当初去病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当初自己虽然早熟,重心却不在家人身上,很多的责任和琐碎事情都是月皎和三姐在盯着,去病也还有个亲娘在经常盯着,他自然不关心这些。 可是别说什么亲娘还是姑姑姨母的,连一个细心的女眷都没有,除了卫不疑和卫登两个毛头小子,保证霍嬗不磕碰着就很不容易了。再者一向养在深宫嬗儿只认刘彻、公孙贺和自己,自己也没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公孙贺他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见卫青不说话了,卫不疑可是真着急了,眼睛一转就飞快的沾了茶水在桌上给卫青写了两个字改日。 卫青眉间一松,转头道:那晚几天可否?这良辰几日也是公孙卿算出来的,陛下既然想带着嬗儿,总要带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去海上,不如再请公孙卿测算个后面的日子,也给霍嬗几天休息的时间,陛下觉得行不行? 话毕,刘彻却没回复,场内静得只有初夏的微风在簌簌作响,半天才从一堆奇闻逸事的竹简中传出来一句,孔立去宣公孙卿吧! 卫青和卫不疑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孔立派人去请公孙卿,才缓慢的松了松肩颈,直到把骨头挪出了吱嘎的声音才觉得放松不少。 可是这父子二人,一个是没想到这孩子是啥都没准备就提了这个建议,另一个是没想到良辰吉日竟然只能有一个? 当公孙卿重新卜算过,告诉他们可以提前不能推后,否则便要再等一年。 话一出,卫青愣了,下意识转头去看卫不疑,他没有跟公孙卿打好招呼,就跟自己提这个? 卫不疑也愣了,震惊的看着公孙卿,哪里有良辰几日不能改的,婚丧嫁娶都有改期后延一说,出行怎么就不行呢?你怕不是在骗人吧! 这位公子不懂这些,也不可妄言!公孙卿不悦,斜眼道:求仙问缘之事本就世间少有,哪能日日都有,月月都有?若真可随意更改,才是江湖骗子吧! 那曾经言明遇到神仙的方士,也都是掐着吉时吉日过去的?卫不疑反问道:我怎么听说都是有幸、抑或偶然见到的呢? 这话倒是真实,公孙卿也不好强硬反驳,只道:方士自然不一样,出行之期都是推算过的,纵使不是最佳,也是吉日。若陛下真有难处,再择几个稍差些的日子,也无不可。 第746页 刘彻皱眉,这可不行,哪有说因为一点小事就错过上上吉日的。 见事情急转直下,卫不疑急了,拉着公孙卿的袖子依依不饶,你再算算,万一你刚刚算错了呢! 这么多年公孙卿在刘彻面前甚为得脸,更比卫不疑大上一辈,如此被拉扯自然气愤不已,甩袖道:怎可如此无礼,你这小子也太鲁莽了些 嗯!刘彻沉沉的声音,让争执的两人俱是一僵,双双松手躬身行礼,而一旁的卫青静静的看着一切,对卫不疑的所言所行没有半分反应,更在二人告罪之后,连一句教子无方都没有自谦出口。 见刘彻没好气的瞪了两人一眼后,就盯上了卫青,孔立心中一提,挤眉弄眼的跟卫青好个暗示,对方却好像没看到他,就那么笔直的站着。 半天,刘彻才似泄气,警告公孙卿道:这是卫大司马的二公子,卫不疑!小子不是你叫的,不可无礼! 公孙卿也是见好就收,臣知错,请卫大司马和二公子原谅! 但行礼之后,卫青父子两个没什么反应,只有刘彻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了。 仲卿 臣去看看嬗儿,准备按时启程,请陛下容臣告退!卫青礼数丝毫不缺,照旧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刘彻却看出他不开心了。 让医官也一同过去看看。改期不可能,刘彻却肯在别的地方让步一二,随驾而来的补品药材随便用,若有不全的就责当地郡县官员去找。 谢陛下! 卫青领着卫不疑大踏步告退而出,甩得衣服沙沙作响。 刘彻顿时也没了什么好心情,扔了书卷,翻身便闭目养神不见其他人了。 烟柳弄晴,翠云堆叠,再好的景色,卫青都没了什么心情欣赏,此刻他终于能了解自己折腾卫伉、同意去病出征的时候,月皎和三姐是什么心情了! 气死了!!! 爹,是我不好,在长安时候大哥婚期都因为你们的路线一改再改,我就以为这良辰吉日可以适当退迟的。卫不疑瑟瑟的跟在卫青后面走了好久,才忐忑着开口认错。 卫青长出一口气,才拍着他道:不怪你,是他不配那么说你。只是日后离他远些,遇到了也不要针锋相对。公主有句话说得对,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若非要得罪,就要做好让君子和小人统统活不下去的准备。 知道了。卫不疑心中好受不少,父亲这是向着自己呢,可他自己不禁想到了大哥,顷刻便嘟囔出了声。 若是父亲肯早这么和颜悦色的跟兄长说话,现在也不至于是我们两个不成器的来,还把事给您办砸了。 你说什么?卫青的声音冷得像冰。 卫不疑没想到卫青走神儿都这么耳聪目明,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差劲极了,连嬗儿生病都周全不了。 随着时间过去,卫青现在对孩子宽容不少,也接受了孩子并不能都按照他想的样子去成长的事实,笑道,便是这么多年,我也未能周全所有事,何况你们才刚刚及冠,日子还久,不着急,慢慢历练就是。 嗯,不疑记下了! 还有件事要你去办,着人送信回长平侯府,一来是要把常伺候嬗儿的医官送到入海口,二是告诉你母亲,如今司马迁代父亲司马谈为太史官,司马谈病重回长安是南宫公主的建议,还送了几个刚刚开蒙的李氏子弟回长安,请夫人卫青顿了顿,嘴角突然起了一抹坏笑,不过很快就隐去不见,骤然提高了音调,请你母亲和平阳公主一同查看接应之人。 一同?? 一同。卫青很肯定的回答了卫不疑的反问。 看着卫不疑半信半疑的走了,卫青才稍显轻快的往霍嬗殿内走去。 消息传到未央,梦知却是替月皎去了一趟上林苑,找正在上林苑的卫子夫特请医官出宫。 你怎么会揽这个差事,还不让月皎一起过来。卫子夫从花圃中脱身出来,笑道: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呀? 是!梦知难得高兴极了,挽了袖子,换了衣服,跳进花圃跟卫子夫一起蹲下,神秘的道:你知道司马谈回来了么? 知道,前几天才到的,听说病得很重,一点点挪回来的。 这只是表面!梦知把花苗栽进坑里,半手扶着,压低声音道:生病有什么稀罕的,嬗儿生病了也跟着走,司马谈那样子,多是心病! 心病?卫子夫把土一点埋上,疑惑道。。 儿宽顶替卜式成为御史大夫,你当是什么原因?还不是为了泰山封禅,卜式不如修文的儿宽懂得多!封禅这么重要的事,他都没赶上,对修史习典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可不得病着么 嗯,也是,那我改天派个医官过去问候一下。 要说你最近琢磨少府的事琢磨得迟钝了,你还不信!梦知左右看了看,见奴仆都离得远远的,才神神秘秘的道出重点,换位想想,想做的事就是被抬也要抬过去,怎么就被陛下撇下,还遗憾回长安了呢? 第747页 卫子夫被她拽得歪歪斜斜,只好把脆弱的花苗举得老高,防止被碰到,一边道:司马迁正好出使回来了,替他? 这想法可听说是南宫公主提的。 南宫公主? 梦知又补了一句,平阳公主最近跟南宫公主有走动,而且没联系多久,南宫公主就启程去见了当时在洛阳的陛下。 这么说,梦知的意思是,平阳公主在司马谈准备撑着身体去参加封禅大典的最后关头,绝了他的路。 可为什么呀? 为什么?卫子夫并不知道月皎写了很多女子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些记录都被烧了,所以自然不明白,平阳公主把毁了这一切、口出狂言的司马谈,用同样的手段坑了,只是这坑深了些。 大概是因为匹夫不可夺其志吧!梦知没有打算把话说破,毁都毁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司马家心高气傲的,除了修史习经,还把功名显赫以孝父母当作毕生的使命,无意中把谁伤了也未可知。当初也是拿钱捐的官,才几代人啊,就瞧不上这个出身、那个出身的,平阳公主自然看他不惯,随手推一把怎么了,病可是他自己病倒的,焉知不是清高过极,被高出的冷风吹病的。 这下卫子夫停了手中的活,奇道:呦,我不过问了你一句,就这么多话,他得罪你了?还把平阳公主做的事弄得一清二楚,你们关系近了不少? 一点点吧!梦知再多也不肯说了,反而问起她对水衡都尉的看法。 当年杨可告缗,告遍天下,才让陛下发现这眼皮子底下的上林苑原来是很有钱的,所以在此置水衡都尉。卫子夫拍拍土,四下看了看没有需要浇水施肥的,才压着梦知起身。 有这么当姐妹的嘛?你压着我起身? 谁让你神神秘秘不肯说实话的。 梦知也被身边奴仆扶起坐在了旁边的石桌上,阎奉到底如何? 怎么说呢。卫子夫没有打算跟梦知隐瞒,多亏我没有轻举妄动,水衡所得钱财已堪堪补平国库缺口,阎奉在封禅之后,提议轻缓告缗惩罚的奏报已经被准了。可谓是勒两年裤腰带,就能松十年的手段。 倒不是个昏头昏脑的。 可是,新的聚财之处,总会有新的龃龉,若是少府一味退缩跟水衡走,那日后,我可就麻烦了。 梦知有些跃跃欲试,那你想怎么样? 卫子夫转了转脖子,望着嫩绿的柳芽笑得高深莫测,难得破而后立一次,不给点刺激,怎么长得快呢?就好比,这肥料,你说它能让花苗长得好,会不会是因为太臭了,把懒惰的种子熏出来的呢! 说着一桶臭哄哄的肥料就被端到了梦知面前,梦知嫌弃得急急跳开,皇后你端庄点! 哎呀!你拿开! 闻闻嘛!给你长长精气神! 瑕心,景福,你们拦着点啊! 皇后!!! 卫子夫!!!!! 哎呀,好姐姐,你饶了我吧,一会儿我怎么回家? 第257章 小刀高悬 ======== 梦知从上林苑出来之后,就急匆匆赶回未央宫去传旨接医官,中途连饭都没用,歇都不肯歇。 侍女心疼,夫人何必非要做这种舟车劳顿的传话事,您也不是年轻时候了,折腾一番病可怎么好?老夫人还病着,纵使有两位少夫人尽孝床前,也依旧一刻离不开您,就让月皎夫人派个人来不行吗? 总归是不一样的。梦知合眼靠在车辇内,满脸疲惫,她倒是想跟锦枫一样躲清闲,可小贺与安世还在朝中领职,一个跟陛下亲近,一个跟太子亲近,都在风口浪尖上,她怎么可能不在其中周旋一二。 张汤的教训足够给她自己上一课了,什么君臣知己,什么左膀右臂,误会怀疑之心乍起,曾经的信任尽数化为利刃,刀刀剐在心头上!将来的情况谁都无法预料,若想不坠张汤一生之荣,现任皇帝和未来皇帝,就一个都不能撒手。 不管哪个办错事了,只要不是株连的大罪总能保一份荣耀,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自然是希望太子与陛下关系甚好,安世与小贺再也不要重蹈张汤覆辙。 说什么司马家是显父母以孝亲,自己家又何尝不是呢? 夫人心思也是太重了些。侍女见梦知不说话,还以为她在考虑自己的提议,忍不住继续补充,锦枫夫人与您都是一样的,平日跟椒房殿来往得还少,也没有影响皇后对她的态度,可见皇后是个念旧情的,夫人又何必苦了自己呢? 梦知眉头微动,锦枫么?小锦自然是不一样的,夫君公孙敖救过卫青一命,哪怕能力差,也可以保一辈子的安平荣华,所以小锦自然是要少来往椒房殿,别把这救命之恩过早的消磨尽了。 每个人是不一样的...... 话语重复,声音渐轻,侍女见梦知疲累得很,也不再出言,目光转向前方不久,却不自觉的惊讶出声,咦? 第748页 梦知没有动,继续阖眼小憩,只感觉马车靠边停了,大概是遇到什么高官显贵出门吧?她自己想动却又没有任何动作,只因为身下坐的早已不是御史大夫张汤的马车了。 身旁静默的侍女犹豫几番,还是轻轻推醒了她,夫人,前面好像是椒房殿送人的马车,上面挂的牌子却有些古怪,您起来看一眼吧? 牌子古怪?梦知睁眼,伸手掀帘,却见香气古朴的车马正错身而过,正是椒房殿平常用来接送宗亲和九卿夫人的马车。只是车顶除了挂着椒房殿的牌子,还挂着凤凰殿的木牌。 李夫人? 还没等梦知猜个大概,刚刚过去的马车就站住了脚,从马车上钻出的不是李夫人,而是计蕊,笑着走过来与梦知见礼。 裴夫人长乐久安。计蕊轻巧一礼,虽然面色平静,梦知却能感受到她若有若无的喜悦,夫人可是从上林苑刚刚出来? 是。梦知道:听闻皇后在上林苑散心,气色是越发好了,借着传旨的机会,我也去沾沾喜气。 计蕊:有劳夫人,本是要在椒房殿恭候夫人回去的,但李夫人突有急事要面见皇后,臣只好送她过去。椒房殿的阿边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也都通知医官准备了,就等夫人请旨回去呢! 有急事还有喜悦之情?难道自己看错了,梦知面上不好露出情绪来,只赞道,还是你妥帖,等我和月皎到宫里可就顺利多了。 还是裴夫人辛苦。还未等计蕊再寒暄几句,那边的李夫人的贴身侍女就站在马下狠狠的咳嗽,远远的,梦知都能听得到。 计蕊只好略显抱歉的行礼,长安还有件喜事等着裴夫人,臣本想给您先告喜,讨个彩头的,可俗务在身,就先给夫人道喜了!等夫人发喜钱,可莫忘了臣这一份。 哦?什么事呀?梦知好奇。 计蕊还要再答,那边的车辇却咚咚的响,只好抱歉一礼,就匆匆告辞,总之是好事,夫人一到长安就知道了。 看着椒房殿的马车渐渐跑远,梦知的贴身侍女才开口,看来皇后又有事要头疼,不过才出来休整几天,就又要被凤凰殿的事搅扰了。 梦知不置可否,依计蕊的周全妥帖,若是李夫人的事情想压在未央宫内处理,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停下来跟自己问安。如今这样,倒像是就算没有什么喜事,她也会找借口过来问安。 联想到卫子夫这段时间,对少府提议借封禅之喜再增各宫份例的事充耳不闻,甚至还躲到了上林苑,便对李夫人此行大概有了个数。 卫子夫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主,别看对家里人温柔退让,若是对外人退让了,那,不是另有法子达成目的,就是在以退为进呢! 再想想水衡都尉最近屡遭陛下褒奖,告缗之罚已经减半,朝中各处该放开预算的都放开了,唯独少府还没有。 梦知就大概明白卫子夫的意思了,转头对侍女说:这李夫人也是张狂了些,詹事府的人与我见礼寒暄,也不知什么火烧眉毛的事竟被三催四请的拉走,连让我上前回礼的机会都不肯给。到底是陛下偏宠,李夫人不仅连宫中规矩都不肯好好学,还对皇后的女官呼呼喝喝的。 就是!侍女本能应和却觉不对,抬头去问,夫人,这事? 梦知意味深长的道:难得你跟我去上林苑逛一圈,平日也少有机会,路上有什么奇闻趣事的跟姐妹们说说也无伤大雅。 诺,奴婢明白。 既然李夫人都大张旗鼓的张扬了,其他人也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闭嘴不言。 等梦知到了长安城门,家中竟真的有人来报了天大的喜事,小贺的妻子嫁过来才几个月,就有孕了。 家中添丁,自是喜从天降,月皎也催她回去看,梦知却还是不肯让旨意离身,坚持进宫一趟,看着官员安排走了医官和阿边才匆匆赶往家中。 而另一边,卫子夫接到了意料之中的李夫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眯眯的问候道:最近歌舞排得如何? 皇后~妾身都要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歌舞!说着,娇滴滴的美人就要落下泪来。 呦!这是怎么了?卫子夫赶紧递了个帕子过去,耐心劝慰道:有什么住得不舒服的,就跟本宫说。往常陛下出去,大家虽然松快不少,却依然顾忌着本宫,本想着我出来呆几天,你们就能好好放松一番,可怎么还让你受了委屈呢? 看样子,李夫人是真被气狠了,眼泪一开闸,就铺天盖地而来,皇后,妾身虽然识字不多,可也是尽心尽力跟邢夫人一起协理宫事的。自问虽有不足,却从无私心,不过一时错发了李八子的份例,颜八子却不依不饶的打上门来,还红口白牙的诬陷我薄待她!天地良心,我哪里需要薄待她,她本就份例少嘛~ 况且...况且....李八子的事情,她插什么手?这分明就是联手来针对我的! 李八子的事,颜八子出头?倒是意料之外的团结,但毕竟位份都比她低,两个夫人还压不住她们?卫子夫直问关键:那邢夫人怎么说? 说起这个,李夫人更气,开始还以为邢夫人是见皇后走了,便对自己低了头,推说她自己恩宠不如自己,陛下慧眼识珠,她相信陛下,万事听自己安排。 第749页 可谁想到,出了事更不顶用,她也只是个闷葫芦,自从皇后您走了,除了循规蹈矩的按规章办事,剩余责任就都推给我,妾身怎么安排,她便怎么记,半点不肯帮人! 哦。卫子夫轻轻点头,邢夫人这是学会了四两拨千斤啊。 皇后~~~李夫人见卫子夫如此冷静,顿时不干了,扯着袖子便泪眼婆娑的道:皇后可要替妾身主持公道,若不是为了陛下和皇后,妾身只管去玩乐歌舞,等陛下回宫,自有我一席之地,何必与她们为难! 到底是因为什么?卫子夫被她哭得晕头转向,他们欺负你总要有个事情吧,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你也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身份贵重,恩宠正隆,她们说你几句,怎么就哭到我面前来了?也太没用了吧? 自己没用?自己也不是草包,恩威并施,夫人之压,罚也罚了,软话,说也说过了,颜八子有隆虑公主当靠山,也不似李八子那般全失圣心,膝下公主也已长大,总不能真让她见血吧? 况且,这分明就是她们联手欺负人!!李夫人哭得妆都花了,似乎要把这段时间受的冷遇统统发泄出来,足足有半柱香,才憋出来一句,皇后,陛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一直同情的看着她哭的卫子夫,接话,还要月余吧... 呜呜呜呜,怎么还要这么久?陛下去哪了,怎么不回来呢? 去了海上。 得宠不过数月,刘彻就走了,除了给她招来的嫉妒和红眼,保护自己的东西一样都没留下,说白了,夫人这个位份又有什么稀罕的?皇后是个在陛下面前又有里子又有面子的,自己这个夫人,可不是当初的卫夫人,就算举荐人平阳公主,若不出大事,她是连问都不会问一声的,全靠自己一个人。 李夫人又害怕伤心,又思念刘彻,迫切的想刘彻回来给自己撑腰,听到遥遥无期的答案,自是难过非常,继续哭得梨花带雨。 卫子夫也没不耐烦,就那么静静地陪着她,时不时柔声劝道:别哭了~ 差不多一炷香过去了,李夫人才觉得不好意思,本来想着告状能出出气的,结果自己竟然露了怯,哭得软弱无能。 没事,卫子夫好心开解她,骤然落在未央宫内,好奇繁华的心没了,就要有度过漫漫长日的耐心,这是富贵的代价,受不住了哭一哭也没什么。你的兄弟常在后宫行走,已比许多人强上不少了。 皇后?李夫人骤然对这条来自前辈的建议,产生了逆反心理,强上不少?跟其他人有什么好比的?自己跟她比,强在哪里了? 皇后也是起于低微,也是平阳公主举荐,也是有个兄弟可以常见,她当初可以得到陛下的日日专宠,凭什么要求自己满足于此? 怎么了?卫子夫对突然投过来怒气冲冲的目光,很是不解,你就算要我做主,总要说出个前因后果来,不然我怎么处理。 李夫人把拭泪的帕子揉了又揉,攥成一团,哽咽道,妾身也不是天生就爱告状的小肚鸡肠之人,若不是真冤枉,也不会来上林苑烦扰您。可是您也知道,李八子有两位儿子已经封王,如今正是知道往回送东西的时候,她哪里会短了吃穿用度。我紧着些生病的永巷姐妹,金箔和补品不小心发超了,再回头往各殿去送,她拿的略少了些,便闹了起来! 卫子夫皱眉:闹起来? 见李夫人只知道狠狠点头,计蕊在旁恰到好处的补充,打了几个送东西的黄门,东西也全糟蹋了,这缺的还不知道从哪里去补呢。 真是放肆,等本宫回去定要宫规处置!看不上份例趁早给本宫滚出未央,难不成非要等到连累子女才知自己有错?卫子夫气完,才话锋一转,怜惜李夫人道:也是本宫不好,到处都在宽裕度日,少府却开支有限,让大家都跟着受苦。你帮本宫的这段时间,也没少听大家抱怨吧? 原来,我还以为是皇后故意针对我的,没想到是真的紧巴巴。可为什么呢?大家都说原来赏赐很多的! 原来?原来是拿钱换争风吃醋的内斗,让争宠看起来没有那么有诱惑力,可现在再收拢成原来样子,叫削减,谁都会抱怨的。水衡都尉是从少府分出来的,哪里的账会虚,哪里的账可压缩,他们自然是门清,这种省钱是比挣钱容易很多的。 李夫人瞪大了眼睛,那他们就为了当差容易,苛待未央? 卫子夫:唔,也算不上苛待。 李夫人坚决的摇了摇头,红着眼睛,还带着哭音愤愤道::等陛下回来,我定要好好在陛下面前告状,男人们挣了钱,不就是给女子花的么,陛下挣了天下,不就是要享受的么,未央宫都不能花不能享受,挣钱何用? 卫子夫愣了愣,配合着点头,水衡都尉也不容易,等本宫再去争取一二,就转达你这句话,也许他不会给我这个皇后面子,却不敢驳了你的 。 皇后打趣我!妾身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虽然推脱着,李夫人却明显高兴不少。 都把人家当刀使了,多恭维几句算什么。 第750页 卫子夫拿逗孩子的那套逗了她几句,又满口答应着一定惩罚颜八子,才让李夫人满意离开,去别的宫殿休息。 皇后,我真不是小气,李八子缺的东西,我本是准备给补上的!就是她现在太气人,我不想给了! 好,本宫知道。 等李夫人走了,计蕊才上前说些正经事,皇后,汲黯大人的丧报已经快马送去给陛下了,只是算着日期,唯恐陛下那边来不及派人去淮阳见礼,就请了张坐和睢陵侯先行去吊唁了。 嗯,这你安排得不错。卫子夫很满意,毕竟如汲黯一般的纯臣越来越少了,又有权又有才数十年如一日的不顾得失的进言,老死任上,也没有诉过一句苦。 实在当得起陛下亲赐的哀荣,只是刘彻此刻兴头上,怕对这种大张旗鼓的丧事多加犹豫,自己就先去给他家人个慰藉吧。至于汲黯自己,封禅之礼,大赏天下的消息大概早就能让他足慰平生了。 卫子夫对这些生生死死,还是看不开,越想越难过,只好强行转换话题,计蕊,李夫人说少的东西会补给李八子,你觉得是真还是假? 臣觉得是假。计蕊跟了全程,可不全是煽风点火,永巷难过的妃嫔就是再补贴,礼制所在,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逾越,补的东西和财帛,对其他人来说很多,对李夫人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她若真有心就不会以赏赐之名把本属于李八子的东西给了永巷。再者 再者什么? 臣觉得李夫人的兄弟也不是聪慧安分之人。计蕊道出自己的想法,若不是他们本月照旧拿了李夫人给的东西,到处炫耀,颜八子也不会如此生气,攒了一堆的证据要告她。而且还专挑生僻难懂的词写辩书,别说她读不懂,就是念辩书的黄门宫女都不懂。分明是暗讽李夫人文墨不通,羞得凤凰殿上下都红了脸,至于那李八子,不过就是个姐妹情深的幌子罢了。 卫子夫刚要无奈笑几句颜八子的手段清高,很有世家风范,心中就蓦地一沉,不自觉的道出一句 ,不识字也不是她的错,你可有帮着念一段? 计蕊有些不懂卫子夫这话,本来要拱火的,自己怎么可能帮着李夫人,但突然又想明白了卫子夫这句话的意思,臣没有帮忙,最开始协理宫务,邢夫人就有问过李夫人可要习字,是她自己拒了的,还把相关之事尽数推走。来的路上也嚷着要陛下把颜八子的手给折断再也写不了字呢! 到底是每代小姑娘有不同的个性了,若换自己小时候习字落后,自卑得都不敢在对方面前抬头,恨不得抱着习字好的人睡觉。 她却想着废了人家的手 现在的小姑娘还真是不好管啊! 计蕊,传水衡都尉阎奉来见吧。卫子夫端茶轻嗅,从容的面庞尽是运筹帷幄的满意和舒适。事情都已经发酵到这种地步了,自己也该好好跟阎奉聊一聊提升预算的日程了。 局都已经给铺到这个地步了,若他还想把给少府提升预算这事搪塞过去,水衡都尉又可以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好~~国庆本来想继续更新的,但是我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西北的时候,发现行李箱放不下电脑了,而且敦煌和祁连,去过之后应该会有些新的思路,也许会调整下后面的文。 所以十一就暂停更新啦,12号开始继续更新呀! 第258章 水衡居功 ======== 水衡都尉阎奉来见,他不是傻子,也与少府几多接触,自然知道卫子夫叫他来的意思。 是臣之过,竟委屈了皇后与李夫人,回去臣便补上这份额缺口。 卫子夫暗忖,怪不得能爬到财政大权上,与大司农争利的人,倒是真的滑不溜手。 从沧池休整,损耗无处补漏,宫女黄门吵成一团,到如今李夫人与颜八子之争,本宫自认已尽力配合水衡都尉,合理规划宫内开支。卫子夫状作心力交瘁,无奈抱怨道:可一而再,水衡都尉也是看到了,并非开支不合理,而是预算不够,难不成等陛下回来,李夫人去告状,免不了一句本宫苛待宠妃。本宫入宫几十年,从未认过如此名声与行径,水衡都尉怎么也要体谅一下本宫吧! 皇后放心,臣一定前去凤凰殿赔罪,必不让李夫人将此事算在皇后头上。阎奉眼神飞快的掠过卫子夫,似在斟酌她无奈的真实性。可千万不要轻敌,皇后能这么快让少府上下听她的跟自己要钱要物,自己留存的人手也都不动声色的被调走,就绝不是有个詹事府就能办到的。 至于过往矛盾,也都是小摩擦,皇后宽仁,不要将其放在心上。 本宫是不放在心上,可俗事并不是不理就没有的。卫子夫继续演着,你看本宫避到上林苑,少府的人也都去请你拿主意,李夫人依旧过来了。要不,下次也让李夫人来直接找你? 开什么玩笑?李夫人带人来上林苑游玩的时候,双方就结下了梁子,要不走奴仆良田,就可劲的在上林苑折腾。好歹是个夫人,特意提了个会吹嘘拍马的来专门应付她,但再来几次,隆虑公主也来问责自己给的特殊待遇,实在是焦头烂额,他还要不要干点别的事了! 第751页 况且少府的听自己的么?阎奉倒是很想继续握着少府,奈何皇后这么多年根基,借着少府想要钱的心理,在少府上上下下都说一不二,无处可插手。 唯一方法就是在预算上松口,但现在一让步,已经退无可退了。 阎奉:皇后是未央之主,臣自觉粗手笨脚,实在不会招待李夫人。 陛下准备去海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按时回来,难不成要本宫奏报一封,请他示下?卫子夫提出意见,又不及阎奉反对,就自行改口,还是不要如此了,封禅之礼刚毕,就拿这种小事前去烦扰,不止陛下不开心,跟去的官员怕也会笑话少府与水衡。到底水衡和少府同宗同源,是一家分出来的,让人看打架,也是丢人了些。 阎奉偷偷擦了擦汗,附和道:皇后说的正是。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阎奉又不说话了,只打哈哈道:一定让皇后和李夫人满意。 想用小钱堵嘴,对解决问题的预算闭口不提。又不是自己搞特殊,其他地方,无论是水渠、马政、屯边、置郡,都设了很好的拨款政策。少府也是九卿,还是水衡前身,怎么就不行呢?难道就因为他没有得到少府,就要这么明显的针对么? 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他也不看看如今少府的掌权人是谁! 水衡都尉最近很忙啊,是不是抽不出空来?卫子夫关切的问道,瞒报税款的惩罚,陛下已经宽恕减半,按理说应该少了很多事,怎么还更忙了,不会是自作主张没有施行吧?哦!难道是因为少府 一属提预算的事,阎大人正在拖告缗令的时效,以此敛财吧? 阎奉吃惊于卫子夫的想象力和随口戏言的轻浮,大声喊道:皇后莫要信口雌黄!臣哪里敢违抗圣旨!何况是利国利民之轻罚旨意,臣这么多年都是翘首以待的盼着!怎么会拖延怠慢!! 所以你盼着的就立刻办了,本宫要做的,你就拖着?卫子夫渐渐冷了脸色,少府预算难道不是你的份内之事,这种事还要特请一个公告天下的圣旨么?外面安稳了,内里却污糟一团,你就要陛下回来住这样一个未央宫?你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阎奉立马告罪,飞快解释道:皇后误会了,铸币营盐铁乃何等大事,臣这么多年夙兴夜寐呕心沥血,能见私库渐盈,国库渐满,自然激动难言,并非不把皇后的事放在心上!皇后宽仁,容臣休整一段时间,整理好外务,歇上一歇,喘口气再来整理少府的预算。毕竟水衡少府原是一家,皇后就不要跟臣计较这几天的事了吧? 休整一段时间?卫子夫语气稍缓,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 算缗告缗施行这么久,再加上币制改革,这些年累坏了吧? 阎奉没有听出来,顺坡下驴的配合道:是呀是呀,这些年从未敢松神,连睡梦里面都是清查、铸造、营运之事,既怕收上来的奴仆良田闲置,又怕分配经营后的利润不高,让陛下失望!就是臣最熟悉的钱财刻凿,也是生怕哪个流程出了问题,让陛下烦忧。 顿了一顿,阎奉见卫子夫没说话,淡淡的笑着看自己,突然觉得这样岔走话题也不错,就继续把平时叨叨的场面话说出来,别说这几年愁白的头发,就是家中小儿都不甚熟悉自己了,为父者心里也不是滋味啊!忠君护家总是要把国事放在前面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卫子夫有些听不下去了:水衡都尉这些日子宴请和吹捧听得太多了吧,本宫怎么觉得你是真的把解除逃税之重罚的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呢? 都赖陛下天恩,臣不敢居... 我看你敢得很!卫子夫厉声打断了他,你也不数数自己坐在这位置上才多久,水横都尉一职才设了多久?区区五年,换了三人!你今年也不过是刚刚坐上这个位置,这么快就把原来的上司徐豹给忘了?这些日子他都来就少府之事跟本宫赔罪,你倒是还敢在本宫面前倨傲,哪里来的胆子! 倒不是卫子夫找茬打压他,是他骄傲之下,露了太多的破绽!毕竟这世上总有些人,可以自我欺骗着把别人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全然忘了前人的付出。 怎么?你是觉得徐豹升了中尉,远离财政大权,再用不到这些钱财上的功劳去升迁,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把一切努力都变成自己的?怪不得俗话说铜臭难闻,我大汉得到的财官竟然也不例外,人走之后,茶凉的还真是快啊!卫子夫反问道:你是觉得陛下记不住,还是本宫眼瞎。 徐豹找过皇后 ?陡然间,阎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封禅泰山之后,朝野上下都是好事,他又掌税收大权,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奚落了,偏偏他还无从反驳皇后的话。 这点上,他确实得意忘形了,别的官职上他还不怎么了解,可水衡都尉的职位,他最是清楚。 最开始的水横都尉张罢是当初的平阳侯曹襄一手带起来的人,出身睢陵侯张家,也就两年不到,因为睢陵侯张广国当了太常,果断的推了一直为搭档的徐豹负责水衡都尉一职,自己则申请随李沮远调北地郡去挖矿去了。 第752页 徐豹出身于微,少了很多世家的拖泥带水,乃刚正秉直之士。上来就带着一帮人,包括自己,大杀四方,不仅严苛执行告缗令,从不容情,还尽收少府权柄,营收节流,说一不二,桩桩件件都做得很是漂亮。 可是,临到了泰山封禅就在眼前,明明是水衡都尉兼任少府一职的徐豹,却以少府令的身份迁到了中尉一职上,带着自己在长安做交接,没去封禅现场。 且不说急流勇退避开封功,单说从财政官员迁到宿卫武官,就实在奇怪,开始他自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喜事一个接一个的来,水衡上上下下的官员,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就是那些清高的御史和博士,也都尊重有加,他自然就飘飘然了。 况且,他确实在其中贡献颇多,并不心虚。 但卫子夫训他对功劳大包大揽,他确实无法辩驳。而且他突然觉察出来一丝不对,徐豹实在把少府完全交给皇后之后,才迁调为中尉,再行移交给自己水衡之事的。 这段日子以来,皇后对水衡从未有要求,自己才跟水衡的官员商量着,要不要把少府拖一拖,找机会收回来,而且,就算收不回来,众人也有些别的打算。 比如考绩,水衡成绩新开,自然千好万好,可告缗一收,虽然豪绅多拍手称快,但他们日后就要在营收之上多想办法,所以,要降低陛下的期待才是。 但陛下花钱的大手笔,水衡众人都觉得压力很大,所以才想着,要是少府收不回来,利用一下皇后也好。 可在自己下套的同时,皇后突然提起少府和徐豹,难道是巧合么?难不成对方也在想什么圈套?自己已经入套了? 正在阎奉开始逐渐顺着疑问捋清思路的时候,计蕊开口喝道:阎大人,你屡次为难少府,皇后均不跟您计较,想等您上任适应之后再行商讨,可是如今各处都已放开预算,再独压少府半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阎奉回过神来,身体比脑子还快的长揖告罪,皇后恕罪,皇后勿怪,水横并不敢苛扣少府支出,而且封禅之事乃举国幸事,相比往年,支出都是有所增加的。 这样的狡辩,让卫子夫很疑惑,少府预算没有动,是有账本为凭的,阎奉总不至于蠢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吧? 和计蕊交换了一下眼神,卫子夫突然明白了阎奉的意思,你是把陛下临时增加的部分开支算进了少府的预算? 阎奉:这...少府各项工作本就是为了陛下,自然是要归帐的于少府... 话说的倒也不错,但是刘彻大多把钱花外边了呀...... 说白了,就是刘彻的零花钱多了,养家的钱被压低了,但总的来说私库给刘彻花的钱,还是多了很多。 这个逻辑...卫子夫有些无语,你的意思是,少府以后有个什么支出,要么从陛下的开支中扣,要么就自己想办法将就一下? 臣并没有委屈少府的意思,封禅这样的大事也不是年年都有,日后陛下若在外支出较少,少府自然也可以宽裕些。 这意思就是要少府跟陛下争份额?卫子夫眼神微动,这主意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其他人出的呢? 刘彻大手大脚惯了,在自己喜欢的事上从来都是很舍得花钱的,除了因天灾和军事,朝政紧张时勒紧过几次裤腰带,剩下就没有手头紧的时候,甚至常常有一年比一年花的多的趋势。 比如造个宫殿啦,祭祀一番啦,突然赏几个神棍,呸!方士啦... 所以自己任凭少府几次跟他们私下起小冲突,试探递话要钱,他们都装傻不懂,是因为想要自己管着点刘彻?! 卫子夫还想再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要本宫多规劝陛下莫要多费钱财? 阎奉眼里突然冒出点光来,又很快掩去不见,只垂首压抑激动的心情,道:皇后大善,若能如此,皇后岂不是既得了劝陛下节俭的美名,又能得少府众人爱戴,乃天下之福啊! 天下之福?他们这群食君之禄的人不想着规劝陛下,为天下造福,倒是想着逼别人站上这道德高地,卫子夫心中又痛上一分,像汲黯那样纯粹忠正的人,到底是难遇了。 话说得这么明显,计蕊自然也是听懂了,眉头深深皱起,声音低沉的提醒卫子夫 ,皇后,陛下收盐铁置水衡,可不是为了过苦日子的。 就是漠北之后最难的一段日子,陛下也从未提过要委屈皇后和后宫省出日常开销来,没道理现在有钱了,皇后却要陛下省钱,况且,任谁来看,也不会说陛下是个会省钱的主啊!天底下最会铺张的人还差不多! 阎奉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却从对方避开自己的目光中,隐隐感受到了不赞同的态度,忙补充道,皇后,如今战事既平,四海归心,轻徭薄赋乃是天下百姓之福啊!陛下所祭牺牲逐年增加,修阁造台也是翻倍而增,如今虽无大的天灾,却还是要多备仓储以富天下啊! 多备仓储以富天下卫子夫喃喃道,确实是好的方式啊。 不然刘彻哪里来的资本一场场的战役打到漠北之战。可是自从盐铁收归国有,卫子夫就明白刘彻根本就不是节流的人。 收盐铁也好,收币制也好,都是纯纯的开源之举,是刘彻真的不懂什么叫休养生息么?是刘彻真不懂停战以养天下么?不是!刘彻都懂,只是他不是那样一个有退等停的人,他的退让都是以进攻为目的的。 第753页 恐怕在他心里,这样的耗费是一种庆祝方式。节流?源已开,财帛不费何为? 阎奉,你是跟着徐豹一起被平阳侯曹襄一手提起来的,当初本宫掌少府的时候,你并不在。卫子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本宫当时配合盐铁专营,曾有一句话传给下面众人,许是你没有听过,所以今日讲给你听。 何话?阎奉疑惑 ,他真的没有听过,他也是起于微末,那是还并不显贵。 第259章 蛰伏初起 ======== 看来,他真是对告缗令不甚喜欢,也怪不得梦知几次让自己不要对他手软了,卫子夫摇头,人走茶凉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连你曾经的用心都再无人理解。 卫子夫缓缓道:先帝开山川菏泽给天下百姓,你以为是全然让利于民?这其中就没有心有余力不足的情况?陛下曾言,他整顿国库之前也是拿少府练过手的,能在山川菏泽之上了解甚深的官员,也是逐渐培养起来的,可不是政令一下就凭空而降。所以本宫认为,之前并非不为,而是不能为。 换句话说,本宫此刻想问一句,经营之官仍落于民下乎? 阎奉有些呆楞,他依稀想了起来,原来在少府的时候,上面的官员总是把这点事还玩不过不识字的百姓也太丢人了放在嘴边。 他家是匠人出身,幸有邻居教字,又勤勉刻苦,应工入少府做雕工,所以总觉得这是一句鄙视之言。 现在被卫子夫点出来,去好好想一想这句话,原来是想偏了。 卫子夫见他似有新的想法,才继续道,你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就不用我挑明了解释民间混乱竞争而用和官营而用,到底哪个更利便天下吧! 便是如此。阎奉想了想,抬起头来,露出从未有过的郑重,劳官民之疲,何不广惠天下,陛下抬手间便省数万之计,有何不可? 卫子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对这个要点钱,就三推四退的水衡都尉很是改观,可!但逼迫之下的节俭,阎大人真觉得有效果么?你没有说服我,更没有准备说服陛下,直接就架本宫上了你的戏台,你把你自己当什么,写戏文的?再者,我若是敷衍你呢,陛下若是大发雷霆呢,你真是被人奉承得辨不清自己份量了? 一番反问下来,阎奉有些讷讷,若皇后是陛下的性子,臣自然不会如此鲁莽。 原来是看卫子夫脾气好,说些什么都不太会被罚。计蕊有些生气,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有人看着卫子夫性格好,就想来走椒房殿的路子,以求能在陛下面前达成自己目的。还好皇后是个心智坚韧的,不然光是略提提这些谏言,也早就失宠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跟他们分辩,真是一群不安好心的东西! 卫子夫沉默良久,似有所感,却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挥手道:既然你不是存心为难少府,就早点把预算提回原来的标准吧。 那陛下? 卫子夫越发冷了脸,警告道:你确定要拿少府与本宫交换一次谏言? 阎奉有些不敢说下去了,他似乎真的被人吹捧过分,所作所为轻狂了些。而且见卫子夫如此强硬,也准备徐徐图之,不再苛求一次成功,只好先满口答应下来,回去就重整少府开支预算,下月便拨款。 倒是还算干脆利落,等阎奉走了,众人也都退下,卫子夫才斟酌着嘱咐计蕊,虽然答应你还是要上心,他不是谋士,当了财帛的官,必然有七八个心眼,今日敢这样直白来跟我说,大概已斟酌了很久,身后也不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 计蕊沉声应道:臣知道,这些日子已经借着小摩擦,让手下人和少府的一些官员在熟悉水衡的办事流程了,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臣也没少看了兵书! 嗯,如今预算已开,我们也算是在少府立住了脚,免得他们三心二意又想依附又不敢撕破脸的,无法踏实的办差。而且闹了这么多事,将来也不怕少府跟水衡站在一起,你们也可以有空间去整改少府,就是日后要如何归拢人心和制度,可要看你们詹事府的了。卫子夫看着计蕊跃跃欲试的样子,还去看兵书,也不禁开心起来,语气轻缓道:等陛下从海上回来,我们应该已交手几次了,若陛下能顺利同意了新的少府令人选,一切就更方便了。 新的少府令?卫子夫语气未变,计蕊却听出几分不同来,想了想,还是问道: 少府令要提前定了么?皇后是不想彻底打压水衡都尉了? 原来是想的,也都定了要这么做,现在...怕是要变一变了。 毕竟是有刘彻撑腰的新职位,最开始卫子夫准备自己亲掌少府,用个两三年在水衡面前立了威,少府也焕然一新了。到那时再找个听话的人来当少府令,日后跟水衡相处,想进便进,想退便退,未央宫内有权有财,自然更加稳稳的握在自己手里了。 可现在说到底,阎奉并不是个完全沉湎权术斗争的人,自己并不想他走到高位,反而被带偏了。 卫子夫笑着对计蕊说,我只是蛮欣赏他的,能在如今陛下花钱的时候就提前想到,日后要劝陛下手上有数,不要大手大脚。虽然少了几分中正,先走了我的歪路子,放弃了陛下面前谏言的机会。但想想张汤的下场,他如此踯躅,也能理解,勉强算是个良臣吧。 第754页 那少府令的人选,皇后可有头绪? 你有什么想法? 计蕊认真的想了想,回道:阎奉起于微末,上下关系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建立起来的,少府这边,依臣看不如从朝中择一世家出身的更为合适。 这样也对,彼此旗鼓相当又泾渭分明,也算是跟自己想的差不多。 而且主要是也因着要钱的事,一致对外,少府各级官员都暂时稳定又团结,若从其中升迁一位,难免有内部斗争出现。倒不如空降一位少府令,新旧结合,双方都要来依靠自己去互相磨合,欺上瞒下的事也能少点。 不过世家子弟卫子夫端起旁边早就凉透了的茶杯,轻轻摩挲着边缘,良久才敲出个清脆的玉石之声,还是择一寒微出身的人吧!少府令背后的人太多 ,恐怕做事瞻前顾后。一来,少府也是要重新立规矩的,不要觉得椒房殿此时需要他们就得意起来,贪得无厌;二来,少府令应有有雷霆手段,就算将来压水衡一头,日后都是要打交道的,他们若彼此也能互相理解,少些麻烦。 互相理解? 毕竟是皇家私库的出入,日后难免惹大司农和桑弘羊侧目,真打得不可开交,万一被人留心,陛下面前失了信任就不好了。卫子夫似乎看到了计蕊眼中的不安,末了还补充道,你不是看兵书么,攘外安内可一个都不能少。 计蕊见卫子夫说得认真,也放心不少,臣刚刚还怕皇后心软放手,不再与阎奉相争了。 怎么可能呢?就算自己想放手,还有攸宁、还有计蕊,还有詹事府等人,若是自己再松一阵、紧一阵的,不止他们寒心,自己心中就过意得去? 再者于公,不说别的,单是攸宁的计划多方受阻,满宫的人可都看着呢!且不说自己这个皇后脸上有没有光,若是让众人觉得连皇后身边的宫女都办事困难,还怎么信任自己呢?椒房殿又如何自处? 无权无威,何以立身呢? 少府是不可能跟水衡低头的!卫子夫坚定的回答她,想给计蕊些信心,纵然他说得天花乱坠,我也有我的理由!其一,我不能容人如此逼着我走这样的路,这是在挑衅本宫!其二,若是这次对水衡低了头,日后少府就是任人拿捏。虽说要钱的总是要低挣钱的一头,但我可以跟陛下低头,却不能让我手下的少府一直给陛下的水衡低头! 计蕊满脸喜色,皇后既然下定决心,臣一定万死不辞,助皇后重掌少府,稳固未央! 卫子夫点头应着,另外又想起件事来 ,既然要争,就不能白争,詹事府最近也辛苦了,你物色几个得力的人,准备提上来吧!大家的位置也都动一动,等陛下回来,陈掌会调走 ,到时候你顶他的缺。 计蕊一愣,虽然陈掌逐渐缺席很多重大决策的场合,但也是很有功劳,此刻,把陈掌调走? 是。卫子夫似乎早有打算,已经跟他说过了,另有地方安置他,而且也是方便他照顾家里,你不用多心。 计蕊忙低头敛眉,臣不敢。 卫子夫笑笑,没有把这句臣不敢当真,身边人多心、有野心是好事,若都跟自己这么随性,那谁来办事呢! 只是少府与水衡,阎奉的话不无道理,而且他这样,总比当初的孔仅和东郭咸阳要好吧?想的不全是做天下的生意,也想着怎么让利于民。 自己真的要己赢他败么,或者自己可以变一种策略 比如,找个人来跟水衡一直打擂台,两相制衡,最好谁都没有占便宜,谁都没有低头让步,谁都没有那么完美,彼此都有不足,彼此竞争着相处。 可保双方? 卫子夫觉得这样倒也真的不错,只是选谁好呢?她需要再想想。 正要顺着思路走的时候,脑海中却浮现出个事来,差点忘了,计蕊,你先回去传个话吧,等阎奉把预算的数字定好,咱们回到未央宫,就让李夫人来椒房殿学识字。 计蕊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皇后为何要教李夫人学识字? 不认字,并不是她的错。不知道为什么,卫子夫并不想让其他宫人拿这点嘲笑李夫人。 皇后,李夫人心中的小算盘只比您多,不不比您少,您不要觉得利用了她一回就觉难过。不然徐豹何至于来主动报信?尤其是她的几个兄弟,刚起来几天,就敢盯上中尉徐豹,想在天子近处的武将中谋个差事,野心大着呢! 中尉徐豹前来报信有什么稀奇的,莫说还有个卫青立在军中,就是没有卫青,他来给自己递个话也是应该的。前几年自己派女医官前往各府请脉,无意救了徐豹的母亲一命,虽然并没有求过什么知恩图报,但是这种情份,还是值得一句提醒的。 想到这儿,卫子夫颇觉好笑,与平阳公主相争时收服的人,没有几个在此时站过来,反倒是自己平日无心的帮助桩桩件件都在此时回报给了自己。 这算什么?天意向善? 计蕊扁扁嘴,还在抱怨,您也别怪臣有偏见,碰到姓李的,不管朝内后宫,没有一个纯善中正的人,还教什么字啊! 第755页 那就缓缓吧,等咱们回去之后再传旨,让李夫人来椒房殿罚抄。卫子夫还是变了个借口,毕竟这次是李夫人做错了,若还赏她习字,颜八子和邢夫人会觉不平。 计蕊气馁,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日子一晃就过,阎奉大约是另想办法去了,倒是没有在预算几何上与卫子夫扯皮,痛快的报了个双方都满意的数字,卫子夫也打道回府了。 等李夫人在椒房殿罚抄的消息传遍的时候,颜八子倒是更加开心得意,连着给宫人赏钱都翻了倍。只有邢夫人笑过之后,若有所思,叹道了一句:真是命好。 而李夫人让人揉着酸痛的手腕,和麻木的脚,趴在丝被上,不住的哎哟□□,叫苦不迭。 可一向娇弱懒怠,擅长求饶躲藏的她,却从没迟到过一次,早退过一次。 连瑕心都看出反常来,有心提醒,但见卫子夫忙着挑少府令人选,少府钱财上又顺利得了便宜,越发烦扰着增这、增那,心疼极了。 所以就和景福分别派人在乐府和宫门口,注意起了李夫人兄妹的日常往来。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终于晃到了刘彻从海上归家的日子。 只是,大约是玩野了,刘彻除了送回些礼物,喊太子去甘泉宫见面,并没有回未央宫的打算。 卫子夫只好把少府令的人选和一些重要的奏报让刘据带过去,自己继续翻账册。 旁边坐着好奇心深重的李夫人,顿时没了习字的心思,伸长了脖子去看刘彻送给卫子夫的宝匣,竟然是被小黄门抱进来的,好沉,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说不定比自己的纱衣、贝壳、首饰还要贵重罕见!皇后怎么也不打开看看,跟自己炫耀一下也行啊! 到底是什么? 第260章 局面初开 ======== 礼物在中厅摆着,李夫人在左手边的茶室写字,隔了老远,在中厅右边的暖榻上的卫子夫,起初根本就并没有注意到李夫人时不时起身到中厅喝水、吃点心和走动的行为。 她实在忙死了,有了水衡都尉的拨款,攸宁的计划就不能再拖了。 好在攸宁之前并没有因为希望渺茫就敷衍了事,反而从很多的抱怨声中收到了真实有效的反馈,也让如今报上来的计划更加详实。 对于年龄大些,攒够钱想出宫回家的人,是放归原籍,还是根据本事择郡而派,如何评判安置已经定好。 但是卫子夫还是要帮攸宁周全的想想,新郡需要人该怎么办?八月考绩开始,有希望前往南越等新郡为官的人听到这个风声,求到詹事府来想带走几个持重的宫女和奴仆,愿意去的人少之又少。 一则,没有多少奴仆是原籍新郡的,二则语言不通,地处偏远,一切都是陌生的,难免让人望而却步。 其实卫子夫也能理解宫人,若是了解服侍的人不错,千里万里跟去服侍,谋一个前程也真是个好出路。但若跟着个能力不足或者性格不好的官员,到了新郡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不过也有更好的选择,战争结束后,没入宫中为奴的人最是了解当地情况,只怕很是愿意跟着过去,但这些人已经被筛过了一次,最后被罚入宫中为奴的,都是身份很敏感的人,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拒绝这些新郡的官员,岂不是说椒房殿无能?新政都做不好,陛下那里和群臣之中,都说不过去。 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真是烦啊!想了好几天都没有头绪的卫子夫,不禁轻声抱怨。 旁边的计蕊和景福对视一眼,双双上前一个奉茶,一个捏腿,柔声劝道:皇后不妨歇歇,前天苏建夫人已到了长安,今天派人前来求见,臣看着她的两位小公子,转眼就是玉树临风的男儿郎了,皇后不如叫进来问候一下? 是听说苏氏生了个女儿,今年才特来长安看望的吧?卫子夫想到那个可爱的小侄女,不由露出个笑容来,点头道,不耽误她们苏家一家人聚聚,先派人去告知一声就说五天后摆个小宴叫她们一起热闹热闹。 计蕊忙不迭的应下来,可还是要言思公主来操持? 你呀!卫子夫揶揄计蕊道,看着本宫身边长大的几个孩子都娶妻出嫁了,就剩言思和言瑾,不过刚到议亲年纪,本宫还没急,你就忙着帮她们看各家公子? 臣哪敢啊!计蕊状作夸张的扁嘴抱屈,不过是因为言欢公主怀孕了,前去恭贺的人络绎不绝,两位小公主对人情往来好奇得很,臣这才想叫两位公主来帮忙,也是想讨您开心,让您明白公主们都越发成熟稳重了,该日日开心才是!皇后可真冤死臣了。 到底是多年君臣主仆,说话也很随意,卫子夫故意对景福道:你看看!她越发了不得了,我说一句,她千百句等着我,好了好了,我是禁不住被奉承的,就听你们的吧! 景福更比计蕊放得开,凑趣道:奴婢看,皇后不如找个忠心的属下娶了她,这样她便是巧言令色,也都是为您好的奉承话了! 好啊!有事可忙,计蕊精神抖擞,这两年彻底歇了婚嫁的心思,更不在意这些话,反驳道:我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倒是你,皇后该早日把你嫁了,免得宫外的书信成担似的往宫里抬。哎呀~阿边每次找人抬的时候,小黄门都来跟我抱怨呢! 第756页 去你的!哪有那么多,计蕊姐姐未免也太夸张了! 说明还是有喽? 看着卫子夫和计蕊笑成一团,景福一扭身,跺脚出去了,我帮计蕊去清点礼物了! 玩笑一番,卫子夫这才觉着心中开阔不少,但一低头还是见着少府的账册烦,干脆撂了手,示意计蕊坐近些,随便聊道:阎奉给我们出了这么大的难题,你们可有想好怎么反击? 水衡都尉佐官五人,属官有上林令、上林水司空、农官、供府、寺工等。计蕊略略敛了嬉闹之态,细细说着,属官皇后就不必担心,詹事府均有合适的人前去转圜接洽。尤其是供府、寺工、上林令,是从原来的少府中提起来的人,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无需多做什么引人注目。上林令 计蕊看了看李夫人那边,压低声音道:隆虑公主也很给面子,没有再找他的麻烦,臣打着椒房殿代李夫人补偿他的名义,又帮他解决了几个难题,算不上拉拢,也是能说上话了。只是水司空,不知皇后知不知晓,是太子着人帮忙铺的路子。 水司空?掌囚徒奴仆、虎泉、马圈、彘圈等等。 也许是因为有养马吧,卫子夫点头示意知道了,没有再放在心上,随即微微一笑,赞道:你分寸掌握的很好,这些都是应该接触的属部。至于上林三官掌铸币之事,还有些不起眼的禁圃令,你就不要先动了。有些是没有必要,有些是很敏感,咱们做事不要把手伸到中朝去,惹陛下不快。 诺!詹事府重回辉煌,计蕊又总得了夸奖,更干劲十足,还有件事要请皇后示下,少府令王温舒大人上任已有月余,徐豹给咱们出这个难题,可要让他知道?抑或者皇后不如让他想想办法,也能探探他的底。 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卫子夫定了主意,要让他知道,但就不用让他想办法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王温舒见识一下卫子夫和詹事府的厉害不要觉得自己带一回兵,得了陛下青眼就飘起来了。 当初定王温舒的时候,鉴于他的名声,计蕊还有些犹豫。但一知道他当官这么多年还是不怎么识字,顿时轻松不少,也就很快接受了,还对李夫人好言好气起来。 王温舒这个人,是梦知和张坐帮忙挑的。梦知举荐并不奇怪,王温舒是在张汤手下出来的,以杀立威,手段以狠辣著称,刘彻上次情绪不好动荡朝纲那段时间,重用的就是他。 本来自己是不同意的,更看好之前被免的尹齐,但跟张坐和月皎商量了一下,还是用了他。 张坐是觉得王温舒趋炎附势、贪婪善胁,适合当个工具人。尤其是这两年少府跟水衡要钱也好,内部整治也好,只要卫子夫透个意思,他就会好好去办,几年之后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踢开就是了。 月皎则是觉得,王温舒这次出兵从会稽回来,虽然无功却有苦劳,既然他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了,与其在别的地方被刘彻重用,不如握在卫子夫手里。 一则,若阎奉是个好的,让他知道险恶,别像说服卫子夫进言一样幼稚,日后被刘彻拿了脑袋都不知道;二来,若阎奉不行,也算是以恶治恶,没了义纵和尹齐压着王温舒,就让阎奉消磨他。 卫子夫想三天,又查了他的一些情况,就这么定了他,报给刚刚上岸的刘彻,他也很满意,一切就这么定下来了。 只是在走马上任之前,卫子夫让计蕊着人偷偷往詹事府、少府、水衡放了话,王温舒少文无脑。 这三处若说都识文断字,有些夸张,但能常跟少府令打交道的,别说要识文断字,就是帐算的不好都不可能。要不卫子夫怎么虽然没闲着,却连天禄阁都很少去了,其中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这点还要多谢陈掌,把詹事府上下都教得很好,每次查账都帮了她很多。 正想着,厅中传来声音略高的一句,李夫人这是看什么呢? 卫子夫一惊,椒房殿后殿虽然很大,两人说话声音略高些,就是站在厅中也听不清,按理李夫人在茶室是应该完全听不到的。但若凑过来特意静听,先别说习舞之人能听到多少,单论这个动作也不怀好意。 扶了计蕊下榻,卫子夫披上外袍整了整仪容才出去,只渐渐听到李夫人娇声辩驳道:有什么稀罕的,我还能抢了东西就跑? 这个位置,若是能听到就是奇人异士了。 卫子夫迈步出来,见四人在厅中怒气冲冲的对峙,开口问:怎么了?李夫人你不是在茶室写字?今日的课业完成了? 皇后!跟着进来的瑕心最先上来告罪,是奴婢粗心,去清点库存的时候本留了侍女在厅中服侍,但因为是新来的宫女,三两句就被李夫人支到了我那边,是奴婢教导无方,还请 你说清楚!什么叫三两句支走?李夫人柳眉倒竖,气哼哼的喊道:说得好像本夫人多觊觎厅中东西一样,陛下送来的礼物,本宫也有,比皇后的多上好几倍,有什么嫉妒的? 你!景福不如瑕心沉得住气,李夫人就算深得圣恩,也没有被陛下一笔一画教着习字,如今却当着皇后面前说出这番攀比炫耀的话来,不觉得忘恩负义么! 第757页 李夫人一时语塞,她还想继续学字呢,就算再不知好歹,也知道愿意认真教她的,满宫就这一个。虽然不知道卫子夫教到什么时候,但刘彻的礼物送回来,自己派人去谢恩,想要个习字师傅,他却说让自己安心,他不介意。 他不介意有什么用,多的是人介意啊! 此刻自己想学,可不能得罪卫子夫。 瑕心上前一礼,有理有据的反驳,那奴婢斗胆,请问李夫人为何谎称奴婢这么久没回来必是遇到了麻烦,让宫女前去帮忙询问进展?宫女不懂事,难道李夫人也不懂事?莫说是在椒房殿,就是在其他宫殿,您也没有随意插手和揣测其他宫内事务的权力!这点,奴婢进宫的时候就跟您和您的侍女就强调过很多遍了,否则若好心办坏事,惹出大乱子,要皇后处理,要对半领罚的。您不记得了? 说罢,不仅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那边的茶室,还盯着她身边的侍女,阴沉沉的道:朱雅,你是一宫掌事宫女,若宫规记不清楚,可需要我再找人帮你? 朱雅吓得瑟瑟发抖,刚想拽李夫人求饶,就听景福悠悠的补充道:刚刚就是她碰了皇后的匣子,应该是把宫规忘了,还是换人吧! 奴婢错了!!朱雅不住作揖求饶,跪下低头认错,奴婢知错,是奴婢没有服侍好李夫人,求两位大长秋宽容,求皇后开恩,奴婢再不敢忘宫规!!! 殿外跟来的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也在门口跪了一片,李夫人不清楚,她们这些常年在宫的人可知道。椒房殿的人不轻易出手,责罚就是让大家有理有据的起不来床,所以能认错要赶紧认错。 李夫人有些怒了,心中的自卑和猜忌又翻涌出来,得宠被其他人排挤,是不跟自己往来,皇后则要么是扣份例,要么恐吓自己侍女。 那以后谁还敢对自己忠心?说是各宫宫务由妃嫔负责,但这样处理,自己还有什么权力? 皇后!妾身不过担心瑕心忙不过来,才让人去查看她是否需要帮忙的,至于这礼物,就是妾身好气,忍不住想看看,皇后也不必发这么大脾气吧!李夫人眼圈顿时红了,大长秋是皇后的左膀右臂,妾身哪次没有尊重有加?她们却敢这么说我,还处置我的贴身侍女?朱雅好歹是一宫夫人的掌事宫女,也没有比她们低到哪里去吧?!何必这么欺负人! 卫子夫有些看呆了,这么些年,言乐哭得都又少又慢,她却娇弱柔软得比言乐还过,眼睛一红,怎么又委屈上了? 李夫人悲从中来,内心想到刘彻,更是万分委屈,噼里啪啦的就掉泪,陛下远在甘泉也不回来,妾身心不在焉的,也没有犯大错,怎么未央宫就容不下我呢! 计蕊到底是不在内宫行走了,也不方便说什么,只拿眼看瑕心和景福二人,卫子夫半个字还没说,李夫人就哭上了,看她们怎么处理。 景福转头对外喝道:你们都是瞎子,看不到李夫人不舒服很难过么?快去喊医官,准备帕子和点心,日常近身还不进来劝解一二,亏得李夫人平日对你们那么好,现在都在想什么呢? 李夫人,奴婢只是在提醒您宫规,皇后在此,事情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奴婢把朱颜送往暴室的地步,您错怪我了。 那你什么意思?李夫人哭着反驳她,不顾凑上来怯生生劝她莫哭的侍女,你若没有处理朱雅的意思,何必吓唬她! 瑕心得体的笑着,处不处理她,都在李夫人您!奴婢只是提醒您,朱雅确实犯了宫规,您疑似插手椒房殿宫务,若您跟皇后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 皇后,我没有~李夫人泪眼婆娑的看向卫子夫,皇后,妾身只是好奇陛下给您送了什么礼物,字都不认几个,宫务这摊子看都看不好,还管什么,管也是乱七八糟,您可要明鉴啊! 卫子夫歪头看了看桌上的匣子,做得倒是精致,镶宝嵌玉的,大概是送回来做生辰贺礼的,自己晃了一下都晃不动,很沉,所以就放在这里。其他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东西都让瑕心归库房了,没想到李夫人竟然盯上了这个。 景福和瑕心见状知意,补充道:皇后自然宽仁不计较,也是相信李夫人的。 李夫人也不要怪罪,职责所在,肯定是要提醒李夫人该惩罚朱雅的,有赏有罚才是正道,李夫人,请! 请?请什么? 见李夫人还瞪着一双雾蒙蒙的泪眼,不明所以,瑕心补充道:奴婢提醒李夫人,该罚朱雅了。 如此小事,奴婢无权出手惩罚。景福提醒。 瑕心跟着重复,得体有礼,奴婢提醒李夫人,朱雅应责。 朱雅闻言却一松,只要李夫人责罚自己即可,这事就算了,可李夫人怎么也没动静,还看着皇后干什么? 卫子夫自然是给瑕心和景福撑腰的,李夫人,这宫规,瑕心和景福都有提醒过你吧? 是李夫人呆呆道。 那我就不用罚她们两个了,你说呢? 宫规如此,谁都不能例外,李夫人自然也是明白了卫子夫的态度。 第758页 所以被周围的侍女小声劝着,朱雅也连声认罚,李夫人这才不甘愿的应诺,咬牙道:妾身回去就责罚朱雅,谢两位大长秋提醒。 卫子夫挥手让众人退下,才扶着计蕊到了那匣子旁边,一边摩挲着,一边松口笑着缓和气氛,等陛下回来,我可要好好找他算账,给了个什么东西,竟然让李夫人这么小个姑娘看红了眼,是他手头没钱买不起两份了,还是他根本就没用心给后宫众人准备东西。 众人都松了口气,计蕊欣赏的看了景福和瑕心一眼,恰到好处的补充道:您可不能怪陛下,陛下日理万机,除了公主们和太子的生辰,哪里记得清后宫每个人的生辰呢!就是您,也是每年这时候随便找个日子来送礼庆祝一下,这次,陛下来不及看您所以送个重礼来补偿吧。 刘彻说过生辰的事后,卫子夫自己特意找过这么多年的礼物,所以近身的人都知道他会挑个差不多的日子来送礼。 倒也不是特意炫耀,是李夫人自己撞上来的,卫子夫拍了拍箱子,突然也很好奇,弯了弯嘴角,拍着箱子道:开吧!李夫人哭了一通,不能白哭,我也很好奇,陛下送了什么。 景福和瑕心这才双双行礼,下去拿了钥匙来开锁。 匣子密不透风,景福抱起来还有些吃力,掂量了一下怕保不住扔在地上,最终还是犹豫着放在了不远处半高的桌上,众人也都跟了过去,围在桌前。 卫子夫微微倾身去探看,又沉又严实,该不会是什么怕见光的东西吧? 李夫人也收了眼泪去侧头看,可是里面并无什么光芒闪闪的东西,反而一团漆黑,还有种怪怪的味道,有些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匣子打开的时候,有灰黄色的烟雾从边缘漫溢出来。 匣子半开,就站在卫子夫身边的计蕊还什么都没有看清,就听啪的一声,卫子夫已经上前一步,一掌盖严实了宝匣! 突然的动作不仅吓了站在匣子后面的景福瑕心一跳,也把身后的李夫人和计蕊等人唬了一跳,集体抬眼看她。 这是怎么了?里面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说没什么敏感词怎么还发不出来了,时间设为11月份了 第261章 礼物特别 ======== 卫子夫葱白的手指紧紧的压在匣子上面,镶着的宝石铬得她手生疼,直压得指节也微微泛白,犹觉不察。 李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看着明显反常的动作,她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却是,这双手除了多些细纹,握笔处多了凹陷,跟自己嫩生生的玉手竟也没差多少。 皇后的位置这么养人么? 但很快卫子夫身上散出来的隐隐冷肃,瞬间让她回神,只见卫子夫原本温柔平和的脸上,也凝重非常,眼神也直勾勾的,似喜又悲,被一层水雾蒙着,看不清情绪。 皇后?你这是怎么了?李夫人下意识问了一句。 计蕊三人虽然不悦李夫人打破沉默的举动,却知道卫子夫不太对劲,此刻不该开口争执,就一同沉默着等卫子夫反应。 很快,抿直的嘴唇渐渐舒展,卫子夫长长的吐着气,拇指微动,似乎在抚摸什么珍宝一样的东西,然后一点点松手,抬头环视了一圈,释然着笑了笑,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道:看完就收吧! 抬手开匣,转身迈步,几乎是同时的动作,其他人看不出来,卫子夫却知道自己还是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哪怕是自己在长安再思绪理智的搅动风云,刘彻的一点点动作,还是可以牵动着她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李夫人的好奇,无非就是想知道她自己的礼物是不是特殊的,专宠嘛,特别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刘彻啊刘彻,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么?其实...有些话,有些愿望,我几乎都要忘了的。 卫子夫背身走了两步就站在了原地,把一滴说来就来的泪水关在了眼内,内心又是翻涌的欢喜又是无声激动,内心还带着不自觉的埋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记忆力还这么好?真成仙了不成? 身后的几人盯着匣子里的东西沉默了一阵,才冒出了一点点犹豫又不可置信的声音,这是沙子? 黄沙......吧? 那也是沙子啊 刚刚还唇枪舌剑的众人心中都是同样的疑惑和嫌弃,沙子有什么好的?陛下送一匣子黄沙做什么?? 难道,这沙里有什么好东西?李夫人最先冒出来这个念头,见众人都愣着,皇后也背着身,没有注意她们的动作,就大胆的探手进去捞! 朱雅刚想惊呼,又生生咽了回去,赶忙抬眼去看计蕊三人,还好这三人只是惊讶,并无其他,这才捂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站回了原地。 捞! 再捞! 捞一下 捞两下 再搅一搅,继续捞~ 众人谁都没有出言制止,眼神盯紧了李夫人的手,可每次捞上来,除了长长的指甲里蓄满了黄沙,啥也没有,这是什么情况??? 李夫人放弃了,拍了拍手,悻悻拢手回袖,嗫嚅道,没有,就是黄沙......可能...可能是陛下想给皇后看个新鲜吧... 第759页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沙子有什么稀罕的,里面也没宝石!但也没有其他可以猜的方向了,众人一时神色各异。 不用收起来了,就放到书房去吧。卫子夫的声音很平静,然后计蕊等人就见她步履从容的重新回了右边的床边暖榻。 李夫人看着这匣子被搬走,呆楞在原地,不由对刘彻有些埋怨,若是珍稀宝贝,比她的好,她自己最多酸溜溜的说两句,等刘彻回来再多要点好的。 若是比她的差,她也好炫耀几句开心开心,可这黄沙是什么东西,也太拿不出手了,别说皇后生气,自己都有点尴尬。 都是朱雅不懂事,我这就回去罚她,就不打扰皇后了。计蕊和瑕心景福行事也都蹑手蹑脚的,殿内一时寂静无言,李夫人实在没心情坐下去,头一次字都没练完,提前告辞离开。 卫子夫浅浅应了,猛灌了两碗凉茶入喉,脑子里却依旧是挥之不去的过往对话。 陛下?你去过大漠吗? 还没去过。 以后陛下要是去了,给我带一捧黄沙吧!他 计蕊!卫子夫略带尖锐的声音喊出口,让远远静站的计蕊立刻惊慌着跑了进来。 皇后,臣在!何事尽管吩咐,臣一定办到! 沉着又坚定的语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让卫子夫灵台清明,怎么能慌呢?怎么这么不中用!看计蕊那样子,怕是又觉得自己出了麻烦。 难为她那么有野心的一个女子,为自己说进便进说退就退,自己怎么能再反复无常不给她进取的机会呢? 卫子夫闭眼稳了稳心神,再抬眸已是温和平静,指了指对面的席位,示意她坐下说话,一边轻柔道:刚刚说到要给阎奉一个回礼就被岔开了,你继续说说他的情况吧。 计蕊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卫子夫,一边尽量简洁的说,水衡都尉佐官五人,有两人是阎奉左右手,于德和许守。于德性子急躁却头脑灵活,深得阎奉倚重。而许守性情虽然稳重,能力却稍显不足。 能力不足?卫子夫对这几个字存疑,这才几个月,你就知道了? 他跟阎奉、徐豹是同龄人,前后脚升上来的,臣翻阅了他的考绩,也问过了一些人,确实论实力要比徐豹和阎奉略逊一筹。计蕊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臣和詹事府很多人都比较欣赏他,一来,他虽然与阎奉私交不错,公事上却敢与他争执到面红耳赤;二来他进步虽慢,却从未停滞,不像阎奉,今年考绩有十之四五都是虚的。对我们来说,或许此人将来才是可堪大用! 阎奉能有这两人,功绩虚上几分到也没什么。卫子夫点头,没有立刻评价于德,对这种细水流长发展的人来说,她有的是耐心来打交道,反而是阎奉这类人,她并不擅长打交道,只能一点点摸索,阎奉手下没有乱七八糟人么? 皇后是指有没有走关系进的人吧?计蕊回道,这个肯定是有的,等这次考绩结束过完年,就会尤其多,不过阎奉也不算傻,没有几个人是在重要岗位上的,就算出岔子顶多让他头疼几天。 这样看,阎奉确实没有太多的弱点,卫子夫想了一下,对计蕊笑道,看来,我们遇到硬刺了。 是硬刺嘛?分明是很欣赏阎奉,计蕊怎么能看不出卫子夫的心思,半开玩笑道,我们都遇到困难了,皇后还这么开心,我看您是存心不盼着咱们赢呢。不过,说到底阎奉是个文官,遇到杀伐狠戾的王温舒,将来若是被大卸八块,看您笑不笑得出来! 无妨,单拎他们任何一个人出来跟我争,我恐怕都赢得艰难。但是...卫子夫俏皮的眨眨眼,我谁的边也没站,不入战局,最后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咱们赢。 这样一说,计蕊就懂了,皇后选择了最聪明的一种做法,那就是坐山观虎斗。既然这样,她也就不必提着脑袋做事了。 那剩余三人,一人是中朝郎官出身,与阎奉很是疏离,一人是桑弘羊心腹,对其他令丞比较热络,跟同级官员和阎奉都是点头之交。计蕊尽量不掺杂个人情绪,把詹事府的调查结果客观的叙述给卫子夫听,还有一人是太学之中选□□的世家子弟,颜家人,对上对下的态度都差不多。 世家颜家子弟,倒也没有什么需要牵扯的必要,颜八子若想用他,早就跟李夫人闹上了,这人大抵就是正常提上来的。 中朝是刘彻的近身幕僚,拉拢和打压都不合适,甚至交集都不必有,万万动不得; 桑弘羊心腹...卫子夫有些奇怪,桑弘羊本就是中朝之人,两个中朝人都在,倒像是为了彻底把控水衡的架势,这样颜家人作为缓冲更说得通了。 可水衡初置不过几年光景,完全不存在阎奉唱反调的情况,若真是为了防着阎奉的势力做大,为何不直接派两个心腹过去?难不成这两位的存在是刘彻信不过桑弘羊,桑弘羊为了争取外朝话语权而造就的局面么? 这三人先冷着吧。卫子夫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等以后王温舒跟阎奉若是打起来,再观察他们是什么反应。 第760页 计蕊建议道:臣想着,与其等,不如待攸宁的计划了结了,就主动做个套推二人交手,输赢不重要,先看看其他人反应。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也要浪起,才知道有多少,咱们越早摸清状况越好,不是嘛? 说的不错,卫子夫满意的挥手,豪爽道:好,既然你有想法了,就去做吧!我也等一回惊喜,不必禀我都干了什么,只在做好之后再来告诉我就行。 闻言,计蕊的眼睛都瞪大了两圈,自从重新掌权之后,卫子夫不仅一扫之前柔和手段,还对手下人越发纵容。 原来是管紧了詹事府,生怕行差踏错惹人诟病,养成了很多人事事禀告,谨慎做事的风格。现在卫子夫却分外放得开手,还让他们自己做主去对打王温舒和阎奉!? 这?这惊喜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不过卫子夫还是一如既往的耐心叮嘱,你们先去做,出事了也不打紧,有我兜着呢!就是没有达到目标也没关系,他们都不是等闲之辈,你们输了,下次来过就是。只是宁愿让他们误会,也莫要让他们看出来咱们是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 皇后,要不还是您想个法子,詹事府照做吧?我们若给您惹出个乱子... 计蕊只觉得惊喜来得太突然,若是放在原来,卫子夫是很容易受情绪影响的。处理后宫事情虽然日日不停持之以恒,但像今日有了匣子的事,一切就会在匣子关闭的时候就讨论完毕了,日后再处理,反正细水长流嘛,椒房殿也不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 但今天卫子夫明显也受到很大情绪震动,却仍然坚持理事,还状态很好,计蕊兴奋之下,难免忐忑不安。 皇后是说真的嘛? 原来是怕你们惹出乱子。卫子夫干脆的打断她,温柔道:所以管得严,而且也有我不怎么自信,更被动接招的缘故,一直不愿意出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做这件事!自然要多些昂扬风范,再者,这么多年下来,我若信不过你们,信不过自己,连放手都不敢也太没出息了,哪里配做椒房皇后啊?是不是计蕊大人? 看着计蕊欣喜应承的样子,卫子夫更觉心中开阔不少,只是仍然忍不住冒出一丝黯然,原来被平阳逼着走,不觉这路有什么开心的。 现在却发现,权,真的很有意思,人、事、都很有意思。 当然,有喜就有悲,世间的是从来不因你重鼓斗志,就一帆风顺的。 计蕊坚持留下来服侍卫子夫吃了中饭才要走,陈掌就慌慌张张进来了,皇后,太子和陛下在甘泉吵了一架,不知什么原因,太子是抱着霍嬗回来的长乐宫。 卫子夫又疑又惊,吵架了?吵得很严重么?可他们两个吵架,抱霍嬗回来做什么? 陈掌擦了一脸的汗,臣忙着跟回来传旨的侍中说话,没有注意霍嬗小公子,可刚刚少儿竟派人来找我,让我找您带着医官赶紧去长乐宫! 少儿找自己?长乐宫也有医官啊! 糟了,肯定是霍嬗出事了!!! 卫子夫眼前一黑,却已不自觉的往前踉跄了两步,快叫医官去长乐宫!!备辇!! 快快快!! 第262章 奉车都尉 ======== 等卫子夫匆匆赶到的时候,未央宫的医官已经把脉结束,正在跟卫不疑和卫登了解情况。 刘据则难得的面色阴沉,独自坐在霍嬗床前。 嬗儿怎么了?卫子夫都来不及扶一把摇摇欲坠的发髻,就扑在床前查看霍嬗的情况。 煞白的小脸足足瘦了一圈,听到声音也只是微微抬眼,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姨祖母...我乖乖回来了,说好奖励我让我挂在剑上的绳结呢? 然后就是轻轻的哼两句,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昏睡过去。 卫子夫转头去看刘据,刘据则环视了一下周围,嘱咐阿边细细照看,另扶了卫子夫往外面去说话,母后,嬗儿的情况,怕是很不好。 很不好?甚至连一句母后莫急都没有说,刘据甚少这样简单粗暴,霍嬗难道并不仅仅只是生病了?这一圈出去是祭祀的,难不成刘彻脑子抽风给他吃什么丹药了? 可这些念头只在卫子夫的脑中匆匆闪过,她来不及抓住这些猜测,也不敢去抓。 什么叫很不好?卫子夫听得分外清晰,自己反问的声音都有些抖,甚至感觉无数凉风瞬间灌进了嘴里,心肝脾肺都瑟瑟起来。 刘据早已比卫子夫高出很多,此刻低头看见卫子夫骤缩的瞳孔,整个人都很僵硬,不由后悔没有早点送信回来让母亲做点心理准备,只好尽量缓和着说,海上风大,自上岸后,嬗儿就一直水土不服。不疑表哥说,开始大家以为他是晕船,在陆地上走走就没事了,可没想到越走情况越不对,其他晕船的人在靠近甘泉的时候,早已经都活蹦乱跳了,他却还是这副样子,从精神不振到上吐下泻也就是几天的时间。 越说越气愤,刘据忍不住跺脚,儿臣在甘泉宫几天都没有见到他,等到想起要跟舅舅商量事情才发现舅舅甚少露面,问了小登才知道嬗儿已经起不来榻了,都是舅舅在照顾。不得已,儿臣顶撞了父皇,接霍嬗回来养病。 第761页 卫子夫心都揪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应该调医官过去的,你这样快马加鞭回来,嬗儿路上又要受罪!对了,未央宫不是早就跟过去两个医官么,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你可有问过缘由? 刘据十分犹豫,正想着怎么把事情糊弄过去,就见张贺和陈掌在远处冲自己猛挥手,眼神一瞟就被卫子夫发现了,他们在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过来说,长大了就学着避讳了我吗? 母后,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子夫有些动了气,刘彻身边,卫青不会照顾孩子也就罢了,去了两个卫不疑和卫登,加一个刘据,竟然是在到了未央宫的时候才告诉自己霍嬗病得很重,真是一个比一个主意大,那就叫过来! 刘据无奈,打了手势叫二人上前回话。 张贺见母子二人之间气氛不对,谨慎着没有开口,陈掌却没有隐瞒,率先道:皇后,太子,甘泉宫回来传旨的所忠和郭穰等人都已回去休息了,卜式和儿宽两位大人府上也都一切正常,臣已派人前去一一打过招呼了。 卫子夫皱眉,儿宽和卜式怎么了? 陈掌看了一眼太子,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一向孝顺宽和的太子,竟然因为官员任免和陛下争执起来。不过所忠就算再被信任,也终究是外人,也许又什么内情也未可知,还是不要简单回报才好。 虽然陈掌如此给刘据机会让他自行解释,刘据还是吞吞吐吐的不肯说。 卫子夫这下真着急了,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若不是有什么大事,不会这样犹豫着不告诉自己,厉声道:你们怎么都奇奇怪怪的,甘泉宫都发生了什么?现在嬗儿还躺在榻上,我急都急死了,还要我一点点去猜吗? 张贺见刘据还是为难,适时的站出来说话,皇后容禀,奉车都尉得病我们前去探望时,曾依稀见几位方士用水化开丹药加在了药中,但实在离得远,后续也没有抓到证据,所以太子不好把怀疑之事说给您听。我们回来时,卫大司马已经知晓,着人去查了,但 张贺顿了顿,看了一眼刘据,补道: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可刚刚臣的人手回报,陛下也在太子离开后的一天,起驾回宫了,明天中午便到。 这么快?刘据心中一沉,知道全程的他,第一反应就是刘彻太反常了,相隔一天的路程,后面的圣驾和舅舅怎么都没有快马给自己来个消息?是查出来了心有歉疚,远远跟着,还是 还是仓促回宫,怕卫青在甘泉宫查出什么? 而另一边的卫子夫,只觉自己耳朵怕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竟然听到有人敢用水化开丹药喂给那么小的孩子吃? 卫子夫不禁暗骂,卫青的一双眼睛是瞎了吗?!!! 不止这些吧!你能不能把话说全,刚刚儿宽和卜式又怎么了?? 这次是刘据来正面回答的,母后,这两人之事无关嬗儿。是我听说卜式因不擅长经籍文典,未能在封禅一事上出力,就要被父皇治罪。阿闳那边又来信三求四请,让我帮忙转圜,就算卜式不能回去给他当傅者,也要我找个安稳的位置待他。于是卜式贬为太子太傅,儿宽升任御史大夫。 还有一点,刘据没敢说,父皇大约觉得自己第一次监国,没出什么岔子,是又喜又愁。 喜他教导有方,自己如今成长惊人;愁自己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丞相是自己太傅,若御史大夫也因刘闳的原因,跟自己关系甚好,局面就太顺了些。 陛下大约也防着自己结党建势。 对此,刘据本人倒没什么伤心的感觉,若自己和父皇异位而处,自己应该也会如此处理。只是这样的心思,对自己来说未免太好猜了些,也不至于让刘彻私底下跟自己发脾气,父皇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意思呢? 所以你就求情了?看着刘据点头的坦诚,卫子夫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跟刘闳关系好,刘彻也是知道的,见他们兄弟亲近如此帮忙,本是无可厚非。大约是因为有霍嬗的事,两人就多拌了几句嘴吧。 眼前这些都不重要,先看看嬗儿怎么治才好。卫子夫放下了这个话题,也让张贺和刘据对视着舒了一口气。 移开目光的卫子夫没有看到,陈掌却看到了,还感受到了一点点不对劲,但他没有多嘴,只是记在了心上。 对了,卫子夫问陈掌道,我二姐呢?你不是说她来了么? 在熬药。刘据替陈掌答了,刚刚医官施诊,我怕姨母受不住,就让良娣陪姨母去看着药炉了。现在我也有些忐忑了,生怕再出意外,给嬗儿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为上。 还是自己的儿子细心!比那两个老匹夫强多了,活蹦乱跳的孩子交到他们手上,总是要摔打得不成人样才肯放回来! 卫子夫这才稍稍找到点主心骨,刚想喘口气回去听听医官怎么说,就听殿内一阵喧闹,卫少儿和阿边的哭喊瞬间传了出来,夹杂着史良娣变了声的高叫,太子!!来人!快叫太子过来!!!快啊! 不好!!! 等刘据和卫子夫等人齐刷刷冲进去挤到霍嬗床前的时候,嘴唇青白的霍嬗已没了气息 第762页 医官呼啦啦跪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在霍嬗身边抢救,只余一个阿边,在疯狂的搓着霍嬗的手,不住的喊着霍公子!霍公子! 嬗儿!卫子夫尖叫着,伸手去晃床上的霍嬗。嬗儿?!嬗儿说话,说话呀! 姨母?姨母!!太子?史良娣抱着半昏厥的卫少儿,见到刘据,才磕磕绊绊找回点神志,飞快的说着,太子!我刚刚领着姨母从后面绕进来,想叫嬗儿起来喝药,可只一口!就一口,嬗儿就尽数喷了出来,直挺挺的倒下去!再没有气息了! 医官医官说没有救了,也摸不到脉搏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史良娣也急哭了,不知所措的言语道:太子,真的只有一口药,也就是在嘴里转了转便吐出来了,妾身也试过药的,怎么会这样呢!! 没事没事,你不要激动,我信你不会是药的问题。刘据站在卫子夫旁边,一边看着霍嬗的样子,一边安抚了史节两句,就催着几位医官上前,都跪着干什么?救人啊! 在医官后面僵直的卫不疑和卫登两人,眼含泪水,强忍情绪,双双无声的冲刘据摇了摇头。特殊时期,若不是回天乏术,哪会下死亡的通知,让卫少儿生生撅过去呢? 刘据头一次对这两个表兄产生了怀疑,嬗儿没救了?嬗儿死了? 去病表哥唯一的孩子,才刚刚会骑马,就没了?就这么突然的没了? 没救了?死了?是他们集体在跟自己开玩笑么? 卫子夫伸手去贴脖颈处,却什么都摸不到,脉搏、温度、气息,什么都没有! 嬗儿?!嬗儿!!嬗儿,你跟姨祖母说句话!!!快,别吓我,快起来喝药了,卫子夫不肯放弃,去病就是突然走的,霍嬗不能再这样! 不能!不可以!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来人啊!!!拿药来!!拿被子,快给嬗儿盖一下,他冷!!卫子夫厉声喝喊着,紧紧的抱住了霍嬗。 怎么可以这样?刘彻不是去祭祀天地了么?若天地有灵,怎么可以那么残忍的夺走这么小的孩子的性命!? 他还这么小,这么软!刚刚会骑马,都没有来得及拉自己去欣赏一下他在马上的样子! 出发前也刚刚性子开朗些,开始跟曹宗生气打架了,知道对方不陪着他去,会气哼哼的赖着不肯走。 哄了半天,才拿暗暗羡慕襁褓中刘进的香囊绳结好久的事,来求一求,若乖乖的跟卫不疑和卫登出去再回来,就送他一个最大最漂亮的。 这样温柔敦厚的性子,跟他爹那个闯天闯地的性格截然不同。 怎么就死了呢? 她怎么跟明卿交代,怎么跟去病交代...... 然而,上天就是要跟所有人开个玩笑,再多的细心呵护、宠爱看重,霍去病唯一的孩子,刚刚懵懂着了解了嬗字是怎么来的,享受了文臣武将从没有享受过的封禅殊荣,未及长大,便暴卒离世! 元封元年,奉车都尉霍嬗,暴卒! 长乐宫内 卫少儿被抱去了偏殿休息,卫子夫就坐在正厅看着一群人给霍嬗穿衣收拾,脑子里都是这个爱哭的孩子的音容笑貌。 她总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害了他,他闹着不肯去的时候,自己拿亲自纺丝编出的绳结哄他,让他听卫不疑和卫登的话,乖乖的,不要闹。 结果,医官说,水土不服最是折腾人,霍嬗他却不管怎么难受,竟然真的没有跟卫不疑和卫登闹,甚至面对卫青,撒娇耍赖都没有过一次。 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为什么非要让孩子乖乖的呢? 皇后,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一旁的计蕊,心疼的握上她紧攥的手心,边擦眼泪边安慰道。 听到消息,赶过来帮忙处理事情的瑕心也跟着轻声附和,本来忍得好好的眼泪,一碰到卫子夫的无助目光,也滚滚而下,三人又哭作一团。 旁边没有离开的几位医官,也忍不住啜泣叹息,生死无常啊!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进来的张贺,几番犹豫之后长揖到地,对卫子夫轻声道:皇后,臣有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难不成霍嬗的事,还有什么隐情?卫子夫反应了一下,才示意众医官后退几步,让他上前,何事? 皇后,臣斗胆,明日中午陛下就到了,臣觉得奉车都尉不应该殁于长乐宫太子殿下处,应该殁在回长安的路上!张贺低着头,还是坚定的把话轻声说完了。 你说什么??呵,你的意思是嬗儿不配躺在这里?此刻的卫子夫就像个刺猬一样,谁给他的胆子这么说? 张贺连忙解释,皇后不要误会,臣不是这个意思。皇后容禀,甘泉宫内还发生了一件事,太子跟陛下的争执之所以被人知晓,不是因为卜式,而是因为霍嬗因为霍嬗,即使虚弱在榻,也要被陛下强拉着去祭祀太一真神。太子殿下不许,还坚持带他回来休养,父子两个这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了几句! 继续祭祀太一真神卫子夫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冷冰冰的目光就贴上了张贺,一副要杀人嗜血的狠戾模样,然而话开口,却不是对他说的,反倒像是自言自语,都已经病了,他竟然这么做?这么痴迷? 第763页 张贺不敢接话,稳了稳心神,继续道: 现在陛下为何突然回来,尚不可知。但霍嬗是唯一一人与陛下同登泰山山巅的,可见其在陛下心中份量!若此时,传出去奉车都尉殁于太子处,陛下的怨气和怒气就都要归于太子身上了!即使最后能幸运的查到奉车都尉之死与服丹药有关,对方也要狡辩几句是太子在路上没有细心照料。 说到这,张贺语调也带上了几分沉痛,嬗儿和太子一向关系亲密,若最后是这样结果,嬗儿有知,大约会伤心的。臣斗胆,趁着如今知道的人不多,就错一点时间差,言说奉车都尉殁于路上,太子不肯放弃,一路救护,终安顿尸身于长乐宫。 瑕心退到一旁隔开医官,这话,只有计蕊和卫子夫听到了。计蕊想了想,觉得张贺说的有理,但探目望过去,张贺时不时就急切的望向殿门口,像是怕什么人进来。 是太子不同意?还是他没跟太子说? 不管怎样,计蕊都有心帮他说话,皇后,奉车都尉到底因为什么暴卒的,也该问一问医官了。若真因丹药是不是要动一下奉车都尉的尸身,查一下 不要!卫子夫很快的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要再折腾这个可怜的孩子了,他三岁时就没了父母,好容易在未央宫长得疏朗些,又累了一圈,忍了这么多天的痛苦才走,不要再动他了。 人都没有了,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那些人总之都是该死了! 卫子夫眼中闪过浓郁的狠烈,就这么办吧!张贺,外面就交给你打扫,这殿内的,我来处理。 得了许可,张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长揖到底,刚想快步退出去办事,却想起母亲叮嘱自己的情智双全,顿足又补了一句,臣虽一片拳拳之心对太子,却避不了惹皇后伤心,更觉对不起奉车都尉,还请皇后开恩,让臣处理完一切后,来为奉车都尉守一天灵。 卫子夫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张贺,据儿的至交好友!这是张汤的儿子啊,少情理智、滴水不漏、却是真诚炙热,难为他比张汤多了些人情世故,对无关的人,没有那么冷漠。 不必,我明白,你做的都是为了太子。 张贺却还是坚持,几番推拒后,因惦记着早说早解决这事,张贺只躬身复礼,丢下一句,臣一定来。就告辞而去。 看着急匆匆又沉稳坚定的背影,卫子夫陡然间像老了好几岁,掩面撑头静默了好久,才吩咐计蕊,把今日长乐宫所有见过太子抱着霍嬗进来的人都喊来一一打赏,谢他们让路,这样,也算为奉车都尉积德吧!具体怎么封口,你懂我意思的,剩下的...所有医官近前说话! 计蕊和瑕心上前领命,肃然道,诺! 第263章 齐王薨逝 ======== 霍嬗被挪出了偏殿,安置在了长秋殿,卫子夫也跟着众医官,把所有东西都搬了过去,就坐在正厅,看着宫人给霍嬗收拾。 面前的医官都是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姓杜的医官,看着几位皇子公主长大的,本来都回去养老了,却因为刘进出生,霍嬗和曹襄常在宫内,据儿不放心,才又三请四催的把人叫回来。 医者仁心了一辈子,若是卫子夫虽然知道不该心软,却还是不忍让这些人卷入无端的漩涡之中。 况且,医官属是义姁和众多老医官整治成这样的,自己维护了这么多年的纯正,却要亲手摸上污点么? 我知各位医官都尽力了,如今奉车都尉已去,陛下卫子夫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见杜医官领着众人齐刷刷望了过来,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痛和安慰,有两个年轻的甚至还犹挂泪珠。 听见自己有吩咐,所有人都温顺着等待安排,没有多做一点事,多言一句嘴。 这样的信任,真的要辜负么? 到了嘴边的话,卫子夫还是拐了个弯,陛下回来若是骤闻噩耗,怕是悲痛欲绝。若是年轻时候,我也不担心什么,可陛下也一年老似一年,舟车劳顿的回来,若真有什么意外,实在是我的罪过。况且你们也应有所耳闻去病和阿襄走的时候,朝中震动不断,陛下盛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来,若是牵连长乐宫的医官 眼皮微垂,卫子夫避开了众人视线,顿了顿,才轻叹着说道,去病就这么一个血脉,陛下有多宠爱,有多看重你们都是知道的,本宫是真的担心,你们, 低下两个年轻人明显呼吸重了,可微微抬首,卫子夫瞥见杜医官等人还是板正的立在原地,目光平和的等着自己安排,仿佛自己说的永远都是真的,仿佛自己说完,他们只需要照做就对了。只觉得身体中忽然涌上无数的力量,语气也坚定不少,等明日陛下回来,本宫会告诉他,奉车都尉霍嬗骤然薨逝于归长安之途,安顿尸身于长乐宫。众医官帮忙处理好后,悲伤难抑,痛哭许久才出殿归家。 这?杜医官手仁心慈了一辈子,对这样的谎言是有些迟疑的,景帝,也算自己没救过来的人,何必要在奉车都尉上撒谎。陛下虽然脾气上来,暴躁无常,却并不是不讲理的。 第764页 但身后几人没有他资历深,已经交换了眼神齐齐应了诺,杜医官也只好躬身应下。 其实若准确来说,薨逝于途中也没有错,进长乐宫时,那孩子若不是被太子用上好的参片吊着,根本撑不到进门,出发前就没救了。但到底是冠军侯霍去病的孩子,弱龄之年就这么能撑,实在不容易,奉车都尉大约是想死前回到熟悉的地方吧? 杜医官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几声高扬的哭叫声从远处传来,霍嬗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霍呜呜呜呜 众人转头去看,就见远远的,卫长公主在后,曹宗在前,母子两个满脸泪水的奔来,门口的人本能拦了一下才又退步让开,两人前后脚的哭倒在榻前,几欲昏厥。 卫子夫眼圈红了又红,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这样的场景她实在受不住。 榻前宫人急忙上前安抚卫长公主和曹总,可还没等劝上两句,就听一直守在榻前呆楞的阿边,高声哭喊道:是奴没有照顾好霍公子啊!有负侯爷重托,奴实在无颜苟活于世!若真有太一神,就再给我一个机会继续跟随照顾霍公子! 说罢,咚咚咚叩首三下,干脆迅猛的转身,撞柱而死! 发生得太过突然,尖叫几声后,曹宗被吓得立刻钻到了言笑的身后,两个年轻的医官最先反应过来,离开冲过去查看情况。可阿边存了死心,哪里还有生还的希望呢? 殿内弥漫着无法言表的死寂,卫子夫跌坐在席,泪流不止,当初拉着去病站在永延殿让阿边和吴渊尽心服侍他的场景,还依稀如昨,却转眼皆离世成灰,一人不留。 瑕心,就全了阿边的心愿吧,着人收殓待葬。 一把年纪的杜医官纵使见过再多生死,此刻也觉心中憋闷难受得厉害,见卫子夫强忍悲伤,还要处理后事,不由想到陛下,陛下一定比所有人都更难过。 高高兴兴封禅去,归来却要送黑发稚子,任谁都要疯吧?如果陛下真有一丝想法认为是医官们没有救好,真说不好会怎么惩罚,心中也就更认同卫子夫的做法了。 所以,等万事俱了,杜医官带着众人离开的时候,不仅在计蕊面前略显失礼的抖了抖衣衫,抬手原地转了一圈,还把懵懵懂懂要带走案脉的两个年轻人踢了一脚,看他们听话的放了东西,才告辞而去。 也不知张贺是怎么说服了刘据,在外面处理好之后,刘据站在殿门口处,许久。 卸了钗环,换了素服的卫子夫也没喊他进来,只略抬了声音,问计蕊,长乐宫见到太子殿下抱着嬗儿进来的人,你都见过了? 计蕊:是,因他们懂礼避让,所以臣代为转达皇后和太子的仁德,为攒奉车都尉在天之福,奖他们三个月的月例。 卫子夫轻轻点头,若照着出宫的年纪还差一两年的,就把他们加在这次攸宁制定的名单里吧。无家可归的,正好经詹事府介绍,赐给远去边塞置新郡的官员。也别忘了嘱托那些官员,这些宫人都是服侍奉车都尉有功,才在丧礼之后得恩出宫的。 这样就解决了阎奉特意鼓动官员来捧场出宫计划的麻烦,计蕊眼中一亮,又飞快的低下头去,此刻并不是夸赞皇后,面露喜色的时机,诺,臣明白,皇后放心,臣会安排妥当。 刘据似乎听到了,也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眼神虚虚的看着霍嬗的方向。直到计蕊出门,刘据才恍惚着收回目光,抬脚迈了半天,却终究是没有迈进殿内。 只对卫子夫长揖到底,抱走了撒泼打滚好一阵,哭累后最终倒在门口不肯出殿的曹宗。 再转头走出长秋殿院子,几个早就到了的姐姐和妹妹,才蹑手蹑脚的围了上来。 母后呢? 母后还好吧? 列侯丧礼该备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但我想父皇还会再添的,只是我们却不好提前准备。 有劳二姐。刘据点点头,拒绝了言笑想接回孩子的手,抱着吧,现在就剩他和进儿了。 二姐还是回去休息吧,转年就是你的产期,该小心才是。 言欢摇了摇头,坚决道:今天我就留在长秋殿,陪着霍嬗。不然等父皇回来,不定怎么闹呢,恐怕就没有时间了。 言思和言瑾刚想说话,就被言笑安排了任务,你们两个就不要跟着了,去看看姨母吧!史良娣还要照看进儿,还要对接一部分丧礼,恐怕分身乏术。还有未央宫那边,李夫人和刑夫人 言笑看了一眼言欢的肚子,道,我明早会着人去打招呼,若她们知晓轻重,自然会安分些。 两人见状只好先应下这个任务,毕竟大家都清楚明天刘彻回来才是暴风骤雨的开始! 第二天。 刘彻和卫青回来了,但匆匆回来的原因,不是因为霍嬗,而是因为刘据走的当天晚上,刘彻就收到了齐地的急报。 齐王刘闳薨! 刘据整个人都有些懵,那个拽着他衣角到各府拜访的弟弟,没有了? 一个月前他还来信,说想念母亲,也不知当初招魂的方士是否还在,他想在年底回长安时见上一面,若能带走就最好了。可惜卜式不懂这些,不然他也不必担忧卜式会被陛下斥责,最后可能连齐王丞相都做不了了。 第765页 这才多久,就来信说他薨了? 父皇可派人去查看阿闳是为什么走的?我也未曾听说他病了啊! 刘彻明显有些精神不济,回未央宫见了你母亲再说吧。 刘据犹豫着没有答话,给陈掌使了个眼神,让他悄悄回去一趟提前告诉卫子夫齐王刘闳薨逝。 怎么不说话?刘彻眯眼看他,还在生朕的气? 刘据强忍泪水,他宁愿此刻是自己跟父皇吵得面红耳赤,也不想骤失两位亲人。父皇,还是先去长乐宫吧。 怎么了?刘彻听到分外明显的哭腔,有些不知所措,至于么,就大庭广众吼了他两句,可刘彻也不擅长道歉,此刻更没有心情想办法缓和父子关系,只好拉着卫青,勉强笑道,你看你外甥,都要及冠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孩子气。 卫青有心逗刘彻开心,笑着附和几句,那陛下就让百官先行散了吧,明日再上朝议事,臣陪着陛下先去长乐宫歇歇,见见孩子们。 刘彻很是犹豫,子夫应该备好菜等着朕呢,你确定不先去椒房殿蹭一顿饭么? 母后,也在长乐宫 刘彻懒懒的靠在扶手上,笑道,看来你都安排好了,那仲卿,你就让大家散了吧,我们去长乐宫。 卫青:诺。 百官已经先行陆陆续续回来一批,目前还在跟着的大都是侍中和郎官,散得很快。 见没有什么人了,刘据才不再隐忍情绪,红着眼眶,扑抱住刘彻,父皇! 刘彻吓了一大跳,这孩子,怎么了? 父皇!嬗儿没了!!刘据哭道,嬗儿在回来的路上就突然薨逝了,是我没用,没有救活他!!现在他的尸身就在长乐宫,父皇快去看看他吧!! 嬗儿刘彻哆嗦着嘴,再多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费力的试图去重复刘据的话,嬗儿薨 卫青只觉天旋地转,霍嬗死了???怎么会?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听话!!!怎么可能死了呢?是因为逼他参加了几个他不喜欢的祭礼,所以才跟众人开玩笑的吧?? 跟着刘据去,却没跟回来的霍光,也脚下一软,头一次失礼的撒开了牵着马的缰绳,扶在车辕边上去看刘据。 太子的哭,是真的伤心,所以兄长的孩子,死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卫青大喊:陛下,我们去长乐宫!快!陛下!!!我们去长乐宫啊! 走走走!刘彻被卫青好一阵摇晃,才拽回点神志,快去长乐宫!!!! 然而长乐宫内 只早了一步得知刘闳去世消息的卫子夫,只留了计蕊在长乐宫按计划形式,自己则领着瑕心回了未央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与刘彻擦肩而过。 这一天,刘彻和卫青在长乐宫没有动地方,是怎样的后悔自责,怎样的悲怆呐喊,怎样的安排哀荣,卫子夫都不知道。 她只是在漪兰殿,枯坐了一整天。 王夫人,王玙,真的有太一真神么?那你见没见到你的孩子,见没见到我的孩子们? 皇后?瑕心在天色将明时才敢来打扰卫子夫,皇后,陛下派孔立来找您过去。 披了一层晨灰的卫子夫,阴涔涔的挪动了一下身体,从牙缝中挤出来一个字, 滚! 好端端的孩子们让我养得活蹦乱跳,带回来的却全是尸身,还有脸宣我去见!卫子夫似乎是把积压了许久的怒气都发泄在了这两句话上让他身边的笨司马,先给本宫滚过来!!!! 第264章 地利之策 ======== 于是这一天,卫大司马,红着眼睛,听话的滚到了皇后面前。身后只有一个被月皎派过来的卫伉不远不近的跟着。 至于来干嘛?卫伉把母亲的叮嘱在心中念了好几遍,估摸着你爹进去有半个时辰了,就进去请个安,救你爹于水火。 水火?卫伉嘟囔了好几遍,也不明白什么是水火,一向慈爱的皇后比自己父亲还大上两岁,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动手? 然后 卫伉听着椒房殿内稀里哗啦的声音,开始低头默默数时间 而殿内,卫子夫抄着一把被压弯了的金如意,终于打到了卫青身上,这几年事情顺利得让你飘到天上去了吧!?脑子都被狗吃了?难道你现在在陛下身边就只剩听话、做事两个动作了,规劝半句都能累着你舌头?合着孩子不是你们男人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带大是吧?看他那么懒怠不振,停下来歇几天是国库供不起,还是各级官员不招待!!? 卫青动也不敢动一下,眼泪就一颗颗直接砸在毛色纯净的地毯上,嘶声道:姐,这都是我的疏忽,都我的错,但我真劝了!只恨我没劝住,心神放松也没管好周围的人。来来往往的奇人异士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实在浇不熄陛下的兴致啊!军政上,什么圈套庭辩我都不怕,神仙之事我我实在一窍不通!况且你也知道甘泉宫祭祀在陛下心中占多大的份量,带嬗儿去也是情理之中。 第766页 那你眼睛是做什么的?卫子夫犹不解恨,蹲下身来,猛的拽着他,咬牙道:霍嬗的用药被人掺杂了丹药,你有发现么? 我着人去查了。卫青不敢去看卫子夫,路上到底比不得长安的条件,各级官员送上来的补品药品,多如牛毛,已经让人一一查验才用的,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还是让人钻了空子!!这几天卫子夫也没有睡好,常常在梦中惊醒。 梦中都是送走明卿时的场景,自己拉着她哭求留下,姨母一定,我们一定拼命拼命保护好你们母子! 然后明卿竟然留下了 然后画面一转,霍嬗的灵堂内,出现了三副棺椁,明卿就站在排位前质问自己,这就是你们的拼命么? 然后,自己就大汗淋漓的哭醒,再也睡不着了! 每每想起这样的画面可能是真的,卫子夫就忍不住的害怕、委屈,尤其是看到卫青微白鬓角,青黑的眼眶,更是忍不住。 然而现在并不是示弱的时候,卫子夫咬紧牙关,生生忍回眼泪,几个呼吸起伏后,才稍微松了手。 关于方士的事,甚至都不用等卫青查出什么结果,卫子夫都能猜到。 要么巫医方士想偷偷治好霍嬗,再放出病愈的预言,搏得上宠。自己在鼎湖照顾刘彻的那段时间,就曾查出来几个通过翻药渣来推断陛下病情变化,从而想钻空子得恩赏的骗子。 要么就是碰到了蠢笨方士,真信丹药使人病愈,献药遭拒之后,想偷偷让霍嬗吃了,等病好再来要恩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卫子夫不得不问上一问,我不管你们路上遇到多少奇人异士,想碰朝政官职的,你动手了么? 自然,我不会让空口白牙的人有染指朝政的机会!卫青看着卫子夫尚有怀疑的目光,忙补了一句,陛下也不会如此糊涂,最多是亲近恩赐,其他没有。 霍嬗虽然身份贵重,得刘彻青眼,可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就能挡了别人的路,若不是朝堂上的事,下药的人也应该没有什么背后靠山,卫子夫这才放过了卫青,算你们俩还没玩飘! 卫青一时不察跌坐在旁,还是想问问嬗儿死前的情况,开口道:三姐,嬗儿 嬗儿是死在长乐宫的。卫子夫本也没有打算瞒他,飞快道:进门也不过一个时辰就去了。 那 你在陛下面前要怎么说,随你。 听卫子夫话这么说,卫青却不敢真照做,从昨天到现在,他脑子都是嗡嗡的,什么思路都没有。只是他还有本能,本能相信,卫子夫和刘据这样做,定然有她们的道理。 紧接着卫子夫就吩咐道:叫你过来就两件事。一是所有试图接触过霍嬗的能人异士,写份名单给我,我会处理好他们的后事!二来,嬗儿的丧事也好,齐王的丧事也好,该问我意见的地方,提醒陛下来问我意见,记住,是所有可提我的时候,你都要提我! 三姐你是皇后,齐王也好,嬗儿也好,你都有权参与,为什么不 卫青!卫子夫截住了他的话头,冷冷的道,嬗儿跟你们折腾大半年,该听的话都听了,最后想回家还要依靠太子表叔,病重了也不能让陛下回长安。但齐王一个报丧,你们就启程回来理事了?回长安来,是能让齐王复活还是能让卜式见齐王最后一面啊?是我比不上王夫人,还是霍嬗比不上齐王?你这么多话,是要我跟你算这笔账么? 卫青不吭声了。这根本没有可比性,但此刻他们谁还能绝对的理智呢?谁让事情巧就巧在霍嬗和刘闳都死了,而刘彻是因为刘闳才回的长安。卫子夫心中肯定是难受的,也怪不得她没有去见刘彻。 两人正在沉默着,殿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瑕心在外面说道,皇后,卫伉卫公子来了,想给您问安,可要宣召? 哼,卫子夫斜了一眼卫青,讽刺道:你儿子来救你了,生怕你挨我这个皇后的打,毕竟是战功赫赫的大司马,当姐姐的也动不得你。 卫青越礼头一次冲外面吼道,添什么乱,让他等着! 好了,就知道跟孩子厉害,他不也是一片孝心?卫子夫看不下去,反过来替卫伉说话,难得他们父子有个机会缓和关系,自己就做个人情吧,你去吧,记得我说的事。 卫青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活动了一下挨打的肩膀,道,三姐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伤心了。 挥了挥手让他自行离开,卫子夫就别过了眼,不再看他。 伤心?自己的心早就在他们回来之前被伤够了,此刻只觉得无比幸运、无比清醒又无比悲凉荒芜。 幸运的是,梦境不是真 清醒又荒凉的是,对陛下来说,可以有下一个齐王,有下一个奉车都尉,有下一个将军,虽然不是最满意的,为了江山,总会有人去补缺。 第767页 但对自己来说,看着这一切,自己总是有很多的不舒服和无能为力,所以要有人、有事来弥补一下更迭的无可奈何。 之后的一个月里,霍嬗和刘闳的丧礼,刘彻总是派人来问卫子夫的意见。 可每一次毫无意外的都得到卫子夫一句,他们升迁起落皆由陛下所决,自然生死哀荣,也都听陛下的,皇后,没有意见。 这话卫青听不明白,没有意见为何让自己提醒刘彻问她呢?可刘彻却懂了,卫子夫是在埋怨自己! 卫青不知道,刘彻也不好说,只能任凭他一次次提建议是否要询问皇后?是否要知会皇后? 自然是绕不开皇后的,很多事都要通过她安排,所以刘彻只能一遍遍的听这句锥心刺骨的话! 他记得这句话是霍去病请立三王时候,自己要卫子夫承诺的。 现在卫子夫把话还给自己,是告诉自己,造成这局面都是自己的责任! 是自己调走卜式又让他屡遭斥责,让年纪尚幼的刘闳孤独伤心,重病而亡;是自己执意让小小的霍嬗舟车劳顿,上山下海,暴卒离世。 是她把孩子好好的交到自己手上的,升迁起落、生死哀荣,都是自己一手造成。 刘彻心中是难言的复杂,好像有一口大石沉沉的压在心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吼不碎哭不软,哪怕是狠狠给上一拳,大石也仿佛像个硬棉花一般,稍软下去一块,就又满满的堵在了胸口。 而卫青看着刘彻这么难受,觉也睡不好,总是辗转反侧唉声叹气,眼瞅着消瘦了一大圈,忍不住请平阳公主来劝。 平阳公主倒是真心疼,和隆虑公主轮着来看他吃饭,直到某一天,恰好听到瑕心来回这句话,愣了愣,瞬间明白了病因。 悲伤是短暂的,愧疚是长久的,想让人痛苦,愧疚着悲伤是最疼的。 但她这次没有怪卫子夫的心狠,只是骤然间就想起曹宗来。 不要说她自私,她也常常后怕,若曹宗跟着霍嬗去了,此刻她生吞活剥了刘彻再自杀的心都有。 这么一想,平阳公主也没了待下去的心情,轻叹苦笑着告辞出门。 岂料没走多远,就被李夫人堵了个正着,公主长乐无极。许久未见,公主一切可好? 你又不是没有耳朵,如今这情况,还能好么? 李夫人还是柔弱娇美的样子,滴了两行清泪,带着哭腔道,谁说不是呢!奉车都尉还那么小,那么聪慧可爱,谁知道出去一趟,竟再也见不到了,妾身也是难受极了。 平阳公主微微一哂,把重心挪给了叶葵,就站在原地看她说话。叶葵知道,只是要看戏了。 果然只听李夫人话锋一转,可妾身又想着陛下和皇后定然更加伤心,妾身怎么能只顾自己,实在不应该,还请公主提点一二,有什么方法能稍稍宽慰陛下么? 宽慰?好啊,就让她试试能不能宽慰刘彻的愧疚和悲伤,这本也是自己送她进来的用意。至于她能不能做到,能不能比得下年华不再的卫子夫,就是她自己的本事了。 方法还要本宫想,你也太没用了些,实在辜负本宫期望。 李夫人眸中一僵,又迅速整理好情绪,委屈道:妾身只是想 但你若答应本宫一件事,就提点你一两句也无不可。 公主请说! 让你的兄长收敛点,让他从百夫长做起已经是陛下的恩典了。平阳公主毫不留情的冷叱道,他若有两把刷子,我也不挡他的路,可他也不照镜子看看!连长平侯府书吏都比不过,还想往上爬,大汉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马都不够给他丢人的,收起他那贪得无厌的野心吧! 我兄长 大司马不计较,不代表我看着不心烦!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都打着你的旗号在做些什么。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何几次没有帮你们,就是因为对你们的那点支持,全都被他一人消耗光了! 公公主一番抢白下来,李夫人半个字都插不进去,才觉得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恨不得羞得钻到地下去,直到平阳公主说完才结结巴巴的说,公主,兄长的事,我并不知道太多 叶葵闻言轻轻摇头,这话无论真假都非常不合时宜,既然入宫为夫人,怎么能一点大局观都没有呢?走到高位约束自己,约束家人都是最基本的,她却说不知道? 果然,听平阳公主很快的反驳道,你就准备这么当夫人?罢罢罢,既然你这样说,陛下面前你也如此开解他吧。 什么?李夫人有些不明白。 平阳公主已经没了耐心,这样的女子不值得她扶持,失望道,陛下失去了太多,失去的终究会过去,而你是活生生的,是未来和现在。能治愈陛下失去之痛的,只有得到和拥有,明白么? 李夫人眼前一亮,飞快的点头,公主还是帮着她的,妾身明白了,公主放心,回去妾身就好好约束哥哥!一定不让公主烦心。 嗯。平阳公主随意应了一声,抬腿就走,一点也不愿意看她掩饰不住的惊喜面庞。这个李夫人一会儿蠢笨一会儿聪明,知道来问自己意见,却听不懂意见,得亏是宫中皇后简单,不然就是个早夭的命! 第768页 公主,我来接你回家。卫青站在不远处,冲平阳公主点头道。 因有值守的将士挡着,叶葵和平阳公主谁都没有提前发现他,此刻心中不由一提,卫青没有看见李夫人和她们说话吧? 侯爷今日可以回去得这么早? 卫青淡淡道:朝中无事,况且下午李延年会在,我就回去歇歇。 哦,刚刚,李夫人也找我问了两句陛下。平阳公主明智的选择不瞒他,他们两兄妹倒是机敏贴心,都变着法儿的想让陛下开心,这样我以后也不用来了。 卫青微微动了动眉毛,不置可否,不来安慰陛下就不来吧。 他拉了平阳公主的手,缓步出宫,随口闲聊道:前段日子,陛下盛怒之下,要问责齐王和霍嬗身边的医官,幸有太子和太子太傅劝着,这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止如此,今年考绩也严苛许多,众臣刚接了恩赏 ,就要接斥责了,这个年真是过得太差了,所以若能让陛下开心,也是众人之福。 平阳公主细细端详他的面旁,温和从容,谦谦如玉,虽然悲伤却并不颓废。哪怕是没有卫子夫的愧疚压迫,刘彻的崩溃也比他更糟糕些,况且,他心中一定深埋着对去病的愧疚 ,平阳公主不由自主就冒出来一句话,侯爷,你比陛下坚强多了。 这怎么说?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一种感受。平阳公主握紧了卫青的手。 卫青也没有追问,随着步伐晃动,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那些方士也不知道死了没有,倒是嬗儿暴卒于途免了很多的震荡。 三姐总是说着情感最重要,孩子最重要,可每次也都不忘照拂朝堂大局,只是相比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做得更自然无声些。 至于提议问她的建议,自己依然不明白她的目的,但是照做就对了。 与此同时,在椒房殿准备接见苏氏、苏建夫人和她几个儿子的卫子夫,正坐在梳妆台前烤火。 瑕心见卫子夫又发愣,只好找些话题来聊,皇后,卫大司马这几日也累坏了,咱们椒房殿要不要去送些东西啊?上次您在殿内跟大司马吵,也有些过了,卫大司马如今也上了岁数,悲恸之下,您火上浇油再让大司马生一场病,可不值得。 没有传出去吧? 皇后放心,椒房殿内的人都没多少知道的。 卫子夫盯着炭盆,幽幽道:你还记得去病有一次跪在椒房殿找骂么? 是冠军侯出征河西的时候?瑕心还来不及回想,就听卫子夫道,他随他舅舅的,若有什么事归因到自己身上,心中难受,不找点打骂,这事会一直折磨他们。 瑕心这才明白,皇后原来是为了让大司马宽心。 卫子夫点点头,随即眼神一闪,寒光凛凛,不自觉的就勾出一抹冷笑,呵! 霍去病随卫青,卫青则跟刘彻也很像,现在两个孩子同时薨逝!没有自己跟他闹、跟他哭,他只能憋闷着到处撒气,却永不得开解!! 他活该! 第265章 人和助推 ======== 等苏夫人和苏氏领着孩子到椒房殿的时候,宴席也正好摆上了,一群人落座后,卫子夫才疑惑道,不是带了两个儿子进长安来么?怎么就只见苏贤,苏武呢? 苏夫人眼中全是无奈,却满是骄傲的解释道,皇后莫怪,您也知道我家三儿两女,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凑到一起时能把房子给掀了。好容易想着儿子娶妻了,女儿出嫁了,我能消停消停,结果儿媳妇也是个爱热闹的。昨天听说卫伉公子要去见什么暴...之... 暴胜之。苏氏好心接话道,是卫伉的好友,怎么认识的也不肯告诉我们,反正近两年他认识的人越千奇百怪,心情就越好。嫂子说,就随他去了,碰着坏人也是他自己眼力不济。所以卫伉夫妻两个常常在外走动,这次听说是帮着人家去提亲,大概是为了壮声势的,就拉着武儿和他媳妇一起去了。 哪有哪有,苏夫人连忙否定道,是我儿子儿媳妇太爱凑热闹了,听说能有用得上他们两个的地方,忙不迭的就跟过去了。改天我让他再带新妇来给皇后请安问好,我那三儿媳妇,可是长得真漂亮,皇后见了一定开心。 其乐融融的家庭环境,让人光是听听就从里到外的舒服,卫子夫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其他,反而笑容也多了,不停招呼着他们吃饭。 苏贤和他的夫人倒是难得的安静,甚少插话,只笑着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直到吃完饭,卫子夫等人在茶室喝茶,让景福带他们到外面逛一圈,苏贤和他夫人才脚步轻快的告辞离开。 苏夫人见周围人少了,也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我这二儿子看着安静,但心眼小得很,没犯错死都要跟他哥哥弟弟杠到底,犯了错,都不用训,自己就能辗转反侧睡不着。这儿媳妇呢,也不是个心胸大的,你说怎么就不能跟老三家的换换呢,这样两边我也就不操心了。 哪有那么正正好的事。卫子夫笑道:你是想着互补了,孩子们却聊不到一起去,再看着般配也过不到一起去,还不如随他们自己的心意。 第769页 两个儿媳妇没有共同点就算了,儿子竟也变了,原来热热闹闹的,现在成家之后,就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苏夫人这才说了几句真心话,就说这次进宫来给您请安,多亏您不怪罪武儿他们夫妻,不然老二家的回去就要跟他们打起来。 呦?这从何说起?卫子夫惊讶的去看苏氏和苏夫人。 苏氏抱着快睡着的女儿,没有说话,不好意思的冲自己笑笑。卫子夫这下更疑惑了,自从苏大人调任代郡,咱们渐渐淡了来往,可也就几年的功夫,你还不了解我,这哪里就到怪罪的地步了? 皇后,都快十年了。苏夫人略带惆怅的回道,漠北那年,我们到的代郡。 十年?有那么久么?卫子夫一恍惚,就听苏夫人继续说道:咱们老人家的来往,孩子们都不了解,所以才带两个儿子媳妇来见见世面。只是如今忍不住想,若兄弟间总是这么近处住着,难免要徒生矛盾,还不如分开的好。 卫子夫疑惑,分开? 是呀,这次考绩我家将军评得不错,来长安也是想陛下给个恩典,让儿子们都去太学。将来若他们争气,怎么也能造福一方百姓。苏夫人恳求道,但我的两个儿媳,都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若在长安宴席中走动,总担心她们会出问题,所以这次来也是想请皇后照拂一二。 这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卫子夫满口应下却又问道,那你大儿子呢? 也跟大儿子商量过了,等过几年我家将军告老辞官,再为他求个恩典。苏夫人提起大儿子,眼中都多了许多温柔,况且他很多朋友都在代郡,也有些不舍。对了,如今跟张骞大人的儿子张棉走得很近,还想结个儿女亲家。 卫子夫很是惊喜,张棉都要有孩子了?那张骞夫人如今可好? .......苏夫人不敢骗皇后,沉痛道: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医者也看了不少,病也有,却都不致命,就是阳寿到了,过一天算一天。不过所幸,她心态不错,在代郡住着倒也比西羌那边舒服多了。 苏氏见卫子夫眼神瞬间暗淡下来,拼命给苏夫人使眼色,霍嬗才去不久,卫子夫肯定还在伤心,不要说这些死的活的。 对了!苏夫人赶紧找补,皇后不知道吧?张棉的孩子虽然还没生出来,却早就得了个张猛的名字。皇后猜猜,是谁起的? 卫子夫想了想,若这名字张棉或者张骞夫人起的,就不用猜了,也知苏夫人有意逗自己开心,状作无奈道:还真难到我了,总不会是你起的吧? 是言乐公主!苏夫人跟苏氏对视一眼,默契的含笑道。 言乐?卫子夫惊得坐直了身子,脸上都是收不住的笑意和惊喜,怎么是她?她去代郡了?你看她如何?过的好不好?是瘦了还是胖了? 一叠声问着,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哭腔,眼眶也热热的。 好好好!皇后放心,言乐公主好着呢!连说话都比原来在长安时候声音大多了,胖了不少呢!苏夫人倾身,紧着回答道,是她送张骞夫人和张棉过来代郡的,李驰校尉把她看得宝贝着呢!连张棉都说,一路走下来,就是跟张校尉学的皮毛,都够十个美娇娘舍不得离开他了。 卫子夫眼泛泪花的笑骂,这个张棉,怎么到了边塞就这么不正经,还十个美娇娘看上他,真是美得他! 哈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好的不得了。 苏氏赶紧和苏夫人又开玩笑又奉承的,把卫子夫逗得前仰后合才羡慕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皇后这样,不用愁他们兄弟了。 兄弟姐妹之间哪有不分家不拌嘴的,可最终彼此还是最亲的。卫子夫劝了半天,才感叹着冒了一句,实在不行,像你如今的安排就很好,分开一段时间就好了,以后说不定更亲密。 苏氏这才真正的接话过来,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因为距离远了就生疏了,三哥他们那么久没有回来,我们也是常常书信往来的。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卫子夫转头过去,却从苏氏的目光中看出点不一样的情绪,嘴角笑容微微一凝,只附和了一句,是啊。 苏氏紧接着就道,连言乐公主出去一番都成长不少,谁不想也见识见识我大汉的壮丽江山的,至于家人,心总是在一起的,哪里都一样。 可不是。苏夫人飞快的瞄了一眼卫子夫,接话道:等别看现在我三个儿子都迫不及待的分出来闯荡,没两年就知道兄弟姐妹和家人的好处了。 但这道理,总是要他们自己经历了才好。苏氏笑答。 正是!苏夫人抚掌笑道。 卫子夫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的,心中也明白了几分,无非是苏氏担心今年考绩过后,卫广被留在长安某个职位上。 高了,难免被人传出类似卫霍不和之类兄弟阋墙的流言。 低了,又实在可惜。 其实卫广的事,在任命王温舒的时候,卫青就来信跟自己提过,既然现在卫家借筹金夺爵的事彻底脱了侯爵的余荫,卫子夫也没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不如放他出去闯荡。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长安的人往外走,外面的官员往里走,才是最合适的。 第770页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意外才搁置下来。 而且在霍嬗刚去的节骨眼上,主动说离开,难免凉薄,卫广是不好张嘴的。 但卫子夫也无法责怪苏氏,她并不是个愚笨懒散之人,能心甘情愿的赖在别人的庇护下一辈子,而且卫广不小了,好容易碰到个机会,能一展所长,若缩回来做个他见惯了的职位,实在不值得。 就在卫子夫考虑的时候,苏氏也在端详卫子夫的脸色,这么多年弟媳坐下来,她知道,正常情况下,卫子夫肯定能听懂她的意思也不会阻挠。 但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她们本不该张嘴,可世间的事就是要往一块赶,过了今年,谁还知道明年有没有顺理成章的机会呢? 苏氏抱着女儿,心里止不住的打鼓。 其实...... 沉默了一阵,卫子夫突然的开口让在场的人都本能的心中一提,肉眼可见的齐齐挺直了腰板,落在眼中,颇觉好笑。 卫子夫禁不住泄气笑道,怎么还把气氛聊得这么紧张了?卫广好不容易回来陪陪你和女儿,还能赶上你娘家人来长安述职,聚在一起该高兴才是。等开春,苏夫人走了,你可要记好你堂嫂她都带了什么,要不等卫广的任命下来,你们搬家过去该准备什么都不知道。 看苏氏抱着孩子呆楞在原地,眼中都是惊喜,卫子夫心中一软,不由道,还是要多问问月皎,你二哥年轻时候没少跑各地去办事,她对去哪个地方要准备什么东西非常有经验,什么能带,什么不能带,就是我也要听她的。 苏氏心中感动非常,皇后,其实我知道这个时候... 其他就不要说了。卫子夫阻止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本也是要这么安排的,只是事情太多才让你们悬心等着。 是我们不懂事,让兄长和姐姐替我们担心了。苏氏直摇头,平心而论,代理侯府虽然艰难,却也锻炼人。 而且几个姐姐姐夫不管什么性格,不管彼此之间发生什么,还是都非常照顾她。尤其是女儿忆煌出生后,就没怎么断过礼品,连平阳公主都大手笔的往里自己库里添东西,给她的,给女儿的,从来没有断过。 这样的家真是好得不得了。 但人这一辈子,不往外挣扎一次,是怎么都不甘心的。 既把事情办成了又没有惹皇后生气,苏氏和苏夫人自然也是惊喜非常,妙语连珠的聊了又聊才满意的告辞离去。 卫子夫也心情大好,连霍嬗下葬那天,刘彻来牵她的手,她都没有躲开。 回宫之后,整个过年,除了节日典礼,李夫人都把刘彻请走了,卫子夫没有空跟他们计较,反而慢条斯理的翻起各家公子的画像来,颜八子都准备安排言慧出嫁了,言瑾和言思也该找一找了吧? 元封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紧接着刘彻就一副不准备回来的样子,派人喊了几个官员过去准备出发。 卫子夫这才缓和了脸色,觉得他不在长安,实在分外舒服,窝在暖榻上,一边随手勾着准备送给苏氏的礼物清单,一边问计蕊少府和水衡都尉的事情,王温舒的考绩测评,你们都看过的。他和阎奉如今的关系,你们插手得如何? 巧合得是卫广和王温舒都是同一年有新成绩,顺手抄一份并不显眼 计蕊:王温舒的手段还是从培植势力开始,抓别人的把柄,让人为他所用,所以少府的情况,我们如今倒是非常乐意帮助他,让他摸透,让我们也摸透。 卫子夫嗔笑道,你们倒是会偷聪明懒,那别的呢? 有一些很过分的,但被收为王温舒羽翼的人,像庖厨、园艺等常多报损耗的官员,被我们不小心的漏给了水衡都尉。阎大人自然开心得紧,计蕊有些得意,这几日正在跟王温舒大人辩驳呢! 卫子夫眉头一皱,那些方士的名单还没给王温舒? 计蕊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皇后放心,也不能只让王大人被动接招,若他觉得靠不上我们转头去找了其他人就不好了,所以臣和詹事府的人方士们跟水衡采买扯上关系后,混入了铜铁等禁品,并让庖厨上的官员发现了。这样王温舒既明白了我们的示好,又会咬死这群人。 卫子夫忽然有些急躁,那要到什么时候? 王大人手起刀落何曾心软过,早就举报给了廷尉,大约明天廷尉就会快马报给陛下了。 那就离死不远了,卫子夫又觉得心中开阔不少,语调也轻快很多,桑弘羊应该也会有反应了,趁着太子定期问安的机会,你们要多注意陛下那边的情况! 这一回合,大概是阎奉肉疼了吧?卫子夫弯了弯嘴角,他可有来问过我的意思? 来是来了,可是 第266章 人人烦忧 ======== 可是...阎奉根本就不是去告状,或者找卫子夫麻烦的。 阎奉只是在庖厨官员跟王温舒状告水衡手下的采买出了问题,以求王温舒庇佑,不让阎奉整治庖厨的奢靡浪费时,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向他伸出援手。 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 第771页 这位兄长体型比李延年和李夫人都壮了很多,不擅乐理,性格更粗旷外放些。虽然在刘彻面前没有挂什么名,却因为出手阔绰,在一些兵卒和小官中颇有些口碑。 所以也不知道李广利是怎么知道廷尉这次送过去的奏报里,有关于水衡采买定罪事情的,总之李广利是知道了,而且竟然通过于德找上了阎奉。 说可以帮忙美言几句,免除水衡采买的死罪,换成其他等等,至于回报嘛,话里话外都是想求他稍稍抬手把给八校尉分拨的预算,在合理范围内提升些。 别说阎奉私下对凭借裙带关系变得富贵的李广利十分看不惯,就是从公心来说,对于李广利所求之事,他也分外鄙薄。 李广利,脑子确定没有问题吗?他是怎么做到敢垫脚去给远胜于他的官员,去出主意的? 这八校尉是去年刘彻初置的,是把原中尉里的军权部分单独分了出来,只听卫大司马和陛下调遣。但八校尉日常上报奏本,还是通过中尉来汇总递交的。不然卫青和刘彻光是看这些直属的奏报,就要累死了。 阎奉后来反应过来,才知当初徐豹调过去,大概也是奔着这个变革去的。不担长安城内禁军之重,却掌京畿安稳之权。 所以别说八校尉不会缺钱,就是缺钱,徐豹他曾经是自己顶头上司,若真有需要更改的预算的情况,谁用得着走李广利的路子?直接向上报不就行了么? 但于德推测了一下,徐豹虽然做事周全妥帖,但八校尉到底是分出来与他平起平坐,恐怕他的管控也没有那么紧。 而且新置官职怎么也要震荡一下,才会彻底稳下来。说不准八校尉中有人经不住李广利的软硬兼施,或许承诺他若提升军费,就收他入营也未可知。 毕竟,八校尉职权还是比较高的,若开口要人,中尉无权下压,再往上,依卫大司马御下的风格,自然也不会再阻挠李广利,这样一来,刘彻那边最后也不会有异议。 李广利自然得偿所愿。 可这这毕竟是于德四处打听的推测,真的原因实不可知。 不过阎奉听进去了许守的一句话,我与周霸交好,他常做军中法吏,说李广利也就是公孙敖的水平。 呃...... 那就是说,有勇无谋运气多呗?这样的人进八校尉,跟去年走后门进水衡的人有何区别? 阎奉想了想,反正他也没有想救那群采买的官员,所以不仅没当李广利没说过,还决定把李广利这个烫手山芋扔得满世界皆知! 果然,卫子夫听到计蕊把事情说清楚时,心中因李夫人好好习字而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消散无踪。 这种好感的消散,几乎是一种本能。卫子夫也想不明白,这种本能是随着年龄越长,就自然而然滋生的一种危机感催化的么?还是如今的权力和位置习惯了,再任何想改变这种现状的可能,都会被她自然的排斥? 卫子夫皱眉,他不会也让王温舒那边也知道了吧? 计蕊:是... 怒气翻涌,卫子夫看着礼单,突然就有些忍不住想铺张浪费的心!阎奉这不止在威胁王温舒,还在挑衅自己。 你看,你报给廷尉又怎样?还不是有人在帮水衡?你若想我不与李广利合作,就对水衡的官员抬抬手,不然王温舒就要掂量一下他自己与李广利的分量,到底哪个重? 你看,皇后你为了少府预算与我争执,也有李夫人的原因吧?却没想到反手李广利就如此倒投敌营吧?你确定他如此做,没有李夫人的授意?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谁会跟发钱的官员交恶呢?快听从臣的谏言吧! 瑕心。卫子夫接连勾了好几十个东西,才缓口气冷道,你就大大方方地把这事告诉李夫人,看看她的反应。 瑕心没有多嘴,听话的领命走了,原地的计蕊倒是有些犹豫,皇后,自从赵禹大人告老徙为燕相后,新任廷尉杜周才刚刚走马上任,断无可能轻易承认出错,而且他与王温舒钱财往来并不少,所以即使有李广利,也改变不了那群水衡官员和方士的结局,阎奉此举也不过是想不输得那么难看罢了。 水衡那些官员,你们牵扯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吧? 皇后放心,他们日常就手脚不干净,只是量不大,但事情绝无冤枉。计蕊见卫子夫这才稍稍缓了青白的脸色,长出一口气,率先认错,但是臣没有把这个局圆好,请皇后责罚。 也是我的疏漏,没想到竟然冒出来一个李广利。卫子夫压下怒气后反而抱着礼单,玩味道:不过,我也很好奇,李延年和李夫人虽然得陛下看重,却比较低调,除了乐府改谱之外,再没有挑衅过我。那李广利如此行事,是他们的策略,还是内有分歧呢? 可水衡? 不急。卫子夫道,水衡掌私库之利,盐铁、铸币...桩桩件件哪里是好处理的。东郭咸阳怎么走的,你忘了?少府如今才占支出多少?虽然庞杂繁复,让人头疼,却并不关乎天下民生。依阎奉的性子,少府难缠,也只是糟心而已。若这点事就绷不住,也不反击,他也做不到今天。 计蕊:皇后早有预料? 第772页 那也不是。卫子夫很坦诚,她自认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预言每个人的反应,只是对阎奉的反应,可以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只是阎奉总能提醒我,读书与不读书的区别。 王温舒就非常典型,你说他是不想接受詹事府递过去的示好吗? 不是的,但他所学认知有限。既看不出别人在把他当刀用,也就只会向上依附的方式,这是他能力范围内做到的所有了。 阎奉先放一放吧,卫子夫开解计蕊道,你们也不必鼓着劲儿,想一次性把他和王温舒的关系搞僵,若那么容易,每年考绩时候也不致于要累晕几个官员了。只要类似这样的小打小闹的次数多了,让阎奉对王温舒没有什么好感就行,剩下的就等天时吧! 可王温舒呢?计蕊道,就让他在少府培植人手?虽然换了一波新官,可新官的质量也不怎么好,将来还是咱们住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受罪。 先不要动他了,你也说需要他帮你摸索少府各处,都哪些人有把柄可握。卫子夫扔了礼单,决定道,他就是读书再不多,基本的感知也是有的。若一边用他一边嫌弃他,会出大事的。 计蕊道:诺。陈掌现在已经交割好了椒房殿的事,前段时间忙着就没动,那臣这段时间先安排詹事府的职位变动了。 卫子夫点头,嗯,也好。 另一边,瑕心把李广利的事情说给李夫人后,就施施然告辞回去了。 没有斥责,也没有暗示,一句多余的话和眼神都没有留给李夫人。 但李夫人却也顾不得留心对方的暗示了,即刻喊了朱雅去叫李延年、李广利和李季和一姐一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都已经警告你们多少次了,你们是真觉得我在这里住得高枕无忧么? 李广利护着李季和两个妹妹,毫不在意的道:陛下不在,除了皇后就是你大,兄弟姐妹们沾点光不行吗? 沾光?李夫人恨道,当初练舞受苦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沾光啊?当初流落街头卖身卖艺时候,你们怎么不沾光啊?金银财帛,哪里少了你们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阿季他们三个根本就没什么主意,就是你!你是眼馋人家卫大司马吧?我呸!就你还想当将军,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二两骨头,马都是刚骑会的,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我丢人?我显眼?李广利拍案而起,吼道,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我至于在外面花钱陪笑脸,早就跟阿季他们三个过富贵清闲日子了,你将来想指望谁?指望他? 手指一扬,李延年就被拉了出来,是啊,自己是宦官,妹妹怎么都不可能指望自己的,所以某种程度上李延年也默许了李广利的行为。 但李广利这话出口,他心中还是一寒,最开始难道不是他第一被陛下欣赏,走入未央的么?现在自己还没失了圣心,他们就如此说自己了? 李季和两个姐妹早就被李广利洗脑了,甚至暗暗自比卫家的几个人,幻想自己未来会娶什么人过什么日子,嫁什么人摆什么谱。 此刻见李广利需要支援迅速开口,是啊姐姐,我是想帮你的,可你也不引我服侍陛下啊,现在只能靠你一个人,我们才能过日子,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既然你一个人享受了泼天的富贵,我们张扬些怎么了?长安里面谁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 是啊,姐姐,你这肚子怎么也不见动静。 陛下走的时候,你就应该跟着去。 你要是没本事,或者不愿意颠簸,让我去服侍...或者让二哥跟陛下一起出去游玩呀! 李延年苦笑,陛下回来的这几个月确实常叫他去演奏,却从没提过带他一起出去。他也不是没有主动提过,但刘彻只是回答,倒也不必。 没等李延年解释一二,李夫人先火了,指着李广利鼻子骂道,你看看姐妹两个和弟弟,都被你教成什么样子,你这样对得起父母?现在还敢来指责我,你以为我是你?在丧期就酗酒行□□之事,大嫂弃你不顾是事实,这么多年你还真的自我欺骗是你休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戳到了痛处,李广利就忍不住挥拳头。 李延年等人赶紧上前拉开,好了,这事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提了。 哼!李夫人梗着脖子,讥诮道:他给我收敛点,我就不说,不然你投了军,我也能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就你这脑子,还想当将军校尉?还想得陛下青眼?你也不想想总共回来这几个月,恰逢考绩,又接连去了齐王和奉车都尉,陛下哪里有心思搞事!也就是你没心肝吧! 哎呦,你才当了几天夫人啊,你就泽被天下,善良敦厚了?齐王关你你什么事,还真以人家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你都没见过齐王吧!奉车都尉那小崽子,也... 这下,李延年反应过来了,扑过去死死的捂住李广利的嘴,狠道,这里是未央宫,你嘴里不干不净,小心我们一群人的性命! 李广利这才恢复点理智,把话咽了回去,但对上李夫人的目光,却觉丢脸,你给我等着。将来你可别求着沾我的光。 第773页 李夫人气极反笑,沾你的光?沾你要帮水衡采买官员求情的光?还是沾你被少府王温舒盯上的光?还是沾你挑战平阳公主底线,以至于我寸步难行的光?外朝官员打架,关你何事?现在满宫都知道了,我沾你这个光!! 什么?阎奉竟然让王温舒知道我要帮他了?李广利把眼睛瞪得老大。 你能帮什么呀你!李延年也来气了,锤拳道:我是告诉你陛下最近因为四处祭祀求神,经常封赏天下,可也没有十拿九稳宽仁恕罪的事啊! 有希望就要乍一乍他们当官的,万一赶上了,就是天大的人情! 也对。李季和两个姐妹在旁边附和着。 李夫人则和李延年心累摇头,没等再反驳他,就听李广利继续道,既然他做得这么绝,我就不客气了,妹妹你赶紧送封信跟陛下说,受了委屈没有钱花,想去上林苑逛逛也无人同意。这样,水衡就等着斥责吧!哎,少府王温舒肯定会感谢我们,我回去就跟他接触一二。 又来这招,又是上林苑,李夫人气得直跺脚,高声嚷着,朱雅,带人来给我把他们赶出去!!! 李广利和弟弟妹妹就这么被赶了出去,倒还知道轻重,出去就没再喊过。 李夫人把头发揉得一团乱,疲惫道:二哥,我只有你了,你可千万别再拖我后腿了。暂时没了平阳公主,也不算什么大损失,陛下不回来,她起不到什么大作用,等我先有孩子再谋求支持吧。 唉...李延年目光闪了闪,没有答应,只叹息着。 李夫人也关注不了太多,沉默的靠在凭几上沉思了好久才有气无力的说,......朱雅,刚刚听到响动的宫人,都找借口罚去暴室吧,或者放出宫去。过两天再做,不要让瑕心她们察觉。 朱雅一抖,低声应道:诺。 李夫人看在眼里,心中却无比寒凉,她以为自己愿意这么做么?除了那点可怜的骄傲,自己还剩下什么?也就这点遮羞布了。 初进宫,李夫人自己倒是真有心模仿皇后,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入住椒房殿。 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习字好难,练舞好难,等待刘彻回来也好难,管束兄弟姐妹更难! 我也没什么体面了,若服侍的人听见我被哥哥骂,还有什么骄傲自尊呢,我本来就自卑...身份低微,目不识丁... 李延年心中一痛,当初带你一起去学艺就好了,也不至于后来受那么多苦,还是要走这条路。 我只是如今,越来越难在陛下面前抬头求宠,李夫人泪光盈盈,委屈道,为什么就刚刚好,当初陪着陛下的,不是我,是皇后。皇后如今所有的矜贵和平和,都是陛下日积月累的陪伴养出来的,到我这里,一年有十个月见不到陛下,两个月的专宠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因为久不相见,每次都是新奇的罢了。 见李延年不好劝,朱雅开口劝解道:夫人,您别这么想。身份算什么?陛下从来不看重这些。 李夫人幽幽的望着朱雅,长出一口气,不看重身份,也不看重自己是否习字,更不看重自己会被颜八子暗中鄙夷,自嘲的笑了笑,喃喃重复道,不看重啊.......不看重,就是不在意,无所谓吧...反正随时可以换... 朱雅不懂,怔怔的回望她。 罢了...糊涂着过吧! 凤凰殿内的鸡飞狗跳,李夫人虽然处理了宫人,却不知道还有三个人,围观了这一切。 除了计蕊远处楼阁上观察着进出的人,还有刑夫人和她的侍女,在宫墙拐角茂密的杏花处听完了全程。 多赖李夫人的好嗓子,让这处紧挨着殿宇的墙外,依然能听得分明。 可刑夫人的侍女有些不解,自己服侍的主子,不跟李夫人争宠,却总来听、看李夫人做什么。 看完、听完,又什么都不做,继续过日子,要不是陛下回来时候,刑夫人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衣服也是选了又选,她都要往歪了想了。 刑夫人,您真的准备就这样在未央宫内过下去了?李夫人也没有多聪明,就是人长得真漂亮了些,会跳舞,您也不比她差!而且您的兄弟姐妹可比...侍女压低声音道,可比李家那群人强多了! 刑夫人笑了笑,淡淡道:争宠有什么难的,陛下爱好广泛,博学多才,只要能有一点入得了他的眼,怎么都能有宠。男人嘛,地位再高也都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的。可是难的是把这辈子过明白,我还没有弄懂... 弄懂什么? 弄懂...刑夫人本想抬头望向刺目的春光,却本能用手去挡,只能被迫眯眼看天,然而除了蓝天白云,依旧看不清太阳什么样子,只知道大约是圆圆的。 她想弄懂...那天卫子夫执拗的一句话,公主,我不懂! 皇后在不懂什么呢? 我不懂,公主!我真的不懂!若有一天李夫人也没办法帮助陛下走出情绪的困境呢? 是不懂到时候该怎么办? 刑夫人现在依然记得,平阳公主那时说得随意极了,仿佛就像换掉一盘嗖了的饭菜似的简单, 第774页 那就再换一个人! 只想后宫有人可以解陛下烦忧,你们做不到,自然有人可以做到。 自己的存在,也只是为了解陛下烦忧? 第267章 太子加冠 ======== 没多久,廷尉的就接到了刘彻的批复,将水衡采买等一系列涉事官员,按律执行弃市等刑罚。 那一天,卫子夫才在霍嬗下葬后,头一次亲自领着曹宗和言笑,一同去了霍嬗墓前,直到双膝酸软才起驾回宫。 而少府这边,虚报预算浪费过甚的庖厨、园林等官员,卫子夫跟王温舒说,少府多有松散不法之事,也是本宫之前太过宽仁,并非你御下之错,年底本宫会在考绩上跟陛下说明的。所以你撤换他们,不用多加犹豫。 其实这些谎报预算的官员,如今都有现成的把柄被王温舒握着,如今还有倒戈过来的李广利说会帮忙,让阎奉不再盯着他撤换的事,所以,王温舒本想罚些钱财俸禄就算给阎奉个交代了。 但卫子夫这样一说,他顿时不好再开口说,并没有裁撤的打算,只得闻弦而知雅意的感谢着离去。 于是少府与水衡的初次交锋就这样,以都认为自己赢了的结果收尾了。卫子夫和詹事府这边,也算是圆满收手,接下来对待王温舒和阎奉也不再急躁,只在日常的一件件小事中,不懂声色的推动着两人的关系。 元封二年春,卫广和苏氏去了西南,卫步和张衿也没再来信,更不要提郦苍和义姁了,卫子夫还以为刘据的加冠礼,就要这么冷冷清清的过去了。 但没想到刘彻竟然是虚晃一枪,带着卫青等一众近臣官员在当天突然出现,着实给刘据激动坏了,也下了卫子夫一跳。 刘彻得逞得哈哈哈大笑,到底还是嫩着,朕特意遣太常和宗正等人回来主持仪典,他们跟你确认流程时候,就没有发现他们留了朕的位置,空了不少时间出来么? 卫子夫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前段时间两人突然冷下来的关系,让她对现在的状况颇有些无所适从。看到卫青在旁边微微歪头浅笑,才觉心中大定,任凭刘彻拉着她的手,再没躲闪。 我...刘据更加惊喜,语无伦次道:以为父皇是派了两位大人代为宣礼的!我...之前一时冲动惹父皇不开心,还以为... 你这孩子!刘彻笑呵呵的打断了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对身后大臣笑道,朕这个太子,就是小时候最贪玩的时候,也从来没让朕气得跳脚过。没想到长大后第一次父子拌嘴,他就记在心上了,你们啊!就羡慕朕有个这么孝顺聪慧的儿子吧! 仲卿?你的三个儿子也是跟据儿一起长大的,如今看着,还是据儿更聪慧帅气些,是不是? 卫青笑着扫了一眼那边的卫伉和张贺等人,开玩笑道,大约是臣太笨了些,没有让儿子们继承臣的优点。 哈哈哈哈哈哈刘彻大笑起来。 气氛大好,自然没人会在太子的加冠礼上扫兴,纷纷上前恭祝太子,附和刘彻。 是,还是陛下有好福气。 太子孝顺仁德,是陛下教导有方,更是大汉之福啊! 是啊,是啊。 有父母在上,亲朋百官在侧,良娣儿子在后! 即使有几人不在,刘据的加冠礼,依然办得惊喜非常,隆重异常。长乐宫、未央宫、甚至整个长安城,在刘彻的安排下,都鞭炮锣鼓喧天,从早到晚,不绝于耳。 没有资格出现的李夫人,鼓乐齐鸣自然也是听到了,连李延年都被拉去表演了,她却只能听李广利絮絮叨叨的转述这一切。 心中即使再酸涩难言,却也只能咬牙让朱颜重新准备了更重的礼物送去了太子处,而她自己,也头一次没有了心情去打听刘彻回来呆多久,要不要准备去请见刘彻。 然而若只是典礼惊喜也就罢了。 第二天刘彻不止和刘据呆了一整天,谁都没见,第三天,在刘彻启程前往缑氏传说西王母修道故地,如今的太子太傅卜式政绩卓然的地方后。 留下了一道圣旨:太子迁宫后,另择覆盎门外五里佳地,建苑囿,赐名博望,使之通声客从其所好。 这下,别说外朝的九卿等各层官员了,连中朝的侍中、侍郎等,跟着走的,都各怀心事;留在长安的,都伸长了脖子去打量这位加了冠的太子。 太子不止是卫大司马的外甥,皇后的儿子,更真真是陛下心尖尖上的儿子,这地位,再无可动摇之处! 满朝敢明目张胆大肆招揽宾客的,不是坟头草三尺高,就是集市上三丈血,只有刘彻自己把宾客谋士养成了中朝。 每年都有源源不断的人流入各地要塞、新郡、和国策推行的关键职位上。 如今太子加冠,也有....... 谁都不得不好好想想,丞相更迭的人选、御史大夫更迭的人选,似乎早都与太子太傅这一官职有关。 一外一内,太子陛下,众人都彻底了解了太子和陛下对大汉的布局谋篇。 在卫子夫这边,她从来都没质疑过刘据在刘彻心中的地位,所以只有开心,没有太大的惊讶。反而是叫了言欢进来,叮嘱刚刚生了孩子的她,据儿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锋芒正盛时,才该略抬抬手,免遭小人红眼。我主要担心你,要多放些心思在自己身上,我看萧家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你莫要辜负人家。 第775页 言欢正是自得开心时候,对卫子夫的叮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女儿记下了。到是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我对他很好了,他该知足,不然若跟丁家的那位一般,被言瑾骗心又骗身,哭都没地方哭。 什么???卫子夫一阵头疼,言瑾是在外面惹了个桃花债么?难道那天计蕊吞吞吐吐的就是想说这个?小言思肯定也参与了!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久! 外面都传开了不成? 言欢无所谓的耸耸肩,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后大惊小怪做什么,也不算传开吧,就是有些人知道了。言思还算有点手段,没白白在父皇面前服侍一遭。 算了算了,你走吧。卫子夫不想听她再平平淡淡的爆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了。言思和言瑾,只要还没求救,自己就当不知道好了。 然而真是说嘴打嘴.... 元封二年,四月,回来在甘泉宫又准备大兴土木的刘彻,收到了朝鲜的军报。 朝鲜王攻杀辽东都尉,乃募天下死罪击朝鲜。 知道李夫人和李广利关系并不好,卫子夫才跟江校尉打听着,找个机会试试李广利吧,上蹿下跳的太心烦,若有本事,朝鲜之战,他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江校尉年纪也大了,一辈子平安顺遂的过来,让他更对卫子夫的地位分外在乎,皇后,不应该正好绝了这个机会么? 本宫到底是大汉将军的亲人,只有盼着军中人才济济的心,没有盼着独掌大权,狭隘做人的心。卫子夫总是要提醒自己,别争权稳位到最后,连阎奉都比不上,那将来交给史良娣时,受苦的不还是自己儿子么? 江校尉躬身应诺,可还没等夸上两句,就见言思委委屈屈的进来了,母后...... 怎么?是被心上人甩了,还是心上人要去上战场了? 母后!!言思大惊,去看两侧的攸宁和瑕心,她们知道了?告诉母后了? 卫子夫摆手让江校尉下去了,才笑话言思道:不用看她们,她们谁都没跟我说,只是听了一嘴言瑾的事。你们两个一丘之貉,跟你二姐和三姐一个路子,此刻来找我帮忙,大概也就是与言瑾同样的事了。 见言思扁扁嘴,颇为挫败,卫子夫又毫不留情的补了一刀,当然,你可能没有言瑾的本事,说不准根本就没拢住人家的心,摆公主架子把人吓走了吧?我看你闹也闹够了,等我禀了你父皇,找个适龄列侯嫁了就是。 我不!他好着呢!言思叉腰道,我还没得到手,才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只是他自作主张要去朝鲜,都没告诉我一声,我才想来找母后帮我阻他的!母后~~你就帮我一次吧,这次不成,我也没脸做这个公主了! 去朝鲜不好么?卫子夫嫌弃道,李夫人的哥哥都有向上的心,说不准这次已经主动请缨了,你看上的人难道还不如他? 哪有?言思疑惑道,我刚刚从甘泉给父皇请安回来,主动请缨的人里根本就没李夫人的兄长啊!母后是从哪里听到的? 哦?原来李广利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还向上尽忠之心,自己真是高看了他,卫子夫轻轻带过这个话题,随口一说,他想往军中去,我猜的。 想的都是打赢的结果,没人想打输了。言思紧跟了一句,又想起一件事来,母后,最近言欢姐姐和霍光争执得很厉害,你知道吗?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太子哥哥跟我抱怨这些事呢! 为什么呀? 具体的...太子哥哥怕我担心就没说,但...言思斟酌道,大约是关于朝鲜用兵之策吧......霍光好像是觉得太子哥哥有事瞒着他,又觉二姐行事过于张扬吧。 这个言欢,也不知道今天说她之后,会不会收敛些?博望苑马上就要初具规模,宾客盈门的盛况怕是要近了,连张贺和卫伉都知道闭门谢客,她怎么就学不会呢? 言思没有注意卫子夫的沉思,还在喋喋不休的八卦,没想到霍光长了那么一张惹桃花的脸,却行事谨慎稳重,一点都不像去病哥哥,我开始还以为他会跟言欢姐姐相见恨晚呢!唉,得亏去病哥哥性格没随霍家人,他带出来的兵将...也都是人中翘楚... 家人?卫子夫没有听出言思话语中的暗示,反而很敏感的捕捉到了,霍家人?你见过了? 是啊,霍光接过来的。 啊!言思惊呼道,母后,你说她们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吵起来的?二姐这人有时候很小气的,当初也是她跟去病哥哥关系最好,霍家人先不要去病哥哥的,现在又来享福,二姐肯定不乐意! 卫子夫不知道,这件事没人跟她说过,孩子们大约是不想让自己动气吧。 霍家人来了,呵,那霍光是何心思?霍嬗一走,卫少儿已心如死灰,闭门不见外人,但!她本人还没死呢,薄情寡义郎就敢来上门? 他让如今在太子宫的陈掌怎么办?让卫青要怎么对待他、对待霍家人?谁会笑脸相迎欺骗姐姐和心上人的薄情郎呢? 母后,我看您还是先别插手,太子哥哥都及冠了,若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也太没用了些,您就打理好少府,自己住舒服了就行。见卫子夫半天没说话,脸色也不好,言思赶紧宽慰道。 第776页 我知道了,那你也别找我了。卫子夫拧了拧她的小脸,自己的男人,自己□□,不许牵扯朝政大事!你三姐远嫁西羌是个例外,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好吧...言思只低落了一会儿,就又高兴起来,应是想出来什么法子。 卫子夫也没有问,只是吩咐瑕心道,既然陛下要兴建宫室,来往人员繁杂,事务也多,未央宫怕是要忙上一阵,就戒严吧,非必要人员不得随意进宫。 这是要帮李夫人挡一挡李广利三天两头的请见了?可人家李夫人能领她的情么?说不准人家甘之如饴呢!吵架也都是装出来的! 可瑕心转头一想,这样也好,让李夫人知道,若皇后想做些什么,有的是无声的手段对付她,这次陛下回来,她也能收敛点。 而且也让少府和后宫的人看看,李家人的贵重,有一半是皇后宽仁,可别收了人家的钱,就忘记了未央宫谁当家。 诺。 没多久,李夫人就知道了这件事,倒是真的松口气,李广利等人没机会再来缠着自己了,不过这样一来,她好不容易收买的几个人,就会觉得她圣宠不隆。 王温舒那边,不会送不了钱财了吧? 第268章 水衡考量 ======== 王温舒和李夫人一样,平步青云到今天,并不是靠什么都会,而是靠一样本事,已能立于未央之上,所以会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自认无所不能,已足够傲视一切的自负来。 这种自负,到底是把人带入迷雾,还是青云,在没有踏空最后一步时,谁都不知道。 至于自负的本事,若李夫人自认是美貌和舞姿,那她觉这位少府王温舒大人,最擅长的一定是杀人和敛财。 话还要从自己的那位傻哥哥李广利说起,因为阎奉明面上推了他的示好,李广利转头就站了王温舒这边,如今两人好得算不上称兄道弟,却也是相谈甚欢。 可李夫人日日在未央住着,比谁都清楚,如今卫子夫掌少府,是非常得陛下信任的。所以王温舒根本不必靠任何人,只要规规矩矩的抱好皇后大腿就能活得很滋润。 可他敢接二连三收李广利的钱,就非常耐人寻味。 李夫人起初以为王温舒是想通过李广利来替皇后来抓自己把柄的,敬而远之,但有一回李季因为好奇,弄坏了燕王送给李八子的星象书卷。 李八子不依不饶,非说是燕王身为弟弟,要给已故齐怀王刘闳的祭祀品,都已经禀了刘彻要送到陵寝了。 刘彻不在未央宫,她觉得去信说明也不是很能表达清楚,更不想让刚出去的刘彻想起刘闳伤心。 所以情急之下到处找人想各种办法花重金去买抄录版的,要赔给李八子一份。 也不知朱雅她们是怎么办事的,反正七拐八拐的,最后的重金竟然让王温舒收了,还把事情办得很妥当,既没有让皇后知道,也没有让李八子再闹。 送一次 ,就有第二次;收一次,就有很多次。 然后李夫人很惊讶的发现,王温舒是真敢收啊!有时候甚至办一件事,收双方的钱。 那她就不必客气了!想换殿内陈设装潢、舞衣绣金、珠宝首饰,这些小事都不必提。 更重要的是,通过他,可以给廷尉杜周送钱,然后就是一连串可以收钱办事的官员。在这之前,李夫人从来没有感受到有钱是如此的畅通无阻,权力是如此的唾手可得。 那为什么还要理会皇后?为什么还要在乎平阳公主?只要她生下儿子,盛宠不断,财帛不断,总是有能力可以争一争的。 可这些是李夫人想的,落在下面官员的眼中,可不是李夫人在靠着王温舒的关系网,而是王温舒,不仅有皇后撑腰,还有李夫人青眼。 水衡都尉阎奉望着王温舒越发壮大的队伍和背景,真正的犯了难。 这可不仅仅是少府拨款的事了,还有民生! 不说别的,单论铸币一事,要经手廷尉的案子就多如牛毛了,若是都被他们如此运作一番,水衡这边就是卡得再严都没用。 阎奉去找王温舒谈过很多次,你也曾是执行铸币之策的重臣,怎么还帮着那群人开脱了? 王温舒却给他拽上了文,在其位谋其事,陛下现在没让我抓偷偷铸币之人,只让我好好管理少府。我要做的,是会花钱。 阎奉和许守气得要死,可桑弘羊还催着他们把盐铁营收运输的情况报给他,准备跟刘彻建议推行平准之策,这事就这么耽搁下来。 直到隆虑公主、颜八子和宗正商定了婚期,开始下聘备礼,事情才终于爆发。 本公主用来讨喜气,要在长安街上撒的铜币竟然混入了假的!隆虑公主都没有耐心去查一查这钱都是从哪里流通过来的,就直接找上了水衡的门。 任凭于德再左右逢缘、舌灿莲花,这事都注定不能善了。 可阎奉也冤枉,跟于德、许守并颜家子弟共佐官三人,再加铸币令丞一干人等,查了三天三夜最后竟然发现这是早就应该被销毁停封的一家铸币商。 报给廷尉复核后,因证据不足,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开张了,还有个似模似样的水衡加印过的许可。 第777页 提交证据不足也应该跟水衡知会一声,也好补充啊!但廷尉硬说已经告诉了,但他们没给,还拉了少府几个官员作证。 阎奉百口莫辩,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谁像他们那么有时间可以把一切做得滴水不漏!水衡虽然特殊,可少府和廷尉都是正经八百的九卿,其他人就是想帮忙,也没办法扭转已做成事实的案子。 可这要是直接报给刘彻,几人都免不了被重罚,说不准底下的还要丢脑袋。 若真是水衡失误,丢脑袋可以自认倒霉,但这事就不是水衡的错,怎么能让水衡背锅? 不如找一下皇后? 一经提醒,阎奉也没了矜持,直接进宫求见了卫子夫。 卫子夫正和卫伉、公孙敬声等几人聊着卫青的家书,现在很多人都说,陛下大赦的旨意,是逢过必有,舅舅还怎么劝陛下留宿甘泉呢? 通天台、飞廉馆,哪一个不要钱?卫伉搂着曹宗,一边投壶,一边道,在长安建一两个,总比到处花钱好,而且这都走少府的拨款了,免得当地官员为了讨好陛下,花钱费工,造出个毫无用处的梁台来。 窗前庭院,是玩秋千的言思和言瑾,卫子夫喊了她们两句不要被夏日晒晕了,就接话道:重要的是农者不误时,免得过两年天灾之下并无储备。朝鲜之战若胜,倒是可以建议陛下征天下死罪之人去建这些。 说罢,就招手让探头探脑的景福进来,何事? 公孙敬声起身坐到了卫伉身旁,大笑,陛下才不会呢,建的可是要等神仙的地方,许良民去才是正理。 卫伉微微摇头,没有搭话,低头掰开曹宗的手,耐心劝道:宗儿,慢慢扔,不要急,等你以后准头大了,再求快不迟。 公孙敬声则孩子气不减,随手抄起一个羽箭,刷就扔进了,故意道,得快! 惹得曹宗气呼呼的抬手欲打,卫伉怕两人受伤,轻轻拦着,不多时三人就闹成一团。 卫子夫没有听他们聊天,而是起身去书房见了阎奉,听清了来龙去脉,才淡淡道,你回去等消息吧。 皇后?阎奉有点忐忑,这是不管了?皇后,如今少府预算已比往年高出很多,若皇后帮忙,水衡可以保证日后绝不无故降额。 绝不无故降额?承诺了等于没承诺。 你把朝鲜之战的军费帮桑弘羊落实到位,这件事就不算什么大事。卫子夫道,清查铸币,每年都有新的,每年也免不了遗漏,陛下心中自有衡量,知多少错认多少错就好,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事关隆虑公主,还牵扯颜八子等后宫妃嫔,臣实在不敢等闲待之。就怕卫子夫不信,此刻的阎奉一点事都不敢赌了,他自然也不能空口白牙就来求助了,皇后,廷尉可是接了李夫人的礼,臣若无皇后,实在惶恐。若单论朝堂争权下套之事,自然不敢烦劳皇后,升迁生死自有臣一人担当!可臣不想手下之人的性命就这么因为裙带关系,白白葬送。 李夫人,你确定?卫子夫指尖点了点茶杯,沉声道,李广利还是李夫人?说清楚些。 阎奉长揖到底,干脆果决的抓住了卫子夫递过来的契机,皇后容禀,臣清查钱币来源时,也没有停了军费拨款。陛下要募天下死罪出击朝鲜,自然还是要通过廷尉寻找死罪的留档记录,臣每次去,都能见李广利的车辇在。 所以是李广利?卫子夫觉得这也没什么,之前让江校尉去试李广利,人家不想去朝鲜,倒是很想参与士兵训练和准备,所以去廷尉看筛选的一批批死罪人名单,也没什么反常。 巧就巧在,臣近段时间去的时候,曾见李夫人身边的朱雅多次跟李广利同时出现,驱车进入杜周府中。阎奉压低声音道,最近除了朝鲜之战和钱币作假这件事,廷尉还有什么事值得李夫人关注? 你认识朱雅?卫子夫抓到了关键。 阎奉一窒,只得一狠心,干脆坦白道,是李夫人来赐过几次东西,臣才逐渐眼熟。 不会是因为分赃不均,才反水来本宫面前吧?卫子夫冷笑道。 赐过几次东西?赐,大概就是收了,跟王温舒的区别,无非就是一个多一个少,一个双方配合有来有往,一个怕是你赐我收,浅淡交集。 不敢不敢。阎奉再不敢瞒,坦白道:臣掌水衡,便是想干干净净也脱不去铜臭味儿,只能勉强坚持洗漱后少沾,不然恐怕连身官服都没了。皇后请谅,臣是不敢不沾铜臭味儿,也不敢全身铜臭味儿啊! 是不敢不收,也不敢全收,怕做孤臣更怕做脏臣,卫子夫对这句话倒是信上了几分。那李夫人恐怕是真的给他送过礼,阎奉也办了几件事。 如今觉得隆虑公主这事,要闹到后宫来,万一不能善了,还不如先给卫子夫报备一下。 卫子夫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更觉得王温舒也做得出来这种胆大包天的事,那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用? 你先回去吧!一面之辞,本宫不可能尽信,总要查过才好处理。至于隆虑公主那边,她们没那么快定婚期,你也不用太着急,反而把该干的事都放下了。卫子夫警告道,若真耽误了朝政的大事,谁都救不了你! 第778页 为什么没那么快定婚期?阎奉疑惑的偷瞄卫子夫,心中猜测,会不会是皇后不喜欢这个婚事,所以要阻挠,那隆虑公主跟她的关系? 不要瞎猜。卫子夫漫不经心的放了茶碗,咚的一声,仿佛敲在阎奉心上,平准法本宫也略有耳闻,郑当时从河渠上下来要去协办这事,没到年底回不了长安。所以各地郡县、诸侯都免不了动荡,南宫公主大概率短期回不来,而隆虑公主是不会让她缺席自己儿子的婚礼的。 阎奉这才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哦,原来是公主们姐妹情深。 等阎奉走了,卫子夫想了许久,才单独叫了卫伉过来,你知道太子最近在忙什么吗? 第269章 首尾互联 ======== 也没做什么。卫伉眼神闪了闪,装作一本正经的自然道,监国嘛,自然就是日常政务处理了。 卫子夫盯着他,没说话。 卫伉下意识摸了摸手中的杯子,发现是空的,尴尬的收回手,看过去,自然还有募兵之事。 嗯。卫子夫这才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卫伉只觉不安,开口道,其实一涉朝政,争辩就是免不了的事,陛下并非小气之人,父子二人如今有些拌嘴,总比明面不说,心中生分要强。燕王他们俩兄弟怎么胡闹,陛下都没怎么呵斥过,根本也不算上心。 募兵的事,为何要吵? 还不是为了卫伉及时的刹住话头,懵懵的反问,姑母不知道? 卫子夫当然不知道,她没事还一老去查刘据是怎么给刘彻写信、写奏报的?本来是想让刘据去查一下李广利,可见到卫伉就一时兴起诈一诈。 这回知道了。不过你放心,该你们去做的事,我不会插手的。卫子夫好笑道,说罢! 卫伉十分为难,脑子飞快的转着,想扯开话题,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张贺时不时躲我那里,模棱两可的说言欢公主与霍光经常吵架,最近因为募兵方式,又吵得很凶。 为什么?募兵出了什么事? 见有了机会,卫伉一摊手,笑道,姑母这是为难我,太子如今监国掌政,我一个卫大司马的公子,平时日日在太子府进出已经够分量了。若再插手军务,实在是给太子惹麻烦。一个博望已经很给太子荣光了,可谓天下有识人才,不入中朝,便入博望,连太学都想去博望请傅者了。 这些孩子已经开始学会收敛锋芒了,比之前请立三王时硬撑可强上好几倍,卫子夫心中稳上许多,可博望也就是初建,殿宇也只是搭了个雏形出来,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还太学也去请傅者,你现在可真是越发会哄人开心! 我可真没夸张。卫伉连连摆手,有言欢公主这些年的帮忙,太子又勤勉好学,谁不想来太子麾下?可是之前没有陛下首肯,都心存顾忌,太子府也不敢多收人。博望既然都能建了,自然有些特殊的人就可以提前请过来在长乐住一住。 你们可要注意分寸。卫子夫转念一想,不会是因为这个,据儿才跟陛下吵架的吧? 不是。见差点让卫子夫误会,卫伉立马干脆的否决,坦诚几分道,太子很稳得住,底下人虽然各种意见都有,他却没有真的被左右。我几次问,加上小贺说的,透出来的意思都是在募兵这件事上。陛下似乎不愿意让他费心兵戈之事,他却很有想法。 很有想法?卫子夫对刘据的态度又有些疑惑了,刚刚自己还以为他很稳得住,现在怎么又急切起来了? 我不知道,太子的想法没有跟任何人说。卫伉自己也有些疑惑,但他既然不适合插手,就没有问,省得给自己增添烦恼,但听我爹说,是一个想慢点打,一个想快点打,若不是钱不够用,倒也没啥大不了的。 哦,原来还有这回事,卫子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下令造通天台和飞廉馆时,自己问他要不要让博望苑慢些建,先紧着朝鲜之战,他反而来信,许飞廉馆暂停。 原来是没钱了。 这样,水衡怕在这个节骨眼得刘彻斥责也是正常。 行。既然你父亲说没事就行。既然刘据那边忙着,卫子夫就准备自己来了,说不准还能顺道摸摸儿子的秘密。跟卫伉都不说想法,会是什么呢? 一转眼就是两个月过去,刘据,大概是随了卫青一部分吧?不想透出来的想法,卫子夫都看不透。 不过,李广利和少府、水衡的事倒是让卫子夫摸得七七八八。 这么多年来,一向都是对外战功,封侯赐爵,对内平叛,哪怕是李息都没有晋爵封列侯。 所以西南平乱和朝鲜用兵同时出现时,一向在军务中浸淫的人,从来盯的都是朝鲜,没有把西南夷放在第一选择。 而这位想当将军的李广利,不知是不懂在外在内作战立功的区别,还是怕死,竟然一直往廷尉去的原因是想去西南,不是朝鲜。 第779页 江校尉都懵了,他不会是看着您弟弟卫广在西南夷,所以觉得那才是好讨赏立功的机会吧? 应该不会吧?卫子夫总觉得李广利应该没有那么傻。卫广在西南扎根为将,是明摆着的事,若想立功封列侯,何必让苏氏搬过去。 但西南如今他也去不了了呀!计蕊道,西南动兵也是征当地的兵,若需补充将领,也是太仆从中垒、长水或者就是期门之中选,公孙大人怎么也不会提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他吧? 卫将军和郭将军都算是期门出身,且对当地熟悉,一人熟悉军务调整,一人熟悉边防风俗。江校尉接话道,这样的搭配已经很好了,不太可能会多加。除非是他们两人挑人 这样就是挑到李广利的身上,公孙贺也会同意,但他们两个不太可能会挑李广利。 卫子夫有些不明白李广利往廷尉和少府用力的意思,但她觉得,一定不是没看透西南用兵和朝鲜用兵的高低来。 从八校尉中选 那八校尉现在是怎么选人呢? 江校尉道,应是一半征兵,一半选人。 选人?卫子夫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想法。 是,像期门一样,择良家子弟入八校尉。江校尉解释道,原来是陇西等六郡子弟后人,现在应该多加了边陲几郡,像苏建将军的两个儿子,通过了选拔,如今就是在期门做起。末将曾听仆多说过,等两年,要选他们两个入胡骑。 除了仆多,你还认识谁?他们原是去病手下,现在也不知道都散在哪里了。 除了霍大司马,谁能同时压得住那么多心高气傲的将领。江校尉半感慨道,好在有卫大司马,对那些好战的,不喜束缚的人,要么安置到了地方,就是安置去了西北新郡。只有赵破奴还在他手下,而八校尉里面,除了仆多,还有一位田千城,是射声校尉。 田千城?卫子夫已记不得这个人了,而且她脑子里还在想着另外的事。 补充的良家子弟,可都是多少有些身份背景的。从卫青开始,良家子弟和微末打拼而起的将领,争锋争强就没断过。 若不是去病走得早,大概还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地位变化。 那李广利,会不会从这个上面做文章? 或许他是想参与期门的补充?南越等地的新郡,可是没少从期门、侍中里选人。卫子夫缓缓的说出她的想法。 江校尉和计蕊同时豁然开朗,郎中令徐自为是跟着刘彻走的,可他手下的期门、郎卫等等,并不是全部跟着刘彻走的。 那些跟着走的人,最有机会被委以重任,所以每次回来都要选人补充,良家子弟们也都争得热火朝天,自然,想办法走后门进来的人也多了。 就算徐自为和公孙贺再厉害,人却不在长安,有王温舒和杜周帮忙,别说跟侍郎、期门里面的良家子弟有交集了,就是知道要走多少人,又要补多少人都很够用了。 有多少兵,就要有一定的将,就要选多少人。 这个消息卖出去,多得是人买。 江校尉和计蕊又不是没有在年轻时候,被各路人马打探过,卫大司马要带几个将军?几个校尉呀?霍大司马选人什么标准呀? 他俩也收过钱,给过消息,就是公布的那些人数和标准,没有内定,去争取吧! 当然也清楚其中有多少油水可以捞。 计蕊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皇后,南宫公主要回来了! 郑当时回来跟桑弘羊议事,她倒是会钻空子。卫子夫面上有些冷,回来参加昭平君的婚事? 是,还带了不少六郡子弟入期门。计蕊越说声越小,谁能之前就想到,入期门也会有问题。 卫子夫自然不会怪她,只觉得南宫公主真是阴魂不散,什么麻烦事都要掺合一下。幸好卫广卫步都出去了,若她再因为张衿找卫家麻烦,就正好让平阳公主去应付。 水衡说曾见朱雅出入廷尉府。廷尉毕竟是牵扯刑罚的关键,官员兵将、农商工人都有关系。卫子夫道,你们去查一查最近经廷尉手变化结果的案子,不要嫌案子小,不要嫌牵扯人员普通,凡有变化,都查一查是不是跟李夫人有关。她和李广利关系突然变这么好,说不准只是互相帮助,目的不同。 皇后的意思是李夫人或许有更多的目的?计蕊问。 见卫子夫轻轻颔首,江校尉也开口主动道,那末将就多跟郎卫和侍中们走动一下,看看李广利到底和我们猜的是否一样? 也好,不要冤枉了李广利。卫子夫虽然同意了,但心中隐隐觉得,大概就是这样了,李广利是在跟八校尉和期门搭关系。 要不是自己劝刘彻缓缓花钱的手,要不是隆虑公主告这一状,彻底把阎奉告到自己这里来,恐怕水衡会把朱雅、李广利的事闭口不谈。 那没两年,他们在外朝就有了自己的势力。 倒真是不安分呢! 卫子夫叫来了景福和攸宁,你们两个去查一下李季和他两个妹妹的情况,若有什么仗势欺人违律犯罪的事,想办法拿到实证。然后先用一两件小事递到廷尉那边,看看杜周什么反应。 第780页 没几天,攸宁就回来验证了卫子夫的猜测,李夫人送了些钱,把事情摆平了。 好,还真是抓别人弱点的人,同有弱点啊。 水衡那边坐不住了。攸宁道,隆虑公主择定了日子,要阎奉给个说法,不然就告诉陛下呢! 陛下说回来参加婚礼了?卫子夫正在整理被言思扯得乱成一团的丝线,气馁的抬头问到,怎么没听说甘泉有动静。 陛下只赐了礼物给隆虑公主、夷安公主言瑾和颜八子,并不回来,但是隆虑公主肯定是要派人去谢恩的。 卫子夫点点头,道,李夫人不是思念陛下么,还有李延年,听说他又谱新曲,等着陛下回来,就让李延年也一同出发去甘泉吧。 啊?攸宁没懂卫子夫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 你去通知就是了。卫子夫微微弯起嘴角,高深莫测的笑,李延年会给阎奉说情的。 为什么? 因为我会告诉李夫人,阎奉告诉我,他怀疑李季和私自铸币有关,铸币那地方的地契就是他与人打赌赢去的。卫子夫很认真的笃定,查铸币之事,水衡有权彻查到底直接禀报陛下而不通过廷尉上报。所以她与其让私自铸币成真,不如她给阎奉个人情,就说成日常疏忽好了。 攸宁犹豫,可行么? 卫子夫一剪子下去,丝线顿时都废了,她自己却盯着线筐,语意寒凉的说,那就看她的努力了,兄妹之心切切,是否可以比得过隆虑公主的爱子之心。 也不过十天,阎奉的错漏就轻轻的在刘彻心头划过了,上下罚俸降薪是免不了的,但已比预期强上不少。 但李夫人在昭平君尚夷安公主的那天,前去恭贺时,得了隆虑公主一句,敢那我儿子的事威胁我放过阎奉,李夫人,山高水长,我们走着瞧。 是的,有廷尉帮忙,李夫人查了昭平君平常所作所为,拿来威胁了一下隆虑公主,让她对水衡阎奉抬手,事情就异常的顺利。 当然其中,颜八子也小小的助力了一下,毕竟婚事无法改,但给言瑾多一点拿捏丈夫和公主婆婆把柄的机会,她也不会错过。 只是李夫人虽然不怕得罪隆虑公主,平白得一句文绉绉的威胁,心中也不会好过,于是转头就送给了阎奉,水衡阎大人,我自认出手大方,从未得罪,可今日我记下了,山高水长,咱们走着瞧。 阎奉, ???一切不都结束了么?怎么突然被李夫人恨上了? 第270章 水衡请降 ======== 李夫人可不管这些,阎奉愿意怎么想是他的事,她既恨上他已经板上钉钉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托阎奉查出来私铸钱币的作坊,让本来一心向着李广利的李季和她两个姐妹,都乖乖的在她面前俯首帖耳。 闹成这样,是大哥救你们还是我能救你们,心中最好掂量掂量。李夫人斜晲了一眼那两个瑟瑟低头的姐妹,冷哼道,指望陛下替你们想婚事,做梦呢! 见两个姐妹尤带不甘,欲张口说话,李夫人就及时拽住了她俩一人一只耳朵,眼神犀利的讥讽道:别总把错往我这里退,拿我比皇后,你们倒是去比一比人家的姐姐啊!别说严肃方正的太仆夫人了,就是皇后那个闭门不出的二姐,人家丈夫可是从皇后手下的詹事迁到了太子的詹事府上!你们两个不要以为我凭这张脸站在了未央宫,你们也就觉得我朝全凭裙带关系上下!陈掌若没点能力,陛下焉会放心把太子交给他?你若想学人家,你也拿出份这样相男人的眼力劲儿来呀! 见两姐妹气馁闭嘴,李夫人大觉扬眉吐气,恨不得一口气吐槽个够,你们就知道看脸!也不细想想,就你们看上的那几个货色,要是能接受你留在夫家的女儿,还一辈子不再让你生,我这夫人给你做都成! 李季刚想本能反驳李夫人 ,皇后二姐是带了个男孩嫁过去的。 但李夫人眼睛一瞪,他顿时蔫了,算了,他自己还一堆烂账等姐姐帮忙收拾呢,大哥恨不得踩死阎奉,才不会去跟阎奉说情,管他的死活。 三个人都对她俯首帖耳,小心翼翼,这种场面,除了舒爽,李夫人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 卫大司马的本事你们也不是没见过,大哥就是重新投胎一百次都赶不上,别说近几年也不会有太大的战事,根本没有出头之日的。二哥李夫人顿了顿,到底被心中得意的情绪推搡着,顺出来一句,他都无法成家了,还能立多少业,最高又能走到哪?要记着,本宫才是那个有希望怀上皇子,成为诸侯王后的人!至于再高的 四周寂静,李夫人到底是在朱雅略有震惊的眼中,找回了一丝理智,收话道,本宫还能想,他们两个谁能想?所以你们三个以后,可要乖乖听我的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不然你们就等死吧! 话语狠情又狠戾,殿内李季和两个姐妹悻悻点头称是,半丝声音也不肯出;殿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李延年,心中寒凉,僵硬转身。 第781页 他都无法成家了,还能立多少业? 是啊,自己都无法成家了,即使帮兄弟姐妹再多,他们都是暗暗鄙夷自己,觉得自己也就如此了是么? 很好,那就让她自己试试吧!李延年掉头就走,毫无留恋! 其实这一整场稍显复杂的局,比之当初卫子夫让詹事府主动挑拨少府与水衡,牵扯的人和事可少多了,可能造成的损失和出现的危机也几乎没有。 甚至,不管如何结果,刘彻都不会觉得是卫子夫管不好少府,管不好未央宫。不止做稳了少府,连想摆弄的人,都成功解决掉一半,局面骤然明朗! 李夫人和颜八子关系稍缓,拿捏住了一直向着李广利的兄弟姐妹,只得罪了隆虑公主。 阎奉从重罚之下侥幸逃脱,却一脸懵逼的得罪了李夫人。 巧合的是,这俩人都会真心实意的感谢卫子夫,这结果,实在非常令人满意。 唯余廷尉赵周、少府王温舒和李广利。 李广利,既然他现在不想上战场,说明也不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即使爬再高也无需担忧。 至于为什么剩下少府与廷尉,一来,两位都是九卿,在刘彻没有心思换人的情况下,卫子夫再看不惯两人收授贿赂结党营私,也不好说除了就除了,而且王温舒还是她主动请调的。 贪官必有爪牙,如树必有根,树可倒,根须未必尽断。 二来,王温舒虽然如此做了,却并不出乎卫子夫的意料,选中他当少府时候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了。 选一个可快速破僵局的利刃,就是看中利刃的把柄也十分好掌控。 所以,对卫子夫来说,那两人占据上风,虽然不好,却是有益。 只是她仍忍不住问瑕心和景福,你们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可怕? 瑕心和景福对视一眼,有些不明白,皇后? 原来把少府暂时交出去,心思都放在孩子们身上,他们一有点事,我就很容易撑不住,受到很大的影响,现在有了钱权,对这些变化,即使有反应,也不会撑不住了。嬗儿都去了快一年了,我却在前几日才想起他的祭日快到了。你说,到底是我变冷血了,还是坚强了呢? 霍嬗和刘闳骤然离世,自己虽然伤心,却手下不停的玩弄权术,一年了,她连给明卿递信道歉的时间都没有。 也或许,不是没有时间,是没有勇气面对。 或许是谈到了霍嬗,瑕心和景福俩人都没说话,卫子夫就继续自己随便叨叨,或许平阳公主是对的。 不握钱权,人就会变得单薄,容易为情所累,一碰就倒。可握了钱权,就容易沉迷,难以放手,做些越界的事也变得很正常。 之前这么多年,也多亏是平阳公主当自己的对手,自己才能一边保持清醒一边抓权。 不然,这样大方容忍两位对自己有利的贪暴官员,自己恐怕早就连心虚反省的心都没了。 也不管有没有人说话,卫子夫自顾自的胡乱想着,景福那边却突然打破沉默道,皇后,南宫公主可是把李敢的遗腹子带回来了,听江校尉说,可是落在他堂哥的手下当差,真的要这么放过他么?若是有一天他做出点成绩来,岂不是又可以把李敢夫人等亲眷接回长安? 卫子夫怔了怔,那孩子都长大了? 是。景福道,他那位堂哥名李陵,就是江校尉也夸他的。六郡子弟本就抱团,只要那孩子不是个傻子,怎么也能在长安立足。 还没等卫子夫说什么,瑕心就开口补了一句,李敢之子名李禹。他倒也没有跟李陵这位堂哥走得多近,又不是一起长大的。 可麻烦的是,李广利看得上李陵啊,俩人还没少有了交集呢!谁知道李广利会不会是想拉拢六郡子弟。景福有些不开心,疑惑的看向瑕心,怎么每次谈到那家姓李的,你都偏袒他们。 瑕心静静回看过去,坦然道,公正之言,我没有你那么情绪化。 我 好了,你们两个再吵,我就先随手嫁一个出去 。卫子夫吓唬了她们两句,才叹道,他那位堂哥是李当户的儿子,曾是陛下心腹,当初我家里出事,他也有份帮忙,不过是照拂堂弟,你们也不必盯着人家了。 瑕心这才神色稍缓的说,禀皇后,奴婢说的是有根据的。李蔡为丞相时,并没有对子侄多加照顾,后面和李敢走得近,也是在李敢有了军功,当了郎中令之后。李陵当时是被漠视的存在,如今却照拂李敢的儿子,可见与李蔡并不是同路人,更是个心胸开阔仁善孝悌的。 确实,之前都没有怎么听过他。卫子夫回想了一下,我遣李敢夫人出长安时,他们也没有干涉吧? 瑕心没有说话,转头望向景福,你不是说我偏心么,那你说啊! 景福气馁,没有,也没去送。而且这次,听说也是李敢夫人来信,他才出手帮忙的。 卫子夫轻轻点头,期门的人,你们尽量不要碰。 这算是无需关注的定论,是以瑕心和景福都双双应下,再无辩驳。 就在卫子夫以为这样的局面要维持几年的时候,阎奉在秋季考评是,请辞水衡了。 第782页 不是辞官,是请辞水衡,申请调去郡县推行平准法。 来椒房殿拜见告诉时,阎奉只道,皇后,臣可不是输了。只是年前见郑当时郑大人,一把年纪,刚做完全国水渠开掘之事,连留在长安享受一两个月都不肯,就又请命去做平准法的试验。臣听闻此举,实在惭愧。遂不愿守成于水衡之上,不如去低微之处做些开拓的实事。 卫子夫一时有些后悔,脸上隐隐发热道,是不是李夫人找你麻烦了?若是耽误你做正事 阎奉顿了顿,淡笑,倒也不全关李夫人的事,如今水衡所负责的事都已平稳,皇后也仁善谦和,表面上没答应我的劝谏,却对陛下多修建殿宇的行为,多加疏导。这样,臣本没什么多求的,只是自问,相比左右逢缘,臣还是做实事更踏实些。 出去容易,进长安可难。卫子夫暗示道,郑当时忙了这些年,也没有机会做九卿,你可是从水衡都尉起来的。 是很难再回来往高走了,可阎奉如今想的很明白,九卿,不在陛下心中,就都是听话的工具罢了。 没有背景又不愿意结党营私的他,还不如去个位置低些,但在圣心的官职上,阎奉望向卫子夫,半敞心扉道,若说臣不求高官厚禄,只求问心无愧倒也太冠冕堂皇了。实话是,臣能从微末爬到如今,最不愿辜负的就是自己一身所学。这么多经历积累下的东西,可比高官厚禄来得难!若是浪费了,对不起自己,还请皇后推己及臣! 推己及臣?都从微末之处起来的,不愿意痛失初心,自然可以理解。 但他还是那么胆大,开口就敢让自己推己及他,这性子,确实不适合长期消磨在权力争斗中。 那本宫还能说什么呢?卫子夫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真诚笑容,恳切道,郑当时不愧是从陛下当太子时就跟着陛下的臣子。他一个,汲黯一个,都是生平唯恐没有机会做实事的人,无九卿之贵,却有九卿之重。 没等阎奉点头附和一句,卫子夫就盯着他的面庞,破天荒的严肃认真道,既离水衡,本宫希望,你日后真的可以是如他们一般的官员!生死起落,不计于心,不负今日之言,不负半生累积。 阎奉胸膛似有擂鼓振动作响,长袖一摆,郑重回礼,谢皇后,臣定不负今日之言,不负半生积累! 阎奉就这么潇洒的自降官职走了,把水衡交给了于德。 但阎奉带给卫子夫的震撼虽多,她却并没有就此收手,照旧还是让王温舒与水衡打擂台,再时不时敲打一下王温舒,让他行事收敛些。 所有的这一切,刘彻并不知晓,反而越发出去得勤快多了,回来也想做个甩手掌柜,连听自己禀报都常常省了,卫子夫倒也很是清闲自在。 直到博望建好,西南立新郡,孩子们的争执,终是闹到了眼前。 第271章 不想干了 ======== 卫伉、姜叹、言欢、言笑、公孙敬声、张贺、刘据以及毫不知情的言思言瑾卫不疑卫登,几乎所有孩子和娶的家眷都同时被叫到了椒房殿。 有人面色冷硬,有人一派淡然,有人垂眸低落,有人懵懵懂懂,神色不一,却都不约而同的默不作声,场面难得一见的清冷疏离。 卫子夫在上面坐着,打量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姜叹身上,这是唯一一个年龄与下面一群人格格不入的。她记得自从苏建走后,他就升职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在长乐宫卫尉上待着。 待得心安理得,待得有些过于不求上进了吧?据儿怎么也能给他调个更好的位置,为什么没有动?难道是长乐宫需要姜叹看着? 或许是卫子夫看得过于入神,姜叹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望过来,眸色温柔的开口,轻缓道,皇后有何吩咐? 听到有人出声,孩子们都齐刷刷的望了过来,亮晶晶,明晃晃,卫子夫一时有些花眼,连大脑都有几瞬空白。顿时不由在心里埋怨了姜叹几句,怪不得升不上去,不该我开头的场面,你非要先推我出来。 卫子夫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连年底走动都别别扭扭了,我叫你们来问一下也不过分吧?据儿,这事是陈掌跟我说的,不如就你来跟我解释一下吧,你们都怎么了? 刘据冷不防被点到名,似乎斟酌着斜晲了一眼言欢,才起身拱手道,母后,本也没什么大事,争执了几句竟闹到您这里来了,是孩儿不孝。 凡事与我念叨念叨,我还觉得自己不老,心里也开心。卫子夫摆手,不在乎道,事事瞒着我,才是真不孝。我知道你们都是心胸坦荡的好孩子,若不是真有了什么龃龉,才不会在年礼上变动。 尤其是言笑,虽然不理这些俗物很久了,但除了刘据,也就是言笑在刘彻面前最有份量,这些年没再父慈女孝过,却赏赐不断,时时问候。 她自己更自然清楚,变了礼节,代表变了态度。 见卫子夫把目光移过来,言笑也看了一眼言欢,开口接着刘据的话说,人各有志,不好强求,至于为什么变了年礼,大汉以孝治国,我们也只是各尽其心。 孝?卫子夫有些懵,什么意思? 第783页 言欢刚要起身开口,就被言笑按了回去,言笑也不顾旁人投来什么目光,自顾自的瞪向霍光,那就要问奉车都尉是什么意思了?不仅把家中父母接来长安养老,还想要在成亲之日,同邀我二姨母前往观礼。本公主不懂,你是欺卫家无人,还是欺霍家无人? 霍光抬头,正要说什么,就被言欢抢了话,他姓霍,怎么能是欺霍家无人。 话语轻飘飘的,却满是讥讽嘲弄,别说是霍光脸色难看,就是落在卫伉等几个围观的耳畔,也都同时变了脸色。 公孙敬声心直口快,卫霍本就一家。 但话一出口就觉后悔,卫霍一家中的霍,指的可不是霍光。 张嘉见气氛不对,也好心替公孙敬声挡开言欢猛瞪过来的目光,起身冲卫子夫告辞道,皇后,椒房殿本就暖和,热气上头,人难免浮躁,不如我就带着几个弟妹到偏殿去准备些瓜果,也好出去清清心神。 开口就闹得剑拔弩张,看来事情不小,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争执,卫子夫也就同意了张嘉贴心安排,让瑕心带她们出去了。 言思左看看,右看看,见姜叹没有动,她也拉着言瑾悄悄的缩在了角落里。 卫子夫瞄了一眼那两个小耗子,没说话,转头问道,你又什么想说的? 霍光抿白了下唇,神色复杂的回道,大汉以孝治国,长兄虽然不在,父母犹在,霍光亲事还想请父母做主,无需旁人插手。 我们是旁人?卫伉盯了他老半天,冷不丁开口问道。 霍光没有看他,甚至腰板连晃都没晃,答非所问的说,霍光不是傀儡,想娶心仪之人。 卫伉皱眉,还想再问,却被言欢再次抢道,你这是说我摆弄你做傀儡? 哼!滑稽!这下连言笑都按不住言欢了,只见她拍案而起,大声道,就你那挑女人眼神,被狗啃了又装回去的吧?那种女人满大街上多得是,都不配我过一眼,更别提比得上任何一个我给你推荐的人了,你这分明是给我找借口,不想干了,坦白说,不缺你一个! 言欢!卫子夫也高声斥责道,从小到大这副脾气,怎么就改不了了?一不顺你心意,不管是谁,都敢劈头盖脸一顿吼!你看看刚刚让萧仰扶你进来的样子,家中摆的架子也往外面摆习惯了?! 言欢闭了嘴,却仍气呼呼的不甘不愿。 刘据见场面不好收拾,卫子夫还要再训言欢,赶紧出来打圆场,母后,二姐也是关心则乱,请您不要怪罪,回头我一定好好劝导她。 至于子刘据到嘴边的称呼,到底是换了,至于霍光的亲事,我们就不出席了,二姨母病重在床,我等也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暇分身恭贺。不过母后说的也有道理,再忙也不能疏忽了礼节,就一并托公孙表哥帮忙补上吧,他的身份也更合适些。 什么叫身份更合适些,他们不都跟着刘据么? 不过相比这些问题,卫子夫更着急想问的是,病重?为何病重?何时病重?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霍光脸色白了一下,低下头去。 刘据则一脸为难,这 难不成坦白说,霍光不仅下了请贴给卫少儿,还让他的父亲母亲去府上拜见卫少儿,把卫少儿给气病了? 卫伉也不知道这事,正疑惑着等刘据解惑,眼神一瞟就见张贺抬手摸着鬓角,拼命给自己使眼色,顺势望过去,见言笑也正压着脸色铁青的言欢。 本能的出口帮忙,姑母放心,只是今年过年时候被冻到了,再加上太子府事多,开春便要开博望苑,二姨夫难免忙了些,才好得慢了。太子已给二姨夫放了假,还派了医官,如今已没事了。 那刚刚说什么重病?卫子夫是真的急得汗都要下来了。 卫伉一停,这病情如何他还真没把握,公孙敬声却恰到好处的补上,姑母放心,有我母亲在,二姨母嫌苦不肯喝的药,早就补上了,病自然也好得快多了。 卫子夫这才放下心来,她知道二姐这么多年过得艰难,心如死灰也不为过,但谁都想她能坚强的撑着,撑到也不知道要撑到什么时候,只希望卫少儿可以一直撑下去,假装这个家还是完整的。 殿内静默半响,霍光才再次开口,此事是臣考虑的不周到,臣 你们先退下吧。卫子夫神色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清冷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却很坚决,霍光和姜叹留下。 言欢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言笑一把拽走,几人陆续出了暖融融的椒房殿,三五成群的去往偏殿,只有张贺,回头望了望殿门,对一直守在门口的陈掌,拍了拍肩,轻叹一声,才意味深长的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言思在那边扫过一眼,心存疑惑的站住了脚,张贺却面色如常的笑了笑,天太冷了,怕陈詹事一把年纪受不住。 哦言思点点头,命人递上个暖炉,才脚步轻快的离开。 第784页 刘据是最后一个出殿的,墨黑色绣金线的皮靴踏在扫过雪的青石砖上,没有迈开步子,只原地轻跺两下,人也低下头去,似乎在打量是否还会滑跤。 整个人看着像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在陈掌凑过来的时候,骤然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森然寒凉,让对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说了我会解决,你却听言欢公主的直接闹到了母后这里来!你是公主府府令,还是太子府詹事?嗯?! 陈掌手下一僵,头一次在太子殿下面前产生了不自觉想跪的冲动。 但还来不及等他反应,就又听刘据沉沉道,若再有一次,你就回椒房殿来吧。 陈掌想多辩几句,但触到刘据寒如点星的眼睛,只好尽数吞下。 诺。陈掌深深俯首,没敢再抬头,半晌过后才听太子道,你先回吧,我等人。 陈掌哪里敢再多问,留下车辇人手,告辞离开了。 殿内,卫子夫顺手一碗茶泼过去,就浇灭了旁边炉内的炭火,嘶拉一声,同时让姜叹和霍光心中一跳。 霍光,你是不想在据儿手下干了么? 这样直白的问话,让姜叹跳了跳眼皮,却让霍光眼圈一红,措手不及,他能否定么?不能因为那不是他的本意。他能答是么?但似乎又太冷血生硬了些。 他本是觉得,通过这件事,大家都能心照不宣,从没想过卫子夫会这样直白。 见霍光不回答,卫子夫又问,姜叹,你呢? 臣没有。姜叹回答得又快又稳。 卫子夫点头,对霍光说,我不知道你今后作何打算,也不知你要做个什么臣子,但姜叹只是做了与你不同的选择而已,若将来出事,你可以不保任何人,但要保他。 !!!姜叹震惊,霍光错愕。 卫子夫却一脸淡然,她教出来的女儿她自己知道,言欢不是个心中只有小情小爱的人,霍光得罪卫少儿一次,不足以让她这么翻脸,一定是两人立场有分歧了。 姜叹对我有恩,别的我管不了,但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保他。卫子夫并没有觉得这是多么不合常理的事,霍光,你答应我。 别人霍光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可卫子夫,别说一件事,百件事也成,但交易嘛,从来都是选对自己最重要最有利的,皇后就要换这一件事吗?臣,答应皇后。 卫子夫如释重负,又心头酸涩,强打起精神,让姜叹先出去,日后霍光若对你下手,你可以来找我。 姜叹心中复杂难言,突然对霍光离开这事有了些许的愤怒,面色难看的离开了。 卫子夫这才跟霍光敞开心扉说话,我不是不懂心照不宣,是对自己人一向是比较直白。所以有很多话我就直接问了。 皇后,臣并非对太子有什么意见,是臣自己的问题。霍光又一次答非所问,是臣想做一个纯臣,是臣觉得实在与言欢公主所想所为,相去甚远。臣只是想有一点自己想法,哪怕不一定是对的,也希望有自己想法。 因为心仪之人?卫子夫竟然打趣他。 这让霍光有些苦笑,也不全是。臣与言欢公主一直在吵,博望既立,陛下都能允许太子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臣不能有呢? 卫子夫很认真的问,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霍光愣了愣,刘据也问过他的想法是什么,臣觉得很多时候陛下是对的,太子是错的。可太子不解释,似乎也不愿意改,臣不明白也,不是很能理解。 唔,怪不得言欢不喜欢他了,卫子夫大概明白了两人不合的原因,言欢是个很强势的人,有些看法和观点总是习惯性强加于人,跟刘彻情绪不稳的时候贼像。她认为言乐是对的,那就不能让周围人说一个不字,她认为太子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信任有加。 加只刘据已经习惯了以柔克刚,把言欢拿捏得死死的,言欢又极疼这个弟弟,也是容易退让,自然有了分歧也能和谐共处。 然而言欢到了霍光这里,两人就有些处不来了。 子孟,你不是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卫子夫声音有些飘忽,就像你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你气病了我二姐,会出乎意料的引来所有人的一致反抗。她被薄情寡义之人辜负,你小时候有多幸福,她年轻时候就有多痛苦,如今没了儿子,你却让薄情寡义之人登门造访,炫耀儿孙满堂幸福和乐,你让其他的孩子怎么想?你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么? 我霍光只是想借此跟言欢闹翻,也没有想到会变成一边倒的局面。 子孟,她是我亲姐姐,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原谅你。卫子夫冰凉的话语,让霍光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他还是太年轻太嫩了么?做事一点都不周全,就像皇后明明只浇灭了一个炭炉,效果却像是把他扔进了冰窖。 不过这样也好。卫子夫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也有了些暖意,子孟,我知道今日这事能闹到我这里来,言欢和言笑定然也有不想让你走的心思,想让你念着与卫家的情谊不走。可你不必为离开感到抱歉,这条路原也是去病的意思。 第785页 言欢和言笑公主是想让自己留下的?霍光对卫子夫的猜测有些不明白,难道闹到椒房殿,不全是批判自己?还想让自己念着卫子夫照顾自己的情谊,留下跟着太子? 卫子夫还在缓缓的说着,子孟,从椒房殿出去之后,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霍光,卫家于你,有恩有怨,都一笔勾销,你就是你,需要记住的就是你哥哥,他叫,霍去病。做你想做的事,不管未来你要选什么,做什么,不必顾虑那么多,这也是你哥哥离世之前的意思,只是迟了这些年才让你走上这条路。 霍光情绪有些难言的低落,我哥的意思是,要我别借卫家的光,也别顾虑卫家的恩怨吗? 子孟,既然你想做个纯臣,就出去看看吧,外面有很多有意义、很多彩的事情等着你去体会和了解,你不是还要做个与众不同的世家大族吗?那是你真正的担当和天地,不要被眼前的恩怨情义绊住了脚。 卫子夫很自然的想起了董仲舒、汲黯、郑当时、阎奉 这些人,总可以很轻易的抽离权力的纠缠,若霍光可以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不知为什么,霍光就是觉得这些话是卫子夫认真说给他听的,不是敷衍推脱之词,他心中一暖,忍不住问,那臣还能来椒房殿请安么? 卫子夫轻轻摇头,霍光,刚刚公孙敬声说,卫霍是一家,这是从来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但这个霍家不是你,若未来你争到了一个新的霍家,要不要让卫霍一家,就是你自己的决定,不必问我。 话已至此,霍光也觉得自己太磨叽了一些,但幸好结果是他自己想要的,又开心又自惭,还掺杂些淡淡的伤心。 去吧!话说开了,卫子夫倒比他还要干脆,据儿一定在门口等你。 ???霍光转头望了望殿门口,又疑惑的望回卫子夫,他刚刚听错了吧? 卫子夫微微的笑,有些难以隐藏的骄傲,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定有话跟你说,等你们两个说完,再让他单独来见我。 臣告退。霍光满腹惊疑的的出了殿,果然见金冠束发的一个男子,披着藏青色大氅,肩背笔直,立在廊下北风之中,雪粒风石卷起,岿然不动! 太太子?说太子有些事执拗不肯解释,霍光自问,他这事也不全然坦荡,而且还闹得这么僵。太子会如何对自己,霍光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 对方闻声转头,如玉的面庞上,嘴角微翘,眸色清亮,少了几分与刘彻争执的坚定,竟有几分卫子夫端庄柔和的气质在里面。 子孟? 第272章 有何期许 ======== 霍光有那么一瞬,突然很想反悔继续留下,但是,也只是一瞬而已。 太子。霍光垂眸拱手回礼,皇后请您一个人进去。 不急,有话跟你说。刘据转身下了台阶,往雪深处的花园走去。 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印了一串孤独又倔强的足迹,霍光看了看一边扫得干净的青石砖路,又看了看头也没回的太子背影。 下意识选了清扫干净的青石砖路,三步一滑的在院子中心跟上了他。 刘据听见声音回头,见他脚下湿滑,不由莞尔,你跟表哥真的不一样,以前下雪,我俩总是挑干净的雪去踩,所过之处就没有平整的雪地,也不知道你怎么忍住不踩的。 这有什么好去踩的冲动?霍光只好应景的笑笑,这是头一次刘据拿他跟兄长霍去病比,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你的亲事和你父亲登门拜访的事,我本来已经......话说到一半,刘据停住了,略显遗憾的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两件事撞在一起,还被母后叫来,我就有些明白了,其实是你要走。 没有反问,十分肯定的口吻。 霍光静静地回看刘据,没有反驳,他不想把客气疏离的,臣并无此意,只是想做些人之常情的事。抑或,臣才疏学浅,当不起太子赏识,诸如此类的话,说给此刻的太子。 那怎么说?他俩,一个君一个臣,没有霍去病,他也不能像在卫子夫面前那样直白,直接说,是,臣想走了。 霍光只能沉默。 刘据也没有计较,只是继续说道,我猜你走,不是因为二姐强势张扬,不是因为令尊来京遭拒,也不是因为什么亲事。是......是因为我么? 霍光眼神微动,悄悄握紧了衣角。 刘据很敏感的捕捉到了,心中越发笃定,是因为朝鲜征兵,我跟父皇争执,不合你意? 我...霍光艰难的开口,他自己已经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每次表达,不是被言欢误会,就是被太子府其他人反驳,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不擅长言辞的。 可一抬头就能见到刘据清亮的眼眸,其中的认真和期待,跟刘彻细听朝政时,透着如出一辙的温暖和从容。 霍光跟往常一样,还是忍不住开口,再尝试表达最后一次,太子反对朝鲜用兵,臣不解。西南夷立新郡,太子支持,臣不解,合在一起,臣更不解!而且,太子心中似有秘密,若利国利民,有何不可对人言?! 第786页 声音越来越大,字字清楚,倒是让刘据颇感意外,你觉得我有秘密? 霍光一噎。 倒也没错。刘据很坦荡,但你是介意我不说,还是介意我似因亲属之别,对待朝政兵事? 霍光抿抿唇,都有。不过太子所做也没有对臣解释的必要,臣也不会因为一两件事就对太子有质疑不满,臣也有自己的私心,如今只是想...想跳出单一的立场,来看待所有的事。 跳出单一的立场看待所有的事?刘据轻轻的叹息,他何时逼过周围的人一定要站在自己的立场去看 事?霍光说的,是想跳出来看清楚自己不可对人言的秘密是什么吧? 可既然是秘密,怎能对人言? 刘据彻底了解了霍光要离开的决心,或许每个原因都有一点,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只是有了自己想走的路。 刘据问,你决定了? 霍光郑重的点头,眼风瞟到那一行鲜明的脚印,半开玩笑的反问了一句,或许太子肯把秘密告诉我么? 果然如此,话一出口,刘据清亮的眼神变得渐渐深邃,端方柔和的气质也一扫而光,明明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却像是拨开了层层浓雾,终于露出了骨子里带来的威严和骄矜,让人触之生敬。 霍光眼神一黯,知趣的没有再说话。 也没过多久,刘据的气势一收,就再次主动开口,你准备带谁走? ???霍光疑惑抬头,要切割得这么界限分明么?还要在这里把他在太子府收揽的人都说出来不成? 刘据背身往花园走去,语调不徐不疾,又不是在立山头,你大大方方走,带人自然也不必藏着掖着。二姐用人看广,你用人看细,像郦终根,跟着你比现在跟着我合适,还有杜周的儿子,三个人都不错,我看你从当御史时就很喜欢亲近他们。 霍光眼中不自觉的透出些嘲讽来,言欢公主行事冷硬,却不喜欢手段强硬的杜周,连着他儿子也不愿意多看,可他觉得看人不能太偏激,杜家三位公子从太学出来后,朝中自然有他们的位置,臣与他们交好,脾气相投而已,并非是为了其他,谈何带走? 这句话说的,好像他在多么努力的划归地盘一样,刘据奇怪的回头看了霍光一眼,问,你是觉得我在结党营私么? 霍光瞬间冷汗都下来了,他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平心而论,刘据比他还要亲善近人,不管在何种场合,受他照拂,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更不要提识人之明,用人不疑了,霍光自问,他目前认识的好友,几乎都是通过刘据才有了更深的交集。 臣没有!霍光赶紧否认,心中暗暗骂了自己几句,怎么能因为太子不告诉自己秘密,就情绪起伏这么大,让本来容易词不达意的话语更词不达意了! 臣真的没有! 臣,谢太子体恤,还有韩增...还有... 好了!刘据半扶他起来,怎么声音都抖了,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人与众不同,你本就与他们交好,若是因为你跟太子府拉开距离就生疏了,我可以帮忙说和,不想你出了太子府连个朋友都没有。 朋友?他还能有朋友? 刘据看霍光又神色僵硬,觉得现在这情景,不管说什么都容易互相误解,还不如到此为止。看来今日是不宜谈心,那就改日来博望苑看看吧!你且先去偏殿坐坐,我去拜见母后就来。 于是,在霍光惊讶的目光中,刘据又一次在洁白的雪地上,潇洒且开心的留下了第二串脚印。 一串来,一串去。 足迹分明,清晰刺目, 霍光没有什么踩上去的冲动,反而莫名有种冲动想把这两串脚印给抹平了,让厚厚的、不染尘埃的、自然落成的雪地再次恢复原状! 踩上去容易,恢复难,哪怕重新扫过,也不是原来那自然落成的雪地了。 脚尖点了点只有两串脚印的雪地,霍光清空了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丢下那两串脚印,在青石砖上三步一滑的走向椒房殿门口。 偏殿,日后是不可能再去坐坐了。 ~~~~~~~~~~~~ 卫子夫站在窗下的书架旁,正在翻当初砸了刘彻脑袋的《谷梁传》,也不知道刘据是何时落在椒房殿的。 母后。刘据规规矩矩的行礼,您找我? 是。卫子夫也没招呼他落座,就靠站着窗棂,随手翻着,问,你跟小光的争执是什么?我很好奇,能让他觉得危险,或者觉得不妥要离开的事情是什么? 刘据温柔的笑,不是我,是二姐和他分歧太多。 卫子夫歪了歪头,看着也就比霍光略低几寸的儿子,内心说不出的复杂,这群凑一起就叽叽喳喳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悄然长成各有想法的大人了呢? 言欢固然执拗强硬,可不会在大事上逆你的意思。你虽然看着好说话,打定主意的事,却无人可改,所以你二姐只是把你的意思外显出来了。卫子夫也温柔的笑,他说你有时连解释都不肯,必不是小事,所以不要哄我。 刘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反问道,母后为何用王温舒任少府,可否直白告知? 第787页 卫子夫愣了,笑容渐敛,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心中装的事,或许已经远超她的想象了。 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我可以做什么。刘据一派温润的笑容里,涌着深不可测的浓雾,母后,王温舒并非贤臣,贪婪暴虐手段狠戾,若是以前,母后定然是敬而远之的,为什么又要举荐他为少府呢? 敬而远之?卫子夫把散漫的态度彻底收了起来,正色道,我原来敬而远之是因为我是皇后,不涉朝堂,不理九卿,我不喜欢自然要敬而远之。可如今少府在手,我的喜好就不那么重要了!只要王温舒有用,只要他知道少府如今要打理成什么样子就可以了。他贪婪暴虐?可你觉得我要保什么人,要他不拿什么钱,他敢反驳么?只要他没有踩我的底线,我就会用他。我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少府,不单纯是一个听话的少府令,据儿,朝政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清明! 不如想的那般简单清明,刘据是从小被刘彻教大的,不是纯真无邪的孩子,朝政不是个纯澈的事,他一早就领会到了,可,那也该适可而止!一切所为都该有度,父皇发兵朝鲜,征天下死罪击之,母后你尽心尽力的让水衡和少府筹措军费,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兵无良兵,将无良将,这是一场无端的消耗! 消耗?有些战争,哪怕是消耗也要打!卫子夫拧眉道,你觉得哪一次用兵不是消耗,可这些消耗都是有价值的!如今边境新郡的样子,都让你看不出用兵的意义么? 我看得出来!刘据激动的反驳,但如今你们都在关注用兵的结果,从来不去想这样的战役要怎么打才最合适。朝鲜该打,可为什么就没人想一想,征发罪人,如何选人?如何训练?掺杂兵卒后军中战力几何?立功释刑,又要如何度量?放之于百姓之中,他是否能更改其过?战场不是投胎转世,去过一次这些罪大恶极之人就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日危害乡邻又要如何计算? 这桩桩件件,哪一个没有关系民生大计?如今却是一盘散沙,我身为太子,怎能不去想这些问题?母后!不是我要反对父皇用兵,而是在更加周全的想这件事。 遭到刘据这么激烈的反驳,让卫子夫实在震惊,他反对用兵,却不是单纯的阻止战争,而是从西南开始,就在想征集死罪上战场的事,想整盘棋。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这就是你不方便解释的事,你可以说 不!刘据硬梆梆的打断了卫子夫,这件事我有解释,至于不能解释的,儿臣只能说军务只是一个开端,我想做的,事不成不可对人言!莫说一个霍光,就是小贺,就是恩师,就是父皇,也不可说! 卫子夫又惊又哀,不可说的事到底会有多大,多超乎想象?哀的是仅仅这么一个开端,据儿就跟期待的路走岔了,到底是谁的错? 她有些慌,刘据刚刚开始理政,就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个决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他已经想了多年,那么还有什么人和事可以阻止他? 不是她卫子夫要做儿子的绊脚石,而是他如今只是太子,不是皇帝,想做任何事,都要等! 等待、蛰伏、徐徐图之,这是身为上位者就该有的觉悟!不单他一个人,太子也好,皇帝也罢,都要经历! 世人都看着刘彻雷霆手腕说一不二,可谁又知道惊天动地的政令推行前,宣室殿内夜夜灯火通明,帝王群臣斟酌难眠。 可据儿呢? 据儿...... 天性再沉稳和善,他也是一个年轻人啊,也有激扬冲动的热情,也有改弦易张的豪气,真的要这么迎面一盆冷水浇下去么? 卫子夫舍不得,也不想这样做,她只能想一个更妥当的方式缓解可能即将爆发的争执,据儿,所以你理政这段时间,都是扎在兵事上? 是。刘据干脆的承认了,这是他跟表哥一同定好的事。完成这件事需要很久很久,可一定会是功在千秋的事! 如理军务只是第一步,还有很多的难关要面对,剩他一个人,也必须要面对! 这下卫子夫更加确定了,自从监国理政后,刘彻和他争吵的根源在哪里?刘据想做的和刘彻想让他去做的,根本就是两条路。 据儿,你有没有认真的去了解你父皇对你的期许?为你修建博望苑,是有多么大的深意你明白么? 期许?刘据自认为他是了解的,我我知道父皇对我寄予厚望,许我随意修文学典,喜谷梁便弃公羊,学谷梁,所以我才会这么关心军务 不,不是这么回事,博望不只是这么简单,卫子夫很想解释给他听,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据儿,母后来跟你一起探一探你父皇为你建博望苑的深意,好不好? 母后?刘据有些不明白。 卫子夫轻扶窗棂,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觉得修博望苑,只是为了你广交好友,多习文典,可母后不单纯这么觉得。我们来试一下,谁想的对,再谈其他好不好? 第788页 不为了广交好友多习文典,那是为了什么?刘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五天后, 刘彻收到了禀报,皇后最近在未央宫屡屡训斥太子,让其不可与您争执! 第273章 文治之主 ======== 刘彻正烦着朝鲜的事,刚听到这个本也没在意,继续和卫青、公孙贺等人聊着朝鲜回来的军报。 先前说的好好的,都给朕交了降书,怎么突然又带兵回去坚守城池了?这都是一群什么出尔反尔的东西,连匈奴都不如! 公孙贺道,楼船与左将军出师不捷,军中难免人心涣散,朝鲜那边的人见了,恐怕是生了轻蔑之意,觉得可以再打打,所以才反悔的。 哼!刘彻气呼呼道,你不要给他们两个找理由,说不熟悉当地情况还情有可原,但怎么能往手下人身上怪?大汉兵卒吃一场小败仗就人心不稳了?那杨仆和荀彘这两人也太废物了些!治军都治不好,朕就不应该派他们两个去! 公孙贺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把本就是我们先下手杀了人家藩王的起因直白的说出来,但刘彻却把他看得透透的,你不要只把匈奴当对手,看到这些小蚂蚁就不当回事,拖了这么久还要去议和,丢的是朕的脸! 所忠在旁边也道,我大汉陆续往周边派出的使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次若不是卫氏朝鲜过于嚣张,送涉何归来时言语不敬,番邦小王何至于就命丧涉何之手?哼,一个使者就能杀了他们的番邦小王,臣看卫氏朝鲜也没多大能耐,不如继续加兵。 公孙敖借势煽风点火,既然议和不成,就再打!臣请命,前去协助楼船将军和左将军! ......刘彻瞟了周围人一圈,竟没有几个反对再战的,又喜又恼,心情复杂。 喜的是,朝中文武并没有因为四夷渐平,就丧失斗志与豪气;恼的是,都冲杀上头,少有人从全局考虑。 一堆大臣,没有几个说这战打得不合适,一个不字都没有,白活那么多年,读那么多书!一群人都赶不上他半个儿子! 刘彻突然很想最近常跟自己拌嘴的儿子,吵归吵吧,刘据就很快能理解他现在半战半招揽的策略。虽然...刘据是重出使,他自己是重用兵,总有分歧,但重要的是说话不累啊!再看看自己带出来的这些人,唉! 见刘彻没有搭理公孙敖,却也没有答应他,公孙贺明白了不少,陛下,不如再派一位熟悉朝鲜的大臣前去边境查看情况吧?如今西南之路已开,朝鲜较之河西等地,实在差强人意,不仅物资匮乏,还民智未开!此战若是拖得太久,赢了也没多大意思,反而是得不偿失。 刘彻这才脸色稍缓,济南郡离那边最近,就让济南太守公孙卿过去看看,再做决定。 公孙敖满脸遗憾,众人也都议论半天才各自散开。 刘彻照例又留下了卫青,刚刚怎么没有说话? 臣觉得太仆说的已很合理。卫青似是心事重重。 但是呢?刘彻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一句,颇为诧异的问,你这样子,可不像没有转折。 卫青笑了,臣没有转折,只是想起太子的提议,突然觉得是不是臣老了,有些事并没有考虑周全。 哦?这话从何说起? 朝鲜之战如今情况不明,输得一塌糊涂,原因大概有二。卫青头一次没有正正经经的禀报,而是想到哪就说哪,全当跟刘彻闲聊,一、兵卒无训而征,战力大大降低。之前南越用兵是军卒与罪人混编而成,所以罪人无战力的情况并不明显,而朝鲜这次就出现了大问题,这场战役亏本了是真的。 刘彻皱眉,似要反驳,卫青则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什么都没注意到,继续叨叨,其二,无良将无强使,没有很好的震慑卫氏朝鲜,就更让劝降的官员无从下手,陛下的策略其实是落空了的。不过具体到底哪里没有落实好,是两位将军没有理解陛下的意思,还是作战能力不行,就要等济南太守的回报了。 总之卫青一锤定音,陛下,这两件事,太子都提前跟您说过,一说杨仆和荀彘不搭,应把荀彘换成王温舒或韩说。也说应缓发罪人至朝鲜,训练赏罚等皆应调整。可不仅陛下反驳了他,我这个舅舅,大司马大将军也没太放在心上!唉,真是失职,不服老不行啊! 刘彻:话别说太早了,要不合适也是杨仆不合适,他上来就换你手下的人,你竟还帮他说话?荀彘可是打过匈奴的,收拾一个朝鲜都不行,那朕才真是要忌惮朝鲜了,非要拿下不可!不然日后必成大患! 陛下,现在这局面,也许据儿会有些更妥善的应对之策,不妨听听?自从卫伉没了爵位,性格大变之后,他对待孩子们要比刘彻更能放得下身段,听了也可以表面不采纳嘛,陛下有心锻炼太子受挫能力,却也不能错过利国利民的谏言啊! 话都让你说了!刘彻瞪他一眼,他们都是好人,就自己这个当父亲是坏人,行了吧?还错过利国利民的谏言,要不是刘据洋洋洒洒的奏章,慷慨激昂的陈述,早就发兵匈奴去清扫余孽了,何至于找几个使者去一波波的晃荡? 第789页 卫青无奈,长揖再拜,陛下! 刘彻歪了身子,靠在凭几上,傲娇了半天,才松口,孔立,着人往太子府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奏报过来。 孔立也漾出个笑容来,忙不迭的找一位侍中快马回去见太子。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侍中三番五次暗示,太子府除了问安之言,半片相关的竹简都没送给刘彻。 你确定你见到的是太子?刘彻懵了,怎么可能? 卫青也不理解,这几年刘据那摩拳擦掌的样子,怎么可能因为一次朝鲜兵败,就突然偃旗息鼓了?激流勇退?还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事? 孔立好心提醒两位糊涂贵人,许是太子听了皇后的训斥,不再与陛下顶撞。 放肆!刘彻大怒,摔烂了本就绳结松散的竹简,什么顶撞?几句拌嘴的话就被传成顶撞,是哪个人又来编排太子?上战场没他们的份,舌头乱飞倒是跑得快! 周围的几个侍中对视一眼,默契的底下头去,你们父子俩,天雷勾地火的脾气,也叫拌嘴?他们围观都觉得心颤好不好?也就是卫大司马和公孙太仆面色如常,一副吃瓜的做派。 卫青顺势劝了几句,陛下也不要怪他们乱传,您跟太子日常拌嘴声音也太大了些,总有些胆小的害怕。 害怕?刘彻冷道,孔立,再有这样害怕的,朕送他去见阎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该害怕的! 不对!!刘彻猛然盯上了卫青,把卫青都有点瞅毛了,才开口,怎么据儿就那么听子夫的话?是不是朕出来这段时间她跟儿子的关系越来越好,私下说朕的不是呢? 卫青:,陛下你有点想多了吧? 一定是!刘彻越想越对,越想越生气,她就是看据儿跟朕好,所以心里不痛快!孩子们小的时候,她就跟朕抢言笑言乐!说女儿向着朕不向着她,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带去永延殿玩,做好吃的给她们吃!好啊!这下终于逮到机会跟儿子独处了,她肯定温柔大方的在儿子面前当好人呢! 几个侍中和孔立的头,埋得更低了。 刘彻还在继续发挥他的想象力,朕真是大意了,还以为在教导儿子方面,她会跟朕心有灵犀,进退一致!结果竟然是反间计!哼!太子也是,不让他说就不说了?让他给朕滚过来! 没等孔立反应过来,刘彻又否定道,不行不行!回长安!!朕要回长安去见太子! 这次回去,如此简单粗暴就决定了?但谁都没敢多说,默默的打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路上接到了荀彘兵围朝鲜的喜报,刘彻心中更有底气,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去儿子面前炫耀一下,他就说荀彘合适吧!等两员大将回来,甚至就可以发兵往匈奴去震慑一番! 唉!要不是匈奴被打散了,被打弱了,他才不愿意先派使者半威胁半利诱的去招降匈奴,一定打得干干净净,在狼居胥山附近立新郡! 不过刘彻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 等他入夏时分回到长安时,朝鲜之战迎来了一个意向不到的结局和更为详细的战役脉络。 简单来说,杨仆一路,因领兵无方损失惨重,以致贻误战机!最后竟然在战场上一边懒懒散散的打,一边劝说人家投降。跟朝鲜谈的怎么样也不跟荀彘说,各玩各的? 刘彻觉得,这要是能打赢,不知道是卫满先气活过来?还是自己要检讨,是不是这些年给朝鲜经济和军事上的支持实在是过于差了? 而荀彘,虽然速战速决围城而攻,却仅仅因为没有说通杨仆配合,就胆大包天的联合济南太守公孙卿把杨仆给绑了,一人接手大军招降了朝鲜! 两人都说对方乱了自己招降朝鲜的节奏,互相诋毁! 这让刘彻愈加愤怒,尤其是对荀彘,刘彻对他满腔的欣赏和喜爱,尽数化为了怒气! 说不通同级同僚,就干脆收押了他??那以后是不是政见不合就能拔剑拼命啊!自己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要造反? 就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也不是这么用的,况且卫青都没这么做过,谁给荀彘的胆子和权力?? 是真不亲自挣钱,不知道心疼钱财!他们两个在外消耗近一年,竟然不是因为对手太强,而是两人误会? 什么狗血误会和沟通不畅,竟然一年都没有解决? 刘彻突然不是很想回家了,刘据提前说的两种,两将不合和军无战力的情况都出现了!难道自己还要装着大方,跟儿子说,我儿有先见之明,以后继续多多谏言么? 刘彻自问,他没有那个低头的身段,也没有那个脸!更不知道怎么去问责卫子夫! 最后,刘彻听着满宫的流言,皇后与太子因怕失宠,常感不安。,颇为无力! 他不想去生气了,只想明白点告诉刘据和卫子夫继续谏言,好吗? 卫青奉命,把这个意思的文绉绉的一段话,大张旗鼓的传到了椒房殿和太子府。 椒房殿内只有卫青和刘据, 卫子夫也没有必要演下去,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刘彻真正在意的点,不是刘据和他争执,而是在不他不喜欢的刘据因为战事和他争执。 第790页 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多年夫妻,卫子夫怎能跟刘彻没有默契?刘据是他们的儿子,更是太子! 这意味着,刘据长成什么样子,不仅是刘彻喜欢,更是国家需要!刘彻知道下面要文治,所以几乎在立太子时,就一心培养他做个温和治文的君主。 博望苑,招天下贤才! 如果刘彻想刘据继承他的风格,继续打打打,就会引导他去学兵事、请武将,而不是立一个可与太学争才辩文的博望苑了! 那天听到刘据激动的反驳,卫子夫就知道,两人走岔了! 或许因为舅舅和父皇都有好战的天性,让刘据也本能扑在兵事上。 面对这种情况,刘彻大概是又喜又气的吧?出于天性,他对像自己一样喜欢兵戈的儿子,无比的喜欢,毕竟谁不想孩子与自己同好呢? 另一方面,他又深知大汉需要一位温和的文治之主,等百年归西,不想刘据劳天下之民,心中又会分外焦虑,所以才经常和刘据争执。 所以卫子夫让人传出了那样的话,想让刘彻把话跟刘据说开,不是皇帝不采纳太子的谏言,而是皇帝希望、大汉需要太子提供些文治之策! 你懂了么?据儿? 儿臣懂了。刘据在一旁苦笑,整个人犹如霜打,透着浓浓的悲伤,他自然是懂了的。 他懂博望苑的含义了,也懂父皇的期许是要自己做个文治柔和的太子,少揽兵事!不是怕他自己兵事权力过大,威胁帝位,而是给他规划了大汉需要的太子是什么样的! 这下彻底输了! 如果是惹父皇忌惮和介怀,他还有千百种方法去周旋,去剖白自己!可是一句大汉需要,彻底堵了他的执拗! 刘据想,或许,他真的要把 想做的事情放到很久很久以后了!可,如果按照父皇母后的路走,天下百姓还要受多少苦哇!? 光是这样想一想,刘据就觉得心中难受极了。 只有卫青,懵懵的坐在席上,什么懂了?陛下的意思是,太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姐姐莫要给太子压力了,陛下心中自然有数! 刘据没有答话,还在努力收拾要骤然停止所有计划的悲伤失落之中。 卫子夫倒是长叹一声,问道,陛下生好大的气吧?气我瞎指挥太子,竟然还真的成功了,呵呵,太子被他日日教着,最后竟然听我的就不跟他谏言了,一定是我拉拢孩子孤立他! 自从少府被卫子夫认真打理后,卫青是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这个姐姐的地位了,不仅有钱有权,还这么精准的拿捏刘彻的心思,有什么可担心的? 卫子夫还能跟他开玩笑,别过分高看我!你就没有觉得,当卫伉和月皎关系越好,你就越像个外人么?你都要有孙子了,也没飞马去告诉你,连这都不伤心? 什么???有孙子了?卫青猛然抬头,我要有孙子了? 女医官都说是双胞胎。卫子夫怕他真跟刘彻一样生气,又赶紧替卫伉往回找补道,因为要多注意孕妇安全,加上不疑和小登议亲,府上怕是忙得团团转,所以才打算等你回来再说的。 那那那卫青话都说不利索了,那我先回家看看! 说罢,人倒是老当益壮的,一溜烟没了。 留下卫子夫和刘据面面相觑,半天,母子两个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卫子夫看着刘据低落的样子,也忍不住心疼,据儿,匈奴侵扰我大汉几百年,然而你父皇也不是一登基就收拾了他们的。太皇太后、马邑之谋、张骞出使、主父偃推恩令,桩桩件件,过关斩将,也不是都很顺利的。若你真有件事,非做不可,就要熬得住,守得住! 是。刘据眼中似乎找回来些光亮,母后,儿臣只是低落,并不是放弃!终有一天,拨云见日,所有人都会明白! 好!我等着!卫子夫也很开心,有儿如此,为母何求?她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来人!卸钗环,洗正妆! 母后,你这是?刘据不解。 你父皇是大汉的皇帝,骄傲自得了一辈子,没有台阶是下不来的,我去给他递台阶啊!卫子夫朗声笑道,何况这流言漫天飞,我若不去认个错,前朝后宫那些不安分的,都要忍不住出手惹你心烦了。 刘据辩道,我可以 你可以是一回事,但现在你需要的是静下心,好好的想一下今后的路,再去跟你父皇谈!卫子夫装作轻松道,去的时候别忘记认个错,说不该存着愚鲁孝心,就放弃了太子的责任,多谢你父皇点醒! 刘据掂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心存不甘,难以平复,若直接去父皇,执拗对抗说不定就话赶话的逼出来了,所以也就接受了母亲的好意,谢母后劳心,替我周全。 第791页 第274章 脱簪告罪 ======== 卫子夫没有乘车辇,没有穿华服,没有携奴仆。 一身素衣,只身走过未央宫的青石板路、汉白玉阶,接受众人的侧目打量,窃窃私语,心中却无比安定。 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令人议论纷纷的场面了,也许自己骨子里就是有种奇怪的叛逆吧,越是这样备受争议的场面,心中越觉得自己选择正确,越觉得自信安定,越是义无反顾! 虽然,相比这些年做的事,脱簪认罪也算不得什么,但世人永远都会对公开张扬的事,侧目多言,感触良多。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卫子夫仍然记得,刘彻跟自己说过,孩子们的升迁起落,不可以再多插手。 当初答应了,就要做到。为了据儿不走错,她不得不破例。 现在刘彻一定气死自己了,不给个大台阶,他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而此刻的自己,手下有个漏洞百出的王温舒,还有未央宫的大权独揽,哪个都不想放,就不能让他怒气冲冲的来关注自己。 所以卫子夫让刘据不再谏言之后,就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安抚已被朝鲜之事惹毛了的刘彻。 抬头望着清凉殿的殿门,卫子夫内心不由苦笑,这殿宇大概与自己犯冲,跟刘刻骨铭心的别扭,几乎都发生在这里了。 皇后,卫氏子夫,特来请罪,请陛下开门! 卫子夫跪在殿门口,大声说着,倒是把迎面来接自己的孔立吓得够呛,忙不迭的凑过来问道,皇后您这是怎么了?人也没带,头发也没挽,出什么事了就自告有罪,这么多人看着,您快起来吧! 去回禀陛下吧!卫子夫不顾周围惊疑着打量又低头的宫人目光,嗓音清亮的对孔立说道。 这??孔立不敢怠慢,回身狠狠瞪了几个好奇的黄门宫女,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殿。 卫子夫虽然一个人来的,刘彻却不是一个人在殿内等着,很多侍中、侍郎及日常常见官员都随侍在侧。 不过很快,一堆人就都鱼贯而出,目光不可避免的就落在殿前的卫子夫身上。 排在第三位出来的所忠惊疑着撞上了前面的公孙遗,公孙遗没站住,撞上了最前面的郭穰,三人弄出了不小的声音,不仅引得后面的人小声惊呼,连跪着等见的卫子夫也忍不住移了目光过去。 除了所忠,这些人都是新提起来的,卫子夫并不熟悉,只是看他们触到自己目光,竟如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可怕东西,仓皇的低头快步遛着边走开了。 要不是自己是来认错的,卫子夫都想笑出声了。来认罪的还没战战兢兢,围观的倒是怕得跳起脚来。 孔立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疑惑的看了一眼众人离去的方向,才低声引了卫子夫进去。 子夫拜见陛下!卫子夫恭敬有礼的跪下,拿出了给刘据办及冠礼的认真劲,言辞恳切的道,子夫特来请罪!罪一,身为皇后,立身不稳竟听信流言,以致太子对国政少言,懈怠其责;罪二,身为妻子,未能信守诺言,以致陛下伤心失望;罪三,身为母亲,不能调和儿子与夫君之间关系,平添皇家失和传言。 以上三罪,请陛下一并责罚! 卫子夫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刘彻听得很清楚,他自问,这天下所有文武人才,若论逗人开心,东方朔当属第一,若论文采,死去的司马相如当为魁首,可若论认错,自己家的妻子才是绝世无双。总能认错认得面面俱到,哄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更别说挑刺了。 刘彻觉得自己有时候也过于反复无常了些,卫子夫做错了,他出于本能总是气她任性执拗,恨不得早点拎过来教训。但每当她乖巧认错的时候,刘彻用不了几盏茶的时间,就能百气尽消。 尤其是想到她这样滴水不漏的认错,大概是从小到大没少认错,练出来的,刘彻就忍不住心疼,更希望看她任性调皮些。 等了半天,卫子夫没有等到刘彻说话,心中有些打鼓,这是生大气了?难不成这一遭还影响了朝鲜之战么? 陛下,妾身 好了,起来吧!刘彻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多年夫妻,是越来越不习惯这样一上一下的官方场面,谁老了,不想家人又敬又爱自己,既然她们母子二人没有联盟排斥自己的意思,又何必闹成生疏的关系。自己是出去巡幸四方,又不是不把未央宫当家。 据儿想做的事,朕不是没有感觉。可朕也不止一次跟你私下聊过,用兵之事,可立尊荣,也可一瞬覆国。若是他什么阻力磨难都没遇到过,嘴上喊着谦虚谨慎,也是不懂军权之贵重的。刘彻伸手示意她坐过来,语重心长的叹道,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朕是总想他能完美一点,再完美一点,自然免不了训斥,可你怎么能让他因此就不跟朕说话呢? 比起让刘彻知道据儿并没有理解他的苦心,卫子夫宁愿让刘彻错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刘据才不说话的,是妾身的错,以后一定不会再做此事。 朕是出去的太频繁了些,可书信未断啊,你怎么能怀疑朕不信任你们呢!再有一次,朕真的要生气不理你了。刘彻很认真的警告她,君无戏言,朕说到做到!你要把朕的话,都放在心上,不要觉得朕老了就记不清曾经的话和事!知道吗? 第792页 是,子夫时刻记在心上。卫子夫严肃郑重的应下,一低头,长发簌簌而落,披满肩头,黑亮柔顺,刘彻摸上去触手生滑,忍不住羡慕,你这头发是真好,竟然一根白发也没有,是不是偷用了什么秘方没告诉朕? 卫子夫不好意思的抬头,哪有,也多了许多白发,就是瑕心她们手艺好,藏得隐秘。 说着就拢了头发,从大把的黑发中,挑了挑,挑了挑,挑了又挑 然后在刘彻不自觉眯起的疑惑目光中,挑出了一根并不显眼的白发,拽给他看,呐! 刘彻借着日光去看,怪不得平常看不出来她已生了不少白发,还觉得她一乌发油亮。别人有白发,颜色都是灰白色,但她的,却不是白色,也不是灰色,而是从黑色直接过渡到了银白色,根根光泽如鲜。 若不是知道她还没有奢侈到根根发丝抹油的地步,他都要怀疑少府花费越多,是不是都用在她头发上了。 不过还好,想到卫青这点上跟卫子夫不像,刘彻心里就平衡许多,起码有一个能看起来是跟他一起衰老的。 刘彻从旁边翻出来一根珊瑚镶珠贝的簪子,亲手帮卫子夫捋顺头发,简单挽了个髻,满意的端详了半天,年少的手艺还在,朕还没老!朝鲜那地方没啥大用,就是海上的东西还算能看,本来是打算挑几个好的,秋天送你当生贺的,现在杨仆和荀彘为了讨好朕,倒是帮朕省了不少功夫,但到底是武人眼光,朕也就看中了几个,这个不错,你就先戴着玩吧。 卫子夫心中一暖,伸手摸了摸,忽然期身上前,凑近盯住了刘彻的眼睛,笑颜如花的柔声道,只有妾身有,还是李夫人也有? 刘彻开始吓了一跳,后又想能得个软玉温香在怀,下意识就顺上了她的腰,却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句,不由气笑,故意逗她,目前只有你有,谁让皇后认错,来得比争宠的还要快呢! 嗯,还不错。卫子夫这才稍稍后撤,满意的点头,谢陛下,此刻没有铜镜,就借陛下眼睛看看,簪子确实挺美。 刘彻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休息处立着的、大大的、一人高的铜镜, 果然出去久了,家中的套路就会换新。 还没等卫子夫跟刘彻再多聊几句,孔立就又在殿外禀报道,陛下,太子请见。 嗯?卫子夫疑惑极了,据儿怎么来了?不是跟他说,让他晚点想清楚再来见刘彻么,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你不知道他要来?刘彻看卫子夫的表情,就明白刘据大概不是提前跟她商量好,来帮忙解围的。 卫子夫赶紧摇头,妾身让他回府思过去了,本是要把事情想清楚才许他来告罪的,而且也没跟他说我来跟陛下认错了。 刘彻忽然有些高兴,难不成据儿是来找自己的,碰巧才遇上这事? 你先回吧,朕要单独见见据儿。刘彻整了整衣服,坐直了身体,精神抖擞的开始自己收拾桌案,像小时候那样给刘据腾了个位置在旁边。 对了!李夫人前两天过来跟朕请安,看她气色不错,比前几次回来见她也好上不止一倍,这段时间未央宫辛苦你了,少府做的也不错。回头等朝鲜新郡立起来,王温舒倒是可以重用,也是你管理下属有方啊。 重用王温舒?卫子夫心中咯噔一下,却不好立马反驳,只能先推脱道,陛下,王温舒也才初掌少府两年,局面刚开,妾身还要用他呢,等明年再给他动一动位置如何? 刘彻想了一下,也就改变了决定,水衡刚刚换了人,阎奉去帮郑当时做平准的试验了,也不好叫你管的人总是频繁变动,就先留他一年在少府看看吧。 谢陛下,那妾身先告退了。卫子夫带着满腔的坦然而来,却满腹心事的离开,王温舒李夫人这两人会有关联么? 再出清凉殿,卫子夫却愣了,原来刚刚孔立和几位侍中的怪异,是因为自己身后,计蕊和詹事府的众人竟然跟着跪在后面。 本来独身的告罪,这下真是轰轰烈烈的脱簪告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犯了多大的事,有多惶恐不安,竟然带了所有人来请罪。 连刘据也是一脸懵,母后,詹事府这是? 这是上下同心呢!卫子夫虽然无奈,却也感动,若刘彻真有什么责罚,詹事府是想着一同承担没有合理规劝太子、匡扶朝政宫务的罪责呢。 你先进去吧,你父皇等你议事呢!别忘了我嘱咐你的话就好。卫子夫送刘据进去后,走到了计蕊面前,喊他们起来。 我跟你们说了,我一人足够,谁的主意?竟然自作主张跟在我身后! 计蕊:是臣。 不,是臣的主意!旁边一个清秀的姑娘抢话道,计蕊大人是护着臣等,可臣不敢欺瞒皇后,跟着皇后是臣的想法,其他同僚也都是赞同臣才跟过来的,请皇后明察! 不!是臣! 回皇后,是臣! 第793页 这会儿倒是抢起来了,卫子夫有些懵,低头看向那个女孩子,难为她一介女流却能在詹事府一呼百应,你叫什么名字,叫众人跟着本宫同罪,理由又是什么呢? 那姑娘歪了头细细听完卫子夫的话,才细声细语的回道,皇后常说詹事府就是椒房殿的臣,椒房殿的臣就是大汉的臣!哪怕地位份例各方面比不上外朝文武百官,却应有不输文武百官的气魄!若椒房殿上下经得起随时的抽问盘查,詹事府更该如此,尤其给外朝的官员展示一下,詹事府也丝毫不逊百官公卿的尽忠职守!皇后如今有错,就是詹事府的错,自然该同担同退!! 倒是口齿伶俐!卫子夫没想到自己日常磨叽的话,竟然真被记住了,伸手拉她起来,怎么平时没有听说过你,詹事府最近在提拔人,也可自荐升迁,你怎么没有来?计蕊,怎么回事? 计蕊有些惶恐,皇后 谢皇后赏识。小姑娘再一次抢话深拜道,不关计蕊大人和其他同僚的事,臣自幼一耳失聪,学文习字落在人后,怕耽误詹事府的事,所以推脱了计蕊大人的赏识,也没敢自荐。 原来如此。卫子夫笑道,那你叫什么名字?等你有一日再办了大事,本宫也好对得上人。 臣,罗倚华,见过皇后! 倚华,真是好名字!卫子夫认真的打量了她几眼,记住了这个清秀又先天失聪一耳的姑娘,今日暑热,你劳动大家来陪本宫,本宫心中很是感动,就赏大家十天的席面,一个月的俸禄,这些就由你来安排吧! 倚华很是高兴,带着小姑娘的兴奋,回头冲大家笑开了才想起谢恩,谢皇后恩典!皇后无事,臣等才是真的欢喜,不敢讨赏,但皇后既然开心,臣也不好扫皇后的兴致,谢皇后恩典!! 谢皇后! 谢皇后恩典! 众人这才浩浩荡荡的跟着卫子夫回了椒房殿。 计蕊扶着卫子夫走在最前面,几次抬头看卫子夫的头发,但笑不语,卫子夫怎么会注意不到,想说什么? 计蕊瞄了一眼那少见的珊瑚簪子,抿嘴笑,皇后,可要破格提拔倚华? 嗯卫子夫回头看了一眼,倚华脚步轻快的跟周围的人说笑,时不时侧耳倾听,小女孩的轻灵惹人侧目,看看她这件事办得怎么样,我才请罪回来,就算得了陛下谅解也要低调行事,她能明白的话,就真的可以破格提拔。但是若要动 ,也等明年再说,王温舒明年八成要走,你们今年要打起精神来,不要露太多的事给他。 少府令?陛下要 卫子夫深深看了她一眼,此刻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才打住话题,先往椒房殿内走去。 第275章 太子抉择 ======== 另一边清凉殿内,刘据做在桌案旁边,略显局促。 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自从十岁后,他即使在刘彻身边,也都单独一个桌案,方便父子两个把自己想放的东西都放开。 刘彻这张桌案虽然大,刘据坐下来却是有些不适应这样狭小的尺寸,过一会儿才感觉好些。 你就是来认错的?刘彻敲了敲桌面,有些生气他的出神。 刘据从桌上的劣质小马摆件上收回目光,稳了稳心神,道,父皇,儿臣本应该听母后的回去思过静心再来,可是心中疑问不减,若是自己随意揣测,就怕走偏了,还要惹父皇母后不开心。所以斗胆来父皇身边做做,请父皇解惑。 刘彻这才略缓了脸色,但依旧板着脸道,你怎么不去问丞相? 若子不知父,又有何颜面去外人面前多言君臣之事?况且父皇如今多往外巡行,儿臣在侧听训时间也少了很多,好容易有个机会,父皇怎么还真把儿臣往外推呢?刘据半正经半轻松的回话,虽然刘彻脾气不好,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只要刘彻动一动眉毛,是真冷脸,还是故意端着架子,刘据自认把他的情绪猜个七七八八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果然,一番话顺下来,把刘彻说得身心舒畅,身型柔和许多,目光也换上了明晃晃的慈爱,我儿想问什么? 刘据抿了抿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地方是真的很随刘彻,刚刚才把父皇哄开心,下一句就忍不住想说些,已经预料到他会生气的话。 父皇会杀了杨仆和荀彘么? 刘彻面色顿时一僵,语气也冷硬不少,军法在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想给他们说情? 我...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刘彻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把胡子气得一起一伏,这孩子,怎么就非要在用兵之事上执着呢!那么大的博望苑,非要当摆设么? 刘据倒不是想求情,也不是想多言这两人的结果,只是不死心,还想来确认一下,是不是刘彻真的暂时不想他往军务一途上走? 如今这样的态度,刘据心中彻底确定了,母后没有骗他,甚至一点夸张都没有。大汉之后缺一位文治之主,刘彻正在照着那个方向培养他。 第794页 刘据无奈的扯了个苦笑出来,怎么办?他想做的事情是绕不开军务的。 看着刘据瞬间低落下的情绪,刘彻也有些不忍心,据儿,这天下是很难长久的安平的,朕想征服四方,难道边陲小地的王就不想征服四方?哪一个当王的没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那些小国之所以俯首称臣友好邦交,归根结底就是打不过我大汉!那这个时候,要不要用兵,要怎么用兵,就是一笔是否划算的买卖,关乎钱财、关乎未来、关乎国体的买卖。朕不是不教你,可兵事不是随意可拿来教习的东西! 父皇愿意教我?刘据眼中一亮。 这孩子,到底是想拧了,不过也难怪,卫子夫就算劝他再多,也不如自己好好解释一遍,刘彻也有了耐心,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政务上,做错了还有得是机会可以更改,盐铁前两年不也做得很差,可及时改过来,就能安定民生,但如果同样严重的失误发生在用兵之事上,造成的损失却是不能弥补的。 父皇是觉得我太年轻,不堪大任么?刘据似乎有些懂了,又没完全懂。 刘彻叹了一声,如今你也做父亲了,你应该明白让一个父亲承认自己的儿子不堪大用,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但朕也是大汉之主,若无对你的心存犹豫,就是对天下的不负责啊!据儿你能明白么? 我...刘据望着已有白发,却依旧精神铄然的父亲,没有给一个听上去让长辈分外满意的答案,而是诚实回答了一句,据儿会明白的。 嗯,听他这样回答,刘彻反而更放心,若真的三两句就懂了,接受了,才会怕,怕他骗自己,其实朕并没有完全把你排斥在外,你有识人之能,也知道现在朕的用兵策略,若能选出更多使节,劝四方来降,将士们出征也就不用那么频繁了。 从西南开始,出使的人大多是从中朝选拔,立新郡也是从中朝和外朝考绩中,择优而派,这几年下来,可以说快把堪当重用的使节给薅秃了。 所以刘彻很希望刘据可以广揽天下英豪,不仅可以填补朝政空缺,也可以找到一批不动而屈人之兵的人才。 至于真正的兵权,有卫青给他撑着,卫伉只要不是太废物,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就算卫伉废物也没有关系。 论私心,刘彻自己是不太想卫伉来接手卫青兵权的,一则是帝王的顾虑,家传兵权太危险;二则,就是自己重武轻文,尚有李广之类的将军心存憋闷,若是换在刘据到时重文轻武,恐怕怎么都要收拾一下卫伉手里的兵权。 收拾自己的亲戚,是什么感觉,只有下手的人才知道。 刘彻做了这么多年杀伐决断的帝王,自己倒没什么,放在刘据身上,却总是瞻前顾后,想他做个完美的人。 兵乃国之重事,也往往伴随着骂名,血腥之气太重,自己求仙一是好奇,二也是真的怕早死 使者?刘据抬头,叫回了神思悠悠的刘彻,父皇,据儿不解,您为何护着涉何? 刘彻笑了,这个问题恐怕很多人都想问,却被涉何的死亡和立马定下的出兵策略给岔过去了,没人再问,据儿此刻能问,是真的遇事周全稳重、理智清醒! 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是汉朝的使者,朕是大汉之主!是番邦之主!!出错该罚也是我想罚,而不会因为要给他们个交代就责罚!涉何是代表朕去的,杀了不听话的人又有何不可?所以让涉何做辽东都尉是告诉他们,做臣子的不听话,就该死!朝鲜还妄想要朕给他们个交代,是做梦! 包括杨仆和荀彘不许朝鲜太子带兵器入朝为质?刘据认为虽然朝鲜没做藩属的自觉,但念在他们也只是经过了卫满后人的教化,在不懂礼仪道义的情况下,也可以稍稍宽容。 可刘彻是对所有藩属一视同仁的,一样的严苛,一样的高傲,一样的态度服气,握手言和; 不服气,大汉也不介意把他们碾成泥,重塑之后归入大汉疆域。 刘彻快速果断的承认,是,朕不是求他们来朝的,跪,就要有跪的样子!一点规矩都不能错! 字字霸气,不容反驳,刘据张了张嘴,却咽回千言万语,只补了一句,西南、匈奴,各处都在看着。元封元年去匈奴的郭吉还生死不知,楼兰、昆明、羌氐、巴蜀,源源不断的使者派出去,各处也都在看朝鲜的下场! 是!刘彻这才露出了满满的欣赏和笑意,一子牵全局,才是上位者的棋局风采!下意识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但见刘据金冠紧束,到底是长大了,手落在肩头,拍了拍,感慨道,我儿,不愧是大汉的太子! 手掌重重的落在肩头,不知道为什么,刘据突然想起来自己立太子那年,匈奴的挑衅。 当年,刘彻说,要自己记住那种感觉和滋味,就是要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想起来吧? 在准备用友好的态度招降藩属和敌人的时候,要保持冷血和理智,记得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过和捅过来的刀剑。 虽然相比匈奴,朝鲜连提鞋都不配,可这么多年也没少折腾事情,虽无大害,却够恶心人的,所以,朝鲜也不能例外! 第795页 文斗和武斗,都是一样难的,每一样都轻忽不得。刘据喃喃道,是不是自己也该以大局为重,不要总想着自己要做什么,利国利民的事自己是要做,但父皇也在做啊,那为什么一定要按照自己想做的事情为先呢? 他身为太子,是不是也应该想想江山现在需要做什么?而不是自己想要给江山做些什么。 或许那件事,也可以等等? 刘据想了想,问道,其实荀彘接连大胜后,就可以收手招降朝鲜,对不对?朝鲜之地,得之无用,弃之不可。但公孙遂白当了济南太守,竟连这点都看不清,反而跟荀彘一起给父皇出了个大难题,所以父皇才杀他的,是不是? !!!刘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否定,只是聊起这次跟杨仆一起的卫山,他是那个不中用的使节。虽然理解了刘彻的意思,却没有武力做后盾,导致招降一事一拖一年。 据儿!你觉得外交是真的礼尚往来么?哪一次不是游走在刀尖之上!死生无常!哪一次又不是以武力为底气,才有慷慨激昂的言辞!你要知道,性命荣辱在使节和文臣心中不是最重要的,律法也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重要的!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声名!自己的声名与大汉的声名! 现在的大批使节,哪有几个比得上张骞?如今他们有兵力震慑作为后盾,还把事办得令人摇头,若换了张骞当初无依无靠的情形,也不知道还能活几个。 刘彻长叹一声,看着刘据若有所思的脸,不禁想起一位故人,朕现在时常遗憾,当时怎么就没感受到子文的难处,怎么就没给他多提供些兵力震慑?他离去的时候没有博望侯的尊荣,有没有觉得朕忽略了他的付出?唉,也多亏你母后和你,能在朕最忙的时候,去照拂他,听说他孙子还是你三姐取的名字,如今也在代郡做得不错,朕心中也能好受些。 父皇在刘彻的眼中,似乎隐隐有泪花,这让刘据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刘彻揉了揉眉心,整个人显得异常疲累,近几年,每次想起这些往事,内心都有难以言说的恐慌和紧张,就像就像就像失去霍去病的曹襄。若说他当时只心痛于曹襄的离去,如今却终于弄懂了几分曹襄当初的状态。 据儿,不要让朕失望。刘彻似感叹又似怅惘,这江山,未来一定很期待有你这样心善柔和的君主。 刘据承载着这样沉甸甸的期待,一时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激动。只是觉得自己内心处,有一点微妙的悲伤,被这样迎面如摧枯拉朽般涌来的信任和看重,敲成渣沫,埋入心中深处。 儿臣,定不负所望!刘据跪在长长的桌案旁,一字一句的答应了刘彻。 他会做一个心善柔和、喜文轻武的太子!! 元封三年,夏,朝鲜斩其王右渠降,卫氏朝鲜被灭,大汉以其地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郡。 此战之中,楼船将军杨仆坐失亡多免为庶民,左将军荀彘坐争功弃市,济南太守公孙遂被诛。 几乎同一时间,楼兰因攻劫汉朝使节,梗阻丝路,被刘彻派去的赵破奴快速攻破国都,最终楼兰王被俘。 但因楼兰王认错态度较好,且派王子来汉为质,楼兰,自此成为大汉附属国。 或被灭,或成为藩属, 决定结局的,大概就是打不过的时候,跟认错的快慢? 虽然朝鲜被灭是个意外,却促成了这样一个令人满意的真理,周围藩属,但凡离得近的,都渐渐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样子。 刘据跟张贺熬夜算军费账时,觉得这个真理,大概是最赚的一项了。 其他方面,实在亏得惨不忍睹! 至于刘彻 过完年,心情甚好的,又带着卫青等人出去巡幸天下了。 李广利急得跳脚,经常跟李夫人吵闹,为什么不让我去楼兰,到手的军功飞了!你还怀不上孩子,我们李家何时能出人头地? 要不是李夫人记着医官叮嘱,放平心态才能容易坏孕,不然早就跳起来暴打他的头了,你去年和六郡子弟一起跟赵破奴比赛,输得爹都不认的情形,都忘了?如此争功心切,你去了也就是跟杨仆一个下场,人家是幸运所以活着,而你就只能是因为是我哥,勉强赎了死罪!! 李广利大怒,我倒是想靠你,你倒是无论男女,怀上一个再说啊! 李延年看着李夫人气得发抖,半个字都说不出,心中不忍,上前好说歹说劝走了李广利。 李夫人却再也忍不住,抱着朱雅哭了一下午,但转头又把舞曲不眠不休的练起来了。 而未央宫的这一切悲苦伤心,刘彻是不知道的。 刘彻反而很是开心,因为在寻仙访道的路上,卫青气呼呼的告诉他,下次要在长安多呆一段时间,不陪他出来了。 为什么?刘彻生气了。 卫青无奈,只好解释,因为常年不在家,卫伉竟然连不疑和小登要成亲的事都不愿跟自己说。热火朝天的领着月皎和平阳公主一同操办,反而显得自己像个外人!格格不入! 第796页 刘彻和公孙贺笑得前仰后合,一个觉得心里平衡不少,一个觉得这个太仆当的,比大司马和皇帝都舒服,美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恨不得能一直这样陪刘彻巡幸到老死的那天! 第276章 忧惧惶恐 ======== 之后的元封四年一年,刘彻是想继续修复祭祀古迹,恢复礼乐的,连带着李延年所在的太乐都忙得彻夜丝竹不停。 而卫子夫本是想探一下李夫人的深浅,再来收拾王温舒的。 还有刘据,也需要一段时间去调整心态和布局。 可老天却没有给他们按这计划走的机会。 本应该是休养生息的一年,却天下大旱,尤以关东地区遭灾最甚,流民以百万计! 丞相石庆和刘据这下是真的连捋一下思路的时间都没有,就投入救灾的事务中了。 不过中途还有了一点小插曲,听说所忠和咸宣等一些官员想粗暴简单的把没有流民中没有户籍的人,直接移到边境几郡。 石庆按耐不住火气,头一次在刘彻面前气鼓鼓的告了一状,说某些大臣不司其职,倒是奏报交得像雪花一样多,也不知道都在说什么,他身为丞相,忙于救灾一时疏忽,想问问刘彻有没有他能帮忙的地方? 刘据跟张贺笑言,还以为太傅受我影响,终于发了一回脾气,摆了一次丞相架子,结果告状竟然还是这么委婉谨慎。 谁让丞相在咸宣和所忠身上栽过跟头呢,这次能扯上一嘴已经很不容易了。张贺调皮的眨眨眼,丞相是不得不谨慎,按理说任何公卿大臣的行为举止,本就是他责任,但陛下已经习惯了越过他去定义公卿大臣的对错,连石家其他做官子弟都不受丞相左右,又何谈其他人?看吧,这状,不告不对,告也是不对,最后陛下责难各位大臣,他自己还要先出来承认御下不严。要不,太子跟我赌一局? 刘据本来对这话不置可否,却耐不住张贺相激,玩心大起的答应了下来。 但最后,刘彻刚令御史大夫儿宽严查惩办传此流言的官员,石庆紧跟着就去承认御下不严的过错,君臣两个一番心照不宣的拉扯,石庆才安心的回到救灾的事情上。 刘据:....... 赌输了,只好按照张贺的清单,乖乖的把自己儿子刘进小时候用过东西,送给了张贺家的孩子,这下气得卫伉好几天没登太子府的门,那明明是他先要的! 但刘据眼睛一转,第二天趁着议论乌维单于使者死在京师之事的机会,顺嘴就把卫伉的需求告诉了卫青。 卫青虽然也没闲着,忙着边防备战,却心领神会的送了大批的衣物用品给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卫伉虽然接得别别扭扭的,一声不吭。 卫青却得了儿媳妇的感谢,每次回府都能看见两个小孩咿咿呀呀的冲他挥手,顿时有什么疲累也都消散无踪了。 卫子夫听说后,笑得前仰后合,难为他们忙得脚下生风,还有闲心互相开玩笑。 心中放下了刘据,她则顺手拽着刑夫人开始理少府账册,凤凰殿歌舞不停,你倒是真坐得住,年纪轻轻的怎么生了一副与世无争的性子,之前看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皇后不还是与世无争?刑夫人把账册学得磕磕绊绊,却仗着有大把时间,尽数消磨在了椒房殿,分外认真。 卫子夫摇头,那是现在我没了兴致!别说我在你这个年纪了,就是再退回去七八年,只要在陛下面前随意笑一笑,后宫其他人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刑夫人怔愣,却又见卫子夫停笔顿了顿,松了口气道,不过是这两年,实权越来越多才觉得那样心中只有陛下一人的日子,略微显得单薄了些......唉......现在若让我过原来的日子,也不是很舒服,毕竟其实得陛下的心也没什么难的,还不如现在这样充满挑战和变数的日子更有趣些。 刑夫人:......,她还是好好看帐吧,王温舒今年虽然让少府拮据着过日子,但前两年的是真过得油水很大。 不过卫子夫又补了一句,但让长安玉价飞涨这种事,我年轻时候有太后在,可是不敢干。 刑夫人面上配合着笑了笑,眼睛却静静盯着手下的账册,关东遭灾,长安建单于宅邸,到处都用钱。 可李夫人一个玉搔头的流言,玉价就飞涨,紧接着拔胡将军郭昌出征的军费就齐了,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刑夫人再抬头,见卫子夫又伏案去勾画什么,?只是悄悄誊写了一份有问题的账册,再没多言,总之军费是齐了,多事之秋就不要横生枝节了吧。 总之这一年,实在是过得兵荒马乱! 所以,当好容易万事初定,听说刘彻还要出去,卫子夫顿时就火了。 不知道朝廷缺钱吗?不知道农桑未复吗?不知道李夫人怀孕要生了吗? 你转悠一圈,又去甘泉呆着算怎么回事啊? 卫子夫去了几封信催他回来,都没有听到动静,最后气得她盯着李夫人的肚子直翻白眼。是不是她真的太仁慈了,以至于连宠妃要生孩子,刘彻都可以放心交给自己主持,他只要回来抱现成的孩子就行? 她忍不住坏心眼儿的想想,自己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来给刘彻点危机感,才能把他多绑在未央宫呢?但卫子夫看着李夫人秋水盈盈的瘦弱身子,又心软叹气,特许她的兄弟姐妹多进宫前来陪伴。 第797页 直到孩子降生,刘彻才像踩着点似的,到凤凰殿去给这个小儿子起名刘髆。 卫子夫简单应付了一下,就拂袖而去,并不想理会这些只会享受成果的男人们! 然而刘彻正在兴头上,李夫人又不肯松手,也没有注意到卫子夫生气的情绪。 帝后就这样诡异的多月不见! 大家各忙各的,谁都没有去调和这样的关系,卫青却去见了卫子夫,姐姐最近生气呢?都这么大岁数了,气出皱纹可不好! 卫子夫头也没抬,我没气,我只是兢兢业业给您和陛下准备巡幸资费呢!怕你俩下次出去,没法抚民,没法修祠,都是因为钱不够! 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卫青却是笑得很开心,没想到我姐姐有一天也会满口钱权,活成了个忠臣模样。 卫子夫瞪着他,甩了一卷烂账,谁还没个清官梦,可你看看,这能成么?要不是流民众多,需要保证京畿周围安全,我才不会那么轻易的放王温舒去当右内史! 王温舒虽然折腾了一番,却把原来水面下的东西都翻到了明面上,姐姐把水衡都尉于德调来少府,陛下又命许守为水衡。一切慢慢改善就顺利多了,不是么? 哼,你倒是对我的事了如指掌。卫子夫冷哼道,难为你这么关心我! 卫青笑笑,这些细则可都是平阳公主说的,但若告诉卫子夫,她怕是要炸,还是算了,时间有的是,姐姐又何必着急。 卫子夫皱眉,你知道我在着急什么,还不帮忙? 无非是劝陛下少祭祀,少巡幸,少花钱。卫青心中清楚得很,姐姐不喜欢鬼神,是姐姐心中无可后悔的事,陛下心中装了太多的忧惧和悔恨,能有个平复的方式,总好过那几年情绪不稳,折腾官员吧? 我就没有忧惧?我就没有悔恨?!你就没有忧惧?你就没有悔恨?卫子夫大声道,这长安的百官公卿,但凡装着点百姓的,哪一个心中没有忧惧与悔恨!?可求神求仙就能有用么?!难道心里不难受就可以当事情从来没有存在过? 姐姐,你不要太过苛求陛下,他也是人!做点什么让自己少些慌张和担忧,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吧?卫青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当初我也是一样的心思,怕自己哪天真死在战场上,或者早一步去,姐姐没人撑腰受了委屈,倒不如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就让姐姐什么都有,像... 像如今这样... 你......卫子夫看着卫青突然红了的眼眶,心中一酸,就是再多火气也都消散无踪了,想起跟他生疏的那几年,竟然是为了这样的原因,真是幼稚至极!火气又忍不住冒出来,你糊涂死得了!你就没有后怕过,万一孔仅和东郭咸阳的事,你没有理智的收手,最后就是板上钉钉的官商勾结!!升迁起落都是小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就...... 卫子夫说着,心中委屈又担忧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加上这段时间的憋闷和压力,眼泪就有些憋不住了。 她那时候知道原委,之所以憋着没说,就是因为生气到了极点,她弟弟那样一个清风朗月、军政皆通的大将军大司马!竟然因为这样一点点的担忧和不安,就敢游走在声名崩塌的边缘!!就敢在权力的泥沼中小心试探黑暗!? 卫青生死拼搏那么久,兢兢业业了那么久,夙兴夜寐了那么久,却要把一腔报国热血和军政之才全部险送于此等忧惧之上么? 卫子夫每次和他生气,都忍不住回想,若不是他自己及时收住手,没有做出错事,她都恨不得亲手给他两巴掌,再去刘彻面前举报他的所作所为! 官商勾结,乱国之本! 平阳公主怎么敢?卫青又怎么敢? 无知!幼稚!!瞎操心!!! 卫青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三姐,我终究是什么都没做,不是么? 卫子夫瞪他,你敢! 我这些年见过太多事,倒是越发佩服我自己。卫青难得说话如此厚脸皮,原来这世上最难的不是从没有走过黑暗泥沼,而是与其擦肩而过时,清醒转身。 卫青仰起头,竟有些孩子气的问卫子夫,你弟弟是不是很厉害? ......卫子夫微红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手边半碗凉茶就毫不留情的顺手泼了过去,伴着一声带着哭腔笑骂,呸!厉害个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青不在意的甩了甩袖子,笑得前仰后合! 卫子夫又陆续扔过去几个香囊、扇子、手帕,笑什么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青一直笑到咳嗽不止,才堪堪停下,带上几分认真的说,我都有这样犯糊涂的时候,陛下承担的....姐姐应该更了解才是,陛下再厉害也不是神,年纪大了,辛劳这么多年,就这点巡幸和求仙的爱好,偶尔放纵一下自己,就不要跟他太过计较了吧? 说着,一声声咳嗽就止不住了。 好好好!卫子夫紧着递了一杯新茶过去,妥协道,不计较不计较,都听我弟弟的,好吧? 第798页 我最近身体也不好。卫青状作随意道,所以近期跟陛下应该是不会出去了,这样也好让姐姐少生气不是?不过姐姐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如让平阳公主推荐几个医官?她到底是过来人,有经验些。 有经验些?医官?卫子夫想了一下,脸上顿时滚烫,羞红了脸,她怎么就养了个这么粗中有细的弟弟,这你也知道? 大姐暗示我的。卫青无辜极了,再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大姐......卫子夫对这个总是默默干大事姐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不过是听医官禀报说二姐有肾气不足、天癸衰少的迹象,就顺手送了自己的补药,大姐就知道了自己也到了特殊时期。 她该怎么说?心细如发,还是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知道了,你管好自己吧! 卫子夫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心中好个埋怨卫军孺,加上被卫青一番话弄得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没有注意到卫青身体状态有异,轻咳不断。 之后的一个多月,因为身体在特殊时期,加上夏日炎炎,卫子夫几乎就没怎么出门,更不知道卫青回府没多久就病了。 还是言思觉得事情不太对,来禀告了卫子夫舅舅身体怕是不太好了,我见言欢姐姐都派人去给阿广舅舅送信,让他速归了! 卫子夫这才慌慌张张的去了长平侯府,看见了脸色灰白的卫青,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眼前一黑,卫子夫就有些站不住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惧和惊慌,几乎在瞬间就淹没了她,耳畔嗡鸣半天,才听到瑕心和平阳公主喊自己的声音,都变了音调。 怎么会病成这样? 月皎雕塑一般靠在床头,一眼不错的看着卫青,木然道,医官查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大病,但人就是好不起来,就是生老病死,自然衰落吧... 什么衰落?你在说什么!卫子夫喝道,我们几个姐姐还活着呢,哪里轮到他生老病死? 月皎这才把目光直直的挪到了卫子夫身上,你吵到他了。 我... 卫子夫还要再说什么,外面一阵报喝,刘彻就大步流星的进来了,仲卿今日怎样?有没有好些? 除了一直守在床边的月皎,众人纷纷行礼,刘彻也顾不上这些,只虚扶了一下卫子夫,都跟你们说了不要日日守这些没用的虚礼。 多日不见,卫子夫一靠近刘彻,就很敏感的闻道一缕熟悉的香粉味,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他这是从哪里来的? 刘据跟在后面,还以为卫子夫是因为突然知道卫青病情,才状态不佳的,上前解释道,父皇日日盯着医官,抽空就来,汤药不断,现在舅舅的病情也没有那么糟糕,所以就没去烦扰母后。 抽空就来?是从李夫人那里抽空,还是从国政中抽空,卫子夫心中冷笑,暗暗记下了这笔账,刘彻,你最好让青儿好起来! 之后一连十天,卫青的状态却急转直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众人心中都像压了一块大石,连带着卫大司马府所在的整条街道几乎都静悄悄的,死寂得可怕! 卫子夫都早起晚归,恨不得住在卫大司马府,除了照顾卫青,就是算刘彻什么时候会来,又呆多久?整个人都是从来没有过的计较,计较刘彻的态度,计较刘彻的时间,计较刘彻都还忙些别的什么? 她心底也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这太苛刻了,计较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但卫子夫控制不住!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和计较!有那么几瞬,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如疯了的好,就做一个尖酸刻薄的皇后,跟刘彻撒泼! 跟刘彻尖叫!撕扯!质问他为什么还有心思去看李夫人?处理无足轻重的国事!?为什么不陪着卫青?为什么不能住在卫大司马府?! 为什么因为其他的事情,就错过那么多次卫青清醒的时候!! 卫青清醒的时候在等他!很想看见他!看见所有人都陪在他身边!为什么刘彻做不到? 卫子夫变得前所未有的冷硬严肃,除了平阳公主和卫君孺,其他人都近不得身,孩子们甚至都不敢多在卫子夫面前晃。 连带着曹宗来服侍的言笑,不过在廊下多磨叽了几句言思,就被卫子夫破天荒的吼了一顿,要吵就滚出卫府去!在这里摆什么公主架子! 这种状态,刘彻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但他也无心计较,只是李夫人几次询问皇后可要回来理事?让刘彻每次晚上回宫时候,都催了卫子夫快些走。 桩桩件件小事挤压在一起,倒是让卫府一入夜,就更加冷如冰窖。 卫大司马府上,灯火通明,烛光摇曳,宛如白昼,寝屋内倒是骤然暗了不少,只有几盏烛光,轻轻跳跃,晃得人心慌! 言思撑着沉重的脑袋,看看卫子夫,看看刘彻,又回头看看疲惫的众人,帝后不走,大家就是轮着休息都不敢轻易走动,她只好鼓起勇气来打破沉默,轻声父皇 几乎与此同时,床上有了翻身的动静,以及闷闷的哼声 月皎几乎是在瞬间就握紧了他的手,俯身过去将军我在,你哪里不舒服? 第799页 仲卿? 青儿? 众人不敢围得太紧,怕抢了他的呼吸,又着急得坐不下,各个伸长了脖子去看,怎么今天才睡一会儿就行了? 卫青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沉多了,醒来也是神清气爽了很多,见到足足瘦了一圈的月皎,竟露出个笑容来你在呢? 月皎一如既往的温柔,是,我一直在,姐姐和陛下也没走呢。 刘彻看到卫青很明显的清明的眼神,不由大喜,仲卿!好多了吧?朕就知道求神明还是很灵的!哈哈哈哈哈,你看你这次就状态好多了,可要吃点什么? 此话一出,周围都呼吸一窒,大多转头去看卫子夫。 卫子夫铁青着脸,强忍怒火咬了咬牙,对一直跪坐在床边的卫伉道,去端点吃的来。 卫伉张了张嘴,也想问候几句父亲,又怕他话说多了太过疲累,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起身去准备膳食。 陛下,太子呢?卫青目送走了卫伉,又见卫不疑和卫登两个人圆滚滚的脑袋凑过来,不由心中一暖,下意识就问起刘据来。 太子还在忙着,你想见他?也不等卫青回答,刘彻转头就一叠声的催孔立,去去去!叫太子过来! 对了,朕还喊了卫广从西南回来,这府里还是有个弟弟帮衬比较好,就是太突然了,他又得了个儿子,恐怕要安顿一番才能启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刘彻絮絮叨叨的,又欢喜又激动,还有些埋怨月皎只知道照顾身体,不懂安顿探病同僚的埋怨。 幸好有平阳公主和卫伉,不然,大司马府就无人理事了。 卫青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依旧不轻不重的握着月皎的手跟刘彻说话,这么晚了,陛下怎么没有回宫? 他倒是想回去歇歇,明日再来,可卫青,你倒是看看旁边那个不大正常的你姐姐! 一副阎王来了,都要生撕人家的样子! 姐? 第277章 司马无人 ======== 卫子夫立在原地,没好气的敷衍道,一会儿就回。 哼!刘彻得意的轻哼,一副终究有人能治得了你的志得意满,转头就跟卫青絮絮叨叨起来,这次八月考绩就不用你费心了,但你得赶紧好起来,明年朕再带你去海上看看。还有啊,听据儿说乌孙要来使者履行当初的和亲提议了,到时候 咳咳咳咳!话没说完,就被卫青猛烈的一阵咳嗽给打断了,月皎和卫子夫同时扑了过去给他顺气,快拿温水! 紧接着刘彻肩头就挨了一巴掌,平阳公主毫不留情的吼道,说说说!就知道说你那点破国事!你就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么?他要休息了,你赶紧走!!!走走走! 言思趁机拿着水,钻到了最前面,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 刘彻则心中委屈死了,自己就是顺嘴说的,又不是想让卫青管这些,朕说的哪里不轻松哎!朕记得,曾经答应告诉你对匈奴用兵的另一层深意,朕现在说给你听好不好? 哎?谁推朕? 哎!你们让个地方给朕! 三个女人齐齐挤在床边,又有一堆孩子递水递帕子的,把刘彻越挤越往外,都快看不见卫青的脸了。 刘彻气结,长长的袖子被甩得老高,就要狠心往前硬挤。 陛下卫青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就下意识伸手去喊刘彻。 众人这才悻悻让开。 陛下 看到卫青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咳得脖子上青筋凸起,刘彻此刻也顾不上有什么炫耀的表情了,紧紧的握上卫青的手,在,朕在!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卫青稍稍借力,才勉强靠在了大枕上,仰起头艰难吞咽了几个呼吸,才瞅着刘彻,缓缓道,陛下,刺史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安心养病,万事都不急。刘彻这下反倒是有点慌了,因为他很明显的感受到此刻的卫青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即使对方已经很努力的在握着自己,却一点力道也无,反而越发抖得厉害。 就像就像是就像是父皇离世时,颤抖又虚弱的手指,轻轻拂过面颊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卫青却在用尽全身力气的努力吐字,出去多次,陛下不提,我也能也能晓意,想常置刺史以监察郡郡县,保吏治清明,军力充盈。可若如秦那般有统兵、监郡、开渠、甚至治狱之权,则地方太守难行其法。 朕都知道,朕已经在想办法了。 这件事不光是关系吏治系统,更关乎军权,全国军事皆听卫大司马安排,刘彻并不想架空他,更是真的只信任他在军权之上的安排。 所以刘彻是真的很想听卫青说一说这件事,脑子里像有个人在奋笔疾书的记录卫青的话一般,而实际上,他却想堵了卫青的嘴,若常置不行,按照管理让丞相吏出刺也是一样的,都不急,今日咱们不说这个。 第800页 卫青却不肯罢休,刚刚咳嗽完,他隐隐有种预感,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陛下太子 太子!!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刘彻也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始终不敢相信,只本能的去满足他所有的话语,来粉饰慌乱不堪的心,快叫太子过来! 卫不疑把托盘递给卫登,嘱咐他好好服侍,就飞跑出了门外,不止该喊太子,该来的人,应该都要来了才是! 平阳公主和卫子夫都觉得两人情绪不太对,对视一眼,卫子夫就立刻附身下去,温柔劝道,青儿,时候不早了,我和陛下先回,明日再说可好? 不卫青发白的嘴唇直哆嗦,呼吸也重了许多,执拗的一手拽着月皎,一手拽着刘彻,等下 死亡,在场的谁都不敢想,月皎却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对卫青每一次醒来都无比的珍惜,这一次更不想让他遗憾,皇后,就让将军说完吧!他一向这样,今天的事做不完,挑灯夜战也不会放下的。 陛下卫青甚至能感受到时间的飞快流逝,却又怕泄漏太多的脆弱会让众人把医官喊进来,抢自己仅剩不多的时间。他只能凭多年积累下的强大意志力,让一切表面上看来,毫无波澜。 好,你说,你简单说说,朕能明白。刘彻这一次却巴不得早点结束话题。 太复杂了,太子能说的明明白。卫青直勾勾盯着刘彻,尽力去解释。 太子?这事,刘彻并没有打算扔给刚刚独自理政几年的刘据,那为什么太子会知道? 刘彻可以对儿子的前途和发展说一不二,卫青这个当舅舅的却不忍心刘据就这样,完全按照大人的想法去成长,哪怕太子可以做的很好,却不是他最想做的。 所以,卫青找了很多次机会去问,最终刘据没有完全把想做的事告诉卫青,却说了当初最着急在军务上解决的问题,卫青无法形容他当时有多么震撼。 太子刚刚及冠而已,竟然可以看得那样远!那为什么就不让他大胆尝试一下? 或许太子之才,远超想象! 臣跟太子一起拟好了关于常置刺史的条陈。是我不中用才去请教太子,求了很多意见 卫青不知道该怎么让刘彻开心的接受这件事情,接受太子已可以独自实现很多想法的事实!他自己在官场这么多年,十分清楚这样的能力代表什么,代表着化经验为想法,化被动为主动,更代表着升迁! 太子若升,何处可迁? 刘彻可以接受同龄人的能干,却无法直接接受后辈的能干和超越,因为那会狠狠的戳伤他的骄傲和自尊,感受到无用和挫败。 可是,若此事是他的遗愿呢?刘彻会不会接受得比较容易些。 陛下,我知道陛下对我好,我死,你便不用顾忌我的得失,只要是对大汉好,该出兵出兵,该分权分权。 卫青!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轻呼出声,一起眼圈红红的蹲下身子劝他别说了。 你在胡说什么!刘彻咬牙道,一点小病,你竟如此不争气! 陛下卫青一阵恍惚,神志已经很难聚拢了,却想拼命去控制自己的嘴巴,多说点,再多说点! 陛下,太子 是,太子快来了。刘彻回答他,转身就冲外面吼,太子人呢!? 陛下太子他若有什么不在陛下意料之中的想法,你多包容卫青自觉已经很大声的说话了,可周围的人,但凡站得稍远些,半格字都听不清。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动作也越来越少,屋内众人也都越来越慌,此起彼伏的叫着,卫青!、舅舅!、青儿!!、父亲!!医官!!! 仲卿!!!! 听到刘彻的声音,卫青似乎本能的激灵了一下,勉强睁开了疲惫不堪的眼皮,见面前人影晃动,姐姐,公主 陛下 卫青喊了几声熟悉的人,依旧重复那句,陛下,太子 是!刘彻几乎是嘶吼着回答他,太子,是朕儿子,朕会包容他的叛逆,会爱他! 太子 太子 沉默几息,刘彻终究是明白了卫青的担心,心中说不上是难过他对自己的不放心,还是伤心他就要离去更多一点。 刘彻紧紧的握着他右手,郑重又认真的承诺道,太子,永远只是据儿! 好!有这句话,卫青就放心多了,脸上也慢慢浮上个笑容来,可笑容未到唇角。 第801页 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被支离破碎的挤出来后,人就骤然一松,彻底放弃了在世间保持神思的挣扎! 青儿?卫子夫伸出手,也觉得抖得厉害,一寸一寸向前去探卫青的鼻息,眼泪铺天盖地,让她根本找不到方向。 父亲!三舅舅回来了!!与此同时,匆匆而来的卫伉,拽着卫广,一脸笑意的跑进来。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卫青虚弱的笑容,而是医官在床前的摇头!和众人瞬间崩塌的悲苦神态! 紧接着就是屋内众人的哭嚎阵阵!声音尖锐高昂,几乎要把卫府头上的天戳个窟窿出来! 发生了什么?卫伉嗓子哑得厉害。 哥!卫登跪扑过来,抱住卫伉的大腿,哭号道,父亲没了啊啊!!!!!!! 父亲?没了 还没等卫伉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人提起,又磕跪在了另一处地方,然后一声断喝炸在头顶,卫伉才机械抬头,面前跪的竟然不是卫青,而是一旁的平阳公主! 压着他吼的人,不是别人,是亲生母亲月皎! 见卫伉没有反应,月皎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跪下!喊母亲! 什么?平阳公主进府以来,卫伉都是喊她公主的。平阳公主没有计较,卫青也没有要求,现在为什么要喊? 平阳公主犹带泪痕,却结结实实被月皎所为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喊!月皎狠狠的打了卫伉一拳,喊! 母亲喊得心不甘,却终究是喊了。 月皎似是心满意足,毫不犹豫的再次挺身而跪,双目微肿,隐隐带着疯狂,公主,我最不听话的孩子,都交给你了!求你成全! 说着,寒光闪过,就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猩红! 月皎!!平阳公主都来不及反应,就见鲜血如泉水一般的从月皎腹部喷涌而出! 母亲!!!床边的卫登和门口的卫不疑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哪里来的刀?怎么会有刀?为什么要自杀!!? 卫子夫拽着医官也惊慌失措的摔了过来,月皎!你这是干!什!么!!! 血都流了一地,人八成是没希望了,医官哆哆嗦嗦掏东西包扎,却也无能为力,皇后,臣惶恐,夫人怕是不行了。 月皎!平阳公主又气又悲,你这是做什么?你让几个孩子怎么办?我甚至毁了你半辈子的心血,你怎么敢放心把这些都交给我?!你给我好起来好起来!!! 月皎却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卫青,幸福又满足,子夫,我不如你的我心里只有自己的男人什么都可以做,可以退让。 他要你活着啊啊啊卫子夫哭哑了嗓子,你这是干什么? 母亲!!卫登似是崩溃到了极点,你为什么丢下我们!我们三个都比不上父亲一个吗? 我看着拼命给自己按压伤口的三个儿子,月皎握上了他们血色侵染的手,转头对卫子夫笑道,子夫,相信平阳公主! 我卫子夫说不出半个字来。 平阳公主却如遭闷锤,整个人都天旋地转,要不是叶葵撑着,恐怕连瘫坐在地都做不到了,月皎,我 我 随之而起的满府、满街、满城、满天下的痛苦声,让人听不清平阳公主的话语,就如卫青最后几个破碎的音节。 当欲说未说之事在嘴边,传说,只有该听到的人,才能听到那如山颂般的音节。 不是破碎的,是连贯的;不是蚊蝇般的,是龙吼虎啸般的清晰入耳! 刘彻觉得,只有最后的几个音节,才是最清晰的,是说给自己听的,荣辱与共! 一如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等你有朝一日清扫匈奴,朕就把最深的一层用兵含义告诉你! 好! 然后一辈子过去了,刘彻知道,他早就猜出,却因没有实现清扫匈奴,而难启于齿! 至于为什么是猜出 刘彻握紧了手掌,,心中低语道,卫青,朕谁都没有告诉过,也不应该告诉所有人,能承诺有一天说给你听,已然罕见。 为什么承诺你? 因为,卫大司马,你对朕来说,是特殊啊! 你能听到吗? 元封五年,夏,卫大司马大将军青薨!!谥号烈,赐陪葬茂陵,墓冢状阴山! 月皎的丧礼同办,葬长安城外梁家酒馆旧址。 她在那里,送过她的将军一百一十三次! 丧事,是个悲苦的活动,丧礼则是个,磨人情绪的活动。常常任你有千般悲苦,万般悲伤,若礼节繁杂,熬人心血,再多的情绪也都可以冲淡了。 西羌、西南、西北等地请求进长安参加丧礼的奏报越来越多,刘彻无心理事,都交给了公孙贺,只要安顿好当地边防和军务,都可以进长安来祭奠卫大司马。 第802页 李息等批复的时候,急得满嘴起泡,一把年纪,也不知道是怎么撑着多日未睡,又日夜兼程的进京的。 长平侯府满目皆白,却人影攒动,来往见礼祭奠,抽泣哀嚎,断肠勾魂,日夜不绝 第278章 怎么能乱 ======== 宣室殿内悄无声息,孔立站在刘彻身旁,内心忍不住担忧。 自从卫大司马开始治丧,陛下去过一次之后,就一反近年来的松散状态,开始规规矩矩的早起早睡,用膳也不再贪嘴多吃,甚至捡起了日日舞剑的习惯。 除了翻看古籍,就是批阅奏报,当然,除了急事,也没人不长眼的来刘彻面前絮叨些无关紧要的,就是公孙卿和桑弘羊,也都多日未见。 这和当初霍大司马走的时候,截然不同。 这种时候,越是平静,越是可怕!尤其是陛下竟然还思路清晰的跟太子讨论起了刺史的设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然而相比刘彻的思路清晰,刘据却常常走神。 据儿? 据儿! 刘据!! 刘据这才回神,急忙告罪,父皇,儿臣有错,是又走神了,请父皇责罚。 根本不怪刘彻,刘据自己都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次的神。宫外是自己的舅舅在治丧,宫内却要却要冷静理智的讨论国策,还是舅舅死前心心念念要父皇听取自己意见的国策。 舅舅听了一辈子父皇的话,站了一辈子父皇的立场,理解了一辈子父皇的喜怒哀乐,最终却是惦记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惦记着自己隐隐的遗憾委屈! 既没有强硬的要求自己做一个大汉需要的太子,也没有要求自己做一个放弃个人理想的太子,舅舅用了最温柔润和的方式,告诉了他们父子二人。 只要认真且用心,万事可为;只要万事可为,做什么都有机会! 不必遗憾,不必强求。 这样好的舅舅,这样好的大司马大将军,刘据一想到自己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心中就忍不住抽痛!痛得他涕泪难收!痛得他心肝俱裂!!痛得他心神难拢!!! 然而刘彻还在上首,愤怒的敲着桌面,你在想什么!!事关各郡民生之根本,官吏之清明,人才之选用,你此时恍惚,是为了等将来出了错漏,朕杀郡守时,你再来求情以显示的仁慈之心吗? 刘据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清醒的思考,儿臣不敢,儿臣当时与与大司马已然昼夜反复斟酌多次,既然丞相史监查与监御史监察之责,常有并行冲突或互相勾结之事,则不如设刺史于御史大夫之下,于郡守、郡尉及监御史之上,且与丞相责权分开,或可保吏治清明!其中各项条陈已然是儿臣全部所想,至于父皇所说,如何保证刺史监察不瞒私 简单陈述了一下前因后果,给刘据脑子思考留出了一段时间,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现抓一个想法,或可请御史大夫时时考评,如监御史一般两年一调。 所以从丞相之中分出来的权力,你又给了御史大夫?刘彻冷哼道,那御史大夫就不会成为第二个欺上瞒下的重臣? 刘据被问住了,飞快的想了想,终究是坦诚的认错,是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提点。 你是思虑不周吗?!刘彻气得大喊,你是现在没了思虑的心思!!朕在封禅那年就废除了监御史监察郡县的权力,就是怕有些人不懂当地民情,乱查一气!你再看看你这奏报,明明都已经考虑到了要把理政、军权等与刺史之权分开,为什么就说不出一个让刺史专注于监察郡守,莫理其他权责的策略呢? 人心啊!!!!官心啊!!!刘彻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心怀天下博大无私,没有利益,谈个屁!东方朔你不认识吗?他这样已经算不错的官员了,还是要生计官职为先!监察的官员,原本是有行政之权的,现在没有了,你如何让刺史死心塌地的行权?就为了忠心呐? 一番反问下来,刘据心乱如麻,更是无从接话,只能沉默半天,父皇息怒,儿臣回去再想想,一定争取给父皇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还要想?刘彻真的被气笑了,他是脑子被锈住了么?自己都提醒到这地步了,为官,除了天下生民这种理想抱负,就是为了权、钱、名,只要在这三个地方做安排,还有什么掌控不了的? 刘据往常都是反应极快,何时变得如此迟钝? 走走走!刘彻放弃了,你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事上,既然你如此的放不下仲卿的丧事,你就去忙吧,什么时候调整好状态,什么时候再来做事! 父皇刘据被戳中心事,有些惶恐。 刘彻却说不出悲喜,只是难掩疲惫,道,你不在状态,强留你陪朕议事也是枉然,你走吧!朕帮你们改最后一笔。 父皇儿臣刘据想解释什么,却脑子空空,半个有用的想法都没有,只好挫败的跪坐在原地。 第803页 刘彻看着就来气,婆婆妈妈什么样子,让你走就走!明年朕出去之前你调整好状态就行! 明年还要出去?刘据没敢把这句话问出来,侧头看了看孔立,见他使眼色也让自己走,才起身告辞。 孔立新换热茶,上前给刘彻按摩道,陛下也累了吧,不如休息休息。太子到底年少,又是个重情义有孝心的,才会一时状态不佳,陛下慢慢教导就是了。 刘彻没有回答他,只是长叹一声,说了一句差点吓死孔立的话。 若朕死时候,他也这样,朕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是该哭天下几月无主理事,还是该笑儿子孝心至纯 感受到按摩的双手一僵,刘彻转头斜晲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问,你是不是觉得卫大司马走了,朕的反应过于冷静了? 孔立吓得瞳孔一缩,立刻跪下请罪,奴不敢!奴只是担心陛下心中憋着难过的情绪,再伤了自己的身子!卫大司马有灵,也是不忍心看到的。 这些日子来奏事的人都少了,桑弘羊、公孙卿、所忠、儿宽,平时跑得勤,现在还不是怕朕?怕朕心绪烦乱随意安排,怕朕喜怒无常随口生杀!呵!刘彻自顾自的冷笑,你们都不了解朕,没了卫大司马,朕还是陛下,还是要坐朝理政!朕不能乱! 朕得把他想做的事做了,把朕想做的事继续做,把他想朕做的事,做到了! 刘彻喊了孔立起身磨墨,继续看奏报,边看边圈写,越写越乱,越乱越写,几篮的竹简写完才渐渐条理分明。 孔立看在眼里,心中酸涩难言,这样乱又清晰,清晰又乱的反复循环中,也就只有刘彻在自欺欺人的自认保持清醒理智,恐怕刘彻自己都不知道,他已无数次在半梦半醒间,似有若无的低语,仲卿朕,怎么能乱呢 ~~~~~~~~~~~~~~~~~~~ 未央宫安静,并不意味着外面的长平侯府安静。 就若说当初霍大司马的丧礼,除了有许多军政官员,其他前来祭拜的人都是慕名而来,常叹息扼腕! 那卫大司马丧礼,除了各级官吏、各地诸侯、宗亲,更多了许多敬仰而来,长涕掩泣的各色人等,包括游侠、平民、豪商...络绎不绝,昼夜不停。 若说全是来哭的,也不尽然,毕竟丧礼第三天就有八卦的宗亲前来平阳公主面前打听,这长平侯爵是不是该换人了?听说卫大司马没留下话来,反正都不是你亲生的,三个儿子选一个最听话的承爵不是很好么,那最小的还没定亲,你不如选个好姑娘嫁给他,总比那个曾经矫诏的卫伉好! 卫青没有留下话来?那是因为他对自己信任,对刘彻信任,长平侯爵不给卫伉继承,给卫登,难道就能落在他们这群吃闲饭的人手里? 平阳公主冷冷的丢下一句,卫伉喊我母亲,丧事办完,他就是长平侯!!再敢多说,本公主拔了你们的舌头,再从族谱中将你们除名! 说罢,叫小小的曹宗领着一帮人,连打带敲的把这群人给赶出了长平侯府! 卫伉已然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了,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很多的责任要担,长平侯爵是不是他的,都改变不了他是卫青儿子的事实! 很多祭祀之礼,没有人可以替代他! 而且卫府不只有父亲的丧礼要筹办,还有母亲的!外人看起来两人丧礼有区别,在卫府内,没有区别! 卫不疑和卫登则迅速靠拢在卫伉身边,没日没夜的忙活着所有的一切。 但三人毕竟没有什么经验,卫伉妻子和卫不疑新过门的妻子,能堪堪支撑住后勤,就已然不易。而言笑等人,因公主身份出不了面,能帮忙的事也都有限,以致丧礼开始,众人都避免不了的手忙脚乱。 公孙贺干脆领着妻子儿子,就住在了长平侯府,陈掌和张坐也常常过来帮忙,一起处理丧仪等事的安排。众人一忙起来,局面才逐渐条理分明,渐渐冲散了些许的悲伤。 匆匆回来的卫广和张衿,并不熟悉这些俗务,可又不愿闲着,正好跟外院迎来送往的卫不疑、公孙敬声一起接待来客。而且两人到底是长辈,很多卫不疑和公孙敬声处理不好的事,正好出来压压场子。 尤其是一波又一波的旧将,公孙敖、苏建、李沮、田任、雷被大多是从各地赶来,呆不了多久又要回去。尤其是年苏建、雷被这种,年龄都不小了,总要抽调人手看顾,卫府安顿不下,又不愿住驿馆的,都安排去了如今空着的公孙贺府上。 公孙敖对此颇有微词,能来的官员岂不都是日后关系,安顿在公孙贺府上,岂不是便宜了他?锦枫没好气的追着他打了一院子,才让他乖乖闭嘴继续到卫府帮忙,她则日日进宫去陪卫子夫。 在所有旧部中,从西羌奔马回来,身心俱疲的李息,最为执拗,仗着李驰和言乐跟他一起回来,前几日非要住在长平侯府,结果半夜执拗去守灵,哭晕在牌位前,府内医者折腾半宿才把他从鬼门关拽回来。 等到身体好些,在卫府中抓了刻意躲藏的他好久,才被卫广、张衿贺公孙敬声,强硬的连抱带扶的出门,还在不放心的叮嘱,我都说我没事,你们...哎呀,不要架着我走,我没老呢!放下来放下来! 第804页 放...放下来,唉!俩人咋那么有劲,一定是我最近吃少了。 阿广啊,卫家就数你最野,很少顾家,可你二哥疼你的心一点不比别人少,宅子和地都给你留得好好的。 在最后帮忙拿东西,小步追着的张矜鼻间一酸,比卫广还要快的落下泪,自己一家四口幸福美满在外,从来没有想到威风凛凛的二哥,竟然说走就走了。 那可是卫大司马!!从来没有人试想过,他走了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他怎么能走呢? 李息比卫青还要年长,打击之下,越显老态和悲恸,颤抖的手抓着卫广紧紧不放,西羌不能长久离人,我就要走了。昆明这两年不太平,西南也离不了人,我看卫步也呆不了多久,你可要在府里多呆一阵子,什么时候小驰和公主回西羌,你再动身,你也照顾照顾... 李息将军。 因快步走到了大门口,旁边与他们擦肩而过前来祭奠的人,逐渐增多。有几个认出李息的,远远行礼,避身而过,没认出也都极有眼色的没有打扰。 不合时宜的声音喊出,让他们四个都愣了,顺着声音看去,才见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站在门槛外面,身后领着不少人,一齐端端正正的行礼。 霍光?他不是来过了么?公孙敬声往他身后看去,心中一跳,面上就有些隐隐发黑。 虽说得了陛下允许,可让所有愿来祭奠卫大司马的人,不分层级,都可来行礼上香。 但为了方便安排,别都堵在灵堂前吵扰,其余校场、书房等地,都设了祭扫之地,按照身份不同,各有安排。文官有文官该行礼的地方,武将有武将行礼的地方,宗亲、诸侯、平民、游侠等各有其地,他带自己的父母来是什么意思? 到他可以去的地方行礼?还是去平民祭拜的地方行礼? 公孙敬声对他总带家人来添堵的行为很是头疼,但手下还搀着李息,只好先道,奉车都尉来了,请略等等,我送完李息将军再来引你。 奉车都尉...李息似乎努力的想了想,才喃喃开口,原来是去病的儿子啊,这么高了。 ......卫广和公孙敬声脚步一顿!李息将军刚刚说什么? 臣,是霍大司马的弟弟。霍光逆光而站,辨不清情绪。 弟弟?李息敲了敲花白的头发,似乎在努力的疏通思路,但终究是败下阵来,我老咯!那小子兄弟袍泽一堆,我真是记不起来你该是哪个娃娃,唉,罢了,你将来若失安平一方,大家就都是兄弟嘛,你喊我一声兄长也是可以的。 ......霍光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而卫广、张矜、公孙敬声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担忧的看着李息,这状态..... 不管怎样,也不能在门口停着,公孙敬声赶紧扶着李息出了大门,准备交给外面守着的奴仆安顿回公孙贺府上休息。 公孙敬声和卫广扶着李息迈上门槛时,张矜就站在他们几步之后,恰到好处的让出空间方便他们交接。 众人看着也并无什么不妥,张矜也极其自然的挪了目光,与霍光静静对视,颇为友好的互相打量。 而卫广见有一堆奴仆来接,左右却空间不够,虚虚递了一把李息,就让出了地方,就势偏头往霍光背后看了一眼。 只是很随意、飞快的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偏头对视上了霍光的父母,又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一样,划到了李息离开的背影上。 整个动作完成得非常快!甚至头都没有偏上几寸! 霍光没有注意到,李息没有注意到,公孙贺没有注意到,迎上来的奴仆没有注意到,若不是张衿心中有数,也根本注意不到卫广的动作。 然而就在李息下了台阶后,卫广收回了迈出的一条腿,还来不及退上几步,霍光就听到身后几声轻呼,一直站得好好的父母,互相拽着彼此,萎顿在地,瑟瑟发抖。 父亲?霍光赶忙附身去检查,却见两人手指冰凉,冷汗簌簌而下,不像生病,倒像是被什么吓到了,母亲?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张矜上前在卫广身边站定,两人默契的飞快碰了一下手,又淡漠端庄在门槛后,双双站定,奉车都尉不如带两位老人家回去休息吧,心意到了即可。 来人,叫医者同行。张矜吩咐出声,外门口守着的几名医者才快步上前一位。 我不能进...霍光的父母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此时瑟缩一团,像是失魂一般,看着无比可怜,两人嘴里还在断断续续的哼唧。 我不....我来...我没想....我不会.... 卫....大司马... 大司马...我想... 不能不能!说着,霍光的母亲竟呜呜的哭了起来,拽着霍光就往后蹭。 霍光被拽得跌跪在地,不住急问道,医者,我父母可是中暑了?还是有什么问题? 医者简单看了一下,抬头看向张矜,眼皮微动,大约是激动过甚,暑气上头,还是多卧床休息的好。 卫广点点头,霍光,你还是带着令尊令堂回去吧!卫府这里人来人往也安顿不好。至于祭礼... 第805页 张矜恰到好处的接话,微微低头,我们代领各位心意,还请,保重自身! 后四个字说得异常重,霍光着急也没有听出什么不对,霍光的父亲却明显的身体一抽,也拽紧了霍光的衣袖。 卫府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一堆人围上去,把连门槛都没踏进来的两位老人,手脚麻利的抬上了车。 霍光抱歉极了,这个时候,他最不想的就是没有帮上忙,还给惹出了意外和麻烦。 卫广却大度的摆摆手,家人重要,去吧。 霍光走出三两步,又回头郑重一礼,才登车而去。 门口前来祭拜的人流,依旧络绎不绝,但大多心怀悲痛,即使注意到这边出事也不会太在意,毕竟在长平侯府门口哭晕过去被抬走的人也不少,并不奇怪,只有几个好奇的人,看见霍光,投过来几缕好奇的目光。 卫广和张衿抱歉的冲周围被打搅的人群,歉意行礼,好奇的众人才收回目光,远处回礼。 等公孙敬声也送完李息回来,张衿和卫广才挽着手,一起转身进了府内。 公孙敬声羡慕的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才道,三舅舅,你别把李息将军的话放在心上,二舅舅从来都没有要你们回来为卫家贡献些什么的意思。我知道你们在长安不方便,若不是平阳公主在这里压着,南宫公主怕是又要找你们麻烦,所以这边丧礼忙完,你们就走吧!我会多来帮忙的! 敬声长大了,到底有家的人了,知道照顾人。张衿慈爱的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卫广,眼中不是安慰,而是心照不宣的神秘。 为卫家贡献些什么? 卫广虽然说多年不在卫府,却在这事上从不心虚。 至于为什么 或许卫霍两家都忽略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卫青和霍去病飞黄腾达之后,郑家和霍仲儒没有上来认亲,甚至联系都不敢有。 真的是因为他们觉得高攀不起,不敢前来?或者自觉有愧,不敢出现? 第279章 人走茶凉 ======== 张矜转头看向卫广,公孙敬声看不到她的神色,却正好能看到卫广的。 卫广猝不及防,变不出个面有惭愧的表情来,只能继续面无表情的颔首,表示赞同公孙敬声的话,目光不经意扫过,就见远处的张坐站在廊下冲自己摆手。 卫广确定了一下确实叫的自己,不是张矜,才嘱咐了公孙敬声几句,快步上前,行礼道,父亲,有何吩咐? 张坐看着张矜和公孙敬声走远,才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之前送你和小衿走,你在城外答我的话,竟然不全是真的。 卫广眉间一跳,却转瞬即掩,不动声色的道,父亲说笑了,阿广此心赤诚,不敢不真。 心是真的,话不是真的。张坐抬眼看了看卫府的大门口,暗示含义不言而喻。 就是很小的一个动作,跟前的人都没有发现的,张坐站这么远竟然都捕捉到了!卫广不知道是该忧心日后在长安要多么谨小慎微的做事,还是该担心眼前要先怎么遮掩过去。 不过张坐也没有逼他给个解释,而是转头就说起了别的事,当刚刚的一切不存在一样,你抽空去一下陈掌府上吧!你大姐在卫府抽不开身,皇后去了好几次都没有把你二姐叫过来,更别提给卫大司马上几柱香了。越是人多眼杂,越是有人挑礼,她终究是霍大司马的母亲,还是有很多人盯着她的。 卫广无奈,又是谁在乱说话? 李夫人的姐妹。张坐也没有瞒他的意思。 前几天卫大司马的丧礼刚刚平稳,李夫人就抱着孩子哭哭啼啼的找上了皇后,非说医官属无人尽心,弃皇子高烧于不顾。 闹得渐有风言风语说医官属尽被长平侯府所用,以致宫内贵人无人照料,皇后不得不少来了长平侯府,回椒房殿坐镇。 不过最后五位医官医女尽数回宫,皇子刘髆也没迅速好转,言笑听闻,领着颜八子和出嫁的言慧前去探望,在刘彻面前哄睡了一直哭闹的刘髆。 李夫人这才得了刘彻拂袖而去的一句呵斥,不会照顾孩子,还生什么生!折腾事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言笑什么都没说,领着言慧就坐在外厅,听颜八子细细指导犹带泪痕的李夫人半天,才命人调换了一直服侍皇子还挨骂的医官,既然李夫人看不上你们,你们就继续去长平侯府待命吧!毕竟那边哭晕需要诊治的人,醒来不会骂你们。 隔天,刘据又拨过去许多药材和人手,有太子和卫长公主撑腰,哪怕刘彻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其他人谁也不敢再在暗处多言长平侯府祭礼的待遇。 但是......卫广坦白讲,虚情假意来祭拜的也不少,李夫人姐妹的议论甚至都不够他给个眼神的,但,卫少儿的丈夫陈掌,毕竟在太子府做詹事。 这事放在当下,说敏感也敏感得很,卫广不得不走上一趟。 可在陈府门口,就碰上言思扶着卫子夫走出来,卫广上前,见眼底青黑的卫子夫摇摇欲坠,难免心疼,三姐等我,我去试试。 反正也无计可施了,让卫广试试又何妨?卫子夫见距离宫门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就找了个石桌坐下等。 第806页 等......等啊等...... 宫灯在昏暗的夜色中渐渐明晰,卫子夫再一次放弃了希望,在言思的搀扶下,费力起身,罢了,我们回吧。 母后,我们改日再来。言思急忙安慰道,总有一天... 哪还有总有一天呢?言思猛然住了口,双眼微红的去看卫子夫,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原来长辈没有那么多时间能等了。 就在将要登车的时候,卫广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三姐!皇后!! 卫子夫猛然回头,只见手脚慌乱的卫广拽着一身素色衣衫的卫少儿,远远冲她喊,皇后,等等二姐! 二...二姐......卫子夫连眼睛都不敢眨,慌乱的摔下脚凳,跌跌撞撞冲卫少儿走过去,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言思一开始没扶住卫子夫,就不好贸然出手去够她的衣角,生怕再拽倒了母后,只能在后面紧跟着。 卫少儿在卫子夫泪眼婆娑的奔过来时,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冷漠的看着她一路磕磕绊绊,委屈难过。 二姐...二姐,你...喉头哽咽,卫子夫仓皇又无措的站在卫少儿面前,双手欲伸却放,喃喃半天,才鼓起勇气,二姐跟我一起去送送青儿吧...日后,日后去祭拜父母,就再也没有他了。 卫少儿原本冷漠的脸,骤然变得更有些狠戾,你拿父母威胁我? 我...没有...卫子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就是...青儿走之前,提起二十年快到了... 卫广赶忙插嘴,二姐,你答应了我的。 答应了也可以反悔。卫少儿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直直的看着卫子夫,出口的话语越发如寒潭般冷冽,还有人答应会照顾好我儿子的,没做到也没有什么惩罚! 卫广:......二姐,去病的事也不怪... 二姐!卫子夫努力把眼泪收回去,打断了卫广的说情,二姐既然出来了,又何妨走一趟?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好!卫少儿也很干脆,几个问题而已,答不出来,莫再请我! 这个二姐,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多了,要是想故意为难人,哪里有说不出来的?卫广着急:二姐... 言思也在一旁求情,二姨母... 行不行?卫少儿不为所动,一眼不错的看着卫子夫。 总归是个机会,哪有不试的道理,若是错过,他们姐弟此生就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了,卫子夫压了压情绪,行! 仆多哪年死的,你可记得? 言思和卫广双双皱眉,仆多是谁?平民小卒什么时候死的,问卫子夫,这不是存心为难人么? 卫子夫却一愣,大脑却本能的脱口而出,元鼎...三年,阿襄走的那年。 卫少儿眼中这才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司马破奴如今在哪? 武威郡。卫子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答得也认真了许多,任郡尉。 高不识呢? 去了西南,跟路博德在一起。 或许没有料到卫子夫答得这样快,卫少儿的声音不自觉少了些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田千城呢? 听到这个名字,言思整个人差点跳起来,生怕一张口心就从嗓子眼蹦出来,手指瞬间拽紧了衣袖强行把几乎要喊出来的尖叫咽了回去。 卫子夫却在一旁毫无所查的回答,在八校尉中任长水校尉。 ........ ............. 紧接着,就没有问题再出口了,只有卫少儿一双美目,渐渐微红的打量着卫子夫,眼里如有风暴掩藏在沉默与平静之下几寸处,似要稍有缝隙,就会以山崩地裂之势吞噬一切! 行...半天,卫少儿才从牙缝挤出来一句,算你还有点良心! 我... 没等卫子夫再说些什么,卫少儿也不用人扶,绕过她,大踏步的往门外走去,我这样一身素服多年,也不用换装了吧。 这是要去长平侯府了?卫广顿时反应过来了,喜不自胜的跑着跟上去,不用! 卫子夫却像骤然失了力气一般,靠在言思怀里,僵硬转身。 母后... 无事,我们赶紧去,也好按时回宫。 好... 姐弟五人,终是齐齐的聚在了卫青的灵堂,大概也算是在霍去病走后,头一次的无人缺席的团聚吧! 陈掌和张坐很有眼色的阻止了再来祭拜的人,只留了他们五个在。 殿内静得吓人,也不知最终站了多久。 卫子夫第一个走的,要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去;卫步第二个走的,他必须连夜回西南;然后是被叫走的卫君孺、卫广... 不过很快,卫广又折了回来,悄悄问还在守着的言思,指着前面仍然站在卫青灵前的卫少儿,问,你知道刚刚二姐问的人,都是谁么? 言思白皙的脸庞在烛光下,明暗不一,难得看出来几分沉静,都曾是霍表哥麾下的人。 霍去病原来的部下...... 第807页 只剩这么几个了?卫广皱眉,他还记得有吴渊、赵破奴... 这几个...言思声音很轻,大概只有这些人,未曾去看望过姨母吧...... 哦...常去看望卫少儿的,陈掌见了,自然会在太子和皇后面前安排,就算不能建功立业,也不会让这些将军晚景萧疏。 至于没来的,不是忘了霍去病,就是不想攀附卫家,卫广想,不管那些人因为什么,卫少儿都不想霍去病曾经的手下,经历人走茶凉的场面。 又有人来喊卫广去处理事情,之后忙得团团转的卫广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个问题想问言思的。 那,言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 元鼎五年夏,赶在卫大司马入茂陵之前,刘彻利用短短的三十六天,把置刺史部十三州的诏谕传遍了天下! 刺史以秋分行部,御史为驾四封乘传。到所部,郡国各遣一吏迎之界上,所察六条。 然而只有刘据知道,有关于刺史及其部下的责权建议,他和舅舅写的,刘彻一字未改。 唯一动了的,就是那天刘彻反复问他的事情,刘据最后没有想出来解决办法,刘彻却做了一个破天荒的设计。 自古俸禄与官职高低都是同步的,千石、百石、十石,官职也从高到低。 但刺史,却改设其位于郡守之上,俸禄却低于两千石,为六百石,也就相当于郡守之下的一个丞的俸禄。 总的来说,位高权重俸低,刺史如果想要俸高,只能努力检察郡守职责以求升迁。 刘据看着抄录的最新奏报,陷入了沉思,他跟舅舅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在现有情况中,协调官职权限,却没想过,也可以这样新设官职。 舅舅说,让自己一定要看父皇是怎么改刺史制度的,就是听这种敢破陈规的思路么? 原来,文治官制,也是可以如此新奇有趣,让人觉得豁然开朗、焕然一新的!? 舅舅,我想我明白了,什么叫你说的万事可为! 在接下来的求才诏下达之后,刘据精神抖擞的开始了忙碌,连回答刘彻问题都音量大了许多。 刘彻望着脚步轻快的太子,突然有些迷茫,是不是自己的真的折腾太过了,怎么都无人可用?仲卿,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无人回答。 孔立在旁欲言又止。 刘彻才突然回神,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卫大司马入藏茂陵的时候,记得提醒朕出席。 诺。 皇后怎么样了? 孔立不知该怎么掩饰,只好坦白说,自从邢夫人帮忙处理宫务后,几乎隔一天就去长平侯府,每次...都不太好。 去长平侯府....... 刘彻想象了一下,他大概没有卫子夫那样坚强,敢经常去见那样哭嚎阵阵的长平侯府。 但是她现在状态不好,那最后下葬那天怎么办? 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刘彻吩咐,告诉椒房殿,等卫大司马下葬那天,朕陪皇后去。 诺... 就在孔立以为刘彻快睡着了,又看到他豁然睁眼,那天长平侯府席上应该会有不少人吧? 这孔立摸不清他的心意,略有些身份的都会去长平侯府吧。 刘彻欲言又止,如今刺史正在选人,也不知道卫伉有没有关注到这事给丧礼带来的影响?若众人知道他会去,恐怕藏着不知道多少龌龊心思去吃席!没得脏了他的卫大司马的府邸! 卫伉这小子也不知道把名单拿来给朕看看 孔立这怎么合礼数?还有平阳公主和公孙贺在,卫伉问谁都不会问您啊! 刘彻气鼓鼓的自己嘟囔,当初他老子娶月皎,还是朕帮着拟的宾客名单!到他就把朕看外了 孔立没敢说话,只当刘彻在耍小孩子脾气,适当附和两句也就哄睡了他。 然后才去椒房殿传话。 第280章 若初相识 ======== 众人都知道卫大司马的丧席,刘彻是一定会参加的。所以前来参宴的人,自然是能来尽来。 既然来坐席,总有靠前靠后之分,三三两两的官员,总要聚在一起,小声谈论些来往之人的八卦。 因为月皎种树的原因,长平侯府的院子并不是完全的规整,被分到一处略显偏僻的座席上的几人,忍不住出来在旁侧的小花园走动,一边摸着树上的刻痕,一边透过隔墙,对来往的人品头论足。 一位御史问道,那位穿灰色衣袍的人是谁? 正在四处打量的官吏转头看了一眼,随口答道,成安侯韩延年,是韩千秋的儿子。 哦,原来是南越反叛时,自请出使却被杀的那位韩将军的后人。大行属下的一位官员想了起来,补充了家学渊源。 紧接着一位侍中就接话道,是,陛下当时为了展示南越必灭的决心,还封他为成安侯。 旁边有人疑惑,是为了决心么? 那不然为什么?侍中不悦的皱眉,韩延年除了会放豪言壮语,最后是全军覆没死的,还有什么军功值得荫封。 第808页 啧啧,真是父荣子享。 侍中的话音未落,身侧有个一直没说话的人,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见众人都立刻转头看他,他才直勾勾的看着韩延年消失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长,随即又快速往四周瞟了两眼,小声调笑道,若我死可换我儿子享受列侯的待遇,我也愿立死。 因远离人群,又地位低微,自觉压根不会有人注意他们,所以在意会到这句话真实意思是在指谁后,纷纷默契的互相交换起眼神来,嘴角若有若无的飘着嘲讽般的笑容,以表达对这个交换真理的认同。 既然你这么想以身报国,我看你日后也不必来期门当值了。 说话的人,陡然被人从背后拎起,连惊呼都来不及就被瞬间堵了嘴,周围几人惊慌回头,却都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上了年龄的公孙敖依旧是风采不减,一双微红的虎目喷火似的看过来,几乎要把人烧死。 刚刚嘴碎搭话的几人,顿时都哑了嗓子,谁都不愿意也不敢惹这位莽夫。 虽然也是没什么战功彪炳的将军吧,但是人家没少出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刘彻就喜欢人家的莽撞简单啊!而且公孙敖是六郡良家子出身,年轻时候跟陛下好,又跟卫青有过命的交情,就是躺,都有躺赢的资本。 不管怎么看,都是他们几个人能惹得起的。 在卫大将军的丧席上,你们也敢大放厥词议论已逝之人,良心都喂了狼吧?公孙敖冷哼着,用那双铁腕,毫不留情的晃了晃那个说父死子享的期门,李息将军在西羌都听到了与匈奴劝降的不顺利,一把年纪,人都糊涂了还想着请战,别说你能杀几个,就问你可有半分志气? 公...公孙那人被勒得够呛,赶紧求饶,我一时糊涂,绝无坏心!你...你怎么好冤枉我? 是啊是啊! 旁边的侍中赶紧附和,父死子继,也是伦常,臣等没有其他意思啊,将军快松手罢,闹出事来,卫大将军在天之灵也难... '安息'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结结实实挨了公孙敖一记窝心脚! 虽然文人也都习武强身,但相比杀人的习武,还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侍中爬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周围人也都吓傻了。 公孙敖却分外嫌弃,声音洪亮的怒吼道,滚!你们不配出席卫府的丧礼,把你们踢出去都嫌脏了我的脚,自己滚! 可...可席面还没开呢!算时间陛下和皇后也就是刚到卫府吧?他们还没有见上陛下一面,怎能走? 但公孙敖气势汹汹的盯着,几人只好溜边快步离开。 回头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待走到门口,那位侍中才稍稍缓口气出来,犹自愤恨不甘就这么走了,他回头要怎么在中朝立足?改日其他侍中问起来,自己难道要说因为生病没能出席?难免落下个轻狂的名声,陛下哪里也落不了好。 说话声音难免大了些,卫府奴仆极有规矩,无人侧目,只有一个送人出府路过的清瘦男子,侧目看了一眼,又踱步回来扶这位侍中,满府寂静等待陛下上席,几位怎么反倒在此时离席了呢? 你是?都一身素色了,竟然还都在衣服上绣花纹,看起来可不是个没有背景的人,几人都明智的闭了嘴,刚刚的事情传出去可不利于仕途。 那位瘦衣男子目光掠过他胸前的足印,面上一派乐呵的讨好模样,在下,姓暴,字公子,乃是一介刀笔吏,托张安世大人的情面,才有机会来卫大将军府上祭拜一番,本来是要等卫大将军下葬后就离开。结果听说今日陛下来,才想着来混个坐席。 哦,原来是尚书台的张安世推荐来的,几人这才略略放下戒心,暴公子。 客气客气,不知几位是? 这... 看几人面色有异、吞吞吐吐,暴公子也没多言,只道,在下有意望刺史一途多做准备,刚刚听闻阁下常在御前行走,又常谏言陛下,机会难得才想着来请教一二。 几人刚要说话,那侍中则谨慎得很,眼睛一转,就拦道,其中经验一句两句不足道也,只是不知你席上位置在哪?我们也好坐下来说说。 可是我看几位刚刚是要走啊? ....... 哦,倒也方便,几位如若不弃,就与我坐在一起,就是位置一定比几位的要远。 几人面上均露喜色,公孙敖再厉害,也不至于一桌桌的找他们吧,现在走总比离席的好。 可还没等几人互道姓名,一起动身,就听身后传来阴魂不散的声音,你们还不走? 不是吧?公孙敖几时这么细心,还要盯着他们出府! 公孙敖当然没有那么细心,只是他夫人一早去请卫少儿了,结果陛下和皇后都到了,她和卫少儿还没有到,所以过来门口看看。 这下几人,顿时什么礼节形象都顾不上了,附身转头就往外面跑。 暴公子看了看空荡荡门口,又看了看五大三粗的公孙敖,咧了个笑容出来,公孙将军。 嗯,你这穿的什么?就来一趟,穿的衣服还绣花?你到底是不是来祭奠卫大将军的? 第809页 公孙敖口气不善,暴公子却丝毫不惧,用似乎回答过无数遍类似问题的语气,从容行礼道,个人习惯还请将军见谅,在下已穿了这衣服多日,自然是来祭奠的。 公孙敖有心嫌弃几句,下意识一转头,却发现旁边只他一个,再无卫青,顿时没了兴致,摆手道,进去吧,那些人你日后少来往。 诺。暴公子心中虽然疑惑,但惦记着里面开席了,倒也不拖沓,转身阔步而去。 公孙敖继续在门口张望着等他夫人,把这些事转头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暴公子进入宴席之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就是一顿狼吞虎咽,也难为他一番动作却没把衣服弄脏一点。 因为来人太多,除了重要的公卿大臣基本都坐在外面,倒也幸运,这一个月里都是要晴不晴,要阴不阴的日子,不会有雨也不会太晒。 不多时,刘彻和卫子夫就从前面的通路上,领着浩浩荡荡的人齐齐进了正厅,紧跟在左右的是刘据和卫伉,都是面容哀戚,尤其是卫伉,足足都瘦了一大圈。 不管跪着行礼的众人有没有真的悲伤哀戚,暴公子微微抬头看着他们和后面一连串的公主和宗亲,倒是真的信了帝王家里的众人是真的悲伤。 然后就是一轮接一轮的举杯和说话,暴公子仿佛几日都没吃过饭一般,能借机夹上几筷子,就赶紧扒拉两口。最后等刘彻和卫子夫终于说话,让大家自便时,暴公子已经把饭菜都席卷一空了。 还没等他仔细检查一下衣服有没有沾上食物,就被掩面而来的卫不疑,给拽走了。 两人熟门熟路的七拐八拐,一直走到内院,卫不疑才停下来说话,我说你可真行!多少人等你,没等到不说,还要我去找你!我哥早就嘱咐你早点来,结果你却在席上大吃大喝,这下没有机会见陛下了吧? 暴公子仔细翻了翻袖口,确认卫不疑没有给他抓脏才道,我忙前忙后又不是来求举荐的,再说了,你哥现在地位尴尬又敏感,前院多少人盯着他这个长平侯是否能坐稳。此刻别说举荐人了,他自己能不被拎去当官,都是陛下心存疼爱。 卫不疑眼睛转了转,凑近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哥不想去当官? ...你哥小时候背负太多了,有阴影,现在还要挑起整府的大梁,若去当官为将才是疯了。 然而今天大概是不宜背后说人的,暴公子的话,尾音还没落下,就听一人无奈的在背后喊他的名字,暴胜之! 卫不疑:哥... 暴公子转头看过去,就见瘦了一大圈的卫伉站在远门,略带埋怨的看着自己。 好了,我错了,不该在你弟面前说你有多不容易。暴公子立马低头认错。 行了,说说你查到的事吧。卫伉早没有了原来和他斗嘴的心情,疲累道,是不是查到的东西不方便三言两语的说? 倒也不是,三言两语说不清,就是不好在人多的时候说。暴公子一边拦一个,压着两兄弟的肩膀说,虽然人走茶凉也算正常,但有人挑拨也是事实。京畿地区我都走了一遍,问题还是在右内史界内多,所以我也奇怪有达官贵人和皇室宗亲居住,都是曾与卫大司马交好,不应该搞小动作。 卫伉比他高,被他压得分外不舒服,耐着性子听了两句,就打断道,直接说你怀疑谁? 暴胜之本来打算循序渐进的,但卫伉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未央宫凤凰殿! 李夫人?!卫伉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能会是个宗亲贵戚,却一时难以想通李夫人这么做的目的。卫家和李家从无交恶,就是皇后姑母在后宫,也没听说两人水火不容,何至于在丧礼上耍手段? 卫府办丧事只有三十多天,身份地位声名都放在这里,竟然还有人传各种不好的流言,从医官到自己的侯爵继承,再从祭奠议程到卫少儿是不是来过? 虽然无伤大雅,却总有小波折不断,最后竟然有,陛下公布设立刺史是不在乎卫大司马的流言,传到了平阳公主和卫伉妻子的耳中,不查一查,卫伉怎么放心? 可卫伉自从没了侯爵,是真的不再经营人脉,也就一两个知交好友,如暴胜之这样的。 但若动手去查,怎么也要找几个信任的帮忙,所以就求了卫子夫,派几个不起眼的人帮暴胜之查。 本想着劳动他辛苦这么多天,也好帮他搭个线到陛下或者卫子夫那里,总好过之后也不想当官求进的自己。 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 原来是这么个不好说...... 李夫人....... 是不是跟皇子有关呢? 让卫不疑安顿好了暴胜之,卫伉心事重重的回了宴席。 刘彻正在被几个过来敬酒的老臣,郑当时、杜周、韩说、任安齐齐围着,说两句就掉两滴泪,弄的现场越发惨淡悲怆。 卫子夫看到他回来了,也没有多想,转头继续陪在刘彻身边听那些人说的话,声声落耳,却半个字都记不住。 都是臣惫懒,没有在国事上想着替大将军多分担些,竟然.... 也怪臣,粮草调度、马匹储备这些臣也都懂,可就怕做不好添乱,有没有帮卫大司马多分担些。 第810页 卫大司马那样的人物,臣一辈子难以望其项背,初见只觉仰望,后来却是从心底的敬重!若是早知他去得这么早,臣定然早早投贴前来与卫大司马相交,一齐为陛下效力。 是啊是啊,卫大司马幼时遭无心无德之人虐待,如潜龙在渊,幸得陛下赏识,才有大汉的卫大司马!若臣能早日结识卫大司马,定然助他早脱苦海,免受辛劳! 几个宗亲也凑了过来,挤出些似真非假的眼泪,几位说的,我这心里更难受了。当初皇后初入未央宫,我便看出他乃人中龙凤!将来定是我大汉的重臣!唉,怎么偏就去得这样突然! 是啊,那是卫大司马还很年轻,却是见之忘俗... ??? 哦,陛下恕罪,我说错了,是一见难忘!也不知道是不是言瑾带来的,乐成侯都被废爵了,竟然还有后人能入厅坐席,话说得颠三倒四,却哭得一派真情,呜呜呜,就是没享几天舒服日子,就骤然离世,音容笑貌恍然....恍若多年前初见,我真恨自己当时没有多来拜访卫大司马,帮衬府中一二。 刘彻半撑着头,不论话多话少,就这么听着,无论说的人是否真心,哭的时候,确实能带出他几滴眼泪来,让他自己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冷血。可他又仿佛有另外一种灵魂,在拉扯他,让他清醒的看着所有凑过来的如此惆怅惋惜的豪族贵戚、公卿武将。 这么多人来哭,刘彻数来数去,总觉得缺个人,好像卫伉、卫不疑和卫登都没有来哭过,甚至,都没有在人前哭过。除了第一天,卫登抱着公孙贺哭晕过去,言乐回来趴在卫子夫身上哭了一天,剩下没有一个孩子,哪怕是曹宗,都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 据儿......不知道为什么,原来刘彻孤独的时候,就会喊喊仲卿,现在却下意识喊喊刘据。 众人都暂停了叹息,转头去看太子。 父皇有何吩咐?刘据本来就比刘彻感性,不用听谁说什么,坐在卫府就会忍不住红了眼圈,此刻看过来,刘彻却如被猫挠了一下,拉扯的灵魂竟然重叠了,让他触摸到了一瞬间的真实,心脏不自觉的抽痛了一下。 刘彻摇摇头,继续看向挂着眼泪愣在原地的大臣宗亲们,你们说... 然后又是千篇一律的哀叹惋惜,更有甚者真实的扑在案前哭号不绝....... 至于席上缺了谁,刘彻根本没注意到。 但上位者注意不注意到,不重要,同席人是会彼此间注意到的。 比如天色渐黑,才磨蹭着来的卫少儿。她本来是不想见刘彻的,她对这个折腾死了自己儿子和孙子的人,没什么好感。 可卫青的祭礼就要结束了,论礼论理都是要到的,尤其是,大汉两大司马,如今都逝世了。 何必再让人多言霍大司马生前果然与卫大将军不合,不然霍大司马的母亲怎么没有出现在卫大司马的丧席上? 旁人抽不开身,锦枫和梦知就去帮忙接她,从外院一路走来,卫少儿听到的议论也跟刘彻听到的差不多。 只不过这些话,刘彻是第一次听,卫少儿却是第二次听了。 不是当初霍去病丧席,刘彻没有出现,而是当时这些话,都说给了卫青和卫少儿听! 如今又是一遍!卫少儿忍了一路,终是克制不住多愁善感的天性,站在院子的外墙下,一边哭一边收拾心情。 锦枫抱着她,轻轻拍道,哭吧,哭一点少一点,哭够了,就不会再哭了。 梦知:...... 她有种预感,今日卫少儿怕是进不去了,这不绝于耳的要是早识得卫大司马.... 要是早知道这样.... 当初就见卫大司马乃人中龙凤! 是大汉损失,是我朝的遗憾啊! 大司马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比一个真切,一个比一个难过,一个比一个会哭...... 梦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真情,有多少假意,总之,大家对这样的失去,各表遗憾,在此发泄完悲伤,回去过几天照样过日子。 而亲人的悲伤和眼泪,才刚刚开始。 很可笑,丧礼有时候,竟然是要至亲克制自己,先送走同悲之人的眼泪,才能容许自己在承载了足够多的悲伤的家中,以泪洗面、放肆大哭...... 夏夜清凉,公孙敖早就因为没有等到锦枫就提前进去了,门口除了守着的奴仆和宫中侍卫,就是她们三个自幼相识的三姐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锦枫和梦知下意识去挡哭得梨花带雨的卫少儿。 来者似乎也发现了她们,停下脚步,礼数周全的说,不知何家女眷在此?此乃卫大司马府邸外院,今日丧席,陛下皇后均在,还请...... 话没说完,就停了嘴,来人似乎想起,宫中侍卫在此,若有异样,也不会容许她们在此。 奉车都尉?锦枫第一个认出了提着灯笼的霍光,奇怪道,你怎么没有在里面? 家中父母出了一点事......霍光看见闪身出来,眼泪婆娑的卫少儿,顿时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提什么父母啊? 只听唰的一声,一把短刃,握在卫少儿手中,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第811页 谁都没有想到一向娇嫩细腻的卫少儿竟然随身带刀,锦枫下意识去夺,梦知快步上前挡在了霍光面前,强压尖叫,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们都走!之前蓄在眼眶的眼泪还在一滴滴的往下落,卫少儿却盯紧了霍光,一字一顿的往外蹦字,我想跟小光单独谈谈! !!!拿着匕首谈??? 第281章 一别永别 ======== 锦枫这些年倒是真的跟公孙敖练了几招,但如今一则上了年纪,二则卫少儿早有防备,根本无从下手,又不好大声嚷嚷把事闹大,只能低声劝着,少儿,陛下还在里面,陈掌还在太子手下,今日又是你弟弟的丧席,你这是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难不成她们还怀疑自己想随便杀了几人发泄愤懑么? 卫少儿摇头,强忍泪水,我只是不想再做些自己不能掌控的事了。 不进去就不进去,没关系,我和锦枫进去帮你解释一番就好,你你千万别冲动!梦知把霍光护在身后,一步步往门口挪,不是她不信任卫少儿,是谁都没有办法去赌情绪上头时的行为到底可不可控! 小光,卫少儿见霍光下意识跟在梦知的背后,渐渐离自己远去,又森然开口,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霍光心中一定,自然想起到底是自己三番两次在无意之中伤害了卫少儿,若不是他做的不妥当,卫少儿应该会想兄长刚刚离去的时候一样,非常欢迎自己上门的。 感谢两位夫人。霍光不再挪步,低声冲梦知和月皎道,算时辰,里面应该也快结束了,两位夫人再不去就赶不上了,臣便在门外恭候陛下。 这样的场合,官员宗亲会去陛下面前露脸,女眷自然也是要去卫子夫面前拜见的。 不是计不计较的事,而是礼不可废,人情往来由以红白二事为先,梦知和锦枫自然也不例外。 梦知转头看霍光,他真的可以一个人? 霍光抬头看了一眼犹带泪痕的卫少儿,坚定的点头,有礼有节的送了梦知和锦枫进门,然后斟酌着一步步上前,在一丈远的地方站定,问卫少儿,夫人,有何话说? 卫少儿稳稳举着手中的匕首,往前送了两步,喑哑着嗓子,语调寒凉的反问,你觉得这刀是用来干什么呢? 用来干什么?她不会真是想杀自己吧?一双状若枯井的目光无波无澜的落在自己的脖子上,霍光觉得身上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卫家的人,有礼的时候是真温柔,疯的时候也是真疯!霍光不自觉的想起甘泉围猎,九卿的郎中令,兄长说杀就杀,兄长的母亲又岂会是个胆小之人? 呵呵,卫少儿轻笑,略带嘲讽的收回了目光,我只是突然间想起了明卿。 嫂子?霍光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明卿走的时候跟我说,若她留下,定然有一天忍耐不住,会让冠军侯府兵刃沾上些污糟之血,以平她心头之恨!卫少儿转了转匕首,缓缓收回削铁如泥的寒刃,端举在眼前,看着里面面容扭曲的自己,自顾自的说,可她还说,若一旦做了,无论正确与否,合法与否,霍去病虽不会怪她,冠军侯声名却要被人议论,未来很长,她不希望冠军侯挂在小人嘴边做茶余谈资。 说完卫少儿就沉默了很久,霍光看着她把匕首收回鞘中,心也放下一半,试探去问刚刚一番话的意思,如今,并无人敢非议兄长。嫂嫂的意思? 嫂嫂?他叫明卿嫂嫂?卫少儿默了一瞬,抬手轻轻敲了敲身后的墙,示意他凝神静听,你觉得这种议论,好听么? 卫大司马年轻时就没有精心调养过,都怪在下当时关心不够,如今只盼弥补一二,还请将礼物转交长平侯,请他多加保重。 霍大司马幼时还与我儿打过架,比过马,当时卫大司马还来上门赔罪,我当时就觉他舅甥风采卓然,只可惜相识日短,交集不深,竟然唉! 听闻长公主身体不好,长平侯又同时送走了父母,我略备了些补品,还请长平侯体谅我一份心意。 如今的长平侯自然指的是卫伉。 霍光隐隐约约只听到这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卫少儿,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实话说来,议论一番却是没什么不妥,是自己太过矫情了。卫少儿自省半天,又突生怒气,说话伤人的不自省,为什么自己要自省? 霍光竟然还说有何不妥?卫少儿只觉失望,一滴清泪缓缓落下,开口又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小光,不要再喊明卿嫂嫂了,你不是卫家人。 霍光愣住了。 既然你不愿与太子为伍,就干脆利落的切割!不要一边放不下旧日情谊,一边还放不下自己的自私前程。 卫少儿说话一向是最柔和的了,如今竟也这么直白冷酷,让霍光惊慌之余,多了很多怒气,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小光 夫人可以唤我子孟!喊人的字本是件更显亲近的事,但霍光的语气却听起来很是冷硬,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第812页 卫少儿却很流畅的改口,子孟,我不妨把话说得再明了些,今日祭席大家都是来看小伉继承侯爵之后,在陛下心中份量如何?又会做什么官、掌什么权? 是,霍光自问,他自然也是有这一层的疑问,不然也不会匆匆而来。至于刚刚放弃进去,就是想如今在奉车都尉一职上,多的是机会知道,也不着急在今晚。 大汉军队是大汉的军队,不是卫家军!卫少儿现在还能清清楚楚记得,卫子夫封后之前,大姐与所有兄弟姐妹商量后达成的一致意见卫家,不做高门豪族! 不仅仅是说不做外戚王家、窦家那样的高门豪族,连丞相石家那样的经营,也不必有。所以,你日后专营你的仕途,也不必与小伉来往!他只会是长平侯,既害不了你,也帮不了你。 我,我来卫府不全是为这些。霍光面上隐隐怒气,强压半天才挤出一句辩驳。别说卫青和卫子夫照顾自己颇多,就是身为一个普通官员,仰望卫大司马,如今来此凭吊,卫少儿又怎能话里话外冤枉自己只为利益? 可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卫少儿迎面对上霍光又气又冤的目光,咬牙道,自从自从去病走了,我已经很少体会什么是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了。但为了我自己也好,为了去病也好,我现在得有!我今日必须得有! 卫少儿声音渐大,若是放在刚刚定要引起侍卫注意,但宴席似乎散了,门口渐有人声,她高声说话也很快淹没在絮絮人潮中。 霍光!我与你父母至死难休,此生不改!你难道还在奢望上一辈恩怨,上一辈了结的局面么?! 卫少儿可以接受霍去病喜欢的弟弟在长安前途似锦,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法接受曾经抛弃霍去病的霍仲孺,来长安借霍去病死后荣光来颐养天年!甚至还来哭自己的弟弟! 他们哭的不是霍去病和卫青,是霍大司马和卫大司马! 霍光,人不能太贪心,要他情,还是己利,二择其一吧!拖拖拉拉难成气候! 卫少儿到底还是口下留情的,撂狠话时候,没有喊霍去病给他取的子孟一字,也没有直白的点明,他接父母进长安,就是抛弃了霍去病!抛弃提携他的兄长,抛弃卫家,还怎么敢奢望卫家人会跟他保持交集?? 况且若卫少儿再疯一点,早就直白的问他,若霍去病在,你是否还敢接父母进长安? 他敢么?霍光一定不敢,如今敢了,不是以为霍去病死了,而是因为霍去病在他心里不如自己父母重要了。 卫少儿觉得,日子被她自己过得随意无趣也就罢了,但这点事不能不计较! 人影渐多,似乎还有拜别陛下皇后的声音传来,霍光站在原地,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卫少儿的暗示他听懂了,他也似乎真的意识到了之前纠结又迷茫问题。 他,终究做不成卫家人。 不是卫家人不接纳他,而是他终究不会做卫家人。 从太子手下出来之后,他这些日子没少努力让一切看起来变化不大,和公主们、公孙敬声、卫伉卫不疑他们保持联系,甚至还让自己的父母来祭奠卫大司马等等。 他自以为做了很多,可以让自己生活圆满,却今日才发现,他努力营造的一切,都是以卫家人的退让和善良作为牺牲的。 其他人不愿意点破,是看在霍去病的面子上,卫少儿如今点破,也是看在霍去病的面子上。 霍光心头空落落的,但往日纠结迷茫却一扫而光,那种突然清明又突然悲伤的情绪,让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只能点头,点头,再点头,我我会少来,我我不再我不再来了。 人群渐多,应该是散了,宗亲、豪族、高官都被一一送出,隐隐约约传过来的,似乎也都是那些惆怅叹惋之语。 卫少儿掩在黑暗中,一只手半扶墙,一只手摩挲这匕首,心里想的却是明卿当初的那句话。 她当时还不能明白,明卿是想弑君? 可现在明白了,面对这些说当初说假如的人,自己心中是有多少冲动是想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 大约也是被这些人的话语绊住了脚,梦知和锦枫还没有来寻她,卫少儿有些站不住了,干脆半靠在墙上,静静看着光亮处那些走动的人群。 灯火摇曳,侯府熙攘,星天在望,光景虚无,怀思共时。 自此,十三州府,独见黑夜,不见司马! 卫少儿曾经无数次的欺骗自己,不会为卫青伤心的!更不会因为没见到他最后一面,没接受他的道歉就难过! 但她此刻,却有止不住的泪水留下来,好像本就为他积攒的泪水,终于开闸倾泻了。 霍光还没有从复杂的情绪中缓过来,就见卫少儿望着熙熙攘攘的门口,泪流满面。 夫人?我我刚刚答应你了。 泪水依旧在落,卫少儿却望着他,笑了,小光啊,看清楚这些人,现在都说若是再来一次机会,如果当初,定然与大司马交好,或者多为大司马分担一些,抑或者,在他小时候定然好好呵护相处,满口的亲呢惋惜,呵!都是骗人的。 第813页 不过都是看中了你哥和你舅舅后来有用,才恨不得提前认识,好像这样就能挽救他们无知浑浊的狗眼,擦拭他们肮脏龌龊的心灵,妄图多亲近好人一分,就能减少几分自己的肮脏恶毒!惋惜哀叹,不过是知道后来你哥、你舅会有用了,会有荣宠了,早知道的话,更能体现他们的慧眼如炬,更觉得与之相交能配得上他们自以为天命所授的尊贵身份和珍贵血统! 霍光转头看向人群熙攘处,问,姨母是说那些高官宗室吗? 卫少儿没有回答他,只是冷眼看着那群人,讥讽道:哼,若是没有用呢?他们会瞧得上我弟弟和我儿子吗?恐怕就只剩一句,这两个普通的私生子,跟他们那个歌姬出身的姐姐一路货色,小人得志,唯利是图!连跟他们同活在一片蓝天下、同住长安城,都觉得污糟恶心。 姨母!这话太不妥当了。霍光没有说完整,只能点到为止的为难的看着卫少儿。 卫少儿却没有收嘴的意思,这些话可不是她瞎编的,自己怀着去病的时候,比这难听的话多了去了,甚至是子夫得宠后,依然有清高自傲的人私下议论,不然她为何谨言慎行那么多年? 你是被父母娇宠长大的,可去病和青儿呢?当初没人知道他们有用的时候,连平阳公主都认为不该养他们,也就只有我母亲和子夫,敢扛敢留,他们帮过一分吗?或者说,对他们的身份少嘲讽过一句吗? 霍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头再看那些人,竟都有些面目可憎,他们,都嘲讽过吗? 李息平羌,持符镇守;公孙贺在里面帮忙主持丧仪;公孙敖是救命之交;苏建年年探望问安,我脸盲只识得这些,毕竟是老亲戚了。至于如今这些我都不认识的,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识得卫府的路的,也许是狗鼻子吧。卫少儿收回目光,偏头去看霍光,不得不仰头,才发现这孩子竟然也长这么高了。 若是去病还在,应该也差不多吧?去病都离开这么久了,怎么音容笑貌还是这样清晰? 还记得霍去病给霍光取了字之后,兴冲冲来找自己,娘,当初那些宗亲豪门家公子和我打架,我只想着赢得痛快,打过也就忘了!没想到小光竟然说,那不如将来他也要做高门豪族,把所有世家玩弄鼓掌之间才更痛快!将来我和他是不是可以一正一邪的辅助太子? 哎呀呀呀!你别打我,我再也不跟你说他的好了!疼!是他要做,不是我!!啊啊啊啊啊!我走了!!!都是我继父把你惯的!出手越来越狠! 呵呵呵呵 夫人,你笑什么?霍光有些毛骨悚然,这样又哭又笑,情绪十分不稳定的卫少儿,真的没事么? 远处言乐匆匆提裙跑出,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往卫少儿和霍光这处奔来。 卫少儿提裙转身,飞快的说了一句,霍光,若是有朝一日你能踩在他们头上,对他们的恭维也好,嘲讽也好,都别太在意,他们对你的一切情绪都不过是因为你有用罢了。 夫人霍光似乎吓了一跳,他确实想过要做到高位,却没想过要结结实实踩在这群高门豪族的头上。 进去吧,我走了。 言乐匆匆追过来,对霍光一点头,就跑着去追卫少儿了。 不多时,言欢也一路小跑的出来,去追言乐,路过霍光连停都没停,萧仰抱着儿子跟在后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匆匆而去。 霍光:罢了,既然不能兼得,是时候走他自己选的路了 第三天,霍光才知道,原来边境来报,乌孙来使,定下明年开春就要送来千匹良马和亲大汉。 之前都是商议阶段,而且来来往往乌孙自己内乱也好,旁观大汉和匈奴互扣使者也好,一直犹豫不决。后来作死的楼兰都派王子入长安为质了,乌孙今年才终于决定实打实的落定和亲之事。 整个西北都要忙起来,言乐明日就得和李驰一同启程,临走怎么也要跟卫少儿告别。 一别永别,再没人比言乐了解得更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次更新错后一天啦,我明天还会更,补上进步,大家理解一下Q4~~~~~~~~~ 第282章 再求平阳 ======== 夏日转凉,秋迎寒冬,在新的一年里,除了刘彻出行的车辇上,少了卫大司马,一切似乎都那么一如往昔。 当然,这是在忽略了南宫公主的前提下。 大家都忘了,朝中回来一个,提和亲就会炸的长公主! 刘彻能躲出去,卫子夫可躲不了,自从宗正从罪臣后代中选了当初谋反的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 南宫公主就一次次的来椒房殿,风雪无阻。是挑陪送的东西不好,就是说和亲礼节不对,要么就是说楼兰王子怎么怎么不好,乌孙应是一丘之貉。 总之,一些婚嫁准备,进行得是磕磕绊绊。虽然邢夫人和颜八子倒是有心帮忙,可与乌孙和亲,不同匈奴,并无旧例可循,其中分寸还是要卫子夫来拿捏。 然而去秋时节,卫子夫换季生病一直没好,再被南宫公主一番折腾,病情越发严重。最后连医官都威胁她,若皇后再不爱护身体,医官属定然派人去给陛下报信。 第814页 卫子夫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还是我行我素。待春寒料峭,乌孙送马匹走到边境时,在书房清点乐谱和乐器等礼乐章典的卫子夫,已然烧得迷迷糊糊了。 攸宁和景福把卫子夫抱到塌上休息时,卫子夫还在拽着她俩的衣角,嘟囔道,陛下命人给刘细君做的那个秦琵琶,材料和制作说明都要多备几份,谁知道乌孙那边有没有大汉的木材。 还有抚养公主长大的,都要让宗正好好安排,出长安时,就特许她们找个远些的地方看吧 还有 还有什么?卫子夫迷迷糊糊中,总觉得貌似交代了不少事,身体却疲累酸软得紧,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说出口,随口喊着计蕊和瑕心等人,想确认一下她们听清楚没有。 越想越着急,急得满身是汗,却依旧无人回应,急得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事办砸了可怎么好? 突然,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拭去她的细汗,轻声哄了好久,才隐约听到一声声叹息,怎么病成这样?可有传信给陛下? 真是放肆,快派人传信让他回来,倒是真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会躲清闲!累死了一个还不够,还要累死第二个? 是谁?别让刘彻回来,她能做好的。 然而不等她再挣扎着睁开眼,一碗苦得都可以怀疑是毒药的汤汁就灌了下来,然后卫子夫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卫子夫是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椒房殿的人,除了詹事府,剩下的都被平阳公主罚了半个月的俸禄。 来的人,不是平阳公主,还能是谁呢? 大半夜的,能入宫的就只有公主了!长平侯府比平阳侯府离皇宫还要近些,又没有半大的孩子需要照顾,自然动作更快些。更何况,平阳公主闻信儿,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拢上一把,就匆匆披着衣服就来到了椒房殿。 好一番折腾后,言笑才披头散发的来到,天都快亮了。 平阳公主干脆让两个母女躺在了一起,好好补一觉。自己则起身洗漱一番去了书房,收拾那些还没处理完的宫务。 早膳刚毕,外面就匆匆来报,公主,南宫公主来了,要见皇后,是叫还是不叫? 叫皇后做什么?平阳公主看着惊慌的小丫头直皱眉,冷斥道,让她来见我!天天来椒房殿,我到要看看她想干什么? 叶葵吩咐人把早膳端了下去,转身去门口候了一下南宫公主。 叶葵?这么早,你怎么在椒房殿?南宫公主疑惑道。 叶葵微微一笑,上前拦了她身后的奴仆,南宫公主好久不见,我家公主听说你日日来椒房殿与皇后相谈甚欢,所以耐不住寂寞,特来一聚,臣等就不多打扰了。公主里面请! 耐不住寂寞?这几年平阳公主与卫子夫的关系可不好,不然怎么会有李夫人,南宫公主只觉得今日算是来对了,提裙就往殿内阔步走去。 殿内只有平阳公主一人坐在桌前,撑头转目,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南宫公主觉得奇怪,怎么就你一个,皇后呢? 睡着了。 哼,她倒是会偷懒,到底不是嫁她的女儿,如此敷衍了事,谈什么母仪天下,待陛下回来,我定要告状! 啪的一声,一枚玉勾,就摔碎在南宫公主脚下! 怒气上头,平阳公主依旧是年少的那副威严样子,对南宫公主毫不留情的吼道,你就知道告状!你怎么就那么看不上卫子夫?是她让刘隐和亲的,还是她让刘细君和亲的?你哪里来的胆子敢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发泄在她的身上!她是皇后!是国母!你怎么敢在未央宫如此目中无人的对她说话?! 你疯了吧!南宫公主被吼懵了,反唇相讥,我顶多就是使点绊子,你可是给她送了个李夫人进来,我们两个谁过分? 你!你再给我说一遍!!平阳公主拍案而起。 说一遍怎么了?和亲之事难道不是她负责张罗?她做这一切都是应该,没有我挑也有别人挑!南宫公主看见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更是得意,怎么?现在你们又是同盟了?不跟我扯什么再不和亲了?打输了送女人,打赢了也送女人,匈奴和乌孙有什么区别?卫子夫日后死了都该跟卫青一起在地下给所有宗室女赔罪!之前言之凿凿,护佑大汉,怎么?现在她们不想打,就又送女人了? 平阳公主气得直哆嗦,也不全是因为南宫公主说话句句戳心,而是想到卫子夫日日忙碌在刚刚成堆的账目中,还要受她冷嘲热讽,顿时心如刀割。 那你又做了什么呢?平阳公主早已过了亲自动手扇人巴掌的年纪,尤其是念在自己还想活下去的前提下,强压怒气道,你是抚养护佑了许多宗室罪人之后,但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最清楚!要不是我介绍几位女傅者给你,不识字的都大有人在,谈何过上好日子? 乌孙就是好日子?在故土为奴为婢,也比去乌孙好上千百倍! 乌孙如今俯首称臣,刘细君远嫁,是大汉对乌孙的照拂与恩赐,乌孙敢对其不敬,就是自寻死路!到底是解脱还是火坑,你就这么着急下结论么? 第815页 是!我就是笃定!若真千好万好,卫子夫怎么不送她自己女儿去!? 好!真好!送自己女儿?平阳公主冷笑反问,这话你敢说给陛下听么? 南宫公主当然不敢,如今平阳侯府的卫长公主稍微咳嗽一声,刘彻第二天都能知道,若是动卫子夫的几个公主,刘彻能活剥了自己! 所以你,还是欺软怕硬。都这把年纪了,说道理能说通,南宫公主就不是南宫公主了。 平阳公主又何必多费时间,这些日子你就呆在府中吧,若是出来一次,不管是来长平侯府看小衿,还是进宫来看皇后。有一次,我杀你一个公主府令!府令没有了,就杀丞,杀光为止! 你敢!我和你只有长幼之分,你怎么敢如此对我?南宫公主不敢置信。 为了皇后,她都敢祸乱朝纲,找几个公主府令的错处,判个死罪有什么难的?平阳公主漫不经心的回答她,你不是说宁愿在故土为奴为婢,也不远嫁求变么?那你的手下人,就继续为奴为婢吧! 你! 如果你还乖乖的回去,我就让宗正来请你回去!你这么多年不在长安,又总是麻烦人家帮你减免刑罚,安顿老幼,要不是我帮你还人情,他早就不耐烦了。没办法,只要够不要脸,平阳公主手中实在是有太多可以拿捏南宫公主的事了,怎么?刘细君之后,你再也不管外面那群罪人宗亲的死活了? 南宫公主大吼,我可是你妹妹啊!那些也都是刘家骨血!你怎么能这么威胁我? 嘘!平阳公主停了停,侧耳去听了半天,才满意的收回耳朵,嗯,前面没动静,应该没有吵到卫子夫。 至于亲姐妹么 阿襄死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多安慰我两句。阿襄的儿子,也没见你们多疼爱几分。谈什么姐妹家人,不过都是想起来就问候两句,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的 好!南宫公主像想起什么来,那我就不出门,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如今这么做,卫子夫会不会跟你握手言和,你又要跟亲手提携起来的人怎么亲密无间!? 说罢,南宫公主就扬长而去! 只留平阳公主一人站在杂乱的桌前,自我呢喃,握手言和还能奢望,但她怎么可能和卫子夫再亲密无间呢? 叶葵,回头让计蕊从詹事府挑几个人送进椒房殿来,服侍的人也太不成样子了。 叶葵想了想,现在替皇后安排这些好么?李夫人那边可是一直催咱们见面,若如今替皇后张罗宫务,岂不是让李夫人恼羞成怒? 平阳公主薄怒,我怕她生气? 也平白给椒房殿树敌啊! 树敌?敌人早就不少了,就卫子夫傻呵呵的跟人亲密无间呢! 等等!有个想法从平阳公主脑中一闪而过,不自觉抓紧了叶葵,我们今晚见一次李夫人! 公主?现在? 平阳公主脑子转得飞快,我不见她,她若真着急,就不好了。 ~~~~~~~~~~~~~~ 得到消息的李夫人,喜不自胜,特意传话给李延年,要他今晚无比多吹吹打打弄出点动静来。然后带着朱雅一起等着平阳公主过来。 我之前还以为公主看不上我,要反悔不管我了。李夫人生完孩子后的丰腴让她看起来更显风韵,说话也更是娇媚婉转,呵呵呵,今日才知道原来是我眼拙。公主竟然是要一箭双雕的择期见我! 平阳公主不解,李夫人却误以为对方是出于谨慎还在装,立刻配合道,公主放心,妾身明白,表面上,公主是向着皇后,让皇后放松警惕,内则向着我,我一定陪公主演好这出戏!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李夫人冲她眨眼,一副十分明白的样子,公主进宫是看望皇后,绝不是来见我的!妾身瑾记!公主就是公主,这么多年了,宫内还是有人手可以安插在椒房殿,妾身佩服啊! 平阳公主和叶葵的脸色隐隐发黑,皇后的病,不是我做的!她真的病了! 我懂我懂!李夫人慌忙改口打嘴,脸上却笑意不减,看我这张嘴,说多了! 嘴是真该打,说多了倒也不是,李夫人怕是想得太多了! 你想见我何事? 李夫人这才轻轻嗓子,细声细气的说,公主一生尊贵,就应常掌权柄!如今卫大司马不在了,皇后恩宠也不如我,所以最适合做公主盟友的只有我!还有我弟弟! 你?你弟弟?平阳公主有些傻了,对方哪里来的自信敢说这句话? 李夫人颇为自得,我兄长这两年一直在请名师指点兵法,又与六郡子弟深交,将来出兵定然能建功立业!而我刚刚生了皇子,陛下只要回来,就一定常来凤凰殿!公主不觉得这样的局面,似曾相识么? 不觉得哪里似曾相识? 第816页 还要把话说得再直白些么?或许这凤凰殿未来就是永延殿呢? 叶葵倒抽一口冷气,想过李夫人会替儿子要个好点的封地,谁料想,对方没要封地,想要天下呢? 平阳公主敛眉喝茶,不动声色的斟酌许久,才开口,就只有你们两个?当初永延殿的姐妹个顶个嫁得好,太仆、太子府詹事,你有么? 自然!李夫人刚想说出个人名来,却又谨慎的咽了回去,公主成了我的人,日后自然明白!我不是无能之人,定然也不会让公主白手起家! 若是放在往常,平阳公主也就糊弄一下就过去了,但南宫公主若真被李夫人拉拢,她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提早划分阵营,彼此都有谁还能看清些。 我不会帮你的 什么?! 李夫人,我送你进宫是为了陛下,几次答应帮你撑腰,是不想你无依无靠被人嘲笑!你是我举荐的,你丢人,自然也连累我丢人平阳公主一字一句,无比郑重的说,我从未想过要帮你再进一步!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了误会? 至于你的兄长李广利,更不要再妄想其他,安分一生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公主的意思是李夫人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从未看好过我?我只能当个夫人是么?? 后宫品级由陛下决定 公主!!!!李夫人厉声打断了她,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公主在与我开玩笑么?为何不帮我?你怎能不帮我?皇后已经老了!太子也经常惹陛下不快!而我的儿子那么可爱,那么聪慧!如今我更是盛宠不断,你没有不选我的道理啊! 李夫人我选皇后,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或许有什么事让你误会自己可以取代她,那臣,就告个罪! 不要告罪!不许告罪!李夫人有些抓狂,站起身来不安的走动,想要卸掉一些控制不住的情绪你选她就是选我啊!我就是年轻时候的她!你都帮了我那么多,为什么突然变卦?是不是她许诺你什么了?我也可以!! 平阳公主也站起身来,她确实帮了李夫人不少,似乎同时也给卫子夫找了不少麻烦,但,到此为止吧! 公主!李夫人慌了,拽着平阳公主的衣角,可怜巴巴的说,我哪里不好,可以改!公主你别生气!或者我哪里做得不如当初的皇后,你说一声,我一定能做好!她生了三个才生了个儿子,我一胎得男!剩下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呀!为什么不选我? 为什么不选我!! 平阳公主的眼风淡淡瞟过去,李夫人就安静了几分,却依然不肯放手,公主,我真的做了很多!我不比当初卫子夫差!她都多少年了才掌少府!如今我外朝都有自己人的! 你!你起码给我个理由吧?我哪里比不上皇后? 平阳公主静静看着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乌孙和亲,你跟你兄长怎么看? 自然是好事,宗室罪臣之女,换边疆安宁,匈奴俯首称臣指日可待哦!我兄长自然也是有心有力,准备有一天踏匈奴之血于足下!锦衣凯旋为我们撑腰的!公主!我兄长是真的变了许多! 其实很多理由都很牵强,说给你听,也是故意刁难平阳公主本来是想好好对比她和卫家的不同之处,但千言万语都是借口,最真实的原因,只因为 你不是卫子夫! 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卫子夫未央椒房,只有一个卫氏子夫 她在我心中,一直是与众不同的。不是你不如她,而是你不是她! 平阳公主淡淡的叙述着一切,这些话,都是她心里朴实又坦诚的话!可落在李夫人心中,字字如刀! 那我进宫后努力的一切呢?我做的事情呢?李夫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被背叛的感觉,我也是您选的人啊! 你,收敛些吧,卫子夫会既往不咎的 剩下平阳公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只记得,医官说的药效差不多要到时辰了,她得赶回去! 告辞 第283章 何人算计 ======== 夜风微醺,送来连绵不绝的呜咽琴声,寂寞、叹息、幽怨丝丝缕缕,缠绕在未央宫千门万户的门扉窗棂缝隙间。 也不知入了哪个娇嫩明艳如春日一般的少女梦中,梦里有恩宠、有浓情、有尊贵、也有不甘、羡慕、遗恨 平阳公主不由自主裹了紧披风,加快了脚步。 公主,天黑路滑,你慢点。叶葵叮嘱道。 平阳公主握紧了她的手,脚下不停,轻喘着问,你说子夫醒了,见到我会不会很开心? 第817页 公主,你做的这些,皇后都不知道。叶葵心疼的回道。 我也没想她知道。平阳公主的声音瞬间低落了很多,我们之间互相赊欠的关系早就没了。 是没了互相赊欠的关系,也没了亲密无间的关系,叶葵忍不住道,李夫人是很好的一条后路,谁还不好个好颜色呢?陛下尤其不例外,如今卫大司马走了,我以为公主是会好好为自己考虑的,怎么今日就这么冲动! 呵平阳公主搓了搓手,随着呼吸叹出一口气来。 叶葵跟着平阳公主这么多年,怎么能不了解她执拗的性子,见状只能点到为止的闭嘴不言。 平阳公主却把搓热的手,握在了她执灯的手上,温热遇上冰冷,总能让双方都清醒些。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我今日跟李夫人划清界限,都是因为卫青? 叶葵沉默了一瞬,侯爷对公主的信任和包容,世间难寻。 是啊,随便自己怎么做,卫青永远都是温和从容的笑,围观也好,善后也好,他永远都能找到让自己舒服的做法,让自己踏实的做一个有野心的公主,随心所欲 什么是自由和快乐,在卫青走后,她自己仿佛才明白。 明白之时已然失去,怀念便永无终点。 但, 叶葵,你错了,总有那么一个人,机缘巧合,成了对你来说意义不同的人。或许是因为你用了一辈子的俗世关系利益纠葛去绑定她,或许,只是因为,她是卫子夫。 她是那个,只要出事,自己就会不计任何,本能出手保护的人! 自己可以伤害她,别人可以伤害她,但任何伤害都不能让卫子夫变脆弱 就是这样的矛盾,平阳公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舍得卫子夫去经历风雨打击,却看不得她被打败 平阳公主看着远处椒房殿的飞檐,想到卫子夫喝了药,又该精神奕奕的醒来说话,心中骤然一暖,连呜咽幽怨的丝竹也听不到了,拉着叶葵,直冲灯火明亮处奔去。 ~~~~~~~~~~~ 然而平阳公主不知道,她在路上时,椒房殿和凤凰殿,齐齐摔碎了一只玉碗。 凤凰殿内是愤怒的尖叫! 她凭什么如此出尔反尔!! 眼瞅着场面不好收拾,朱雅赶紧让偏殿的人把皇子抱走,李夫人才无所顾忌的发泄。 本来想着若气氛好,就把皇子抱出来给平阳公主看看,两人合作说不定会更顺利,可没想到平阳公主这么突然就说不合作了,皇子自然也看不成。 之前有卫大司马,她不跟我亲密,我可以理解!皇后是卫大司马的姐姐,她总是要照顾一二的那现在是为什么? 李夫人抓着朱雅,崩溃不解的问,是不是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你说平阳公主让我先生个儿子,你说平阳公主觉得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日后一切都有了自然会站过来!所以我才努力的去补足一切!为什么现在都补足了,卫大司马也不用顾忌了,她却反悔? 为什么?朱雅也不知道,明明平阳公主就是在很有意的帮李夫人,不然为什么王温舒会愿意私下偏帮?甚至连水衡都能接触一二。若说玉价飞涨只为了军费,那为什么李广利可以顺利的接触到六郡子弟?平阳公主还在积极的给皇子找世家大儒当傅者? 平阳公主实在是太难琢磨了,真的好心累,朱雅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夫人,其实不用平阳公主也可以。 不用平阳公主? 是啊。朱雅自认很聪明的回答道,还有隆虑公主,还有南宫公主,再不济,还有很多其他的宗亲啊! 没想到转头李夫人就冷脸怒斥她,说你蠢还真是抬举你!八个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加起来都比不上半个平阳公主在宗亲之中份量!你以为这是一朝一夕、做几件事就能累积起来的?是要多年的付出和经营! 话说到一半,李夫人又觉得太抬举刚刚抛弃自己的平阳公主了,再尊贵,也是未央宫外的人,能用她,是看得起她,凭什么瞧不起自己? 况且我们是和皇后比!要不是我经营时间短,何至于非要拉拢平阳公主不可?我早就如皇后一般跟她在宗亲中平分秋色也是有可能的,只恨我晚生几年,没能早些入这未央宫,见权势的无限可能... 丝竹热烈缠绵,从远处灯火通明处飘袅而来,借着初春暖风,徐徐落在肌肤上的每一寸,似乎把这路上的奇花异草,山石流水的灵气都一同融进骨血。 凤凰殿里,高床软枕,金玉丝帛,香薰茗茶、奴仆成群,又有哪些是享受不到的?自从进宫,李夫人才知道原来金丝可以拉得那么薄,那么闪!玉可以那么纯、那么透、那么值钱... 只因为刘彻随手摘了自己头上玉钗,传出的流言就能引无数人追捧效仿,光是在豪族高官中,抬一次飞涨的玉价,竟然能凑出大笔的军费,拉拢到那么多的世家子弟和重臣官员! 第818页 之前看着皇后,学到的都是律人律己,委屈没少受,更体会不到未央宫有多么好,可王温舒从于德那里回来,轻飘飘的告诉自己军费已凑齐的时候。 那一刻,李夫人心里突然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什么叫未央高位,什么是盛宠夫人,她手里应该得到的远不止什么文墨书卷,还有很多她甚至都没办法去想象的东西! 怀孕的时候,李广利说的是对的,或许她能做的,远不止一个夫人... 或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触手可及,只需要她垫一垫脚...... 然而椒房殿里,垫脚去拿架子上书卷的言笑,脚下一滑,就摔倒在地,把旁边的药碗也应声而碎。 卫子夫突然惊醒,冷汗未落,就是一声,青儿! 言笑顾不上摔疼的胳膊,爬起来扑了过去抱住卫子夫,低声哄道,母后不怕,我在呢! 烛光刺眼,卫子夫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睁眼,言笑?你怎么来了? 母后病了,我怎么能不来?言笑心疼道,瑕心她们也真是的,看您身体不舒服,就算不告诉父皇,也该跟我们说一声啊,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挺着。 卫子夫摇头,刘彻在宫里时,生病了撒娇倒是方便,如今不在,撒娇也没有用,还是早日治好更有用些。 宗儿呢? 我送到长平侯府去了。 哦。卫子夫放下心来,迷迷糊糊的,呆呆坐了半天才问,你刚刚找什么呢?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休息了,瑕心当值,让我派出去拿点东西,所以就自己动手打算找个新软枕。言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想到母后陈设习惯变了很多,我竟然在寝具柜子里翻出一卷竹简来。 大约是药效起来了,人也休息够了,卫子夫也觉得精神足了,好奇道,什么竹简? 言笑走过去捡起来,是《大禹谟》。 母后怎么把这篇藏在了柜子里? 自己哪里有这种习惯,八成是刘彻放的,最后给忘了。 那你就让人拿到书房吧。 哎?这其中十六字是最有意思的,怎么反而被磨得看不清了?言笑奇怪。 什么十六字? 卫子夫还来不及细问,门口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瑕心就一脸惊喜的从门口扑过来,皇后!你终于醒了!!呜呜呜真的吓死奴婢了,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拼命处理事情了! 瑕心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扑过来的力道都快把自己压死了,卫子夫赶紧跟言笑求救。 好了,母后刚好,你们这几个小丫头,就别哭了?看你这力道,母后手腕再骨折了,回头那些宫务奏报你来写?言笑一边拽开眼睛红红的瑕心,一边让跟在瑕心后面的几个小丫头去请医官。 我写就我写!皇后不许再写了!瑕心拽着卫子夫的手不肯放开,执拗道,和亲再重要,也不及皇后身体重要,一个罪臣之女,能有公主的待遇,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卫子夫皱眉,训道,又胡说了!有下一次就打你了!去,把计蕊给我叫来。 皇后!?瑕心不解,为什么刚醒就要忙公事? 母后?言笑也很担心。 没事,我就交代几句。卫子夫很坚持,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她真的休息不好,你们去给我准备点吃的吧,我真饿了。言笑你都许久没给我做吃的了,亲手做。 分明就是要支开她们,言笑和瑕心磨蹭许久,才不甘不愿的离开。 门外的倚华,却利落的拦了去找计蕊的小丫头,进殿拜见,皇后,臣来传计蕊姑姑的话,还请皇后准臣上前。 你?卫子夫对她有点印象,倚华? 是。倚华恭敬的应。 卫子夫眼中有了些许的笑意,屏退随侍之人,让她近前说话,她让你说什么? 倚华侧身靠近卫子夫,语速不徐不疾的回道,平阳公主是在卫长公主之前到的椒房殿,如今去见了一位故人。 不错,一切都按计划走的 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派了倚华来,是因为计蕊已经相信她了? 卫子夫靠在凭几上 ,摩挲着扶手,沉思半天,才道,你觉得故人是谁? 故人?倚华飞快的瞟了卫子夫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她的身体状态,故人是谁不重要,故人今夜过后,能不能忍住不露马脚才重要。 嗯,看来是计蕊信重她,卫子夫这才松了口气,自嘲道,总算我没有白白生一场病。 其实这一切都是局,是卫子夫设下的局! 包括病、包括平阳公主、包括李夫人!!可以说,就是为了李夫人设的! 李夫人的变化,卫子夫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是她在外面到底经营了多少,需要引蛇出洞后才能明白。 尤其是王温舒,这是自己眼皮子底下,跟李夫人最有交集的一个人! 不止是当初水衡和少府相争,有李夫人相帮少府的交集。 第819页 卫青丧礼时,李夫人姐妹的话和种种流言,还都巧合的在时任右内史的王温舒辖下发酵,到底是真巧合?还是如暴胜之说的,幕后是凤凰殿所为? 若是李夫人所为,她求什么呢? 卫子夫想不清也看不清,但王温舒步步高升是事实。 当刘彻让王温舒今年以右内史兼任中尉一职,卫子夫不仅没着急阻挠,还大加赞赏,目的就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 因为王温舒升任右内史后,卫子夫算过一笔帐,这几年就算是贪,从少府等各处所得的,也应是远少于他如今实际到手的。 那么多余的钱财到底从何而来?与李夫人有没有关系? 自于德从水衡迁任少府后,清查少府账册,最后的数目与詹事府私下查到的,相差一倍,詹事府不可能出错,那于德又为何替他隐瞒一半? 如果李夫人和王温舒真的勾结在一起,还与于德关系紧密,那李夫人,大约是真的心存歹意了! 卫子夫不得不快些出手试探! 但想来想去,如今能让李夫人乱一下的,就是她一直毫不掩饰拉拢之意的平阳公主了。 所以,借着筹备和亲的事,卫子夫顺水推舟的就想出来个办法,故意让南宫公主折腾自己,病倒,再叫平阳公主进来探病。 卫子夫虽然近几年与平阳公主相处陌路,但起码能确定,就是看在刚刚故去的卫青面上,平阳公主也不会不管自己。 只要手下人顺势挑拨几句李夫人的坏话,足以让平阳公主去给李夫人甩脸色了。 所以,其实生病的事,是手下人错听卫长公主在长平侯府,才不小心让平阳公主第一个知道的,最后卫长公主的到来也就是圆一下局罢了,其他公主和太子更是都没有通知的意思。 为的,就是让独自一人的卫子夫装可怜,挑拨一下李夫人和平阳公主的关系。 只是倚华不是计蕊,没有想到告诉卫子夫,平阳公主比预想中来得还要快,生的气还要大。 原计划中甩个脸色,李夫人在慌乱之下有所动作即可,最后,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了平阳公主和李夫人的决裂。 就如, 当初的平阳公主算计了一切,没算到卫子夫的情感那般浓烈,俩人一决裂就是半生。 如今的卫子夫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平阳公主依然有浓郁的情感,甩脸色变成了决裂。 命运就是如此百转千回,你以为算得完美,情谊二字总是会创造些意外出来! 辛苦你们了。卫子夫淡淡道,明日开始,药就不必倒掉了。 诺。倚华顿了顿,似乎鼓起了很大勇气,补了一句,皇后还是再莫拿自己身体做局了,什么都比不上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呵呵,卫子夫头一次觉得,这个祝福说出来,竟然有几分哄孩子的意思。 我知道了。 皇后真知道了?倚华执拗追问道。 卫子夫一愣,竟本能听话点头。 倚华这才笑了出来,脚步轻快的告辞离去,像极了得到块肉的孩子,满足又开心。 还是个孩子呢!卫子夫莞尔。 第284章 各怀心思 ======== 终于醒了! 当平阳公主喜滋滋的跑进来时,正好与低头的倚华擦肩而过,去拿药来。 倚华有一只耳朵听得不是很清楚,也没想到看对方的唇型。加上平阳公主说得既轻又快,还没有看她,叶葵也没给她一个眼神,所以倚华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应该不是对她说的,行礼之后就下去了。 半靠在榻上的卫子夫讶异的看着平阳公主,连披风都来不及脱,就伸手过来,焦急又关爱的摸上自己的额头。 怎么还这么烫?笑意未平,又是深深的皱眉,平阳公主转头就骂,瑕心呢?刚刚出去的那个小丫头呢?皇后病着,到了时间吃药怎么没人端来!! 卫子夫怔怔的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生病而已,干什么反应这么大? 公主手是凉的。 啊?平阳公主才想起来,给叶葵捂手,不知不觉竟然手变凉了,我我,我再搓搓手。 这样尴尬又小心的关心让卫子夫心中一软,不管平阳公主日常如何向着刘彻、帮着李夫人,还是有几刻,她是真心诚意的关心着自己的。 冰凉的手,被放在温暖的腰上,又盖上被子。 这样亲昵的动作,连叶葵都很意外,两个人关系难道要改善了么?那还是不要在这里添乱了,臣去帮皇后拿药。 我大约是被子里太暖和了,手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平阳公主不安的蜷了蜷手指,不经意间摸到一处滑软的触感不同的地方,估摸着是新出的丝帛。为了避免尴尬,平阳公主就一点点的挪了过去,一边掩饰道,呃其实和亲的事你也不要太忙了,很多事放手让太子去做。不然,你这样子,言笑她们该担心了。 第820页 嗯,也都忙差不多,不会再吓人了。卫子夫轻轻应着,又笑着谢她,听说公主帮我处理了一天的宫务,多谢。 只是处理些简单的。平阳公主想起那成担的账册,试探着问了一句,所以,你一直有让少府分款去救助那些牺牲将领的家人么?我记得吴渊是从小一直跟着去病的,我,看到了他的名字。 哦?她竟然看到的是这些?只有这些?卫子夫有些意外,没什么,去病和青儿一向忙,我做这些也都是当皇后应该的。况且陛下早就有安排将领后代进期门的惯例,我只是给非六郡子弟的后代争取了一个机会,又补了女眷进蚕室的安排。从小公主很少教我这些,为了说服那些女官,我真下了不少好功夫,那几年夏天都花在这上面了。 包括顺手安排一些宗亲和学者?手指找到了舒服的地方,平阳公主一边摆弄着,一边认真的询问卫子夫,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么多年,卫子夫都做了些什么。 有何不可?卫子夫动了一下身子 ,抿唇道,刘氏宗亲是陛下的家人,也是我的,只要不过分,我帮忙做些事,拨些钱也都是应当的。至于学者,不过是陛下派人去的时候,我顺便尽点心意。嗯主要是为了彰显我的仁德。 ???最后一句话说得四平八稳,却自带诙谐,平阳公主没忍住,笑出声来,头一次见这么明目张胆给自己积攒声名的皇后。 我也头一次见到,好心帮她捂手,却一直不安分摸我的公主。卫子夫拍了拍被子,戏谑道,都已经暖了吧,公主可以拿出来了么 ? 啊??摸的是她?!!!!! 平阳公主顿时觉得整个手都麻了,张皇失措的往外撤,我以为摸的是丝帛 丝帛,倒是一样顺滑,卫子夫笑着圆场,看来前几年集中精力学养蚕织丝,还是有所成就的。 这是这是你自己做的?平阳公主低头看向她身上盖的被子,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刚刚的尴尬也化解了不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倒是什么都没忘记学。 年纪大?想到她刚刚见过李夫人,卫子夫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出言就带了几分距离和自傲,未央宫的女人就没有老的,欲望不停,人就不会老。公主不也是一样么?不然又哪里来的底气帮我打发了南宫公主? 无意中发现你也帮了她,所以她这样对你 这些就不用说了,我不是为了讨好她。卫子夫整了整被子,又往后靠了几寸,我在这个位置上应该做的,或许是因为某个人开始,绝不因为是某个人结束。再说,公主就只看到这些么? 平阳公主心中一提,什么叫只看到这些?她不会是暗指自己管了太多吧?你什么意思啊? 卫子夫认真的去看对方的眼神,桌案上应该还有近几年少府与水衡的值得注意的交集,尤其是几次出兵时的罪人选拔和军费拨出记录,自己都有勾画出来,而且放得比她刚刚说的那些还要显眼。 杨皆与、麻戊、杨赣、成信、华成这些名字,公主可有听说过? 平阳公主认真的想了想,没有,他们是谁? 近几年被提起来的官吏。卫子夫眼神闪了闪,如果平阳公主真的不知道这些人是王温舒提携起来的人,那说明她与李夫人牵扯不深,更不涉朝堂,也就没有必要把她牵扯进来,本来是有些决定要请教一下公主,现在 现在?!现在什么? 现在公主老了,还是我自己想罢!念在她进殿就这么关心自己的份上,卫子夫终是把这事压在了心底。 你现在倒是越发小心眼,连一句话都记得死死的,非要还回来才开心?一颗心终于落地,平阳公主暗自责怪自己,怎么总是把她的话往坏处想,这习惯真是要改改,不然以后怎么跟她相处。 卫子夫拍了拍自己,摊手道,现在我就这身体,又阴阳失调,又生病虚弱,计较又怎么了?我还计较李夫人没有来探病呢,等陛下回来我就去告状,看你怎么维护她! 我才不管这些呢,我现在只想好好在长平侯府护好这群孩子。卫广和张衿准备待在家里,要想安安稳稳的,怎么也要给张家点好处,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来跟陛下说。还有小登,阿步说在西北帮他看中一门亲事,我想让他去看看,相比长安城这些姑娘,西南类似卓文君那种姑娘,倒是更好些,小登喜欢比什么都强。 平阳公主絮叨了半天家事,才觉得妄自揣测卫子夫话语的愧疚被压下去许多。 公主掌府,我自然是信任的。卫子夫突然觉得两人这样的角色像是完整的对调了,原来说家长里短的是自己,公主心里存着权利筹谋,现在却是自己内心藏着权利筹谋,对方说着家长里短。 倒也 我跟你说话呢! 第821页 卫子夫回神过来,就看平阳公主在跟言笑一起训自己,刚刚出去的那个奴婢是聋了还是瞎了?我让她端个药,就跟没听到一样。还是让言笑帮你好好管一下椒房殿的人,办起事来还算利落干净,但怎么连一个会照顾人的都没有! 倚华是真的耳朵有些不好,但我不嫌弃,你们婆媳两个真的啰嗦!莫要再管我的人了!嫌弃了一嘴,卫子夫端详了半天递过来的药碗,黑黢黢的,热腾腾的,还有浓重的酸苦味。 喝呀!言笑递过来一块糕点,母后喝完,还有甜甜的糕点等你哦! 卫子夫深吸一口气,冒出来一句,你们不会把毒药给我吧? ???!!! 言笑和平阳公主面面相觑,然后带着刚刚进来的一堆小丫头笑得前仰后合。 母后,你快喝吧!都有孙子的人了,还这么胆小,回头宗儿该笑话你了。 卫子夫现在觉得生病,真的不是很好的招数。 尤其是经历了一个月的汤药生涯后,卫子夫不得不承认上了年纪的身体,就是没有那么听话了。 再加上,刘彻回来听说她生病,又看着她喝了一个月,卫子夫头一次起了贿赂医官属的念头!! 当然,刘彻也不止是看着卫子夫喝药,还从邢夫人、颜八子口中详细了解了卫子夫生病时候的事情。有谁去看过,有谁在捣乱,有谁在观望,他都想知道。 这两人虽然不会对李夫人有好话,但刘彻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多方问过确认之后,让李夫人头一次感受到了雷霆之怒。 妾身只是忙着照顾髆儿,所以才没前去探望,陛下说的也太严重了,妾身万没有大不敬之心啊! 刘彻正在气头上说话更是不客气,朕看你真是读书读少了!一点礼数都不懂!!天禄和石渠摆在那里多少年了,你有去过一次么?你有没有点夫人的样子!皇后病了,你为什么不去探望!! 我李夫人从来没有听到刘彻这么字字如刀的训斥过自己,泪眼婆娑的不停辩解,妾身真是无意的,髆儿还那么小,妾身第一次当母亲,陛下也不在,一颗心自然都给了髆儿,有所疏忽也是难免的!陛下怎么能如此责怪我? 其实都怪刘彻往外跑的时间太多了,李夫人不太了解刘彻生气的特点,这时候越辩解越麻烦,还不如先承认错误,平息怒火,再慢慢说理由。 虽然也没啥理由,就是她不想去看,面上忘了掩饰。 满后宫当母亲的也不是你一个?当初朕的漪兰殿有了皇子,她也没有对皇后有丝毫不敬,更没有因为照顾皇子就一点规矩都没有!对皇后不敬就是对朕不敬!想起了王夫人,对比之下,刘彻更是生气,是不是卫大司马一走,你们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无知妇人!! 桌上的东西,被扫落一地,李夫人的衣袖都被飞起的碎片刮出了杂乱的丝线,而刘彻却似控制不住一般,还在大吼大叫,你们怎么敢这么想!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都存着什么龌龊心思,想要什么直接跟朕要,连这点胆识都没有,就知道踩别人有什么本事!!朕告诉你,以后就是死,你也给朕按时爬到椒房殿去请安!再敢让朕发现一次你们谁对皇后不敬,朕就交宗正处理! 不过没有去请安,刘彻怎么能这么说自己?什么就是死,也要去请安!皇后都已经老了,也生不了孩子,卫大司马也死了呀!为什么陛下还那么看重她? 难道就是因为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么?那 那她跟陛下的情份和爱意呢?一次无伤大雅的请安而已,他就如此的贬低自己,自己就这么比不得皇后?! 如果有一天髆儿有了出息,是不是也永远比不过太子? 他们李家也比上如今什么都没有的卫家? 不!!怎么可能!怎么能一点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朕问你呢!刘彻还以为她吓傻了,稍微回复了一点理智,冷哼道,朕刚刚问你能不能看好髆儿?如果不能,就交给太子带!闳儿当年就被他教得很好,要不是 刘彻心中沉痛,似乎言语之间提起的每一个人,都已经不在了,人才式微,更让他有种帝王迟暮的感觉,只希望有博望苑的存在,据儿不会再面对这样的场面。 李夫人也顾不得其他委屈了,赶紧认错,陛下妾身记住了礼数了,日后再也不敢错漏,一定会教导好髆儿!还请陛下不要带走髆儿,他还那么小!求您了! 快把髆儿抱来!!李夫人对外面大声喊着: 朱雅快把髆儿抱来给陛下看看!陛下陛下!髆儿真的被妾身教得很好!求您别交给太子,太子已经有了儿子,实在实在没有 实在是太辛苦太子了,我可以照顾好髆儿!求您了陛下! 怎么能提孩子?两人吵架带上孩子,卫子夫从来没有这个习惯,给刘彻养成的也是这样的习惯,此刻提孩子无异于火上浇油! 第822页 孔立看场面不对,刘彻也有又要发火的趋势,赶紧插嘴,陛下,皇后那边今日传话过来要奏事,这时辰差不多了,您若不过去,皇后又要开始偷偷不喝药了。 !!! 刘彻没好气的白了孔立一眼,自己是瞎子么?时辰还早! 孔立陪笑,他倒不是向着李夫人,只是怕刘彻气坏了身子,再加上,自从卫大司马故去,刘彻偶尔会出现完全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尤其是批王温舒当了中尉后的相关奏报,越发草率,以至于刑狱不知不觉间增多不少。 这样的情况,总让他想起霍大司马和平阳侯曹襄故去的那几年 陛下,董国相来了信,还派人去椒房殿要了杏糕,椒房殿早就备好了,怕东西坏掉,早就催您批复了一齐送回去。陛下趁着今日有时间,早去批复吧? 李夫人有些着急,似乎准备等刘髆过来,再辩解一二,陛下?陛下! 远处似乎传来皇子的哭声,刘彻心烦意乱,抬步就走,只丢下一句,好好习字读书吧! 第285章 病愈动作 ======== 这一波训斥不是针对李夫人,已经去关心过皇后的邢夫人、颜八子、李八子等人,也都不同程度的收到了刘彻的训斥。 但鉴于刘彻发火频次太多,除了李夫人受到巨大的打击外,其他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关注点都在刘细君和亲和即将在上林平乐馆举办的角抵表演上。夏天皇后虽然不爱出门,但为了带她们去,应该会出席的,后宫众人抱着这样的想法,借口探病,越发往椒房殿去得更勤了。 至于没怎么来的李夫人,当然也不能怪李夫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之前刘彻明明说过不在意她习不习字,现在又百般嫌弃,甚至带上了刘髆。 这巨大的落差给她带来的自卑与惊慌,是前所未有的。除了兄弟姐妹,李夫人并无什么其他友人,更不好把这些情绪宣之于口。 她只能拼命练舞、练舞、再练舞 希望等刘细君的事情结束 ,刘彻气消了,还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至于卫子夫这边,因为一场生病,刘彻就训了一堆人倒是让她很意外。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窃喜更是假的,只是窃喜与感动过后,依然会忍不住自问,自己与刘彻,真的可以这样走到生命的尽头么? 并非是卫子夫悲观,而是坐在高位上的人,忧惧若没了,便离摔落高位不远了。 在未央宫里,总是要既怀希望憧憬,又怀忐忑忧惧的,过下去。 就算是曾经做错事情,再不得宠的李八子,也是如此期待着在封地的两位儿子,担心着两位儿子,低调做人。 但是, 低调?卫子夫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低调不下去的,没办法,底线太高了,李夫人被训,我就要低调?这是什么道理。 攸宁和景福压低了声音准备跟卫子夫咬耳朵,卫子夫却摆摆手,让她们大大方方的解释。 是昆明和益州出事了,陛下已命王温舒在长安周边清点罪人充军了,所以大家都在猜是不是长平侯会领兵前去平乱。 卫伉去,我就要低调?卫子夫放下了账册,不解道。 景福吞吞吐吐道,听说,李夫人的兄长也在争取。他跟少府与水衡都有关系,若皇后现在动他,岂不是有故意偏帮长平侯的嫌疑? 放心吧,这事不会轮到卫伉的身上。卫子夫正好起身活动一番,就给两人顺嘴解释道,西南有卫广,陛下若想用卫伉,也不会让卫伉去打一场捡漏的战役,不然,长平侯府声名何存?再者卫伉也不愿意去,李广利要是想去,就让他争吧,等他回来,我就能让他之前建立的关系全都没了。 景福:为什么不去? 攸宁:是呀是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确实是难得的机会,有李息、卫广、言乐和李驰在周边相帮,这是个稳赢不输的战役,确实难得。 但现在,该低调的是卫伉,不是我。卫子夫在门口的四担竹简前俯身,随意翻找着,卫家刚刚卸了兵权,据儿又总揽文官之责,卫伉若主动出头带兵,陛下心里要怎么想?他最头疼孩子们抱团了,尤其是他如今连个同盟都没了,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何必触他逆鳞? 那这功劳就凭白被李夫人兄长抢了去?景福不甘心 ,听说李夫人练了折腰舞,再复盛宠也是轻易,皇后就不担心么? 卫子夫停了手,仔细的想了想,回道,是挺担心的,她还有李延年这个兄长,若真被她们联合起来去影响陛下决策,那真是麻烦。 那皇后 你别着急嘛!卫子夫让她们两个抱了满怀的竹简,示意搬到书桌上去,我最近动不了王温舒,还动不了少府么?既然于德这么会左右逢缘,那就让他帮王温舒分担些罪名吧! 分担罪名?攸宁突然明白了,所以前段时间计蕊姐姐领着詹事府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在找于德的麻烦? 也不算找他麻烦,我就是把他做的事,如实禀报陛下,唔......我本就是被他气病了,所以我想,不管因公还是因私,他的命大约是没了,其他的就看陛下心情吧! 第823页 !!! 命没了? 看着攸宁瞪大的双眼,卫子夫云淡风轻的说,你兢兢业业干了几年的宫人的放出与调配,给未央宫赚了多少,又赔了多少,还每次都来我这里揪着那点小钱心绞痛。那你可知道,光是一年的账目,于德就是你的几百倍,一条命已经是便宜他了! 攸宁倒吸一口凉气,借着新郡建立的光,她自觉已经是个很大气的算帐宫女了,于德竟然!!百倍? 之前阎奉在的时候,也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啊! 景福却皱眉,于德要勾结多少人才能做成? 外面去勾结多少人暂且不管,少府里面的,我们倒是可以看得仔细。卫子夫示意她磨墨,况且我养出来的狼,自然要我自己收拾,前几天已经让少府上层官员知道了少府一职即将空缺,很快,大家就要有所动作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轻不得重不得,这一次动于德,如果牵连甚广,反而让所有人联合起来对抗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尤其是在九卿之位上的王温舒和于德,势力盘根错节,惹急了,王温舒要是存心去救于德,不止九卿要地震,少府最后落在谁手上都是个未知数。 卫子夫要的是稳,不是快刀拼命。所以宁愿让少府所有官员私下争这个少府令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也不想这事扩大到外面的人身上。 那皇后想让谁来做少府呢?景福道,少府令手下的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升职,若皇后另行指派一位,他们搞不好又要联合抵制。可是从他们当中选,又怕选到跟于德一样的人...不如,皇后请陛下帮忙选一个? 陛下既然交给我,我怎能连个提议都没有就去求帮忙?那少府放在我手里又有何意义?陛下不能问。卫子夫念了几行晦涩难懂的语句,一阵头疼,眼神落在桌旁的糕点上,就想起来个人,对了,赵禹最近如何,他在家中一切可好? 这些人的联络,都是景福在负责的,此刻却答不出来,攸宁赶紧帮她补充,前阵子传回来的消息,赵大人身体不错,连性格都好了不少。听他家人说,裴夫人的三个儿子前去拜访时竟都得了夸奖,瞧着性子倒是越发宽容了,回头皇后见了太子,可以问问。 张贺他们兄弟三人去请教,还得了夸奖? 卫子夫欣慰极了,梦知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是没有浪费。 景福,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累了,怎么是攸宁帮你答呢? 皇后恕罪。景福赶紧认错,没有解释,连声保证以后不再犯了。 罢了,你这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卫子夫揶揄道,外面有人坚持不娶,一心等你,就算是块石头也捂热了,春心萌动分心了也情有可原。何况我家景福还是个外冷内热的,是不是? 攸宁附和道,是呢,要有人这么等我,还是个读书识字的,我早就飞去嫁给他了。 皇后,我真的没有!景福却怕极了,皇后,我真的没有出宫的意思!奴婢在椒房殿学了这么多,怎么能不回报皇后就离去自己享福?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景福万万不会做! 这下,卫子夫是真的无奈了,嫁人这个道理怎么就跟景福说不通呢? 这点上,你倒是要跟攸宁好好学一下,椒房殿教给你的本事,并不是要困死你在这条路上,计蕊不嫁人,不代表你们每个人都要学着不嫁。感请是个很美好的东西,与你管事握权并不冲突,就像现在,我只要想着陛下因为我生病,小题大做的责备所有人,心中就止不住的欢喜。可也没有耽误我收拾少府官员呀,对不对? 看景福还是想不通,攸宁也帮着劝,你看长乐宫的元睿姑姑,儿孙满堂,也依然在大长秋的位置上干得有声有色,皇后是不希望你错过幸福呀! 我...景福似有所动摇,容奴婢再想想。 行吧,那你就再想想。卫子夫不好再逼她,这孩子执拗起来,比谁都倔,你去把计蕊叫进来吧!这些竹简我看不明白,让她给我请个傅者过来。 景福出去后,攸宁瞄了几眼竹简,跟卫子夫相视而笑,皇后,确定这东西,计蕊能懂? 竹简上密密麻麻,都是星图和各种天象的观测,字都认识,放一起就不认识了。 所以让她给我找个懂的嘛!卫子夫摊手道,谁让陛下兴趣广泛,还要改历法,也不知道去年求才令都招揽了些什么人,跟公孙卿、司马迁等人忙得热火朝天。这万一要动了,后宫典礼和规矩,怎么可能不改,现在我学,将来也好教给你们。 计蕊急吼吼的赶过来,一听这事,立刻跪坐下来撒娇耍赖,皇后,你可饶了我吧,明白这东西的都被陛下叫走了,哪有人来教咱们呀!况且您是定了策略,就撒手不管了,臣可是日夜颠倒的在忙,生怕给您出岔子,您也不心疼心疼我,这点小事还喊我! 好好好,辛苦我们计蕊大人了,遇到什么难事,快让我心疼心疼?卫子夫递过去一杯水。 计蕊也不客气,皇后,少府现在大概可以分成三派,一派是跟詹事府关系不错,跟于德也交集匪浅的;一派是跟于德有私交的,狱丞为首;还有跟水衡许守交好的一派,从原来铜丞中留下的钩盾令、中藏府令,虽然不成什么气候,却是难得的中立角色,似乎对谁当少府,关注却不沾手。皇后,你觉得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水衡许守也想来少府? 第824页 卫子夫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提点她,...丞相一职,也不是一定要从御史大夫之职上升迁而来,但御史大夫迁丞相,却是个希望很大的路。 所以,皇后的意思是,许守,或许是因为水衡迁少府的前例,而对这个位置感兴趣? 一个收钱,一个花钱,许守是个老实人却不迂腐,他想了解未来谁作为少府去要钱,也是有可能的。其实到底选谁,卫子夫还没想好。 水衡都尉过来的人,虽然能帮少府解决预算的事,不至于着急用钱的时候,处处掣肘,但同时风险也大。 少府的人,虽然熟悉内部管理,却容易内耗,若拉帮结派自己玩自己的,也不是卫子夫想要的。 最好是两者可以兼得! 你让张坐去接触许守好了,你去接触原来跟詹事府和于德关系都不错的那些,冷眼旁观那些跟于德关系好的就行了。卫子夫心中大概有了个计划。 跟两边关系都不错的,一定对内部管理了解不浅,若张坐那边接触得好,二者可以得兼也不是不行。 计蕊:他们官居要职,本就倨傲,似乎认定皇后一定会从他们中间提拔!若听到这个消息,那不是逼原来于德的手下去找别人求援么? 卫子夫反问,他们会找谁求援呢? ...王温舒、李夫人、甚至跟王温舒交好的廷尉杜周,也是有可能的呀! 那不是正好么?卫子夫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觉得王温舒会救,还是不会救? 这...皇后觉得他会救,然后漏出错误,可是皇后不是说现在不到收拾他的时候么?计蕊不明白。 归根结底,少府是谁,是我说了算!王温舒帮忙也只能求到我面前来,多一个罪证,将来有益无害。不救的话,他们总要给我拿出点诚意来,才能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吧?卫子夫把桌上的竹简卷起来,还是玩弄人心的这种讨论比较适合自己,历法这东西慢慢去请教刘彻吧。 计蕊突觉豁然开朗,跳起来就往外急匆匆而去,只丢下一句,皇后可要看好了李夫人,宫内臣就顾不上啦! 你!!这还有没有个当臣子的样子!卫子夫气结。 攸宁在旁笑出了声,都是皇后宠的。 卫子夫歪了歪头,坏笑道,好啊,那就宠爱一下攸宁小丫头吧,你去盯好了凤凰殿! 皇后? 皇后...咱们再商量商量? 凤凰殿日日曲乐不停的,我真不行... 卫子夫:你若不干,少府就没钱财拨给你用了。 攸宁:好...好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世界上很多的抱怨和拒绝,都是因为钱不够多。 可最后谁想着,攸宁盯着凤凰殿,不仅盯出半个铜钱来,还把人盯病了! 第286章 生死无常 ======== 到底是练舞累病的,还是真的因为季节交替,染了伤寒,谁也说不好。 但自从拔胡将军郭昌领兵去昆明等地平叛后,李夫人就没日没夜的练舞,终是有一天没撑住起不来了。 伤寒而已,谁都没有放在心上,攸宁照旧一边盯着,一边跟詹事府汇报少府中,坚定支持王温舒的人私下里来求了李夫人多少次。虽然李夫人暂时没有动作,记录却是有必要的。 少府于德获罪自杀后,卫子夫派景福给去了淮阳郡的阎奉递了一封信,信中只是问候了他的近况,言道,水衡、少府多利,拒财帛之诱乃汝为官之本,今少府变动,念汝旧时功劳,特勉君时时为戒。 其他的什么都没提。 阎奉自然知道这是卫子夫的善意,若是他自己愿意,卫子夫或可以帮他重回少府,毕竟那里有熟悉的对手、熟悉的下属和赏识他的皇后。 只是卫子夫不知道的是,阎奉到各个郡县之后,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如意。 桑弘羊的均输法,他并没有办好,在淮扬周边等郡进行交换买卖时,亏损越来越多,又无前例可循,渐渐力不从心。 此刻握着这封信的阎奉就算是想回,也没脸回去,只能婉言谢过了卫子夫对他的赞赏。 卫子夫收到阎奉的回复时,正在屏风后,蹭刘彻和众位人才给刘据等人开的历法课。虽然她还是云里雾里,只能勉强记些能听懂的,但好在,刘彻回头也会给她耐心解释。 刘彻有一点是真好,若是诚心想学,就算偶尔不耐烦,他总是会坚持教的。卫子夫精神倒是跟得上,就是一到夏日,身体有些顶不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前面人似乎散了,她也能知道父子俩进了内室,看了看自己,又自顾自去洗漱换衣,本想遮掩一下自己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可就是睁不开眼,起不了身。 最后卫子夫放弃了抵抗,就不深不浅的小憩着,脑子里都是父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朔月晦月提前,相差十多天。、天象不合农时桑事,祭祀吉时难推难测。 说得卫子夫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晦月、朔月、提前这些字眼,要她说,早一天晚一天能怎么样?不都是信神仙么,那凭什么你算出来该下雪的那天就要下雪?该大太阳的天,就要艳阳高照? 第825页 要不是看在事关农桑的份上,她才不会一把年纪了,还有从头学这些。 醒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卫子夫在脑中很自然的补了一句,皇后 ,出事了! 果然,那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就来了一句,皇后出事了! 唉,她就知道,不出事也没人找自己。 有了外界帮助,卫子夫一个激灵,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忙问,什么事? 眼前的瑕心递过来一封奏报,尚书台送进来的,陛下正跟太子说话,让我给您先看。 果然,那边还在叨叨什么望月、新月,卫子夫一边拆一边说,拆奏报而已,喊什么出事了,吓我这一身冷汗。 孔立说应是董国相出事了,这封信可是加急送进来的,他告老这么多年可是从未有过。瑕心道, 瑕心话音未落,卫子夫就沉了脸色,奏报上清清楚楚的说明了董仲舒去世的消息。 虽说董仲舒年事已高,这样的消息,迟早要来,但卫子夫想起多年前他在公孙弘碑前的一番话,和对自己的善意提醒,就忍不住伤心。 那次碑前,法家与儒家短暂的对论,让人一辈子难忘,同时那一日,也机缘巧合的成为了她生活状态的分割线。 盛宠无忧的皇后,走向了权衡利弊的皇后! 陛下!卫子夫起身,打断了他和刘据的谈话,很直白的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母后,是真的么?刘据似乎难以相信,前段时间,还听父皇提起他。 卫子夫点头,看向刘彻,他坐在原处,沉默了许久,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也没有接刘据的话。 舒适又轻薄的常服衣袖,无声滑落在凭几上,带着一圈圈年轮的木质色,就这么轻易的被厚重庄严的墨黑色所遮掩,上面的银线熠熠生辉,还是那么充满活力。此刻大约唯一能窥见凭几原本最淳朴的木质色的地方,就是刘彻的指尖旁了。上面的年轮和木纹,断续,又鲜明。 忽然刘彻伸出手来,把卫子夫接到了身边坐着,迷茫又肯定的说了一句,他,七十有五了罢?这个年纪,也是福气。 卫子夫从刘据身上略过,落在交握的手上,轻轻点头,对!刘彻记得很清楚,董仲舒七十五岁了。 即使是七十五岁的高龄,董仲舒依然活得精神抖擞,前段时间还写信来说盐铁官营的坏处。虽然刘彻简单又粗暴的用几个字打发了他,还送了杏糕过去,却从未想过 ,那竟然是最后一次君臣笔谈。 官员起起落落,在刘彻笔下走过的,数不胜数,君臣亲亲疏疏,在帝王安排之下,难测难定,更遑论生死判决,更乃常事。 重臣九卿,也不例外,从公孙弘到卫青,其中如汲黯、董仲舒之流,也是早超了两手之数。 汲黯死的时候,刘彻在外,卫子夫不知道他心情如何,现在面对董仲舒的离去,刘彻即使没有多少话,她也能感受到刘彻心中的伤心和无奈。 哪怕董仲舒所说,在皇权之下,只是个工具,那么今日,这工具也是刘彻很难割舍下的一件工具了罢。也不知他若有知,是否能心安了呢? 刘彻的声音,低缓又沙哑,择长安西郊风水宝地,厚葬。据儿 儿臣明白,刘据立刻接道,父皇放心,儿臣这就找人去安排。 刘据走后,殿内静悄悄的,连蜡烛灼烧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卫子夫就默默的陪着刘彻坐了好久,才感受到刘彻轻晃着自己的手,说,朕,刚骂过他迂腐,盐铁算什么,朕还要做均输!哼,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没回。 没回,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回了,刘彻手下人才多如牛毛,虽然他嘴上说人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能尽忠就该杀。 可这些来呕心沥血的臣子呢,都曾是刘彻心头肉,卫子夫有时候很难想象,每失去一个,接连失去每一个,刘彻到最后是会痛得麻木呢?还是痛到说不出话来? 若换了她,有朝一日失去计蕊、张坐、元睿、瑕心等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卫子夫开口柔声道,上林平乐馆马上要演角抵,我请董国相的家人子弟一同来看吧,他儿子也五十多岁了,孙辈也快三十了,到时候丧事也办完,一家人借机散散心。 嗯刘彻应着,心中突然好受很多,董仲舒还有子孙,就算不能有他的才学,总能继承些优点和痕迹,就像他还活着,也叫上郑韬和他的两个儿子吧,朕听说他家的事,还是从小伉口中听到的。 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要不是郑当时总带孩子出去,也许他们还能结个亲。 刘彻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情绪就这么容易被卫子夫有一搭没一搭的带走了,他家教儿子还行,女儿就差了些,言笑原来跟朕说过。 又是言笑,歉疚加宠爱,刘彻如今快把这个女儿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在心上了。 卫子夫没有再接话,言笑真的走出来了么?她这个当母亲的,总是有些怀疑。 凤凰殿最近在做什么? 第826页 病了,医官说是风寒。卫子夫很想问一句,陛下可要去看看?可话到嘴边又觉恶心,咽了回去。 算李夫人还算聪明,没有着急联合王温舒扳回一局,连留在少府的爪牙,都肯放弃。可椒房殿却不会因此雨过天晴,张坐和计蕊分别去接触的两方势力 ,也并不是全然干净,让这群狗急跳墙人,给他们些压力,自己再给些希望,让双方都觉得自己阵营中有人能当少府,岂不是更好? 卫子夫走神的时候,刘彻却在斟酌,前段时间朕说话重了些,本意是想让她少练舞,多认些字,大约是吓到她了,竟总是反着来,角抵也让她去看看,散散心。 好,陛下自己去跟李夫人说吧。剩下的妾身安排。卫子夫道。 刘彻本想点头,撇见桌上董仲舒的奏报却没了心思,那你去找人传话吧,朕这些日子还有事要忙,都说今年大旱,如今也见着些端倪了。到底是打着仗,虽有乌孙的马,其余粮草还是要上心。 总之就是他把人训够呛,还不想哄,老习惯想糊弄过去。 卫子夫再清楚不过了,内心止不住就涌上一股怒气来,又生生咽了回去。既然刘彻这么放心,等哪天自己把李夫人辛辛苦苦建立的羽翼都剪断的时候,她找他哭,可别后悔! 等攸宁传完话,带着医官回来,卫子夫才觉事情不对,你说李夫人的病治不好? 医官也是为难,臣说不好,今年季节反常,入口的东西需要慎之又慎,李夫人吃坏了东西,又强忍疼痛歌舞不歇,耽误病情,明显乏力难转,实在棘手。 你不要绕弯子,刚刚说治不好,现在又棘手,到底能不能治好?说病就病,还治好治不好的吞吞吐吐,卫子夫有点怀疑李夫人真病还是假病。 李夫人的病,本不难治,伤寒之症要仔细调理。医官本人似乎也非常疑惑,大约是臣能力不及,李夫人心结难解,陛下也未垂询,之后就不怎么配合臣的医嘱,更不请医官了。这几日再去,方子下去,却不见气色,臣与其他医官商量后,调整药方也不见效,倒是有女医官提醒臣,几经询问才知推测约是肠辟之症。 卫子夫惊呆了,听说肠辟之症,腹痛难忍,李夫人就生生忍着?为何之前没有发现? 肠辟之症,李夫人应是不好开口。医官也是无奈,要不是女医官观察仔细,臣也不敢推测,而且此病传染,若真是肠辟,不见周围服侍女官黄门有症状。李夫人强势不开口,臣也没有办法,如果不能确认,臣是真的治不好了,若是确诊,也是十分棘手,所以还请皇后决断。 传染一事,事关重大,你可不要随意开口。 正因为事关重大,臣才如此着急的随攸宁姑姑前来,还请皇后给臣个机会,让臣确认。 若是传染,这事就麻烦了,卫子夫一刻也等不得,来人!叫江校尉带人,我们去凤凰殿! 第287章 你要死了 ======== 来人!把凤凰殿给我从里面围了,没有本宫的要求,一只狗都不许给我放出去! 卫子夫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冲到凤凰殿时,朱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猜大约是因为李夫人自从前去认错没有伺候皇后养病后,就频频告病没去请安,今日大约是来找事的。 可是李夫人现在的状况,朱雅只能跟几位大宫女半推半拦的挡着卫子夫。 皇后 !李夫人还在休息,您若是有什么事,奴婢可以代为通禀,您这样进去会吓到李夫人的!到时候陛下问责我们,奴婢也不好交差啊。 皇后!皇后!!李夫人若有做得不对的,还请您体谅她年纪小,少时又无读书识礼的机会,所以才会礼数不周,实在无意冒犯! 皇后!朱雅噗通一声,领着几人跪在卫子夫身前,鼓起勇气伸手拦道,皇后,李夫人是真的病得起不来了,每日练舞也是强撑,并非不愿意去椒房殿问安的。 卫子夫本懒得跟她解释什么,但看在朱雅这么忠心,生怕自己追究李夫人没来请安的过错,才分了个眼神给她,李夫人近期的作息是你最清楚吧? 是,李夫人最近经常腹痛难忍,而且发作频率不定,有时刚走出大门,就一步路都动不了了,所以才没去 好!卫子夫打断她,冷声道,那我问你,医官问诊,你们为何不据实以答? 这朱雅真的不明白,望向卫子夫身后的两位医官,这从何说起?为了让李夫人早点好起来,奴婢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呀!喝药、休息也都是按照医嘱提醒李夫人的! 卫子夫回头,女医官赶紧凑上来说,臣曾要求查看李夫人的呕吐和排泄情况,还要求她们把曾经吃过的东西记录呈上,凤凰殿的人都拒绝了。 是,但是这些能有什么用呢?!朱雅大声辩驳了一句,又在卫子夫严厉的眼神中,渐渐小声回道,李夫人已经多日不曾好好吃过东西了,都是些汤水,是绝没有问题的。而且李夫人素来爱美,医官张口闭口就是那些污糟东西,李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的。 第827页 真是蠢货!李夫人不同意给医官看,她就真的听话,看来还是攸宁做得不够到位,对宫人的教导太不合格了。 另一位医官看江校尉带人把凤凰殿都堵上了,心中安定不少,但看皇后如此问责椒房殿的人,内心也十分忐忑。 其实他和旁边的女医官也是猜测,若猜错了也不一定,到时候皇后下不来台,医官属都要受斥责。 虽然医官属位置特殊,一向有皇后和陛下撑腰,大家明面也不会说什么,但李夫人毕竟刚生了皇子,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脑子飞快的转了一下,男医官上前插嘴道,皇后,若真如猜测那般,皇后还是不进去的好,况且如今只要允许臣等前去查验把脉,一切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瑕心一听,也劝道,是啊皇后,咱们在外面坐着等就行了。这样进去吓坏了李夫人,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万一 万一没那么严重呢?瑕心知道卫子夫对医官属回护得紧,不好把话说明了。 卫子夫心中却如明镜一般,都怕出错了对刘彻不好交代,怎么没人怕万一此病传染,李夫人死了,一整个殿的人也岌岌可危,甚至刘彻那边都要去查! 心中一急,倒是忘了李夫人的病可能先传染给自己了,我不能走,倒也不必非要惊动李夫人,就先坐在院内吧!有劳两位医官前去动手查验,还请务必小心!朱雅,把你们殿的人手都暂时调出来,方便医官检查李夫人! 朱雅听得云里雾里,只是许医官查看这些东西,总比带兵吓李夫人好上千百倍,诺。 于是,就在卫子夫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十几圈后,终于迎来了熏完烟又换过衣服的两位医官。 皇后,李夫人并非传染性极强的肠辟之症。 那还好,起码整殿的人都保下了。可还没等卫子夫把气顺好,医官紧接着就来了一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有此症,应是吃了很多不干净的食物。 肠辟?朱雅惊呆了,怎么会,这是疫病啊!李夫人在宫中甚少与人接触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 卫子夫关注的却是,你确定其他人没有? 女医官上前来补充,皇后容禀,今年夏季至今无雨,阳火鼎盛,医官属早有安排,通知各宫各殿早做准备,一定要清洗贴身衣物和殿内器具。尤其是要注意入口的东西,宁愿浪费处理,绝不可端上饭桌,哪怕是喂猫喂狗都不可以。但是臣刚刚查过服侍的人,李夫人应是跳舞忘记了时辰,入口的东西不洁,所以才生病的。 凤凰殿内其他人呢?那可是疫病啊,卫子夫现在才觉得手有点抖,还有这些天与凤凰殿接触过的人呢? 男医官答道,凤凰殿内其他人,尤其是贴身服侍的,都无此症状,也都摸过脉,一切正常。就近些天未央和长乐两宫的宫女和黄门的病案情况来看,应无其他病例。不过为保谨慎,接触过的人也都派了药童和小医官前去查证。 只有李夫人一个那可有办法治好?卫子夫是不喜欢李夫人,可没想过她死。 两位医官对视一眼,太迟了,凤凰殿之前并未告知医官属,李夫人有腹泻的症状,现在下药,也只是延缓寿命,减轻痛苦而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朱雅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腹痛而已,是李夫人自己说练舞过量,也属正常,怎么会就没命了呢?医官!医官!求您了,您救救李夫人,她跳舞跳得那么好,就是拉伤而已,怎么可能只是延缓寿命呢? 两位医官被几个宫女扑上来的哭求,拽得踉踉跄跄,求助的看向卫子夫,皇后,要不再请医官属其他医官过来一同商量下用药?或许可以多延缓些日子。 多延缓些日子,三天?还是五天?延缓日子的天数,对还那么年轻的李夫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卫子夫被她们哭号得头疼,早知道如此,何必隐瞒呢!望着后面一堆熏过身子,又换了衣服的药童和小医官,脸上通红、汗流浃背的凑过来请安,卫子夫的烦躁和怒火就忍不住了。 从现在起,凤凰殿所有服侍的人,罚俸半年,按品级从高到低,杖责十五至三不等! 皇后哭号求情的声音顿时一收,变成了求饶,皇后开恩!皇后开恩,奴婢们再也不敢对医官属有所欺瞒了!皇后请开恩。 卫子夫只觉得背后一片汗湿,也不知是晒的,还是现在才后怕,万一是疫病传染极强,满宫的人都要葬送在凤凰殿的一时不察上,葬送在自己手里。 此刻也稳住心神的瑕心大声喝斥朱雅几人,还开恩?此刻大喊大叫又不怕打扰李夫人休息了?!哪一次换季,景福没有到各个宫殿连哄带吓的敦促你们注意医官属的安排,偏你们欺上瞒下阳奉阴违!为了争宠,为了凤凰殿的人走出去旁人能高看一眼,你们就可着劲的由着贵人折腾,由着她不要命的练舞争宠,是吗?!论宫规,你们都是要下狱的!! 皇后饶命,瑕心姐姐开恩,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第828页 是李夫人坚持,奴婢们也没有办法! 是啊!奴婢们也只是听令行事! 听令行事?这其中固然有李夫人的原因,但基本的安全和健康,都是椒房殿事无巨细的把控着,她们若真想劝,怎么会没有办法? 椒房殿早有明训,医官属安排不可不听,夏日里该洒的药粉都洒了么?该更换的汤水瓜果都定期更换了么?医官询问病情,要求查验的时候,据实以告了么? 接连问下来,朱雅等人都无言以对,又悔又急,谁能想到这些日常小事会让李夫人丧命呢? 亏得卫子夫想方设法的不让水衡苛扣少府的开支,就是不希望因为钱财问题,导致宫人疏忽做事,最终酿成大祸! 说起来,这事也能怪到王温舒和于德身上,一定没少分走了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钱款,还让李夫人觉得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卫子夫没有心情再去教导这群人了,吩咐瑕心和江校尉处理,该打的,打;该罚的,罚。不严重的继续伺候,严重的,先让药童和医官顶上,转头再送合适的补充。 再送合适的补充 最后一句话出口,卫子夫心中更不好过,李夫人还能等到再送的那天么? 辛苦两位医官,李夫人的病,还请多叫些医官来参详一二,能能多延缓些时日,就多尽力吧! 诺。几位医官齐齐应了,转头就往后殿内去继续忙碌着。 瑕心也去忙了,卫子夫在殿门口踯躅许久,才换了衣服,熏香之后,独自一人进了李夫人的寝殿。 屋内除了各色乐器,就是繁复华丽的纱质舞裙 流苏精美,宝石璀璨,看得出,主人是很喜欢、很用心的对待这些舞裙和乐器的。 然而榻上的李夫人,呼吸微弱,轻轻蹙眉的睡着,就像个易碎的琉璃,美丽又脆弱。 卫子夫轻手轻脚的坐下,专注的看着她,四周静悄悄的,就她们两个人,和谐又安静。 此刻没有少府和水衡的麻烦,没有刘彻的存在,没有平阳公主的摇摆。 两人此刻之间,甚至比前几年静静的在椒房殿,一个习字,一个看账,还要友好平和。 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其实比言乐还小,又跟自己的命运很是相像。 同样被公主举荐到未央宫内,同样善舞善歌,同样有兄弟姐妹,同样被刘彻盛宠封为夫人。 她还既聪明又娇美,卫子夫自问,在撒娇扮乖上,是永远也及不上李夫人的,而男人最吃这套了。若她早生几年跟自己一同遇上刘彻,虽然皇后之位不会被影响,但还真说不好谁会赢得君心。 不知不觉一声叹息就溢出唇角,再多的可能,再光明的未来,都不及意外的突然。 李夫人似乎痛得厉害,连睫毛都在微微颤动,紧紧闭着眼睛,不安的蹭着软枕,蜷缩成一团,手也紧紧拽着丝被,连指甲都要抓得生生弯折过去。 卫子夫很心疼,不是因为李夫人可怜而心疼,而是对死亡猝不及防的落在一个年轻生命上,感到难过和心疼。 你要死了。 四个轻柔又充满怜惜的字,落在了李夫人耳畔。 李夫人照旧是一副身陷梦魇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有一滴无人看见的眼泪没入了丝帛,转瞬不见。 卫子夫像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她,感受着丝被下的身体,细微的抖动,羽毛般轻盈话语轻声抚慰,我想,这样直白的跟你说,你也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眼泪留得更多,李夫人却还是不肯睁眼 她要死了,自己要死了,医官进来把脉时的议论,自己都听到了,肠辟之症,她不是没有听说过。 只是,她不想接受 她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几个疏忽就弄成了这副局面? 第288章 死前谋局 ======== 你一定是在骗我! 一定是你联合了医官属在骗我!! 李夫人睁眼,死死瞪着卫子夫 ,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的断言控诉道,这种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未央宫怎么可能会有感染疫病的机会?如果不是你骗我,就是你在害我!! 害你?卫子夫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值得我害的?是平阳公主放弃你?还是只因为你没去探我的病,就被陛下申斥? 是你!就是你!你嫉妒我年轻貌美,嫉妒我一举得男,所以你要我死,因为怕我!你怕我跟你经历如此相似,甚至还会超越你!你怕的是你弟弟死了,而我的兄长学有所成!将来会取代你弟弟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若说知道她要死了这个消息后,卫子夫对她,还有一点出于对生命怜惜的本能的同情,那么此刻,所有心软和怜惜,全部都没有了。 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对卫青指手画脚,言语侮辱之后,还可以太太平平的活着!哪怕是将死之人也不行! 既然这样,杀人诛心,本宫就一个都不少做了!卫子夫豁然起身,用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目光,嘲讽又狠戾的威胁道,我最讨厌陛下来看你跳舞,沉迷其中逃避现实!从现在起,不许给陛下唱歌跳舞,更不许再见陛下!否则,我就告诉陛下,你是得了疫症,到时候你看他是会嫌弃得把你扔出未央宫?还是嫌弃万千,避之不及?最后,若是髆儿也被你影响,我可是会拍手称快的! 第829页 你!李夫人猛的起身想要抓她,身体却无法支撑她做出这样的动作,眼冒金星的跌坐在床,嘴上还是不肯罢休,皇后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吗?!! 将死之人 ,就要有将死之人的样子!卫子夫一点善心都没有了,你对长平侯府做的一切,不会因为你将死就可以抹平。你不是说我怕你么?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凤凰殿从现在开始,任何一个奴仆做事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所以,不要妄想了! 说罢,卫子夫转身就走,只留下床上虚弱的李夫人自顾自的尖叫哭泣着。 其中或许夹杂着对卫子夫的控诉和咒骂,奈何她体力不支,自觉声音很大字字清晰,实际上却含混不清呜呜低咽,如一只幼兽蜷缩一角,独自舔伤! 朱雅在外挨完杖刑,起都起不来了,还是挣扎着求几人半搀着自己往殿内拖去,可到了门口,又被医官和新来的宫女拦住,趴在地上哭求半天,却只得了踏出门来的卫子夫一句,不许李夫人再见陛下! 这自然是应该的,万一传染到刘彻身上,谁都担不起责任,甚至女医官暗暗觉得,若是冷血一点,凤凰殿应该立即被封起来,所有人,但凡近期接触过凤凰殿的,都该被赐死,送出宫去焚烧干净。 但朱雅理解不了,嘶哑着嗓子对卫子夫喊道,皇后就这么狠心么?李夫人这些年也没有跟陛下好好的待上几个月,临死前连一面都见不到么? 卫子夫倒是有几分佩服这个朱雅,你倒是真的忠心,可这是李夫人自己的决定,与我何干?我若狠心,她死前连你们这些熟悉的奴婢都见不到了! 或许是卫子夫说的李夫人自己的决定说服了朱雅,或许是她眼中露出的杀意,吓退了朱雅,朱雅没有再开口,只是不甘心的咬唇往屋内爬去,嘴里嘀咕道,李夫人不会这么选的,不会这么认命的! 女医官看几个背后带血的奴婢往屋内跌跌撞撞而去,内心忍不住担忧,这满殿的人,看着都不正常。虽然李夫人不是被传染上的疫病,却不代表不会传染别人,若是有什么过激行为,医官属控制不好一切,未央宫的其他人命都要危险了。 皇后,凤凰殿的疫病,可需要立即前去禀告陛下? 疫病?卫子夫疑惑的反问她,传染人了么?没有传染,你为何说是疫病?李夫人肠胃虚弱,隐瞒病情,沉疴难治,哪里来的疫病? 皇后!??女医官震惊的抬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疫病严重,未央宫的人命,说没就没了! 看这位女医官就要不管不顾的顶撞卫子夫,匆匆而来的男医官,立刻上前回话,皇后,臣等明白!天气暑热,干涸无雨,人最易生病,李夫人疏忽生病,恐难长久,是苍天无眼。但,幸有皇后泽被后宫,令医官属举上下之力,严查后宫其他人等的病症,以防万一,臣等定然尽心尽力,不负陛下皇后重托! 嗯。这倒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医官属没有因为有人撑腰,就忘记了什么叫心照不宣。 女医官还要再说,旁边的男医官却狠狠的拽了她一把,你要整个医官属跟你陪葬么? 看着女医官愤愤不平的闭嘴,卫子夫警告的补了一句,关键时候,医官属可不要跟一盘散沙似的,到时立功不成反落罪! 臣等明白! 卫子夫没有再多说什么,到门口吩咐了瑕心几句,就跟来接自己的攸宁走了。 凤凰殿药味扑鼻,粉尘四起,女医官再有话说,也不得不先行换了衣服,跟医官属调过来的几名医官,按照来往名册,一齐忙着问诊看药起来。 直到第二天蒙蒙亮,女医官疲惫的切着药材,才有空和那位拉扯自己的男医官问上一句,李夫人马上命不久矣了,皇后为何不许陛下来看一眼,哪怕远远见上一面也行啊!什么李夫人自己的选择,我送药进去时候,分明听到李夫人是想见陛下的。 男医官只当没有听到,继续在名单上勾勾画画,故意嘟囔道,邢夫人那处,咱们前几天才去看过,都没什么问题,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再查一次吧! 我跟你说话呢!女医官踢了他一脚,出于医官职责所在和女性同理心,她无法理解皇后隐瞒疫情和不许陛下来见李夫人的安排,你说,皇后是不是也太狠心了?李夫人都要死了,她都不许当陛下这个当丈夫的来看妻子最后一眼,而且竟然还隐瞒疫病?你说,皇后是不是怕陛下问责,怪她没有管理好后宫,还让李夫人死了? 男医官十分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见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警告她,我说,你想死能不能别拽上医官属,你们女医官平日仗着义姁的名头,骄傲得连脑子都没有了吧?妻子?丈夫?李夫人配得上哪个称呼??礼法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隐瞒疫病?就凭你的一点揣测,如今半个相似病例都没有,就敢断言是疫病?你对得起每月拿的俸禄么? 我!?女医官被怼得哑口无言,却不甘心在医术本领上认错,所有症状都对得上,为何不是肠辟?现在来了这么多医官,还派了这么多人清洁洒药,为何不是疫病? 第830页 男医官累得半死,本不想和她多做解释,但想起昨天卫子夫说的关键时候,医官属不能跟一盘散沙。这才强压火气,解释道,你的医术难道在医官属封神了不成?大大小小医官来了多少,男女都有,你看谁跟你一般张口闭口把疫病挂在嘴上? 那是她们不敢!或许根本就是对自己医术不自信! 要不是自己跟她,巧合的同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鬼才愿意跟她一起合作,迟早被她害死,男医官上前紧闭了门窗,准备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解释。 诊断成疫病对你有什么好处么?!皇后会被问什么责?今年这天气,眼瞅着就是个旱年,疫病易发是意外!可今年也不是头一次大旱,早就有防治策略分发各宫各殿,就是皇后生病,椒房殿的景福都没落下一次的例行敦促!这些都是有记录在案的,你觉得因为李夫人得疫病而亡,陛下问责,椒房殿会承担多少?医官属又会承担多少?外面那些药童医官又要死多少? 女医官这才有被吓到,我们我们两个,也会死么?? 男医官气结,她才反应过来么?你是够细心的,也够没心的! 女医官再三确认男医官没有在夸张,骤然出了一身冷汗,乖乖坐回原座,继续切药材。 与此同时,椒房殿一夜未睡的卫子夫,也得了卫君孺的一句骂,你也够没心的!自己贸贸然去了,万一真是疫病,你!!你就没想过几个公主和皇子? 到现在都没医官来报最新病例,没有其他人生病,没有新去的医官斩钉截铁的告诉我这就是肠辟,我怎么能定言就是疫病呢? 卫子夫想到那句你弟弟死了,我的兄长学有所成,会取代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怒火和难受,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算她们在卫青丧礼期间搞小动作的账,这样正好! 卫君孺想了想,你既然能这么想,那李夫人也不是傻子,如果之后没有病例,她孤注一掷的相信自己不是疫病,冒险选择去见陛下,或者陛下一定要见她,那你怎么办? 她不敢选。卫子夫轻缓的语调总是带着些气定神闲,虽然我读书识礼,却能明白,被人鄙视不识字不懂礼,是一件多么令人自卑伤心的事。同样的随口申斥落在邢夫人、颜八子身上,或许没什么,落在她身上,大概是晴天霹雳不然何必那么拼了命的练舞,还不是想找回自己的自尊。 这样一说,卫君孺倒也赞同,不过想了想,问出一句,平阳公主当初为什么没教呢?咱们小时候,公主哪里允许有不认字的人在身旁服侍呢? 平阳公主只把她当一时给陛下解闷的工具了吧?但卫子夫也不能确定,或许是公主后来没有精力教吧。 她没精力?卫君孺表示怀疑,阿广和张衿准备留在长安了,她为了两人的安稳日子,可是四处走动,要给张家人谋个差事,就是想让张衿能硬气一点面对南宫公主,卫广也能舒服些。不然凭小衿一个县主的名头,长平侯府又要鸡飞狗跳,张坐也不得安生。 现在又尽心尽力为长平侯府筹谋,难不成从自己生病这次开始,她彻底跟李夫人划清界限了?卫子夫对这个反复无常公主实在摸不透。 不过想到现在自己的脾气,也是难以控制,不由猜测对方是不是也因为阴阳失调才脾气古怪的? 姐,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卫子夫不想把卫君孺扯到宫事上来,既然据儿和卫伉有意帮助敬声进取,就说明他是有能力的,没必要因为青儿的缘故,就非让敬声让着卫伉,连做官都要特意低他一头,对敬声也不公平。 卫君孺叹道,我只是担心,所以才来跟你聊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青儿走了,我总觉得这朝堂没有原来澄澈,看谁都不像是栋梁之才,所以才担心敬声。 你这样过度保护他,也不是好事啊。卫子夫鼓励道。 卫君孺沉默点头,有时候确实是自己保护太过了,明明敬声比卫伉大,却总要他活得像个弟弟,看着就不让人放心,如今他都要有自己儿子了,若还畏首畏尾,确实白活了。 送走了卫君孺,卫子夫才又问起凤凰殿来,让医官来跟我说一下进展,再者去打听一下,陛下在忙什么? 刘彻倒是真没闲着,除了历法改革,送刘细君出嫁后,又令大行派了使者前往匈奴。 自从当初巡幸边陲后,双方已经互扣多批使者了,但还是要继续派人前去沟通,尤其是和乌孙联姻后,更是加强了刘彻招降匈奴的信心。 匈奴怎么对待汉朝的使者,刘彻自然知道,可汉朝并非蛮夷,扣押的使者理论上还是要善待的。 当然,犯错的除外,更不要想犯罪之后,还能像汉人一般,交钱赎罪。 所以刘彻也想不通,太常的韩延年,怎么敢这么干?瞬间连昆明的捷报都不香了,严厉的训斥臣工,不要一副赢了,还卑躬屈膝的态度,看着就窝囊! 第831页 就在前朝刘彻吐沫横飞的时候,喝了药的李夫人,哭够了,闹够了,终于有了精神来思考死亡这件事。 她从来都不是认命的人,哪怕是死,她也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 疫病,卫子夫也要担责任,自己更不想背着这样的名声去死! 只要自己不见刘彻,卫子夫就不会说是疫病,刘彻也不会嫌弃自己,可卫子夫没了疫病的理由,又凭什么拦着刘彻不见自己最后一面呢? 这理由,卫子夫应该也在想,不行!她要夺得先机,如果卫子夫真的不管不顾说出疫病,那自己真的赌不起!!刘彻嫌弃自己不认字不知礼,平日也相处日短,没有多少情份,想想当初的王夫人,现在刘彻又能想起她几次?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李夫人就不住的害怕,还有儿子,还有兄弟姐妹,平日放狠话是一回事,死了不放心是另外一回事。 使人递话去求刘彻照拂么? 那刘闳不还是死了?王夫人的娘家也早就没了起色。自己难道要步王夫人后尘么? 不行!!那这么久的努力岂不是白费?还有王温舒,自己费了多少力气拉拢他?就这么断了,她不甘心! 只好颜色的喜欢,太过单薄,终究是抵不住岁月漫长,刘彻又能记起多少王夫人旧时的音容笑貌? 远处的铜镜,隐隐绰绰的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容,就算是上妆,又能提起几分精气神呢? 李夫人突然泪如雨下,若是自己当初能跟皇后好好习字,理解刘彻现在在前朝做些什么,不让他嫌弃自己,是不是现在也能帮李广利和李延年点明之后的方向? 可恨现在自己什么做不了,只能等死,她不甘心,不甘心!!! 朱雅一瘸一拐的陪着她哭,夫人,奴婢知道您是爱着陛下的,陛下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死前怎么能不来见您,您就真的打算听皇后,不见陛下吗?您这一生,怎么能带着遗憾走啊! 遗憾李夫人绝望的闭上了双眼,遗憾又能在人心中留存多久?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都不是陛下的皇后,也不是他相知相爱的妻子,过几年就忘了现在算来,得宠这些日子,我还不如二哥跟他呆的时间长,他他前段时间还嫌弃我不识字不知礼陛下分明就早是厌弃我了 夫人,你别哭啊!朱雅眼泪一边掉,一边安抚她,夫人,是您说不能认命,拼一把输了也不枉此生的,您还有小皇子!陛下还是喜欢您的,若您好好抓住机会,就算日后爱意消失,陛下对您还有数不尽的怜惜和歉疚,可以回报在皇子身上。 数不尽的怜惜和歉疚? 是,爱意没有,怜惜和歉疚也可以。 男人,本质都是贱胚子,越是勾着,才越是长久,她进宫之后,怎么反而忘记了要如何把男人玩弄于掌心了呢? 既然自己只有死亡了,那么不见也好!就用得不到,最后来勾一次刘彻的心!! 李夫人几个呼吸之后,就果决的做了决定,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告诉皇后,我答应她!我生来爱美,不想背着恶疾的名声在众人嫌弃的眼中死去,若她应我选择,我不仅不见陛下,还会透露王温舒的在少府的全部人脉给她! 夫人?!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你怎么能不见陛下呢?或许,您让奴婢去传话,奴婢拼死也给您送到!您的二哥,也是能帮您的呀!朱雅哭抱住她。 李延年帮自己?这么多天生病了,他只问了一句,就一心扑在乐府上,想把瑟李夫人却下了决心,不必,宫中你要好好活着,除了你和我兄长,我留太多人手除了树大招风,也没有意义,宫外,王温舒一定手忙脚乱,我大哥若此刻都拉拢不住,日后也是个废物这样,我也不必在死前期待些什么了。 去吧!等皇后通知了陛下,你就是拼死,也不许陛下进殿半步! 朱雅心疼极了,为什么老天就不怜惜一下李夫人呢?或许,什么都不管了,她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啊!夫人!您何必如此自苦呢?!您就真的不想见陛下么? 想啊李夫人抚摸着朱雅的头,泪流不止,很想但我有比见他更重要的事!平阳公主看不上我,不就是觉得我只活在当下,目光短浅筹谋不足么?我偏要她们都看看,要未央宫所有的人都看看!再不识字,也有能力下一盘大棋!! 第289章 承上启下 ======== 李夫人的病,回天乏术了。 刚刚收到郭昌捷报的刘彻,连笑容都来不及落下,就呆愣在了原地,你什么意思? 陛下......李夫人怕是命不久矣了。卫子夫认真重复了一遍,问道,陛下,可要去见她? 这下刘彻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在原地焦躁的来回走着,越走越快,就在卫子夫以为他会冲向凤凰殿的时候,刘彻站住了脚,小心翼翼的把捷报放下,才转头冲她问道,朕去看看她?李夫人真的没救了么? ???卫子夫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第832页 这么多年,他主宰死亡,又逃避身边的死亡,若是避不开,亲眼所见,怎么要回来不着痕迹的平复好几天。 卫子夫不是不知道他有本能退缩的习惯,可是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就一点都不见好呢!?这就是李夫人和平阳公主帮他开解的下场,永远都学不会面对错误,面对死亡,总是想找人帮他逃避。 不见李夫人最好。卫子夫半是赌气半是放松的应了一句。不去更好,让守在凤凰殿的人都撤回来,也不用再担心他强闯。 刘彻却怒了,转头拍桌子道,你什么意思?卫子夫!你怎么变得这么... 薄情二字,终究是被刘彻咬断在唇边,因为对面的卫子夫,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却用他最熟悉的、透彻、纯净、了然、自己曾经最喜欢,百看不厌的目光,静静地盯着自己。 那样的目光,似乎看透了他用愤怒遮掩的谎言,鄙视着他面对死亡时,所有的害怕、胆小和懦弱。 到底是谁薄情?到底李夫人是谁的女人?到底是谁还不肯急急的去看上一眼? 卫子夫缓缓起身,礼数丝毫不错的行礼告辞,对两人之间隐隐要爆的气氛视若不见,还有被抱到长乐宫的皇子需要照料,凤凰殿一应身后事,都要等妾身示下,告退。 端庄温雅的背影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却比任何的情绪都跟尖锐,如同一把尖刀般刺在刘彻的心上,让他没由来的感受到一阵孤独! 一种天地间孑然而立,四面茫茫的孤独! 李夫人要死了,就像是他爱不释手的一个茶杯,在他一怒之下,随着桌上东西的扫落,无心之下,碎得干干净净。但是哪怕是再换一个差不多的,也都不是原来那个喜欢的茶杯了。 这时候,刘彻才开始感受到慢慢涌上来的痛苦、后悔、不舍和崩溃 尤其是当他还想再抚摸一次破碎的茶杯,看它流光溢彩的质地,听它空灵轻盈的撞击声,碎片却已被人严密的包裹起来,一眼也不得见! 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是一柄迟迟落不下的刀,割着每一寸肌肤。 这种感觉是喜欢么? 刘彻觉得,这是喜欢的感觉。 可是殿内的李夫人,听着姗姗来迟的刘彻一声声柔声恳求和歉疚低哄,却认为,门外无可奈何的百爪挠心,不是喜欢的感觉,而是记忆的感觉。 他想再看一次自己的娉婷舞姿,想再看一次倾国倾城的容颜,还想再听一次撒娇细语,无非是刘彻知道,他日后再也看不到、听不到这一切了。 自己,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让他感受到了生离死别和脱离掌控的不安。 刘彻的不安,让她心痛,却也十分开心,开心这个帝王会更加长久的记得她!! 从我入宫,一年所见,不及一月;五六七载,只得一男;忧惧哀泣,难偎君怀;常舞常醉,君声不停;不见未来,不见真心,唯此皮囊,供君消遣...呵......李夫人一字一泪,对门外的刘彻娇声控诉道,陛下,你其实早就嫌弃我大字不识了罢,你真正的烦恼忧愁从来不与我说,只说跟我一起就觉得快乐,可是傻乐不是快乐!!我终究还是比不过你的的朝政大事,一忙起来,你就不见我了。 朕没有嫌弃你,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能当真呢?刘彻咣咣拍门,你把门打开,朕当面跟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李夫人死死拽着朱雅,用力摇头,轻轻嘟囔了一句,就彻底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朱雅大声喊起来,着急忙慌的就往外跑。 刘彻听到里面声音不对,动作越发大起来,势有要拆了门框的架势,朱雅跑到一半,又往回折返,把李夫人好好的遮盖起来,才跑去开门,来人叫医官啊!! 医官就站在刘彻身后,十分紧张,是既怕门开刘彻进去,又急着门快点开,好进去看看李夫人的情况。一碗参汤可吊不了多少精气神,而且这样消耗元气,李夫人怕是死得更快。 门终于开了,朱雅被刘彻一把推开,却拼了命似的往前扑抱住刘彻的大腿,陛下!!陛下!李夫人不想您看见她的病容,就这么一点点的自尊和要求,您都不能满足吗?她快死了呀! 大胆!孔立和其他人扶住了差点被拽倒的刘彻,大声训斥道,竟然敢损伤陛下,不要命了? 不要命?李夫人最后的局不走完,她也没命可以活了,朱雅扯着刘彻的衣角,差点把衣服给撕开,却一寸力气都不愿意收,陛下!李夫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满未央宫去数,哪个得宠的贵人,会一年见不到陛下几次?哪个贵人又会在习字的时候被告知不用学,转头又被嫌弃不识字不知礼?陛下无心之言无心之举,却让李夫人赔了一生骄傲和自尊!此刻却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肯给么?她也是个人啊!! 里面抢救的医官恨不得把耳朵堵上,这是什么宫廷爱恨?为什么要在生死关头哭喊震天,影响他们下针,这要是外了半寸,他们立马都得真哭丧!陛下可千万别一激动,就过来抱着李夫人晃啊! 几个医官一边认真抢救,一边警惕的观察着门口的动静,可千万别过来,万一过了病气,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啊! 第833页 也不知哪句话打动了刘彻,让颤抖愤怒得要杀人的他,妥协了半天,终究是喝斥道,放手!朕出去就是! 门口卫子夫的人,见刘彻抬腿进去,早就一溜烟的跑去报信了。 卫子夫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赶,破天荒的骂了他们一路的废物!让他们机灵行事,结果就是这么机灵的?气喘吁吁跑到凤凰殿时,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生气归生气,嫌弃归嫌弃,还是怕刘彻生病出事。 尤其是,自己心里还担着隐瞒疫病这个谎言,事情发展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跳舞,半步凭风半步颤...... 刘彻见她来了,才像是终于会说话了,子夫你快去看看!她不肯见朕!朕哪里是薄情寡义之人?只喜笑颜,不见病容呢?是朕的不好,不应该说她不识字不知礼!你们这么多年相处,她应该信你的。 卫子夫本不想进去的,但刘彻叨叨得头疼,她只好踏进殿内,推他后腿,陛下!你出去! 朕刘彻张望了一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后退等待。 好歹缓过来半口气的李夫人,似乎就在等她,皇后,我想见一个人 不可能。卫子夫拒绝了她,毫无商量的余地。 李夫人喘了喘,侧耳听了一下,确认刘彻在殿外,扬手示意医官出去,皇后,我还有名单没给你呢你只需要帮我去问问,邢夫人若不肯来,我就不再谈条件,乖乖的一个人躺到死。 邢夫人?她见八杆子打不到的邢夫人做什么?卫子夫道,我可以去派人喊她过来,但你的病,也会告诉她,来不来就是她的决定了。 好......李夫人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解释什么了,抱着突然抽痛的肚子,打起滚儿来,冷汗涔涔的往下滴落,你再不去,我就痛得再也想不起名单了.....陛下还在外面,你不叫,若皇后不肯...我...咳咳,我就是死也拖上陛下!我们就鱼死网破! 你威胁谁呢?!这次一道陪着卫子夫的,是正在禀报陵寝选址的倚华,她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觉得李夫人死前还讨价还价,实在蛮横,邢夫人也是万金之躯,与您平起平坐,又如何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夫人并不认识她,刚想反驳两句,腹中却一阵绞痛,疼得半个字也哼不出来。 见此情景,卫子夫忍不住可怜,思考半晌,转头出门,就使人去叫邢夫人。 刘彻不解,上前就想拉卫子夫,却被她猛然的后退,惑得一愣。 卫子夫不好解释,只得脱了外袍,往前站近刘彻,强自辩解,妾身畏热。 确实一到夏天,卫子夫就不舒服,刘彻也不疑有他,急问,见朕么??怎么去喊邢夫人了? 陛下也说了,您这几年少在未央宫,这么多年姐妹之情,李夫人想见邢夫人也是情理之中。 那朕呢? 刚刚自己进殿了,卫子夫不敢去碰刘彻,只稍远些站着,平静无波的说着,陛下,李夫人今天病情还算稳定,不会现在就死,若真的怜惜她,就明日再来,日日多来,好过今日这番折腾。 刘彻心里也不好受,他对李夫人有很多的珍惜和歉疚还来不及表达,今日进了门口,过两天也许就能离她更近,现在逼得病情严重,确实得不尝失。 那朕等邢夫人来看完李夫人,都走了之后,朕再离开。 然而,邢夫人也是有性格得很,除了补品和慰问的话语派人转达,本人并没有来。理由也很充分,要沐浴净身,为年底桑蚕礼准备。 刘彻虽然不高兴,却没理由发火,只是打定了主意来日日看望。 一天、两天、三天 邢夫人一直没来,一连十四天,都没来! 一天、两天、三天 第四天刘彻没来,第五天来了,第六天、第七天、刘彻还是没来, 李夫人凉了心,自嘲笑道,还是不要对男人的承诺抱太多希望了。 朱雅还来不及安慰李夫人,李广利和李延年就急吼吼的进来训她,你为何都不肯见陛下?就算你爱美,也不至于连提我们一声都不提吧?再说你儿子呢?你都不求个封地么?你也太自私了! 三个弟弟妹妹也在外间七嘴八舌,再没了乖顺听话的样子。 呵!这就是人性啊,死前还在想着自己的剩余价值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李夫人黑心的想着,要是李广利能再进一步,自己传染上他,是不是一切就一了百了?但是没办法,髆儿还要跟他形成制衡关系。 可这样放过他,李夫人又觉不解气,想了半天才让朱雅传出一句话来。 李夫人说,她虽然不跟两位兄长一样读书认字,却在未央宫听了一句中肯的话将星归位,人间再无兵祸绝地。卫大司马已去,汉朝安泰,还请您莫再多造杀孽! 一句话气得李广利顿时变了脸色,再没进宫。 有了皇后的帮忙,剩下李延年等人也没再来烦扰过她。 李夫人终于能每天契而不舍又专心致志的等待邢夫人的到来,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会给椒房殿说一个名字。 第834页 就这样,上林的角抵错过了,很少打听宫内事的平阳公主才知道了李夫人过一天少一天的情况,进宫看望却遭拒。 第十六天,邢夫人耗不住了,终于来见了李夫人一面,你我少有交集,为何不见陛下不见平阳公主,偏要见我? 李夫人像终于见到了光一般,满足得笑了,我不愿见他有自己的理由,想见你也有我的理由,我只想问你,想不想让陛下喜欢你?想不想要专宠? 我与你无关。要不是殿内空间有限,邢夫人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李夫人喘了喘,本就没有血色面上更是苍白得可怖,双眼空洞洞的睁着,再也没有当初美目流转的神采。可是她还记得,在自己进宫前,平阳公主告诉自己,邢夫人并不是个退让隐忍的性子。 为什么自己进宫后,她就想要隐身似的,什么都不争? 就在邢夫人准备起身走开的时候,李夫人眼角怔怔的落下一滴泪来,像是用尽了全力一般翻身过来,喑哑着嗓子喊道:好歹为自己活一次吧!就算有一天陛下让你失望了,你满盘皆输了,别再像如今这般退让,看着就叫人瞧不起,史书连一句话都不会写你多少! 邢夫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你不见陛下,是恨他让你失望了? 咳咳咳不!你要比我更狠,这满宫的女子,陛下欠下的恩、情、义太多了,他现在还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珍惜,你将来就要反过来捅他一刀,最好是让他连想你都没脸的那种!史书上自然有你的姓名,你们...读书的,都不是在乎这些么... 邢夫人笑着摇头,自己不争,只是想弄清楚一个问题,是不是未央宫的爱,都是权力倾轧的工具? 她们这些宠妃的爱恨嗔痴,哪怕再无怨无悔,也都不过是权力顶峰之人,喜怒哀乐的消遣?李夫人也好,自己也罢,如果所有的专宠和传奇,都是一个精心谋划的局,那帝王博爱天下的仁德,是不是也是一场局? 这太可怕了,甚至比情爱崩塌还要可怕! 未央宫,是一个博爱众生,庇佑苍生的地方,如果这里的情绪都是假的,这里的爱都是假的,那什么君主仁德博爱众生,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这才是最值得悲哀的地方! 可是这些,李夫人不会懂,邢夫人也没办法跟她解释自己这样小题大做悲天悯人的心思,或许,这就是书读多了的酸臭迂腐和无用的忧惧罢 其实你不懂爱,只凭着一腔喜欢,浓浓烈烈的活着,我很羡慕。但是爱一个人,爱一个世界,爱到骨子里,是不舍得他受伤的,我一直不懂,爱情,就是我们未央宫女人的全部么?史书也只会记你我如何爱上一个男人,不会记我...如何鲜活的度过此生... 你自然是不懂的,你好像生来就是美好的,你们知书识礼,所以爱这世间的一切,可我不一样,我只爱自己! 李夫人一阵轻咳,才嘶哑着嗓音道,所以我才能明白,有时候喜欢比爱更刻骨铭心,因为你无法确定它的长久,导致你每次想起来就像被锥子猛的刺一下,疼得流出血来!邢夫人,如果你能明白我的半分意思,想无论是在史书留名还是在陛下心中留痕,桌上的名单,我就没有白白浪费。 邢夫人突然想起来查账时,自己抄藏的那卷,玉搔头...这名单与王温舒有关?你要我跟你哥哥联手? 王温舒,自己的哥哥,呵呵呵,聪明人也不过如此,既然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李夫人很满意。 很好,局都布完了,她可以死了。 元封六年,秋,蝗,李夫人薨,择长安西郊风水宝地而葬。 第290章 中尉危矣 ======== 太初元年,这一年似乎格外的漫长。 刚刚过完年,刘彻又走了,泰山似乎成了他第二个家。 别人看着,像日子照旧,卫子夫看着,像落荒而逃。 长安的冷清孤寂,似乎随着孩子们的长大,越来越浓,卫子夫这才想起,还有两个公主没嫁出去,禀报刘彻,对方却说要等他回来。 等着 也不知是不是韩延年祭祀少了的缘故,十一月,柏梁台的一场大火,将上面的殿宇烧得干干净净。 火势凶猛,趁着风势,多有人员损伤,卫子夫和少府的匠造令王伟商量后,果断放弃了扑灭火势的想法,只采用些防护手段,渐少对周边建筑和居民的损伤。 大火烧了两天两夜,匠造王伟才敢带人往里进去灭火。 干冷的冬天,任谁往西城门方向看去,都能瞥见触目惊心如血染般的天空,时不时还有木梁倒下崩塌的声音传来,仿佛给本就难过的日子,又压上了一块石头。 也不知道邢夫人是不是跟着卫子夫呆久了,张口就是,这得多少钱白白浪费了啊... 卫子夫:...... 柏梁台对卫子夫来说,不只是钱的事,还有很多回忆。高台上的殿宇是国库甚为宽裕的时候修建的,本是为了远眺长安胜景,观演水军,完成时几乎是跟昆明池同步竣工。 自己多次陪着刘彻去看过水军演习,那会儿言笑、曹襄、卫伉和去病,也常常去那边聚会,后来曹宗和霍嬗也经常被刘彻抱去看风景。 第835页 不知不觉,长安的很多地方都有了她的回忆,又不知不觉,有回忆的地方都没了,有回忆的那些老臣也没了。 这些又岂是钱可以计量的损失...... 上林苑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皇后不如叫匠造进去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罢。 姜叹和元睿都派了长乐宫的人去帮忙,以那两人精打细算的习惯,都不用卫子夫说,一定是从贵重物品多的殿宇开始搜寻。 但是卫子夫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吩咐了匠造处。其实卫子夫发现了,自从送走李夫人之后,邢夫人在殿内隔离过几日后,再出来明显活泼很多。 也许是明白了生命的珍贵,送刘彻走的时候,不再一脸平静的站在最后,而是打扮得鲜艳明媚,行动娴雅的跟刘彻道别。 卫子夫曾偷偷想过,会不会也有李夫人临终跟她说了些什么的缘故?但自己早已过了事事好奇的年纪,掌控全局不代表要事事监控,邢夫人能变活泼了,总归是好事,所以卫子夫也就没有去试探。 尤其是,李夫人丧礼刚结束时,椒房殿就已经紧锣密鼓的清扫李夫人留下名单上的人,查证属实后,或下狱,或革职,绝无宽待。 这样明晃晃的针对,算是彻底对王温舒宣战了,卫子夫自然也有各种的事要忙。 然而王温舒连反击都还来不及,就被刘据一句话,夹击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父皇,匈奴的儿单于虽然已经识破我们用使者离间各方的计策,但是受秋蝗和冬雪的缘故,今年匈奴的日子更不好过,所以左都尉前来投诚的心还是可信几分的。只是若远筑降城,屯兵自然也是免不了的,不知中尉下的武库可有准备好? 王温舒该怎么说?中尉是管着武库,但是太子能不知道武库现在什么情况么? 武器即使再源源不断铸造,也好难补上每年的损耗,南越、朝鲜、昆明...精兵能有多少?都是罪人在打,不仅不懂怎么爱护兵器,甚至有丢盔弃甲再伸手要新装备的习惯。 可是刘彻在上面不悦的反问他今年是不是有问题,王温舒无法,只好咬牙切齿的应下,太仆那边的马若充足,臣这边自然没有问题。 这样的反击太过明显了,刘彻有些不开心,又不是要开战,马到不了位,武器就到不了位么?边境现在也不全是骑兵啊! 自从漠北大战之后,剩下的马匹能再经大战的不足一成,后来经过霍去病和卫青的努力,也就恢复到了五成,但能经受住大战的良驹,还要再砍半。 而且现在全国的马场和马政,都是卫青一手建起来的,马匹现在什么情况,刘彻比公孙贺还有数,不然为何乌孙和亲送来的最大的礼,是千匹良驹。 战马从繁育、喂养、训练到实战,都需要时间,更需要用心,好的驯马人也多战死疆场,再难培养。 像之前在霍去病身边的吴渊,一手驯马的技术跟两大司马的水平差不多,最后战死疆场;再比如后来学有所成的雷被在边境病逝后,手艺没来得及传承下去。 一代一代,也不知道为什么传承就突然断了。 就在刘彻正要开口的时候,公孙贺朗声下了保证,陛下不必担心,边境若有所需,臣定然不会误事。 好!到底是老臣,应得干脆利落,半是施压,半是顺应,既然马没有问题,刘彻就把建筑受降城需要准备的兵卒和武器,都交给了王温舒。 卫子夫自然乐见其事,据儿,你是为了配合母后么? 刘据笑得神秘,是!自然也不单是为了母后,匈奴的事实在赶巧,是卫伉表哥培养了一批驯马人,已经趁着秋季调动派到各个马场了。而且乌孙的良驹,配种的事也有了眉目,马政确实大有起色。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让父皇开心开心,现在...这机会似乎也不错。 可,这好事,你们为什么没提卫伉?卫子夫奇怪。 刘据抿抿嘴,把这事绕了过去,母后,您就别操心了,没事带宗儿和长倩玩玩,二姐又怀孕了,您不关心关心?还有小思和言瑾,不能这么疯跑,也该出嫁了。至于我们这些已成家的,自有主张,您啊,就多享受些清福吧! 长倩是言欢儿子的字,也不知这个女儿打的什么主意,孩子很少带出来,连萧仰也似乎不存在贵胄圈里,只有言欢自己,挺着大肚子,还在博望苑里忙碌。 卫子夫作势要打他,你说这些哪些是清福? 我让良娣来帮您啊!刘据玩笑两句,借口有事,就匆匆告辞出宫了。 卫子夫左等右等,没等来史良娣的请安,倒是等来了太子府王氏姬妾怀孕的喜报,卫子夫自然开心极了,忙不迭的去找人给刘彻报喜。可回头叫人来见见的时候,怀孕的王氏面色红润,史良娣倒好似瘦了一大圈。 隔天,刘据就被领命而来的倚华提溜到了椒房殿,足足罚写了一天的《大禹谟》。 嗯,没错,就是言笑在卫子夫柜子里翻出来的一卷竹简。 天色擦黑,风流倜傥的太子才抖着手,回到了太子府。 卫伉跟张贺,俩人正围着炉子烤栗子吃,香得小小的刘进在地上直蹦,俩人就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 哟!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第836页 咱们的太子啊!张贺领着刘进上前,好个端详,啧啧道,不愧是生了皇孙的人,老得就是快,今年贵庚了?怎么手抖成这个样子,快快快,给太子殿下递个剥好的栗子,看还能自己送到嘴边不? 要不是有刘进在,刘据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让进儿回去休息,今天你们两个陪我熬夜! 卫伉赶紧上前来打圆场,把刘进哄骗出门后,笑嘻嘻的回来,看着刘据颤抖不停的手,调笑道,柏梁台还没有完全扑灭火,你这样倒是省得皇后姑姑担心你的安全。 安全?这不是硬扯呢么?刘据等两个损友笑完了,才勉强插进去话,完了,我想跟你们说什么都忘了 张贺、卫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据拍拍脑门,丧气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静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什么东西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俩人笑得更厉害了,抄那么多遍还没记住,皇后还是罚得轻。 这话倒是刻骨铭心,被你说得却走了味道。 刘据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最后他都不太认识这些字了,能记住全是本能。你说,他们没事写那么多文章做什么?拿来罚写的?! 张贺强忍笑意,你这话可不能让那些算历法的人听到,尤其是司马迁,那可是个见着古籍就刨根问底的。 没事 ,他现在忙着与其他人争论历法改革,生怕一身所学被比下去,顾不上未央宫长乐宫都发生了什么。刘据摇头,他只是发发牢骚,还是仔细想想之前约他们两个今日要说什么来着? 好了好了,再笑下去,我们性命危矣。卫伉率先收住,正色道,太子昨天之前约我不是想跟我说匈奴的事么?马匹的驯养,如今已有起色,你是想问我对修筑受降城的看法? 是。刘据这才找回点思路,儿单于残忍嗜杀,左都尉的投诚之言,你觉得真假有多少? 卫伉气质一收,整个人都严肃了很多,一分真。 张贺率先惊讶询问,为何? 因为任何办不成的事,就是假的。卫伉说话慢条丝理,却带着独到沉稳有力,让人光听声音就忍不住先相信几分,儿单于野心勃勃,此刻莫说他,就是换了我大汉任何一个将领到他的位置上,第一件事也都是要看住了手下别乱。若换了我坐在儿单于那个位置上,冒险些,等开春就进攻边境! 所以受降城,也跟柏梁台一般,最终会白白浪费?刘据握着颤抖的手腕,不住叹气。 倒也不会浪费,若是若是我们主动些,也可以趁着他们天灾,一鼓作气消灭光匈奴,就是速度要快些,消耗要多些。 后面的计划,卫伉没有说出口,只是垂眸敛了敛目光,才长出一口气,继续说道,酒泉侯宜君不是说了嘛,边境多城多地,有益无害。尤其是言乐公主请了许多名儒大家至羌开学,再往外去的人,便越来越多,所以有城总是好的。 刘据看了看他手里翻来覆去也没剥好的栗子,无比认真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去上战场? 卫伉顿了一下,笑着掩饰,哪有?我要是想去,早领着养马、驯马的计划去找陛下了,怎会把这事手把手的教给敬声,你想多了。 张贺嘴快道,你若不想,这些年表面上随心所欲吃喝玩乐的,怎么竟还关注马政?从配种到驯养,面面俱到,你别告诉我,是卫大司马让你这样的! 自然不是卫青,卫伉培养驯马人、完善马匹管理这件事,卫青甚至到死都不知道,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依他的驯马手段,也不会夸上自己一句吧。 卫伉依旧低头笑哈哈的,漫不经心道,好马我家还少么?从小就看,猎云从出生到死,都是我看着的,再笨也都看会了。 张贺还要再说,那卫不疑、卫登、公孙敬声怎么没有看会?刘据却拦了张贺,换了个角度问他,若父皇想打呢?你上,绝对是个好机会。 我不去。卫伉坚决的摇头,再打,与匈奴就是一场消耗战,你看看王温舒那捉襟见肘的样子,再看看期门的混乱,有些仗,赢了也是输,我不愿意。再说了,我这身份,不掌军权比较好,大汉的军队不是卫家军。 最后这句话出来,刘据和张贺都不好再说了,只聊道,王温舒现在自乱阵脚,母后自然会收拾他,我们就没必要做得太明显了。我只是担心,李广利会拉他一把 张贺,李广利?太子是觉得他与李延年有机会捞一把王温舒? 刘据甩了甩手,轻描淡写道 ,有也无妨,他拉拢六郡子弟上瘾,都快把手伸到八大校尉那边去了,母后说 ,这事王温舒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不如让我们来赌一把,他是选择做个自私小人与王温舒划清界限呢 ?还是准备救一下盟友,体验一下汉律威严呢? 第837页 应该是划清界限。卫伉又是一句肯定的结论,引来刘据和张贺询问的目光,因为平阳公主告诉我,李夫人身边的侍女朱雅请她帮忙给皇子找傅者。平阳公主,答应了 还有一句话,卫伉没说,母亲月皎临走前让众人信任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也没搬离长平侯府,反而事事提点自己,还给三舅母的娘家,张家张昌推荐了个太常的位置。按理,应是团结一心的。 可又答应李夫人给皇子找个好傅者,卫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明明李夫人生前都不见平阳公主的,难不成这样还让平阳公主感到愧疚么?除非,平阳公主是被拿捏住了什么 所以所以在王温舒眼中,现如今,没了李夫人,李广利因为皇子被迫靠向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向着皇后。与其相信什么实权都没有的李广利,不如相信其他官场朋友,毕竟右内史,还是能认识不少人的 。 张贺分析着,忍不住拍案叫绝,这局,妙啊!不过,那王温舒就不会把李广利给扯进罪责里面么? 不会。刘据想得更通透,父皇面前还有个活着的李延年在跟前服侍,若是李夫人已故去多年,王温舒或许一个不高兴,还会拉他下水,李广利必难逃汉律惩罚。但现在,李广利大约是个花钱赎罪的结局,王温舒又何必跟他这个小人物狗咬狗。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倒的太快,要谁来迅速上任接手受降的后备? 要是郑当时大人回来就好了。张贺遗憾道。 你怎么不说,让苏建大人回来呢?刘据不同意,不能总是从老将中选,新人也可以,抑或者,把中尉拆了,然后兵器与马政合二为一 卫伉皱眉,太子怎么会这样想,这也太破天荒了吧,太仆之位,岂不是 更方便了是不是?刘据很开心,自从设置刺史之后,他仿佛被刘彻打通了任督二脉,奇奇怪怪的想法越来越多,舅舅走后,你不愿意高调,各项军务总要拆解,总兵权在父皇手中,各类兵种分开由八大校尉管理,还有其他林林总总,中尉管得这样杂,还没人选,不如暂且拆了权力给其他九卿。 张贺见刘据说得兴奋,忍不住提醒,太子还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王温舒的事,咱们在朝上说一嘴就够了,谋篇布局应点到为止,再多反而惹陛下不悦。尤其是这样的新鲜提议,还是再等等! 刘据握着颤抖的手,连连点头,文字难尽己意,还是等刘彻回来面对面说比较好。 而卫伉在旁,欲言又止,他内心总是有些破釜沉舟的想法,六郡子弟再这么被搅和下去,觉得学点兵法就无所不能,那以后还有多少能用的?入了八大校尉也没意义。 如果狠心些,能连着王温舒和李广利、李延年等弟妹一起收拾,重整六郡子弟入八大校尉就好了。 可此话说出来,卫伉不仅不能低调下去了,还有因私废公的嫌疑,毕竟父亲丧礼时,李家没少作妖。 卫伉,是把话咽回去了,卫子夫可没忘了这些,她就不信,李家对卫青丧礼出手,就是单纯的嫉妒和嘴欠。 左不过就是兵事,那就查所有战情!只要有王温舒搅和的事,包括几次出兵的罪人筛选,各种记录,都一一查验。 终于让她发现了王温舒最触刘彻逆鳞的一点! 第291章 低调做人 ======== 想过不管征兵还是征人去修建殿宇,他选人肯定是有点问题,却没想到这么胆大包天。卫子夫想到经他手办过的朝鲜、匈奴之战,还有这几年修高台修殿宇的罪人,就忍不住的恶心。 下面的王伟也索性豁出去了,禀皇后,臣这些年修陵寝也好,修殿宇也罢,手下有罪人也有普通服役百姓,叫苦叫冤者二者兼有,但自从王温舒于天子脚下为任,喊冤抱怨之声便不绝于耳。 臣开始不以为意,只当是律法愈加严苛,奸猾之人难逃,所以才人手充足呼号震天。王伟面带惭愧,低声后悔道,尤其是他为任少府时,匠造的任务并不轻省,他总能提供不少人力物力的支持,臣心中自然是感激的。直到他走了,臣才在手下人的提醒中,开始调查此事。 你既然开始调查他,查出结果为什么不早点禀告?卫子夫恨道。 皇后王伟无奈,臣就是说了,王温舒又能受什么惩罚么?不过是行事严苛,造成刑罚过重冤枉了几个罪人,该罚金的变成服役,以陛下的风格,申斥两句后,王温舒还不是继续当官!臣等这些人还是要受其掣肘!可是这次救火,不少人骂骂咧咧不肯前去,还说他本是要去上战场,就为了活命才躲在这处,若我派他,他就去找九卿重臣责罚于我。 卫子夫冷哼,所以你才想起本宫来,要不是姜叹发现这件事,你是不是准备继续瞒下去?嗯?征兵乃何等大事 ,王温舒竟然把贪腐的事情带到了军中,你们这些知道的官员,就一个个的当作看不到么? 皇后恕罪!王伟知道他罪责难逃,可是皇后问罪总比刘彻详查火灾要强吧!如果没有皇后撑腰,这事就算抖搂出来,王温舒跟李广利也不会放过自己,最后一死一伤太委屈,两败俱伤不甘心。 第838页 做了那么多错事的人还能爬到九卿之上,自己的意外之失凭什么就要丢官失势? 皇后,臣实在无可奈何,臣万死难赎大火之罪,可手下这群人不眠不休,若再无善终,臣有何颜面立足于少府?求皇后念臣接连多日不眠不休的苦劳,垂怜匠造署上下! 元睿和倚华见状也上前帮腔,皇后,王大人确实尽忠职守,从火起到火灭,除了进宫禀报,一直守在柏梁台外,身上被火灼伤几十余处,带着一众手下从未退缩,这才有了伤亡极小的柏梁台。 是,长乐宫上下前去帮忙人等皆可作证,王大人确实身先士卒未曾后退。元睿诚恳道。况且这确实是一场天灾意外,大风吹倒一批宫灯,让书楼最先着了火。而因最近改历之事,查阅典籍的学者让人不要打扰,值守宫人也甚少前去,这才让火灾无法控制,并非匠造质量不好。 是呀是呀。王伟见又有原因可说,连声求情,臣日日夜夜拎着性命做事,万不敢疏忽大意,绝不会出现有问题的殿宇! 卫子夫倒也不是真的气他,王伟做的什么样子,看看那一头柴火般的头发就知道了,就是恨,怎么敢于直谏举报贪官污吏的人,越来越少! 当初赵禹在的时候,少府就官员轮换大多刚正不阿,经常拿着罪证和律法互相辩驳,大部分情况下,自己只需要看看详尽的案卷就能下了决定。 可现在,自从水衡分走之后,他们怎么都这么胆小怕事?自己不查,他们也都闭嘴不言。 看在你主动检举的份上,等陛下回来,柏梁台一事,我会帮你美言几句。但随即,卫子夫话锋一转,差点让王伟吓出一身冷汗,不过王温舒的事,暂且到此为止。 皇后,您不打算问罪于他了么?王伟大惊,难不成自己手下以后还要供着许多不能得罪的神仙? 你抓到实证了吗?卫子夫反问,难道就凭那几人的张狂之言就要严刑拷打出证言来?他们给王温舒送礼的证据你有么?王温舒再狠戾少文,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相关记录怎么会一查就经不起推敲?每年八月考绩,你当是小儿游戏么? 臣臣有王伟接到一连串反问,心中更是不安,难道就这么放弃了?王温舒作恶多年,臣可以去找人证,因他量刑过岢,导致骨肉分离的人家比比皆是,臣可以去查,总有人证,说不定就会有送礼的物证! 这查出来要多久?又真的能查出来么?王伟说得斩钉截铁,心中却还是打鼓。 卫子夫自然也看出来了,刚刚王伟急迫之心溢于言表,若贸然出手定然被抓住把柄,自己想谨慎图之,却不是要他泄气,不过你放心,椒房殿詹事府也不是吃素的,我自然会派人去查,总比你一个人强。时机一到,王温舒自然有他应得的下场,你要相信本宫! 王伟这才重拾信心,是了,还有椒房殿,詹事府之前没少在少府官员中跟王温舒的爪牙暗暗较劲,椒房殿肯定会帮自己的,皇后英明,臣一定尽心办差!若有需要,万死不辞! 卫子夫又好言安抚几句场面话,才让倚华送他出门。 王伟抹了一头汗,心满意足的边告辞,边小声谢道,倚华大人,这次真的要靠你了,柏梁台被毁,长乐宫卫尉还发现我手下有逃避之人,除了皇后,真无人可在陛下面前愿意帮在下说情的。只是,还有一件事,倚华大人之前答应臣的不知什么时候兑现? 倚华微微低头,装作没有听懂,王大人客气,什么事您请说,只要是合乎律法人情,我一定转达给皇后。 王伟警惕的四周看了看,陪笑提醒道,就是陛下回来若是要问责抑或重新修建其他殿宇,这预算... 王大人,预算只有少府有权与水衡和陛下争取,您往常也只有上报之权,可没有权力去要。倚华正色道。 你...王伟差点跳起来,这不是骗人么?!自己还没走出椒房殿呢,就过河拆桥? 倚华微微笑着,不紧不慢的接话道:王大人就没想过试着争取? 我是匠造令,你也说了,只有少府能...王伟在倚华笑意越盛的目光中,骤然刹住了话头。 是他刚刚突然想到的那个意思么?是么?是吧... 现在少府之位空悬...... 他....他可以么? 倚华虚扶了一把,引他往外走去,王大人,两位公主等陛下回来,就要择定夫婿了,卫长公主一向疼爱这个幼妹,如果公主府能修缮一番,卫长公主开心,陛下自然更是开心。柏梁台火灾又处理及时,相关人员失误,也都是曾经中尉王温舒管理的人疏忽,有皇后帮您美言,您是有功的呀! 整番话说完,王伟觉得连天都亮了几分,指着里面,磕磕绊绊的说,这是..是皇后.. 是皇后的意思么? 嘘...倚华讳莫如深的回答,皇后是个心善的,所以我们当手下的自然是要多替皇后想一想。詹事府一直都奉行一个原则,只要想周全些,又把事办好了,就会比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走得更长久。詹事府这些年往各郡和御史中去了多少人,我想您也有所耳闻,都是做属下的,少府只要尽心办差,自然也跟詹事府同等待遇,您说是不是? 第839页 是,是是!!王伟不是不知道少府各署都努力往少府令的职位争取,但是匠造一向油水多,常受陛下直管,虽然好却很难走到少府令的位置上,所以他就没想过。 如今能想,王伟只觉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哦,倚华大人,不必送了,在下心中有数,今年必尽心竭力为陛下皇后办事。 王大人辛苦,要多注意身上的伤,椒房殿已经增加了不少医官药童去给各位问诊,还请保重自身,下月俸禄发放之时,赏赐与补贴也会送到匠造处。到时大人,只要不再顶着这头硬发接旨谢恩,我呀~也就算替皇后安抚到位了。 王伟摸了摸自己被火燎过的头发,笑嘻嘻的走了,好,有命还有钱,他就算没白站一次队。 倚华笑得神秘又稳重,一直目送脚步轻快的王伟走远,才吩咐小丫头去给计蕊传话,可早日发俸了。 再转身进殿,元睿正和卫子夫说着话,皇后真的要这么放过王温舒,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自然是要等得有价值。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她自己养的狼,自然是要自己亲手早日杀了,只是她不想被溅一身血,当初义纵走后,就是尹齐与王温舒争权,那时尹齐被贬出长安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没关注。但我相信尹齐手里一定有不少东西是可以为我所用的,只可惜他死于淮南任上,我只能让计蕊派人回他老家去见他家人。 所以皇后再等计蕊的人回来?元睿有些担心,陈年老旧的事,万一尹齐手握之事毫无价值呢? 我自然也会去查长安内的东西,良家子弟之中,但有所获绝不放过。卫子夫语意怒气不减,只是计蕊说,尹齐死后,有不少人想焚烧其尸,要不是路上有一名游侠相助,也不能顺利回家安葬,所以,到底有多么深恨之仇,能让他们连尸身都不放过? 真的会有王温舒的手笔么? 现在不好说,只能等查证结果,就算尹齐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证据,但若能证明王温舒参与了这件事,我也好借题发挥。卫子夫看向元睿,无奈道,毕竟涉及军务,我不能做,据儿更不适合做。现在只能等,若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下去,被反噬结果就是百姓遭殃。 没了卫青和霍去病,到底是有不方便的地方。 倚华近前行礼,皇后放心,王伟及少府一众,都被安抚住了,不会轻举妄动坏我们的事。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卫子夫赞道,等这事过去,年底给大家赏赐,现在还能跟尹齐的夫人保持联系,是你们尽心的结果。 倚华调皮的眨眨眼,笑容就露出几分得意来,谢皇后夸奖,还是皇后仁德仁心才有今日的便利,听其他人说,张大人提出来要帮扶宗亲,皇后就下令所有故旧官员将领的家眷也要时常照拂,从才女卓文君开始,就定时问候。臣刚入詹事府时,还觉得此事多余,现在才觉有用,不过臣还有一事不明,皇后可否解答? 卫子夫就是喜欢倚华的利落劲,若她将来能代替计蕊也好,自然有问必答,你说。 臣当时受命整理这些时,裴夫人常来相帮,也时时整理,经常抄录后拿给长平侯府一份,为何后来这六年多的时间再没来过?现在一应公事交给了其他人,若此事大有裨益,臣想着是不是要继续给长平侯府递一份呢? 裴夫人来要过名单给长平侯府?卫子夫疑惑,这事她真不知道,长平侯府谁会要这些呢?还是让梦知来要,会是平阳公主么? 六年多,差不多是李夫人进宫的时间,难道是平阳公主只是单纯的送了李夫人安抚刘彻,从没想过于政事上帮助她,所以干脆没要过名单?这样似乎也解释得通,自己生病和李夫人病逝时,平阳公主的态度了。 是,说给她的好姐妹讲故事。倚华瞄了一眼元睿,对方也疑惑震惊的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 是臣鲁莽了,当时入宫不久,裴夫人又是得了陈詹事的许可才来的,所以不疑有他,想来长平侯府也愿意照拂武将家眷 ,所以倚华赶紧告罪,皇后恕罪,是臣鲁莽,陈詹事大约是觉得这是件好事,多一家相帮,也轻省些。 元睿见卫子夫眉头紧锁,出言问道,计蕊知道这事么? 倚华有些不敢说话了,小声道,臣还没问过。 元睿见气氛有些紧张,缓和道,那大约是你说的原因。皇后也不必多想,总之是件好事,无非是谁留名的区别,咱们椒房殿也不是全为了这些,您可别带坏了倚华,让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就想着图名图利的,只要那些人老有所依,就算达到目的了不是? 卫子夫被她一番话气笑了,故意板脸别扭道,什么叫我带坏了她?怎么就不图名,我都这把年纪了,不图名图什么?图我活得长,闲得没事干?我就图名了。 好好好,您图名 ,还要图得不留痕迹,连不小心知道的官员都要请锦枫夫人去封口,吓得跟什么似的。元睿故意嫌弃道,跟干坏事也没区别了。 第840页 还不是怕有人说我替太子和大司马拉拢人心?你个老婆子!越发会编排我,改天你就把你的位置趁早给我让出来!省的到处传我坏话!卫子夫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长乐宫真是太清闲了,养得她越发没规矩。 那皇后就盼我死吧~元睿才不在意,施施然起身告辞,救火是真累,我可要好好回去歇着了。 卫子夫气结,转头就跟倚华说,你可别跟她学!阴阳怪气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倚华:哦 唉,行了,都是陈年旧事,裴夫人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这事就过去吧。卫子夫没打算再追究,她和平阳公主的恩恩怨怨再追究不放又有什么意义呢?倒是太子呢?跟太子那边说一声,王温舒的事他不要插手,我自有主张。 倚华不再多问,恭敬应下,诺。 二月,在甘泉宫修养了一阵的刘彻,终于舍得回来看看烧得一干二净的柏梁台了,也不知是因为又有了孙儿,让他心情大好,还是卫子夫的主动揽责,让他不再计较。 刘彻十分豪气的表示,没了可以再建,既然历法也革新了,塞外也筑了新的受降城,将来匈奴人就是汉朝人,长安就新起一个建章宫吧! 当场,王伟的腿,肉眼可见的抖了抖,又惊喜又忐忑的应道,臣定尽心竭力! 即将出发的公孙敖,也颤抖着声音,大声应下,臣定不辱使命。 站在一旁的卫伉和公孙敬声对视一眼,默不作声,都暗自犹豫着要不要提前给信心满满的公孙敖提个醒,让他别抱太大希望。 但公孙贺最终否决了二人,我去试试吧,但希望不大,公孙敖除了服气你爹,别人的话,他只能听得进陛下的,你们又小一辈,还是不要惹他不开心了。 卫伉无奈,只好打听其别的事来,听张永来信说,前去大宛的使者被杀了,陛下可知道? 知道。说起这个,公孙贺就头疼,蛮夷小地,不通礼数竟杀使者,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看就是想要私吞金马,不舍汗血良驹,强盗心思!我大汉不前去教化其众,何人教他!?啧!不过,此刻并不是出兵良机,若舍匈奴,陛下定然不肯,所以我们谁都没有应声。 卫伉有些气馁,哪怕几百匹,或者几十匹也好,我还想着能见见千里汗血宝马呢!一定于我大汉骑兵大有裨益。 你还是想想要不要去出征吧!公孙贺难受极了,那么远的路,你若是出事,我可怎么跟你姨母交代。我今天叫你,是真怕你脑袋一热就为了马政去请命。 卫伉:我 公孙敬声兴奋,要不我去! 公孙贺一掌过去,骂道,就你!你当是平日里哄着你玩呢?!你媳妇刚怀孕,你不好好照顾,就想着自己玩,老老实实的在长安养你的马,学你的兵器锻造! 公孙敬声委委屈屈的坐下,哦 卫伉略一思忖,倒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跟张永和苏家几位兄弟提前商量好路线,一路补给 不过想了又想,卫伉还是遗憾道,还是算了吧,这样不好。 是啊,远征是个极考验协调和应变的事,当初去病有你爹压阵,一应将领官员想用便用,陛下不会说什么。你若去,我倒是可以给你压阵,但与卫家相交甚好的官员和将领,怕是都要用到了。公孙贺担忧道,你再回来,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了。 是啊,不建卫家军,是卫青想做的,也是卫伉要做的,怎么还能再高调呢?长平侯府满府人的性命都在自己一念之间啊! 姨夫放心,我这段时间会低调些,太子府也会少去。卫伉扯出个笑容来。 公孙贺却心疼不已,他知道将军压抑战意是个多么难的事情,卫伉却因为他爹的原因,不得不压抑一切,得亏这孩子从小沉稳克己,才有如此心性。 好孩子,难为你了。听说陛下给两位公主择定夫婿了,你就多关注这事吧。你也开心点,毕竟大宛山高水长,你若受伤,一堆人都要心碎了,尤其你二姨母,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你去看她,她还能多活几年。 我明白,姨夫放心。卫伉装作轻松道,我也没有那么好战,小时候都被我爹弄怕了。 公孙敬声很有眼色的起身,表弟,我送你出去!言思可没少跟我打听陛下到底选了谁,我跟你好好讲。别说我也是害怕我爹,从小到大威逼利诱我做这做那,搞得我一点都不像亲生的! 卫伉恭恭敬敬跟公孙贺告辞,这才无奈的听了一路的公孙敬声的叨叨。 言思以为瞒得过卫子夫,就瞒过了所有人,长安贵胄最不缺的就是八卦,要不是言笑把传她私情的人,打得双颊红肿,她早就要去跪祖宗了。 公孙敬声见他兴致缺缺,好心逗他,其实你这样低调也好啊,作为军师,指点一二,坐收成果,剩下跑腿的都是我们来做,很有上位者的气派哦!说不定虞初还能给你编个神秘经历,传得沸沸扬扬,让天下女子趋之若鹜! 第841页 虞初是? 哦,就是个怪人!跟编历法的邓通、落下闳等人是一波的,本来就与司马迁这些长安子弟不对付。公孙敬声一下来了兴致,结果前两日,博望苑有一位学者和他关系甚好,两人经常在一起编故事编传说,就那么巧被刚刚回来的司马迁听到了! 哎嘿,那现场打得!啧啧啧,真不愧是游历过名山大川的贵家子弟,还是有点花拳绣腿的,把虞初给吓的,连损坏的东西,都是他照价赔偿的。真是又丢人,又丢钱,我去打听的时候,他眼伤还没好呢! 卫伉:你就打听这些有本事。 不是我有本事,那长安哪个酒馆饭馆,我没点认识人,人家主动告诉我的。再说了,李驰走了,都没人跟我说些好玩的东西,他就很有意思!你跟他说一点事,他能把前因后果爱恨纠葛重新编得缠绵悱恻的讲出来!说真的,我哪天介绍你们认识,回头你给孩子当故事讲也行啊! 卫伉认真想了想,决定用正压邪,认识倒不必了,我倒是真有件事要你帮忙,咸宣去年因为在律法上固执己见被免了左内史,养马的事上,他也帮了我一点,你记得在陛下面前略提提他。 公孙敬声瞬间如霜打的茄子,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好玩不兴奋呢! 听没听到?你刚刚还让我坐收成果呢,怎么转头就不认人了?卫伉故意逗他,转身欲走,哼,我找别人吧! 别别别!公孙敬声赶紧拉住他,我记住了,咸宣嘛,他最初是舅舅举荐的吧?那我好好提提。 卫伉连忙阻止道,不必提太多,他本身能力在,就是特别坚持自己的一套,陛下罚他也不冤,你只要提一嘴,剩下就看陛下怎么安排吧。 嗯,也好。公孙敬声满口应下。 卫伉不放心,你低调些!若是咸宣来谢你,你让他行事不要那么急迫,别的不要提,听到了么? 好。公孙敬声无奈,到底谁是哥哥啊?怎么自己一副被训诫的架势。 第292章 长久做事 ======== 很快,刘彻就定下了要西征大宛的计划,开始征兵。 一开口就是十万,刘据顿时有些急了,公孙敖也急了,那受降城怎么办?吵成一锅粥的历法学者也急了,这是不改历法了?忙不迭的往上递奏章! 三方跟刘彻争论了好几个月,除了把刘彻的火气越拱越高,什么结果都没有。 史良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找各种机会和言笑一起带着曹宗、刘进去刘彻身边转悠,一来二去,刘彻怎么能看不出姑嫂两人的心思。 心中更是气急,怎么?都看着他老了,所以不相信他可以同时推进多个国政了?! 但史良娣和言笑总在一处,刘彻又不好跟言笑直接发啤气,只能处处找卫子夫的茬。 这若是换在年轻时候,卫子夫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但是她如今还正愁刘彻不发火呢,别说几个孩子不赞同征兵,就是我也担忧这次征兵的结果。 刘彻眉毛一扬,就要甩脸色,你什么意思?卫伉一直犹犹豫豫的不来主动做官为将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卫伉对刘彻的疏离又不是故意的,那孩子对他父亲都是恭敬且疏离,刘彻总有一日会知道,所以卫子夫避而不答,只是说,大宛不同朝鲜,周围多少边陲小国看着,虚弱兵将就是赢了,也会惹得周围小国耻笑。我想,孩子们只是更要脸罢了。 刘彻没有听懂卫子夫的暗示,只是怒道,你凭什么说虚兵弱将?你去期门看看,再去马上要选人入建章营的比武场看看,我大汉儿郎哪个是虚兵弱将? 卫子夫柔声道,陛下别急啊,六郡子弟确实饱读兵书,出身尊贵,可也是太尊贵了,连救火都不敢往里进呢!不过当时妾身看着,也是心疼,都是栋梁之才,犯了点小错被罚去修宫室,日复一日的竟然把用武之气都磨没了。这样的人,再选去上战场,还能与敌厮杀么? 你说什么?救火都不敢进!?刘彻指着外面,又拔高了语调问道,柏梁台的大火么? 是呀!卫子夫无辜的点点头,转瞬又似恍然大悟说道,陛下别误会,有些良家子弟经过这两年天灾,已成家中独苗,为避战事,请王温舒大人酌情处理罚入匠造为役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年轻那会儿,您总是跟我描述将士们的身先士卒和英勇作战,我有些感慨罢了。 等等等等!刘彻原地转了两圈,才捋出个思路来,你是说这次救火时候,你发现有些良家子弟本应入伍为兵,却为避战事,以轻微罪名入少府匠造处服役。 卫子夫肯定又似懵懂的看着他,然后轻声问,这也算是酌情处理吧?陛下怎么这副样子,实在吓到妾身了。其实就像是我二姐,若陈掌将来走在她前面,老来无人相伴实在可怜,也就是卫伉孝顺,常去探望,替去病尽孝。 本想挤两滴眼泪出来作秀就可以了,但说着说着,卫子夫的伤心真的被勾了起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尤其是卫伉当夜痛失双亲后,越发孝顺,独自一人承担着照顾姨母和公主的责任,还要撑起诺大的长平侯府,陛下怎么忍心埋怨他没有及时来尽忠 第842页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 哎呀,你别哭了! 烦死了,朕埋怨他几句都不行吗?朕自己的儿子还天天训呢,又几时跟他生分了?卫伉这个闷葫芦就是你们给憋出来的。刘彻气呼呼的扔了个帕子过去,孩子这玩意,你不跟他吵,怎么知道他是咋想的,最后都给憋坏了! 哎呀,行了!你别哭了,那 那王温舒的事是什么情况,你快跟朕说清楚!刘彻急得跺脚,正事要紧! 卫子夫不理他,抹着眼泪,可怜巴巴的说,他是陛下的右内史又兼任中尉,陛下怎么来问我?去查考绩更了然。 他原来不是少府么,在你手下当差。刘彻附身问道,你到底还发现什么看着情有可原,实则不对的事啊? 没了呀。卫子夫渐渐收了眼泪,抽泣道,一两个个例 ,陛下又何必追究,弄得好像我不会管束下属一般,陛下这是嫌弃我老了罢 刘彻也是服气了,你看看,朕何时嫌弃你老了?朕在跟你说正事,你总要拐到朕对你的态度上,怎么还跟年轻时一样爱撒娇!言思别的没跟你学,竟学会这些了! 卫子夫不理他,扭身继续抽噎着平复心情。 一抽一抽的,听得刘彻心烦意乱,好好,朕怕了你了,朕听你的,朕不为难你。王温舒的事,朕自己去查,卫伉的事,你也不用去说,开开心心的嫁女儿好不好? 嫁谁?卫子夫立马回头,拽住了刘彻的袖子,我怎么不知道? 刘彻仔细的看了看她,见她真的不知道,这才有些得意,一个是朕的长水校尉,马上就要去负责组建建章营,这可是言思自己挑中的。还有一位是关内侯丁建,对了,你应该记得原来那个乐成侯丁义吧?他儿子准备指给言瑾。 这卫子夫泪痕尚挂,却掩饰不住震惊,这怎么都不靠谱啊,她听着就像是瞎选的。 朕看过了,田校尉是常见的,言思倒是真的会挑。至于言瑾嘛,想着言乐嫁得不是很高,两位妹妹也不好越过她去,就从关内侯里面找了找,言瑾自己也点头了。 刘彻特意补了最后一句,之所以这么瞒着卫子夫,就是想总该有一件事他能顺顺利利的独自掌控全局,不想有人插手。 不是非列侯不选么?卫子夫呆愣愣的。 李息前两天又给朕来信了,最近他身体不好想跟朕说些体己话,可话里话外却没少炫耀他含饴弄孙的快乐。朕想着言乐也许是对的,现在不用公主去笼络旧臣贵胄,嫁得开心就好。刘彻本就不怎么看重这些身份阶级,听到言乐现在在边境过得快乐儿女成群,再看言思和言瑾,也就不怎么墨守成规的计较身份了。 陛下决定了? 是不过,朕还是要再听听你的意见。刘彻开心得很,你若不反对,明日就通知宗正和少府准备吧! 事已至此,意见还有用么?也不知道他瞒了自己多久。 没意见,陛下都欣赏的人,妾身没意见。卫子夫垂眸,掩下深深的担忧,她就是有意见又能怎么样呢?类似言笑的事,终究会上演。 刘彻跟她多年夫妻,又岂会是一个垂眸就看不出对方情绪的人?卫子夫想起了什么,又在担忧什么,他一清二楚。 两个太过熟悉的人,太过相爱的人,总是会拥有相同的伤痛,又会默契的在同一时间点回想到那些伤痛。 双双陷入一场博弈般的沉默 然后一个装作没有想起来,一个装作对方没有想起来 亲昵自然的告别,各去忙碌,尘封往事。 没多久,卫子夫在忙着筹备婚礼的间隙,终于惊讶的听说了,王温舒被人告发,行贿更改名单,帮手下豪吏华成逃脱兵役。 陆陆续续,又有御史弹劾他收受骑兵贿赂,贪赃枉法,甚至还有和九卿各处官员的勾结贪赃证据。 刘彻大怒,重新启用咸宣代替其责,纠察到底,最终以王温舒自杀,灭其五族的结局,了结了此事。 卫子夫也终于放下心来,自己一时急功近利,帮忙养大的狼,终于结束在自己的手里了。 没想到,草蛇灰线,尹齐竟然真的留了个后手在,王温舒那么信任的手下,成信,竟然是尹齐的人。这下反咬,真是罪证确凿,让人格外放心。 瑕心和计蕊却都有些担忧,可他不声不响的跟着王温舒那么久,尹齐也去世多年,若不是我们拿着尹齐留下的东西去找他,他也许就真的做贪官污吏一辈子。他这样逃过一劫,我们不甘心,皇后,我们要不要? 不要。卫子夫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可是我们不适合在此时赶尽杀绝,容易逼他反咬。王温舒虽被清查,但受他影响的人,又何止成信一个?我们杀得了一个,杀不了千万,正不了天下之风气,还是要靠朝中九卿自律成风,陛下管教有方。 第843页 看她们两个还是意犹未尽,卫子夫好笑道,权力是很过瘾,但若克制不住自己,管了一,就想要二,最后终是什么都得不到,掌控好权力的分寸,权力在自己手中才会更长久。 诺,奴婢记下了。 臣记下了。 詹事府上下辛苦多日,恰逢两位公主出嫁,就多赏些吧。卫子夫虽然知道现在哪里都继续用钱,可是赏手下人的,倒也不计较多花费上这一点。 詹事府自然喜不字胜,把两位公主的婚礼,办得越发热闹。 大婚那日,言笑领着曹宗,看着繁复的花车,怔怔出神,当初她的婚礼,比这个还要热闹,还要隆。去病表哥曾笑言,这也算得上举国同庆了,比我得胜回朝还有过之无不及。 卫长公主,史良娣叫您去观礼呢! 我有些累了,就不过去了。言笑婉拒了,曹宗却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委屈的低头。 言笑心中一痛,还是拉着他回家了,有谁又能明白她的苦衷呢? 言笑心中清楚的知道,知道父皇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早就冲史良娣发火了。她该向着太子弟弟,可与父皇之间,两人宁愿深恨死生不复相见,也不愿意这样挟愧疚而索要。 我不适应那样卑微退让的父皇,也不想自己变成那丑陋偏执的样子。可我又能避得开么 ? 言笑这段日子,总是在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 这样的局面才不用面对,宗儿?你现在长大了么 ?我真的很想很想你爹,想到彻骨寒凉,如挖心噬髓。 元封七年,也称太初元年,五月,改正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 郎中令更名为光禄勋;大行改名大鸿胪;中尉改执金吾; 主爵都尉改名右扶风,责管列侯之事归大鸿胪,命故左内史咸宣为右扶风;右内史改名京兆尹;左内史改左冯翊。三官并称三辅,一应责权均有更改。 卫子夫望着一堆需要革新的规章制度,突然有了很多的力气,长出一口气,下了一个决定,瑕心,你以后要记得提醒我,不要再提去病,也不要再提卫青,这恩义提多了,就不成恩义了,以后提醒我千万莫再提他们。 皇后 这大汉,终究是要往前走的,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止,就算将来我死了,也要这样,也一定会这样。 瑕心轻轻抱住卫子夫的胳膊,像多年前郦苍稳稳的扶住年轻的卫子夫一样,郑重的说道:皇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293章 大宛出征 ======== 虽然整个未央,甚至整个天下都开始按照新历来更改诸事了,夏日炎炎中勉强添了几分凉爽,但邢夫人抱着刘髆去见刘彻的时候,清凉殿仍然被一群人吵得闷热无比。 莫不如改回殷历,如今这正历倒推回去,该下雨凉爽的天气还是没有,实在不准。 殷历已然过时,断不可取。 去岁大旱,秦历也未料准,你岂可如此判断邓平测算的历法?古六历既然不行,就应推行新的历法! 陛下,臣不明白,您为何选用邓平的历法呢? 刘彻这才慢悠悠的开口,子长啊,邓平和落下闳定的正历,是多年观测星辰的结果,而且和农时互相对应,以没有中气的月份为闰月,使月份与季节对应得刚好。朕劝你,可以放弃经术推演的那套,来看看这新的算法。 大约是提到了经术,司马迁显得有些激动, 陛下,经术博大精深,或有臣不尽不详之处,但闰月无非就是补了个缺漏,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邓平也很生气,什么补缺漏?这也是有规律的,我是算出来的! 旁边的落下闳扯了扯他,笑眯眯的圆场,莫着急莫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邓平气哼哼的拽回自己的袖子,跟刘彻说到,陛下,在下是多年观测得出来的,尤其是针对农桑,乃是多年走访切身所得,此历一改必有利我大汉社稷,请陛下相信在下! 好好,朕知道。 不等刘彻把邓平安抚好,司马迁又哼道,你又通经术多少?将来出错你又能担责任么? 好了!刘彻劝了几句,见还没好,立时冷了语气,什么经术不经术的!朕令天下治文者习公羊儒,也没断了左氏和谷梁的路啊!张口闭口的经学,什么意思?! 司马迁憋了一肚子气,低头不语,邓平也看着瞬间变脸的刘彻,愣了神,乖乖的没再追着对方辩驳,四周都静悄悄的。 就在此时,刘髆咿咿呀呀的喊出了声,刘彻唰的一下看过去,吓了邢夫人一跳,慌忙抱着刘髆后退,刘髆不舒服,越发挣扎起来。 回来! 邢夫人头皮一紧,只恨自己怎么一时听入迷了,就忘了还有个会喊会叫的孩子。但是都被刘彻抓个正着,她走也没有用了,只好回来把刘髆交给傅母,然后齐齐跪在门口请罪。 刘彻看到软绵绵的刘髆,目光才柔和许多,怎么带着皇子来这里了? 第844页 一堆饱学之士跟着刘彻侧目,都去打量那个孩子,这,应该是李夫人生的皇子吧? 邢夫人尽量稳着声音说道,陛下恕罪,天气炎热,皇子不肯午睡,妾身就想抱着他来清凉殿折花玩,听到陛下也在,就准备请安之后再回。 没看到朕有事,过后再请安不行吗?刘彻看她,分明就想等自己,连累着刘髆都晒半天。 到底是退缩了这么多年,邢夫人一时还真有些接不上话,旁边的李延年却恰到好处的帮她说到,陛下确实已说了很久,不若就趁此歇歇罢。历法已定,邢夫人也不知道各位竟还要议论这么久,陛下也该休息休息了。 ...... 落下闳转了转眼睛,很识时务的告退,在下还有未尽文书,太学也有相邀,请陛下准在下告退。 说着,接到暗示的邓平也跟着,在下与长公一起,陛下早些休息。 司马迁这下有些暗暗开心,他不用走,一会儿可以再单独劝刘彻一次。 等三三两两的人都走了,刘彻也让司马迁出去,司马迁却直愣愣的说,陛下,臣还有事。 李延年:...... 刘彻沉默半响,破罐破摔的吼到,行了!子长!你放过朕吧!朕不能总忙这一件事,出征大宛的将领还没选呢,边境还修着城呢,匈奴还没放弃他的狼子野心呢,还有蝗灾,郑当时没日没夜的在外面想办法,你就别缠着朕了。没选你与壶遂,不是对你俩能力怀疑,是人家邓平和落下闳这么多年就干了一件事,而且确实更精准,你不平些什么呢? 臣也是研究多年... 放下你那点身为士子的骄傲吧!刘彻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承认他俩比你厉害很难么? 我....司马迁顿时有点面红耳赤,甚至仔细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真的因为骄傲才对邓平和落下闳咄咄逼人的? 好好好,朕怕了你了,这样吧,让他俩留下来,你们天天辩,最后得出来一个结果给朕好吧? 司马迁咬牙,三年为期,若此历有错.... 那就再选,行吧? 好!没等司马迁回答,在地上趴着的刘髆大声的应了出来。 ....... 刘彻和司马迁都愣了。 邢夫人赶紧道歉,陛下勿怪,是妾身最近跟皇子说话,要他声音洪亮,所以每次问到行不行,他都会大声的回复。 刘彻满意的笑了,赞道,朕记得你之前就能言善道,没想到你还很会教孩子! 陛下谬赞,妾身不过尽力而为。 司马迁还要再说,被刘彻横过来的目光生生给噎了回去,臣在殿外待命。 终于,等司马迁拎着他一套史官必备的笔墨和竹简出去后,邢夫人才起身上前,让刘髆好好跟刘彻亲近。 刘彻捏了捏刘髆,笑着对李延年说,这小胳膊小腿倒是有劲,跟你不像,将来必是个能弯弓骑马的。 那大约是随皇子的大舅舅了。邢夫人终于落落大方的跟上了一句。 哦?刘彻惊讶,你怎么知道他随大舅舅?她兄长叫,李...广利?是叫这个名字罢? 是。邢夫人笑言,皇子生辰要到了,李广利特意带着几个人进宫来打了一套拳,把髆儿逗得很是开心。 嗯?怎么还提前庆祝啊?皇子生辰没有他,还是他不能参加啊?刘彻转头问李延年,朕记得前两年他没少来朕跟前要从军、要打仗的,怎么这次没见着他?不愿意,想在长安享富贵了? 陛下误会了。李延年立刻神色沉痛的道,是妹妹走了以后,他就受了打击,觉得忙于自己的事,从未对她多加关心,实在惭愧。如今皇子这样小,他舍不得离开,再加上几次请命都没被准许,他也觉得是因自己所学不够,陛下才看不上他,所以就埋头苦练,这样就算将来不能为国征战,也可以教皇子习武强身,不要再..让皇子早夭了。 一番话说得真挚恳切,加上刘髆洪亮的声音喊着舅舅,刘彻一想起李夫人,就有些眼眶湿润。 那么如花如水的舞,那么倾城倾国的貌,却再也见不到了,算算他能记得的两人相处的时光,竟然都那么美好。 每次回宫,都能见她欢快又娇嫩的扑过来,纵有万千疲乏也能尽数消解。 唉,早知他就不应该那么冲动,埋怨她不识字、不知礼做什么?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记在了心上,至死不愿相见,生怕他看到一丁点不完美的她。 她又何必作此念,怎么能不了解自己就是脾气大的性子呢?满宫那么多人,他又嫌弃了哪个不识字不知礼的? 遗憾、愧疚、难过,竟让刘彻从两岁小儿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李夫人的音容笑貌,那样无忧无虑又全身心信任他的样子。 自从刘闳走后,刘旦刘胥次次拜见,说话都颠三倒四,据儿也早过了在膝下撒娇的年纪,算起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儿子贴心贴肺的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了。 怎么孩子都长得这样快,若是前几年,他还能抱一抱曹宗,抑或者没有死掉的霍嬗,但是孙辈里面卫伉的孩子只会在卫青怀里笑,到自己怀里就哭。 第845页 剩下的,言欢几乎不往跟前领孩子,言乐远在西羌,孩子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也就是刘进 可如今刘进都学着规规矩矩的行礼,说话跟大人一样了。 言思那倒是个闷声干大事的,要不是她的孩子白嫩可爱,他才不会舍了老脸让宗正抓紧办婚礼、抓紧入祖谱。怎么也要十个月才能抱出来示人吧?刘彻伸手捏着刘髆,很是感慨,人老了,总是对这些年轻的小娃娃爱不释手。 邢夫人看着刘彻怔怔出神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陛下,李夫人若能看到孩子健康成长,心中也一定是欢喜的。虽然他这么小就没了生母,但总归还有舅舅和姨母,将来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刘彻想起了刘闳,突然道,若有不争气的舅舅姨母,还不如没有,平阳公主可给他挑了傅者?朕这次得多斟酌一下,不要再把朕的孩子教得多情善感。 李延年不知道他指的是刘闳和卜式的关系。曾经那样的师徒关系,让顾不上管刘闳太多的刘彻非常嫉妒,也不知道若他先死,刘闳会不会也那般辗转难眠,日夜思念。 臣必时时自省,绝不会拖皇子后腿! 妾身也一定尽心教导皇子! 你这是做什么?刘彻不懂他们两个,起来起来,朕不是说你们! 谢陛下。 邢夫人还没抬头坐正,就紧接着被刘彻点名,皇后管理后宫很是辛苦,朕也没有年轻时的精力,实在不好再带一个孩子,你就多费心,缺什么就开口。 陛下放心,李夫人临终所托,妾身答应了就会做到。夏日里,邢夫人穿得清雅出尘,温柔又坚定的话语如一股清风般,沁人心脾,让刘彻听了更是放心。 朕明日正好有时间,去考一下李广利,若是可用,跟着去大宛立些功劳也好。刘彻嫌热,又把刘髆推给了邢夫人,远远看着他笑嘻嘻的鬼脸,对李延年随口嘱咐道, 朕刚刚想起来了,上次问他兵法,连背都背不下来,刀也使得差,也就骑术还算将就。若是这次有进步,朕给他个机会,大丈夫岂能困守于家中琐事?凤凰殿上下都是个不肯露丧气苦脸的执拗地方,他怎能蹉跎一生,给朕的李夫人丢脸!? 诺!李延年心中激动不已,却连个眼神都不敢多看一眼邢夫人,他们和邢夫人终于联手迈出了第一步,只要李广利明日争气,一切就未来可期! 果然妹妹死前不见刘彻,实则比见了还要管事,娇嫩爱美的妹妹,竟立了个有志气的美人风骨,连着他们求进都有了机会和名正言顺的理由,再也不是唯利是图的钻营。 隔天,也是李广利自己争气,展示的骑射、刀法、谈吐大大出乎刘彻意料,如脱胎换骨般像极了个稳重可靠的将军。 尤其是他对征兵这事的了解和想法,甚合心意,刘彻想了两天,秉持着大胆用人的习惯,出人意料的定了李广利为将军,于八月出征大宛! 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决定,更没有想到李广利会突然被封贰师将军,头一次就独自领兵。 按理应该是引人侧目,武将争论的,但匈奴那边还在筑城,还有不知归降真假的儿单于。大宛嘛,一向赢惯了的朝臣民众,也没觉得这场战会有多么困难,也没觉得机会有多么珍贵,就如郭昌打昆明,杨仆灭朝鲜,正常战役罢了。 属国八千骑阵仗是大了点,但肯定还是对匈奴的战役机会更吸引人,尤其是刘彻本人,也没有在未央宫送李广利出征,一溜烟继续跑出去巡幸了。 除了惹得一群外交使者和御史接连上奏说此战必亏,剩下的官员,都还一如往常的继续该忙就忙,该吵就吵。 比如邢夫人与临行前的李广利,互相博弈。 我允许你借皇子争宠,可你自己五年之内不许怀孕生子! 谈此条件,你也要有份量,连兵法都要我帮你找人解读,又凭什么要求我不能生子?大宛如同昆明,灭了也就是个扬眉吐气和马匹改良的功劳,你还能得到什么? 你以为我只是一个人出征?这些年我难道真的一事无成,只想着靠我那个没心肝的妹妹?呵,我为何选大宛远征,此次涉及边防、粮草之事的官员可是要均听我调遣,回来又岂是独一个的武将势力!大司农下治粟都尉商丘成,原王温舒手下,现独活的成信,两人早都为我所用。 就他们两人?哦~原来粮草、人力你都有心腹在,倒是真有几分将军样子。 不然呢?换你,你会相信太子给我全部后勤支持么? 邢夫人犹豫半天,她知道身为同盟,此刻不该反驳,但嘴却忍不住说,太子治国并无私心。 邢夫人?你若这样,咱们就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 合作?呵,不要以为你此去就可以拿捏我,皇子还在我手上!没有他,没有我,你现在的努力终究是一场空! 你! 将军,咱们最好慢慢磨合,彼此要挟的筹码也要一点点加,动作太快了可是血本无归!本夫人好心提醒你,现在你还没出征呢,可千万别步杨仆的后尘啊~ 第846页 ......告辞! 耍嘴皮子,识文断字的总要高上一筹,李广利自觉不平,走前没少暗示弟弟李季,这回你再有事,别找你二哥,去找邢夫人! 好嘞! 哎!也要注意分寸,要不我回来打你! 李季满不在乎,知道了。 这样周全详细的安排,似乎只要等大宛被灭,局面就能豁然开朗,可是谁都没有料到,李广利一走,就是三年...... 这边风起云涌,另一边则是风平浪静。 卫子夫借口刘彻没回来,只安排王伟暂行少府之权,却一直拖着没有给正式任命。 言思笑话她,母后越老越狡猾,拿一个少府的位置这样吊着王伟,既能让人家好好干活,又能让之前靠着王温舒养成不好风气的官员,和靠着詹事府的官员,都觉得有希望,互相压制互相竞争,怎么干活,都看您脸色,真是好狠的心呐~ 我再狠,也没突然变出来个孩子!卫子夫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就仗着这些年没人盯着你和言瑾,再胆大包天的事都敢做。 言思耸耸肩,长姐说,我养男宠都没事,多一个孩子怕什么,况且父皇喜欢我,我才不怕。 卫子夫:你就给你几个哥哥姐姐添乱吧! 言思还是那个快嘴快舌的俏皮样子,父皇添乱怎么不说,您也不说说他,都老糊涂了!让丁夫人、虞初等方士诅咒匈奴和大宛,哈哈哈哈哈,这要能有用,今年咱们也不会旱灾加蝗灾了。 你这张嘴啊!卫子夫警告她,你再乱说,我真的打你了! 言思缩了缩头,她可跟几个姐姐哥哥不一样,怕父皇不怕母后,她是不怕父皇,真怕死了母后! 第294章 继续征战 ======== 至于为什么....... 经田千城无数次跟言思打听,观察,又探讨后,才确认了他的将军曾经说的那几句话,形容卫子夫是有多么的精准。 其实人与人之间,总有一场潜移默化的博弈,当你想压倒对方的时候,你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会一一蹦出来,压重你赢的砝码,有人称它为底气。 但我那个姨母,说不上是勇还是狠,每次惹到她......尤其是她平静温和的看着你的时候...... 哇,千城,那个毛骨悚然.......嘶....有机会你自己体会一下就知道了。 将军,我哪有机会,你就不能形容一下么? 我在陛下面前都没有那种感觉,就是......管你什么军功、什么权柄,她就是有能力让你的底气瞬间消失,你会在她面前真切的明白,她对你,真的可以说丢就丢,说骂就骂。 将军,你还挨骂呢? 滚!! 所以,后来田千城好几次都担心的问言思,皇后不会不要你了吧? 言思:...... 就这样,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结婚、生子、打打闹闹,一晃就是两年。 大宛的仗、匈奴的归降,哪一个都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哪一个都没有结束,哪一个都不是能尽快结束的战役。 做出这些决定的刘彻难免处于风口浪尖,跟大臣们吵,跟方士吵,甚至跟刘据,父子二人也是经常游走在发火的边缘。 卫子夫也有些吃不消了,经常半夜披衣起来长吁短叹。 快一辈子了,她一直都是能理解并信任刘彻的坚持和策略的,但少府和水衡一本本令人皱眉的账目递过来,不得不让她开始动摇,这样的局面是不是该叫停了。 毕竟谁都没有料到,改历之后,大汉并没有迎来风调雨顺的日子。从太初二年往前算,接连三年的蝗灾,近四五年的大旱、小旱,粮食和人口都在不断减少,再加上打仗的消耗,让好不容易富起来的国库,再一次陷入了预警的库存。 没有卫青和霍去病了,卫子夫没有办法判断,刘彻如今的所作所为,是该坚持,还是该放弃?她是不是该代替他们二人去劝一劝刘彻? 瑕心掌灯而来,早已习惯,皇后,怎么又睡不着了?我来帮您推拿一下吧。 不必。卫子夫抱着被子,躺在榻上呆呆的坐了许久,才对静静陪在旁边的瑕心问道:景福这两天可有来信? 瑕心摇头,早知道就让景福回来当差了,省得皇后一天三问的这么惦记。 眭弘等了她那么久,一场大旱后的病差点要了他性命,景福若再不出宫嫁她,才是要后悔一辈子。卫子夫叹道,天灾一场接一场,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景福也不来信说说,百姓现在都过成什么样子了。 还能什么样子?瑕心帮卫子夫掖了掖被角,颇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还能收粮食的,每天想着怎么收粮食,不能收粮食的,每天想着怎么才能不犯法,要不将来,一不小心就被征上了战场,死都不知道死在哪里。 ......卫子夫轻声问道,瑕心,你也觉得如今这两场战役不好么? 瑕心不想让卫子夫为难,如今这个年纪了,让她去怀疑一个从未定错过征战之谋的枕边人,做错了决定。谁都会犹豫,就是自己,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目光短浅了呢? 第847页 皇后,现在贰师将军驻兵玉门关外,您觉得陛下会让他继续攻打大宛么? 目光微沉,卫子夫道,事关国体,番邦百邻皆做见证,不可不打。 瑕心紧接着就问,那匈奴呢?受降城呢?皇后,您别怪奴婢胆子小,匈奴是这么多年的大害,听说儿单于年龄虽小,却残忍嗜杀,连浞野侯都全军覆没了。万一因为大宛,失了我大汉对匈奴的压制,那之前卫大司马和霍大司马所做的一切不都毁了么? 全都毁了?这个结果是卫子夫不能接受的,也是她日夜担忧的。 大宛之战事关尊严,匈奴之战事关生死,生死与尊严,要哪个?刘彻想都要,卫子夫也想都要,大汉人人想都要,可真的要得起么? 这么多年,卫子夫和刘彻面对的艰难险阻,咬咬牙坚持过去就是豁然开朗的局面不是没有,但这一次,没有卫青和霍去病,没有董仲舒主父偃,刘彻的坚持还依然可以实现么? 事关江山的赌注,每次都是心惊胆战,这次也不例外,卫子夫又陷入长久的思考和沉默,直到外面传来一声气喘吁吁的问话...... 皇后今夜可醒着呢? 醒着呢,倚华姐姐容我进去通报。 卫子夫示意瑕心去接,自己则起身披衣,这么晚了,也不知是什么意外,十有八九不是好事,是要出门的。 皇后,御史大夫儿宽刚刚去世了! 什么?卫子夫心中一紧,可不是她自己眼高于顶,而是如今这朝中学者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被饿死了,新起来的官员实在是一代不如一代,别说多劝谏一句,提些可行的建议,就是做好自己的事都费劲。 少了儿宽,又少了个忠直的大臣。 叫陛下了么? 没有!倚华跺脚道,如今在陛下面前服侍的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借口不敢搅扰邢夫人和陛下,就不许人进去通报。传信的派人去找了孔立,可毕竟上了年轻,出门时候摔断了腿,所以才找到詹事府的。 混账东西!卫子夫骂了一句,别说天都快亮了,就是刚睡下又有什么不能起来的?你就传我的命令,直接进去禀报陛下,我穿上衣服,随后便到。 瑕心早就眼疾手快的准备好了符节,倚华拿上就跑,片刻都不敢耽误。 就在未央宫逐渐跑动忙乱的时候,博望苑还未歇下的太子和一众亲近门客,彻夜未眠,还在说着边防和使者的事。 大宛之战就是缓缓也是使得的,五属国骑兵就剩了六七百,就地休整也不多废什么! 不是废不废物资的事!是此战败了,日后出使都要重蹈博望侯覆辙! 那更好啊,你看看现在出使之人的风气都是什么样子?收贿赂的、克扣供品的、在外耀武扬威损我大汉声名的...博望侯何等风采气魄,若见如今场面,气都能气活过来! 苏贤!你不要随意污蔑使者,他们不远万里而去,有些错漏也是很正常,焉知不是大宛那般的野蛮邦国传出谣言来陷害我朝使者的?! 他并非信口雌黄,等天亮开市,你去看看现在卖的东西,有一半稀奇物件价格虚高!只因民众趋之若鹜,以外邦风俗为奇贵,而贬低我大汉货物的比比皆是!商且如此,农、士、工必受其影响。 也有过于吹嘘我朝货品,鄙夷番邦友国的。刘据淡淡的反驳,让激烈的争吵终于降了温度,趁着父皇在长安,我出去了一趟,周边郡县什么情况,各色人等我都看到了,日后也会安排调整。只是,这些并不紧急,我目前想听的,是你们觉得这两场战役要怎么处理为好? 忙有人上前抢话道,太子,此事议论即可,莫要跟陛下争执!自马邑之后,陛下一生从未吃过败仗,心里火气与憋闷可想而知!太子莫成了陛下发泄的对象,就算最后圆满解决,也是得不偿失! 这么多年的独理国政,已让刘据多了说一不二的威严,抬手间,就让急切开口的人住了嘴,你们尽管议论,至于我要不要和陛下说,勿管。 口气中的不容质疑,让刚刚叽叽喳喳的人群都乖顺的听从,齐齐低头暗自措辞,等待第二波讨论。 被生病的言欢推来旁听的卫不疑,为了写出个逻辑通顺的记录,率先开口道,就先说大宛吧! 张贺见大家都没着急开口,率先站出来起了个头,换将不可能,若继续打,这必是一场消耗战,我觉得,只要粮草充沛总是能赢。 还有熟悉西域各国的使者。苏贤道,容我说句不客气的,贰师将军就犯了之前大家说的过于倨傲的毛病,一路借不到粮草,全指着后方供粮,多少人是饿死的还不知道。 还有马!有人提了一嘴,话题立刻转到了公孙敬声身上,六千变七百多,太仆觉得再补马补骑兵是否吃力? 补自然是能补。公孙敬声答道,自从去年他爹没拒绝掉丞相后,他就被刘彻提成了太仆,美其名曰子承父业,其实就是要父子二人一起加班给两场战役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真是黑心的皇帝,累死的忠臣,完美搭配! 第848页 公孙敬声压下内心的吐槽,继续道,问题是补多少?骑兵补到六千自然容易,马匹补到原来的数量自然也可,但.... 但什么? 但,陛下有翻倍的意思。公孙敬声看向角落里一声不吭专注剥栗子的卫伉,他倒是逗皇孙逗得起劲,也不知道听到这些没有? 众人大惊,一片哗然!张贺赶紧出来收拾局面,好了好了!翻不翻倍的都是在开打的前提下要去讨论的细节,大家是都默认大宛要继续打了么? 打!哪有打一半就缩回来的道理!清脆的一嗓子振奋了不少人心。 打!昆明、南越、朝鲜都打了,大宛就是远点,凭什么不大! 必须打! 一时间,气氛像极了出征前鼓舞人心的场面。 就是远点.......听到人群中这样的话语,卫伉咧了咧嘴角,又扔进去不少栗子。 别说那么多番邦小国看着,会心存轻慢,就是乌孙,细君公主刚刚生下一女,他们派出的两千人却依然是观望为主,再谈策应。默默记录的卫不疑嘟囔半天,看向卫伉,轻声又补了一句,若大宛之战不能赢,细君公主的日子也不好过。 卫不疑是想提醒卫伉,大宛的输赢也和匈奴一样,关系着生死、荣辱和姻亲。陛下、父亲和表哥费了多少力气才在西北有实力与各国说话,他们可不能坏了这大好局面。 卫伉低着头,依旧在不紧不慢的烤栗子,剥栗子,喂皇子,皇子胖乎乎的小脸都被撑成了包子模样。 哥...我知道你心里匈奴是第一位的,可是大宛......收到卫伉不悦的目光,卫不疑瑟瑟低头,奋笔疾书... 很快,人群中清醒的张贺也字字有声的紧接着反问了,那匈奴呢?儿单于要不要打? ...... ...... ...... 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句,冠军侯麾下最厉害的赵破奴都全军覆没了......儿单于可不好对付。 唉,怎么总是大汉遭灾,虞初和丁夫人也没管用啊! 刘据和公孙敬声对视一眼,都颇为遗憾,是真想诅咒能灵验一回啊! 低低的议论持续了一会儿,才听到角落里传来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大宛要打,粮草要应求尽供! 众人齐齐望过去,一身青衫的卫伉,正扫去膝上的栗子壳,坚定起身,朗声道,至于匈奴,朝中还有很多的将领可以去戍边屯兵,甚至兵分几路与其周旋。边境多年发展已有根基,只需以逸待劳挫其锐气,一举灭之极有希望! ...... 其实大家都想过要同时打,但又对同时供应两个战役,自觉心虚,卫伉这样笃定,是真觉得可以拼么? 张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抑制住冲动,问道,若与儿单于开战,要派哪些将领去呢? 若无人有信心可赢,我有!若无人愿战,我可!卫伉目光一一略过众人,清楚明白的回答了张贺,也是很多人心中的问题。 刘据一阵恍惚,他不知道卫伉没日没夜听了这么多天,经历了多少挣扎和推演才下了这个决定。卫伉的聪慧和责任,他都看在眼里,同龄人都想着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却想着兜底,想着低调,想着后退。 然而此刻战事胶着,什么低调为人、什么避军权免卫家军、什么护家尽孝...统统被丢到了一边,再多的完美筹谋和权衡依然压不住拥有武将血脉的灵魂! 就是卫伉,才会真像舅舅一样,站出来,从容又自信的道一声,若战,可胜! 多年胜仗赢下来的傲气早就融入了每个大汉人的骨血,随着公孙敬声的,双战,必赢!现场气氛瞬间被挑得极高。 用罢早餐送走众人,刘据才留卫伉一步,这个局面也就你敢赌。 卫伉破天荒的露了个轻松的笑容,陛下也敢赌。 刘据笑了,点头,卫伉才带上几分认真,道,其实我赌的是之后几年风调雨顺。天灾这么多年,若再不见好转,睢陵侯张昌的太常丢得就真不冤了。 睢陵侯张昌的太常丢得真不冤?那是不是父皇这些年的求仙访道也太冤枉了些。 其实在朝中,太常、丞相,都是要时刻担心办错事会被贬谪申斥的官职。想起石庆正月离世时,对寿终正寝在丞相一职上的满意和开心,刘据就又心酸又好笑。 李广利走后,我记得有一次跟你闲聊,你笑说非三年不胜,现在看着很是灵验。不如我跟虞初商量一下,让你去做他的事,也免你出征一趟。 卫伉苦笑,几年大旱,与其预测赢了匈奴的时间,那我不如诅咒明年开春干旱多疫,能让儿单于染病后一命呜呼。 刘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就借长平侯吉言吧! 这人还当真了,不愧跟陛下是父子,卫伉行礼,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断了一次,所以周六双更~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第295章 风骨之战 ======== 第849页 还没等卫伉回府洗漱一番,平阳公主就把一应丧礼全都递了出来,让他抓紧去儿宽府上。 我这身份太过招摇,你去才是理所当然,就代为转达我的心意吧。 刚刚说陛下都去过了,她哪里是身份招摇,而是要给大家传达平阳公主依旧与侯府一体的意思。 而且她也是这么做的,所有关系和资源从不避讳卫伉和卫广,人心都是肉长的,是否真心实意自然感受得出来。 所以,卫府如今的氛围,倒是比原来少了很多尴尬,多了许多默契。 卫伉一边被服侍着换外衣,一边恭敬的行礼道,母亲放心,儿宽这两年于我有半师之谊,若有需要我帮忙的,自是义不容辞。 身上担子虽重,也要注意身体,日后可不能这样熬夜了。平阳公主慈爱的看着他,转头又絮絮叮嘱不疑,小登出去游历,将来还不知道要落在哪里,小伉就你一个弟弟在身边,你们千万要互相照顾,不要凭一时之气就拼命做事,没有什么能比你们俩的身体还重要。 卫不疑要活泼些,母亲放心,我就是去听故事的,顺便跟使者们找点稀罕物件孝顺各位长辈,不会拼命的。 平阳公主无奈的斜了他一眼,我主要说的是你要照顾哥哥,你看他熬了一晚上,嗓子哑的,你也不知道吩咐人给他准备些蜜水。 他那是栗子吃多了,嗓子干的。卫不疑从来没觉得卫伉是个需要人照顾的,这个兄长从小就比别人持重守礼,也就是平阳公主关心则乱。 卫伉清清嗓子,安抚平阳公主道,母亲放心,我会注意照顾自己的。本来有件事要与您商量,可是现在着急出门,就请母亲等我两天。 平阳公主一路送他出门,好,不着急,你一件件事做,千万莫着急就是。 看着两人马车渐渐走远,叶葵和一众奴仆才扶着平阳公主往回走,公主何必送到门口来,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天气这样冷,若是摔倒或者受凉可怎么好,派我来叮嘱侯爷就是了。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就是走出去半里,我都惦记着,看看才能安心。平阳公主终于有了几丝笑意,你都说我这把年纪了,安心可比身体健康还重要。况且儿宽与我有几分故旧,也是个重臣,丧礼自然重要。 叶葵心中明白,除了言笑和曹宗,如今平阳公主是把所有没能表达过的母爱,都尽数给了卫伉。 所幸卫伉是个通透孝顺的孩子,不然真是辜负了这些情义,叶葵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一般,比平阳公主还要珍惜。 现在只盼卫伉能平平安安的,前面再打仗,都不要点他的名字。叶葵不敢想,万一他受了伤,出什么意外,平阳公主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公主,听说儿宽去世的消息传入宫中时,陛下正巧歇在邢夫人处,也不知怎的,就是通报不进去,最后还是皇后去禀告的。 平阳公主气喘吁吁的上了台阶,缓了好几口气,才道,孔立是睡死了么?为何不禀?一个个的没有眼力见儿,心都被那些方士勾走了罢,重臣离世不禀,什么神仙鬼怪倒是禀得快! 叶葵:公主,孔立已经退下许久,身边现在都是叫常融、王弼的在服侍。 平阳公主觉察出几分不对,这两个不是孔立带出来的? 叶葵点头,是李延年推荐的。 平阳公主肉眼可见的脸色难看了许多,步伐也加快了不少,进屋暖和半天才幽幽的问叶葵,我记得还有个人情未还,皇子的傅者是李夫人生前托我找的吧? 是。叶葵疑惑,公主那会儿嫌弃得紧,早就忘了,现在是...又有兴趣了? 嗯...我妹妹是不是来说过,陛下最近还宠了一位尹夫人? 叶葵点头,南宫公主是来说过,一是借口来看看张衿的孩子,二来,主要是恶心一下平阳公主,李夫人没了,皇后已经老了,宫中另有新人。 挺好。平阳公主搓了搓手,漫不经心的道,就把我受邢夫人所托,帮皇子找傅者的事情告诉给尹夫人吧。 公主,你是要帮皇子找傅者了吗? 平阳公主点头,不过又一想,话先这么传吧!具体选谁,我跟小伉商量之后再定吧,我记得他们夏侯家,是真的一门心思做学问,少有为官的,这次改历法也没来参与。 叶葵有心让平阳公主也跟皇后关系好起来,故意说道,他们虽没参与,但参与的人却极有意思,听咱们侯夫人说,尤其是邓平、落下闳等人常常跟司马迁等人争执呢!尤其是有位叫虞初的,像是故意气长安里的这些学者,常把贵人们的事情,添油加醋,编成一些不着边的故事四处传,可把司马迁大人气坏了。 边境武将打得如火如荼,他们这些修文的,倒也没消停,以后也传给我听听,能把司马迁气得失了风度的,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个添油加醋。 叶葵凑趣道,侯夫人年轻活泼常去椒房殿说给皇后听,下次公主也去吧。 平阳公主认真的想了想,倒真有几分兴趣,前几次宗儿过来请安,问我南宫公主是不是个假的?真正的南宫公主已经嫁去了匈奴,不会是这位编了什么故事吧? 第850页 叶葵故意道,这我可不知道,下次公主去问问皇后吧,若有什么不妥,您二位也好商量着办。 正好缺个机会看看宫里什么情况,还有尹夫人要看看,平阳公主也就应下了,等年节过了,挑了个暖和的天气进宫去找了卫子夫。 我也没见过,修历是儿宽领旨主理的,手下这些人自然也管理妥当。只是言思跟我说,偶尔能听到他把一些传言和事实,编得头头是道缠绵悱恻。但是议论的人不多,就没有往心里去,但凡读点书的都知道并非事实,我又何必计较。 平阳公主皱眉,儿宽现在没了,日后谁又来调和呢?那之后怎么办,就怕他们赌气上头,若把这些贵人的流言假话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实在不雅。尤其是,我担心的是言笑,我怕有人传她的流言。 流言......无非就是给她编些感情纠葛,可编不编的,实际的人生都不会改变,要怎么面对,卫子夫很早就教过她了。 若是真有些道理可以让人清醒,倒也不必在意真假,卫子夫自己在平阳侯府当差的时候,也喜欢跟梦知她们私下说些流言趣事。 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却莫名刺激兴奋,反正开心最重要嘛~ 放心吧,她正给宗儿找媳妇,不会在意这些的。卫子夫眼神闪了闪,故意道,公主曾经与我为敌时,可是没怕过谁传流言的。尤其是现如今又与我关系甚好,我看,要传也是先传咱们两个的。 话语虽犀利直白,语调却温柔轻缓,这样说开,平阳公主才真正觉得最后一丝隔阂也无了,现在这些传流言编故事的,哪见过咱们两个年轻时的风采?才不会传咱们两个老太婆呢! 卫子夫被逗笑了,就是这个理!别人不敢说,邢夫人和尹夫人一定排在咱们前面,年轻貌美有才有德,却因陛下有令,不得相见,足够传点什么了。公主若在外面听说了,可要及时进来告诉我。 为何不能相见?平阳公主有些搞不懂刘彻的意思,事实是什么? 嗨,邢夫人年纪比尹夫人大些,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陛下被前面各种事情吵怕了,就不想再围观后宫争风吃醋。卫子夫偷偷嫌弃道,躲清净呗!还特意来跟我叮嘱,一定要让宫人们注意,私下也不可帮她们二人互通有无。 平阳公主无语极了,她自己现在也发现了,刘彻对待有宠的几个夫人,就没怎么正常过。 就说王夫人吧,招魂半天,又思念又怜惜,却死活不肯放刘闳喜欢的傅者回去。 李夫人呢,倾国倾城,又欣赏又歉疚,却日日往外头跑,一不高兴就把人家吓得瑟瑟发抖。 如今这两个,尹夫人邢夫人,倒是真的有宠,也常见,可因为怕争风吃醋惹他头疼,就不让人家见面。 有本事你别同时宠两个人啊! 算了,平阳公主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思管刘彻,她只想着卫伉,皇后,卫伉想上战场,你怎么看? 卫子夫笑容一敛,反问道,公主觉得呢? 平阳公主自然是千不想万不想,千担心万忧愁,可... 他毕竟是卫青的儿子。 这两年李广利打的糊涂仗,跟长安要粮要人,跟西域各国要粮要钱,不止各国使臣敢怒不敢言,长安也是四处筹措,消极怠工。可我看着那孩子却极为上心,没日没夜的帮着公孙敬声为匈奴、为大宛安排马匹钱粮,只有轻重缓急,从未厚此薄彼。 平阳公主说得令人心酸,想起卫伉日渐消瘦的样子,卫子夫一阵难过,这孩子背负了多少辛苦啊。 我心里知道,他对战事是很上心的!我也知道,他是个极孝顺的,遇到谁,都想去照顾一把。能做出这个决定,他一定也纠结了很久、向往了很久。子夫,我是真说不出拦他的半个字! 卫子夫又何尝说得出呢?就像是刘据说的,卫伉有太多不能做,也有太多能做,每一步都像是在走悬崖,旁人能做的,就是给予信任和支持。 我曾拦过去病,后来证明我是错的,现在怎么能拦卫伉呢? 平阳公主:可万一他受伤...万一出点意外,我...我死了,怎么跟月皎和卫青交代!你说,如果我现在去跟陛下说,大宛之战缓,全力支持匈奴之战如何? 我还有些关系可以用,真的,起码试一试!我私下问了公孙贺对两个战役的支持,竟然是路博德和卫伉要求全力支持大宛,匈奴之战只占了三四成,这可怎么好! 卫子夫听着却越发有底气,道,公主,去病走之前我也是这般不信任,后来,却是多了个大司马。既然卫伉有底气,就由他去吧。 其实平阳公主内心早就做了决定,只是太需要一个人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了,既然卫子夫能这么说,她也不能拖了孩子的后腿。 大宛那边,李广利有了搜粟都尉上官桀,陛下怎么生气,兵器和粮草都是供应的。咱们也不能真让小伉吃亏,你看水衡里还有哪些筹措物资很厉害的官员,我来运作,让他跟着卫伉去,或者干脆让桑弘羊去,你说行不行? 倒也是有理,尤其是,卫子夫觉得,卫伉让公孙敬声和公孙贺在物资上,偏袒大宛的战役,一是看不信任李广利的能力,二是为了让公孙敬声和公孙贺避嫌。 第851页 所以,平阳公主说,找个好的物资可筹的官员跟着,也十分稳妥,卫子夫再三思量,问道,按道侯韩说的两个孩子在水衡,我见过,确实不错。水衡都尉许守也夸过他们的,只是哥哥去了办了平准一事,在外奔波,就剩下一个弟弟。这事还是让据儿来办,他应该做的,你就不要大冷天的来回跑了。 这倒也是使得,平阳公主刚要应下,就灵光一闪,我查了,路博德好好的军功封侯,前年就因为受儿子犯上的连累,被夺爵了。父子本为一体,那还何必要选个水衡的官员去,就让韩说这员老将去吧! 还没等卫子夫说些什么,平阳公主就自我叫好起来,这样最好,一个是跟过去病的,一个是陛下的人,一个是长平侯,这搭配倒也真好。 可... 可什么?父亲在前线拒敌,儿子哪有不会尽心尽力的,咱们小伉也轻省些。平阳公主觉得好,说话也硬气,好像生怕卫子夫薄待了卫伉一般。 可韩说年纪不小了,早就因抗击东越有功,重新受封按道侯,您让他去......他怕是不愿意啊!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那不管!平阳公主竟耍起赖来,既然当了列侯,就要有列侯的样子,怎么?老了就不能为国尽忠了?那李息算什么?苏建算什么?他必须去!你不同意就算了,你不同意也别插手,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这怎么跟刘彻一样,耍小孩子脾气,又执拗又阴晴不定,卫子夫还要再劝。 平阳公主却起身,溜得极快,只扔下一句,大不了你让太子举荐他儿子,我让别人去提他,看陛下选什么! 卫子夫:...... 攸宁:.......皇后?咱们追公主回来么?公主之前说要去见见尹夫人,认认脸的,不会去找她了吧。 算了算了。卫子夫懒得管,人家是公主姐姐,见谁不能见,她可不想让尹夫人觉得自己心胸狭隘的管束她。刘彻怕她们闹起来,自己也嫌弃她们会闹起来,惹得诸事烦乱。你去把我的意思告诉太子吧!最后,让陛下做决定。 总之,这两场战,大家都要咬着牙一起打下来。 倚华跟自己说的对,当一个人站在巅峰站习惯了,就把任何的低头都视作委屈。这样的委屈,陛下不习惯,皇后也不习惯,所以才有两难之选。 那么,既不习惯,何必纠结,何必选择,偏要一起咬牙把这委屈拒之门外,方不失大汉风骨! 第296章 战前心思 ======== 尹夫人是个略显丰腴的美人,每次笑起来,两颊梨涡浅浅,甚是可爱秀气,尤其是两汪清眸,如同墨点白玉,带着些书香气息的风情姿容。 尤其是身边的贴身宫女,名唤文晓,脆生生的招呼平阳公主坐下,吃茶吃糕点,进退有礼。 最开始,竟让平阳公主以为她是知书识礼的,可三两句聊下来,尹夫人大大方方承认,我是真略识得几个字,没有自谦,那又有什么关系?您说的话,我每一句都听懂就够了,不是么? 这样纯真的坦然,内心五味杂陈的平阳公主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尹夫人却又补了一句,当初李夫人的事,我也是听说了的。磨磨唧唧的想不开,大字不识也爬到夫人了,在乎那些没有用的做什么?就比如我没见过的邢夫人,听陛下说是饱读诗书能言善辩,还不是与我平起平坐! 没想到这样秀气小巧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心胸开阔的豪放女子,平阳公主不由赞道:尹夫人真是好气魄。 就像公主今日登门,必有要事。尹夫人可没自谦得意道,但无论何事,在我这里只交换一件事,那就是想知道邢夫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最好能让我与她见上一面,聊上几句,公主若是能做到,我们再继续谈也不迟。 堂堂公主有何事需要来求你?闲聊几句罢了,再说陛下不许你们相见,你却直白的要我忤逆陛下,你这样也不怕其他人告状? 尹夫人顿时有些失望,又来一个只围观不掺合的,这些宗亲贵胄一天天还真是闲得慌,告状又能怎样,我想见邢夫人这事,众人皆知,陛下也知道啊!就因为这些还能把我赶回永巷? 平阳公主吓唬她,忤逆陛下意思,多的是可以让你生不如死的手段,孤老一生都是轻的。 呵呵,这些尹夫人才不怕,尤其是什么孤老一生,永巷的规矩早八百年前就改了。到了年纪的放出去,年轻貌美的再进来,多得是见不到陛下,但拿着一兜子钱财开开心心归家的宫人。 仿佛只要在未央宫内寂寞的学上两年规矩,就能打下个厚实的家底,孤老一生?她们倒是想在宫里老,好颜色的陛下也不喜欢吧? 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还有父母兄弟的。尹夫人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但他们就是土里刨食的人,我做到这个位置,家里人最开心的就是不用服役交税,其他再多都想不到了。陛下性格不好,却不滥杀无辜,更不至于因为我一点小错就要夷族。我怕什么呢? 平阳公主: 第852页 她不懂,她已经越来越不懂现在年轻的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了。 这样惊讶的反应,尹夫人这些日子不知道已看了多少 ,没什么稀奇的,公主没事就走吧!回头你遇见可以帮我办成这事的人,记得喊她来。 文晓,送平阳公主出 公主?你都来我这边了,不去邢夫人那边不合适吧?那就...文晓!你也不能去岁羽殿,就送平阳公主出去就行,让她们自己找过去。 这招着实给平阳公主弄懵了,这个尹夫人...难道除了好奇邢夫人到底啥样,剩下就一概不关心了? 也好,我去见邢夫人主要是说给皇子找傅者的事,尹夫人不了解,本宫也就不多勉强了。还要自己把话题透出来,平阳公主从来没觉得钓鱼这么累过。 可更令人意外的是,饵虽抛出来了,但鱼儿依旧没咬钩。仿佛在马前放了一堆生肉,再怎么哄骗,人家就不吃这口。 一直等平阳公主上辇,都没等来一句,公主留步 。 真是失策。 殿内,文晓再回来时,站在镜前自舞自哼的尹夫人才瞬间加大了笑容,梨涡深深,深不见底。 你说,这些贵人,是真不知道现在百姓是过得有多么水深火热吧! 文晓低头,没有答话。 尹夫人骤然失了兴致,长袖一垂,停了动作,不跳了,没心情。 殿外天空雾蒙蒙的,就如这几年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宫里的人,想着怎么争宠、怎么争权,何曾想过那些勤勤恳恳种地生活的老百姓么? 接连几年的天灾人祸,对他们来说只是事情多了点而已,又尝过多少粮食无收还要去服役的苦楚?平阳公主说,兄妹父母陪着自己争富贵,有送死的风险,那她知不知道,不争,家人和自己,都要被接连不断的战争、天灾,甚至是疫病,闹得活不下去。 怕?自己最怕的,就是邢夫人是个妖妃! 一个在宫里呆了这么久的夫人,年纪应该不小了,没有跟李夫人争宠过,却在她过世后,抚养她的孩子,跟自己平分秋色,图的是什么?尹夫人看不清,却必须要弄清楚。 至于刘彻不想自己见邢夫人,无非是怕自己如同李夫人一般,觉得哪里不如人家了,自惭形秽,郁郁而终。 要怎么说服他,自己还要再想想。 就在尹夫人思考的时候,文晓接到门口小宫女的报信,这才露出个担忧的眼神来,夫人,平阳公主给皇子推荐傅者本没有什么,但皇子年幼,推荐的人难免不会成为邢夫人的臂膀。邢夫人什么情况咱们尚未确定,是不是应该出手阻拦? 平阳公主这是等我出手呢!怎么看都不像是站在邢夫人那边的样子,你着什么急?尹夫人思索了一阵才道,平阳公主是入宫就到我这里来了,还是从别处来的? 从皇后那边过来的。 皇后......这个出身歌姬的皇后倒是勤勉和善,就是不知道她还有几分怜惜百姓的心了。 文晓,你就去演一出戏,说我不懂文墨实在孩子气,若平阳公主有什么吩咐,你代我道歉,并承诺一定尽力说服我。尹夫人调皮的眨眨眼,转圈道,她想让我当刀剑,我还想用她当刀剑呢!记住,一定要等到她从岁羽殿出来。 文晓照旧脆生生的应了,去库房挑了几样东西就往岁羽殿方向走去。陛下有令,两位夫人不能相见,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也不可靠得太近,她只能远远的等着平阳公主出来。 再出来的平阳公主都懵了,因为尹夫人没答应,她跟邢夫人说的话自然也都不一样了,提议韩说去出征匈奴的事,已经安排给李延年帮忙了,作为交换,她找的傅者会与邢夫人商量。 但是现在...... 平阳公主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不太好,道歉也不必了,她的年纪再小点都能当我孙女了,我不会跟她计较。 那公主可千万别嫌弃这些礼品,随便拿去赏人都是咱们通光殿的荣耀。说着,文晓亲热的挽上一旁的叶葵,顺势就递过去一枚质地上乘的玉佩,大人也来帮我掌掌眼,这可是我难得的学习机会,但凡有个一两句的,都是文晓的荣幸。而且若有不合适的,也好尽快告诉我,下次必不会再犯了。 都不用跟平阳公主交换一下眼神,叶葵就不动声色的推拒道,东西我代公主收下,玉佩贵重,束修就免了,不过几句话,还没有到字字千金的地步。 叶葵上前一一扫过,满意的点头,都是公主喜欢的,你倒是真上心了。只是这对纯金的金马,还是要知会你一声,前朝虽都把重心放在大宛之战上,但匈奴之战也不可轻忽,长平侯府更是义不容辞。近期公主要派我去几位将军府上走动,这金马可否借我做顺水人情? 这个自然。文晓半扶着她,爽利道,既然送到公主手上,就任凭公主处置。不知大人都去哪几家走动,若有需要,通光殿一定尽力,尹夫人也很想为陛下分忧的。 本来都是些老将,今日又临时加了几个大鸿胪手下的官员。叶葵仔细的看着那对金马,爱不释手的样子,话也像是顺口溜出来的。 第853页 文晓却呼吸一窒,内心忍不住翻涌出恶心来,打仗!又是打仗!每次打仗都是把所有能拉上的人都拉上,可是使者?前面都要开打了,还要与匈奴通使么? 不是匈奴,是.....再多的,叶葵并没有说,及时的住嘴,一副不小心说漏的样子。 不论文晓再怎么递东西,叶葵只不住赞着尹夫人圣宠优渥,这些好东西可真不少,再不多说。 见差不多都看过了,平阳公主才道,春寒料峭,我是有些受不住啦,你们姐妹改日再聚吧,先送我回去可好? 叶葵这才笑着告罪,都怪臣,见着文晓妹妹就喜欢极了,竟忘了公主,回去一定认罚! 你也就仗着这么多年,我用惯你了,离不开你,不然就拖出去打死!平阳公主嗔道,话里话外全是对叶葵的信重和亲昵。 文晓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公主还是愿意通过自己和叶葵的交集,跟尹夫人保持联系的,并没有记仇。 只是...去武将家走动......还有使者,分明是给大宛准备的。尹夫人冷哼道,原来邢夫人还跟那个废物将军是一伙的!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再妖的妃,也得有个男人才能祸国,可现在刘彻在海上漂着,没有回来,尹夫人干脆就搁下这事。 而平阳公主也没再有后续动作,顺手挑拨的事,何必放在心上,重要的是卫伉,她该帮的,都做到了,没必要再惹人注目。 ~~~~~~~~~~~~~~~~~~~~~ 大宛的物资筹备困难,调走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本就是想着对匈奴熟悉,可以逸待劳,但,意外频发,匈奴战事也远没有卫子夫和平阳公主预想的那么顺利。 三月初,刘彻在前往泰山的路上,收到边境传来的消息乌师庐儿单于病逝。 霍光快马领人回来传旨,命韩说同路博德、卫伉一起准备出征,时间定在四月二十。 其实准备的已经差不多了,新增一员大将也没有多麻烦,韩说收拾收拾就能走,为何还要再等近一个月,卫伉和路德博面上都有点绷不住了,旨意一宣完,就想跟霍光急吼吼的了解情况。 军情如火!既然匈奴有变,他们就该早点去边境,为何要等一个月? 韩说却双腿沉重的起身,苍天啊大地啊!他好不容易把侯爵之位给挣回来,为什么又给他安排了一次出征? 要不是太子举荐了自己的儿子为大军筹备后勤,陛下哪里会想起他来?韩说气在心里,却不敢表达出来,更不愿意搭理那两个好战的将军。 太子,家中万事需要安顿,臣先告退。 慢走。刘据客气了两句,就赶紧上前解救霍光,拦了卫伉、路德博他们两个在身后,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转身问道,父皇在,四月可会到泰山去? 是。霍光半个字都没有多说,只目光深沉的看着刘据。 这就对了,父皇是想在战前准备祭祀和祝祷,刘据心照不宣的跟卫伉、路德博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气鼓鼓的将军顿时泄了气。 因为这种理由,谁都劝不动的,他们上再多奏报又能怎么办呢? 见气氛沉闷,刘据有心给他俩开解,赶紧转身笑言道:晚出发也好,准备充分些,也免得跟支援大宛那边的物资有冲突,哈哈哈,大家再回家安顿好。 路德博:.......冲突什么?两个路线都不一样。 卫伉就更不会笑了,刘据有点尴尬,加上旁边还有正目光沉沉看着自己的霍光,气氛莫名的低落。 其实战前祭祀乃是正经礼节,可鼓舞士气,求天时地利人和!各位将军好战之心犹在,何必急在这一两日?且安心等到四月二十吧。刘据摸摸鼻子,下意识选了最亲近的人来调侃,尤其是长平侯,记得你之前一句戏言,愿儿单于得病逝世。如今竟一语成谶,看来这诅咒的流程,还是不能省。 看周围没有外人,卫伉飞快的白了他一眼,那要不要我继续诅咒下一任单于也就是一两年的寿命啊? 刘据一本正经的开玩笑,可以呀!真的!要不我怕这就写信告诉父皇,让你去太常领个职? 路德博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若去了太常,就敢把祭祀的东西都喂了马,回头还是要太子和丞相去给他求情。 卫伉也知道,路德博和刘据都有心哄自己开心,再加上这事并不是他俩的问题,到底是面色缓和了许多。 臣没有不满,只是有些担忧,所以才少言寡语,太子勿怪。 紧接着卫伉还想再说什么,刘据却又摆手制止了他,你们先走,我还有话与奉车都尉说。 卫伉奇怪的看了一眼霍光,没再多说什么和路德博乖乖走了。 怎么一直这种眼神看我?刘据见人走远了,才和霍光一前一后散步出来,是父皇身边有事? 无事。霍光轻声答着,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太子一向是劝陛下不要开战的,为何这次...还举荐人选为将与匈奴开战? 第297章 不能不写 第854页 ======== 马上入夏的天气,刘据专捡树下阴影多的地方走,本想找个有穿堂风的地方跟霍光说两句话。 但对方一句话问出来,刘据就骤然停住了脚步,凌厉的目光飞快的扫了他一眼,才掩在笑容下问道:你也一向不管这些的,这几年也很少跟我说话。怎么?就因为这次举荐的是你朋友,你就觉得我反常,是怕我有私心?还是因为你不想朋友出去颠沛流离,特来求情? 清风徐来,树叶簌簌作响,混着刘据沉稳有节奏的语调,霍光竟没听出来他话语下的凌厉,反而松了心神,细细思索了一阵,才道,殿下好战,臣很意外,不知长安内外可有情况?臣回去复命也好择事禀报。 择事禀报?这话从霍光嘴里说出来,更是让人意外。刘据眼里多了几分严肃,长安一切并无不可让父皇知晓的,择事禀报倒也不必。...子孟一向谨慎,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太子,臣多嘴,只是想问一句,长平侯是武将之后,见此机会自荐出征也就罢了。太子一向都是劝陛下不要征战的,为何这次不仅同意,还举荐韩家公子为匈奴之战做准备?难道!难道... 刘据疑惑的反问,难道什么? 霍光自觉声音有些激动,稍一停顿,喉头滚动才强自压下几分,继续开口问道,难道太子的支持只是因为此战有长平侯么? 你说我偏私?刘据温润的气势一收,整个人就显得有些冷峻。 霍光再看过去,就觉得有些陌生,心中一紧,却还是咬牙道:臣...只是觉得反常,况且...旁人也有此议论。 旁人......刘据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不由自主就悠悠得叹口气出来,他到底不是在父皇和母后身边长大的孩子。 听谏是一回事,不听流言是另外一回事。 若旁人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太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会去问父皇吗?若他说是,你就会坚定的跟随了? 没等霍光震惊的从他假设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刘据就继续道,我一直希望霍光能是个很有想法的臣子,若坚定了什么事,哪怕付出生命也不会改变,而不是...做个碌碌无为的忠臣。 也许是这话太重了,霍光有些生气,自己本就是好意提醒刘据,有人在陛下面前议论他,自己可以帮他说话,但他却说自己是个碌碌无为的忠臣!?又凭什么呢? 太子,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默契,难道连解释一句都不肯么? 我没有。刘据答得也飞快。 ...... 霍光咬唇,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早说不行么,非要训自己一顿再坦白? 我没有,我不是。刘据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反对父皇出兵,我不是反对战事,博望苑上下皆可作证。 他说什么?霍光感觉自己像在听对方讲的一个笑话,他不反对战事?那他三番五次劝刘彻谨慎用兵,少开战? 太子,我看不懂你。 刘据似乎也不那么在意,拂了拂衣袖,转身往前走去,淡然道,有人懂就行。 霍光大步跟上去,长平侯? 他这么介意卫伉?刘据:我想做的事,从未对人言,该懂的自然会懂。不过...第一个懂的应该是小贺,这样说,你有没有心里舒服点? 霍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似乎太咄咄逼人了,都这样了,刘据不仅结实,还在哄自己,讪讪道,臣,僭越了。 刘据却没有打算放过他,霍光,若不向非常之事,不听非常之道。既然你走了不一样的路,还看着这边,就算知道了也是徒增落差,又何必自苦呢? 霍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没有博望那群人的勇气,敢在看不清的时候就去赌太子的正确性。 可是之后,等太子登基,他也是有机会的,总能猜到的,又何必着急? 刘据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稍事歇息就走吧!这段时间我应该会被路将军和卫伉拽着讨论对战新策,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新策?霍光没再多问,但他知道,不仅是自己肚子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自己跟卫伉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远。 另一边的卫伉和路德博拽上了韩说,对这些丝毫不知,依旧讨论得热火朝天。 单于死了,却不是死于疫病,说明匈奴主力并未受损,我之所以建议早出发就是希望能在修筑屯兵结束后,可以主动包抄匈奴主力。可是现在我们时间不够,但我仍然坚持包抄的策略,可以建议陛下,把我们防守的这条线缩短一些。 卫侯爷,我不同意你。韩说道,匈奴变更单于哪有那么快?而且权力变动,难免人心不稳,他们的战力和作战时间是会打折扣的。我理解你初上战场心中紧张,但是匈奴现在也没有那么厉害!不要长他人志气嘛! 路德博到底是没少跟匈奴打交道,见他们两个一个过于松懈,一个过于严肃,出来打圆场道,匈奴刚收了赵破奴的军队,却不可小觑。但是长平侯也有些过于紧张了,分权不稳,匈奴配合不好,强攻边境的话,我们以逸待劳也是上上之策。你若出兵包抄......别的不说,你安全也不能保证啊...... 第855页 作战岂可把我个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卫伉也不同意路德博的话,大宛那边应是与我们一同出发,边防要带走一些人,以逸待劳?我们什么逸?修筑防御工事的安逸么?匈奴有哪一次是被防守打败的?以静制动对他们不管用! 卫将军,你说话客气点! 路德博还没有介意,韩说就像找到盟友一般,对卫伉吼道,你到底是第一次出征,要这么独断专行么?别说我大你一辈,就是你跟路将军差不了几岁,你也该尊重他这个打了好多次仗的兄长! 卫伉强压怒火,我何曾有过不恭敬?刚刚好言好语,你们不听啊!我只是提出我的建议,有什么不恭敬呢?匈奴单于是变了,可变更权力不代表就意味着动荡,也意味着那是一支哀兵! 你这不是高看匈奴是什么?韩说辩驳道,你父亲你表哥把匈奴打得远遁漠北,怎么到你这就这么高估他们? 不是高估!是不能轻敌! 看到他们要吵起来了,刘据还稳坐主桌,张贺有些坐不住了,吐沫横飞的实在打扰他啃大骨头,跑了一天,他还没吃饭呢!于是擦擦手,赶紧敲桌子起身,各位将军不要吵闹,听我一言可好? 在中间的路德博赶紧抱住韩说,大声喊道,别吵!先听听张侍郎说什么!!卫将军你也暂且停停! 张贺站在他们面前,突然觉得矮了半头的身高有些没气势,退后半步默默掂了脚尖,才清清嗓子道,刚刚逝世的匈奴单于,是乌维单于的儿子,要不是年幼,大家应该唤他乌师庐单于的。他的作战风格我就不说了,各位心中都清楚。我只有一句话要问各位,如今的左右贤王呴犁湖和且鞮侯是儿单于的什么人? 是儿单于的叔父啊! 这么简单的问题,韩说和卫伉都愣了,刘据却在最的桌案上,抬头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又伏案奋笔疾书。 什么关系呀?怎么没人说?很简单的! 沉默半天,大家都不知道他问这句话什么意思,只有路德博乖乖的回道,两位是单于叔父。 张贺鼓掌道,对!那再请问,儿单于俘虏了赵破奴大军,在大胜的情况下,来进攻受降城,两位叔父是真赞同,还是迫于形势赞同呢? 卫伉松了眉头,韩说却变了脸色,只有路德博还在乖乖的回答,肯定是真赞同啊! 张贺见韩说还是不说话,继续问道,那你们觉得下一任单于是谁呢? 韩说看了一眼卫伉,终于说话了,要么两人打一架,谁赢了谁当,要么就是...其中一人为单于,......战役继续。 张贺没有再鼓掌,也没有再发问,施施然坐回去继续啃他的大骨头。 剩下三个将军,都沉默以对,没再吵闹。卫伉也不是情商极低的人,刚刚只是真的着急,才不管不顾的跟韩说吵起来,此刻韩说都明白了,他也没有必要压着对方得理不饶人。 路德博:......那我们? 卫伉率先软了姿态,冲韩将军行礼道,刚刚是我着急了,还请韩将军多加斟酌此战,匈奴上下一心,来势汹汹,我们也该如是,才能打赢此战,得胜还朝。 卫将军客气,老臣刚刚也有些轻忽了,出去后,我们还是商量着来吧。韩说回礼道,万事有陛下指点,我们要提出建议,也要相信陛下才是。 路德博这才笑着打圆场,走走走,我们送韩将军回府,日后还多得是时间互相讨论,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太子您看? 各位就先回去吧,建议什么的,还是以父皇的旨意为准。见卫伉欲言又止,刘据却只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其他也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行礼告退的三人都走了。 等他们走了好久,啃完骨头的张贺才心满意足的舔舔手,晃到刘据身边,本想往他身上抹一把的。 结果看到刘据在竹简上写的内容,张贺脸色一变,恨不能怀疑自己眼睛看错了,下意识伸手就去抓! 刘据却似身后长了眼睛,不仅左手一挡,右手就拽走了桌上重要的文件! 张贺急道:你疯了!说好的这次一顺百顺!!你怎么又写这种战术建议的东西给陛下? 刘据拍掉他的手,道:不让他们说,不是不该说,是护着他们,但,我不写,谁写啊? 你都不让卫伉写!也不让其他人帮忙!口口声声安抚众人,稍安勿躁,为什么自己写这个?!万一惹了陛下不高兴觉得你就是故意反对他行祭祀求神之事!你! 张贺急得举着手直跺脚,你就不能消停点!?非要一个人去承担陛下可能会有的怒火么? 我很谨慎,我知道父皇是君!可他也是我父皇啊!我不与他推心置腹,谁跟他说这些?而且我也是监国太子啊!这些事我不说,何人说呢?刘据笔下不停,怎么想,我都要写! 你!起码要三位将军也上奏啊!张贺跑着去洗手擦手,一边还不忘吼道:再说了,这样防守,凭三位将军的能力,也不会有问题! 第856页 刘据停笔,认真的看着奔过来的张贺,大宛有个李哆陪着李广利,尚且打得丢盔弃甲,我不能提前劝说换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让他们打下来,心中已然难过。匈奴这边,将领个顶个的优秀,我怎么能不吸取教训,多做准备? 可是 小贺,我们都读过兵法,铺将近两千多里的防线,你觉得可靠么? 张贺, !!!他恨不得拿大骨头打醒这个太子! 写写写!你就上忠下护吧!我早晚被你气死!你就不能跟小公主学学?孩子都生了,撒娇几句就能哄得陛下万事全应,你不能哄哄陛下么?他胜了一辈子,你非要插嘴此道? 刘据停笔,好好的吹了吹墨迹,笑道:言思也这么问过我?说,父皇年纪大了,哄哄他,照顾一下老人家情绪,万事都好商量,就是要天上月亮,父皇都会给,于我更是种孝顺,我为何有时还要反驳父皇? 对啊!为何啊?张贺急道,就是减少点频率也可以呀! 刘据仔细封存好奏报,才在张贺的再三催促下回答了当初回复给言思的那句话, 因为,我还有很多比照顾情绪更重要的事! 有很多比照顾情绪更重要的事 有很多比照顾父亲、皇帝情绪更重要的事情!!! 张贺闻言,久久不能平静,是啊! 要不是刘据是一个仁善为民的太子,要不是他从未因私情放弃谏言,自己跟他情份就算再好,也不会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博望苑也不会有这样的繁盛景象! 刚刚还那样劝他,自己才是那个又俗又笨的人,太子若是一味哄着陛下,阿谀侍亲,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己又在这里干什么? 张贺如今只是担心,战术更改的奏报递上去,陛下到底会不会改变计划!可千万别枉费了卫伉他们和太子的一番辛劳啊 怎么不说话了?学卫伉呢? 张贺瞪着他半晌,才闷闷憋出一句,你以后写这种奏报的时候就不能喊我磨墨吗? 哈哈哈哈!好!下次喊你!不过可别一手油过来了。刘据朗声应下,转身就去吩咐人送信了。 阳光细碎,张贺看着坚毅宽大的背影,从容而去,突觉眼眶一热 跟着如此回护手下的太子,也是不枉此生了! 这样好的太子啊,希望你日后可以顺顺利利的快点登基,实现你心中那个功在千秋的梦想! 若这一路或有披荆斩棘、逆境困苦,也不必担心,必有我至死效忠! 就是这样一个很简单的场景,一直到张贺去世前都记得清楚 当然这都是后话,大宛跌宕起伏的战役尚未结束,匈奴之战才刚刚再起! 然而,不知道此刻,谁还会清醒的问上一句,百姓还能承担得住么? 第298章 陈府丧事 ======== 太初三年,夏,匈奴呴犁湖单于立;四月二十,派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刘据在长安送走了四位将军,低头算了算国库,有些欲哭无泪,转头跟公孙敬声耍赖,你都是成亲的人了,藏私房应该有点办法,怎么就不能在物资上用一用呢? 公孙敬声更夸张,太子!好家伙!你们父子....你!你改口也太快了!别说刚走的那几位,就是大宛那边,去年给出去了十万人,六千兵甲的辎重,回来是个零啊!今年又是六万,校尉从长水和胡骑几营里面调了五十多啊,光马就给了三万匹,这要是还换不回来汗血马,我......我跟咸宣大人才要哭死! 咸宣一脸的欲言又止,对着刘据和公孙敬声夸张的表扬还是没有出声。这个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大多时候还是太感性了些,自己前段时间在城间审问几个未服兵役的人,正要依法严惩时,骤然发现混在人群中微服私访的太子,因听到人家声嘶涕流的求饶,竟然跟着落了几滴眼泪。 要不是有张贺,咸宣都不知道结束后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太子。果然,这次也是,没等咸宣想出应该如何接话,就见太子那边,因找到一个肯配合他的公孙敬声,刘据感动不已,刚要附和着嚎两声时。 张贺不动声色的把一个嫌弃的眼风瞟给太子殿下。 刘据就立刻汗毛倒立,收了感情真沛这一套,拍着公孙敬声肩膀,感慨又郑重的说道:太仆实在辛苦了,等父皇回来,我给你请功! 嘎?跟刘彻说?!!公孙敬声嚎叫声骤然一停,惹得周围众臣都忍俊不禁。 低低的笑声起来,公孙敬声脸一红,对着人群中的卫不疑就是一嗓子,不疑!你又拿个笔干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总给我到处传风流韵事,我再回去进不了屋,就拿你垫脚翻墙! 远远的卫不疑周围的人,都瞬间低下头去,却依旧忍不住发出一阵小的哄笑声。 转移话题怎么还烧到离得老远的自己身上?卫不疑赶紧拉了拉旁边虞初,想扳回一城,结果第一拉没拉起来,正要使劲,却碰巧看到冯遂正看过来。 第857页 冯遂,可是司马迁的朋友,因为正历三年验证期的事,跟邓平、落下闳、虞初这些人唇枪舌剑就没停过。为了虞初的安全和场面的平静,卫不疑只好咬牙认下来,哥,我错了。 场面轻松不少,众人也都习惯二人作风,各自笑笑,这才三三两两的自行散去。 张贺照旧和张安世告辞后,又跟上了刘据,太子!这次既然陛下添了徐将军,看来是胸有成竹,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之前您说要好好整顿使者的,因为石太傅去世加上大宛战败,已经搁置一年之久,现在是不是可以提一提这件事了? 走得飞快的刘据,小贺啊,我女儿现在正是可爱的时候,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两年都没有好好休息陪她玩,你给我两天时间还不行么? 张贺紧走两步,忽然兴奋道:太子,好巧,我也有儿子,要不抱着他去看看您女儿? !!! 刘据心中本能觉得不妙?儿子?看自己的女儿? 不!安!好!心!! 哎呦,怎么停了? 走走走走!去议事!刘据转身就拉着他往大鸿胪商丘成的府上去,敬声!!去!把这些年有经验的使者和愿意出使的郎官召集一下,晚点我见见他们。 还有!这次给大宛选人选将的,一并叫过来商大人府上。 公孙敬声长叹一声,他怎么就没有个好弟弟好妹妹之类的,就算不能像言欢公主那般帮忙太子,像卫不疑跟着卫伉那样也行啊!跟着打下手就可以,还能自己玩自己的,不用事事参加。 唉,抱怨也没有用,他还是抓紧去跑腿吧,今年秋天母亲还要跟两个个姨母和舅舅祭奠父母,卫伉走了,就要轮到自己去看望卫少儿了。 也不知道卫少儿会不会出席,到时场面尴尬,几家都没有好日子过,这才是最麻烦的。 也希望徐自为和卫伉他们,能进展顺利,可别再来个多事之秋了。 但是。 托公孙敬声乌鸦嘴的福气,秋八月,又是二十年祭奠父母的日子,卫子夫和卫君孺等人在牌位前,等了三个时辰都没等来卫少儿。 门口守着的公孙敬声,有些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不安的道,母亲,姨母,要不我再去一趟陈府接二姨母过来吧?也许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一个人出不了门呢。 卫子夫的脸冷得像要拧出水一般,这么多年,因为霍去病和霍嬗的离世,所有人都迁就着卫少儿。平常她怎么甩脸色都可以,但今天不行!霍去病和霍嬗也不能成为她不来祭奠父母的理由! 不用,就等着她! 卫步看了一眼旁边也是冷若冰霜的卫君孺,陪着笑脸开口冲卫子夫道,三姐,你看三哥也是在西南没回来,父母慈爱必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咱们先行礼祭奠吧? 卫君孺开口了,阿广在戍守一方,提前来告罪过。父母祭奠,何为小事? 卫子夫坐在最上头,轻轻阖眼,指尖颤动,小事?继父留训,二十年一祭,母亲也是一样的意思,二十年的父母祭奠,算什么小事? 上面的牌位!两父一母、梁家夫妇、兄长嫂嫂、卫青月皎,哪一个是小事?况且还有霍去病和霍嬗的灵位放在上面!卫少儿为何不来?凭什么不来?! 卫广:二姐年事已高,身体不舒服也是常有的事,我还是去看看吧。 看什么?!卫子夫骤然来了脾气,转头吼道:这么多年,她只伤心去病和嬗儿走得早也就罢了,可哪里又值得委屈不平这么久?委屈什么?不平什么?去病是走得早,但是他为大汉出生入死,开疆拓土,立下不朽功勋!便是再来一次,也要走一遍这样的人生!为大汉安平荣耀而战,她身为冠军侯母亲,有什么委屈不平的?就等她来! 卫君孺见卫子夫动了真怒,小声开口劝道,子夫,老二她就是那个性子...... 我偏要改改她这性子!龟缩在家是吧?父母兄弟儿子的祭奠她不来是吧?呵,她今日不来,明天我就拆了陈府! 卫子夫语调严厉,分毫不像作假,就是卫君孺也有些怕,更别提卫步了,只能偷偷暗示门口的张矜去找人。 满堂寂静,再不复二十年前的热闹,兄弟姐妹七人,就剩了三个跪在牌位前,祭奠哀思回忆故人,数来数去,这堂上竟然是牌位比活人多。 二姐为去病和嬗儿难受,卫子夫心里的痛,又何尝少上半分,二姐失子,就有人失双亲。 卫伉如今又何尝轻省半分?不仅照顾长辈护佑弟妹,如今还在边境拼死拼活,筹谋万千。走之前到处嘱咐要卫登卫不疑照顾她,结果她一个当姨母的,来长平侯府祭奠一下父母都不肯,礼仪道德都被狗吃了不成?竟还不如一个孩子。 大约又是一个时辰,卫君孺的腰都坐酸了,但瞟着卫子夫那生人勿近的气势,也不敢起来挪动,悄悄锤了半天,卫步才悄悄凑上前来,姐,我帮你捶捶。 到底是手上有力,按摩上一会儿,卫君孺才觉得舒服许多,但仍不敢起身活动,只能轻声问,什么情况?怎么小衿还没回来? 卫步眼风扫过卫子夫,却连嘴皮也不敢动,只低声哼唧道,昨儿就让不疑跟敬声去过了,答应得好好的,还让姐夫今日照常去太子府里当值,她自己会来。 第858页 是啊。卫君孺也轻声嘟囔道,敬声昨天说了她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反悔呢? 要不大姐你先去休息吧?前儿你才因为抱孙子伤了腰,小嘉今日还特地嘱咐我多照顾你... 你们在说什么?卫子夫陡然插话,吓了二人一跳。 没...没没...大姐腰疼...我帮着给揉揉。卫步磕磕绊绊的回答着。这才叫平常不生气的人,发起脾气来,鬼神勿近。 不待卫子夫再说些什么,只听外面一阵叫喊。 不好啦!! 不好了!!阿步!!张矜的声音老远就传过来,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阿步!皇后!大姐! 阿步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去,接住鬓发散乱的张矜,急道,这是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卫子夫和卫君孺也迎出门去,别摔了!有话慢慢说。 二姐......张矜也顾不上脚滑,崴了几个跟头,眼泪汪汪的直嚷道,皇后,二姐没了! 没了?!卫君孺的声音又尖又颤的喊道,什么叫没了?你说清楚! 是啊!小衿,你不是去请二姐了么?人呢!人呢?卫步也被吓到了,撑着张矜,急问道。 张矜勉强稳了气息,仍是磕磕绊绊的哭着道,大姐,二姐吩咐人在院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我劝了半天,都不见回应。所以...所以就派人去找姐夫,等我们再进去...二姐...二姐呜呜呜....二姐早就断了气,身子都凉了.... 一时间,卫君孺和卫子夫只觉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少儿......死了? 来人!快来人! 来人啊!! 卫府里秋风凉寒,惊喊阵阵,本是个二十年一祭的庄严日子,牲畜、果子一一供奉,牌位高置,只待兄妹团聚,可托哀思,如今...竟是要再添上一个了...... 等卫子夫接过卫少儿的遗书时,卫君孺已经昏死了过去,由公孙敬声扶去休息。 只有卫不疑和言笑陪着她,我昨天来的时候,二姑姑还温柔慈爱的同我说话,答应得好好的,一定会来家里坐坐,怎么今天... 听着屋内的抽泣哭声,言笑只觉内心荒凉,半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她总觉得,姨母是非常开心的走了。无牵无挂,无羁无绊的去见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亲人,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 母后,姨母留下什么话? 卫子夫握着绢帛,泪流不止,自己刚刚怎么能在心里那么说二姐呢?怎么能埋怨她呢?她日日夜夜的煎熬和痛苦,每时每刻都像是在刀尖上滚过,又有谁能替她半分?她不冲自己甩脸色发脾气,还能冲谁呢? 言笑走上前去,见那块马上就要被扯破的绢帛上,只写着一句,今天是个好日子,连送我走的东西都是齐全的。 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舅舅曾经说过,卫家二十年一祭的日子,之所以隔这么久祭祀,连孙辈的人都不许参加,就是希望儿女们不要沉湎过去,更不要只惦记着身后名利。 今天是独属两辈人的责任和回忆......二姨母,恐怕自从霍去病和霍嬗走后,她就在盼着这一天了,最后一次身为子女缅怀父母,尽完应尽的孝道。同时,连给她收尸祭祀的物品都是齐备的,不用额外麻烦兄弟姐妹,尽完了她人世间最后的情义,就可以撒手而去...... 尽完了她人世间最后的情义,就可以撒手而去...... 这一刻,言笑突然像领会了什么,竟双眼含泪的笑了起来,二姨母的日子到了,那她自己的好日子在什么时候呢? 言笑抱着哭得不能自抑的卫子夫,一下下的捋着母后的秀发,虽有白发,却依旧是青丝如瀑,母后,你就如这头长发一般,继续坚强下去.... 哪怕...我也离开了...... 皇后,是我不好,没有看住她。陈掌好似老了十岁,刚刚安顿好卫少儿的尸身就上前来认错。 !你!!卫子夫指着他,天晓得自己多想跟他大喊大叫,埋怨他为何不在府里看着卫少儿,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太子府最近有多忙。 卫少儿一心求死,就是再看住了,也防不住。 哇的一声,卫子夫终于哭出声来,抱着言笑断断续续的却只有一句,我...我应该...早点找人来...来叫她...叫她的... 为什么要苛责,为什么要执拗,为什么就不多包容二姐一点点,哪怕是一点都好,万一就能及时来救下卫少儿呢! 卫不疑在旁边看着也自责不已,皇后姑姑,都是我不好,或许姑姑昨日就不对劲儿了,总是问我前线的消息,问你们身体好不好,我该有所警觉的。 也是我的错,因为酒泉张掖屯兵的事,好多人来太子府听安排听进展,早出晚归的...她今天还要我去接她,我就......我就没看出来她情绪其实特别反常。 好多早知道,好多遗憾,好多自责,可是又有什么用,这些话语,卫子夫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只想哭,哭自己的难过、伤心、自责,哭曾经那么鲜活的卫少儿,原来已经早就消失在记忆里了。 宴会上的巧笑倩兮,大殿上的端庄大方,私下里的嘴毒任性,早都变成了以泪洗面,尖酸刻薄。 第859页 她自己只是哭卫少儿的离世么?不,是哭自己无法挽回走向这样命运的卫少儿!刚刚她斩钉截铁的说,若是重来一次,霍去病还是要走同样的路,那么卫少儿,再来一次,还是同样的命运...... 卫子夫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这一场人生,总是大悲大喜,缺一不可。 同样的,这一场人生里,意外和国事,从来也不会因为她们的大悲大喜,而缺席一刻。 皇后!!门外的倚华气喘吁吁跑进来,顾不得场面悲切,开口便道,皇后,前线传来消息,定襄、云中死伤数千,劫掠无数;徐将军修筑的亭、障均被毁了大半!只有张掖、酒泉还算好些,但也死了一个都尉,才勉强击退匈奴。听闻陛下大怒,已起程回来,此刻太子正召人前往未央宫议事,还请皇后回宫坐镇! 众人脸色顿时一变,同时问道,卫伉呢? 卫不疑:对啊!我哥呢?我哥有没有消息? 倚华急的就是这个,皇后快回去吧!具体消息还不知道,尤其是卫将军那边的情况,只能等下一次军报再传回来。 可是.......可是卫少儿才刚刚离世,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理,卫子夫这个时候走...... 陈掌立刻下了决定,皇后,请回宫吧!太子需要您的帮忙!这边有我就够了。 言笑也道,母后放心,这边还有我,还有四舅舅和舅母。 然而话音未落,外面又来了言欢手底下的人,皇后,卫长公主,不好了!今日落下闳、虞初、邓平几位大人在太学闲聊,一些话被冯遂和壶遂两位大人听到了,几人吵着吵着大打出手!言欢公主好不容易劝好了,却不知虞初又说了什么,惹得言欢公主大发雷霆,这会儿正闹着要提剑杀人呢!太子那边忙着,您二位快去劝劝吧! 一个历法验证的事,有什么好见面就如斗鸡眼一般的不休不止,马上就有结果了,只要有利于民,用哪个值得他们这么相争么? 虞初还把言欢给惹毛了,这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啊! 事情还真是都往一块赶,卫子夫只好安排道,言笑,你去... 又一次,没等卫子夫吩咐完,外面又跑来卜式的随从,匆匆给卫子夫和言笑行礼后,就对陈掌道,陈大人,太子最近在整顿使者的事,今日本是定了要集中处理第三批的。没成想大鸿胪商大人刚把文案和重要使者送到太子府,太子就得了军报匆匆进宫了,一并接触过这事的人,都跟着一起走了。只有太傅留下来,可一时间实在安顿不来这些人,还请您回去帮忙! 这个卜式真是会添乱,他除了挣钱、捐钱、筹集物资,别的就连顶一下都顶不住吗? 陈掌为难的看向卫子夫,他若是也走了,卫少儿的一切谁来打点呢? 都走!卫子夫即便是再难过伤心,也是本能的当机立断,国事为重,都走!少儿......等事情处理完再行安顿吧.......府里一切由管事先行安顿,阿步和小矜也马上就会过来的。 言笑:可是二姨母...... 你别说了!快去快回!言欢虽然脾气急却不冲动,那边最好解决,让她万事都押后处理,虞初、邓平几人都是陛下看重的,可千万不能有损伤。卫子夫急得跺脚,率先推了言笑出去。 陈掌见言笑走了,一咬牙也冲卫子夫告辞道,臣对不起少儿,回来再行赔罪!臣告退! 卫不疑眼见着人都走光了,有些慌,姑姑,那我呢?我哥呢?我想知道我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不会的。卫子夫也着急,不疑,你先领着府内主管按照惯例安顿好你姨母的尸身,等我们的消息,我一定让人给你传消息。 姑姑... 祖母放心!没等卫不疑再纠缠两句,一个尚带青涩的声音,坚定沉着的插了进来。 众人往门口看去,竟然是曹宗扶着卫君孺出来了。 皇后放心去处理大事,有我陪着舅舅和大姨祖母,一定把丧事准备妥帖,等你们回来! 卫君孺面色灰白,嗓音沙哑,却仍然坚定的点头,敬声一让人叫走,我就醒了,你们都走吧,阿步也马上回来了,家里不会没有人主持局面的。外面已经是二次惨败匈奴了,实在丢人,陛下一定着急回来,你们都有很多事要准备,我会安顿好少儿的。 姐...卫子夫未语泪先流。 卫君孺却摆摆手,自家姐妹不言谢,国事重要,少儿也会理解的,去罢。 眼泪未收,几人便匆匆离去。 第299章 千头万绪 ======== 等卫子夫回到宫里时,邢夫人和尹夫人已经一个殿内,一个殿外的等着了。 还有颜八子和李八子陪着邢夫人一同坐在殿内,没等卫子夫坐下喘口气,一些武将家眷,就让门口通报的宫人就跟报菜名一样,来请示是否觐见了。 其实卫子夫知道,她们也不是真来打听什么消息的,都是多年的武将家眷,知道此时传不回来什么具体的消息,无非是坐在一起互相说一说,多少能稳定点人心罢了。 第860页 攸宁手脚麻利的端出来一盆带冰的冷水,转身又去找正装。 脸深深的浸入冷水里,刺骨冰凉,轧得卫子夫脑仁都是疼的,却终于让自己的脑子镇定下来,脸也不会被人看出来是哭过。 皇后?担心的颜八子走进内室,上前递巾帕帮她洗漱换衣,秋日寒风,你这样也太伤身体了。 卫子夫不在意的摇摇头,紧着让攸宁薄薄的打了一层脂粉,描了两下眉毛,就凑到颜八子面前,问道,怎么样?看得出来我哭过么? 颜八子一愣,小心道,皇后哭过?...前方...卫......是战事有异? 卫子夫轻叹一声,麻利的放下眉笔,就让攸宁去安排各位夫人进殿,自己则扶了颜八子的手,慢慢出去。 皇后...颜八子是真的担心,如果卫将军出事,说明匈奴真的要打不过了啊...那该怎么办?赢了这么多年,任谁也接受不了输的事实啊!我们是不是......打不过匈奴了? 怎么会这么想?这都该是多少年前的担心了。 看着颜八子忧心忡忡的拽着自己的衣裙,卫子夫突然想到,今天来的人,应该也分外忧惧。毕竟大宛那边拉走了大部分的精兵强将,若大宛再败,匈奴即使不足为惧,日后的安平日子也是没有了。 看卫子夫皱眉不出声,颜八子不由抓紧了她,皇后,起码出去之后,你还是笑笑吧,我怕... 怎么老了倒怕了,她年轻时候为了女儿可没少折腾事,这点事倒是怕了。 人已经走到外间,一堆人走过来问安,卫子夫不好低头跟她再多说,一面迎上前去,一面整理好情绪,浮出来如往常一般的温柔笑容,甚至多看一眼颜八子都没有,只是轻拢头发,淡淡飘出来一句,哭,是因为我二姐刚刚去世了。 !!! 颜八子差点踩到裙子,皇后的二姐刚刚去世了?!!冠军侯的母亲!? 颜八子的脑袋嗡嗡作响,这可是她亲人的丧事啊!而且今天还是皇后去祭奠父母的日子,她二姐竟然在今天也去世了! 然后......这么快,皇后就一声不吭来安抚众人了?还要笑脸迎人!!她 颜八子看着脚步沉稳,逐渐走向灯火通明处的皇后,头一次感受到了住在椒房殿的人,每日都是一种什么心情。 她的悲欢喜乐也与常人无异,却要时时刻刻为了常人,表现她们需要的悲欢喜乐。 内心哀戚,外表沉稳,她的心......该是什么滋味呢? 皇后长乐无极! 皇后长乐长安... 皇后安好! 熙熙攘攘的问安声,冲着卫子夫扑面而去,也打断了颜八子的发愣。 颜姐姐?想什么呢!李八子凑上前来扶她,低声问,皇后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颜八子对这个,自从被拿捏了儿子,就低调谨慎的李八子,还是存着几分戒心,平常嘻嘻闹闹做个伴也就算了,大事可不敢跟她透露。 李八子倒也知趣,这么多年也逐渐接受了事实,太子仁德有才,自家那两个确实比不上,况且就算教,也抓不到他们,干脆放弃吧。 似乎未来做个王太后,也没什么不好,她只要把某人熬死了就能看到曙光了。 没事就好,等送走了这些夫人,咱们还有个尹夫人等着告状呢,好戏连台,姐姐可别早早就走了。 我今天累了,你想留下看热闹就留下吧! 怎么?言慧公主又跟丈夫吵架啦? 专挑痛处说,她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和乐趣了!颜八子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李八子,坐到了邢夫人旁边。 哟?邢夫人今日把尹夫人挤在殿外,得了个座位,自然开心非常,难得看你如此安静的来找我,平常遇到这种场合,你不是都一展世家女的风范,陪着皇后跟那些夫人谈天说地么?该不会憋着什么坏,找我茬吧? 颜八子大邢夫人近十岁,平常说话,也都是心存对才女的欣赏,一逗二闹罢了。现在不愿意去皇后身边,本能选择来她附近坐坐。 我怕此刻站到皇后身边,我会忍不住哭出来。 ???这是什么话?没头没脑的,邢夫人惊异的打量颜八子,你生病了? 没有。颜八子冷冰冰的抢过她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就是突然有些埋怨,陛下总往外跑做什么。 呵,陛下回来又不会去看你。邢夫人依旧嘴毒。 这下却是把颜八子彻底给惹恼了,好啊!不来看我才要烧高香!等陛下这次回来,一定先去看殿外那位,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切!邢夫人满不在乎,匈奴败了,这下就算大宛再败,李广利也不会被嘲得太惨。 这些斗嘴,卫子夫根本不知道,她只是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和本能,与各家夫人一一应付着。心中真正惦记的事,是言欢和刘据两边的消息,战事到底要如何收尾?太学是否重归安定? 徐自为的夫人本是个如韩说夫人那般爱凑热闹的,今日却破天荒的少言寡语,没一会儿就把天聊死了。 第861页 眼瞅着天都黑了,就别让皇后留我们用膳了,折腾一天实在辛苦,不如改日再聚吧! 韩说夫人还没尽兴,都没有打听到什么呢,怎么可以告辞? 但徐自为夫人却各种陪笑,一个劲的劝大家走,连卫子夫都看出不对了,徐夫人八成是看上椒房殿的什么好东西了,当着你们的面不好说,我看今日就到这吧,你们先走,让徐家夫人留下说话。 既然皇后都发话了,就是好奇心再重,谁都不好意思再坐下去。 颜八子见众人散了,倒是一溜烟的跑得最快,生怕后面有人追。 邢夫人和李八子见状,只坐得远了些,没打算离开,毕竟外面还有个尹夫人呢!还有一场戏没开始。 徐自为的夫人倒是开门见山,皇后明鉴,事情紧急,我也顾不上什么周全不周全了,您知道,我家将军是一路跟着李息将军起来的。如今边境军报入长安,西羌便有两封信入府,信中内容实在奇怪,还请皇后帮忙。 奇怪?可我又能帮上什么忙?私事的话,李息有信,应该入长平侯府,怎么递到了徐自为的府上?难道是有言乐的信?! 确实有公主的话,但是公主只说若拿不定主意,就让我来找您,转呈李息将军的信即可,其余只字未提,您看说着,徐夫人就递过来一卷绢布。 卫子夫展信,匆匆扫视,心中也是疑惑不解,只得从头再细细读过,可还是不解信中意思。 信中只说,无论匈奴之战结果如何,还请徐自为将军请缨接替李息将军镇守西羌一职! 可是镇守西羌,刘彻早就定了,若李息故去,由其长子接替,怎么还突然有此变动? 无论结果如何,现在请缨 有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卫子夫的脑海,除非,李息已经死了!但因为边境战乱,所以暂时秘不发丧,直到有人接替。 那为什么让他长子直接接替呢? 徐家夫人见卫子夫也满是疑惑,越发着急,皇后,李将军绝对不会害我家将军是真的,别说此刻战败,能去西羌实在是个好机会,就是战胜了,只要李将军一句话,我们随时可以搬去西羌。但,但不是应该定了李家大公子接任么?言乐公主又让我来找您,我我实在不知怎么办好。 言乐到底什么意思呢?难不成跟李家大公子闹了龃龉?不想他接任,想推荐李驰,但又觉得弟弟抢兄长的位置不太好,才想出个折中的办法? 李息就算老了,也是跟卫青一样的公私分明,怎么会这么惯着她? 卫子夫有些头疼,这才是打仗打得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开始不按套路出招。 你先稳一稳,若战事不结束,请缨也无从说起,若结束了,徐将军他们回来也需要些时日,你容我想想。 妾身明白,言乐公主的信,妾身回去便烧了,只是李息将军的事,不管皇后最后能不能告诉妾身是为什么,妾身和我家将军都会按照李将军的要求做的。徐自为夫人倒是非常的坚定,赏识之恩不可忘,届时若陛下不许,还请皇后帮忙美言。 妾身告退。 等等!卫子夫感觉自己脑子像突然抓到了什么关键,喊住徐自为夫人,起身问道,你说让我美言? 是,若李将军故去,西羌大权应在诸邑公主的丈夫一族,若我们去了,陛下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刘彻不会同意,除非自己拿类似卫家势大避嫌这样的话出来。 如果假设这是李息他们和言乐商定的,没有人疯掉或者吵架,那就是要徐夫人来找自己帮忙说话。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还有许多事要查证,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应该很快就有眉目了,但一定要保密。 妾身知道。徐自为夫人郑重其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卫子夫低声吩咐了攸宁去找计蕊传几句话,这才送了徐夫人出殿。 皇后!尹夫人终于等不及了 ,领着文晓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卫子夫跟前,皇后,妾身不是不识大体,但边境军事是大事,生死清白也是大事!有人为国征战浴血,有人却贪图享乐欺辱后宫女子,实在该杀之以谢英灵! 又怎么了?卫子夫扶了半天没扶起来,倒是差点把自己的腰给闪了,谁欺辱后宫女子?欺负你了? 皇后这段时间忙着,可攸宁姑娘不会不知道,教习后宫宫人本是大事,有人却趁机诱奸宫人,光天化日之下,十多人行淫乱之事!尹夫人狠道,人已叫我扣下了,若皇后不能秉公执法,我便去杀了他们,等陛下回来自去请罪。 攸宁? 皇后,是奴婢没来得及禀报。攸宁赶紧跪下,原来这些都是景福处理的,手段强硬自有人心,但她真的不擅长,只能多多斟酌,结果就把尹夫人给斟酌恼了。 皇后,大约是因为有在长安为质的楼兰王子,所以攸宁姑娘才犹豫不决,但她怕,我不怕,定要此事一个明白!尹夫人不依不饶,却是铿锵有力,浩然正气。 第862页 卫子夫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为何轻忽?!好大的胆子,敢在未央宫干这些污糟事!就他一个?没人给他打内应?快说,还有谁?就他一个人吗? 攸宁:还有李延年的弟弟,李季。奴婢想叫人扣押的时候,他还喊着,他哥哥协律都尉也也做过就是这次人 邢夫人帮她接话,他说,这次人多了些,能有什么大事! 卫子夫怒不可遏,放肆!什么鬼话!本宫还没死呢!他就敢到未央宫的地盘来撒野!都给本宫收押好了,攸宁,马上让詹事府传旨,明日少府狱监若审不出个前因后果来,本宫要他们一众人都去酒泉服役! 是!是奴婢轻率了,这就去办!攸宁不敢怠慢,飞似的往外跑。 尹夫人见了,这才稍平怒火,叩首起身,皇后,知道您忙,既然得了您的意思,这事我一定会盯着的!从头到尾的盯着! 既是决心,也是警告!皇后此刻这么愤怒,后面可别因为牵扯到李延年就退缩了,她非要帮后宫女子出口气不可! 卫子夫却没想这么多,只是周全的考虑了一番,对尹夫人道,若判弃市等刑,还要等陛下回来,可这事如果由我单独禀报,也许会有花钱赎罪的结果,毕竟李延年这次没有出现,还有那些帮楼兰王子的杂碎,再多就是做几年的牢,去服兵役,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尹夫人倒是没有想到这方面,想到今日最先聚在这里原因,大胆猜道,皇后的意思是?万一赶上大宛传来捷报,这事也许就会不了了之? 那倒是不会,一但涉及到权柄,陛下还是对公私之分清醒得很。但是若单论私情,就未必了。卫子夫看了一眼殿门口,里面还有个养皇子的邢夫人,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事。 我的意思是,那毕竟李延年的弟弟,我不能确定,李延年是不是第二个韩嫣。别忘了,韩说从封侯、夺爵、复爵,都是给足了机会,那是韩嫣的弟弟。李季也是李延年的弟弟 卫子夫的意有所指,尹夫人一下就明白了,好,但是邢夫人呢? 邢夫人?卫子夫反问。 是,邢夫人呢? 邢夫人不会插手的。未央宫上下一体,你的宫人受辱,就是椒房殿受辱,也是她岁羽殿的耻辱!卫子夫声音轻缓不少,却音调未降,可惜你们不能见上一面,不然你一定能明白,她是个读书能读得很有深度的女子。 正如皇后所说,我们不能见上一面,我可以信皇后,但我没办法信她,所以?尹夫人大声冲殿内喊道,邢夫人怎么看很重要,毕竟她养育皇子,李家是皇子的母家。 哦, 卫子夫努力的弯了弯嘴角,淡定又随意的说,这样话,我给邢夫人作保,若她在这件事上插手,不顾后宫安全稳定,我就把后宫大权交给你三天,一切随你处置。 后宫大权啊!连匆匆赶回来的攸宁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言为定!尹夫人可不是唯唯诺诺的人,卫子夫敢给,她就敢接。 自然。卫子夫点头,目光略过微微点头的攸宁,心中这才安定几分。 尹夫人转身走了两步才回头,皇后,要不是你贤名在外,不然你今日就是搬出来性命,我也是不信的,可不是我真的贪恋权柄! 好,卫子夫轻声应着,心中一痛,嘴角却淡淡笑着,这性子像极了当初的二姐,还是个孩子呢。 第300章 笑不出来 ======== 殿内的邢夫人却内心惊涛骇浪,作保!她就这么给自己做保了?就这么信重自己,自己就值得这么被她信重?那可是掌管未央的大权啊!她说押就押了? 自己...自己拉拢外官,也算是跟她分权,她却这么信重自己会是个秉忠持重的人么?自己都不信自己........ 其实细回想,这么多年,哪怕李夫人盛宠,却没有一次真正欺负到自己头上,没有卫子夫的回护,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清楚很多问题。 还有李夫人的故去,抚养皇子,她生怕自己为难,明里暗里的照顾。也觉得因为叫了自己去看疑似感染疫病的李夫人,没能顾及到自己的身体,很是愧疚,经常大开方便之门。像单独拥有两个医官问诊、见平阳公主、选宫人、要东西、见父母...... 虽然都是小事,但说实话,自己从刘彻身上都没有偷偷体会过这么多的特例。 而这些,本不必她来补偿自己的。 李八子陪着她偷听,内心也是说不出的酸涩和讶异。在她看来,虽然邢夫人现在搞小动作,但皇后一直是把视其为亲的,私下应该没少得了偏爱。 可这偏爱......也太过了吧?李八子不由想,若是自己一开始也跟着皇后,不知道能不能得此信任。 你留下来做什么?看着卫子夫往殿内走来,邢夫人竟先赶李八子离开,大汉败了,也是你儿子的耻辱!幸灾乐祸的站在这里,也配得上八子之位!? 李八子已很多年没得到这般羞辱了,你!!! 第863页 今日事情已经够多了,你别逼我叫人抬你出去!邢夫人看卫子夫越走越近,又急又狠的说道,等陛下回来,若是他知道你的两个儿子只知狩猎玩乐,他会怎么做,我可不知道!滚!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自有人收拾你!李八子咬牙切齿丢下一句话,硬挤出个笑容上前跟卫子夫行礼,乖乖走了。 吵架了? 没有。邢夫人上前,轻轻带过,皇后累了吧,我扶您休息。 只要她们不敢当面闹出来,卫子夫也无心多加追究,只是有件事还要问清楚,李家人做过的事,你就一点都不知道? 话语虽然平静,却怒气难掩,邢夫人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卫子夫面前把本不想说话的话,都说了,皇后容禀,李家人所作,妾身一早便有所耳闻! 你大胆!卫子夫差一点就甩个耳光过去了。 邢夫人去急忙抱住她的大腿,喊道,可是!妾身也是不得已!妾身若是对他们做些什么,难保不会有人议论妾身对皇子一家恶毒用心!就是陛下也会怀疑,妾身是想去除皇子母家势力,控制皇子,妾身规劝不成,只能假手于人!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能与这么多大事撞在一起,实在是妾身的过错!求皇后宽恕! 假手于人?卫子夫抓住了最重要的一句,你什么意思?让尹夫人发现丑事,扣人告状,都是你故意的? 皇后英明,妾身不敢隐瞒,自从李将军二次出征大宛,李季等人觉得李延年与李广利两位兄长,依旧是圣宠优渥,再不肯听半句劝告。这段时间没少跟我提各种过分要求,我不肯办的,竟然撺掇着皇子帮他们行事!邢夫人想起这几个月教导孩子时的鸡飞狗跳,就是一阵心梗难受,她是真恨啊! 卫子夫恨得牙痒痒,你不许他们进宫见皇子,李季就找上了楼兰王子?! 邢夫人顿了顿,想到国事还乱着,为了大局也好,为了李广利也罢,还是没把李家的全部盟友都和盘托出,瞒下了商丘成只道,楼兰王子进长安,是一众使者接进来的,为了住得舒服些,没少派各个使者往各处打点,尤其是市面上的稀罕玩意,讨了不少人欢喜,李季和他两位姐姐....... 没少拿?卫子夫帮她补全。 是......邢夫人低头,妾身自从知道他们的事,思来想去,就只有请...请尹夫人帮忙了。 说得好听,什么帮忙?她也不过是一石二鸟,既推进自己整治李家的目标,还能试探尹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卫子夫喝了一口热茶,才觉因发怒而狂跳的心,稍稍平复,却依旧冷言冷语,邢夫人,本宫是皇后,你也好,尹夫人也罢,你们的小心思,我现在都没有心情照顾。只是,宫规森严!希望你铭记在心!别忘了之前在椒房殿受教的这几年时光! 是,妾身铭记在心!邢夫人郑重道,此事如何处理,全听皇后处置,妾身绝不多言。 是听尹夫人处置!卫子夫纠正她,宫规详明,此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顾不上,尹夫人盯着,自然交由尹夫人主理! 可是她......她能行吗?邢夫人有些犹豫,虽然尹夫人言之凿凿,但焉知其中有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 你真的该跟她见一面。卫子夫此刻觉得,刘彻不让她们两人见面,是个错误的决定,她读书不多,却是个有侠义之心的女子!如此荒唐事,她比你还忍不下去。 邢夫人若有所思,甚至起了一瞬偷偷去见一面的心思,不过也就一瞬,便低下头去。 你走吧,我还有事要处理。卫子夫出奇的冷淡,不复刚刚在尹夫人面前回护她的样子。 邢夫人也不好再多言什么,满心忐忑的告退了。 卫子夫这才松了肩膀,靠在凭几上休息,门外渐渐天黑了,未央宫灯火渐明,后面虽然安稳了,可言欢和据儿还都没有消息呢! 还有二姐......陈府现在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 浓浓的疲倦涌上心头,卫子夫恍惚间梦到了当初卫少儿抱着去病进宫的光景,刘彻大汗淋漓的从床上醒来,呼喊着她的名字。 请陛下赐名! 不如就叫去病吧! 去病.......不!不要! 我宁愿要我的明儿!卫青!卫子夫!你们还我明儿! 二姐!卫子夫冷汗涔涔的从梦中醒来,再睁眼,什么都不见了,只有椒香四溢的椒房殿,蹑手蹑脚的宫人们都担忧的望过来。 长吁出一口气,卫子夫肩膀僵硬的从凭几上爬起。 瑕心和攸宁双双来扶:皇后,皇后?要不要去榻上睡会儿? 卫子夫摆摆手,冲瑕心道,去打盆冰水来,前面有消息了么? 皇后放心。瑕心没有去端冰水,反而递上了一碗温热的鸡汤,言欢公主本就是识大体的人,听到消息,不必言笑公主多劝,就回博望苑帮陈大人安定局面了,奴婢回来的时候,两位公主都要奴婢告诉您,等急事处理好,她们就会去陈府吊唁的。 第864页 那就好。卫子夫脱了外袍,汗湿的内衫还是要换一换,到底是老了,不注意身体就撑不住接二连三的事情。 到底什么事惹得言欢生气?你可有问? 不是大事。等卫子夫换完衣服,喝完鸡汤,瑕心才道,是虞初借用流言编了几个故事,曲折离奇流传甚广,但因与事实大相径庭,所以先惹了壶遂和冯遂生气,可怜冯遂一把年纪气得不轻,听说已喊了不少医者会诊呢! 那就让医官也去问候一下,到底是冯唐的后人,家中子弟,也没少在出使和言铁、平准之事上多多出力。 是,奴婢等下就叫人去请医官走一趟。瑕心接着说,言欢公主本来是好心说和的,但奈何虞初得罪的人太多,有人把他编排后宫贵人和臣子的故事告诉了言欢公主,因为涉及到了您和李夫人,所以把言欢公主气得直接拔了剑,逼问他都告诉了谁,要一一缝嘴拔舌!言欢公主平素礼贤下士,脾气急,却公道持平,在场的都所以邓平与落下闳才出来拦 卫子夫听了只觉得可笑,流言、故事,她这么多年直接听到的、间接听到的,什么时候少过,又耽误了什么?椒房殿内持权理事、生儿育女、伉俪情深,哪里有少上一日,少上一件。 说些远的,就是太史官司马谈,也不知道当年陈阿娇事情的始末,不过,世家公子清流文官,他也不屑记载后宫故事吧! 卫子夫走到殿门,望着宣室殿的方向,靠在门框上,怔怔出神,她现在心中最记挂的,就是大宛。 大宛若败,大汉这两场战役,才真是得不偿失,这种挫败和难受,她已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甚至不敢想,若是卫青和去病在天有灵,会不会责怪她没有劝好陛下,没有劝住这样执拗又略显逞强的战役! 自己真的对得起皇后之名么?她自己这么信重陛下,是不是无形之中与天下百姓希望安平的心站在了对立面呢? 每一次国政都有代价,她并非是因为老了,就心软,而是这几年,郦苍、义姁、卫广、景福的每次来信,都在无形之中暗示,天下百姓,有些承担不住战争,尤其是失败的战争了。 所以,言乐和李息的反常,才会让她突然间猜测,会不会......会不会...这次匈奴的大败实有内部原因!?所以逼得李息和言乐,无论战局如何,都要救几个亲信到身边去!这....这都是世家的惯用手段,一见风向不对,留几人在朝,剩下都要撤回身边。 她跟宗室世家交往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手段。 只是这个猜测太过胆大,若不是经年累月来信的积累,加着对李息和言乐的相信,她自己也不敢逼出来这个想法!甚至自己现在想想,都觉得这样的猜测很是疯狂!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攸宁上前,替下了要去传医官的瑕心。 见卫子夫无心休息,又忧虑重重,故意开玩笑道,皇后,今日就算等不到结果,也要按时就寝呀!您可不能欺负奴婢,奴婢可没有陛下的臂力,说抱您去榻上,就能抱您去榻上,连吵醒您都不带的。 刘彻...... 攸宁只见卫子夫扯了扯嘴角,眸光微动,或喜或嗔,或怒或讥,实在辨不清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担忧和惆怅,攸宁啊,跟我说些公事吧!随便什么都好! 攸宁为难,她不是景福,也不是瑕心,更不是詹事府的人,若没存着想要宫人习礼懂律的愿望,自己就是椒房殿内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了。 谈公事......攸宁只能从刚刚的事中问些问题,皇后,奴婢愚钝,想问问您,如今是要尹夫人去对付李延年么?其实,李家虽然要出一个将军,但是李延年这两年并没有得罪椒房殿的意思。 卫子夫这才有些平稳的情绪出来,他没有得罪我们,可是得罪了天下,李延年每天拽着陛下吃喝玩乐,不思劝谏。我也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了,但他不知收敛,作为皇后,我难道要看着这样的臣子在陛下面前得宠看重?我不能只看自己的利益啊!这些年已经顺得太多了,若这些小事都不做,当皇后的也太废了吧。 没等瑕心开口感动卫子夫的一心为公,就听她话锋一转,况且匈奴失利,若大宛真的捷报频传,任凭卫伉、敬声出力再多,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如今李家送上来的错处,我如果不抓住了,等李广利真的得胜回来,军中权力的拉扯就要变了,太子的优势岂不是没有? 攸宁:......皇后,说好的大义凛然忠贞纯澈呢?你的贤良淑德,仁善谦和呢? 干嘛?卫子夫只看了瑕心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私心多,公心也多啊,不能说?我一个当皇后的,只能每天架子似的当个冠冕堂皇的人?不能说些私心?不能干点私事?年轻时候没有当个祸国殃民的皇后,实在浪费我的美貌和外朝的优势,现在还不许我把这贤良淑德的美名彻底做实了?总不能最后什么有特色的美名都捞不到,这辈子也太冤了! 能说!能干!攸宁好不容易见卫子夫有点高兴的情绪出来,赶紧凑趣儿顽皮道,哪天我出宫跟虞初说一声,让他给您编一个祸国殃民兼备贤良淑德的故事。若编得不好,到时候咱家言欢公主是真的会提剑杀他啦! 第865页 .....卫子夫费力的弯了弯嘴角,再转身过来,咬出血痕的嘴唇,却是抖得不成样子,攸宁,我真的....笑不出来了。 攸宁慌忙凑身上去,接住卫子夫瘦弱且微微颤抖着的身躯,呜咽声在耳畔轻轻溢出,心中止不住的抽痛!皇后,此刻该是多么复杂悲恸的内心啊! 她今日祭奠父母兄弟,本就难受,又闻冠军侯母亲骤然离世。那是她的亲二姐啊!她连哭都来不及哭上一场,就要回来独自应付所有的事,又有谁能理解她的心情呢? 肩膀濡湿,攸宁一动不动,她能做的,就是此刻抱紧了卫子夫,抱紧了坚强的皇后,等太子把安稳的消息传回来,让皇后好好的、乖乖的去睡上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高审了,屏蔽掉了一些字....有错误也不敢改了,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出来,具体李家因为什么灭族的,屏蔽掉的字大家只能求助度娘啦~ 第301章 见邢夫人 ======== 等刘彻回来,已是年底冬日了,朝听闻卫子夫的告状和处置,加上尹夫人梨花带雨的告状,大怒,直接任凭李延年怎么告饶求情,都丝毫未改变李家族诛的决议。 就如卫子夫后来推断给尹夫人的那样,李夫人决绝的离去,给刘彻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和教训,他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回来后的告状和委屈。 可是细想想,他是全然心疼尹夫人么?他是全然维护宫规么?他是全然尊重自己严惩的决定么? 都不是,也好像也都是。 至于李广利,当尹夫人疑惑刘彻不顾惜他的时候,卫子夫才恍然明白其他人的担忧,不考虑公私的纠缠,大概是我和弟弟把陛下惯坏了吧。 这一场大害中,唯有牵涉的楼兰王子,经商丘成求情,侥幸保得性命,但也在尹夫人的坚持下,被判了宫刑! 至于邢夫人,当她知道,颜家、张家、刘氏宗亲刘辟强,是第一批前往陈府,吊唁皇后二姐、冠军侯母亲的人家时,对卫子夫多日冷淡的一点埋怨,也早就消散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她不知道,皇后那一日,还失去了二姐,怪不得,怪不得颜八子就那么走了。 枉费卫子夫信重相护这么多年,她自己又回报了什么呢?还挑剔皇后冷淡!自己的良心呢? 可宛丰总觉得,邢夫人这一场,无声无息输得最是惨烈,外朝的倚靠没有了,李广利回来还不知什么境况,万一立了军功,还怪罪邢夫人没有给李家说情,岂不是半点优势也无? 邢夫人却越发耐得住性子,你以为李夫人给我的东西,便都是好的?照单全收? 宛丰:那夫人的意思是? 邢夫人皱眉,李家那些亲戚,混吃等死,于我没有半点用处,留下给我添堵么?我记得陛下很喜欢一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优喜聚门兮,吉凶同域,我们跟李广利相处也是如此。李广利若胜了,一大堆杂碎来我面前耀武扬威,我除了圣宠又有什么可以反击的呢?平白矮他半截,被人压制的滋味可不好受。 陛下待夫人是最不同的!宛丰不服气道,夫人已入宫这么久,跟陛下情分是非比寻常的,还有皇子在膝下。就这两点上,尹夫人是万万赶不上您的。 都说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丫头怎么还不懂。入宫久了,情分虽在,但容颜老去,比不得尹夫人年轻貌美。有皇子在旁,陛下偏爱,可做了别人母亲,免不了要行事稳重些,比不得姑娘家的尹夫人行事洒脱,不用顾忌。 陛下越发把未央宫当行宫了,回来只想放松开心,谁知道我这样是好是坏呢? 宛丰担心的看着她,夫人...... 邢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总之我不会如前几年那般退让低调了。 若是没有办法确定陛下心怀天下的真假,确定自己是不是个情感工具,就要有实力去抗衡别人的摆布。 宛丰这才放下心来,既然邢夫人都要困死在宫里了,不放手一搏,实在浪费人生。 另一边,出去探听消息的文晓也回了通光殿,夫人,邢夫人确实没有给李家人求情,反而奴婢听说,陛下提起这事的时候,邢夫人还回道,李家虽待皇子仁善,却乃亲情所致,此为小善,若不能以小善推及他人,人实大恶也,请陛下秉公处置。,夫人?你说邢夫人真的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么? 铁面无私倒也未必,却是个狠得下心的女人。尹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果然,未央宫里但凡有什么娇弱温柔的面具,基本都是装的,李家作孽这么久,她怎么可能头一次听说,平素没有规劝,事后没有求情,不是见风使舵之辈,就是...... 就是什么? ......尹夫人咬牙恨道,她若不是拿我当了杀人的刀,就真的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懦弱无为之人! 邢夫人怎么可能是个懦弱无为之人?文晓一个不同意,单听这话铿锵有力,就不是矫揉造作之人。 尹夫人轻轻拎住文晓的耳朵,翻着白眼道,废话!听不出我在说反话么! 第866页 哎呦呦......夫人,下手轻点,也不知道在床上,陛下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你。文晓话音未落,就觉后腰上被狠狠掐了一把。 尹夫人正面色发黑的看着她,再敢说出这些话来,我可保不住你的脑袋!李家死了多少人,你们家只会多不会少! 文晓心中一凛,痛也不敢呼上一声,紧着点头应下。到底不是在永巷了,她们私底下轻浮打趣的话,是再不能出口。 转眼便是太初四年, 春,贰师将军广利斩大宛王首,获汗血马来,作《西极天马之歌》。 匈奴落败,大宛得胜,李广利一心想的是封官加爵,回程都快马加鞭,然而回到长安 迎接他的,只有一家人冰冷冷的坟茔,和仅存的规矩皇子。 将军舅舅 不待李广利好好抱一抱,邢夫人就借口上课让黄门拽走了他。 呦,将军回来了,快请坐。邢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恭维道,将军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听说二次出征大宛,光是军需后备,就派了十八万兵卒在酒泉张掖给将军作保。对了,还有居延和休屠两地,特意筑城保障后备。谁都没有将军出征排场大呀! 这是恭维么?这是嘲讽吧!!明里谁敢在自己面前说打了四年的惨胜之战,背地里都嘲讽自己,尤其是在百姓之中,死了那么多人,没把自己骂死就算好的了。 没想到邢夫人嘲讽完一波,还不知收敛,竟装模作样的惊叹起来,哎呀,这休屠二字,还真是熟悉呢!当初匈奴的休屠王投降反悔,被冠军侯策马立斩,一应家眷都被罚入宫中为奴,没想到今日,他的地盘竟成了保护我大汉军需后备的地方!啧啧,真是一时荣光,一时惨啊! 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难为邢夫人还记得。李广利脸色有些黑。 邢夫人轻轻打扇,无所畏惧的道,那怎么能不记得!要不是皇后身边的攸宁整肃宫规,令这些奴婢修习汉家语言文字,前几天我去看的时候,那些来降的匈奴奴仆都不一定会给我请安呢! 自己得胜回朝,她还故意去看匈奴奴隶?这不是针对自己,是什么? 眼瞅着李广利要站起来拍桌子,邢夫人开始慢悠悠的改口找补,李将军可别误会,皇子马上六岁了,平阳公主找的傅者,要皇子先修兵法,开课会先讲战事。皇子好奇,自然想去看看那些俘虏长什么样子,我就陪着去了。 李广利一口气憋在胸中,偏偏发作不得,只能狠道,傅者?谁啊?你到底有没有上心!平阳公主说了,你就不会再斟酌斟酌,讲什么不好,偏讲战事? 人选也是陛下同意的,夏侯先生,名始昌。 这是谁?夏侯?平阳公主再嫁的那户人家?不是被夺爵了么!! 邢夫人默默翻了个白眼,粗鄙之人就知道这些裙带关系,夏侯先生是欧阳生的好友,欧阳生,字和伯,是已故御史大夫儿宽的恩师,欧阳生的子子孙孙至今还在太学授课,子弟满天下。 虽然知道说了,他也不懂,但邢夫人此刻就是很想卖弄才学。 儿宽......这还差不多。 果然,李广利只抓住了个认识的人物,发觉是跟朝中重臣有联系才肯罢休。 邢夫人也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大人的争端,不要波及小孩子,该给的教导和待遇,谁都不会少了刘髆的。 夫人,陛下已经应了尹夫人要与您相见的请求,皇后特命奴婢前来传话,请你准备。皇后身边新提起来的侍女言寻前来传话。 邢夫人有些始料未及,尹夫人见她?陛下怎么突然同意了? 看到李广利在一旁杵着,邢夫人心中一动,问道,最近陛下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开心?糟心事一堆吧!李广利不愿在此刻遇见刘彻,告辞道,我还有事,给皇子送的东西,还请夫人收下,若缺了什么,随时开口。 邢夫人也没留他,微微低头,我代皇子谢过侯爷! 没等李广利走太久,陛下、皇后和尹婕妤就到了岁羽殿。 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临时起意。 说实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邢夫人还是很期待见一见没读过什么书,却一身文秀气质的尹夫人。 同样的,尹夫人也很紧张,曾有流言说,李夫人死前不肯见陛下,是怕憔悴容颜惹陛下心烦,在死后不能让刘彻记得半丝情意。 但邢夫人年纪不小了,若陛下真的只爱鲜艳花朵,她又凭什么与自己平分秋色呢? 皇后说,邢夫人读书读很有深度。什么是很有深度的女人呢?很漂亮么?可以驻颜么? 卫子夫陪着刘彻下辇,一脸的胸有成竹。 对方却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走到尹夫人面前,吩咐道,朕先进去跟邢夫人说两句话,你们再见面!你先在辇上坐着! 尹夫人下意识看向卫子夫,陛下不会是要反悔吧? 卫子夫上前,陛下,你可是跟我打了赌的,若两位夫人互相欣赏,不生厌恶,您可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的。可不能哄了我和尹夫人开心,又反悔不作数了! 第867页 刘彻眼神在卫子夫和尹夫人之间来回打量了几圈,挠头道朕怀疑你们是商量好的!就算是彼此不喜欢,也会装作很喜欢的样子,你跟朕要了一个条件,尹夫人也要了一个,万一骗人,那朕不是亏大了! 陛下吃我的亏,还委屈不成?几个月来,因为卫少儿的离世,心中一直阴影笼罩的卫子夫,难得被刘彻哄得这般开心。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倒是让刘彻开怀! 子夫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是未央的幸事,就是再多几个条件也无不可! 正历的三年验证之期已到,邓平等人都留下了,但刘彻因为落下闳的辞不为官,多少有些生气。加上乌孙传来细君公主病逝的消息,更是多日没有好心情。 但尹夫人借着生辰小聚,把同样心情低落的卫子夫逗开心了,刘彻的心情也跟着好很多。 那还不让尹夫人出来?说着卫子夫就要去掀帘纱。 刘彻却轻轻拦她,浮上几分年轻时的顽皮来,冲卫子夫眨眼,今日尹夫人生辰,她是打扮得漂亮,同样,怎么也要给邢夫人些梳妆时间吧? 卫子夫酸溜溜的,陛下出去几次,竟然知道等女子梳妆?看来外面女子上妆都时间很长吧?倒是未央宫里的姐妹不知节俭了,左一个钗,又一个坠的,让陛下空等! 朕不问那些女子,怎知该给你们带些什么礼物呀?想法一旦成型,刘彻有些迫不及待,走走走!咱们先进去,就一个梳妆打扮的时间,你不会赌不起吧? 留原地等待的尹夫人一个人,卫子夫被刘彻拽走了。 虽然刘彻说着梳妆,但卫子夫就是觉得他应该憋着什么坏水,想整人! 等过几个月,他拍拍屁股走了,自己可不想招惹两个夫人不消停的给自己整事! 等卫子夫一脸警惕的踏进殿内才明白,为什么辇都到了这么久,邢夫人还不出去迎接。 原来不止她自己派人来传话,刘彻也派了人来,要邢夫人找人假扮她自己! 第302章 二人相见 ======== 这是? 刘彻神秘的笑笑,示意邢夫人躲到卫子夫旁边,上前绕着宛丰转了两圈,蛮满意道,你没糊弄朕,是有几分你的样子。 不过这花,戴太多了,摘下来几个! 还有金簪,你喜欢银的,换成年初给你的那份! 刘彻在那边挑剔,邢夫人就跟卫子夫咬耳朵,怎么没见孔立?又病了么? 卫子夫脸色沉了沉,嘴皮微动,被罚了,杖刑,闭门思过。 什么?孔立服侍这么多年,年纪也大了,杖刑??还闭门思过? 为什么?邢夫人看刘彻兴致勃勃的叫众人簇拥着宛丰出去,更是往卫子夫身后躲得深。 卫子夫怕自己暗示,惹刘彻反悔,干脆也站在一旁,一副看戏的样子,却在刘彻和尹夫人对话的时候,告诉邢夫人,因为咸宣。 孔立给咸宣求情了? 是。卫子夫眼神闪了闪,没有多说,邢夫人的了解且通透,让她本能心存犹豫。想起生辰前,尹夫人三番两次来请自己,最后才说出想要陛下一个承诺求情的愿望。 对比下来,卫子夫会想,邢夫人是不是会受李广利的影响呢? 邢夫人只是往那边看去,一言不发。 咸宣的事,邢夫人略有耳闻,因追捕成信,闯上林苑蚕室,几箭射出,损坏上林苑门不说,还惊到了替卫子夫去照看的言思公主。 按律当诛!有很多人求情过,可也不知刘彻发了什么邪火,丝毫情面都不讲。 不待她想得更多,尹夫人那边就闹了起来,隐隐约约传来几句,不是的!不是 怎配!怎么会这样? 眼前一亮,就见卫子夫疾行几步上前 ,邢夫人也慌忙跟上。 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惹人哭了? 尹夫人泫然欲泣,控诉道,陛下为何不相信妾身,妾身看起来就那般心狠手辣?难道转头就会害邢夫人么? 刘彻尴尬的摸摸鼻子,对上卫子夫看过来的疑惑目光,讪讪道,没想到一眼就看出来了。 卫子夫很想笑,他这是设局不成反惹一身骚,都多久没吃过这样的瘪了? 大约是觉得下不来台,刘彻风风火火的把眼泪汪汪的尹夫人按回车辇,就着众人回殿,看样子是让邢夫人重新梳妆去了。 只留下抽抽嗒嗒的尹夫人坐在里面哭,卫子夫四下瞅了瞅,望着岁羽殿的殿门,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刘彻何其聪慧机敏,虽然私下相处或者哄孩子偶尔漏出些傻气,但也是因为养尊处优不识疾苦,如今这样幼稚的事,他却津津有味,也不知在外游历时,都是些什么人在哄着他,哄成了傻子! 尹夫人还在尽力收声,就见一只纤细白皙,略带复杂纹路的手,递进来一方黄色巾帕。 皇后吗? 莫哭了,人老了,总是好玩些,陛下不是故意耍你的。 第868页 不是没听过卫子夫说话,但对此刻的尹夫人来说,却出奇的好听且温暖。春风如酥,香气温雅,接过黄色的巾帕,她顿时有些局促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耍小孩子脾气了。 也不怪她啊!盼了那么久的相见,而且事关愿望,忙忙碌碌这几个月,眼瞅着就要靠自己的努力达成了,刘彻竟然拿个假的糊弄她,为什么? 皇后,我看起来就那么凶?陛下就这么担心我见了邢夫人之后,会害邢夫人么? 外面许久没说话,尹夫人有些挫败,料想卫子夫应该走远了,嘟囔道,她是你的人,皇后,跟陛下一样,你们都怕她受伤,我在李家的问题上咄咄逼人,确实很凶,比起邢夫人饱读诗书,一定很粗野吧。 轻轻的笑声传来,尹夫人下意识抓紧帘子,要不是顾及着听话才能达成愿望,她真的很想确定外面的人是谁! 皇后,还是邢夫人? 若是邢夫人,那个传说很有深度的女子,听到她嘟嘟囔囔的醋意,定然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吧!今日真是把脸都快丢光了。 卫子夫却觉得可爱极了,邢夫人是我的人? 啊?里面一声错愕惊呼,让卫子夫都起了怜惜之心,这还是那个伶俐爽朗的尹夫人么? 未央宫都是我的人,何曾厚此薄彼,尹夫人何出此言呢? 我被皇后抓正着,尹夫人觉得自己的脸都红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半天刚整理好思绪开口,却听一阵脚步声后,眼前帘幕掀开。 刚刚递了巾帕的手,领着她上前去。 不远处有一位银簪青衣的女子,盈盈而立于刘彻右手边,还有刚刚那位假夫人,就在那位女子右侧,低眉顺眼态度恭敬。 几乎是在一瞬间,尹夫人确定了,邢夫人! 那人冲她遥遥一礼,未发一言,只是这样对视。 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都在打量,都在和想象中的样子做比较。 刘彻站在中间想了想,尹夫人年龄小些又哭过,所以上前先哄她,这回没骗你吧! 尹夫人收回目光,她自小是不怎么相信一见如故的传说的,更不相信一眼便能看穿一个人的事情,直到这样见到邢夫人,银簪青衣,在春风中款款而拜,优雅美好得不可方物,就如徐徐送来的桃李芬芳般柔和,甚至连眉眼间的岁月痕迹都透着从容与坦荡。 与她自己的大方坦荡不同,对方的眼睛中,像极了悟透什么真谛后的从容坦荡。 我确实不如她。 这就认输了,刘彻还没反应过来呢!卫子夫也很意外,刚刚还委屈得如同一个小女孩,现在竟然认输了? 不止尹夫人在看邢夫人,邢夫人也在看尹夫人,侠气?这样的词,怎么会被皇后用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可是对方的生来一张看着文秀的脸,却藏着个泼辣爽利的心,如果真是单单为宫女出头,就愿意不计后果的跟自己针尖对麦芒,那侠气之名,倒也符合。 陛下,那就请陛下履行承诺吧!卫子夫可没有打算让刘彻在沉默的气氛中蒙混过关。 刘彻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反复问了了尹夫人好几次,你觉得你不如她? 尹夫人的认输可比赢言笑的双陆还难,她不会是为了那个承诺,故意的吧? 尹夫人却是真的服气,陛下,若今日妾身输给陛下爱妃,可要补给我一个承诺。 刘彻无奈,你说吧! 尹夫人把手中巾帕收回袖子,端正下拜,谢陛下,妾身想请陛下宽恕孔立!妾身未得圣宠前,懒于学习椒房殿所设教习,是孔立偶然间,心情好帮妾身补了一次考核,才能有机会见到我姐妹去世前的最后一面!如今孔立年事已高,惩罚尽够了,还请陛下开恩! 刘彻面上有些不好,扫过卫子夫就是一句,你也是? 明显是生气了,孔立这事,最让刘彻不满和怀疑的就是,贴身黄门与朝中大臣的勾结。虽然也是孔立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咸宣的秉公执法,免一位老友的颠沛流离。但刘彻却要警醒众人,不要妄图靠近他身边的人,不然每个人都会死得很惨。 孔立罚过了,也就没事了,还有另外一件事比较棘手,卫子夫十分想甩出去,所以坚定的摇头,不是。 那你是什么?刘彻分明带上了警惕。 卫子夫忽然觉得这样的刘彻很是陌生,他或有疑心,或有不解,或有生气,警惕却是几乎没有。 他怎么能对自己警惕呢? 话语中不自觉就带上了埋怨,细君公主身体不好,勉强撑到大宛之战结束,如今陛下再选人入乌孙,就由南宫公主操持吧,妾身不想管。 别说卫子夫了,就是刚刚上前的邢夫人都感受到了刘彻明显的放松。 选人也不是难事,翁主嘛,还是从罪臣之后中选个差不多的就行。刘彻顿了顿,想到卫少儿走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就突然变了口风,既然皇后不想做,小事就交给姐姐去忙吧。 谢陛下。卫子夫这才有了笑容,状作不经意的扶起尹夫人,一同拜道,今日尹夫人生辰之喜,陛下既然赏了我们两个,不如也给其他姐妹些礼物吧!好久没有一起开心开心了。 第869页 尹夫人有些懵,可刘彻分明还没有答应她呢!正要说些什么就觉得左右两侧腰上,同时被拧了一下,什么意思? 傻子,没见陛下这就是同意了么?邢夫人疯狂暗示她不要多嘴,孔立和咸宣的事,可跟自己与李广利的交集不同。 对帝王来说,卧榻之侧,岂容意见不同之人,万一来上个手抖意外,皇帝也怕啊! 刘彻深深的盯着卫子夫看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好,皇后开心就这样办吧,生辰庆祝确实难得一次。 卫子夫明白,他是在暗示自己这次收到生辰礼物,没有谢他,可是赶上卫少儿丧事自己哪里有心情,就不!!! 瑕心却对这个结果很不满,皇后向来没给几人面子去赴生辰宴,今日去了被她一打岔,倒是耽误了给郑当时大人美言的机会。 我那时再提,陛下就该恼了。卫子夫太了解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套不成恼羞成怒,得了尹夫人的求情,像是得了一把插心窝的刀子一样,黑得不行!他当时一定在想,就你们都好,就你们是对的,那要皇帝何用啊?皇帝必须是昏头黑心的,其余人一定是赤诚忠胆? 只能去跟梦知道歉了。卫子夫最先答应梦知的,司马安状告郑当时举荐的人,做平准之事,频频出错,识人不明! 小道消息最先传进来,具体的奏报还没递,卫子夫决定索性等刘彻知道了再反应也可以,先把南宫公主的麻烦甩出去,谁的姐姐谁管,别最后没落下好,还惹一身不是,自己还想多活两年呢! 没多久,司马安的奏报就递给了刘彻,郑当时被当即责令火速进长安,接受了三天多的责骂! 用言思的话说,可怜两把老骨头,都不知自己老,一个仗着几分硬度,还有脸嫌弃另一个呢! 第303章 雷霆雨露 ======== 卫子夫没好气的随手给了她一个爱的抚摸。 没大没小的! 母后~~~~言思幽怨的看着卫子夫,撒娇道,干嘛打我? 我可不吃你这套。卫子夫头都没有抬,目光依旧锁在手中的竹简上,别拿哄你父皇那套来对付我,不好使!我还没问你,当时你在蚕室,亲历整件事,咸宣好歹是你舅舅当初提拔的人,你怎么不去你父皇面前说上几句情?来我这里撒娇你倒是勤快。 母后,我都长大了,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该怎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干嘛总像训小孩子一样训我嘛!言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卫子夫这才斜眼看了她一眼,继续低下了头去翻桌上的账册和书卷,一副不愿意再搭茬的样子。 其实言思为什么这么做,卫子夫知道得清清楚楚!自从言思瞒着所有人生了个孩子之后,原本准备年老请辞的元睿,瞬间来了脾气,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管不住了?这还了得? 别说她的孩子,或读书做官,或在皇子和公主府上当差,本是没什么可以瞒过她的眼睛的。就是这么多年,陆陆续续提拔起来的人,进入公主府的又何止几百?元睿的孩子被刻意隐瞒就算了,其他人,尤其是可能会告密的,竟然都被两个公主或疏远,或收买的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行!元睿岂能放心留个长乐宫随皇子和公主折腾啊?所以这次,在两个公主志得意满觉得万事已平的情况下,元睿又无声无息的,重新让卫子夫回到了万事尽在掌握的位置。 所以这次的事,卫子夫从头到尾都是清楚内幕的。咸宣的手下追人,在上林苑蚕室是惊了言思么?根本不是,反而是惊了言瑾! 言瑾这个孩子,从小到大是跟着言思玩大的,不声不响却真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身边但凡有点容貌的男子,她总要去撩拨,套路一环接一环,闺秀之中,小有声名!甚至成亲之后也不知收敛。不过撩拨也就罢了,是公主府别的产业没有房间,还是没有其他殿宇去啊? 非要选蚕室,为什么?就为了刺激?! 大约年轻时候,刺激都被刘彻带着试光了,所以卫子夫现在不太明白这种刺激。 不明白是一回事,但卫子夫却得让她知道点厉害,不管怎么胡作非为也要有个度!所以一连半个月,都让言瑾入宫服侍尽孝,对外就称想她了,对内....... 虽然一如往常,但卫子夫没事就冲她一直温柔的笑,笑....笑....继续笑.... 最后终于把心虚的孩子给笑毛了,听说最近跟丈夫如胶似漆恩爱非常,连宗正都赞不绝口,说公主终于长大了! 而言思呢?这两人一起挨罚挨习惯了,少了一次吧,言思还真不得劲儿!所以才上赶着往上凑。 整整一个下午,时不时看到言思在旁,起坐不安的郁闷纠结,卫子夫心情大好,逗孩子嘛,这就是乐趣! 其实,卫子夫本该好好管教一下这两个玩疯了的公主,但她手边需要验证和紧急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顾不上这些私情私欲。只要别再出来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就可以把二人的事往后放放。 首先是李息和言乐的信,处处的诡异,卫子夫一一验证了她的猜测,李息去世的消息和调徐自为任镇守将军的旨意,几乎是同时到达了对方的手中。 第870页 卫伉代刘彻前往羌地,表达哀思,顺路去看看言乐,估计这几天也快回来了,到时卫子夫就知道当初略显荒谬的猜测到底对不对了。 稍感欣慰的是外嫁的景福也来了信,没有谈起原来常说的平准和农桑,而是谈起了刚刚去拜访的落下闳。将落下闳口中三年验历的事,写给了卫子夫,求问了真实性。说实话,上面描述的前因后果,很令卫子夫惊讶,但她也确实不知道真相,还在让计蕊打听。 不过,并没有高兴多久,卫子夫又收到了义姁的信,这么多年,是义姁头一次主动来信。 不仅详细描述了边关战乱之场面,还细说了大军回朝的局面!其言辞激烈,痛心疾首,前所未有,甚至字小得很,恨不得在每一处都写上控诉,控诉他们是如何胜利不像胜利,失败不像失败的带着将士们回来的。 尤其是大宛之战,回来的路上,她和郦苍跟着救治伤者,见了多少管不了的不平之事! 卫子夫可以想象二人的纠结和愤怒,若不是不得已,两人也不会来信控诉,一定是遇到了非常为难的事,而且救治的人中,还有原来郑当时手下人。 同样提到郑当时的还有阎奉的来信。听说他的官职被一撸到底,来信倒不是求恩典,而是询问郑当时的情况。他是跟着郑当时出去的,这一批被司马安查验的人中,大多出自郑当时的举荐,所以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郑当时。 再加上有梦知预先的拜托,卫子夫不得不重新重视起这件事来,劝了又劝,让刘彻今日找郑当时喝酒。理由也很充分,李息去世,老臣四散天涯,他身边也就一个公孙贺和郑当时了,何必因为举荐人偶尔质量不好的事,让老臣寒心。 不然,若都因为举荐的人偶尔不好,自己也要吃惩罚,她岂不是要替卫青,就咸宣的事请罪? 母后~~~ 等卫子夫再次被言思叫回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卫子夫松了松疲惫的肩膀,赶她回去,走吧!出宫之前不必去找你父皇请安了,他今日应该是请郑大人叙旧喝酒。 哦。生怕漏馅了,言思不敢多说甚么,乖乖的往外走。 卫子夫则继续伏案分析着詹事府递上来的消息,遇到想不通的地方,就换少府的账册看一看,思路换上几次,再继续想着这些人给她的信。 这些人的信,都很委婉,卫子夫却仍能读出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种会令人失望,令人难过,甚至很危险的味道。 而此刻的清凉殿,除了酒味,其他什么味道都没有。 刘彻原来也准备找郑当时好好谈谈的,开始还觉得尴尬,几杯下肚,彻底放飞自我! 朕把历法改完了!要改改年号!五年、六年都不太吉利!不好听!朕想换,你觉得怎么样? 郑当时:听陛下的。 朕还要再建个明光宫!建个与建章风格不一样的,让神仙来住,你说好不好? 两眼晕晕的郑当时舌头都大了:.......听陛下的。 刘彻突然就生气了,你从小跟朕一起长大的,怎么出去几年,就不知道怎么跟朕说真心话了? 出去几年?一出去就是一生啊!刘彻觉得一眨眼的时间,两人已从英姿少年,变成了两鬓微白的老人,风霜沧桑,还能再捡起多少曾经一尘不染的坦诚? 郑当时沉默不语,刘彻本能就想发脾气,但是君臣兄弟,到底是君臣在前,自己刚刚申斥过他,一连串的问责,虽然错在他识人不明,却错不在他本人行为不端。 刘彻心软了,放柔声音道,当初子叔和子文都是跟你一起在朕身边的,个顶个的厉害,总想去下面帮朕做些实事,朕都记在心里。尤其是在刺史和平准的事上,疏忽虽然难免,但树大招风,朕调你回来,是保护你。 臣知道!郑当时闷下一口酒,他明白,刺史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位低却责重,就像是他,虽然职位不高,奏报却可直递宣室殿桌案。 嚣张的贪官歹吏,或许不怕上级官员,或许不怕御史弹劾,但一定会对自己这样,既了解底层实际情况,又简在帝心的官员,心存敬畏,就是糊弄,也一定会糊弄到自己满意为止。 在这样的位置坐久了,总觉得有千万件需要帮扶的事情撒不开手,总觉得有千万个心放不下。 刘彻担心的是自己树敌太多,自己担心的是,这段时间,朝中要有多少欺上瞒下的漏洞,他放心不下啊! 你去丞相府待几年,在长安把你的病都好好养养,而且有子叔这个当丞相护着你,你见郑当时还是一脸郁郁,刘彻登时火了,你怎么这么矫情!训你几声,就甩脸色,你给谁看?!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辞官滚蛋! 郑当时倒酒的手蓦然停住,抬头看着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刘彻,开口说话,嗓子却有些发紧,陛下,你还用得上我么? 你! 你废话! 朕有时候真的要被你们气死,就知道闷头在底下干,你怎么不回头看看多少人争着往长安来,往朕身边抱团结网!你看看你们,汲黯一个,你一个,放出去做事就跟刚出狱的罪人似的!还有还有司马安,你们还互相监督,从不留情,你们长点脑子吧,跟其他人学学!嗯?这么简单的事,学不会么? 第871页 郑当时笑了,摇头,他学不会,司马安也学不会。 况且,刘彻也就是这么说说,真要这么做,他第一个要自己的命。 陛下,我看你就是闷了,才圈我在长安陪你说话!郑当时戏谑的嫌弃道,直说吧,都一把胡子了,还来那套嘴硬心软的别扭姿态,也不知是谁矫情。 哼,刘彻这才显露出些忍不住的笑意来,就郑当时这天生的小胆子,稍微一吓唬就退的人,不让他出去历练这几年,别说跟自己说些放肆的敞亮话了,就是骨头渣子,都能被人啃得一点不剩。 刘彻突然就想起年少时,卫青还未出征的那些日子来,一杆银枪、一柄长剑各种武器,都是他们这几个年轻贵公子的最爱,常常玩出花样来逞几分风流姿态。 有了卫青,就轮流拉着卫青比试,却次次总是要输他几分气势,郑当时最差,剑下总是多些犹豫。 但他却也最执着,即使剑尖卷刃,还是不放弃,一直坚持到忙于公事,两人都再也抽不开身,才渐渐没了联系。 刘彻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丝毫没有把郑当时借酒劲儿说出来的官员凋敝、境况艰难登问题,听在耳中。 郑当时也不过尽心尽力而已,与汲黯不同,他是坚持,却并不是追着刘彻一定要个结果的坚持。 刘彻身边太多的人才了,太多的栋梁国材,一代换一代,尤其是发现朝中里面只剩个熟悉的公孙贺时,这让一向就摸不太准自己份量的郑当时,更觉自卑和惶恐。 他是不是只能当个靠帝王恩义苟且余生的臣子了?他是不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出于公心也罢,出于私心也好,郑当时总觉得这样的避风头,让他浑身别扭。 用人,就不能舍不得,你就是多了些私情,少了些理智,你不下狠心锻炼那些人,将来就保不住他们的命!刘彻是真的希望他引以为戒,不要年纪一把了,还要因为引荐人的事情受牵连。 现在的刘彻,用人更多了几分随心所欲,觉得好便用,甚至九卿都十分随意,反正不合适再换,体制已成,九卿平庸些也无伤大雅,正好还能给据儿留些狠心的余地和锻炼机会。 朕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若是朕有一天你可不要这副样子,仗着是老臣,就给太子找麻烦。 说着就一个人灌了郑当时好几碗酒! 郑当时被呛得直咳嗽,气呼呼的扒拉了他两下,陛下,我老母和妻子去世,我都没回来见过最后一面,治丧也是交由管家及好友,找麻烦?我讲孝心和歉意!!我最该找的就是我自己的麻烦!!对不起老母,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孩子,呵,如今也对不起陛下,忠孝节义,也什么都没了!!没了!!! 治丧嘛,礼仪都在,谁治不是治?对方把桌子拍得贼响,才让醉眼朦胧的刘彻,清醒了一会儿,满不在乎挥手。 郑当时却不干了,您是有个好家,这些麻烦事,都用不上您!我可是孑然一身,只剩了一儿一女,可他们也都有孩子,甚至孙子,哪里顾得上我这个老头的家事啊。 没事,不顾就不顾,你有朕,喝!刘彻心疼的拍拍他,碗都找不到了,还在继续劝酒。 可郑当时已醉得不甚清醒了,被刘彻提溜着耳朵,一个劲儿告饶,您找去病和太子喝吧,也就他俩能打得过您,我跟大司马先回了,子文子文回家了,记得把我轻点抗进家,让公孙敖慢点赶车,若我女儿被吓到,我娘要训我的 陛下,郑长史已经醉了。 匆匆被几个小黄门请过来劝酒局尽早结束的孔立,听着这些话心中一阵难受,郑当时念叨的人,就没有几个还在人世的, 据儿?据儿也有你这个问题,你们可别错到一起去,朕还得再指点指点他。刘彻往门外看了看,是很晚了,但他总觉得还没到散的时候,还缺点东西。 陛下,可要先把郑长史送回家?再晚,宫门都要关了。 让他先走,没用的东西!子叔呢?公孙敖呢?搬酒来! 陛下,丞相今日没来,公孙将军也没来。就只有您和郑当时,哪里又冒出来其他人呢? 可朕还不能散,还缺点什么 缺什么?孔立也仔细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陛下,还缺什么?就是您想说什么,或者给郑长史什么,明日也是一样的。 不是 不是什么? 不到时候刘彻神志也不太清明了,有人提醒 有人?孔立再问,刘彻已经酣然入梦了,一挥手,众人上前准备蹑手蹑脚的把刘彻和郑当时分别安顿好。 诺!趴着的郑当时猛然一声大喝,蹦得笔直! 差点把孔立直接吓死,天知道,他只比刘彻小五岁,也是一不留神就可以去世的年纪,这些年已经很少做些动手服侍的活了,都是偶尔指点指点手下。这一下,真是可以夺走两年阳寿的水平。 这次不是我先倒的!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郑当时兴奋点,张牙舞爪的就开始往外跑,我要去跟子叔炫耀,我喝倒了陛下 第872页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么?这是值得他去连夜贿赂阎王的事吧 孔立赶紧指挥着手下人把刘彻扶进去洗漱,再抬上床,好险,刚刚自己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明天一定要跟刘彻说,自己真的彻底不管了。 酒醉回家,冷风一吹,让颤颤巍巍高歌的郑当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长安灯火,澄明温暖,却暖不了鬓边霜白,满身沧桑的他。 已走了多年,再回来,已不是故乡了。 这长安,有他的魂和心,却再也装不下他的身。 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君恩,再滋润,我郑当时也觉承担不起了,真的累了。 第304章 争官争权 ======== 从刘彻下第一道招贤令开始,对他来说,身边人来人往就是常事。 病死的,内斗的,按律自杀的,无论是真该杀还是不该杀,他手上的人命从未少过,也都渐渐习惯了痛失臂膀后,总会有新的替代品。 多年的习惯总是帮他在瞬时的珍惜和舍不得后,下意识的去冷静的寻找其他肱骨之臣。 可是,刘彻忘记了,有些人,真的是千古难求,若是勉强,不止要承担勉强的后果,还要接受不同的反对意见。 比如,他对出征大宛的一系列将领的封赏。 封侯......其实不用大臣们议论,刘彻自己也知道,封多了也是丢人。 目前的列侯们,经过起起落落,不是实打实的厚重战绩,就是功绩之下,背景深厚。他硬抬一个李广利起来,已经很费力了,再多几个,大臣们怕是要吵死他。 专横,不代表蛮横,大多情况下,刘彻还是讲道理的。 可是其他人也有他们的道理。 列侯里面容不下虚假的有功之人,官员中,也容不下这些人。 因为所谓封侯拜相的梦想,在封侯一途上,不止堵死了这群稍显虚假的武将,还堵死了为官之人封侯的路。 官员的竞争也越来越......大! 不可避免,卫子夫的少府和间接相关的水衡都尉,都被卷进去了。 以至于刘彻白天在前面吵完之后,还要避着卫子夫找他吵,即使经常跑去邢夫人和尹夫人的殿宇喘口气,他也依然无比怀念出游的日子。 孔立已经彻底怕了刘彻,告老求恩后,彻底缩在长乐宫万事不理,任凭常融和王弼等人在刘彻跟前寸步不离的服侍,无论好与坏都半分不打听。 您这是把长乐宫当养老的地方了?元睿看着长胖不少的孔立,打趣道。 哎哎哎,可不敢说,这是当初太皇太后养老理政的地方,我一个奴婢,是来打扫宫室的,怎么敢说养老!孔立照旧还是谨慎得很,只是卸下重担,多了几分恣意,不过得了皇后的恩典,在此跟姜中尉做一对酒友,你就不要告我的状了嘛! 他还要值勤呢,您老可手下留情,回头犯了错,可得不偿失!尤其是现在! 不碍事不碍事,大不了让他去皇后宫里替江校尉嘛! 元睿本能要跟他啰嗦几句皇后现在的焦头烂额,可想着他是来躲事的,到底是没能说出口,一转身就借口离开了。可孔立是什么人,对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隔壁的未央怕是个个俗务缠身,能留长乐宫一方清净之地,已然是万幸了。 所以等姜叹再来的时候,孔立没再拉着他东扯西扯,反而催他走。 弄得姜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这是怎么了?往常恨不得我住在长乐宫,今天倒是赶我走。 哎呀!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少来蹭酒,别最后不知适时抽身,职位丢了,家养不起,命也没了!孔立板起脸,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 命没了?姜叹想起他被罚的原因,有几分明白了,撩袍附身,轻声道,您又想起咸宣大人了?要不我明日去他家中帮您看看? 莫看了!孔立晃着酒杯道,我这一生忠义两全,又从最高处安安稳稳退下来,就应该到此为止,担心这些身后事做什么呢?倒是你,在长乐宫混了这么久,不上不下的,保护好自己吧!别最后皇后都保不了你。 姜叹笑了,原来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还会替别人担心结局? 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死了,长乐宫无人把手,有人来偷我的钱!孔立强词夺理几句,酒气上头,又忍不住多说,尽沙,你现在连调去椒房殿都没希望吗? 孔立并不知道是,姜叹早已在多年前跟了刘据,只是心有挂记,才一直守在长乐宫,所以当孔立真诚的替姜叹担忧时,姜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若去了椒房殿,江校尉去哪?姜叹低头掩饰,状作无意道,江校尉虽然没有儿子,但他的手下可有得是人想顶替他的位置,我调过去算什么。 安全啊!孔立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现在前朝这么乱,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椒房殿了,你在长乐宫守个什么劲啊?万一出点事,刘彻旨意下来,犹豫都没有的。 皇后,是个好皇后啊!孔立只能暗示,跟着她,你不会吃亏的。 姜叹摇摇头,递过去一壶新酒,皇后最近事多得很,我不该去打扰的。 第873页 孔立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元睿回来重管长乐,是因为皇后有麻烦事了,出什么事了? 长叹一声,姜叹道,听人说,呴犁湖单于病死的消息入宫时,皇后也收到了郦苍去世的消息,大受打击,已三天未见人了。 郦苍没了?!孔立也觉心中闷闷的,一口酒就这么呛在了肺中,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缓过来,才呆呆的问,可有人祭?我也...... 话说到一半,孔立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有人祭,郦苍已经不是宫中人了,就算皇后愿意安排,也不会大张旗鼓。 昨儿放河灯的时候,见到了不少熟人。姜叹坐下来,撑肘靠在桌上,眼中闪过沉痛,听攸宁说,郦苍是为了保护几株草药去世的。 就......就为了几株草药?! 一村人的男丁都战死了,仅剩的小男孩......为了救一个劳壮力,为了整村人活下去的希望,几株草药就是全部的希望了。 郦苍,传说中琴声打动太皇太后的琴女,风范不输世家女的女官,跟着大汉第一女医官出去游历的,何至于此?何至于因为几株草药,断送性命? 姜叹忽然有些不敢想下去了,酒气上头,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情绪被牵扯出来。当初他跟着卫青上战场的时候,不是没见过焦土遍野血流成河,但就是接受不了自己保护的子民受一点苦,尤其是生活在这样悲惨的日子中,姜叹突然对陛下充满了怨气。 日子本是越过越好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孔立也有些不是滋味,他虽然挨了杖刑,但是补药吃到现在,从未断过,偶尔还挑嘴,偷偷倒掉喂猫。 郦苍和义姁都是有些份量的人物,按理,就是有些困难,也不至于此。 除非......是这种艰难的境况太多了! 孔立本能的想,这要是陛下知道了,得多心疼难过,只怕立马就要问责当地官员。可再一清醒,不由苦笑起来,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初踩了秧苗稻田,就回来彻夜挑灯认全五谷的陛下了。 随心、任性、求仙、巡游,刘彻越是着急扫平一切,一切的决定越是频频出错。 如果说让一头拼命奔跑的头狼停下来,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需要勇敢智慧的人! 那么让一头马上就捕到猎物的疾速奔跑狼停下来,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头狼疾奔,不见血痕,不收利爪! 所以,孔立害怕了,放弃了,没有卫青在旁的刘彻,谁都不能亲近他,也不敢劝动他!老年的帝王,不是在享受,在休息,而是任性的孤独并狂欢着,营造着他手下仍是人才济济的虚假繁荣。 可连孔立都看得出来,自从李息临终之前把徐自为要走后,朝中目前的九卿,也就是十几年前能爬到太守就是命好的人才,这样的差距,实实在在说明了刘彻能力的衰退。 而数来数去唯一还算有希望拯救刘彻,拯救朝局的太子和皇后...... 孔立和姜叹都不约而同的叹气...... 想想皇后那个被动的性子和喜欢刘彻的样子,孔立不敢赌。太子那个身份,孔立没办法沾。除了缩起来,似乎也别无选择。 我叹气就算了,你叹什么气? 姜叹自斟自饮道,我叹......如今呴犁湖单于去世,匈奴接连去世两位单于,本来应大大造势,趁机出兵扫平匈奴!可大战造成的损耗,让我们得先想办法和谈了。可怜细君公主远在他乡,撑了一年的病体,就换来了一个大宛之战的胜利。 李延年死了,《黄鹄歌》如今也没人再能唱出那悲戚哀婉的味道。孔立倒是真的可惜李延年的音乐。 毕竟再也蹭不到椒房殿里郦苍和皇后的歌舞,乐府就只有李延年的能听听。 死了才活该,姜叹不愿意谈这个人,南宫公主这次竟然举荐了一位听说是亲手养大的罪臣之女。 谁呀?孔立问。 这事,不止孔立好奇,病怏怏的卫子夫也很好奇,她以为就南宫公主的性子,不拖上个一两年,根本不会找到人,结果这才半年,竟然选到合适的人了? 椒房殿上下为了让皇后开心,竟纷纷压后了其他事,派出去好多人打听南宫公主到底选了谁?又为什么选? 其实说起来,这门亲戚也不远,一向跟言笑公主交好的红懿侯刘辟强,就是她的堂祖父。瑕心一遍给卫子夫捋头发,一边津津有味的说道,皇后您还记得嘛?红懿侯的儿子刘德曾经跟平阳侯一同审理过淮南的案子,最后刘德的次子请缨去造黄金啦!虽然现在还没结果,但当初言笑公主还说,若生个女儿,就嫁刘德的长孙呢! 难为瑕心把多年前的事都给挖出来了,卫子夫也没多少笑容,只是略略有了兴趣,我记得二姐治丧时,他家是第一批去凭吊的。 是。虽然卫子夫主动提起卫少儿,瑕心却不敢多提,飞快的转换话题,他家也算显赫多代了,太常石德跟我们说,祖上楚王的陵寝可是修得气势恢宏!说不定有灵气福泽子孙! 你们都打听到太常那里去了......卫子夫轻甩她一脸水,宠溺道,一群爱玩的小丫头,就打听这些起劲! 第874页 那可不是!瑕心很是骄傲,我们这次能发动的人都发动了,就算不能给皇后解闷儿,也能记点人,总是不会白做的。 好吧,那你接着说,还打听到什么? 瑕心收拾好洗漱用品,端了碗鸡汤看着卫子夫喝,继续道,奴婢还打听到,楚王的后代,也就是红懿侯这支留在了长安,子弟出息,在宗亲中很有威望。但就是因为不参与闹事,一直到平阳公主把人脉给了言笑公主后,他们才渐渐与外戚走动。这次选定了人后,就是他们代为照顾,连随嫁侍女,都是他们同言笑公主选的。 言笑甚少这么出力,难道是因为曹宗定了亲事,明年成亲,所以她才振作起来了?卫子夫觉得这样也说得通,就没有深问,只道,这些过往,我都知道,只是说了半天,你还没说选的女孩子,叫什么呢? 单名岑,封号解忧,夏末出发前往乌孙。瑕心又道,皇后,她虽然是个罪臣之女,可落落大方,别有一番豪爽之态!您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我们就是没想到,南宫公主那样的人,竟然可以教出来这样的女子。 这句话,你们私下说说就算了,可别让张坐听到。 为什么?她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应该不会介意吧。瑕心刚刚说完,就见卫子夫严厉的看过来,顿时收话,奴婢记住了,回头就去叮嘱他们。 卫子夫这才缓和了脸色,她自己跟南宫公主关系不好,不代表能允许手下人对她不敬,那毕竟是大汉的公主。 不说张坐跟了她这么年尽心尽力,就是看在张矜的面上,也轮不到手下人这么编排南宫公主,如今内外形势紧张,都互相揪着错误不肯放过,总想把别人拉下来,自己上去,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瑕心自然知道厉害,只是忍不住问,皇后,咱们真的不能帮王伟保住少府的位置了么? 第305章 打我的脸 ======== 话一出口,殿内气氛似乎瞬时静止了,连微微跳跃的烛火都齐齐屏息向上,秋毫不动。 良久,怔怔望着窗外的卫子夫,才低低的回答了一句,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了。 王伟自然是愿意的呀!他又没有犯什么错误,怎么会不愿意做下去呢? 卫子夫没有再回答她,只推说累了,一个人和衣躺下,然后等众人蹑手蹑脚退下,才翻身睁眼,静静出神。 长夜漫漫,高床软枕,金雕椒香,这殿内不知翻修了多少次,却依旧坚实厚重,大气磅礴。睡在这样的屋子里,卫子夫头一次感受到了思绪万千,起卧难安。 前几天睡不着的时候,她还会偷偷起身,一寸寸走过这椒房殿,一片片的翻过从石渠阁借来的竹简,从那些仅存的痕迹中,忍不住去回想,曾住在这里的每一任女主人,是怎样面对私心与公义的 ?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自己有多喜欢!多依赖!多信任刘彻!平常小打小闹的争执和别扭,不过就是调剂罢了。 哪怕互放狠话无数次,哪怕闹掰无数次,哪怕真的伤心无数次,哪怕她下定决心再也不理他了,但隔上一段时间,两人总是能重归于好,虽然......一向都是她退让的时候比较多。 可也正是因为太过信任太过喜欢,这些年来卫子夫总是去刻意忽略一些刘彻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 他的暴虐难控、他的任性妄为,他的喜怒无常,他的挥霍无度 卫子夫忘在眼里,却记在心上, 其实从阎奉开始,就在提醒她,应尽皇后劝谏之责,陛下做的决定,并不是全部正确的。 可是她习惯了,这近三十年的时光里,她习惯了相信刘彻一切的决策和调整,习惯了刘彻的强大和掌控力。 甚至听到别人说刘彻冷血无情、好大喜功,她都觉得,没什么关系,刘彻性格就是这样了,一辈子都过来了,又不是年轻的时候,没被人说过。 至于沉迷求仙访道,卫子夫虽然不喜欢,可是刘彻也就这点爱好比较出格,作为妻子,总不能真让他做个圣人吧? 况且卫子夫从来也没觉得刘彻有多完美,更没要求过他是个完美的人,至于完美的帝王......那更是大臣们的要求,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她虽不喜欢,却从不苛求。 这些信任和喜欢,不是盲目,不是偏执,而是刘彻用这么多年的岁月证明给了很多人看,爱上他,相信他,是值得的,是对的! 是卫子夫最大的幸运! 但现在事实也有很多...... 比如,景福和义姁的来信,诉天下黎民之苦。 落下闳离开的原因,景福好几次暗示她,真的单单是想回去做学问么?陛下身边的中朝如今都留下了什么人?一向对学者礼遇有加的言欢,又为什么会忍不住发脾气 ?是学者们变了,还是言欢变了? 还有言乐和孔立的明哲保身,郦苍和咸宣的死亡,以及越少回来的卫广等人。这些变化,这些疏远与离去,卫子夫不是没有察觉。 为什么她们、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住在这高高的未央宫里,卫子夫没有耳聋眼花,她看得见奢靡的账目,听得到疲惫的叹息。 第875页 只是对刘彻的爱和信任,紧紧捆绑着她,让她伸不出双手,喊不出声音,这么混沌着过日子 真的要这么混下去么?真的要这么混下去吗?!!! 自从郦苍的死因赤裸裸的摆在自己面前时,这句话就一直回荡在自己的耳边,拷问着她,让她起卧难安,孤寂焦虑!!! 疲民而求安,苛法而束礼,本是一个过程,并不是最终的目的。 这蝗灾和兵祸之后的艰难日子,应该修养生息的,但现在呢!!! 法愈苛,民愈疲!!!!现在战役,赢是赢了,可义姁信中说的对,荣耀且困苦着,真的是对的么?真的是皇后和陛下曾经的初心么 ? 然而,即使有这么多的可是,卫子夫冷静下来,还是在犹豫,这情与理的选择,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没有对错,没有明暗,没有先后,她若不做出选择,就只能在夹缝与煎熬中,郁郁难展,再无晨光熹微。 糊涂一生并不是不可以,但是她不是生来富贵不知人间苦难的人,不是爱情为上,天下可抛的人,从她生来,或许就有太多的善良和共情与她形影不离。 站在高位上,渐渐忘记卑微时的艰难与挣扎,对人来说,也都是常事。 她可以做那样的人, 只是内心,总有一团在灼烧着她,让她做不到。甚至只要一想到,她的冷眼旁观,会帮助恶化的局面发展,她就对自己没来由的讨厌,甚至恶心这样的自己。 刚刚瑕心问她,能不能保王伟的少府之位? 自己说,要问他愿不愿意,并不是瞎说的。 其实王伟就是一个跟刘彻表明自己态度的契机,大宛的功臣借机封官,竟然想硬生生挤走什么事都没犯的少府令。 这欺负人的事,不止落在了王伟身上,还落在了卫子夫的脸上,卫子夫当然想争,但是如果保王伟的少府令,卫子夫免不了跟刘彻周旋一番,若少府令一职被留下,无论卫子夫和刘彻关系如何,王伟都是夹在中间的那个人。 他会永远被刘彻猜忌,永远要靠着卫子夫,甚至最好的结果,也是要在夹缝中求生存。 这个道理,卫子夫知道,王伟也知道,所以当卫子夫试探他,本宫会帮你争取! 王伟犹犹豫豫的回答了一句,臣,谢皇后恩德。 卫子夫知道,王伟在犹豫,王伟不愿意做夹缝中的那个人。 可这次机会对卫子夫来说,很关键,如果不争取,任由刘彻升贬自己的人,就代表她之后要接受刘彻对官员任用风格的妥协,代表她要给李广利这群人尊重,代表了她对这群的官员认同。 不可避免的,卫子夫得承认,她的态度会影响一些因为卫青、霍去病、刘据的名声而靠拢过来的势力。 这不仅仅是要跟卫家势力站在一起,还是跟刘彻站在一起的决定,还是关于她做人底线、为后之权的判断!如果退让了,她或许还要面对很多软弱无能的流言。 卫子夫不在意流言,却不得不在意流言带给椒房、未央、长安、天下的伤害,如果有才之人纷纷避世,都是从她退让而起!若站在最高处的人都顶不住帝王执拗,王权偏执,又怎么能怪下面的人明哲保身,消极避世呢? 若真如此,她又怎么对得起皇后之名,怎么对得起卫青和去病,怎么对得起那些曾经去世的肱骨之臣,难道要他们死后都要问一句,这就是他们奋力拼搏后的烂摊子么? 她就一点事,一点力都不能出,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么? 就这么一件事,,卫子夫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天,很多人,很多事,把所有可能的后果都想到了。 才在一个静谧闷热的下午,突然下定了决心,瑕心啊,去告诉王伟,请他仔细修建建章宫,少府一职,我会保他。 瑕心开心的去了,只留了攸宁服侍卫子夫,两人选了两个时辰的衣服和首饰,,才等到瑕心回来,皇后,您说王伟是什么意思啊?他分明没有忙着,却让我等了许久才进去相见,说什么,臣微薄之身,不敢劳皇后偏私,只要能为大汉尽忠,什么位置都是一样的。皇后,他这是不想干了么?怎么这么胆小懦弱。 这些话并没有影响卫子夫的心情,半哼着小曲儿听完了所有的话,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淡定的笑笑,装没听懂就可以了。我说他想争,他就是想争!上位者手上谁还没几条人命呢?他不想当那个刀,也由不得他了。 瑕心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旁边的攸宁却敏感的体会到了卫子夫的肃杀和冷硬,皇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卫子夫亲昵的拍了拍瑕心的头,郦苍就留了这么一个徒弟,笨点就笨点吧,来帮我挑衣服吧,以后要更庄重华丽些,人老了,得穿艳些,才好看!不然怎么让陛下答应我不动少府令呢? 皇后穿什么都好看!瑕心不疑有他,兴高采烈的挑选起衣服来。 等卫子夫再到刘彻面前去的时候,正赶上尹夫人在陪着刘彻,嘻嘻闹闹的场面,卫子夫却笑容越大,想着一会儿能看到刘彻铁青着脸生气,把这么好的氛围破坏掉,心中反而充满了斗志。 大概,这就是吃醋带来的动力吧! 第876页 尹夫人眼前一亮,这黄色实在太衬卫子夫了,少了温柔和恬静,多了几分锋芒毕露的气势,这是来吵架的?! 不错,有好戏看了! 刘彻还当卫子夫病了几天已把之前的争执翻篇了,兴致勃勃的说,建章如今已有规模了,你夏日身子不舒服,倒是可以去住上几天,那边凉快些。就是送嫁乌孙的那天,别忘了提前回来准备。 自然是要准备的,我已经在跟王伟商量了,各属官员都尽心尽力,陛下尽管放心。 刘彻似乎僵了一瞬,才继续笑眯眯的说,正好,忙完这件事 ,就让上官桀替他。 替他?卫子夫状作惊讶,为什么?王伟哪里做的不好?陛下尽可以问责我,我一定按律奖罚,一定让陛下满意。 她是失忆了吗?自己之前跟她吵的就是这事,王伟是什么都没做错,但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吧? 王伟还有很多事要忙,朕打算在长乐宫后面建一个迎仙的宫室,就叫明光宫!刘彻握住了在一旁沉默吃瓜的尹夫人的手,强调道,他建造宫室是一把好手,朕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也是对他的信重,你也不用再为他多赏什么了。 明光宫? 是。尹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俏皮道,皇后不知道吧?也怪妾身去探病时,忘记说了,明光宫的图都画好了,就等着筹措人员物资,选个良辰吉日就动土呢!陛下~~把图给皇后看看呀~ 最后一句,很有妖妃的味道,卫子夫瞪了一眼做作的尹夫人,图不必了,宫室也不是第一天修,没道理因为建宫室,就贬他的职位!陛下这是打我的脸呢? 第306章 陛下偏私 ========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刘彻不高兴的说,官员调动都是常有的事,难道每一次调动都是针对你的?怎么这么多心啊! 是我多心,还是陛下偏私?卫子夫毫不客气的反驳道,陛下为了大宛这个名不副实的胜仗,腾了多少官员的位置出来,九卿之上还要挤进来一个上官桀,他又凭什么占少府的位置呢!? 什么叫名不副实?刘彻一巴掌拍下去,桌上的果子都跳得满桌都是,咕噜噜的滚到地上,尹夫人也松了手,低眉顺眼的跪坐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名不副实?! 尹夫人怕他,卫子夫可不怕,名不副实就是陛下偏私!大宛赢的,跟朝鲜之战有区别么?无非是朝鲜荒芜,西域有富裕小国。可若论对大汉的损耗,此战也是朝鲜之战的十几倍,真的值得这么夸赞吗?这么夸赞,真的不是陛下心虚过甚吗?! 卫子夫!刘彻气得胡子直抖,你故意来气朕是吧?你最近脑子糊涂了是吧?你也知道这战必打的必要性,打成这样是朕愿意的吗?!可已经是这样了,你能怎么办,你还想怎么办?! 我不想怎么办,但是陛下让一个无错的少府给上官桀腾地方,我就觉不公! 你觉不公?还是他觉不公?刘彻冷哼,卫子夫很少为了外人这么连讽带嘲的跟他吵架,尤其是尹夫人还在旁边,他更不可能给她让步。 朕太了解你了,是不是他贪图钱权,不肯去修宫室?几句好话就让你急吼吼的来说情!你能不能别那么心软? 没... 不等卫子夫再说话,刘彻就抢道,朕知道你是个宽仁恤下的,可哪有一成不变的任命,一两年都不动下位置,不是他无用,就是朕昏庸,你不能仅凭自己喜好办事,都来求朕升迁,何人下调?最后岂不是九卿变九十卿? 你看看,郑当时也是一样的,举荐的人才犯了错,他连半句话都没说,老老实实回来领了罚,他王伟就能例外?王伟虽然忠心耿耿,却能力一般,底下各属的人都是你在压着,朕知道你是识大体的,更心疼你这么累,所以这次换人,也是为了你好。 尹夫人在那边悄悄抬头,那个喋喋不休的刘彻,说了一大堆,却并没有缓和卫子夫一分脸色,反而目光更犀利,恨不得撕了对方。 是!根本没打算压火的卫子夫觉得,再不打断他,他就要重新给自己编一个人设了,在陛下眼里,王伟忠心耿耿却能力一般,但是为什么是我一直在压着各属的人,为什么我总是平衡各方,不让少府令总揽职责管教下属,陛下就一点原因都猜不到吗? 尹夫人兴奋的低头,双手绞在一起努力的保持透明的状态,虽然知道此刻该少听少知,但她就是舍不得离开,好多帝后秘密要爆出来啊!皇后为什么架空少府令,制衡各属?为什么? 说呀?!! 好,陛下不愿意说,不愿意面对,我来说!卫子夫瞟了一眼尹夫人,干脆帮兴奋的她钉死在了座位上,正好也让尹夫人了解一下,我这皇后是有多么辛苦,又是怎么帮陛下善后的? 刘彻自觉扫了面子,语气越发不好,卫子夫,你不要太过分,这几年留你在未央宫打理事物,你还居功起来了? 陛下!你自己算算,从我入宫时的少府令文神,到如今的王伟,是真的两三年一动吗?卫子夫这次来了就没打算留余地,除了王夫人入宫那两年,挑东挑西的不满意,你做主连换三人,弄的母后祭祀都差点出问题,才提了老成的赵禹当少府,这一当,就是九年,是我逐渐接手少府的九年!这个时间是你说的昏庸和无用的结果么?是他无用,还是你昏庸!? 第877页 你!!!!刘彻这下真被气到了,桌上已无东西可扫落,就拍着桌子吼,你放肆!你太过分了!!你敢说朕昏...昏庸?!! 赵禹的事,卫子夫那个当下没有说什么,并不代表她心里是完完全全同意刘彻的做法的。赵禹当少府的那些年,倾囊相授,又秉忠持重,她怎么会舍得呢? 憋了这么多年细碎的委屈和不愿意,终究是一引,就都爆了出来,昏庸不昏庸,都是你自己说的!这几年少府令换得这么勤,只是因为盐铁和铸币么?你以为我愿意让少府各属四分五裂的互相制衡吗?陛下你也不数数,如今还有多少肯把命交给你的朝臣?哪个不是见风使舵,远避灾祸!?我如果不严抓各属,你换一次,少府就要动荡一次,未央宫还经得起动荡吗? 这下刘彻连放肆都喊不出来了,好啊!你把心里话终于说出来了,怪不得这几年一回来就见你阴阳怪气给朕摆脸色,嫌朕给你挑的人不好是吧?不想换那么勤,你早说啊!装什么贤淑大度呢?之前还撺掇着据儿不跟朕说话!你就是故意的,你盼着所有人不跟朕好是不是? 是!我就是盼着所有人不跟你好,行了吧?满意了吧?卫子夫被气懵了,吼回去,刘彻,你说这句话良心也不疼?对,你没良心,你的良心都长偏了,都偏在你那个小儿子身上!你捧他舅舅,你想干什么?你这是要害我儿子啊! 你别胡说!!这下算是捅了刘彻的痛点,只听他大吼道,你!你又想离间我们父子!你又这么自私自利,让所有儿女都向着你! 向着我?那是因为我有理,你有没有道理,你自己清楚得很!卫子夫才不管尹夫人和周围服侍的几人,是不是恨不得把耳朵封起来。 刘彻都不顾忌,她有什么好怕的! 陛下还有心思提郑当时呢?要不是我劝您私下跟他聊聊,您这个从小的玩伴,此刻心都要凉透了吧?举荐的人出问题怎么了?现在我大汉的将军吃了败仗,全军覆没丢人都丢到玉门关外去了,都有再战的机会,他举荐了多少有用的人,就出了那么两三个不太行的,你就贬人家的官! 咸宣还被你杀了呢?你是不是还要去青儿的陵前问责?赵破奴被俘,你是不是也要去问问去病?! 这话一说,刘彻彻底失去了理智,朕是君,你凭什么来质问朕?!朕决定了就是决定了,你不想要少府,就趁早还给朕! 我凭什么不要?这些年是我兢兢业业的在打理,是我努力的在跟水衡搞好关系,陛下说收回就收回,难道不是做实这次任命调整,就是草率之决吗? 滚!!刘彻指着大门,冲卫子夫咆哮道,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好,卫子夫气极反笑,这种狠话陛下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次,这次你最好认真点!别用不了一个月,陛下就上赶着来见我。不然,这次我必让上上下下都知道陛下食言到底有多频繁! 说罢,甩袖而去的卫子夫,走得斗志昂扬!只留下一个原地暴怒的刘彻,朕若食言就是小人!我...我要是去见你,就跟你姓! 听完了全程的尹夫人,此刻恨不得生出翅膀,奔去找一下刑夫人和颜八子,陛下和皇后吵架,一向都这么激烈么?还互放狠话到这种地步,陛下跟着皇后姓,那岂不是大汉都姓了卫? 没等她再想想别的,就感觉一道杀人般目光投在她的身上,汗毛倒立,尹夫人暗暗叫苦,糟了,自己之前跟其他人聊天时候,怎么就没问问,万一围观了帝后吵架,该怎么全身而退。 陛...陛下......尹夫人自己都不觉得,她声音已经有些抖了,完了,她该怎么求情才好? 也不过几个喘息,尹夫人就听见自己上首传来一句阴悚悚的吩咐,所有殿内奴仆,赐死!殿外的,若有半点今日的流言出去,同罪。 殿内七八个宫女黄门,顿时惨叫告饶,哭喊中,尹夫人静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些服侍的人,原来归孔立管,现在归苏文,皇后从不插手,所以就连求情,这些人除了刘彻,都找不到第二个人。 尹夫人现在无比的庆幸她当初是从永巷出身,归到了皇后手下,不然单靠刘彻....... 刘彻才是最危险的! 尹夫人? 在一片告饶声中听刘彻喊自己,尹夫人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不会的,陛下连处置李延年,都要问过皇后是不是轻了,自己好歹也算是受皇后管辖的后宫人,不会这么死的。 尹夫人去门外看看,都有哪些黄门和宫女在服侍,统计个名单上来,免得将来出了问题,无从查起。 语调越是平缓,尹夫人越是害怕,清凉殿的当值都有记录,为何要自己去?这分明是警告自己一定要闭紧嘴巴,不然跟这殿内的人,一个下场。 诺,妾身明白。尹夫人暗自庆幸她幸好没有要经常鲁莽说话的文晓跟着自己,不然也要命悬一线。 在殿外,正撞上匆匆而来的苏文,尹夫人半靠在廊柱下,不动声色的吩咐,里面的奴仆,服侍不周,得罪本宫,还惹怒陛下,坏了兴致。陛下赐死,您快去处理吧! 第878页 苏文一愣,赐死? 尹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狠狠瞪过去,本宫好心提醒,若你进去这么反问陛下,我怕你会同罪! 苏文见她不似作假,立刻应了下来。 还有,今日当值的名单给我一份,免得日后嚼舌头,本宫都不知道找谁算帐!尹夫人见阶下的文晓也正跑过来,电光火石间,张口就紧接着大声训道,要你个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就知道站在阶下偷懒,连本宫说话都听不见!还不把其他会识字的给本宫叫过来服侍!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文晓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但她本能的相信尹夫人,不敢在此刻多言,行礼之后,就跑走了。 苏文着急进去,也不好耽误太久,尹夫人何必跟奴婢们一般见识,若皇后赐的人服侍不好,尽管跟陛下说,陛下宠爱您,无有不允的。若有需要识文断字的人,奴这里有人可以借给夫人先用着。 不必了。尹夫人只是想让文晓避开,随便苏文怎么想都行,你先去忙吧。 苏文这才带着紧急跑过来的十几人进门去,渐渐的,哭喊声归于沉寂,一堆人抬着软绵绵的七八个人急匆匆出来,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只见他们又急匆匆走远,不知去了哪。 尹夫人只觉得双腿软得厉害,好久,一阵清风徐徐吹来,才看见眼熟的宫女在给自己打扇,尹夫人,是文晓姐姐叫我来的,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吗? 识字?尹夫人嗓音也哑了,见清凉殿殿门紧闭,这才轻轻问出声。 是。 陪我转一圈,认认人。尹夫人扶墙起来,捡起一旁不知什么时候送来的值守名单,脸色煞白的吩咐道,人要跟名单上的字对上。 是。可是夫人,您真的不先休息一下吗? 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事,永远都是越想越害怕,尹夫人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走! 就这样,尹夫人查了三圈,才勉强记住了人和名单是对应的,跌跌撞撞的就要回宫。 至于她怎么恢复,日后怎么服侍刘彻,卫子夫并不知道,也不关心。 赐死那些服侍的奴仆,不止吓到了尹夫人,也给了卫子夫很大的震撼,什么早知道他们早点出去这些假设,根本就不存在,说了也没意义。 反而更加坚定了卫子夫要跟刘彻抗争政事决策的决心。 可是。皇后,这样明着撕破脸,真的能不让陛下调走王伟吗?倚华和计蕊有些担心。 不能。卫子夫很明白,这样的争吵并不能代表什么,她们这一辈子又不是只吵过这一次,放狠话一个比一个强,每次都是刘彻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他自己的想法。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刘彻会明白,自己不会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自己不会再退让,自己是真的不同意他这么折腾国库,折腾战事,折腾国家了! 况且王伟也没那个信心夹在我和陛下中间,不如放他走。 那皇后岂不是白吵了?倚华气哼哼的说,要不我回头去跟王伟谈谈? 不必了,这次争执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改变陛下的自信心,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他不愿意做,也没必要勉强。 停了停,卫子夫又补了一句,勉强他也没有什么价值,倒是上官桀,你们还是要提前接触,咱们椒房殿有人扮狠,就要有人扮好。 皇后真狡猾。瑕心赞了一句,姜不愧是老的辣! 说她老了呗?卫子夫拍拍她,没再多反驳,只是颇有兴致的挑眉笑道,也许之后,我们会见到更多有意思的场面。 瑕心好奇,什么呀? 比如......某人要先来见我! 一直到送解忧公主和亲的那天,刘彻也没想起来,他俩吵架,还没出一个月。 卫子夫先到了,刘彻见她望过来的得意目光,才想起之前的狠话,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南宫公主看出来帝后不合了,讽刺了两句,就让平阳公主去请卫子夫之后去城门,登高相送。 为什么?刚刚送过了,我还有事要与陛下说。 散散心吧。平阳公主也好久没见她了 ,更怕她找刘彻吵起来,干脆硬拽她出去散心,这解忧公主,是真的透落,可惜你忙着,都没跟她说几句话,言笑喜欢她,我也喜欢,真是可惜了。 卫子夫爬得气喘吁吁,不住的埋怨梦知和锦枫,就你们两个会折腾,想来看,就跟着公主来好了,为什么非要我爬。 这可是大好事啊!看着别的小国来求娶我们的女子,谁不觉得荣幸啊? 荣幸?哼,你们谁还记得细君公主?南宫公主冷不丁的插一句话进来,顿时破坏了气氛。 卫子夫可不惯着她,是,南宫公主一向是都不做什么给大汉争脸的事。 南宫公主刚要反驳什么,就脸色一变,率先上前登阶了,隆虑公主和平阳公主气得大喊,你也太无礼了,谁允许你走在前面的?你给我下来! 第879页 快点下来吧!你爬那么快做什么? 说着两人都紧追了几步,差点跌倒,卫子夫忙喊,好了,上去再说,两位公主慢点!快来人去扶一下。 皇后姐姐!身后的声音上前,卫子夫才知道为什么南宫公主爬得那么快了,竟然是卫步带着张矜来了,你们怎么来了? 多好的朝阳啊!听说送嫁队伍浩浩荡荡,我们没办法去未央宫,还不能来蹭一蹭城墙相送吗? 卫步跟各位规规矩矩的见礼,再多不适应,为了长平侯府,都适应了,姐姐勿怪,别看她当娘了,还是这好奇的性子,言笑她们说舍不得,看了怕伤心,都不来,我只好陪她了。 行,那就一起上去吧。到底是年轻,有卫步扶着,卫子夫觉得轻松多了,至于梦知和锦枫,张矜一边拽着一个,倒也没落下。 还以为爬到顶,会看到三位公主争吵,没想到,三人却站得整整齐齐,静静远眺。 哇!好美! 也不知道是谁的惊呼,卫子夫也是一样的感叹,朝阳破云而出,红光溢彩,金芒熠熠,划破飞云流雾就那么好巧不巧的,尽数铺撒在了官路上,绵延几里的送嫁队伍踩着碎金般的土地,前行而去!这真真应证了前程似锦的字面意思! 卫子夫看着这样的场面,只觉得疲惫顿消,什么前程,只希望解忧这个封号,真的能给她带去好运吧! 不仅能解大汉帝王之忧,还能解天下之忧! 她们就这么看着,谁都没有出声,这样好的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一样,稍纵即逝....... 南宫公主是第一个收回目光的,侧身看向远眺的卫子夫,直到把卫子夫看毛了,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南宫公主才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柔和专注的看着卫子夫,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你真的很漂亮,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什么? 第307章 帝后决裂 ========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这话重复了两遍,不止把卫子夫说懵了,连隆虑公主和平阳公主也是满心的惊讶,生怕她又去招惹卫子夫,急忙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刚送走解忧公主,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锦枫和梦知也欲拉着卫子夫走,却被南宫公主拦住,几句话而已,都听我念叨这么多年了,还怕这几句? 卫子夫来了脾气,上前分毫不让,所以呢? 什么? 我问你所以呢?你干了什么心虚的事,要来恭维我一句,这算认输么? 呵,南宫公主自嘲又无奈的笑了笑,这就是报应吧,当她固执了一辈子,伤害了那么多人后,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隆虑公主拽着她的袖子,劝道,真的别这样了,小衿还在呢,你就不想想她怎么看你吗? 怎么看她?南宫公主又从张矜和卫步的目光中,看见了熟悉的防备和疏离。 真的不错,每次见面,卫步每次都会站在张矜前面一步之遥,触手可及的地方。 南宫公主捋了捋头发,回头看了一眼朝阳,分外正式冲卫子夫一礼,认真道,多谢你,另外,我其实很喜欢你的。 这算什么?这句话就能抹平她们一生的纠缠和麻烦了嘛?这就能抹掉她每次都来找麻烦的坏心思了吗?卫子夫还没有那么宽容大度,所以呢? 她到底又想做什么? 没有所以,我说这些,就是想让小衿觉得我是个好人。 这是良心发现了? 没等卫子夫和身后的张矜做出什么反应,两人就见南宫公主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缓缓的倒了下去...... 几下急促的喘息,让南宫公主的脸瞬间煞白,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卫子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转瞬就被卫步挡在了身后。 对面的平阳公主和隆虑公主则慌忙半抱起她,不停的给她顺气,阿阡!你这是怎么了? 卫子夫大喊:快!叫医官!也叫最近的医者过来!! 快点!张矜忍不住催了一句,不住的往前张望。 没事的。卫步注意到了张矜的担忧,低声安慰道,你上前去看看吧,我就在你旁边。 顺了几下,南宫公主才略喘过来一口气,卫子夫,不必了。 不必什么?卫子夫恨她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找麻烦,若她有什么万一,不小心传出去又是对和亲乌孙的议论,她若对和亲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和从前一样闹,这样算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事求我,可以办的,我会帮你办,但我从不受人威胁! 都快死了,还谈什么威胁。南宫公主淡淡的一句话,吓呆了在场的众人。 梦知第一个反应过来,你吃了什么? 你服毒了?平阳公主震惊的看着怀里的人,不敢相信。 张矜惊慌上前,不住的拍打南宫公主的后背,吐出来!!快点!! 来人!叫医官!最近的医者先叫过来!!快点!! 第880页 快喊医者! 解忧公主刚刚出嫁,堂堂大汉公主为了拒绝和亲乌孙,居然以性命相要挟,想到这点,卫子夫就怒不可遏,吼道,这里以本宫为尊,我把你带出来的,就要完完整整把你带回去!你给本宫挺住,不然要你好看!包括你护着的那些宗室子女! 费力咽下呼吸的南宫公主,断断续续说,不是毒,是药,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的。 你这是干什么?!!平阳公主不管不顾的吼道,你要是不愿意什么,尽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这么傻! 南宫公主摇头,望着城墙上的旗杆,释然的笑,你们...不知道,在这城墙上,我对刘隐发过誓,除非...除非我死,不然大汉绝不会从我手上送走第二个和亲的女子。 什么誓言?隆虑公主才不管这些,胡说!细君公主也是你站在这里送走的!你骗什么人?你说出真相啊,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活着? 呵呵呵...南宫公主看向卫子夫,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似恨似羡,整个人竟又勉强多了些许光亮,拽着她的衣袖,愤愤道,当时发誓就是想早点死的,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们卫家,我迟迟没有机会,被迫又想死,又想活的过了这么多年,细君公主走的时候,你分明都被我累病了,为什么还撑着做那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原来,她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卫子夫和平阳公主都突然明白了南宫公主无理取闹了一辈子的原因。 这次依然是我。卫子夫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催人喊了几声医者,就上前开始解南宫公主的外袍,边给她顺气,边辩驳道,事是本宫女儿做的,名是我这个皇后担的,旨是陛下写的,你只提了个名单,连人选都不是你敲定的,根本不算!! 是!平阳公主道,根本不算!你给我挺着,医者马上就来,我们谁不许你这般违背誓言! 张矜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倒是吐啊!!!吐!! 可是她们谁都不懂医道,更不知道南宫公主都吃了些什么,只能干着急。 真是傻啊,都已经惹他们讨厌了,竟然还要诓她活着,活着干什么呢?南宫公主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我...甘愿走的,请你们..放过,放过我吧! 声音渐低,南宫公主努力睁大了眼睛,深深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张矜,再也支持不住潮涌过来的疲惫,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张矜吼道,醒醒!!快醒醒! 公主?公主??来人呐!! 南宫公主!? 没了,心力衰竭的药,比毒还难回天,却如南宫公主所说一样,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的。 有在场的两位公主作证,医官的诊断,那些被南宫公主照拂的宗室之人,想到她的过往和对和亲的态度,自然也不会要求追查什么死因。 至于要不要跟刘彻坦白,隆虑公主拍了板,不要让陛下误会她是不满和亲乌孙的决策,才选择了死在送嫁当天。 平阳公主表示怀疑,阿阡是陛下的姐姐,陛下不会这么疑心她的。 隆虑公主却很坚持,就这么办吧!她不愿意用毒,就是减少麻烦的意思,何必让大家知道什么内情,就让和亲一事中所有的屈辱和委屈,都随她而去吧。 既然人家两个亲姐姐都决定了,卫子夫也没有多嘴多舌的习惯,安慰了张矜几句,就去忙账册的事了,除了丧礼,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整个南宫公主的丧礼,隆重而冷清,那些她相护的宗室之人,见卫子夫没有特别礼遇,愿意大张旗鼓凭吊的,也没有几个。 众人散去,卫步把时间留给了张坐和张矜两父女。 张矜一身孝衣,陪着悲伤老态的父亲在碑前站立许久,直到天空阴沉几要下雨,也不愿意离去。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取了把伞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只见父亲依旧站得笔直,目光还是分毫不差的落在碑上,少了些许的怅然,多了很多的温柔,张矜忍不住,突然问了一句,父亲你恨过我母亲吗? 没有。回神过来的张坐很快的回答道。 这么肯定? 张坐回头看了看她,慈爱的笑笑,转头依旧看向墓碑,就如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看向那个秋千架上的女孩。 移开目光,从此就变成了很难的一件事。 真正爱一个人是恨不起来的,会生气、会难过、会愤怒、会绝望、会伤心,甚至会想看对方落魄,想要她死。可是爱就是可以跟其他所有情绪并行的,尤其是直面很多消沉的情绪时,爱从不退却。当岁月消磨掉激情与生气,你可能会觉得爱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了,就觉得没有爱了。 张矜反问,不是吗? 张坐缓缓的反驳,不是的,爱是活的!它从来都不是一个固定的样子,就比如...你老了,你还是你吗? 自然是啊,再老再长久的岁月后,我依然是我。 对啊,爱也会老,但你能说爱就不是爱了吗? 第881页 声音轻柔,伴着斜风渐起,此话字字雪亮,该听见的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秋雨寒凉,张坐怕张矜受寒,不舍的看了一眼墓碑,就打伞领着张矜往回走。 父亲,你想陪着公主再待一段时间也可以,刚刚阿步给我披了披风,我不冷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张坐看着张矜回来后,新披上的披风,心中念头一转,就继续道,倒是你,怎么会不明白爱情不会消失的道理呢?大家都喜欢年轻时的爱,就像大家都喜欢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不愿意接受老去的自己,接受老去的爱,你和卫步将来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接受爱情老去的样子,是个很难的事情......却不能否定它依然存在着。 那......死了呢?张矜很认真的问道。 死了爱就会变成死了的样子。 不会消失吗? 不会。张坐也很肯定的回答她。 那爱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 这话把张坐问住了,爱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两人走了很久,才看见卫步的马车,就在张矜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听见父亲悠悠长叹的声音。 远的...想想冠军侯夫人的样子,近的,看看言笑公主这几年的样子,爱......死了之后,人大概表现得惧怕吧,是你消散在唇边再也不敢说出口的名字。 父亲......张矜觉得心中一酸,几欲掉下来泪来。这一辈子,他过得有多苦,爱上了母亲,却在阴阳相隔后,连一个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走吧!张坐依然不适应这样怜悯的目光,故作轻松道,去你们长平侯府坐坐,想我的外孙女和外孙了。 秋色霜寒,雨雾迷蒙,一辆马车缓缓驶向长安城内。 自此以后,恐怕除了这马车内的人,再没人会经常前来祭拜南宫公主了。 而此刻,未央宫内,在邢夫人哄孩子哄得其乐融融母慈子孝的刺激下,卫子夫又和主动前来找茬儿的刘彻,大吵了一架,陛下有什么资格来埋怨我没有全身心的帮南宫公主治丧?后宫这摊事不用管了吗?该安排的人,该算的账,都不算了?扔在这里给谁做,那些神仙会半夜帮我都写好、算好吗? 王夫人死的时候,陛下还答应过我不会有人离开,最后这么多人的丧事,哪个不是我办的?一边掉眼泪,一边字字清楚的喊,连卫子夫都佩服自己这柔弱的姿态,强硬的态度,竟然是同一时间展示出来的。 刘彻也有理,朕的姐姐,毕竟是大汉的公主,你就算是为了贤良的名声,也该多表现表现,就当是为了朕,不行吗?不要总把跟你好的那些人放在心上,其他人也是很有身份的,当皇后,就要一碗水端平。 凭什么呀?我何时厚此薄彼,陛下若是说出一件事来,我跟你姓!你的姐姐是姐姐,我的姐姐就不是姐姐吗?我二姐去世的时候,我不也是抛下她回来主持大局,我有半分对不起皇后之名的地方吗?我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我.......刘彻被一通抢白,有些恼羞成怒,行行行,你有理,朕惹不起你!都听你的好吧,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算朕错了。 什么叫算你错了?卫子夫更生气了,陛下再尊贵,也是吃五谷杂粮的人,犯错,承认错误,有那么难吗?厚此薄彼是吧?!好,我不能白被陛下数落一通,我就厚此薄彼有心机了,宗儿马上成亲了,我去帮言笑忙他的事,我偏偏就不管宗亲这堆烂摊子了,那些南宫公主护着的落魄宗亲,就让宗正一个人做主吧! 你!!刘彻袖子甩得呼呼起风,你之前不就是在管她们吗?那些钱都拨出去了,现在不过是全都接过来,有什么不行的,之后还有其他国家来求亲怎么办? 还想这么可劲的使唤自己?!卫子夫咬牙切齿的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少府令一职都给上官桀了,我能怎么办?陛下不是要建明光宫么,我还就明着告诉陛下,我就不喜欢这个宫室,这宫室要能顺利建起来,算我输! 你少鼓捣王伟跟朕作对!回头出事,朕要他的命! 陛下放心,我和王伟好歹也合作建起来一个建章宫,管了王伟这么多久,如果还能让陛下明着挑出错出,这几年我真是白当了家!卫子夫得意得很,陛下尽管挑错,我这次是认真的!认真的跟陛下说,有些决定,大部分的决定,你错了! 大约真是气狠了,刘彻连过年都不愿意在未央宫热闹,入冬一个月后,就去了回中,走之前都没再跟卫子夫说话。 只是......陛下单独召见了王伟,还许他直接跟水衡要钱,都不必直接禀报上官桀呢!没有换人修明光宫,而是这么明显的拉拢信任,陛下还真是会!倚华盯着王伟送过来的一堆东西,问计蕊,您说王伟现在来送礼是什么意思?他是准备站到陛下那边,跟咱们断绝往来么?这也太势利眼了,亏得皇后还那么努力的保他的位置。 计蕊摇头,笑着给她解释,不要把皇后想得太简单了,曾经那么直接的把王伟推出来,你就不觉得有点过于故意了么? 第882页 您的意思是...... 或许这个结果,正是皇后想要的呢?王伟的匠造处不必受上官桀掣肘,免了他许多麻烦。所以送的这些礼物,应该是感谢皇后的。计蕊点了点礼单,倒是谢意十足,准备大大方方的收下。 倚华心中豁然开朗,突然就来了精神,大人,皇后这么聪明呢? 计蕊现在也开始选接班人了,跟眼前几个得力的人感慨道,皇后啊......她不愿意针锋相对的时候,你是真的恨铁不成钢,怎么能那么仁慈友善?可一旦她决定做什么,就会.......是个很了不起的皇后,处处给人惊喜! 好啦!你们都别两眼放光的等着我讲故事了,为什么陛下明年就改年号的事,打听清楚为什么没有? 快了快了! 别快了,快点!明天就要! 第308章 用人分歧 ======== 一直到第二年,天汉元年初秋,刘彻才悻悻的回来。 大概是在外面被人哄得开心了,又是一脸若无其事的与卫子夫寒暄。 你看,朕就说据儿在从文必有作为,别的不说,你看看大鸿胪商丘成就被带得有模有样,马上要跟匈奴重新通使了,选上来的人,个个风采不凡。 下面坐着尹夫人、邢夫人、颜八子、李八子...... 倒是都很有眼色,不住的奉承陛下有一个好太子,好儿子,只是颜八子,到底有些世家女的矜持,说上两句,就默默低头了。 邢夫人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皇后的态度,任凭尹夫人讨好着刘彻,也不多插嘴。刘彻去岁出宫之前就把年号改了,而且定下了以后年号都要四年一改的规矩,到底是为了什么? 五年、六年都发生过什么伤心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刘彻这样做,就是明目张胆的惦念故人。 相比大宛之战后的恩宠封官,四年一改年号,实实在在扎了李广利这群人的心。在刘彻出去的几个月里,酸味都快淹了她的岁羽殿,自己无奈也没少帮他。 但是匈奴单于又死了一个,人家不打了,李广利再想,也只能乖乖呆着。 可是皇后,她这脸色.......理应感动还来不及,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看着刘彻一杯杯的喝,高兴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卫子夫气不过,把李八子和尹夫人赶回了自己的位置。 冲刘彻警告道,陛下少喝点,真实情况什么样,真当后宫无人知晓呢? 你什么意思?!任谁被这么煞风景,都不会高兴。 卫子夫还是给他留几分面子的,悄悄靠过去,不动声色的低声说,据儿对商丘成的评价,难道陛下没有听说过?赵破奴归汉,又是怎么评价新上任的呴犁湖单于的?呵...看来陛下对国事是真骄傲轻贱了。 刘彻咬咬牙,你有完没完了? 卫子夫挑挑眉,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但也没再继续激怒他。 宴席就这么看似风平浪静的结束了,也不管刘彻之后去了哪,颜八子悄悄的跟在了卫子夫身后,甩掉众人后,才上前亲亲热热的挽上她。 皇后,陛下好歹也是为了你的生辰才回来的,你何必这么着急跟他作对呢? 陛下是玩够了才回来的,跟我生辰有什么关系。卫子夫转移话题道,言慧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颜八子就叹气,还行,隆虑公主到底是讲道理,再有咱们请去宗亲连哄带吓,他没敢再放肆。加上小慧如今也有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分居不理他就是。 曾经满心欣赏的女婿,现在却连名字都不愿意提,卫子夫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段婚姻,终归,言慧也没怎么吃亏就是了。 颜八子见周围没有外人,才继续拉着卫子夫,说悄悄话,说真的,我很久都没关注过外朝的事了,所以也没想到原来战事打得那么激烈,也难怪您和太子现在都这么反对战事和李广利那群人。 卫子夫笑了,你这是又知道什么了?没头没尾的,但可说清楚,我们并没有针对李广利,只是他恰好跟我们选了不同的路,最后.......还是要看陛下的决定,我能做的,就是让陛下接受我的建议。 我都听说了,大宛之战时,大批水利工匠随师出征,全军共十万之数,回来也就一万,郑当时大人,也是心疼那些开渠的工匠,精神烦忧才疏忽了平准之事的。颜八子遗憾道,谁都没想到,最后这事竟然波及到了郑当时,一介栋梁之才,老来只能缩在丞相府,难免惹人唏嘘。 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卫子夫倒是不清楚,郑当时被问罪...最关键的,还是没有配合好桑弘羊。不过平准均输确实是个极好的方法,从这些年的采买账册上看,本宫也能明白桑弘羊推行这事的好处。但商行惯例,又岂是一朝一夕可彻底更改好的?你看,他不也受亲戚连累,从大司农贬为搜粟都尉了。 但还是代理大司农之权啊!又没像郑当时一样,一撸到底。颜八子大约是想起了颜异,对这样的安排,愤愤不平。 卫子夫也不欲跟她纠缠这些,决策不对,愤愤不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错不在她们、他们,而是...在刘彻身上。 第883页 你这又是从哪打听到这些的?大宛之战都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揪着不放,亏了就补上,若都这么怕将领输,其他谁还敢为大汉拼命啊!卫子夫知道颜家在世家清流中,还是很有威望的,能传到她耳朵里,一定是私下都没少议论。 李家呀!颜八子漫不经心的道。 嗯? 哦,不是皇子的舅家,是李当户的那支李家,他的妻子去世了,我家中姐妹去凭吊,就从他儿子李陵的口中知晓的。颜八子想了想,神神秘秘的跟卫子夫咬耳朵,皇后,有个事,我可真要提醒您。 什么呀,这么神秘? 您就没发现,太子跟他们家,走得很近吗? 谁家?哦!你们走动的李家呀!卫子夫不在意,刘据身边的人亲亲疏疏何止百千。 要是李陵,颜八子又何必多嘴,不是,是李敢的儿女!一姐一弟,可把太子殿下哄得团团转,您若不管管,恐怕良娣就要再迎一位姐妹进太子府了。 什么?这些事,也没人跟自己说过啊! 您还真不知道啊!颜八子主动拉着卫子夫进了椒房殿,要是太子看上李陵,我也不奇怪,毕竟是在酒泉当过骑都尉,教习过兵将骑射,妥妥的优秀六郡子弟啊! 卫子夫急都急死了,怎么史良娣也没跟自己提过?你别光顾着说李陵,他不是立功了,陛下也喜欢,大有前程,你不就想问我这个么,告诉你,快快快!李...李禹!和他的姐姐!是什么情况? 颜八子知道了想知道的消息,自然是知无不言,谁知道他们安没安好心,他们父亲当年可是胆大包天什么事都做的,何况后面还有生死之仇。他儿子李禹没经历那个当下,可李禹的姐姐却是经历过的,这女人啊,若真有什么心思,什么手段都会使,男人从来不是对手。 一番流言说下来,卫子夫真的动了气,好啊!自己在这里撑着一口气,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比自己还要仁善不记仇,这才不到二十年吧,什么恩仇都忘了,美人恩,兄弟义,双喜临门,逍遥快活得很啊! 等着,看最后一批派往匈奴的使者送走了,自己怎么收拾他! 这次的出使,因为是匈奴主动派人先来的,还放回来赵破奴等人,可以说是和谈希望最大的一次了。 但是,卫伉和刘据总觉得且鞮侯单于不怀好意,千叮咛万嘱咐苏武等人出使要小心。 趁着他们寒暄,苏武悄悄拉了卫伉到一旁,打趣道,听太子说,长平侯的嘴,比神仙还厉害,有先见之明,大宛三四年之战,儿单于病死,新单于一两年寿命,桩桩件件应了验,可否送我一句?比如,去了之后,匈奴单于死于他杀,我搅扰各方势力,带人归国受降,封侯拜相之类的。 卫伉苦笑,我若真有本事,就不会在边境的时候,半点忙的都帮不上了。还要你们千里迢迢去和谈... 怎么能这么说?苏武凑近低声道,我可是听田仁说了,任文是你的....嗯.....算你半个师弟吧,所以才信任你。而且就因为听了你的预先警示,才提高警惕,恰好于酒泉击败了匈奴,是你们出征时唯一的胜利。李陵请他吃饭的时候,我也去了,就那个时候他跟我说的,所以我很奇怪,就嘴欠来问问你,怎么不给其他人也警示一番? 别打我啊!这里这么多人都看着,而且我可是要走的人了,不能仗着我功夫不如你就动手! 卫伉笑死了,苏家三个儿子,个顶个的活泼好动,也个顶个的记忆力好,打架都是小时候自己跟着表哥干的事了,他还记着! 不过......卫伉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师弟,师弟? 对啊!他说卫大司马生前常给金城郡的一个名叫翁孙的人,去信指点兵法,你表哥也曾路过,去试过他功夫的。任文是翁孙的好友,也跟着蹭了不少书和指点,也算你半个师弟了吧?对了,任文也是张猛的干爹呀!苏武见他还想不起来,急拍他两下,才挤出来一句,张猛!就是诸邑公主起名的那个孩子!张骞大人的孙子!张棉的儿子!啧,你这记性! 哦,我想起来了,这次匆忙,没来得及去问候他们。卫伉还在努力回想,翁孙是谁? 你是故意的吧?递封信多简单的事。 卫伉推脱道,国事为重,我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走亲戚的。 这下苏武有些明白了,你怎么不用一下卫大司马在军中的关系呢?我也是凭我父亲的关系走到今天,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次你的告诫,别人若真听了,哪怕敷衍一下,跟匈奴也不会打成这个鬼样子。 愿意听的就听,不愿意听的,倒也不必用人情绑架。卫伉只抿抿嘴道,我就是一个年轻将军,而边境其他很多将军,骄傲和骨气都是这么多年打出来的,我人微言轻,荫封领将而去,实在不便...下命令。况且我父亲的遗愿是,不建卫家军,你应该也听说了,这次若不是战场上为了赢,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让庚安留下的人四处去传我的警示。 这样一说,自己的父亲苏建,老死边关,虽然少些风格,却便宜了子孙后代,苏武有些可惜卫伉,那这功劳...... 第884页 我这侯爵已很够用了。卫伉道,我此刻比谁都希望接到警示的人,不要提我。 倒也真不会有人提....苏武摇头叹息半天,又高兴起来,你放心,陛下英明决断,早晚会看到你的长处,再低调的人,只要是有本事,总会被他安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就像我父亲一样。真的,你相信我!我苏家一家人,在陛下面前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们一家人总不会个个都是傻子吧! 卫伉看着他斩钉截铁的喜庆神色,充满了无数的希望和崇拜,突然心中就开阔起来,好!我信你,等你平安回来,希望长安一定不同以往,陛下也会更加知人善用! 那我就当你这句话是预言了!苏武笑道。 卫伉无奈,好~ 你们在说什么?苏贤等人凑过来,好奇道。 送苏大人几句吉利话。卫伉把话岔了过去,时间不早了,抓紧启程吧。 刘据那边也结束了叮嘱,催促他们一行人抓紧上路,多加保重。 若路上有什么意外,就去找田广明长水郡司马,我已书信请他代我照看你们,山高水长,望诸君平安顺利,捷报频传! 多谢太子!谢过长平侯,太仆大人! 多谢太子! 告辞! 告辞!! 策马扬鞭,激昂而去,刘据等人驻足目送,恋恋不舍,满怀期待!然而他们谁都不知道,彼此都是最后一面了...... 回去的路上,卫伉忍不住问,为什么选了田广明?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卫伉白了他一眼,有言欢表姐收拾你,我何必做那个坏人。不过,话说在前面,对李禹姐弟,虽然我永远都持跟言欢公主一样的态度,却也不会耽误其他事。 刘据也不再多言,继续解释刚刚的问题,他们一番壮志凌云而去,我不能让他们没了后盾,长安山高路远,有些事不够及时。这位田广明,我告诫过他,要多些勇,这次也正好是个机会,互相磨合一下。 卫伉等人没再说话,可公孙敬声想了想,我怎么记得,田广明曾经问过太子殿下,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手上人命不少,而太子竟然说他少勇!后来,殿下是怎么回答他的? 第309章 再战匈奴 ======== 刘据笑道,哪个武人不嗜血?可杀人不代表勇,现在各郡盗贼四起,多个以杀止戈的官员,不好吗? 听着后面瞬间起来的议论声,公孙敬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忧心忡忡的驭马往前走到了卫伉身边,表弟,陛下有跟你商量遣罪人赴边疆服役的事么? 说了,但这次主要是为了垦田。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唔,也说不上不对,就是催着我赶快培育良驹,而且还让我选几个精善此道的官员随行,总觉得...... 觉得要打仗?卫伉接话道。 是。公孙敬声干脆挑明了问,你觉得陛下会吗? 卫伉抿了抿嘴,想起前几天刘彻冲自己发火,吼的那些话...... 朕才知道,你做了那么多事!朕就不明白了,你给李广利筹措武器和粮草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怎么就不能自己上呢? 你可是武将的儿子,是大司马的长子,看着其他人也可以打胜仗,你就一点热血好战的冲动都没有?!! 滚! 表弟?表弟!!公孙敬声喊了他好几声,你想什么呢? 想你刚刚的问题。卫伉收拾好心情,笑咪咪的回答他,匈奴狼子野心,和谈之意实不可信,咱们都能看出来,陛下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要不要打,就看陛下还剩多少耐心了。 我看是没剩多少了。公孙敬声更是对和谈就不抱什么希望。 那你还问我?卫伉看蔫头耷拉脑的公孙敬声,幸灾乐祸的笑。 公孙敬声哀嚎道,我就是不愿意接受啊啊啊啊!陛下耐心耗完,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你又喊什么?这回可不是卫伉,是后面的刘据策马上前,一巴掌过去,大庭广众下,就不能稳重些? 扑哧! 哈哈哈哈 刘据身旁几个熟悉的面孔,正闷闷的偷笑,对这样的亲昵相处见怪不怪,连卫伉都越发幸灾乐祸,公孙敬声哀怨的看了一圈,他们就知道欺负自己! 哪天把他们都关马厩里面睡上一个月,睁眼清查账册,闭眼训马配种,他们就知道自己有多难了。 嘿嘿!公孙敬声眼睛一转就计上心来,怎么也要扳回一局,太子,你莫训我,你迎了李禹的姐姐进府,良娣是同意了,皇后那边呢?看着吧,这几天进宫请安,你可千万要小心。 刘据:...... 托公孙敬声的福气,太子殿下第二天就被皇后一道口谕提溜到了椒房殿,你可真大方啊!天底下那么多的女子和饱学之士,你就非要选他们姐弟,你存心跟我对着干是吧?就你会看人,就你心胸开阔,你怎么不上天呢? 第885页 母后!!玉如意砸下来是真疼,刘据躲也不敢躲,只好一个劲求饶,我都多大了,你怎么还打人呢!我可是太子! 太子怎么了?要不是看你是太子,今天我就把门打开,让所有人都看着你挨打!刘据还没怎么着,卫子夫都有些气喘吁吁了,那两个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许你再重用他们!进府的,也给我晾着! 母后,你管父皇就算了,怎么还管我?府中自有良娣做主,她都没说什么,你管得也......太宽了.......最后三个字,刘据揉着自己的肩膀,在卫子夫的威势下,到底没敢说出口。 据儿,这两个人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地方么?卫子夫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是真的累够呛,你如果跟我说,这两个人对大汉有益,非他们不可,我也就算了,可这两个人是李敢的儿女,当初李敢折腾出了多大的事情,你不是没有看见过。结果转头这才几年,就让我看着他们飞黄腾达,受你重用,我做不到。 母后!刘据也有些恼了,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如果舅舅和表哥在世,也不会介意他们的,我们是皇家,她们是臣子,你为什么非要较这个劲呢! 为什么非要较劲?卫子夫生气的对刘据说,我不是神!你也不要拿神仙宽大为怀的标准来要求我!我的好恶,我的计较,因为跟你不一样,就是不对的么?刘据,将来大汉是你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像你皇祖母干涉你父皇那样,干涉你!可如果是这件事,你给我记住了,我分毫不让! 母后!天下奇才怪才何止千万,都在我的博望苑住着!为什么非要计较一个李禹? 因为他爹!因为李敢伤害我弟弟和我外甥了! 刘据声音大,卫子夫声音更大! 两人剑拔弩张,分毫不让,卫子夫怒意滔天,就差再打他几下了,你告诉我!我们卫家又做错了什么,忠君爱国浴血奋战,何曾有过半分犹豫?他们说刺杀就刺杀,转头还要我们一副善良心肠去原谅!?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母后...刘据能理解卫子夫的伤心和难过,可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跟她们两个没有关系,他们两个是无辜的。 无辜?卫子夫冷笑,太子,你是仁慈得傻了吧!大汉国事,何有无辜之说?能力不足办错了事,无辜吗?一念之差判断有误,无辜吗?侍君有差,犯上而诛,无辜吗?后宫那些遣散的宫女,不得宠的嫔妃,无辜吗?呵!相比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这里每个人都不无辜!你是太子,这些年死的栋梁之臣何止几百,就李家他们无辜?其他人不无辜?!我告诉你,只有死人敢喊一声无辜!你要帮他们喊么? 我...... 我也不介意,帮他们无辜一次!卫子夫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眼中杀意顿显。 有刘彻这么多年的强硬在前,刘据更知道此刻不应该跟卫子夫对峙下去,不然没有他好果子吃,只是,无论性格表现得怎么温柔,他骨子里,本也是个强硬的人,跪着想了半天,才抬头告罪,是儿臣错了,不该惹母后动气。但是母后已经惹父皇不快,现在又插手儿子选人用人,是真的想因为这些私情私义四处得罪人么?国事繁重,母后竟如此训导,儿子领教了。 真行!狼崽子已经长大了,敢反咬她了,怪不得朝上的争执愈演愈烈! 只是,到底是谁私情私义?说了半天,他也没说出李禹和他姐姐有何过人之处,还说自己私情私义,如果这就叫私情私义,我心甘情愿受着!私的是大汉百姓和大汉朝政,身处椒房,分毫无愧! 刘据目光如炬,隐隐有几分帝王的倨傲和固执,回望卫子夫,母后无愧,儿臣荣幸!儿臣万事自然是向着母后的。 呵,他这是知道了自己跟刘彻争吵,拿他向着自己一事来做交易,卫子夫真是越发欣赏自己的儿子了,真行,在刘彻说一不二的打磨下,也就只有她儿子,面对强势和压力,还有永不退却的还击之力。 卫子夫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骄傲、生气、欣赏、愤怒....很多情绪交织着,莫名让她很安心,如果她跟刘彻争执失败了,刘据也会保护好自己的吧! 刘据,我想做的事,不因你向着我,我便会做,更不因为你不向着我,我便不做。卫子夫一句一句的解释给他听,如果你还以为我跟你父皇的吵架,是因为私情私义,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据眼中闪过一抹狐疑,母后,她什么意思?不准备跟父皇和好了? 卫子夫却不打算再说,太子不好在椒房殿挨罚,良娣却可以,明日就让她来椒房殿领罚吧。 啊?? 刘据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本来护着李氏在府里,让良娣帮看,无论谁宣,都要等他回来,可是......怎么是良娣受罚? 刘据倒是有心抗衡,不告诉良娣,自己一人揽责,可转头,瑕心就领了旨意,带走了史良娣,留下面面相觑的太子府众人。 这是什么情况? 而椒房殿内,看着跪得板板正正的史良娣,卫子夫却一改冷硬,好言好语的劝,怎么?这就认输给年轻貌美的女子了?生了儿子女儿,就认为一生到头了? 第886页 史良娣弄不清卫子夫的意图,只道,妾身恪守本分,太子喜欢,妾身自然待之以姐妹。 姐妹?史家是什么身份,要是未出阁,李敢的女儿也敢喊她一声姐姐?恐怕史老太君,一拐杖扔过去,早就起身走人了。 话音刚落没多久,门外就有人来禀报太子请安,这是来救自己的良娣了? 见史良娣听到消息,瞬间亮起的眼神,卫子夫却觉好笑,挥手道,告诉太子,良娣跪着受罚,也就是七八天,但他多待一刻,我就多罚一刻。 瑕心领命去了,史良娣却像是打了鸡血,跪得笔直,卫子夫更觉得有意思,起身舒展舒展了筋骨,孩子嘛,生来就是要玩一下的。 院子里的两口大青缸,漂满了落叶,卫子夫细细抚摸着上面的裂纹,目光分外柔和,停驻良久,才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本宫和陛下吵架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可你觉得本宫在这椒房殿里,为什么现在敢这么做么? 史良娣移了两寸目光,没有接话。 因为很多事,本宫都坐在了前面,而且让陛下知道了我的辛苦。卫子夫就靠在缸旁,像是讲故事一样,缓缓道来,男人的歉疚嘛,多了也没什么用,就是可以拿来嚣张几次。 史良娣,...... 卫子夫也不管她什么反应,继续自顾自说道,李氏的事,截止目前,你都处理得很对,就是差这最后一步,我来帮你吧!等罚完跪回去后,有太子对你的疼惜,李氏的歉疚,若你还不能重新跟太子重归如胶似漆的状态......将来,就是住这椒房殿,你也住不舒服。 !!!史良娣突然明白了卫子夫做这些的用意,刚想说什么,却见卫子夫神秘的嘘了一声,悄声道,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刚刚我说什么来着? 史良娣,??? 看着卫子夫施施然远去,即使年华老去,可哪怕是个背影,也依旧灵动优雅,史良娣突然对卫子夫多了许多的崇拜,这惩罚....似乎也值得了。 就这样,李氏和李禹,都在卫子夫的明暗运作下,逐渐平淡。 而这一切,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少府庞杂,卫子夫绝不可能晾上官桀太久,公事公办就够两人忙一阵,尤其是,卫子夫很想借着上官桀着急做点成绩出来的心态,把一些可以扶助贫苦百姓的事立起来。 刘彻骄奢专横,她不能光凭着劝谏就这么等着他改变,能自己做的,要先做好。 可秋日里,竟然有人发现行巫诅咒之事。 刘彻最忌讳这些,也顾不得跟卫子夫吵架冷战,陪了她好几天,又命医官仔细检查各位嫔妃的身体,甚至在城内搜了好几天。 但一无所获,最后在卫子夫和尹夫人的坚持下,没有对外宣布是因为行巫诅咒。 不过也因为那几天的相处,刘彻被卫子夫和尹夫人这对儿,要善待百姓的言论缠得头疼,不仅没再见她们,独宠邢夫人,过完年,刘彻又气呼呼的出海了。 留在未央宫,有了要学习的尹夫人,卫子夫忙得越发脚不沾地,常常困得睁不开眼。 每当这个时候,总觉得,刘彻什么不要妻子儿女,去当神仙的话,最好早日实现才是。 尤其是,当匈奴反悔,扣押使者,刘彻筹兵筹粮,准备开战的时候。 卫子夫是一边心疼钱,一边又不得不配合,匈奴嚣张背信至此,不战何为? 可刘彻要先前不折腾一回,至于这么吃力么? !!!气死!!! 至于将军的人选,李广利自然要请缨,可他那败家水准........ 卫子夫和刘据都努力的藏起了卫伉,举荐了不少新人,但刘彻在凤凰殿呆了许久,一边选了一个,李广利和公孙敖,再加一个六郡子弟李陵...... 这个结果,真一碗水端平,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其实不是没有人看出刘彻的心思,苏文甚至还劝,其实陛下直接给长平侯下旨就是,他也拒绝不了。 但苏文很快就领教了什么叫雷霆之怒,十杖加一句管好你的嘴! 第310章 言笑消失 ======== 天汉二年,夏五月,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于天山。又遣因杅将军出西河。 骑都尉李陵不愿做运输粮草的后备军,更羞于贰师将军下属,自请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刘彻虽感其勇,仍诏命路德博为其接应,以备万全。 毕竟谁都说不准匈奴主力在哪,刘彻这回是彻底放弃了以逸待劳的防守策略,排兵布阵也谨慎许多,可以说,这场战役虽然花钱,可刘彻还是为胜利和做足了准备。 就在秋七月,路德博不赞同李陵出兵的奏报递进长安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师弟任文,终于坐进了长平侯府,侯爷,你跟韩延年说什么了?让他气鼓鼓的走出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卫不疑抱着刚刚睡着的儿子坐在了任文旁边,好奇的打听,翁孙是谁啊?我从来没听我爹提起过这位师弟,问我大姨夫,他也是讳莫如深,他现在能来长安吗? 这...任文有些尴尬,我答应过一个人,不能说。 哦...卫不疑傻傻的拍了拍睡着的儿子,没再继续打听。但旁边的卫伉却深深的看了一眼任文,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第887页 之前都跟苏武说过了,现在又不能说,此人若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就是长安有人得知了此事,怕徒生事端,命他闭口不言。 能知道父亲的秘密,又能知道自己听说了这件事,还能让任文闭嘴的...... 卫伉脑子一转就知道,除了姨夫公孙贺,也没别人了。 不过,姨夫并非鲁莽之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等日后风平浪静再细细打听不迟。 韩延年嘛,当初来凭吊过我父亲,所以我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小心李陵,宁稳不拼,把他说生气了,反过来训我给我父亲丢人,然后被不疑给怼回去了。卫伉并无半分隐瞒,前因后果全说了,所以他就气呼呼走了。 任文似乎也有些惊讶卫伉这么竹筒倒豆子的全说了,脑子懵懵的他,竟然继续问,为什么宁稳不拼,李陵带兵很有一套,我在酒泉见过,将来必是一员良将啊! 我没说他不好,也没说兵将战力不行。卫伉干脆坐下,与这位看起来非常诚恳的师弟解释,只是军中风气已经变了不少,不是靠他一个人就能扭转的。我且问你,二次出征大宛明明没有太过折损,为何回来的,还是那么点人啊?出征匈奴,为何你带的人少,反而能一击而溃? 任文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睛,两个问题他都想过,也去信跟翁孙探讨过,却没放在一起想过,大宛那边因为...兵将欺辱罪人,暴虐之事.....日日发生,所以......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兵尚有等级之分,平常上面的打架欺负下面的,也偶有发生。军中以强为尊,既然能当人家的上级,自然有过人之处,被欺负两下也没什么。 这话说出来,卫不疑都不开心的皱眉,这可跟当初卫青教他们的不一样,难道这就是现实和书本的区别? 卫伉可以确定,这不是现实,这是风气不正!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连赵破奴回来之后只在军中转了一圈,就跟刘彻说了这个问题。奈何现在微末起身的兵将已所剩无多,无人响应他,刘彻也不觉得有多么严重,就再无人提起。 但卫伉觉得,这不是小事,人的能力高低不同是现实,然而即使在军中,以强者为尊,稍差些的也不是活该就应被欺负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风气不正,迟早要出事。 有这么严重么?任文有些不敢相信。 卫伉宁愿自己是纸上谈兵杞人忧天,也许是被父亲和表哥从小养得太严苛了,他虽然实战不多,却总是能给别人挑出来点毛病。 比如李陵吧,他虽然见得不多,也对他能力很是钦佩,可依然能挑出毛病。田千城偶然间谈到他时,也同意卫伉所说的总觉得李陵所带兵将傲气过人,行伍中对官级尊崇过于严苛死板,这就会导致属下们跟他的虽都关系不错,袍泽之间的关系却差了点。 不过这问题不在他身上,现在军中的都是这样的,实在是缺了个一呼百应的帅才出来改弦易张。 但事情坏就坏在,卫伉身份是够,但没立过军功,没资格给建议,这些话都不适合说出来,也不一定很严重,所以我只说给了韩延年嘛.....念在他来凭吊过我父亲,又是武将之后,多嘴而已。 而多嘴跟任文说,就是因为他要去给路德博传陛下的旨意。李广利被李陵嫌弃,李陵也未必就不被路德博嫌弃。 武将好胜,除了当初的程不识和李息,还有谁会真的心甘情愿给别人当副手转运粮草。 卫伉想了想,又以退为进补了一句,这次也是私下跟你探讨而已,如果觉得没道理,你当没听过就好,也不要跟别人说。 不不不,任文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听得进话,而且自己带的人确实层级少,命令上传下达非常快,所以也更加灵活果断,这样确实可能是一种他碰巧打赢了的原因。 说实话,其实边疆几十年生活,翁孙一直跟我说都是袍泽之间要互相尊重,我一直以为我做到了,但今日我才明白,他说的大概就是你的意思。长平侯说得有道理,在下一定铭记在心,待我回到边疆,一定整顿军中风气!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痛快的接受了卫伉的建议,这让卫伉也觉得十分高兴,两人不知不觉又寒暄了一个时辰,从风土人情到军制马政,所思所想都颇为投契,实有惺惺相惜之感。 等到临别之时,卫不疑都把醒了又玩累的儿子抱回来睡觉了,两人还在兄弟情深的互相嘱咐。 卫不疑酸溜溜的问还在张望挥手的卫伉,哥,他真的可信? 特意挑在他要传旨走之前,才冒昧请来长平侯府这个安全的地方做客,卫伉本来是要试探他的,但现在......若不能为友,真是可惜。 如果几天后,这些话被人知道,那他就不可信。 这也太敢赌了,背后议论排兵布阵,卫伉这是往刘彻刀口上撞啊!这要让刘彻知道了他跟任文说这些,不让卫伉也滚过去打匈奴才怪。 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一个想法闪过脑海,卫不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哥,是不是很想上战场啊? 他怎么知道?!! 这问题太过突然,又是在自己弟弟跟前,不设防的卫伉仓惶抬头的惊诧和害怕,即使掩饰得再好,瞬间僵硬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 第888页 整个人仿佛都在表达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呀?卫不疑的声音大得让肩头睡觉的孩子都不安的起身揉眼,瞟了一眼沉默对峙的两人,似乎从没说过话的样子,困意袭来,又睡了过去。 卫伉深知卫不疑刨根问底的性子,既然露了马脚,糊弄是不成的。 未来,太子自有他应得的位置,可我一直是臣子。 那又怎样?卫不疑不明白。 你觉得太子还会是陛下那样支持武将的帝王么?到时候,我想打,他不能打,两人都别扭,所以我还是从政的好。 卫不疑皱眉,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你这么早就选了太子么?陛下现在是支持的,你过过瘾也好啊。 卫伉伸了伸筋骨,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突然觉得身上轻松不少,哪怕有一刻能松松担子也是好的呀! 现在不早了,你看看李广,为将的压不住自己的杀心,将来会是什么下场,我不想太子和我双双陷入两难的地步。 可陛下不好么?你看霍光,也很好啊!你且看太子对李禹的宽容善用,就知将来太子也不会对霍光这样的臣子怎么样。 卫伉看着替自己愤愤不平的弟弟,认真的道,不是陛下不好,而是太子很好。 但是,霍光霍光可以跟着此刻的陛下,未来也可以跟着未来的陛下,这样,不也是很好? 不疑。卫伉打断他,太子,与我有亲。 一句话,卫不疑彻底没了脾气,他这个哥哥,心中情谊太多,恩义太多,从小就负重前行,注定成不了个潇洒的将军,而作为弟弟,卫不疑能做的,就是,哥,我会帮你的。 卫伉觉得心中暖暖的,笑道,不疑,你和小登,将来只要做个对江山有用的人就好,无须官职高低,为将为公,父亲一定会以你们为傲的。 那你呢? 那你呢?你觉得父亲会以你为傲吗? 这句话,两兄弟都在问,却谁都没有说出声来。 卫伉想到当初父亲斩钉截铁的那句,按律夺爵,心中就一阵难过。 他永远不会以自己为傲的!因为自己永远也做不了他心目中的小将军,像去病表哥那样的小将军。 目光移到卫不疑肩头安然熟睡的孩子,卫伉刚刚涌起的憋闷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语气轻快的说,正好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亲兄弟也是要分家的,我现在做的事,陛下总归不高兴,你们还是离我远些。像平常世家子弟那样游历后,择一处福地为官,也不错,府内有三舅舅,用不着你们给我添乱。 我..... 没等卫不疑说话,门外的管家就急促的敲门,侯爷!刚刚传来消息,隆虑公主薨了,平阳公主那边您要不要亲自去报一声?! 什么?这么突然! 何止突然,当卫伉匆匆安顿好众人,领着平阳公主前往隆虑侯府的时候,又接到公孙敬声的消息,言笑公主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卫伉示意卫不疑和卫登先带平阳公主的车架过府拜祭,这么荒唐的事还是先不要惊动其他人。 公孙敬声拉着卫伉到隐密处说话,曹宗说......三舅舅送我母亲回乡探亲的那天,言笑公主就不见了!管家说公主出府的时候告诉他,是带着贴身侍女去见最想念的人了,平阳侯府的车架送到城门口,就换了车,再没了消息。 卫伉着急,什么叫再没了消息?驾车的人怎么这么不上心!换了什么车,城门守卫也没说是去哪了吗? 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我母亲和三舅舅就是那天走的,所以驾车的人说,言笑是紧跟在他们后面,以为是商量好一道的。而且他当时也问过,言笑前面的车架确实是我母亲和三舅舅。 既然一道走的。怎么能查不到踪迹?卫伉急了,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公孙敬声也急,怎么说不清楚,就是曹宗一时不察,过了好几天才派人去找我母亲,问言笑公主住得如何,结果我母亲和三舅舅根本就没见过她!这才慌了手脚,到处去找!一直在找!要不是隆虑公主的丧事,她一定要出席,曹宗也不会告诉我。 这孩子,遇到事怎么不知道说呢!!卫伉急得立刻翻身上马,就要往平阳侯府去。 你就别说他了,他跟他爹娘一个性子,能稳的事,绝不麻烦别人!公孙敬声也赶紧追上去,现在也顾不得隆虑公主府的人会不会议论他们两个礼数不周。 找不到言笑公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就一块死吧! 这是计划好的啊。卫伉跟曹宗了解完这几天的情况,终于确定了言笑公主应该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清点了言笑所有的衣物、首饰、除了当天穿走的那套,就是大婚的嫁衣和首饰不见了。 曹宗不明白,可母亲带走嫁衣做什么呢? 卫伉心中隐隐有了个不好猜想,你真的确定你母亲走之前,什么异样都没有吗? 第889页 曹宗努力的回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表舅,你知道的,我母亲要是想隐藏什么,谁都猜不出来。 怎么猜不出来,当你父亲一猜一个准。 不过,我母亲有些私密之物,我记得是藏在房梁上的。曹宗抬头,指了指屋梁上那个只露出了一角的箱子,但是,没有人碰过。 公孙敬声 怎么藏那么高?!卫伉顾不得许多,踩上桌子,一借力,就轻松跃上了房梁。 等把箱子打开,里面像是匆匆收拾,硬压在里面的东西瞬间弹了出来,乱七八糟的,都是些陈年旧物,散得不成样子的胭脂、风干成粉末的花种、几尺绸缎、积年的竹简、一碰就碎的竹蜻蜓....... 倒也不像是乱塞的,而是基本都是拢不起来的东西,一被晃动,就干瘪成渣,遇风而飘! 卫伉和曹宗的衣服都被弄脏了一大片,也顾不得擦擦。 这都是什么呀?曹宗的妻子是刘德的长孙女,年龄不大,自小虽是金枝玉叶养大的,却活泼好动,很少见这么破烂的东西藏在女子闺房,除非.....这......不会是公主小时候的玩具吧?可为什么不拿出来好好放着呢?都风干了,好可惜。看!还有七八个小泥人呢!这里的土都是这泥人身上掉下来的 这....曹宗此刻也有些害怕了,这不会是我父亲年少时送给我母亲的东西吧? 那.... 那........表舅!我母亲不会...不会....不会.....不会的!都...都这么多年了,她怎么突然?怎么可能突然就去....殉情自杀呢?! 公孙敬声拍拍他的肩膀,沉痛又确定的告诉他,有可能。很有可能。 殉情.... 一瞬间许多故人回忆涌上心头,卫伉有些恍惚,仿佛那些长安街上,明媚的少男少女嬉笑游街的场景又出现眼前。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想着自己长大,也要跟他们一样,一肩担责,一肩担情,从容优雅,鲜活恣意。 平阳侯曹襄温润和煦,持重端方,手上就没有坏过一件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 从小,公孙敬声就总念叨,他那样性格的人,怎么受的了言笑公主和霍去病这两个跳脱的人的? 可是言笑,这么多年,最终还是活成了他的样子。 不,或许,言笑公主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因为有曹襄,才过了那么多年的快乐生活。 屋子里的人,瞬间都低落起来,甚至还有服侍言笑的人,低低的哭泣起来。 还是要再确认....没等曹宗把话说完,就听外面接二连三的传话。 侯爷!平阳公主来人催几位去隆虑公主府上拜祭了! 侯爷!皇后也来人问言笑公主了! 夫人!您祖父来了!实在着急见您,还请您早点过去。 难道是隆虑公主那边出什么事了?曹宗妻子刘琼,很快做出了反应,侯爷,你先领着卫家表舅去换身衣裳,还好你们尺寸差不多,衣服都是现成的。妾身这就去安排各处回话,再看看能不能从我祖父那边打听到什么情况。还请公孙表舅稍待,您这身量的衣服,我得让针线上的人抓紧改改,也就是一炷香的事。 让曹宗一下子接受自己母亲已经殉情的事实,他确实做不到,甚至,连丧礼都不想去,只想亲自出城,沿路打听去找,就算是殉情,总要见到尸体吧! 好,你先去见祖父,这边.... 说着,烦心的事涌上心头,曹宗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尾音都是颤的。 当着两个表舅的面,刘氏也不好安慰他,只能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 曹宗瞬间红了眼圈,强打起精神,两位表舅请随我来。 刘氏出门前,还是不放心曹宗,转头看向卫伉和公孙敬声,目光中都是请求,想让他们两个安慰一下曹宗。 卫伉和公孙敬声,哪有不点头的,就是刘氏没这个意思,他们也会照顾曹宗的。 刘氏这才匆匆而去,服侍的人,也都手脚麻利的忙了起来,该收拾的收拾,该去准备衣服的去换衣服。 第311章 卫伉失侯 ======== 可是,事情,变化总是比应变还要快上一步! 卫伉还没穿好外袍,刘氏就领着刘德冲了进来,双方都吓了一跳! 呀! 曹宗顾不得满眼泪痕,一把拽过了卫伉就往身后藏去,刘德则飞快的举起了袖子,把迅速转身的刘琼护在身后。 这是怎么了? 两位侯爷见谅,事不容缓,还望不要拘泥小节! 卫伉跟刘德并不生疏,深知他的为人,能让满腹才学的刘氏宗亲说出不拘礼的话来,必是十万火急,卫伉也不好再端着,一边飞快的穿上外袍,一边说,是我失礼,有什么急事请说。 琼儿,出去看着!刘德神色变得郑重而严肃,万不许人进来! 诺。 等刘琼出去,刘德回头也顾不上行礼,就细细说了起来,两位侯爷,言笑公主三个月前,曾托我查一件事,因为事关.... 第890页 刘德顿了一顿,才低声道,因为事关...巫蛊! 什么?多亏曹宗哑了嗓子,才没有高声叫出来, 卫伉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你确定? 是!刘德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言笑公主从去年大搜长安城就觉得不对了,一直暗中追查着,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就交给我去查了。还是在少府令王伟的帮助下抓到了个制作相关器具的技师,可惜因为出兵匈奴,长安清查各色人员,一不留神被他逃了。就在刚刚进隆虑公主府的时候,我发现那个人了。 隆虑公主府?卫伉和曹宗俱是面试一变,齐道,可有抓到?他在公主做什么? 你确定没有认错吗?已经被抓过的人,竟然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公主府邸,是胆大包天,还是仗着背后有人?会是隆虑公主么? 我肯定没有认错,他就跟在一堆大臣夫人的身后,混在奴仆中间,幸好睢陵侯张昌和张坐配合我,我才能七拐八拐的跟着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刘德很肯定,却更加焦急,他竟然买通了宫里的人,要把那东西带进去,埋在岁羽殿门口右侧的第七块砖下。 曹宗愕然,岁羽殿?那是邢夫人住的地方,邢夫人并没有得罪外朝的人吧?她....对其他人有什么威胁?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儿,当初我跟卫长公主审过他很多次了,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却是想对卫家出手的,不然也不会被卫长公主察觉。现在为什么突然换了邢夫人,是邢夫人挡了谁的路?他们要顺手除掉,可为什么不是尹夫人呢?张昌道,或者就是尹夫人想害邢夫人,也想害皇后,毕竟现在尹夫人是最受宠的。可是为什么要从宫外带进去?宫内直接放过去不是更方便? 刘德有太多疑问了,这事的发展完成超出了他的预料,现场没找到卫长公主,所以匆匆找来平阳侯府,可没想到,卫长公主不仅不在,还有可能已经殉情自杀了。 说实话,我对后宫和朝中局势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卫长公主对我有恩,叫我查,我便查了,要如何破局,我实在不懂,两位侯爷或许可以解惑。 对卫伉来说,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除了去年的大搜,巫蛊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未央宫更不可能是说带进去东西就能带进去的。 曹宗却瞬间相信了,着急的问,祖父,您可有看到那人是买通了谁的人?不管是害谁,这东西万不能进宫。 没有。刘德摇头,只掏出来个小盒子,两人很谨慎,隔墙说话,而且宫中那位被买通的人很谨慎,还把装那东西的盒子,扔了。 这是椒房殿惯用的!曹宗惊呼道,表舅!怎么会这样? 卫伉脑子也乱得很,今日发生事情太多了,也太突然了,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就算朝堂争得再水深火热,又怎么会凭空冒出来一个巫蛊事件? 卫长公主让你查,你怎么证明? 没想到卫伉上来就问了事情的源头,刘德着急死了,侯爷怀疑我?这!!我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编这样的故事出来呀!对了!我最后一次见卫长公主,她有送给我一个匣子,说如果有急事,可以去找长平侯,您一看便知。哎呀,谁也不知道这么突然,我没带啊!你等着,我回去拿! 等等!既然有了凭证,那就可以稍后再验,此刻应该先阻止那东西被送入宫中,不然谁知道它会被幕后之人藏在哪里。 卫子夫绝不会做巫蛊之事,这个盒子,一定是有人想把这事栽赃在椒房殿,还想要害邢夫人,一石二鸟的计划,会是谁呢?尹夫人么?可她素日是很少与外臣来往的,连跟宗亲都不甚熟悉,又怎么能策划宫内宫外都响应的事,除非,她真的是深不可测....... 还有,言笑又为什么会放下这查了一半的事,跑去自杀,说不定真的有其他的内情。 表舅,这事不能再等了,万一那东西进宫,不管是谁,皇后都免不了被陛下问责。曹宗耐不住性子,我们去宫门口一个个辨认! 辨认出来之后呢?你当场把他揪出来,万一他在陛下面前反咬一口怎么办?此等私密之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为什么不明着查?你母亲不在,你祖父也没拿到他的口供,全都没有落在实处,能有什么用?卫伉多少还是听卫青说过巫蛊之事的惨痛,据说不止牵扯了很多献祭的孩童性命,涉案的人,除了陈阿娇留了一条命,剩下全都处死。 陛下对这事绝无容忍,一个空口白牙的举报,就能弄得闭城大搜,这次若查到什么,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一点点关系,谁都逃不掉。 再说了,我们还不知道对方准备的东西是什么。巫蛊是楚地传来东西,千奇百怪,以残忍灵验出名。托李驰的福,卫伉还知道些关于风俗和奇书之类的东西,有的往上面写生辰八字,有的画出人像,还有滴血的,用贴身之物的。现在东西没有看到,就说是害邢夫人的也不一定。当初...也没人往永延殿放什么,全在椒房殿。 第891页 那怎么办呀?曹宗灵机一动,要不我们把这事先告诉皇后和太子吧? 刘德连连摆手,只要陛下在京,太子是常常出去巡访的,这次也赶上了。我刚出来的时候,太子良娣自己前去告罪的,说已派人出去告知太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曹宗:那...那就告诉皇后祖母不行吗? 不行,隆虑公主跟皇后没有什么额外的交情,皇后应该是同陛下一起回去。卫伉叹道,现在皇后巴不得有机会能跟陛下凑在一起,能多说上几句,应该没有特别合适的机会。 这又不是递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 那也要试试!我去!曹宗请缨,我去跟皇后说,单独叫出来说,实在不行,我跟言欢姑姑、或者太子良娣说,她一定可以帮忙! 你就不要拖更多的人下水了,万一有事,她们都要一起倒霉,要不你母亲怎么单独查!?卫伉思来想去,否决了很多的办法。 事情不能扩大,即使紧急,也只能压在他一个人这里,不能什么都不做,我进宫去拦!曹宗你就去试试能不能跟皇后递话,如果能说,自然千好万好,如果不能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回来等我消息。 刘德: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刘德的父亲刘辟强还在世,他目前只是关内侯的儿子,平时什么都不参与,还是不要牵扯进来了,不然宗室也免不了一番折腾,卫伉想了想,只道,你去把卫长公主给我的东西送来,我就在宫门口等你。 此刻也顾不上被怀疑是一件多么委屈的事了,再说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刘德爽快的应下,好,正好顺路,我也耽误不了多久,还请长平侯务必在未央宫北门口等我!我必速来! 好!三人也不啰嗦,齐齐往大门跑去。卫伉复又回头,拿上盒子,赶上两人 换好衣服的公孙敬声,一脸懵逼的跟着卫伉跑,怎么了?卫长公主找到了? 怎么还忘了你?!卫伉跺脚,飞身上马,却也来不及再解释了,你跟着宗儿去隆虑公主府,见到平阳公主,还请她帮忙拖延陛下回宫时间! 刘德已经远去,只留下一句,太仆,借马一用! 啊?公孙敬声连多问一句都来不及,自己的马就被刘德骑没影了,哎!!这什么情况?!你不是有自己马车吗? 曹宗和刘琼也顾不得礼节,一边一个拖着公孙敬声上了马车,表舅别喊了! 公孙敬声感觉自己就是被推上的马车,狼狈不堪,场面实在很有抢良家妇女的意思,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倒是跟我说一声啊! 曹宗和刘琼想了想,还是默契的不打算告诉他,外面人多口杂,你听卫舅舅的就行了! 公孙敬声扶额:.......如果不是小时候听惯了同辈人给我下命令,我才不会给卫伉这个面子,时时刻刻活得像个弟弟! 你们两个给我记住了,以后再命令我,我就来吃穷你们平阳侯府。 曹宗和刘琼双双沉默,要是这事顺利结束,公孙敬声把长平侯府吃穷了都没关系。 ~~~~~~~~~ 等卫伉拿到信件的时候,说不出到底是应该放松还是更觉担子沉重了。 言笑信中说,这事才查到一半,她就忍不住去翻各种神仙谜术了,甚至经常有要不就再相信一次楚地谜术的想法冒出来。她实在是太想曹襄了,为了曹襄,她是真的什么深渊黑暗都敢去试,可每当她想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就会想起母后和曹宗的哭泣。 她实在承受不住了,准备就选在曹襄的生辰那天,去见他。留这封信,是怕万一在她死后,刘德真的信守诺言,查出什么来,卫伉可以帮她结束这个事情。 太子身份敏感,言欢冲动,言乐远嫁,言思轻率,她这一生的苦楚和难舍、纠结与解脱,唯弟可知晓一二,也唯弟可堪托付。 公主大印和私印均盖于其上。 轻松的是,言笑不是被暗害或者威胁而消失,是她自己选择自杀的,沉重的是,她把这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 她明知道,自己是该低调行事的,可一句唯弟可堪托付,前面就是有刀山火海,卫伉也要站出来了。 刘德在旁惊呼:长平侯,你看!从前面数第三个就是。 十多个小黄门和宫女,排着队正由张安世和郭穰领着,往宫里去。 不好!卫伉跟刘德再三确认后,就往宫门口跑去! 宫门侍卫一早上前行礼,长平侯安好!怎么这个时候入宫,还请这边出示符籍,我帮您登记。 本来时间卡得刚刚好,卫伉下意识摸了一下衣袖才发觉,换衣服时候太过匆忙,本该随身的东西,忘记带在身上了。 怎么了? 眼瞅着前面那批人越走越远,身后刘德也发现不对,正要上前来,卫伉很是着急,没有符籍是进不去的,如果刘德帮忙,任凭怎么编理由,都不会许他进去。 现在,只能赌一把! 正要上前硬来的时候,卫伉忽然被人扯了一下,愕然回头,郦终根? 第892页 良娣托我来的。郦终根拉他到一旁,没带符籍?那你今日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能进去了,你告诉我,我帮你!你相信我! 卫伉不是不相信他,都在太子府相交这么久了,虽然他后来跟霍光一起出了博望苑,也不妨碍他值得信任,可是....这事你帮不了我,我必须自己进。 郦终根没他力气大,只能拽着他,什么事都不如你这个人重要! 刘德赶紧上来劝,长平侯,要不我进去吧!来不及了,你看他们快走远了! 放开!卫伉吼了一句,你去干什么?你熟悉路么?你有身份跟人起冲突吗? 别看刘德辈份比他高,还姓刘,还真不如卫伉五分之一的分量,只好悻悻闭嘴,这事办砸了比不办还麻烦。 可郦终根也是得了良娣的叮嘱,哪怕天塌了,卫伉本人都不能出事,结果一来,就看到他要强入未央宫。 卫伉!你知道你还有多少事要做吗?你知道你还有多少责任吗?你知道未来还有多长吗?我和子孟还等着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呢?如果你这样违反宫规,你这身上的爵位就没了!你的责任就一个都完不成了,你不是最重视责任了吗?! 卫伉毫不犹豫的再次甩开他,往门口快步而去。 卫伉!!你再想想匈奴!想想边境,想想后果! 身后传来郦终根的大喊,卫伉却充耳不闻! 是,从小到大我一直拿责任要求自己,可是父亲和表哥都要我活得自在些。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什么是自在,现在,我想我懂了! 为了言笑也好,为了巫蛊扼杀于萌芽也好,今天,我卫伉想做的事,就是爵位和责任也束缚不了了! 大约是喊得声音太大,让侍卫和走远的张安世都回头过来看他。 卫伉却笑笑,脚步不停的冲张安世的方向奔了过去,门口侍卫拦他,他却头一次眼神中闪过狡猾的目光,一边急急的绕过众人,一边指着后面煞有介事的说,有大事,快帮我拦着缪侯!符籍后面有人给! 卫伉从没撒过谎,还是地位最高的长平侯,宫门口的人都下意思相信了他的话,没有拦他,齐齐拦住了刘德和郦终根要符籍。 这一天 是卫伉这些年行事最痛快自在的一次! 也是刘彻罚他,罚得最无奈的一次! 等刘彻和卫子夫双双回宫时,卫伉就站在岁羽殿门口抱着哇哇大哭后,还在抽泣的刘髆,轻轻哄着。 邢夫人则一脸苍白,好似哭过一场的被宛丰半抱着。 这是怎么了?刘彻生气的问道。 邢夫人哆嗦了半天还是没说话。 先叫医官给邢夫人看看!得了曹宗递话的卫子夫则上前站到卫伉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卫伉只道,都解决了,就是卫长公主皇后,你可能要派人去平阳侯的陵邑去找一下。 因为平阳公主拉着刘彻絮絮叨叨,要他多给隆虑公主陪葬套楼兰进贡的金器,还点名要前几天刚送来的镶百宝的。 所以刘彻才派人来取,结果就张安世折腾半天就一个人回来,说长平侯进了宫,也称有事要办,硬是要走了他们的两个人,郭穰担心有事就跟去了,他一个人就慢了些。 郭穰呢?刘彻只当言笑去祭拜曹襄,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查眼前的事,卫伉,今天是什么日子,容得你在未央宫放肆?为何不去隆虑侯府? 郭穰去暴室了。卫伉答得很轻巧,卫子夫却很敏感的察觉到邢夫人一抖。 他去暴室做什么? 我本来想借两个人搬东西的,谁知道路上走太急,有个人竟然掉出个皇子印信来。我和郭穰就把他抓来这里对峙。卫伉看向邢夫人,一副要她说下去的意思。 刘彻虽然狐疑,却还是问了邢夫人,是这个情况吗? 邢夫人强撑笑容,是,是妾身的不对,没想到皇子的东西被他摸了去!妾身实在又怕又气,虽然是陛下身边的人,却也忍不下去了,让郭穰大人拿到暴室问话。 刘髆怎么哭了?刘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妾身没注意,让皇子见了血,被吓到了 看着抽泣渐平的刘髆,刘彻还想再问,卫子夫却打断他,瑕心,叫常给皇子看病的医官来,这么小被吓到一定难受极了。 刘彻分外嫌弃怎么这样胆小? 卫伉主动认罪,陛下,皇后,两位还是派人去平阳侯陵邑找一下卫长公主吧找一下她的尸身,好好安葬! 什么?!!! 等卫子夫看完卫伉递过来的一半遗书,瞬间晕了过去,刘彻也僵得连举起竹简的力气都没有,撑了一炷香后,也在匆匆赶来的医官要求下,被扶进了岁羽殿。 岁羽殿瞬间慌乱起来,再没人注意邢夫人和卫伉。 卫伉见那一半的遗书被刘彻死死拿在手上,也不在勉强,转头趁无人注意,悄悄处理了大门第七块砖旁的灰烬。 随便入宫、抢人、吓唬妃嫔、逼问审讯、又销毁一切。 第893页 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卫伉却自在得很,没办法,随便入宫这件事,除非杀人,不然是抹不掉痕迹的。 最后要罚也是罚这件事,算他赚了。 天汉二年,卫伉阑入宫,完为城旦,再次失侯。卫长公主薨,应其贴身侍女转述,遗愿是与平阳侯合葬! 秋九月,李广利以损兵两万余,剩万余骑的结果班师回朝。 本来这场战役,前面斩首万余,是一场大获全胜之战,可因为李广利掉以轻心,落入匈奴圈套,反损两万,靠敢死队拼杀勉强逃出。 李广利的心情,真是好一个跌宕起伏!本来以为又会被刘彻私下责骂,武将中也会有人依然不服。 但是,李广利没想到,竟然是李陵救了他,边境传来消息,李陵投降匈奴! 天呐!六郡子弟!代代忠贞的六郡子弟李家李陵竟然出了叛徒! 这个消息引起的轰动可比他的事大多了。不止六郡子弟自己内部骂李陵,其他人也骂六郡子弟,如此大好时机,若是错过,李广利才是大傻子! 一番运作下来,许多人都觉得李广利为人不错。 这些事,本来应该言欢去帮忙处理,可卫伉的惩罚下来,她也没什么心思去阻止这样的交集,墙头草,他若能拉走,我们也不稀得要! 可是刘彻却很重视她的反应,言欢,卫伉的惩罚你有什么想说的? 这是明晃晃的试探自己有没有参与其中,可长姐自杀前,让卫伉来邢夫人处搬东西,自己怎么会知道?到现在连搬的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那你觉得朕罚得重吗? 这句话问的,让言欢想笑,重吗?侯爵没了,还要加徙刑去守城,就因为没符籍入宫?刘彻分明是查不出什么来,又觉得卫伉对他不够真心,故意加重的。 还问别人罚得重不重?他就是想让别人说不重呗!这样就能心安理得! 说话!刘彻恼了,言思说他不近人情,刘据说他量刑严苛,就剩一个言欢,也是这样吗?卫伉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这么多人护着他! 母后说过什么没有?言欢反问。 刘彻不自在的更加拍得桌子砰砰作响,你母后病了,什么都没说,你若不满,就在这里说清楚,不要去打扰你母后。 呵呵,都到这时候了,他还要装个好父亲、好夫君 言欢摇摇头,答非所问的说,母后总说我的性格实在跟你太像了,可正是因为太像了我才知道当我们生气的时候,可以下这个世上最大的狠心!所以我爱你敬你也怕你!卫伉表哥的惩罚重不重,父皇比我们谁都清楚,到底是因为他这次的罪名,还是因为他没上战场,而我们又输了,您心里恼羞成怒,您比我清楚! 父皇,不信?我们就等着看,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束缚不住自己的狠心而锥心刺骨。 刘彻正要大耳光打言欢的时候,平阳公主来了,陛下这是要干什么?我的姐妹还没凉透呢!你就想我死了? 姐!你这是什么话? 我听说,你要摘长平侯府的门匾啊? 没有啊! 没有?卫伉没有被你夺爵吗? 我刘彻语塞,惩罚的旨意太快了,他都没有想过,长平侯府应该怎么办,一应待遇也该随着侯爵褫夺而被收回后,要怎么办。 陛下!!平阳公主的拐杖舞得呼呼生风,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在卫青墓旁,给我留个位置的,孩子嘛,你不顺心,罚一罚就算了,侯爵之位也要收?怎么?日后我府内的人还要低于海西侯?长平侯府的守门侍卫都要羞死,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姐,他确实做错了 我不管谁做错了!长平侯府的匾额,谁来动,我要谁的命!到时候你就来给我收尸,葬在言笑旁边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一提到言笑,刘彻就软了心肠,好了,牌匾不动,封邑不动,只是卫伉不能享受列侯之尊! 平阳公主这才罢休,言欢,我们走! 言欢挑挑眉,突然对刘据登基以后的日子越发充满向往。 至于刘据 最该在其中斡旋的太子,没好气的打点好一切,准备送卫伉去服役。 卫伉慈爱的看向曹宗,难得露出来些许放松和喜爱,宗儿,无论我成了什么人?如果再有事,你半夜都可以去敲长平侯府的大门。 太子府你也可以敲。刘据的声音陡然间插进来,似无奈又似气愤,冲曹宗和卫伉双双道,太子府的大门是还不够大嘛?一个两个的眼睛都瞎了不成,踹两脚都没事,来敲一下能死? 卫伉跟曹宗呵呵的笑起来,刘据却更加生气,笑笑笑,就知道笑! 卫伉索性没了许多顾及,说话越加直白,军中只有公孙敖一员大将,眼瞅着就要被海西侯抢走锋芒,我再不从底层去物色人选,军权真的要李家被分走了!不破不立,我这样也不会很明显,太子该高兴! 高兴个鬼!他是无事避开灾祸去服役,留下未解的巫蛊之局给他们查!真是太会算计了! 第894页 太子还是给李陵说说话吧!卫伉嘱咐道,他不是那种投降的人,其中必有内情,等我到了边境,也会找找相关证据! 刘据感慨,有我和赵破奴说话,他家人是暂时保下来了,可若没有证据证明他兵败的原因,谁也无可奈何,当初他要是没夸下海口就好了! 曹宗忍不住吐槽,陛下就是昏头了,六郡子弟以战死疆场为荣,让相面的看人家家人悲伤程度,还说他们没有死亡的悲伤,这不是儿戏? 所以母后说的对,很多不必要的失败,不是天时,不是臣错,而是君主已处事轻浮!刘据看了很多的百姓生活,见了各色人等的求生,是越来越斗志昂扬。 这些年坚持的劝谏,不是母后一时兴起,而是未雨绸缪。 太子,巫蛊之事,如果不在尹夫人,也不在邢夫人,或许,是冲着皇子刘髆去的。那你可真的要提高警惕了,如果某些人真的想要更进一步,栽赃椒房殿谋害皇子,就真值得拼一拼!卫伉后面越想越心惊,当时海西侯的被围困兵败的事还没传来,都是大胜的消息,这样巧,不得不让人怀疑。 刘据郑重记下,我知道,长安风起云涌,我会小心,你照顾好自己才是,长平侯府一切,我会照顾,大家都会等你三年! 曹宗也应和道,还有我! 卫伉看着他,就像当年的霍去病曹襄看着自己, 自然!宗儿长大了,未来一定比你父亲还要优秀! 真的吗? 真的,等我回来,给你讲我眼中的他! 好! ~~~~~~~~ 其实罚走了卫伉,刘彻心情更不好,都是他们这些私情,不顾大局,所以才弄成这个样子! 实话也不说,战场也不上,越让他做什么,他越不做! 而邢夫人在卫伉走后几天,也开始了她的计划,陛下,妾身是皇子的抚养母亲,最不会偏私的,但妾身也不得不说李将军之才,不如陛下想得那般好。 你说下去。 李将军功起大宛,可大宛之强,尽在郁成,郁成之败,尽在兵卒之勇,若无新畤侯赵弟的果断,郁成得脱,大宛之战还不知道要再打上几年。太子与陛下常有争执,可妾身是陛下身边人,陛下私下常言太子的仁德,必然也是因为自己内心也是仁善的,何况我们最终也不是为了全灭大宛,全灭西域各国,弄的西域八百里不见人烟吧? 朕没想到,你竟然看得这般透彻。 陛下,妾身只是不想陛下失望,有些人值得培养,有些人不值得陛下期许万千。 谁教你说的?刘彻刚才还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转头就阴沉沉的目光,逼问道,皇后这样,尹夫人这样,你也这样!谁教你的?皇后么?是不是跟卫伉进宫有关? 邢夫人心中强撑着,面上丝毫不显,何必皇后与尹夫人讲给我听,这个道理就是髆儿都懂。 髆儿? 皇子幼时特别喜欢沧池旁的兰花,挪回去细心照料多年,后来突然又不喜欢了,妾身问他原因,他说给一盆花再怎么浇水,它也无法长成大树,而他当时喜欢兰花,就是想让它长成一颗漂亮的大树。邢夫人回想这么多年的养儿时光,颇觉分外感激李夫人,生了刘髆交给她抚养,让她能从孩子身上,知道很多浅显又深奥的道理。 漂亮的大树...是啊,不是随便一株兰花,都能长成漂亮的大树。 可, 不养上一养,谁又能断言,他就是一株花呢?用了一辈子的人,谁也不是刚开始就事事周全无所不能的,刘彻总觉得不甘心,你的话,朕听到了,朕....心中自有打算。 有打算,此刻的刘彻,只是自以为打算了。 不然,李广利也不会第二天就找上了邢夫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在陛下面前说我的坏话! 你听到了?果然,刘彻身边有某些人的细作! 自然有人传话给我!李广利也不加掩饰,冷哼道,你还真以为我还是原来那个任你嘲讽的小将军?!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安分,随时可以解除盟约,不要以为我妹妹选了你,我就会听她的,现在我李广利不缺你一个! 没等刑夫人说什么,宛丰率先呵斥出声,放肆!将军未免也太无礼了!着皇后刚传来的旨意,陛下特设娙娥位,择良辰吉日封刑夫人为娙娥,位比关内侯!莫说只比将军低一级,就是邢娙娥只是永巷的家人子,也轮不到将军在此呵斥! 李广利还真不敢动未央宫的人,别说楼兰王子和李延年等人动了几次宫女,就族诛的族诛,宫刑的宫刑。 就是他自己,试探几次往后宫中安插人,都被詹事府的人给挡了回来。 如今长乐未央两宫,除了直属陛下的几属,剩下都跟铁桶一般,可见,皇后这几十年还真是没闲着。 将军,邢夫人大约也是不愿意羞恼他,似想起来什么事,开口道,协律都尉被压入大狱之前,我曾去看过他。 第895页 李广利大惊,上前一步,急道,他可有话留给我? 他说,即使受了宫刑,他也依然想立一番事业,这本没有错。就是急于求成,一步登天的路走多了,就忘记了世上勤勤恳恳的路,才最长久。邢夫人收起回忆,认真的说给李广利听,我想,这句话,他是要说给你的。 李广利面色很不好,低头微微喘息着,没再说话。 邢夫人也不敢确保他能不能听进去,虽然有李夫人之托,皇子的血缘牵扯,她依然不能完全放弃自己的想法,无脑的配合李广利。 但俗世的牵绊,岂是说不行就不行的,她从迈入凤凰殿的那刻起,就注定了要跟李广利形成这种互相帮助又互相制约的局面。她不禁想,如今这局面,是李夫人算好的,还是出乎意料的? 也不知道李延年死后有没有跟李夫人认错,在大狱中,李延年亲口承认的,其实...不过是多催促我妹妹练了几遍,把好的饭菜换成了馊的,就想让她少吃点,别太胖了,谁想到.......谁想到....李家就走到了今天.... 邢夫人悠悠的叹出声来,感慨这不见天日的真相,为了富贵急功近利,白白送了李夫人一条性命。 什么疫病,分明李夫人就是疫病的源头,而害李夫人的就是被自己的亲哥哥亲手送走的,整个李家,就剩了个可怜的刘髆和李广利。 可这一声叹息,却惹恼了李广利,愁什么?!有什么值得你可怜的!李家还有我,再不如人,我此战也是赢了,我就是拼到最后一人,也是赢了! 邢夫人,你不想做的事,多得是人想做! 说罢,扔下这句话,李广利愤愤而去,再没登岁羽殿的门, 第312章 一走三年 ======== 天汉二年,秋,止禁巫祠道中者。大搜。 人心慌慌的情况下,平阳公主还在围观李陵投降后,发现食邑的钱没有送来,才知道,是卫子夫跟刘彻说,既然夺爵了,就按照夺爵的标准来,没必要特殊。 气愤之余又打上了椒房殿。 刚打发走上官桀的卫子夫只是轻飘飘一句,事情太多,我忘记跟公主打招呼了。匾额的事,过年前也找个时间放下来吧,回头让陛下亲自写一个卫府的牌匾,到时候过年走动,海西侯也不敢轻慢你们。 卫子夫,我都已经争取来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平阳公主不理解,你没看出来陛下对卫伉还是舍不得的么? 其实卫伉的事,卫子夫本也没打算瞒着她,只是真的没有腾出时间来跟她说,现在既然打上门来了,就说清楚好了。 她放下账册,叫众人都出去,才拉着平阳公主进内室说清了隆虑公主去世当天的所有事,邢夫人确实与此事无关,被吓坏了,而那位黄门,在被郭穰压进暴室的时候,就自尽了。一系列的威胁审讯,都是在郭穰在场的情况下完成的。卫伉之所以当天不说,就是要给我和太子时间,清查宫内所有地方,什么时候查完,什么时候再把巫蛊的事抖出去。 平阳公主大骇,缓了半天才道,这么大事!你们竟然就编了卫长的故事出来圆,还什么去邢夫人那里拿回曹襄送给宗儿的玩具陪葬,惹皇子大哭。也就是我这个老太婆傻乎乎的相信你们,陛下没信,还真是对的。 卫子夫闭了闭眼,言笑死了,她比谁都难过,就是现在,提起言笑,自己的内心说生不如死也不为过,可日子还要往下过,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言笑的离去击垮了她的身体,却撑着她的精神。 陛下再怀疑也是怀疑,没有证据,这事没有几个人知道。 可总有一天....平阳公主顿时明白了,这事被卫伉阻止,半途而废,如果幕后之人想翻出来反咬一口,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卫伉本就没有打算一直瞒下去,拖的也是时间,所以,过了一个多月你们才把这事爆出来。你和太子都清查过了? 卫子夫点头,都查过了,每一块砖每一寸角落都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我已经吩咐下去,各处也会更加谨慎,所以这场大搜的结果,我们也很期待。 可....可你们怎么保证卫伉不说,郭穰也不说?难道卫伉说服了郭穰? 郭穰可是中朝的人,刘彻心腹,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 这就是卫伉的本事了,卫子夫也忍不住对这孩子处世的圆满刮目相看,也算不上说服,仅凭三言两语,郭穰不可能就帮卫伉隐瞒这件事,但是多上几天时间,还是能通融的,所以我们也必须要把这事爆出来。这样,该陛下知道的,陛下已经知道了,郭穰也不算隐瞒欺君。 好惊险的极限拉扯,卫伉最后只因为随便入宫被褫夺爵位,还真是那个当下损失最小的结局,这事被彻底的压在了水下。椒房殿和太子府也都提高了警惕,他们再想下手也难了。 可是....子夫,要是搜不到结果怎么办? 搜不到结果,我们也可以基本确定是谁了。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厉芒,能在这样搜捕的情况下逃脱的,就是位高权重的人了。 皇后无事、太子无事,只剩了最不会惹人怀疑的地方陛下! 第896页 陛下?平阳公主有些害怕了,陛下身边竟然有这样歹毒的人?冲他去的?!子夫啊?你是不是早就察觉不对了,要不你怎么这几年一直劝谏陛下平和宽仁,他是不是又狠心杀了哪家人?!你可一定要查出来。 卫子夫不想瞒平阳公主,我劝陛下,不是因为察觉了什么,而是我与陛下,政见不合。 什么?平阳公主觉得自己惊吓之余,耳朵也不好使了,卫子夫竟然说,她与刘彻政见不合?!!! 卫子夫却一字一句的剖白自己,现在的陛下,沉迷求仙访道,好大喜功,残忍冲动,劳民伤财,桩桩件件,都容不得我不重视。所以这几年,我的劝谏和反对,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政见不合。 卫子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平阳公主几乎要晕过去了,她老了,实在接受不了这么多的冲击。卫子夫已经对刘彻有了这么多的讨厌和意见了吗? 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卫子夫笑道,公主是想让我偏安一隅,有太子时不时反对已经足够,莫要横冲直撞挑起陛下怒火,惹陛下烦忧,是吧? 平阳公主想起了李夫人,卫青在的时候,她可以任性跟卫子夫生气,但是现在,有个共同的看不见的敌人,她和卫子夫,谁都不能任。 我只是.......觉得事态还没到最后一步。 公主...卫子夫声声叹息,没忍住,眼角便滚下泪来,公主,我这几年虽然坐在椒房殿,可仍有源源不断的书信传来,诉说兵役之苦,诉说生活之艰,我知道,他们都是在向我求救和呼喊。前几年,我是忽略的,总觉得,忍一忍,就到头了。可是....可是郦苍的死,彻底打醒了我!没有结束,没有停止,陛下已经停不下来了! 子夫......这样倔强坚持的卫子夫,让平阳公主有些心惊。 卫子夫激动的打断她,又压低声音,又激动说道,她们不是不识大局的人呐!是我身边见过帝皇,听过政务的人啊!如果不是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这样直白的给我写信。而且据儿每次出巡的走访,我都有开始关注,是百姓撑不住了,公主! 公主,是百姓撑不住了!! 公主,你看一看这次出征匈奴的账册和记录,都是人命和民生啊!!是每个百姓的血汗啊!!是陛下必须要停了! 平阳公主愣了,这些年,有些血淋淋的真相,很多人一直看不清的荒唐,正在她的面前缓缓展开。 军中风气的偏歪、将领的失职、官员的更迭、律法的严苛、越来越多的兵役、越来越多的草芥罪人....... 盐铁带来的国库利润何止翻倍,铸币平准带来的市场稳定何止翻倍,可为什么日子,还是那么苦?! 子夫,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需要更多的有才之人,需要更多的调整安排....需要.... 需要什么?平阳公主说不下去了,卫子夫帮她说,公主也发现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陛下! 卫子夫:我清楚的知道,在这长安之中,我这个皇后,或许并不是那么耀眼。人才济济的前朝,更不缺天纵之才,严助、公孙弘、董仲舒、赵禹、张汤、李息、桑弘羊、颜异、主父偃、朱买臣、司马相如、石庆......如果要说,能说上三天三夜! 当人多的时候,我能苟安,我可以艳羡在一旁的看着他们为了这天下闪耀发亮,不参与一丝一毫。 平阳公主:现在也可以啊! 卫子夫:可此刻没有!公主,你也看了一辈子的人,你睁大眼睛看看!此刻朝堂上,除了桑弘羊,还有哪个可称得上柱石的大臣吗?没有了! 有。平阳公主肯定的回答她,博望苑有。 为什么只有博望苑有呢?!卫子夫追问。 平阳公主不说话了,当天下之才,都聚拢到太子处,除了陛下寿命将终之外,是不是也说明,皇帝的朝政有问题呢?那你想怎么做? 其实我知道很多人的想法,不管为了什么,此刻,谁不是数着日子,盼太子登基,盼陛下早崩。可是我......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子夫...你!就是平阳公主,人之常情,也免不了为太子将来的登基而多做打算。本想让夏侯始昌推荐一个人的,结果他为什么亲自出来当傅者?琅琊王家,出了一个御史大夫后,子弟均入了博望苑。 就是世家大族几乎都透露出了一个态度,此刻朝政的进取,不如博望苑内的一句赏识,谁都不愿意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平阳公主叹息,我只是担心你,你再这么固执下去,就被其他人钻了空子,要知道,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掉以轻心,哪怕你做了这么多年皇后。你或许可以缓缓的劝他? 缓缓的劝,要多久?据儿没有在一直做吗?陛下真的能看到吗?卫子夫起身,咄咄的反问她,又或者,像公主刚刚暗示的,两耳不闻的等着,等博望苑主宰天下的一天吗?!公主,如果我们都等着陛下,那百姓要等谁?他们等不了了,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能力去等一个看不到的未来! 第897页 况且....这样的等待,不就是放弃陛下了么?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刘彻的。这不正是公主所希望的吗? 可是,卫子夫,你竟然真的没有这样想过放弃刘彻吗?平阳公主有种说不出的震撼和感动。 若此刻陛下身边没有愿意劝谏他的臣子,我便要做那个清醒且孤独的臣子。我不放弃他,哪怕最后一天,我也不放弃陛下!哪怕失去过去所有的荣光与温暖,为天下而往,为陛下,为刘彻,我一定要做!我在所不惜! 不放弃刘彻,平阳公主不知道,这样的态度,算不算深爱。 可是这一辈子,旁人看见的,都是刘彻给了她多少荣耀和爱,甚至觉得卫子夫若不是有卫青和霍去病,实在当不起。 但他们都看不见卫子夫做了些什么,卫子夫一个人所做的,本就已经配得上刘彻回应的所有了。 平阳公主眼含热泪:你做的已尽够了,大家也都知道你做的很不容易,其实你已经这个年纪了,就剩下这点触手可及的岁月,你马上就能是一个传说了!像卫青、像去病那样的传说和完美结局,不会有半点污点,可是你再跟陛下争执下去.... 平阳公主突然很崩溃,为什么这么危险的事情,都是老了才会齐齐冲到她们面前呢? 就算要劝,为什么是你呢?你知不知道,若撕破脸,若底线被打破,陛下不再护你,你这一生的谨慎和声明,全部都要付之东流!! 你听听太皇太后和母后的名声,当臣子有多危险,你不知道么?值得吗?你就这一次人生啊!!你听我的,就像原来一样,柔顺听话,什么都不要管。 这话大约也是违心的,平阳公主眼泪齐下,抱着又抓又晃的,实在不愿面对卫子夫这样决定! 卫子夫果决的摇头,半蹲下去抱住平阳公主,低声哄了半天,才喃喃在她耳边,轻缓又坚决的说:公主,当我担了江山,有了权力怎么可能再做回事事听话,情感为先的皇后 !我怎么可能后退?做回那个柔顺听话的卫子夫? 我.......平阳公主只觉内心在滴血,她此刻有点后悔....后悔让她尝到了抓权的感觉。 渐渐平复下来的平阳公主怔怔看了卫子夫半响,确定了她真的没有在开玩笑,整个人都有些失神,卫子夫,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么?当初为什么跟你对打,为什么拉着卫青站在你的对立面跟你争,就是因为你是个顺境不走逆境走的人!陛下对你太好了,日子过得太顺利,没人鞭打你,没人给你点刺激,你就能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你劝陛下?你之前多少次跟他大动干戈跟他吵,有哪一次是真的揪着他不放?有哪一次是真的坚持到底让他给你个说话,让他道歉的?你没有! 卫子夫,你还有个太子在外,你还有几个公主要护,你确定你能坚持走下去么?你确定你能不死不休么?你确定若陛下收敛了一点,不闹到你面前,你还是会不依不饶么? 是,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轻松的过来的,可是一辈子轻松,哪有那么容易? 卫子夫诚恳的说道:公主我感谢你,不管你怎么让我怎么走上这条路的,此刻我都感谢你!可是之后的路我要自己决定怎么走!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平阳公主已经顾不上声音有多大了,大声吼道,我的意思是!未来极其可能挣扎凄惨,依旧毫无结果你真的要跟陛下老来相厌么?那是你爱了一辈子的人,也是爱了你一辈子的人啊!人的一生糊涂几次又何妨?要为了这看不见的安稳和天下百姓,做这样自毁前程的事么?甚至冒着未来无人记你所为,未来无人美言相赞,未来毫无成果的风险去做这样傻的事?!? 这些问题,卫子夫早都问过自己了,可是还决定做,现在做了这几年,未来还会继续做,一辈子了,我为女、为妻、为母、为后,为祖,为友,却没做过臣子。 公主!若我为臣,我便是大汉未来!若我为臣,我便是大汉的果!不管如何,我担着! 平阳公主一生听过很多人发誓,听过很多人承诺,却都不及刚刚的言语,如昆山玉碎,如鹤鸣九皋,风韵绕梁,气振长空! 这辈子,真是来给卫家还债的....... 平阳公主妥协了,不,你怎么能决定自己怎么走?你要决定我们两个怎么走! 卫子夫:公主......你不必.... 平阳公主:好了,反正卫伉走了,我对陛下也很生气,你总要给我个发泄途径吧,孩子们我都管不了,你再不听话,我.....我就去.....我就去卫青碑前告状,说你欺负我。 卫子夫:...... 平阳公主得意的笑,就知道,她的软肋是她弟弟。 谁也没想到,在卫青走后多年,在身边人都走得七七八八的情况下,卫子夫和平阳公主终于又联手了。 不过,最后的大搜,什么都没有搜出来,而幕后的人,也没有再掀起巫蛊的事,一切就像是从没发生过一般。 而其实,幕后之人,早已试探结束,另辟蹊径了。 李广利虽不是天赋名将,却是个野心很大的人,邢娙娥被皇后提位,又在背后说他坏话,刘彻也在得知了李陵投降真相之后,私下也没少训他,李广利也不是傻子,几次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换人吧! 第898页 马何罗、马通都不太同意他,邢娙娥虽然比尹婕妤低,毕竟带了皇子这么久,再另外选人,如果不服我们怎么办? 陛下都这个年纪了,也不会再有孩子了,李广利实在受不了一个不听自己话的妃嫔在后宫,尤其是还给他作对的,陛下好新奇,你们就回我家中山、河间周边地区走走,找个女子,想想办法,下次巡游献给陛下,最好是家中父母有宫中经历的,也不要什么都不懂,还要从头教。 哪有那么容易?两人刚要推脱,就被李广利各踹了一脚,容易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能上位?文官里面你们掺和不进,难道连一两个太守都拉拢不到嘛?都那么清正廉洁,无处可下手吗??!那个王卿,就从他下手好了!世家出来的人,盘根错节,就不信抓不到把柄! 马通:侯爷,你是不是不知道刺史是做什么的?这可是太子盯得最紧的一群官员,护得很,我们要能进去,也不必在军中拼杀了。 刺史就都是好的?再不济,有御史管着他们,买通个御史,再谈刺史! 李广利是直接受御史监察的人,实在不懂刺史和御史之间的关系,御史大夫虽然管着刺史,可刺史常常轮换,换轮到何地实在难测,要想运作,得拉多大的盘子啊?就算有,恐怕没等我们用上人家,就已被其他人弄下去了! 大汉这么大,你们找不到人,也不必回来了,滚! 见两人悻悻走了,李广利才消了气,巫蛊的事,他也不知道真假,却是刘彻的痛点,反正邢夫人出事又不会影响皇子,他干脆试一次也没什么,反正那东西是他夫人捣鼓的,大不了扔她出去。 若是能影响皇后,什么代价又何足惜? 就是没想到,卫伉能跳出来坏自己好事。 其实跟卫家相争,自己虽然有野心,但也要刘彻有意,他才能有机会。人老了,虽然是皇帝,但对生死和权力即将失去的害怕是天然的,他只要挑拨一下,事情就会变得很顺利。 皇权虽然掌生死升迁,却无法掌控人心,当太子成为人心所向,陛下骄傲之余,也会有嫉妒和害怕。 陛下想着的,是他自己和太子在博弈,就是太子输了,他自己的,将来也会是太子的。 可陛下不知道,这种心态只要稍加利用,本应为磨刀石的自己,就能变成第二个执刀人,让陛下去消磨太子。 两相消耗,不怕成为不了帮着小皇子上位的契机。 太子难对付,在于多年父子情分和根基,可是缺点恰恰也在此。皇子什么都没有,却也是优点,一切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时间一晃,卫伉已经整整三年没回来了,不管谁去问候,都从无回音,甚至连已经出名的暴胜之这样的旧时好友去信报喜问候,都石沉大海,就像是真的当了个无名小卒。 而这三年里,李广利没有料到的是,刘彻虽然偶尔糊涂轻信,却不是为色所迷的昏庸皇帝。 河间地方上献钩弋夫人后,在卫子夫的支持下,不止邢娙娥成了她们的人,迅速靠拢过去的尹夫人也升了婕妤,颜八子升了容华,只有李八子,被刘彻否了,依旧是八子。后宫的局面,虽然有了听话的内线,却也没有好上太多。 不过,刘彻让李家跟声誉益胜的太子博弈,局势也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天汉四年,文官系统在公孙贺的手下,一直都是刘彻默认给刘据的,李广利拼死都挤不进去。尤其是他妄想的御史大夫,更没可能被换上自己的人。 左冯翊却突然被看人分外走神儿的刘彻提上去了一个韩不害,他就是最开始出使大宛的人。 可以说,没有他的倨傲且无理取闹的外交,就没有李广利,太子不喜欢这种人,管束着商丘成也不敢推这种人出来,可是原来已经在刘彻面前有了姓名的,刘据就不好办了。 就在李广利窃喜的时候,而还惦记着匈奴的刘彻,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遣贰师将军六万骑、步兵七万,发兵匈奴!因杅将军公孙敖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游击将军韩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强弩都尉路博德步兵万余人与贰师会! 很好! 乐得李广利很久都没合上嘴。 很好, 他依旧没有全胜而归,更别提消灭匈奴。 幸好, 公孙敖说李陵投降得透透的,正帮匈奴练兵,消息传遍天下,李陵家人全部被诛!一应曾经捧六郡子弟,嫌弃李广利的人,都统统问罪,甚至那个啰哩啰嗦的史官司马迁,宫刑后,还继续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刻提醒着李广利是陛下看重的人。 很好, 原来还有可能作为参与制衡的一方纯臣,可与李广利一起三分军中势力的六郡子弟,彻底退出了最前沿的战局。现在再也无人可以取代李广利替刘彻跟太子博弈分军权的可能了。 李广利大胆的想,如果能把公孙敖踢出军中就好了。 其实,倒也是公孙敖的错,边境驻守等待接应的韩说和路德博都没怎么样,意思一下就把失败突围回来的李广利接回来了,他倒是真心实意的冲杀,本来就没多少人,碰上左贤王,主力又没被牵制住,他最后因损失士卒过多,被判处死罪。 第899页 其实死罪也没什么,交钱赎罪就行了,可是公孙敖在李广利面前,就是毫无谋略的莽夫,连哄带吓,这人自杀死了。 李广利差点没有仰天大笑三声,自己打仗打得不行也没关系,其他人更不行。 不过,很快,皇子受封昌邑王,刘彻通知他这个奖励的时候,李广利笑不出来了,皇子受封就要就番,不可能变的。 真损啊! 李广利没想到,他自己在算,刘据在算,卫子夫也在算, 刘彻竟然也在算他们所有人! 卫子夫倒是越战越勇,平阳公主却不行了....... 毕竟归根结底,这所有的争权和博弈,反对与坚持,都是一场寿命战。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不动了,要不,等节后再更新吧~ 还剩七八章,就结尾啦~ 刀子留年后发怎么样? 第313章 平阳去世 ======== 太始二年,秋九月,旱。募死罪人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 这次的旱灾,大司农已经拿不出多少钱来了,水衡补上后,少府也要想办法,所以整个朝野又开始为了钱想办法。 桑弘羊、许守、上官桀、公孙贺不可避免成了宣室殿的常客,这个时候,就是刘彻私下再不想见卫子夫,表面上总是把场面撑得很足,不然他还要再让人给卫子夫转述一遍。 倒不是麻烦不起,而是刘彻一天也不想过拮据的日子,国库充盈起来越快越好。 这时候平阳公主总会得意的跟卫子夫炫耀,看!还是本公主有远见吧?要不是当初我跟你作对,你哪有这样的金钱优势去打压赵夫人和李家?陛下现在就是想绕开你,都绕不开。 尹婕妤这个时候总会好奇的问道,作什么对? 卫子夫:........ 颜容华和李八子总是相视而笑沉默不语,时过境迁,曾经的水火不容也能拿来打趣了,果然,女人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是什么芥蒂都能放下的。 这两人心有灵犀的样子,总是把尹婕妤的胃口吊得足足的,每次不顺走尹婕妤几件首饰后,是不会开口给尹婕妤讲往事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 唯独邢娙娥倒是很少来,跟谁都不咸不淡的来往着,在卫子夫和刘彻的两方阵营中,倒是各有一席之地。 不过,正如卫子夫所说的,满朝上下也就一个桑弘羊还能称作柱石,在钱财之上,是无人能出其右.每天算起账来,许守、上官桀,再加上刘彻和卫子夫,合起来都算不过他一个。 这时候,就是大型测考现场,谁行,谁不行,多一个字的辩解都不必有。 有好几次,刘彻也顾不上如今的少府令是他自己看中的,而卫子夫当初排斥得很了。 经常忍无可忍、毫不留情的当众呵斥上官桀,为何少府投入如此冗杂,半丝都削减不下去?还有各地的一些小买卖,为何不能自负盈亏,天天亏钱为何还要开下去?! 朕问你的话,能不能别回头翻了竹简再答,那朕不如自己去看! 上官桀本来年纪就不小了,记忆力和反应力都有些慢,而且他原来是做搜粟都尉的,现在做少府令,其中辛苦实在不少。 说白了,就像是当初少府和水衡分开后互相打架的那几年,从收钱的一方,变成了花钱的一方,其中需要变换的思路和心态,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琢磨的。 很显然,这个转变,刘彻没想到,卫子夫没有心思提醒,上官桀就这么混到了今天,才觉得胜任少府令一职十分吃力。 其实依卫子夫和上官桀的关系,她是绝不会管刘彻怎么对待上官桀的。可是这场面还有大司农和水衡都尉,上官桀抬不起头来,丢的是少府的脸,日后少府上下官员都会在水衡都尉和大司农面前,矮半截,她可不能因小失大。 于是,卫子夫清清嗓子,开口救上官桀了,陛下息怒,有些话,少府令可能不好说,但其中情况,我是了解的,就由我来说吧。其实,细翻少府账册,除各宫日常开支外,最庞大的一项支出,就是宫室的修建,明光宫修建、建章宫的翻新,甘泉宫的扩建,对了,尤其是前年,各诸侯王于甘泉宫朝见时,没少花钱.... 卫子夫越说越多,满室越是鸦雀无声,连桑弘羊都不自觉的抬了抬眉毛,把算术的手默默收回袖子里,拢好,坐定。 大兴土木......谁都没敢说,最大的不必要开支,都是刘彻自己造的孽啊! 卫子夫顿了顿,对突然冷下去的气氛丝毫不察,继续温柔和善的笑着,跟刘彻亲昵讨好的说,还请陛下恕罪,如果细细论起来,还是我的错。当初王伟在妾身手下当少府令时,您怜惜他的忠诚勤勉,也是看在妾身的面上,所以特许他兴建宫室时,不必受少府令所限。所以宫室修建的账册递过来,少府也只是归档记录,无权调整。不过现在急需用钱,陛下如果要重新调整修建宫室的开支,或者问责王伟,不必顾及我的面子。 要不是跟皇后打交道多年,许守都忍不住感慨一下皇后的仁善和顺了,可惜,这腹黑的以退为进的言辞,知道内情的人,都十分想笑。 明面上,大家只会问,王伟难道不是倒戈去听命于陛下了吗?柏梁台、明光宫、建章宫、甘泉宫,哪个修建,不是陛下的命令,皇后这台阶给的,也太会了! 第900页 不过这样说,或许能让陛下暂歇宫室修建? 刘彻看着底下心思各异的臣子,哪有不明白卫子夫的意思的,可内心火气再大,表面还要装得帝后情深,不然平白被人记上一笔恼羞成怒,岂不是如了卫子夫的愿,坐实自己就是她口中识人不清的昏君。 无妨,朕回头再叫他来。刘彻尽量平缓的转换语气,那这些入不敷出的营生是怎么回事? 陛下容禀,卫子夫笑笑,继续接招,当初少府分了部分出去给水衡,只剩下些小本营生。比如考工室分了一大半出去给太仆,剩下些日常器具、丝帛的制作,散落各地,一是安顿军中家眷、遗孤,二是接济孤寡伤残,这几年...... 卫子夫顿了顿,意有所指的说,入不敷出,也是正常的。 刘彻:....... 是,这几年的战役损失越来越多,自然需要接济的人也越来越多,入不敷出,肯定是正常的。只是这样的理由公然暗示出来,刘彻觉得分外打脸。偏偏此刻却不能当着众人,暗示卫子夫砍掉这部分内容,心中一团火起,上不去,下不来。 陛下,接连两年令百姓可交赎钱五十万减死,不止百姓感恩陛下天恩,连群盗频乱之事都少了,像暴胜之等御史的奏报,都有提到,可见虽有意外,但还是倚赖陛下英明决断,调停恰当!才有如今朝野之福!况且因此补充的兵将和国库,呵呵呵,大司农,也觉颇有起色是不是?公孙贺赶紧站出来给台阶,生怕一把年纪的刘彻不是把自己憋死,就是转头用火气烧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 桑弘羊皱眉,他自己向来没有掺合这些的习惯,只要能赚钱,能让国库充盈,什么后果他都不在乎。要不是看在这条减死建议是暴胜之给的,大司农因此得了实惠,公孙贺刚又提到了他,桑弘羊是肯定会站出来撇清关系的。 是,陛下,宫室花费虽多,进项......也有。 ........ 刘据在门外,抱着几卷竹简,本是要来议事的,听到这些又打算退回去了,他和母后一直都保持着默契,若一个人已经惹了刘彻不开心,另外一个,就不要上去拱火,宁可少做,不要做绝。 但外间的司马迁见状,陡然间开口,太子也怕了。 刘据转身,缓缓笑了,这个他曾经开口救过的史官,也在这扭曲的朝廷风气中,变成了一副顺从与棱角并存的人。 作为太子,一个常常被人视作未来的人,经常会遇见如司马迁这样的人。 当人自己做不到的时候,都会把祈盼,押给最敬佩的人。也不知这样,是正常,还是扭曲,但如何做好别人眼中最敬佩的人也是个很大的学问,是刘据研究了很久的学问。 或许私下,刘据还能平易近人,委婉些周旋过去,可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在未央宫内,威严,从来都不容人挑衅,落笔渐平,不进内殿,现在论事,一次也听不到司马大人的声音了,你没怕么? 似乎一下就戳中了司马迁的痛处,他对政论决策,一向没什么远见,有的只是人心与人事的刻画和揣度。可这几年的争论和博弈,体感与执念,旁观觉得清晰,更都觉心惊胆颤,生怕缺了深度远见,也缺了客观全面。 尤其是宫刑之后承担的侮辱与自卑,司马迁光是消化这些情绪,就用尽了力气,何况,他还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事。 作为史官,写下史实,总是写了毁,毁了写,最后落成的不过一句结果。其中惊险与情感,越是心中浓郁,笔下越觉浅薄,司马迁唯恐笔下之字受了太多他这些不好情绪的影响,慎之又慎,再不愿惹天威震怒。 可是太子......太子那么好,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文人,司马迁骨子里越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满和遗憾,越是对太子充满期许。情急之下,刚刚的话,确实过了。 司马迁搁下笔,正正经经的起身跪地,臣僭越,臣知错。 刘据无心跟他为难,反而坐下来,翻看他写的东西,认真夸道,便是博望苑里挑,先生也是值得我谈上一彻夜的人,呵呵。哦!抱歉,是我疏忽了,看了您的文章就入迷,先生快起身,一句话有什么的。 话虽说得真义,皇权之威,司马迁深有体会,内心还是觉得刘据是故意晾他。可直到刘据起身拉他,真切的握上刘据的手,他才觉自己是真的受了很多情绪的影响。 这手不是一触即离,是稳稳的握在了他的手上,甚至非常自然的指着其中几句,与他谈论,自然得......就像他还是那个完整的、毫发无伤的一个文官,司马迁觉得,手上有些烫。 怎么了?刘据见他不答话,有些奇怪,司马迁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啊,先生? 司马迁还没等说话,就听外面殿门微启,随着一阵飘了雪花的寒风,张贺闪身进来,神色有异的凑过来跟刘据咬耳朵。 只见刘据脸色一沉,冲司马迁点头两下,示意改天再聊,就拉着张贺往里走去,曹宗说的? 是。张贺沉重答道。 刘据再不犹豫,请内室黄门通报,太子请见平阳公主身上不好了。 第901页 ~~~~~~~~~~~~~~ 其实平阳公主自秋末就越来越不行了,想念卫伉,刘彻也看不能再拖,又下旨召回。 入冬后,卫伉还没回来,平阳公主撑得也艰难,等到雪季来临,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咽不下东西,还总是念叨刘彻。 侍疾的曹宗这才去太子府打听刘彻和卫子夫的近况,顺便递话,请刘彻尽快去看望。倒不是跟刘彻生分,不能直接禀报,而是曹宗不想刘彻和卫子夫吵着去,平阳公主没几天了,再来不及看到帝后和好,实在难安,有太子在,面上起码能遮掩。 事实也证明,曹宗担心很有道理,帝后和好,平阳公主是看不到了。 那天两个姐弟私话告别的时候,刘彻在屋内陪着,卫子夫就立于门外,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一点一点的盖住长平侯府,抹掉所有人来时的足迹。 望着被白色勾勒的重重的飞檐轮廓,卫子夫突然有些想家,想未入宫之前的家,更想念家里的人,想大哥、嫂子、卫青、二姐、月皎,还有远在天边的卫广和苏氏,想年轻时候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人,不知道她们都去哪了呢? 如今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仿佛什么痕迹都没有,所有的路都被藏起来了。她猜就算是不迷路的人,会不会也偶尔在这种时候走错道了呢?不然怎么故人没一个来入梦的。 卫子夫呼出几口白气,气息萦绕眉眼,让她眼眶有些湿,想起两年前叶葵去世的时候,曾经跟自己说,皇后,臣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和解的那天了,可是苍天见怜,你们还是走在了同样的路上。可是皇后,你为什么还不肯叫她一句姐姐呢?公主不说,可臣最了解她......她很想你再叫她一声姐姐的。 姐姐......卫子夫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叫不出口,和好的这几年,每次被朝务逼入绝境,难受伤心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若是没有争执和对立,她们会和已经离去的人拥有更多美好的回忆,如果没有算计和对立,刘彻不会被捧得冲击都经不起,此刻的局面会不会也不同呢? 可是,平阳公主对她的心,如白雪皑皑,哪怕偶尔是寒凉刺骨的,却凌霜洁净,从无改变。 姐姐,卫子夫总觉得,这个称呼,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尤其是在平阳公主快要离世的时候,因为可怜和来不及,就这么叫出口,若让平阳公主感受到她的不自然,反而辜负一片真心。 卫子夫只能站在门口,只能先这么站着,只敢站在门口,只敢先这么站着....... 攸宁顺着不断被扫开的路,小步半滑半跑的过来,悄声道,皇后,趁着陛下不在宫中,我们已顺利调走了钩弋夫人,去殿内库房和寝宫仔仔细细查了,确实进补汤药有问题。 钩弋夫人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矫情,哄得刘彻团团转,从宫外送进来的东西,竟允许她不登记造册,也不用医官复验。 卫子夫可是真怕吃出什么问题,命后宫的人,谁都不许拿她殿内的一点东西,更趁刘彻在平阳侯府,找机会去查。 什么问题,她给自己下药? 给宫中的医官和医者都看过了,倒不是立竿见影的虎狼之药,应是定期服用的有助婴儿延迟发育的药,也查到还有助孕的方子,两个...用量有些过......有医女说,也出自丹药之类.... 她倒是真狠,只可惜脏了我未央宫的一席之地。卫子夫本来还可怜她到底是个孕妇,现在她自己找死,谁也没必要大发善心了。 是,可需要奴婢去暗示一下几位妃嫔? 倒也不必暗示,直接明说,若是与赵夫人来往有什么东西不妥当,出了事,自己担着,我是不会出手的。卫子夫漫不经心的拢拢衣服,没办法,老了就是经不住寒,如果真有人不怕死,那就把她殿内的物品来往记录给我查实了,就是多个老鼠,也要记清楚什么时候进去的,什么时候出来的,一共有多少只。回头陛下若问起来,我也好说话。 攸宁点头,奴婢知道了。 卫子夫跺了跺脚尖的雪,长叹一声,对了,瑕心身体还是不好吗? 是,瑕心还在养着。提到瑕心,攸宁总是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怎么了,两年前,瑕心办事的时候,偶然撞见了司马迁宫刑,回来之后就总是身体不好。就算是有精神,也常常躲着皇后,躲着周围的人,不肯办事。 起初,事情多又繁重,倚华被调进来补她的缺,可詹事府这两年事也不少,虽然有人顶着倚华的原差事,但也不好全分了她事,最后让她回去都没有位置了。 可顶过了那阵没日没夜的时间,瑕心还是老样子,攸宁和倚华跟她谈了几次,都不见回复,就有意见了,跟卫子夫说了好几次。 分明就是瑕心自己对椒房殿行事有微词,占着位置还不做事,有想法也不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跟谁耍脾气撒娇呢? 这事一直被卫子夫压着,到底瑕心是卫子夫身边一手长大的,又是郦苍的徒弟,多年情分总是舍不得。 就在攸宁准备下去的时候,卫子夫开口了,詹事府不断换人,椒房殿也不好一成不变。之前说归岚等人都在你们手下好久了,我也对她们很满意,既然瑕心需要休息,你就提她们上来吧。 第902页 攸宁惊喜又意外,不是她跟瑕心关系不好,而是后宫任务重,就是有尹婕妤帮忙,她一个人也干不来两个人的活啊! 那....瑕心.... 若是把瑕心调走,其他人一时开心,回头肯定也心里不舒服,另外卫子夫也是真舍不得瑕心,瑕心只是不适应争吵不休的场面,又有什么错呢? 椒房殿也不是养不起她,新来人,也可以让她去教导一下。对了....你私下再打听打听,她是不是有意中人了,或者如果她有其他意思,记得来回我。 好,奴婢知道了。 门口处,梦知和锦枫带着一群孩子迎着风雪而来,礼数周全的见礼过后,卫伉的妻子领命出来,代领心意,全都引去其他院子等待。 梦知和锦枫则留了下来陪卫子夫站着:平阳公主怎么样了?你怎么没有进去? 卫伉回来没有? 我正在等卫伉。卫子夫见该来的人,都来差不多了,让不停扫院的奴仆都退下去,就先让雪下完再说。 多年好友,也不必客气,卫子夫握紧了锦枫冰凉的手,主动关切的问,你最近还好吗? 自从公孙敖死后,锦枫只是沉默了很多,别的倒是看不出来太多,还好,府里还有孩子们,有孙子们闹着,我也不觉得寂寞。 卫子夫抱抱她,安慰道,放宽心,我虽然跟陛下关系没有原来那么好了,但椒房殿还是能护着你的。 锦枫点点头,还是情绪不高,甚至避开卫子夫的目光,掩饰道,我和梦知先进去看看公主吧。 梦知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平阳公主将没,她也来不及细想,随着锦枫便进,子夫,外面冷,你也不要待太久了。 好,外面冷,你们一会儿坐在言欢和据儿旁边就好,不必出来了。 屋里卫步和卫不疑等人都守在外厅,神情悲切默默垂泪,这种房间拥挤的感觉,好久都没有过了。 曹宗、刘琼跟刘彻就守在平阳公主床前,听着她迷迷糊糊的呓语,小伉呢?小伉...... 曹宗不住的安慰她,祖母,您再等等,表舅今天就能回来了。 刘琼又接过药碗,半吐半抿的,平阳公主只费力的吃了半碗药,一阵沉睡后,听到梦知和锦枫行礼,才意识清醒的悠悠转醒。 几乎一睁眼,在一旁半眯着的刘彻就醒了过来,姐姐!我在呢! 梦知见状,眼泪就有些忍不住,要不是锦枫拎起她到外间,恐怕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平阳公主当然看见了她们两个,安心极了,轻轻回握旁边刘彻从来没松开的手,温柔的应着,好。 想不想吃点什么?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刘彻已很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一个乖巧的弟弟了,如今只觉得哄起姐姐来,分外笨拙。 平阳公主微微摇头,看身边的人依旧没有卫伉,心头暗暗失望,但刘彻这样的殷勤,也让她舒心不少,陛下,我刚刚梦见卫青了。 ......刘彻几乎是很快的怔楞了一下,就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周围的人,对视一眼,都很有眼色的散开了。 没有。平阳公主躺在榻上叹道,是我想他了。这辈子,不管我想做什么,卫青从来没有阻止过,一直都默默给我支持,给我自由。即使当了一辈子的公主,我依然觉得在长平侯府的日子,是我最舒心最放松的,陛下,我的陵寝是修在他旁边了吧? 是!刘彻握紧了她的手。 那就好,记得下葬的时候,莫要打扰到他。平阳公主笑得很是满足,我刚刚就是梦到他走之前,一直在喊一个人,陛下,你还记得吧? 刘彻觉得眼眶一酸,朕知道。 平阳公主很安心,他记得就好,不提醒他一下,自己真不能放心的去见卫青,记得就好,我怕你忘了,小伉呢?我儿呢?陛下,你不是答应我让他回来的么? 再去催催!刘彻压抑着怒气和悲伤,狠厉的对苏文吩咐道,快点! 看着人一溜烟的跑去传话,曹宗上前轻声问道,祖母,你有什么话想跟表舅说吗? 宗儿,好孩子,你要跟琼儿好好的,你舅舅们都很厉害的,要多听他们的。平阳公主从来没有想过,曹襄走后,她还能享受到惦念儿孙的幸福感,倒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倔脾气的卫伉,陛下,小伉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你不要把他当普通的孩子,你把他当我的孩子,他...也是卫青的孩子啊!你多包容。 这些年刘彻总是能被卫伉气得跳脚,三年徙刑结束,他倒是在边境住上了瘾,千百个理由和机会催他回来,那倔小子就是不肯,等他这次回来,朕不会再轻易惩罚他了。 那长平侯?平阳公主似看到了希望,死命的抓紧了刘彻的手,侯爵呢? 朕找机会,据儿也会找机会。刘彻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长平侯府的牌匾被挂在她的院子,一直没被上缴,就是在表明他终究是妥协了,可也没人跟言思一样,撒撒娇说软话来服软过。 第903页 唉,就当平阳公主代他服软了吧,自己一个长辈,也不好跟他一般见识。 子夫.......如同卸下心头最后的大石头,平阳公主松快又疲累,弟弟,子夫呢.....子夫......子夫啊.... 刘彻感受到平阳越来越弱的气息,越来越慌张,大喊,姐!!快叫医官拿药来! 刘琼见情况不好,赶紧出门,准备再叫一碗药来,正撞见门口的卫子夫直勾勾盯着前面,又疑惑道,皇后,公主在叫你..... 哎!那是表舅么! 边关多年风霜,卫伉终是沧桑不少,眉眼少了很多纯澈和负重,自门口处,裹挟风雪阔步而来,步履匆忙间披风卷起,气势如虹,越发刚毅外放。 卫伉卫子夫刚出口两个字,屋里就突然传来乱糟糟的哭喊声! 不好!刘琼紧喊了几声医官,就跟着来不及寒暄上一句卫子夫和卫伉,一同挤了进去,绕过屏风进到内室看到刘彻靠在床边面色悲怆,不住的喊着,姐! 母亲!哭到一半的曹宗瞥见在自己身边,猛然跪下来的卫伉,眼睛一亮,拽着他就往前膝行,大声道,你叫她!快!她一直在喊你!! 卫伉紧紧握住平阳公主的另一只手,沙哑着嗓子,高声一句句喊着,母亲!! 母亲!!我是卫伉,我是小伉! 母亲!!我是卫伉,我是小伉!我回来了! 母亲!!我是卫伉,小伉回来了! 大约真是心有所感,也可逆天吧,平阳公主竟然真的有了点反应,子夫.....是子夫啊.... 姐姐!? 公主! 祖母!! 母亲! 平阳公主已没了神志,只是仍有声音在重复的、低低的呢喃,子夫.....子夫啊..... 子夫... 是,我回来了,母亲!你睁眼看看我!卫伉连着喊了三四遍。 但这次,平阳公主没有再回答他,也没有再回应任何人,安详的合眼,垂下了头。 卫子夫泪如雨下,膝行跪在榻前,不自觉的脱口而喊,姐! 姐...姐姐!!! 太始二年,冬,平阳公主,薨。 ~~~~~~~~~~~~~~~~ 平阳公主的丧礼由曹宗负责,卫伉帮忙,就在卫府办。阖府的孩子都在忙着,卫子夫无事可干,也不愿意跟刘彻呆在一个房间里,就独自抱着手炉出来走走。 风雪欲停未停,卫子夫阻止了奴仆清扫的动作,就驻足静静站在雪中,抬头看着平阳公主生前的居所。此刻她很想让这铺天盖地的风雪就此掩瞒了这院子,相比什么茂陵恢宏陵寝,这洁白如玉的霜雪才配得上平阳公主。 当初卫伉被夺爵,长平侯府的牌匾摘下来后,就被她强硬的挂到了自己屋檐下,上面古朴遒劲的四个大字,是刘彻自己写的。 如今,这匾的意义,已经远超了这四字本身带来的涵义,也远超了落笔之人本身带来的尊贵。 卫登和言欢绕了一圈,才找到这个小院,本是劝人休息的两人,望着孤零零的卫子夫站在院内,默契的住嘴,半掩了院门,隔绝满府的哭声和来往匆忙的脚步,陪着卫子夫,就这么仰头看着长平侯府这四个大字! 天地霜寒,人心蒸腾,徐徐白烟,实比香火几缕,还要多上千百倍的思念和悲恸。 一行脚步轻起,落在雪上,沉稳有力,公孙敬声上前行礼,皇后姨母,仪典将开,可以请陛下出来了。 好。卫子夫淡淡应着,却没有挪动的意思,指尖轻拂丝发,已如冰凌般坚硬,再无丝滑柔软触感,嘴角却漾出来个笑意,像是穿透匾额,笑给故人,这牌匾就挂着吧...... 平阳公主一生都没有受过低于列侯的委屈,好强好斗了一辈子,为自己精打细算,为江山筹谋担心,从未有所失,就是出格留个侯府牌匾,又能有什么呢? 卫登面露犹豫,平阳公主在的时候,能有资格拜见她的也没多少,看见这牌匾也不会多说什么,所以留就留了,但是现在还留下,岂不是会引起非议,姑母,我哥刚刚回来...... 无妨。言欢插话了,傲气的仰了仰脖子,转头对卫子夫说,一个牌匾,本来也就属于卫府,没什么留不得的,谁敢多说,让他来敲我公主府的门!我剁了他! 动辄打打杀杀的口气,卫登是真怕这个公主姐姐又把兄长卫伉推到了风口浪尖,转头求助的去看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只是稍稍歪头一副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样子。 风雪不停,卫子夫带着三个孩子,就这么默默站在牌匾前,一同缅怀平阳公主。 至于叫刘彻出来这件事,卫子夫没有动,公孙敬声和言欢就都没有提醒。 只是公孙敬声,看着院内渐渐没了搬动东西的奴仆,大雪重新铺盖足迹,才缓缓开口,皇后,听说你们在论国库收入,陛下是还想出兵匈奴吗? 是,他还想,只要匈奴一天没有俯首称臣,他就想打。可是....刘彻也不傻,他算了一辈子的账,知道现在已经打不起了,能有一些钱财供他挥霍巡幸已经是桑弘羊的呕心沥血了。 第904页 卫子夫虽然跟他生气,少府上官桀提出的榷酒酤,禁民酿酒,官府专卖与民争利,依旧是在帮忙充盈国库。 这一切都让刘彻看在眼里,众人已是黔驴技穷,无处可捞钱了。呵,他还想打仗,李广利就是被他嘴上吹得再厉害,他自己内心也是清楚得很,目前国库加少府都不够浪费的。 再强上,就是动摇国本的行为了,刘彻可没留个烂空壳给刘据的打算,这点,卫子夫还是有把握的。 卫子夫这几年的劝谏,又怎能是嘴上劝劝?对刘彻这种人,得真正让他认识到无路可走的困境,他才会冷静下来,认真的思考。 不会了,卫伉拖了一年没回来,这时间足够让陛下想清楚很多。卫子夫转头,语调轻松的安慰他,起码三四年,陛下不会再动心思,你担子也轻不少吧? 这两年,没了稳重的卫伉在旁提醒,活泼的公孙敬声也也如脱胎换骨般,内敛了很多,闻言只是自嘲的摇头,只是脖子上的刀离我远了几寸罢了。 言欢公主和卫子夫齐齐挑眉,哦?这话竟然能从公孙敬声口中听到? 卫登惊讶:怎么这么说? 公孙敬声也看向门上高高的牌匾,长平侯府四字,古朴遒劲,大气磅礴,这四年,他才真正了解了什么是大司马大将军的不简单。 他现在只是一个太仆而已,只是总揽马政和兵器的制造而已,只是一个不听话的陛下而已,就已披肝沥胆手忙脚乱了。 当初,那两位大司马,面对一切都是无的场面,到底是怎样挺下来的,他不得而知。唯一知晓的,就是...今日众官众将有多么难,这长平侯府的牌匾,就有多么的令人心生敬仰! 这些年,我手上并不干净...... 或许是平阳公主的离去,让众人都备受打击,或许是这长平侯府丧事,总是让人悲痛难抑,此刻漫天飞雪,苍茫霜雾,越是寒凉清冷,才逼得寒凉的心房忍不住在此刻打开,冒出几丝热气。 感受到周围传来的复杂目光,公孙敬声不由自主蜷了蜷手指,却没打算住嘴,反而抱胸,依旧是那个贵公子的模样,嘴上却是臣工之言,慵懒又嘲讽的说道,马政上,草料、选育、训练、征用、处理......哪件事是离了钱可以办的?入不敷出,拆东墙补西墙早就是常事了。再说考工室,兵器的制造、打磨、保养、发放......多少人想碰这里面的油水,又有哪个是不沾钱的事? 这话说来,真实、残忍又胆大包天,若被人听了,就是杀头的罪名。言欢公主警惕的望了一下周围,忍不住提醒,知道你难受,小声些吧。 小声?再不说,他都要憋死了。 我从小到大何曾缺过钱花?呵....公孙敬声没有理会她的警告,抹了一把眉睫处的冰霜,也不知是泪,还是哈气凝结,落了满脸,显得他再无半丝戏谑少年姿态,反而是满面尘霜,眼角微红的继续浅笑说,我竟然也开始收贿赂收礼了,甚至我爹会把其他世家大族都收的钱,也收回来补贴一二......如今停上一两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些窟窿和钱都洗干净...... 还有未尽之言,公孙敬声却是难在卫子夫面前说出来了,若........洗不干净,就是刘彻手里的刀,随时可以要公孙一家的命,若洗得干净,就是刘彻堪堪放了他们一条活路。 这样的路,哪个丞相和大司农没有走过,没想到这么快轮到了公孙家。 不能洗干净吗?卫登问道。 洗干净?谈何容易,战事亏得水衡都尉许守都摔桌子骂娘,宫室、求仙、巡游......哪个支出又少了。 卫登见卫子夫没有说话,继续问道,那桑弘羊呢? 言欢也开口了,如果这些真是一个桑弘羊就能抗下来的,少府令上官桀也不至于上来就弄了个榷酒酤,今年也不至于募死罪人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 卫子夫终于开口了,缺人缺钱..... 是啊....公孙敬声勉强稳了稳心神,没再多言,这身上千斤重担,生死抉择,不知何时就悄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曾经,他来求问过平阳公主,如何破局,他当一个富贵闲人足够。 平阳公主悠悠叹,只答了他五个字,退不得,便破。 现在站在她的院内,公孙敬声想,既然大汉公主这么说了,他是时候去破一破了。 其实....... 这番话说出来,言欢是最意外的,她竟不知原来好歹不识\吊儿郎当的公孙敬声,在转眼而过的四五年里也终于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大臣。 言欢忍不住站出来:九卿之上,为了钱,谁又是完完全全干净的呢?如果有什么不好处理的,我会帮你。 能让言欢说出帮你这种话,这样被护着的感觉.......和原来几十年中收到的保护和宠让都不太一样,让公孙敬声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和感动。 你忙好你自己的事吧,别以为你是公主,就没人盯着你。 要你管! 好了。卫子夫笑笑,伸手一边一个握住了两人的手,冰凉的指尖微微回暖,目光温柔且坚定的望着门上的牌匾劝说道,不管你们决定干什么,相扶相持,低调谨慎,大汉......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第905页 是啊!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大汉,一定会的! 可是...... 这是不对的。半晌,卫登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卫家人独有的倔强,不合时宜的辩说道,敬声表哥,你们做过的事是不对的,难道太子也允许你这样做吗?这是不对的。 言欢一愣,板起脸来就要训他稚嫩,公孙敬声则拦了她,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面上难得的肃杀,一字一顿的回复卫登,是,这是不对的。 那你... 小登,就拿你最熟悉的马来说吧!你知道战役过后,战马的损耗要如何计算吗?公孙敬声扶着卫子夫,静静地跟卫登讲述,战报上马匹死亡的数字?不!那是这几年的习惯,只记死亡的。原来战马的损耗还会包括受伤的、发狂的、无法再战的、无法再育的。说个例子吧,前几年的骑兵,出三万,损两万一千,按理应剩下九千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这就是参与和不参与的区别,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加减,公孙敬声继续说,可等我实际清点,能作为战马再用的,不足两千。 卫登诧异,为什么? 卫子夫开口了,因为战事惨烈,有些战马因无法承受,经常发狂,亦或是再不愿听令,见着兵械器具就害怕退缩。这样的马,是无法再作为战马使用的,甚至连日常拉车载人、载物,这些战马都做不了,最后只能杀死它们。 母后,你怎么知道?言欢惊讶极了,这些还是刘据拟奏报时,教给她的。 明卿可是驯马的好手。卫子夫淡淡的笑,自己的弟弟和外甥都报喜不报忧,她总要找个途径了解一下战役真实的情况吧。 卫登愣住了,所以这就是陛下以为的亏损和实际亏损的差距么.......姨夫和表哥,在丞相和太仆之位上补的窟窿,就是这些么?! 他这些年在父兄的保护下,自觉没有什么,却原来所有的风霜都被他们挡走了,为什么不像原来那样记? 像原来那样记,某些人,就太丢人了。就算有刚正不阿的军中法吏在,真正咬文嚼字起来,这样上报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言欢握紧了卫子夫,尽量让自己说话柔和些。 后者,略带嘲讽的点头,没再说话,军中风气就是这么一点点变坏的,上面有个爱听好话的陛下,中间有个校尉之才硬当将军,不使点手段怎么办? 卫登:......皇后,你们就没有想过要怎么解决吗? 解决...当然有想过,不然她们这几年在忙什么呢。 解决其实只有一种办法...卫子夫没有再说下去,这条路牵扯的人已经太多了,甚至据儿都很危险,小登不牵扯进来就最好。 可言欢不管这些,刘彻既然执迷不悟,有什么不好让人知道的?瞬间接话过来,要解决就是不打仗。不要解决就只能犯法硬撑着。就如张贺说的,不止要硬撑着,还要记得拿捏我们的,不止父皇,还有如今那些想打仗的,他们还会把这事当作弹劾我们的理由。父皇手下留情,他们可不一定留情,如果有一天事情不可收拾...... 如果有一天事情不可收拾,等待公孙敬声之人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呵呵呵.....言欢轻蔑的笑了,不过就是死,又能如何,那些蝼蚁以为拿着他们一时的把柄,就能让卫家这群人手下留情,心生胆怯? 真是做梦,大不了,就一起死,也不会让他们祸害大汉一分一厘。 还没等卫子夫再说,卫登就急了,这样危险,早知道不让大哥回来了,怪不得除了太子,都无人敢与李家抗衡,那大哥.... 我敢!曾经最不敢的人,敢了!这两个字,从公孙敬声口中说出来,比这漫天的风雪还要冷冽霜寒,竟有着隐隐的杀意!吓得周围静悄悄的,连雪花落下,似都慢了一步! 但这毕竟是在平阳公主的院子内,平阳公主刚刚去世,就说这样杀气腾腾的话,卫子夫觉得不太合时宜,况且她们已站了许久,也怕有人来随时听到,就打圆场缓和道,很少见敬声杀气这么重。 杀气?公孙敬声一愣,瞬间散去了不少气势......其实,杀气这个词,公孙敬声曾经也用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曾经不明白表哥的杀气哪里来的,也曾特别的敬畏过,毕竟现在虽然也不及表哥万中之一,但纵使身死,公孙敬声也想阻止这样的沼泽拖更多人下水。如果这样就能有杀气,似乎...是个令人欣喜的事! 院墙耸立,他们四人没再说话,却不知,风雪之外,还有三人站在东侧一墙之隔处,在滑湿的青石砖上,印出了深深的脚印。 霍光和金日磾一动不敢动,霜雪寒冷的天气,怎么都遮盖不住他俩中间那人,身上散发的冷气! 事情也是好巧不巧,卫伉让公孙敬声来请人的时候,曹宗远处见到了,以为只叫了卫子夫,所以另派人来喊了刘彻。 路过平阳公主的院子,刘彻和他们三个就听了一回墙角....... 这墙角听的.......霍光把后事都想了七八遍,院子内的人才堪堪停止了议论。 风渐渐停了,雪却没有停的意思,刘彻肩头落了浅浅的一层雪,霍光和金日磾却一个也不敢上前去帮忙扫落,只如同雕塑一样僵在原地,恨不得瞬间变成个木头,让刘彻千万不要想起他们两个来。 第906页 可是很快,霍光就觉得大事不好,那边声音停了,风声也停了,他们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清晰,他很敏感的感受到,刘彻的气息....... 像是要被气死了...... 反倒是金日磾,怎么还如没事人一样平稳? 霍光正思索着,就听刘彻从牙缝间蹦出来一句,今日风雪大,辛苦你们了。 ......霍光还未及答,金日磾就自然无比的接话道,陛下身体不适,臣跟奉车都尉先替陛下通传平阳侯,仪典压后。 见刘彻没反驳,径直向前迈了一步,霍光立刻心领神会,紧答了一句,诺,臣告退。 说着,俩人头也不回的溜走了,走出好远,霍光才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佩服道,翁叔,多谢。 金日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面色还是异常平稳,答,我只是相信冠军侯效忠的陛下而已。 霍光:......这位比他,还要无脑的信任陛下,怪不得是个能杀子的谨慎之臣。 两人前去应付众人,全然不敢再去想刘彻留下是要做什么。 卫子夫见到刘彻走出来,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先让几个孩子退下,才上前行礼,这么大风雪,陛下怎么一个人?摔着可怎么好? 哎!!! 说着,卫子夫的嘴就像是开了光似的,刘彻真的滑了一跤,端着的满身阴沉气息,随着喘出的大团哈气,瞬间散了大半,唯有闪了腰的痛楚倒是分外清晰的显在脸上。 卫子夫匆忙迎上去,一边扶着他的腰,一边急道,刘彻,你这是在做什么?让你小心怎么不听!自己多大年纪了不知道吗?! 微凉的手腕被刘彻猛的攥在手里,他此刻有些看不透卫子夫了,前面还言之凿凿背着他的说他为政昏庸、识人不清,转头又跑过来亲呢的关心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成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女人! 还能动吗?卫子夫没有挣开手,还以为他是疼得厉害,反手紧紧搀住他,叫医官吧,来人! 闭嘴!刘彻咬牙,卫子夫,你就不能像原来一样顾及一下朕的面子吗? 卫子夫:......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 没办法,卫子夫只能扶着他,半弯腰缓了好久,才一点一点互相搀扶着往前滑走去。 仪典快要开始了,陛下...也是过来缅怀姐姐的? 刚踩下湿滑的台阶,刘彻就顿住了脚,狠狠的甩开她,又在她们刚刚留下的脚印处死命跺了好几脚脚,吼道,卫子夫!你老了之后怎么心思这么多!对我真诚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办了呢?你非要往我心里捅刀子吗? 我怎么你了?卫子夫觉得莫名其妙。 你刚才在这里说什么了?是缅怀我姐吗?什么叫也?你给我说说,什么叫也,你哪里有缅怀,你分明是在我姐姐屋前,数落我的不是,你还觉得她对你不够歉疚遗憾,不够牵肠挂肚吗?哪怕她死了,你都要继续让她魂魄不安吗!? 他听到了?听到多少?! 相比恐惧,委屈更先来临,卫子夫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问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对公主......你!你就是这么想我俩的? 你到现在不还是不肯喊她一声姐姐吗?!刘彻反问回去,越发气愤不平,朕本以为她是惦记着仲卿的孩子,以为她是执念仲卿死后荣光无人可继,以为她是惦记着我!!可她死前一直念叨你! 念叨的是你啊!!刘彻哽咽着,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卫子夫,你刚在说什么?你还在把我们那点事念叨给她听,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我没有良心?豆大的眼泪顺着面颊,一滴一滴的砸在雪上,卫子夫站在长平侯府的匾额下,台阶上,看着院里的苍老的刘彻跳脚指责,申辩的话,又压了下去。 平阳公主死前担心自己,也没少担心刘彻,平阳公主未尽之言,别人不懂,卫子夫懂,现如今能拉回曾经那个英明的刘彻,也就剩自己一个了。 她担心自己的安危,更担心还没被自己拉回来的刘彻!! 而那个没回来的刘彻,就在这里辜负她的心,辜负自己的心,而满腔的委屈,卫子夫却只能一个人咽下!因为她知道若顶着脾气辩了,两人决裂,就是真的放弃了刘彻。 卫子夫现在还不想放弃,更不想在此刻、此处放弃。 走下台阶,卫子夫恭敬行礼,陛下,妾身错了,陛下保重身体,我扶您去前面吧。 一拳打在棉花上,刘彻更生气,气得他眼前都有些发黑,袖子甩了甩,又抖了抖,才甩在卫子夫眼前,隔开她伸过来的手,刀子般的划出界限,卫子夫,你不是要当臣子么?这七八年,也算交手过有输有赢的,你有什么想说的,今日不妨都说出来,就在这里,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朕...我...我...今日不管说什么,只要你说的真诚,我都不论罪,也不牵连政务!可是,若让我再知道你在背后说我的不是,朕!什么都做得出来! 当面好好说?不牵连政务,不论罪? 第907页 他和她,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彼此的心意了,卫子夫仰头看他,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作者有话要说: 开年复更啦~ 再次开始更新,频率会慢很多,变成一周一更或两更,但每次更新数量不会骗大家,万字左右,其实跟往常一周的数量差不多,最迟两个月就完结啦,感谢大家支持~~ 第314章 尧母门 ====== 倒也不必,论罪又如何?卫子夫从不是个拖沓之人,当她看不清刘彻的心意,那便让他看自己的心,陛下想问什么,我不知道,我却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六年前,郑当时去汝南郡为太守,临别惜惜,去岁卒于任上,臣子有遗言,皇帝无哀荣。 五年前,首任水衡都尉张罢病逝于任,临终求缓榷酒酤,字字泣血;次月,阎奉被问罪,临刑仍忧平准,陛下可曾犹豫半分? 四年前,赵禹,两朝法吏,病逝于家,念汉律之苛,临终有遗恨,天子何肯听? 三年前,卜式病逝,一生教导两位皇子,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从无私心,遗愿葬于齐地,陛下可准? 两年前.... 卫子夫!让她数,她还真的数了,好!刘彻打断她,反问道,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卫子夫疑惑。 刘彻却冷若神祗,无情无义,手指向屋内,三柱清香应声而灭,为什么他们死前都在跟朕要恩典?这就是臣子之心?臣子之心就是跟朕要恩典? 要恩典?呵!!卫子夫怒极反笑,他如今,都是这么看待朝乾夕惕的臣子的!?都是这么看待这些不忘青衿之志的言语的?!? 如果是原来的刘彻,不会这么刚愎自用的把臣与君的等级,划分的干干净净!一片赤诚是对他,对刘彻的,不全因为他是君王!怎么就一句冷若冰霜的臣子之心了呢?难道他这个帝王求的只是这些人战战兢兢的臣子之心么?那个慧眼识珠、用人不疑的刘彻哪里去了呢? 开口皇权威压,闭口恩典赐予......半点真心都无! 他刚刚还说...他们!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卫青? 卫子夫后退两步,在盖雪的青石砖上,站定,一字一字的答,因为!你还活着! 刘彻没有料到卫子夫就这样犀利又疏离的回答他,甚至差一点就在暗示他该死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刘彻猛的扯过她,力气分外之大,拖得两人在雪上的脚印都是踉踉跄跄,手上更是攥得肌肤接触处皆是发白见骨,你在巴不得朕死吗?! 巴不得他死?这一生,她何曾有过一分真心要他死的念头,雍地刺杀,鼎湖病重,年年岁岁的生病和远行,哪一次不是惦念? 卫子夫觉得身上疼得似乎每一缕寒风都钻进了骨头去刮割,疼!他们两个送走的人,临死前的愿望哪个不是担心他,只不过没有明着说,他领会不到,还要这样误解,实在不可理喻!可疼到极致,连眼泪都不会在流了,反而是种畅快!得意的畅快! 看!刘彻这一生,终究是栽在自己的手上,不过一问一答,这个外间传闻复杂多变的帝王,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就都瞬间袒露给她一人! 什么他们都要恩典,什么背后议论,什么临终惦念,什么坦白交流,都是微不足道的刺激,本质他都是为了这句话。 他平时问不出口,收不到答案,只能在平阳公主去世的刺激下,借题发挥的跟自己问出来。 所以,这句话,是陛下想问我的?还是想问自己的? 当然是问你....刘彻着急又愤怒,可再次对上卫子夫的目光,他却说不下去了,对方那样的目光,似乎看透了他用愤怒遮掩的谎言,鄙视着他面对死亡时,所有的害怕、胆小和懦弱。张皇失措下,刘彻只会本能的喊一句,卫子夫! 刘彻!卫子夫也有气啊,分毫不让的喊回去,吓住了意欲爆发的刘彻。 刘彻!你以为这辈子你送走的人比我多吗??!你以为我送走的,就只有这些亲人吗?!!活着这个答案倒底是哪里刺激了你? 我.....刘彻手上一松。 好,陛下答不出来,我来帮你答!卫子夫反手拽上了他的衣领。 因为你觉得,你已经担不起他们的忠诚和信任了,你已经不想担起良臣名将的托付和相知了,你放弃了自己,却又不想别人真的放弃你!你惶恐、你纵欲、你多疑、你逃避、都是因为你害怕! 卫子夫扯开刘彻挣扎的手,踮起脚尖,借着刘彻分神,用尽力气步步上前逼迫,害怕你自己已经变得昏庸无道又不自知!害怕曾经的知己良臣,因为失望透顶而鄙薄你!你害怕做他们口中鄙薄的帝王,如今却又不得不做定了那样的帝王! 你.....你!刘彻大口又缓慢的喘气,眼泪不知何时已蓄满眼眶,面上本能的无措和被动昭然若揭。 刘彻,你打开你的心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四年蝗灾,两场大战,绵延三年,流寇群盗,哀民遍野,宫室奢靡,未央闭塞!这就是你一心求仙的结果?你也不想想做出丰功伟绩之时,那些神仙可有帮上半分?庇佑半分?如今求庇佑求出这么个结果来,这神仙不如不要! 第908页 你...你放肆!刘彻听她提到求仙访道,才憋出这么一句来,你敢说神仙?!你就这么不盼朕得偿所愿? 为何不敢?陛下用一辈子告诉我的胆气,让大汉万事可为,如今神仙误我丈夫,便是神仙又如何?挨我痛骂也是活该! 你是骂神仙么,你是骂我!!!刘彻全然失了风度,怒气上涌,推开她,也不管不顾的喊起来,你就这么对朕不满?哪怕这么多麻烦事,朕何曾委屈了你?薄待过你?如今是你在薄待朕!尹婕妤、颜容华,哪个不是你的心腹,满宫满长安,谁敢不听你?敢不尊你?!朕才回来长安几天,你就如此数落我,薄待你的君王,你的丈夫? 卫子夫哈气上涌,飘出一声嘲讽的冷哼,薄待?我也不想薄待陛下,但是陛下最先薄待了天下!五年前,就在陛下忙着送郑当时当官和与匈奴交换使者的时候,我送走了赵禹,那样一个曾经严苛的廷尉,老死家中还不忘叮嘱属下轻平执法,要我劝谏陛下仁善手慈。 两年前,在陛下忙着新宠赵婕妤的时候,郑当时去世于任上,郑当时,大宛打仗的时候,送了很多得力的手下给大军,就为了围城的时候绝其水源,结果呢?回来多少?他没跟陛下说过吗?陛下听了么?如果听了,他会在死前也叮嘱我劝谏陛下吗? 凡此臣子,这些年举不胜举!此刻,在这府内,在这门前,在这匾下!我反问陛下一句,他们是坏的臣子吗!!是吗?!是佞臣吗? 是他们薄待了陛下?还是薄待了江山?! 说国政,她有理有据;说君心,她一语道破;说臣友,她比任何人都有情有故,若非收敛分寸,甚至都能把几十年前的东西翻出来。 节节败退的问话,让刘彻恼羞成怒,卫子夫,你还是不是朕的子夫? 我是,我还是陛下的皇后。 皇后就是你这么做的么?把持未央宫,结党相抗,不是事实么?自从朕带钩弋夫人回来,整个后宫没有一个人给她好脸色,难道没有你的授意?哪怕是对着朕,邢经何不咸不淡,尹婕妤疏远偏执,颜容华一板一眼,连李八子都敢给朕甩脸色,满宫数得上名字的,都是你的人! 呵!现在,又开始论私情了,言思还说他多因年迈脑子糊涂,可跟自己吵架,还不是能很快就想出办法反击? 只是不知这样的反问,若被后宫女子听到了,心中又要多上几分伤口,卫子夫不免心中痛惜难抑,若无言慧乳母被杀,堂堂夷安公主被迫入宫求助,陛下却犹豫不言,伤了颜容华的心,她一个高傲自持的世家女又怎会对我亲近? 朕最后赐死了... 卫子夫微微红了眼,打断他,是东方朔所言有理! 那她也应该谢....刘彻如梦初醒,是你要宗亲各执一词,吵朕不休,才有时间拖到东方朔从甘泉回来,说服朕...... 卫子夫也没什么好藏的,毕竟犹豫的是他,心存坏心的是钩弋夫人,颜容华是他们两个合手推给自己的,是!是我翻出了多年前的《戒终赋》,求东方朔念在枚皋旧作的份上想办法! 你! 不待刘彻多说,卫子夫继续道,还有尹婕妤,若无交钱赎罪之举势在必行,若非无辜罪人充军死于返程欺凌,若非保得下一家,保不住一村,尹婕妤年轻美貌,位高宠重,又何必对陛下疏远偏执?这些,陛下心里不清楚么? 刘彻反驳道,这些都是小事,没有你撺掇,她们焉会如此? 小事?是陛下把人推开,还不许皇后顺手拉拢么?卫子夫从来没有回避过主动拉拢宫妃的行动,刘彻此刻觉得陌生,只是因为他懈怠了自己,陛下握了一辈子的权柄,难道不知,疏忽,就是对方手里的刀么! 你是对手? 此刻,是! 刘彻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她说对手!?她竟然说对手?她竟然是要做他的对手? 为什么?凭什么?卫子夫!你......你是朕的皇后啊!是朕的子夫,是朕携手了一生的妻子啊!你竟然这么危言耸听的站在对立面跟我吵? 眼泪顺着通红的眼角流下,刘彻自己都控制不了,这.......这一路走来,你信我!你信我...你信我....何曾信错了一次啊?!你凭什么这么数落我!!! 卫子夫痛心,为什么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做错了呢!陛下! 刘彻似是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举手阻止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朕知道了......上官桀是不是....朕没有与你商量,就定了他为少府,你生气了!你一定是生气了!你看他不好,所以觉得朕做错了。可是你要知道,大宛之战中,他打败了郁成王,是个了不得的将军!又筹备军资有功,朕觉得他真的很适合在你手下的,朕看人的眼光绝对没有问题!这你是知道的呀,现如今....年老了才有些不中用.... 是么,她怎么听言思和田千城说,大宛之勇,尽在郁成。郁成王死在上邹骑士趟弟的手里,才让那场战役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呢? 第909页 可是卫子夫不想在用兵决策上纠缠下去,弄不好刘彻就会想歪到自己是站在了刘据那边,觉得出兵不妥,所以对李广利有偏见上面去。 即使今日如此坦诚相谈,卫子夫也不想把李、卫两家相争的事情,挑得太明白,更不想让刘彻觉得,是因为对李广利不满,所以才质疑他如今的决策,这实在违背了她想让刘彻变回英明决断的初衷。 李家,现在也不能称为家了,是李广利之众是他偏执昏庸最明显的一步棋,也是皇权交替中敏感难言的一个棋,都是因为事涉军权! 当左冯翊殷周病故,陛下择韩不害为任。卫子夫想了半天,才迈上了一阶白玉台阶,离刘彻好远,选了一个重要又不重要的官员任免,回答了是不是因为不高兴,而跟他作对的问题,大宛之战... 够了!跟朕作对的人已经很多了,劝谏的也不少,一定要加一个你吗?刘彻死死攥拳,又一次打断了卫子夫。 只需要卫子夫起个头,刘彻也能很快的明白她的意思。 用兵乃错一,实用人偏,则为政已昏。 她觉得自己用错了很多人,李广利一众人也只是被错用的臣子之一而已。 错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想想李广利一众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自己最清楚,全赖大宛之战。 而大宛纷争,虽然有刘彻对汗血马的渴求,但这个韩不害出神入化的外交,才是功不可没。 刘据就在这件事上与刘彻争论过,还有商丘成的小动作,刘彻那时才有隐约的感觉,即使有他的支持,监国也并不轻松。 原来刘据的优秀,不全是顺利成章教导有方,也有他日日夜夜的努力和挣扎。 越是这样,刘彻越起了考校之心,一次次、一件件、慢慢的......他反而把自己玩得有些收不住手了。 韩不害能被抬举为左冯翊,并非能力多强,而是韩不害顺了刘彻征伐的心,成了李广利的臂膀。 卫子夫提韩不害,就是在说他的任命官员之错!暗示他现在不正常的心态! 是他的错么?是他错了么?为君王者,如何能如此大兴土木、纵欲无度?如何能识人不清、重用阿谀曲媚之人? 刘彻觉得,他一辈子都没犯过什么大错,随心所为,讨自己开心......没有错! 朕没有错。 那难道如今这天下民生、朝局的风气,让百姓困苦潦倒,又是卫子夫的错么? 从来,有一句话,我不是很明白,不论陛下如何,总要让天下百姓,看得到他们当将为臣之人的心,要让芸芸众生知道,还有人在为他们而努力,日子,还是有希望的。我那个时候不明白,白白的牺牲,没有说服陛下,没有结果,只感动自己,浪费了一条命。 卫子夫拾级而上,走过平阳公主年年月月跨过的门槛,再从满雪的台阶上走下,把雪踩得吱呀呀哼喊。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人活一颗心,若此心不昭天地,留命又如何!陛下,你看得到我的心吗?还看得到那些赤子之心吗? 陛下,你总让我相信你的决定,可夷安的事要不是东方朔,你会怎么决定? 你若不是怀疑自己身边出了问题,苏文会死吗?你也觉得怀疑据儿是个滑天地之稽的事吧! 你说我抱团欺负赵夫人,说不愿踏足心存偏见的后宫,难道不是你一点点把后宫和满宫嫔妃推给我的吗?! 够了!刘彻垂下眼眸,转头欲走。 颜八子若不是伤透了心,依她一个世家女的骨气和地位,会站在我这边出来劝谏你吗?!尹夫人出身微寒,若不是你强捧那些她都看不上的无用之人,她会站在我这边吗?剩下的,陛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当你偏宠一个人的时候.... 卫子夫快步上前拽回刘彻,深深凝视他的眼睛,那里不再清澈明亮,不再流光溢彩,不再戏谑有神,充满着疲惫和惊怒、悲愤和惶恐、怀疑和质问。 可她自己,依旧还是那么温柔又平和的回看他,就像此刻根本不是在争论,而是和乐融融的携手在回忆过往一般,当你偏宠一个人的时候,满宫都是孤立她的人,何须我多落井下石,这一点,陛下年轻时又不是没有旁观过,难道....忘了? 忘了?刘彻怎么可能忘,卫子夫没当皇后那十一年,她从来都是那个被孤立的,他也是那个羽翼不丰的。喜怒哀乐,分享的都是彼此,两人相携走过的十一年,在永延殿的十一年,那是十一年啊!!! 悲欢离合虽少,细碎生活却多,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就是现在彼此不愿相见的时刻,刘彻还能时常梦到的过往。 没话说了?陛下现在要我给赵夫人一个温暖,那王夫人呢?卫子夫的声音都有些抖,被孤立了那么久的她,已早就不知道跟嫔妃和睦相处要如何相处了,那样赤诚待自己的一片心,至死,自己都没有回报她一点一滴,难道如今还要学着回报给一个不安好心的赵夫人吗? 王夫人还为陛下生下了皇子,现如今,皇子也死了,陛下恐怕连想起她的时候都没了吧?呵呵...还是说,陛下,也要等刘髆死了,才能放弃如今这眼盲心盲的行径?陛下你的改变,非要用人命来铺垫吗?? 第910页 你胡说!!!刘彻暴怒,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可手举得高高的,却再怎么用力,胳膊都半丝也压不下去,只能将手掌攥得发白。 别说他一生本就不舍得动卫子夫一分,就是真疯了,在卫青的府邸,平阳公主的门前,长平侯府匾下,刘彻也做不出来半点狠心之举! 最后只能把满腔的怒气和憋闷自己尽数吞下,真不知道他作了什么孽,老来,竟让最亲近的枕边人气得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卫子夫也怕真把他气出个好歹,略收了收脾气,不咸不淡的蹦出一句,是陛下要让我回忆的。 刘彻:......是,真是自己找事,不关她的事!!! 皇后! 只听砰的一声! 尹婕妤踹开掩好的院门,奔过来挡在卫子夫前面,喊道,陛下!平阳公主新丧,陛下不去仪典,这是做什么? 尴尬!刘彻没有料到尹婕妤会突然闯进来,也没想到尹婕妤会这么直接的护在卫子夫身前。 不仅下不来台,还分外羞恼!!恨不得直接杀了她!! 卫子夫也很意外,按理说,言欢几个人出去的时候,一定吩咐人守好这个院子,为什么尹婕妤会来呢? 可是她和刘彻不知道,他们聊了这么多,时间太久了,刘据有急事要禀报,就一个人守在院外等。 而尹婕妤则是受后宫之人所托,前来关心卫子夫,怕她年纪大,面对平阳公主的离世,受不住,特来安慰。 没想到刚跟太子在院外行礼结束,就听刘彻在院内怒吼。刘据倒是真的拦了一下,可也不好用力,就让尹婕妤踹开门进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刘彻憋着的气,瞬间有了发泄口。 卫子夫赶紧拽回尹婕妤护在身后,这孩子怎么这么愣,急道,让你有事也等我回宫怎么不听?快跟陛下道歉! 尹婕妤勉强行礼,妾身失礼! 你,听到了多少?刘彻侧开一步,微微挑起眉尾,披风抖雪,乍起冰雾,阴沉沉的脸色让他整个人都分外危险。 回神过来的尹婕妤终于开始害怕了,双膝跪地飞快认错,妾身刚来,只听到陛下大声训斥皇后,一时心急才会惊扰。 卫子夫自己是不怕刘彻,可也怕保不住尹婕妤,行礼求情,她要多听,也不敢进来了,陛下三思! 可刘彻满腔的怒气,好容易找到个发泄口,又岂会轻易放过,不守宫规,德行有失,朕... 就在刘彻准备宣判尹婕妤的时候,刘据的声音适时在院外响起,父皇母后容禀!姑姑丧仪吉时将至,宗亲列席,群臣皆待,还请父皇拨冗前往!另有朝中急事启奏,还请父皇示下! 卫子夫心中也是一痛,平阳公主去世,他们这两个没心的弟弟和弟妹,竟然忘了时间,眼睛一红便上前接话,陛下,现在平阳公主的事最重要,不管是处罚还是如何,也要想着给她积福。 积福,姐姐,刘彻犹豫良久,长出一口气,冷冷转身,只丢下一句,今日这院子的一切,禁! 尹婕妤这才松了口气,叩头谢恩,感念平阳公主生前仁善慈悲,孝礼期间,妾身一定诚心禁足素斋,无事不出寝殿,聊表心意。 倒是真的不蠢,刘彻暂时压下了后面再收拾尹婕妤的心思,跨过院门口,才想起正事,皇后,众人还等着呢! 卫子夫回头看了一眼长平侯府的匾额,在这么大的风雪里,都依然高悬庄重,内心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伸手轻拍一下尹婕妤的肩膀,卫子夫快步上前主动去揽刘彻的臂弯,陛下,该走了,别让孩子们担心。 这脸变得真快,你... 父皇!刘据上前行礼,顺势塞过去一个手炉,扑落他肩头的雪,关切问,父皇冻着没有?可要先去更衣?入席前先喝口热汤吧! 有刘据看着,刘彻也不好公然甩开卫子夫的手,反抗不得,却觉得心中憋闷得很,好好答了刘据的话之外,命他前面带路,才回头咬牙对卫子夫悄声道,皇后,真是会装,要是人家知道你私下那个劝谏样子,哼! 父皇?刘据还是亲自帮刘彻换了一条崭新的大氅,亲自打伞过来扶刘彻,雪大路滑,难得有机会单独服侍父皇,父皇就不必喊其他人了,儿子亲自送您过去可好? 你倒是宽仁,怕朕问责周围服侍的?刘彻高兴的扶上刘据的手臂,下了台阶,才顺势挣开卫子夫的手,道,以为朕看不出来? 刘据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凑近了刘彻几分,小声言道,倒不是怜惜奴婢,而是儿子真希望他们多几次这样的疏忽,多给我些尽孝的机会。 刘彻觉得心中暖暖的,往刘据那边多分过去几分力气,朕......朕的重孙是不是该娶妻了?等你姑姑丧礼结束,朕来挑人吧,你姑姑也会为你开心的。 听父皇的。 对了,你刚说朝中有急事,什么急事? 儿子已先处理了,等仪典结束,再行奏报吧?刘据嘴上不动声色的岔过去,内心却是多有担忧,等仪典结束,公孙敖没死的消息报上去,只怕刘彻又要发脾气了,也不知道父皇这身体受不受得住。 第911页 后面。 尹婕妤,你太冲动了,不管你听到多少,都不许再提。卫子夫在后面被尹婕妤扶着,一步一滑也不忘小声叮嘱她,我是不怕什么,但真怕保不住你。 尹婕妤虽然心有余悸,却不免吐露心声,情急之下,妾身没办法,平阳公主去世,妾身真怕您.... 怕她?怕她撑不住? 不会的,她送走了那么多人,太知道心痛的滋味了。 现在的悲伤根本不值一提,只有等到几个月之后、甚至几年之后,当你心乏倦怠、神思恍惚,或者轻松快乐时,骤然想起身边再无她可分享,她也不会再回来。 那种巨大的失落和痛苦,不为人知,却如抽筋剥皮,痛不堪言。 卫子夫转头看向尹婕妤,年轻如画的眉眼,稚嫩又青涩,可这身骨头,刚直得如同看透生死的老臣,刘彻当年真是好眼光! 其实若论得失,你为何掺合进来?大可和邢经何一般置身事外,说不定还能跟钩弋夫人争一争。 尹婕妤委屈极了,颇有些赌气,踢了一脚雪,回头边看边说,皇后也是卑微出身,难道忘了,若我们都不能体恤如今百姓,还要计较利益得失,那这大汉还有救么?若我真置身事外,平阳公主坚持在屋上挂的匾额才没了意义。 自己地位稳固,有子有女,争起来毫无后顾之忧也就罢了,可尹婕妤明明自己过得也难,偏偏还有这样的气魄,很难不让人感动。卫子夫沉默几息,风雪稍有呛口,她却忍不住再说一句,那你还爱陛下么? 本以为她会想很久,尹婕妤却答得飞快,爱,但爱的不是眼前这个。眼前这个,怎么对我,妾身都不会伤心,我想要那个让我家人生活有希望的陛下,想要那个在田间都能听见威名的陛下。 那就好,卫子夫觉得自己很自私,尹婕妤已经了解自己这边太多的事了,如果刚刚的问罪吓到她,那局面真的很被动。 她想起,曾经撞到过的一次李夫人跟刘彻的吵架,刘彻最伤人心的一句话,就是你别忘了,你有的一切,都是朕给的,再敢犯上多事,朕也可以收回来。 这话说出来伤人心,做出来,吓破胆。 刚刚...... 其实现在想想,卫子夫还有一点窃喜,刚刚刘彻都那么暴怒了,也没跟自己说过这句话。 是不是说明,自己还有很大的可能性,拽回刘彻? ~~~~~~~~~~~~~~~~~~~~ 丧礼结束,看刘据跟刘彻说了些话后,尹婕妤就跟着心事重重的刘彻一同先行回宫了。刘据则接上了卫子夫,慢了一步,心疼道,母后,如果太难,其实可以退一步,这局不论输赢,都是我们男人收益,你和尹婕妤她们,没有必要这样坚持。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再说还有很多人帮我。 据儿,卫子夫看着身量高大的儿子,万千反驳的话又尽数咽了下去,说刘彻刚愎自用,她偶尔对待刘据,又何尝不是呢?据儿....其实从李禹开始,你就在想用引用六郡子弟入局,与李家会在军中有一席之地的局面抗衡,是不是? 刘据笑笑,上前讨好似的给卫子夫捏肩,没有说话。 六郡子弟和新贵兵将的矛盾,已经几十年了,困入死局难以调和的问题,多如牛毛,卫子夫的反应也只是其中之一,并不稀奇。 所谓谋事于前,应变于后,他引六郡子弟入局,一是想抗衡刘彻当初有意向抬举李家的局面,二是,也想利用李家这个第三方,为这僵持的局面破开点口子。 刘据希望,有才有德之人,应在竞争之下,惺惺相惜,不要因为门户和圣宠偏爱的问题,偏执损耗。 虽然这局棋败了,只有卫家与李家两方博弈,但即使没有卫子夫,这步棋,也不会很顺利,毕竟...李陵是真的投降了,六郡暂无可用之才。 母后,破坏了你的计划,是不是? 刘据抱住冷得有些发抖的卫子夫,就像小时候她抱着自己一样,吩咐车辇再慢些,轻快又和缓的回答,并没有,起码,在李家的刺激下,我们与六郡子弟,摩擦少了大半,让有才之人抱团取暖....所谓同仇敌忾,就是如今我们的情谊吧。 母后,这样也不错。 这样也不错,却可以更好。 卫子夫悠悠叹道,之后,会更好的,这天下百姓,都等着更好呢..... 刘据帮她拢了拢头发,没再提退一步的事,他清楚,母后心里不止有他,有父皇,有家人,还有这大汉天下,这天下百姓,才是他们需要最先维护的。 ~~~~~~~~~~~~~~~ 天汉三年,钩弋夫人,生刘弗陵,封赵婕妤,钩弋宫宫门改名为尧母门。 刘彻巡游东海,继续寻仙,全然不管太子监国下,这条消息带来的人心浮躁。可张贺、卫伉、言欢、公孙贺等人也不是吃素的,等刘彻回来的时候,这事的影响已降到最低,或被称为皇帝疼爱幼子之举,或言方士信口雌黄阿谀奉承。 甚至中朝都有人开始上表劝刘彻,莫因私心纵欲,失了君王决策之谨慎。 金日磾读奏报已经越来越顺,不止字认全了,甚至能根据刘彻的状态,自然的调整语速,生气的时候快一点,开心的时候慢一点。 第912页 唯独这次,金日磾一卷一卷读着,却摸不准刘彻的心意。 春光融融,打在刘彻的脸上,暖不了他半分不耐的眉头,可读完后,一句,都是这些?,多少带着点.......满意和......果然如此? 金日磾照实回答,是。 嗯,都是...... 很有意思,刘彻特意让公孙贺不必筛选此类奏报,把所有的都递上来,竟然都是一般的说辞。 这反应,真是...令人满意! 去,把阳石公主给朕叫进宫来,这些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朕好久都没听到令人拍案叫绝的文章了,是不是都被她弄去了? 金日磾:诺。 等金日磾出宫,见各府马车来往好不热闹,甚至霍光的车架也在堵着,派队往前,心中好奇,便下车去问。 长安发生何事,怎么如此热闹?......这位是? 家父杜周。霍光身旁的方脸男子,很快简洁的回答了四个字,多余的便不在多说,假托先行一步,便下了车给金日磾让位置。 今日不是你执勤么?霍光疑惑。 去阳石公主府上传召公主,结果堵在这里了。金日磾微微挑帘,好奇道,这是什么情况,车马堵成这样? 我本来是同幼公约好一起去恭贺新任御史大夫暴胜之,他宅邸是原张汤府邸,废弃多年修缮好的,所以车马拥堵也算正常。透过车帘,霍光瞥见刚刚下车的旧友,直奔张安世和张贺,互相见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眼中稍显落寞。 即使多年情谊,仍不及对律法的同好之谊来得浓郁热烈。 霍光暗暗压下不快,转头道,陛下旨意,你怎好拖延,亮明身份瞬间可过,来我这里做什么? 金日磾道,若有此番热闹,我去公主府邸,可就扑空了,所以问问你见到阳石公主车架了么? 这么一说,霍光才觉有些奇怪,按理应该见到,可,还真没有。 最爱太学学者和酷吏的言欢公主竟然没有来参加这种场合,实在反常。金日磾走后,霍光又派人四处打听了一下,不止没碰见言欢和言思公主的车架,甚至没有碰见公孙贺、敬声、卫伉等人的车架,连张贺都是蹭他大哥的马车去恭贺的。 这就很奇怪,难道太子看不上暴胜之?抑或是,还在对江充迁任水衡都尉,心存不满,连带同样升职的暴胜之都不待见? 太子应该不是如此小气之人啊! 然而霍光不知道的是,卫伉从小在长安长大,因梦知与月皎关系甚笃,没少去了张汤府,自然知道人烟稀少的路该怎么过去。就在霍光和金日磾聊天的时候,小巷内,卫不疑鬼鬼祟祟的上了狭小车架,揉着碰疼的额头,抱怨道,人家巴巴的盼你去,你非要偷偷摸摸地。要不是我拦着,堂堂御史大夫就要抛下客人,放任前面大路拥堵,来见你了,这知己情谊多难得啊! 我这身份,太不方便了。卫伉板着脸,却松了口气,你跟他说清楚了吧,好好做御史大夫,其他朝事不要掺合!我们也没什么知己之情。 说清楚了,人家也明白了。卫不疑也挺难受的,暴胜之似乎也对太子之德倾慕已久,偏偏因为卫伉,现在必须要置身事外,也不知道对他是好是坏,不过人家留了最后一句话,要我提醒你,刺史制度虽善,可刺史之众不善,绣衣使者不全是好的,江充胜任水衡确实难办。不过他知陛下圣明,别的,他什么都不会再做。 卫伉脸色不好,你以后不许跟他说这些,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暗示我们对江充有意见。 他自己说的。 反正断交了。卫伉摇头,不必再言。 卫不疑有些气他这半死不活,独自承担的样子,气鼓鼓道,像言笑姐姐那样,死了,世界一样转,陛下会有更疼爱的孩子,没有人关心为什么死了?生前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何必如此自苦?你这幅样子,也就嫂子和我那外甥才理解你。 是,多亏有孩子和夫人,卫伉面上瞬间舒展开了,笑着捏了捏卫不疑的脸,闲适又坦然的答道,可我还活着。 明明是一句,很简单、轻飘飘的话,可这一刻,卫不疑觉得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回荡这他哥哥的那句,可我还活着。 很多人死了,可他还活着。 活着就要好好的为大汉拼命! 卫不疑敲敲车壁,下令回府,千百句话在心头转了好几圈,才道,哥,找时间,我送卫登去梁家兄弟那边,我留在长安陪你。 不疑... 我不走,我一定要陪你!前几天进宫去看皇后姑姑,我看她身体也不好,差不多猜道你们做的事很危险。所以...光有阿步舅舅不够,万一公孙表哥玩脱了,你们不如推我去养马造兵器。 你...卫伉还要说什么,却有人来报,说卫步叫他回去,说西羌言乐来信了。 尧母门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传到边关,惹言乐坐立不安前来问询,实则也有言欢一份功劳。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不是来信问询,是来信让他们准备迎接她回长安! 第913页 就在宫外各种消息交杂的时候,阳石公主言欢,独自一人在宫里挨了两个时辰的骂。 性子最像的两父女,如天雷撞地火,把三分的事,生生吵成了八分,甚至等霍光去换班时,金日磾都不敢离开半分。 挑选士子又不是从博望苑开始的,难道不是父皇从小教我们姐弟的吗?怎么如今女儿多看几篇好文章,还是个错事? 父皇军务不让他碰,怕他疲天下之民;世家大族也不让他碰,怕他心善被欺,那他如何实现心中所想呢? 什么心中所想,大发善心那是执念! 父皇你当太子的时候 就没有执念吗?你如何完成心中执念的呢?这执念又帮了你多少你心中明白! 好!那你说来听听他有什么非干不可的愿望? 说啊!刘彻拍得桌上竹简哗哗直响。 霍光也期待的看向言欢,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太子到底想做什么?这么多年,太子各方面都有涉猎,若说不喜战事,可对军备了如指掌,战报从年少时便被放在书房常常翻看。 若说不喜酷吏律法,但对刺史设立,多加推动。 若说不喜扩展边疆,对外交使者,却又分外上心,压得商丘成都被迫提升了不少能力。 若说不喜奢侈敛财,可在讲就排场方面,也没有太过收敛节俭的风格,要不也不会被江充告状了。 霍光很好奇,更期待,太子,到底有多么了不起的计划,才值得许多人前仆后继?是不是跟哥哥霍去病有关?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要知道了?!! 言欢在下面,略泄气:我我不知道。 什么? 霍光感觉他要晕过去了!为什么不说到底是什么呢!!! 言欢却自信的抬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想做的对大汉对父皇绝对是惊天绝地的帮助!我愿意相信他帮他!哪怕刚开始是因为他是我弟弟,但后来只是因为我想帮他,他值得我做一切帮他! 哼!刘彻轻蔑的冷哼。 言欢却语出惊人的纠正他,再次强调自己的真心,哪怕我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我也愿意帮他! 呵!刘彻才不信,说不准言欢就是看到平阳公主、馆陶公主所为,才生出更多野心,借由据儿实现,只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 言欢现在了解了母后的无奈,怪不得她尧母门后,威逼利诱要许守宁愿丢脸降级,也要求父皇怜惜他的苦劳,死守水衡事务。 父皇如今的刚愎自用,已经让他连半句话都听不下去了,更不要提偏执一上头,只念利益得失,不信赤诚忠心。 难道父皇也在最开始,就字字句句明明白白告诉了所有人你未来想做的事情吗?换个更具体的,我二舅舅也在最开始了解了您全部的用兵深意吗?言欢还是不死心,想要拿卫青来激他一下。 其实说白了,父皇已经丧失了用人的心,理政的真。现在外面总有些愚人,说太子不像陛下,这些人竟越来越多,营造父子失和的舆论,父皇... 朕从来没这么想过。有霍光和金日磾在,刘彻也知道,外面有许多人在听,这话,现在明说出来,刚刚合适。 我知道。言欢接得极快,可也驳得极快,这些人之所以说,太子仁善谦和,柔和平顺,与陛下大不相同,父皇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这话当然不对,朕从来都觉得据儿是最好的!刘彻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让金日磾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言欢眼中似有泪光,那您呢?女儿以为,说话的人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年轻时的父皇,没见过礼贤下士、恩威并施的父皇!看似这话贬低太子,离间父子,但在我们几个子女心中,没有疑心,没有疏远,有的只是伤心和悲痛!他们是在指责您啊!父皇!!那起子小人,难道不是在暗示您刚愎自用、昏庸无道么!父皇年轻时对人才的爱惜,对民生的怜悯,对边境和平的护佑,难道没有存在过吗?难道不是您教给了太子吗? 言欢声音越来越大,眼中泪水和悲伤也越来多漫溢,钗环在地上晃出了虚影,映着主人复杂翻涌的情绪万千,谁都不能了解,当亲密无间的亲情和渐行渐远的理想行动,重叠在一起,迸发出来的矛盾和痛惜,是多么的巨大! 一如言欢不愿停下的质问,是谁!趁着父皇一时的休憩,玩弄君心,搞些俗人做派!?是谁!忘记了太子身上之优,尽数来源于陛下?是谁!允许这样想的小人越来越多?!是谁!允许这样的小人营造了这样的舆论?! 几声质问,喊得殿内鸦雀无声,连暮光斜影跳跃在铺满政务的桌上的角度,都不敢再变,刘彻端坐在上首,提着一口气,久久不能从震动中回过神来。 两旁的霍光和金日磾,也都不再盯着脚尖,难掩惊讶的在父女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尤其是霍光,这是他和太子划清界限后,第一次重新审视了这位强势的公主。 面对刘彻,几乎所有人,都以最谨慎的态度在包容,也在等待,也在哄骗...... 包容他自我纵欲的放逐,等待他不敢面对的死亡,哄骗他身上还存的利用价值。 第914页 包容、等待、哄骗,这是四两拨千斤的政治策略,也是权力更迭下的明智之举,他们以为,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也本就是这样的。 可这个未央宫....这个未央宫怎么了呢?这个长安怎么了呢?为什么还充满着格格不入亲情,为什么还有皇亲,还有很多皇亲,在一个可以被抛弃被哄劝的老迈的皇帝身上,依然不肯放弃的存着成长般的希望和鞭策! 刘彻反应了很久,言欢也等了很久。 等到金麟暮光消失,夜幕深沉,刘彻也只是一句,今天太晚了,就在家里住吧,不要出宫了。 这一夜,刘彻没有睡踏实,却不像往常失眠那样烦躁,只是不停的在回想,回想这几年的随心所欲的开心,苦恼不堪的劝说,胜券在握的调配,疑心考验的震怒,还有今日言欢的质问...... 他很乱,很杂,很急、很气,却没有很烦。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样理一理是对的,可是年老的身体,久不沉思的脑袋,让他理得很慢。 这种慢,本来以为会让他烦躁不安,中途放弃,但一种久违的愉悦和兴奋,充斥着四肢百骸,就像是久违的、驾轻路熟的一种状态,指引着他去思考。 这种思考,充满了安全感,有些是事给他的,有些是人给他的,还有他自己给他的。 一晚上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快得像一眨眼,刘彻一夜未眠,眼底青黑,精神却抖擞得很。 阳石公主呢?叫她来用早膳。 阳石公主一早出宫了。 刘彻顿时垮了脸,怎么?一晚上都等不得他?就因为是他的儿女,所以他们说的话,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再不听话了么? 然而因为霍光和金日也都没怎么睡好,没有提前过来,所以,并没有人帮刘彻追问,言欢公主为什么出宫那么早? 等他们再来,刘彻脸色阴沉难看,只觉得昨晚之言,刘彻怕是恼怒,再没开口。 言欢也不是不等刘彻,言乐请旨回宫的奏报,早上送进宣室殿,也同样送了一封加急密信给她。 第315章 入局难出 ======== 言乐的回来,令人意外也令人惊喜,尤其是刘彻。 刚刚跟言欢吵完架,总觉得,这个女儿应该也是因为尧母门的命名,火急火燎的回来给她弟弟撑腰的。 不过,言乐到底是快要当祖母的人了,成熟稳重不少,得了刘彻许可,回来后,也只是带着儿子在刘彻身边多尽孝道,从来不提关于太子的事。 你真没有什么要说的?刘彻忍不住问,得了朕的许可,你带着儿子急匆匆骑马回来,就为了赶着陪朕过个年? 是啊! 众人在庭廊中赏雪,天寒地冻,围炉而坐,这么风雅的事情,现在也只有言乐有兴致拽着刘彻一起做了。 言乐招呼着言思,两个人笑呵呵的从热腾腾的羊肉汤锅中,盛出一碗,递给刘彻,捂着冻得红彤彤的耳朵说,父皇,你尝尝,这可是你外孙亲手猎的野羊,走的时候匆忙,甚至衣服都不要了,却非要拖带上羊给您尝尝。 那他人呢?今天怎么没过来?银装素裹的未央宫,配上热腾腾的羊肉萝卜汤,真是暖到四肢百骸。 父皇不是让太子良娣冬天办个宴会,给进儿选个妻子嘛,我就正好把那皮猴子派过去涨涨见识去了。言乐靠在刘彻身旁,熟练的给他按摩,撒娇道,他不在才好,要不我还得端出个母亲的架子来,都不能跟父皇这样亲近亲近了。 刘彻倒是真的享受,两个最娇暖贴心的女儿,什么好听说什么,又侍奉周到,尽心尽力,这样的天伦之乐,实在很久都没享受过了。 不过...... 从明天开始,朕就要忙于祭祀和宴会等事了,尤其是今年,朕还是想见见来朝的各国使者、商人、各行类代表,弗陵刚出生,朕得多往那边去,等稍暖和些,准备启程去泰山,你们真没什么想说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刘彻竟然坚持把勾弋夫人和刘弗陵安置在城外的宫殿,不在未央,不在长乐,更不在明光宫。 刘彻看着两个稍有怔愣的女儿,笑得高深莫测,最后的机会喽! 言思看向言乐,欲言又止。 言乐却面不改色的道,那女儿还真是跟父皇心有灵犀,要不是赶着回来,都见不到父皇了。可是我还没跟父皇呆够呢! 那...你想怎么样呢?刘彻多希望,这个女儿可以提出来,跟着自己一起走。 父皇,让我在长安多呆一段时间吧?起码等您回来,我能再陪您多呆一段日子。言乐摇着刘彻的手臂,好一阵讨求,父皇~~求您啦,您也不舍得我的,是不是? 还是小猫一样的人儿啊!看着她温柔真诚的面庞,刘彻不由伸手轻轻抚摸上她的头发,就像言乐小时候那样,永远都在败在几个女儿甜甜的几声求您啦,父皇~。 好,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最好一辈子不回去,让李驰在那边急死才好。 言乐高兴极了,跳起来忙前忙后的张罗,谢谢父皇,那父皇出行的行装,就让女儿来准备吧! 第915页 哎呀,我都好久没有替父皇张罗了,都不知道父皇的习惯,我这就去跟近前的人打听吧? 不好不好,还是我一件件事问父皇吧!父皇可别嫌我笨! 哎呀,还是言思来告诉我吧!我怕父皇累着。 看着言乐兴致勃勃的样子,刘彻笑得前仰后合,言思表面上笑着,内心却难掩一丝不安。 相比几个兄姐,言思自认是最废物的一个,三姐姐虽然也是天真可爱的性格,但到底是在羌地多年,又跟着两位最懂政事的姐姐长大。 如今这样突然回来,真的只是因为思念父皇母后,而多呆几天么?言思不信,田千城也不信,但田千城却什么猜测也不愿意告诉言思,只让她每日开开心心的吃喝玩乐便好。 越是这样,言思越感不安,生怕无意中破坏了谁的计划,连跟言瑾和言慧的来往都少了。 但不管怎么样,起码明面上看起来,一派父慈女孝,甚至刘彻故意提起勾弋夫人和刘弗陵,言乐也只是好奇道,真的如传言一般,手握勾玉么?那玉长什么样子,可是古玉?能给我开开眼么? 原来最藏不住事的人,也在长安这龙潭虎穴中,学会了将真正的目的,藏得滴水不漏。 而原来最沉得住气的人,却在静谧无人时,越发焦躁不安。 晚上,刘彻一个人躺在未央宫宣室殿的时候,想起言乐如今的所作所为,又失眠了,他发现,相比令人不痛快的顶嘴争执,如今这样的顺从,更令他难受。 躺在刘彻身侧的邢娙娥,只当不知,任凭刘彻来回翻滚叹气,直到门外的苏文进来询问。 邢娙娥才惊慌起身请罪,妾身有罪,服侍不周,竟惊动了黄门前来搅扰陛下清梦。 刘彻干脆坐起身来,要了一碗枸酱酒,才平复下内心,喊邢娙娥起来,宴秋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问题,是朕翻身太频繁了些,年纪大,睡眠不好。 邢娙娥凑上前去,帮刘彻按摩,轻声道,是妾身的不是,髆儿过年能回长安来给陛下请安本是件好事。但回来之前,髆儿就来信言明有事相求,妾身愚笨不敢轻易决定,拖到现在,后天人都要回来了,还是拿不定主意,已经多日未曾睡好了。妾身没想到骤然陛下身边,放松下来,竟然能睡这么沉,是妾身疏忽了。 刘彻大感安慰,搂过她开解道,那就再靠近些,说不定一会儿能休息的更好些。要不,就说给朕听,髆儿有什么事相求?竟没跟朕说,要去求你? 邢娙娥看了周围一圈,欲言又止,往刘彻身边靠了靠,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太晚了,不要费神。 刘彻看着一屋子的奴婢,也觉不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这才低声问道,甚少见你有为难的事,还没跟皇后说,那就是只能朕来办了,现在无人,说给朕听听,也许朕有好办法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邢娙娥显得很不好意思,局促的扯了扯袖子,道,髆儿...来信说,听闻太子良娣给皇孙选妃,他远在封地身边也无人照料,想要妾身...... 刘彻渐渐没了笑容,想要你去太子良娣的宴席上,帮他选王妃?你去了? 没!邢娙娥慌忙否认,正是因为没去,妾身才不知道等髆儿回来,要怎么交代。太子良娣是奉旨给皇孙选妃,髆儿是皇孙的叔叔,怎么好去夺人所爱,实在于礼不和,妾身更不敢说给皇后听,怕皇后转头便去问责夏侯太傅。况且......髆儿还小,妾身觉得......实在...妻妾之事,实在早了些。 刘彻这才稍感安慰,还好她不算糊涂,没有去,也没有禀告卫子夫,不然,好好的喜事,又要吵起来。 一碗热酒下肚,刘彻头脑越发清醒起来,想了半天,才问,他怎么知道太子良娣要举办宴席给进儿选妃的? 邢娙娥也疑惑起来,这......大约是年节下,今年来长安的人多,尤其是貌美的女子来了不少,被髆儿察觉?妾身是觉得髆儿还太小,并非不愿意替他操持。 太小...刘彻松了握住邢娙娥的手,似喜似怒,低低叹了一句,马上十二了,也不知道谁教给他的这些。 邢娙娥怯怯的,陛下? 看着邢娙娥害怕担忧的样子,刘彻安抚的拍拍她,无妨,这事朕会安排的,你不要操心了,若是髆儿回来问起你,你就说,朕对他...另有更好的安排。 诺,妾身明白。邢娙娥又象征性的劝了刘彻好久,才陪他重新躺下,再低头闭眼时,嘴角却是似狐狸般淡淡的笑容,似是真的放松极了。 所有的事,就让刘彻一个人去想吧。 刘髆怎么知道的?长安谁告诉他的?他又是为何提出这样的请求?为何是邢娙娥,而不是奏请刘彻或者呈报宗正? 抑或者,这么明显会遭到拒绝的请求,会不会目的只是让邢娙娥去宴席上看看,到底给刘进都选了哪些人? 自从刘弗陵出生,坐不住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每日夸赞捧着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刘彻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却食髓知味的沉溺在这样的诱哄中,快乐,谁会拒绝简单的快乐呢? 第916页 只是,横跨在快乐的虚幻和残酷的现实中间,犹如冰火两重天,亦喜亦怒。 让刘彻脑子有些糊涂,如今,到底是人变了,还是长安变了?还是他自己... 不!谁变了,他都不会变的! 除夕、新年、正月, 祭祀、守岁、朝拜, 未央宫的热闹比得上羌地的百倍,言乐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领着儿子,东看看西看看,甚至刘彻和卫子夫一起去明堂祭祀时,都亦步亦趋的守在外围。 活泼娇柔的样子,惹得众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当初还有人议论过阳石、诸邑两位公主,大约是不得陛下喜欢,婚事上,竟然连个关内侯都没选,有违常例,连累后面的两个公主都嫁的一般,实在掉身份。 可如今看来,这位公主没有嫁给列侯,却过得比如今很少露面的夷安公主快乐幸福得多。 过年晚宴上,连卫君孺看了,都忍不住夸了一句,她可真像少儿年轻的时候! ......梦知听到了,伸过一只手去,紧紧握住她。 卫君孺心中装着家里那两个不省心的男人,能维持一个平静的面容,已然不易,再多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只是转头撇见卫子夫关切的望过来,板着脸摇摇头,无事发生的样子。 私下紧紧回握住梦知的手,像是在努力汲取力量,一辈子不过生死两字,没什么看不开的。 梦知正要说什么,交际了一圈的锦枫在梦知另一侧坐下,喝得满脸坨红,眼圈泛泪,冲着上面的卫子夫兴奋挥手,随即又脱力躺倒在梦知肩头,嘟囔了一句,活着好。 唉,梦知把另一只手伸过去,也安慰的拍拍她,也不知道公孙敖怎么想的,竟然装死逃窜。 这下可好,已经被宣布执行死刑的人,被活着逮回来,惹得朝野议论纷纷。要不是公孙敖在刘彻面前哭求四五天,滴水未进,奄奄一息求得了原谅,锦枫怕是也要被连累进大狱。 最重要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梦知陪着张汤,见过太多人的善变,对公孙敖做出这样大胆又令人鄙夷的事来,并不觉得稀奇。 但作为姐妹,看着锦枫,一个骄傲要面子的人,接受丈夫变成如今这样,又心疼得很。 一边一个,这年夜饭,梦知彻底没有手吃饭了。 不过,有擅长装场面的刘彻和卫子夫领头,表现得后宫和谐,帝后情深,其他再多不合时宜的情绪,也都不会翻到明面上。 吃不下,也要吃,吃得下,就吃到极限! 迎来送往,觥筹交错,人人都憋着一股劲,不横着出去,势不罢休。 是夜,长安街上,车马如龙,人流潮涌。 言乐终于躲躲藏藏的进了太子府,太子良娣连常服都来不及换,就地脱了繁复曳地的棉袍,随手扔给侍女,接连扯掉了七八根簪子,哆哆嗦嗦的领着言乐,加快脚步拐进了暖阁,太子,三姐姐来了! 屋内几个人都纷纷站起来行礼,刘据、张贺、卫伉、公孙敬声,还有......唯一坐着的言欢。 见这回终于没有外人,言乐这才露了个最轻松的笑容出来,用依旧一副温柔软糯的声音说道,真是好不容易!去了穷乡僻壤多年,回来终于见到富亲戚了! 一番话惹得众人轻笑出声,气氛也松快不少,纷纷上前同言乐寒暄,尤其是言欢,在酒的作用下,抱着言乐竟落下泪来。 史节则绕过众人笑吟吟的上前,太子,虽然有人守着,妾身还是不放心,想亲自守门去。 刘据握住她冰凉的手,嗔道:这样急做什么,都不换个方便的厚衣服么!孩子们和其他人都歇下了? 史节笑笑,是,刚刚李氏前来问安,我也打发她走了。 嗯,有些事还是不要经她的手。刘据仍觉得她手凉得很,想了想从这里到寝屋的距离,干脆拽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安排好了,就不必离开了,都是自己人。 史节也不扭捏,落落大方的坐下,好,听太子的。 言乐见状揶揄道:我能说话了嘛? 史节红了脸,刘据却顺势搂紧了她,大大方方道,怎么不能?我可是很怕三姐夫再来几封叮嘱信,细数你的作息习惯,高床软枕,起居坐卧,讲究得很,要我多多适应。要不是赶上年节信多,从羌地来的许多信,可就要引起别人注意了。 众人又笑了,但言乐却没心思理会他的反击,摊手表示没办法,就是夫妻情深! 说吧,你回来是做什么?言欢直奔主题。 言乐也不磨叽,两件事,一、父皇设尧母门,我代羌地及周边地区前来回话,顺便探听父皇态度。二...... 见言乐稍有停顿,卫伉便插话道,你来信暗示,边境在这件事上已支持太子,是什么意思?我怕你们打草惊蛇,在你进长安这段时间,派人去询问,并无异动,你到底做了什么? 言乐笑笑,也没做什么,是我受多人所托来通知太子,太子民心所向,这些年关注升斗小吏的任免,轻缓执法,和善仁慈。徐自为应民所请,新建一亭,名为博望万年亭。我想,这个名字,暂时不要被父皇知道为好,但是太子......开心吗? 第917页 刘据抿嘴都掩不住喜色,开心! 一旁的张贺等人难掩喜色,激动的望向刘据,虽然他们身在其位,应不求回报,但有回报,温暖且激扬的心情,也是忍都忍不住的。 言欢跟史节互换惊喜目光,双双心中震撼,虽然如今朝中情况令人恶心,但是付出的善意和努力,有了回报,也让倍感压抑的她们一切分外值得! 史节抱紧了刘据的手臂,喜不自胜的说,明日我去给母后拜年,顺便禀报进儿的婚事,私下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言乐,这些年,你做的真好。言欢真诚的赞道,她这个当姐姐最明白,没有言乐在教化当地习俗的努力,也没有如今安定的边境一线,太子的善名远播也不会这样快得到回报。 谁知言乐却无奈的笑了笑,拒绝了这句赞美,等我说完第二点,姐姐再夸我不迟。 言乐转身,分外严肃的站在公孙敬声面前,盯着他未及消散的笑容,冷冷的问道,二!太仆公孙敬声,是否贪墨? 什么?下意识的,公孙敬声整个人瞬间崩了一下,又迅速松懈下来,让尾音拐得略有轻佻。 言乐见他仍旧一副纨绔贵公子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严正的重复了一遍问题,我以公主的身份问你,是否贪墨军费?! 张贺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拦道,公主,这事另有隐情,你听我解释。 刘据也开口帮忙,姐姐,这事不急。 你们闭嘴!我要他解释!言乐强压怒火,略抬高了声音,强势道,若我是不讲情面的,现在就不会在此质问你了。 公孙敬声气势一凛,眼睛微眯,向后,靠得舒服极了,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调查我了。 言乐略有心虚,却坦白道,是,华叶随我一同进长安,大家都盯着我和我儿子,无人察觉她。我让她查你,......查不到...证据。 小乐,你这是做什么!言欢起身喊了她一声,却被公孙敬声阻止。 呵!公孙敬声这才正视言乐的改变,小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她还能成长到这种地步?自己看女人的眼光,还真是没什么天赋,怪不得言欢小时候对自己敌意那么大,原来真是眼瞎啊! 这样一想,公孙敬声笑得就有些吊儿郎当,你不是查不到我贪墨的证据,是从众多消息和证据中,查不到证明我没贪墨的证据,对吧? 言乐:....... 你还喜欢我?公孙敬声越发不正经。 言乐却上前清脆的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言乐! 敬声!! 众人围上来,言欢和史节拽走了言乐,刘据等人则围上了公孙敬声,没事吧? 没事。公孙敬声揉了揉脸,真是在边境待野了,这手劲儿真大啊! 言欢和史节在那边也不住的训言乐,姐姐,你怎么能动手呢? 真是边境把你养得太好了,又蠢又笨,政事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的事吗?! 言乐却气呼呼的反问,你现在说我又蠢又笨了?刚刚夸我做的好的,是谁啊? 你!言欢被怼得一噎,一码归一码!他好歹是你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说他油嘴滑舌、好逸恶劳、好色眼瞎....什么贵公子有的破毛病都有,你都说的对!但是,你怎么能私下查证他贪墨军费这种事? 贪墨...军费?言乐似被气得发抖,不可置信的甩开言欢,眼泪簌簌而下,你怎么知道是军费?我只说他贪墨,还没提起其他!你们知道?? !!! 言乐,你听我们解释,这其实是个...卫伉上前解释,却被言乐打断。 站住!!你们不要过来!言乐只觉得天崩地裂,看他们的表情,他们...竟然都知道?天呐!姐?不!阳石公主,你们都在干什么呀!!?还有你!卫伉!你对得起舅舅么?你们居然拿军费做文章?这就是你们争权夺利的手段吗? 你疯了吧!公孙敬声揉着已经有些肿起来的脸,上前冷斥道,一叶障目,愚蠢至极!你怀疑我就算了,怀疑他们做什么?你就没有想过,能被你查到的,我们就没本事遮掩?还让你手下一个女官查到了!?呵,我这下真是不知道开心,还是生气了。我...我才不眼瞎呢! 你什么意思?言乐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 说你笨死了!言欢是真想快点解释清楚,也是真想先骂她两句。 刘据怕大家又陷入到互相骂蠢的循环中,赶紧解释道,好了,我来说吧!三姐,你把眼泪擦一擦,长安有我,绝不会烂到令你害怕的地步!再说,你内心不也是想查到证明敬声没有贪墨的证据么? 那我也不是因为喜欢他!言乐擦擦脸,怒视着公孙敬声,仍然气得想再给他一巴掌! 张贺挑挑眉,幸灾乐祸的对公孙敬声悄声来了一句,你这嘴啊,真是活该! 好久不见逗逗她,谁知道她那么大反应。公孙敬声上前求助史节,还请良娣帮忙拿个冰袋来,不然回去,夫人该让我的脸重新对称一下了。 第918页 史节忍俊不禁,转身出去亲自拿了东西进来给他。 等公孙敬声呲牙咧嘴的冰得牙龈疼的时候,刘据也给言乐解释差不多了。 言乐才渐渐平复下来,所以,军中这么多年亏空近五千万!!你们故意这样认下部分烂账,还递证据给....给别人,就是想......想让对方拿这个把柄去状告你?这样,可以引父皇去通查所有账目?那敬声表哥呢?他认下这账册会没命的! 公孙敬声在那边含混不清的哼哼,现在又是表哥了?刚下手的力道可不是! 你! 张贺真是服了公孙敬声这张嘴了,活该啊,怪不得小时候天天招阳石公主揍,现在又招诸邑公主打,我们会尽量保下他的命,公孙敖现在不也没事?这步险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实也不是五千万。卫伉补充道,今年年底全国算下来,现在是三千多万钱。 言乐也不傻,脑子一转就知晓了,你在边境那四年补的? 这事憋着无法炫耀,卫伉实在难受,难得有机会,也不推脱,笑着对刘据道,还要多谢太子和皇后的支持,尤其是少府换了人后,许守肯帮忙,皇后也费心了。 天呐,你们怎么敢?言乐经历了大起大落,实在有些乱,这些年,如何亏空得这样多? 输多赢少啊!太子良娣忍不住开口,自从太子推行刺史后,贪墨渎职被查,亏空本应减少,但若有亏空,也不再能掩,接连战败,积年累多,也就这样了。 那少府的禁民酿酒?言乐有些气馁,是母后在宽我的心。 张贺叹气,少府能补的,都是宫室的花费。 其实......刘据长叹一声,对言乐道,三姐,你不该回来的。包括四舅舅那边,在很多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希望,你们不要卷进来。 言乐急道,我可以帮你的,据儿,我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哭的姐姐了! 公孙敬声又嘟囔,是个不会哭,但很笨的姐姐。 张贺赶紧掐了他一下,这嘴啊! 言欢却奇怪的看了一眼公孙敬声,上前劝言乐,长安也不止这一件事,险招也不是这一个,准备牺牲的更不止是他,但是,长安一定要有太子,太子一定要有人手,要有后招!小乐,你和言思、四舅舅,包括徐自为、路得博、仆多等等,都是我们的后招,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败了,大汉还要靠你们。 刘据坐在那里,温润沉着,又淡然慷慨的对言乐说,二姐说的对,哪怕有朝一日,我也败了,大汉也不能败!三姐,你现在身系边关安危,还是回吧! 但,我已禀明父皇,要等他回来。言乐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我也不想走,许久没有回来,我还有很多事都没做过,本来也是想等父皇走了,去拜祭舅舅、大姐姐夫和表哥的,就再容我待一段时间吧。 众人无言,齐齐等着刘据做决定。 刘据想了想,终是妥协了,也罢,就等父皇回来你再走吧!多陪陪母后,这次江充也许不会跟着父皇走,少府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好。言乐应下,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众人这才都放下了心,只有史节却若有所思,刘据看到了,坦然问道,怎么了? 史节心有犹豫,刘据却鼓励她,说嘛,你看事自有独到之处,这都是哥哥姐姐,没什么不能说的。 哥哥姐姐,史节心中大受鼓舞,上前一礼,大胆问道,敢问二姐姐,是因为什么关注到军费的? 是啊,军费亏空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什么突然回来,就是因为尧母门,才借机回来探查的? 言乐仔细想了想,慎重的开口,是因为容城侯唯涂光。 公孙敬声和张贺一惊,对视一眼,也顾不得其他,齐齐站起来大声问道,他有何异常? 言乐怕漏下细节,就细细讲来,他去年到安定郡当都尉,与太守联手要广开教化之路,居延郡的路德博将军来信,想让我去借一借人手,因为听说容城侯请到了田王孙前来讲学。 这下言欢也紧张了,讲学,还有谁? 嗯...孟喜、梁丘、孟卿、京房、王吉...还有贡禹!言乐报了一串名单,才继续往下说,我去了之后,本来是想借人之后便走,是我儿子偶然间发现唯涂光在清点马匹时,多有虚报。边境皆知大宛送来的马匹,安定郡留的最多,可实际马匹数量,却少得可怜。再加上他一下子请了那么多人,实在有结党营私,掩盖真实目的的嫌疑,我不能不起疑心啊,一路查过来,就发现了很多... 公孙敬声和张贺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言乐恍然大悟,唯涂光,你们的人? 公孙敬声刚想开口,就被张贺狠狠按了一下脸,然后张贺趁着他呼疼,赶紧插话道,我们好不容易从列侯、世家、宗亲中,扒拉出一堆有用之才,是真怕出事啊!容城侯唯涂光就是其中之一,是个难得的军务人才,本来走的李家路子,从列侯中被推为太常。但是这位子又危险,又不适合他,多亏太子用人不计出身,几次考校之后,便让丞相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借出使匈奴的论辩,让他得了陛下青眼,几经波折,迁为安定都尉。 第919页 你话说一半,我还以为他出问题了。公孙敬声没好气道,他虚报那些我都知道,法子也都给他想好了,今年年中他就能补上。 也趁机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神仙祭祀之事,多掌控在那些小人手里,换来换去,太常一职快要人人避之不及了。卫伉拍了拍公孙敬声,接话过来夸他,多亏敬声又选出来个江都侯靳石,要不容城侯走了,我们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顶太常这个缺。 言乐看了看公孙敬声,忍不住担忧,既然太常一向都是....多是李家的势力,你这样贸然出手,加上军费的事,岂不是会激怒他们?那...姨夫也觉得没问题么?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你这样,李驰可是会吃醋的。公孙敬声还是忍不住逗她,似乎过了这么多年,逗她仍然是一种本能,查我,就入了我的局,我偏要快点激怒他们,我死换他们一堆,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父母都没死,我更不一定死! 言欢见言乐又红了眼眶,赶紧叉开话题道,田王孙和夏侯始昌多有书信,最近夏侯太傅给我来信又提了一嘴这件事,颇为自豪,说这些人也受益良多。他的弟子,我也都熟悉,那一个个清高的,能说一句受益良多,也是不容易。所谓自雍而次安定,至安定而通回中。这几郡的官员,都不可轻忽,容城侯请田王孙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有真心想干一番事业的。边境多豪侠,尚武不重文,从《易》开始学起,是真对了!所以我当初也顺手帮了个忙,让夏侯太傅说情拜托田王孙多派些人去,就是没想到去了那么多人,倒是让你误会了! 言乐惊讶极了,走李家路子的人,你们也信任? 有何不可?刘据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博望苑虽大,可不一定所有人都忍得等得,就如当初的东方朔,不走寻常之路,也未必就是歪才,说不定是个奇才呢! 言乐见他们都纷纷附和,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多操心了,长安虽乱,却人才济济,他们互相配合,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难之事。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回去就安排一切。 眼瞅着天要亮了,言乐也不好多留,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众人也准备一起散了,言欢本是想跟公孙敬声说两句话的,卫伉却拦了她,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来吧,你不合适。 言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那有什么不合适的? 卫伉无奈摇头,公主,你在别人感情之事上聪明得紧,就是在自己身上糊涂,你在意张嘉和李驰怎么想,难道就不在意萧仰怎么想吗? ......言欢理衣服的手僵住,半天才叹出一口冰寒的白雾,这辈子,总是欠他的,还是要提前给他找个退路。 卫伉道:我来帮你,陛下已对你招揽学者多有意见,平阳公主生前又把宗亲关系给你,世家的事,你再插手,就和敬声一样太显眼了。 言欢若有所思,宗亲...我得找个后继接手之人了。 卫伉:你想找谁? 言欢没多说,她只是有个想法,等定了再说不迟,挥手道,你去谈吧,我回家了。 目送她离开后,卫伉便在门口等公孙敬声。 等我?公孙敬声照了好一会儿镜子,又抹脂粉又拿冰袋的,耽误好一会儿才出来。 是,跟你聊聊言乐。卫伉示意他上车再说。 有什么好聊的,你看看!公孙敬声气呼呼道,大过年的给我一巴掌,我回去咋交代啊! 卫伉好笑的看着他,累了一夜,就不拐弯了,那你干什么那么逗她? 我不是故意的! 卫伉一脸不相信,言欢公主看出来了,我也看出来了,若你不说实话,明天言欢公主就得再给你这脸平均一下!说吧?你又喜欢她了?如今长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你的局就脱离掌控了,就算是... 公孙敬声辩解道:我没喜欢她!真的! 卫伉盯着他不说话,目光幽深,豪无玩笑之态。 公孙敬声回看过去,拗了半天,终究是败下阵来,......我会小心的,不会影响大局。 看来你不是喜欢他,你紧张了。卫伉有些不忍心,却忍不住点破他。 哪有!公孙敬声否认。 卫伉笑了,缓缓道,自小养成的习惯,真是很难改掉的。言乐从小就崇拜你,你已经习惯随便揉捏她了,越是逗她,你越觉一切可掌控,越能放松。看着她依然紧张你,就像是能找到小时候的感觉,一直都会有个人笨拙的听你话。如今这朝局惊险复杂,你却成了最关键的人,紧张,害怕,担心一切超出掌控,不小心就会有意外,这都是人之常情。言乐,让你很有安全感是不是? 公孙敬声觉得那一巴掌,打得太用力了,让他脑袋都有点疼,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才道,也许吧......你知道的,但凡你没离开过,但凡陛下没这么糊涂,但凡...我能少点良心,我都不会做这些事。 卫伉有些抱歉,敬声表哥... 第920页 别这么叫我。就如卫伉说的,自小习惯很难改,公孙敬声习惯被众人当作弟弟,随意指挥安排了,突然被叫兄长,真的有些肉麻受不了,......算了,不管怎么样,我的名声都会不太好,不是浪荡公子,就是贪墨渎职,我也无所谓,只要......大汉好,我这个人,随便吧! 卫伉不太擅长安慰人,看着公孙敬声这样自嘲的样子,有些后悔,为啥不把他叫到家里去说,这样安慰人的活,可以让妻子帮忙,也不至于陷入这样尴尬的沉默中。 想到妻子,卫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公孙敬声不愿意跟张嘉说这些,张嘉本就心惊胆战,若公孙敬声撑不住....... 半天,卫伉才挤出一句,再紧张,来找我,要么...让言欢在场。 嗯。公孙敬声拿冰袋捂着脸,望向晨光熹微的车外,定定出神,没再说话。 ~~~~~~~~~~~ 太始四年,春三月,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计。癸未,祀孝景皇帝于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禅石闾。 夏四月,幸不其,祠神人于交门宫,若有乡坐拜者。作《交门之歌》。 夏五月,还幸建章宫,大置酒,赦天下。 秋七月,赵有蛇从郭外入邑,与邑中蛇群斗孝文庙下,邑中蛇死。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蚀之。 十二月,行幸雍,祠五畴,西至安定、北地。 这一年,言乐每每等到刘彻回来,却几次想走都没走成。 太子女儿出嫁,紧接着太子儿子,皇孙刘进定亲。 刘彻觉得这一整年都是开心快乐的事,心情好得不得了,干脆连太子的监国奏报都不看了,随他安排。 然而,开心,也只是刘彻以为的开心。 年年月月,时间如此之长,真想开心,明面上总是能开心起来的。 一切,只需要忽略悲伤的人就可以。 比如,他看不见言慧的伤心而绝、颜容华的生无可恋;看不见江充手段下,京畿三辅地区的忧惧哀嚎;看不见苛政风气骤起后,犹如燎原之势吞噬朝野,那些良善官员的苦苦支撑。 羌地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言乐回去,可刘彻一拦,她是真的寸步难行。 尤其是看到言慧的离去,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长姐,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过的遗憾。 这种延迟的愧疚涌上心头,言乐只能把儿子先安排走,自己准备过完年再走。 言慧本就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孩子,亲近的傅母当面被丈夫失手打死,本就对她打击很大。闹了一通,终是在和离之后,心力交瘁,大病一场便离去了,只留下个儿子,也是体弱多病,看着跟小狗一样可怜。 而颜容华心痛如绞,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儿,衰老得厉害,一连躺了数月,才勉强下床。 李八子不住的数落她,下次再这么废物,我可不会起早贪黑的照顾你了。你看看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 当两人看到言慧的儿子,缩在言乐身后,胖了一圈,就站在殿外怯生生的喊着祖母,颜八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当场差点要给言乐跪下。 多谢公主...照顾! 这可吓了言乐一跳,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就算没有我,身为公主的儿子,他也有该他享受的荣华富贵,我只是略尽尽心。 颜容华却泣不成声,地位又怎么样?荣华富贵又怎么样?她自己曾经给女儿安排了最安稳的荣华富贵和地位。 可是,荣华富贵实在是太沉了,压得善良柔弱的女儿,拼劲全力都站不起来,直到被压死。 所以,卫子夫一直都明白,荣华富贵和权力地位,不止要担得起来,还要学会分出去,不然,最后只会在自己的头上,变成一座大山,越发沉重的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上官桀,主动请辞的时候,卫子夫反而不干了,江充在水衡大肆作为,许守分身乏术,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可少府令上官大人却退避三舍了,这就是你当初跟本宫和陛下提榷酒酤时,言之凿凿的愿极深研几,造炬成阳? 上官桀汗颜,皇后仁慈,臣实在年迈体弱,又愚笨不堪,担任少府令这些年,也未能帮陛下和皇后分忧,实在心中有愧,还请皇后准臣请辞! 说实话,谁能不怕呢?江充是个真的狠辣无底线的人,那样卑鄙无耻的敛财手段,陛下竟然还真的信重他了,长安贵胄豪族哪个不是避之不及?甚至会在害怕之下,选择中立,甚至屈从。 就像上官桀跟儿子商量的那样,这事往深了看,就是江充执刀,李广利执利,一惧一诱,两个俗权,两个俗人,虽然招不到太多的人才,却能招揽到很多的势力。 当这种俗气的势力越来越庞大...... 让人鄙夷的同时,也让人生畏! 面对这样的场面,或许有很多人也可以迎难而上,以各种方式拼出一番天地! 这种人可以是东方朔、是司马迁、是许守、是张坐、是椒房殿詹事府、是博望院的学者.......但这个人,绝不会是上官桀。 卫子夫气得拍了桌子,上官桀,你如果想请辞,就自去找陛下!本来,你也不是我任命和中意的人选,我也决定不了你的去留,更不必在此拿什么年老愚笨来堵我的嘴,借我的善心行胆小怕事之举! 第921页 皇后,宫室繁多,仪程繁杂,实在远超臣的想象,所谓极深研几,造炬成阳......臣出言轻狂,仗年老资历,妄自尊大,如今愧难做到,实在辜负陛下与皇后深恩! 上官桀跪伏在地,再不见初当少府令时的容光焕发,颤抖着身体,哭嚎道,可怜臣确实年迈体弱,如今算账频频出错,不及陛下与皇后问责,已是夙夜难眠,痛心疾首,恨不得向天借寿返老还童,再来为陛下与皇后效犬马之劳。可天不遂人愿,如今风烛残年之躯,羞愧难当,连账目都捋不清楚,实在辜负皇后深恩,还请皇后宽恕! 这一套套的哭求与自贬,落在卫子夫耳朵里,都是加倍放大的退缩和胆怯。 这是上官桀一个人的犹豫和退出么?不,这是很多人的望而却步和隔岸观火! 他们饱读诗书,出身良家,却连当人、当臣,最基本的气节和勇气都没有了!在政事上,只要不利于己,便摇旗求饶,退出自保,连争一争的尝试都没有! 这就是刘彻看中的人?这就是当臣的忠义么? 卫子夫又气又急,心中越发不平生恨! 不止恨上官桀一个人的退缩,还恨这窝囊又不得不耐下心的朝政局面;恨朝局之中这些不堪大用却占据高位的臣将;更是恨极了眼盲耳聋、贪图享乐又偏执难劝的刘彻! 这就是她想看到的朝局么?卫子夫不甘心,不理解,不接受,如今这样,这就是做了一辈子大汉强盛繁荣梦想的结果。 她更不敢想的是,若那些自己亲手送走的、已经死去的人,知道他们呕心沥血的忙碌一辈子,却换来这样的朝臣、皇帝、风气来左右他们热爱了多年、期待了多年的大汉,又该是何等的悲怆心痛!! 皇后?瑕心担忧的上前,借递茶的间隙,心疼对的握住卫子夫气得发抖的手。 做梦!!卫子夫顺势扔下那杯滚汤的热茶,尽数浇在上官桀的肩膀上,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你当本宫手下这么好来去?!上官桀,本宫最痛恨又怯懦又伪善之人了,什么年老体弱不堪大任,都是借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借本宫善心,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可以让你全身而退!告诉你,做梦! 皇后...上官桀头一次见,也头一次听说皇后竟然会发这样大的火气,甚至直白怒斥,半分颜面也不给,顿时也有些吓住了,想往回找补,臣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亏得陛下还跟我夸你勇猛,可如今你看看你!你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你看看你现在还配称一句将军么?卫子夫狠狠推开瑕心伸过来的手,朝上官桀不管不顾的发着脾气,冠冕堂皇的借口本宫都听着恶心!你是怕了!不止怕江充对贵胄子弟的玩弄,还怕巫蛊!现在因胡巫随意挖掘,互相牵连构陷的,死了近万人,你怕了,是不是? 是!上官桀是怕了,刘彻觉得这是美好的一年,其他人却觉得这是恐怖的一年,长安不安,大汉困顿,除了一些不怕死的,敢对此事说情平反,其他人,谁不怕呢! 死了万人,却还未停止,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门外的尹婕妤和颜容华,本是来请安的,不巧听到这样的训斥和求饶的对话,相顾无言,却是心中越发沉重,她们也害怕,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像她们这几个有身份的还好,有些永巷的姐妹,地位卑微软弱不言的,也没少被牵连欺负。 皇后虽然尽力斡旋,但也宫室渐多,未央、长乐、建章、明光,甚至甘泉,从器物管理到官奴调配,做不到事事周全,实在分身乏术。 如今,在外,水衡许守需要詹事府和张坐支持还算平稳,但如今少府令临阵脱逃,实在让人心焦。 卫子夫的暴怒,也在意料之中。 颜容华听着隔壁的喧闹,忍不住开口,赵婕妤......你接触过么?毕竟一切的根源都在陛下,或许她也是可以争取... 在尹婕妤冰冷的目光中,颜容华渐渐停了话音,我也只是说说。 尹婕妤想起她因为女儿去世,病了许久,也不好对她太过严厉,我不是没有接触过,但...总是要承认,世上是真有蠢笨之人。 颜容华有些不死心,好歹也是陛下看中的,就是李八子,曾经也是聪明伶俐,她还封了婕妤,总不会一点话都听不下吧? 是啊,尹婕妤曾经也是认为,能到未央宫内取得一定地位的女人,不止有美貌,一定还有过人之处,在赵婕妤出现之前,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总有蠢笨恶俗的漏网之鱼。这就是尹婕妤几次试探着接触赵婕妤后,对赵婕妤的评价,颜姐姐,陛下的眼光大不如前了,光是看看他提拔臣工的眼光,就知道陛下现在是何种情形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呢?赵婕妤目光短浅,只知道哄着陛下享乐,捧着贪官小人,别说大汉如何了,就是未央宫着火了,只要不影响她的荣华富贵,都不关她的事。 颜容华听着隔壁上官桀哭着出门的声音,心中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软,忍不住接了一句,其实蠢笨退缩,也不是个错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尹婕妤已经起身,准备等攸宁去通报完,就进去请安,听到这句感慨,回头奇怪的看了颜容华一眼,语气分外不客气,颜姐姐这话竟然连李姐姐也不如!未央宫内,是决定大汉命运的地方,在这里,蠢笨就是错!心中不管装了多少荣华富贵和自私自利,但若没有天下,那么....... 第922页 站在未央宫,就该死! 说罢,尹婕妤推门而去,竟似再也不愿与她同屋而处,甩开的衣袍,似裹挟着冷风,锋利的划在颜容华的脸上。 殿门打开,一道冬日暖阳随着尹婕妤的离开,跃过红漆雕画的廊柱,直直刺在颜容华的眼睛上,让她本能去挡,可生理上带来的难受不及这训斥言语的万中之一。 她可是世家女,如今竟被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教训了,羞愧、瑟缩、愧疚,种种情绪交杂了片刻,却终是扶着侍女,坚定的跟上了尹婕妤离开的脚步,此后再没提过任何一句犹疑的话。 颜容华后来曾经想去解释一下这件事,但尹婕妤似乎出殿后,便把这事忘了,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在违逆皇权和陛下的路上,坚持的人,也不一定是一直坚持,从未有过裂缝的。 她们也曾有过心软和不安,有过自我怀疑和退缩。 害怕,短暂的出现过,又飞快的消失。 不知道,这样的经过,是不是让坚持更加牢固的钉斧,坚持再没碰见过犹豫。 ~~~~~~~~~~~~~~~~~~~ 这一年,刘彻不是在未央宫过的年,言乐没有走成,卫子夫却过得并不好。 正月里,卫子夫接到了刘彻马上回来的消息,命宫内众人去建章宫待命。 建章宫... 上官桀又着急来请辞,每次得了训斥也不放弃,找个机会再来继续告饶,卫子夫不堪其扰,让攸宁带着归岚和简绿应付。 自己带着瑕心,绕去了长乐宫散心。 前面那个,是...姜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现在每周末更新,我上周以为自己设置好时间,就没查看,今天登陆看了才发现没有发表,明天还有一章。 第316章 征和元年 ======== 雪厚路滑,卫子夫又是偷偷来散心的,并不想惊动人,甚至连元睿都没有告诉,所以瑕心只让后面远远跟着的人,上前一个,扶好卫子夫,自己一个人先去前面查探。 风雪渐大,卫子夫也有些眼花,看不清前面的两人到底是不是有姜叹,只是觉得熟悉。 她本是想清静清静的,等着瑕心把人支开,就默默过去。但是那两个男子所站的地方,虽然触目所及,却是背风的好所在。 卫子夫实在站得有些冷,又见瑕心在他们身后似乎半天没有挪动,以为她路滑崴了脚,这才心急往前走去。 旁边的侍女担心极了,皇后,您慢些。 那...那你往前去看看,瑕心是不是崴脚了,怎么半天没动呢? 那您?皇后,还是奴婢扶着您走吧!要不瑕心姐姐知道了,奴婢要受罚的。 卫子夫无奈,只好尽量快的往前挪去,不过到底是老了,不如年轻时身体灵活,就在她正着急的时候,瑕心动了,那两位男子也齐齐回头过来。 一人常服,一人披甲。 鹅毛大雪中,率先见身着常服的男子,几乎是在转头的瞬间,就快步奔过来。 十丈、九丈、八丈...... 眉目沾霜的姜叹,带着一脸毫不掩饰的错愕和惊喜,一步步的靠近卫子夫。 他一身暗红色常服,束了一顶简单大方的金冠,毫无宝石装点,唯有暗纹熠熠生辉,别有几分岁月沉淀后,如热辣好酒般的风流潇洒。 相比日常穿着铠甲的威严沉阔,这样的日常的风格,就如邻家弟弟般温和可爱,让人忍不住亲近。 卫子夫这才想起,好像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有了解过他的夫人,也不知道如他这般沉阔和潇洒并存的男人,是被哪个夫人拿下了。 卫子夫拢了拢披风,柔柔的漾出个笑容来,站在原地等他过来行礼。 姜叹这次没有站得远远的,恭恭敬敬的行礼,反而径直上前,连停顿都没有,大踏步的激荡着雪尘走过来,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惊喜道,皇后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臣见雪下得正好,便没有及时打扫,一路上滑得很。 确实滑得很,但姜叹走起来又稳又快,把后面的瑕心甩得好远。姜叹见着卫子夫身后只有一个侍女,笑容愈盛,顺势递了手过去,稳稳的搀住她,道,皇后,臣来扶您吧!今日不是我当值,所以斗胆煨了鱼汤,过去尝一碗可好? 卫子夫见远处瑕心两步一滑,也就没有拂了他的好意,一边喊着让瑕心慢点走,一边借着姜叹的力,往前一步步挪去,打趣道:你和元睿的日子倒是越过越有滋味,冬日的鱼稀罕极了,你不当值还在这里吃独食,小心我罚你! 姜叹似乎心情极好,跟往常的恭敬截然不同,笑着配合道,皇后上前一看便知,臣绝不会给皇后机会惩罚臣的。 哦?对了,那位是谁呀?卫子夫好奇,在姜叹的搀扶下加快了脚步,往避风处走去。 远处的瑕心没有迎上来,而是跟那位着甲的男子,并排而站,等着卫子夫走过去。 从他们两个的角度看过去,姜叹和卫子夫,两身红衣,一高一矮,于白茫茫风雪之中互相依靠,像极了相亲相爱的姐弟。 着甲的男子,似乎脸色不好,吐出来一句,真是失礼。 第923页 瑕心却嗤笑一声,侧头看他,霍光,你如今活得真是别扭,一边想在皇后面前放松些,一边又不许别人在皇后面前放松,所求过多,小肚鸡肠,真是半点霍公子的风采都没有! 站着的人,正是霍光,奉刘彻之名前来给孔立上香,却一言不和,同姜叹争执了起来。 两人都没想到,如此大的风雪,皇后竟然来了。 你刚刚都听到了?呵,听闻你已不管宫室俗务,只给侍女和黄门教导礼仪,没想到竟然培养了听墙角的习惯。 瑕心淡淡一笑,听闻奉车都尉谨言慎行,可刚刚跟姜卫尉的争执,大胆得很!若我告诉皇后,奉车都尉对太子怨念颇深,那你真的没了机会踏足椒房殿,更别提听闻椒房殿的消息了。 你!霍光情绪今日极为外放,似是又要动怒。 瑕心却径直堵了他的嘴,皇后过来了。 霍光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得,憋得难受极了,脸色由红转黑,阴沉得难看。 瑕心却挑衅的看向他,笑得越发放肆。 霍光,你怎么在? 身后传来卫子夫的声音,霍光骤然一僵,转身低头行礼,似是又恢复了沉默谨慎的样子。 但只有瑕心看得到,霍光交握得双手,抖得厉害,分明是气炸了。 真是解气!让他跟喂了哑药的白眼狼似的跟卫家划清界限! 在陛下面前摇尾乞怜,对狠辣不平的事,半个字都不敢说;背后却议论心胸开阔,心底仁善的太子。气死他才好! 卫子夫对两人所站的位置好奇的打量。 殿门大敞,门内地上铺了厚厚的动物皮毛,摆了一张茶桌,桌边随意摆放了三个凭几;门前三个烧得旺旺的火炉,一炉煮汤,一炉温酒,还有一炉,只是极其热烈的燃烧着。 两侧均有殿室,挡风不挡雪,实在是个极佳的赏雪的好地方。 这一炉怎么什么都不煮啊? 瑕心抢先答道,皇后,这是他们用来煮雪的,刚刚我过来时,两人便在打雪仗呢! 卫子夫笑了,怪不得你停了半天。 是。瑕心主动道,奉车都尉刚刚还要去铲些雪来,皇后不如就先别拘着他了。 说罢,也不待卫子夫说什么,拎了簸箕,冲霍光道,皇后仁善,不想拘着都尉,请! 霍光抿抿嘴,面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一如既往沉默着行礼告退,拿着簸箕往外走去。 这些年,霍光越来越沉默,卫子夫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叮嘱了一句小心,便兴致勃勃的俯身去闻鱼汤,赞道,真是会享受啊! 鱼香淡淡的,几乎没有,本来以为是姜叹不会做鱼,所以还没煮熟,但打开炉子一看,卫子夫意外极了。 瓦罐里只有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鱼,加着普通的香料和野菜,与其说是炖鱼,不如说是炖菜。 这.... 姜叹似乎很是得意,把炉子拖进了殿门口,坚持让卫子夫坐下,才语调欢快的道,冬日里,鱼是极为稀罕的,况且臣不当值时,在此开火本是逾矩的。可今日是孔立的祭日,他生前就爱吃我做的鱼,再配一口酒,我怎么都要来尽尽心的,选一条小的,应景!尽心! 孔立是秋日里离世的,当时特别忙,自己只让倚华在惯例的基础上,丧礼加倍,派归岚料理的后事。当时刘彻还在外面巡幸,使者送生辰礼物到椒房殿时候,自己曾让使者将此消息禀告刘彻,可一直没等来口谕或者其他的消息,自己也就淡忘了。 若他有后,今日该除丧服了,是不是?卫子夫跟孔立并无深交,但他在刘彻身边,日积月累下的交集,也让她在听闻丧讯时,十分难过。只是没想到,孔立为刘彻尽心尽力了一辈子,最后想着祭奠他的,竟然是长乐宫的人。 卫子夫心中感动,你若是想祭奠,应该着人禀报我一声,就不用如此寒酸了,瑕心.... 看卫子夫就要吩咐,姜叹忙打断道,皇后不必费心了,是孔立的意思,他荣光了一辈子,死了只想清静清静。这几年宫规越发严苛,臣知道,但有额外开恩,除了皇后,还有其他人会盯着,实在烦人。再者您看看这大雪,有心之人不可阻,无心之人不会来,我想,也是孔立在求清净呢! 卫子夫想笑却笑不出来,姜叹在宽慰自己的心,但实际情况却是,有江充、苏文等人的耳目,宫规越发严苛不容人情,还有很多人等着抓他们的把柄。未免惹是生非,未免给椒房殿带来麻烦,姜叹和元睿一直在苦中作乐。 姜叹见卫子夫脸色不对,主动挑起话题,皇后还有其他烦心事? 卫子夫长叹一声,也不端着架子了,闲适的缩在椅子上,道,你有一句话说得好,这大雪,有心之人不可阻,无心之人不会来,如今椒房殿就被有心之人堵着。 少府令上官桀? 真是满宫皆知啊! 除了他也没人了,要不是看他年老,我真是想乱棍打出去,让他好几天下不了床!卫子夫恨得牙痒痒。 姜叹却笑了,这种理由皇后拿出去应付一下别人就算了,在我这儿就不必了吧? 第924页 哦?卫子夫都有些疑惑,什么意思?这就是我真心的理由啊! 姜叹见霍光越走越远,没注意这边,悄悄的不动声色的坐下,笑道,皇后跟陛下是一样的,真想动手,自然有千种法子,哪有上官桀大吵大闹的机会?就跟李敢并非真心投降匈奴一样,陛下得知了前因后果,勃然大怒痛心疾首,骂了一串人,却什么惩罚都没有。雷声大雨点小,皇后如今,也是在发泄情绪,上官桀来闹,皇后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训斥,怎么样?开口吼着训斥人,很爽吧? 卫子夫一愣,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出声,点着姜叹无奈道,你啊!!!你才该打,看事如此眼光毒辣,便要浪费一生在长乐宫当个卫尉,就该告诉陛下,重重的的罚你! 弯腰帮卫子夫整理衣裙的瑕心,听到这话,骤然打了个寒颤,原来......陛下训斥那么多人的失职,只是发泄情绪么?李陵家人,悉数错杀,他,没有半分愧疚和懊恼么? 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卫子夫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瑕心解释。尤其是瑕心又这么怕在意的人争吵发脾气,卫子夫不想总是掀起她不好的童年记忆,下意识带她回避一些激烈的场面。 姜叹不知道内情,便接话过来,帝王的痛惜,自然是有的,但......我们做臣子的都知道,帝王的真实态度,要看实际做了什么,结果又是什么,表面上的流言和情绪,都不值一提。 瑕心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李陵为何无援而败?实际该问责的人,陛下暴怒之下也并没有动手收拾,六郡子弟因此蒙受的损失,陛下也没有补偿的意思。 姜叹挪开炉上的瓦罐,红彤彤的红泥黑炭,火焰明灭兴闪,一捧残雪遮盖,很快的化成水滴,发出撕拉的声音。 .....有些事,不可回头,不想回头,还不如放手。 放手?这样的冤枉和委屈,就这么过去了?李陵屈就匈奴,家眷枉死,只换来帝王不能回头的情绪发泄,是啊!为什么该追责的主将、使者,一个都没有追责?!瑕心低头,一滴眼泪静静没入衣袖,无人察觉。 卫子夫听着这话,若有所思,眼中却难掩惊诧,这个姜叹,如此交浅言深,就像是丝毫不怕这番话传出去后,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尤其是他今天也是反常,她自己还未表态,姜叹却如此自来熟的亲近她,如同家人般议论朝政,问什么,说什么。 但平常,这么多年,从未听其他人说过姜叹半句夸赞的话,甚至元睿都没有提过他曾议论朝政,献言建策,只说他武艺高强,办事谨慎。 难道他只是对自己说这些? 这话,以后不要说了。卫子夫深深的看了姜叹一眼,警告道。 朝政人心复杂,不是单一的对错就能评价,公孙敖、李广利、甚至路德博,都应该为李陵之事负责,可负责就能让一切回到原点么? 既然不能,帝王根据当下的朝局,做出新的取舍,是凉薄,但不能说错了...... 收到卫子夫警告的目光,姜叹没有乖乖的应诺,反而笑着说,我从来没有说过,只是皇后今日崩得太紧了,我想让皇后偷得半日松心神。 这话能要你的命!卫子夫有些生气,为了讨好她一个人的情绪,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安危,真是太草率了。 这里只有皇后,一切取决于皇后是不是想要我的命。姜叹浑不在意,反而很是认真的看向卫子夫,答道,皇后,在朝政和宫务上坚持了这么久,心力交瘁,负荷过重,张弛有度才是养生之道,我只是想让皇后今日在长乐宫,放松些,该放手时便放手。 卫子夫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在替上官桀说情? 姜叹直言:有些任免,不必勉强。 卫子夫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儿,强硬道:我一生不勉强的事和人,已经够了,这次,我偏要勉强!谁敢在拉回陛下的路上,临阵脱逃,我便要谁死! 这话已经很不客气了,瑕心都立时站了起来,姜叹却仍然坐着,淡淡回道,用上官桀立威,皇后已经做到了,若再拖下去,只是消耗,对皇后想要做的事,并无半分助益。 呵,如今的消耗和折磨,也不缺我一个了。卫子夫很执拗。 姜叹还想再说什么,瑕心却及时插嘴道,皇后莫要动怒,今日还有奉车都尉在。 有些话,姜叹听听罢了,若是入了霍光的耳朵,谁都不敢保证他什么都不说。 卫子夫这才想起来询问霍光今日来长乐宫的原因。 姜叹回道,奉陛下口谕,来给孔立上柱香,回长安后琐事繁多,奉车都尉今日才抽出空来,没想到好巧赶上了祭日。 呵,好巧,要不都想不起来呢,卫子夫脸色有些难看,吩咐瑕心,你去寻寻他,若无事,让便出宫吧。 瑕心应诺,打伞下阶,不紧不慢的往刚刚霍光消失的方向走去。 雪地极净,只有一串脚印,孤独、偏执,不知前方对错的往前延伸而去,瑕心不由自主想起刚刚偷听到的对话 第925页 这么多年跟着太子又得了什么好?不过一个没什么权力的长乐卫尉,就因为靠着太子,竟敢给我甩脸色,未免过于狂傲了吧?姜卫尉真是清高,自觉装着大汉天下,便敢目无尊卑,赶我走? 姜叹也是分毫不让:朝政这盘棋,咱们都身在其中,谁又比谁清高?就如刚刚奉车都尉说的党争消耗!闭目不言,难道不是消耗大汉百姓对生活的希望?再者别说我与奉车都尉职级相当,就是比眼光,起码在下尊崇的太子,不会放任这种消耗,所以在下自觉已强过中朝的许多人,便是狂傲几分又如何? 待在皇后庇佑的长乐宫,你曲意逢迎,倒是越发顺手拈来!霍光毫不相让。 姜叹大约是很忌讳旁人将他与皇后扯在一起,尤其在乱局的当下,总担心会因为自己的不妥当,给卫子夫带去麻烦。 按理本该好好送客的他,顿时没了息事宁人的态度,激怒道:奉车都尉难道没听过一个故事,父母两人争子,子哭,先放手的大多是亲生母亲,并非不爱,并非争不过,而是心疼。类比党争,太子心疼百姓,心存仁善,心向大汉,就不会沉缅于党争,徒增消耗。太子这些年做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压过谁,而是为了大汉好!可是小人呢?小人为己,为家,为利!从不想所作所为是否有利大汉百姓!所以我择太子,是不要让仁善之人因善而输,因心疼消耗而输。 你强词夺理... 今日若是我临终之言,也是此番话!姜叹率先动手揪上了霍光的领子,若消耗是必须的,牺牲是必须的,那我们就耗下去,牺牲下去! 姜叹甚少咄咄逼人,也甚少这样鲜明的表达想法,可被踩了底线,字字句句犹如刀斧,锋利无比,不让御史。哦,对了,我忘记了,奉车都尉没被亲人相争过,也不理解什么是亲人至爱,所以有些道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这话就是暗讽霍光借兄上位,却不念卫霍两家旧情,不仁不义,霍□□极,也顾不得这是在长乐宫,抡起拳头就想揍他。 当时的瑕心生怕卫子夫看到他们打架,慌忙呵斥,但两人似乎都被挑起了怒气,半步不让,无奈之下,瑕心才暴露了卫子夫就在后面。 瑕心觉得心中乱得很,即使脚下有路,依然看不到方向,一边是心寒至极的痛苦,一边是温软热烈的皇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同霍光一样,以观望的态度,任由局面走向难以控制的结果。 瑕心迷路了,等她找回去的时候,霍光没有出宫,而是又同姜叹争执起来了。 琐事繁多,臣才来迟,陛下并非有意怠慢孔立的祭奠。 琐事繁多?卫子夫目光闪了闪,不客气的问道,什么事呀?现在少府令整日在椒房殿哀嚎,没有耽误水衡都尉和你办事吧? 霍光垂下目光,盯了一会儿脚尖,才道,若是耽误,皇后... 放肆!瑕心上前呵斥,卫子夫却阻止了她,递了个手炉给她,示意她先暖暖。 那就耗着吧!卫子夫淡淡的回应,却威压十足。 霍光虽然没跟江充同流合污,却对江充玩弄巫蛊和奸猾狡诈的行为视而不见,一想到他和江充回来,定然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卫子夫心情也不是很好,反正,奉车都尉厉害得紧,自有办法应对,反正!你们相信,长安经得起你们消耗折腾。 霍光有些愤懑,他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刚刚还暗示了卫子夫,他们还有其他的事在做,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这么针对自己? 太子总跟陛下争执,又对李家百般刁难,不也是折腾么!臣以为,陛下说的对,党争是世上最大的消耗! 此话一出,周围气氛都变了,虽然朝政事实如此,但直白的挑明,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做! 真好,那你们来挑衅椒房殿,也是陛下的意思了?!卫子夫握紧了扶手,冷哼道,霍光,你与其关注党争,却退避三舍,自诩干净通透,还不如实实在在的,少管长乐宫的人说什么、做什么!这里是当年太皇太后待过的地方,姜卫尉和元睿管束多年未出差错,你不要针对错了人,回头还要怪我不够仁善! 姜叹也冷了脸色,起身拽霍光起来,送客道,奉车都尉,请吧!在下代孔立领陛下恩典,其余就不必了。 瑕心!叫人来!叫所有长乐宫的人来,恭请奉车都尉回去!见霍光不动,卫子夫又喝道。 霍光见瑕心要出去,怕此事闹大,传到刘彻耳朵里,这才悻悻起身,皇后,臣知错。 卫子夫余怒未消,霍光!有些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霍光低头,双手握紧,又缓缓松开,起身缓缓穿衣告退,臣,没有别的意思。 卫子夫不想再搭理他,只是长长叹气,语调柔和的看向姜叹,刚刚的话,是你的想法? 姜叹负手而立,瞥了一眼磨蹭着还没离开的霍光,自顾自道:这是博望院人的想法。 卫子夫笑了。 第926页 皇后笑什么? 卫子夫:我没有想到,你都已经向着太子,开始在朝政上站队,竟然还会觉得仁善是个优点。 啪的一声,满簸箕的雪,撒了一地,霍光一脚上去,印了个深深的鞋印,见状,瑕心赶紧上前收拾,奉车都尉慢走,这里交给奴婢就是了。 姜叹声音提高了些,臣一直觉得仁善是个优点,哪怕刀头舔血,哪怕手起刀落,哪怕不得善终,臣依然觉得仁善是个好品质!是,仁善或许不能让你活,却可以让你死得无愧一生! 好一番大义凌然的话,好像整个大汉就只有他们仁善一样,霍光低着头,嘲讽的笑了。 姜叹好似知道他什么表情,连头都没有回,便道,奉车都尉不必笑,现在你站得太高,就看不见低微处的挣扎与痛苦了!这几年太子与陛下相争,却没落下国事,越是低微处的官员,太子越是要求严格,这样,哪怕这几年九卿没什么好官,大汉依旧能照常运转,甚至在执行严苛法令时,灵活的轻缓一二。 霍光无言,他不得不承认,太子监国做的事,很多。 这是太子所做的,我看在眼里,自有底气说,奉车都尉看到的,是这些么? 霍光嘴硬,和陛下相争?是和李家相争吧。 李家也配与太子相提并论?奉车都尉,还是....如那些俗人所见的争宠争权的太子? 你说我俗?你们不俗,个个不惧皇权之威,不怕死? 不怕死? 这话,真的很像是刘彻经常说的。 姜叹起身,淡淡的反击回去,奉车都尉没有武将的血,自然不明白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也不明白,谁的一生还没个死呢?只要死得值,便是血流成河,也是绝不回头! 霍光看看姜叹,又看看卫子夫不加掩饰的赞许的目光,只觉不可理喻,曾经将活着看得那么重要的人,竟也因为一时冲动,变成了不顾一切的傻子。 有什么比活着重要呢? 真是愚蠢! 同样的,看着霍光愤愤而去的背影,卫子夫也觉得他傻。 其实霍光不知道的是,他的疑问,卫子夫也曾经自己问过自己,活着,很重要,双目失明的活着,日子也会很安逸,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刘彻的面,都很少见到。 但郦苍死了,她突然就变得分外清醒,不是因为郦苍死于这自诩变好,实则黑暗如泥沼的好日子,而是想,若是郦苍的死没有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震动,或许她就浑浑噩噩的活到死了。 可郦苍是她的亲人,她可以感知到巨大的悲伤和失望,也有能力有身份,去改变害死她的局面! 那么其他受苦死去的百姓呢?当他们没有一个贵胄做亲人,绝望和悲伤,是不是连声音都没有? 一个连悲伤和绝望,都不能被听见的大汉,真的是皇后想要的么?真的是卫子夫可以双目失明的活下去的地方吗? 卫子夫真的...能接受那么多忠臣良将骨血堆叠起来的大汉,落成如今这个结果么? 不!卫子夫不接受,所以她反抗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她,也不断有人离开。 卫子夫渐渐体会到,最难过的,不是无人帮衬,而是在你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有一束光加入你,给你希望,让你坚持! 反反复复,断断续续,这样的坚持,比执拗的坚持,更加折磨人心,摧肝沥胆!却乐在其中,虽死不悔! 这种体会,就像是,见过反常的姜叹和霍光后,她决定,放了上官桀。 倚华听到这个决定,十分不解,看向瑕心,瑕心也摇头,却大约猜到了那天霍光和姜叹在自己离开时候,都跟皇后说了什么。 卫子夫心态出奇的好,少府令的存在,不是为了对抗水衡都尉江充,仁善没有错,放过他,还有更好的!我现在只是还有一点后悔和失望,因为我曾对他怀有希望,就在他顶替王伟之后,心存不平时,我也曾暗暗期望,他能用实际行动证明是我看错了人。 皇后没看错人,他就是... 我对了,那还有什么生气的?卫子夫反问,做大事者,要目光开阔,等陛下回来,我就以年老的名义,准他请辞。 倚华看着目光灼灼的卫子夫,突然对计蕊当初形容卫子夫的那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对了,今年刘彭祖进长安朝见,陛下虽然不在,但该有的礼数都不缺,我让张家去接触一下,计蕊可发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 卫子夫摇摇头,江充才是可恨之人,若是能抓住他的把柄,相比之下,上官桀也不算什么。 还有舂陵侯刘买,跟平舆侯是故交,陈掌说他有事要求见我,若有时间,便见一见吧。过年,陛下不在,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宗亲愿意来走动的,都来吧! 哦,但还是少府令最重要,给你们的名单是我看过许多奏报,才选出来的,实际探查后,再选择合适的作为少府令的人选。先选好,等陛下回来,我去跟陛下提。 倚华总觉得哪里不妥,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应下,根据卫子夫给的名单,自去寻找合适顶替少府令的人选。 第927页 征和元年,春正月,还,行幸建章宫。 光禄大夫公孙遗守少府。 三月,赵王彭祖薨,唯一掌握江充背景,可能会动摇他的人也死了,江充彻底没了忌惮,行事越加放肆,因巫蛊构陷牵连的人,死伤数万。 四月,因建章宫刺客逃走,刘彻大怒,越发多疑敏感,一查再查,弄的长安鸡飞狗跳。 这样大好的机会,公孙敬声自己送上去的把柄,自然也不会再被对方视而不见了。 查,公孙敬声擅自挪用北军的钱一千九百万! 公孙敬声被捉拿下狱的那天,卫君孺表现得比谁都沉稳,只是见到卫子夫的时候,才带着哭音,喊了一句,子...子夫... 姐...卫子夫不知该如何宽慰她,这一场局,纵然百般筹谋,大家保证会尽最大的能力保下公孙敬声的性命,但汉律宣判公孙敬声的罪,就是死刑。 没发生时,她可以下狠心的把自己和所有孩子的生死,压上去赌。 可实际发生了,她要怎么跟自己的亲姐姐交代?要怎么告诉自己的姐姐,这局,以命相抗的局,用的是姐姐儿子的命!赌的却是刘家的天下太平! 喉咙里如同堵了棉花,卫子夫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卫君孺呆愣愣的看了她半天,轻柔的擦去卫子夫的眼泪,子夫,既然开局了,你答应我,不到你死的那天,不许收手! 姐... 你最容易妥协了,我不怕敬声牺牲,只怕你们反悔辜负他的性命,所以我要你发誓!不到你死的那天,不许收手!!你发誓!!!卫君孺激动道,你答应我,答应我啊! 卫子夫觉得牙齿都在抖,却一点都不敢移开目光,看着卫君孺的眼睛,口齿清楚的发誓,我卫子夫发誓,哪怕我死,都不会收手! 好...好......好!卫君孺咬牙说出这段话时,张嘉就站在一旁,震惊又绝望的看着两个人。 从小到大,张嘉一直被逼着走无法选择的路,她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也不想嫁什么英雄,只是想要过可以掌控命运的日子。 为什么?公孙敬声这个曾经最不可能卷入军、政两个漩涡里面的人,如今竟然变成了拿命去拼的臣子。 然而,张嘉什么都做不了,她深切的感受到卷入这种漩涡后的身不由己。 为什么?张嘉突然生出了一丝恨意,原来并不理解为什么有刺客敢刺杀刘彻,现在真是恨!恨到极致便是胆大! 不敢想的,统统敢想了,为什么刘彻不早一点死,太子若是早日上位,公孙敬声也不必去拿命赌了! 一连数月,军费的清查、拉锯、归档,让太子府和卫府一直都灯火通明,公孙贺几乎住在了阳陵,一直在追捕朱安世,希望能早日开释公孙敬声。 可事情并没有按照当初铺好的路走,一天天过去,事情却越来越棘手。 陈掌有些坐不住了,同张坐一齐进宫商议此事。 皇后,有些事,就算您骂臣,臣也想说,陈掌头发霜白,自从少儿故去,他一心扑在太子府和博望苑,日夜操劳,老得厉害,说话也比原来慢了许多,事情不受控制,应早备退路。 张坐却不同意,哪里不受控制,尚有转圜余地,大家谁都不应松神,你怎么如此胆怯!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计蕊和倚华头疼,频频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却低头看着一摞摞的竹简,时不时抬头嗯两声,未有丝毫不耐,一直到归岚来传膳,才开口打断道,行了,吃完饭再继续说。 计蕊和倚华:...... 张坐和陈掌却毫不在意,都不年轻了,饭比天大,三个人安安稳稳的吃完了饭,又继续说话。 倚华多了个心眼儿,上前去伺候卫子夫的笔墨。 !!!这是什么急事吗? 一边是言欢公主儿子的随笔文章,一边是少府的日常开支账册! 完全不搭,又不怎么重要的东西,卫子夫怎么看得这样入神? 终于,张坐吵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陈掌也咳嗽不止,这才让卫子夫抬起头,吩咐人准备蜜水,润润嗓子,然后开口道,我听明白了,如今棘手的是两件事。一、廷尉马常和江充所查,给敬声的定罪皆是挪用军费,而非贪墨,所以清查全国军费一事难得陛下准许。二、公孙贺慌了,太子他们也都尽数参与其中,暴露了不少实力,连言乐也被迫裹挟其中,所以,你们想让预备后路,对吧? 张坐还要说话,但嗓子直冒烟,也只有沙哑的几声挣扎,不...不行!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战至正酣,怎能收兵?卫子夫好心帮他补充,张坐感激不尽。 其实双方说的都对,事情有异,确实应该随机应变,但是要不要撤回一部分人,张弛有度,也需要决定。 但昨天,刘据已经来过了,他跟自己说,不能退! 刘彻曾经不相信过刘据一次,那时,刘据年轻冲动,可现在,刘据沉稳有谋,不管刘彻会不会把这些成长看进心里,但卫子夫,不会再有怀疑。 朱安世的情况查清楚了吗?卫子夫目光扫过计蕊,对倚华问道。 第928页 ......计蕊一瞬间就有些明白了,卫子夫是想... 倚华则认认真真的回答,阳陵朱安世,除了爱打抱不平,也喜好玩乐,因居住在阳陵,与豪绅贵族多有交集,所以名声甚广,有人称其做阳陵大侠。不过也因其为人简单豪爽,冲动易怒,常口出狂言,仗着武艺不奉律法,所以陛下深恨其人,却久捕未得。 嗯,倒真是个以武犯禁的侠士。卫子夫咬着笔杆,脑中飞快的闪过明卿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叹道,可惜了! 倚华:什么可惜? 卫子夫摇摇头,继续问,他有什么看重的好友或者家人吗? 皇后,真的要这样做么?计蕊接话道。 ......什么意思?哑了的张坐和陈掌、担忧的计蕊、坦然的卫子夫,倚华眼神转了一圈才有些明白。 皇后,要假戏真做是吗?倚华急道,可是朱安世毕竟是有名声的侠士,会不会对太子... 陈掌哑着嗓子插话了,皇后,朱安世并不知道太子曾经救过他几次!这次抓捕本意也是做做样子,拖延时间,如果要下手,臣是不是得去暗示他一下? 暗示他,用自己的命,换公孙敬声的命? 总之,卫子夫想的是,军费调查,绝不能浅尝即止!公孙敬声只有活着,才会让账目一查到底,打破挪用和暴露实力的僵局。 一路上无辜之人死得够多了,卫子夫从来没准备干干净净的赢下这一切,既然逼到这一步了,哪怕做恶人,她也不会退! 计蕊担心,皇后,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谈恩义,尤其是让陈掌去谈,如果不能说服他,反而会弄巧成拙! 换个合适的人去谈!博望苑的人,多得是,挑一个不难吧?卫子夫利落的拍板决定道,不要提太子,其他的理由随你们找,不管怎样,先抓到朱安世再说! 那这事......张坐犹豫道,跟丞相商量?太子呢? ......卫子夫沉默良久,还是道,等你们开始谈,陈掌....再去告诉太子,一切是我的意思。乱局之中,最怕心思各异,我有事不瞒他们,让他们也不要瞒我! 诺!陈掌应下。 张坐还想说点什么,卫子夫却道,其实退一步,也对,长安的人牵扯太多,我想...让阿步和小衿... 皇后!张坐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吓了在场人一跳。 ...... 张坐有千万句话想说,皇后!不要总是照顾他们一家了,都在冲锋陷阵,大汉人心惶惶,他们怎可退缩? 张衿虽然是他唯一的女儿,却也是大汉的刘氏子孙,没道理卫家的人在拼,刘家的人却明哲保身。 让卫登走吧!听说卫广的妻子,生病在床,做弟弟的该去探望。 卫子夫还要再劝,你... 就这么决定吧!张坐不给卫子夫反驳的机会,臣告退! 目光落到陈掌身上,陈掌也怕卫子夫让他走,哑着嗓子哼哼两句,一溜烟也走了。 计蕊和倚华十分有颜色,趁着卫子夫怔愣,便想溜走。 站住! 皇后... 皇后!我俩无处可去啊! 什么啊?卫子夫又感动又无奈,指着桌子的几卷竹简,道,去把这几篇文章给我的孙儿送过去,就说......他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有些关系,看似深裂,实际情浓,让他多些耐心。 也不知道萧仰是怎么教的孩子,小小年纪,觉得父母感情有所破裂,竟然想到用文章来暗示卫子夫,让她帮忙修复。 可是言欢的性格,自己太了解了,她想要的事情太多,萧仰只是她的一部分,现在对他狠心,甚至提起和离,实则不想连累他,用情...匪浅。 用情再深,奈何岁月荒芜,奈何世事嘈杂.... 诺。计蕊这才上前接过竹简。 还有,多谢公孙遗,他身兼双职,却井井有条,江充拿巫蛊之事逼迫恫吓,他都丝毫不让,账目上也无差错,之后若有所求,可先做再奏!自己挑的人,就是舒心,目前所有事里,就这一件令人放心。卫子夫难得开怀,不管出什么事,我给他撑腰!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卫子夫把这种用人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同样......其实刘彻,在江充这等小人身上也发挥到了极致。 如今,拼的,就是人的能力了! ~~~~~~~~~~~~~~~~ 秋七月,朱安世落网,入狱十天,上书举报多事! 一称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 二称丞相公孙贺一族,皆有骄奢不法,诸如侵田、欺邻等事,不胜枚举; 三称御用驰道埋有木人,乃是诅咒皇帝之用,卫伉、阳石公主、公孙敖皆参与此事; 四称太子府李禹,勾结李陵,意欲投奔匈奴; 五称....... 桩桩件件,没有一个明指太子,却把太子周围的人,全部指认了一遍! 最令人崩溃的是,卫子夫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刘彻下令严查后的一个月了! 第929页 卫子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摔了椒房殿一地的瓷器,胡说八道!!!是谁让朱安世这么说的,立刻给本宫杀了他! 人呢!现在他们人都如何了? 说啊!!! 刘据!你倒是说话啊!你姐姐现在人呢?小伉呢?敬声和你姨夫呢?陛下怎么说的,都牵连谁了,你告诉我!还有....还有公孙敖...锦枫呢?她怎么都没有来找我!!!你说话啊! 刘据瘦了一圈,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被卫子夫摔摔打打。 张贺心疼极了,任凭卫子夫发泄了一阵,才忍不住挡在了刘据前面,皇后!求皇后开恩!太子已经尽力了!!朱安世入狱之后,曾有人秘密提审过,应该是马常或者江充使了什么手段,或者说了什么话,不然朱安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私密之事?! 皇后细想想!说丞相一族骄奢不法、侵田欺邻便罢了,他或可知晓,但私通之事、巫蛊之事、私通匈奴之事,哪里是他一个躲追捕的阳陵侠士可以知晓的?!分明是有人故意编排罪名,引他说出来!! 人呢?卫子夫喘着粗气,强自压下崩溃,努力的思考,当初派去说服朱安世的人呢?还有....还有...是谁看守他的?提审记录没有的话,总有进出的记录吧?总有人看到当天都谁出现过吧!一个个查!!! 刘据沉痛闭眼,这些他自然都查过,努力的挖掘每一个细节! 可是... 张贺替他回答,皇后....都死了,不是暴病,就是牵连进巫蛊,早被江充诛杀!太子与我几乎不眠不休查了这么久,实在是被毁灭得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了。 那你们就不查了?卫子夫有些抖,江充和李广利到底下了多大的狠心,又准备了多久?万一有错漏之处呢?你们把查到的东西给我看看! 张贺摇头,皇后!我已拜托我兄长继续查探,他心细如发,若有消息绝对会通知我们的!现在重要的是,皇后您千万要稳住!您稳住了,万不能因为惊慌,被人抓住把柄,这样太子才能稳住!不然我们就连一条条反驳这些诬告的机会都没有了!! 皇后!!求您了!我母亲说,她此刻不方便来,但要我一定转告您!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难道忘了跟您姐姐发过的誓了么? 发过的誓...... 哪怕皆死,都不会放手! 可她当时想的,是一起死!不是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去死,自己苟活! 卫子夫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挺挺的就往地上栽去,瑕心和倚华双双来扶,刘据也吓得半死,一个劲儿的喊,母后!!母后!!! 母后你别吓我!! 求你了求你!!别吓我!!! 母后!!! 来人!!医官医官!!!快叫医官!!! 几个人围着卫子夫,又是掐又是喊,折腾好半天才让卫子夫缓上来一口气。 刘据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母后,你吓死我了!! 卫子夫脑子有些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摸着他的头,本能的轻拍着,没事....没事....据儿乖啊! 场面心酸,齐齐落泪,卫子夫却哭不出来,只是盯着刘据瞧,她很想问一句,该怎么办啊? 她想救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啊? 她要如何才能不放弃,又救这群孩子呢? 母后!刘据紧紧抱住卫子夫,就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一样,哭道,母后!母后,我求你别放弃!!你这样我真的有些撑不住了!我也怕,我怕救不了他们,怕我的兄弟姐妹良将贤臣冤死其中!我已经在做了,我没有放弃他们!哪怕到临行前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放弃找证据求父皇开恩的!!你也别放弃好不好? 据儿.....卫子夫呆呆的,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所有的事,又倏尔空旷无声,让她的灵魂如被剥离出躯壳一般,无措张皇,不放弃? 母后,真的!我求你别放弃,你跟我一起好不好!我怕他们死,可我更怕他们白白牺牲!刘据泣不成声,一步一步,他做出的每个决定也很艰难,都带着血泪、带着伤心难过,您自小就告诉我,活着比死难得多!选择活着,选择一时静默偷生,真的是个很难的事,可我若不坚持下去,他们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世人知晓一切,全都是这些污蔑之言!真的不能白白让他们付出,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我要做的事!! 您别放弃,也别放弃我好不好?我求您了! 刘据也是在打击和绝望中,撑着一口气,决定要坚持走下去,如果他最后真的痛失至亲臂膀,若再没了卫子夫,他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咚咚咚!! 刘据一下接一下,实实在在的磕头,磕在卫子夫身边! 声声嘶哑!声声坚持!声声痛苦! 有时候,活着,很残忍,很痛苦,却很重要。 是一种必须,一种命中注定,一种,不得不! 卫子夫难以形容这种将要崩溃又不允许自己崩溃的感受,世间若有脱胎换骨的痛苦,也莫过于此了! 第930页 据儿...... 卫子夫生理上,没有任何疼痛,心理上,却痛如车裂!眼泪,头一次是由心而生,在喷薄而出时,被生理憋住,又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的情绪,硬生生冲破了生理的防线,涕泗而下! 张了半天的嘴,卫子夫轻轻触摸上他通红渗血的额头,声带才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让我见你父皇一面吧...... 第317章 血染江山 ======== 公孙贺的夫人呢? 回陛下,臣前去查抄时,公孙贺夫人已逝世多日。 自尽? ......听府中人说,是病逝,因家中男子皆被问罪,自觉有负圣恩,不好大肆宣扬,才未得知。不过臣已查实,公孙贺夫人故交好友,皆前往吊唁,悲切之感,犹未消散。若陛下怀疑,可开棺... 不必了。刘彻答道,她姐姐一向清冷疏离,身体...近几年是不太好,都不大往未央宫去了。这样也好,她是去病的姨母,仲卿的姐姐,论公孙一族时,不必算她。 诺。江充很有分寸的收敛,就是说死后的安葬,不必牵连。之前定罪时,很少提出建议的金日磾提过卫君孺身为卫青的亲姐姐,霍去病的亲姨母,是否要特殊对待? 短短一句话,让刘彻犹豫许久,江充差点没能得偿所愿,果然李广利说的对,刘彻还是个英明的帝王。他并不残暴嗜血,对他来说,或许杀人这个动作本能让人上瘾,但也会让他清醒。要注意适可而止! 索性......皇后的亲眷还是不要扯上太多,不然很容易让刘彻想起卫青和霍去病,想起来的频率太多,一切就会麻烦。 门外的钩弋夫人,半是怜惜半是得意,看向卫子夫,皇后不会还不知道吧?妾身真是遗憾呢,过年事多,都没有来得及去尽一份心,实在是... 其实事情走到这一步,有很多熟悉的人会死,卫子夫早有准备,甚至请了医女随行,在建章宫门口扎了银针提气,就怕自己支撑不住。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气血上涌,握紧了衣袖。 瑕心气愤不已,上前呵斥道:殿宇之外,钩弋夫人竟然偷听陛下裁决,出言不逊妄自议论,果真是进不得未央宫的,不知礼数,德不配位! 你!!钩弋夫人气极,眼泪霎时就被逼了出来,自从刘弗陵出生后,虽然刘彻封她为婕妤,但是只有她知道,婕妤的旨意上并没有盖皇后的大印。后来刘彻说这个是小事,不必在意,但......未央宫的人都称她钩弋夫人,心中还是有些别扭。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死了姐... 只听清脆的一声巴掌,钩弋夫人就被打得扑到了殿门上,恰好江充开门出来,迎面受到惊吓,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建章宫修建得恢宏脱俗,为了求仙,但凡高声,多有回响,尤其这两声磕倒在地的咚咚,像极了卫子夫对刘彻宣战的擂鼓声! 两侧的奴仆,都忍不住侧目望去。 匆匆赶来的倚华,握住了卫子夫高扬的手,代她狠狠的教训了钩弋夫人,甚至还在周围奴仆投来惊讶的目光时,毫无畏惧的道:是詹事府失责,竟让皇后亲自动手惩戒不守宫规之人,若陛下问责,臣谢恩领受! !!! 很少见到卫子夫的建章宫奴仆,顿时都打起了精神,个个噤若寒蝉。即使皇后看似狼狈,可该打的人,也是说打便打,实在不可轻视。 进来! 其他人还没说什么,里面刘彻的声音率先传出来了。 倚华微微用力,从瑕心手里拽过了卫子夫,皇后,臣陪您。 好意领了,卫子夫却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陛下并未宣召你,留在外面吧!这里既然是求仙之所,那白事相撞,心肠狠毒的人,是不是该让路? 倚华心有灵犀,轻声应道,臣知道。 瑕心,你也不必进去。 诺。 直到卫子夫迈过门槛,走过钩弋夫人瘫倒在地的身子,和恭敬跪成一团的江充,不徐不疾的踏入殿内。 身后的一切才好似活了一般,被打懵了的钩弋夫人才骤然发出了一声哭喊,哇!呜呜呜!陛下...呜呜呜! 很快,声音就被捂了下去,而卫子夫连皱眉都没有,似毫无察觉,继续独自往殿内走去。 刘彻也正在等她,大约是多日未曾正装议朝,又加冬日围裘,穿得很是随意,在榻上靠得也十分放松。 建章宫你很少来,来了就欺负人,真是不消停啊。 一句话说出,卫子夫就没了给他行礼的意思,建章宫,我是很少来,却不陌生,若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当年我弟弟被人掳走,不就是因为在此当值?欺负?陛下看到我掳人走了? 刘彻脸色一变,刚要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哭嚎声,紧接着一堆人拉拉扯扯就进来了。 陛下!陛下!!陛下要替妾身做主啊!赵婕妤还真是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演绎得入木三分。 就是一堆人撕扯成一团,在这冬日暖殿中,看得人莫名心燥。卫子夫眼神一扫,瑕心和倚华顿时双双松手,整理衣发,后退几步,丝毫不乱的请安问好。 第931页 钩弋夫人没了顾忌,更是跟侍女双双哭泣,跌在桌前,嚎道,陛下,妾身好好的给皇后行礼,却反遭惩戒,这是什么道理?若皇后觉得妾身照顾陛下不周,妾身认下也就算了,可妾身还没来得及进殿,又何错之有? 刘彻看了一眼卫子夫,不耐烦的道,好了,你先出去。 陛下!?妾身冤枉啊!陛下久不回宫,才纵容小人放肆犯上,如今看到妾身受这样的委屈,还继续任由皇后如此管束未央宫么? 不待卫子夫目光凌厉的瞪过去,刘彻率先扔下来一个手炉,炭火滚烫着撒在钩弋夫人的膝旁,毫无怜惜的冷斥道,你是要朕把弗陵送回长乐宫教养吗?愚蠢卑贱!不堪入目!刚过年节,哭什么丧,晦气!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半点夫人的样子! 钩弋夫人顿时哑声,不敢置信,陛下? 皇后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若出错了,朕也没瞎。刘彻看着她们衣衫不整涕泗横流就心烦,吼道,哭什么,滚! 钩弋夫人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呜咽了几声,见势不对,只好灰溜溜的退出去了,瑕心和倚华也跟着起身,进退有度的行礼告退。 卫子夫冷眼看着这些,只觉钩弋夫人活该,跟着刘彻从年轻走到现在,从来没见一个他如此侮辱鄙薄一个女人。 钩弋夫人以曲从献媚谋得圣宠,一点自己的性格和风骨都没有,自然也很难得到刘彻的尊重,呼之即来,喝之即去,心动时甜言蜜语,心烦时恶言相向,如此待遇,真是活该。 直到殿内重新静下来,刘彻才开口,你姐去世,怎么没听你说过? 听自己说?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又要从何说起? 卫子夫转了转扎在手掌上的一根提神的银针,长出一口气,姐姐去世的那天,水衡都尉不顾大雪挖巫蛊挖得正是上头,正好挖到了椒房殿,妾身给陛下的奏报,应该提到了,是陛下没有看吧? 你何时...话说到一半,刘彻似有所悟,顿时噤声。 卫子夫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一切,嗤笑道,还以为陛下是受钩弋夫人影响才变得多疑残忍,原来,是钩弋夫人受了陛下的影响,才变笨的。 卫子夫,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刘彻并不想听她再讽刺自己,一时不察而已,当时他也病着,不重要的事情不来烦自己,也是身边人的忠心。 只是越是这样针锋相对,他越觉不安。明明......她明明该在这种时刻崩溃绝望,求饶求情,千方百计的依赖自己,却如此反常的执拗相抗,就像.......就像张汤那样。 这让刘彻总是会有一点点的心虚,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真的哪里不太对。 但是,他很少怀疑自己,也不擅长怀疑自己! 一点点的心虚,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卫子夫又把眼泪逼回去了,陛下都下旨了,结局已定,只允许我在临刑前,来觐见陛下,呵! ......这,就是陛下给我的求饶机会吗? 今日我再相求,陛下能给我的,也不过是临行前的相见,对吧? 刘彻怔怔的看着卫子夫,突然有些害怕,是,他就是这样打算的,但,她为什么如此的了解自己的想法? 陛下害怕了。卫子夫淡淡的陈述着自己的感受。 刘彻却不淡定了,大声道:这已经是法外施恩,朝野内外多少人盯着你,可你非但不避嫌,还要坚持来见!如今你明知朕不想你去,你还来!这样的不顾忌,朕还是相信你与此无关,朕觉得,已经尽够了!! 卫子夫惨然一笑,声嘶力竭的反喊回去,陛下!都到这个时候了,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臣对陛下的心,皇后对陛下的心,从来不因陛下的信任有无而会有任何的改变!这个道理,在建章宫坐这么久都想不起来,也想不明白么?! 这样,还在诉说他们的忠心! 如果真的忠心,北军会有一万九千钱的账目对不上吗? 如果真的忠心,会推三阻四的不肯上战场吗? 如果真的忠心,会结交世家学者,多入博望苑吗? 如果真的忠心,会有人敢把巫蛊栽赃在他们头上吗?若不是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一个侠士又怎会得知? 如果真的忠心,言乐会在尧母门的消息后,突然回来,又送子离开,独自一人留下与言欢形影不离吗? 忠心?是盼着他死的心吧!!说不定,还蛊惑了据儿,这才让据儿时不时与他争执! 还是如此冠冕堂皇,你以为这样,朕就会心软? 自己的女儿都准备杀了,妾身还会奢望陛下心肠有柔软之处吗?卫子夫匆忙拭去眼泪,听说两个女儿面对讯问,从未松口,从未落泪,从未附身,她不能给女儿丢脸。 好,你更应该了解朕才是,杀伐决断,朕从不心软。刘彻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慵懒道,那朕更没有必要与你多言,既然皇后当定了臣子,那就选吧!去看臣子,还是女儿?一个在廷尉狱,一个在公主府,你去哪个? 陛下?都到这个时候了,他都要如此为难自己吗?头晕目眩间,卫子夫狠狠的抽出一根银针,抖落在地,整个人疼得直抽气,却勉强清醒了几分,陛下,我也是人,我也是你妻子,你的感觉,我统统都有,所以我尽力这么久,只是想让你清醒,让你变回来,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要取代你!便是这样,你还要如此逼迫我吗? 第932页 我逼迫你?!刘彻坐直身子,怒气沉沉的道,那你在做什么?你在少府和水衡,处处与朕做对!用的竟然还是朕曾经教过你的御臣之道!难道不是你在逼迫朕,反咬朕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不想朕充盈国库后,再战匈奴!匈奴啊!为什么不打?到底你变了,还是朕变了?你进入这建章宫,都不能想起分毫曾经血战匈奴的决心吗!!! 血战...... 真的是血战,用本不必牺牲的血,铺出来的战!战役到底要不要打,难道李广利的战报,军费的亏空,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卫子夫真的很无力,很多话,她翻来覆去,说了很多遍,写了很多遍,真的很多很多次,我只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告诉你....告诉你!我是才是你!我现在的样子才是你本应有的样子啊!我跟你在一起呢!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放弃过陛下!放弃过陛下的大汉! 你的害怕仓皇,你的手足无措,你的烦躁不安,你的多疑敏感,你对生老病死的难受和害怕,我都理解!我跟你一起经受着,所有的所有,我统统理解!我一直所做的,不是跟陛下做对,只是展示给陛下,你本应该做的是什么样子!我能做到,你也能啊!!! 陛下,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只是想告诉你,告诉我的夫君,我跟他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更没有放弃过他视之如命的江山! 陛下,回头吧! 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这话听着好温暖啊。 可是回头?她是想要自己赦免敬声、公孙贺和卫伉等人吧? 朕已判了死刑,你去,也是最后一面,有意义吗? 刘彻对这样的话,已经听腻了,无波无澜,无情无义,就那么靠坐在榻上,慵懒随意的看着卫子夫。 看着她声嘶力竭,精疲力尽,却一点想倾身靠近她的意思都没有。 提携赏识的臣子是这样,自幼同伴的好友是这样,看着长大的孩子是这样,如今陪着自己变老的妻子是这样。 呵呵, 都说他错了, 都说他变了, 都说他应回头、他应明察、他应清醒! 凭什么呢?刘彻岂会有错?帝王岂会有错? 想让他跟她们一起,她们又凭什么证明她们是对的? 她们凭什么无错? 如果真的无错,怎么会查出来那么多的罪名! 如果真的无错,卫子夫和刘据又何必来求饶? 他们不是忠勇吗?不是自诩忠臣良将吗?那就如张汤等人一般...... 用血!来说明一切吧! 选吧!你看臣?还是看女? 看臣?还是看女? 卫子夫在心里把这句话重新咀嚼了一遍,她本以为自己来的时候,若听见他说什么绝情的话,一定会忍不住落泪。 但是她没有,她尽力了,尽力之后,她好像很平静的接受了这样的话语,就像....当初跟平阳公主保证的那样。 自己真的,学着做成了一个臣子,做成了一个刀枪不入百折不挠的臣子。 这一刻,卫子夫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反而觉得很幸运,她一生,努力想做成的身份,好像都做成了。可她又觉得很悲哀,悲哀这一路上,终究是见到了血和泪,见到了血染前路,泪洒来方。 这样的心理,让她再看向白发丛生又冷血狠心的刘彻,突然觉得,这残忍的话,真的很配现在这个苍老又暴虐的帝王! 说啊!据儿把能动用的人,能想到的办法,都做了一遍,说实话,朕很意外他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那你呢? 此刻刘彻的眼神,充满了试探和玩味,就像是刚离去的勾弋夫人一般令人恶心作呕。 她真的很想如刺客一般,拿刀捅向他! 说啊!见卫子夫还不回答,刘彻的语调变得轻缓又低沉,就像是在引诱着她去回答他心目中的那个答案一样。 此刻,卫子夫透过这个帝王的躯壳,她似乎能看见一个沉睡着的刘彻。 那是她的丈夫,她的刘彻,她的爱人,也是她最想唤醒的人! 不能放弃! 卫青、霍去病、曹襄、言笑、张汤、平阳公主、郦苍、义姁、景福..... 很多人,死去的、活着的,都站在她的背后,给她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她们共同的帝王!!不要放弃她们拥护的大汉江山!!! 陛下,我选择去廷尉狱,看臣子。 ......刘彻似是惊诧,又似满意,缓缓前倾,目光深沉的看了她半天,才慢慢吐出了一个字,好。 好。卫子夫沉默了一瞬,很快的回答,很快的转头。 留下满意的刘彻,独坐殿内,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这个狠绝的帝王,玩弄了人心,得到了有趣的答案,以为他赢了! 可是你看,皇权终究敌不过人心,狠心仍然阻不住仁善!他以为他赢了,却不知在卫子夫来之前,萧仰通过萧氏借用舂陵侯刘买的身份,前来椒房殿请见。 母后,我已经想到办法去见言欢了,还请母后派人帮我看一下三个孩子。 萧仰,你和言欢的和离书,早就递到了宗正,也通过了批复,我不知道言欢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现在你跟她没有关系了,更没有必要去管她!分开关系,无论结局如何,对你、对孩子都好。我会去见言欢,还有很多事要问清楚。 第933页 我恨母亲,我恨死你们了,说不要就不要我们了!我恨死她!父亲,你不要去见她! 孩子,若是恨,就恨我吧!不要恨你母亲,是我这个皇后没有管好皇帝,让你们都这么痛苦。 不!母后...皇后去,是皇后的意愿,可不管如何,儿臣...在下,在下都一定会去的。 一向儒雅内敛的萧仰,很少出错,在这种时刻,磕磕绊绊的错误频频口误,卫子夫没有再去阻止。 现在,卫子夫很庆幸,深居简出的萧仰能拼尽全力去见言欢,这样,她的孩子,或许会遗憾自己没有去,但起码不会孤单。 卫子夫出了建章宫,一路疾驰去了大狱。 门口,梦知在等她,公孙遗也在,甚至还有一位她没见过的人,似乎也在等她。 你是? 臣王诉,见过皇后!今日御史大夫替子下聘,礼数已成,奉命前来告知。 御史大夫?暴胜之,他替儿子娶妻跑到这里告诉谁?难不成......告知我?卫子夫不耐烦,现在一刻都不想耽误时间,她要去见人。 王诉却胆大得很,继续道,聘卫伉将军的女儿为御史大夫的长子之妻,然臣无法进去,还请皇后帮忙转达。 !!! 卫子夫骤然停足,现在?聘卫伉将军的女儿为御史大夫的长子之妻? 你们? 这已经是暴胜之目前能做的所有了,王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旨意不明,这样的救,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暴胜之。但目前能赌一把的就是,若刘彻问起,只说两府的聘礼,是在长平侯在世时,通过梦知介绍,早定下来的。 其实暴胜之等人想的是,现在这么乱,死了无数的人,已怨声载道,丞相一族,文官甚广,若再多牵连九卿,惹朝野动荡,江充也怕刘彻察觉到什么,万一改变想法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江充早知圣意,自从卫君孺自杀后,定下来杀的是公孙一族,并非卫伉亲眷,卫伉的考虑,是同两位公主一起,甚至连卫不疑,都没有问责。一切不明,江充自然对这样的相救,无需穷追不舍。 廷尉狱内,阴风阵阵,无昼无夜,哀嚎求饶,皆是常事。 卫子夫踏进去,只觉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心不自觉的就颤了起来。 这世上最铺天盖地的害怕和心酸,不是全是因为自己经受了什么,而是想到自己爱的人,经受了什么。 小时候在未央宫跑进跑出,嬉笑玩闹的孩子们,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中,苦苦熬着,熬不到天日,熬不到希望。 小心。梦知见卫子夫脸色不好的一抖,立刻将她搀得紧紧的,往后拽去,冲旁侧厉声喝道,什么东西? 公孙遗也面色凝重,探步去查,原来黑暗出突然嗑过来一个脑袋,是一个狱卒跪着请安。 吓人一跳! 远处钥匙晃动的声音传来,一身官袍的马常从黑暗中闪身出来,各位贵人恕罪,是臣管束不力。 公孙遗脸色不好,廷尉马常一向都帮江充说话,如今监狱里的人塞得满满的,也有他的功劳,带路吧,这些以后管严些,莫要再吓到人了。 卫子夫也无心理会这些,只想去看看公孙贺等人。 皇后!求皇后开恩。那人似乎确定了眼前的人是谁,鼓起勇气开口,臣冒死求情,还请皇后开恩,救救一众女囚! 什么东西都敢开口,不要命了!马常一鞭子抽过去,衣服撕裂,血肉模糊,那人顿时疼得直抖。 走吧。监狱关系复杂,尤其这个马常,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梦知并不想让卫子夫节外生枝。 皇后!救命啊!那人跪扑过来一直没有抬头,却哭出来了,皇后就是杀了臣以偿犯上不敬之罪,也请皇后大发善心,救救生病的女囚吧!罪不致死,上天都给了一条活路,难道人都不能给么?如今监狱人挤人,若是真有什么万一,也是祸患啊,求皇后派医官来救救人吧! 马常看了看对面五个人的样子,顿时又是好几鞭子下去,把人踹到一旁,别挡路。 监狱一向都是有医官定期负责的,这样的求饶,实在反常,卫子夫本是不想管的,可迈步上前,阴风一吹,生生站住了脚,她听着身后的鞭子声,猛然吓出一身冷汗。 她怎能如此沉湎自己的痛苦,就放弃了仁善?就如这动乱的朝野,说不定哪个横死路边,被人欺辱的少年少女,就可能是明卿生下的孩子。 义姁再也没能找到她们,越是不可掌控的时候,卫子夫就总能梦见她们母子三人出事的场景。 如今这样的场面,才真的是,万民皆是亲生孩子,江山稳,则子孙稳。 子夫? 卫子夫果断转身回去,不管马常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全,连连后退,自顾自的低头,干脆利落的问道那个低头瑟缩的小吏,说吧,什么情况? ......皇后,是最近女囚渐满,有几个都是生育不久的,生活条件变差连孩子一起都病得直哭,可本应来问诊的医官因为有事,迟迟不来。这样推迟往常在狱中,也是常事,但....如今情况混乱,推迟几日不来,孩子哭声烦人,很多都被.... 第934页 请皇后开恩!让医官早些前来,救一人,便活两人啊! 卫子夫皱眉,瑕心,你知不知道医官为什么不来? 奴婢....瑕心有些犹豫,她不想让卫子夫管,都什么时候了,哪里管得上这些小事,再说了,这些官员若真有善心,何不去外面寻医者来看诊。 公孙遗打量了一下马常手中的鞭子,和跪在地上人的伤痕,若有所思,上前插话道,皇后,如今少府上下人心惶惶,时不时也会被牵连进巫蛊之事,人手短缺,多有调配不开的情况,臣回去就安排医官前来问诊。 再牵连,也没有到医官属内。卫子夫道,医官属的巫医,本来就少,一向都是服侍陛下的,谈何牵连。回去告诉她们,让医官诊治,该死的就死,该进暴室进暴室,尤其是该来问诊的医官,若胆小,便不要入医官属!不然,如今外面血染集市,我也不介意给医官属顺道换一次血! 谢皇后!谢皇后仁德!臣铭记三生,必报皇后恩典。 卫子夫不想再多听什么,转头快步往前走去,她还要去见没几日马上要赴死的孩子。 公孙遗慢下几步,意味深长的对马常笑,廷尉大人今日竟然屈尊来亲自看守监狱,看来我们需要探讨一下,这鞭子到底是抽在地上响,还是抽在人身上更响了。 马常收了鞭子,一改往日谄媚之态,站直了身子,等到卫子夫等人走远恭敬回礼,一切安排妥当,大人这边请! 卫伉还好,只是人有些消瘦,却没上刑,但公孙敬声身上全是伤痕,人也消瘦了一大圈,只能勉强靠在卫伉身上说话。 卫子夫和梦知心疼得直掉眼泪,只能反反复复的叫着他们名字,多余的什么话都破碎不成句子。 卫伉状态略好些,握着卫子夫的手直笑,我们都知道,却觉得开怀!也终于轮到我们为这江山洒一腔热血了,若有犹豫的官吏武将,希望他们见我等下场,不要怕,大不了一死,绝不做小人走狗! 对了,太子和不疑来过,可我忘记说了,猎云被公主表姐葬在了嬗儿的墓旁,记得告诉我夫人,让我儿日后祭奠多上一炷香。 其实,卫伉没有什么好遗憾的,相比公孙敬声,他更深深的体会过,围观钦佩之人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是一种多么艳羡的滋味。 明卿、言笑、曹襄、霍去病,他们四个,紧紧的跟在卫青身旁,耀眼夺目,他却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虽然不是同时并肩,却站在了同样的立场上。 见太子加冠成亲,卫伉替哥哥们看到了;未尽之力、未道之意,卫伉也替他们为太子和大汉做到了;唯弟可堪托付,其实不托付,卫伉也会做的。 就是可惜,太子不知要怎样悲痛,可千万别一蹶不振,我们死都不安。 他不敢!卫子夫早已泣不成声,之前对刘彻口若悬河的能力,此刻全都没有了。 别哭啊!卫伉越是安慰,卫子夫哭得越是凶,其实我很得意的,因为哪怕没有我,现在边境再打匈奴也会赢的。训马、改兵、练将,边关偷来的几年,我把曾经藏着的东西都在守城的时候教给了愿意学习的人,谢谢曾经跟我父亲打仗苦守边疆的人,没有他们照拂,我做不到!所以,真的很幸运,我是他儿子.......姑姑,我父亲会以我为傲吧?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卫子夫觉得自己平生所学语句,在此刻都苍白无力,没有办法对他们起到一丝丝的帮助。 时间不多,梦知强忍眼泪对卫伉说:你放心,你的夫人和刘琼一起去拜祭平阳公主了,孝字当头,有平阳公主生前对她们的喜爱,没人敢拿她们怎么样。就是...... 公孙敬声接触到梦知抱歉的目光,心酸不已,艰难的转动身子,看那边公孙贺还没有醒,悄声宽慰道,姨母,多谢你给我母亲料理丧事,多谢,这事莫让我父亲知晓,他受不了的,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至于张嘉,肯定被我连累了,但,张家救不了她,就让我陪着她和孩子们!这样也算一辈子,她会理解我的。 一族亲眷,男女老少,悉数下狱,难有例外。 梦知对其中残忍深有体会,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张安世和张贺分开,一个跟着陛下,一个跟着太子。 虽然名声不好,也不纯粹,实有小人脚踏两船的嫌疑,却是最大限度的保全张汤和她的骨血。 皇后,我还有一句话。 卫子夫伸手想摸一摸公孙敬声,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身上早已没有了一块好皮肉,只好轻轻的捏上了一角囚衣,姨母听着! 皇后,这话,是我当臣的,说给皇家的!公孙敬声勉力挺身,在卫伉的帮助下,一字一句,目光坚毅的宣告道:今日的失败是我的失败!唯幸,没有看到太子的失败。太子没有失败,大汉就有希望!请皇后牢记,勿动恻隐之心,半途而废! 卫子夫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子夫,你答应我,至死都不要放弃!!不要让他们白白牺牲!! 卫子夫崩溃了,她不得不怀疑,这样做真的值得么,任由刘彻折腾好了,哪怕这天下都反了,易姓易主又如何?也不该让这些孩子冒险,白白搭上性命,甚至到死,都没有一个好的名声。 第935页 满朝文武,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何等忠臣!天下百姓,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有多爱大汉江山! 一个挪用军费,一个巧弄巫蛊, 本来有很长很长的富贵人生可以过,偏偏要担着这样的污名死去!而这样的结局,自己身为他们的长辈,身为皇后,却什么都帮不上! 值得么?真的值得么?这是刘家的江山,与我们何干?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走到如今的地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皇后!两人急了,你千万别这样想!死便死了,天下有多少人是碰巧担着污名死的,不计其数,可为了大汉,不可后悔,不曾后悔! 我们....总比李陵好吧?起码葬在故土。公孙敬声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想起这个人来。 不远处的单独关押的公孙贺和公孙敖,因为都上了大刑,老迈难支,所以一直昏迷着,此刻听着吵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又彼此挣扎着爬过来,皇后? 卫子夫鼻尖又是一酸,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姐夫,对青儿有救命之恩的公孙敖,如今却像个街边乞丐,爬行在地,卑若蝼蚁。 对了,还有锦枫!她人呢? 梦知怕卫子夫受不了,让瑕心看好她,自己一个人先去,子夫,小锦不一定愿意有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还是我一个人去比较好。 公孙贺在湿冷冰凉的地上爬得几步,疼得浑身发颤,一点力气都没了,只是坚持招手,要卫子夫过去。 卫子夫急忙跑过去,拉他们俩的手,泪流不止,对不起.... 皇后... 公孙敖比公孙贺身体差多了,半天才够上卫子夫的手,想了想,又觉不妥,缩回去撑在了贴在地上的脸下,气若游丝。 姐夫....有什么,我还能帮你做的么? 公孙贺看了看远处的儿子,突然释然了,如回光返照一般费力的咽了咽口水,沙哑着声音道,如果最后一步的选择是救江山还是救陛下,救江山吧! 什么?卫子夫没有想到,公孙贺竟然也会是这样的要求。 公孙贺却还是坚持,救江山吧! 陛下换位而做也是江山,况且,我们还有孩子散落在江山各地。江山稳,他们安,这大汉是我们所有人的江山!皇帝,是我一辈子的皇帝,放弃了他,我们就不是我们了,但我知道,你们能做到的! 其实相比公孙敬声和卫伉的执拗,公孙贺很多时候,是无法拒绝对刘彻的臣服的。 没办法,一辈子,习惯了! 公孙贺:我为陛下驾了一辈子的马车,才发现陛下自己已经是个失控的马车了!擅于御马的人死了,没有仲卿和去病,就没有人能拉得住他!我一人死,不足惜,我就怕有千万人再死于陛下老来糊涂啊!那我们兢兢业业一生的大汉江山,就要毁于他手里,他不只是他自己的罪人,也是大汉的罪人啊! 卫子夫似乎看见了一点希望,你有什么想法吗?谁还能劝住他? 没有,我若想到,也不会让自己孩子去冒险了。公孙贺这个时候想起刘彻,却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我父亲曾说过,压力消失后的人,最容易懈怠任性,只有挺过去的人才是高人。太皇太后走之后,我本以为他会恣意任性,可他没有,反而是大展身手,他做得很好,所以才值得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追随他。 公孙敖这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张嘴便是委屈心酸的眼泪,正是因为知道陛下之前有多好,多英明,多有魅力,才对现在他越抱有期望,越不希望他坠入深渊。 卫子夫没有想到两人依旧对刘彻,充满了崇拜,.......若能让陛下醒悟,你们...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是,哪怕以生命为代价!公孙贺的声音嘶哑带血,却字字清楚,皇后,如今天下万民都是你的孩子,天下安,则子孙安,我还有千千万万放不下的孩子,死了一个敬声我可以陪,但在梁家、在长安、在边境的那些...子民,我无法相陪了!皇后,请你一定支持太子,拽回大汉江山,让子孙后代安享江山,我也算对得起陛下这么多年的情分了! 公孙敖的头,用力的嗑在地上:只有你和太子了,皇后! 姐夫卫子夫内心无边的孤独,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你们,别留我一个人。 公孙贺却在地上,将头嗑得分外用力,皇后,你要坚强,为了所有人,为了大汉江山,要坚持下去。 转头,那边的卫伉和公孙敬声,也在冲她重重的的磕头!! 坚持下去? 当卫子夫失魂落魄的走出监狱时,已是天色将亮,却阴沉不见星月的时辰。 子夫,你还是别见小锦了,她说,怕见了你,就忍不住求饶诉苦,给武将家眷丢脸。这辈子从来没后悔与卫家相交甚深,你就当她很有骨气好了。 好...... 公孙遗最后一个出来,似乎心有忐忑,犹豫半天才上前道,皇后,丞相父子是还不知道您姐姐的去世么?刚刚...... 卫子夫身体一僵,是,她和刘据还没有准备告诉他们父子,你说了? 第936页 公孙遗恨不得撕了自己这张嘴,他本想请马常多多照顾这些人,可没想到马常送去食物药品进去宽慰时,嘴欠竟然把卫君孺的死讯告诉了公孙贺,那场面....... 是臣想请马常帮忙通融一二,结果没想到丞相还不知道。 梦知有些担心,要不要我回去看一下? 不必了,早晚要知道。 卫子夫怔怔的站着,一动不动,仰头看着东方,她在等天色渐渐亮起来! 这天色,亮起来,再暗下去,再亮起来,再......再过上几天,她的亲人、孩子、挚友、臣子,都要死去。 他们不是死在某一天的长安,他们是死在拯救江山的路上。 而她和刘据,要坚持下去!救陛下,救江山! 但她站了许久,却都撇不见一丝丝熹微的晨光,这天呐!是真的暗黑不见日月,不见云开雾散,不见斗转星移! 这样没有晴天白云的江山,竟然还有人死到临头,仍爱得要命,仍祈盼繁荣,仍坚持保护! 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文或武,或弱或强。 本应在面对死亡时,用哭喊排解心中恐惧与委屈,却在见到自己时,咽下所有血泪,声声呼喊,要存生者,继往向前!莫有犹疑! 这样的人,是今天就有的么? 不是。 只不过,今天死去的,多是卫子夫的亲眷。 这过去的年年岁岁,未来的时时刻刻,永远都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也会有亲眷存生,继往向前!莫有犹疑! 日日夜夜...... 有人在死去,很多人在死去,可江山依旧是那个纷争的江山,今日死了许多人,明日依旧有人愿因江山而死,虽死不悔! 征和二年,正月,丞相公孙贺、太仆公孙贺双双死于狱中,公孙一族灭。 但对卫伉、阳石公主、诸邑公主的判决并没有如同刘彻所说那样,一齐判死。 众人仿佛看到了一点点的万幸,心惊肉跳的等待着,继续翻查证据的努力着,在灰暗中,寻求着一点点的光明,祈求着万幸持续得久一点! 但这样的万幸,并没有持续多久。 闰四月,卫伉、阳石公主、诸邑公主被判死罪。 卫子夫和刘据再去求见的时候,刘彻只命苏文传出一句话来,早就让你选过了,再求就过分了,皇后不觉得,这样的得寸进尺,根本不会像朕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卫子夫这才反应过来,让自己选择的那个时候,刘彻根本就没有决定卫伉和言欢言乐的死刑,是故意在戏耍自己,逼自己做个决定。 看着自己和刘据,在他反反复复的倾向性中,绝望,复燃希望,又绝望,他想证明所有人劝谏的是错的,自己和众人所为,根本不是他会做的! 原来,绕了一圈,他连杀人都不给个痛快。 原来,他竟然要用这么痛苦的方式,要孩子们的血,来证明,现在的他,从来没有变过,也不会再变回去。 他....... 母后!!!!!! 皇后!皇后!! 来人!!叫医官!!! 真的已经超过卫子夫生理和心理承受的极限了,只觉眼前一黑,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整个人便栽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至死,与她的两个女儿,再无相见机会。 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怪责过自己...... 对不起。 对不起这条路上牺牲的所有人。 卫子夫除了这句话,什么都说不出来。 姐姐、公主...我答应过你们,这条路,至死,都不会放弃的!坚持,才绝不会让人白白牺牲! ~~~~~~~~~~~~~~ 自朱安世上奏后,阳石公主与诸邑公主,被一同刑讯,也被一同禁足府中,虽然对外面一切不知,但两人相伴,倒是驱散了很多害怕,多了几分淡定。 四月临刑前的深夜,萧仰,带着扮成小厮的李驰,在很多人的帮助下,在很多的混乱中,走进了阳石公主府。 这个萧仰和言欢共同生活了多年,无比熟悉的家,变成了最难回来的地方。 走过庭院深深,华叶正站在桌边,服侍着两位公主玩双陆,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怎么这样简陋,就留了一个人服侍,她们这些天都是如此度过的么? 直到华叶似有所察,附身提醒两位公主,这时转头的言乐,一眼认出了人,才仓皇失措的打翻了一桌的双陆,飞奔过来与李驰抱在了一起。 萧仰缓步上前,一直走到言欢身边,这位公主才眸光清亮的站起身来,看了他半天,扔下双陆,冷冷的道,你怎么能进公主府? 怎么能进? 萧仰沉迷诗书农务,少理俗务,此时却用尽了所有的骄傲和努力,低头求人,多少日不眠不休受尽冷言冷语,想尽办法头破血流,甚至赌了无数的人命! 却换来这样一句? 拉着言乐走上来的李驰,好心开口,姐,多亏萧仰周旋和千城、刘德的帮忙,要不即使再多准备,我都进不来的,你态度何必如此冷淡呢? 言乐这才反应过来,惊慌的上上下下查看李驰,你没事吧?你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来救我做什么?儿子没有告诉你,所有罪名都是我回长安才筹谋的,让你守着孩子好好在边境呆着,父皇不会为难你的!你是不是傻!! 第937页 李驰紧紧抱住言乐,示意她小声,温柔道,听到有人说公孙敬声与公主有奸情,谁都可以不来,我怎么能不来呢? 不是姐姐,也不是我,真的!言乐急了,你相信我,就是一个误会!! 言乐迟迟没走成,长安自然也有很多看着他们长大的人,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事,对他们的交集,多有议论。 是言欢怕影响言乐身后的边关安稳,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没想到,这一护,竟然成了罪名之一。 我当然知道。李驰心疼得想哭,他宠了一辈子的小公主,回来长安也就两年,竟然一句玩笑也听不出来了,小乐,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是怕你出事,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一定带你走! 为什么要走?我不能走,言乐很坚持,有些祸患要留在长安解决,我不能连累边境,而且... 父皇,已经决定要你们的命了!李驰打断她,没有生机了。 什么......言乐有些不敢相信,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是他亲生女儿啊,现在连挖都没有挖出任何东西,怎么能判我们死罪?难道挖出什么了?母后呢?据儿呢? 没有。李驰抱着她,也撑着她,安抚道,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也没有连累皇后和太子,但是...张安世透露了陛下的意思,旨意已发,明日就要... 腿有些软,言乐依然有些不敢相信,眼泪簌簌而下,怎么会?怎么会!? 听着李驰和言乐在旁边相拥倾诉,萧仰却只看着言欢,相比言乐的悲伤和震惊,他的公主,表现得镇静又从容。 你知道了。萧仰艰难的开口,内心却在滴血,他不知道该佩服自己的公主,还是该害怕连面对死亡都如此镇静的公主了。 言乐和李驰却震惊的看过来,姐,你知道了? 言乐忽然想起来什么,那天......是谁来看你? 萧仰下意识上前一步,有人来看她?那...一切是不是另有安排? 言欢却也跟着不自然的退后一步,言简意赅又温柔慈爱的看向言乐,是,刘据冒死来看过她,暗示过她们最后的结局。 但言乐是她最爱的妹妹啊!言欢头一个担心的,就是言乐,我怕你害怕,若死局无法改变,我想,尽我所能,护你别害怕。我也怕你怪我,是我没有及时推你走,才让.... 姐....言乐泪如雨下,转头去找李驰,你有什么打算,先救我姐姐出去好不好? 言乐!言欢插话,严厉喝道,不要任性! 边关何等重要,匈奴一直都虎视眈眈,长安死了不少人,难道也要边境不稳吗? 李驰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的萧仰,心中着急,道,姐,我可以带你们走,都是死到临头怕什么?!先去边关,日后去往西域天高地远,什么都可能! 不待言欢再说什么,萧仰陡然间开口,公主,咱们好歹有过情份,现在我一个自由之身,也算是饱学的才子,如今你见我,连礼数都无,过份了吧? 这是在说什么?!! 言乐第一时间气不过,刚想上前说话,却被李驰拉回,这么多天萧仰的努力,他看在眼里,不是无情之人,这个时候,还是留给他们两人自己处理吧。 言欢皱眉,却也是言乐想说的那句话,你在说什么? 萧仰看着言欢,越发咄咄逼人,公主所有的温柔包容,都给旁人,我只是想问,都死到临头了,你对我的态度,什么时候能有对学者大儒的一半?你欠我这么多,来讨要一个大礼,不过分吧? 言欢蓦然心痛,攥紧了衣袖,是啊,一直都是自己在决定他的路,从不允许他说不,更从来都不会因为他和儿女,而停下任何她想做的事。 自己对他那么恶劣,亏欠良多,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反正死到临到头了,满足一下他的不甘心,也算是她能做到的唯一补偿了。 言欢抬头,后退半步,整了整衣襟,端了公主的架势出来,正视对上萧仰的目光,淡淡的微笑,从容又乖顺的,对萧仰,行了一个最为隆重的拜谒礼! 萧仰,祝你一生清荣! 萧仰头一次见她对自己低头行礼,对方缓缓低头时,黑发如瀑,钗环无响,风华无双!真的好美,哪怕是临死前,她也这么美! 就如萧仰每次看见私下脾气暴躁的言欢,在跟学者大儒交谈时,温柔专注的模样,美得令人心动! 如今,这样的风华,终于是对自己一个人的了。 他觉得,此刻就算不是消气,也应高兴,但他心上却如被狠狠锤了一下,低头喃喃自嘲,还是盛气凌人适合你。 言欢没有听清楚,什么? 萧仰摇头。 言欢却无心追究,反而上前一步,讲起条件来,我满足了你的愿望,那你再帮我办件事。 ......萧仰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在孩子的份上。 萧仰眼圈一红,你说。 言欢上前两步,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告诉言思,生在帝王家,就没有资格过普通人的日子!享普通人的福!她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自私冷漠的,除非她死,否则我不会原谅她! 第938页 !!! 萧仰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很好,他的公主,他的言欢,最后一个愿望也不是跟自己有关的。 想起当初初见,她替自己出头,后来又带他换装出游,看遍长安繁华。 从百戏角抵到马市书肆;从东西两市到拐角食肆;从上林园囿到郊外田间;角角落落都有足迹。 萧仰还记得,成亲后,她难得跟自己微服出游,去看看角抵表演,她去替赢了的自己领奖品时。对手输了的世家女子见他寒酸布衣,便出言讥讽,骂他卑贱低微,甚至自恃身份,就想打人。 言欢匆忙回来,不止好好教训了对方,后来去查,发现她就是霍光的未婚妻,并为此跟霍光闹僵。 虽然言欢后来说,跟霍光的闹僵不全是因为他。 但萧仰会想,若没有他,霍光也许就会跟她们站在一起,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可言欢心里装的事和人都太多了,萧仰从来都不是她驻足的唯一理由,应该,更不是她做出决定的重要理由...吧? 一触即离,言欢对萧仰的落泪,有些意外,但开口却是,可以帮我告诉她吗? ......好。萧仰知道,言欢不会走的,长安是她的家,是她的战场。 边境、西域从来都不会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奔亡对阳石公主来说,绝不可能,只要她活着,就没有准备退后过。 言乐为了边境或许愿意走,言欢不会的。 其实早知如此,自己依旧忍不住来试试。 姐,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言乐抱着言欢,死活都不愿意走,李驰,你自己回去保护好孩子,守好羌地,不要动!我要留下来陪着我姐姐!我就是要跟我姐姐死在一起! 小乐!!李驰着急,不能再耽误了,姐,为了小乐,你就跟我们走吧! 言欢也急,她知道他们呆不了多久,既然他们有机会进来,那就有希望逃,言乐一定要走,小乐你听我说,我做的事情太多了,父皇不会放过我的!他的狠心我比谁都了解,如果我跟你一起逃,那么谁都逃不掉,甚至还会连累所有帮助你们的人,跟你们有关系的人!你走,我留下来善后,承担一切,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不要跟我一起。 不!我要跟你一起!我必须跟你一起!!长姐不在了,你不能死!!!我怎么能撇下你!再说我走了,你要怎么跟人解释,只剩了一个公主呢?言乐死死拽着言欢不愿意撒手,哭道,求你了,我留下来,万一....万一父皇心软了,有饶恕的旨意呢!到时候我走了,岂不是害你!不,我不走。 华叶看着僵持的场面,突然灵机一动,公主,你走吧!我留下,我替你!这么多年,都是我服侍你,神态身形都与你很像,反正若有赐死旨意,不外是白绫毒酒匕首之类,你才会长安两年,面目扭曲,旁人绝对看不出来的。 不行!那不行!言乐怎么能让华叶代替自己去死,你也有家在边境,连累你困在长安已经是.... 公主,真的不要犹豫也不要耽误时间了,你若回去,帮我照顾家里,华叶感激不尽! 不行! 行!言欢干脆的下了决定,好华叶!当初我没有看错你,别怕!本宫一定死在你前面,不会让你孤单! 言乐还要再哭着反驳,言欢却拿巾帕堵住她的嘴,狠道,言乐,你再哭求耽误时间,招来人,就把萧仰和李驰都害死了!!若他们两个出事,我们的孩子也要死!!你非要这么多人给你陪葬吗?! 走!萧仰也帮李驰做了决定,帮言乐套披风,你们还有边境要管!走! 姐,真的对不起!小乐,我们快走!李驰觉得,这辈子,他和言乐都要注定欠言欢的了,只能日后想办法再偿还。 连拖带拽,踉踉跄跄,李驰和萧仰终于带走了言乐,只留下了华叶一人,陪着言欢,静静地等待,等待黎明,等待旨意,等待死亡...... 华叶,你信鬼神吗? 信一点。 那就不要怕,我的哥哥姐姐,都在等着接我们呢! 公主,那你信吗? ...... 征和元年,闰四月,卫伉、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公孙敖一族,赵破奴一族等等,一众关联人等,皆坐巫蛊死。 行刑的那天,博望苑的人,所有愤恨捶胸,忍不住咒骂而起,所有坐不住,难抑悲愤的人,都被刘据打了二十杖! 并被刘据严厉的呵斥,命其高诵, 一情所通.道与万物,德与阴阳,衡与轻重, 绳与出入,和与燥湿,君与群臣,其皆不同. 凡此六者,道出无双,故曰至一,至一真情. 故明君贵,独道之容.君臣异道,下以名祷. 满苑,皆是对王权敬畏之声! 而太子,端坐书房,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诵读了整整一天,声音嘶哑,心痛如绞。 史节领着刘进和王翁须,就静静站在书房门外,听了一天的《尚书大禹谟》。 第939页 暮色渐沉,斗转星移,晨光熹微,诵读声才戛然而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太子!史节冲进房间的时候,只见血色满卷。 王翁须慌忙去喊医者,刘进赶紧在史节的帮助下,把刘据挪到了榻上,父亲! 太子?! 刘据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都有些糊涂,还是在念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阿姐、敬声,卫伉......你们...想告诉我什么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318章 黎明之前 ======== 征和二年,夏,五月,行幸甘泉。 不知道是不是方士说对了,自从搬到甘泉,异常的天气,再也没有了。 刘彻看起来脸色似乎好了不少,但钩弋夫人知道,这样的刘彻看起来才更恐怖些。 他渐渐开始翻找书卷奏章了,虽然只是偶尔到有时的转变,但每次钩弋夫人试图坐在旁边时,总能接收到一些陌生又尴尬的命令。 你怎么坐在右边?朕都不方便写字了。 哎呀,朕不是告诉过你,还要斟酌的竹简,要这样半卷半摊开! 朕还没打算睡觉,把蜡烛挑亮些,这点小事怎么都不记得? 这绸缎都刮坏朕刚削好的竹简了!把你的袖子挽一下,怎么记性这样差! 这纸不能在阳光下暴晒,快收起来! 这墨怎么回事?去叫孔立过来! 陛下.... 嗯?哦.... 今儿的香过于浓了,怎么?你跟郦苍又换曲风了? 陛下......郦苍是谁? 就是...哦!哦...... 陛下? 没事,你把钗环都卸下来吧,要么就换玉石的,这样晃得朕眼睛疼! 诺,妾身知道。 陛下,这些事情,曾经都是皇后为您做的么? ...... 陛下,其实妾身也可以.... 回答她的,是刘彻冰冷又阴沉的目光,不再浑浊肤浅,像沉迷简单的欲望那般浅浅的笑着,钩弋夫人害怕..... 妾身...妾身...也可以....可以问问之前...服侍陛下的人。 之前服侍的?刘彻收回了目光,整个人都黯淡了一些,他是帝王,注定了生活只会向前。 哪怕做错,也只有向前看一条路。 之前?回头?都不应属于他。 不必了。 钩弋夫人再迟钝都反应过来了,这些她陌生的命令和习惯,都是卫子夫与刘彻的默契。 面对这样的尴尬,她没有办法不去介意,甚至想了很多很多的办法去改变,一点一点的去影响...... 但刘彻总是不能适应,甚至会对她大发脾气!钩弋夫人知道,这个帝王每次发脾气后的欲言又止、沉默踌躇,都是一个刘彻不肯说出口的名字卫子夫。 相知一生的皇后,相伴一生的妻子,哪怕再相见,两人,极尽疏离,极尽厮杀。 但刘彻身边的位置,是她这个哪怕担了所有奇异祥瑞的妾,永远都无法取代的。 这个时候,岁月有多长!有多醇厚!有多强悍!!没有谁比钩弋夫人体会得更加深刻。 她害怕,她此刻的害怕和忐忑,不止来源于皇权一句定生死的狠绝,更来源于这种岁月累积下来的力量。 身为裹挟在其中的当事人,钩弋夫人在这一刻深深的了解,为什么邢经娥总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为什么李广利会去家乡千方百计的选自己,帮自己获宠,试图影响充满了卫子夫影子的刘彻,哪怕一点点...... 侯爷,我真的无能为力,以后...恐怕很难帮到您了。 李广利冷笑一声,生了孩子,便有了二心?你也太无知了,别忘了陛下对欺骗他的人有多恨!当初栾大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两位公主的结局你也看到了!万一有人说透了你手握钩玉的秘密...你以为你儿子身上的祥瑞,不会被怀疑?还能帮你躲过杀身之祸? 我说过了,弗陵十四个月,真的不是我动了手脚!! 我不管这些,总之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有你好看!纵然是在甘泉,李广利也不敢多与钩弋夫人相处,只狠狠警告道,收起你拈酸吃醋的嫉妒心!再敢妄自阻拦姚定汉告诉陛下长安的消息,你父亲可就危险了! 你! 李广利可不管钩弋夫人如何跳脚,转身就气呼呼的出宫了,真是废物!就凭着他妹妹死前仓促的几手安排,自己都能与邢夫人互相制衡许多年。若是他妹妹能活着,哪里用得上钩弋夫人? 这一夜,钩弋夫人睡不着,刘彻却睡得很沉。 他,梦见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 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刘彻还在被太皇太后掣肘的时候,因为不能明着作对,只能气得在永延殿一圈一圈的转悠。 卫子夫就在悄悄的数,一个两个三个... 你在数圈? 没有 你骗朕? 第940页 怕陛下累着,卫子夫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请罪道:数了。 刘彻气得瞪圆了眼睛,刚想抬脚走又收了回来,摆袖坐下,多少圈? 卫子夫笑嘻嘻的凑上去敬茶,四十九了!要不陛下再转一圈凑个整? 哼!就不! 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刘彻跟她随口叽里咕噜的磨叽,前言不搭后语的抱怨, 那时只有卫子夫一脸认真的点头听着, 他便开始说些有的没的,后来什么朝堂事情都说,记得卫子夫偶然间回了一句,所谓文治武功,千秋万代,必有传承,陛下想的是人人都有资格继承,人人都应宽容以教,若未来真有打破宗族闭塞的学堂,实在是件极好的事。 他很惊讶,你在认真听朕说的? 当时卫子夫的表情很懵,是啊,陛下不是每日都在说嘛! 朕的意思是....你认真听了? 就我们两个人,站着说,躺着也说,我自然是认真听啊! 你...听懂了? 妾身虽然蠢笨,但是日积月累的能听懂也不奇怪吧? 日积月累? 是啊。 刘彻在梦中依然能感受到他自己在那个当下,有多么的惊喜! 那是不是不管什么废话多磨叽几天,大家就都能听进去了?比如一些儒家说法,庶民虽然一时听不懂,但日复一日,从小就学,慢慢就浸淫到了。 不行,子夫,朕得拿你试试! 什么? 试试怎么当一个傅者!一个天下人的大傅! 一定要学吗?我觉得我不一定适合。 为什么? 平阳公主说妾身很聪慧,一点就透,万一将来再遇到蠢笨的,陛下发现教妾身的都不适用了,那岂不是妾身的罪过吗? ...你这么自信啊! 平阳公主说的,自然是对的! 那朕对?还是平阳公主对啊? 嗯...平阳公主说陛下是对的! 她要不说,你还以为朕是错的?!朕得先收拾收拾你! .................哈哈哈哈哈,哎呀陛下别动我!快放我下来! 谁对? 陛下对! 在很久很久之前, 言思刚刚出生不久,刘彻路过,听到了义姁和郦苍在偷偷聊天,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那时的义姁还青涩胆大,说起女子生产艰难,近期臣女奉太后之名,走访了几家贵胄豪绅,多见夫妻恩爱的例子,就忍不住跟太后讨论起保养之道。其实乡野女子多孕早衰之事屡见不鲜,臣正研究解决之法,所以也提醒郦苍,太子之后,皇后有孕过快,若再这样继续..... 你什么意思? 虽说宫内应子嗣多衍,但臣斗胆,若如此下去,茂陵最先完工的怕是皇后陵寝。 你大胆! 郦苍挡在义姁前面,又拖了卫子夫对义姁的喜爱来求情,刘彻才勉强按下怒气。 下药避孕呢? 宫中医官众多,若皇后不孕,被有心之人利用,陛下也是名声受损。 ...... 义姁良久都没再听到回答,不敢再多说,只好补了一句,因为最近长安总是见到多孕早衰的身体,所以臣女只是预先提醒,并非是皇后身体真的不好。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之后,刘彻再没和卫子夫有过孩子。 在很久之前, 他开始亲手拔除掉不安分的诸侯王,严苛执律,整肃吏治,金俗的孩子不免牵涉其中,他梦见了母后在责怪他。 子夫,将来若是有一天据儿也因大汉江山做出什么不得已的事,你别责怪他千万别让孩子面对这种公私难抉的迷茫好不好? 陛下,不会有那一天的,因为我不想独自留下思念你,一定跟你同去! 那朕努力活得长长久久的! 画面突转,又是卫子夫冷漠的面孔,如其他人一般,仿佛在盼着他死去。 大汗淋漓的醒来,周围却只有钩弋夫人震惊的看着他! 刘彻长出一口气,拖着老迈的身体,靠在了旁边的软枕上,这个习惯,还是他训了苏文两句,才摆好的。丝滑冰凉的锦缎,让他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朕还是老了。 钩弋夫人垂下眼眸,并不想提醒刘彻刚刚在梦里,他喊了谁的名字,只是用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帮他拭汗,娇声道,陛下这是什么话,千秋万岁,待弗陵长大还要尽孝陛下呢! 弗陵?刘彻思绪缓缓飘走,是啊,他还有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小儿子。 呵呵,刘彻将松弛的皮肤轻轻的贴在冰凉的丝被上,整个人尽量放松下来,内心仍忍不住自嘲 第941页 有些谎言说多了,真的会信以为真。 钩弋夫人是谁送到他身边来讨自己欢心的,刘彻自己一清二楚,李广利心里有什么计划,有什么野心,他也十分明白。 虽然他不知道邢夫人与李广利是怎么分道扬镳的,但李广利想的一定是要寻个人来代替李夫人的位置,这样他坐稳海西侯,刘髆就有希望同据儿相争 想得很美,真是做梦!果然模仿着造出来的将军,永远都是假的,永远都只会模仿前人的路子。 他不会走自己的路,就永远都是一个小偷,更别提永远都成不了第二个仲卿! 其实就算李广利真的独树一帜,善战能干,也没有用,刘彻也从来没想过要给刘据真的弄出个不好收拾的对手来。 所以,让钩弋夫人单独在外宫居住,是刘彻的特意安排,后面又秘密派郭穰等人寻了助孕的补品药材,甚至,等她怀孕后,一些进献上来的吹嘘对母子身体好的,也都让钩弋夫人用了,只是想有个孩子出来打破他们的联盟 十四个月,刘彻也很意外这样的结果,甚至担心或许是药吃多了,孩子生出来说不定会有问题。 所以让钩弋夫人住得离未央宫远远的,很少有人能接触到她们母子,为的,也是避人耳目。 避谁的耳目呢? 想想当年的言欢是如何被卫子夫收养的;想想王夫人升位份时的争吵; 还有那个都回想不起叫什么的美人,最后被押在永巷示众,多年后还被送给刘闳处置 还有 没办法,这么多年,卫子夫真的潜移默化的在给他立规矩。 这都让年老的刘彻越发心虚,就凭卫子夫对后宫孩子和妃嫔的爱护,对下药之举的厌恶,若让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恐怕不只是双方各执一词,她大概会巴不得自己去死。 这样推演的结果,刘彻接受不了,索性让钩弋夫人和弗陵离她远远的,这样就发现不了了! 至于尧母门实在是刘彻的得意之笔! 钩弋夫人有这样一个带传奇色彩的孩子,还真的会继续听李广利摆布么?一点为自己打算的想法都没有? 而李广利,他连邢夫人这样一个没有自己孩子,只意见不合的盟友都会放弃,直接去寻替代品。那尧母门之后呢? 他会不会抛弃这个可能心怀贰心的盟友?这样一来,不仅会把他抄袭过来的前朝后宫的布局给打乱,甚至他还会把刘弗陵当作刘髆的对手。 至于据儿那边,若说此举也是对他有警示,那也是怕哪日真的吵崩了,他万一心里沉淀不住,再被有心之人撺掇,就会有偏激之举! 所以尧母门也警醒刘据身边的人不要因为他是太子,觉得未来板上钉钉是他,就趋之若鹜,如苍蝇一般围上去! 刘彻还是大汉的帝王!所有人都应牢牢记住,皇权仍在自己手里,未来一切都是要看他自己的安排,随他自己的心意! 尤其是妄图他早亡,盼着太子登基的人,想让他们父子阴阳相隔的人,哪怕是公孙敬声,哪怕是卫伉,哪怕是自己女儿!都要死!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堆孩子和公孙贺、公孙敖要如此伤他的心?曾经连诈死的罪自己都原谅了,如此的宠爱他们,难道他们以为,要他们死,自己就会好过吗? 大约是因为想起了死去的人,刘彻眼神里又带着浓浓的杀意! 钩弋夫人不禁打了个冷颤,觉得刘彻似乎不相信她说的,慌忙补充道,妾身头一次带着弗陵出来服侍陛下,您赐给我的药材食材,妾身自己实在用不上,不如给您补补吧!妾身见陛下这几个月在长安实在过于劳累,都清瘦了不少。 嗯,给你的就是你的,不用如此节省,好几日没见弗陵,你还是做给他吃吧!刘彻话音刚落,就觉得耳边响起一句,陛下,看!即使您把心思可怕的事情告诉我,我也不会跑的。 听着钩弋夫人的坚持,谢陛下关心,弗陵一切都好,就是太爱闹了,怕打扰您休养身体,这才没带来请安! 刘彻随即换了话锋,小孩子多跑跑身体才强壮,那些好东西还是给你自己吧!照顾朕,你也清瘦不少,累着了吧? 只要您千秋万岁,便是要我和弗陵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千秋万岁刘彻突然的涌上来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孤独,这句话,不是他此刻想听的,纵然再贴心,他都无比厌恶! 刘彻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件很必需又曾经触手可及的事,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 其实他从很早就明白,终人一生,对心意相通的渴求,才是这一生所有幸福和快乐的来源。 也是如今他在这孤独的夜晚,骤然伤心,当四肢百骸齐齐涌上疲惫时,所有痛苦和梳理的来源。 刘彻忍不住回想这一生,曾经,年轻气盛瞬间跌入谷底的自己,让心意相通的共鸣来得过于顺利,过于天赐,让他不曾觉察这幸福也会带来痛苦。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这共鸣没有了、不见了,并没有觉得是他丢弃了共鸣,而是本能觉得,对方丢弃了,对方破灭了他的幸福。 所以他这几年总在回头寻找和推诿偏执中,反复横跳,他很痛苦。 第942页 刘彻起于武功,似乎征战杀伐,捷报频传才能给他充实感,当这些褪去,他有太多的无所适从和张皇失措。 目光移向他处,就急于去做些有挑战的事情。 但你知道什么有挑战的事情最吸引人嘛? 就是你几次三番去努力,成功的概率却是随机的,失败的时候给你一点希望,觉得成功的时候又让你觉得路途遥远。 抓心挠肝,几难放弃,付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不甘心,越来越难放手。 可是在卫伉和言欢、言乐死后,他休养在这甘泉宫,却如同躲在这甘泉宫,避无可避的想起鼎湖病重、卫青回京、甘泉围猎... 所有的一切,都有卫子夫,卫子夫陪他从赌博、到谋定、又掀激昂、到急躁、再到分歧、脱控... 刘彻再自信一点,甚至可以说,如今的卫子夫的大半思想都是他的。所以如果卫子夫真的错了,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错了呢? 陛下?见刘彻面色稍缓,钩弋夫人才敢出言打断了他的思绪,妾身有件事,因为弗陵这几天太过顽劣,都没有睡好觉,一时分神,还未来得及告诉您。 何事? 钩弋夫人神色微暗,说是带她们母子出来甘泉散心,不过是看中弗陵是否能与神仙想通罢了,如今连孩子哭闹都不在意,她又焉能不恨皇后与太子! 长安来报,太子府皇孙妃诞下一子,陛下有... 真的?!!刘彻猛然大喝,吓了钩弋夫人一跳,还来不及她反应些什么,就见刘彻三两步的跨下榻去,高声喊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人来人!快给朕找江充来,朕看看库里还有什么好东西,都统统送到太子府去! 朕记得是据儿叫侯明去找的皇孙妃!也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文从外面进来,瞄着钩弋夫人,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江充大人被您留下,要处理四月里因连日大风,倒塌的房屋和被折断的树木,未曾跟来。 刘彻觉得扫兴极了,脸色瞬间阴沉,钩弋夫人上前来帮忙说话,陛下,深夜了,再换人来也想不清楚该送些什么好,也恐有遗漏,不如明日再说吧。 滚滚滚!刘彻就如个小孩子一样发着脾气,要你们何用?早有消息不知来报,找个赏赐也磨磨唧唧的,江充清理个风后损毁,竟然这么慢?往常一天就办妥的效率哪里去了? 一个是安抚民众,办实事;一个是要人命,恐吓欺骗;编出来的罪名,当然快,苏文没敢多说,腿脚麻利的滚了下去。 殿内只剩的钩弋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刘彻堵了嘴,你莫说话!等朕自己想想! 小孩子该送些什么?而且太子、太子良娣、太孙、太孙妃都该有应得的赏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据儿都做祖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就跟当初刘进出生,自己的开心一样! 好久都没有如此开怀的事了,真该赏赐加倍!据儿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快马来报呢? !!!! 想到可能的原因,刘彻顿时更低落了,算日子,当初有孕时,公孙敬声入狱,自己便没有太过封赏,近临盆时,言欢言乐和卫伉又被赐死,据儿... 据儿是不是,对自己.....他还有分享的心情么? 刘据有诸多委屈,经历过太皇太后的刘彻何尝不能体会? 刘据这个儿子,是刘彻特意用尽心血亲手培养出来的与他不同的太子!他满意且骄傲着这种不同,却免不了被这种不同刺伤。 曾经做好的互补准备,在分歧面前经常脆弱易碎,也在时不时疏离着他们彼此的政务观念。 随着年华老去,他既想据儿做得好,又想据儿理解他,与他同路甚至是护着他的路,护着他皇帝皮下,还占了大半的身为普通人父的执拗和撒娇。 甚至他偶尔自觉在糊涂偏执的时刻,还隐隐期待着想让太子护着他错误的决定,很想让刘据说上一句童言他是我的父皇,错也轮不到你们说他!父皇是最好的! 偏这话若真说出来,他又会满腔失望...... 其实他也是纠结和矛盾的,用在儿子上培养出来的道理和睿智,去打破、攻击、碰撞他和自己儿子培养出来的浓厚父子之情。 这样双双强厚的对抗和拉锯,除了能发出如刀石相磨般几欲割裂人心般的声音,碰撞出两相磨损的火花外,这一种试探和考验没有任何意义。 但,刘彻求仙多年,终究是人,摇摆不定的人间俗欲,终会上瘾。 当情感压过睿智,他失望自己的教养没有完全成功;可睿智压过情感,又心寒一片拳拳父爱之心,未能得报。 每次输赢他都没有开怀过,却依然如个上瘾的赌徒,下次仍然忍不住再次开局摇摆。 到最后他自己都糊涂了要怎么停下来 卫子夫曾经说过无数次, 他自己的害怕仓皇、手足无措、烦躁不安、多疑敏感,甚至对生老病死的难受和害怕,她都理解! 她跟自己一起经受着,所有的所有,所以她统统理解! 那据儿呢?能理解么? 当刘彻自己觉察到自己的老去和死亡时很害怕, 第943页 恐惧死亡,害怕疾病,怀疑意外,焦躁的情绪带来的脆弱,没有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因为在那个瞬间刘彻感受不到任何支撑他的东西!他的所学、所知、所感、所控、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与这个世界渐渐隔绝。 再也无法掌控年轻生命的倔强和激情,皇权也好,感情也罢,任何能与年轻生命牵连的一切都与老去的自己格格不入。 而未来是他们的,与他们格格不入就是与未来格格不入,岁月的流逝在此刻变得更加可怕,害怕仓皇、烦躁不安、多疑敏感都变成了随时爆发的情绪。 刘彻很难控制,甚至...如今已被这样的情绪控制。 但是卫子夫说她就是我 没错啊! 若说刘据还与自己不同,那一辈子相知相伴的卫子夫则跟他是最像的。从年轻到老去,永远从他的角度想升迁任命、想用兵布局、想民生朝政、想奖惩生死、想外交征夷...... 想.....喜怒哀乐....... 她比刘彻还要了解他自己,她的思想渐渐融入了他,刘彻忍不住想,或许卫子夫说的对,她就是我应该的样子。 她与孩子们都那么好,孩子们都敬重信服她。 那么回头,其实.... 只要跟她一样就可以继续跟年轻的生命、跟未来时光相连了。 对吧? 对吧 对吧! 回头跟她一样, 不会被诅咒、被刺杀、被哄骗..... 想起来回头似乎比抵抗放肆的欲望更容易做到, 回头好像变得没有那么令人害怕了, 那,不如试一下? 可是卫伉和敬声死了,言欢和言乐......也被他赐死了,虽然本都是可以法外容情,但那是她的孩子,她一向爱护子女.... 她 她现在没有反悔吧?没有变吧? 嗯 她对自己一向有耐心的应该不会! 朕回头了,她一定很开心!! 那! 那.....那要怎么告诉她?要直白的说,身边人死便死了,可岂不是要自己承认许多偏执纵欲的错误? 不可以,他只想悄无声息的变回去,就像从来没做错一样,自己只能暗示他们! 要如何暗示呢? 刘彻就这么继续想着,努力的想着! 榻上的钩弋夫人等了好久都不敢松神,后半夜,刘彻没睡,她更不敢睡,早上洗漱都有些脚软发虚。 直到金日磾前来见安,刘彻似想起什么,骤然问道,当初入宫为奴,可感冤枉? 金日磾顿了顿,头都不敢抬,道,并无,臣唯有敬服! 为何? 大将军之名早有耳闻,一路更慕嫖骑将军风采,自小匈奴之俗,一强一弱,理当臣服! 那朕呢?刘彻总觉得一向谦卑内敛的金日磾,此刻一提起卫青和霍去病,话语都不可控制的带着几分激动颤抖,他对卫青和霍去病的仰慕,经年过去,依然深厚,让刘彻忍不住问他起对自己的感受,不必拘束,朕恕你无罪。 金日磾照旧是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开口声音的波动却明显了一些,臣对两位大将军的仰慕和臣服,不如两位大将军对陛下,后承教未央宫内廷,识汉文读汉书,如今对陛下的仰慕和臣服,虽因两位大将军而起,却因陛下本人而至今日。 这话听着很好,刘彻很满意,可直面内心,他自己明白,金日磾对自己的态度,完全是因为信服两位大将军,进而臣服两位大将军臣服的人。 刘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总是在甘泉拿两位大将军无可奈何。 子夫和据儿,也是如此吧? 传信回长安,皇曾孙,赐名...不!就说,可名为......病已。 若自己做出的过分的一切,都如当初鼎湖的一场病,那今日病已,请子夫和据儿掀过往事,一家人和和美美。 若病这个字,还能让她们想起去病,那就让这个相似的名字,提醒他们,看在去病和仲卿的面上,让一切过去。 可好? ~~~~~~~~~~~~~~ 可好? 这样柔软的态度,并没有将刘彻突然变得柔软的内心,正确的传达到未央宫。 就在刘彻一整夜一整夜,做梦惊醒,又辗转反侧的时候。 言思给卫子夫送来了言欢言乐生前的信,并请辞前往石邑,探查风土人情,田千城换班随行。 卫子夫多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并没有阻拦,出去也好,如今长安才是最危险的。 瑕心主动送言思出去,特意拦了她几步,长安不安,天下又何敢安呢?公主,有时候到了该断其后路的时刻,便该有杀伐嗜血的手段! 言思骤然想起了言欢留给自己的那句话,二姐的本来意思,若不得已,让她假死避祸。 可这句话,言思不明白,这话,总感觉在暗示我什么? 瑕心淡淡一笑,上前两部,有齐王先例,可见诸侯王暴病而逝也非罕有,公主路过昌邑,可要多想想,这安稳天下,是卫家和刘家保下来的,给谁都行,却绝不能让姓李的沾染半分! 这是,要让自己杀了昌邑王刘髆! 第944页 言思没有再如一个被娇宠长大的公主一般,惊慌害怕,反而目光深深,若有所思的看着陪她长大的瑕心。 她因惧怕亲近之人争吵,而从繁杂的宫务中脱身出来,可此刻,轻飘飘要人命的话语,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像极了狠毒老辣的刑吏! 这是母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公主,为何要走呢?瑕心不答反问,难道公主不帮忙就算了,还真要临阵脱逃么? 言思收回了目光,依旧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纯良,瑕心姑姑高看我了,但见我常来往的言瑾便知,国事不通,我本就是个自私的公主,什么都不会管! 公主? 这样狠绝的心思,姑姑竟然敢如此想,就不怕死吗? 如今长安不安,天下无天,血,又何妨流得再多些? 从小姑姑带我长大,从来没想过姑姑开口要人命如此平静淡定。 奴婢,出身椒房殿。瑕心似乎并不害怕,似乎还有些骄傲。 但言思突然觉得瑕心看起来很危险,至于为什么?哪里不太对?言思说不出来,我现在很好奇,你对我母后,到底是什么感情? 看着沉默低落的瑕心,言思也无暇多加警告。 只留下六个字万事与我无关! 言罢不待瑕心再说什么,言思转身便快步上了车辇,绝尘而去。 待言思出宫后,除了与曹宗和卫不疑告辞,甚至连言瑾都没有打招呼,就带着田千城火速离京了。 先去哪里? 先去拜访昌邑王! 当然,这事,谁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最没存在感的公主,去做了什么。 椒房殿这边,没有得到言思的应允,瑕心别无他法,只好遗憾返回。 再次入殿,听到的却是尹婕妤和李八子的声音,莫再说钩弋夫人是个糊涂人,所以一路被人拽着就上来了,从卑微处起身的又何止她一个?我也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再看看满宫的人,一多半都是卑微处起身的,又有哪些个糊涂着被人拽拖到如此狠毒的地步?有些人天生便是坏的。 尹婕妤冷哼道:李禹杀虎的前因后果可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她在背后撺掇,陛下会突然命人提前放老虎吗?那个出身高贵的侍中,不就是傍上了海西侯么,当谁都不知道呢! 听着一切争吵的卫子夫,只是神情专注的摩挲着言思送来的绢帛,她曾经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学习过如何种桑、养蚕、纺丝、染色、织绢....... 类似这上好的绢帛,曾经被制成衣服、香囊、锦被、榻垫...... 送给爱人长辈,送给兄弟姐妹,送给子孙儿女,寄托时时牵挂的关心,可如今,这绢帛,记的,却是她两个女儿的遗言! 是她的骨血,在世上唯一留存的东西。 皇后?下面两个人惊呼出声,齐齐围了上来,皇后你别哭啊! 是我说错话了,我们只说服陛下,日后便是赢了,也不对钩弋夫人下杀手了,都听你的,别哭啊! 两个女儿死的那天,卫子夫没有哭,下葬的那天,卫子夫也没有哭。 她总觉得,要给两个最有骨气的女儿争气!她不能在前锋们奋勇杀敌,死在阵前的时候,软弱的像个要失败投降的懦夫! 可是,不止懦夫有眼泪,勇士亦有。 尤其是,当尹婕妤、颜容华和李八子围过来哄劝,卫子夫再怎么尽力忍耐,情绪却更加汹涌,眼泪争先恐后的、大滴大滴的砸在绢帛上。 她的女儿们,在赴死之前,心心念念都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心情。 甚至留遗言安慰她,若女儿一生得遇如父皇般的丈夫相伴相许,在他的身侧,感受过天下最波谲云诡的手段,最瑰丽奇幻的学说,最灿烂辉煌的岁月,亦会拼尽全力拽昏聩于已颓,拉偏执于既陷! 哪怕在黎明之前,让热血洒在黑暗中,任长啸哑于迷雾里! 她的言欢,抱回来时弱得如一只快病死的小猫,如今却是最勇敢无畏的。原来小欢不是没有去查过自己的生母,反而因为查过,更爱整肃后宫隔绝巫术,免妃嫔重蹈覆辙的母后。 卫子夫没想到,当初从巫蛊献祭中救下来的孩子,微弱的求生求全,待长大后,竟然用生命再次抗拒着巫蛊之祸! 而她的言乐,曾经胆小娇弱的小公主,刘彻千般不舍远嫁的小乐,如今竟也敢上一句,若边疆属地安稳,为亲人而死,舍我何惜! 两个女儿字字句句都没有责怪自己未能护她们周全,反而说异位相处,也会体谅她对刘彻的感情,体会她在失去众多后,依然不变的坚持! 大概,除了她的孩子,再也无人可把遗书写出战书的风采! 据儿,我想,我们母子二人,不管日后有多难过,都要继续坚持下去!哪怕下一个,在黑暗中洒下满腔热血的是我们! 在尹婕妤等人面前痛快的哭过一回后,卫子夫似乎卸下了很多不必要的负担,开始重新收拾心情。 归岚和简绿,两个精力最充沛的姑娘陪着她,一同擦拭书房竹卷。 第945页 瑕心和攸宁就在殿外,慢悠悠如同拖时间一样给那两口停放多年的青缸换水换花。 归岚在殿内兴致勃勃的问,皇后,这些都是您曾读过的么? 差不多吧,原来在永延殿没有太大的书房,陛下就在石渠阁给我单独开了个小间,不过后来给据儿和去病用了。毕竟自从搬到椒房殿,哪里都宽敞不少,一切就到这里来了。 简绿似发现了遗憾的事,皇后,这《尚书大禹谟》怎么像是被拆了,这样好的字,一定是哪个知名学者的手笔,太可惜了? 卫子夫接过来一看,才目光温柔的道,不是拆了,是东方朔东方先生,生前有一次,我求他帮忙,他跟我说当年给我写《戒终赋》的老友,枚先生曾在文中引用一句话,通篇此话最为重要,要我勿忘于心,我便拆下来了。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简绿认得不好,磕磕绊绊的读完,才问,送您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呢? 嗯....这句话本身意思很复杂,但送给我我想当时东方朔,大概是想告诉我,什么尧母门、禹母门,都只是个名字,天下尧舜禹的明君盛世,真谛,都在于此句。 哦.... 看着她们两个似懂非懂的样子,卫子夫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晦涩难懂一知半解,都是刘彻细细解答的。 后来,刘彻和卫子夫很少有细细解读书卷的时间,却真正将这些书卷中的道理,吸收沉淀,变成了日后的言行。 书,不会白读,会永远沉淀在骨血之中,直到有一天,唤醒一切。 这节杖,是严助用过的,着人送去清凉殿吧,若陛下回来看见应该会有些触动卫子夫又轻轻的叹,类似的办法想了无数次,也不知这次会不会有效果,怎么都要试试! 诺,奴婢这就叫人去送。 皇后,这里好多历法,都与现在不同,这是什么呀?原来的老历法吗?您还懂历法测算呢? 卫子夫接过来,随手翻了翻,这些她确实懂得不够,邓平历确定后,没多久,相关学者散得散,留下来的,也不好随时请教。 真的不太懂,不过自改新历,尤其是多了闰月,时节和月份误差确实没那么大了,确是利国利民之举。卫子夫眼神一凝,尽量平稳的说,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特殊的闰月,我的好多孩子都死在这时。 简绿、归岚顿时陷入沉默,生怕勾起卫子夫的悲伤。 卫子夫却道,无妨,坦白说,若我脆弱些,这里每卷竹简都看不得。 简绿赶紧转移话题,皇后,那现在整理这些书卷,是想怎么处理呢? 这些书卷,基本都是刘彻和自己批注过的,有些珍贵的手抄,是平阳公主和宁良人当初给的,就是天禄石渠也不一定有。 皇孙妃自小是个苦命的,连父母亲人都寻不到,等发现皇孙妃怀孕时,又正值局面焦灼,除了据儿的女儿刘黎常常照顾,剩余她们这些长辈,都无暇分身。 听太子良娣说,即将临盆时,还坚持挺着大肚子与刘进一起照顾悲伤难过的刘据,实在是孝心纯良! 她在坐月子,而卫子夫也没什么特别好的状态去见她,所以想着把这些独一份的书简都整理出来,一部分给皇孙妃,一部分送给皇曾孙。 这可比什么金银玉器珍贵多了。 卫子夫带着她们,折腾了差不多一天,才理出来个大概,洗漱的时候,才见一个陌生的小黄门前来传刘彻的口谕。 刘彻起名本是个很平常的事,卫子夫听着,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想往内殿去,早点上榻歇着。 带来的赏赐多么?正好把我要送的东西,一起送去太子府吧! 那黄门似乎很紧张害怕,磕磕绊绊的说,没有没有其他,陛陛下,并未赏赐吩咐奴婢带带回回来 !!! 卫子夫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脑子如同闪过阵阵白光,迟缓的灵魂都被剧烈的撕扯扭曲,只为了强行唤醒她的警醒和敏感! 你再说一遍旨意!卫子夫尽量平稳的吩咐着,一如往常。 回皇后,陛下说,皇曾孙可名为病已。 哪两个字? 病患之病,已然之已。 两个字? 两个字。 可有什么赏赐? 并无。 卫子夫面色发白,不顾周围服侍的传来异样的疑问,继续执拗的说,旨意原话为何? 回皇后,陛下说,皇曾孙可名为病已。话音未落,小黄门本能的打了个哆嗦,他感觉到一瞬非常明显的杀意,又转瞬消失。 不至于吧?就因为没有赏赐,皇后想杀人? 好,你去太子府传旨吧! 卫子夫没再多说什么,却眼神示意攸宁派人跟着这个小黄门。 她自己则静静的躺倒在了榻上,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可怕的念头,刘彻他会不会出事了? 第946页 没有赏赐,一点都不符合刘彻大手笔的风格!而且皇家以单字为贵,双字之名,除了去病和不疑因含义不同而特殊,其他从未有过! 这次,又特殊在哪里,卫子夫想不出来,更觉得刚大开杀心的刘彻,应该没有心情要传达什么特殊的、比较好的含义! 所有的一切一切!这太反常了!! 包括名字本身病、已、很难不让人想到去病 什么意思,去病已矣,谁家为继呢? 而且语气轻缓,可名为 刘彻说一不二,何曾有过商量的旨意? 而且又为何会有这样的字?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旨意? 这旨意太过反常,忍不住让人不多想! 尤其是在失去了那么多人后,刘彻去甘泉养病,长安还留了江充在,说不准悄悄继续编造巫蛊。 万一是小人的计谋呢?就是想一个在外,一个在内,等刘彻出意外死了,他们好里应外合,控制局面 不是卫子夫乱想,而是在大家不得不更敏感谨慎时,这个奇怪的旨意,反常得让人不得不多想坏事 是刘彻自己下的旨意吗? 真的不像他! 如果不是那谁敢下旨?刘彻又为什么不亲自下旨? 难不成他已经 所以周围的人要控制局面,不让长安察觉,这才要模仿刘彻口吻编了个简短的旨意回来?毕竟其他问安请奏等等,都可以不回,皇曾孙出生之喜,不回就太惹人注意了! 刘彻他会不会真的已经出事了?病逝暴卒?还是被人所害?卫子夫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翻身侧躺着,抱住了旁边冰滑的靠枕! 再仔细想想,甘泉很久都没有传回关于他的消息了,病好不好不知道,人是否活着也不知道! 卫子夫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万一刘彻早就已经死了,发生意外,现在被小人夺权控制消息,不对外发丧,想篡改继位旨意,等昭告天下后,再通知长安的太子和她 毕竟他们联盟似乎也有分歧,到底立刘髆还是刘弗陵? 也许就因为这件事,才拖拖拉拉的先应付了个看似正常的旨意回来。 如果真是这样, 那天下危! 可真的会到这一步吗?卫子夫翻滚了好几下,才拣回思绪,李广利和钩弋夫人敢这么做吗?还有霍光等人,或许只是控制刘彻,让众人投鼠忌器? 那这反常旨意是刘彻等人发出来求助的? 不管怎样凭卫子夫直觉,甘泉一定出事了!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仅凭这样诡异到极点的旨意,也不敢真的断言,所以她需要等等!看据儿听到旨意,是怎么想的! 若真的据儿也觉不对,那真是要变天了! 卫子夫心里很复杂,遗憾、伤心、痛苦、担忧、欣喜、兴奋、焦灼 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刘彻现在到底如何了! 也控制不住去猜,他到底是死是活? 若死了,她没有在他死前拉回他,这会是她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和悲伤! 据儿要是继位了,她会很开心,这是很多很多人的愿望!!甚至忍不住想,若这日子早几个月,她的孩子可以本不必死! 为了防着江充和巫蛊的污蔑!日日提心吊胆又挣扎疲惫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她很欣喜,这天下江山终于要改变了! 可若他活着,只怕也是被控制了,日后他会变吗?会更敏感多疑?还是会变好? 卫子夫不知道甘泉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甘泉一定有异!! 她有种预感,一切,到了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搬家这么麻烦,拖了几天才修完这章,没有发盒饭,大家是不是很意外? 清明假期发!!如果顺利,一个大章结束,不顺利就两个小章结束~ 大家留言我都有看到,清明完结后一个个回复~比心?? 第319章 皇后自杀 ======== 刘据一见倚华,心中就多了几分小心,细细听过旨意,心中有了计较,面带微笑的应了旨意,儿臣多谢父皇看重,表字便定为病已。 诺。来人似乎什么都不知,反而因太子应得比皇后顺利,而长出一口气,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没有赏赐就算了,口谕还非要兴师动众的转达两方。 刘据却话锋一转,多日请安未得回复,不知父皇现在身体如何? 这......来人十分犹豫,其他人没有给太子回复陛下的身体状况,会不会是陛下有意隐瞒?他说了,是不是泄漏天机?而且陛下刚杀了太子的一群臂膀,太子了解陛下身体状况,是真心的么? 可不管怎样,儿子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天经地义,似乎并无不回答的道理。 怪只怪,上面竟然选他这个平时默默无名的人,来长安传口谕,而且是让金日磾来选人传话,简单明了,一切应答只靠他自己斟酌,实在难办。 一犹豫,回复的就有些乱,上下伺候...都尽心尽力,陛下...应是无碍,太子...太子不必担心。 第947页 那,有些补品就随你一同送回去吧!刘据语调平稳的吩咐道,来人,随使者一同回去,代本太子问父皇安康! 这...也没说可以让自己带东西回去啊? 没等这位犹豫的使者想明白,两位太子府使者拉着两匹满载货物的马,就同架着他一般,齐齐出府,歇都没歇,就奔甘泉而去。 消息传回椒房殿,卫子夫才勉强睡了两个时辰,看起来,据儿认为还有再探的余地。 但这一晚,江充、章赣等人,可没有睡着,虽然留他的理由是拨款收拾四月大风的损毁,但真正的目的,还不是要继续找太子巫蛊的证据?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又问责他这个表面理由做得不够好? 而且,如今还给皇孙送来个表字,口谕传示椒房与博望就算了,太子府竟然还能有人跟着同去? 难道,因为有了皇孙,刘彻就回转了心意,那...他们岂不是危险了? 不行,找不出证据,也必须要有证据了!江充狠心一下,决定铤而走险,连夜找方士巫师,就做个最简单的桐木人来,赶制!而且要做得如同被埋了很久的,什么时候做出来,什么时候动手! 章赣心有戚戚,能行吗?我还是传告一声海西侯吧,你如此逼迫太子,真当博望苑是吃素的么?其中擅律例刑案之人,不胜枚举,万一被发觉,陛下那里,无人承担得起啊! 怕什么!?江充越发觉得此事没什么不可以的,没有证据,也死了两个公主了!阳石公主死了,虽然暂时吓得学者们,按兵不动,不敢在明面上站队太子,与陛下辩驳,但学者大儒,心中却踏实的偏向了博望。况且褚邑公主死讯传到边境,也怕那边有什么。我也怕太子在等边境属国等地对他的偏袒,到时候,海西侯的势力也会受影响。 你慌了?章赣忍不住埋怨,我与侯爷早劝你不要牵连太广!明着赢了,实则不利昌邑王长大后拉拢各方势力。 江充越发不耐烦,闭嘴!不能一网打尽,你们还有还手的余地么?打仗欠下多少亏空,若不是我得了圣眷,得任水衡,你们的烂账,早就被明明白白的递上去了!还有你!罪犯众多,不是因为你?还觉得你就在这里面干净? 章赣被怼得一噎,好好好!听你的,到时候,死也是死我前面! 三日后,苏文来了,劈头盖脸就是对江充一通埋怨,你怎么招惹太子了?我才带着你的进程去回报陛下没几天,不仅没得着陛下满意的回复,还催着让我来问你,何时能办好长安的事情?我光是帮你说好话已经很累了,你竟然还让太子的人去甘泉? 是太子派人跟陛下的使者去甘泉的!我从何阻拦?江充气急,又不敢跟他闹翻,你没拦住太子的人?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废物?太子的人没有见到陛下,反而被缠得团团转,平白消耗时间,这多亏有李广利和钩弋夫人,可苏文却不愿多提,只想压得江充服软,拦住了,可你再多逼迫太子,而不是解决一切,海西侯也很为难! 只要再多几日就好!江充并不愿再多透露。 苏文只好警告,哪怕是表面理由,你也最好快点解决,不要让陛下觉得你是个废物。 知道了! 哼! 苏文无奈,江充毕竟得了刘彻看重,他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这条贼船,他还不想下去!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江充终于带着伪造过的桐木人,再次挖进了太子宫,然后,拿着似乎埋了日久的桐木人,在章赣和苏文的见证下,洋洋得意的压走了小院子里所有的奴仆,太子身份贵重,臣无权处置,一切,等甘泉圣裁吧! 甘泉圣裁?甘泉如今迟迟没有消息,前几日还有奇奇怪怪的口谕回来,如今他们又如此快的栽赃嫁祸,难不成,父皇真的? 刘据握紧了衣袍,压下百般杀意,目送洋洋得意的江充带走了一院子的奴仆。 群情激愤,但想起卫伉和两位公主行刑那日,得的杖责和诵读惩罚,只好咬牙忍下,但石德却按耐不住,踩在坑洼的院子中,气道,太子!!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家公子皆坐巫蛊之事死,今使者掘地得了证据,虽然可以辩驳他故意找人放的,但有争议之处,实难洗清自己。与其坐以待毙,听陛下被蒙蔽之下的抉择,不如假传旨意,收捕江充等人,把他们关进监狱,彻底追查他们的奸诈阴谋。 假传旨意?刘据面沉如水,他想的是,几日前的口谕,会不会也是假的? 石德回头看见很多人迫切的目光,更加坚定道,陛下生病住在甘泉宫,一去多月,皇后与太子派人请安问候都无回复!容臣说句胆大的,如今皇上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啊!! 虽然有很多人知道,太子已经派人去了甘泉宫,但现在没有回复,实在远远超出了来往甘泉的时间,难免不会惹人怀疑甘泉有异。 而奸臣如此阴毒,太子想一想秦朝扶苏的事情啊! 刘据转头,看见目光灼灼的刘进,心中一通,咬牙道,住嘴!这是大汉,不是秦朝!!陛下不是始皇帝,我也不是扶苏,父子一世,几未离心,不要... 第948页 太子!!臣知晓太子顾念君臣之礼,父子之情,可纵然陛下并非始皇帝,太子也不是扶苏!难道奸臣就不会是下一个赵高吗!!? 太子,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有人陆陆续续的站出来。 太子! 请太子早做决断,奸臣不可留,大汉安危第一啊! 太子!太子!! 太子难道忘了两位公主与卫公子留下的话了么? 太子,安平盛世无论文平武治,都当惟精惟一,允执阙中!不可摇摆犹豫啊! 太子!!!张贺匆匆而来,看着跪了满院子的人,就知事情更麻烦了,凑上前去,飞快道,太子,我们派往甘泉的人在甘泉被拖住了,李承传话回来,说...甘泉的人不让他们见就算了,似乎也不愿意让他们回来。 !!!! 不愿意让他们回来,那...... 刘据瞬间握紧了张贺的手,父皇,他? 张贺都不必见刘据嘴形,就知他意思,有些事,到了该有个决断的时候了!伤心与犹豫,永远都不应在长安出现太久! 太子,臣等听令!张贺率先给刘据跪下,后面人,瞬间就明白了,也顾不得满园坑洼不平的土地,丝帛麻衣,俱染泥土! ......大约只有一瞬吧,刘据比任何人都更加快的,听到了他自己字字清晰的命令,石德,择博望、府内众人、兵卒,收捕按道侯韩说、江充、苏文、章赣等人!若抗命,可见机行事! 诺!!石德与众人激动不已,起身跌跌撞撞便去找人了。 刘据扶起了张贺,耳语几句,才让他领着剩下的众人四散奔忙。 再回头时,史良娣也已安顿好了府中事务,一脸关切的上前,太子,李承是从甘泉回来的,也更了解具体情况,我已经让李氏去找他,您一会儿去书房便能见到。妾身已传信平阳侯夫人等众,毕竟动作如此之大,宗亲贵胄各家若得了消息,肯定要慌乱仓皇,妾身会尽力斡旋,只是不知太子需要多久? 握紧了史良娣的手,刘据抬头,望着一抹血色残阳,沉声道,天亮! ~~~~~~~~~~ 椒房殿,亥时刚过。 卫子夫正躺着发呆,倚华便匆匆扣开殿门,太子府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长秋门,请见皇后!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卫子夫瞬间精神,匆匆披衣,快叫进来,莫耽误! 攸宁、瑕心、简绿、归岚也都起身待命,宫中有变的气息,无声无息的拂过每一个敏感之人的鼻尖。 大约只有一炷香,就见舍人无且被倚华引出了椒房殿,攸宁率先走进殿内,竟见计蕊也在,皇后,可有什么吩咐? 卫子夫正在计蕊的服侍下,燃了淡淡的提神香,拢袖坐好,计蕊,所有詹事府可用之人,皆归太子调遣!剩下的,守好未央宫,助太子平稳长安。如有前来请见的宗亲贵胄,抑或闹事的,史良娣处理不了的,尽管召进来!未央宫有的是寝殿。 臣遵旨!听陈掌派人来报,张坐一府,已尽数而出。 难为他们还愿意尽数而出,卫子夫心中感动不已,公孙敬声一案,连累不愿和离的张嘉及其子女,共赴黄泉,张家竟然还愿意倾力相帮,实在难得。 此刻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卫子夫心中记下一笔,继续吩咐,长乐宫那边,通知元睿及姜叹,守好即可。其他的,宫内宫外消息传递,便都要靠你了。 别看计蕊上了年纪,此刻精神奕奕,倒是比攸宁几个,还要思路清楚,皇后放心,若有消息,必定速报。还有人手分配,臣也会多加调整,对了,江校尉本是要回来看守椒房殿的,臣已经送他去了太子府上,未央宫的戍卫,自鼎湖后起,詹事府便一直经营,光禄大夫公孙遗本就是个品行端正,有勇有谋的人,如今还领着少府的事,更加可信,只是,如今要给他调配多少人手合适呢? 能有多少,便有多少。卫子夫转头看向攸宁,吩咐道,你让椒房殿文校尉派人跟着你们,一同去请各宫妃嫔,明日天亮之前,八子以上,全数在椒房殿及附近宫室安顿,分级缩减贴身奴仆,剩下洒扫等人,统一调配管理!剩余妃嫔,若有分宫而居的,全部归于永巷,严格管束,无事不得出,若有违令,按谋逆处置! 如此安排之下,余出的侍卫、郎官、奴仆等众,全归公孙遗管理。 计蕊立刻起身,臣遵旨! 攸宁也肃然道,奴婢领命! 之后,椒房殿来来往往,灯火通明,进出有序,偶有争执,却迅速被压了下去。 宫变,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卫子夫打开窗户,吸入一口清冷的秋风,整个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她终究还是让大汉走了最无奈的一步,天子一令,血流成河,宫变杀伐,亦会血流成河,她总想着,若是能走天子一令,纵然大开杀意,总是会少了无辜无知之人的损伤。 可终究,刘彻生死未卜,不!如今,是死了,天子一令,血流成河,办不到了! 第949页 江充等人的命,何足惜? 这天亮了之后,死的会更多。 没办法,这乌烟瘴气的长安,没有血来冲一冲,是散不去这令人作呕的奸诈与阴险了! 桐木人......难为那些巫师方士真敢做,那就,别怕死!! 如此狠绝的念头出来,卫子夫连呼吸都未曾错漏一瞬,目光却在触及到后院的两口雕着雄鹰、骏马和白云的缸时,才突然想起些旧事来。 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的警告,来自窦太后她们的警告,到底有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或许,因为她们都曾经历过,当人活到老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也好,因为私情也好,总有些控制不住的反常事情做出来。 那个时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是手边清风,都不用吹,动一动就没了。 在这高位上,杀意,总会悄悄的冒出来,有些人因为私欲,有些人因为情爱,有些人因为江山。 她们都曾经无数次偷偷的放纵过自己,又于悬崖边上退回,所以才会那般警告后人。 罢了,她卫子夫走到今天才有这像极了刘彻作风的纵横杀意,也算对得起皇后母仪天下之名了! ~~~~~~~~~~~~~~ 白日,午时, 刘据监斩江充,烧胡巫于上林苑中! 后令太子府与博望苑宾客为将,开武库,令长乐卫兵,分府市、官部,与丞相刘屈氂等战。 丞相、苏文、章赣...... 一夜速决,虽然,缴获了丞相印绥,却仍然是跑了不少人。两天眨眼便过,局势虽然可控,但曹宗隐隐觉得,总是有些内鬼在的,臣想请命去搜九卿及其下属一级的官员之家!刘屈氂跑了,或许也可,苏文和章赣,难道就因为跑得快,便都溜了么? 陈掌突然想起了什么,大鸿胪商丘成? 此事要同京兆尹于己衍打个招呼!张贺补充道,毕竟是九卿,往常还是太子手下。 是,你们去吧!要小心!大鸿胪确实只被控制,未曾动过,或许真的被丞相钻了空子,刘据想了想,又道,甘泉发生了什么,还是要再探!若有人假托传什么旨意,一定要速来报我! 诺! 然而世事滑稽,平常传个旨意,来往多日,如泥牛入海,杳无消息,如今,丞相逃脱消失不过两日,就有甘泉加玺印的旨意传回长安。 果然,大鸿胪商丘成在城门安插了眼线,知道丞相长史有旨意带回,亲自架着马车,杀了府外看守,一路狂奔至城门。 曹宗和陈掌,带人追赶奔至的时候,只堪堪拦在了双方中间。 商丘成和刘屈氂本来心急如焚,生怕见到长使时,人已被杀,旨意也被毁,但见如此僵持,倒是放下心来。 若刘据来了,这旨意,接与不接,都是他的过错! 刘屈氂:平阳侯,你可并无官职在身,怎么?如此带兵打杀,犯上作乱,是真想步你几个表舅的后尘么? 住嘴!曹宗气势丝毫不减,我未有官职又如何,丞相若不忌惮我,又何必三番四次动我封邑官员?按大汉律例!列侯可决封地官员升迁,你忘了? 刘屈氂:你!你信口雌黄!本官乃是丞相,天下文官之首,何须动你那几个封邑的小官? 几个封邑?曹宗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若你没忌惮,当初你们又何必打长平侯封邑的主意!我年轻,又是宗室,封邑管辖不严,才让你们对我松手,可卫伉表舅在,你们对他的势力,水泼不进,这才百般刁难,让他丢了侯爵不说,我卫家表舅的姓名,就是你们害死的!! 哈!平阳侯莫要信口雌黄! 听闻提到卫青,商丘成继续激怒他,这话中的意思,难道天下官员选拔,还要看你和卫伉的脸色?那你置陛下于何地?忠君之心何在? 呸!其中管理和抉择的限制,你们难道不清楚,非要与我呈口舌之快!今日,我便告诉你们,曹宗还想再多解释,等到刘据到来。 可陈掌却觉不对,若刘据来了,圣旨无论真假,都对局面不利,本是要掌控长安,反定甘泉,可若甘泉假消息成了真,长安便危险了! 趁着曹宗还在与两位啰嗦,陈掌却毫无征兆的,拔剑跳跃过去,当胸一剑,丞相长使甚至连惊恐的表情都没有做全,便丢了性命。 手上拿的旨意,立刻就被鲜血染红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曹宗刚刚回头,身后恼羞成怒的刘屈氂也抽剑而出,直冲陈掌而去,刘屈氂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将军,陈掌上了年纪,又多习武防身,一招接下来,就几乎握不稳剑了。 曹宗命人立刻围捕,自己也想上前帮忙,却被陈掌大吼道:快毁假圣旨! 曹宗虽然不明白,却本能相信了陈掌,立刻就要去夺旨意,但商丘成被府中侍卫保护,暂得了空闲一箭过去,直中陈掌胸口,生生给刘屈氂撕出了空闲,专心对战曹宗! 陈詹事!! 电光火石之间,数招已过,曹宗分身乏术,既碰不到生死不知倒地无声的陈掌,也没能抢到地上的旨意! 而商丘成那边已被砍杀完全,纷纷围上他们,领队的忙去查看陈掌,却已无了气息。 第950页 可众人几次靠近染血的旨意,都被刘屈氂拼死挡了下来。 曹宗听到陈掌死去的禀告,顿时动了杀意,正要结果了刘屈氂,可冷箭数发袭来,曹宗不得不退。 韩不害驾马而来,喝住了他,平阳侯,当众斩杀朝中官员,过于猖狂了吧! 刘屈氂和商丘成这才如见到救星,松懈下来,京兆尹虽然中立着靠向太子,但左冯翊韩不害,却是他们的人,多亏丞相长史不算傻,还知道去通知人。 然而,还没等他们笑出来, 左冯翊?刘据的声音,骤然插进来,让局面再次反转。 想去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刘屈氂嘶哑道,此乃陛下亲旨,加印为凭,尔等犯上作乱,还不束手就擒! 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刘据重复了一下,对这来历不明的旨意,一点都不相信,既然毋出长安,几位进长安,难道不是抗旨? 韩不害道,太子,你妄动兵卒,控制长安,难道不是想篡权夺位?加了玺印还称假旨,太子才是想抗旨吧! 刘据端坐马上,匆匆扫过那高举的旨意,冷厉道,血染了,本太子看不清!况且,长安有巫蛊之乱,暂索众人,不过是清扫奸佞小人,何曾动兵杀过官员?反倒是,丞相杀了太子府詹事!谁犯上作乱,一眼可见! 韩不害看了看刘据身后的人,心中着急,太子是铁了心,他们今日不想死,就只能搏一搏了,好,那我再仔细看看! 曹宗去料理陈掌尸身,直恨自己反应不够机敏,双目通红,刚要命人抬走,就听身后,短兵相接,几匹快马,闪过宫门,韩不害带着两人,绝尘而去! 余下人众,全部诛杀,曹宗杀红了眼,正要提剑追出去,刘据却喝住了他,穷寇莫追,速去找人往三辅附近各县调兵,前来长安汇合!各府宗亲不得擅动! 可他们... 现在就是抢时间,刘据无暇多做解释,今日城门的事,一定会传扬,城中百姓官员都会议论纷纷,他要去给个交代。 传令,陛下因病困居甘泉宫,本太子怀疑可能发生了变故,奸臣们想乘机叛乱。丞相大鸿胪在城门伪造圣旨,逃脱而去,勿信勿听,闭门莫出! ~~~~~~~~~~~~~~~~~~~~ 七八日过去,市集有开有闭,官员府邸采买,都被太子府统一调配,宫外每天都有流言,大家尚算闭门稳得住。 可宫内,一切都是卫子夫在撑,所有妄图私自打听宫外情况的,全都被打得奄奄一息。 ~~~~~~~ 直到一日夜晚,子时,喊杀之声震天! 很多吓得瑟瑟发抖的妃嫔,全部挤到椒房殿,卫子夫干脆亮起来众多的烛火,让所有不安的妃嫔都来椒房殿过夜。 静静地坐着,反而更害怕,卫子夫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据儿心中着急,总想稳住长安及周边后,抽出人手去甘泉救援,哪怕先锋去探探路都好啊! 她的儿子,无论出于公私,依旧盼着一个父皇未死的消息。卫子夫不知道该怎么想,她此刻很希望刘彻死了,这样,一切绝无回头,她也不必害怕,若万事平定,依旧会迎来个执迷惶恐的帝王。 可她,真的希望刘彻死吗?卫子夫不知道,若真有确定刘彻被人害死的消息传来,她会不会想要如今甘泉所有的人陪葬!?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卫子夫总觉得,不论结局如何,她是失败的,拽不回丈夫,劝不回帝王,她的路,平白的断了,比失败的结局,似乎更令人难以接受。 但她的坚持,似乎一直是以生死为终点的,一路上,不断的有人离开人世。 那如果陛下或者她离开呢? 这路,卫子夫总觉得,还不应结束。 因为....... 因为什么,卫子夫有些苦恼,她只是觉得,哪怕刘彻和她都死了,这条路,似乎都没有完成她的初衷和梦想。 那......要怎么办呢? 看着底下一群需要安抚的人,卫子夫索性先丢开她自己的困扰,主动开口道,也不知道要这样多少日,坐着也是坐着,若有什么问题,尽可问我,一日一问,本宫知无不言。 听她这样说,反而现场沉默得更厉害了,不让知道的时候,她们很好奇,让她们知道,她们却又害怕了。 她们都曾悄悄的想过,如今这场面,无论何种结局,等待她们的,都不会是如过往那般的日子。 众人面面相觑,生怕问得不好,就丢了性命。剩余尹婕妤等,本就与卫子夫站在一边,更不想发问不合适的,引起恐慌。 半天过去,卫子夫不催促,颜容华却突然开口了,皇后,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兵役,陛下的几次征伐,皇后的同意,都是真心的吗? ??? 卫子夫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颜容华接收到了很多的意外,反而更加坦然,椒房殿,本就应该议这些的,此刻宫外江山动荡,我只想知道一些过往缘由,或许是最后的死得明白的机会了,不可以么? 第951页 卫子夫笑了,多日的紧绷似乎都瞬间卸下,看向因为死得明白而瑟瑟的众人,反而语调轻松讲起话来,我知道,你们以为我都是为了地位恩宠,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言,是吧? 颜容华笑笑,一点羞赧都无,似乎有这样的误会并不值得她低头,这份心气仿佛与年少时,刚刚出世家入后宫的骄矜与高贵,并无二致。 而她这份心性,大约也只能在卫子夫长久的宽纵之下,过了几十年后,依然能鲜活保持。 颜容华似撒娇般,微微后仰,调皮道,只是不解,又没有其他缘由,做此猜测,合情合理。今日之事必载史书,但妾身想知道,不会被载入史书的事。 卫子夫也不恼,即使身为帝后,夫妻之间的一个眼神的事,本也没什么好同外人多做解释的,兵役规定,男子二十三岁服役,你们可知道为何是这个年纪么? 不止颜容华不知道,其他众多妃嫔,也都纷纷摇头,疑惑的看向她,好奇又专注的目光,突然让卫子夫想起了董仲舒。 当年连略有偏信天感之说的鸿儒学者,都被安排在诸侯王之下,身心俱疲的为相,生生在仕途上输了公孙弘一辈子。 可最后竟活得比公孙弘长了许多年,还在公孙弘墓前留下一番震撼人心的言论。卫子夫此刻才突然能了悟,大约整日里看着这样纯粹求教的目光,纵是千般苦闷也没了。 卫子夫缓了语气,如讲故事一般,温柔道来,男子二十及冠,正是成家立业之年,尤其是在农家,可耕种、做工、打猎,作为主劳力为家中存粮了。但是年年丰收,哪有如此好的天气,尤其是三年内总要荒上一次,收成了了。同样,也很少有连荒三年的情况,所以定在二十三岁,是方便他们照顾家里,所以才有三年耕一年储的道理。 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此话竟被如此之用。颜容华遗憾的垂下眼眸,她通读颜家藏书,自诩道理通达,到底是少了解了很多实用之理。 原来如此,没想到现如今怨声载道的兵役,竟然也有如此贴心考虑。 是啊是啊,原来觉得这二十三岁是随口胡诌的,想不到其中有许多学问。 虽然合理,但路途辛苦,妾身亲族之中,兄弟交钱免役也比比皆是。 怨声载道的兵役...... 交钱免役...... 说免役,也并不准确。卫子夫继续讲到,其实若到分到长安附近军中服役,无需花费说不定还能有晋升的机遇,一年后即可归家,这样自然千好万好。但若到北军里面,去边疆服役,路途遥远又要自备干粮路费,来往数月,实在辛苦,所以也许他们交钱免役。边境自然会用这钱财雇人替其服役,若连劳役也不想干,也可以交钱雇人。 是呢!几百钱就能解决。 尹婕妤很敏锐,可三年耕也未必有一年储,连旱三四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的。况且都雇人服役,若逢大战而广征兵,实际善战者岂不会大打折扣? 是啊。卫子夫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怪不得当初刘彻最喜欢她,婕妤之位也自她而起,真是当得起!这下,卫子夫说得更认真仔细起来,自太初历确定的前后,连着三年的蝗灾,四年大旱。也是自那时起,征兵...逐渐变成征发谪民,服役之人或许难筹,谪民......却多得是法子。 在这种时候,卫子夫还愿意说得如此仔细,李八子目光闪了闪,沉默着自省了半天,才真正的敬佩起卫子夫来。 长安动乱,皇后却愿意在此时静下心来,耐心认真的解释过往每一件国策的意义,不怕众人曲解,不怕众人心慌,不怕众人......理解。 要知道,懂得,就多了几分往上爬的机会。卫子夫如此的不在意,不是完全的自傲,不怕别人超过她,而是...真的仁善,许人开智,许人明理。 大概只有这样经历过苦难狭隘,拥有过尊贵辽阔,依然能仁善谦和的皇后,才真配得上这大汉最尊贵的位置。 李八子这回再也想不起,拥有两个儿子就能肖想皇位的野心了。 而尹婕妤在另一边气得直拍桌子,不止多得是法子,如此一来,若想征兵还能再无年龄限制!无钱财豁免!!只要网罗罪名,判成犯人,说怎么征兵,还不是听他们的?所以那些奸佞为了讨好陛下,为了军功,真是.....真是丧心病狂!不择手段!怪不得!怪不得.... 颜容华接过话来,怪不得...民怨沸腾!兵役已乱,群盗成害也是可以预见的,妾身现在算是明白了太子与陛下的...争执,原来太子阻征兵,不全是真的...不愿意打仗。 天下之人误解何其之多?刘彻当初也遇到了很多阻碍与误解,日日夜夜有卫子夫与家人陪伴心疼,如今是推行之后,回来了好处,才有称颂。同样刘据所遇,乃是这路上应得的委屈,有史良娣和他的子孙去心疼,卫子夫可不愿意掺合太多。 为何不说出来呢?有人在下面小声的问。 若是说出来,也许就不会有小人愿意... 这人比李八子位置还高,是个容华,可说话吞吞吐吐,憋得李八子难受死了,白了那人一眼就接话道,也不会有人因误解父子失和,而觉得昌邑王,抑或幼子,继位有望了。 第952页 卫子夫摇摇头,只听自己想听的,信自己想信的,这样的俗人,是杀不尽的,若太过在意,反而忘了自己一生,要做什么。 底下复又有争论起来,无非是什么言语杀人,史书曲解,哄哄闹闹的一片。 卫子夫却在这喧嚷的氛围中,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刘彻跟据儿的分歧,无非文武两道的侧重,据儿曾说他有一件特别想做的事...是不是? 记得卫青还在,第一次征罪犯为兵,灭朝鲜的时候,她的据儿是不是一眼就看穿这事的弊端了? 或许...他同卫青说了,或许...他已想到办法了,或许... 没有或许了,没有曾经了,很多错过与分歧,一桩接一桩,成了如今的结果,每一桩,都是不得不。 卫子夫看向门外,被灯火照得泛起荧光的夜空,此刻看不见星月,但,若黎明终将来临,或许被错过的和被分歧的,都会因为有个好的结果,而不再遗憾。 希望,据儿,不会有遗憾。 ~~~~~~~~~~~~~ 回太子,调兵失败!如侯被杀! 回太子,任安回营,闭门不出!若有靠近,全是例行警告之言,说要我们稍待,马上禀报。 刘据站在车上,微微叹气,是他出手慢了,这长安,真的多为观望狡猾的政客,正气浩然之风太少了。 不过,刘据忍不住想,若是这些次调兵失败的理由,都是因为他们忠于父皇,倒也败得心甘情愿。 可千般暗示,若不忿奸佞,莫弃时机,对方多是不为所动,怎么看都像是高高挂起无视百姓的心态,若是这样,刘据真的要有几分气馁了。 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 回! 自三辅附近各县的军队调派失败后,长安中都官的囚徒赦免放出,命少傅石德及门客张光等分别统辖,双方激战未有全胜。 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乃是最有战力的军队,八大校尉各有所长,却以两队为首。 谁掌控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谁就掌控了绝对的兵力优势。所以,刘据第二次去调兵是从罪犯中,挑选的果敢之人。 可惜,如侯死了,就好比是当初陛下的严助死了。失了用兵之奇,胜利便越发艰难。第二次调兵还是失败了。 或者,不是调兵失败,而是败给了刘彻! 刘据对这样的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又从容又兴奋,他从放弃当了武治之风时起,就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实践的一天。 这样,也许只会从梦中才能实现的一天! 小贺,你还记得,我当初想做的事情么?刘据对第三次的失败,似乎还不气馁,仍旧斗志昂扬,还有长安中都官的囚徒,还有年少侠客,还有市肆百工,我要去搏一次!你可要陪我? 张贺拍了拍身后包袱,笑道,干粮都准备好了。 刘据看着从小到大的玩伴,突然有些不忍,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人,要不要让小贺好好活着呢?其实... 其实父皇,或许还活着。 刘据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可张贺太了解他了,快言快语道,太子,你是我不惜死,不惜败,也要认定的君主!不管如何,臣,永远陪你! 好,刘据眼眶微热,突然又想起了那句话,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果然,万千变化,可想要做的事,跟随的人心,从未变过! 何妨战?何惜死! 囚徒卫队、长安四市之人,约两万之众,分队结营,贵胄宗亲,博望众人永远都是领在最前的! 刘据带着这些后续堪堪三万左右的人,于长乐宫西门外,会战刘屈氂率领的军队! 五天,亡数万人,血流城河,曾经那些用于灌溉引水的井渠尽染鲜血! 恶臭血腥,连未央宫都闻得到。 长乐宫内,所有精锐尽出,唯有姜叹和元睿守着大门! 元睿闻着、听着,看着,忍不住问姜叹:姜卫尉,若陛下没死,今日这忠诚二字,就不属于你手下的人了,你会后悔吗? 姜叹似乎连眼皮都没眨, 忠诚!忠诚在于不该忘记应爱护的每一个人,若这二字不属于他们,也是这二字不配他们! 你独自守在这里,是为了长乐宫吗? 是,也不是,可这话,姜叹说不出口,鼎湖时,这里是皇后的退路,他觉得现在也应该是!万一,皇后来避难呢? 其实忠诚,也是爱,只是要记得记得她的未来与你无关! 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姜叹抱着剑,听着宫墙外的喊打喊杀的声音,又想起了边关作战的岁月! 他还记得很多兵卒,顶着血色模糊的脸,跟他说过的梦想 很多人都有一个明君梦!不是读万卷书的官员学者有,而是粗鄙卑微,有普通平凡的人,最有!最盼望! 爱情、自由、亲情、友情、很多袍泽小吏,刚开始会谈及这些具体的需求,可最终都有个盛世的梦想。 要是大汉一直安平强大下去就好了,买几亩田,做点小生意,娶妻生子,一辈子都能吹嘘老子打败过匈奴兵!那真是再美不过了! 第953页 现在?还是要跟着大将军先灭了匈奴!不然俺娃娃没钱的话,还要来服役!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 只有在盛世之下,其他才是重要的,可以实现的!姜叹答应他们,若活下来,什么都不做,就要近距离的看好、享受好拼杀来的盛世! 可如今盛世不在,明君将失,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这盛世梦,依然有人前仆后继,甚至那些依旧拼杀的人,没有因为盛世未能如期而至,就生了半分醒来的理由。 姜叹努力过他的盛世梦,现在,有人还在拼杀了,不少他一个,而他自私的,只想守着盛世梦下的一场岁月悠长的暗恋 元睿只当他默认了,又担心起卫府来,长安兵乱,也不知会不会有浑水摸鱼的抢劫,卫府如何了,也不知道卫家是否安康? 而此时的卫府,或许该叫长平侯府! 长平侯府,四字牌匾被张衿和卫步高高的挂在了府门上! 别说浑水摸鱼的强盗,就是拼杀的双方也不敢将冷箭放到卫府周围!反而聚集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民众! 卫不疑本是想要冲出来替兄拼杀的,可一院子老弱妇孺,也不能只丢给张衿和卫步,他作为习武后辈,还要护好兄长的家眷,也只能缩在府中,护佑所有来躲藏的百姓了! 五日的拼杀,卫子夫倒是在一个个问题中,想清了一件事! 原来她的初衷从来不是为了刘彻认错和回头,她只是对当初两人一步步努力,最后却没有实现的目标,依旧充满希望和期待! 哪怕刘彻死了!这路,还是可以继续走下去! 她因为一个人,爱上一个江山,江山的未来又系在了她亲人的身上! 她执拗着拽回陛下,或许只是想救回家人与江山并爱的习惯! 可江山,刘彻告诉她,先贤说了,天下江山属于百姓! 若真有一日刘彻与江山必须选一个,她的路上,可以没有刘彻,却不能没有刘彻带她爱上的大汉江山! 没办法,这江山已经被她融入了一生中太多的东西! 亲人、知己、情感、时光、思维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汉江山昌盛! 虽然,只是作为皇后的身份付出了一切,并且她的付出或许并不耀眼,但卫子夫敢说一句,这决定质朴真诚,一以贯之! 五日血战,卫子夫在椒房殿听了五日的战报,也勉强算讲了五日的学,倒是意外的体会了一次当师傅的感觉,只不过,如今颇像 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有人都让她逃,她却只是让妃嫔散回原本的地方去,请文校尉亲自驾车,带她来覆盎门前等一等刘据! 路上一片焦土血色,曾经繁华宁静的长安再也没有了! 陛下犹存 太子造反 广而告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还在。卫子夫喃喃道,刘彻没死,她能确定了。 对她来说,这样的消息头一次带来的不是铺天盖地的狂喜,而是悲凉和无措。 如今这个局面,说不上后悔、说不上害怕,只是有太多的迷茫,到底哪里出了错让一切变成了一场天大的误会? 这个误会,带来长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哭声肆虐,卫子夫有些抖,画好的家,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若是这一场拼杀和抗衡带来的是好的结局,或者说即使失败了,但原因确实是陛下已薨,她都不会有任何歉疚。 但是,什么都不是,仿佛就是上天开的一场巨大的玩笑。 张坐战死,陈掌战死,江校尉战死,计蕊死于冷箭,詹事府几乎全军覆没,曹宗重伤,甚至本不必回府的刘黎,也冒死回来,跟着史良娣和刘琼安稳世家,直到最后一刻! 一场波折带走了数万计的性命! 这不只是大汉的都城,不只是天子脚下! 这是也是她护了一辈子的长安啊! 是她□□这么多年的家啊! 去病曾在这城里打马而过;卫青曾在这城为月皎牵马;据儿曾在这城里四处拜访寻书;言笑她们姐妹也在这城中街上追逐嬉戏! 她送过冉信、郦苍、义姁、接过平阳公主、南宫公主 迎过每一次凯旋,等过每一次的巡幸而归。 每一次都是风平浪静、人潮熙攘... 如今风急血浪,尸骨遍阶 她的心,好疼... 这是晨昏日夜,嬉笑追打也要跑过的长安; 这是雍地祭祀,隐瞒伤情也要□□的长安; 这是鼎湖病重,昼夜来回也要安抚的长安; 这是将军出征,次次凯旋都要迎接的长安; 这是迎来送往,出使送行都要不舍的长安; 这是三公九卿,升迁褒贬都要唱和的长安; 如今, 天家误会,让这里已经是,道一句生死离别,也无法安慰的长安了; 落泪? 卫子夫半滴眼泪也没有。 她哭过很多次,为了各种原因,各种人。 这一次,最该大哭一场,可她甚至没有半丝泪意,只觉得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世界,穿过无限的空间和时间,交错在这里,又游离又浸入般的看着眼前所有的场景,思考着所有人的关系和问题。 第954页 她何须后悔呢?这些人都是为大汉盛世战死的人,不是无辜被牵连,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平白死于江充和巫蛊的弱小! 清晰、明了、汇聚、散开、模糊、浑浊、扭曲、变幻,再无停歇! 怕什么!可惜什么?她应该为这些人的牺牲而骄傲! 世上没有一种牺牲是白白牺牲! 只有无力反击才是世上的白白牺牲! 这些为江山而死的人,她怎能流露出软弱与后悔,如此踏在他们的战场上!?实在侮辱! 卫子夫挺直了脊梁,沉声对过来请安的史良娣道:送太子走! 你们,一起走! 不行!这江山,还要有新的征程!她不信任刘彻在这个时候会充满歉疚的反悔,她必须要给江山留一个备选! 母后?史良娣震惊的看着卫子夫,母后,就这样?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这不是战场,这是我家,卫子夫没做错什么,皇后也没做错什么,更没有败,为何要逃? 我也留下。 你 太子并非要反!太子也没错,为太子妻者,为何要逃?岂不是做贼心虚,我不能拖大汉太子的后腿,怎么能先瓜田李下的惹人怀疑是畏罪潜逃呢?史良娣倔强不下卫子夫,执拗道:太子暂避,世人都要说他,我怎么能允许那些宵小之人说我夫君?!实在放肆!我要留下死证清白! 你 皇后为什么不走,太子不得已,早晚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瑕心此刻却着急了,皇后,选死,选活,你一向都选活的。 这时,卫子夫突然想起她还有很多人要安顿,抱住瑕心安慰道,一辈子选活,是活着的价值永远都是最大的,如今我也不否认,可是因为我立过承诺,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离开我的家,连离开的念头都不许有! 这些无端死伤损失,是我卫子夫一人的罪孽,一死却能保所有人的清白!那为何不选死呢?瑕心莫怕,我会安顿好你! 归岚在旁边直落泪,小声道:若真有神明 大汉!卫子夫不容置喙的打断了她,可敬神,不崇神!尚智,好强,卫子夫不需要神明的怜悯!大汉皇后不需要,家里家外,大汉上下也从不需要! 记得很久之前,冉信一字一顿,似乎要把内心中所有回忆中的人的期待和希望,都统统放在眼前自己的身上,说过一句未央宫外,也是家里! 那么我卫子夫跟刘彻一起承诺的画地为家,就是他来尽管画,画下来的地方,我都跟他一起护着!哪怕他不护着了,卫子夫我,也会拼命护着! 陛下,我曾经跟一个人说,我来!你不看好他,我看好他!你教不了他,我教他,刘彻,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好夫君,好父亲! 此话,我卫子夫自问,依旧现在依旧可以说得出口! 怎么活都可以,只是别阻了陛下的路,那是几位长辈呕心沥血给他铺的! 冉信,我没有辜负这句话。 但我却开始领略另外一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自然什么感觉都无所谓了。 陛下,我放下你,却放不下江山了,一如你曾经充满激情和悔恨的一生,可以放下很多人,却放不下江山!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我早就变成了你呢? 罢了,既然你回不来,就让我继续做成你! 卫子夫从容登车准备回去,可匆匆而来的刘据哪里肯? 母后不走,我哪有颜面独自逃? 后面两个儿子,哭成泪人还被张光和张贺架在马上! 怎么没有刘进,还有他的妻儿呢? 孩子太小,最近又在生病,皇孙妃不肯离开,皇孙也不愿离开,张贺解释了几句又催促道,太子!快走吧!求你了,陛下如今虽然没死,可之前我们分析过异样之处,依然无法解释,若此刻陛下被人摆布,你留下就真的大错特错! 皇后一起!您不走,太子不走,难道一起等死吗? 母后!刘据死死拽着卫子夫的衣袖! 瑕心拦在车前,递上一个小包袱,也附和道:听太子的,皇后快走吧! 包袱拉扯间,露出一角玺绥 !!!怎么会有玺绥?难道是早有准备? 我没错,为何离家?良久,卫子夫怔怔的望着刘据,缓缓偏头奇怪的看了瑕心一眼,这才回神,她是瑕心,不是郦苍,也不是计蕊,终是她用错了人,得此结局也不冤枉。 卫子夫摸着刘据的头,慈爱又温柔,叹息道:你们都走,将来回长安再想办法补偿所有的一切吧。 刘据喃喃道:补偿? 瑕心眼神一窒,刚刚是她的错觉吗?卫子夫看她的眼神从来没有那么具有穿透力,带着一副了然和嘲弄 只听卫子夫继续用往常温柔又坚定的语调,对刘据说:走了就有回来的机会,将来再用你们的努力,补偿这个城,这个国,这个家,补偿因为我们的误会造成血流成河的苦难。 第955页 母后,你怎么如此天真,这是战场!留下就是一死,成王败寇这个结果 对你来说,这是战场,对我来说,这一直都是家。 卫子夫回握住一直死攥着自己的史良娣的手,推开刘据,走吧 母后!!! 太子快走!!你带着我们都走不远!听母后的,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求你快走!护好两个孩子! 走吧!张贺和张光,拉扯着刘据上马而走,后面两个皇孙也哭着骑马跟上。 良娣 母后,当母亲的可以送自己孩子走,可我的进儿不走,我哪有先走的道理!?史良娣很坚持,一身沾满火灰和血渍的衣裙,随风飘舞,母后容妾身告退,家中还有琐事处理,妾身处理好,定然来尽孝服侍,一步不落! 不必 母后可别嫌弃我! 看着太子良娣和太子分道奔跑,卫子夫摸挲着此刻身上唯一的配饰。 一块古玉,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鹿! 反面是四个大字欢喜未央 当初生气,送还所有礼物,唯独舍不得卫青送给自己的这块玉佩! 如今只是戴着,就很安心! 弟弟,我很欢喜,最后,我们都为了喜爱的江山而努力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 甚至,我比你更幸运,我到最后连死亡,都是为了江山的努力付出! 你说,刘彻把更始都留给了我,如果我自己真是他的更始,那就让更始,这一次,不用旨意不用墨,而用战争用鲜血,再努力书写一次! ~~~~~~~ 征和二年,七月庚寅日,午后,刘彻入长安未央宫,倒是真的干净整洁,让他对宫外残乱的一切,都有不真实的感觉。 清凉殿里,一根秃毛光滑的节杖格格不入的立在殿里一角。 刘彻眯眼看了好久,阻止了钩弋夫人想要人扔出去的举动,涌起过往回忆,他内心更满是愤恨! 谁要陛下死都不重要,我会保护你的,我要陛下活!卫子夫握住他攥紧的拳头,柔软细腻的十根玉指,包裹住他冰冷的手,陛下还要跟我画地为家呢!大家都说我幸运,是几辈子修来的遇见了陛下,那这么幸运的女子要陛下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是不是一定会实现的? 卫子夫,你到底,变了这句话没有? 我会永远陪着你,陪到陛下不想要我的那天。 即使你不爱朕了? 即使那时的卫子夫不喜欢谈论这样的话题,可是刘彻咄咄逼人,非要她回答不可,搂上她的腰,越收越紧,似乎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即使有一天卫子夫不爱刘彻了,皇后也会爱着陛下的。 卫子夫,最好也记住这句话! 卫子夫,你到底会记得多少过往的事?记得多少过往朕给你的承诺?你给朕的回复? 朕都告诉你要回头了,为什么你跟据儿不等一等? 为什么不等一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让你们如此做,朕就突然变成了不值得你们拉扯和等待的人了吗? 为什么如此的辜负朕! 钩弋夫人生怕这节杖有什么过往,刚要开口却被霍光抢先,陛下 陛下! 都闭嘴!刘彻一个字都不想听!他只想一个人处理这件事!他不知道该相信谁,只有他自己了! 节杖 刘彻还是记得,永延殿里,她只跳舞给他一个人的时候,红袖一招,华彩溢美,世间仿佛再无绝色! 他现在只觉得那段时间是最开心的,虽然外面四处憋闷,但未来可期,家中有知己俏立,日高春暖,香气微醺,后面总是累得她时时忙碌,满心歉疚。 刘彻总想着弥补,尤其在生辰时,每次准备送她些什么,还要去打听卫青准备了什么! 或者他再坦诚些. 在那一刻,刘彻仍有不肯承认的自卑不安,生怕她不喜欢每次送去的礼物,连告诉她是特意准备的都不敢。 后来更是连提起她的名字都觉得惶恐,怕她不解的目光,怕她不回头的动作,怕她再不需要我的决绝。 从初见到白首,这种心情从无消退,愈久弥深。 可如今想表态,似乎就是一种态度了,刘彻很怕面对这个结果。就像当初害怕面对她知道自己都给陈阿娇布过什么局一样 后来,在岁月长久的侵蚀下,她会成为你的惯性,成为你的一部分,你想的不再是怎么在她面前展现自己好,你会把自己的不足、伤心、黑暗、不堪,一点点的暴露给她,因为你知道,她怎么都不会抛弃你,可你又会渐渐忘记她的感受,若不吵上一架,生活似乎陷入一种钝感,可吵得多了,婚姻又仿佛失去了弹性,一折就脆! 他们都小心翼翼呵护着那个新的弹性区间,让欲望和珍惜做着一次又一次的拉锯战,有的人,让婚姻恢复弹性,有的人,重新洗骨入髓,适应了新的弹性,就这么幸运的白头偕老、相濡以沫一生! 第956页 而有的人,失败于自己的欲望,败给现实! 刘彻端详着眼前的节杖,这是严助的,不是张骞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一眼看出来。 陛下,长安如今李广利忍不住了,未央宫是刘彻和卫子夫、刘据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要不是霍光坚持陛下要到未央宫走一圈,破开流言,他才不会同意刘彻过来。 万一睹物思人,又心软了怎么办?哪怕是太子被废,只要不死都是个祸患! 刘据能力如此之强,乌合之众打得丞相丢盔弃甲,要不是刘彻亲自回来,根本赢不了! 将来哪怕立其他人为太子,只要刘据想,随时可以改变结果,这太恐怖了! 闭嘴!可刘彻也不管谁在说话,只是叫人闭嘴, 卫子夫,朕觉得哪里不太对,朕的话,你真的没有听懂吗?据儿可以被人撺掇逼迫而反,你是不是因为他才反的? 来人!诏遣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 这话一出,钩弋夫人和李广利才长出一口气。 让他们,带着朕的马车,去押卫子夫来见朕! 钩弋夫人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李广利也不太懂,但总归是没有后位了! 而此刻,得了消息的邢经娥,匆匆赶来传递消息,皇后,陛下只是想要收您玺绥!没有赐死旨意! 尹婕妤似见到希望,急道:皇后快去解释吧!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天,聊的李夫人吗? 两人一愣,突然后悔,那几日的深聊! 卫子夫冷哼道,解释?这些年解释得何止千万?他不肯听,我又能如何,便叫他知道,若再执迷不悟下去,何止我一人反他? 尹婕妤快哭了,皇后!什么叫造反?你不是不知道,慎言啊! 我反了又如何?! 皇后,你是不是不能确定陛下旨意,此刻是不是真的?毕竟,是否被撺掇,被蒙蔽还未可知,万一他们拿你诱捕太子呢!? 皇后,若是这样,我们也有办法 尹婕妤,帮我一件事吧! 您说! 卫子夫轻轻揽住她,耳语几句,尹婕妤略带惊愕的看向瑕心,瑕心有些不安,却只是见尹婕妤一一扫过所有椒房殿还生还的臣子和奴仆,大约是领了什么安顿的方法,无奈的往外跑去! 另一边,邢夫人,你未帮我许多,但我也没要求过你太多,今日替我上妆吧! 椒房殿众人哭声震天,却全都被拦在了殿外! 卫子夫正妆正服,美得从容又沉静,她絮絮的说完了所有想说的,温柔的问,记住了吗? 是。邢夫人泪雨滂沱,她很后悔最后一日,让卫子夫了解了李夫人临终之前的手段,让卫子夫 可话语,从无收回的机会! 您就没有话留给陛下么?万一邢夫人泣不成声,万一陛下回心转意 把库内生辰礼物,都砸了吧!卫子夫摸了摸玉佩,笑得很开心,若真有万一,如果你们还有机会帮我转达我只有八个字! 世无神仙,我无来世! 征和二年,七月庚寅日,太子兵败出逃,卫皇后子夫,自尽而亡! 卫子夫终究没有等到陛下车架的到来,她也不知道刘彻到底给了她怎样的暗示 陛下,你也像青儿和月皎那般,替我牵一回马吧? 牵马做不到,送你车马可以! 若有一日陛下送我车马,就算陛下原谅我了。 你又要做什么? 陛下答应我! 好! 卫子夫!是不是,你们把这些朕渐渐想起的事,都忘了?! 然而很久以后,刘彻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很多回答,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节,子夫杀青啦! 感谢大家支持~ 若有什么评论尽管砸过来哦!笔芯!!! 后面还有一篇后记,把死后的事情安排一下,周六更新,彻底完结啦! 第320章 汉宫未央 ======== 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 两人至椒房殿,看到殿樯院内众人皆跪伏于地,神色悲怆,甚至连刑经娥都跪在正殿的门外,双肩抖动。 不至于吧?只是收个玺绶,被请去问话而已,连闭殿思过的命令都没有,怎么弄得跟发生了国丧一般。 陛下有旨,请皇后接旨!刘敢喊了一声,周围却似没人听见一般。 这...刘长乐经常跟卫子夫打交道,深知她吃软不吃硬,此番长安骤变,无论前因后果如何,刘氏宗亲在刘琼的安抚下,不主动作死的都未受损伤。 再加上皇后对宗室的多年照拂,他也不想过于逼迫椒房殿,遂转身找起熟悉的人来,归岚,攸宁呢?计蕊或者倚华在不在?去请皇后开殿门,接旨啊! 归岚勉强止住哭声,道,不...不在... 第957页 那皇后呢?你们哭什么?!刘敢追问道。 皇后已薨!在宛丰的搀扶下,邢经娥缓缓起身,满脸泪痕,却是咄咄逼人的模样,我不管两位是怎么来的,奉的旨是真是假,椒房殿盖不领受,哪来的,滚哪去! 此话说得特别不客气,而且宛丰带着身后的人,就想动手赶他们出去。 此举顿时激得李敢就想让人动手,刘长乐却眼疾手快的拉住他,不可置信的问道,皇后薨了?如何薨的?你快开殿门,陛下只命我等来收皇后玺绶,并派车马请皇后置建章宫问话!没有其他赐死亦或废后的意思!!快救皇后!! 是啊!刘敢也反应过来,此刻皇后最重要,犯下如此大罪,陛下还有回心转意之余地,快宣医官救皇后啊!皇后不是常劝陛下轻缓刑罚么,如今长安巫蛊骤变牵连这么多人,若无皇后亲去诉说,你们还想更多人... 越说话,邢经娥憋回去的眼泪便落得愈多。 刘敢这才反应过来,他自己说错了,如今皇后死了,才是想救更多的人。 此事前因后果都不甚明晰,若不是他们亲眼见到刘彻,也是相信太子的,那么这或许就是个天大的误会。 皇后和太子因身份,或许可以逃脱一死,但其他的人呢? 如今谁参与,谁没参与,都要互相一一作证查实,皇后死了.....很多人可以咬死自己没参与,从而脱身。 看着刘敢似乎明白了,邢经娥却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众多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这尖锐的笑声分外突出,令人心悸。 宛丰红着眼睛,心疼的撑着邢经娥,又为她开心。她知道,这些年为了明哲保身,为了仅有教养之情的昌邑王,邢经娥总是压抑着自己,不能与椒房殿众妃嫔靠近太多。 邢经娥是落寞的,甚至只敢在请安时,小心翼翼的在椒房殿想办法多坐上一阵子。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跟皇后等人站在一起,却是在皇后崩逝之后,其中的悲伤和开心,实在难以言说! 谁说现实残酷无情?有些靠近与敬仰,纵使有千百个残酷的现实阻挡着,也终究有破墙奔赴的一天! 邢经娥目光一一略过前来传旨,却惊诧的奴仆,最后目光落在刘长乐身上,冷笑道,宗正,还救皇后么? 救皇后? 多么讽刺,人死了,知道要救了。 皇后领着那么多人喊了多少年的救陛下,半个多余的人、半个相帮的字都没有,此刻却都想着要一具皇后尸骨来庇佑他们。 人心啊...... 我...刘长乐四下看了看,这些日子的反转太多,他也拿不定主意啊!况且,皇后死了?真的么? 呵!邢经娥哪里有不明白的,嘲弄的看了一眼犹犹豫豫的两人,低头吩咐宛丰,开殿门,让两位亲见皇后,以便复命! 殿门推开,一身绀色正服高高的扬挂在梁上! 不是卫子夫还能是谁?除了她也没人敢如此穿戴了,刘长乐和刘敢双双后退两步,这...... 后面几个跟着来的宫中普通侍从,扑通一声跪倒在旁,还有几声干呕迅速传来。刘敢回头才发现这场面顿时吓趴了大半人,竟然连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不由心里暗骂了一句废物。 但两人也顾不上苛责,只得到一旁悄声商量。 商量半天,等邢经娥都已经将卫子夫尸身放了下来,他们还没有一个定论。 抚过卫子夫的面颊,冰凉又丝滑,虽然有细纹褶皱,但邢经娥看着,就是觉得她温柔,这些被俗人嫌弃的岁月痕迹,丝毫没有影响皇后的美丽。 这是邢经娥亲手上的妆,此刻却觉得总是哪里不完美,大约是光线不好,归岚和简绿总是遮盖不掉卫子夫的颈间勒痕,邢经娥越发觉门口的两人碍事挡光,两位还不走? 这,如何复命啊? 要不...把玺绥拿走? 玺绥?做梦!! 你们谁敢来碰皇后一下试试!!邢经娥狠厉道,当了这么久的官,如何应付陛下还要我来教不成?你们再不走,天黑之前可到不了建章宫,至于如何复命,难道你们平日不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原来还添油加醋多进谗言! 刘长乐顿时觉得这也是种办法,多做多错,不如就当个傻的传话之人,先将皇后自尽的事实告诉陛下才是,臣等先行告退! 邢经娥目送走了步履匆匆的两人,回到殿内不知做了多久,才见到跌跌撞撞的公孙遗进来。 并不高的台阶,磕倒了三次,才涕泗横流的跪进殿内,皇后.... 再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邢经娥又擦去不由自主垂落的眼泪,才缓缓起身,大人,皇后身后事不必您多费心,只望我在未央宫内做的一切,您权当不知,自会有人救您。 邢经娥...公孙遗哽咽数次,才堪堪将话说全,太子府良娣等人已全数自尽而亡,博望苑幸存之人也尽数下狱。臣从当初愿意接领少府开始,就料到会有不得善终的一天,何必皇后临终费心安排,臣,还不屑做临阵倒戈贪生怕死之辈! 长安死了很多人,皇后想我们都能尽力活着。 第958页 公孙遗却道:臣会尽力活着,但不会苟且偷生!皇后虽然不在了,但未央宫有臣在,便不会乱! 邢经娥转头望着似乎只是安睡的卫子夫,温柔的说,这是你的愿望,但你看,你死了,就是有很多人不听话!不过没关系,很多人见你死得轻飘飘,见卫家之众退出朝堂没得轻飘飘,就以为大厦将倾,钻营可幸存,可替代...却忘了...这里是大汉未央!这黎明不来,还没了继续洒血的先锋,迎接他们的,可就是更多的人命! 邢经娥...公孙遗望着她手上的匕首,转头又见殿门都是她宫中的人,突然有些后怕,要是他此刻没有顾念卫子夫的赏识,拒绝了盖侯帮他做伪证,以便脱身而去的好意,也许邢经娥就要让他给皇后陪葬了。 嘘!寒光一闪,匕首被收回袖中,没办法,尹婕妤不知去忙什么了,满宫就她最大,就她说了算。 当一个人突然意识到这个绝对的话语权时,没有几个人肯如卫子夫那般恪己良善,邢经娥笑得有些邪,公孙遗,之后几月,大家都会说长安死伤都赖此祸,可本宫觉得,死伤似乎才刚刚开始,你说呢? 公孙遗依然站得笔直,......臣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等一等。 邢经娥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公孙遗也不敢多问,如今宫里都是疯子,而他偏偏甘心服侍这些还有底线的疯子。 夜深了,四周都安静下来,是这么多天来最安静的一晚,只是再没有了温柔和善的人坐在正位,细声果决聊着天下家国了。 椒房殿倒是真的人多了起来,白天不敢来的,如今都来了。 祭拜、上香、行礼,却都不敢靠近邢经娥,倒是最先过来颜容华倒是把一切安排得很好,然后跟公孙遗商量,虽然要等圣旨回复,但该备的东西总是要备的,等太子....等......等一切过去,皇后还要入茂陵为安。 入什么茂陵!邢经娥似乎疯了,立刻站起来反驳道,你一个容华也配和少府令议事?公孙遗!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皇后生前自有安排,你是一个都不想听了么? 颜容华也火了,吼道,你要如何?听你的,就让所有人趁着陛下未有明旨时,不管不顾的来祭奠么?你看看这拥挤的人潮,焉知半个细作都没有?挖出的桐木人你都忘了么!太子流落在外,万一此举触怒陛下,被小人栽赃,皇后一人担责的努力尽数付之东流!你要她死后都不安么? 你是盼着昌邑王能顶替太子吧?李八子也掺合进来,别以为皇后不在,你就有机会! 邢经娥:再多说一句,本宫要你命! 你敢在这椒房殿杀人么?我偏不住嘴,凭什么听你的? 邢经娥渐渐失了耐心,我说了,听我的! 为何要听你的?你说是皇后说的,就真是皇后说的么?有人作证么!! 眼瞅着就要吵起来,公孙遗急得直跺脚,祖宗哎!这里哪里是吵架的时候! 那就听我的!!!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沙哑的冷叱!众人看过去,才见鬓发散乱,消失了快一天的尹婕妤,领着文校尉等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后面,似乎还押着一个人...... 瑕心?攸宁率先叫了起来,却被文校尉一个眼神止住了动作。 大约是被椒房殿满目皆白的场面刺激了,瑕心激烈的挣扎起来,刚要跪下却被文校尉拎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尹婕妤清脆的一巴掌,你也配跪!见到皇后如此结局你不心虚么?要不是你令韩说藏起了陛下送皇后的生辰礼物,会有如此横祸,血满长安么? 还有生辰礼物? 亲近之人皆知,刘彻总是会在七月的某天,送椒房殿一份礼物,作为生贺,日期不定,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后确切的生辰日期。 今年,皇后怀疑刘彻出事的那几天,总是托人打听是否有物件送回长安,总是没有回复...... 如果生辰礼物及时送到,或许,那个反常的旨意,不得消息的请安,挖出桐木人的逼迫,都不会被当成刘彻或许已死的佐证。 为什么?!!!攸宁崩溃上前,拼命的撕扯瑕心,她待你如此之好!恨不得把你当成亲生的妹妹!!为什么?你不是郦苍的徒弟么?皇后那么维护你,呵护你,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好了!尹婕妤似乎不愿意多说,让文校尉派人拉开嘶吼的两人,先关起来! 邢经娥盯着瑕心被拖走的方向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这就是你去做的事? 尹婕妤避而不答,淡淡的道,你别疯了,皇后不想未央宫给她陪葬。 ...... 大约是这句话戳中了痛点,邢经娥再没多说什么,沉默的伫立一旁,听尹婕妤安排。 人潮熙攘,这夜,椒房殿像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夜,或哀泣,或哭嚎,几乎迎来了所有未央宫的奴仆和官员。 外面有不少动手的,呵斥恐吓前来的所有人,尔等不知这是犯上作乱么?祭奠犯罪之人,若让陛下得知,定诛九族! 第959页 然而还没等这句话多说一遍,就似被人捂了嘴,悄无声息的拖走了。那些被吓到,想往回走的人,却再转身瞬间,见一素衣丧服的男子,持剑站在了椒房殿檐上。 是卫家二公子... 莫退了,我刚刚看见少府的官员也来了不少。 往前! 不知是谁喊了几句,略有停滞的人流,齐齐望过去后,便都继续进殿祭奠。有人撑着,有人默许,他们还怕什么? 谁都不知道明日太阳升起,他们又将忠诚于谁,服侍于谁,又背叛了谁,就让这夜,再听一回真正的心声吧! 这一夜,就像是偷来的,未央宫内皇后崩逝,陛下未派人接管,宫中所有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椒房殿享受了从未有过的朝拜! 此夜过后,黎明微启,不管是否进殿磕过头,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散了,此后,这夜发生过什么,再无人提起只言片语。 尹婕妤接待了卫不疑,辛苦二公子,卫府可好? 满府素缟,好多人的身后事要办,但一夜时间,也不耽误什么。短短几日,一直当弟弟的卫不疑,似乎瞬间成熟,变成了第二个卫伉,幸我承办过家兄丧事,如今,也不会慢待了谁。 尹婕妤等人沉默,深深回礼,未央事多,还请公子转达我等心意。 自然。卫不疑回礼,起身偏头看了一眼殿内的卫子夫尸身,又郑重行礼,姑姑身后事,深谢各位! 诺。尹婕妤身份本是高于卫不疑的,此刻却心甘情愿答了一声诺,身后无人觉得不妥。 送走了卫不疑,公孙遗才上前来禀,陛下车架,并未离开,好像....是被遗忘了。 也好。尹婕妤命文校尉先去检查,转头问邢经娥,皇后可说,她要待在何处? 颜容华疑惑,椒房殿为何不能待? 自然不能待,皇后抛下了陛下,连旨意都不愿意等,椒房殿又何必等人来赶,邢经娥深深的看了尹婕妤一眼,果然,有些人天赋异禀就是能洞察人心。 长乐宫。请姜叹,姜尽沙,安置皇后尸身。 不是元睿,是姜叹?谁都没有想到,但到了长乐宫,尹婕妤等人才知道,为什么到长乐宫找姜叹。 黎明时分元睿家人来报,元睿自尽,唯愿待皇后下葬后,随葬。姜叹似乎老了十岁,却在见到车架的时候,立刻挺直了肩颈,整衣上前,不顾众人目光和阻拦,亲手将卫子夫的尸身抱到了屋内。 四姐,回家了,你说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你看,长乐宫里,我在呢! 四姐,五哥都早就认出我了,你怎么一直都想不起来我呢? 四姐姐,五哥说,你初进宫,就是在长乐宫的长秋殿,他后来曾带去病来这里喝酒,现在你睡在这里,好不好? 尹婕妤也不想去探究,反常的姜叹与卫子夫有何纠葛,只是见他将一切安排妥当仔细,也终于放了心。 众人就默默坐在了殿门口,等待建章宫来的旨意。 一天过去,传旨的人,大约是迷了路,一直不见人影。 李八子都忍不住喊饿了,苏文和姚定汉才匆匆赶来,陛下有旨,皇后丧事从简。 尹婕妤眸光一凝,正要起身说什么,邢经娥却抢前一步,石破天惊的问了一句,苏文,旨意是真是假? 姚定汉一愣,大声喊道,放肆!你敢质疑... 苏文却阻止了他的呵斥,对视几瞬,好言好语的让姚定汉先去休息,此刻也不是几句话能完事的,来的人跑了许久,不如带他们先去休息,我来说服众位嫔妃。 想着苏文到底是黄门,对内宫之事更加了解,姚定汉也不愿起冲突,又收了一袋钱财,这才干脆放手,带人离开。 苏文,看来你挣了不少,得了圣恩,都忘记了你本是谁的人?! 邢经娥此话一出,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苏文,是她的人? 奴婢苏文,给邢经娥请安。苏文跪得很是自然。 起来吧。邢经娥神色冷峻,卫伉夺爵之后,她就怀疑陛下身边有李广利的细作,查不到是谁,还不会自己培养一个么?陛下旨意是真是假,建章宫到底情况如何? 苏文起身,垂首答道,陛下骤闻噩耗,昏厥吐血,又气愤难耐,已命人加速追捕太子。至于皇后...一切从简,未有明旨,原话是先命人安置吧。 吐血昏厥?颜容华怀疑,真的假的? 苏文:真的。可此事不会传出,自然也是假的。一切真假,凭容华心意。 你倒是真的很会说话!邢经娥似夸似讽,既然安置,听我们的安置,你们也不算违背陛下圣意了。 苏文略有迟疑,还请经娥莫要为难奴婢,茂陵皇后陵寝...是万万不可的,若日后真有机会,奴婢一定帮忙,但此刻,实在不可,还请经娥... 邢经娥开口,不是茂陵。 为何不是茂陵?颜容华又开口了,皇后陵寝修了这么久,为何不许下葬!?难道还要给你,或者那个钩弋夫人留着?做梦!若你们敢如此做... 第960页 好了,此刻并不是吵架的时候,尹婕妤只能问道,皇后临终有安排? 邢经娥目光闪了闪,清嗓子道,皇后不愿为难各位,自然有其他安排,择桐柏亭而葬,是皇后遗愿。 为何选这个地方?李八子还要再问,却被颜容华拦了一下,到底是有外人在,不要说太多。 这个决议,无人理解,只能靠她们互相的信任,尹婕妤深知此刻没了卫子夫,更该她们团结一心,率先起来同意,好,就顺皇后临终仁慈之愿,葬桐柏,车架你们也不必准备了,之前两位官员忘记带走的,正好派上用场,若陛下后面问责,只管来找我! 征和二年,秋七月,黄门苏文、姚定汉舆置公车令空舍,盛以小棺,瘗之城南桐柏,史良娣同葬。史皇孙、皇孙妃王夫人及皇女孙葬广明。 八月辛亥日,太子于泉鸠自经而死。 得到消息的那天,建章宫是如何的兵荒马乱,尹婕妤已经记不得了,只是见姜叹在卫子夫坟前絮絮说了许久,才上前插话,邢经娥说,皇后生前命她把所有生辰礼物都烧了,可我们清点之后,总觉得或许有朝一日太子得雪冤,皇后有知,总是想要的。可今日太子已死,姜卫尉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呢? 姜叹拳头紧了又紧,终是盯着墓碑,松了口气,前日裴夫人来祭奠,有一片卫大司马亲书的竹简,本是大司马夫人要烧的,后来阴差阳错落在她手里,此刻想要陪葬皇后,我同意了。如今王伟、许守、公孙遗都在您手下,若尹婕妤命他们处置好茂陵的皇后陵寝,陛下给的生辰礼物...便一同随葬过来吧。 这口气,似乎随葬过来,是给了刘彻天大的面子,文晓听着别扭,尹婕妤却习以为常。 这些日子,看似规矩却张狂的安排,已不知道进行了多少,这种风格实在像极了卫子夫。 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尹婕妤觉得姜叹就是最懂卫子夫的那个人,甚至卫步和卫不疑都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听他的,似乎就能听到卫子夫真实的意愿。 这种直觉,毫无来由,却莫名令人信服。 你想我怎么处置茂陵皇后寝?千万人盯着呢!甚至司马迁都派人来打听未央宫的一切,要定皇后的罪。尹婕妤想想就生气,要不是推给颜容华,我都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平时劝谏陛下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就敢在此刻蹦出来给人定罪! 你就不会毁了吗?不在宫里,姜叹说话越发张扬。 毁了?文晓忍不住插嘴,如何毁? 天灾,人祸,怎么挖出来修建好的,就怎么填回去。姜叹是真的不想卫子夫葬回去,即使茂陵有卫大将军和嫖姚将军,但桐柏亭,就是比那里好。 文晓:因罪问责,会死人的。 姜叹抬头,平淡无波的反问了一句,事已至此,还有谁不能死么? 文晓语塞,都说太子一战,长安血流成河,可之后太子不在,被陛下下令,牵连一众官员诛死下狱的,也不曾比那几日死伤得少。 两位大司马死了,卫伉、公孙敬声、两位公主皆死,如今太子和皇后也死了,确实... 没有谁不能死了。 尹婕妤淡淡道,我知道了,可...壶关三老已上书求情,陛下态度也似松动,若有一天椒房博望之冤被平反,皇后可入茂陵,那...何处可葬?要不要留个... 不要。姜叹见远处来了个中年男人,收住话头,起身行礼,为尹婕妤亲架车马,往城内缓缓走去。 尹婕妤回头看了几眼,问道,听你唤他梁公子,又让他守陵,可是皇后故人? 姜叹淡淡嗯了一声,不想多做解答,只是说,关于皇后身后一切,尹婕妤听邢经娥的建议吧,毕竟是皇后临终前愿意交托的人。皇后眼光独到,赏识之人必有可取之处。 尹婕妤点点头,宫中一切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她会有分寸的,只是这本事,会是皇后跟陛下学的么? 姜叹不想作答,只是岔开话题,史书声名,若颜容华应付不来,就不必过多争取了。什么惯例荣宠,都不是属于卫子夫的,外人也不必懂,何妨留些悬念给世人!卫家的兴盛、更始、造反,从未有先例,后面的人,也无从模仿。一向都是特立独行,皇后陵寝之事,身后声名之重,只要一个特殊,就配得上卫家之风,其他惯例,都太俗了,尹婕妤可放手。 此话倒也中肯,尹婕妤很快接受了,好。就毁了茂陵皇后陵寝,管他花费几何?皇后从未铺张一次,难道有机会,便再替她做一次绝无仅有的更始!我会吩咐下去,卫子夫只葬桐柏,此后不移,不迁! 卫子夫?姜叹驻足,转头过来,似有泪光,皇后还有话留给陛下? 这...卫子夫留给刘彻的局,马上就要开始了,尹婕妤藏得很好,连卫步和卫不疑都没说,姜叹怎么如此敏锐,一下就能猜到? 可以不告诉陛下么? 我... 马车缓缓向前,姜叹抬了一下袖子,又很快的上了车架,坐在最前,给尹婕妤驾车,算了,不必告诉我,皇后想怎样做,我都不会插手。 第961页 尹婕妤默默的叹了口气,想起火光冲天的那几日。 皇后,武将为任,有诸多考虑,晋升多凭借军功,那文官呢? 其实,平常选用少府官员,我就模仿的陛下选贤之策。卫子夫当时似乎说上瘾了,几乎是倾囊相授,其实说到官员选举,总是离不开大司农和少府。原来选人为任,多因家世累积或者买官为任,可自陛下开始,自太学承办,可自荐来选,至当地为任,但这些人的官职不会过高。 为何?又与国库有何相干? 为了民生而已。卫子夫真的是再了解一切不过了,自匈奴归降时,贵族豪绅忙于生意,只谋私利,毫无捐资助边之大局观念,陛下所为,才真的显出远见来。为防豪绅做大与官员勾结,非特殊情况,太守等职,一律不得任用当地人员,皆归丞相选用。而一方水土,一方风俗,小吏推行政策应熟悉地方情况,因地制宜,所以多用当地人。若有成绩,经太守选举,可升至长安为任,过上几年,再外派出去。 所以,少府令多从其他职位选调,很少有直接升上来的。 卫子夫那时接了不少奏报,匆匆扫过,皱眉沉思后提笔而写,嘴上却依然顺畅,解释得很仔细,只有王伟和许守两人,与惯例不同,但这样的情况,赌的就是本宫看人的水准了,却不能经常如此,用人之道,胆大心细,你们以后也可参考,自行琢磨何谓赏识,何谓信重,何谓君臣之风! 自行琢磨君臣之风... 尹婕妤想,大约再也没有人肯如卫子夫一般下功夫去理解大汉的文治武拓了。 因为此刻,应该有更多人,来理解,卫子夫的每一步深意。 征和二年癸亥,地震,茂陵皇后陵寝,毁。 征和三年,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后修思子宫以寄哀思。 思子宫建好的那天,尹婕妤带着瑕心,去见了刘彻。 李广夫人宋氏,有一外室姊妹,名本名瑕心,造弃,改为母姓莫,经郦苍收养,入未央宫服侍数十年,后因李陵投降之事,对陛下处置心怀不满,常暗怀不轨之心,隔绝帝后书信,以致长安之祸。 陛下,你以为只有一个李陵么?你还记得李敢吗?瑕心憋了二十七年的话,终于找到了机会。强忍着眼泪,句句逼问苍老年迈的刘彻。他也是年少将军,军功赫赫,就因为他一时冲动,他就该死吗?!就因为他为亲伤人,他就该死吗?!李家将门,却都是悲惨收场,又有哪一个不是你亲手逼的? 尹婕妤随手给了她一巴掌,为亲伤人不该死,动摇大汉军政,李敢就该死,后来六郡子弟又有谁能做到军政皆担,没了卫大司马,你们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来!你别拿流言蜚语来搪塞陛下! 搪塞?瑕心恨毒了刘彻,要不是卫子夫养育之恩压着,她早就疯了,陛下那么明目张胆的袒护冠军侯也就罢了,确实李敢做错了,但李陵呢?李广利凭什么!你凭什么为了偏袒李广利,连法度、言官、礼教全都不顾了,就为了你的私欲和偏执,让逼入绝境的李陵将军再不能还朝归家,家人尽数被诛!!一切的结局,不是你的私心是什么?!你活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有家吗?不是想着总有皇后太子偏袒你,拉扯你,所以才不怕堕入深渊,任性的一味折腾么?我却偏要你尝尝失去至亲,家破人亡的滋味! 如今,陛下再后路了,这种感觉应该和如今李陵的感觉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匈奴来袭了,他们在幸灾乐祸呢!陛下你听到他们的笑声了么,就是在嘲笑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在笑你啊!你以为你还能赢吗? 你以为凭借卫伉和公孙敬声造的武器,养的战马就能赢么? 没有将军了,没有了!你必输无疑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碧辉煌的大殿,回荡着瑕心尖锐的笑声,尹婕妤眼角滑落一串泪滴,这个时候,帝王才会懦弱得如一条老狗般,苟延残喘得令人恶心。 她在想,到底,卫子夫是怎么爱上他的?他年轻时,真的那么完美过么? 许久,看刘彻抖着声音要人拖走瑕心,在门外杖毙的时候。 听着棍子砸在血肉上,尹婕妤才声音嘶哑悲凉的开口:陛下,我们在未央宫等你的时候,曾经聊起李夫人。 邢经娥说,别看李家打仗不怎么样,却出了个有武德的女子,以死,换了陛下心中的刻痕,让陛下总要记得抬举一下李将军。虽然只为私欲而已,但此番死前决绝,远超很多兵将之勇武,令人钦佩!那日,皇后亦深以为然。 她...有话留给朕的吧?刘彻光着脚冲过来,似乎看到什么希望,你们故意的,你快告诉朕!! 平时卫子夫温柔耐心,哪怕最后两相生厌,都从未断绝建言劝谏,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就抛弃他了呢? 朕当时气懵了,真的不是有意,子夫一定能预料到的,一定能理解原谅的,对不对? 尹婕妤累了,她没有陪刘彻从青葱岁月到耄耋之年,实在没有爱心与耐心哄着如此无赖的帝王,没有,陛下。 第962页 怎么可能?!你骗朕,别以为你目前管着未央宫,朕就不敢动你,你若违逆朕,多得是其他人可以取代你!!! 陛下,你还可以想起李夫人,毕竟你只是辜负了她的孺慕之情。可你再没资格想起卫子夫了,没有资格再提起她,因为你不止辜负与她的感情,还辜负了与她的岁月! 尹婕妤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能说出来了,陛下,皇后不愿待在椒房殿,不愿入茂陵,不愿再劝你拉扯你!既然你自诩帝王不能回头,她便用最决绝的死,放弃这个昏聩无能的你!希望昏聩的帝王怕她!惧她!!甚至连提起她的名字都不敢! 不!!朕后悔了!朕查了,朕知道他们是冤枉的,马上就会给据儿平反!刘彻失去耐心,又不管不顾掐上尹婕妤的肩膀,不住的摇晃,你说啊说啊!到底留了什么话! 陛下,你是不是还觉得一切没有结局? 说啊!!!!!卫子夫还有什么话!朕照做! 照做了,就没有遗憾了?他可以原谅自己,继续享乐,继续活着,那卫子夫岂不是白白死了,之后的每一日,陛下都要记得,没有话,就是结局!死亡就是轻飘飘的结束,可你活着,就永远都结束不了。 就这样吧! 刘彻从来没有感受过死亡带来的,绵绵不绝的钝痛,现在算什么?不过是刺激带来的愤怒与悲痛罢了。 等他日后,看见未央宫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与卫子夫相关的东西,再想起妻子因他糊涂,自绝而死,那时湮没全身的痛苦,才是他该领受的! 朕要她活着,活着看到这一切,活着看到朕怎么处理的,朕从来没想过废她,她是要陪朕过一辈子的,死了都要葬在一起的,她怎么能死呢?怎么能放弃朕呢?是她口口声声放弃朕的,朕只是吓唬她,她怎么能这么报复朕呢!一辈子的夫妻啊,她怎么这么薄情寡义的放弃朕,抛弃朕,说不爱就不爱了呢。朕要她活着活着啊活着!她怎么能死?怎么敢死呢?! 陛下,爱一个人,说说就行了吗?你没有心吗?你感受不到她的爱和努力吗?你是这么骄傲自负的帝王,怎么就没勇气,没信心相信她一直都在爱着你呢? 她是怎么一步步被你逼到绝望的?你有想过吗?孩子,家,你亲口找她要的东西,如今到手了就一步步摧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把她当什么? 你一句话不说,她都能了解你,如今没了话,你就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么?陛下,你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刘彻也在想,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怎么就弄成如今这样的局面了呢? 后来,刘彻学会了认错,轮台罪己诏。 颜容华病逝,司马大人,我知道史官一笔,千金不改。可我只求您,少写一笔皇后,我愿以世家之声名为誓,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后! 皇后,这么多妃嫔,您不嫉妒吗? 你知道对男人要怎样拿捏么?入宫这么多人,有哪些是如我一般陪陛下日日夜夜起起落落的?我都不必特意去猜他心思便知所有,若他心里惦念了别的女人,如果阻拦,只会在他心里留下遗憾,说不准哪日想起来还要心生怨怼。 我从来没有阻拦过是因为我自信也就我能拿捏他,好比王夫人、李夫人,不掺合他与别人的情感是不想他对人遗憾生气时,还要扯上我,平白糟践自己的心 。当然,我也从不提点他,从不提点各个妃嫔要如何与他相处,别人与他的缘分里,没有我。 我与他的缘分里,也不会沾上别人,这是我能做到最大的宽容与忠贞了。 要知道,相知相许的缘分,从来都是一生一次,我用光了,他也用光了! 皇后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这几十年里,未央宫女子的幸运了。 颜家嫁了个女儿给他的长子,从无轻慢之意,此情,加上颜容华的誓言,司马迁应了,史官一笔不改,也再未多加一笔。 后来几年,刘彻做了许多事,努力想起被他烧毁,再也找不见的那些椒房殿奏报,据儿想要的天下安平,已经有了,他终于敢光明正大的思念起据儿。活人建宫,死人建庙,思子宫偏偏拔地而起! 父子之情算是有了个结局,那岁月之情呢?那卫子夫想让他做什么? 刘彻在之后的岁月里,一直在猜,然而想要的结局,总是遥遥无期。 原来,猜疑,是这样的磨人心智,痛不欲生。 刘彻依然会有偶尔沉湎欲望深渊和求仙玄幻的时候, 可是每当他迈了一步进去,就会想起... 他挚爱的妻子死在了他回头的瞬间! 两人多画地为家,繁荣昌盛的家,散在了黎明之前! 一起培养的承载梦想和情感的所有后继者, 一个个皆死在了他眼前,还想要踏入的深渊里! 而卫子夫没有话留给他! 后来的后来,他一辈子,所有的更始之举,终究都是给了她,给了她相关的人。 然而最开始让生命中的更始出现的人,终究是不在身边了! 后元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畴,遂幸安定。昌邑王髆薨,尹婕妤郁郁而终。 第963页 这时邢经娥才开口,世无神仙,我无来世,陛下若需,这就是皇后留给陛下最后的八个字! 一个磨损严重的香囊被轻悄悄的放在了桌案上 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圆滑的竹简 我会来 三个字,刘彻却愣在了原地 她曾经,是靠着这个在努力的拉扯他吗? 最后会来的人,一直都没有来, 所以她走了 他会来的!只是迟了一些 为什么?何其残忍!!! 世无神仙,我无来世 该来的人没有来,也不必来了 她的意思是 就是,死后深渊里也没有她... 清醒也不敢怀念,若入深渊,黑暗中也四顾茫然, 他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 然而现在 他连问个为什么的资格和机会都没有了 刘彻战战兢兢的度过了最后的岁月,不敢努力的死也不敢努力的活,不敢明目张胆的怀念也不敢悲痛欲绝的讨厌。 他做错了,却也没有做错, 只是回头慢了一步,黎明迟来一瞬, 就让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甚至到头来,他只能光明正大的去守着一个或许会原谅他的刘据,守着思子宫 就像是当初守着卫子夫,守着他们的家,守着所有孩子 守着家 就像当初卫子夫和所有人,历尽艰辛绝望,退守着一个刘据一般。 刘据,成了一切的维系点 只有他一个,也幸好有他 作为帝王,刘彻回不了头,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的低头 他错了,却不能承认完全的错误,而能跟那些无辜惨死的亲人唯一的牵扯中,他竟然只敢提起刘据。 刘据啊,那个年少沉稳的太子,曾是多少人的希望!? 失去之痛,让即使思子宫建了多年,仍然还有人不敢远远看上一眼的。 后元元年冬日,刘据死后第三年,那一年的大雪,特别的大,奉车都尉霍光吩咐人不许扫雪,不止在府里踩了一天的雪,又去椒房殿踩了个遍,靴子湿透都不肯回去。 后来金日磾来拽他,他也不走, 家中夫人孩子来请,他也不走, 最后姜叹来踩了两脚雪,让一圈接一圈的脚印横生枝节,混着脚底泥土的雪,被碾成了脏泥,霍光看着那刺目的一团,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推倒姜叹,你做什么?! 姜叹毫不在意的起身,静静回望他,踩雪,是太子的爱好,他如此模仿是终于觉得疼了?他以为这样踩上两脚,就能缓解思念与悲伤么?依然是那么天真和任性! 回吧,他不会回来了。 霍光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僵立在原地的身体,几乎要承受不住快爆发的情绪,但他不习惯外扬,不习惯诉之于口,只能尝试去压制。 但越压制,内心的想要喷涌而出的情绪就越成倍增长!喉头瓮动,指尖微颤,这么多年的隐忍持重似乎都压不下翻涌的心潮,低低的呜咽破碎着被挤出了唇齿间。 似哭非哭,似吼非吼,如同裂弦的箜篌,带着如泣如诉的悲恸和悔恨挣扎,拼出破碎的音节, 太子 太子太子 太子!你还没有把秘密告诉过我! 你想为这大汉天下做些什么? 姜叹沙哑着声音,冷道,你别喊他。 霍光难得的乖顺,咬死了嘴唇,没再发出一个音节,只是缓缓弯下腰去,低着头去仔仔细细看着雪中的足迹,依旧清晰刺目,但为什么? 猩红的眸子,模糊的视线,看着满地的足迹,早已辨不清行走的方向,脑海中依旧是曾经那一串来、一串去的足迹,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挥之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踩不出来一模一样的呢! 为什么!!! 叫人来把这些雪,都给我扫平! 姜叹皱眉,你说什么? 霍光抬起通红的眸子,低低的命令又恳求道,把厚厚的、不染尘埃的、自然落成的雪地再次恢复原状?你能不能?不能就把路给我让开! 你说你能啊!!! 你说啊!! 姜叹不懂他在发什么疯,只是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他,霍光,你再发疯,他们也回不来了,莫要动荡朝纲,辜负了椒房殿一生的努力。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霍光,冠军侯离世前,曾有遗愿留给太子,长平侯死前,也心心念念太子,他们都有事拜托太子去做。 为何...没有告诉我?若是霍光知道,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博望苑了! 不告诉,你便不做了?不告诉,你便心安理得的享你荣华富贵了?姜叹失望极了,霍光啊,你终究不是卫家人。 我不是又如何?你们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我么? 太子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了。只是,霍光,若你真的想念两位大司马和太子,就努力的把他们可能会做的事情,做了吧! 第964页 说不定,就碰对了。 姜叹,霍光跪伏在地,低声呜咽,他承受不住了,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到底要做什么? 要怎么做? 你看,死亡,就是有这种魅力,刘彻不敢提起未有遗言的卫子夫,霍光不敢提起未有遗愿的太子。 但他们从此,都会继承已死之人的意气,为繁荣的大汉,努力着。 姜叹想,这大概就是卫子夫最后的努力吧!死亡是武将一种终极交换的筹码。 只用死得值不值,来衡量死亡,也从未考虑死了换到的东西,是否真的与自己有关。 因为即使知道无关,也想死得值!若是两位大司马在,一定也会为这场祸事收尾的安排,拍掌叫好! 四姐,你想要做的事成功了,不管帝王,还是大汉,他们都变成了你希望的样子,我替你看到了! 我也很开心,他们都痛苦着,日日夜夜的钝痛和麻木,这种如履薄冰治理一切的行为,才是未央宫上位者应有的日子。 真好。 后元二年春二月,长安狱中有天子气,皇曾孙入宗谱,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恩及四海矣。 二月,丁卯,刘彻崩于五柞宫,入殡于未央宫前殿,三月,入茂陵。 元平元年,霍光与大臣废昌邑王刘贺后,迎立刘询为帝! 汉宫未央~~ 第321章 作者想说 ======== 以下是随便写的,没有逻辑,是我写作中的一些感想,就直接粘贴上来了。 当翻开史卷,试着去解读古人,或批判,或褒扬,都很少注意,曾经腐朽而辉煌的王朝,再多爱恨纠葛,都曾是万千生命的家国,万千忠贞之心寄托的地方。 同样的,大汉是卫子夫的家国,也是她一心两情,所托所寄的地方。 到最后,我也没有正面写过刘彻的不堪,不是写不出来,而是从卫子夫的角度出发,她仿佛自有生命力,在告诉我,刘彻不是个不堪的人,只是个犯了糊涂的丈夫,张皇过的帝王! 不愿意过分贬低刘彻,因为那也是在贬低卫子夫,贬低卫青,贬低霍去病,贬低刘据,贬低万千为了家国而付出生命与气力的能臣良将,贬低那个辉煌灿烂的大汉!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的公正,我就是很偏爱卫子夫,前面有些地方写得很刻意,就是在反驳很多人。 一、都说色衰爱弛,色衰年长,爱深恒静,不那么炙热灿烂的事情,很难引起旁人的侧目。 爱驰后的卫子夫,才刚刚开始自己的事业,她担起来整个后宫,无人帮衬,默默无闻的做着一切,只因为没有出事,便说什么都没做,爱驰疏远,那也太扯了。 就跟我爸妈说,父母总会在孩子高考之后,迎来事业的第二春,他们各自忙着,每天他们两个跟我吵架的话题和重点也不一样,他们的感情也没有那么的炙手热烈,但是一辈子的浓烈,不只刘彻做不到,卫子夫也做不到。平时都淡淡的,只有出事,才看出爱意的浓郁芳香之处。 所以我想,所谓色衰爱弛,大抵就是外人和俗人的评价,从未遇见爱,便说没有爱。 二、子不类父则不喜。 就父母来说,我知道有部分朋友的父母会经常贬低孩子,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可是优秀和谐的家庭,不会因为孩子不像自己,就不喜欢不爱神甚至想抛弃的。 名校教授,也会对自己不及格的女儿,无可奈何,大家都笑笑过了,没人想到他将来会讨厌自己的女儿吧!偶有争吵被外人听去了,以为父子不和,那我想这种人,大概就是没有亲身辅导过孩子的作业,其中父慈子孝和鸡飞狗跳的反差,是会给外人造成错觉的。 何况,据儿还是优秀的儿子,刘彻可以赏识那么多不走寻常路的臣子,怎么会看不出刘据的优秀? 不过,刘据想做的事,我依然没有真的写出来,就让这遗憾,留存着吧。 三、说她无色无宠,弟甥皆逝,她凭什么得到君王的信任和尊重,我早就借平阳公主和尹婕妤的口说出来了, 她本也不是靠这些起来的,爱情里也是要付出,才德是有加成,但也不是只拿才德什么交换,才能得到什么的。爱情里,不是一场彼此优势的交易。 自然而然就得到了,这句话适用于卫子夫和刘彻两个人。 四,说子夫子夫,为子为夫。我也不是很喜欢。 她的一生,失去了那么多人,送走了那么多人,还坚强的活着,或者说要跟刘彻撕到底,绝对是很坚强,为自己而活的人,起码很有自己主意的。 我将她塑造了一个被动的性格,不是所有人都有梦想的,在命不由己的时候,没有梦想,只想开心。 所以最后支持太子也好,多年打理后宫也好,只是在他能力范围内为江山出力,她被动接受了命运,主动的享受了接受过来的更始,最后与丈夫、与弟弟、与朋友、与孩子,的梦想是一致的。 这种殊途同归,是她自己的壮美!而不单单是她为了丈夫和孩子,才做这一切的! 再说回卫子夫与陈阿娇缠缠绵绵的骂战, 互相谩骂的理由,都快听烂了。 一句话,都是偏见。 你问有没有人可以改变命运,改变偏见。 第965页 我想,这个世界上,永远会有命运,永远会有偏见,可是今天的命运和明天的命运是不一样的,今天的偏见也不是明天的偏见。 世界上永远会有人在不断的改写着、打破着,帮助自己、帮助他人、帮助这个社会、这个民族,走向更美好的、偏见更少的、希望更多的未来! 如果说,偏见是一座山,那就让每一座山,都被包容种满鲜花绿草,被尊重赐予潺潺生机。 每一代的爱恨情仇终归是要有个结局的, 有的被偿还, 有的被放下, 有的来不及说出就埋入黄土, 还有的影响着下一代, 然而世事沧桑变幻,真正能留下来的, 是笔墨背后的风骨和意气,是大汉女子没刻在竹简上的魅力与执着。 写这篇文章,也许少了太多权谋人心,但是在那个法度、礼教、吏治、军制、民生、各种人的活路都未建立的时候,多干些实事的风气,一定盛行过多年。 在这些闪光的人中,骂战我看了很多,最后总要怪罪刘彻。 刘彻后期穷兵黩武,暴虐无情,这我并不否认,可他也曾是少年,也曾是他人的知己,若真的是一如既往性格,怎么能得人才济济?就凭一腔抱负和威威皇权,就能留得下那么多的人才吗?大家最喜欢的卫帅、小霍,就那么心甘情愿,眼瞎心盲的为他卖命? 他们是一体的,是一家人,怪罪刘彻,也是在怪罪卫家,我不想这样表达。 我依然相信,没有发疯的刘彻,会有很多的优点,才能收拢那么多的人才,开创大汉盛世! 这一次,我站在刘彻的一边,道一声,不好意思,长门赋真的是假的,不好意思,奢靡骄纵,是真的。 千百年后,就是现在,也许有人只记得金屋藏娇,记得编出来的长门赋,却忘记了那些恣意妄为的千金钱财,来源于普通百姓。 是无数像桑弘羊、董仲舒、卫青、霍去病、主父偃、李息、公孙弘这种人,拼尽心血维护的王朝中,本应被用于国防民生的税款。 难道真要鼓掌欢庆,无知骄奢的贵人剥削来后,大手一挥的瞬间却只为给自己和后世提供虚幻乐子的尊贵么? 我不知道,如果真有千金买赋,换位相处,愿不愿意做那个拿出血汗钱缴赋税,让一个统治者的无知前妻重获地位的好心人? 其实,陈阿娇和卫子夫的争论,甚至延伸出来的很多很多争论,我都有看到,也看到很多偏执,很多执拗,很多喜爱。 可是我写这个小说,不是为了跟这些人争论什么,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力量,维护一个已故之人的身后名,不是历史长河中的只言片语,不是偏执的喜爱,而是一种钦佩的维护。 如果此文有幸能被偏爱阿娇的人看到,我希望,你们也能在维护一人身后名的同时,尊重其他人的身后名,毕竟我们都是为了维护身后名而来,目的相同。 若此文被喜爱卫子夫的人看到,请让我告诉你,你并不孤独! ~~~~~~~~~~~~ 朝代,先荣后衰,先消后现,循环往复,裹挟着这片土地的人走过篇篇历史,走过五千年,走到现代。 而先国后家、先家后国、共荣共辱的绵延,代代更迭,层层轮回,无休尽矣。 有时候先国后家,于灰烬废墟处重建辉煌 有时候先家后国,于辉煌灿烂向安稳富庶 我想如果真有神仙, 卫刘霍这三氏一家人,无论男女老少,看见刘询即位,盛世梦想得续,定会含笑九泉! 历史很早就告诉我们,最开始的地位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心肠和未来,无论男女,无论是卫青、霍去病还是卫子夫,他们不该败给那些错误却可讨巧的虚假故事。 那些贴近普通生活的男欢女爱,虽然更能满足人们兴奋的高潮,可是总有一群默默无人的古人,用他们坚实无声的脊梁挺起他们的历史岁月,那一段未有行差踏错的日子,不该被一些野史趣闻的刻板印象所污蔑。 也许太上纲上线了,但是我想,写完了,起码卫霍刘,这三家的人不太会半夜来找我。 而且如果真的要谈他们之间的爱,我想不是如养宠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是如蒲草纠缠茂树,而是当自负者学会谦卑,□□者懂得容忍,他们饱受煎熬,虔诚赎罪,却仍然求不得! 正如五千年历史的以人治国,而不是以学说信仰为帝 正如五千年历史的德昭懿范,而不是以依附屈从为后 大汉风骨,延行千年 椒房故事,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