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法是word文档》 第1页 [穿越重生] 《仙法是word文档》作者:百年孤春【完结】 这个世界,魔修肆虐,正道互坑,龙傲天凤傲天们爱得死去活来。他们打脸升级,他们狗血修仙,谱写旷世绝恋。 唯有初霁穿越后,没钱没爱没灵根,为了活命进深山,辛辛苦苦挖野菜。 然后她丹田里出现了一个……word文档? 多年后众人围剿叛徒,悟德院院长初霁轻轻一指,混在障眼法中的魔修身型败露。 其他掌门:“你用了什么仙法?!” 初霁略显羞涩:“加粗字体。” “???” 也有敌手放出迷雾,初霁轻轻一指,万丈迷雾收缩成一条细线。 同伴:“这又是什么仙法?!” 初霁委婉一笑:“居中对齐。” “???” 初霁低价购入新宅,结识了隔壁一位美貌绝伦、特立独行的魔修大姐姐。初霁和她穿同款衣裙,戴同款簪子,一同游街。 初霁:好姐妹一生一起走! 荆恨月:呵。 后来,面对荆恨月平坦的胸膛,初霁痛失好姐妹。 并想起了她邀请荆恨月同睡一张床的事。 阅读指南: 1.【男主是男扮女装的魔尊】 2.我流修真设定,一切必要设定都会在文中慢慢展现出来,请勿用其他文的设定/不属于本文的大众通设来解释文中情节。 3.为方便阅读,实力等级:后天境界练气心动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渡劫大乘飞升 4.没有上本沙雕指数高,但是个爽文。 5.菜瓜三次元太忙,顾不上看评论区了。欢迎各位交流,砖花随意,但跪求大家不要吵架TAT 6.所有阶段总结见作者[email protected]瓜瓜被榨干了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爽文 古代幻想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初霁┃配角:荆恨月┃其它:男扮女装 一句话简介:我一招居中对齐平地起高墙 立意:脚踏实地,仰望星空 作品简评: 初霁此生梦想开大公司,穿越到一个充满秘密的修真界后,绑定了word文档,写公司发展计划,升级解锁各种技能。她凭借勇气和卓越的敛财能力,保卫家园,探秘世界,将修真界改天换地,同时也收获了亲情爱情和友情。 本文设定新颖,各角色之间情感真挚,一路走来有笑有泪。情节有热血悲壮,也有温馨甜蜜。阅读本文,读者也似乎随主角一起,在别样的修真世界中开启一段冒险之旅。 第1章 祁山苍青,连绵万里。城墙巍峨,修士们衣带当风,鬓发如云,自水城城门而入,议论着时下最新鲜的消息——水城水家今日给本家子弟测灵根。还广结善缘,布道施粥。 但这些与初霁无关。 她坐在山坡上,巨树后,头顶一朵野草,饿得两眼发昏,走不动路。 初霁不能进城。 凡人进城需要过所,没过所的一律按逃犯处置。 她过所被原身亲爹拿走了。 有人提着好几个大篮子出来,扔在山脚下。初霁摸过去,篮子里破罐烂碗断刀麻绳,还有几粒碎米。吃不了。 她饿得实在难受,避开守卫,慢吞吞往山上走,走两步歇一下。 还好初霁认识不少植物,修仙界也有相似的。她挖到两颗野生荠菜,擦干净塞进嘴里,使劲嚼了两下。生涩的味道充斥口腔,肚子不那么饿了。 她好想吃肉,吃大米饭啊。 远远的,有鲜衣怒马的低阶修士过来,初霁动作机敏,嗖的钻进树丛。 “听说水家这批子弟中,出了一个天灵根。” “资质如何?”“乙等!” 赞叹声接连起伏。 但这些与初霁无关。 原身亲爹说过,她没有灵根,凡人资质。唯一的用途是典给大世家生孩子。 初霁的身体不过十二三岁。放在现代,刚上初中的年纪,就要嫁人一直生生生? 远处灌木摇动。 一只长尾野鸡跳出来,又跳进另一丛中,悠闲地踱步。 初霁舔了舔苍白的嘴唇,给篮子上栓石头加重,再配合绳索,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陷阱。 她放好碎米,猫在草丛里,静静等待。 野鸡高高竖起的尾巴,流过碧色光芒,初霁饿久了,竟从这根长尾巴中看出几丝迷人来。 突然,她拉动绳索,绑着石块的篮子兜头扣下,正中野鸡!初霁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咬牙跑过去。 可惜修仙界的鸡力气太大,石头也压不住,撒开爪子狂奔。 前面野鸡顶着篮子乱蹿,后面初霁穷追不舍。她跑得两腿发颤,上不来气,就凭一个吃饭的念头吊着,可能绝境中人总会激发潜力,初霁拼尽全力跳起来,一把扑中篮筐! 篮中野鸡躁动,初霁去抓它脖子,差点被叨。野鸡的喙尖利下钩,边缘还有锯齿。被叨中可不得掉一块肉。鉴定一下果然是修仙界才有的生物。 她嘭的坐在蓝子上。 势与野鸡抗争到底。 但野鸡绝不认怂,嘶哑地咯咯哒鸣叫,初霁微微一笑,找了块石头,在篮筐边缘钻开一个小孔。 鸡看见孔洞就想探头。初霁还把手指放在小孔外,引诱野鸡来啄。 果然,野鸡中了她的计,愤怒地探头,力道之大,就连坐在篮子上的初霁也被拖着挪动好几步。 第2页 反正初霁上辈子毕业拿下心仪工作时,绝不会想到,三天后她会在修仙界,骑着鸡动篮子满地跑。 终于,洞撑大了,野鸡整个头都钻出来,身体依然卡在篮中。 它可能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愣了一瞬,似是考虑它此刻自由了吗。 没等它反应过来,初霁满脸慈爱笑容,举起石头——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初霁拎着鸡往河边走,先啃了两口野菜。她怕鸡没进嘴,自己先饿死了。 劈柴生火,拔毛杀鸡,用捡来的瓦罐炖煮鸡汤。初霁上辈子看过几个野炊视频,自己动手也有模有样。她向来看一遍就会个七八成。 不一会儿,鸡肉在罐中咕嘟咕嘟,香气四溢。初霁馋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太香了。 她当初就不该去食堂吃饭还带电脑,写什么公司发展计划报告。加班的报应就是摔下楼梯,被电脑砸了头。 初霁很后悔。本来她计划给资本家打几年工,积累经验,再出来自己创业当老板。 现在她明白了。打工没有出路。打工人加班会穿越异世界。 瓦罐上泛点油花,初霁撕下一只大鸡腿,吹吹,塞进嘴里一抿,鸡腿肉香滑脱骨,嚼着甚至还有些弹牙。 再喝一口汤,浑身上下都暖了。 她这两天吃野菜,脸都发绿。算算日子,她穿过来已有十几天,跳车逃跑已有三天。初霁不敢出祁山,她爹是别处大城的世家修士,看起来很吊,正派家仆四处追她。 一直没被追上,不仅因为她会跑还走运,也因为廖父要给儿子求洗精伐髓丹,没空亲自理她。 毕竟她只是他碰巧捡回的血脉。 初霁往东南方走,想抓第二只鸡。路过树丛时,她若有所思,抬起头。茂盛的枝叶掩藏下,有张大网不动声色露出一角。 这陷阱做得不错。 有她几分风采。 初霁小心翼翼避开。 然而,她好运似乎用光了。 身后传来枝叶浮动声,哗啦啦作响。 半山腰,初霁扭头,只见一壮汉站在山脚下。他身长九尺,浑身腱子肉,手持双锤,泛着幽幽蓝光,一看就不是凡兵俗器。好东西。 四面八方除了绿树黄竹就是杂草,根本没有其他人来救她。 “姑娘,你让我好找。”壮汉家仆冷声,“主人请你回去。” 初霁缓缓后退“回去干什么?一个接一个生孩子吗?” 壮汉笑了“姑娘出身修仙世家,容易生出带灵根的孩子,说不定头胎就能母凭子贵。” 初霁“别。鸡挺好吃的。我不想吐。” “你也不小了。”壮汉蹙眉,“认清楚自己只是凡人的现实吧。” 初霁扭头就跑,壮汉拔足来追!初霁吃饱跑得快,但她比壮汉矮,腿还短一截。没跑两步,二人之间距离就渐渐拉近。 淦! 她怎么就没有一米八的身高呢?? 壮汉离她只有十步之遥,初霁反手丢出一直攥着的石头。 壮汉身子一偏,没打中。 他不屑地笑道“姑娘在玩过家家吗?我习武已臻至后天境界,你打中我,也留不下一丝伤痕。” 初霁没想打中他,只想引他往一个地方走。 但她没石头了,掏出原身外祖母的银镯子,心底说了句抱歉,反手丢去。 阳光下,镯子流过出细碎刺眼的光芒。 壮汉轻松侧身,向左一步,不料一张巨网当头扣下,紧紧缠住他。 中了!初霁微笑,这就是捕猎的精髓,不费一兵一卒,借刀杀人也。 壮汉挥动双锤,刚碰到巨网,暗淡的金光一闪而过,弹飞他左手锤子。 初霁“??” 初霁盯着壮汉,壮汉盯着她。两人都有点懵。 片刻后,她猛地反应过来,那网不是普通的网,是个法器! 同时,壮汉心头直跳,姑娘刚刚做了什么?丢出一只银镯,巨网从天而降。 那银镯不是普通银镯,是个法器!凡人也能用。 主上没说过姑娘还身配法器啊! 然而初霁一无所知,拾起银镯,缓缓向壮汉走来。 “你要干什么……”身高九尺的健硕壮汉徒劳挣扎着,退缩着。 “你不要过来啊!!” “我能干什么。”初霁露出一个委婉的笑,在壮汉眼中,却是那么瘆人。 壮汉双目通红,暗暗捏紧拳头“姑奶奶我错了,我就是奉主上的命来捉你,我不想杀你的,你别留我在这儿,现在马上太阳落山了,到晚上我会被狼活活咬死啊!我发誓,我一定隐瞒你行踪!” 初霁定定望着他,似在沉思。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无意害你。” 她蹲下来,向巨网伸手。 壮汉眼前发亮。这小丫头片子果然没见过世面,这么快就心软了。 可惜啊可惜,他等会儿就要好好给她上一课。 “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心善。”壮汉感激涕零,“姑娘的法器真厉害,这网缠得我骨节错位,怕是要休养十天了。” 初霁笑道“别急,我这就……” 她指尖离巨网越来越近,壮汉咬紧牙关,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初霁故意“哎?”了一声,双手九十度急转弯,抱起旁边很值钱的蓝光铁锤,扭头就跑! 第3页 锤子压得她一步东倒,一步西歪,她却跑得更快,简直步履如风。 背影一溜烟就消失在树丛之中。 “?!?” 壮汉呆了。 壮汉傻了。 他的精铁锤! 壮汉瞠目结舌,歇斯底里大喊“你骗我——” 第2章 壮汉心痛不已,他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请邯城名师打造的精铁锤,被这骗子薅走了一个! 心在滴血,可巨网缠身,他无法逃脱。到了傍晚,祁山中狼啸四起,壮汉心中只剩绝望。他一生对敌无数,死在他锤下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最后竟沦落到这般下场。 忽然,远处似有亮光闪动,壮汉赶忙大声呼救。 一个提灯的低阶女修走近了,看到网下壮汉,她震惊不已。 “你怎么进去的?” 壮汉气愤道“被仇人所害!她仗着法宝,欺负我只是区区一介武夫,用这网将我缠在此处,想让我被群狼生吞活剥,好恶毒的心肠!” 女修皱眉“胡说八道,这是我早上才设的网,专门捉绿角妖鹿的。” 壮汉“?!” 女修围着壮汉打量一番,连连摇头“怪就怪你长得太高了。还偏要举个铁锤,更高。才撞上我设的陷阱。” 壮汉血气翻腾,气得眼前一黑。 合着那银镯根本不是法器,小丫头装神弄鬼! 女修瞄到他剩下那根精铁锤,眼睛发亮,好货。 她笑了笑“我看你根本不是被仇人所害,而是你要害别人吧。” 说着,女修向他挥出罡风! 祁山南麓,云雾缭绕。一座凋敝破陋的镇子藏在山坳里。此地名为祁镇。说是镇,还没有富庶的村子繁华。 初霁暗戳戳探头,镇门口没有守卫。居然没人查过所。 正值傍晚时分,铁匠阿忠正要关门,却看见一个陌生小姑娘气喘吁吁进来“请问有人在吗?” 她身型瘦小,衣衫褴褛,像只炸毛的短腿流浪猫。一看就是逃难来的。 阿忠动了恻隐之心“有。” 姑娘钻进来,还拖着一把铁锤。 “老板。”初霁露出一个笑,松开铁锤嘭的丢在地上,气喘吁吁道,“看看这个怎么样?” 阿忠一打眼就惊呆了,这锤子可是上好的铁矿锻成,表面还蒙着幽幽蓝光,定是锻造时添了点仙家用的精铁。 精铁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两回。 “姑娘从哪儿得来的?” 初霁“一位大哥看我孤身一人,好心送我防身,我也不会使锤,拿着没用。” 她把好心两字读得很重。 “真是好心人啊!”阿忠不知实情,感动那人心底纯善,连精铁锤都能送。 他犹豫道“姑娘这是……要卖这锤子?” 阿忠盘算一下,他可能买不起,但实在心痒痒。 初霁摇摇头“不卖。” 阿忠松了口气,又暗暗遗憾。但转念一想,能见到摸到精铁已经很幸运了,别的就不要奢望。 他实话实说“姑娘这锤子好,里头加了精铁。别在小地方卖,到大一点的镇子上去,能卖到百枚银珠。” 初霁暗暗观察他,片刻道“我虽然不买,也没想继续拿着,太沉了。” 阿忠心中涌起一丝期待“那、那是?” 早年间他父亲在世时,还说他有天赋,传授了他几招仙家练器法门,其中就有锻造精铁之法。 可惜父亲死得早。阿忠年少当家。每天打铁糊口就很累,没机会学习。 再加上祁镇这地方偏僻,很少有仙家过来。就算有,人家也看不起他的小铺子。因此阿忠梦里都是重回少年时,努力练习炼器法门。 初霁“我想请你把这锤子锻成其他东西。” 阿忠脑子嗡嗡作响,血液仿佛沸腾“当然可以!我虽然很少碰精铁,但锻造之法早已烂熟于心。” 初霁点头“就是锻造收费……” 阿忠摆手“不用不用,就这么一个锤子,不收你的钱了。” 初霁睁大眼,祁镇的人都这么淳朴吗? “不行。”初霁说,“还是要收的。这样,我现在身上缺金。精铁值钱,锻造剩下的精铁就送你一点吧,也别让你白忙活。” 白送的精铁?! 阿忠晕晕乎乎,头重脚轻。他辛辛苦苦十年,才能攒出买一两精铁的钱。 什么时候天上掉馅饼了?这姑娘心地也太善良了。 他激动得声音发抖“放心,我一定给您好好锻。您说吧,您想要什么样的兵器,是刀还是剑?鞭子、锁链铁伞铁扇、锁子甲都可以。我见没见过都给您造出来!” 初霁羞涩道“我要一口锅。” “?” “炒菜用的。锅底不粘就行了。” “??” 阿忠问“确定不要武器?” 精铁坚韧,不打成武器,就像擦屁股非要用宅院地契文书。 暴殄天物! 初霁拍脑袋“对,您说得没错,我再要一把菜刀,做饭好使。” 阿忠“……” 月上树梢。 祁镇镇外两里的山坳,初霁窝在一处摇摇欲坠的茅草房中。 阿忠听她逃难来此,还问她要不要借宿铁匠铺,初霁拒绝了。 从铁匠铺出来,她迅速摸清地形,找了两圈,祁镇竟连客栈也没有。 第4页 镇子主街上有人看她可怜,问她要不要来家中避难,初霁也拒绝了。 她不敢随便留宿陌生人家。 初霁叹气。 晚上没抓到鸡,没有饭吃,只有酸涩的野菜。 不知道其他穿越者是否也这么惨。初霁完全想不起来。能想起来的都是她们日天日地纵横捭阖的爽文人生。 初霁要的不多,摆脱她父亲,找个小城镇。她要完成上辈子努力却依然未尽的愿望——搞钱做生意当老(祖)板(宗)。 但修仙比武这些事……抱歉,她人怂胆子小,性情娇弱,爱好和平,杀鸡打人样样不行。 初霁蜷成一团,缩进干枯的稻草里,冷。 等锅打出来,她就去吃一顿热乎乎的野菜粥。 怀着吃热饭的美好愿望。初霁闭上眼,不幸的是,脆皮炸鸡、芋圆奶茶、红烧牛腩、清蒸鲈鱼纷纷从她眼前飞过。 肚子饿得睡不着。初霁睁开眼,凝望漆黑的屋顶。 朦朦胧胧中,房梁上有什么晃动的东西。 初霁定睛一看—— 是一只蜘蛛。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初霁试图殴打蜘蛛。太矮了,够不着。于是她跳到另一张稻草泥土夯成的床上。终于精疲力竭,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穿越前那天,不过这次她没有摔下楼梯,安安静静坐在电脑前,写公司发展计划书。一写居然到天亮。 清晨的光照在初霁脸上,她迷迷蒙蒙睁开眼,标有“发展计划书”的word文档还依稀在眼前晃悠。 在眼前晃悠。 “???” 初霁猛地睁大眼! word文档?? 她不会是饿出幻觉了吧? 穿越后女子太过想念前世,罹患精神疾病? 这个世界有安定医院给她治个脑子吗? 初霁看见了word文档,但没有完全看见。这个界面若隐若现浮动,却不遮挡视线。好像她又多了一双眼睛。肉眼看见的是茅草屋和梁上蜘蛛,另一双眼前只有word文档。 文档界面和她上辈子用的word没有任何太大区别,最上方一行是开始插入页面布局引用审阅视图之类的界面。几乎所有的功能都呈现灰色。 连打字都不行。 不能打字的word有何用? 初霁翻了翻,只有插入界面亮着,而这个界面下,[形状]功能是亮着的。 初霁以前用过[形状]功能,可以在文档空白页上画一些圈圈、长方形、星星等图形。小学计算机课上,她就经常用[形状]画图。 但这里的[形状]有什么用? 闲得无聊在脑海里画图吗? 初霁心里想着[形状],居然弹出一个选项栏。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图形,全是灰色。 第一行第一个图形可以点击。 它的名字线条直线。 初霁默了。 奇奇怪怪的。 她平躺在床上,房梁吊下来的蜘蛛居然还在。 初霁缩了缩,催眠自己无视它。在文档里试着拉直线。 word实在卡,直线拉得慢,慢得像便秘,她松开线尾起码有一两息,线还没形成。 三息后,空白文档上终于出现一道黑色直线。 下一瞬,直线嗖的飞出word,直直切过房梁上的蛛丝。 蜘蛛失去支撑,啪嗒,掉下来。 初霁一跃而起! 草草草! 蜘蛛掉旁边床上了!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第3章 初霁暴打蜘蛛一顿,清理床板,气顺了不少。茅草房里有两套旧麻布衣服,她昨晚刚洗过,摸着还有点潮。但总比身上衣服又脏又臭又烂强。 她认真把自己先擦再涮,换上干净衣服,出门迎接新的风暴。 初霁不打算跑了,她不想做野人。 廖父总有一天要来找她,初霁有自知之明,现在她根本无法与修仙多年的廖父抗衡。所以逃是肯定要逃。 但逃跑之前,初霁想搞点钱。 她就是受不了没钱的苦。 肚子一饿,脑袋也昏昏沉沉。初霁蹲着挖野菜,起身急了,眼前漆黑,噗通栽倒在地。 “……”初霁慢慢爬起来。 她打开word文档,释放直线。一条黑线嗖的蹿出文档,在野菜根茎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擦口,湿土晨露飞溅,野菜根茎断裂,她趁机一把抓在手里。 反正以前从没想过word能帮她站着把菜挖了。 真是简单好用生活小妙招。 挖了半个时辰,初霁吃了好多野菜,肚子依然特别饿。甚至比起床时更饿了。 但释放直线的速度明显加快,好像线也变长了一截。 有进步,初霁也不觉得太累。 祁山植被茂密,很快她就看到一大片熟悉的灌木。结着一串串青色小颗粒。 “这是藤椒?”初霁切了几串,兜在下摆里,往祁镇走。 清晨的祁镇比傍晚繁华,主街上几间小商铺都开了。晨间早饭独有的麦香蒸汽腾腾升起。初霁馋得要命。 她面孔生,走在路上时,镇子里的人好奇地回头看她。 “姑娘,你兜着花针干嘛?小心被扎着!”路边粥摊大娘好意提醒。 她年纪五十上下,人又白又圆,还长着一张受小孩们喜欢,怀抱很温暖的脸。 第5页 初霁老实回答“吃。” 大娘笑了“傻孩子,花针是拿来涂墙的,怎么能吃呢?” 拿来涂墙?那一定是藤椒了。 藤椒这么好用的调味料,祁镇上的人却从来没有尝试过。 初霁哦了一声,没有反驳“我是逃难来的,不太清楚。” 周大娘叹气,招呼她过来吃碗粥“逃了多久,从哪儿来的?我听阿忠说了啊,昨天镇子里来人了,就是你吧?” 前面一连串问题,初霁都回答不了,只顾着点头“大娘,我没钱,粥就不吃了,您能给我说说祁镇吗?” “客气什么!”周大娘柳眉倒竖,一把拉过初霁。 她被按在板凳上,塞了一碗热乎乎软糯糯的谷粥。谷香和碎菜的清甜直往鼻子里钻。 初霁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热流一直涌到胃里,瞬间赶走清晨上山挖野菜受的凉气。 指尖脚尖暖洋洋,全身都松懈下来。 不过……还是有点饿。 她摸摸扁扁的肚子,一大碗粥都喝去哪儿了? 周大娘“昨晚住什么地方?” 初霁“镇外有个茅草屋。” 周大娘蹙眉“那里不安全,你去问问李伯,让他给你安排在镇子里。” 初霁含糊嗯了声。 没有过所,不敢随便安排。 周大娘“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逃难来的祁镇。这地方没啥好说的,就是小。小也有小的好处,外面那些仙家看不上,不愿意过来。咱们祁镇人少,但是大家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不比在外面好?” 确实。 祁镇避世,安稳,当落脚地最好不过。初霁没有灵根,不想打打杀杀,很适合这里。 但适合也没用。她要赚点钱,吃饱去逃命。 但钱从哪里来呢? 就在此时,街头传来阿忠的喊声“初姑娘,过来一趟吧,锅和菜刀都好了!” “来了!” 初霁谢过大娘,一进铁匠铺,直接愣住了。 “这是我的锅?” 祁山多瘴气,大小世家的修士都不愿来此发展,只有一些散修在外围猎杀妖兽。 日上中天,低阶女修胡沐掏出乾坤袋中的精铁锤,放在一边,又掏出一包干粮吃起来。 精铁锤又沉又占地方,但好歹能卖一百枚银珠,走祁山这趟她赚翻了。 至于铁锤主人,那个后天境界的武人,被她搜了身,打晕丢在大道上,自生自灭去了。 胡沐艰难地咽着干粮。她发誓,等卖了铁锤,一定要去城里好好吃一顿。 “哗、哗!”林间传来异响。 不会是妖兽吧? 胡沐猛地起身,多年修炼养成的警觉让她一蹦上树,迅速掐念隐身决,彻底隐没在树中,瑟瑟发抖。 片刻后,一只鸡如离弦之箭,嗖的蹿出。 胡沐“……” 胡沐啊胡沐,野鸡都把你吓成这样了,出息。 她刚要下树,一个姑娘嗖的蹿出来! 胡沐慌忙抱树。 那姑娘左手一口铁锅,右手一把菜刀,正漫山遍野追杀野鸡。 胡沐定睛一看。那可是精铁铸成的锅与刀! 谁用精铁做锅和菜刀啊! 钱多得花不完了吧? 而此时,初霁全神贯注盯着野鸡。 大红大翠的长尾巴高高翘起,落在在她眼里,端的是性感又迷霁。 她对准目标,手一扬,黑色直线如鬼魅般射出,钉住野鸡尾巴。 胡沐惊恐的捂着脸,指缝大开,露出瞪圆的眼。 差一点,刚刚就差一点,鸡就流血了! 她有个晕血的毛病。就连拍蚊子时看见自己的血也会晕,更别提杀鸡了。 但更令她诧异的是,这姑娘出招迅速,不见法器,不见符篆,连灵气波动都没有。只有一道黑色残影。 她出招都不用掐诀念咒吗? 只有金丹真人出招才不用掐诀念咒。 难道这姑娘修为已有金丹?! 胡沐加强隐身咒决,仔细观察。 初霁根本没发现她,依然快乐地赶着鸡。几只可怜的野鸡从山阴被追杀到山阳,凄厉的鸡叫伴随着她幸福的微笑,回荡在山谷之中。 过了一会儿,她拽着绳子回来,绳上串了六只鸡,鸡毛落了一地,都快被她吓秃了。 她郑重对鸡嘀咕着什么。 胡沐屏息凝神,伸长脖子去听。 疑似金丹的修士能对鸡说什么话。 只听初霁面露无辜,对鸡小声讲—— “什么,你们没钱?” “鸡光脱毛要收费。没钱肉偿吧。” 胡沐“?” 这姑娘不对劲。 胡沐理智回拢,发现疑点。 如果这姑娘金丹修为,早就堪破自己的隐身术。这明显就是个上山来抓鸡的小武人。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初霁忽然抬起头,笑了。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以为我看不见吗?” 胡沐“?!!” 糟糕,被看穿了! 胡沐心头大骇,赶忙提起乾坤袋,落荒而逃。 不得了,祁山来了一个爱好变态的金丹女修! 她匆忙跑去黎镇,说给她的散修朋友们听。其他人也很警惕。 “如果不用掐诀念咒,那她极有可能已经金丹。我们要谨慎了。” 第6页 胡沐狠狠点头。 散修朋友们沉吟片刻“那个金丹女修,她发现你的时候,在做什么?寻宝吗?” 胡沐沉重道“她逼迫山鸡脱毛,还要收钱。” “??” 而此时的初霁,饿得头脑昏昏,却面带笑容,拖着新抓的第七只鸡往回走。 “瞧你在草丛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迟早都被我捉住,回家炖了。” 她不知道,关于她的恶霸事迹,正在黎镇疯狂流传。 到家后,初霁生好火,将精铁锅架上炉灶。猛火一燎,铁锅幽蓝。 她烧了一锅水,返回门口。 阳光落下,她的影子一点点笼罩了几只瑟瑟发抖的鸡。 初霁神情悲戚,负手而立“没想到胆小如我,也有今天。” 然后,亮光一闪,手起刀落,烫皮去腥,又放回锅里腌制、烹调、爆炒。 “唉,真香!” 她最近饭量变得特别大,一口气吃掉两只鸡,都不觉得饱。吃完一摸肚子,还是扁的。 但今天她打了七只。初霁遥望着梁上挂的一排鸡。 年纪轻轻就有七只,想必日后定能成为一代大老板。 初霁点头。 终于,吃完四只鸡后,她停下干饭的脚步。剩下的三只,她做了藤椒鸡肉卷,明天拿去镇子上卖。 锅里咕嘟,初霁坐在一旁,打开word文档。 插入[形状]选项下,依然只能使用直线,剩下的都呈灰色。 但开始界面里,字体亮起来了。 吃饱后可以打字了! 初霁兴奋地搓手手。 第4章 随即,她意识到少了点什么。 少了……键盘。 她哪里去找键盘啊! 不过能用意念拉直线,说不定也能用意念敲字? 初霁聚精会神,用浑身力气想 藤——椒——鸡——肉——卷—— word文档卡了几下,一个小窗口跳出来 [输入内容格式不正确] 初霁“?” 那藤椒鸡肉卷菜谱呢? [输入内容格式不正确] 怪东西。 她要用藤椒鸡肉卷赚钱维持基本温饱。记录一下菜谱,怎么就不正确了? 思绪刚落,空白的页面上缓缓出现了几个黑字‘利用藤椒鸡肉卷赚钱,维持基本温饱。菜谱’ 光标在冒号后闪烁。初霁恍然想起,她摔下楼被电脑砸头那天,word文档的标题是公司年度发展计划书。 所以这个文档只能写发展计划? 创业啊,她就喜欢这个。 试问有谁能拒绝别人恭敬喊你一声“总裁”呢? 有谁能拒绝38度大热天随时出门车接车送,遇到油腻中年男子吹牛皮只需冷笑一声“我公司保洁阿姨都月薪三万,你呢?” 反正初霁不能。初霁是个俗人,不想打工,不想打架,只想当老板。 她仔细端详文档,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什么花儿来。 暂时不知道在文档上打字有什么作用,word也没有说明书。 但多尝试,总会有奇奇怪怪的收获。就像她不断用直线割草捉鸡,现在都能瞬发直线了。 初霁沉下心,缓缓在word上打出详细菜谱。 窗外山雀鸣叫,初霁并没有发现,随着菜谱一点点出现在文档上,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四面八方飘来,不经意钻进锅里。 如果有丹修看见此景,一定难以置信。这口精铁锅,分明是个简易的炼丹炉。 第二日。 祁镇的集市上,多了一个新摊子。就在周大娘的粥摊旁边。 来喝粥的行人停住脚步,伸头瞟去,油纸包裹一个个卷饼,每个只有两根食指那么长。散发着肉香,又有一丝麻味,勾得人肚子里咕噜噜直响。 “姑娘,你这卖的什么?” “好吃吗?” 初霁信誓旦旦“初记藤椒鸡肉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随便选,随便挑。鸡肉卷不好吃我就把自己卷了。” “藤椒是什么?” 初霁“一种香料,吃了还能祛湿气。” 周大娘的客人们手头还算富裕,其中一个便起了尝鲜的心思“多少钱一个?” 初霁“十个铜板一卷。” “十个铜板?!”客人摇头,“五个铜板我就买了。” 初霁听了也不恼,反而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此言差矣,十个铜板又不多,买不了房买不了车。但机会不是天天有,该出手时就出手。” “……” 客人道是年轻小姑娘异想天开。周大娘的粥才四个铜板一碗。就算鸡肉卷里有肉,那也不该十个铜板,太贵了。 再说这藤椒没听过,也没见过,到底能不能吃?好不好吃?不好吃就罢了,十个铜板一天的饭钱打水漂。万一不能吃,吃中毒就亏大了。 将近两个时辰里,来往的客人没有一个买肉卷。但肉卷的香味实在勾人,每个在粥铺上买粥的客人,都忍不住望着初霁的铺子。 周大娘“小霁啊,要不要降价?咱们祁镇不富裕,十个铜板着实贵了点。” 初霁摇摇头“不能再低了。” 初霁喜欢长远考虑,虽然鸡是抓的,藤椒是采的,但她今后总不能天天进山抓鸡。考察过祁镇的鸡肉价格,卖10个铜板正合适。 “那也可以先卖便宜一点,等大家吃习惯了,再卖贵一点。”周大娘说。 第7页 初霁“等大家吃习惯了,我就涨到十五个铜板。” 周大娘“……” 这姑娘看着还小,但奸商的品质已经掩盖不住了。 初霁卖不出去丝毫看不出急色,反而坐在摊子边,和左右商贩聊天。 那么穷,却那么自信。 大家不看好初霁的生意,这孩子初来乍到,大概还懵着。至于她肉卷卖得贵……所有人都觉得,过几天,她就认清现状,乖乖调价格了。 “你小小年纪,卷饼手艺还不错啊,放在以前一定能卖出去。”一个卖针线的娘子说,“咱们祁镇以前人可多了,那时候还叫祁城。听说城墙能把祁山一半都围进去,还有好几家仙人住在城内。” 初霁来了兴趣“为什么后来没落了?” 针线娘子噎了一下“谁知道呢。” 周大娘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三千年有没有?” 针线娘子哈哈大笑“那是我四十代往上的爷爷了,他还是仙人呢!” “哎呦,还仙人子孙,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害臊!” 过了一阵,粥铺前的客人渐少,周大娘打算卖完最后几碗,午后再来出摊。 “还不走?”周大娘看了眼初霁摊子,安慰道,“第一天出摊,卖得不好也不要灰心,这样,我下午开摊时,你也过来,我这边客人多,带带你。” 初霁没灰心,她第一天做老板其实很激动,卖不出去也算正常的。 她起身收拾肉卷,对面遥遥过来一个熟人。 阿忠听说初霁卖卷饼,想过来捧个场。但一早上忙忙碌碌,现在才有时间。 “来一个卷饼吧。”他递出十个铜板。 此话一出,旁边的客人都看过来。 真有人买十个铜板的肉卷?嫌钱太多了吧? 其中有人说“阿忠叔,这就是大饼子里卷着鸡肉,你想吃,回去让你女婿做一个不就得了,花这钱算什么?” 初霁根本不理闲言碎语“给阿忠叔便宜两个铜板吧,八个就行。” 阿忠摆手“又不是没钱。” 他只想捧个场,没期望卷饼有多好吃,毕竟初霁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有家传手艺。 初霁也不争抢,第一个卷饼成功卖出。 阿忠拿上肉卷,一捏,油纸里面的鼓鼓囊囊,鸡肉量很足。摊子下面架了碳,肉卷拿在手里不凉不烫,温度刚刚好。 他拨开油纸,鲜香混着麻香止不住地往外冒,令人食指大动。 周围几个食客都闻到这股香味,眼睛更直勾勾盯着。之前还说鸡肉卷普通的那位大伯,甚至咽了咽口水。 怎么这么香?? 照顾到大多数人不吃辣的习惯,初霁调的藤椒酱只有微微的麻辣味,正好能勾起人的食欲,又不至于辣嘴。 阿忠犹豫片刻,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他缓缓睁大眼。 第5章 卷饼外皮柔韧,包裹着的鸡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外皮焦脆,一咬开,内里汁水争相涌出。太好吃了,阿忠来不及嚼,咕嘟一口咽下去,迫不及待咬了第二口。 刚才咽得太快,如今才吃出点味儿。 “味道怎么样啊?” 阿忠瞪大眼,耳尖通红,额上冒出一层薄汗。 周大娘和针线娘子愣了愣,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吃出问题了? 早说了,花针是涂房子的,不是用来吃的,初姑娘一定是认错了! 这时,初霁取出一只大罐子,倒了一竹筒紫红发黑的果汁。 众人更是惊疑不定“那是什么东西?” “有股桂花味,还挺好闻。” “小姑娘,你莫要乱给别人吃东西啊,出人命是要赔的!” 初霁“百年传承老字号桂花酸梅汤,本店还差九十九年三百六十四天就四舍五入一百年了,现在购买,你就是老客!” 众人“。” 阿忠舌头仿佛被绊住,说不出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他的眉梢不觉一挑。 山楂和梅子的酸香交融,桂花馥郁的甜气化在汤中,瞬间解了肉卷的麻味。酸梅汤冰凉解暑,一杯下肚,仿佛夏夜的凉风都吹进了骨子里。 阿忠一口气呼出来,只觉神清气爽。腹中馋虫又动了。 他低头准备再吃一大口,却发现藤椒鸡肉卷已经吃完,只剩油纸散发着微弱的香气。 “再来一只鸡肉卷!” 众人“???” 两人说着话,旁边的食客、摊主急得不行,叽叽喳喳 “到底好不好吃啊?” “真不会吃中毒吗?” “酸梅汤是什么味儿?” 阿忠扭头反驳“我都吃上头了,你说好不好吃?” 食客们更心痒难耐,想买一卷。但又害怕藤椒有毒,等会儿阿忠两眼一翻,倒地不起,就不妙了。 要不然等等?看看阿忠下午会不会害病。 众人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离开初霁摊前。 阿忠吃完,又来买了两只肉卷,两杯酸梅汤,打算带回去给女儿女婿吃。桂花酸梅汤一杯五个铜板。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手艺。”阿忠说,“多做点,锅不够,我给你再打一口。” 初霁的确缺锅,有两只锅,就能左边煮酸梅汤,右边烧鸡肉。速度快了一倍。 阿忠回去了。不知为什么,吃完鸡肉卷他浑身上下都有劲。 第8页 众人看他健步如飞,想买的决心已经战胜了犹豫。没等他们下手,一个少女站挤进来“老板,藤椒鸡肉卷好吃吗?会中毒吗?” 食客们纷纷看向少女。 阿忠和初霁认识,很可能帮忙说好话。但少女是镇上郎中的闺女,从小不缺衣食,口味也养得很刁。咸了不爱,淡了不行,周大娘的粥已很好味,但少女从来不喝,说是粥太软。 初霁笑得礼貌“不好吃不要钱。” 少女双眼发亮,她实在忍不住了。 没办法,就是嘴馋。 “来一个鸡肉卷一杯酸梅汤。”少女递上铜板,扬眉,“说好了,不好吃不要钱。” 初霁紧紧握住铜板“保证。” 剥开油纸,藤椒的香气扑鼻而来,少女馋得不行,一口咬下去。 “?!” 她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再喝一口酸梅汤,少女舒服得眯起眼,两三下就吃光了。 这时,忽然传来初霁幽幽的声音“好吃吗?” 众人瞩目下,少女抿了抿嘴“……好麻。从没吃过这种味儿。” 此话既出,大家躁动的心凉了一截。 “吃亏了。” “都进肚子了,不能说吃亏。” “摊主,你刚刚不是说不好吃不要钱吗?现在你退不退?” 初霁笑得温婉“那你问这姑娘呀。” 大家又看向少女“别害怕,我们给你作证,摊主的确说退钱。你大胆要求退就行。” 少女腾的脸红了,皱起眉头,小声说“再、再来一个鸡肉卷。” 众人“???” 你刚刚不是抱怨麻吗? 少女嘟囔“又不怪我,鸡肉卷短短一个怎么够吃,当然要两个才能吃出味儿。” 众人“……”合着还怪我们? 初霁伸手“承蒙惠顾,十个铜板。” 少女数着摊子上的肉卷,忽然改了主意“要三个,我带回去给我的姐妹们尝尝。” 铜板叮当,初霁的小荷包又沉好多。她暗暗记下这位姑娘,年龄和自己相仿,穿丝绸料子,头上簪美玉,一看就是有家里人疼爱。 今后能成为她的大主顾。 初霁摸摸身上的麻布衣。 等她有闲钱了,也去裁一身合身的衣裙,棉布就可以。 摊子上还剩两个鸡肉卷,少女蹦蹦跳跳走远了,食客们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我要一个鸡肉卷!” “你走开,我先来的。” 连周大娘都跃跃欲试,从荷包里掏钱。 少女是谷郎中的闺女,从小懂药理,她都买了那么多,那说明没问题。 初霁后退两步,五六双手都伸过来,差点碰倒她的罐子。 “等一下等一下。”初霁说,“各位,这最后两个鸡肉卷是我的晚饭。不卖的。” 众人一听,失望极了,却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让人家摊主饿着吧? 其实,初霁晚饭吃什么都行。鸡肉卷更好。但这两只肉卷压在最底下大半天了,怕品相不好。 初老板有准则,可以多挣点钱,货的质量必须过硬。 “那明天还有鸡肉卷吗?” “明天休摊。”初霁说,“等后天。” 大家更心焦了,一想到后天才能吃到鸡肉卷……刚才他们怎么就没买呢?? 初霁笑道“这不是给大家省钱嘛,十个铜板一个卷,多贵,缓两天让大家的荷包回春。” 祁镇食客们“……” 初霁“太感动了,世界上居然还有我这么好的店家,充分体恤客人的钱包。” 周大娘“。” 初霁包袱款款出镇子,走了一会儿,突然感觉不对劲。 山脚下一马平川,只有一个白点。 她的房子呢? 她那么大一个房子呢?? 她的房子怎么变成一坨白色了? 渐渐的,初霁看清那是什么。 ——一只巨大的兔子,双目赤红,正坐在她茅草屋上,啃着干草。 没等初霁做出反应,巨兔通身散开流霞,双腿一蹬,朝她跃来。 初霁扭头就跑! 道理她都懂,但兔子为什么能长这么大,还这么凶,这不合理! 眨眼间她就被追上,巨兔抬起一条腿,劲风霞光裹挟着兔脚,飞旋踢出。 这一脚下去还不得丢半条命? 初霁当机立断,趴倒在地,向斜后方射出一条直线,只削去巨兔脚底绒毛,没能留下一点擦伤。 ——轰! 巨兔踩中初霁衣摆,赤红的眼睛瞪着她,张开血盆大口,对准她的脑袋咬下去。 初霁吓得闭上眼睛。她完了。 头皮一紧,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初霁睁开眼,巨兔正咀嚼一大缕她枯黄的头发。 “……”她的头发! “噗。”巨兔吐了头发,血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抬起兔脚就要踹飞初霁。 就在此时,她释放直线,正中巨兔鼻头。 尖锐的嘶叫声响彻四野,初霁连滚带爬往祁镇跑,不敢回头。 听闻初霁遭遇妖兽,周大娘吓得直念叨“还好你逃回来了。今天别住荒屋了,一个人不安全。” 不住空置的荒屋,她能住哪? “到我家去住。”周大娘说。 第9页 初霁“那多打扰您家。” 周大娘“不打扰,我家这几天就我一人,我儿腿瘸了,去水城求医。” 看初霁面露犹豫,周大娘还以为她害怕,摸摸初霁脑袋道“你放心,大娘力气大,哪个敢欺负你,看我一勺子抡过去。” “……”初霁笑了,“行,那就打扰您了。” 初霁要拿回茅草屋里的锅和刀,周大娘不放心,硬是陪她跑了个来回。 周家比茅草屋暖和很多,连晚饭也被周大娘包圆了。她帮忙代买梅子山楂桂花,酱油米酒等调料,还教初霁摊子保温的方法。她拿钱感谢,两人推推拉拉,周大娘才象征性收了一点铜板。 初霁窝在被子里,把荷包叮叮咚咚全倒出来,数了数,一共60个铜板。 寻常凡人一顿饭也就5、6个铜板,大一点的城市10个左右。她这60铜板的纯利润,可以吃饱好几天了! 她把铜板收回布袋里,塞在枕头下面,拍了拍。 安全。 要不是原身父亲,初霁都想长期在祁镇发展。这里百废待兴,正适合搞经济搞钱。 短时间内她不能打败父亲。最好去大一点的镇子,投靠一个大靠山,买两件护具,雇几个保镖保命。 初霁打开word文档,发现没有任何不同。 她已经完成了温饱计划,应该解锁一些新功能呀。 初霁沉思片刻,直接输入下一阶段目标 ‘贩卖藤椒鸡肉卷和桂花酸梅汤赚钱,换一个新住所。’ word没有动静。 既然有计划,就有总结汇报。 于是她输入《阶段计划总结》 word没有弹出错误提示。那就说明这是正确的路 “今日净赚60个铜板。 “可以瞬发两条直线,精准度已经很可观,能抓鸡。但对上武人和修士就不清楚。 “手上可用的工具精铁菜刀,可以切菜。 “精铁锅做饭,食物熟得更快,火候好控制,还能让藤椒鸡肉卷带有奇怪的功效。吃了身体更有劲。 “能在word文档里输入菜谱。目前不知道有什么用。” 忽然,初霁一愣。 酸梅汤也是精铁锅煮的,怎么没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了? 灵光乍现,初霁忽然明白,起作用的是word文档,而不是精铁锅! 在word文档里输入其他东西,是否就有加持作用?就像开光一样? 她赶快改了总结,又另起一行 “菜谱输入文档内,能让我做的菜具有额外功效。” word突然弹出窗口。 [计划已完成。] [文档已达内存上限,需要进行系统升级。] [是,现在][否] 初霁兴奋地搓手手,点击[是]。 文档一顿,整个卡住。 word界面闪退,眼前漆黑,初霁脑袋一懵,咚的栽在床上,磕得后脑勺生疼。 失去意识前,初霁只有一个念头。 谁要升级。 谁踏马要升级。 第6章 另一边,谷郎中家的姑娘走路上,怀中鸡肉卷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不出片刻,她就放弃了抵抗。 吃一个吧,就吃一个。把自己那份吃了,另外两个送给小姐妹们。 她馋虫上头,三两下就吃掉一个鸡肉卷,没注意前面的路。噗通,被石头绊倒。 鸡——肉——卷—— 少女眼睁睁看着两个鸡肉卷飞出她怀中,落在地上,其中一卷油纸散开一角,卷饼沾了点灰。 她的鸡肉卷!! 少女几乎豹哭,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捡起鸡肉卷,火速吹掉上面的灰。 “……” 接着,她陷入沉默。这鸡肉卷本该送给小姐妹吃,现在沾了灰…… 那就。不用送了吧? 反正摊子上还有两个卷,大不了她回去,再买一个。 少女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甚至露出了狡黠的笑。娘以前说过,食物掉在地上不超过三眨眼,捡起来吹干净还能吃。爹对此嗤之以鼻,但没关系,爹现在不重要。 少女愉快地撕掉沾灰的饼皮,大快朵颐起来。 很快,一根又吃完了。她恋恋不舍扔掉油纸,抱着最后一个鸡肉卷,打算折回摊子。 “阿谷!”“谷谷!”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女一抬头,愣了。那是她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姐妹,鸡肉卷原本就是给她俩买的。 两个小姑娘跑过来,一左一右拉着小谷。 “谷谷,听说你在镇上买了鸡肉卷?”“好吃吗?”“有没有毒?” 小谷很心虚“没有毒。挺、挺好吃的。” 两个姑娘嗅了嗅,很快闻着味儿,目光集中在小谷怀中。 小谷瑟瑟发抖。 一个姑娘笑道“谷谷还给我们买了?” 另一个说“阿谷总是这么好。” 小谷她颤抖着手,取出怀中唯一一个鸡肉卷。 两个朋友面面相觑。 只有一个? 那是买给谁的? “……”小谷快哭了,“我错了。” 祁镇痛失初摊主一天! 祁镇再度痛失初摊主一天! 第三日清晨,初霁提着卷饼酸梅汤,来到主街。摊子前已经凑了五六个人。 众人一看见初霁,纷纷道“怎么才来啊!” “周大娘怎么也没来呢?” 第10页 “昨天不太舒服。”初霁十分懊悔,word升级系统,耽误她做老板。前两天天彻底睡过去了。 还是周大娘急得要找郎中,初霁模模糊糊听见,诈尸而起,当机立断拦住。 “我没钱找郎中!” 食客们纷纷道“注意身体啊,别累着了。” “就是就是,你累病事小,我们没尝鸡肉卷事大啊!” 初霁“。” 果然,奸商的顾客就是如此无情。 虽是开玩笑,但众人看初霁有点神思飘忽,都建议她去看看郎中。 随后,周大娘也到了。 初霁架好碳火,整整齐齐把鸡肉卷码成小山,又搬出三大罐桂花酸梅汤。 众人们一拥而上,初霁摆手道“等等。” 食客们“?” 她从包中掏出最后一物,立在摊前摆正,才道“好了。” 食客们伸头去看,只见那方方正正的木牌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缺笔画少偏旁的字 “初记辣鸡店,诚信做鸡人。” “……” 当老板开店,自然要正规正式。 有店名,有信仰。 初霁很满意。 “两个鸡肉卷一杯酸梅汤,25个铜板。” “三个鸡肉卷两杯酸梅汤40个铜板。” “……” 食客们拿上鸡肉卷,剥开油纸,香气扑鼻。和那天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们这两天看阿忠不仅没事,还干劲十足,连锅都多打了两口。这才彻底信了,藤椒根本就没毒。又想起那股又麻又爽的香味,食客们一大早就来主街晃悠。 偏偏初霁又不出摊。到了夜里,食客们躺在床上,盘算起明天要做的事——那股子香味儿又萦绕在脑中,勾得人心痒痒。 真是白天找不到,晚上躲不过。 如今肉卷就在眼前,食客们感动得几乎落泪。 太好吃了! 每天早上吃一个,再配一杯酸酸甜甜的桂花酸梅汤,干活也不觉得苦了。 他们买完吃完,又带回去两个,给亲友们尝尝。这一尝不得了,祁镇全镇子上下都传开了,主街上来了个逃难的初姑娘,鸡肉卷做得一绝,酸梅汤也好喝。就是有点贵,不过贵就贵吧,十铜板一卷,也不是吃不起,攒攒就有了。 他们吃得开心,初霁收钱收得两眼发光。今天她带了两根麻绳,挂在摊子后面,收的钱全部串起来。 很快,两串沉甸甸,硕果累累的钱吊子就结在了摊子后。 不一会儿,初霁又看到了熟人。 小谷带着两个姑娘,一起来买鸡肉卷。 “还有多少个?” “十三个。” 小谷挥手“全要了。” 初霁美滋滋,这位小姑娘果然是她的大主顾。 小谷走后,初霁掀开摊上白布“收摊。” “怎么这么快?”后面来的人抱怨道,“我们还没买呢!” 初霁无辜“卖完了。” “卖完了?!鸡肉卷做得太少了吧,多做一点。” “是啊,根本不够吃,我们又不是差你这十个铜板。” 初霁“没事,我休息两日,两日后就有。” 休息? 还两日?? 村口的驴都没你这么歇的。 “初姑娘,你要用功啊。”食客们说,“赚钱不努力,思想有问题。” 初霁“。” 初霁不打算永远摆摊。当老板,自然要雇员工。她做甩手掌柜,食客都吃上鸡肉卷,就业率提升,祁镇gd也起来了。 妙。 绝不是因为她想躺着赚钱。 回到家后,初霁又直奔床前,把所有铜板拆出来,一枚枚数。 刨去成本费,一共665枚。 是第一天收入的十倍! 初霁惊呆了。早上出门前,她还有点犹豫,怕做多了鸡肉卷,卖不完。 结果今天来的食客,最开始还一个两个肉卷地买,后来就五个六个,甚至小谷一口气买了十三个! 她抱住钱袋,默念冷静冷静。祁镇人只是尝个新鲜,过段时间营业额就会滑落。 但钱却实打实赚到了。 手上一共700多枚铜板,应该能换一间祁镇里的房子了。 但她没有过所,算黑户,能租房子吗? 不会被抓起来吧。 头疼。 初霁准备找找传说中祁镇的管事人李伯。 在这之前,她又想到一件事。 打开word文档,升级好的新系统多了一个功能。 第7章 [线条箭头]。 乖乖亮在[线条直线]旁边。 初霁仔细看了看,“箭头”和“直线”的图标一样,都是一根斜着的黑色细线,不过“箭头”的尾端多出一个小小的箭尖,十分袖珍。 初霁尝试拉出一根箭头,终点落下时,小箭尖浮现,眨眼从word文档中射出。 箭头在空气中哗的消散,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无事发生。 这不是一个攻击技能? 初霁想了很久,这个小箭头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读中学时见过? 中学物理课本上、练习册上,有许多计算小方块小球运动的题目,大家都用箭头来表示小块小球的移动方向。 初霁恍然大悟,她重新点击箭头,只不过这次,起始点在厚重的大铁锅,终点在桌面。 第11页 一根黑色细线好似从铁锅里延伸出来,箭头指向桌面。 铁锅微微颤动,开始一点一点向箭头指向之处挪动。 初霁咬着牙,鼻尖冒汗。因为太沉了,一股强大的阻力好似扼制着铁锅,不让它挪动。 噗通一声,铁锅摔在地上。 屋外传来周大娘的声音“怎么啦?小霁没事吧?” 初霁忙提高声音“没事没事,就是碰到锅了。” 周大娘走到门口,初霁鼻尖冒汗,明明离锅还有十几步距离。 “怎么碰到的?”周大娘疑惑。 初霁暂时不想解释自己修仙的问题,随便搪塞一个理由糊弄过去。 半个时辰后,铁锅终于被初霁的箭头挪上桌。 她呼出一口气。 箭头效果挺鸡肋,还不如用手拿铁锅省力。她资源匮乏,短时间内修不出什么成果,她也不擅长打打杀杀。与其修仙,还是当老板赚钱雇保镖比较现实。 她打开word文档,继续研究研究。 “现在文档有三个功能。直线、箭头、文本输入。 “文本输入的价值最高。输入菜谱后,我做菜能恢复体力。但别人做,好像就没有相同的效果。” 在文档里输入周大娘的粥谱,但没有任何异象出现。输入“周大娘的粥”也不会。 初霁想了想,输入“用精铁锅制作桂花酸梅汤”。 刹那间,一层淡淡的薄光流过桌上精铁锅。初霁端详半天,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 就算是给锅开光吧。 “知识还是太贫瘠了。”初霁喃喃自语,“这年头当老板也要学历。” 等买完房子,她就去旁边的黎镇一趟,听说黎镇有小集市,还有一个黎姓世家驻扎。说不定她能在那里学到一些修仙知识。 做完这些,初霁肚子又开始饿,她吃完两个鸡肉卷,四肢还是软绵绵的。 下午还要看房子……好饿啊,饿得走不动路。都不想去搞房子了。 但她更不想一直借住周大娘家,一来寄人篱下受人恩惠,心中有愧。二来修炼不方便,如果有自己的房子,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初霁忽然想到一个骚操作。 她把自己输入word文档。 “今天下午用初霁的胳膊腿身体脖子头前往祁镇看房。” 保存。 一瞬间,丝丝缕缕的灵气从每个角落钻进来,萦绕在初霁身边,亲昵地触碰她的肌肤。 但初霁完全看不见,只觉四肢慢慢轻盈,虽然还饿,但至少不累了。 她给自己开光了。 与此同时,黎镇。 一群黎家少年人在修习术法。为首的少年生得眉眼清冽,他对准桌上一片轻盈柔软的花瓣,默念咒决。 过了很久,花瓣纹丝未动,他额上泌出一层薄汗。 师长过来,摇摇头劝道“莫急,斗转星移决非三年五载就能速成。” 少年摇头“可我练整整半年了,一点效果都不见,实在令人沮丧。” 师长“有些人心动期大圆满都不见得入门,就连五大世家之首的常家嫡传也只习得皮毛。放心吧,你资质好,再练两年定有成果。” 少年颔首。 斗转星移仙法经常出现在民间话本中,充分满足凡人对仙人移山填海的幻想。然而,只有真正踏上修炼之道,才明白斗转星移到底有多难,炼成后的威力有多强大。 据说有上古修士的斗转星移术臻至化境,仇家来袭,他直接送人进海沟里。仇家放出滔天巨浪,他翻手送洪水去沙漠。 传说练到最巅峰,能令日月星辰变换,不过那只是传说而已。可信度不高。 少年心中充满了向往。 忽然一阵清风,将花瓣吹走了。 放课钟声响起,他才蓦然回神,取出一块美玉,起身离去。 听说镇西的张家男人犯了事,命都悬。他要赶快去与那人结为兄弟,替他照顾妻子。 初霁来到祁镇主街旁,李伯家。 她掸掸衣裳灰尘,端正态度,迈进院子。 “李伯您好,我来问问租房的事情。” 院中老人头发乌黑,独双鬓雪白,说他五十也行,六十也行,七十也行。看不太出来年龄。穿一身灰布衣,坐在轮椅上。 据说他是土生土长的祁镇人。早年还习过武。祁镇没有镇长很久了,大家有个重要的事,都去找他商量。 李伯“卖肉卷?哦,听说过。从哪里来的?” 初霁“外祖母去了,我逃难来的。” 李伯双眼微眯,目光锐利“我看你不像是逃难来的。倒像哪家养的家婢逃出来的。据我所知,这个年纪才跑出来,又没有修为,应当是逃嫁。怎么,主子想把你送人?” 初霁震惊,真厉害,猜得八九不离十。 李伯更胸有成竹“说吧,来自哪个世家。” 倘使初霁真是个十四岁来逃难的小姑娘,现在一定被吓住了。只不过李伯永远猜不到,初霁已不是原身,她来自…… “其实,我来自一个和谐的社会主义大家庭。”初霁抱歉一笑。 李伯“???” 那是什么世家? 好像没有姓初的世家。 李伯只当她谎报姓名。不再逼问。 实际上初霁的事,他都听说了。如今世道乱,他不想收留外人,尤其像初霁。过段时间,她的修士主子一定找上门来。 第12页 祁镇经不起仙人折腾了。 “你要赶我走吗?”初霁小声问。 李伯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初霁坐姿拘谨,乌黑的眼睛瞅着李伯。她头发细软泛黄,兔子啃过一般,却被她服服帖帖收拾好。扎在脑后,露出下巴尖尖的脸。 她就眼巴巴望着李伯,安静又小心。 “……” 李伯捏捏轮椅,别过头去“你没有过所,难道打算入祁镇的户籍吗?” 瞬间,初霁绽开笑容“谢谢谢谢!您真是好心人。” 李伯“……” 老夫没说要请你入啊! 李伯打量着初霁“我一直不明白,祁镇小,人也少,有修炼资质、想闯荡一番的,都不会待在此处,最差也去旁边的黎镇。你在祁镇无亲无故,为什么非要留在祁镇?” 初霁“我——” 李伯“老夫要听实话。” “我……” “一定要听实话。” “我……” “说谎的后果是你离开祁镇。” 初霁无奈“那好吧。” 她面露正色。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对话,这是一场入户面试。通过面试,她就有机会拿到过所。 初霁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悠远,掷地有声道 “为了在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的社会中,做一个公正法治爱镇敬业诚信友善的生意人。” ——简称,当和平年代的大老板。 李伯“…………?” 实际上,经过这几天,初霁真觉得祁镇不错。虽然一开始食客们不信任她,但现在都愿意为她掏空腰包。 她与阿忠、周大娘萍水相逢,毫无血缘关系,他们却比原身父亲对她好得多。 倘使有朝一日,她能摆脱廖父,一定先回祁镇发展。 李伯“你今后打算干什么?继续卖鸡肉卷?” 初霁认真按标准思路作答“鸡肉卷太小了。我会助力发展祁镇经济,提高基础设施建设,鼓励技术研发和文娱活动。” “……”李伯也微笑,“很好。特别好。” 初霁满意地笑了,不愧是她,上辈子过关斩将通过录取岗位,专业词汇随手拈来。 区区入户籍小面试,奈何不了她。 “你稍等。”李伯微笑似刻在了脸上。 稍等?这是直接录取的前兆。 初霁扬了扬下巴。 本人十拿九稳。 李伯掀起隔帘,推轮椅出后院,敲响隔壁的大门。 吱呀一声,一位儒衫男子探出头。 李伯沉痛道“谷郎中。新来的小姑娘,这里好像被磕坏了。” 他指指脑袋。 谷郎中“?” 第8章 谷郎中过来号脉。 初霁安安静静坐在原地,没想到祁镇的入户流程还挺先进,居然自带体检。 “没有大问题。就是有点营养不良。”他说,“好在你还年轻,多吃点饭就行。” 李伯略显凝重“她体内有灵气吗?” 谷郎中摇头“半点也无。你放心吧,这孩子不是仙人。” 李伯沉默地瞥了初霁一眼。不知道信了没有。转身拿了过所纸和户籍本子。 初霁暗中观察,闭着嘴不说话。她确定体内没有灵气,但她能修炼。 “灵气?”初霁语气随意。 谷郎中笑道“就是仙人法术的来源,仙人们丹田内有灵根,灵根通着血脉经络,你今年已有十四,还未觉醒血脉,想必修炼资质不高。” 初霁深以为然。word文档开的技能好鸡肋,也就捉个鸡了。 不过修仙性价比不高,短期内打不过爹,长期内辛苦修个百年,又穷又高危。有什么意思? 她要将有限的人生投入到意义重大的事情里去。 比如,赚钱当老板。开大公司,过好日子。 谷郎中看她不说话,以为小姑娘不开心,安慰道“纵使没有修仙资质,我们凡人也能过不错的一生。” “你说的对!”初霁心中感动。别看祁镇地方小,居然也有理解她的人。 “我就想做个平平无奇的亿万富婆。” 谷郎中“……” 误诊了。 这孩子其实没救了。 “当有钱人哪有那么容易。”李伯轻嗤。 初霁表示赞同“也是。如果我有两套豪宅,每天都会为住哪套发愁。” 李伯写户籍的手,微微颤抖。 他突然有点不想给初霁落户了。 此时李伯还不知道。多年后他谈起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给初霁上祁镇的户籍。 拿好手中黄色的薄纸,初霁松了口气,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 但她没有松懈。这只是第一步。像原身爹那样的人,现在放过她,绝非好心,只因她暂时没有利用价值。 “既然你是祁镇人,那就不用交租金。我带你去镇上看看,挑一个房子付点清扫修缮费,房子就归你了。” 初霁惊呆,入户籍还送房子,这感情好。上辈子她都没有房子! 其实初霁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买一套。理智告诉她,别买,祁镇待不久,父亲指不定哪天来抓她。有房子也住不了,浪费钱吗? 但情感上,初霁又非常想要一套。不论去哪里,走得再远,何时回来,想到世界上某个角落有一个独属于她的安稳落脚地,初霁就疯狂心动。 第13页 她一定是漂累了。 “修缮费多少?” “你有多少钱?” 初霁羞涩地笑了“可以便宜一点吗?” 李伯幽幽望着她“……” 初霁自告奋勇,推李伯出门。 主街附近空置的屋子不多。 “我觉得这家你会满意。先前有一对夫妻来逃难,也想选这家。但最后他们还是去了黎镇。”李伯说,“此地靠主街近,你做生意也方便出摊。” 他们进了门。 这是一间两进小院落,左右用雕花砖砌出两个花圃,可以种菜种花。中庭种着一棵老榆树。午后还能窝在榆树下睡觉。 李伯“就是房梁旧,墙还要再刷一遍,修缮费二百铜板。” 200?! 初霁“太贵了。” 李伯惊了“二百铜板还嫌贵?” 你一个肉卷都卖10铜板啊! 初霁严肃道“主要是这门梁都太低了,等我以后长高了,进出总磕着头,把脑袋磕坏怎么办。” 李伯偏头,望向初霁。 她站着只比他坐着高一点。 这么矮,却这么自信。 “……”李伯有一丝丝预感,这次看房不会太顺利。 他们继续往前,路过一扇雕花朱漆门,浓浓的槐花从墙里垂出来,漂亮极了。门口却杂草繁茂,一看就是长久无人居住。 但李伯径直往前,没带初霁进去。 初霁好奇道“这是间什么屋子?” 李伯一顿,有些黯然“这是一位仙人住过的。” 片刻后,他们来到主街尽头。 “这间是最便宜的,临主街,邻里人多,就是有个树影比较像鬼,修一修。你会喜欢。 “不行。我胆子小。” “……” 胆子小你一个人逃出来,还敢独自上街摆摊! 其实初霁怕被邻里发现,她还在修仙。 李伯“这边拐过去还有一家。选这家等于你白得一个门面。” 因为第二家几乎坐在主街上,占地小,连中堂都没有,前院连着后院,左边一排全是炉灶。这原先是酒楼的后堂。十几年前,酒楼没了,就一直废弃着。 但初霁更想要个大一点的。 又看了几个,初霁还不满意。李伯摇头“没了。” 初霁“真没了?” 李伯长叹“还剩最后一间,那屋子比镇上最富的郎中家还好。如果这间你还不满意,就没你满意的屋子了。” 比谷郎中家里还好? 那该有多好? 不,那该有多贵? 初霁正想拒绝,李伯却带她往回走。 他们停在那间仙人住过的槐花屋门前。 日头正毒辣,院门内居然透露出一丝清凉。 李伯声音有点哑“屋子冬暖夏凉。不过没人敢住。” 初霁好奇“为什么?” 李伯顿了顿,犀利的目光忽然盯向她“因为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最后都会改姓。” 初霁“?” 她还以为有恐怖故事。改姓是什么鬼? 李伯淡淡道“比如我儿子。” 初霁没搞懂,李伯儿子和他恩断义绝了? 推开大门,里面是一扇照壁,雕着什么神话故事,初霁没看明白。庭中也种树,树下石凳石桌,左边两侧放石灯。 主屋进去,左边是储物间,右边是练功房,四面房梁刻咒文繁复,地上还剩两个灰突突的蒲团。 初霁一眼就看中练功房。 这感情好,都不用她专门劈一间出来。 而且这房子静得出奇,偷偷修仙一定没人发现。 “这房子修缮多少钱?”初霁问。 李伯说“不用修缮。” “就住这里。”初霁拍板。 李伯哼了声“这间不送。你想买,400个铜板。” 400个?! 初霁数了数,抛去400,她只剩300多个铜板。瞬间赚的钱就去了一大半。买了房子,就没有钱逃难去黎镇了。 李伯并非有意刁难初霁。这座屋是当年他为儿子亲手选址所盖。选了最好的风水宝地,前院后堂天然形成一道聚灵阵。院子墙面看着普通,墙里却砌着辟邪咒。歹人进院,就会被削去三分力。这房子拿到邯城水城,都无一可比。 多年过去,他想卖,又不想卖。 “那我再带你看看其他的。” 初霁被李伯赶出来,朱漆大门关上,清凉被封死在门后。 日头毒辣,热浪一阵阵接连涌来。蝉鸣阵阵。热得初霁脖颈上泌出一层汗。 这个世界没有空调。 “走吧。”李伯说。 “等等!”初霁咬牙,“400是吧?我买了。” 李伯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拍板定下后,初霁兴奋地跑回周大娘家。 她有房子了!她也是有房子的人了。 初霁想告知周大娘她要搬家,走到门口,听见大娘和一个年轻男人说话。 原来是周大娘的儿子周曙从水城求医回来了。但腿还瘸着。 娘俩没关门,正说着话。 两年前周曙上山,遇到一只巨兔妖兽,躲闪不及,被兔子一脚踹下山,伤了腿。后来腿治好了,每逢雨天却会剧痛。谷郎中看了后摇头“妖气入骨,落下病根了。有药可医。但药是仙药,得进城买。” 第14页 “仙药叫什么?” “盛放的紫爪心,花朵暮生朝落,一朵至少十八枚银珠。” 十八银珠,那是一万八千铜板! 在祁镇都能够两年吃喝不愁了。 周曙听完,默默回了家。再也没提治腿的事。他娘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容易害病。他想攒点钱,留给娘养老。 他还年轻,再撑个二十年不是问题。 但周大娘一直催他看病。周曙跋山涉水,赶去水城,问遍各大药铺,都没有紫爪心。 “水家三姑娘早上起床喜欢用紫爪心熏衣,不熏就闹脾气。这城里哪有盛放的紫爪心啊,谢了的倒有不少。”药铺老板说。 “那种子呢?” “种子都卖给水家了。”老板嗤笑,“再说,种子给你,你有灵田种出来吗?” 周曙遂去水家问,却被赶了出来。 “紫爪心可是三姑娘每天要用的。你那腿又不是断了!” 周曙想说他可以出很多钱买,却被门房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一凡人,和三姑娘能比?” 周曙隔着长街望过去,水家后山满院满坡的全是含苞待放的紫爪心。可他一朵都求不到。这不是有钱没钱,这是仙凡之间的鸿沟。 他抿了抿嘴。不再去想。 还有一条路。赚更多的钱,到更远的邯城罗城去买。那里一定有。 可赚钱何其难。 屋中一时沉默,初霁敲了敲门“周大娘,我回来了。” 母子两这才回神,又热情帮初霁一起搬家。 兴许是搬新家心情激动,初霁忙了这么久,居然不觉得累。 她坐在新家床上,打开word文档,写下一阶段的计划书 “明日进祁山,多抓两只鸡,攒够钱,收拾一下去黎镇。到黎镇集市卖辣鸡,换些修仙常识的书,再雇佣几个修为高的保护我。” 拿上过所就走,初霁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其实她不想走。她就想安安心心一步步做生意。 word文档页面的光标闪烁。初霁又写下一个不太可能实现的愿望 “在祁镇开一家店。雇员工。正式当老板。” 反正做梦不要钱。 她又翻到上一页,开始写《阶段计划完成总结》。 “过所问题搞定。又买了一套房子,近期无法长住,等以后摆脱父亲的威胁,就能回来落脚。到那时我要换新家具。” 写完后,初霁深呼吸一口气,立刻躺倒,四肢躺平,迎接接下来发生的事—— [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系统升级?] [是,现在][否] 好啊,升级,谁不喜欢? 这次会出现什么新技能? 初霁确定躺得很平,这次绝对不会再磕后脑勺后,小心点击了[是]。 word界面闪退,初霁脑子一懵,整个人天旋地转,叽里咕噜滚下床。 “咚!” 她的后脑勺再次被磕。 失去意识前,初霁只有一个念头。 谁要升级。 谁踏马要升级。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邯城。几个修仙大世家刚刚结束了宴会。赵家炼出高品洗精伐髓丹,众家都眼馋。包括初霁的父亲廖如晦。 趁着着廖父不在,少年廖徐行偷偷去后院,从花池泥土中挖出他的阮琴。 大雨瓢泼,他抱着琴正要往回走,正好撞上父亲满面带笑,引着一个中年男子,从正门而来。 “徐行。”廖如晦蹙眉,“你在那里干什么?” 廖徐行赶忙将阮琴丢在一旁“爹……” 廖如晦用警告的眼神瞪着他“过来,这是赵家六伯。” 廖徐行赶忙行礼,缀在两个大人后头,听他们议论洗精伐髓丹的事。 “廖道友只得一子?”赵六伯笑如狐狸。 廖如晦眼睛一转,忽然想到赵六伯也有个儿子,刚刚十八。 “在下还有一女,年方二七,不过最近才接回来,还没测灵根。不过她年少养在乡下,看着……也不似有灵根的样子。” 赵六伯哈哈大笑,没夸廖徐行,却生生把初霁夸出一朵花来。 廖如晦明白他的意思,从善如流“我们两家人若结两姓之好,岂不是美事一桩?” 二人一拍即合。 赵六伯走后,廖徐行低声问“爹,妹妹答应嫁了吗?” 廖如晦“混账东西!我不远千里来给你求洗精伐髓丹,你却给我玩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别以为我刚刚没看到,你衣服上泥点子都没擦干净!” 廖徐行脑袋都快埋土了。心中羞愧不已。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资质一般般,不爱打坐修炼,偏爱音律。但数千年前音修的修炼法门就已经消失。如今的音修,连练气的门都迈不进。 是不是有了洗精伐髓丹,就会好一点? 廖如晦叹了口气“赵家六伯有门路,可以卖给我们一颗洗精伐髓丹。让你妹妹嫁给他儿子,也正好。” 廖徐行“我们要找妹妹了吗?” 廖如晦颔首。 回屋后,他坐在静室,运气刺破自己的手腕,摧出一滴精血。 引动血脉追踪术。 模模糊糊间,廖如晦看见大片瘴气,浓浓的森林,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慢慢往山上爬。不知为何,她竟然抬起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直直看向他! 第15页 “嘶——” 百里外,祁山深处的初霁胸前一痛,坐下来大口大口呼吸。 她感受到了。 那是一股磅礴的力量,劈开一切,似要钻进她心口。 一定是原身亲爹。 他即将找来了。 第9章 灵气入侵她心口的一瞬间,初霁面前一张雾白色屏障轰然破碎。这是她昨天升级新开启的功能——形状矩形。山里杂枝多,进山前,初霁专门拉出一张等身矩形,替她挡迎面而来的枝叶,作为每天一个生活小妙招。不想竟遭遇了这种事。 太快了。 她根本没时间积蓄力量。 初霁咬咬牙,赚钱抱大腿的念头更加坚定。 如果给她三年,她一定尝试修仙。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找靠山才安全又稳妥。 初霁弓着背,身体前倾,心口痛感渐渐消退。 她无从得知,血脉追踪术是一种极霸道的术法,凝血成丝,缠住另一方心头精血。一旦被锁定,不仅仅暴露身处位置,她的眼耳鼻喉四肢都会渐渐为对方所用。直到廖父牵引她前往邯城,两人相遇时,术法自解。 她也浑然不知屏障破碎后,百里之外的密室中,廖父一口热血喷在白墙上,眸色骇然。 是谁打断了他的血脉追踪术?! 廖如晦不记得祁山有什么大能真人,要真有此人,也不会看上初霁这么个没灵根没资质的小孩,替她出头。 “难道我身体竟破败如斯?”他眉心紧蹙。运气调理,也没发现多大异常。 初霁手脚微微有些麻,调出word文档,暗暗记下矩形的功能护盾,能抵御一次攻击。 防御技能是上天赐给怂人最好的礼物。初霁感恩。 “嘎嘎!” 一只鸡惨死在初霁刀下。 这两天野鸡不太好抓,纷纷往祁山里躲。 出发前初霁问李伯要了一份地图,背熟避开瘴气。她利索处理完野鸡,放在背篓里,走向山深处。 祁山山脉重重起伏,山后更有无数重山。初霁靠在树上喝了口水,敏锐发现有点奇怪。 远处淡蓝的天上,飞鸟盘旋,鸟鸣阵阵,久久不落树上,似是恐惧山中有什么东西。 自从拥有word文档,初霁只杀过鸡,从来没正面刚过修士和其他妖兽。万一这玩意儿比她强很多,折在山里就不妙了。 还是走吧。 苟了苟了。 狂风渐起作,鸟雀纷纷飞起。不妙。她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哗! 侧方树后忽然闪过一个黑影,初霁猛地刹住,拔出菜刀,定睛一看—— 是个人。 还是位身型高大的少年,国字脸,两腮壮硕,穿银色衣袍,执一把银枪。 两人面对面,谁也不说话。都在暗中打量对方。 初霁第一次遇见陌生修士,心中警惕。 还没等她动手,对方就开口了。 少年蹙眉“里就是辣个变态杀鸡人?” 初霁“??” 她是啥? 少年更加警惕,传闻祁山变态女修有金丹修为,而他刚刚迈入心动期,和金丹还差整整两个大境界。 不过,这散修看起来不像金丹,难道谎称了修为? 少年虚虚一探,发现对方身上根本没有灵气! 他有点摸不准。 初霁抿紧嘴唇,面前少年衣冠整洁,分明有靠山,还拿法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着就比她修为高。 二人迟疑,一起缓缓后退一步。 就在此刻,另一道黑影从山巅蹿出,快如闪电,“嘭”的落在二人中间,落叶松针尘埃飞扬,两人同时定睛一看—— 是一只浑身流霞的巨兔! 初霁心头大震。 原来是你! 这头坐塌她屋子的憨憨! 少年心头大骇。 居然是专克他扫霞兔,不妙。 扫霞兔睁着猩红的双目,一个往左瞥,一个往右瞥,分别盯着二人。 居然有两个修士?!失算。 气氛凝滞三息。两人一兔同时掉头就跑! 初霁抓紧箩筐,跑得气喘吁吁,但很快反应过来,另一个修士跑就算了,那兔子跑什么?除非,他们并不强大。 与此同时,少年也这样想。 当然,也包括扫霞兔。 于是三息过后,两人一兔原地再聚首。 清风萧瑟,卷起落叶四处飘散。 他们你瞪我我瞪你你瞪它它瞪我“……” 一时间不知谁更尴尬。 扫霞兔嗅到一丝丝危险,对方有两个人类。 就在此时,初霁与少年同时出手。一个无需念咒,直接射出两道形如鬼魅的直线,一个打出银枪,引动四面劲风。 扫霞兔本就受了伤,倘使只有一人,它还能招架,但两人联手……它挥出一道闪瞎人眼的金雾,迅速遁走。 少年的枪风吹不开那雾气。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扫霞兔快不行了。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他提气迈步,却见初霁先发制人,追了上去。 “来者何人?竟敢枪我妖兽!”少年呵斥。 初霁无辜地提着菜刀。 什么叫抢妖兽?明明大家同时看到。 再说了,这只兔子看上去就很值钱,抢她妖兽就是抢她的钱,四舍五入就是要她命。 第16页 “你刚刚说什么?”初霁眼睛眨巴,支棱着脖子问。 少年一滞,难道他声音不够洪亮,吐字不够清晰? 的确有人说过,他讲话有点含糊,念不准字。但他坚信,绝对是那些人耳朵不好。他堂堂常家六公子,哪能连话都说不清。 少年重复道“里竟敢枪我妖兽!” 初霁“不是,是上一句。” 这就更尴尬了。 少年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来者何人?” “你姑奶奶。” “???” 初霁笑了,少年这种问话方式听着就很吊,于是也学他。 “来者何人?” 少年被摆了一道,此刻心中有火,举起银枪,大喝一声“我乃常山——” 初霁“常山赵子龙!?” 少年“??” “常山都常正贤。”他说。 初霁大失所望。 她说“我叫初霁。” 常正贤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里是陕修?” 初霁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听出来常正贤的吐字有点奇怪,好像说不出“散”,只能读“陕”,其他音也总是跑调。 不过能听懂就行。她没有过多在意。 接着,常正贤又问“我是风灵根,里是什么灵根?” 初霁沉思片刻。 “大概是word灵根。”她说。 “???” 常正贤扬了扬下巴“我在常家主家修炼。” 初霁也学他扬下巴“我在祁镇主街卖饼。” 常正贤“??” 为什么卖饼被她生生说出一股骄傲的味来? 初霁郑重道“你记住,初记辣鸡店,售卖世界上最好吃的卷饼,初记诚信做鸡,用心卷饼。” 常正贤彻底沉默了。 他今天透支了未来所有的问号。 但二人合力追踪扫霞兔,彼此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不久,那串脚印就蔓延到山另一侧。初霁抬头,前方树丛掩映,断壁残垣依稀可见数千年前的宏伟。一颗巨木从中长出来,树干上有个洞。 常正贤嗤笑“跑到这里来,找屎。” 初霁“……你说得对。” 常正贤挥手,示意初霁后退。 “我来开路吧,里保护好智己。” 银枪舞动,清风旋开,他双目发亮,盯着树洞。 初霁目不转睛看他。 第一次近距离观看修士展示术法,她摸清了几个点。 他们出招靠掐诀念咒,念咒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最好专心致志。 但初霁的直线技能可以瞬发。 正常修士也有瞬发的招式吗?应该有吧。 片刻后,常正贤闭上眼。 初霁忍不住问“你刚才用了什么招式?” 常正贤很诧异。现在的散修,资源短缺成这样了?连这种入门招式都不会? “里居然不知道?练气期都该会了吧,《基础咒决十讲》上有写。” 初霁茫然“我没读过书。” 常正贤银枪一滞。 想起之前初霁说卖饼的话,估计她过日子都困难。更别提好好修炼了。 好可怜的散修。 常正贤差点迎风落泪,他站直了,扬起脑袋,明明白白、痛痛快快告诉她,自己刚才用了什么术法—— 他说“偷屎(透视)。” 初霁“?!?” 第10章 狡兔三窟,扫霞兔虽练气大圆满,也脱离不了野兽本性。 它的窝有无数个出入口,树洞、地洞皆通向逃生之路。但初霁二人面前的黝黑树洞,只是浅浅一层,没有出口。显然这只扫霞兔受了伤,慌不择路撞进洞中,还以为这是自己打过的洞。 “我们朝洞里释放术法。”常正贤说,“将它一举杀死在洞中。” 初霁“还是算了。我怕扫霞兔冲出来打我。我怂。” 怂? 常正贤无语“刚才提刀怼我还抢我兔子的人,不是里吗?” 初霁“那是怕你独自迎战扫霞兔,被兔子锤爆。我才硬上的。” 常正贤“?” 初霁“野外像我这种心地善良的散修已经不多了,珍惜吧。” “……”常正贤嘴角抽搐“那怎么办?里说。” 初霁“我们爱好和平的人,自然要用和平的方法解决。” 常正贤根本不信。 初霁手伸进背篓夹层,掏啊掏,摸出一只纤细的小筒。巴掌长,一手可握,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 她笑了一下,常正贤肃然起敬。难道这散修手里有非同凡响的法器? “这是何等法宝?”常正贤眼前一亮,“我怎么重未见过。” 初霁“火折子。” “……” 修士引气入体就能学火球术,谁还用火折子啊! 初霁四处捡枯枝,擦燃了,一缕缕浓烟飘出。 常正贤疑惑道“这能行吗?” 初霁看了他一眼,随手丢了酸臭的野草进火中,呛人的气味四处飘散。 “往洞里吹。”她说,“兔子跑到哪,你就吹到哪儿。” 常正贤不太懂,但照做了。 初霁在树洞两边拉出两张雾白色矩形屏障,与此同时,常正贤释放长风,他运气—— 差点吐出来。 烟雾太臭了。 第17页 他转头看初霁,她脸上蒙着一块湿布。 常正贤神色扭曲。 好你个家伙,有生活小妙招居然不给他分享。 就在此时,扫霞兔一跃而出! 初霁“左边!” 常正贤立刻向左吹,那扫霞兔一跃撞上矩形屏障,仰头倒地。屏障破碎。 初霁立刻喊“右边!” 浓烟吹向右边,扫霞兔被逼朝反方向一蹦,咚,撞上另一边屏障。 它躺在地上,脑袋撞得满天星,还被恶臭的浓烟一直熏。噗得吐了出来。晕倒在地,不省兔事。 初霁摆摆手,走过去查看,熄灭浓烟“好了。” 常正贤“……” 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杀妖兽。把妖兽熏吐了,吐晕了,不费一兵一刃,坐收渔翁之利。 初霁笑得温柔“多亏了常道友,真是个绝佳的鼓风机啊。” 常正贤虽然不知道鼓风机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是夸他的。 “初道友过奖。”他矜持地笑了,壮硕的腮帮子上泛起红晕。 初霁噌的一声掏出菜刀,不再废话。 此时不补刀,刚才就白打。主角不补刀,还有第二季。反派不补刀,等会儿死翘翘。 她高举菜刀—— “刀下留兔!”常正贤喊,“等等!” 初霁“不等!” 就因为世界上还有这种打完架爱哔哔不补刀的人,电视剧才会又臭又长。 常正贤急中生智“道友里是爱好和平的人,让我来!” 哦,对。 初霁收刀“您请。” 常正贤“……” 练气以上的妖兽肚中可能有妖丹,金丹以上的妖兽肚中必然存在妖丹。 因此开妖兽,几乎成为了一项玄学。常正贤这几天斩杀数个妖兽,都没有妖丹。因此他秉信,倒霉了这么久,一定会走运一次。 初霁听后,微微一笑“这是我第一次开妖丹。” 常正贤惊讶“重来没杀过妖兽?” 初霁摇头。 常正贤再次露出复杂的表情。 他经年在家中修炼,对散修了解不多。所听所闻也都是“散修奸诈”“散修惹不起大能,却喜欢抢低阶世家弟子们的猎物”“出门一定要小心散修”。 传言不无道理。散修的确狡猾,但常正贤觉得,和狡猾的初霁一起捕猎扫霞兔,竟奇妙地欢乐。 他还挺喜欢的。 “还是里开。”常正贤说,“第一次开运气都好。开之前一定要念‘主中保佑’。” “磨唧。再不开兔,白打了。”初霁说。 她根本不信什么开十必中一,新手必开中。 这还看玄学?新手运气都是编造出来—— 唉?? 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妖丹滚了出来。 这都行? 初霁傻了,愣在原地。 常正贤乐疯,拍着她的肩哈哈大笑。 兔丹比兔皮值钱太多。但常正贤哪缺一个兔丹。 他主动拿走兔皮,兔丹兔肉都给初霁。 兔子太沉,初霁憋得脸红,也扛不起来。 常正贤掏出一只小木马,甩在地上,嘭的一声,涨成一匹大马车。 好有钱。 初霁摸了摸木马臀部,不仅感慨,这就是世家弟子的实力吗?她也想拥有。 有没有什么宗门让她短暂靠一下。 她把所想说了,却换来常正贤怪异的眼神“中(宗)门?那是什么?” 初霁惊呆,修仙宗门啊。修仙小说的必备要素,师父徒弟师兄师妹狗血爱情的发源地!怎么可能没有。 她穿了个假的修仙界吗? 常正贤听完嗤笑“师徒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该如何修炼?” 初霁“?” 常正贤“师父收没有血缘的徒弟,还把徒弟当亲生的养……这不是上赶着给别人的孩子当爹么。” 初霁“???” 她陷入沉思,并深刻怀疑这个世界的价值观。 常正贤斜睨着,叹了口气。现在的散修真是知识匮乏,连怎么修炼都不知道。 “话说里到底是什么修为?”常正贤问,“我怎么看不出来。” 初霁也不清楚,就糊弄道“比你差一些。” 常正贤一惊,他是大世家弟子,是常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初霁是个散修,看起来不过十五,修为居然快练气大圆满了? “咱们也涮不打不相识。”常正贤掏出一个薄薄的玉片,上刻他的大名。 “交个朋友。以后常联系。” 初霁接过。 常正贤心里痒痒,对新交的神秘朋友充满好奇,又问“里放出的那个屏障,是何种仙法?竟能抵御练气期妖兽猛烈一击。” 他使用的防御招式,有这个效果。但初霁的招式没有灵气波动,简直是偷袭必备绝招啊。 初霁笑中略带羞涩“哦,那个啊,是——” 常正贤眼睛一亮,难道真印证了他心中所想,是那位的失传秘法—— “插入形状,矩形。” “???” 那是什么招?怎么他从未听过。难道初霁说话不清楚? 常正贤犹豫道“里……是不是说话口齿不清晰?” 初霁陷入沉默的深渊。 良久,她长叹道“被你发现了。” 常正贤心更痛,好可怜啊。他拍拍她的肩“没关系,能听懂就行,我不嫌弃里。” 第18页 初霁“。” 第11章 初霁走后不久,胡沐拖着刚刚猎到的长尾牛,慢吞吞来了。 她小心翼翼掰掉牛角,没有飞出一滴血,但巨大的牛身躺在草丛中。胡沐不禁发了愁。乾坤袋装不下这头牛。带去黎镇卖掉吧,她又拖不了那么远的路。丢在原地?这不是和钱过不去吗? 思来想去,她打算去祁镇卖掉。 那小地方只去过两次,破败不堪,镇子上的人连银珠都没见过几次,更别提金叶子和灵石了。 牛能卖一个银珠就很值了。 胡沐没抱太大期望,早卖早走,她还要回家修炼。她修为停滞多时,得抓紧了。 隔着好远,胡沐听到主街上吵吵嚷嚷。 什么时候祁镇这么热闹了?她仰着头,只见一群人都围在一个摊子前,神情激动。 她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肉香。来往的人都说什么“藤椒鸡肉卷”“初老板”“这几天她去黎镇”之类的词。 藤椒是什么东西?她伸长了脖子,可惜前头人多,只见摊上如小山堆积的肉卷,还有几个装着紫黑色不明汁液的大罐。 胡沐心下疑惑,但办事要紧,她转道去镇上唯一一家面馆,和老板说她想卖一头长尾牛。 “一头?!”面馆老板傻了,“我们一年也就用掉两头牛。仙人还是另寻买家吧。” 胡沐解释“我用了保鲜术法,牛肉放一年都不会坏。” 面馆老板还是摇头“不行啊,我们处理不了长尾牛,这皮都割不开。” 胡沐一愣,的确是。长尾牛是后天境界的妖兽,寻常凡铁难对付。她又晕血,不可能帮店主解牛。 这可怎么办? 胡沐沮丧地出来,还是不愿放弃那一个银珠。 走着走着,她又不知不觉来到鸡肉卷摊子附近。 ——被那香味勾的。 胡沐做生意不成,胸口发闷,只想吃点好的开心一下。 以前从没见过这肉卷,这卖肉卷的人到底是谁? 她排了好久的队,来到摊前,一仰头—— “?!” 这个人? 这个人! 不就是著名的祁山变态杀鸡人? 她一个金丹期,为何在祁镇卖鸡肉卷! 就在此时,初霁忽然抬头,视线和胡沐对上。 “……”胡沐一抖。 初霁露出热情的笑“稀客啊。吃鸡肉卷吗?” 胡沐又一抖,不清楚她的笑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算了,高阶修士的爱好她不懂。 “多、多少钱一个?”胡沐问。 “十个铜板一只卷,五个铜板一杯酸梅汤。”初霁说。 十个?! 胡沐呆了。 她在黎镇吃一顿饱饭都只要七八个铜板。这么小一只卷饼,就敢开价十个?这还是在祁镇。 金丹期也不能宰人。 胡沐蹙眉“你卖得好贵。” 初霁“贵自然有贵的理由” 胡沐咽了咽,不敢讲价。谁敢和金丹修士叫板?不想活了吧。但不能讲价,她还不能走吗? 她宁可回面馆吃碗面,也不想被金丹修士坑。 “初霁姐姐,还剩多少鸡肉卷,我们全要了!”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胡沐一扭头,三个小姑娘挤上来,就要掏钱。 桌上还剩十几个肉卷啊!全要那不是几百铜板了吗? “这个有那么好吃吗?”胡沐小声嘀咕。 小谷耳朵尖,扭头惊讶道“你居然还没吃过藤椒鸡肉卷?” 胡沐摇头。 “那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小谷叹气 胡沐“。”你是托吧。 小谷“这位姑娘,你还买吗?不买我就全买……” “买!”胡沐咬牙,“摊主,来一个鸡肉卷。” 初霁微笑“承蒙惠顾,十个铜板。” 胡沐忍痛递出钱。 没关系,上次她卖精铁锤挣了一笔。区区十个铜板不算什么。 她拿着卷饼,恶狠狠拨开油纸,浓郁的香气彻底释放,一直往她胃里钻。 咕嘟,胡沐咽了口水,凑近卷饼,她倒要尝尝什么卷饼能卖十个铜板。 她猛地咬了一大口。 “……?!” 胡沐呆了。 胡沐傻了。 这鸡肉卷好吃,的确值这个价。但这不是问题。 问题是,它居然能补充灵气?? 是她的错觉吧?? 胡沐怔怔看着初霁,她瘦弱的身形,她朴素的衣裙,她平平无奇收拾小吃摊的动作,此刻在胡沐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金色光芒。 金丹期大佬,居然蜗居破败的祁镇,还卖能让人恢复灵气的卷饼? 胡沐左右环顾,周围路人稀稀拉拉,走过路过,视若无睹。 她内心在怒吼。 这可是金丹期大佬! 这可是堪比聚灵丹的鸡肉卷! 你们这群愚蠢的人,什么也不清楚! “姑娘,姑娘?” 胡沐猛地回神,初霁的笑容映入眼帘。 “姑娘,你挡着我的路了。”初霁推着独轮小车。 “哦哦哦!”胡沐顿时挪开一步,“道友不要怪罪。” 初霁一愣,道友? 道友?!! 祁镇人对修仙者又向往又恐惧又隐隐排斥,初霁一直没公开显露word文档的技能,就怕招来异样眼光。 第19页 做人还是低调为好。 “嘘!”初霁眨眨眼,“姑娘,不要说出去。” 胡沐疯狂点头,内心激动。 金丹真人承认了! 她一定会严格保护这个秘密。 “那、那我该怎么称呼您?”胡沐问。 初霁笑得谦虚“叫我初老板就行。” 胡沐“嗯!初老板,您慢走。” 近正午的阳光下,初霁着独轮车慢慢远去。胡沐遥望着她的背影,心潮澎湃。 她好幸运,认识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转瞬,胡沐想起,初老板要去黎镇,而她最近要去水城。 胡沐懊悔万分,刚才怎么就没多买几个鸡肉卷!! 她缓缓磨蹭到镇外,拽着覆着寒霜的长尾牛,唉声叹气。 鸡肉卷买不到,牛肉卖不出去,实属亏本。 胡沐慢吞吞拖道祁镇镇外,准备把长尾牛沿着山道一路拖到黎镇。 刚要上山,熟悉的声音就从小道尽头传来。 “姑娘?又见面了。”初霁笑眯眯说。 “初老板好呀。”胡沐打招呼,“初老板什么时候回祁镇?什么时候再卖鸡肉卷?” “看情况。”初霁抱着刚采的藤椒,声音轻飘飘。 她不是不想谈,而是说不出话来,她太饿了。 昨晚吃掉了一整只扫霞兔,饱了。今早起来又饿。饿得眼晕,可偏偏鸡肉卷都要来卖钱。不能吃。 初霁露出礼貌式假笑,准备遛走。刚一回头,就愣住了。 好大一头牛! 胡沐眼尖,立刻推销“初老板想要买吗?” “多少钱?” “一个银珠就行!” “哦。”初霁说,“太贵了。” 胡沐咬牙,即便是金丹大佬,也不能让她降价。 但情况特殊,不如就降…… 初霁“太贵了,我用一个东西和你换,如何?” 胡沐眼睛一亮“什么?” 初霁勾勾手,示意胡沐走近点。她缓缓打开荷包—— 看到荷包里的东西,胡沐惊呆了。 妖丹。 一颗练气妖兽的妖丹! 练气妖丹并不算稀奇,但稀奇的是初老板对它的态度,居然就随意丢进一只灰扑扑的麻布荷包中,和一大堆凡人才用铜板混在一起。 什么才是金丹期作风? 这就是金丹期作风! 第12章 胡沐摇头“这妖丹的确值钱。但我身上只有三十枚银珠……” 三十枚银珠?能买三十头牛了! 初霁没想到妖丹这么值钱,她发了! 但奸商毕竟是奸商,初霁激动不已,表面依然维持风轻云淡,慢慢道出一个“哦?” 胡沐后背泌出一层冷汗。 她猛地意识到,当下此时,应该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刻,今后她能否和初老板缔结道友情谊,就看现在了! 胡沐“我现在只有三十银珠,但我按市场价给您,五十银珠,怎么样?今晚之前我就能凑齐钱。到时候给您送过来。” 五十?! 初霁内心大受震撼“成交!” 胡沐喜不自胜,拖着牛,跟来初霁家门口。 “初老板,我就不进去了。” 初霁心想那不行,她一个人宰鸡还行,解牛就困难了。再说胡沐看着就比她修为高。可不能走。 “帮我把牛解一下吧。”初霁说。 胡沐一顿,苦笑“真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晕血。” 初霁“?” 竟有这等事? 那她该如何是好。 胡沐叹了口气“您买牛是干什么?” 初霁“我吃啊。” 胡沐惊呆了“这么大一头牛,您吃的掉吗?” 初霁低下头,默默不语,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胡沐心惊肉跳。 ……金丹期干起饭来果然非同凡响! “初老板,我一直有一事憋在心头,可否请您作解答。”胡沐问。 初霁“但说无妨。” “我曾在祁山中见您杀鸡的英姿,当时您一出手,便有道黑色残影射出。这就究竟是什么仙法。为何没有引起灵气波动?难道您只是射出了两枚钉子?” 胡沐问完才觉得脸上一热。 金丹期大佬凭什么要回答一个低阶散修的问题,说不定那仙法是她的秘术。问人秘术天打雷劈。 初霁笑了“哦,那个啊。那不是钉子。” 胡沐“那、那是什么仙法?您不想说也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初霁淡淡道。 胡沐心跳怦怦,初老板简直是神仙! 不仅毫无金丹修士的架子,还不歧视散修。 甚至愿意给低阶散修分享她的招—— 初霁“发了两条直线而已。” “???” 啥? 胡沐怀疑自己的耳朵。 与此同时,隔壁周大娘和她儿子几乎吵翻了屋顶。 “不行,就算现在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你的腿留毛病!你瞧瞧李伯,他年轻时可是练武的,身子板比你硬朗多了。现在瘸得走不动路。听娘的,小毛病不治,现在看不出来,年纪大了只能在家等死!” 对面,周大娘的儿子周曙低着头,冷声道“我能不能活到老还不一定。” 第20页 “呸呸呸!”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周大娘啐了周曙,出门看了眼,赶忙探回头道“阿曙!快快来帮帮初姑娘,她买了头牛!” 买了头牛?! 周曙赶忙放下米盆出来,街对角,初霁新买的宅门前,一头巨大的长尾牛倒在街上,皮肤覆着一层寒霜。 初霁站在牛上气喘吁吁。周曙和周大娘二话没说,过来帮忙解牛。 初霁人小,但力气倒不小,也有精铁菜刀,就是没解过牛,不清楚肌肉骨骼走向,因此总是白费力。 周曙早年在黎镇肉铺打过杂,倒知道该怎么切。三人努力了一个时辰,牛成功变成肉块。 “怎么就买了头牛?”周大娘问 初霁便说了明天一大早就去黎镇的事。 廖父过几日就会找来,祁镇不能久留。初霁打算先吃个饱,再带些牛肉上路,当干粮。 “我可能要住在黎镇一阵子。”初霁说。 周大娘一愣,感叹道“去黎镇好啊,祁镇还是太小了,不适合年轻人。” 初霁“所以想拜托您帮我看着摊子。” 周大娘笑了“傻孩子,你人都走了,摊子怎么看?” 初霁也笑了。鸡肉卷一日能赚许多钱,虽然过段时间,生意可能不如现在火爆。 但祁镇人爱吃,她怎能白白舍掉一大笔进账? 初霁昨天想了很久。她必须离开祁镇了,但她也很想开店做老板。 梦想和现实往往冲突,但她打算试试找个靠谱的人,接她的班试试,好比开连锁店,她教技术,对方经营,她抽成。这样员工挣钱,初老板远程躺赚,还可以升级word文档。 找谁当店主就是个大问题了。 初霁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周大娘。一来她心肠好,二来她熟悉祁镇,粥铺口碑一直很高。 把技术交给她,初霁也放心。 就是不知道,周大娘做的藤椒鸡肉卷,是否还能强身健体,缓解疲劳呢? 她解释了一番。 周大娘愣了。 “使不得!” 这段时间她看在眼里,鸡肉卷挣钱,一会儿就能攒出好几百个铜板。 摊子就摆在她旁边,一般人早就眼红得滴血了。可周大娘从没有生出偷师的念头。 她早年也逃难到祁镇,深知一个简简单单的方子对初霁这般贫穷孤女有多重要。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靠这配方能吃一辈子。走到哪里都不担心饿死。”周大娘说,“听大娘的,别随便把方子告诉别人。” 初霁苦笑。 要是廖父找到她,就没有一辈子的事了。 “放心吧,除了鸡肉卷我还能卖别的。配方也不白给,我要抽三成利润。”初霁说,“就看大娘愿不愿意了。毕竟我什么都不做,就要抽成。而你做多少,从哪里进货,我都不管,但原材料一定要保证质量。” 周大娘和周曙一对视,都有点懵。 就算抽三成利润,也相当赚钱了。方子拿到手,能卖一辈子。照初霁那个赚法,不出半年,她就有钱送儿子去大城镇里治腿了。 周曙也咽了咽,照初霁那个赚法,他就能给娘存一大笔养老钱了。 母子两沉默许久。正当初霁以为自己抽成太多时,二人异口同声道“好!那就多谢初老板了。” 初霁松了口气。有些话她永远不会说。前几日她偷听了周大娘和周曙为治腿吵架。 刚才卖妖丹,她本想问周大娘需不需要借几个银珠,但周氏母子自尊心强,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教他们致富的方法,比借他们钱更好。 当老板的,自然要让员工过上好日子。 初霁不禁感叹。 她真是个平平无奇当大老板的料啊。 第13章 初霁招呼二人进屋,给他们演示了藤椒鸡肉卷、桂花酸梅汤的做法。 “我上山抓的鸡,采的藤椒,但如果要大量制作,最好直接买米面鸡肉,雇人采藤椒。成本高一些,但省事。” 周大娘一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初霁定价十个铜板,不是没理由。她把今后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了。 她现在接手生意,买鸡雇人,做肉卷的成本上涨,也不会狠狠挤压利润空间,导致累死赚少。 周大娘在一旁做藤椒酱,初霁偷偷打开word文档,给上次的发展计划做补充 “祁镇藤椒鸡肉卷外包给周大娘,让她来开店,我抽三成利润。” 润字落下,初霁默默等待,一直盯着锅。 出锅的鸡肉卷还会带强身健体、缓解疲劳的功效吗?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胡沐匆匆赶来,给初霁送上尾款。 初霁盛情邀请她来厨房,胡沐慌忙拒绝“不不不,我怕血。” “早就清理完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沐远远闻到一股麻香味,早就馋得腮帮子发酸。 然而,刚一进门,看见厨房中景象,胡沐瞳孔地震! 浓郁的灵气飘荡满屋,绕梁不息,还往锅里钻? 再看看掌勺之人,竟是一位平平无奇,满面风霜的凡人大娘。 这—— 这怎么可能?! 胡沐傻了。 初霁微微一笑,将做好的藤椒鸡肉卷递给胡沐“来,尝尝。” 胡沐的手,狠狠颤抖,将藤椒鸡肉卷放入嘴里。 第21页 “?!” 还是一样好吃! 初霁心中焦急,面上不显,催问“感觉如何?有没有浑身轻盈了一点,有没有体格强健了一点?一天的疲劳是不是都跑光了?” 熬藤椒酱的周大娘于百忙之中抬头“??” 初老板什么都好,就是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鸡肉卷好吃是好吃,吃完人也舒爽。但她刚才问得,总感觉玄玄乎乎的。 但胡沐灵光一闪,和初霁眼神交汇,彻底懂了。 “和之前吃过的一模一样!”能补充灵气,多吃几个跟聚灵丹一样了。 她心中震撼,甚至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初霁竟能令凡人驱使灵气,这是何等壮举。低级聚灵丹一颗要价一枚金叶,鸡肉卷才要价十枚铜板,且男女老少,不论修士凡人,人人都能吃上。 培养一位丹师需要举家之力,很多小世家都没有丹师,一位入门炼丹的弟子身价甚至超过心动期修士。 但祁镇呢?初霁让凡人也能炼丹! 呸,炼鸡肉卷。 此刻,胡沐只想问一句 祁镇,还收人吗? 但她也知道祁镇不太欢迎修士。胡沐眼睛转了转,一个赚钱好念头浮现心中。 她问“周大娘,我能多买几个鸡肉卷不?” 这么快第一个顾客就上门了。周大娘喜笑“仙人要买多少?” “一百个。”胡沐说。 周大娘“!?” 胡沐“我打算去一趟水城。以我的脚程,还有保鲜术法,正好能带去那边卖。” 至于一个鸡肉卷卖多少钱……嘿嘿嘿,肯定不会十铜板一个了。 周大娘愣了愣“这……” 她看向初霁,等待老板的意见。 胡沐也望向初霁。 初霁顿时露出委婉的笑容“倒卖啊,这不太好吧?” 起码给一笔十银珠的加盟费吧。 胡沐想了想“那我每个月给你们交二十银珠的抽成费?” 每个月白给20银珠?! 初霁瞳孔地震! 看初霁不说话,胡沐犹豫道“那、五十银珠?” 50?!? “成交。”初霁张张嘴“钱你交给周大娘就行。我抽成都从她这里抽。” 周大娘“?!” 她做了什么,分分钟入账35银珠? 初霁又补了句“胡姑娘不要冲动,做生意不是好玩的。藤椒鸡肉卷的确有缓解疲劳,强身健体的功效,但你要是亏本……” 她不负责。 “我自己负责。”胡沐眨眨眼,意思是我懂。 这么好的东西,她卖50铜板一个,都有人要。 她发了。 安顿好以后,初霁就开始做饭,把外脊里脊切成两指厚的大片,撒点盐按压,放在锅中香煎。再熬一锅浓浓的蘑菇酱,牛肉出锅时浇在上面。 这不就是原切牛排吗? 外表焦香,内里肉汁丰厚,被热锅煎过后,覆在瘦肉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牛油,呈现晶莹透明的筋状,咬一口,弹牙,甚至还带着奶香。 初霁吃了个爽。 待她卤好其他牛肉后,天已大黑,初霁将钱全部缝进衣服内腰侧,打开word文档。 “开店计划通。” 短短五个字,落在空白页面。这一行之上,就是她前不久才写下的“在祁镇开一家店。雇员工。正式当老板。” 当时她还觉得短期之内不可能发生,想做生意开店?做白日梦谁不会。 但事实证明,未来超出了她的想象。 初霁笑了笑,继续往下写 “目前身上一共有49枚银珠,663枚铜板。打听过黎镇物价,租宅院不成问题。 “进黎镇后,尽快抓紧时间,雇佣修士保护,或者寻求可以依靠的组织。顺便,如果有闲钱,买关于修仙的书,人可以没文化,但不能做文盲。” word文档停顿片刻,弹出一个框 [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系统升级?] [是,现在][否] 初霁刚要点,忽然缩了回去。 升级昏睡的时间在缩短,但万一廖父在她昏迷期间找来,那就白给。 不升级,谁知道下一个技能是什么。 初霁背着鼓鼓的行囊,咚咚敲响周大娘的门。 “明日天不亮我就要走了。”初霁说,“等安定了,我给大娘写信。” 周大娘说“你等等。” 她翻出一个五色丝手绳,系在初霁腕间。 “出门要小心,莫要招惹仙人,系这个会保佑你一定平平安安归来。” 初霁垂眸,点点头。 五色丝手绳不是法器,也不带灵气,其实不能辟邪,也不能保佑佩戴者。 但初霁没有摘下来。 “你一个人去黎镇能行吗?”周大娘问,“要不然我叫李伯找人送你?” 初霁赶紧摇头。她不久前才答应李伯要留在祁镇,现在走,总有种当白眼狼的心虚。 她刚想找借口,就听身后有车轱辘扎地。 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必找人送,我亲自带你去黎镇。” 初霁一僵,缓缓转身,只见李伯坐在一驾驴车上。 “呵呵呵呵。”初霁头皮发麻,“就不麻烦您了。” 李伯也笑“我顺道去黎镇会友办事,你与我同路,还能节省时间。” 初霁“……” 第22页 她慢腾腾坐上车。 隔帘放下。初霁和李伯大眼瞪小眼。 这么晚了还赶路,不太安全吧? 初霁话到嘴边,李伯突然开口 “你是修士吧。” 初霁心头一凛。视线直直撞上李伯苍老的眼。 “不必瞒了。”他说,“你在祁镇掩饰得很好,但有件事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老夫。” 四下寂静,唯有驴车嗒嗒响个不停。 初霁沉默片刻。 她注意到一点,李伯说的是“修士”,而不是“仙人”。 初霁学着李伯,用一双微眯的眼打量他。 装深沉谁不会啊。 “您也是修士吧。”初霁淡淡道。 李伯呼吸一滞。 初霁装得老神在在“不必瞒了。在你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已明了。” 李伯“……” 有种自己把自己带进坑里的感觉。 第14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初霁窝在车厢边“你第一次见我不是已经猜到了?” 李伯不说话,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 初霁笑笑,省略穿越和word文档的事,实话实说“只有一个没猜到。追赶我的人,不是我的主人,而是我的父亲。” 李伯“你是什么灵根?” 初霁沉默了。 她不知道。 李伯“是何等血脉资质?” 初霁更沉默了。 资质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我没有引气入体,也没有测灵根,只是修炼了一本特殊的功法。”初霁说。 “怎么可能。”李伯蹙眉,“你都修炼功法了,还能没引气入体?” 除非,初霁在睡梦中迈入练气期,自己还糊涂着。 初霁解释不清楚,索性不解释了。 李伯“等到了黎镇,找机会测一下灵根和血脉资质。” “到底什么是血脉资质?”初霁问。 资质就资质,为什么还要加“血脉”二字?搞得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能修炼一样。 李伯古怪地瞥了她一眼“血脉资质按甲乙丙丁戊己划分,已等最次,是凡人等级。戊等是武人后天境界。资质在丁等以上,就是大家常说的仙人,能引气入体,也能修习功法。资质越高,能修习的功法越高。” “甲等资质在十岁前不知不觉间引气入体。”李伯说,“就算是大世家,也很难培养出甲等资质的修士。若散修中出现甲等,各大世家势必争相拉拢。” 但这段话还是没有解决初霁的问题。 这玩意儿和血脉有什么关系。 初霁“我这把年纪都没引气入体,是不是和甲等无缘了?” 李伯沉默不语。 夜朗星稀,驴车走了整整一天两夜。初霁睡得昏天黑地,待她睁开眼,黎镇已到。 远方可见房屋错落有致,被一圈庄重的红墙围住。镇口有间小屋子,两个守卫正盘查入镇百姓。不到正午,镇口排了长长的队。 队首守卫呼喝“所有过镇散修,必须来黎家由专人盘查。以前从未到过黎镇的修士,趁早回去吧,今日不允放行。” “黎家怎么搞得,卡得这般严?” “嘘!你想让黎家人听见吗?” “还不是洗精伐髓丹闹得。” 初霁有点紧张,她到底算不算修士。 “李伯,你和我分开走吧。” 等爹找过来,她不想连累李伯。 李伯摆摆手“你只管照顾你自己。不必担心我。” 初霁缓缓睁大眼,难道李伯还是个隐居一方的高人?来一双打一双那种? 李伯唇角微抿“等他找上门,把你交出去换老夫的命就行了。” 初霁“……” 同镇之间的爱呢?? 她掏出包袱里的牛肉馅饼,放在车边的火盆上热了一下。 炖煮过的肉软烂,满满当当塞在油香十足的饼皮中,馅料正好添了清爽的白萝卜,中和了油脂的腻味,满口只剩浓郁的肉香。 “咳咳。”李伯咳嗽两声。 初霁顿了顿,忽然笑了。 她咬了一大口,露出幸福的神情。 李伯盯着她,喉间上下滚动。片刻,他伸手道“初姑娘车费还没交。” 初霁装模作样“哦”了一声,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塞在李伯手中。继续低头吃牛肉馅饼。 李伯“……” 他不缺钱!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尊老爱幼么? 初霁叹了一声“我好可怜,馅饼就是我的断头饭,吃完就要被你推给我那没良心的父亲了。” 李伯“刚才开玩笑的!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风趣!” 然而初霁也不是真计较,给李伯热了一个牛肉馅饼。二人坐在车沿吃饼,火盆上还热着两个。 香气飘散,队伍里的人纷纷投来饥饿的目光。就连黎镇镇口的守卫也不停咽口水。 “你们从哪儿来的?有没有修士?”守卫检查他们的过所,犹豫道,“……馅饼在哪儿买的?” 初霁看向李伯,李伯咕嘟咽下嘴里馅饼“没有修士,老夫早年习武,都从祁镇来的。” 守卫跟着咽了咽口水,一看驴车上的轮椅。 “放行。” 初霁暗地松了口气,驴车往前走,守卫忽然蹙眉“等等。” 第23页 李伯心头一凛,最近查得严,散修入镇要被盘问很久。 难道守卫看出初霁的修士身份了? 初霁也睁大眼,不会吧,难道一眼就看出来了? “馅饼在哪儿买的?”守卫慢吞吞问。 初霁“……从我这儿买的。” 她掷地有声“初记牛饼,吃了能变得牛批。还有初记辣鸡,盘古吃了都开天辟地。两种新产品不日将登陆黎镇市场,造福全镇百姓,欢迎大家采购!” 守卫沉默一瞬,指了集市的方向,并告知在集市做生意的规则,还主动帮忙卸驴车。 卸好驴,初霁也送了守卫大哥一块牛肉馅饼。她伸长了胳膊,准备把李伯的轮椅搬下来拼装。 可还没等她伸手,李伯噌的一下提起轮椅,稳稳当当放在地上。 初霁惊呆,练武的就是不一样。 下一瞬,李伯抹抹嘴,翻身下车,拍拍初霁的肩,牵起驴“走吧。” 初霁“??” 守卫“???” 您不是瘸了吗? 李伯微抿唇角“谁说我是瘸子?” 初霁压低声音“那你坐轮椅干什么??” 李伯“年纪大了,吃了牛肉馅饼不能久坐,不利于消化。还是走走吧。” “……” 守卫眼睛抽搐,目送一老一少远去。 后面排队的人经过,每个都要问他“牛肉馅饼在哪儿买啊?” “牛肉馅饼好不好吃?” “特别好吃。”守卫说。 “怎么好吃了?”他们又问,“到底什么味?” 问题太多,守卫一言难尽,指着那一老一少的背影道“你们没看到吗?” “瘸子吃了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李伯带着初霁来到镇上一间幽静小院,是谷郎中在黎镇的地产。初霁挑了间屋子,收拾一番,打算去黎镇市场看看情况,却被李伯叫住。 他坐在轮椅上,向初霁招手“跟我打一架。” 初霁“我爱好和平,尊老爱幼,不打架。” 她朝大门走,李伯轻嗤“等你父兄来找你,你也不打架,乖乖跟他们走吗?” 初霁顿住脚步,忽然笑了“你以为我不想反抗吗?” 给她三年,她一定能打败廖父。但三个月? 人可以自负一点,但该认怂时就得认怂。 所以初霁打算另辟蹊径。与其发奋修仙,不如发奋赚钱。只要有钱,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请不动的保镖。 “我父亲已在来路上,他并非等闲之辈,你觉得我这两天练练就能打过他?” 李伯沉默许久“的确不能。” 他坐在树荫下,手中握着一截折断的绿枝。 初霁点点头,刚一迈步。 李伯突然出招! 绿枝以穿云之势破空而来,初霁脑袋一懵,动作先于意识,拉开一道雾白矩形屏障。绿枝撞在屏障上,啪嗒落地。 “禁止搞偷袭。”初霁说。 “这是光明正大的。”李伯接二连三掷出绿枝,迅如疾风,各种刁钻角度冲她而来。 “躲得倒挺快。”李伯说,“还躲吗?” 四面被封死,初霁眼花缭乱,双手接二连三划出雾白的矩形。 可惜矩形有上限,很快,word弹出提示 [内存不足] 淦。 “那棵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折来折去!” 李伯“那你倒是出手攻击我?” 初霁躲得连滚带跑,看绿枝就已经用掉所有注意力,根本无法出招。好不容易待着空了,射出一道直线,却轻轻松松被李伯躲过。 这么跑没有用。初霁一狠心,迎枝而上。 叶片从脸颊旁险险擦过,她放弃用直线攻击,决心拉近她和李伯的距离。 初霁打开她最不爱用的word技能,在轮椅,终点在她的方向。 [线条箭头] 轮椅缓缓而动。 李伯大惊失色! 斗转星移术? 这孩子居然能使用斗转星移术! 这是什么天纵奇才?! 第15章 下一瞬,初霁跃至他背后,放出直线,从正前方封锁李伯的路! 轮椅最难原地转弯,只要绕背,李伯就无可奈何。 然而,直线刚刚射出,李伯按住木轮,连人带椅一个后空翻。 初霁从未见过如此反人类的操作,转眼就被揪住命运的后颈皮。 “小聪明不少。就是没有根基。”李伯微抿唇角,按住她脑袋,“每天下午跟我练习比试。” 初霁“我拒绝。胆小人怂,不敢打架。” 李伯恨铁不成钢,放在以前,他说要指点谁两招,对方还不得乐死。 初霁“我和你练习比试,我能打过我爹吗?” “……短时间内不能。” 初霁“这就是了。” 她只想赚钱雇保镖,不想打架。今早路过街边店铺,她还看见有人卖《基础法决》。一银珠一本,虽然贵了点,但花钱就能买。 这年头文盲当不了老板,多点读书准没错。 初霁打开word文档,上次她写了两个计划,一个是在祁镇开店,现在就等周大娘的消息了。另一个是在黎镇赚钱买件防护法器。 “李伯,我出去一趟。” “干什么?” “当老板。” 第24页 “?” 树影摇动,树下光洁的石桌上,放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青剑。李伯凝视青剑很久,自上一任镇主去世后,祁镇三十年没有选镇主。 他年纪大了,需要一个接班人。 李伯跟着初霁来黎镇,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短暂拖住初霁父兄,为她争取时间,跑得远一点。 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落入火坑,李伯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刚才比试一番,李伯心中就升起一种预感。初霁所使的术法诡异,他从未见过,或许是上古失传的秘籍。能得此传承,她今后绝非池中物,定会在修仙一途上有很高造诣。但她性子竟又如此散漫。一会儿说爱好和平,一会儿说人怂胆小。 就是欠练。 李伯咳了咳“那个,初霁啊,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斗转星移术?” “?”斗转星移术是什么玩意儿。 初霁思索片刻,恍然明白。 “哦,那不是斗转星移术。”她说。 李伯缓缓睁大眼“那是什么术法?竟然能与斗转星移术媲美!”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那是——嗯。” 李伯以为她不愿意说,摆手道“如果是不外传的秘籍,你不说也没事。” 初霁“没有,也不是不能说。” 李伯心脏重重一跳,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屏住呼吸。 已经失传的上古秘籍。 传闻中能移山填海的秘术。 初霁居然愿意坦诚相告吗? 初霁摆摆手“就是插入箭头形状,做轮椅的受力分析。” “……??” 啥形状受力? 他年纪大耳背了吗? 祁山山脉东边,有一座城镇,名为水城。坐在城中,能遥遥望见远处祁山外山的轮廓。 廖如晦收起法器,进城后先拜访城主。上次他施展血脉追踪,看见那小丫头就在祁山。祁山周围有一城三镇子,廖如晦打算一一找过来。血脉追踪术短时间内不能使用第二次,好在几个城镇不算大,只要她不宿深山,很快就能找到。 小丫头没有过所。廖如晦首当其冲考虑水城。大城镇管理难免管理疏漏,可能被她混进去。 “抱歉,廖道友,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城主摇摇头。 廖如晦“小女很可能去了其他镇子,待我再去找找。” 临走时,城主讨好笑道“廖道友过去时,要小心点。听说祁山最近来了个金丹修士。” 廖如晦表情变得肃穆“多谢提醒。城主可知此人是哪家道友?来祁山作甚?” 城主欲言又止“传言是个散修,去祁山是为……” “为?” “为脱毛。” 廖如晦“??” 去深山里脱毛? 怎会有如此奇怪的癖好。 城主尬笑两声“传言不可尽信,自古散修都无法臻至金丹。我想她或许是哪个大世家的长老,隐瞒姓名来探秘祁山。” 廖如晦连声道谢,往祁镇的方向去了。 路过街边时,他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麻香,勾得人食指大动。凑近一看,发现是个散修正叫卖小吃,摊前凑满了人,连条狗都挤不进去。 “祁镇特产,初记辣鸡店藤椒鸡肉卷,桂花酸梅汤,吃了喝了能恢复少量灵气,一人限量买一卷。限量买一杯。” “胡道友给我留一卷!我们是朋友啊,前几天还见过的!” “别挤别挤,后面排队去!” 吃了能恢复灵气? 廖如晦根本不信,最低阶的武人都不愿意去祁镇。那破地方能出产什么增长灵气的东西? 还有,藤椒是什么? 虽然这么想,廖如晦还是停在队伍末尾。 渐渐地,摊前卷饼越来越少。廖如晦买到倒数第二卷,拿在手上掂了掂。温热紧实。 他剥开油纸,更浓郁的香气飘出来。他并不饿,但赶了一天的路,精神疲惫,没想多少就咬了下去。 “……” 廖如晦缓缓睁大眼,看着手中鸡肉卷。 他又咬一口。 “!!” “唉,这位道友,你买完了就走开啊,别堵在这儿。” 廖如晦蹙眉,放出神识一扫,周围立刻噤声。 居然是筑基期的修士! 众人惜命,皆作鸟兽散。徒留胡沐两股战战,抱着荷包。 居然是筑基期的修士,高她两个大境界。 水城怎么来了这种人物。 廖如晦收起油纸,又丢出一个银珠“再来一卷。” 胡沐不敢违抗,慌忙递上最后一卷。 廖如晦拆开后,闻了闻,味道一模一样。 “实话实说,鸡肉卷是从哪儿来的?” 胡沐咽了咽“祁镇。” ——嘭! 原先装桂花酸梅汤的空瓶突然炸开,廖如晦淡淡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东西是谁做的,从哪里来的。” 胡沐要哭了“大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藤椒鸡肉卷是一个金丹修士做的,她现在就住在祁镇。” 廖如晦沉思片刻“就是那个喜欢脱毛的金丹修士?” 脱毛? 鸡光脱毛? 胡沐狠狠点头“是啊,您认识她?” 廖如晦眯眼“她长什么样?是哪家人?” 胡沐“她浑身笼罩着淡淡金光,笑起来别有深意,一举一动都带金丹期修士的作风,洒脱不羁,视妖丹为粪土,还能吃下一整头牛!” 第25页 廖如晦心中大动,这个金丹修士,定是哪个大世家刚刚出关的高人! “你跟我走。”廖如晦厉声,“带我去祁镇,我要拜见这位金丹修士。” 胡沐瑟瑟发抖,哪敢不从。 初老板,快来救她啊!! 黎镇集市比祁镇主街繁华十倍,散修也多。初霁迫不及待摆开摊子,竖起“祁镇特产,初记辣鸡店,专营各色小吃,女娲吃了创造世人”的招牌。摊上摆藤椒鸡肉卷、桂花酸梅汤、长尾牛肉馅饼。 要价比祁镇贵三倍。 奸商初老板给食物盖上小被子,满面春风,开张了。 然而,两刻钟内,来来往往的黎镇居民没有一个来买。 看见招牌上的“祁镇”二字,众人就歇了心思。祁镇他们熟啊,山脚下的小破镇子,连当铺酒楼都没有,能有什么好特产? 土生土长的黎镇居民不屑一顾。他们走到摊前,打趣道“祁镇人的吃食还要学人盖棉被啊?” 初霁淡淡道“为了保温。” “打开看看,你们祁镇人什么宝贝吃食,哪样我们黎镇没吃过?” 初霁微笑“藤椒鸡肉卷。” “?” 初霁掀开棉被,一股从未闻过的麻香争相涌出,众人口水瞬间疯狂分泌。 摊前人纷纷停住脚步“多少钱一卷?” 初霁微笑“你吃过吗?” 客人“……没有。” 初霁“原价六十铜板,开业第一天打五折,那三十铜板一卷。” “三十铜板?!” “原价六十?” “你抢钱的吧?原价八个铜板最多了。” “祁镇来的乡巴佬,没做过生意啊?” 初霁依然微笑“爱买不买。” “……”好硬气。 客人还没见过这么硬气的摊主,点头道“我买了。” 初霁“?” 大兄弟您是受虐狂? 第16章 但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初霁伸手“承蒙惠顾,三十铜板一个。” 那人交了钱,面带不屑剥开油纸,一副“什么玩意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好吃”的模样,冲着鸡肉卷咬了下去。 初霁看都不看那个人,就知道接下来他有多震惊。 基本操作了。 果然,那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旁边的食客们停下脚步“怎么样,到底怎么样?” “不好吃!”客人说。 初霁挑眉。 客人笑了“对,不好吃,大家还是让我来解决这些鸡肉卷吧。” 众里一通哄笑,就在这时,一个路人看到初霁。 “你就是那个卖牛肉馅饼的?!快给我来两个牛肉馅饼,那天在城门口可没把我馋死。” “真有那么好吃?” “那当然,瘸子吃了都能站起来!” “?”未免有点夸张了。 初霁摊前渐渐堆满了人,衬得整个集市都冷清了。 什么东西做得好,就容易遭模仿,也容易遭嫉妒。旁边的摊主暗中嘀咕,这卖的到底是什么,真有那么好吃吗?他们也派人去买,拿回来一尝。那是真真的好吃!有几个暗地里琢磨她的配方,打算明天也复刻个鸡肉卷牛肉馅饼,桂花酸梅汤。 初霁卖30铜板,他们就卖25铜板。 这倒还好,初霁不怕复刻,但晚上收摊时,她感觉不对劲。 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跟在她身后。 初霁眼睛闪了闪,扭头进了一间卖姑娘家成衣的铺子。 “……”男人气得跺脚。 成衣铺子老板喜笑颜开,初霁的摊子一下午火遍整个黎镇集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日进账甚至比他淡季两个月的生意还多。 眼见着那钱都哗啦啦进初霁口袋,但现在就要进他口袋了。 “客官里边儿请,要什么样的衣服,咱们这儿都有。”老板说。 初霁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没好好照过镜子。此刻她站在镜前,盯着镜中那个细胳膊细腿,瘦得只剩两大眼睛的矮子。 这是她吗?? 怎会如此。她好恨。 上辈子好歹长得不差,怎么就没遗传给这辈子呢。 初霁叹气,现在手头有点钱了,以后要吃多点。 可她穿越后胃口出奇地大,饿得也奇快。初霁每次吃饭,都被自己的饭量吓到,不敢吃太多,万一撑破胃就完蛋。 而且照餐餐吃饱的吃法,没多久她就能成功脱富返贫。 初霁路过一众标价1银珠、3银珠的衣裙,一路看见柜台后挂的画。 那是一副美人图,图中少女画着眉若远黛,眸含秋水,天青色裙衫以乌金织边,在山风吹拂下如仙子降世。 似是感受到她热切的目光,掌柜的热情介绍“您有眼光啊,这可是我当年从常山都请来的镇店之宝。” “常山都?”初霁试探道,“常山脚下的都城?” “是啊,就是常家盘踞的都城。”掌柜的面露向往,“那可是真正的大城镇,街上的心动期仙人满地走,时不时还能看见常家的筑基修士在天上飞。” 初霁心想她也飞过。坐飞机能飞到一万英尺以上。没什么好玩的。空中风太大,紫外线更强,容易把脸吹黑。不知道筑基期修士是不是人均煤球。 “这件衣服多少钱?”初霁问。 第26页 “六十枚银珠。”掌柜的说。 六十?!初霁惊呆“为什么这么贵?” 掌柜的幽幽道“你看到衣摆上的乌金暗纹了吗?那可是一个防护阵法,能抵御心动期仙人的致命一击。” 初霁也十分心动。她来黎镇,就想买一件防护法器。乌金天青裙已经是镇上最好的裙子,买了裙子,她也能完成word文档发展计划,开启新技能。 可她买不起。 通身上下掏干净,满打满算也只有53银珠。除非她明天不吃不喝。 但她还要留本钱买鸡肉买牛肉。 “50银珠一口价。”初霁说,“我买了。” 掌柜的苦笑“亏本了。最低58银珠。” 好吧。 初霁叹了口气,何时能摆脱贫困? 她抱着包袱出了门,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 刚才那个男人又跟来了。 初霁眼尖,瞄到他生了的厚茧的虎口。 应该是个后天境界的武人。 周围人越来越少,小巷深深,傍晚白墙上蒙了一层幽静的蓝色。 不出片刻,男人忽然出声道“站住。” 初霁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男人“再不站住,我就不客气了。” 初霁照旧向前,右手拇指食指捏住,准备随时释放矩形屏障。 ——嗖! 一把尖刀从背后袭来,可它太慢了。比早上李伯掷出的绿枝还慢,破空声又那么明显。 初霁连矩形都懒得放。 于是,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随意拐弯,以正常步速走进另一条巷子。 正好避开尖刀。 刀柄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男人“???” 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转进巷口,荣获当头一棒! ——咚! 男人被砸得头晕目眩,好在他习武多年,身体素质过硬,一跃而起,转瞬就被两条诡异的直线削断头发。 这个初老板是修士! 男人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摆起防御的架势。 紧接着,墙边的石子忽然满地瞎滚。男人丝毫没注意,接二连三掷出尖刀,不慎踩到一颗,扑通摔个狗啃泥。 初霁没有大意,秉承着此时不补刀更待何时的原则,放出一道雾白屏障,正好压在男人背部。让他翻身都难。 “放开我!”男人放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初霁抱臂微笑“知道啊。” “知道你还不——” “你不就是我孙子么?” “??” 男人“黎家最年轻的练气期修士就是我姐的儿子!你敢唔唔唔——” 初霁掏出平时擦摊子的抹布,塞进他嘴里。 听这种人说话是浪费时间。 初霁“我问你个问题,点头是,摇头不,问完我就放了你,明白吗?” 男人瞪圆了眼,点点头。 初霁拿掉他嘴里抹布,问“你刚才跟踪我,是想劫财?” 男人犹豫片刻,点头。下午他一直在酒楼吃饭,酒友跟他抱怨下午一个外地人抢了整条街的生意。 祁镇来的乡巴佬有什么能耐? 凭什么赚他们黎镇人的钱? 他心里厌烦,多看了初霁两眼。只见她摊子后面挂了一排钱袋,每个都鼓鼓囊囊,随着她左右走动间,钱袋像风铃般左右摇晃。 他顿时就动了心思。 外人来黎镇做生意,怎么着也得给他们黎镇人上点贡吧? “原来如此。”初霁眨眨眼,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唉,真是不好意思了。” 男人“?” 下一瞬,初霁伸出魔爪。 “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你一个姑娘家的扒我衣服,不知羞耻!” “放开我!放开我!” “姑奶奶我错了,您给我留条裤子吧!” “再不闭嘴我让你裸奔。”初霁说。 男人敢怒不敢言。 初霁掸掸胳膊上的灰,数着男人钱袋里的钱。豁,整整十枚银珠!真是意外之喜。 “谢谢大哥啊。下次出门记得再多带点。” 她塞进自己钱袋。扬长而去。 徒留男人一人鼻青脸肿,瑟瑟发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条小裤。 等着—— 你给我等着! 他咬牙切齿。 而此时的初霁却乐翻了,一溜烟跑到成衣铺子前。 乌金天青衣,她来了! 第17章 “掌柜的,我还有件衣服卖给您。”初霁拎着刚刚从男修身上扒下来的衣袍,递过去,“这件衣服虽然是二手,但样式一看就一个字,贵气。从里衫到外袍,您看看,值多少钱?” 掌柜过来一打眼,“唉?这可是水城特产的料子。” 初霁“你收不收?” 掌柜一想,可以收。 “两个银珠。” “成交。”初霁笑了。 天上掉钱,能赚一笔是一笔。 掌柜嘀咕“你这套男式衣服从哪儿来的?” 初霁“才脱下来的,还新鲜着呢,刚刚一个大哥可怜我没钱买乌金天青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硬是要送我一套衣服。我不想收啊,没办法,他人太好心了。推脱不过。” 掌柜虽然觉得哪里怪,但也跟着感慨“这世道还是好心人多啊。” 第27页 初霁“您帮我拿一下乌金天青衣吧。” 掌柜搬来椅子,取下墙上画,伸手虚虚从画前一勾,画上美人消失不见,身上的乌金天青裙从画中飘出,落在掌柜手中。 “抵过后一共56银珠。”掌柜笑道。 初霁摸着手上料子,较丝绸更柔软,往身上一比,还很显白,微风吹过流光溢彩。初霁去更衣室换上,对镜子一照,果然人靠衣装,都把她衬出仙气来了。 满意,非常满意。乌金天青衣比小谷姑娘的丝绸裙子好太多了。 对着镜子欣赏够了,初霁套上她灰扑扑的大棉袄。 掌柜的“快快脱掉,这件多难看啊。” 初霁“年轻不保暖,年纪大了容易老寒腿。” “……”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眉目清冽的少年修士进来。 “是黎家仙人啊,请进请进。”掌柜面露喜色,背后却泌出一层冷汗。 黎家黎望潭,哪家男人不知?哪家男人不晓?年纪轻轻就练气大圆满。但他在凡人之间出名,不是因为他强,而是因为…… 黎望潭环视一圈,淡淡道“有劳掌柜。乌金天青衣可还在?” 掌柜“不好意思了,刚刚才被买走。” 黎望潭眉心微蹙“那掌柜可否再做一身出来?不必织入阵法,看上去相似便可。” 掌柜犹豫“这……我今晚问问拙荆吧,我家衣服都是她做的。明日上门给您回复。” 黎望潭颔首,起身朝门口走。他白衣磊落,广袖在暮风中摇曳,好一派仙人风骨。 还没等掌柜感叹一番,他家娘子忽然从楼上下来。 掌柜心头大骇,疯狂对她使眼色,快走!快走! 但掌柜娘子显然会错了意,上前招呼客人“客官来买乌金天青衣呀。我刚刚听见了,隔两天就给您做一套相似的。” 黎望潭看着掌柜娘子。 三息。 他忽然说“不用了。” 掌柜娘子“?” 黎望潭缓缓转向掌柜,语带真诚“我与您一见如故,想必我们二人定有前缘,不若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掌柜深吸一口气,哪敢说不,尬笑道“能得仙人青眼,是我的福分。” 黎望潭眼角带了笑意“甚好。今后不论兄长遭遇何等困境,请放心,汝妻吾必养之,汝勿虑也。” 屋内陷入死寂,一息,两息,掌柜娘子猛地反应过来。 成衣铺子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听见一声怒吼,一位白衣少年被劈头盖脸撵了出来。 “娘子!娘子快住手!那可是仙人啊!” “我日他仙人板板,给老娘爬!” 据传,黎家最有前途最受重视的少年修士黎望潭,今日上街去买乌金天青衣,没买到,还被老板娘打了。 黎家家主大动肝火,最后黎望潭被罚了五十鞭子,对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好好修炼,再不骚扰有夫之妇。 事后,黎镇修士之间都在传,这买了乌金天青衣的姑娘,到底何许人也?居然能让黎望潭这个哪里有寡妇哪里就有他的混账收心。 也算行了桩大善事。 就是希望,她永远别遇见黎望潭。 傍晚,初霁赶在李伯栓门前回家。 一脱棉袄,李伯就愣了。 “原来买乌金天青衣的那个人是你?” 初霁“你怎么知道的?” 李伯“这事都传遍了。你最近别穿这衣服了。” “……” 那怎么能行! 她凭本事挣钱买的法衣,凭什么不能穿。 “我就穿。”初霁说,“我还要光明正大地穿。” 光明正大穿棉袄里面。 怂人偷着美。 李伯“也行。今晚加练,以后遇到黎望潭,希望你能把他揍趴下。” 初霁“想多了。” 这两天初霁探查了一番,黎镇高阶修士不多,散修都是练气期。黎家倒有几个心动期修士。 唯有黎家家主是筑基修为。 也不知道她爹修为怎样,心动筑基还好说,金丹?她就等死吧。 初霁从枕头底下掏出钱袋子,数了数,雇保镖完全不够用。 她思来想去,打算投靠黎家试试。说不定混个差事,以她舌若灿莲之技哄两个心动期大佬开心,小命可保了。 过了两日,等黎望潭的风声歇了,初霁来到黎家正门口,乌头白栏上贴着一张启事,这个世界的文字和繁体字还算相似,她连读带问,才明白黎家要做什么。 简而言之,找陪练。必须是武人,不能是散修。 “为什么必须是武人?” “武人的对决经验、反应速度,都比低阶练气修士强太多。修士引气入体后虽然耳聪目明,但身体跟不上反应,所以要武人来喂招。”白栏旁的守卫大哥说。 简而言之,就是去当沙包。 “怎么,小姑娘,我看你好像很感兴趣,要不要来?”守卫大哥问。 初霁“我会被打死吗?” 守卫大哥笑了“不会不会,最多打残,残了有药,我们黎家包治。” 初霁“……我不感兴趣。” 她转身往回走,守卫伸手去拦,指尖还没碰到衣角,初霁轻身闪开。 守卫笑了“我早就看出姑娘身手不错,听我一言,黎家不像城里那些大世家,不讲道理。我们月钱一千银珠,每日早上陪练,下午休息。这不比你辛辛苦苦一整天强?” 第28页 一千银珠?! 初霁差点就屈服了。但打工人毕竟是打工人,哪有做老板香。有道是金钱和自由不能兼得,其实做老板就行。 “算了。”初霁说。 “唉姑娘别走别走。”守卫说,“黎家包吃包住,还能带家属,帮忙解决衣食住行工作。还有机会获得黎镇户籍,和黎家最年轻优秀的弟子一起谈笑风生。同样是打架,为什么我们可以赚钱而你不行?来当陪练,开启你人生成功的序幕!” 初霁“。” 这广告打得太完美,仿佛下一秒就“[玫瑰][玫瑰]恭喜初霁入行一个月纯利润百万,全款提大奔,只要你有信心,下一个就是你!” 她不横着出黎家大门就够好的了。 “不……等等。”初霁问,“你刚刚说什么?包吃包住?” 守卫“对,包吃包住。” 初霁眼睛一亮“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守卫打量着初霁,小姑娘身型纤细,甚至有些瘦弱。这能吃多少。 “当然。我们又不缺这点饭。” 初霁笑得羞涩“好。我加入你们团队。” 守卫“?” 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初霁签约成功,赶忙回来报告李伯。一推开门,迎接她的就是三道树枝。 初霁如今眼都不眨,以无比刁钻的角度接连躲过。 “树都被你薅秃了。”初霁详细说了陪练的事,并邀请李伯一起去黎家。 李伯听完,竟然失了神一样,怔怔看着初霁,哑然很久。 初霁摇摇手。 李伯猛地回神“不去。” 初霁“那我常出来关爱老年人?” 李伯“没事别来烦老夫。” 初霁心想行吧“那你记得有事找我。” 李伯含含糊糊嗯了声,丢出一封信“给你的。” 初霁不知道谁还会给她写信。打开来看,原来是周大娘的店开成了。 开门第一天,还有几个外镇的散修来吃,吃完后甚至在祁镇多住了一天,就为了第二天还能吃到卷饼。 生意太好,周大娘又要卖粥又要卖卷饼,就问初霁,能不能在主街盘个铺子,再招一个人。 初霁自然回信答应。她打开word文档,到目前为止,两个的发展计划已经全部完成,写完总结,就可以升级了。 她收拾好进了黎家,婉拒了守卫带她熟悉一番的好意,进屋倒头打开word文档。写《阶段计划完成报告》。 “目前手中剩余10个银珠32铜板。祁镇房产一套。” “法器有乌金天青衣,一对不靠谱的银镯,一把精铁菜刀,两口精铁锅。” “在祁镇开店的计划已完成,来黎镇做生意的计划已完成,效果良好,初记辣鸡店的名声正式打响了。” “目前可用技能有直线、箭头、屏障和文本输入。” 最后一个字落下,word文档接连弹出两个[是否进行系统升级?] 一个对应来黎镇买法衣,另一个对应在祁镇开店。 初霁把床左右两边都堆了小山般的被子,人夹在中间躺平。这回她还能磕到脑袋,她就真佩服自己,可以对着镜子跪下来喊姑奶奶了。 初霁再次深呼吸,点击对应“来黎镇”的确认窗口。 第18章 [是的,现在] 一阵天旋地转,初霁好似陷入迷雾中。 她“看”见一些淡淡的虚影,细小的黑点纷繁混乱,渐渐变得整齐明晰。 [计划未达到升级需求] 下一瞬,她的意识上浮,整个人像出水的鱼,哗的被捞起来。 初霁猛地睁眼,一把擦掉额上冷汗,点开word文档。 没有任何新技能出现。 未达到升级需求? 文档没标注升级需求是什么,但初霁猜测,文档升级和公司发展情况有关。 她来黎镇最多算个人发展计划。公司发展计划则涉及员工数量、集体发展方向。 看来不是随便一种计划书都能升级。 初霁的目光落向“在祁镇开店”的确认窗口。 她重新躺回去,点击[是的,现在] 耳畔嗡鸣,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初霁本能一缩,头顶咚的撞在床头。 两头相击之声绕梁三息尚有回音。 失去意识前,初霁只有一个念头。 好听。 好听就是好头。 与此同时,祁镇。 暮色已至。祁镇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街上空荡荡。廖父环顾四周,眉头深深蹙起。这么一个破地方,主街坑坑洼洼,处处飞尘,连水城的一半都比不上,更别提邯城。 “你说的金丹修士,在哪里?” 胡沐小命难保,不敢隐瞒,慌忙带着廖父前往初霁的小院。 朱门紧闭,墙里槐花探出墙外。 廖父绕院半圈,连连颔首。 没想到祁镇竟然还有这等院落。虽不如世家大族占地千顷,却也五脏俱全,布局精妙。 不愧为金丹真人所住。 胡沐咚咚敲门,久久无人应答。 “可能……她出去了。”胡沐冷汗狂冒。 廖父摸摸怀中符篆。他本想送礼结交,好在金丹真人面前落个脸熟。说不定她将来还能指点他那不孝子一二。 “她在镇上有无走得近的凡人?”廖父笑容浅淡,“我有一礼相送。” 第29页 胡沐犹豫片刻,带他来到周大娘家门口。 周大娘的儿子周曙正在杀鸡,听见声音擦了擦手就喊道“来了!” 屋门一开,廖父额头直跳。凡人身上一股鸡腥味,真恶心。 “让他离我远点,你来传话。”廖父径直入院。 周曙一愣,乖乖退出正堂,远远跪在堂外“仙人有何吩咐?” 如此廖父面色才好些,渐渐地,他又觉出点不对劲来。这周家凡人院子里的灵气如此浓郁,堪比水城城主的修炼室。难不成金丹修士就在此处? 无奈胡沐传话太慢,让周家转交一个礼物都要解释半天。廖父心急“还是让他进来说话。” 胡沐“……”男人真是善变。 周曙又进来了。 “那位金丹真人如今在你家?”廖父问。 “不在。” 廖父蹙眉“那这满屋灵气从何而来?” 周曙“灵气?” 也是。凡人哪能感受到灵气。 廖父不耐,拂袖走向灵气涌动处。他挥手以气推开厨房门。待他看清眼前景象时,整个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厨房里麻香思议,周大娘正文火慢炖酱料,听见门响,头也不回地喊“还不赶快去烫鸡皮!” 廖父震惊不已。 这满屋灵气怎么被一个年近半百的妇人驱使? 再看那锅,分明似一鼎炼丹炉,炉下燃火,炉中烧菜,锅上半空中,一团灵气如漩涡流动,汇入菜中,也渗入掌勺妇人身体中。 那金丹真人好本事,竟然能让灵气受凡人驱使!放眼东洲,几个世家传承万年,即便天纵奇才,哪个有这等本事? 此人他必须结交! 廖父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她去哪里了?那个金丹真……仙人。” 周大娘呆了半天才磕磕巴巴答“没有仙人。” 廖父烦躁不已“穷乡僻壤出刁民。你们镇长人呢?叫他来见我。” 周大娘“没有镇长。” “?”廖父简直无语,这地方大概克他。 “平日谁管事?” “李伯。” “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廖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应该停留此处几日,等待金丹真人。可那小丫头还没抓回来。 顿时他心如火烧,真是混账东西!他本可以与金丹真人一起论道,求教御灵术。现在居然要为一个凡人小孩劳心劳神。 正纠结间,外面传来一声“不知仙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廖父回身,一个郎中打扮的中年男子笑容温润,迎上来“仙人,小的鄙姓谷。您想问什么,小的一定言无不尽。” 终于来了个讲道理的人。廖父松气。有种从荒郊野外回到人间的感觉。 “我有一女,自幼养在外祖家,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寻回。我想带她认祖归宗,好生照料补偿。可她似误会了我,跳车逃了。我心里担忧,便找来此。” 谷郎中“她生得什么样?” 廖父“瘦弱矮小,貌若无盐,眼大唇淡,耳垂后有一颗小痣。” 谷郎中暗中掐紧衣袖,这正是初霁的模样。 实际上,李伯走后不久,谷郎中就收到来信,据说有一位仙人会祁镇寻初霁。此事事关重大,祁镇全镇上下万万不能暴露她去向。 之后谷郎中连夜召集镇民,大家听说初霁的身世,瞬间炸开锅。 “虎毒尚且不食子!” “我要是有初霁这么个闺女,我哪里舍得把她卖给别人生孩子去。” “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我们赶快商量一下该怎么把那仙人骗过去。” “那可是仙人,我们能骗过去吗?” 谷郎中立刻将女儿送去白镇外祖家,远离这趟浑水。他闺女性格跳脱,他怕她冲撞了仙人,怕她嘴瓢说错话。 剩下的人定好一套说辞,准备多时了。 谷郎中思索半天,恍然道“想起来了。小的还真见过这么一个人。前不久好像摔了头,到我这里来看脑袋,可惜她没钱付账,就走了。” “去哪里了?” 谷郎中思索一阵“好像往白镇去了。不过走了有些日子,不知如今在何处。” 廖父心下一喜。白镇白家家主与他有两面之缘,去白镇好办事。再者过几日就能再用血脉追踪术了。找那小孩易如反掌。 办事顺利,廖父心情舒畅许多,准备先追初霁去。 谷郎中暗地和周大娘对了个眼色,带廖父出去。 赶快送走这尊瘟神!祁镇承受不起了。 然而,刚出主街,迎面而来的少女嫩得像春葱,笑着招手“爹爹!” 谷郎中脸色大变。 是小谷。 小谷怎么提前回来了?! “小谷,不得失礼,还不快拜见仙人!”谷郎中冷汗狂冒。 小谷恭敬行礼。 廖父负手而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挥袖。一颗棕黑色丹药落入小谷掌心。 “吃了。”他说。 谷郎中看见那药,脑袋嗡的一声“仙人……仙人!这是我唯一的姑娘,您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廖父语气淡淡“放心,这不是毒药。你说真话,就不是毒药。假如说谎,当下便毒发身亡。” 小谷懵懵地吃了,丹药入口既化,没有味道。她看看脸色苍白的爹爹,又瞧瞧衣冠整洁,腰配玉如意的仙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30页 “仙人有何事?” 谷郎中闭上眼。 完了。 廖父“我问你,我家小女可有来过祁镇。” 小谷“她生得什么样?” 廖父形容了一番。 小谷看着谷郎中,想了半天,缓缓点头“来过。” 瞬间,谷郎中面如死灰。 第19章 廖父微微眯眼“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野风都凝固了。谷郎中默念祖宗保佑,但他心里知道,哪怕祖宗显灵,也救不了他们,仙人动一个念头,他们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就是一个死字。 上苍何其不公! 仙凡之间有如隔天堑,他们之间,根本不是人与人的差距,而是人与狗的差距。 但谷郎中从不后悔,祁镇几乎没有土生土长的百姓,他年幼时也是逃难来祁镇。 倘使他出卖初霁,就是出卖祁镇所有人,出卖自己。 那又与这些卖女求荣的修士何异! 愤怒驱走了他内心的恐惧。谷郎中心中唯剩一念。 ——说真话也无妨。 他定定看着小谷,只听他闺女认真道 “李伯说您闺女脑袋有毛病,让我爹爹去给她看看。” 廖父“……” 谷郎中“。” 这…… 这不能说不是真话。 廖父“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小谷撇嘴“啊?您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 这,这也不能说不是真话。谷郎中的确没告诉小谷初霁的去处。 谷郎中“仙人,小女顽劣,多有冒犯……” “无妨。”廖父扶了扶玉如意,转身往前走了。 “过两个时辰药效自行消散。记得不要乱说话。” 小谷乖乖点头。谷郎中几乎虚脱,难以想象刚才全镇一百零六口人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不过还好,他们骗过了仙人,再一次保卫了祁镇的安宁! 一股热血从谷郎中胸中涌起。 仙人并非不可战胜,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只要他们足够聪明! “对了。”廖父忽然回身,“你见过那个卖鸡肉卷的人吗?” “!!” 谷郎中内心大起大落,几乎原地去世。 小谷看着她爹,慢慢点头“见过。” 瞬间,谷郎中再次面如死灰。 廖父微微眯眼“她生得什么样?” 小谷“瘦弱纤细——” 廖父眉头缓缓蹙起。 小谷“眼睛大大的——” 谷郎中心脏提到嗓子眼。 廖父露出狐疑的神色。 小谷“——一个美人妹妹。不笑时是清冷美人,笑起来特别好看。” 谷郎中“??” 清冷美人?初霁? 廖父翻出回忆里那小孩的模样,摇了摇头,似是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他掷出玉如意踏上,径直朝白镇飞去了。 等廖父背影都消失许久,小谷扭头一看。 “爹爹,你怎么哭了?” 谷郎中抱着小谷,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他的闺女啊!怎么能说假话啊,马上就要暴毙了。 然而,一刻钟过去,一个时辰过去,温润男子谷郎中嘤嘤哭泣两个时辰,小谷还活奔乱跳,甚至热了个鸡肉卷吃。 “??”谷郎中抹鼻涕,“闺女你怎么还没死?” 小谷不敢置信。 怎、么、还、没、死? 这是一个爹能说出的话?盼着闺女死?? “我为什么要死?” “你都说假话了。”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你说初姑娘是个清冷美人?” “难道不是吗?”小谷咬着鸡肉卷,“美人在骨不在皮,初霁姐姐虽然现在瘦弱了点,看着可怜了点。但她其实很好看的。” “……”谷郎中怀疑自己脑子才有病。 明明初霁那孩子瘦巴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像只流浪猫。 小谷“唉,果然娘说得对,你们臭男人就是不懂欣赏。这辈子只会看姑娘的胭脂红不红来判断人家美不美。” 谷郎中嘴角抽搐,他闺女绝对是馋虫入脑,谁做饭好吃,谁就美若天仙。 待到第二日,祁镇上下所有人齐聚主街。谷郎中正式宣布,他们齐心协力骗过了仙人! 希望能给初霁多争取一点时间。 黎镇集市上,忽然出现了一群卖牛肉饼鸡肉卷的店家。价格从15铜板到25铜板不等。前两天吃过初记的客人们一看,都乐疯了。居然便宜了这么多! 大家排着队去买,第一个买到的散修剥开油纸咬了一口。 “?”他皱眉,“你们这口味和初记差好多。” 摊主赔笑道“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肉卷,没说口味和初记一样啊。” 散修摇摇头,不仅口味差得远,吃完还不补灵气。花25铜板买这玩意儿,血亏。 他本想发作,但碍于黎家守卫在附近,只好嘟嘟囔囔走了。 到了下午,这些鸡肉卷牛肉饼不仅没卖出去几个,还被问了无数遍“初记摊子去哪里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来继续摆摊?” “初记快回来吧,我再也不说你卖得贵了。” “说实话我宁愿花50铜板买初记,也不愿意花15铜板吃普通牛肉饼。” 第31页 摊主们更不理解了。 到底为什么初记卖得那么好? 此时的初霁,才刚刚起床。 昨晚的升级只昏迷了一刻钟。初霁早就和黎家管事打过招呼,说她今天早上才能上工。 “没关系。你休息好了再来找我。我带你熟悉一下黎家。”管事说。 黎家给陪练的住宿条件相当不错,初霁自己就拥有一个小院。她看了看外面天色,下雨,妖风呼啸,干脆又回屋裹了一件棉袄袄才出门。 和陪练相比,摆摊就有一点不好,出摊要看天气,老天下雨就不赏饭吃。 初霁叹了口气,她这一当陪练,得多久不能出摊,损失多少顾客啊。 摆摊辛苦,一天只赚一个银珠。做陪练每月能赚一千银珠,等于她摆三年摊。 但初霁依然不想打工,做生意当老板就是这样。前期赚得不多,但后期收入翻倍,说不定几年后她日入一千银珠。 要是在黎家也能卖鸡肉卷就好了。 “先预支半个月工资。”管事递给初霁一只小荷包。 小得可怜,还不到手掌一半大。 这荷包能装下500银珠? 初霁打开荷包,愣了一下,里面是半片金叶子。 管事看她的神色,心里直发憷,那守卫找来的什么武人,竟连精金叶也没见过?再看她身板瘦瘦小小,和强壮不沾一点边。万一喂不好招,家主怪罪的可是他。 初霁“你们修仙世家都用这个?” “怎么?”管事挑眉“别看它小,这半片叶子抵500银珠!” 初霁“我以为修士内部交易,一般都用灵石。” 管事一愣“哪里的人,居然用灵石交易?也太奢侈了。” 当然是上辈子看过的修仙小说里的人。天天动辄几万灵石,跺跺脚整个修真界的经济体系就能崩溃。 初霁搪塞道“以前听拍卖行喊价都喊灵石吧。” 管事神色古怪“你说常山都拍卖行啊。大世家就是不一样,我们的灵石都供给修士摆聚灵阵修炼。” 初霁耸肩“好吧。” 管事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你……从常山都来吗?” “没,我小地方来的。” 初霁赶快扯开话题,但管事的态度显然改变不少,恭恭敬敬给初霁指了每一处。 黎家不愧是千年老世家,比试场、少年修士的学堂、藏书阁、议事厅、修炼室、草药园、炼器室……就连道仆们都有一个食堂。藏青的瓦,米白的墙,处处整洁干净。 相比之下,祁镇简直可怜得像个狗窝。 初霁提出现在就能干活。管事一通报,把她送到比试场。 “早上年轻弟子们在学堂修习听课,从午时开始,一般有两个时辰在比试场。” 初霁想了想“我能去你们的藏书阁借书吗?” 管事点头“每本一铜板,可以借3天,但只能进第一层。” 初霁借了本《东洲妖兽三千种》出来,坐在比试场旁边的树墩子上,读得津津有味。 之前李伯也给她说过几个妖兽的特点,但没这本书写得全还有配图。 初老板以后也要做文化人。 一眨眼,黎家年轻弟子们放学了。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抱怨着下雨还要来比试场,又不知聊到什么开心事,忽然笑得前仰后合,雨声都遮不住笑声清脆。 初霁赶忙收起书,拍拍长袄走过去。 搬砖了搬砖了。 指导这群少年少女的老师名叫黎昕。是本家一个不苟言笑的心动期修士,她身型颀长,上来便冷声“伞给我放下。以后你们遇到魔修,遇到妖兽,还一边打着伞一边出招吗?” 顿时比试场上呼啦啦全是合伞声。黎家子弟们如同见了老鹰的小鸡,垂头缩脑。 初霁却兴奋不已,捋平了绵长袄皱褶。 她想哄的大佬出现了!赶快刷一波好感度。 “老师中午好啊。”初霁眨眨眼。 黎昕打量着初霁。 “你武学入后天境界了?” 初霁也不清楚,黎家守卫说她可以,她就来了。 满打满算,她跟李伯也练习了不少时间,应该还行? “刚刚入门。”初霁不敢夸大。 黎昕微微颔首,给弟子们介绍初霁,心里却直摇头。 黎家的确缺陪练,但刚刚入门之辈才疏学浅。且看她胳膊腿上没半两肉,不会晕过去吧。 不行,练气五层以后,还得再请高阶陪练。 这样想着,她就见初霁走到墙边,拎起一个装满树枝的圆筒。 黎昕“……” 见过用剑用刀用鞭的武人,没见过用树枝的。 初霁朝她点头“老师,可以开始了。” 黎昕内心充满怀疑,但还是点了个少年的名字“黎守,出列。” 人群中,一个少年慢吞吞走上来,和初霁大眼对小眼。 二人年龄相仿,但初霁身形比他小一整圈。还裹着灰扑扑的厚棉袄,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我尽量手下留情点。”黎守说。 初霁“谢谢谢谢,我胆小怕疼,你打我时轻点。” 黎昕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奇怪的陪练。 “开始!” 话音一落,少年捻咒掐诀,一根金针凝聚成型,嗖的向初霁飞来。 第20章 第32页 初霁向左三步,轻松躲过。她站在原地,黎守继续掐诀,又凝成一根金针。 黎昕冷声“初陪练,你只会躲吗?打他,直到打中为止。” 初霁犹豫了片刻“那……好吧。” 她左手提筒,右手抽出树枝,向黎守射去。 黎守一直屏息凝神盯着初霁,此刻径直躲开。 就这样,初霁射,黎守躲,绕着比试场跑了半圈。期间,场上回荡着黎昕对黎守的各种挑刺 “你用两只手跑步吗?跑的时候掐诀啊。” “你在躲树枝还是在扭秧歌?” “躲得时候用神识感知,不要回头看,初陪练有多好看?下课了我让你盯着人家看一天。” 初霁突然插话“看一天另收费二十银珠。” 少年少女们哄堂大笑,就连黎昕也忍俊不禁。 “初陪练,你最好快点。两个时辰比不完我们要拖堂。” 拖堂?! 初霁一扭头,后面还有好多学生。 不可,她不可! 她就是怕被老板压榨才拒绝做打工人。996可以,加班可以,但前提是她能积累经验,为以后自己做老板打基础。而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初霁表情一正,突然停下脚步。 黎守“?” 但他没有放弃这大好时机,后撤掐诀一气呵成,指尖飞速凝出金针,向初霁射去! 就连他本人也没预料到,他出招居然还能这么迅疾。 金针飞出的那一刻,黎守却后悔了。 他没过脑子就使尽全力出招,初陪练能躲过吗? 围观几个弟子愣了,他兄弟甚至吹起口哨“厉害!” 就连黎昕也一滞,喜的是少年进步之快,忧的是初陪练能否躲开金针。 要是刺中她的眼,得休养好几天。 黎昕正准备挥手打掉金针,却见初霁微微一动。 她只往左挪了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金针从她右鬓角擦过,带起浅浅的风,吹动两根沾了雨珠的发丝。 金针嗖地飞远,落在比试场外。 与此同时,少年心口一痛,他低下头,树枝正躺在脚边。 ——就在那须臾间,初霁射中了他胸口。倘使树枝是一把刀,他此刻已经身亡。 “黎守,输!”黎昕面不改色道,“下一个。” 刚才那一幕除了黎昕,其他弟子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连黎守也发懵。初霁是怎么出招的? “不会吧,守兄,连武人都打不过啊。” “去去去,有本事你去。” “刚才究竟怎么回事?我光看金针了,没顾上看陪练。” “安静。”黎昕提高嗓音,“和任何人对决,都不要轻敌。尤其你们刚刚引气入体,对上武人,十有八九也会落败。” 弟子们乖乖点头,但心中还有点不以为意。黎守资质灵根都只算中下,又第一次对上武人,落败也无可厚非。 “下一个,黎落。”黎昕说。 “等等。”初霁忽然打断,“黎老师,这次要越快越好吗?” 黎昕敲击掌心的指节一顿。 什么意思?还能控制时长? “尽量在五到九息之内解决,低阶修士比试,胜负九息之内可见端倪。” 初霁点头“好。我试试。” 她提了提圆筒,重新上场。没看见黎昕落在她身上的打量。 “开始!” 黎落显然比黎守厉害,开场就一跃而起,以迅雷之势躲过初霁的第一根树枝,连掐两决,漫天大雨汇聚,两个水球一左一右飞向初霁。 初霁提着圆筒,开始绕圈跑。 “陪练跑什么?” “这不是怕水球砸到……等等,陪练在捡树枝?” 刚才初霁射出太多树枝,筒里都快没了,正好借此机会随地捡捡。 黎落也意识到了,她脸色一变,攻势更加猛烈。 但在初霁眼里,黎落实在太慢,还不如李伯一半快。黎落出招也软绵绵无。李伯的树枝即便躲过,带起的迅风也能把脸刮出血。 她被李伯连续暴打过,现在看这群少年人,都觉得他们的动作和乌龟一般。 初霁叹了口气,李伯简直宝藏老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六息了。 初霁算了算,抽出两根树枝,提速猛地掷出一根,顺着惯性向前一跃,反手又向后射出一根。 两根树枝以不同角度,彻底封死黎落的路。 黎落来不及躲避,被接连射中。 用时正好七息。 “黎落,输!” 初霁弯腰拾起地上一根树枝,朝她颔首道“承让。” 黎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最后对着初霁恭恭敬敬一拜,下场去了。 输得心服口服。 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了。黎落算同辈中资质好的,就连她也打不过。初霁果然有两手。 比试台上,黎昕陷入沉思,指节敲着手心,目光逡巡在初霁和黎落之间。 武人身法比低阶修士快,出招也快,这是正常。但初陪练刚刚入门就有这么强?不应该。 她速度堪比后天境界,要不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波动,黎昕都要以为她是个练气十层的修士。 想起初霁评价自己“刚刚入门”,黎昕微微摇头。现在外面讨生活的孩子,真是谦虚得过分。 第33页 不知是不是错觉,接下来的三四个人上场,都被初霁卡在七息这个点上。七息之前她出招绝对可以躲开,七息之后无人能躲。初霁会以各种刁钻角度射出树枝,简直防不胜防。 一个时辰半,全场无一生还。 少年少女们面色沉重,再也没有来时的嬉皮笑脸。他们深切怀疑初霁是故意的。黎昕老师说五到九息,初霁就取最中间的七息下手。 七,他们对这个数字初步产生了恐惧。 黎昕宣布放课。大家来时轰轰烈烈,走时宛如僵尸。 “初陪练。”黎昕忽然叫住初霁。 第21章 初霁挠挠头“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 她抬眼,正好撞上黎昕探究的视线。 “一点也没有。”黎昕若有所思,拍拍她的肩,“今后不要手软。就七息解决。” 初霁点头。 这份工作好像还挺容易的。 她拾起旁边的书,朝食堂奔去。听说黎家的道仆食堂可以随便吃,不要钱。 她来做陪练,就想吃饱点。 到了食堂,初霁就捧起三只大盘,先奔向卤猪蹄的档口。 “全部盛满。” 帮厨小弟“……” 今天对于,黎家道仆食堂,注定是个特殊的日子。几个厨师目睹了初霁吃掉三大盘卤猪蹄,四只烧鹅,五碗米饭,六盘炒丝瓜,和一盆花生芸豆汤。 最后又吃了一大盘橘子,一盒菊花糕。 但她的肚子,依旧那么平! 怎么回事?! 初霁吃完这么多,抹抹嘴。 实不相瞒,她感觉饥饿勉强消退一点。但饭菜里好像缺什么东西,吃不到就吃不饱。 好在她已经习惯忍饥挨饿,吃不饱就吃不饱吧。 在众人的瞩目下,初霁又摸走一盘橘子。 “小姑娘。”一个白白胖胖的厨娘走过来,“你要不要去看看郎中?” 初霁“没事,我吃多点就好了。” 厨娘摇摇头。 初霁“对了,问您一个事。我每天可以借你们的厨房用用吗?” “你做什么?” 初霁微微一笑“做卷饼。” 既然不方便出去摆摊,就在黎家做卷饼,赚点外快。那些黎家弟子们被她暴打,一个个垂头丧气,善良的助教辛苦做好吃的卖给他们,慰藉他们心情。 绝不是想薅黎家人羊毛! 初霁露出奸商微笑。 世家弟子手中钱多,干脆涨价到五十铜板一个卷饼。 她今后越努力工作,黎家子弟心理阴影越深刻,需求卷饼量就越多,她生意就越来越好,由此良性循环,她就发财了。 妙啊。 厨娘听完,浇她冷水“你有所不知,仙人们修仙需忌口。少食五谷蔬肉,多静坐,否则修为会停滞。为什么黎家只有道仆食堂?正经黎家弟子,一天只吃一点点仙果!你卷饼啊,难卖哦。” “?”初霁傻了。 修仙如果不能吃东西,那人生有什么意义?? 这该怎么办。 初霁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现。 雨季,黎镇的雨连绵不绝,自从初陪练来了黎家,练气初阶的弟子的心情,就如黎镇的雨季。 “七息,下一个。” “七息,下一个。” “我看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在初陪练手下超过七息,下一个!” 众人抱头鼠窜。 …… “放课。”黎昕负手道。 初霁听见放课二字,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直冲比试场外。 “初陪练,等等!”黎昕说。 初霁猛地回头“什么事,我急,黎老师快说。” 黎昕摆手“你先走吧。” 初霁又冲出去了。 黎昕本想问初霁,有没有测过灵根,过段时间黎家开五莲塘给本家弟子测灵根。初霁这么年轻,潜力不小,不该只是武人等级。 但看她着急,黎昕选择明日再问。 另一边,黎守和众兄弟姐妹恍恍惚惚,走在回院的路上。他刚被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初陪练打过。整个人陷入怀疑中,深刻认定自己就是个废物点心。 忽然一股迷人的香气飘来,萦绕在鼻尖。黎守忽然喉头一哽,想找什么发泄一下。 ——吃。 吃好吃的。 干饭是人的天性,没有一顿肉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黎守深深记得,他修仙之辈不得放纵口腹之欲。 那他就闻闻,他不吃。 黎守快步向前走,香气的尽头是比试场的大门。 谁在比试场门口吃东西?? 黎守凑近了,发现那人裹成一个球,但她的背影,黎守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 初陪练! 刚才被暴打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馋一顿。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黎守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初陪练是武人,可以随便吃东西,但他是修士,吃不了啊! 黎守失魂落魄走近了,却发现初霁没有吃,反而在叫卖。 “初记牛饼店黎家分店,专营袖珍牛肉卷,一口的尺寸,尝一尝的享受,满足你放学后心灵的空虚,消除你修为停滞的恐惧。愚公吃了瞬间移山,大禹吃了疯狂治水。这位仙人,不来一口吗?” 黎守朝摊上看去,只见牛肉饼牛肉卷都被切成两指节那么长,真是一口的量,绝不多一点。 第34页 吃一点点,尝尝味道,应该没事吧? 初霁“买一个吧。很便宜的。” 黎守闻着味,口中一直分泌口水,实在忍不住了。 “多、多少钱一块?” 初霁的唇角一点点扬起,眼睛闪了闪“七铜板一个。” 七!! 黎守如遭雷击。 这个深深烙在他骨髓中的数字,听到就无法生出反抗之心。 “来一块!”黎守说。 “承蒙惠顾,7个铜板。” 黎守一摸口袋“……” 他只有银珠,没有铜板。 这个年头的修士谁还用铜板啊! 初霁也愣了,贫穷使她缺乏想象力。 世家弟子富庶,不买凡人的东西,几乎不用铜板。 那她生意怎么做? 第22章 摊前围的人越来越多,都在问价格。 牛肉卷很小一块,真是塞牙缝的量,每个7铜板还算好。但无奈大家身上都没铜板。 找钱吧,初霁也没带那么多。 “那个,要不然这样。”黎守取出一个银珠,看看左右形同饿狼的兄弟姐妹们,“都要了,我今天请大家吃。” 一枚银珠抵一千个铜板。 一千个啊!足够把她摊子上的牛肉块包圆了。 初霁瞳孔地震,这就是世家弟子的财力吗?花钱不眨眼。 “成交!” 黎守接过细小的竹签,轻轻将袖珍牛肉卷放在口中。 瞬间,香浓的滋味占据了舌尖,牛肉卷只有饼皮和烤肉,中间抹了一层酱料,材料简单,却香得他想吞舌头。 咽下去的那一刻,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底里冒出,黎守沉浸在美食的慰藉中。 可惜,只有短短一息。暖洋洋的感觉很快被空虚取代, 一口也太少了吧?他的舌头仿佛尖叫我还要我还要! 黎守望着初霁摊子上剩余的卷饼块“……再来一个。” 初霁的笑容仿佛带着蛊惑“你放心,我不坑学生。一个银珠管够,这里有140块,刨去你兄弟姐妹吃掉103块,你还能再吃36块。” 三十六?! 不行,太多了太多了。 黎守摇头“给我几个亲兄弟姐妹再来一人一块,剩下的留给我。” 初霁笑了“没问题。” 往常初霁要卖40多个卷饼,连煮带包,刨去材料费,两日才能挣1银珠。 但今天,奸商初老板把一个正常卷饼切成10块,每块却卖7铜板。 她赚翻了。 初霁微笑。她打算拿这些钱去藏书阁借书看。 虽然不能像黎守、黎落他们,每天都能上学堂,跟着本家老师学习知识。但在藏书阁里借书,也能获取不少知识。 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知识储备越多,她就越容易发现商机和风口,众所周知,猪站在风口都能起飞,但前提是她知道哪里是风口。 不知不觉间,黎守已经吃了十块。罪恶感和幸福感一起涌上心头,黎守猛汉落泪。 他怎么就吃了十块呢? 他的修为,不想要了吗?? 黎守好幸福又好悲伤,慢吞吞往院子走。但走到一半,丹田里突然咯噔一下,四周灵气荡开一圈波纹。 “???” 黎守傻了。 他刚刚这是。 这是…… 突破了!? 初霁摸着怀中银珠,开开心心回院去,没走两步,黎守赶上来。 “初陪练!初陪练!我的修为!” 初霁一愣,修为? 恍惚之间,她想起黎守今天吃得无法自控,一口气吃了十块。那可是整整一根卷饼啊! 他不会……修为倒退了,来找她麻烦了吧? 初霁猛女落泪。 她刚才提醒过黎守的!但黎守根本不听她的话,还教育她不要浪费粮食,顺便吃掉了所有牛肉卷。 “初陪练!你站住!” 初霁脑袋一懵,扛起摊子,拔足飞奔,边跑边扭头喊“不是我的错啊!” 黎守双眼圆睁,中气十足“是你!一定是你!” 初霁立刻“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给你卖卷饼了,说什么都不卖了!” 黎守一听心想那怎么能行?不仅要卖给他,还要每天都卖十块。 “不行!这件事不说清楚没完!” “你不要过来啊啊!!” 他们一个跑一个追,一路尘土飞扬,从比试场到道仆食堂,再回到学堂,最后两人被黎昕一左一右揪住。 “成何体统!黎守闹,初陪练你也跟着他闹吗?” 初霁抱着摊子,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她把学生的修为弄倒退了,她会不会被老板开除。她剩下半片金叶子还没拿到手,藏书阁的书还没看完,奇葩爹在路上了。 ——羊毛没薅光,她不想走啊! “我不是,我没有……” “老师,你来得好!”黎守上气不接下气,“初陪练她,她——” 初霁闭上眼,完了完了。 她今日命绝于此,来生再来过吧,下辈子她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狗了。 “初陪练她她她——” 黎昕闻到周围一股香味,瞬间明白了,冷笑道“你吃了多少?” 黎守“——初陪练她卖的牛肉卷居然带灵气,作用就比聚灵丹弱一些我吃了整整十块刚才突破了!!嗝!” 第35页 四下陷入一片沉默。 鸟不叫了。 灵气不流了。 黎守不跑了。 黎昕不笑了。 初霁瞪眼“……啊?” 第23章 黎昕第一次见初霁时,就怀疑她隐瞒着什么。为了黎家子弟的安全,她甚至暗中调查过她。结果并无异常,这孩子的确跟李伯从祁镇来,据说李伯早年习武,那初霁习武也算正常。 但黎昕总觉得,初霁和武人不太一样。隔壁给高阶练气弟子陪练的武人,身高体壮,憨厚老实。初霁性子太活,倒像个修士,她的天资也好得过分。到黎家陪练这几日,她感觉初霁的身法甚至又快了不少。 而且她每天去藏书阁借书,借的都不是武人看的书。但那些书修士也不看。 《东洲妖兽三千种》,哪家年轻修士读那种大部头? “到底怎么回事?”黎昕板着脸,“初陪练,你还有没有那种卷饼了?” 初霁慢吞吞从怀中掏出一个,原本是她给自己留的零食,给黎昕也无所谓。 黎昕拨开油纸一尝,眉头紧紧蹙起。 鸡是普通鸡,里面也无仙药,唯有一味藤椒,黎昕进来听过,那是类似花椒的调味料而已。 这不可能!怎么会有带灵气的食物,还出自武人之手? 初霁懵了很久,她还以为word文档输入食物的特殊效果只是强身健体! “这个卷饼,真有灵气?” 黎昕“你不知道里面含灵气?” 初霁“我根本感受不到灵气。” 黎昕看初霁不像作假,点点头“效果比聚灵丹差一些。” 初霁颤声“聚灵丹多少钱?” 黎昕“如今丹师稀缺,低级聚灵丹,大概三百银珠一枚。” 初霁“……” 她在祁镇卖10铜板一个。 血亏! 黎昕蹙眉“你到底怎么做出来的?你是个武人对吧?” 初霁也不知道自己是武人,还是什么。但她不想丢工作,就点点头。 “至于我怎么做出来的,不是我自创的。”初霁面不改色,瞎编道,“我在祁镇,有幸被一个神秘修士捡到,她传授我这个方子。但她始终没有说她是谁。” 她承认,她怂了。反正祁镇查无此人,问就是神秘大佬给她开的金手指。 黎昕眯眼“祁镇?” 初霁“对!” 她暗中嘀咕,就算黎昕查到祁镇,也发现不了什么。初霁打算赶快传讯周大娘,让她不要说出鸡肉卷的出处。 黎昕负在背后的指节敲打手心。 她想起了一个传闻。据说祁山前段时间来了个金丹期修士,喜欢威逼利诱他人,挟持进祁山扒衣脱毛。 黎昕本以为那是无稽之谈。 但如今看来,此事有几分可信。 如果是真,那她们黎家定要结交那位金丹修士……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初霁,初霁浑身发毛,就当她以为自己要露馅时,黎昕颔首道“此事我要去和家主商量一下。” 说完,她走了。 初霁长舒一口,才发现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但还没完。 “初陪练!” 初霁一双手忽然被黎守握住,重重摇了两下“初陪练,你人真善良。” 初霁“。” 好家伙,她第一次听人夸她善良。 黎守声泪俱下“春蚕到死丝方尽,陪练还要卖牛饼,你日日夜夜为学生着想,我以前误会了,你就是那祖宗座下的送修为童子,你就是奉献自己只为学生的好老师……” 初霁“。” 不不不,你没有误会。 她就是个奸商。先暴打学生直到他们生出心理阴影,再贩卖美食治愈他们的阴影,从中获利。 好不容易摆脱黎守,初霁回到院中,赶快给周大娘修书,吩咐送信的小童取走,又从小童那里拿到一封李伯来信。上书几个大字 “明晚相见,有要事商议。事关祁镇安危。” 初霁心中一惊。 她在祁镇还有房产呢!可不能出事。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下雨,初霁照常上班,比试场上居然挤满了黎家子弟,全都提前到场,还都穿着黎家统一制服,一个个衣装整洁,少年少女们翘首以待。 “今天过什么节吗?”初霁问。 黎守兴奋道“陪练不知道吗?今天望谭兄给我们代课。” 初霁“管家刚和我说了。但你们怎么回事?” 说完,她还琢磨了一瞬间。 黎望潭这个名字好熟悉,但她怎么也想不起哪里听过。都怪黎家人太多。她每天都要和一百多个姓黎的人打交道,现在都快不认识黎字了。 黎守不可思议“初陪练居然不知道望谭兄吗?” 初霁迷惑“他又不是银珠金叶子,我为什么要知道他。” 黎守嘴角抽搐“望潭兄可是万里挑一的灵根和血脉资质!” 初霁顿了顿“哦。厉害啊。” 黎守“。”怎么听着有点奇怪? 黎守振振有词“初陪练你可能不知道。望潭兄两年前去常山都练气小比,就连几个常家家主的小儿子也败在他手上。要不年轻了几岁,差一点就打败常六公子了。我们黎家虽然大,但放眼东洲只算二流世家的中上水平。望谭兄可是我们黎家最优秀的弟子。虽然他风评有点奇怪,但那绝对是别人嫉妒他,传他谣言!” 第36页 初霁“嗯哼。” 黎守“?”怎么还是有点阴阳怪气? 初霁微微一笑。 黎守似有所感,缓缓转身,只见一位白衣少年立在他身后,不知道多久了。他眉眼清清淡淡,手持一柄玉拂尘。 正是黎望潭本人。 周围兄弟姐妹正襟危站,一个个神色激动,但全都在憋笑。 黎守“……” 啊啊啊他刚刚都说了什么啊! 祁镇尚在雨季,今日大雨滂沱,但雨点落下,也似不舍得砸黎望潭,而是分落两侧。 初霁举着伞,很羡慕,她也想自带透明伞。 黎望潭主持练气初阶比试之事,很快传遍几个比试场。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毕竟他平日里跟随长老修炼,从不在同辈面前现身。 在场的少年少女们几百双眼睛都落在黎望潭身上。他白衣磊落,雨雾为他罩上一层朦胧的纱。 再反观他们自己,好一群落汤鸡。 黎望潭清绝脱俗,嗓音也淡淡“雨下大了,辛苦初陪练。” 初霁“辛苦辛苦。” 黎望潭不像黎昕,点评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他语气平和,说话一针见血。 很快,几十个引气入体的黎家少年人全部点评完毕。 “收工。”初霁展开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有注意到身后探究的视线。 她迈步,一道刚硬的声音传来。 “请初陪练留步。” 声音渐近,炙热如火的气息笼罩四周。 初霁扭头,红衣少年怀抱一枚雕刻火焰的圆镜,向初霁扬了扬下巴“我名黎望夏,方才见初陪练身法超绝,想请你同我比一场。” 场上闹哄哄的黎家子弟们顿时安静下来,望着场上的初初陪练。就连黎望潭也定住脚步,回眸唤他亲弟弟。 “望夏,别闹。” 黎望夏抿了抿唇,双目如炬,盯着初霁“怎么样,敢不敢打一场?” 初霁“不敢。”转身就走。 黎望夏一愣“初陪练请留步,我是真的想跟你讨教——” 初霁挥挥手“但时间到了,我要去卖牛饼了。” 谁也别想阻拦她当老板! 第24章 黎望夏掷出圆镜,试炼场上空瞬间蒙上一层白白的薄雾屏障。 初霁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什么屏障,而是一层薄火。 他用火生生蒸发了雨滴。 初霁侧身道“想拦我?” 一时间,场中气氛焦灼。 黎望夏伸出一根手指“初陪练,我懂你规矩,一次十银珠。” 初霁轻嗤“你哪来的错觉,我能为十银珠而折腰。” 黎望夏的手僵住,脸色变了变“那——” 初霁“得加钱!” 在场众人“……” 黎望夏爽快给钱,初霁眉开眼笑,白来的外快谁不爱呢? 但她总觉得有点热。索性解开裹了整整一个雨季的长棉袄,露出里面的乌金天青裙。 刹那间,在场众人全部愣住,一百多双眼睛盯着初霁。 就连黎望潭也是。 初霁“?” 看什么看,没见过靓女脱衣? “开始吧。”她无知无觉道。 黎望夏深吸一口气,看向他兄长黎望潭,后者神色毫无波动,这才出招。 “火!”短促一声怒喝,黎望夏招来天上铜镜中一片天火,轰隆隆朝着初霁落去。 初霁哪见过这等仗势,以前不是树枝就是一两个金针水球,还在可控范围内。 如今一片炽红,看得她头晕眼花恶心。 “望夏可是练气十层了?” “十一了!我们这辈里,就他和望潭兄最厉害。怕是初陪练难躲啊!” “那不一定。”黎守硬着脖子道,“你们没见过初陪练,她特别能打。” “你懂什么,武人能把你打趴下,但想打过练气高阶修士,痴心妄想!” 黎守涨得满脸通红,旁边的黎落拉了他袖子,暗示他别争了。 场上,初霁反复跳跃,在天火缝隙间挣扎求生。 淦,二十银珠亏了。 她应该要价一百! “草!”黎望夏又怒喝,铜镜应声亮起。 初霁惊呆,这怎么出招还带骂脏话的? 瞬间,比试场地上满地绿草,生了出来。 好吧是真的草。 一种植物,也是一种语气助词。 草填满了天火的缝隙,将整个比试场连成一片火原。初霁简直无处落脚。 围观的弟子皆屏息凝神,望夏的招式不多,也不奇,但威力惊人,就练气大圆满都可能败在他的手上。再看初陪练,只有武人境界。 这没法比啊。 黎落和黎守站在人群中,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默念“挺住挺住挺住……” 自从第一天败在初霁手上,他们就对初陪练有种莫名的信心。初陪练好像比武人厉害一点,但哪里厉害,又说不上。 就在此时,黎望潭声音波澜不惊,传来初霁耳畔“修士若胜在法器,败也在法器。只要攻破法器,就能攻破修士。” 初霁一愣,猛然明白他在指点自己。 黎望夏出招,全凭一面铜镜。倘使他与铜镜之间的联系中断呢? 初霁咬紧牙关,在天火纷飞间穿行,找准时机一跃而起,迎面撞向几簇天火! 第37页 周遭惊呼声不断,甚至有年纪小的修士闭上眼睛,可下一瞬,赤红火球打在初霁青碧色衣袖上,飞散四溅,消弭成点点火星。 “哈!”黎守乐了,“有铜镜又如何,初陪练可穿着乌金天青衣!”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望夏才是咱们本家人啊!” 电光石火间,初霁已跃至铜镜前,她抽出五根树枝,并成一排,飞掷铜镜。 黎望夏顿时乱了阵脚,纵身去夺镜。 铜镜威力强悍,但唯一弱点,就在于它是个镜子。 ——只要被打翻或遮住,那么万事皆休。 黎望夏身形极快,用上全身力气,五指向树枝拨去! 他双唇张开,一个“火”字即将落地,初霁突然扭身,笑得略显羞涩。 黎望夏心中警铃大作,没等他反应过来,初霁手持两根树枝,对准他的嘴丢出。 噗的一声,树枝把黎望夏的嘴顶死了。 “???” 没有镜主言语唤醒,天火熄灭,万草皆枯。 二人同时落在地上。铜镜也缓缓停止转动。 场上一片爆笑,众人不可思议,插嘴是什么奇怪的招式。仔细想想又很合理。 初霁“我赢了。” 她提了提圆筒,准备再要八十银珠精神损失费,黎望夏突然拔出口中树枝,怒喝“火!” 天火应声皆出! 修士与武人之间天差地别,威力不可同日而语。黎家乃正统修仙世家,比试都点到为止。武人若能阻止修士出杀招、打落修士法器、击中修士要害,都算武人赢。 显然黎望夏打上头了,还想继续出招。 “火!”他再次怒喝。 “望夏!休得无礼!”黎望潭挥出一股气劲,打向场中镜。 来不及了。 两拨天火陆续落下,炙红的光芒冲天而起,漫天雨幕被逼退七分。 围观同辈们皆面露惧色。 “快去叫黎老师!” “黎老师早走了,快去叫其他老师——” 黎望潭没有丝毫犹豫,白衣翻曳,飞身上前,将以身抵抗望夏的天火,捞出初霁。 然而下一刻,满场火焰轰然颤动,像被一只巨手推往左侧,挤压成一道紧实的火墙。 没有掐诀念咒,没有灵气波动,就这么凭空移动了火焰。 露出比试场上,泥土焦黑,冒出滚烫的浓烟,和雨水混合成呛人的气味。 黎望潭身型一滞。 黎望夏浑身僵硬,周遭黎家弟子皆怔愣,悄然无言。 他们望向场中静立的人影。 她通身完好无损,不沾一丝火,神色淡淡,盯着对面的黎望夏。 “你很过分。”初霁一字一顿。 她真的生气了! 她乌金天青衣都被熏灰了,那可是花了将近六十银珠! 第25章 黎望夏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张张嘴“我、你、你又没伤着……” 话音未落,他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将他吸往左侧。 背部嘭的撞上火墙,黎望夏被烫的嗷嗷直叫。但不能挣开半分。 初霁还没松手,“咚”一声巨响,铜镜被黎望潭扣住,火墙应声熄灭。 黎望夏趴在地上,背后的衣服烧得一干二净干净,皮肉发红起泡,看起来很惨。众黎家子弟年纪小,比试从来都是不痛不痒,哪见过真正受伤。 四周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大家望向初霁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惊惧。 “初陪练,请手下留情。”黎望潭三步走到望夏身前,把人拎起来“你等着给父亲解释吧。” 他回首深深看了初霁一眼,先带人去治疗。 雨一直下。 初霁站在原地,抹了把脸上冷雨,心里闷得慌。 她现在就想回祁镇院子,倒头睡一大觉,早上起床去周大娘摊子旁继续卖鸡肉卷,或者下午去李伯家里斗嘴打架也行。 她盘算着能从黎家搜刮多少精神损失费,借此安慰自己。 有钱就好。看她不讹黎家整整两个金叶子。 果然打工就会经历各种奇葩事。羊毛薅干净她就走人,这地方谁爱待谁待。 “初陪练。” 初霁抬头。 满天灰烟,一个小姑娘顶着大雨,缓缓靠近,她年纪同初霁相仿,名叫黎落,是初霁陪练的黎家弟子,水平还不错。 “什么事。”初霁淡淡道。 黎落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初陪练你好厉害啊。黎望夏都不是你的对手。” 初霁“?” 像是开了一道口子,顿时四周赞叹声此起彼伏。 “是啊!要是我我早就吓死了。初陪练你不怕吗?” “你怎么想到插黎望夏的嘴啊?你刚才看他那个表情,我都快笑死了。” 初霁陪练的那几十个少年少女,其实没几个同情黎望夏。望夏兄虽是本家修士,对战弱者,出手毫无分寸,要不是初陪练比普通武人厉害,还穿乌金天青裙,现在早就浑身烧伤了。 而反观初陪练,天天给他们喂招,从来没有看他们实力差,就放肆打压。对资质次一点的弟子,她会手下留情,不至于让人一上场就被碾压,什么都学不到。对资质好一点的弟子,她又提高标准。 每个人都是七息结束,很公平。 第38页 因此她陪练的黎家弟子,虽然看见初霁就发憷,但进步都很快。连黎昕老师都放心让黎望潭代课了。 黎落搓搓手指,亮着眼问“初陪练,你真的不是修士吗?” 她问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哪有武人能移开修士的火焰? 哪有武人能打败练气后期的修士? “我感受不到灵气。”初霁声音平静,“打败黎望夏……侥幸吧。” 众人愣住,安静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初陪练好可怜。 不是人人都能修真。初陪练现在看着很强,好像一座坚实沉稳的高山,不可逾越。但再过几年,等他们练气到心动,到筑基,未来有无限可能。 但初陪练只能停在武人境界,看他们越走越远。 命运何其不公。 没有修真天赋,就会被这个世界遗忘在身后。 “不是的……”黎守憋得满脸通红,突然用力说,“初陪练最后使出的那一招,能克制修士!” 初霁看少年拼命找借口的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好玩。 “嗯?”她撑着下巴,故意拖长了语调,“真的吗?” “真的!”黎守十分肯定,不知是说给初霁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初陪练,那招到底叫什么啊,可以告诉我吗?” 初霁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招式,她刚刚到祁镇那天,升级word文档,这个新功能随之解开。 只不过她一直装武人,没用罢了。 “这个招式叫,”初霁顿了顿,覆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个词。 黎守面色古怪“什么?什么对齐?” 初霁又说了一遍。 黎守陷入沉思“我……可能是我学识浅薄,从未听说过这等招式。” 就在此时,黎望潭回来了。他白衣飘然而落,先向初霁行礼道歉,再请她明日去见家主。 “家主会给您一个公道。” 初霁点头,公道无所谓。话不多说,她就想讹钱。 黎望潭“还有一事,我想问初陪练。” 四周安静下来,大家又开始看初霁的乌金天青衣,每个人的视线都在初霁衣袖衣摆上扫来扫去。 初霁“???” 她身上衣服被烧窟窿了吗? 靓女无语。 黎望潭目光隐隐带着探究“刚才你克制望夏天火,到底是什么功法?” 初霁叹了口气。对于修仙界人士来说,“左对齐”这个词,可能太现代了。 “这么解释吧。这是一套武学秘籍。”初霁开始瞎编,“它能以内家功法气劲,运气隔空移物。功法有好几重,我刚刚使的是……第二重。” 隔空移物……那不就是斗转星移术? 黎望潭深吸一口气,清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惊讶的神色。 他练了三年都毫无进展的斗转星移术,居然还有武人版,初陪练还练至第二重? 没想到祁镇小小地方,竟藏龙卧虎。 黎望潭语速变急“敢问初陪练这套秘籍名为?” 全场瞩目初霁。 大家从没见过黎望潭露出这种神情,用这种语调说话。他素来清清淡淡,即便被寡妇打出门,也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样。 “对啊,初陪练,这套秘籍叫什么?” 叫什么? 初霁憋了很久,为它找到了一个恰当又不失古韵的名字,说出来,绝对有逼格。 “叫……”初霁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朝众人勾勾手,示意他们靠近点。 大家凑得更近,近百双眼睛里光芒闪烁,紧紧望着初霁。 初霁清了清嗓子,略显羞涩。 她轻声宣告 “《乾坤大挪移》” “???” 第26章 初霁的目光倏忽悠远,她负手而立,远眺天边“传闻许多许多年前,有一武学奇才,名曰张无忌,他误入秘洞,无意得到了这套绝世功法。后来他同伴惨遭大火,被困在几十丈高的楼上,张无忌站在楼下,不慌不忙,大喊一声‘你倒是跳啊,我接着!’。同伴们纵身跃下,张无忌使出乾坤大挪移,出掌泄力,这些人从直坠改为横飞,一个个轻松回旋,稳稳落地……” 四周悄然无声,初霁左右一瞄,大家都满脸震惊,似是迷失在她高超的说书技巧中。 初霁张口就来“后来,有位大家名为金庸,将这故事写得无比精彩。无奈时代久远,如今已经失传。我从前探索祁山,偶然发现几部残卷。走运罢了,走运罢了。” 比试场上寂静无声。众人直勾勾盯着她。 初霁笑中隐隐透露着抱歉。 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能拒绝小说呢?要是他们生在现代,那不得废寝忘食熬夜看文到凌晨一点半被手机砸中鼻子。 这群可怜孩子,没见过世面。 “那个……初陪练。”黎落抿了抿嘴,“你说的不是《倚天屠龙群侠传》里的故事吗?” 初霁“???” 黎守“是啊,《倚天屠龙群侠传》,兰陵笑笑生写的。” 初霁“????” 呸,兰陵笑笑生不是写《金x梅》那位老哥吗? 兄台您是穿越的吧?名字都用别人的,过分了昂! 黎守“难道初陪练几乎不看话本?” 初霁露出苦笑“是啊,我不怎么看。” 第39页 才怪。 黎守叹气“你和望潭兄一样。” 他面露憧憬“兰陵笑笑生还写了《天龙三百六十五部》《沙雕英雄与天仙龙女传》,他另一个身份初陪练应该知道,就是常家供奉了一万年的老祖宗,拍卖行制度就是他创立的!他还制定常山都的律条,举办世家大比和论道交流会,鼓励世家之间贸易,派船队出海探索……” 初霁一口气没上来。 好家伙,比她早了一万年,又干了这么多事,您是隔壁男频的主角吧? 哔都被男频爽文主角装完了,她还能装什么? 是她来晚了。 初霁笑容更加僵硬“嗯我知道他。” 不仅知道,还知道他的大秘密。 黎守激动道“没想到,他话本子里写的功法居然是真的!” 众议纷纷,就连黎望潭也双眉微蹙,若有所思。 初霁看他们心潮澎湃,反而松了一口气。既然哔都被那位老哥装完了,锅自然也由他背。 再问就是得到了常家祖宗的不传秘法。 “这件事不要外传。”黎望潭环视全场,“家主不日将归。在此之前若有一句风言风语,跪祠堂。” 少年少女们缩缩脖子,熄了想给朋友八卦的心思。 临走前,黎望潭又深深看了她一眼。 初霁浑身发毛,莫名其妙。 擦肩而过时,黎望潭目不斜视,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行所无忌,胆量倒不小。” 初霁没想隐藏功法,大家早晚知道她会点奇怪的东西,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不遭怀疑。 “有时候刻意隐藏实力还会招人欺负。”初霁不以为意。 黎望潭顿住脚步,回身时白色发带在他脸颊边飘动。他拂去发带,垂眸淡淡道“我又不会欺负你。” 初霁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一定跨频对话了——说的不是一件事。 她扭头去藏书阁,打算恶补穿越前辈的生平,但今日下雨,加上天色已晚,藏书阁关门。 于是她转道去道仆食堂,准备卷饼。正往外走,却隐隐感受到一股探究的视线,初霁顺着一看,是个华服中年男子,正打量着她。 初霁皱眉,加快脚步。 中年男人突然出声“等等。” 初霁“不等。” “……” 头一次见到这么不客气的人。 “你可知我是谁?”中年男人沉声。 初霁服了这群仙人,每个都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所有人都该认识他一样。 她睁大眼“你是谁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中年男人“。” 见他一脸失语,初霁笑了“这位仙人,不要总盯着未成年少女看,容易被认成怪叔叔。” 中年男人也笑了“你就是那个买乌金天青衣的?” 初霁“不才正是在下。” 中年男人“那你可穿着这身衣服见望潭了?” “见过了呀。”初霁耸肩,“刚才他还来给我劝架……” 电光火石间,初霁猛地反应过来。 黎望潭。 黎望潭,不就是那个喜欢夜袭寡妇村,还想买她衣服,最后被黎家家主关禁闭的人! 实在不怪初霁,在她想象中,与她争夺乌金天青衣的黎姓修士每天穿黑衣,戴黑面罩,拥有一张变态脸,猥琐的笑容。 和黎望潭那副清绝脱俗的模样完全不搭啊! 中年男人叹气“以后少在他面前穿吧。” “那不行。我不仅穿,我还要天天在他面前晃。”初霁理直气壮,“就是为了每天提醒他,人要走正道,不可为个人特殊癖好耽误修炼。” 中年男人“……那真是多谢你了。” 初霁羞涩一笑“不用谢,我就是这么善良,舍己为人,无私奉献。” “在下急着做老板,先走一步,对了。”初霁递出一张的薄纸,“多关照生意啊。” 中年男子打开一看,夸张的红蓝黄黑配色辣得他眼疼,上书一排歪歪扭扭的字 “初记牛饼店黎家分店,专营富含灵气的袖珍牛肉饼,原价10铜板一块,学生打七折,精卫吃了填平东海,夸父吃了追到太阳。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这词写得,很难让人相信货真价实。 但初霁已经走远了,连背影都看不到。 他一转身,就见黎昕快步走来。 “终于。”黎昕蹙眉,“家主,我一直在找您。” 黎家主好奇问“何事能让你这般急了?” 黎昕详细说了初霁牛肉饼的事。 黎家主听罢面无波澜,黎昕还有点奇怪,她一低头,看到家主手中的宣传单。 “……” 初陪练传单都发到家主手上了? 黎家主淡淡道“她最开始多少钱一块?” 黎昕“一直卖七铜板。” 家主垂眼,视线落在纸上,红色大字鲜亮“原价十铜板一块,学生打七折。” 很好,看来童叟无欺也是假的。 黎昕尴尬地咳了咳“其实也对。您不是童,也不是叟啊。” 家主“……” 原来是他不配。 初霁忙完回院,已过凌晨。青瓦白墙里,隐隐亮着一盏灯。 出门前明明没燃灯啊。 她猛地想起,李伯今晚要来。差点忘了,还好她带回来两个牛肉饼,李伯爱吃这个,给他尝尝。 第40页 但一进院,她却被浓郁的肉香吸引。 “我还以为你忘了老夫。”李伯冷哼道。 初霁心虚地笑了“没有没有。” 她取出两只肉饼,“这是孝敬您的。” 李伯这才哼了声,剥开油纸“现在的年轻人还挺懂尊老。” 可不是么! 初霁一双眼四处瞄,锁定在桌上的砂锅。 她被这股香气勾得五迷三道,不知为何,这锅饭闻起来特别好吃。好像……吃了就能吃饱一样。 “李伯,尊老对应爱幼。”初霁指指自己,“你不表示点么?” 李伯唇角微抿,施施然揭开锅盖。顿时,空气中肉香更加浓郁。 砂锅腊肉煲仔饭超好吃,初霁馋得两眼放光,右手伸向碗—— ——啪! 手被李伯打掉了。 初霁出离了愤怒“那你也不许吃我的牛肉饼。” 闻言李伯一口吞掉牛肉饼,嚼嚼嚼,咕嘟咽下去。 初霁“……”这老头。 李伯擦擦手道“只要你和我打个平手,我就让你吃。” 初霁扭头就走“不打。我最近给刚入门的学生喂招,没怎么精进习武。” “所以才要看看你长进没有。”李伯伸手就要撇树枝。 初霁瞪眼“你别薅我老板家院子的树!” 话音未落,树枝如利箭袭来。李伯比黎家学生强悍太多,出招速度之快,令人喘不上气。 初霁咬牙,只想快速解决战斗。她一挥手掌,所有树枝凭空转弯,噌噌噌插在左侧地上,组成一排齐齐的矮篱笆。 李伯怔愣“这又是什么招?” 初霁微笑“左对齐。” “?”李伯笑了,“名字还挺生动形象。” 他恍然大悟,这么短的时间,初霁斗转星移术又精进了。 但姜还是老得辣,李伯很快发现她破绽。初霁所用左对齐之术,只能在她正面前方施展。李伯纵身而过,从四面八方接连射出树枝。 初霁连用矩形屏障,左对齐,箭头,才堪堪抵挡。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伯终于露出一丝破绽。初霁瞅准时机瞬发直线,却不想李伯唇角微抿,趁她出招,反将一军。 三条树枝射来,初霁直冒冷汗。 要不是这段时间她身法更快了,刚才绝对中招。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世情险恶啊。”李伯幽幽道。 随即,他从轮椅上站起,出招更凶猛。 初霁满场乱跑,李伯满场乱追。 但李伯无法击中她,她也无法击中李伯。二人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一炷香后,初霁举手“我认输!” 再这么比下去,他们要跑圈到明天早上了。 李伯笑了笑,脚步慢下来。 突然,初霁两指掐住一根飞来树枝,往回射出!同时她出招左对齐! 其余树枝噌噌噌钉在地上一排,最后一根击中李伯肩头。 “你作弊!你骗我你认输。”李伯不服,“我们是平手。” 初霁摇摇手指,压低了嗓音,学李伯的语调说话“现在的老年人不知世情险恶啊。” 李伯“。” 就在此时,隔壁墙头颤巍巍冒出一个脑袋。 黎家管事惊恐望着院内满地树枝,和旁边很秃然的几棵树。 又看看轮椅上的李伯。 现在的管事才是真弱小可怜,不知世情险恶! 初霁没管太多,她累了一天,几乎虚脱,端起砂锅踮着脚尖绕过李伯,坐进屋里吃了起来。 李伯在一旁念经“修士比试之道,就是要学会灵活变通。将已有的招式变出千万种花样,兵不厌诈,你要……” 初霁“好饱。” 李伯忍无可忍“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有啊。”初霁从锅中扬起毛茸茸的脑袋,“你这是什么神奇的肉,我居然吃半砂锅就饱了。” 她吃空道仆食堂,也没有现在的一半饱。 李伯敲着轮椅扶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初霁。 第27章 初霁“你倒是说?” 李伯缓缓道“我珍藏六十年的老腊肉。” “六十年?”初霁手抖,“我不会吃坏肚子吧。” “不会。”李伯说,“肉是雪牙熊的肉。” 初霁读过《东洲妖兽三千种》,成年雪牙熊妖兽金丹修为。其肉食之并无特殊功效。熊骨粉却能续骨接经,若有经脉断裂的修士,长期服之能补回来一些。 初霁陷入沉思。 李伯“你去测个灵根。” “有时间。”初霁说,“对了,你说祁镇有事,到底什么事?不会是我爹找去祁镇了?” 她越说越心惊肉跳,倘使她爹滥杀无辜,她这辈子都追杀这姓廖的到天涯海角—— 李伯“去了。” 初霁差点骂出声。 李伯“然后被大家糊弄走了。” 初霁笑了“厉害。那你找我什么事?” 烛光摇动,东方既白,照得李伯平添几分苍老疲惫。他缓缓从轮椅底下抽出一根蓝布包裹的长条,解开。 一把造型古朴的剑显露出来。剑没有剑鞘,通身古旧青绿,缠绕着微弱的暗金光芒,剑柄上还刻着读不懂的铭文,只一眼,万古沧桑扑面而来。 这柄剑和初霁见过所有的剑都不同,它好似很沉默,也好似在叹息。 第41页 “执此剑者,执掌祁城。”李伯说,“这是千秋万代传下来的规矩。虽然数万年前祁城就已消失,祁镇也残破得不像样。” 他撩起眼皮,一双沧桑的浑浊的眸子望向初霁。 “你想握住这把剑吗?” 初霁神色渐渐严肃,十指交叉,手肘支在桌上“我从没想过做镇长。” “老板和镇长差不多。” “有区别。”初霁淡淡道,“为什么是我,我才来祁镇不久吧?” 一室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李伯重重叹了口气“因为我活不久了。” 他忽然笑了笑“祁镇是个好地方,祁山有无穷无尽的秘密。它需要一个人坐镇。” 初霁重复“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修士。”李伯说,“你有修炼天赋,其他人都没有。你也看到了,祁镇人都隐隐排斥外来的修士。” 初霁“那你还让我做?” 李伯上身前倾,双眼睁大“正因如此,执掌祁镇的人,才必须是修士!这个世界唯有修士才能算作人。凡人武人不过是蝼蚁,是刍狗,只能在修士之下苟延残喘。你不明白,上苍不公,有些人出生就注定做凡人,不论多么努力,修士只要动动手指,他们就——” 他语气激动,神情急迫,像瞬间老了十岁。 初霁眉头紧蹙,不发一言,神情冷静,仿佛在权衡他话语的真实性。 李伯突然卡住,胸口郁气化作长长的叹息。 良久,他苦笑道“算了。这个担子对你来说,难免太重了。” 有时候他觉得初霁有种超乎常人的成熟,她独自逃难、独自修炼、独自做生意赚钱,独自做陪练教学生,放眼世上,别说十四岁的小姑娘,就算三十四岁的成年男子也不一定能做成她这样。 他十四岁时,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睡懒觉呢。 但另一些时候,李伯清晰地意识到,初霁还是个少年人。 少年人不该背负这些重担。 初霁沉思片刻,慢慢道“也不是不行。但在做决定之前,我有个问题。” “李伯,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伯一愣,双肩垮落,松开轮椅,哑声道“我不能说。” “我曾发誓,我今后此生,都不会透露一个字。” 初霁撑着下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答应呢?”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二人。李伯这才发现,已是清晨。 初霁拔开门栓,管事一脸警惕,站在门外“那个,家主说,今日辰时和你在正堂见,黎望夏公子也在。” “好。”初霁关门扭头,“李伯你来吗?我等会儿要讹黎家家主,顺便让他看看你的病?” 李伯脸一黑“没病,不去。” 初霁“是谁跟我说活不久了。” “老夫死都不去!” 李伯垂着眼,坐在轮椅上。 “哦——”初霁摸了摸下巴,“你跟黎家什么关系?” 李伯一僵“没有关系。” 初霁耸耸肩,出门去了。 趁辰时之前,她先去藏书阁寻找有关“兰陵笑笑生”的消息。 初霁非常好奇穿越前辈都做了什么,若他现在还在世上,或者尚在闭关,她总会见到此人的。 然而,找遍了藏书阁,初霁找到的正史都文绉绉的,遣词造句看得她头大,索性游记杂说也频繁提及此人。 兰陵笑笑生,本名常书航,距今一万多年前生于常家。据说他出生时,天降紫雷,将常家附近劈成一大片废墟,因此被视作不详之人。但他天生奇才,满月能言,三岁倒背基础法决,五岁就能独自挑战妖兽。 初霁看到这里,不禁感叹,是龙傲天没错了。 随后常书航所做,简直印证了每一位男频龙傲天会做的事。 那时正值晦暝时代,灵气衰微,各世家氏族征伐乱战,练气都算高阶修士。不入流的常家每天苟且偷生。 常书航出现后,疯狂打脸看不起他的人,平定东洲战乱,带领常家成为第一世家,并收了红颜知己无数。 理论上来说,这么强的龙傲天,标准结局应该是带大小老婆一起飞升仙界,过上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生活。但某天常书航消失了。 突然凭空消失了。 没人知晓他去了何处,有人说他飞升了,有人说他走火入魔,自尽了。 最离谱的是,有个杂记说他欠情债太多,红颜知己争风吃醋,因爱生恨,失手杀了他。 初霁撑着下巴。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沙漏滴答,辰时快到了。她揉了揉微酸的脖子,合上书,往外走。 黎家正堂庄严肃穆,好生气派,藏青色屋顶压白墙,层层叠叠,耸入云霄。 大门敞开,黎昕早就等在门口,进门前初霁小声问“黎老师,家主是什么样的人? 黎昕挑眉,诧异道“家主你没见过?” 初霁无奈,为什么说她见过。 好像大多修士都默认凡人一定懂他们之间的规则,听过天之骄子大名,见过家主长老。 实际上,初霁见过的米面粮油肉铺老板比较多。 “没有。”初霁微笑。 黎昕欲言又止。 她推开门,初霁一抬头,看见正堂座上中年男子,终于明白黎昕为什么诧异。 第42页 “……原来是你!”初霁脱口而出。 黎家主微笑“原来是我。” 黎昕低声提醒“不可失礼,快拜见家主。” 初霁深吸一口气,严肃道“黎老师你知道吗?你们家家主表面正经,其实是个在路上盯着未成年少女看的怪叔叔。” 黎昕一震,看向黎家主“您?” 难怪望潭会对寡妇献殷勤。 这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黎家主“……都是误会,行了行了,免礼吧。” 初霁憋笑,颔首道“见过家主。” 黎家主早听过初霁,此刻打量她,也只看出是个瘦弱凡人女孩,很难想象她武艺出众,还会斗转星移术。 “上次收到你牛饼摊子的宣单,我至今没尝过,听说自带灵气,能精进修士修为,我还从未见过这种食物。” 初霁搬出瞎编的说辞“我有幸得到一位神秘仙人传授配方。” 黎家主感叹“能令凡人御灵,那她真是仙法玄妙,寰宇未有人及啊。”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嗯,她的确又有钱又美,还很会吃。” 黎昕和黎家主对视一眼“你说的神秘仙人……就是祁镇那位金丹修士吧。” 什么?! 初霁瞳孔地震。 祁镇里还藏了个金丹修士吗!? 她怎么不知道? 李伯知道吗?! 第28章 (含入v公告) 初霁把祁镇周大娘、周曙、小谷、谷郎中、李伯等一百多人挨个想了一遍,看谁都像金丹期,看谁又都不像。 但金丹大佬不出面,不透露身份,想必也有苦衷。 黎家主只当初霁一介武人,乍听闻金丹这么高的修为,吓得没反应过来。 “此事先不论,今日请初陪练过来,主要想为犬子望夏的所作所为道歉。” 他挥袖厉声道“还不快出来赔罪!” 黎望夏垂着脑袋,慢吞吞从后堂出来,站在初霁面前,哑声道“给初陪练赔罪。是我性情傲慢,出手没有分寸,还口出狂言,差点酿成大错。我发誓今后一定改正,不改正我就自废经脉。” 他背后的烧伤还没好,又被黎家主罚跪了一整晚的祠堂,还没收了宝镜法器,此时蔫蔫的,看见初霁就抖。 初霁举起手,黎望夏猛地缩脖子。 ……她有那么可怕吗? 初霁伸出四根手指“原谅你可以,赔偿费至少四个精金叶子。” 所有人“……” 好会讹。 四个精金叶,够一般武人舒舒服服好几年,甚至够黎镇三口之家吃喝三十年。 这是索要赔偿还是来碰瓷的? 黎望夏“四个金叶,这、有点过了吧?” 黎家主不语,似是赞同儿子的说法。 但凡换一个人,哪敢讹到黎家主头上去。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初霁。 初霁扼腕叹息“难道望夏公子在家主心中,连四个金叶子都不值吗?” 黎望夏一愣,对哦,难道在爹心中,他就那么不值钱吗? 兄长黎望潭天纵奇才,家里有什么资源都给他,虽然黎望夏也赞同给兄长,但说他不酸,是不可能的。 “爹。”黎望夏眼巴巴,“我到底值几个钱啊?” 黎家主“……” 说多了不行说少了也不行。 这姓初的陪练也太会挑拨离间。 他狠狠瞪了眼黎望夏。都怪平时太纵容他,养得又傻又爱闹。 黎望夏一抖,完了,爹生气了。 可他到底值几个钱啊? “那当然不是。”黎家主吩咐管事,取来一个荷包递给初霁。 抽开结绳,荷包里面足足十个精金叶,那金光聚在一起,简直闪瞎了初霁的眼。 十个! 她虽做不了最厉害的人,但她可以讹最厉害的人。 初霁笑眯眯收下,拍拍黎望夏的肩,发自真心夸赞“你真是我见过最会坑爹的人。” 黎望夏“。” 黎家主此番请初霁来,还有一事。他铺垫一大堆,又绕了十万八千里的弯子,初霁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总而言之,一句话“加入黎家,要什么有什么。” 初霁心想那不行,李伯说他要死了,祁镇怎么办。 “不过……”初霁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你们都想拉我入伙?” 黎家主以为其他世家也示好初霁,心底更加坚定。初霁此人,他们黎家一定要收用。 “因为你吃食的配方。也因为你透露出的实力。”黎家主直言不讳。 初霁笑了“我有什么实力,我只是一个武人,也就打打低阶练气修士,要遇上高阶的,完全不行。” 黎家主不以为然“望夏是丙等三灵根。你虽有秘籍,但能在武人阶段击败他,资质定在三灵根之上。甲等天灵根也说不定。” “加入是不可能的。”初霁慢吞吞道,“不过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嗯,问问那位神秘修士,能否长期给你卷饼。” 听见卷饼,黎家主上身前倾“你说。” 初霁神情一肃“我爹要我死。” 黎家主眉峰挑起,微微眯眼。 初霁声音发冷,冷得不容拒绝“你来保我。” 黎家主笑容回落“你爹是修士?” 初霁“世家修士。修为……不太清楚。可能心动或者筑基。金丹也有可能吧。” 第43页 黎家主靠在椅背上,食指摩挲着下巴,笑道“可以。” 初霁撇嘴“说吧,你有什么附加条件?这次别绕弯子了。” 黎家主被说中心思,蓦地一愣,继而长叹道“你很聪明。比我两个儿子都聪明。” 他取出一只玉瓶,咔嗒放在黑漆木案上,双眸盯着初霁,好似潜伏的夜鹰盯着猎物。 “喝下它。然后改姓黎。自此你就是我们黎家人。我会对你如对亲生女儿。” “那我爹找来呢?” “放心,他找来也什么都做不了。” 青玉瓶通身光洁,初霁隐隐感觉不对劲。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盘桓在她心头已久的疑问又跳出来了。为什么非要改姓,为什么没有世家血脉就不能好好修炼。 修真界真就没师父徒弟一说? 黎望夏已经看呆。 发生了甚么。 他突然要有妹妹了? 黎家主面带微笑“你不需要现在就决定。我们可以先测灵根。测出来,你再考虑要不要来黎家。” 他敢肯定,只要初霁看到自己的潜力,就不会自甘堕落。 没有人能拒绝变得更强。没有人甘心做一辈子做凡人,做武人,寿命不足百年,容颜顷刻老去。 这天下,是修士的天下。 “家主。”管事忽然进来通报,“有人求见。” 他上前要悄声禀报,黎家主却挥手“让他等等,我先给初陪练测灵根。” 管事面色焦急,来的可不是闲杂人等,来的那是、那是人脉广博,远近闻名的一位人物啊! “家主,是廖家那位世伯来了!” “廖家?” 管事直跺脚“是啊,您忘了么?廖家家主的亲弟弟,名为廖如晦,筑基修为。咱们当初还在论道会上见过他一面。他还送给我们一盒符篆。” 黎家主恍然“哦,我想起来了。” 廖家那个交际花啊。 他通常不与到处撒网的修士过多来往,但既然有一面之缘,见见也无妨。 初霁听到“廖”姓,心中咯噔一声。 这个节骨眼找到黎镇来。 她十分确定,廖如晦就是她爹。 第29章 黎家主去见廖如晦。 由黎昕带初霁去测灵根。 黎望夏小声问“我也可以来么……”他实在好奇。 初霁一斜眼,他立刻缩回去了。 初霁勉强笑了笑,根本没在意这些小事,她思绪飞速运转。 现在该怎么办。 廖如晦筑基修为,打是打不过,难道只能加入黎家? 黎望夏看她皮笑肉不笑,缩着脖子抖了抖,无奈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遂偷偷摸摸缀在黎昕三尺之后。 去往灵根殿的路好似格外漫长,每走一步,初霁心脏都狠狠跳一下。 走到一半,黎望潭也莫名其妙冒出来了。他白衣如雪,人也沉静似雪,鬓边两条白色发带在风中鼓气。 以前初霁觉得挺好看,现在看什么都心烦。 “不知家主要谈多久。”她不动声色抬眼,旁敲侧击。 黎昕双手负在身后,指节敲打掌心“廖道友的话,估计很久。家主和他共同朋友很多,叙旧起码一个时辰起。” “很多?” “放眼东洲,只要有世家在的地方,就没有廖道友不认识的人。” 初霁双拳捏紧。 世家无处不在,除了进深山,她还能跑去哪里? 黎望夏眉飞色舞插话“就是听说他独子不太争气,比我还坑爹。” 黎望潭“你很骄傲?” 黎望夏“。” 他们拌嘴笑闹,初霁却置若罔闻,仿佛有个透明罩子罩住她,感受不到外界轻松愉快的氛围。 她走得越来越慢,直到被黎昕叫住。 “怎么了?” 初霁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她全神贯注望着黎昕“我听说廖如晦还有个凡人女儿,准备送去大世家联姻。” 望夏望潭两人皆不知此事。 黎昕语气淡淡“那还好。” 初霁一怔“黎老师……觉得还好?” 黎昕沉吟片刻“她既是凡人,能与大世家弟子成亲,难道还不好吗?” 她拍了拍初霁肩膀“走吧。时候不早了。” 初霁僵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动。 耳畔依稀回响李伯的话。 ——这个世界,唯有修士才能算人。 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因为黎家人认为她有天赋,有灵根,不过尚未觉醒血脉资质罢了。 抛去这个前提,她被送给谁家联姻生子,没人在意。 其他三人皆回身看她。 初霁轻声道“我突然肚子有点不舒服,还是下午再测吧。” 黎望夏不可置信“你都后天境界了还会吃坏肚子?” 初霁面无表情。 黎昕忽然反应过来,嘭的打了黎望夏的后脑勺“不许无礼。” 黎望夏“?” 他又做错了什么? 黎望潭也茫然。 女修士会来大姨妈吗?初霁不知道,但现在没空细想了。她火一般蹿回去,嘭的关上院门。 李伯正坐在院中秃树下,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嫌弃道“怎么,家主邀请你改姓,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第44页 初霁喘了两口,脸色发白。 “行了,多大点事——” “——快走。” 初霁抬眼,又重复了一遍“快走!” 李伯眉头缓缓皱起,神情肃穆“你爹找来了?” 初霁点头。 “他怎么知道你在黎家?他用血脉追踪术了?” 初霁摇头“我没有感受到血脉追踪术。他应该只是正巧找到黎镇,顺便来拜访黎家。” 李伯瞪大眼“你爹不会是廖如晦吧?” 初霁“……”好家伙,她爹真的出名。 李伯哗的从轮椅上站起来“走,我们现在就回祁镇。” 初霁按住门“不行!” 她认真道“我一个人跑。你放心,他不会找上你们的。” 李伯哪肯甘心。廖如晦此人,他听说过,上到常山都,下到末流世家家主,没有一人不给他两分薄面。大多数修士对他的印象不错,说不上特别好,但谁会拒绝一个筑基修士朋友? 要是他知道祁镇上下合伙骗他…… “那你只有一条路可走。”李伯松开双拳,沉重叹息,“我早说了,住进那间房子,最后都会改姓。” “我不改。” “你不要任性!” “我没有。” 初霁语速极快“我就是不想改,一定还有别的路。” 她有种古怪的直觉,喝下黎家家主给的那瓶药,她可能就不是她自己了。 李伯揉揉额头“这样,你听我的,先别离开黎家。黎家比武场有结界,可以隔绝血脉追踪术,你待在比武场中,不能离开半步。直到你爹气血恢复到鼎盛,再用血脉追踪却查不到,他就会误以为你不在人世——” “然后呢?”初霁语气平静得可怕,“他的朋友遍布天下,他的行迹我不能掌握。倘使他哪天心血来潮,又用一次血脉追踪。” “那下一次,我要躲多久?我又要躲去哪家比武场?我一辈子就在比武场不出来吗?” 李伯也不知道。 他眼皮似有千斤重,无力地闭上。 可惜他年迈体衰,灵根破碎。若他还是修士,也不至于像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世道如此,弱者何其悲哀,凡人何其悲哀。 风呜呜地吹,祁镇的雨季快过去了。初霁没有打伞,越过李伯,走到屋中,看着桌上早就备好的逃命包袱。 她从祁山逃往祁镇,从祁镇逃往黎镇。从黎镇又逃往黎家,再从黎家逃往比试场。 何处是尽头? 突然,她猛地扯开包袱,日用杂物、干粮水壶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李伯闪身进来“你这是……” 初霁不言不语拾起这些东西,一件一件放回床头、梳妆台、茶桌上、斗柜里。 做完后,她站在原地,双眼放空。 好像突然陷进了神识深处。 李伯催促“你在干什么,现在不是修炼的时候,马上就来不及了!” 但初霁依旧不动。 “你爹和黎家主随时可能谈到你。只要他们一对口供——” “——李伯。”初霁蓦地打断,神识从word文档中脱出。 到黎家后,她写过一份在比武场外摆摊的计划书。不出意外,波及人数不达标,计划完成也没能升级。 但刚刚,她写了新的发展计划。这次,一定能波及很多人。 李伯感觉初霁不太一样了。之前笑容不论多灿烂,举止总带着一股独行的疏离谨慎。现在说不上哪里有变,就是莫名接地气了些。 明明她没有笑。 下一刻,初霁口中说的话,如惊天巨雷,炸得他双耳嗡鸣。 “我答应你,做祁镇镇长。”初霁淡淡道。 她说话时,狂风正好吹开了祁镇雨季的云,远处传来黎家主和廖如晦的说笑声。 斜阳洒在青瓦白墙间,初霁走到李伯身边,唰的一声抽开长剑! 青锋鉴开万丈红云,映得她双眸流光,通身灿金。 “把剑给我。”李伯劈手来夺,“你没见识过真正的修士出招,你不懂!就算你身怀绝技,武人绝无可能战胜修士!听我的,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初霁声音很轻,“也没有为了其他任何人。” “我只是放弃了无谓的侥幸,要用这把剑,开辟我立身之处。” “——你这是年少轻狂白白葬送性命!”李伯几乎吼出声。 “那就死咯。”初霁笑了笑,撑着下巴,“怕什么。” 李伯僵在原地。 初霁趁此机会,重新打开word文档,一行行黑字流过轻灵的空白页面。 “完成计划报告” “计划已完成,我把李伯吓傻了,他没有再反驳。我顺利担任祁镇镇长。从今往后,我执此剑,我执掌祁城。” 最后一个字尘埃落定,word文档弹出熟悉的窗口 [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系统升级?] 是。 现在。 她就要现在。 她不跑了,也不抱哪家的大腿了。 她可以被带走,但她终究会回来。只要她不允许,谁也不能逼迫她背离此地。倘使这天下是修士的天下,那她就自己造一片净土。 屋外狂风大作,神识中word文档闪烁。淡蓝窗口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跃入初霁眼帘—— 第45页 “计划波及范围超过一百人,符合解锁目标。” “解锁以下线条形状[双箭头][肘形连接符][曲线连接符], “解锁以下全部矩形形状[圆角矩形][单圆角矩形][剪去对角矩形], “解锁[同侧圆角矩形][对角圆角矩形]。” “解锁文档目录页。” “解锁新栏目——” word文档闪了闪,点亮那个淡蓝色的图标 [超链接] 黎家正堂,大门紧闭。家主和廖如晦叙旧、互换礼物、品灵酒,已过去近两个时辰,廖如晦才状似不经意道“其实,我这次来祁山附近,是为了一事。” 黎家主“哦?愿闻其详。” 廖如晦“我有个女儿,虚岁二七,自幼养在外祖家,性子比较怯懦。我常年奔波在外,怕她一个人孤零零,受欺负。便为她寻了一门亲事。赵家六伯之子。” 一听赵家,黎家主恍然大悟,近来赵家出了整整两炉洗精伐髓丹,再想起廖如晦那不成器的儿子…… “二七了,可有觉醒血脉资质?”黎家主问。 廖父摇头。 快十四了都没觉醒血脉资质,还虚弱到一副茶就晕十日……就算那丫头有个三灵根四灵根,最多丁等。 “赵家本来要纳她为妾,但赵六伯之子不嫌弃小女是个凡人,愿意娶她为妻。” 黎家主微笑“恭喜了。” 他的祝福带了几分真心。廖家只算一流末,与赵家这种顶尖世家结亲,即便赵六伯是旁支,那不得半夜闷在练功房里偷笑? 廖如晦“但她似乎误会了什么,我们路过祁山时,她竟跳车了!真是,让我好生担忧啊。自那时起,我找遍祁山二镇一城,都不见她踪迹,此趟来黎镇,就是想问问,您可曾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眼大唇淡,耳垂后有个痣的姑——” ——嘭! 一声巨响,雕花门霍然大开。夕阳利箭般穿透黑暗,落在大殿地上,二人脚边。 一道身影逆光迈入殿门,光线刺眼,她周身轮廓模糊。 黎家主一愣。 廖如晦扭头。他眯眼看去,那是一个…… 看清她模样后,廖如晦惊愕不已,僵在座上。 初霁身负长剑,一步步向他走来。两个守卫垂头丧气跟在身后。 “听说你在找我。”初霁笑得略显羞涩,“所以,我也来找你了……爹爹。” 黎家家主脸色大变,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除了年龄,初霁和廖如晦口中的凡人女儿天差地别。初霁潜力难以估量,还身怀秘籍,单单武人境界就击败了练气后期的黎望夏。性格……当面挑拨离间讹他金叶子的人算怯懦?她要是怯懦,全天下就没几个胆大的人了。 黎家主暗中不屑,廖如晦眼光太烂,这么好的苗子送去赵家结亲。 赵家送个漂亮听话的少年过来还差不多。 廖如晦一张脸抽搐了很久,才恢复平静。他找回笑容,轻声问“敢问小女在黎家是……” 黎家主“她是我们新请来的陪练。” 廖如晦有点摸不着头脑,一度以为认错人了。 他女儿什么时候成了武人?明明她走路的身法,丝毫没有习武的迹象。 他上下打量初霁。她比刚见时长高了一点,虽然依旧瘦弱,但看着好了点。 廖如晦欲详细问她,却不知初霁名字,只好干巴巴道“闺女,你何时习武了?” 初霁微笑“仙人,我不叫闺女,我姓初名霁。雨后初霁的那个初霁。” 黎家主憋笑。 廖父脸色一僵。 被落了面子,他冷声道“从今天起,就该姓廖了。” “小霁乖,不要闹了,快跟爹爹回家。” 他霍然起身,一步步朝初霁走来,筑基修士的威压展开,初霁背后瞬间泌出一层冷汗。 廖霁。 初霁笑了。廖记? 她又不卖棒棒鸡。 “等等。”她突然叫住廖父,眨眨眼,很无辜道,“刚才黎家主问我,要不要改姓黎,这会儿仙人又要我改姓廖,嘶——这让我很难办啊。” 黎家主和廖父同时一顿。 黎家主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初霁明显不愿和廖如晦走。她自小没爹,一定很渴望亲情,她爹又如此嘴脸。 这不正好便宜了他? 廖父嗤之以鼻,黎家主是开玩笑的吧?收个武人做女儿?这等哄骗之言,还说得出口。 没想到啊,黎家家主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不三不四。 堂中气氛有点微妙,原本相谈甚欢的二人开始互呛。 黎家主冷嘲热讽“没想到,连闺女名字都不知道。” 廖父阴阳怪气“没想到,连别人女儿都要抢。” 初霁拉过椅子,啪嗒坐下,翘起腿,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行了行了,你们俩别吵了,时间有限。” 她打开word文档,另起一空白页,敲上《公司发展计划书》,干脆利落道“都说说自己的优点和爱好吧。还有几个问题。” “第一,如果我录用你,你将怎样开展当爹工作?” “第二,和女儿意见相左,身为员工,不是,身为爹,你该怎么办?” “第三,我为什么要录用你当爹。” 黎家主“??” 这是我家还是你家? 廖父“??” 第46页 明明他是那个来抓人的? 初霁轻嗤“别傻愣着了。放弃幻想,拥抱现实吧,爹只有一个,你们俩竞争上岗。今天只是面试,接下来两天实习期。谁表现好,谁喜当爹。” 二人“……” 黎家主头疼,但想到初霁的潜力,以及手上的配方。他忍了。 廖父心里憋气,这小丫头到底有什么能耐?明明只是个武人,却如此自信。 初霁见二人屁都放不出来一个,摇摇头。 现在来应聘爹的真是业务能力极差,还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这让她这个当老板的很难做啊。 初霁关掉文档,起身往外走。 黎家主“你去哪里?” 初霁摆手“比武场,到点搬砖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说好当陪练,自然不能随便请假。 黎家主眼睛一转,让守卫给黎望潭传话“和她一起去……多交流交流。” 这时候,黎家主不禁欣慰,幸亏他长子年轻,气度也好,尤其是那张脸,关键时刻真得很有用。 廖如晦脸黑如锅底,准备等会儿也过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消息递到黎望潭耳边,他沉吟不语。 父亲要他和初霁多交流,但没有明说何种交流。 但看场上七息虐哭一群学生的初霁,黎望潭明白了。 父亲要他和初霁打一场。 他早有此意。 第一次见初霁的身手,黎望潭就想同她过两招。 无奈她只有武人境界,他主动邀战,难免有欺负人的嫌疑。再加上望夏失礼在先,黎望潭总不好再提这事。 父子连心,此话果然不假。 喂招结束后,初霁完全忘了要测灵根的事,拔腿去道仆食堂,却被黎望潭叫住了。 “初陪练。” “不约。” “……”黎望潭问,“你的额头怎么回事。” 初霁无语,还能怎么回事,升级的时候对着青剑一头磕上去,到现在脑门还留着印子。 “撞剑上了。” 黎望潭一顿,取出整整两百银珠“那只比一炷香吧。” 两百换一炷香? “成交!” 于是,银珠二百枚进了初霁口袋。她眉笑颜开,提起装满树枝的长筒。 黎望潭“有个要求,你不能用树枝。你要用你真实的实力。” 初霁面无表情“我区区一介武人哪有什么实力,除了树枝,我就没有武器了,别看那把剑,剑是用来体现我侠肝义胆帅比气质的工具。你不让我用树枝远攻,我就不打了,毕竟我人怂胆小,打打杀杀的事……” 黎望潭揉揉眉心“说人话。” 初霁“得加钱!” “……”果然如此。 黎望潭早就看透了。 叮当,荷包里精金叶子数量加一。 黎家人真得好有钱。毕竟顾客就是上帝。初霁找了个道仆通知李伯晚点回去,伸手微笑“您请您请。” 他们俩比试一事,很快传到许多人耳朵里。今日下午黎昕给黎家小孩们测灵根,没了长辈监管,一群少年少女吵吵嚷嚷凑来比武场。 “望潭兄十二岁就去世家小比了。他打过的架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只能说,初陪练赢的概率很低。” “你别说,初陪练还真有可能胜出。毕竟武人打修士,只要中一招就算胜。” “得了吧,你忘了上次她和望夏比试,望潭兄还亲自提点过她吗?” “呜呜呜我也想被望潭兄亲自提点。” “快看,她怎么放下长筒了?” “谁知道她真实实力到底是什么?” “我听黎昕老师说,初陪练不是真正的武人。”黎守说。 “什么意思?” 背后传来一道男声,黎守扭头,廖如晦双眉紧蹙,负手而立。 黎守不认识他,看他手中玉如意法器,唤了一声“道友”。 “她以前打败过黎望夏,黎昕老师说她可能有修仙资质,没激发出来。”黎守解释。 廖如晦“黎望夏是何等资质?” 黎守“丙等三灵根。” 廖如晦面色一沉,不可能。他这辈子见过无数年轻修士,哪些有血脉资质,哪些没有,他一打眼便能看出七八分。他早已查过,初霁外祖家世代是凡人,有灵根的可能极低。 旁边有人好奇问“初陪练怎么又有修仙资质了?不是说她招式威力大,是因为捡到了《乾坤大挪移》吗?” 黎守“她自己说的《乾坤大挪移》,我们也没见过啊。” 乾坤大挪移? 廖如晦嗤笑,这种话本里虚构的秘籍居然也有人信。 他倒要看看,初霁到底有什么本事。 “开始了!” 场上风沙忽起。 黎望潭人看着清清淡淡,招式风格相差极大,挥动拂尘,咒起之时数十团天火接连落地。 初霁闪身跳开,她越跳,黎望潭追得越紧。两人一跑一追,一炷香过去了,比试场被夷为一片焦土废墟。 黎守看得目瞪口呆,初陪练真得好快,赶紧记她走位了。 廖如晦摇摇头,看来不是初霁厉害,而是黎家少年没见识,初霁这纯粹就是个武人,还被追得毫无招架之力。不过,比起一般武人,她身法真得很快。 场上,二人依然在缠斗。 第47页 “你只会躲么。”黎望潭淡声。 初霁不言,一直看着他。 黎望潭“恕我不客气了。” 他掐诀的速度奇快,天火随之转变,从各种刁钻角度袭来。 都是李伯用烂的技巧了。 初霁回旋躲开,她身法一瞬间更加诡异,天火紧随,她侧身一闪—— ——轰! 三团天火相撞,灵气乱流向四面八方喷出,黎望潭掐诀的手一滞,挥袖抵挡。 场上爆发出惊叹,居然还能用走位让望潭的天火自撞,引动灵气乱流。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妙啊。” “太苟了,这能苟到天荒地老。” 初霁微笑,这是她昨晚才向李伯学的生活小妙招。 黎望潭隐隐觉得这招有点熟悉。似是哪个世家的弟子们经常用。他没有多想,咒决一转,天火不再来势汹汹,但每一团好似被精心计算过,逼着初霁进了死角。 “来了。”观战的黎家子弟说,“他要动真格了。” 话音一落,天火凝聚成岩,层岩叠垒,筑起十丈高墙,将初霁困在其中。 其余黑石又散如万颗飞星,星落于地,每一颗交相呼应,串成九曲回肠的河脉,交错的绿竹便破土而出,节节相连,将整个比试场搭成金木水火土环环相生的闭合圈。 “玩完。”有人叹道,“当年望潭便以此招在世家小比上击败五大世家顶尖弟子,一战成名。除非强力破除,否则,难以逃脱。” “为啥会这样?” “闭环中五行俱足,譬如修士用火系术法,闭环中水系术法便来克制。敌手放任何一系术法,都会被克,简直无解。除非你一招顶他五招,一力破万法。” “不愧是几近均衡的五灵根资质,百年难遇,万里挑一啊!” 有看热闹的道仆好奇问“几近均衡的五灵根?” “这你就不懂了吧,黎望潭的五灵根,和别人不一样。他金木水火土五条灵根的血脉资质几乎等量,除了火灵根差一点甲等,其余都是甲等。所以灵根在体内就能环环相生,生生不息。” “那初陪练岂不是必败无疑了?” “她是武人,败给黎望潭再正常不过。”廖如晦冷哼。 那可是黎望潭,年轻一辈中的天之骄子,出生二流世家,却能和一流世家弟子打平手。 黎守握紧了看台栏杆,祖宗保佑初霁身负绝学不要输太惨。 透过层层叠叠的竹林,众人目光皆落向场中。 只见初霁站在高墙墙头。乌金天青裙在竹林风中,猎猎飘扬。 面对错综复杂的比试场,她打开word文档,深吸一口气—— 左对齐! 瞬间,场中五分之一的河脉绿竹黑岩飞星天火,齐齐移向左侧。 场下扬起一片惊呼 “这是仙法吧?!这还能是武学招式?” “她绝对不是武人!” “她这招不可能是仙法!她刚刚出招没有灵气波动,此招一举撼动金木水火土五样化象,根本不在五行中!” 众人面面相觑,廖父也惊疑不定。这不符合常理,难道世上真有所谓的《乾坤大挪移》? “定是她身上带着某些攻击法宝,武人也能用!”廖如晦断定。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紧接着,初霁一跃而起。黎望潭凝出密密麻麻的金针,在半空中拦截她。 初霁没有停顿,袖口飞旋,凝出一扇扇形状各异的雾白屏障,回转成一张纷繁复杂的大花窗,每一张都有微妙的倾斜。金针飞来,回弹几次,竟然原路射向黎望潭。 他挥动拂尘“收!” 金针尽数收回。 场下又掀起热议狂潮 “她什么攻击法宝都没拿!” “这放的是什么?她绝对是修士!” 廖父的脸好疼“那她身上为何没有灵气波动?” 黎守“先闭嘴,他们说话了!” “……” “你果然是修士。”黎望潭眼底露出笑意,“你这是什么仙法?” 这一刻,不仅黎望潭在听,黎守黎落、黎家数百子弟和道仆都在听。 甚至还有廖父,以及黎家正堂中开了水镜观看比试的黎家主,一齐屏息凝神,等待她说出这个一直隐藏的秘密。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都是矩形。” 黎望潭“……?” 初霁“有直角矩形、圆角矩形、同侧圆角矩形、对角圆角矩形、单圆角矩形1、单圆角矩形2、剪去对角矩形……解锁全部矩形可以兑换一个花窗功能。” 众人“????” 为什么她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不过,正因为听不懂,初陪练那站在墙头,负手而立的身姿,居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就连她肩上披着的二十铜板的棉袄,也平添几分洒脱意味。 高人竟在他们身边啊! 黎望潭轻甩拂尘“既然你是修士,那我们就按修士的规矩比。” 初霁一愣。 修士的规矩? 她立刻举起双手“我认输。” 黎望潭蹙眉“不行,说好了你要用真实实力。” 初霁“……那好吧。” 黎望潭漆眸闪了闪,竟浮现一丝期待。 自宗门小比后,鲜少有同辈人能与他痛痛快快比一场。 第48页 黎镇小,他的兄弟姐妹大多都停在练气初期,甚至上课都不能和同辈人一齐。 他不得不习惯身边围绕长辈的生活。 直到初霁出现。 “我倒计时。”初霁说,“三,二,一。” 黎望潭挥出天火,初霁举起一块巨石相迎,嘭的一声,巨石碎裂。 初霁高喊“时间到!你打中我了,我输了。” “???”观战众人往旁边一看,果然两炷香已经燃尽。 黎望潭握紧拂尘,面如寒冰,追上来“你故意认输。” 初霁“我这是比试心态不行。怂了。” 黎望潭“……” 第一次见人把怂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其实初霁不认输,到最后也是被累趴。反正结局都一样。 “我还要赶时间赚钱去。”她说。 什么都不能阻止初霁当老板。 黎望潭执着“明天再和我比一次。你一天赚多少,我付给你十倍。” 初霁“不约,我不当打工人。累死累活不自由” 黎望潭深深看了她一眼“一炷香一个金叶子。” 一个精金叶等于一炷香?! 初霁“成交!” 在众人各色目光中,初霁揣着荷包溜了。 比试场下,廖父的脸黑如锅底。 看初霁比完,他总算明白了。 初霁不仅不是凡人,灵根资质还很高,甚至都可能引气入体了。 比起廖徐行,她实在强太多! 倘使她现在和廖徐行打一场,徐行必败无疑。 思及此处,廖如晦气不打一处来。 廖徐行这个玩物丧志的孽障! 花了他无数心血人脉,天材地宝,也堆不出个练气大圆满。 当初就该拿他换个洗精伐髓丹送给初霁吃。 道仆食堂外,初霁被黎昕捉了个正着。 “就知道你在这里。”她说,“你忘了测血脉资质。现在大家都开始测了。” 初霁傻了,她真忘了。都怪金钱太性感,让她时时刻刻沦陷。 “那我等大家测完吧。”她说。 黎昕颔首,她还要赶回去。走之前她忽然扭头,看着初霁。 “你是廖如晦的女儿?” 初霁点点头,又摇摇头。 黎昕沉默下来。 初霁没说话,揪了揪棉袄下摆,静静看着她。 她们之间唯剩鸟鸣,片刻后,黎昕缓缓道“我之前……不是那个意思。” 初霁笑了。 做陪练这段时间,她进步飞快,离不开黎昕的指点。 “黎昕老师是很好的人。” 只是世道不是好世道。 黎昕嗯了声,没有多言,拍拍她的肩“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 初霁看着她背影,忽然想起一件事,黎昕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黎昕老师。”她跑过去,覆在黎昕耳边,小声说了很久。末了还添一句“不要告诉别人,黎家家主我自有一套说辞。” “好。”黎昕缓缓蹙起眉头,“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个秘籍,叫什么?我没听清楚。” 初霁低声重复了一遍。 “超链接。” 就在升级后,初霁尝试了所有新技能,矩形花窗的效果她太满意了,施展出来又漂亮又强悍,防御技能附赠反击效果,简直绝。 但[双箭头][肘形连接符][曲线连接符]都没有头绪。 文档目录页是辅助功能。 最有用的,也最让她惊喜的,莫过于超链接。 初霁笑了笑。 下午还要测灵根,初霁来不及做卷饼了。她坐在藏书阁中,开着word文档,抱着青剑,正在发愁。 既然成为镇长,就要发展祁镇,可祁镇这么大点地方,又穷又偏又弱小,该怎么发展呢? 招商引资?怕引来狼。 开发旅游?连路都要走一天两夜,镇上连个客栈都没有,是黎镇不香吗? 修路造客栈都需要钱,初霁现在有十几个金叶子了,但投到基建上,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 她问了问黎家的工匠,得知建这么一间结实防潮还带结界的小院,就需要几十个金叶子。 卖了她都盖不起。 那工匠还顺嘴问“你是从祁镇来的?” 初霁点头。 工匠笑了“听说你们祁山最近来了个大人物?” 初霁一愣“你怎么知道?” “都传遍了!”工匠左右看看,小声说,“咱们在修防瘴气的灵舟,家主说要亲自去祁山拜访大人物。我们水城的同行也说了,水家也在造防瘴气的灵舟呢。大家都想拜访大人物。” 初霁“哦——” 她两眼发亮。 虽然她不知道祁山那位金丹修士是谁,但初霁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绝妙的商机! “多谢告知!”初霁抱拳。 果然,不论赚钱还是搞发展,人民群众的消息才最灵通。 初霁打开word文档,她现在解锁了文档目录页,可以同时进行3个有效能升级的计划。 她建了一份“祁镇基础设施建设”的目录。 “祁镇发展计划短期内将有大批修士拜访祁山,借此时机,应当积极发展祁镇道路建设,方便各大世家来祁。 第二,开设一家客栈,尽量满足高峰人流需求。 第三,祁山多瘴气,祁镇谷家药房应当扩大病房,加大药品储备。” 第49页 很好,初霁微笑,现在问题来了。 实现这份计划书,起码要几百个精金叶。 钱从哪里来? 当老板如何拉到第一笔投资? 初霁滑跪。 她慢吞吞从藏书阁出来。 太阳正好,阳光下站着一个丧眼的人。 廖如晦。 初霁理都不理,径直往前走。 她人在黎家,就在黎家主眼皮底下,量廖如晦也不敢动她一根头发。 事实也如此,廖如晦竟破天荒地叫了她名字“初霁。” 初霁停住脚步,扭头看他。 廖如晦“你和黎望潭的比试我看了。爹爹甚是欣慰,” 初霁觉得恶心。装什么装,不就是想把她拿去换个洗精伐髓丹,培养儿子吗?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能当爹,不当场开骂已经是她礼貌做人的底线了。 “我没爹啊。”她说。 廖如晦额头青筋跳动,气得后牙相挫,却依然要忍下来“爹爹有事给你说。” 他跟上初霁,端一副和蔼的笑“听别人说,你好像有点缺钱?” 初霁突然顿住脚步“嗯?” 廖如晦温声“黎家人姓黎,不是一家人,他们就会看低你,欺负你。你看看黎家主,他说要让你改姓,做他女儿,可他能给你多少钱?还让你辛辛苦苦做陪练。不如和爹走。爹给你零花钱。” 他打开一只小荷包,放在初霁眼睛底下,里面足足有十片金叶子!太阳照下来,初霁的眼睛都快晃花了。 “以后缺钱就给爹说。只要你听爹的话,好好修炼。爹给你廖家最好的资源。” 初霁好似被摄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廖如晦暗暗嗤笑,这小姑娘从小就穷,估计连精金叶都没见过几次,乍看见十枚,看都看傻了—— “就这?”初霁轻蔑道。 廖如晦深吸一口气压住。 十片还嫌少,贪不死你! 初霁捂住胸口,声泪俱下“在你心里我就值十片金叶子吗?我还是问问黎家主吧。” 廖父血气差点翻上来。 这鬼丫头,等栽他手里了,不把她皮抽开才怪! “怎么会。”廖父笑得扭曲,取出一块灵石,“爹每天给你一块当零花,你想怎么用都行。” 还有灵石?! 她终于看见了传统仙侠小说里的硬通货。 有时候她怀疑,自己真得来到了仙侠世界吗?为什么大家还在用金银铜。 三块流动着荧荧绿光的灵石,扑通通掉进初霁口袋。 一块灵石约等于五十精金叶,差不多等于五百万铜板,三颗灵石,一千五百万铜板! 三句话让别人为我花了一千五百万! 这就叫老总级的拉投资水平! 初霁一百八十度大变脸,甜甜道“谢谢爹——” 廖如晦被她嗲嗲的声音刺激得头发倒竖,摸摸乾坤袋,都快气死了。 一天一块灵石,她想得美! 这笔债迟早要讨回来! 但廖如晦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有灵石打底,他肯定能胜过黎家家主,带走初霁。 到时候再教训她。 廖如晦相当自信。 一炷香后。 “黎家主你看,我爹直接给了我三块。”初霁掂量着手中灵石,“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到父爱如山。你说,我要不要和他走?” 黎家主“……” 方才他看到初霁和黎望潭比试时,都快吐血了。恨不得敲他儿子一脑壳。 他让他们多交流,是这种交流方式吗? 但经此一役,黎家主更加肯定,初霁能以武人境界在黎望潭手下过招,还能破他五行闭合圈,潜力不可限量。今后定能一飞冲天。莫说金丹元婴,甚至出窍化神,都有可能。 这样的人物,如果不能为己所用,还是退而求其次,交好便可。 他不是贪婪的人,现在黎家对她有恩,她今后也会帮扶黎家。 说不定,他们还能长期吃牛肉卷,未来二十年内跻身顶尖世家的行列。 黎家主挥袖“区区三块灵石,你爹也太小气了。他平时送礼就抠抠索索,送那么一小盒符篆。我这里有十块灵石,换你一个牛肉卷配方。” 十块只换牛肉卷配方,这就是世家大族吗? 初霁瞳孔地震“仍然挂初记的招牌?” 黎家主“这有何难。” “每年再交一个精金叶的加盟费?” “可以。” “好嘞!”初霁两眼发光,打开word文档,两息内起草完毕《公司发展计划书》,正式命名此地为“初记牛饼店??黎家分店”。 word弹出窗口[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升级?] 升级了。 这就升级了! 初霁忍住笑意,先搁置一旁。她还记得自己编的谎话。 “那位神秘修士虽然将配方全权托管与我,但我还须禀报一声。不要急,今晚就给你们黎家安排。” “好。”黎家主心里终于踏实了。他看出初霁不想加入黎家。 但他更不想看初霁投向廖家。 廖如晦此人,好面子,一定也记仇。 现在指不定盘算着报复黎家呢。 他取出十块灵石,放在初霁手中。 初霁揣着绿莹莹的灵石,心满意足。 第50页 十块灵石,足足五个亿铜板啊! 三句话让别人为她花了五个亿。这都不是老总级的了,这是董事长级的拉投资水平。 “至于这个配方,请你短时间内不要给你爹。”黎家主犹豫道。 初霁抬头,满脸莫名其妙“什么爹?” “我哪有爹。家主,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黎家主哈哈大笑。 就是喜欢初霁无情的变卦。 他笑到一半,看到初霁背后的裹剑布开了一角,露出青色剑身,隐隐金光缠绕。 笑声戛然而止。 “你……”黎家主怔怔。 初霁仰头“怎么了?” 黎家主静了很久,才恍然回神。 “没什么。”他喃喃道,“没什么。” 第30章 初霁薅完羊毛——不,谈完生意,时间就差不多了。 她往测灵根的阁楼方向赶,半路上遇到来找她的黎昕。黎家小孩都快测完了,却无人离去,反而人越来越多,阁楼前的院中不少人三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看见初霁到来,又背过身去,看天看地看风景,装作只是路过的模样。 初霁没在意这群人,她视线被黎望潭和黎望夏吸引。 黎昕蹙眉“你们怎么也来凑热闹?” 黎望潭面不改色“嗯。” 黎望夏垂着脑袋,像个小媳妇缀在后面。 初陪练两战成名,大家不好奇才怪了!没看这附近多少人啊,全是来看她测灵根的。 黎昕摇头道“我记得望夏是三灵根吧?” 黎望潭“是。” 黎望夏“……”老师明明在问他。 初霁“黎望潭,你是什么灵根来着?” 黎望夏抢答“我哥可是五灵根!” 黎望潭“……” 黎望夏凑过来,挤开黎望潭,兴致勃勃“我哥可是均衡五灵根。” “均衡?”初霁看向黎望潭。 黎望潭目不斜视,看着前路,似乎他们讨论的人不是自己。 黎望夏啧了声“也对,你哪听过这个。” 初霁微笑“对,我没听过。” 她作势抬手。 黎望夏想起被她支配的恐惧,抱头求饶“姑奶奶我错了我就是嘴贱欠打!” 话音未落,就被黎望潭用玉拂尘梆的敲了后脑勺。 初霁“。”这两兄弟。 黎望夏解释了均衡,又道“但比如说我,三灵根里火木灵根是乙等,金灵根是丁等,综合一下是丙等。所以我只用火木仙法,就相当于乙等力量。但我哥,五行仙法都能用,你说厉不厉害。” 初霁“嗯。你说得对。” 黎望夏“?”怎么感觉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初霁只是感叹,时代真的变了。传统仙侠小说都是天灵根最吊,现在也会推陈出新了。 不过她更牛批,她是word灵根。 “那你哥岂不是东洲年轻一代中最强?”初霁撑着下巴。 黎望夏“差一点吧。上次大比我哥输给了常正贤。常六公子,常家人嘛,再过十年,说不定他就没我哥强了。” 初霁惊了“常正贤?没想到他这么强。” 黎望夏也惊了“你认识常正贤?” 就连黎望潭和黎昕都看过来。 初霁从棉袄夹缝中缓缓摸出一枚玉牌,上面还刻着常正贤三个字。 黎望夏瞳孔地震,没想到初霁和常家六公子的关系这么好。 难道大佬都喜欢凑在一起? 黎望潭“你和他什么关系?” 初霁“一起去祁山杀过扫霞兔?” 黎望潭深深看了初霁一眼,没说话。 黎望夏已经傻了。 初霁武人境界就杀了扫霞兔。他到现在连妖兽都没见过两只。他可能是个废物点心。 黎昕闻言,也对初霁另眼相看。武人境界敢杀妖兽,胆量着实不小。 到测灵根的阁楼,黎家主和廖父已经在门口等了。两人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看见初霁,一个端起当爹风范,一个端起胜利者风范,眼中都透露出同一种自信 你算什么,初霁更偏向我。 廖如晦先发制人,凑近了想摸初霁脑袋,却被她闪身躲掉。 “……”他脸色一瞬间扭曲,很快恢复笑容,“小霁,还不快谢谢黎家家主,等你回廖家,和爹爹一起选个礼物送过来。我已经通知廖家上下,打算大办一场,让你认祖归宗。” 初霁眨眨眼,好似无辜“可我还想住黎家。” 廖如晦神色微变,刚才她还答应得好好的,爹都叫得那么甜,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 “你是廖家人,哪有在黎家住的道理。”廖如晦说。 到这时,黎家主才笑呵呵走出来,他两袖一背,步态悠然,清清嗓子道“小霁啊,只给你三块灵石的爹,呵——” “还不如来我们黎家待着!” 廖如晦眉峰抖动,玉如意攥得死紧。 果然。 果然是黎家主搞的鬼。 但初霁可是收了他钱的! 初霁惋惜地望着廖如晦“抱歉,是他给得太多了。” 廖如晦心中大骂初霁这德性,认钱不认人,给一点就倒戈,养在凡人身边久了,见识短小家子气,盖都盖不住。 但他还在黎家的地盘上,初霁随时可能投向黎家,到那时就晚了。 第51页 “黎家主给你几块,我给你两倍。”廖如晦夸下海口。 初霁乐了。是你主动让我讹的,这可不怪我。 “承蒙惠顾。二十块灵石。” 廖如晦额角青筋跳动。 黎家家主这回是下了血本! 他面上笑意不变“跟爹爹回家,回家就给你。” 初霁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你身上连二十块灵石都没有?好穷啊。” ……二十块灵石很少吗?! 谁身上有二十块灵石! 廖如晦气得血液翻腾。但阁楼前黎家人多,几十双眼睛有意无意盯着他和初霁,仿佛在说不会吧,廖家就这样? 廖如晦脸上难挂,他何时受过这等闷气。 初霁见好就收,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也对,出门钱带得少。那定金至少交一半吧。” 廖父有台阶就下,忍痛掏出十块灵石。他出门就带了十五块,见到初霁短短一天不到,就被掏走了十三块。 十三块啊!一个小型法器都能拿下来。 廖如晦忍气吞声,暗暗决定,得好好治她贪财的毛病,否则不出一年,廖家得被她掏空了! 真是名副其实的败家女! 叮叮当当,十块灵石落入初霁的小荷包。 她满面笑容“谢谢爹——” 她靠爹致富,是真正的富二代,没毛病。 等她当上大老板,接受采访时,一定不会忘了爹的劳苦功高。 毕竟,创业第一桶金就是来自父亲的支持啊。 廖父被他嗲嗲的声音膈应得浑身不舒服,摸着空荡荡的乾坤袋,他气得头晕眼花,只想坐下休息。 没关系。 廖如晦安慰自己,十三块灵石而已,换一个资质至少甲等的亲生女儿,也值了。 一旁,黎家主亲眼见证了初霁如何讹她爹,不禁心有余悸。 还好他没有强迫初霁。这哪是加入一个家族,这分明是拆散一个家族! 而黎望夏看完初霁这一套操作,惊到下巴都掉地上。 论坑爹,还是初霁强,空手套白狼日赚二十三块灵石,他愿称之为史上最大奸商。 “先不说了。”初霁笑得略显羞涩,“测灵根吧。” 众人抖了抖。 恐怖,唯有恐怖能形容。 古朴的大门对开,阁楼正中,光滑的地砖上开了一口池塘,塘水清澈,五方各有五朵莲花,对应五种灵根,莲花含苞待放,花瓣晶莹剔透,丝丝缕缕的脉络一清二楚。 只要将一滴血滴入池塘,对应的莲花就会盛开,依据开几片花瓣断定每个灵根的血脉资质。 初霁取出小刀,戳了一下指尖。 一旁,黎望潭捏紧拂尘。 “你慌什么。”初霁慢悠悠道,“难不成你也晕血?” 黎望潭不言。他自然不晕血,只是想知道初霁的资质罢了。 其实,初霁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灵根。大家说她是乙等天灵根,也有人说她甲等。 但不论如何,她都没感受过灵气。 滴答。 一滴血落入池塘。沉底。 塘底渐渐汇聚灰色的球型漩涡。众人屏息凝神,廖父甚至额间泌出一层薄汗。 要来了! 刹那间,五朵莲花同时盛开,五色光交相辉映在阁楼八方高墙,粼粼闪动,哪一种也没有弱势,哪一种也没有强势。 “难道初霁和望潭一样,是均衡五灵根?!” 百年难遇的顶级资质,黎家怎么一下就出了两个。 众人数着莲花花瓣,一片,两片……五朵莲花皆怒放,每一片花瓣都极尽全力张开。这景象甚至远超寻常甲等。 廖如晦欣喜若狂,激动得头脑嗡鸣,万里挑一,真是万里挑一!凭借初霁的天赋,和他经营人脉的能力,廖家定能跻身一流世家。 十三块灵石算得了什么!三十块灵石他都给! “快看!莲花……” 话音未落,五色光迅速消退,阁楼重新回归昏暗。 五朵莲花合拢,光点下沉,钻回池底的灰色漩涡,花瓣依然晶莹剔透,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周遭蒙着一层颓颓暮色,昏黄衰败,除了池塘里漩涡缓缓转动,证明刚才有人滴了一滴血进去,刚才的盛景仿佛一场空梦。 “???” “怎么没有定型?” “难道初陪练没有灵根?” “花都开了,怎么可能没有。” 黎家子弟们交头接耳,谁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而黎家主却僵在原地,手指冰冷。 他想起一种恐怖的可能性。 他和廖父对视一眼,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出相同的猜测。 廖如晦一把抓住初霁的手腕,双唇发颤,“是不是血不够,你割深一点啊。” 初霁啪的甩开他。 还割深,做梦。 话虽这么说,初霁还是在腕间剌出一道小口,几滴血落入池塘。 黎家主屏息凝神,众人慌乱发懵。 莲花盛放,五色光芒重现!阁楼中的昏暗被驱走,繁复绚烂的辉彩交相呼应,夺人心魄。 廖如晦脸色好了一点,不停祈求祖宗保佑。不要灭。不要灭啊。 可惜,列祖列宗没能听见他祈祷。 光芒还是熄灭了。 “这……”黎望夏左右环顾,“这是怎么回事?” 第52页 为什么初霁的莲花没有定型? 初霁耸肩“我哪知道。” 大概玄学问题? 廖如晦的脸彻底黑了,莲花显光又湮灭,是先天不足,灵根根基断裂的表现。五种灵根漂浮于丹田之上,浮萍一般,就算资质再好,修炼时灵气最多到经脉,永远到不了丹田。 因此废灵根可以进阶练气,神识强大的废灵根,或许能晋级心动期,却永远不能筑基,因为筑基是丹田的破而后立。 自古以来,遭受重创灵根断裂的修士很多,但资质最均衡的五灵根竟断裂成废灵根,史上绝无仅有。 均衡五灵根早被世家们供起来了,哪有机会断。 廖如晦经历大起大落,美梦破灭,计划好的愿景全部泡汤。 他浑身冰冷,气都顺不过来了。他千算万算,也没想过初霁竟是废灵根。 黎家主也很惋惜。 他们猜得没错,初霁的确资质优越,甲等资质的均衡五灵根,练气以下无人可敌。但灵根断裂无药可救,练气之后,她没有未来。 可他们看中的,恰恰是她无法限量的未来。 初霁听完黎家主解释,陷入沉思。 废灵根…… 是不是原主身体太差,营养不良久了,还被廖父猛药放倒一命呜呼,才伤了根基? 到现在初霁看着都很瘦弱,虽然天天吃饭运动,长高了一点,身上却没肉。发质细软还泛黄,光一照,像秋日金色枯草。 廖如晦缓过神,迅速考虑出一条挽回损失的最优解“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跟我回家。承诺的二十块灵石还是会给你,就算你是废灵根,爹爹也不会亏待你。但提亲的事,爹爹希望你能答应。” 语气看似商量,实际不容拒绝。 说完,他转身离开,他还要迅速禀告廖家家主,认祖归宗仪式不用办了,婚约不退了。但彩礼要重新谈。 谈不妥,就去谈沈家,甚至常家。 一个甲等均衡五灵根资质却毫无反抗之力的母亲,比甲等均衡五灵根修士还难遇。 他不信其他世家不心动。 到时候,这些顶尖世家,还不是要看他们廖家的脸色。 “在下先进黎镇走走,待小女准备好了,就带她上路。”廖父笑道。 黎家主客气道“作为东道主,我陪廖道友一起。” 一时间气氛沉重,鸟雀都懒得啼鸣。 初霁目送他们出门,神色若有所思。 “别怕。” 肩上被轻轻拍了两下,掌心温暖。初霁扭头, 黎昕容颜肃穆“你爹那边我拖着,赶快收拾一下,我让望潭望夏送你从后门出去。” 初霁没动,静静看三人商量她去哪里。 黎望夏“先去白镇!” 黎望潭蹙眉“此时不可去白镇,水城也不行。赵家沈家在邯城,那去常山都?初陪练不是认识常正贤?问问他能否收留你。” 黎昕摇头“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廖如晦正好可以和常家议亲了。” 黎望潭“或者……去天堑。” 黎昕一顿“可以。” 天堑是东洲尽头,世界的终点,那里陆地消失在不见底的深渊里,瀑布壮阔湍急,仿佛要将万物送入黄泉,就连灵气也无法停留在地面。 很少有修士去天堑,禁区内灵气稀薄,难以施展术法,血脉追踪术也时常失灵。因此许多武人、逃犯盘踞于天堑附近。 危险,却十分适合初霁。 黎望夏一扭头,初霁如木头人站在原地。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你看我爹都给你制造机会了!” 第31章 “不必了。谢谢你们。”初霁说,“事到如今,我只跟廖如晦走。” “初霁!”黎昕蹙眉,“不要随便做决定。” 初霁摸向身后,粗布包裹的青剑触感微凉。 她没有随便做决定。 逃去天堑是个好主意,天堑离黎镇十万八千里,和传说一般虚无缥缈,谁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 但就算逃去天堑呢?等廖如晦和天堑武人打好关系,她依然会被抓回来。一直逃跑,永远无法改变现状,除非她这辈子就在逃命中度过。 “为什么。”黎望潭凝视她,“为什么不走。” “没有为什么,你就当——”初霁踢着脚边石子,漫不经心道,“富贵险中求吧。” 三人皆陷入沉默。 初霁掂量着青剑,忽然问“黎昕老师,之前我说的话,还算数吧?” 黎昕眸色微变“算。” 黎昕没有再阻拦,黎望夏这个蠢蛋依然嚷嚷着。黎望潭看看她们二人,欲言又止。 “行了,走了。”初霁干脆摆手,“回见。” 黎昕拍拍她的肩“有困难记得说。” 初霁点头。 即将擦肩而过时,黎望潭的手也伸了伸,不等初霁靠近,又收了回去。 没有拍她的肩。 其实他很想说一句“别灰心”。 他自知天赋异禀,不论怎么安慰别人,都会被人指责站着说话不腰疼。但黎望潭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初霁不会止步于此。 不论她用什么仙法,身怀何种秘籍。这世间强者自有一番机遇,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出现奇迹。 黎望潭攥紧拂尘,跟着黎昕往回走。 第53页 连绵细雨落下。远山苍青,罩在朦胧云雾中。 走得远了,他回过头。 初霁背影瘦小,裹着棉袄,抱着青剑渐行渐远。 他薄唇微抿,突然提高嗓音“初陪练!” 初霁转身,脸上还懵着“怎么了?” 黎望潭双唇动了动,眼神逐渐恢复淡漠坚定。 他轻扫拂尘,缓缓道“我等你七息之内打败我。” 初霁整个人愣住,片刻,眼角眉梢都爬上笑意“你小子挺狂?等我拥有钞能力,不出手就能让你喊老板。” 黎望潭“……” 他就不能指望初霁讲人话。 雨越下越大。 他们各自冒雨而去。 测灵根的阁楼重归寂静,半个时辰后,两个扫洒道仆过来清理。 待锁门时,其中一人摇头“都一炷香过去了,中间这团怎么还没下去?” 五莲塘底,灰色的漩涡缓缓旋转。甚至引动周围莲花尖颤抖。 另一个懒洋洋抱着话本子,随口扯了句理由“滴了好几滴血,时间才长吧。” “也是。”那人又伸头看了眼,“哦,现在下去了。” 黎家初陪练的小院中,秃头树下,李伯一刻也坐不住,在院子里满地打转。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没等李伯开口,就听初霁笑道 “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个屁的好消息!”李伯骂完,抿了抿嘴唇,又忍不住问,“什么什么消息,你是甲等天灵根吗?” 初霁摇摇手指“比天灵根还牛批。” 比天灵根还强,那岂不是! 李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均衡五灵根?!” 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均衡五灵根百年难遇,一经现世,各大世家皆会招揽。黎家这么小,但有个黎望潭在,谁都要高看一眼。 初霁既是均衡五灵根,还怕什么廖如晦,随便一句“我不想去廖家”,五大世家都能冲上来阻拦。 初霁慢悠悠坐在椅子上,沐浴着李伯激动的目光。 享受够了,她才清了清嗓子道“那是曾经。现在灵根废了。” 死寂。 一片死寂。 “…………那叫个屁的好消息啊!!” 李伯气得脑仁疼,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自信。 还好消息,还天大的好消息。 和初霁在一起,生活容易大起大落。 初霁笑了两下“先不说那个,我马上要走,咱们抓紧时间,规划一下建设祁镇的方案。” 李伯“姑奶奶,老夫叫你一声姑奶奶,快跑吧!都到这个时候了就别逞能了!” 初霁“祁镇马上进入旅游高峰,未来将有一大批人来祁,我们一要修好路,方便物资运送,低阶修士进出。二要开一家客栈,三要谷郎中扩大病房,囤积治疗瘴气中毒的药物。” “想屁吃!”李伯重重喘了口气,“且不说造房修路要请工匠施工,买瘴气药还需大城镇药铺的人脉,没几百个金叶子根本下不来。你辛辛苦苦挣那几个银珠,自己都不够花,你有什么钱?” 初霁撑着下巴,笑得略显羞涩。 李伯不让她装哔,她偏要装。 初霁掏出荷包,哗啦啦掏出二十块灵石,洒在桌面。 绿莹莹的灵石蒙上细雨,翡翠一般细润流光,整个院落都亮起来了。 她语带犹豫“这么多,不知道够不够啊?万一不够怎么办呢。” 李伯“?!?” 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廖如晦的声音“收拾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黎家主“孩子小,收拾得慢一些,廖道友我们先去……” 呼啦一声门开了。 廖如晦负手进来,黎家主面色不太好,跟在后面。 还好李伯动作快,收掉灵石,没让他们看见。但这么大个人坐在初霁院子里,廖如晦不可能不生疑。 “这是……”廖如晦上下打量,看不出李伯是武人还是修士。 李伯的身份万万不能被廖如晦知晓,否则祁镇难逃一劫。 初霁张口就来“这是我——” “这是我们新招的陪练。”黎家主打断。 “对对!这是我同行,他住我隔壁。” 初霁暗暗向黎家主递去一个感谢的眼神,没注意李伯背后捏紧的双手。 廖如晦不在乎黎家乱七八糟的细枝末节,蹙眉道“还不快走。” 初霁笑了“爹,做事讲究有始有终,我要和新陪练讲一些陪练的经验。你不会这点时间,都没有吧?” 廖如晦自是答应。区区一个黎家,黎家主还在身边,量她也跑不了。 初霁请李伯进屋,关死了门。 “李伯,你回去后让阿忠哥带人先修着客栈,不用临街,近祁山最好,但一定要好好修。” “灵石到底哪儿来的!”李伯低声质问。 “你是不是偷人了?你是不是把自己卖了,是不是被骗了!” 偷人的初霁“??” “偷别人的!”李伯呸了两声。 看把他急得,这孩子怎么尽不省心。 初霁“没有。灵石是我应得的报酬。” 李伯狐疑“这才大半天,你到底做什么了?” 初霁正色“我好心为两位中年男子模拟亲情服务,温暖他们的内心,点燃他们希望的灯火,助力他们展望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第54页 “……” 初霁“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善良有大爱的一个人。” “…………”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李伯“他把你卖给赵家六伯,那可在邯城,你就不怕吗?” 初霁“竟有这等好事?” “??” “我正好打算去邯城请工匠来祁镇铺路。跟着我爹走,连路费都省了!” “……你别得便宜还卖乖了。铺路哪有那么简单。你要是能靠嘴铺好,我就喊你一声爷爷。”李伯心中渐渐有了底,斜眼叮嘱,“你要小心,你爹不是寻常之辈,你与他为敌,就是与所有世家为敌。” 初霁摇摇食指“格局打开。换个角度想,我没有与他为敌,我只是在和他做交易。我爹想壮大廖家,就送我灵石,对我好,把我卖给赵家。而我正经生意人,拿钱就付出。” “你付出什么?”李伯冷哼,“自己的一辈子吗?你知道给大世家修士生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吗?” 初霁“倒不至于,但那是世界上最贵的东西,无法用金钱衡量的珍宝。廖如晦得到了,一定会很开心。” 李伯“是什么?” 初霁“做白日梦的机会。梦想才是无价的” 李伯“……”够了够了。 咚咚咚! 门外传来催促“小霁,说完了吗?” 初霁仔细观察李伯,确定他脸上再没有慌乱之色,才放心不再东拉西扯,转身去开门。 “来了!” 廖如晦正站在庭院中等她。 初霁背着包裹,忍不住唇角弯弯“爹,我们现在走?” “嗯。” 她拍拍衣摆,步伐轻快,连周身的风都爽朗不少。 廖如晦不禁疑惑。 怎么初霁看起来比他还开心? “爹,我们怎么去邯城?”初霁问。。 “马车。” 初霁惊讶“坐马车?爹都是仙人了,难道不会御器飞行吗?” 廖如晦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御器飞行也带不了你。” 初霁叹气道“是我错怪爹了,我还以为爹修为很厉害,能带人飞。” 廖如晦一噎“……” 到了车行,廖父挑马,指使伙计上精铁的马蹄铁。 初霁指着对面装潢华丽,高头红门的小楼,问“那是什么?” 伙计见到陌生仙人,紧张得不行,就同初霁说话松快松快气氛。 “那是传送阵,专门供仙人用的。” “传送阵?” “是啊,人站在上面,往旁边的盒子上滴两滴血。嗖一下,人就到千里之外了。” 初霁立刻眼巴巴望着廖如晦“爹,我想坐传送阵。” 廖如晦蹙眉“那是专供黎家用的。” 初霁叹气“我还以为爹的人脉遍天下,到哪里都能走贵宾通道。” 伙计也面露诧异,这位仙人难道不是黎家主的座上宾吗?怎么连传送阵都走不了。 “……”廖如晦心里好憋屈。 气氛很微妙,但远远不到吵起来的程度。廖如晦心里像卡了块石头,膈应得要命。他额角青筋跳动,只想快点回邯城,趁早把初霁嫁出去。 和初霁多待一息,他就折寿一息。 马车一路向北。 邯城的轮廓隐隐在薄雾中浮现,越来越近,初霁不禁睁大眼。 城墙大约有二十层楼那么高,砌墙石砖皆为黛色,显得庄重巍峨。邯城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座修仙界城市都繁华。天上时不时飞过御器的修士,街头小巷有很多拉琴唱曲的艺人。邯城人爱看歌舞,但廖如晦嗤之以鼻“玩物丧志。” 初霁被安置进一个偏僻的小院。廖父留下一枚灵玉令就出门,丝毫不怕她逃跑似的。 玉令触感冰凉,正面刻着霸道的虎纹,后面刻着一个“廖”字。功能约等于上辈子的身份证,在大型连锁店铺中还能当信用卡刷。既然甲方主动赠卡,初霁就勉为其难收下并使用了。 确定院子里没人后,初霁关上屋门,反锁好,一头扑到软软的床上, 她打开word文档,黎家牛饼分店带来的[是否升级]窗口还保留着。 点击[是的,现在]前,她先抱住枕头,把脑袋埋进里面。 上次她升级就磕在青剑上了,还好不严重。 [检测到符合升级条件] 初霁屏息凝神。 亮光一闪,word文档迸发出一股巨力,初霁战术后仰。 嘭! 她后脑勺撞在床柱上。 有一瞬间,初霁怀疑她根本没有word文档技能,都是磕脑袋磕出来的幻觉。 [解锁插入形状下图标流程图过程] 这名字听着就像金手指! 初霁重新开了文档,找到[形状]栏目,越过线条、矩形栏目,在第六行找到了流程图。 第一个图标亮起了。那是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状,平平无奇,甚至和矩形相似。初霁拖出一个流程图,放在文档空白页上,文档卡顿两瞬,什么异象都没发生,就像一个普通的长方形落在了普通的文档页面,但初霁知道,它一定不普通。只是她还没发现如何使用。 初霁视线上移,落在前些日子新开启的线条功能上。她上回一次开了太多技能,除了超链接,剩下都没试出来有什么作用。加上她总与廖父待在一起,不想徒生事端。 第55页 万一不小心炸了马车,廖父可能起疑。 [双箭头][肘形连接符][曲线连接符] 初霁看了看流程图,总觉得“流程”和“连接”很适配。 她拉出一个[肘形连接符],瞬间,长方形的流程图四条边上各多出一个黑色圆点。好似铁遇见了磁,连接符末端嗖的吸住其中一个。 初霁恍然大悟。 既然是流程图,一定是一组步骤,前后连接在一起。 她又拉出两个[流程图过程],三个小长方形首尾相连。 初霁再次陷入沉思。 流程图有什么用? 加速过程吗? 这时,她看见上阶段计划书中的“积极发展祁镇道路建设,方便各大世家来祁”目标。 初霁继续探索。 她在第一个普通长方形里写“找寻工匠” [输入格式不正确,自动清除文字] 换一个,“学习如何铺路”。 [输入格式不正确,自动清除文字] 既然不成,那[曲线连接符]呢? 初霁以曲线连接,没有任何事发生。 [曲线连接符]甚至无法连接[流程图]。 那[双箭头]呢? 两端都带小箭头的直线缓缓拉出,嗖的飞出文档,消失在空气里。 无事发生。 初霁无语,啪的关了文档。 word真难用! 第32章 但难用也阻挡不了初霁一颗修路的心,正在躁动。俗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她背起长剑,轻轻推开院门,居然没锁。 看来廖如晦很放心她啊。 初霁走到大街上。刚进城时,她都没好好欣赏这座修仙大城。邯城楼宇皆瘦高,用同一种青灰白墙,暗朱屋顶,檐角高高翘起顶端雕凤头,层层叠叠一路攀升东邯山上,极为壮观。 街上除了卖艺人,竟无一个乞丐,也无人摆摊,男女老少衣着整洁,一看就是修士。 初霁不论如何,也找不到工匠坊,她一打听,才知道凡人工匠坊都在邯城最边上。 “你是外地人吧?平民限令不知道吗?” 初霁摇摇头。 凡人聚集区比修士差很多,但至少没有异味。听说一开始邯城大街小巷臭水淤积,沈赵二家下令所有凡人不得居住城中。他们将凡人的住所通通拆毁,晚上将人赶到城外荒郊,白天再开城放他们进来做工。 她费了好大劲来到工匠坊,那些人一听她要修路造桥,纷纷摇头道“干不了。修路的事谁还敢管。” 辗转多次,有人看她顶着烈阳奔波不休,给她指了条路“你去东坊三院看看吧,如果他们人还没走。” 初霁“要走?” “得罪了沈家,可不得走?” “他们能修吗?” “你这话问的,邯城就是东坊三院越春秋重建的!” 初霁来到东坊三院前,门口几个短衣打扮的凡人架起高梯,正在拆牌匾。 牌匾上头金笔书写四个大字——天堑相连。 底下一个像土拨鼠的小男孩指挥“小心点,左边左边,右边右边。” “到底左边还是右边!” “上!上!面!小心啊!” 眼见着牌匾翻转,“嘭”一声砸倒高梯。 梯上几个凡人下锅饺子一般,稀里哗啦跌下去,那沉重的牌匾当头砸下,小男孩吓得捂住眼睛尖叫“啊——” 想象中的头破血流没有出现,四周安安静静。他张开指缝,牌匾被一个姑娘扶着,险险擦着大家的脑袋而过,没有人受伤。 那姑娘很年轻,比他只大三四岁。 几个凡人这才反应过来,爬起来纷纷感谢初霁。小男孩看看大家,摸不着头脑。 “这是?”他慌张问。 “小越还不快来,这位恩人救了我们啊。” 小越傻了,看初霁瘦瘦小小,扶风弱柳的,能抗起精铁做的牌匾吗?难道她是个仙人? 三院的凡人们赶忙跪拜,初霁摆手道“误会了,我只是个武人。” “武人能有这么大力气?”小越不敢置信。 “大概是修炼了绝世秘籍吧。”初霁胡扯。 “……” 他们把初霁请进屋,喝口茶。坐定后,初霁礼貌笑道“其实我来三院,是想请教铺路的事。” “铺路?”众人面面相觑,“您要问什么啊?” 初霁“山路怎么修,工期有多长?需要什么材料?” 小越愣了“姑娘,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旁边有人戳戳小越“恩人,此事我们不能做决断,您稍等。” 他们窃窃私语一番,最后请进来一个年约八十的耄耋老翁,头发花白,整齐梳在脑后,左手笼在袖中,负在背后,右手持一柄长测量杆。左右跟着两个亲传学徒。 老翁迈过门槛,整了整胸前别着的红木槿。 “我小孙冒冒失失,差点误了性命,幸好得姑娘相助。”越老说,“听说姑娘要问铺路修桥之事?” 初霁点头“我们祁镇想修路。那里练气、心动期修士去得多,他们不能御剑飞行,大多都乘坐包精铁的马车。所以想修条好点的。” “祁镇?那地方现在还有人住?”越老摇摇头,“我虽没去过祁镇,但也听过,那里群山断崖重重,还有瘴气拦截,实在难修。” 初霁“……” 第56页 她到底去了个多偏僻的山沟。 越老“如果是寻常城中道路,我们自然言无不尽。但您若想要过灵舟和地行法器,恕我们无能为力。” 可初霁就是要修又大又宽,能容地行法器走的路。就像邯城外面的那条大道,格外平整,堪比上辈子她走过的国道。凡人能修出那种路,简直不可思议。 她问“邯城城门口那条道路是您修的?” 越老苦笑“您可别提这件事了。我女儿还在沈家牢里。” 小越也低下头,抓紧身上包袱,默默不语。 初霁环顾四周,三院都快被搬空了。 “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越老敲了敲测量杆“我们哪有打算。沈家下令我们明早必须离开邯城。”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陷入沉默。他们自幼生在邯城,长在邯城,跟着越老一家几十年,为邯城铺路盖房,可以说邯城每一处角落,都有他们的功劳。如今道也修好了,楼也建完了,他们也该滚了。 小越忽然哭出了声“我想娘亲。” 越老以测量杆敲了小越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 初霁静了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同我说说。” 越老沉默了好久。 久到初霁以为他不愿透露时,他忽地长叹一声“是我的错。” 越老垂下苍老的眼,语气微微颤抖“我腿脚不好,就让小女代我去沈家对账,没想到那沈家大公子、他、他——唉!” 越老重重喘了口气,试图平息胸中悲愤“可怜小越还在娘胎里,爹就死在修邯城的路上。如今娘也不在身边了。” 初霁静了片刻,直言道“你们有兴趣搬去祁镇么?我们祁镇非常欢迎技术性人才。” “哪有那么简单!”越老叹气,“沈家让我们搬去族中秘境里。” 说是秘境,其实就是一座监牢。沈家定期向他们送点食物和水,等要用人,再把他们放出来。这些大世家作风一贯如此,他们早就认清了。 “姑娘看着也不像世家大族的仙人,就别为我们得罪沈家了。姑娘想问什么,我们都能说,但修路……怕是修不了。”越老说。 一时间夏风都凝固了。初霁撑着下巴,思考了很久。 “教我。”她说。 “什么?” “教教我,你们是怎么修的。” 越老觉得荒唐,小姑娘莫不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姐?他修了一辈子的路,攒了一辈子的经验,她竟想半天就学会? 这时,小越扯了扯越老的袖子“爷爷,我们去秘境就能见到娘亲了吗?” 越老一滞,不忍心告诉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他年纪大了,女儿生死未卜。不出意外秘境就是他葬身之处。他这辈子虽能骄傲地说,邯城由他越春秋一手建起来,但到老才发现,所谓的虚名都是狗屁。得罪了仙人,连儿孙都保不住。可惜他一身本事……给这名叫初霁的姑娘看看也行。她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吧。 一旁亲传学徒不放心,耳语道“越老,恩人虽然救了我们,也不至于您托付家传手艺。” 要知道越老挑学徒的标准非常严苛,而且这门手艺从不外传。学徒跟着越老一年了,都只学到了皮毛。 越老低声“看她沉着冷静,定是身有依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还年轻,将来还可能从秘境出来,我这是在给你们留后路。” 闻言学徒几近落泪。他昂首问初霁“你有几成把握能学会?” 初霁“本人没把握。” 学徒“……” 他第一次见到没把握还那么自信的人。 他们来到后院,越老提着一盏灯,打开地窖隔板,接二连三下去。地窖修得错综复杂,极为平整,如宫殿廊道。越走越深,周遭越来越冷。 学徒看了初霁一眼,递给她一件棉袄,比初霁人还大。 越老一回头,竟发现一只行走的大棉袄。 “到了。”越老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沉声叮嘱,“我将给你展示我家上古传承的秘技,它的用途远远不止修路。如今用在修路上,实在辱没了它。切记,你观看时,不论看见什么,都不可乱走叫喊。” 初霁郑重点头,心里却止不住好奇。 越老“你发誓,绝不能将此技透露给五大世家的仙人。” 初霁发誓。 越老眼睛瞬间浑浊不少,整个人像老了十岁。他转身按动机关,面前数十丈高的石墙轰然打开。露出一整面墙高的长柜,柜身以一整块极品冷玉掏成,散发丝丝缕缕白色寒气。 这得多少钱啊! 初霁惊呆。 越老取下一只玉盒,带初霁来到地道尽头。他一伸手,学徒递上地道建筑图纸。越老展开测量杆,用杆尖的笔在图纸上加了一段距离。 “看好了。”越老将图纸平铺地面,“我只演示一遍。你学得会学不会,是你的事。” 初霁“好。” 学徒瞥了眼初霁,无话可说。 然而,谁也没看见,初霁默默展开了word文档,点击“流程图”和“肘型连接符”。 她的确学不会,但她可以做笔记啊!流程图简直就为记录步骤而生。 越老“第一步,确认你的图纸无误。” 初霁点点头,在第一个框中输入 第57页 “确定建筑图纸无误。” 这一次,word文档没有弹出错误提示。 越老小心翼翼将玉石盒放在图纸之上,挥退所有人,唯剩学徒和初霁一左一右。 “玉盒里装了什么?”初霁终于忍不住问。 越老就等着初霁这句话! 他微微一笑“是灵气,没想到吧。” “嗯。没想到。”初霁继续输入word文档。 越老“……?” 学徒“??” 那可是灵气啊!为何她看起来如此平淡?! 实际上,初霁穿越过来,从前看过点仙侠小说,在她眼中,修真界就该有灵气,灵气就像空气一样正常。却完全没意识到,越老身为凡人,能操控灵气是多么骇人听闻。 学徒缓缓蹙眉“你是凡人吧?” 初霁想了想“我是武人。” 学徒暗中嘀咕“看你这模样也不像仙人。” 越老打断“别聊了。” 开始了。 只见他抽出玉盒底部机关,以测量杆杆尖笔在上面迅速画出一个古怪的图咒,刹那间盒盖缝隙中溢出光芒,他左手拢于袖中,右手极快拼接着机关,一边拼接,一边语速如飞,说明要点。 但初霁母胎单身多年早已练就更快的手速。word文档上一行行黑字流过,随着玉盒机关合拢,越老大喝一声“退!” 三人同时后撤,玉盒嘭的炸裂,荧荧绿色光芒流动在整个隧道里。周遭死寂,越老、学徒等众人失神一般,双目放空,像一个个木头人。初霁喊了他们几声,却毫无反应。 整条隧道里只有她清醒着。 于是,怂如初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装成木头人。 片刻后,越老第一个转醒,看见呆呆愣愣的初霁,上前拍拍她。 初霁这才“醒来”。 她深吸一口气“刚才发生了什么?” 越老安慰“别怕,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初霁“?” 她猜越老等人陷入了一种幻觉中。 初霁以沉默蒙混过关,心里却一万个好奇,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众人陆陆续续清醒,待隧道尽头的绿雾散去,初霁看到眼前景象,震惊不已。 ——一段完整的,坚实的隧道。骨架与图纸毫无区别,只需再修饰墙壁,就能立即投入使用。 而地上的图纸早已不见,玉盒空空如也。 这一瞬间,初霁不禁感叹,word文档算什么金手指,玉盒才算金手指。她拿几个玉能开山凿壁给祁镇修路了。 但就算有玉盒,修路还是很不容易,精确的图纸,后续的维护,哪一项不需要专业人士? 初老板真得很缺人才啊! 真希望把他们所有人都请到祁镇去。 “如何,学会了吗?”越老淡淡道。 初霁看了看文档,玉盒图腾她可以默背,越老的手势就得靠word流程图。 “手势还需要琢磨,图腾八九不离十吧。” 越老摸摸测量杆,挑眉道“真的?” 学徒更不信,光玉盒图腾,就够他参悟两年,能磕磕绊绊画出来,又需要两年,像越老那般行云流水,没有二十年功夫,想屁吃。 “那你画个图腾给我看看。” 初霁接过测量杆,回忆了一下,低着头慢慢画在地上。 越老“……” 学徒“!?” 众人围上来看,的确八九不离十! 初霁挠挠头“这图腾看着简单,画起来难,我画得不太好。” 学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看着简单。 画得不太好。 越老“……不,已经很好了。” 简直太好了,他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学得这么快的。 初霁谦虚道“谢谢谢谢,我这个人没什么厉害的地方,也就学习和动手能力比别人强一点点。” 越老“……” 学徒“。” “图腾画不好,隧道难修。如果手势慢了,难以控制玉盒爆炸时机。”越老沉吟片刻,忽然摸了摸胸前红木槿,微笑道,“不过我造屋修路多年,最畅快的就是爆炸那一刻。” 学徒抖了抖。初霁却赶忙拍马屁“您说的对,爆炸才是修路的精髓。” 越老挑眉“你很懂啊。” 初霁为了刷人才的好感度,疯狂彩虹屁“您更懂,您在造房铺路工程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越老忽然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袖子拉开,里面套着一根木头义肢。 “我左手就是这么炸没的。” “……” 失策。 初霁清了清嗓子,忽然掏出一张纸,递给越老“如果今后有可能,希望你们考虑我。” 越老等人借着灯光一看,纸上大红配大绿,格外辣眼睛。 “祁镇欢迎您!” “毗邻俊岭祁山,城市氛围和谐。现征召各路英雄豪杰与镇长共同建设美好家园,短时间内包吃包住,长时间里养老金医疗保险齐全,后续可发展五险一金政策,有意向请致信镇长初霁。地址东洲祁山祁镇镇西柏油巷子九号院(朱漆大门)” 众人“……” 这是什么怪东西。 初霁抱着仅剩的八个玉盒,被越老赶出三院。 “快走,沈家人就要来了。” 她依依不舍挥别越老等人,心里暗中嘀咕。 第58页 沈家。 邯城里盘踞的两大世家——沈家左脉和赵家旁支。 单单一个赵家旁支,就是黎镇黎家规模的两倍。更别提沈家了,一个邯城根本装不下。 此时,赵家家中,赵六伯满面笑容,送别了廖如晦,扭头叮嘱犬子赵乾琮“收收你的臭脾气,给你未婚妻去递个拜帖,带她去买首饰踏青什么都好。” 赵乾琮不乐意“我不娶。” 赵六伯冷哼“你不娶你娶谁?沈家七小姐吗?痴心妄想!人家是天灵根修士。” “那我也不要娶这个废灵根的凡人丑八怪!” “是废灵根,但你也不看看,廖家姑娘曾经可是均衡五灵根,那可是百年难遇!配你绰绰有余!我的洗精伐髓丹早交出去了,还许诺廖如晦三倍彩礼,你敢不娶?你看我敢不敢认你这个儿子!” 赵乾琮拍桌而起“你要多少钱我还给你!” 说完风一般冲出去了。 赵乾琮憋屈得要命,出府吩咐仆人“去春景楼。” 仆人“公子,这个点……沈七小姐应该不在春景楼。” “要你说?”赵乾琮咬牙。 他这辈子绝无可能娶廖家刚接回来的姑娘。他听邯城守卫说过,廖家姑娘生得又瘦又小,一头黄毛,还是个粗俗武人。 而沈家七小姐容貌倾城,惊鸿之姿。 两人相比,一个是天边不可追的云霞,一个是雨天脚下泥尘。 简直没法可比。 赵乾琮焦虑不已,他要见沈七,和她说清楚。他心悦于她,这辈子只愿意同她结为道侣。 第33章 快到深夜,初霁才心事重重回到小院中。从越家出来,她跑了趟工匠坊,问好熟土石灰等材料的价格,人工费,工具费,才发现修路真的花钱。 如果想修得好,单单一截隧道,前期投入起码二十块灵石。 赚钱难,短暂快速赚钱更难。 院落昏暗,亮一盏冷白灯笼。 廖如晦已经等了很久。他本以为初霁有自知之明,才给她一点自由,没想到都这个点了才回家。 他今天才谈妥了三倍彩礼,儿子徐行还要靠丹药修炼,初霁绝不能出半点岔子。 初霁一开门,对上廖如晦冷冰冰的视线。 “去哪儿了?” 初霁站在门口,面不改色“城中逛了逛,迷路到现在。” “我让你乱跑了吗?” 廖如晦刚要发难,初霁忽然变脸,站在大门口捂着脸。 “爹,你对得起我吗?我都迷路成这样了,你宁愿窝在家里也不愿意出来找我。” “我——”廖父刚要开口,初霁又装模作样哽咽道 “呜呜呜我好惨啊,娘死了爹不疼,把我接来大城镇里,却丢下我一人,我想吃个大城市里的饭菜都莫得,你真把我当女儿吗?” “我——你快进来!进来再说!” 可初霁就是半步都不挪,当他耳旁风。 都快凌晨了,初霁这么一哭,就和闹鬼似的。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悄悄打量着初霁。她身形瘦弱,和廖父高大的身躯一比,谁欺负谁很明显。 这条街上住了许多中小世家的旁支,不一会儿,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啊,廖如晦虐待女儿。” 廖如晦脸臊得慌,他丢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丢面子。 而初霁还越说越离谱“你找到我的时候答应带我吃香喝辣,要给我送套城中心大房子,给我找最俊俏的公子结亲,每天三块灵石零花钱,每旬一条新裙子。现在哪一条兑现了?哪一条都没!爹你就这么喜欢钱吗?一铜板都不给我花,早知道我就认黎家家主做爹了。” 其他修士们隐隐叹道“没想到廖家这位居然是这种人,嘴上花言巧语,连个裙子都不给买。” “是啊,真没想到。” “我……”廖父经脉灵气差点逆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倒打一耙。但他深刻知道,如果他现在不做什么,过两天邯城上下都会笑说他抠门爱财,虐待女儿。 廖如晦后槽牙咬得死紧,扯出难看的笑容“爹爹这两天忙,小霁先进家门,你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买。” “真的吗?” 当着众人的面,初霁伸手“爹,我好穷。” 廖父经脉灵气真要逆行了。 谁倒了八辈子霉,谁摊上初霁! 他皮笑肉不笑“小霁乖,爹爹有块灵石,来,给你明天花。” 初霁睁大眼“不会吧不会吧,爹爹你浑身上下只有一块灵石啊?你看着不像外强中干的烂橘子啊?” ……他浑身上下有很多灵石!! 这丫头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还有,什么叫烂橘子?这是女儿和爹说的话吗? 廖如晦气得神志不清。 但如果他现在不掏钱,明天邯城都会知道,廖家廖如晦,表面风光,私底下窘迫得一块灵石都拿不出来,还天天去各大世家结交。 毕竟,普罗大众就喜欢听富豪破产,穷人暴富之类的八卦。 他手头的确紧了些,但也不至于一块都拿不出来。 “给!”廖如晦天灵盖突突地跳。 初霁接过荷包,一打开。 豁! 绿莹莹的光芒顷刻散开,十二块灵石躺在袋子里,掂着很有分量。 她正愁没钱呢!这不钱就来了吗? 第59页 顿时,初霁看廖如晦的眼神都变了。她仿佛看见一只肥美的羔羊,毛可以薅,肉可以买,就连皮都能做衣裳。 只要爹愿意作死,她就每日天降横财。 初霁美滋滋进了屋,还笑得略显羞涩“爹——你真好!” 廖如晦浑身上下汗毛都竖起来了。 装给谁看啊。 “今后晚上八点前必须回家。”廖如晦道,“只要你听话,灵石衣裳房子都不是问题。” 初霁微笑“好啊。” 她不把廖如晦薅得精光底裤不剩再走,她就不姓初。 “我去睡觉了。”初霁说。 廖如晦看她走向寝屋,忽然蹙眉“你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城。” 初霁伸手。 “……”廖如晦牙痒痒,“我下次回来再给你十块。” 初霁笑了“只要您钱到位,没有我做不到的。” 然后,她走进屋里,插上门栓,打开word文档,坐在床上。 点击 [超链接] 刹那间,一条灼热的蓝线从初霁脚边闪过,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蓝光下,倏忽消失。 寂静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而廖父被蒙在鼓里,没有感到一丝灵气波动。 他自信掏出玉如意,去找儿子廖徐行了。 千里之外的黎镇黎家。 黎昕坐在屋中准备明日授课,窗纸忽然映上淡蓝的光。她出门相看,初霁抱着剑,站在院中,气喘吁吁,好像跑了几十里路。 初霁看见黎昕,笑道“我成功了!” 她之前就和黎昕说好,某天她会从邯城回到黎家,黎昕要帮忙送她去祁镇一次。待她在镇里设置好超链接传送点,今后就可以自由瞬移回她快乐老家了。 黎昕“你这是传送阵竟没有灵气波动。” 初霁“不是传送阵。” “倒不必瞒我,若非传送阵,你如何跨越千里而来?”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给黎老师说过啊,自家独门绝技,超链接。” 黎昕沉默片刻,怀疑自己没听清“哪三个字?” “超越的超,锁链的链,接头的接。” “……” 最怕空气一时安静。 黎昕揉了揉耳朵“你起的这些怪名字,还挺形象。” 黎昕没有多问,带初霁来到黎家库房。打开仓库大门,一艘墨绿色灵舟静静停在半空中。 初霁问“黎老师进过祁山吗?” 黎昕摇头“只三次。从黎镇白镇和水城上山,十有八九都遭瘴气。其实进祁山最安全的路,应从祁镇出发,” 然而,去祁镇的路实在难走,因此低阶修士去不了,高阶修士也怕瘴气,真正的老祖大能又没必要去。除非有灵舟,但灵舟也不是谁都能买得起,开出去一次,就要用数个灵石,实打实烧钱。 今天坐灵舟这钱,初霁不必出。 谁让她在黎家有个牛饼店呢? 这就是董事长的待遇。 灵舟平稳起飞,路过祁山深处时,初霁打开窗户,向下探头,“黎老师你快看,那是什么?” 层云丝丝缕缕流过,透过缝隙,有一大片高台楼阁废墟,断壁残垣静静掩藏在黑夜山雾中,昔日的恢宏依稀可见。 黎昕一把拉回初霁,嘭的关上窗户。 “小心。祁山瘴气凶险,有时能冲万丈高。” 初霁郑重点头。 黎昕熟练操纵着灵舟,缓缓道“那是曾经的祁城,早在千年前就覆灭了,如今瘴气横行,谁也进不去。” 初霁好奇“为什么会覆灭?” 黎昕笑了笑“据说因为一段旷世绝恋。” “?” 然而黎昕也没细说,不多时,飞船落地。 初霁送别了黎老师,背着剑向祁镇镇口飞奔。 长篱土墙边,一盏灯笼在深深的夜里散发着暖黄光芒。 黑瓦白墙睡着,静谧又安详,初霁却很清醒。 她的总公司,她的房子,她回来啦! 然而,初霁并没有享受夹道欢迎的镇长待遇。 夜已深,入镇的大门紧闭,初霁选择翻墙,可她太矮了,背着剑一跳,墙头上竖着倒刺差点扎到她。 什么时候祁镇还修了倒刺墙? 身为镇长,她都不清楚。 初霁索性解下青剑,先丢过墙—— “哎呦!” 竟正好砸了某个人的脑袋。 祁镇有守夜人了? 初霁不禁点头,乡亲们家人们有忧患意识,非常好。 她刚要开口,墙里传来一声怒喝 “有——贼——来——袭!” “???” 刹那间祁镇灯火通明,东家西家抄锅提铲,举着火把全部冲了出来,首当其冲就是李伯,连轮椅都不坐了,上来就气势汹汹“贼在何处!” 哐的一声大门打开,祁镇众人和初霁面面相觑。 “……” 晚风嗖嗖地吹。 萧瑟凄凉中,透露着一丝丝尴尬。 “……”李伯咳了咳,“原来是镇长回来了。” “镇长回来了?” “什么?!小初老板回来了?”周大娘身材丰满横冲直撞,搡开一堆人。 她捏了捏初霁的脸,差点落泪“这孩子在外面都瘦了!” 初霁“……” 她明明长了不少,现在不至于掀起衣服见肋条了。 第60页 李伯“行了行了,大家都回去吧,误会一场。我正好跟镇长叙叙旧。” 墙边抱着她青剑的壮汉还没反应过来“初老板回来怎么爬墙呢?” 初霁“我倒是想走门,我没钥匙啊!” 没等壮汉反应过来,从他腿边挤进来一个比初霁还矮的小姑娘,劈手夺走壮汉青剑,丢给初霁。 她是铁匠阿忠的女儿,名叫毛蔷,年纪不过二十五就精通锻造手艺,虽然看起来娇小,然而力能扛起千斤锤。 “蠢蛋,睡糊涂了吧!”毛蔷对比自己高两个头的丈夫骂骂咧咧。又转向初霁,顿了顿,“这都几点了,小初镇长快快睡觉,我就是熬夜才长不高的!” 他们每个人对初霁的称呼都不太一样,什么“镇长”“小初老板”“小霁”“初老板”,就连“小初镇长”也出来了,甚至还会混着叫,初霁从不要求统一称呼,大家开心就好,反正横竖都是她。 现在离天亮还差一个半时辰,初霁不打算睡觉。她要跟进一下祁镇建设的事。 客栈刚刚开始修建,只有一个雏形,但最近山里经常下猛兽,因此大家轮流值守,耽搁了不少时间。 初霁说了修路的事,负责镇子修筑工程的毛蔷听完,双手抱臂,拉着丈夫嘀咕。 在她看来,初霁是个聪明的生意人,当镇长也行。 但隔行如隔山啊,说修路就修,真不是年轻气盛脑子一热么? 其他人都去睡觉,只有初霁、李伯等人去阿忠叔家中。大家围在熔炉边坐下。 “小霁啊,不是我说,你这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咱们好好经营小吃店不行吗?” 初霁“我已经有了法子,钱也差不多够。” 炉火噼啪,李伯和毛蔷阿忠对视一眼。 初霁微笑“要不,你们出去商量一下?” 几人懵着被初霁赶出去了,站在屋外面面相觑,不知道说啥。 最后,毛蔷皱着眉头“镇长商人出身,商人都是狡猾的,呸,咱们这个不是狡猾,是聪明。他们做生意可以,但修路还是算了,那是踏踏实实流汗流血才干出来的。祁镇的路几百年都没修好,哪能耍聪明解决啊。” 李伯轻哼“说狡猾没错。可祁镇这个情况,大家都知道,只有狡猾的人才能带领我们生存。” 毛蔷沉默了。 阿忠抿着嘴,忽然出声“那就试试。横竖都是李伯看中的人,我相信不会差。” 他们回到屋里,初霁正襟危坐,仿佛什么都没做。 毛蔷清了清嗓子,抱臂问“镇长说修路有方法,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方法?” 初霁微笑不语,取出一只玉盒,放在桌上。 玉盒四面通透,散发着丝丝寒气,顶部篆刻一个“越”字。 “邯城越家?!”阿忠叔猛地起身,“你是怎么把越家的东西拿回来了?” 毛蔷和李伯一脸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 “越家是哪个仙人世家?” 阿忠心胸激荡,颤声解释“那不是仙人世家啊!越家越春秋,是重建邯城的顶级工匠。你们可能没见过邯城以前的样子……仙人的地行法器把城中大小道走得破破烂烂,楼宇摧危,凡人聚集区臭气熏天,仙人就赶他们出邯城,又不得不雇佣他们做杂事。只好让他们在城外扎棚。 后来,越家出了越春秋,他带着他的三院人马,用十年才将邯城修成了现在的模样。据说他有一手独门秘技……” 众人看向初霁面前的玉盒。 难道这就是越家不传世的秘技? 就放在他们眼皮底下? 初霁颔首“姑且是吧。”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镇长到底是什么人物,就连越家的秘技都能弄到手? 毛蔷咽了咽,将信将疑。 “什么时候开始修?” “现在。”初霁说。 “现在?”毛蔷不敢置信,“材料倒买了点,但现在就我们五个人,怎么修啊?” 她掰着手指算不清,她能抡锤,丈夫阿袁能抗石灰,她爹阿忠能铺路,李伯年纪大了就测量吧。 小初镇长呢?压路吗? 初霁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没错,就五个人。我负责修,你们负责喊加油。” “???” 刚才初霁赶人出去,就是为了临阵复习越家手势和图腾。 毕竟,她接下来就要当场上演装哔大戏。 可不得做做准备。 祁镇人不是没有想过修隧道,数百年前也有镇长花重金,请经验丰富的工匠为祁镇开山大道画过图纸,无奈当时没有足够的力量,修了一截,塌方死了十几个人,最后只能作罢。 众人取来当年图纸,连夜拓印一份,赶了驴车载上沙土匆匆忙忙出镇,沿小道走了半里地。 高高耸起的山岩阻拦前路,除非绕道,否则休想出去。他们按图找到当年的隧道,如今洞口长满了杂草。 初霁掏出玉盒,直接往里走。 怎么就直接进去了!毛蔷有点犹豫“里面太黑,点个灯啊!万一又塌了怎么办。” 初霁没说话,不理她,停在山洞口,放玉盒在地。 先前在邯城看过的越家技法一一在眼前闪过,她静默不语,打开玉盒。 荧荧绿光接连蹿出! 第34章 图案一笔笔落成,盒下图纸边缘卷起,如被绿火焚烧。 第61页 毛蔷心头滴血“图纸!” 就算是拓印本,那也是图纸啊! 初霁起身,回头道“往后退一点。马上要炸了。” 众人悚然一惊,还会炸? 他们慌了。 李伯“你也快过来啊!” 阿忠“别修了别修了,万一伤着你就——” 初霁却撑着下巴“接下来,我只用对着玉盒做几个手势。” “你会做吗?” 初霁微笑“不会。” 毛蔷“??” 就在此时,word文档霍然展开。白天存好的流程图,如今被保存成单独一页。初霁手动拖出,流程图嗖的飞出word文档,钻进玉盒中。 玉盒突然晃动起来。 四面灵气聚拢,凝结成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玉盒的爆炸时机,精准程度竟与越老一模一样。 ——轰! 荧绿色爆裂开来,初霁赶忙遮住脸。 烟尘弥漫,她微微抬起头,身后众人皆陷入迷蒙中,双目发直。 就连李伯也双目失神,唯有初霁清醒着。 初霁挥挥手,众人也没有清醒。 过了一会儿,绿雾消失,大家也陆陆续续醒来。他们向前望去,一道幽深的隧道显出真形,尽头透露出星星光点。 毛蔷的嘴越张越大,初霁偷偷伸手一扶,以免她下巴掉地上。 “真建成了?!”李伯不敢置信。 简直超出常理,他们什么都没干,没挖一铲土,没铺一块砖,初霁就开了个玉盒,画了一个鬼画符,路就修好了? 神迹就在眼前发生,阿忠喃喃道“越家秘技,这就是越家秘技吗?” 众人一齐看向初霁。 初霁沐浴在极度震惊的目光下,负手而立,微微一笑,显得十分淡定且高哔格 “走,进去看看。” 镇长要视察验收工程了。 他们缓缓走进去,阿忠抚摸着隧道,眼底难掩狂热。 毛蔷和她的丈夫阿袁用测量杆比了比,完美无缺,和百年前的图纸毫无差别,甚至比白镇那条穿山隧道结实多了。 而李伯的手都在抖,双唇蠕动,反复说一句话“建出来了……怎么就建出来了……” 好像他只会说这一句话似的。 从隧道此端去那端,用时不过短短半柱香,要是一路修出去,今后祁镇去黎镇,普通驴车只用走一个钟头! 上次初霁坐了整整两天的驴车才到啊。 众人仿佛看到祁镇车水马龙的繁荣未来。 虽说大家爱偏安一隅,但谁不想让自己的家乡越来越好呢?谁不想出去说一声“我是祁镇人”就引起周遭羡慕的眼神呢?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打心底里相信,初霁是真正的祁镇镇长,而非李伯的接班。 不是因为她能修炼,也不因为她能赚钱。 而是她能做别人不敢想,也做不到的事。 众人一路走到隧道尾端,黑暗消失在身后,启明星在夜空中闪耀。此山已过,前方还有万重青山,但毛蔷忽然豪情万丈,拍了拍她丈夫的胸道“这有什么困难!我们一定能修出去!” 李伯轻哼“后半段没有图纸。” 毛蔷瞬间萎了。 初霁撑着下巴“图纸可以请人画,但祁镇不能总求人吧?” 毛蔷“你的意思是,可以抢人?” “……”初霁一噎,“我的意思是学人家的技术。” 她看着毛蔷,毛蔷看着她。 毛蔷又拍了拍她丈夫的胸“包在我们身上。” 初霁“有个要求,先建好客栈。” 毛蔷萎了“客栈啊,我们没钱了。” 初霁微笑,掏出一个荷包“你猜,这里面有多少钱?” 毛蔷踮起脚尖,双眼发光“十个银珠?两个金叶子?” 初霁摇摇手指。 毛蔷瞳孔地震“十个金叶子?” 初霁哗的打开荷包,绿光冲进毛蔷眼底。 哪里是十个金叶子。 那是十块灵石! 毛蔷这辈子还没见过灵石,眼睛都看直了。 阿忠和李伯也面面相觑,没想到镇长敛财的能力这么强。 不愧是初老板啊。 天将破晓,东方既白,众人沿隧道返回。 没走多远,初霁脚下似踩到了什么硬物。她捡起来借着光一看,是几块破碎的金属,剥去斑驳的锈迹,表面银光乍现,还依稀刻着几个看不懂的字。 毛蔷见怪不怪“又炸出破烂来了。” 她高举火把,初霁低头一看,隧道平整的路上,满地都是这种碎渣,亮晶晶的,形状各异,她捡了几个,上面都刻铭文。 “这是什么字?”初霁问,“我怎么看不懂?” 李伯摇头“看不懂正常。这至少是一万年前的东西了。一万年前,常家有位天才横空出世,建立了东洲第一城常山都,制定律法,还统一东洲文字沿用至今。” 初霁“……常书航么?” 李伯“原来你知道他啊。” 初霁当然知道。不就是那位龙傲天老哥吗? 怪不得她一穿越就能勉强看懂这里的文字,原来被前人改良过。 初霁觉得碎片好东西,满地乱捡。 李伯嫌弃道“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捡破烂了?” 毛蔷也附和“别捡了,这玩意儿祁山以前到处都是,我小时候特别多。我爹说是以前祁山仙城人留下来的废品。” 第62页 碎片上的铭文已失传多年,祁山仙城早在万古洪荒中成为传说,甚至祁城怎么灭亡的,都有无数个迥异版本。祁镇小孩们捡到万年前的遗存,都拿去当弹珠完。 “这可是文物。”初霁捡了一兜子抱怀里,“有考古价值。” 李伯不懂她为何总有那么多怪词。 这次大家回到祁镇,带镇民们参观隧道,回去后,所有人都沉默了。祁镇百姓自发商量造客栈的事,一个个比干饭还积极。 事实证明,只要人心齐,没什么事办不成, 初霁留下钱就超链接回邯城。往后的几个夜晚,她有时回来视察工作。 毛蔷丈夫组建了一个临时工程队,镇上的青壮年都来报名,他选了身体好的,架起一座三层楼高的客栈脊梁。 小矮子毛蔷则蹲在铁匠铺,日夜打铁。漂亮的铁篱笆、盘着花纹的门栓、墙上的挂钩,接连从炙热的火炉中送到客栈里。 阿忠放下铁锤,改拿了木匠刨,和其他几个老人为每间房子做出桌椅板凳,床架澡盆,不会做的就教教怎么抛光磨棱角。 周大娘上午买完鸡肉卷,晚上起一口大锅,给白天所有干活的人做热腾腾的烧肉和炒饭,由儿子周曙打下手。 祁镇人白天干完活,下午陆陆续续全凑来镇北。男女老少们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做工,笑声传出十里远,把祁山边的飞鸟都吓坏了。 时间却过得很快,一眨眼太阳又下去了。 胡沐来祁镇买鸡肉卷时,接到了一份新委托——前往水城采办漂亮瓷器,书生字画。李伯给她一份长长的清单,并支付了足够的报酬。很快,祁镇不能制造的货品一一流入客栈。 立夏那天,小谷院子里的花全都开了,她挖出来栽在客栈院门边、阳台上,每天都要来照料。夕阳下金红的花朵随风而动,就算直男如谷郎中,也不由赞叹,客栈真美,画一样。 再翻过下旬,初霁又来视察时,发现祁镇大不一样了。 原本荒凉的镇北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大家在客栈外摆起了夜市,虽然规模不大,但也挺热闹,辛苦了一天的镇民们凑成团小酌几杯,虽然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绿酒,但喝得格外珍惜。 “咱们以前可没钱买这东西啊。”一个老匠人笑了满脸皱纹,不断嘀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最近手里都宽裕些了。” 初霁暗想那是因为大家凑在一起,钱流动的速度加快,祁镇经济发展起来了。 不一会儿众人喝得满脸通红,唯有毛蔷面不改色。看见初霁路过,大家纷纷打招呼“镇长,喝一杯不?” 初霁笑着摇头“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她慢悠悠走进客栈大门,前庭月季盛放,每一个阳台上都开着星星点点的橘色小花。客栈里房间整洁,铺着柔软的白色被褥,看着就很想跳上去睡一觉。床边还放着修炼打坐用的蒲团,墙上挂文人字画,桌边摆青瓷壶碗,素雅又清净。 说实话,初霁都想住进去。 当一切准备就绪时,第一艘灵舟抵达了祁镇。水城几个水家修士走了一路,被瘴气追了一路,身心俱疲。 他们都知道祁镇什么样。 破败凋敝,贫穷闭塞,镇民连金叶子都没见过。 “祁镇没有客栈,我们今天不如宿在灵舟上吧。”水家长老提议。 旁边的水家三小姐不愿意,灵舟她坐着难受,但长老发话,不敢不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三小姐坐在窗边,忽然闻到一股鲜香爽麻的气味,很像她在水城吃过的辣鸡卷。 她猛地想起,初记辣鸡卷不就是祁镇特产吗? 趁着没人,她跳下灵舟,循着气味一路走到镇北。只见街上灯火通明,喝酒的吃烧烤的卖针线绣包的,应有尽有。街尽头有一栋三层小楼,坐落在静谧的夜空下。水家三小姐路过时看了好几眼,那是什么地方。 周大娘挂牌的初记辣鸡店就在旁边,周氏母子正在准备第二天的食材,看见有陌生客人来,周大娘笑道“姑娘,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第35章 水家三小姐向来要风就是雨,自然不愿意“您现在就卖我一个,我又不是出不起钱,五倍价格。十个银珠都行,如何?” 周大娘瞪大眼,十个银珠? 卷饼何时能卖这么贵了? “我们不坑外人,鸡肉卷都是统一价,十个铜板。” 水家三小姐目瞪口呆。 十个铜板? 初记鸡肉卷可不是普通鸡肉卷,是能补灵聚灵的仙食啊。现在水城修士都抢疯了,关键卖肉卷的商人神龙不见首尾,以前还隔三差五来水城摆摊,现在连影子都找不到,想买都买不着。怎么可能只卖十铜板! 两人都觉得彼此在逗对方玩。 这时候,一个跛脚的清秀男人撩帘子出来,和周大娘说食材准备好了。 水家三小姐心里雀跃,食材都好了,说明今晚能吃上。 今日她出门穿着一袭蓝衣,领口绣着水家特有的漩涡章纹。 那跛脚男人偏头看见她,忽然抿唇问“您是水家人?” 周大娘吓坏了。水家,那可是水城正经的大世家仙人,比仙人胡沐还厉害。万一惹怒了水家,他们连命都难保。 她顿时慌了神。 水家三小姐啪的坐下,微微仰着下巴“没想到你还有点眼力见,我云字辈排行第三。既然知道了,还不快卖,好吃的话我有赏!” 第63页 周曙怔在原地很久,想起自己在水城求药时的遭遇,低头看着残腿,露出苦笑。 “怎么不说话了?”水家三小姐摇摇手,“快去做呀。” 周大娘不敢强硬拒绝,满头冷汗道“仙人,我们炉灶大,今晚不好开火了,否则会影响明天生意啊。” 水家三小姐一听,急了“这可不成,明天我一早就进山了。”她啪的拍了一个金叶子在桌上,“我有的是钱。” 周大娘可是见过灵石的人,她不是缺钱,而是怕仙人发怒。 “这……这,仙人,明早我给您送到客栈去吧。” “客栈?”水家三小姐转眼想明白,“哦哦,我来时看到了……但我又不住客栈!我们、我们出来再住,总之你先给我做。” 周大娘唉声叹气,这都什么事啊。 水家三小姐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哪里被这么拒绝过,她不可置信,又无可奈何,干愣在原地。 忽然,她放软声音“大娘——你就给我做一个嘛做一个嘛——” 周大娘“??” “我可以给三小姐开小灶做。莫说一个,十个都行。”周曙攥紧手,把周大娘挡在身后,警惕地望着她,“金叶子也可以不要,但是,请您用紫爪心来换。” 水家三小姐眼睛都亮了“早说嘛!不就是一个紫爪心?我那里多了去了,你想要一百个都成!” 周曙怔怔看着她,心中忽然百感交杂,不是滋味。他低着头进后院,烧水做饭。 三小姐一口气吃了八个鸡肉卷,满足地吮着手指,挥手道别“你们人真好。出山以后我还会来的!” 她蹦蹦跳跳离开,周大娘看着柜台上一堆紫爪心,泪流满面“你快收好!莫要弄丢了!” 盛开的紫色花瓣柔软卷曲,散发着淡淡香气。周曙拿盒子一个个装上,当初他去水城,被水家护卫赶出来,嘲讽羞辱时,永远也想不到还有今天。 简简单单一个卷饼,就换来了他的腿。 周大娘“祁镇真是不一样了。” 她站在原地,摸摸自己的脸。 “我还是不敢置信。”她恍惚道,“那姑娘真是个仙人啊,还是个大家族的仙人。咱们怎么就和仙人说上话了?” 周曙握紧了手。 他忽然意识到,初记辣鸡卷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钱,更是不用低三下四,不用被冷嘲热讽,能站着和仙人说话的底气。 水家三小姐打包带走两个卷饼,回灵舟时,还带去了祁镇新建客栈的消息。 “客栈?什么时候祁镇修了客栈?” “说实话祁镇总体来看挺破的,就镇北客栈还好一些。” “你休得乱跑!”长老微微眯眼,“待我们拜访金丹真人,从祁山出来后,再一探究竟。” 他叮嘱两个小辈“收好你们的脾气,倘使被金丹真人看中,那可是一步登天。” 另一边,初霁在祁镇混了一夜,超链接回邯城时,困得眼皮直打架,廖父却送来一张赵家拜帖。 未婚夫赵乾琮邀请她去春景楼一起赏花尝糕。 话虽这么说,初霁仔细一看拜帖,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在下有要事相同廖家姑娘言清,请姑娘按时到,并请佩戴好幕蓠,不要让旁人误会。” 初霁“?” 这是邀请未婚妻呢,还是嫌弃未婚妻呢? 这两天她对赵乾琮此人也有耳闻,他爱慕沈家七小姐的事满城皆知。 廖父蹙眉“风言风语不要听,赵乾琮与你成亲就收心了。” 他清了清嗓子,顺便留下三块灵石。 初霁笑了,有钱一切好说“没问题!他喜欢谁我都不介意。” 反正他们不可能成亲,她管别人喜欢谁? 廖如晦打量她一眼“没想到你还拎得清。” 初霁拎得可清了,这事儿和她没关系,还有钱拿,简直无本买卖,机不可失,必须狠狠赚他们一笔。 廖父扭头就走,不知道去哪里当交际花了,初霁也没管,转身倒头就睡。到了下午,初霁醒来一次,看看天色,懒懒哼了一声,缩进被子里变成被窝虫。 日头一点点西斜,春景楼里,赵乾琮脸色黑得吓人,临窗而坐。 身旁的堂兄一直往外看“兴许是廖家姑娘迷路了。” 赵乾琮嘭的甩刀鞘在桌。他万万没想到,初霁竟敢放他鸽子!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堂兄笑得讽刺,过了一会儿,幽幽问“你真得交换拜帖了吗?” “父亲发话,我敢不从?” “真的,交换了吗?” “……”廖家姑娘好像根本没回函。 赵乾琮憋屈死了,又不肯承认是自己脑子热,一头就凑过来。 堂兄若有所思“廖家姑娘都没回函啊。” 赵乾琮瞥他一眼,心中更恨,如今邯城赵家上下都在看他笑话,说不定沈七小姐也知道了…… 堂兄一脸可惜“琮弟真惨,明明沈七都要被你打动了,如今却要被迫娶个乡下来的凡人。” “你再说一句试试!”赵乾琮瞪眼。 就在此时,他余光瞥见楼下一道红衣身影。赵乾琮心跳失控,猛地起身,抄起刀就追了下去。 “唉琮弟你去哪里?” 堂兄伸长脖子看向楼下,心中了然,原来是沈家七小姐。 第64页 不过笑话也看完了,茶也凉了,他顿觉无趣,打道回府。 又过了一个时辰,睡过头的初霁懒洋洋来到春景楼。到点来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傻,上赶着给别人骂吗? 但来也是一定要来的,因为嘛…… 春景楼小二古怪看了初霁一眼,把她带到凌霄雅间门口,一推门,里头空空如也,窗户大开,桌上还摆着两盏凉透的茶。 “人早走了。”小二叹气,“姑娘来得也太晚了,下次赶早吧,别让人家等你啊。” 初霁睨了他一眼,晃晃悠悠走到窗边,啪嗒坐下“谁跟你说我是来赴约的?” 小二“?” 赵家公子的事邯城都传遍了。不是赴约还能是什么? 初霁摇摇手指“既然赵家公子付过钱了,我总不能浪费吧。你们这里开雅间最低九百八十八个银珠对吧,刨去这两盏茶两银珠,给我上九百八十六个银珠的菜,我要好好吃一顿。” 小二“???” 人竟能厚脸皮至此! 初霁笑得委婉“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勤俭节约的一个人。” “……” 当晚,初霁吃了一大顿饱饭,还兜着走了不少新菜。 回到祁镇,她直奔夜市,招呼大家来吃。 辛苦了一天的工匠们奔走相告,镇长打包大城镇里好馆子的菜,给大家加餐了! 不一会儿,夜市就热热闹闹,毛蔷夹了一大块糖醋排骨啃,初霁不赞同“你应该这么吃——” 她将糖醋排骨的汤汁拌进白米饭里,又舀了两勺笋丁进去。 “尝尝。” 毛蔷一勺舀过去,混合着肉汁的米饭软糯,排骨香甜,笋丁解腻,在口腔里交替出不同的口感。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大家一看,纷纷学了起来。 不愧是初老板,很会干饭啊! 周大娘找到初霁,递出一个荷包。 初霁还没反应过来,一打开,里头白花花的全是银珠,放在荷包里沙沙作响。 “一共九十八个,虽然小初老板现在有钱了,动辄就是灵石金叶子,但咱们说好的分成,不能忘啊。”周大娘笑道,“说实话,大娘这辈子都没挣过这么多钱。” 初霁恍然大悟,连忙收下,这是她的辣鸡店分成。 这感觉就像在去年冬衣的口袋里摸到二百块钱,虽然钱早就是她的,但就是莫名的爽。 当老板就是好,时不时就能有天上掉钱的体验。 “大娘。”初霁搓搓手,“我给你说两个新食谱,你看我们能不能搞出来。” 周大娘也很感兴趣,她很爱吃,也爱研究怎么吃,以前那是没钱,现在有点钱了,儿子的腿也有的治了,生活好像很有盼头,能搞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是什么啊?你给大娘说,大娘帮你。” 初霁微微一笑“劲爆鸡米花和……铁板豆腐吧。” 周大娘睁眼,这名字听起来就很好吃啊。 …… 这次初霁回祁镇,还有一个原因。 阿忠叔有个请求。 他攥着擦汗的白巾,犹犹豫豫问“小老板还记得那口精铁锅吗?” 初霁当然记得,当时她刚来祁镇,一穷二白,身无分文,靠着阿忠叔的精铁锅,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阿忠叔憨厚一笑“听说我们祖上以前还能炼器,到我手上,什么都丢了。我闺女蔷儿年纪小,脑子也灵活,她该出去学点本事。我们都相信小初老板,祁镇今后肯定会不一样,所以……小老板能否带我那不孝女去邯城,长长见识,您也不必多照顾,她年纪也不算太小,自会闯荡学习的。” 初霁本就有此意。自然答应下来。这个时代最贵的是什么?人才!培养人才迫在眉睫。 阿忠大松一口气,眼角笑开好几道褶子,手足无措地道谢,转身揪着矮矮的毛蔷叮嘱“不许给初老板添乱,不许问初老板要钱,有什么事就给爹说。” 毛蔷翻白眼“爹,我也是当娘的人了,你就不能消停点?” 阿忠叔“你有正经当过娘吗?孩子都是阿袁带的,连尿布都是他一针一线缝的。你好意思说!” 一旁,毛蔷身高九尺的丈夫阿袁抱着孩子,满脸无辜。 初霁静静看着他们。 阿忠也好,谷郎中也好,同是父亲,为什么廖如晦和他们差距如此之大。 她笑了笑,耸耸肩,没有再想。 于是毛蔷包袱款款,来到初霁在祁镇的家里。 槐花压着朱漆门楣,夜里静谧,暗香萦绕。她不禁感叹“你家真漂亮!” 初霁斜睨着她,沉默很久,捏了捏手指,做了一直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 ——她薅了一把毛蔷脑袋。 难得见到比她还矮的,赶快摸。 毛蔷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初!霁!” 初霁微笑“叫初老板。” 毛蔷出离了愤怒,扭过不理她。 初霁打开word文档,输入自己和毛蔷的名字,点击超链接。 一道灼热的蓝线从她们脚下划过,毛蔷忍不住瞟来。 “这是什么仙法?”她震惊道,“初老板难道是仙人不成?”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不算仙法,是超链接。” 毛蔷稍稍一想,拍手叫绝“好名字,生动形象。话说我闺女现在都还没取名,不如初老板给起一个?” 第65页 初霁惊悚道“这不好吧。” 她虽然不正经,但她做人有底线的。 毛蔷叹气“说实话,我那丈夫阿袁是入赘的,每天就知道干活和绣花,大字不识一个。我爹只能想出‘毛不拔’这种奇怪名字。” 初霁词穷很久,脑子比word文档还卡“那,那,叫毛……毛毛,毛绒绒?” 毛蔷猛地一拍初霁肩膀“绝!” 初霁“???”别这样啊! 二人到邯城时,天已微亮,毛蔷趁着没人偷偷翻墙出去,初霁则回屋补觉。这段时间她昼夜颠倒,困得要死。 然而没等她睡一会儿,廖父便重重敲了门。 “起来!” 初霁暗暗骂了声我爹死了。慢吞吞坐起来开门,廖父浑身沾着晨露,眼底青黑,见了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让你去见赵乾琮,你没事落人面子干什么,他可是你未婚夫,你能不能拎得清——” 初霁困得左耳进右耳出,窝在椅子上,倒茶给自己喝。跑了一整晚,真渴死她了。 廖如晦见她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多日累积的愤怒到达。他挥出一道气劲。 ——嘭! 茶壶砸在地上,滚烫的开水飞溅,打湿她袖摆。 “我前脚出去一趟,你后脚就给我闹事,你让我在赵家面前脸往哪儿搁!还在酒楼里吃饭,你有脸吗?”廖父手掌高高扬起,“我怎么就生出个你这种东西!” “那不得问你自己?”初霁慢悠悠道。 廖父气得作势就要打她,初霁往后一仰。 倒也没真打下来。 “赶紧收拾。我亲自带你去赵家赔罪。” 初霁眼睛一转,露出羞涩的微笑“行呀。” “???”廖父突然感觉瘆得慌。 一炷香后,他们到了春景楼。对面坐着赵六伯和赵乾琮,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赵乾琮,他生得眼窝深邃,本就浓重的长眉一皱,更有几分凶相“若是廖家姑娘看不上我,直说便是,也不必耍我玩。” 廖如晦只能强颜欢笑,向两人敬茶赔罪“是小女顽劣,我已教训过她了。小霁,还不快给赵家六伯和乾琮赔罪!” 他低声呵斥。初霁端着一杯茶,视线越过赵乾琮,偷偷看了眼赵六伯。 赵家六伯神色奇怪,看见初霁就别过眼,瞥向赵乾琮时,倒是带了三分怒意。不太像生她的气,更像是……一直在生他儿子的气。 眨眼间初霁收回目光,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廖父以为她又要作妖,正准备当着赵家人的面教训初霁,初霁却忽然撂下茶,啪嗒一声,其余三人都看过来。 雅间寂静,初霁低着头,沉默,沉默。 突然,她抽噎了一声。 有如山崩地裂,廖父愣了,赵乾琮脸色大变。 初霁直接爬在桌上“我怎么这么惨啊,我就是迷路了,但他一炷香都不愿意等我——” 赵乾琮猛地站起“你胡说!” 她明明迟到了一个半时辰! 初霁“我来的时候他人都走了,桌上只剩茶了,小二还笑话我没嫁过去就被未婚夫嫌弃,我倒是想追,可我才来邯城,哪里知道他去哪儿了。他看见沈家小姐追过去了也不一定——” 赵乾琮霎时满脸通红。 还真被初霁说中了。 初霁抽抽搭搭“我未婚夫满城追着沈家七小姐,话里话外还嫌弃我乡下来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当初还不如不来邯城。” 廖如晦脸色差极了,赵乾琮追求沈七,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羞辱初霁乡下来的,他就受不了了。 这不是明面打他的脸么? 赵家六伯低声责问“你连一炷香都不等?还跑去追沈家小姐?” 赵乾琮支支吾吾“没有!我没有,是她迟到一个半时辰……” 看儿子这幅模样,赵六伯还有什么不明白,绝对说谎了!说不定乾琮丢下廖家姑娘,追沈七小姐去。 这个不争气的窝囊废,怎么还整天沈七沈七的? 也不看看,人家沈七小姐根本不搭理! 他起身端起茶杯,敬廖如晦“此事是我家乾琮不对,还请廖道友海涵,我回去就教训这小子……乾琮,还不快给你世伯和廖家姑娘赔罪!” 廖如晦端着茶杯,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变成赵家父子给初霁赔罪了? 到此时,初霁才抬起头,脸被她捂得通红,眼角眉梢却没见一滴泪痕,她假哭向来很敷衍。 赵乾琮举着茶杯恶狠狠道。 “给廖家姑娘赔罪。我今日回去就派人赔礼上门。” 听见有礼物有钱,初霁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慢吞吞道“没事,我原谅赵公子了。” 赵乾琮牙都咬碎了。 他何需她原谅! 放他鸽子还让他道歉,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初霁抬眼,看着廖父“爹,你不表示点什么吗?” 廖父一愣,他表示什么,他有什么好表示的。 赵六伯眼神微动,赶快和稀泥“廖道友啊,是你错怪你家姑娘了,这事明明就是乾琮的错。” 初霁哽咽一声,又捂住脸“可我爹早上还骂我,说他怎么生出我这种东西,我当时都恨不得一头撞死了……” 赵六伯愣了“廖道友啊,你话怎能说得这般重呢?闺女不像小子,不能训得太狠啊。再说了,我看小霁挺好啊,能容能忍的,这种委屈都硬生生受了,你不要不珍惜啊。” 第66页 廖如晦头都要气没了,他到此时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什么叫舌若灿莲,什么叫一张嘴颠倒黑白。 赵六伯“快哄哄你闺女嘛。” 当着亲家的面,廖如晦挂不住脸,只得扯出一个笑容,低声道“小霁,是爹错怪你了。” 初霁停止奇怪的哭声,哑着嗓子“爹,我想吃九百八十八银珠的饭。” 廖父脑门青筋直跳“吃,一千九百八十八爹都给你买。” 初霁缓缓睁大眼“爹,我想买套珍宝阁的红珊瑚头面,别的女孩子都有首饰,我为什么没有……” 廖父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珍宝阁的红珊瑚头面,那可是法器,你一个凡人要什么! 而且一套要价至少五十块灵石,从接初霁回来,不到短短一个月,他身上所带灵石一半直接蒸发。前两年加起来他都没花这么多。 再这样下去,身家都被她败光了。 廖如晦刚要拒绝,赵六伯却在旁边和稀泥“没错没错,姑娘家的,就是要买几套贵重首饰傍身。” 廖父两眼一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爹给你买。” 顿时,初霁破涕为笑“爹,你对我真好。我要的不多,一套就够了。” 闻言,赵六伯不禁感叹“只要一套,廖道友,你闺女真懂事啊。” 廖如晦脚步虚浮,气都不顺了。 还几套?还懂事? 真是—— 造孽啊! 第36章 廖父带初霁进珍宝阁时,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衣着华美的道仆亲自给他们赔罪“久等了,是沈家七小姐刚刚来了。” 初霁跟着他上楼,依稀瞧见楼门外人潮涌动,一袭红衣灼灼没入人海。沈七头戴幕蓠,看不清模样,但丝缎衣褶收拢在腰间,下摆飞扬,衬得她身型挺拔如林间青竹,气质飒烈如风中焰火。 有些人隔着百里,一眼扫过去,便能吸引目光。沈七就是这么好看。 初霁撑着下巴想,难怪她未婚夫神魂颠倒,求而不得。 她收回视线,来到柜台边,直言道“我要你们这里最好的红珊瑚头面。” 廖父脸色发黑“给她拿。” 道仆觉出气氛不对,但没有多话,径直掏了三幅头面。 锦缎柔软,红珊瑚如血,初霁看来看去,接连往自己身上比,都不满意。 她不太适合红色。 道仆在珍宝阁多年,极有眼力见,转瞬摸出一只藏蓝色盒子,一打开,初霁就愣了。 盒中璎珞闪着细碎的光,正中坠三块蓝色宝石,蓝得如同秋日湖水,周围掐了细细的金丝,和初霁的乌金天青裙简直天生一套。 “年轻女孩子的金首饰,一定要细一些,乌一些,显得人精致不俗气。”道仆笑眯眯给初霁戴上。 初霁一照镜子,好看,没别的,就是好看。 她笑了“多少钱?” “只要一百八十灵石。”道仆说,“这可是上品蓝山闪石,您戴这东西,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莫说心动期修士,筑基期都能挡!还能将攻击弹回去三分,” 初霁眼前一亮。廖如晦就是筑基期。 她已经想象到,有天他们打起来,廖如晦被亲手送给女儿的首饰反击的模样了。 “爹——”初霁笑得眼睛都弯,“我要这个。” 廖如晦看着标价,心在滴血。 一百八十灵石,一百八! 她怎么如此能花?! 初霁“爹,你不是答应了吗?” 廖如晦扯出一个假笑“小霁,你是凡人,不需要闪石头面。” 初霁微微睁大眼“爹……你要让我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修士,却连件闪石首饰都不给我买,你怎么如此狠心?” 周围客人、侍者道仆都安静下来,隐隐约约看向初霁这里,甚至有人暗地笑出声。 廖父脸都绿了,初霁却面不改色,根本不在意别人有没有看她笑话。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廖父牙都咬碎了“买,爹给你买。” 他起身就去提钱。 和初霁多待一息,他就要折寿一息。 珍宝阁里,初霁撑着下巴坐在雅间,这里售后服务很不错,道仆给她端茶送水陪聊。 初霁喝了几口灵茶,浑身舒坦,状似无意问道“沈家七小姐常来吗?” 道仆知晓赵乾琮的事,又看初霁一副打探情敌的模样,笑着摇头“不常。沈家七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怪病。” “什么?” “她坐不了灵舟,一坐就犯恶心。” “……” 这不就是晕车? “所以她出门从不乘车,也不骑马,只戴一幕蓠,一柄剑,一仆人。” “那她去别的城镇怎么办?也用走得吗?” 道仆努努嘴“您没看她门口,常年贴着招募,找能做传送阵的阵法师么?” 初霁奸商的dna动了。 果不其然,初霁回家就被禁了足。 廖父上锁院门,黑着脸走了。 然而一夜之后,初霁大摇大摆出现在后院墙外,浑身上下还冒蓝光。 超链接,永远的神。 毛蔷已在院外等着了。她最近白天逛邯城,到处研究,晚上找了个铁匠铺子打杂,里头的老师傅是个低阶炼器师,还真被她学到不少东西。 第67页 “这么早喊我出来,去哪儿?” 初霁穿戴正式,捋了捋裙摆的褶皱,微笑“去找金主。” “?” 沈家人除了本家大宅,几乎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独栋院落。基本有多少钱就建多大院子。 到了沈七的独栋院落前,毛蔷环顾四周,不禁感叹“果然人长得漂亮,院子门也修得漂亮。” 初霁“你这是哪得出的结论。” 她上前揭下栏上招募。 过了好一会儿,院门打开,一个黑衣道仆懒洋洋抱剑而出,面容轻蔑“你……阵法师?” 初霁点头“正是。” 黑衣道仆打量两下初霁,忽然冷哼道“你不是廖家那个废灵根的姑娘吗?” 毛蔷脾气爆,扬着下巴呛道“大兄弟,你好好说话。别没事哼来哼去,我家圈里养的土猪也这么哼哼。” 黑衣道仆“……” 哪儿来的刁民! 初霁“我的确会阵法,可以带沈七小姐出行。” 黑衣道仆掏了掏耳朵,懒得再和她掰扯“您要是阵法师,怎么还要嫁给赵家?” “这与你无关。”初霁淡淡道“请你给沈七小姐通报一声。” 黑衣道仆一个字都不信,觉得初霁就是乱扯。 他笑出了声,抱着剑,倚在门边,不动了。 初霁也不说话,片刻后,黑衣道仆失去兴趣,摇头道“那我考你一道阵法师的技巧,你若答上来了,我现在就去通报。” 初霁面容平静“你说。” 毛蔷偷偷扯了扯她袖子“小初老板,你还真会画阵法?” 初霁低声“不会。” 毛蔷“?” 那你为何如此自信。 黑衣道仆“绘制传送阵法最后讲究什么手势收尾?” 初霁想了想,坦然说“不知道。” 黑衣道仆嘴角抽搐,从她身上的裙子、脖颈上的蓝山闪石上扫过,淡淡撂下一句“行了。我家小姐对你未婚夫没兴趣,也不会对你出手,但你也别想动歪心思。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因为一个男人变成妒妇——” 话没说完,初霁拉着毛蔷就走。 黑衣道仆嘴半张着,望着二人背影,啧啧两声。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遇到男人就丢了脑子呢。 方才他站在门内,一瞧初霁就隐约知道,她根本不会传送阵法。 听邯城中沸沸扬扬的传闻,她不就是冲着她未婚夫心悦他家小姐,所以来找事吗? 毛蔷脾气大,非常不乐意,走一路骂了黑衣道仆一路,连带着沈七都骂上了。 “我看沈家就是一群狗仗人势的。自己也不是个武人?跟着个仙人,还真以为自己不得了了。” “那沈七不就是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 初霁“其实,长得好看真的了不起。” 但她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此处不留她,自有其他金主留。 “我看她也不一定比你美。”毛蔷伸手,揪了揪初霁的脸,“小初老板最近越来越好看了,咱们再等两三年,把沈七按着地上摩擦。” 初霁心想打败沈七倒有可能,论美貌而言,沈七的确无人能及。 初霁没再想这件事,算算日子,收钱的时候到了。 她回到房间里,反插门闩,点击超链接。 一道灼热蓝线从她脚下闪过。 千里之外的黎镇,初霁突然出现在黎昕的后院。 她掸掸衣衫,先去见黎家主。 家主事务繁忙,不在家中,管家见了她,笑眯眯递出一个荷包。 “这是您本月的分成。” 初霁打开荷包,金光闪瞎了她的眼。 满满当当的金叶子,她坐在桌边数了数,整整九十枚,还有不少银珠。 这才一个月啊! 初记牛饼店黎家分店自从开设以来,初霁没有管过一丝一毫,从经营到收账全都由黎家来办。她可谓一分力都没出,一点心都没操。月底拿了一大包金叶子抽成回去。 这就是当老板的快乐吗? 再加上祁镇的银珠,如今初霁每个月都有将近一百枚金叶子的稳定收入。 为一银珠而奔波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不过她已经完成赚钱方式的更新换代。 现在她主要通过坑爹来赚大头。 初霁收好钱,从家主院中出来,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超链接回家。 半路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很久没看见黎望潭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 初霁转道去黎望潭院子,敲门却无人应答。隔壁的黎望夏看见她,才说“我哥与旧友切磋,二人去比试场了。” 至于黎望潭旧友是谁,那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沈家七小姐。 初霁心中升起一丝丝不爽。 怎么到处都是沈七。 沈七是来克她的吧? “要不,你去比试场找我哥?”黎望夏摸着脑袋问。 初霁摆手“不去。” 黎望夏“去呗去呗,初陪练,你就当陪我了。” “你爱去你去。” “别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哥见你一定很开心。” 初霁遂被他拉去比试场。他们到时,黎望潭和沈七已经比完了。 这是初霁第一次正式见到沈家七小姐,直到站在一起,她才发现,沈七竟然这么高,甚至比黎望夏都高。 第68页 她的腰很细,整个人看上去却不纤弱,行动间透着淡淡的散漫,步伐却很利落。 但她依然戴着幕蓠,连招呼都不打,向场外走去。 所以初霁也没打招呼,同她擦肩而过,来到黎望潭面前。 少年白衣袖口沾了些许尘埃,却无损他清尘脱俗的气质。 初霁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有黎望潭喜欢寡妇的传闻。 难道天才的癖好就是如此奇怪? 黎望潭眼底浮起淡淡笑意“近来如何?” 初霁同他寒暄,期间,余光无意瞥过场边沈七的身影。 她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颇有点遗世独立的寂寥。 初霁没有再关注她,因为黎望潭说,过不久邯城有个论剑大会,邀请各家年轻弟子前去。他每年都能收到很多这种邀请,但去的很少。 “你会去吗?”他问。 “不知道。”初霁说,“你可以来邯城玩,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黎望潭听她语气轻松,只当她和廖如晦关系还好。 初霁回到邯城不久后,沈七也通过黎家传送阵,回到邯城中。 大门打开,道仆们端茶递水,沈七揉着眉心,坐在院中。 黑衣道仆握紧剑,语气担忧“还晕吗?” 沈七“有点。” 黑衣道仆唉声叹气“今后还是少去黎家吧,小型传送阵不稳当——” 他话很多,说了半天,看沈七缓过来了,又提起一桩趣事。 “今天您去黎镇后,有个人来求见,您绝对想不到她是谁。” “谁?” “您还记得赵乾琮吗?就是那个赵家六伯的独子。” 沈七蹙眉,似是根本不记得有这个人。 黑衣道仆“那个当街拦住您,最后被您一剑打落桥下,第二天还锲而不舍来求见的那个。” 沈七“他又来了?” “他没来,他未婚妻来了。还自称是个阵法师,真是笑掉大牙。我考她一道阵法师的技巧,她竟大言不惭说不知道。” 沈七似也觉得有趣,便问“你将人家赶走了?” “可不是嘛,她是廖家廖如晦从黎镇捡回来的姑娘,是个废灵根,之前都在黎家做陪练……” 黑衣道仆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一抬头,只见沈七定定看着他。 “你说她叫什么?” “好像叫,初霁?” 哗的一下,沈七霍然站起,提剑就往外走。 她红衣衣角飞扬,黑衣道仆完全没反应过来。 “唉,您去哪里?” 沈七轻嗤“你把我的阵法师赶跑了,你说我去做什么?” 黑衣道仆满头雾水,跟在身后解释“可是她就是个废灵根,怎么可能是阵法师,连最简单的手势都不会。” 沈七唇角微抿“今日午时你见了她。不过半个时辰,我就在黎家比试场见到她。去往黎镇的传送阵只有一个,且一个时辰只能传送一次。” “你说,她是怎么来回黎镇的?” 黑衣道仆抱着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沈七摆手道“你怎么赶的人?” 黑衣道仆想起今天说的话,脸突然涨红。 完了,他这张嘴,都说了什么屁话! 沈七微微摇头“算了,你在家待着吧。” “好好反省一下,等会儿该怎么给人家赔礼道歉。” 大门一开,沈七带着人,径直出去了。 第37章 “赵乾琮未婚妻登门找茬沈家七小姐”一事,在邯城悄悄传开了。 详细过程无人知晓,但听说那未婚妻带着人去,于沈七门口和一黑衣道仆吵了起来。甚至有人听见废灵根朋友骂沈七“自以为了不起”。 爱恨情仇的戏码最惹人喜欢,消息传得飞快,邯城上下都知道那未婚妻有多恨沈七。有人可怜她,有人觉得她不自量力。 在沈七爱慕者眼中,初霁就是一根伤害他们女神的钉子。 赵乾琮白天出门,被同伴们明里暗里挖苦。他一头雾水,仔细问才得知,初霁招惹沈家七小姐了。 “沈七小姐何至于被登门羞辱。还不都是你连累的!” 赵乾琮被骂,气得两眼发红。 这姓廖的,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他想了很久,先去初霁一封信,在信中狠狠责备了她。 然而,初霁回家取信时,正好赶上道仆来小厨房收垃圾。她看也没看,直接丢进泔水桶里。 随后,赵乾琮带着赔罪礼,亲自登门沈家。 “在下赵家六伯长子赵乾琮,向沈七小姐请罪,是在下没有管教好未婚妻。” 黑衣道仆脸色差极了,管教个锤子,堂堂阵法师,是他能管教的吗? 黑衣道仆二话不说,将他连人带货,一起踢出府。 赵乾琮眼前一黑。 完了。 沈七小姐绝对要讨厌他了。 邯城安静的小院里,初霁正躺在床上,打开word文档写总结。 “到目前为止,手上流动资金共7枚金叶,682银珠,932铜板。其他全部投入祁镇建设修路。” “可用技能有[直线]、[箭头]、[左对齐],各类[矩形]组成的大型防御花窗、传送技能[超链接]。用于建设制造的技能有[流程图过程],以及配套的[肘形连接符]” “目前不知道技能具体作用的[双箭头]和[曲线连接符]。” 第69页 她停下来,对着这两个图标看了很久。上次屡试屡败的阴影还盘旋在她心头。 初霁哼了声,谅你们也跑不了。 总有天她会试出来。 她继续往下写 “可用的法器祁镇青剑,平平无奇且没用,但背着显得人很帅。蓝山闪石璎珞一套,能反弹筑基期攻击。乌金天青衣,能抵御心动期攻击。” 法器都是防御型的,足以见得初霁是个怕疼的怂人。 关键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适配word文档的攻击法器。 “目前客栈已经建成,并开始投入使用。” 她之前写下的三个计划里,还剩扩建药房囤积防瘴药,和修路没有完成。 买药还需花钱,治疗瘴气的药材她问过,非常贵,六十金叶一份。 如今钱又又又快用光,短时间内牛饼店和辣鸡店赚不了那么多。 其实只要爹再招惹她一次,初霁就能发意外横财,但爹最近没影,据说去找她哥了。 更令人发愁的是修路。 那天众人热热闹闹扛着工具,背着越家玉盒,初霁的钱到位了,熟土石灰都有,打开图纸一看,该修桥了。 百年前的图纸显示,越过两重山,有一陡峭的高崖,底下是湍急的河流,从山顶修到崖岸不过区区几十丈,但大家扫了到地方一看,那悬崖早就被河冲垮了。 现在两岸之间,足有百丈之远,山风从两侧峭壁间呼啸而过,耳畔传来滚动的水声,如巨兽呜咽。 初霁站在灰岩边,向下探看,云雾飞速流动,间或露出被风摧折的野草,她甚至看见崖岸上一具摔死很久的尸体,只剩白骨了。 初霁退回来时,呼吸都变急促了,腿还有点软。 刚才众人有说有笑,吹嘘等路修好,祁镇就发达了,到时候他们就住大房子,每天吃周大娘做的辣鸡卷。 现在李伯沉默了,毛蔷抿着嘴,阿袁不吭声,阿忠叔低着头。 说不心灰意冷是假的,这路况,完全过不去也修不了。就算修好桥,山风一刮,桥上人全掉下去。 “要不,还是算了吧?”李伯犹豫地望着初霁。 山风寒冷潮湿,初霁的长棉袄上沾满了露珠,她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山崖边,定定看着对岸。 到东方破晓,她回邯城了。 第二天傍晚,李伯过来时,发现初霁坐在原地,还在看对岸。 “看能看出朵花来吗?”李伯嘀咕。 初霁不说话,撑着下巴。 一时间只有山风呜呜地吹,吹得人脸颊又麻又冷。李伯拍了拍初霁的肩,叹道“小初老板,咱们不修了。现在大家日子比从前好多了。我当初选你执剑,你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啊。” 初霁还是不说话。 她就是不甘心,自己费了多少心血,得到越家帮助,又陆续砸下几十个灵石,日夜奔走在祁镇与邯城间,克服了重重艰难,然后全部打水漂? 李伯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倔。等你到我这个年龄就会明白。人这辈子总有一些事你不可能做到。做不到就算啦。这条路上百年都没修出来,就证明它真的修不出来。” 初霁抬头,乌黑的眼珠沉沉“没修出来只能证明它没遇到我。” 李伯“……你哪里来的自信。” 初霁却忽然笑了,站起身,拍去长棉袄下摆的灰尘“走吧。” 她没有再提修路的事,所有人都以为她也放弃了,毛蔷遂来邯城学习,初霁也没同她说,自己在盘算什么。 好在客栈成功投入使用,初霁很满意。 随着《完成报告》落成,word文档弹出熟悉的窗口。 [是否进行系统升级?] 初霁找来四个柔软枕头,垒成一个“回”字型,再以被褥封锁一端开口。确定无论如何都不会碰到硬物后,她把自己的脑袋塞了进去。 这次她再磕脑袋,她就把头摘了。 [是的,现在]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初霁忍住乱滚的冲动,直到黑晕渐渐消退。 [正在开启新功能,进度15……17……21……] 初霁从没见过word文档显示进度,以往都是秒开。她有预感,这次开出来的新功能,绝对是个大家伙。 干瞪着文档很无聊,初霁索性起来干点别的。 她掀开枕头,一起身—— 咚! 前额和床柱相触,初霁捂着脑门。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这么一撞,word文档又突然弹出提示 [升级进度已到78] 好一会儿进度条都不动,初霁怀疑它是不是又卡了。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从屋外传来。 初霁不知道谁还会来邯城找她,放下word文档,出屋站在院门后问“谁?” “沈七。”门后的声音短促,尾调却透着一股子疏离。 光凭声音,初霁已经在脑中拼凑出红衣身影了。 可沈七怎么来找她? 初霁打开院门。 红衣如火般张扬炙热,幕蓠却遮住面容,平添了距离感。 沈七站在门外,初霁明显感到她在看院里。 ——她暗示她,进屋说话。 初霁撑着下巴,微笑道“稀客啊。” 她折身往院里走,沈七关了门,跟在她身后。 第70页 初霁“来问我传送阵的事?” 沈七“你倒能猜中。” “不问阵法,难道是你想问我赵乾琮?” “……”沈七隐隐感到一股敌意,解释道,“我家道仆性情浮躁,多有冒犯。我明日便令他亲自登门赔罪。” “亲自来就不必了。”初霁突然停住脚步,扭头,掌心向上,放在沈七面前。 她笑得略显羞涩“至于道歉嘛……好说好说。” 沈七眉梢一点点挑起“没想到,你还真是。” “是什么?” “传闻中那般,爱财。” 初霁摆手“早该认清现实了。精神损失费一个金叶子起。” 沈七笑了一下,解剑丢在桌上,直接掏出一块灵石,按在初霁掌心。 “够吗?不够还有。” 初霁眼睛都睁圆了。 这哪里是金主姐姐,这明明是玉皇大帝座下散财仙女。 “狗狗狗。”初霁笑容满面,没想过讹钱竟如此容易。冤大头一个接一个,撞她树桩,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勉强收下了。 “您说吧,去哪儿,干什么,只要钱到位,没有我初霁办不到的事。” 沈七“我要你带我去找魔修。” 初霁“……谢谢光临,再见。” 沈七却撩了衣摆,坐下来“在邯城以北的密林里。” 那地方初霁知道。 东邯山虽离邯城近,但鲜有人去。山里很邪门,一直以来,修士们只敢进东邯南麓。传说北麓的深山是活的,每一条都会在夜里行走。有大胆的修士进去,结果法器失灵,被自己的剑捅死了。 初霁“所以北麓其实住着魔修?消息从哪儿来的?” 沈七静了片刻,声音忽然变得低缓“沈家。” 她没再多说,取出一只乾坤袋,放在桌上,轻轻扯去结扣,露出里面绿莹莹的灵石。 一共一百颗。 初霁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也不是不能去。超链接确定能带人,多了不知道行不行,一个绝对可以。且东邯北麓离邯城只有一千二百里,比祁镇近很多,这外快挣得容易。 “行吧。”初霁说。 主要她对好奇那个传说。 北麓的山是活的,每一条都会在夜里行走。如果她能令祁山活过来,修路岂不是容易多了? 沈七“你随我去找,找到了,每旬带我去一次。价钱你开。” 初霁犹豫道“一百,灵石,一次?” 沈七眼都不眨“可以。” 初霁瞳孔地震! 她遇到真正的金主,呸,投资人了。 初霁“你去找魔修,就不怕我说出去?” 沈七拨弄剑穗,闻言轻嗤“你大可以试试?” 初霁哪会,初老板诚信经营,不窥探客户隐私,不泄露客户隐私。 “可以是可以,价钱也好说。但我也有个要求。”初霁正色,“我有个朋友,姓越,是越春秋的女儿。她前段时间被沈家大公子带走了。你要帮我救她。” 沈七顿住,似是觉得荒唐“敢抢大公子的人,你怎么不去救越家。” 初霁微笑“时机成熟就去。” “……”沈七说,“行。” 初霁虽然好奇沈七为何找魔修,但她不问,她问的是怎么找魔修。 沈七取出一块乌石板,边边角角都被磨包浆了,上面字迹和线条模糊,但依稀可见是一副古地图。初霁凑脑袋去看,却发现只能看清一小块,其余的,无论如何都像被雾遮住,朦朦胧胧。 “怎么只能看清这点?”初霁揉揉眼睛。 沈七“你居然能看见?” 初霁“对啊,我只能看见这么一点。” 她比划了一下。 沈七微微眯眼“你练气大圆满了?” 初霁“不是吧。” 沈七没有追问。她能看出初霁隐瞒了许多。她又何尝不是。 她们初次见面,彼此却形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平衡,谁也不刨根问底,好像见怪不怪,也似漠不关心。 沈七淡淡道“这是晦暝时代遗留下来的地图。修为越高,神识越强大,能看见的越多。” 初霁在黎家读过一点书,还算清楚晦暝时代。 那是一个灵气大衰微的漫长时期,到了晦暝末期,练气期都算高阶修士。 然而,男频主角·穿越前辈·常书航诞生后,带领各大世家,结束了晦暝时代。 石板上的文字有点眼熟,初霁暗暗记下,待沈七走后,她从荷包里翻出一块碎片,还是她修隧道,炸祁山时捡来的。 二者上面的文字不能说完全一样,字形有六七分相似,古朴而雄浑。 写了什么,却不得而知。 第38章 初霁不急,打算找机会问问沈七。 她先超链接出门,购买干粮药材,沈七给了一百零一灵石,还附赠一个乾坤袋。 乾坤袋,修仙人士必备物品啊! 初霁以前看小说时,就很好奇,乾坤袋里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连接着异次元空间,东西都漂浮在里面。无奈那些作者不详写,可能她们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 她打开一看,发现就是普普通通的袋子。有底,保鲜,但不能直接丢水和吃的,否则会洒会倒。容量很大。从外面看,根本无法想象能装这么多。 第71页 关键是,没有灵气也可使用,携带也很方便,若是她当年有这玩意儿,还至于捧着电脑从楼梯上摔下来砸到脑袋么。 初霁花了九十灵石,买空了各大药材铺治疗瘴气的药,超链接回祁镇。 祁镇谷郎中家。 小谷一开门,就看见门口山似的草药堆。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呆了,拿了一包,凑在鼻子前嗅,眼睛发亮,“竟是治瘴?” 初霁愣了愣“小谷怎么学会骂人了?” 小谷无语“药名就叫治瘴呀。” 初霁忽然反应过来。 修真界好像没有智障这个词。 小谷“初姐姐怎么知道有人染上瘴气了?啊!我没时间说了,我先去客栈送个药!等会儿见!!” 她丢下初霁一溜烟跑远了。 初霁一问才知道,水家人进祁山后,撞上了瘴气,长老带着昏迷的水家三小姐出来,满祁镇找治瘴,唯有谷郎中家有半包,根本不够。 中了瘴气的病患需远离人群,卧床休息,否则瘴气会过渡到他人身上。 水家长老预先准备的治瘴又全部用光了,于是大发脾气,砸了一整套茶具,连说什么穷乡僻壤,骂骂咧咧上了灵舟,直奔水城。 如今,没等长老人回来,治瘴药到了。 小谷戴着祖传的辟邪佩,给水家三小姐灌了整整三倍的剂量,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待水家三姑娘清醒后,又补了两副药。 谷郎中号完脉,松了口气“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初霁咽不下这口气,摔了一整套瓷壶瓷碗啊,说什么也得加倍讹回来。 但她最近不适合亲自出面讹人,唯有日后算账。 小谷却不愿意了。 她默默收拾完灶台,扭头又进了客栈,来到水家姑娘身边。 小谷唉声叹气“水家三姑娘,你家长老因为你生病,摔了我们一大堆东西。我们穷,为了建客栈,镇长背井离乡含泪去大城镇做工,你看……” 水家三姑娘脸上一红,她染上瘴气,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她当时打林中等待,忽然看见一只小貂,喜欢极了,追来追去乱跑迷了路,才误入一大片瘴区。 长老为救她,废了好大力气。 “那、那我赔不就成了?多少钱,你说。”水家三姑娘磕磕巴巴道。 小谷笑了“一点都不多,治瘴二十金叶子,茶壶一金叶,杯子给你打五折,算六十银珠……” 治瘴二十金叶?!茶壶一金叶? 水家三姑娘傻了,虽然她不清楚这些到底多少钱,但二十就离谱。 “给。”她直接掏出一块灵石,拍在桌上,“这够了吧?” 小谷戳戳绿石头,好奇道“我第一次见到灵石唉。” 水家三姑娘斜睨她,气哼哼道“没见识的小丫头。姐姐灵石多了去了。” 小谷嘴超甜,惊呼不已“姐姐你是我见过身份最高,最有钱的人了!那你再付一下号脉费吧,三块灵石就够了。” 水家三姑娘“……” 她这是被讹了吧?! 当小谷捧着四块绿莹莹的灵石,蹦蹦跳跳来到初霁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初霁。 唯谷郎中老泪纵横。 他闺女怎么被小初老板带歪了! 回到邯城,初霁打开word文档,输入《完成计划报告》。 “祁镇扩建了一间临时药房,就在客栈后面。已购买大量治瘴,暂时够用,今后估计需要更多。” 最后一个字落定,word文档弹出窗口 [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升级?] [是的,现在] 只见原本停滞的进度条动了,从78到80,90,95,99。 初霁激动的心情无法抑制,两个计划才换来的技能,得是多大的金手指啊! [……进度100] [开启新功能] 天旋地转,初霁还没看清上面写着什么,就一头栽在桌子上。 ——咚!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出呢?? 她揉揉脑袋,展开文档。淡蓝色的word界面,亮起了一个图标 [表格] 初霁搓手手,点击新技能。word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有两个空可以填。 [行数][列数] 初霁想了想,填了3行3列,点击确定。 [请输入不大于1的数字。] 初霁挠头,3大于1啊,怎么回事。 她又试了几次,才发一个哗点。 什么叫不大于1的数字??这踏马只能填1吧?1x1的表格还叫表格吗?那是一个长方形好吗? 初霁再次被word迷惑操作支配了。 她填好“1行1列”,空白的文档上出现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方块。 行吧,一个表格也是表格,看看里面能填什么。 她分别输入了辣鸡店、钱、修路、人名等等,word文档全部显示 [输入格式不正确,已清除文字] 要是有个键盘,她就要当场摔了。 事到如今,她发自肺腑感叹 不要接近word文档,会变得不幸。 到和沈七出发那天,初霁穿上乌金天青衣,戴蓝山闪石璎珞,背着长剑,带好干粮、水壶、绳索、火折子等一大堆出门必备物件。她站在门口里想了想,又装上一大包周大娘新试验的鸡米花和铁板豆腐,还给自己裹上朴实无华,平平无奇的厚长棉袄。 第72页 再反观身旁的沈七,一袭红衣灼灼,头戴幕蓠,腰配长剑,身姿如惊鸿落雁。 顿时把初霁衬成小跟班。 “外衣脱了。”沈七蹙眉。 初霁攥着领口“变态才让未成年脱衣服。” 沈七十分嫌弃“棉袄丑死了。” 初霁就是不脱,沈七也没有办法,只好带她上灵舟。一路上沈七脸色惨白,一直干呕,过一会儿就出去透气。到东邯南麓时,半条命都没了似的。 初霁从没见过晕舟晕车那么严重的人,吃仙药都不管用。 “你还好吗?”初霁问,“要不要歇一天?” 沈七摆手,声音虚弱“我们走。” 她走得东倒西歪,初霁忍不住扶了一下,沈七没避开,之后初霁就一直扶着她。 越向山行,越是冷。初霁原本还觉得穿棉袄热,走到山上,松柏染上了淡淡薄雪,初霁冻得缩成一团,整张脸埋进领子里,露出一双眼睛。 怕冷她最厉害了。 反观沈七,还是一身红衣,在雪间火般耀眼。 初霁对她眨眨眼“姐妹……” 沈七顿觉好笑“我们金钱交易关系,谁是你姐妹。” 话虽如此,却将手伸来,握住初霁手腕。 一阵暖流从手腕蔓延到心口,再由心口流经四肢百骸。 初霁暖和了,笑眯眯道“姐妹你手长得真漂亮啊。” 如白石冷玉,如竹节淡枝,掌心覆着淡淡的剑茧。 初霁做梦都想拥有这么一双手。 沈七轻哼“你下一句是不是该问我脸长什么样。” 初霁“……你怎么知道。” 她还没见过幕蓠下的沈七什么样呢。 沈七“丑。特别丑。” 初霁不信,赵乾琮都说过,沈七生得就像九天下凡的仙女,与她是云泥之别,能让她未婚夫见之难忘,神魂颠倒,放弃尊严跪舔到现在的女神,怎么可能丑。 “到了。” 山峦忽尽,一道鸿沟将两侧山脉分开,如同被巨斧劈了。这是南麓北麓的分界线,跨过此处,便是禁区。 “把你的攻击法器全部收进乾坤袋里。”沈七说。 初霁没什么攻击法器,唯独收了蓝山闪石璎珞。 但没有法器,没有灵舟,她们该如何过去? 沈七“拉紧我。” 初霁抓紧她衣袖,沈七抽出一张符篆,掐诀念咒,符篆顿时金光大作。 她一把拎起初霁后脖颈,飞燕般腾空而起。 初霁往下一瞧,鸿沟深深,长河湍急,两岸峭壁如刀。 嘶—— 一般人多少有点恐高,初霁也不例外。她手忙脚乱,抓来抓去,最后无奈选择了最安全的扶手。 ——她默默搂住了仙女姐姐的腰。 沈七“……松开。” 初霁面色僵硬“不松。” “不松我把你扔下去。” “你扔吧。扔了今后每旬晕一次灵舟而已。” “……” 两人落在对岸,按石板指示朝北麓进发,周遭越走越温暖,松柏郁郁葱葱。 不多时,就被一片湖泊拦住去路。 初霁看了看地图,前方的确是湖泊,再延河道而上,就能到达一个标有符文的谷地。 但问题是……她抬起头。 湖泊对岸哪有什么河道,明明是一座巍峨高山。 “看来传闻是真的,南麓的每一条山,都是活的。” 沈七蹙眉不语。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而苍老的声音传来。 “二位想去湖对岸?” 初霁抬头。 不知何时,湖上已多了一艘乌篷船,船夫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脸上布满皱纹。 他撑杆望着初沈二人,初霁和沈七默默对视一眼。 船夫平静地挑了挑长杆,赶走围在船边的鱼群,又重复道“你们想去湖对岸?” 初霁“多谢老伯,不必摆渡,我们从湖边绕过去就行。” “你们要小心,湖边常有猛兽饮水。”船夫淡淡道“这附近只有我一家摆渡,你们不去,我就走了。” 说什么初霁也不会坐船,这凭空冒出来的船夫看上去就古怪,她心中没底,沈七上船就晕,万一有诈,她们都得死。 沈七忽然启声“那多谢了。” 她率先提步走向小船,初霁一愣,只好跟上。 船夫沉默地撑起长杆,没有说船资的意思。 乌篷船离岸越来越远,船上陷入诡异的静默。沈七脸色依然惨白,初霁屏息凝神,盯着船夫的背影。 “对岸需要多久?”初霁问。 “两刻钟。”船夫说,“加上过暗河的时间。” “暗河?” “对,暗河。就在那山下。”船夫又不说话了。 小船越走越近,几乎就到山前,初霁这才发现,山脚居然有数个溶洞,黑黝黝的洞口边覆满青苔,水草在河底飘荡。 湖里的鱼非常奇怪,成群游在船边,不愿离去,好像在等待什么。 乌篷船彻底驶入黑暗的溶洞,阳光被山体遮蔽,若非亲身经历,简直不敢相信,她们在高山的身体里。 船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段暗河难走,几百条小河道交织在一起,幸好你们遇上了我,否则就算有船,也要迷失在其中。” 第73页 初霁的手忽然被勾了勾。 她垂着眼,沈七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初霁根本认不清。 但沈七一遍遍写着,终于,初霁隐隐约约认出两个来。 ——“鱼”“吃” 吃鱼? 初霁低下头,暗河汹涌,能听见水随鱼群波动。 为什么湖里的鱼一直跟着船? 就像……就像在等待投食一般。 初霁猛地意识到,不是人吃鱼,而是鱼养成了吃人的习惯。 呼的一声,初霁吹亮火折子。 船尾空空,船夫已消失不见,唯有一撑杆自动,推着小船前行。 “小心!” 初霁一把拉住沈七。 在她出声的刹那,小船四周数根粗壮水草冲天而起,旋转着缠向她们。 初霁扬手,雾白矩形如天外飞来,首尾相连,拼接成一张繁复绚丽的大花窗。水草碰到屏障,纷纷被弹飞。 不出三息,屏障裂痕一点点蔓延开来。 趁此时机,初霁瞄了一眼沈七,她面色白得吓人,话都说不出来,下一刻会猝死般。 沈七晕船,船上也不安全,她们处在百千条暗河的水中央,头顶巍峨崇山,真如一叶孤舟,任何浪花都能掀翻。 “我左对齐,我们冲出去。”初霁声音冷静。 沈七气若游丝,说了什么,初霁没能听清,她起身一个左对齐,几十根水草拧麻花般交缠在一起,又旋转着扑上来。 远处亮光影影绰绰,初霁当机立断丢出数个矩形,雾白的方片漂浮在水上,一路通向远方洞口。 她拽着沈七奔去,没走几步,水草竟从头顶上方钻出。 直线割了又长,左对齐放了又缠回,水草无穷无尽,初霁扶着沈七,咬牙道“你忍忍。” 沈七双唇微动。 这次初霁终于听清她说什么了。 她说“忍不了了,你后退。” ……草,她不会要吐了吧? 初霁一个纵身后跃,无情抛弃金主。 水草疯长! 沈七回身抽出一把匕首,刺向皓白的手腕。 血线飞出,所落之处皆燃起熊熊烈焰,那火遇不怕水,不惧浪,遇草就生。 霎时,昏暗的溶洞火光通明。一簇簇火红莲浮在水面,于千百条暗河中随波逐流,竟有种诡谲的美感。 初霁扭头,只见沈七还维持着结印的姿势,她幕蓠不知何时已经掉了,水缎般的黑发散落,衬得肌色更白。 她抬起脸,对上初霁眼睛。 昏暗中火光在她琉璃眸中跳动,仿佛灵魂中正燃烧着火焰。 短短一瞬,初霁来不及欣赏美色,就被沈七拽住手腕,一张轻身符篆贴到脑门。 不知沈七又做了什么,身后响起一道爆裂巨响,伴随着愤怒的痛嚎,她们不敢回头,循光而出。 太阳重新挂在头顶时,初霁松了口气。 暗河在阳光下逐渐汇聚成一条长长的河道,两岸青山相对出,绿草如茵,花树盛开。 草丛掩映间,有一个青灰界碑,青苔厚重。 “一点也不像魔修住的地方。”初霁扯掉额前符纸,走过去,上面的文字古朴,根本看不懂。 “到了。”沈七对照石板,读出界碑上的字 “噬灵。” 她们刚要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嘶哑的怒喝 “站住!” 暗河溶洞口,船夫追了出来,他浑身湿透,却散发一股焦味,蓑衣和斗笠都被烧干净了,身体却被层层叠叠的水草缠裹,他的头发是水草,双腿是水草,手指亦是。 “尔等敢踏入界碑内一步!” 沈七正要说明她们没有恶意,话未出口,初霁伸出左脚,大刺刺明晃晃往后挪了一步。 正好踩在界碑范围之内。 还挑衅地望着船伯。 船伯眯眼。 初霁撑着下巴,吊儿郎当“哪儿敢啊,我们很怂呢。” “……”沈七总感觉她有点欠打。 “没有恶意?呵,我再信你们,我不如没脑子的蠢猪!”船伯忿忿道,“你们这群修士,狼心狗肺,死有余辜!” 他不听解释,当即向初霁二人抓来! 若论实力,他与心动初期不相上下。理论上来说,初霁和沈七可以与他一战。 但她们不能用法器。 初霁还好,word文档本来就没适配法器。沈七却大受克制,她不得取剑,只能硬抗。 “到我身后!”沈七道。 初霁“你扛得扛不住?” 沈七淡淡道“我带你来,自会带你离开。” 初霁恍然大悟,金主姐姐实力很吊,不用她出手。 于是,她飞身后撤,尽职尽责扮演了“女主角大战反派”中的气氛组配角——站在一旁观战,并坚定不移道“沈七冲!我相信你一定行!” “……” 沈七只手结咒,凭空旋出一条火鞭,所到之处火星飞溅,但她只防御,不出手。船伯越打越凶,双目赤红。沈七没有法器,勉强能抵挡他进攻,她看准时机,足尖轻点,腾身而起,掷出一枚玉令。 那玉令赤红,如一轮红日。船伯看见,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水草收拢,人形再现,他狐疑地盯着沈七。 “带此令去见你们族长,她自会明白。”沈七说。 第74页 船伯反复看了好几眼,谨慎道“你们在此等候。” 他取出一枚叶哨,声音清脆飘扬。不多时,山间跃出两三年轻人。他们手持精铁钢叉,背嵌灵石的弓箭筒,脖子上纹着巫纹。 “成湖叔。”那些人低声,“你没事吧?” 成湖摇头。 “那你快去快回。” 成湖拔足离去。 他一走,其余几人拉满弓箭,取出钢叉,直对初霁和沈七。 “抱歉,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你们身份确认前,暂时委屈一下……法器全部掏出来。” “无妨。”沈七利落取出长剑,丢过去。 对方嘭的接住,多朝她看了两眼。 年轻男子看见沈七这般大美女,耳根微红,根本控制不住。 紧接着,叉头对向初霁。 初霁举起双手“我剑耍帅用的,不是法器。” “解了。” “不解。” “不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初霁心一沉“我可以收到乾坤袋中。但说什么,我都不会把这剑给别人。” 她对沈七说了声抱歉,并做好恶战一场准备。 谁知那人突然笑了一下“有骨气。很好。你不用解了。” 沈七“?” 初霁“??” 好像不能用正常人标准衡量这群人。 几人压着初霁和沈七往族中去,噬灵族地界没有屋子,全是精细草编的大帐,门帘上编进去不少鲜花。 但气氛却很紧张,随处可见弓箭筒和钢叉堆在一起。男男女女隔着五步远的距离,打量着初霁和沈七,有些人眸中甚至溢出愤恨。 “你们怎么回事?”初霁问。 刚才夸她有骨气的年轻男人解释了一下。 不久前,邯城来了几个修士,他们自称世家大族,态度很诚恳,带来许多法器符篆等见面礼,只为求取一些灵药。 族长好心收留他们过夜,不想当晚,这群人露出了真面目。 趁着夜色,他们偷挖噬灵神树,被侦察哨兵阻拦后,破罐破摔杀了不少人,还放火烧神树。 噬灵族依托神树修炼,神树是族中最重要的东西,众人赶忙抢救,无暇顾忌,这才放跑了那群混蛋。 初霁蹙眉“世家大族,哪个世家?” 年轻男人咬牙,气得脖子上巫纹跳动“姓沈。” 初霁暗中倒吸一口凉气,控制不住瞥沈七。 她们这哪是找魔修,这是上赶着送人头吧! 沈七却波澜不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她不姓沈。 众人偷偷观察初霁时,初霁也在偷偷观察众人。 几乎每个人脖颈上都有一枚巫纹烙印,身上或多或少缠着枝叶,有个小姑娘头上还顶了朵花。见初霁看过来,小姑娘头上的花狠狠颤了一下。 初霁忍不住想笑。这就是传闻中的魔修吗? 好可怕哦。 “你吓着人家了。”沈七说。 押送她们的年轻男子走过去,摸摸小姑娘的脑袋“不怕。” 不多时,远处走来一群人,皆着黄草色衣袍,披搭黑色云肩。 为首的女人五十有余,身形高挑,两鬓斑白,嘴角法令纹深深,应是噬灵族族长。 她手持沈七的赤日令,打量着初、沈二人,沉声道“先给二位赔礼道歉,近来邯城世家修士屡次抢掠我族,这才造成误会。成湖——” 成湖上前一步,向初沈二人鞠躬赔礼。 初霁无所谓,她也没损失什么,沈七可是割了腕。 “无妨。”沈七取回长剑,“可否借一步说话?” 噬灵族族长与沈七走向大帐,初霁有职业道德,不打听别人隐私,坐在空地的草垛上。 她有点饿,索性掏出昨晚周大娘准备好的鸡米花试吃。 不一会儿,她看见一朵小花。 那个小姑娘顶着花,趴在草垛后,好奇地望着初霁。 初霁非常不擅长哄小孩,想来想去,递出鸡米花“吃吗?” 小花又缩回去了。 “我们噬灵族吃素。”旁边有人道。 初霁默默掏出另一盒铁板豆腐。 乾坤袋有一点好,就是放进去的食物不会变质。一晚上过去,豆腐刚出炉一般,外皮酥脆,内芯软嫩,葱花和辣椒粉一洒,简直馋哭在场所有小朋友。 渐渐地,许多噬灵族都围上来了,他们刚刚看族长都没有动怒,暗地揣测,这两个外来人应该没问题吧? 再加上初霁瘦弱的身型,黄毛脑袋和朴素长棉袄,噬灵族越发相信,初霁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凡人,不小心闯入南麓山谷。 初霁眨眨眼“吃吗?” 无数事实证明,食物才是打开交流大门最好的钥匙。 成湖尝了一口铁板豆腐,两眼发光,世界上竟有这等美味!若是他每天都能吃到,那该多好。 小姑娘吃了一块,眼睛睁大,猛地缩回草垛后,头顶的小花却悄悄盛开。 初霁微笑。 奸商的dna动了。 她迅速掏出word文档,输入“定期来噬灵族开发铁板豆腐生意。” 眨眼间,铁板豆腐消耗殆尽,没吃到的人怅然若失,吃到一块的人恋恋不舍。 初霁心中啪啪打着小算盘,这次回去就让周大娘多做一些铁板豆腐。下次送沈七来南麓,她还能趁机卖货。 第75页 用一份时间,赚双倍的钱,妙啊! 初霁起身拍拍衣裳,指着对面高台顶端“你们这里还有哨台?不错。” 回去给祁镇也搞一个。 有个守卫站在高台上,遥遥眺望山谷之外,藤蔓在他身侧游走缠绕,若不是刚才他扭了扭脖子,初霁还以为他是个雕塑。 “他在侦察吗?”初霁问。 “侦察?”方才押送初霁的年轻男子啧啧道,“他娘子流连外面的世界,抛弃了他。十多年来这人每天站在这儿等,都快等成望妻石了。” “你胡说!”隔着数十丈远,望妻石扭头大声反驳,“我与娘子在神树下结为夫妻,她绝不会变心!” 年轻男子哼了声,掏掏耳朵。 望妻石“她只是暂时迷恋外面的世界而已!她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好,回到我身边的!” 初霁“……” 都不说话了。 太阳渐渐西斜,沈七和族长一起出来,两人面色平和,似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初霁瞧了好几眼,噬灵族族长真没有找沈七麻烦的意思,甚至还带两人参观噬灵族山谷。 初霁微微摇头,这群人难免也太单纯。 就不怕她们扭头卖了噬灵族吗? 东邯北麓景色极美,夕阳下,初霁走在山尖上,层层叠叠的灵田如流线在山间蜿蜒。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看到不少稀有灵药,紫爪心都只能种在外围。 初霁奸商的dna又动了。 但很可惜,这里没有治瘴。东邯山并无瘴气,噬灵族人都不清楚瘴气是什么。 “就不留二位过夜了。上个月有婴儿出生,我们要在神树下举行赐灵。”族长看向沈七,语带深意“我们几日后见。” 送走初霁和沈七,族长面色凝重,折身回噬灵族大帐。 帐中昏暗,几位老者目光如炬,静默等待,如同黑夜中蛰伏的群狼。 亮光随族长而入。 一位老者霍然站起,语气焦急“确定了吗?就是她们其中一人?” 族长法令纹深深,蹙眉缓缓道“确定了。” 她又补了一句“跟预言所说一模一样。” 此话如惊雷,轰然炸裂,噬灵族长老们争相问 “是哪一个?” “是她们中的哪一个?” 族长负手而立,静默片刻。 这些年,神树枝干越来越多枯死,上代族长在时,神树就着过火。 那天所有人都想起了长诗中的记载—— 龙芽四次焚毁,噬灵终亡。 如今第二场大火已然到来。 上代族长化归前,竭尽全力感应神树,留下一道预言。 至今每个字,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看到,有一个女孩……身负长剑,来自遥远的山巅。她在红尘中行走,她是一个……伟大的叛徒?找到她……你们一定要找到她,唯有她才能让神树重获新生。” 自此,噬灵族不断派出族人,离开北麓,前往各大城镇寻找类似的人。 但上代族长留下的描述实在模糊,人根本找不到,现任族长都已经准备好自刎,以便能再次感应神树,留下更精确的预言。 但当她看见初霁和沈七时,心脏疯狂跳动。 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噬灵族族长当即明白,今日,便是预言到来之时。 初霁和沈七都是女孩,皆身负长剑。 族长和沈七谈过后,大喜过望,她完全符合预言中的描述。且年纪轻轻,就已练气大圆满,容貌气质出众,往那里一站,简直鹤立鸡群。 她一定是预言中的那个人! 再看初霁,瘦弱黄毛,披着洗得发白的长棉袄,坐在大帐外的石阶上吃烤豆腐…… 族长更加肯定,预言中拯救神树的人,就是沈七! 傍晚,邯城。 廖如晦面色阴沉,隐隐处在暴怒边缘。 有句话叫再一再二不再三。 第三次,初霁的寝屋空空荡荡,整个院里都没不见人影。 他真是太好脾气,才屡次三番原谅初霁,这次他不好好教训一下,这丫头就真以为她能任性妄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吱呀一声,院门突然开了。 廖父猛地抽出玉如意,二话不说,挥出一道气劲,打向来人。 ——嘭! 气劲消散,伴随滚滚灵气,余热波及四方。 廖父一抬头,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大门口,幕蓠飘动,一袭红衣灼灼。即便不露脸,廖父也清楚,她是沈家七小姐! 随即,她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发色偏黄微卷,如秋日金草。 “这……”廖父面色僵硬,强压下震惊的神色。 这沈家七小姐怎么在这里?! 还和初霁在一起! 任他想破了天,也无法理解,高高在上的沈七姑娘,顶尖修真世家沈家左脉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的天灵根修士,为何屈尊降贵,同一个废灵根的小世家武人出街游玩。 她们看起来完全不像仇人,不是说初霁惹了沈七吗? 不是说初霁身边人还骂沈七吗?他都已经做好教训初霁的准备了,现在告诉他,初霁和沈七是友人,沈七还来初霁住的小院拜访。 “沈七小姐。”廖父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行了礼。 想到刚才不分场合发脾气,廖父赶快找了借口“刚才我在活动筋骨,不小心……” 第76页 “廖世伯活动筋骨的范围可真大。”沈七提剑淡淡道。 廖如晦只能尬笑,沈七虽是练气大圆满,可她前途不可限量,背后站着整个沈家左脉。 “这……小霁啊。”廖如晦撑起笑容,“你是怎么和沈家姑娘认识的?给爹爹讲讲?” 初霁和沈七对视。 沈七挑左眉,初霁撑下巴。 “人格魅力。”初霁漫不经心道。 沈七笑了一下。 廖如晦“……” 他信才有鬼! 明日赵家举办练气期弟子论道大会,廖如晦好不容易给初霁搞到一张入场席位,希望她多结交其他世家修士。 没想到,她直接搭上了名声在外的沈七。 但思及初霁,赵乾琮和沈七的关系,廖如晦心底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第39章 他们三人见面的那天,会不会发生什么冲突? 廖父心中担忧,赵家旁支还好,沈家他真得惹不起。廖家不过区区二流中末,这些年他东奔西走,竭力壮大廖家,这才终于沾上一流世家的尾巴。 数十年的经营,可不能毁在初霁手上。 廖父取出十块灵石。塞给初霁,叮嘱她“一定和沈七小姐好好相处,出门在外不要小气!” 初霁自然照单全收,她故意带沈七回家,就是想讹廖如晦一大笔。 金主姐姐真好用啊! “感谢尊敬的沈小姐,欢迎下次光临寒舍。”初霁拉着沈七,笑眯眯道。 沈七早看穿初霁在利用她,抱剑轻嗤“去时还说姐妹,现在又变成沈小姐了?” 初霁笑容逐渐官方“谁跟你是姐妹,我们是纯洁的金钱交易关系。” 沈七也笑了一下,并未反驳,提剑走了。 她走后,初霁坐在院子里乘凉,廖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初霁撑着下巴“你哑了不成?” 廖父没想从她嘴里听好话“小霁,爹想跟你好好谈谈。” 初霁嗯了声。 廖如晦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爹。但我做事,有我的苦衷。我也知道你不想嫁给赵乾琮,但爹希望你考虑一下廖家。” 初霁抱臂,静静看着他。 廖如晦继续道“唯有廖家强大,家中每个人才能有立足之地。你瞧瞧黎家,只不过出了个黎望潭,黎家道仆都能在东洲挺直腰板。但绝世天骄可遇不可求。爹这辈子虽然止步筑基,但爹会让廖家跻身顶尖世家。到那时候,即便你是武人,谁都得高看你一眼。咱们廖家人血脉相连,爹不会真害你。你扪心自问,你想要钱,爹就给你,想买什么,爹也给你买了,这还不够吗?” “?” 初霁一个字都不想浪费在廖如晦身上。 或许她爹有苦衷吧,好像谁活着没苦衷似的,但他解决方式就是抽刀向弱者,以强大自身。 既然那么想靠联姻获得赵家支持,他怎么不勇敢一点,自己嫁给赵乾琮啊? 说白了,廖如晦没把她当人看而已。 廖如晦见她无动于衷,心里堵了一下,又思及她年纪小,自然不懂他苦心孤诣。 待她长大就明白了。 这个世界,耍嘴皮不过是小伎俩,唯强者能顶天立地。 待所有人走后,初霁清点灵石,又发现前些日子赵家送的赔礼也到了。 她扭头就去当铺卖掉,折合下来,足足三百块灵石! 这么多钱,祁镇开山大道不必愁了。 初霁身负巨款,嗖的钻进邯城最大的药铺,左右窥探,确定无人跟踪她后,初霁沉下脸,敲敲药铺的案台,低声问 “有治瘴吗?” 药铺伙计点头“有治瘴。” “……”初霁突然感觉很智障。 伙计拿出来一包“三百金叶子。” 三百?!? 几日前才不到一百,怎么翻了好几翻?? 但治瘴真得很贵,初霁咬牙“你们有几包?” 伙计面色古怪“只有一包,你还算幸运,全邯城就我们这一包了。其余全部供给世家仙人们。谁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怎么都来买治瘴。” 初霁眼尖,指着货柜顶端一排纸包道“那不是还有吗?都给我,我全买了!” 这次回去,她要把祁镇治瘴价格提到三块灵石,讹死这些世家修士! 伙计面色一变“都说了那是给世家仙人的的,你别不知足了,给你卖这包都算可怜你了。还买吗?爱买不买了。” 初霁盯着那一排治瘴,忽然就想起之前周曙求紫爪心的困境。 明明有货,明明有钱,就是不卖。 很好。 初老板面色渐冷,平静道“治瘴种子多少钱一个?” 伙计被她烦的不行“十灵石一颗,一口价,不还价。” 初霁啪一声拍了十块灵石。 绿莹莹的光芒闪动,周遭顾客都被短暂吸引了目光。 伙计咽了咽,不吭声,从库房取出一颗治瘴种子。 “你小心点,别给种坏了。” “多谢提醒。”初霁挑眉,拿起种子就走。 正如伙计所说,全邯城的治瘴都没了,不仅如此,水城也没有,黎镇倒是有。但初霁不想和盟友抢货。 她回到屋子里,打开word文档,开始写新计划书。 “打破垄断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掌握技术。祁镇一定要形成自己的草药产业链,实现治瘴自由。” 第77页 初霁掏出种子,翻来覆去地看。 种子倒是花高价买回来了,可怎么种,种哪里,都是问题。 其实她有点想法。 她想找噬灵族帮忙。 想起那一块块连绵起伏的灵田,初霁忽然灵光一现。 她点击word文档,点击“表格”。 一行行一列列的表格正如排列整齐的灵田。 初霁屏住呼吸,拉出一个1x1的表格,在里面输入 [灵植园] word文档闪了闪。 忽然,弹出一个窗口 [请输入具体地址] 初霁兴奋地一蹦而起!差点撞到床架。 她火速携带种子超链接回祁镇,镇民们看见初霁一路飞奔,还以为有什么急事,一传三三传十,大家都跟在她后面,跑到镇南一大片临溪的平地处。 祁镇镇南以前是古战场,万年过去,土地依然发焦,唯有灌木和杂草勉强生长,真可谓鸟都不愿在此拉屎。 初霁解释要挑选药材园。其他人把小谷推出来相看,小谷点点头“有水,旁边又有山。但这土地,种不了药吧?” 初霁微笑“很快就能了。” 她将此地输入窗口,word文档卡顿两下,又弹出一个窗口 [本次操作不可逆转,是否确定在此地建造灵植园?] 是的,现在。 word文档半天没反应。 正当初霁以为word又出幺蛾子了,众人忽然感到一阵风。 温柔沉醉,似吹进每个人骨子里。野草低拂,灌木舒展,初霁眼前朦胧,好像感受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她看见一些朦胧的青雾,从四面八方而来,渗入脚下荒芜的土地。 每一粒土壤都在颤动,草尖渐渐延长,枝丫伸向天空,仿佛这片土地上的时间加速流逝。每一棵草竭尽全力生长,每一丛灌木竭尽全力死亡,万岁枯荣仅仅一眨眼,无数个春天降临人间。 祁镇人愕然发现,他们身处一片茂密的丛林中,鼻尖萦绕着极为清新的气息,仿佛立春那日第一缕晨曦落在大地。 这股风并未停息,它盘旋在此处。百里外的黎镇黎家,家主看向天空。连绵不绝的云翳应和谁的呼唤一般,渐渐朝祁山流去, 而更远之外的东邯南麓,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大风起,雷声隆隆,噬灵族族长忽有所感,她快步来到族中圣地,几个守卫已经浑身发颤,跪在地上,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是……” 神树天地龙芽自洪荒时代便屹立在南麓之上,现已枯死大半。 此刻,树冠却枝叶流光,光圈一层层过渡到地面,隐隐辐射西南方向。 噬灵族族中老人皆未见过如此景象,族长翻遍所有典籍,也茫无所知。 但在滚滚雷鼓声中,他们只隐隐感受到一件事。 预言,即将到来了。 而祁镇的初霁却打着伞,和众人一起缩进屋子里避雨。 她点开word文档,发现空白页上的表格内,“灵植园”下有一行字 园内灵植成熟期缩短3,药性提高2,此效果随文档升级而自动升级。) 初霁“哦豁。” 她喜欢! 但1x1表格未免也太单调了,她打开栏目里的插入表格,试图输入3行x2列,却发现弹出窗口下多出一行小字 [此表格暂为试用版本10功能,升级11版本请满足一位员工毕生心愿] 初霁“…………” 和,她,玩,这,套? 初霁冷笑一声,拉出很多个1x1表格。 她拼一下不就行了吗? 然而这些表格出现,上面都自带“灵植园”的文字。 初霁陷入沉思,她搞骚操作,凑出的完整版,和真正的3x2,6x8表格有什么不同? 一个想法跃入脑海。 表格不仅仅是一块块彼此相连的灵田,很可能一个格子,就代表一种建筑。 从炼器房,到炼丹房,再到藏宝阁,甚至小秘境,都有可能! 简直逆天啊! 穿越这么久,她终于要当上爽文女主角了吗? 她宣布,word文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金手指! 但种植治瘴一事,还需谨慎。因为她目前只有一颗种子。 等下次去噬灵族,她一定多请教一下种植经验。 翻过下旬,沈七找她之前,赵家的论道会却开始了。这次论道会主要邀请邯城练气期弟子,还有一些名声在外的别城天骄。 初霁本不在此列,但廖父给她入场令牌,赵家六伯也吩咐赵乾琮,亲自去门口接初霁。 赵家门口挤得车水马龙,初霁坐在车厢里恰鸡米花,听见旁边有人神情激动“你们知道吗?黎望潭也会来!” 顿时,四下如炸开了的锅。 “他不是只喜欢待在黎镇闭关修炼吗?” “我记得上次常家给他发邀请帖他都不去啊!” “谁知道他为什么今年就来了。” “祖宗在上,我今天应该穿白的!” “得了吧你穿白的人家也不会理你。” 初霁完全没想到黎望潭如此受欢迎,不仅是姑娘们提起他来,语气会加快,甚至有些少年也难掩激动之色。 果然,脸好又衣品好的天骄,人见人爱。 不过初霁对黎望潭的感受很复杂,她还记得黎镇风风雨雨的传言——黎望潭喜欢寡妇。 第78页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癖好,和他接触这些时日,完全看不出来啊! 能见故友,总归愉快。初霁下了马车,刚进大门,就看见赵乾琮黑着脸,站在照壁前等她。 身边还松散围绕不少赵家年轻修士,皆面色微妙,仿佛要看赵乾琮好戏。 “走。”赵乾琮冷声。 他往左边走,初霁顿住脚步,指着右边的抄手游廊“我们不应该走那边吗?” 赵乾琮浓眉扭在一起,压低声音“跟我走就行!” 初霁耸肩,她无所谓,就是听说赵家论道会上,灵橘不限量供应,初霁之前吃过,那叫一个香甜。可惜要10金叶一个,初霁只舍得买一瓣。 “那左边有灵橘吗?我就是来干个饭。”她说。 远处响起一片笑声,赵乾琮面色赤红。 什么叫干个饭。 他脸都被丢尽了! 赵乾琮低下头,初霁还不到他肩膀,小小的脸,顶着一头柔软微卷的黄毛,正睁大眼望着他。 “我要求不高,能吃两个就行了。” “……” 若不是赵乾琮知晓她恶劣本性,此时就被这幅人畜无害的模样骗了! “有。”赵乾琮说,“你想吃多少都行。” 初霁满意了。 “但你就坐在这里,论道会结束前不准乱跑,结束后我来接你出去。” 他指着花廊下一张桌子。 方圆十丈内,摆了很多小桌案几,不论用料还是雕工,都精美难言。但四下空无一人,道仆们正陆陆续续摆上灵橘灵茶。 透过繁复而茂盛的丁香树,依稀可见远方论道会比试场。 初霁只要有橘子吃,就没意见。更何况此地清净,没有奇奇怪怪的人打扰。 于是初霁坐下来恰橘子,好吃,真的好吃。清甜爽口,橘香浓郁。 来邯城有一点好处,廖如晦给的钱多,她改善了不少伙食。仿佛比以前长高一点,也不是那么容易饿得发晕了。 初霁隐隐摸到一点门道,好像她吃一些富含灵气的食物,会更容易饱。 过了一阵,远方传来一片轰轰闹闹声,初霁于橘子皮前抬头,只见一袭白衣上了观战台。他身旁凑了不少男男女女,白衣却敬而远之。 隔着老远初霁就认出来,这不是就是黎望潭吗。 初霁又剥了一个橘子,时不时望向观战台。黎望潭坐了没多久,起身两顾,似在寻找什么人。 初霁低头看看橘子,忙着干饭不理老朋友,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她擦擦手从原路返回,把赵乾琮“不要乱跑”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或者说,她就根本没听进去。 道仆们抬眼看她,亦没有阻拦。 初霁返回照壁后,有点晕头转向,赵家抄手游廊太复杂,且她第一次来,不识路。左侧鲜见道仆,正好身边路过一群赵家修士,初霁便上前“请问你们也要去观战台吗?是这条路吧?” 她指着其中一条。 那几个赵家年轻修士彼此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就这么无视了初霁,几个人嘻嘻哈哈打闹着远去了。 “??”初霁顿时火大。 片刻后,那些赵家修士看不见初霁身影,才纷纷讨论起来 “这就是乾琮的未婚妻?” “惨,乾琮好惨。” “你少幸灾乐祸,等你到乾琮年纪,看你爹不给你找个凡人。” “反正我不和凡人结道侣。今天黎望潭也来,我觉得我还是有机会的。” “去去去,你要是有机会,我和沈七小姐也有机会!” 他们一群人来到观战台,眼尖就看到黎望潭坐在前排。 树荫之下,他身边有一层三丈的空圈。 空圈之外,密密麻麻坐满了练气修士。 所有人都想靠近他,所有人又不敢靠近他,但他就如同白日,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刚才那位赵家修士捋了捋裙摆,鼓起勇气。 黎望潭孤身一人,正是好时机! 同伴们怂恿她快点去“只要坐过去就行,我们和你一起!” 几人深吸一口气,脚步发颤,走到黎望潭身侧。 赵家修士“黎、黎道友,你,你一个人啊。” 同伴们捂脸,怎么就结巴了? 黎望潭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颔首道“请坐。” 赵家修士心花怒放,喜色溢于言表。她双手颤抖,激动地坐下来。 同伴们也心潮澎湃,君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们,嫉妒他们,能和黎望潭搭上话。 这位可是百年难遇的均衡五灵根啊!在他面前混个脸熟,就等于在今后的金丹甚至元婴老祖前混个脸熟! 然而下一瞬,黎望潭起身,白色发带在风中翻飞。 他什么都没说,谁也没看,仅仅往前坐了一排。 “……” 赵家修士傻了。 同伴们傻了。 周遭羡慕嫉妒的眼神彻底变质,甚至有人控制不住,噗嗤笑出声。几个赵家修士扭头看去,大家却都装得一本正经,看不出谁在暗中嘲笑,或许每个人都在看笑话。 黎望潭也不回头。静静坐在原地。 赵家修士的心都碎了,被当众这般对待,眼睛泛红,委屈到差点失声哭出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同伴们也不好安慰,谁让他们自己凑过来呢?又不是不知道黎望潭什么性格。 第79页 就在此时,初霁穿着乌金天青衣过来了,她一溜烟跑到第一排去,啪的坐在最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往后斜斜一靠,翘起腿。 众目睽睽之下,她微微回头,伸出手,朝着黎望潭勾了勾。 “过来!快来这儿,这儿看得多清楚。” 全场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像被掐住喉咙的鸭子,瞪眼张口,半个音都发不出。 几百上千道视线落在初霁身上,震惊的,鄙夷的,看好戏的,迷惑的。 然后,只见黎望潭起来了。 他绕过椅子,径直来到初霁身边坐下,两人低着头,你一句我一句,小声说起话。 “你怎么来了?”初霁撑着下巴,“我听他们说你喜欢窝黎镇上,等闲不出门啊。” 黎望潭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闲着没事。来看看你。” 顿时,观战台上,落针可闻。 如同爆炸后的短暂失聪,没有人能具体听清他们再说了什么。这场面太离奇,众人愣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初霁何以让黎望潭一改多年习惯,破例专程来邯城。 听闻她是乡下来的,难道她去过黎镇?和黎望潭有过交集? 有些人还算略知一二,窃窃私语道 “她之前好像在黎家当陪练。” “那也很离谱啊!哪个陪练能和本家修士混在一起去?” “不是说她灵根被废之前,也是均衡五灵根吗?” “什么?”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愣住了。这消息传得并不算广,但也有部分修士悉知。 “据说是从小养在乡下,灵根才养废了。” “唉……其实她也挺可怜。” 而那几个赵家修士在后面如坐针毡,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甚至臊得都想走人。 观战台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赵乾琮也来了。 他红着脸,亦步亦趋跟在沈七身后,小声问“沈七小姐想坐哪里?” 可惜沈七身边狂蜂浪蝶,十几个年轻男修甚至女修都来讨她欢心,根本没有赵乾琮的位置。 “沈七小姐,天色正好,不若先去赏花?赵家有反季丁香,此时已经开了。” “论道会快开始了,此次黎望潭也来,我与他有一面之缘,不若我为沈七小姐引荐一二?” 沈七幕蓠垂垂,手提长剑,负在身后。 她袍角翻飞,向观战台走,是不是嗯一声,获得回应的修士便欣喜若狂。 赵乾琮早就习惯了沈七不爱说话的模样。她虽着最鲜艳的红衣,却素来寡言。赵乾琮被这种静则散漫,动又利落的举止迷得晕头转向。一个人怎能如此矛盾,同时拥有热烈与寂寥两种气质,还完美融合在一起。 更何况他看过她的真容颜。那日高台树下,他与兄弟们携剑赏花,沈七与族人在比试,她剑挑红莲火,袖袍翻飞间,风无意扬起了幕蓠一角。 只道见卿误终身,不见终身误。 若是此生不能与她结为道侣,赵乾琮宁愿就此独身一人。 “沈、沈七小姐,你吃灵橘吗?”赵乾琮忽问。 这句话本应淹没在人声浪潮中,沈七却忽然顿住脚步。 她回头,看向赵乾琮道“也好。” 赵乾琮胸中涌起狂喜,这是他第一次成功送礼。以往沈七都会拒绝他,甚至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赶忙捧上挑好的灵橘,这可是他托人选出今年最好的品相,丝毫不比供给家中金丹修士的差。 沈七常年住在邯城,每逢此时,新奇玩意儿络绎不绝,送进她院子里,哪会稀罕什么灵橘。 之所以问赵乾琮要橘子,是因为…… 纱帘重开,红衣似烈火,烧进观战台内。 沈七一到,又引来万众瞩目。 赵乾琮掩不住笑意,轻声问“沈七小姐想坐何处,我差人送个遮阳纱帐来。” 沈七幕蓠微抬,似在看什么地方,赵乾琮顺着望去,第一排初霁和与一白衣人低头说话。 “??”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之前明明警告她不要乱跑,怎么跑来观战台了? 赵乾琮慌忙看向沈七小姐,心中又恨又怕。恨初霁招惹沈七,怕沈七介意他还有个未婚妻。 赵乾琮牙关紧咬,他要好好管教管教初霁。 绝不能让沈七小姐受委屈! 观战台上,气氛略微凝滞,众人看看沈七,看看初霁。 传闻沈七小姐被初霁羞辱过,如今两人相遇,以初霁闹沈七家的脾气,可不得撕起来? 本来这事板上钉钉,初霁无非被赵乾琮训斥一顿,拉去丁香园。 但她背后还站着黎望潭啊! 赵乾琮快步上前,想让初霁挪走,走至第一排,他视线一斜,也瞧见黎望潭。 顿时,他半张着嘴,话憋不出来。 初霁眨眨眼“怎么哑了?” 赵乾琮半天才找回声音,向黎望潭一颔首,蹙眉对初霁“还不快跟我走,你的位置在丁香园里。” 初霁斜睨他“嗯嗯嗯等会儿去。” 无比敷衍,赵乾琮急得伸手要拉。 就在此刻,沈七走了过来。 赵乾琮脸上一红,面对沈七时,他总是手足无措,不能自然举止。 “沈七小姐,你坐这里,放心我已经管教过廖家姑娘了,她绝对不会——” 第80页 “嗯。”沈七撩起衣摆,径直坐了下来。 就坐在初霁身边,横隔在她和赵乾琮中间。 她们两人离得很近,绝对超出了陌生人距离。 赵乾琮愣了愣,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沈七抬首问赵乾琮“你为何还站在这里?” “……”赵乾琮被赶,脸上难挂,但他从不敢拒绝沈七,只好道别,灰溜溜往后坐了一排。 初霁面对比试场,却始终有一股灼热的视线,紧紧黏住她后脑勺。 她低头憋笑,心中升起一些奇奇怪怪的恶趣味。 “姐妹。”初霁眨眨眼,“你终于来找我了。” 沈七一眼看穿她想做什么。 黎望潭不奇怪她们也认识。他很肯定,只要沈七见过初霁,一定会和她成为朋友。 刚才见识到赵乾琮的态度,黎望潭深深看了初霁一眼,忽然主动道“沈七,今年橘子不错。” 沈七“……” 只见初霁唇边羞涩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说“沈七姐姐,我想吃橘子。” 沈七不动声色,往后瞟了一眼。 赵乾琮目光如刀,正盯着初霁。 沈七唇角微弯“吃。” 冷白手指剥开金红橘皮,她掰了一瓣,递给初霁。 赵乾琮眼睛越睁越大,脑子被狂轰滥炸。 沈七小姐怎会亲自剥橘子给初霁吃?! 下一刻,更过分的事发生了。 初霁双眼发亮,目光时不时扫过赵乾琮。 她张开嘴“啊——” 沈七轻嗤“幼稚。” 却依然抬起手,指间夹一瓣散发着灵气的金色橘子,喂到初霁唇边。 初霁一口吃掉,鼓着嘴嚼嚼嚼,倏忽笑弯了眼“甜的!” 后排,目睹全程的赵乾琮已濒临崩溃。他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整个世界疯了。 他双手颤动,胸口堵得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眼角还发酸。 他有一万个问题,不知从何问起,抬起头,目光与初霁撞个正着。 只见初霁笑得羞涩,双唇一张一合,无声说了一句话。 赵乾琮目眦欲裂,被刺激得想要大叫。 她说 “你求而不得的女神,亲手喂我吃了橘子——” 赵乾琮一口气没上来,灵气淤堵在经脉,他两眼发黑,几近昏厥。惊起身旁同伴“乾琮兄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赶紧掐人中!” “来人啊——” 沈七抛玩着剩下大半个橘子。 黎望潭撑着额角,似是没眼看。 初霁恶趣味被满足,满意坐正了,诚恳道“谢谢姐妹带我装哔。谢谢兄弟带我装哔。” 黎望潭唇角抿了抿,似是笑了,又像没笑。 沈七不屑道“谁是你姐妹。” 初霁笑嘻嘻“对,我们是纯正的金钱交易关系。” 第40章 邯城赵家论道会邀请了邯城大大小小十二个修仙世家,除了沈家这个庞然大物,还有并列五大世家的赵家旁支,以及金家周家等一流世家的小旁支,算下来到场的就八百有余,初霁这一番骚操作,所有知晓她和沈七恩怨的人,皆大受震撼。 不是说她俩见面会互怼吗? 明明廖家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辱骂沈七小姐。沈七小姐性格好,不找她麻烦就罢了,怎么还亲手剥橘子喂她?? 一群爱慕沈七的男修酸得眼睛都红了。 初霁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沈七竟剥橘子喂她! 素日里彬彬有礼、自诩世家大族的男修们纷纷化身跳脚酸鸡,风言风语话里话外都挤兑初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还不是要嫁给赵乾琮!” “你看她也没什么特殊的啊,为什么黎望潭和沈七都往她身边凑。” “黎望潭就罢了,他俩以前认识吧,沈七小姐到底为什么和她交好啊?” “我上次好像看到沈七小姐亲自带人去廖姑娘家,会不会是那时……” “不可能!那可是沈七小姐!你见过沈七小姐主动亲近谁了吗?” “为什么啊?她到底给沈七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几十双视线恨不得在初霁背后瞪个窟窿。 可越是说,初霁与沈七坐得越近。 气死一群酸鸡。 初霁吃着橘子,笑得委婉,于心中默默回答这群人。 为什么? 很简单。 因为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不一会儿,后排传来哄乱声,赵乾琮因为经脉逆行醒不过来,被道仆们抬下去了。 谁都没想到比试开始前,会出这么大乱子。 赵家年轻修士们微笑不言,矜持冷眼看赵乾琮被送出观战台。 随后,溢出几丝笑声。 初霁听见后排有人笑赵乾琮时,还很奇怪。 “我还以为大家会骂我。”她说。 黎望潭难以理解“骂你?” 初霁“就是觉得赵家弟子有点奇怪。我在黎家,大家不是这样的。” 黎望潭沉默片刻,解释道“赵家选拔年轻子弟的制度苛刻,每旬都有比试,按排名发灵石资源,魁首最多能独占五成,末流则什么也拿不到,因此族中同辈关系都不太好。” 初霁“……难怪。” 第81页 赵乾琮也算邯城赵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甚至有次还摘得魁首,嫉妒他的人不在少数。 虽然大家都嘲笑赵乾琮娶初霁,但心底都明白,赵乾琮能当廖如晦女婿,以后手头绝不会缺资源。 没看廖如晦多能钻营吗? 黎望潭看了初霁一眼,忽然道“不要难过。” 初霁“?” 黎望潭淡淡道“强者总会遭人诋毁,他们诋毁你,因为他们想站在你的位置。” 沈七语带调侃“在这方面,望潭可谓经验丰富。” 初霁想到黎望潭喜欢寡妇的传闻,她不觉得此事有假。 在黎家摆摊时,她曾亲耳听闻当事人说黎望潭如何带一束白菊来见,然后被赶出门…… 这其中必有隐情,但初霁没问。 论道大会很快开始,上面来了个赵家的筑基修士,先念念叨叨。初霁根本听不懂,不一会儿就困得要死,左右两顾,沈七和黎望潭皆聚精会神,时不时微微颔首,听得十分认真。 她只好换了个坐姿。 沈七目光斜来“无聊了?” 初霁“嗯。” 黎望潭微微偏头“那我们遛出去。” 初霁“?!” 你看上去不是这种人啊。 沈七颔首“好。我早就没听了。” 黎望潭“一样。” 初霁“??” 可是他们坐在视线最好的地方,身前赵家筑基修士目光灼灼,身后几百人虎视眈眈,实乃全场焦点。 “……失策。”初霁捂脸,“这就是装哔的代价吗?” 沈七覆在初霁耳畔,轻声道“你先去丁香园,找一位黄衣沈家夫人,让她差人传话与我,就说想见我,我再出去。望潭最后走。” 黎望潭略带哀怨的声音从右边传来“为什么我最后走。” 沈七掂掂剑鞘,手臂忽然搭上初霁肩膀,偏头笑道“因为我们是好姐妹,姐妹自然一起走。” 黎望潭幽幽盯着她。 沈七笑容不变。 初霁“丁香园到底是什么地方?” 提到丁香园, 沈七慢悠悠道“你看到后面这些人了吗?他们的凡人伴侣,都在丁香园。” 穿过抄手游廊,渐有人声。簇簇蓝紫细碎,香气无端怅然。 院中已坐满了人,不似观战台针锋相对,吵吵嚷嚷,这里所有人都很安静,就连说话也很小声。 见初霁来,也只有三三两两抬头,见怪不怪,复垂下眼去。 初霁找到那位沈家黄衣夫人,她正和另一位年轻夫人说话。 道明来意后,沈家妇按她所言照做,复又向初霁行礼。 初霁本该在此时离去,不知为何,她忽然坐下来。 两位妇人同时一愣。 初霁放柔声音“请问……你们见过越澜吗?就是越春秋的女儿。” 二人沉默一瞬,旁边的年轻夫人开口了“见过。不知仙人有何事?” 她垂着头,长睫在风中微颤,雪青色披肩同枝梢丁香相差无几。 初霁觉得她就像丁香花,一举一动都带着细碎而惆怅的美。 “我不是修士。”初霁撒谎,“越澜是我的故友,自从她去沈家,我一直很担心。” 丁香夫人淡淡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常与越澜相见,可以替姑娘传讯。” 初霁“……” 越澜根本不认识她,这该如何是好。 灵光忽现,初霁取出乾坤袋中一把测量尺。尺身红漆亮眼,末端还雕刻一株红木槿,正是越春秋同款。上次初霁在越家见了,就跑去工匠坊订购了好几把,如今祁镇都在用。 “不必告知我姓名,将这把尺子交给她即可。”初霁左右两顾,见旁边无人注意,忽然沉声严肃道,“多谢夫人相助。请告诉她,我很想她,今后定会与她相见。” 丁香夫人忽得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话我会带到,但我们身份悬殊,还是不必谢了。” 初霁看着她,若有所思。 出赵家时,黎望潭和沈七都在等她。 “你好慢。”沈七嫌弃。 初霁拍拍她肩“走了走了。” 可赵家不是想出就出。 门口守卫看着三人从远处而来,冷声喝止“今日论道大会,结界内外等闲不得放行。” 初霁拽着沈七,张口就来“这位大哥,我姐妹刚才晕车,很久都没好,让我们出去拿个药。” 两门卫打眼一看,沈七头戴幕蓠,半个身子都倚着初霁。 “请稍等,赵家有药,我们现在就叫人来取。” 初霁心想那可不行,她面色焦急“药就在黎家马车上,你们看,就停在门口——” 十丈开外,黎家马车的确停在最前面。 两个守卫搞不清楚为何黎望潭有治晕车的药,难道这位也晕? 黎望潭“……是,我也晕车。” 守卫们面面相觑,按规矩下午才能开阵,现在还早。 初霁顺手掏出两枚银珠塞过去“大哥行行好,让我们出去吧,再不出去,她就要吐我身上了,我还好,万一吐你们身上……” 闻言沈七一口气没上来,重重咳了咳。 守卫惊悚道“那好吧,你们快快去,结界十息就会关闭,再想开启就得再等一个时辰了。” 初霁拍着胸口保证“放心吧,我们动作特别快。” 第82页 大阵开了道小缝,三个人勾肩搭背钻出去,火速蹿上黎家马车。 然后,真如初霁所说,动作特别快地驾车逃跑了。 守卫们“???” 宽阔的邯城大道上,马车飞驰,一溜烟蹿向远方。 车上,初霁撑着下巴,笑出鹅叫。 黎望潭握着缰绳,眼底也流动着笑意。 唯有沈七脸色惨白,扶着车门框,气若游丝“停,一,下……” 马车停在沈七宅院门口,沈七下了车就靠在墙边,仰着头。 初霁和黎望潭围在她身边。 “你……没事吧。” “想吐就吐出来。”初霁说。 沈七忽然撩起幕蓠,狠狠瞥了她一眼,咬牙道“我、挺、好、的。” 黎望潭“你晕车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早知道就让初霁用她超链接带你了。” 沈七深吸一口气“无妨。我们有三人。”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其实,三人也能带,主要是,我刚才忘了。” “……” 沈七觉得她好欠打。 但出来都出来了,初霁浑身舒爽“走,今天初老板带你们去春景楼恰饭。” 沈七早就看穿了她“谁付钱。” 初霁大言不惭“我们分工一下,我请客,黎望潭驾车,付钱就该……” 沈七轻嗤。 不过九八八银珠对沈七来说,实在九牛一毛,动辄出手一百灵石的人,这点钱就算丢了也很难注意到。 她两指勾起腰间乾坤袋,结绳倏然散开,一扬手,乾坤袋在空中划出一条赤红色弧线。 初霁啪的接住。 “顺便付了下两次的钱。和你给守卫的银珠。”沈七抱剑挑眉,说完,径直向前走。 初霁打开乾坤袋悄咪咪看了眼,瞳孔地震。 ——金主姐姐天下第一!! 黎望潭咳了咳“收敛一点。” 初霁迅速恢复正经人。 邯城大街小巷盛行卖艺,吹拉弹唱,跳火圈吞剑和胸口碎大石,纵使来往散修凡人知道这是什么把戏,但架不住就是喜欢看。 三人从春景楼出来,初霁忽然被街角一个戏台吸引。 上面的人戴一枚丑到吓人的黑色面具,厚厚的嘴唇,铜铃般的眼睛,额头比南极仙翁还大。黑袍垂下来,遮住整个身体,挪动时看不见双足。 黎望潭“他在扮演魔修。” 初霁“一点也不像。” 如今魔修在她眼里,都是头上长花花的天真小蠢蛋。 只见扮演魔修的人呜啦啦说了一大堆话,举起手中钢叉,空中浮现几簇火球,倏然变成云烟,又作雨落在地上,如此云变雨,雨变火,火变烟,烟中浮现不同的场景。 初霁看得津津有味,还取出一枚铜板丢过去。 沈七冷眼道“不过是骗人的。” 初霁可不认同“骗人又如何,感受是真的。” 黎望潭“她只是惊讶你居然舍得付钱。” 初霁“……” 她有那么抠吗?! 三人逛吃逛吃,到半下午,沈七忽然看了眼天色道“我该走了。” 她说完就和初霁黎望潭道别,独自离去,丝毫没给两人挽留的机会。 初霁看着沈七背影没入人海,脑子有点懵。 “她……有急事?” 黎望潭垂下眼,片刻道“你觉得沈七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霁嚼着糖,想了想“她也不是不爱说话,情绪也常常挂在脸上,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和我们隔了一层。可能她总戴幕蓠吧。” 黎望潭微微叹气“沈七绝不是表面所见的模样。” 初霁好笑“那你知道她真正模样?” 黎望潭坦诚“只知道一点点罢了。” 初霁耸肩“相比沈七,我更想知道沈家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毕竟,越澜还在他手上。 黎望潭斟酌着用词“沈家大公子,平生只为纵情欢欲而活。” 初霁撑起下巴。 沈家大公子宅院占地极广,每当夕阳西下,镀金的阁楼自十里开外都能晃瞎人眼。 院中一处冷清的角落,丁香夫人缓步走来,她云鬓垂落身前,露出一段雪颈,淡紫色衣袍拂过荒草。 吱呀一声,屋门被她推开。 夕阳照进沉闷的屋里,灰尘飞散,丁香夫人来到床前,垂眸看着床上消瘦的身影。 那姑娘躺在床上,别过脸,不看来人。 “越澜。”丁香夫人声线冷而轻柔,“起来吧。你已经五天没吃饭了。” 越澜闭着眼,半截脸掩在昏暗的阴影里,一线夕阳照亮她干涸的嘴唇,凹陷的双颊。 她不说话,丁香夫人兀自打开食盒,取出盘碟淡粥和温水,一一摆在桌上。 越澜笑了一下,短促而无声。不知为何,丁香夫人就是注意到了。 “我知道你想死。”她淡淡道,“但就这么死了,沈郎也不会在意。” 越澜睁开眼,哑声道“我何需他在意……你倒挺在意他,那你去在意好了!” “我自然在意我的郎君。”丁香夫人波澜不惊,坐在桌边,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细细吹,细细喝着。 越澜突然笑出声,越笑越哑,最后喘起气来。她捂着眼睛,谁也不想看,谁也看不见。 半响,她以气声道“你就好心放过我吧。这个世界上,我在意的人,全都没有了。” 第83页 “那这个呢?” 咔嗒。 一个长条状的物品被放在桌上。 越澜睁着浑浊的眼睛望去,愕然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测量尺,漆红的尺身,尺尾雕刻一束红木槿。 越澜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坐起,浑身颤抖“这是谁给你的……谁给你的!你见到我爹了?三院被放出来了?” 被她拽皱了衣袖,丁香夫人依然优雅而娴静。她微笑着,缓缓道“我不知此人是谁,但给我尺子的人很思念你,并承诺今后定会与你相见。” 越澜眼框发酸,但她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捂着脸,发出一丝嘶哑走调的哭声。 丁香夫人不言不语。 待越澜缓过神,重新抬起头,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浑浊的眼中亮起一簇光,如暗夜里擦燃的火石,越澜咽了咽,没有多说,努力爬起来。 丁香夫人端来一碗清粥,清得跟米汤无异。 越澜端起就喝,只听丁香夫人淡漠的声音“慢点。” 看她喝完,丁香夫人收拾好食盒,莲步轻移,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丁香夫人顿了顿,没有停留。 她径直来到正堂门口,喧闹的乐声缠绵,舞女乐人们竭尽全力,以博得座上男人赏赐。 沈家大公子沈恣观长袍披搭肩头,露出起伏的脖颈,锁骨,和大半胸膛。 淡紫色的衣裙渐近,他伸出手,握住丁香夫人,将她带进怀里。 “怎么才来。”他轻叹,“过两天,我就要走了。都没时间见你。” 丁香夫人微笑“哪天?” 第二次去东邯北麓前,初霁通知周大娘,做了一大包铁板豆腐,还提前剁葱花,放进乾坤袋里。 初霁大刺刺从廖父面前路过,对他说“我去找沈七玩了。” 廖如晦沉默片刻“钱还够吗?” 初霁伸手。 “……” 随手薅到三块灵石,初霁不禁感叹。看看之前,她一出门廖如晦就暴跳如雷,现在都学会主动问女儿缺不缺钱了。 超链接到东邯北麓,沈七说“你传送阵倒很新奇,落地像跑了八百里一般。” 初霁也不清楚,坐超链接的体验的确有种跑步的错觉。 “能坐就行,少挑了。” 她们进了噬灵族,族长早就在等待,一见沈七,她双目发亮,激动得双唇颤抖,要请她们单独说几句话。 关于预言的话。 初霁挠头“抱歉,我有点急事,你们说吧,我先走了,沈七你好了就去东边空地等啊!” 她一溜烟跑远了,族长愣了愣,不清楚初霁在噬灵族有什么急事。 初霁急着挣钱,才没空说闲话! 她赶快铺开摊子,摆上铁板豆腐,在她准备期间,长长的队伍已经排起,从村东边排到西边,噬灵族族人们拖家带口,拿着精铁和种子,来换初霁的铁板豆腐吃。 没有银珠铜板金叶子,初霁丝毫不介意,有些灵药种子在噬灵族很常见,但放在外面,一颗就能买五十盒铁板豆腐了!如今她只买区区4块! 以铁板豆腐交易灵药灵植种子,初霁反而间接省下一大笔钱,省到就是赚到。初霁表面端庄,内心已经克制不住奸商微笑。倘使把种子拿去邯城卖掉,那么她今日净收入,怕是黎家分店一个月的两倍! 血赚,血赚啊! 但她不打算买,祁镇的灵植园刚刚开启,她还想多种药,打破邯城世家们的垄断,早日实现草药自由。 一听到初霁想要灵药种子,噬灵族人们大松一口气,外面那些银珠铜板,他们都没有。如今战事紧张,精铁稀缺,要论手头什么最多,唯灵植种子莫属,家家户户帐中一桶一桶地装。初老板四块铁板豆腐,只要一颗种子来换,噬灵族人们笑得头上的花都开了。 这是什么良心老板,东西好吃又便宜! 她要是能常驻东邯北麓就好了。 第41章 最后一盒被上次夸初霁有骨气的年轻男人买走。他名叫成游,是噬灵族年轻一代中比较厉害的练气期修士了。 “其实我妹妹比我厉害。”他说,“她才四岁,就已经练气中期了。等到我这个年龄,金丹元婴都有可能。” 说的就是头顶花花的小姑娘成漪,她坐在哥哥身后,默默吃着铁板豆腐,头上的小花一翘一翘,初霁给她那份豆腐没洒辣椒粉,小孩子吃不了辣。 成游揉揉妹妹的脑袋,把她一头毛揉得乱糟。 初霁问“成漪的植物很厉害?” 成游眉飞色舞,掩饰不住骄傲“我妹妹当年轰动全族。天地龙芽感应了她的神魂后,赐下的可是‘万物生’。你知道噬灵族有史以来,只记载过一个圣人拥有‘万物生’。”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初霁大概了解了,噬灵族出生没有灵根,十日后受天地龙芽赐灵,新生儿会拥有自己的伴生植物。他们将植物养在丹田中,一同修炼,同生同死。 噬灵族人百年后,神魂化归神树,灵植亦是。 “噬灵族这个名字,是外人给我们起的。”成游说,“我其实喜欢更直截了当的称呼,比如,植物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冷酷?符合我冷酷的风格。” 初霁“……” 不不不,噬灵族挺好的,挺有逼格。 第84页 不一会儿,沈七出来了。 只见初霁懒洋洋躺在干燥温暖的草垛上,已经睡了过去。 沈七往左挪,露出噬灵族长的身影。 两人放轻脚步,一前一后悄悄来到初霁身边。她们微微探头,以一种观察珍稀灵兽的眼神,盯着初霁。 噬灵族长“叛徒?” 沈七蹙眉“不像啊。” 噬灵族长“你确定不是你?” 沈七笑了一下“我进南麓是解了剑的。真正负剑进入噬灵族地界的人,只有她。” 就在此时,初霁幽幽转醒。 一睁眼。天空清朗,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填在视线中,她们目光诡异,如看砧板上的鱼,下一刻就该问“怎么剁吧剁吧吃”了。 初霁“???” 偷窥未成年人。 变态啊! 初霁跳下草垛,掸掸厚棉袄上的草屑,才发现棉袄下摆洗破洞了,白花花的飞絮露出来,初霁好心疼“又要补衣服。” 沈七嫌弃道“早该换了。” 噬灵族长“扔掉吧,我给你换一件新披风来,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多厚多长?” 初霁莫名其妙,怎么噬灵族长突然对她好热情。 “不用不用。” 她不是没钱换,只是这件穿太久,已经完全撑成她最舒服的样子。市面上一灵石的披风都没它好穿。 也可能是东西用久了,难免带感情,反正初霁舍不得扔。 “棉袄破不影响?”初霁露出普通又自信的微笑。 毕竟不花钱。 噬灵族长如遭雷击! 如此心性。不为外物所移,不畏惧他人目光。 这才是预言中能拯救噬灵族的人! 她眯眼看去,初霁那立在风中的背影,此刻竟平添几丝神秘,那朴实无华的厚棉袄,如今好似也蒙上一层淡淡金光。 “走了。”初霁摆手,“回见。” “回见。”噬灵族长按捺住澎湃的心情。 就连说再见的方式,也是如此简洁而高深。 不愧是预言中能拯救噬灵族的人! 初霁回到邯城后,迅速打开word文档,写《完成报告总结》 “在噬灵族经营铁板豆腐很顺利,可以考虑在当地开店。” 但这一次升级,word文档显示[进度20] 初霁猜测,可能因为铁板豆腐生意不太稳定,再加上噬灵族人不算太多,开店波及的范围人数不够广。 蚊子再小也是肉,多累积几个就好了。 她带着种子先去灵植园,这段时间祁镇百姓已经将方圆几里清理完毕,土也翻好了,就待种田了。 初霁拨弄着种子,里面伽蓝竹最多,是聚灵丹的必备药材,生长期很短,几个月就能长一茬,但种子对土质要求非常高,因此种植范围不算太广。初霁有自信,word文档开辟的灵植园绝对没问题。 其次是金虹藤,对噬灵族术法造成的伤口有奇效,外界极为少见。 初霁打算先种这两味,以及治瘴。她请教了噬灵族人,现在心中已经有底。 看着满满一麻袋的种子,初霁偷偷笑出声。 现在的她,没别的,就是一个字—— 阔! 阔佬初霁最近特别想吃甜甜脆脆的大白菜,正好邯城集市上有差不多的种子,这里的人称其为青菘。初霁嘴馋,掏钱就买。 见初霁围着田埂,谷郎中的弟弟谷尧凑过来“镇长,这是什么啊?” 初霁拖着大麻袋“就是种子。我一个人种不过来,分给大家一起种吧。” 谷尧连药材都认不全,更别提药材种子了。他以为那就是普通药材种子,毕竟那麻袋朴素到简陋。 “好嘞,我们帮镇长一起!” 他一声呼唤,听到镇长终于要种田了,几个年轻人火速奔来,你争我抢帮初霁干活,直接把她挤出田埂之外。 祁镇人对种田之热切,初霁都看懵了,她把大白菜种子和治瘴单独种在另一侧,吩咐这片区域由她照料。 种子种下去,几个人围成一圈,看来看去。 初霁笑了“你们盯着它,它也不会长出来的。” 谷尧脸一红“那它什么时候能发芽?” “不知道。”初霁撑着下巴,“这样吧,组织上授予你灵植园园长一职,每天记录一下涨势就好。” “真的么?!这、这不好吧。”谷尧手足无措,他不像哥哥学识高,也不像侄女小谷机灵,平日只能辛苦养鸡为生。他太平庸了,没有钱,不聪明,读书成绩也不太好,嘴还笨。像他这么平庸的人,真能负责园长一职吗? “放心,种子便宜着呢。种坏了也无妨。”初霁说。 但初霁没想到,在种地方面,祁镇人过分热情了。每天大家做完工,都特地跑来灵植园逛一趟,乐此不疲。 灵植园遭遇晚间高峰期,谷尧不得不安排限时参观。 祁镇百姓们纷纷问“这都种的是什么啊?” 谷尧也不清楚,观察了半天,觉得其中一种节节而生,像甘蔗。另一种如藤蔓,巴掌叶子,像爬山虎。 “大概是一些品种的甘蔗和爬山虎吧。”谷尧挠头,“我也不太清楚。” 众人一看,还真得很像甘蔗,有经验的大娘走过来,指着金虹藤道“我看这分明是葡萄藤!” 其余人深以为然。 第85页 他们再转向初霁种的大白菜和治瘴前,看了许久。 “这……感觉像青菘啊?” “不可能,镇长亲口关照,不让我们种,她要亲力亲为,怎么可能是青菘。” “没错,这一定是像青菘的仙人灵药!” 其余人深以为然。 小谷和谷郎中听说初霁种地,过来一瞧,不禁陷入沉思。 “我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谷郎中道,“这甘蔗怎么有点像伽蓝竹?” 小谷虽精通凡人药材,对灵植灵药却所知不多。 “那是什么?”她问。 “为父也没有见过多少伽蓝竹,上次见还是在水城药材铺,一颗就卖到整整一灵石啊!听说仙人们用它炼丹。” 小谷眼睛发亮,迫不及待问“叔父,小初姐姐她带种子来的时候,到底说这是什么啊?” 谷尧“镇长带了个麻袋过来,没说什么,就让我们种。” 他往旁边一指,谷郎中和小谷顺着看过去,只见锄头旁丢着一只灰突突的破麻袋,烂得惊天动地,里面还盛着不少种子,就这么大刺刺丢在凉棚底下,仿佛丢破烂一般。 谷郎中“……” 走眼了。这应该不是灵药伽蓝竹。 否则以小初老板爱财的程度,哪能随手丢在这里。 回到邯城后,初霁整理下一次去噬灵族的装备,她这次多带了一点铁板豆腐。如今她和噬灵族人关系变好,可以开始考虑雇佣几个能移土开山的噬灵族,来祁镇修路了。 听说有几人伴生植物是遁地薯,专业挖山打洞。初老板恨不得赶紧把人请来。 人才啊,都是人才。 她躺在床上,恍然意识到。好像很久没有看见她爹了? 此时的廖如晦正在沈家。 金碧辉煌的正堂中,沈家大公子斜靠在正座上,指尖拈起一颗葡萄吃, 这间正堂非筑基不得进入。廖如晦、赵六伯,以及几个邯城世家修士分座下侧,皆一脸荣幸。尤其是廖如晦,自从与赵家结亲后,沈家大公子也开始给他送拜帖。 与沈家交好,廖如晦势在必得。 不知沈家大公子秘密邀请他们,到底有何事? “流逸真君就要出关了。”沈家大公子放下酒杯,懒洋洋道,“我打算送真君一个贺礼。” 廖如晦心中一紧,流逸真君元婴境界,放眼整个东洲,能与之较量的屈指可数,但她常年闭关在北海。距离上一次归家,已有十年之久。百年前沈家左脉还不叫左脉,叫沈家旁支,正因为出了个流逸真君,才敢和右脉叫板。 倘使能在她面前留下姓名…… 廖如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沈家大公子“真君什么也不缺,我思来想去,倒有个东西还不错。” “是什么?”赵六伯微微眯眼,“难道是魔修的……” “对,就是魔修那颗,天地龙芽。” 沈家大公子微笑“上次我派去的人,差一点就成功。” 赵六伯谨慎道“他们实力如何?” “族长只有筑基修为。”沈家大公子嗤笑,“但我们练气期数百,心动期也有三十,筑基期姓沈的就有三人,算上我。” 廖如晦“那就提前恭喜沈大公子了。” “多谢。”沈大公子虽笑,眼睛却没看廖如晦。 一旁几个沈家弟子暗道,大公子这是看不上廖如晦攀附权势的模样。 廖如晦握紧玉如意。 沈大公子看不上他,他心底一清二楚,但流逸真君这四个字放在面前,他忍了。 魔修盛产灵药,等他们攻下东邯北麓,那些珍贵的灵药灵种,那些擅长种植灵药的魔修,不都是他廖家的? 屋中安寂,世家大族的修士面含微笑,数着自己能获利多少,订下盟约 “魔修肆虐北麓,邯城修士畏惧其凶恶,不敢进山。” “今朝七家联盟,当共同讨伐,还东邯一个太平天下!” 战火烧得秘而不宣,初霁背好行囊,再一次来到北麓,落地直接撞上一队噬灵族人。 他们手持灵弓与钢叉,身披黄草色战衣,脸上也涂抹着深深浅浅的绿色巫纹,每个人神色紧张,无暇顾及她们。 空气中,烧焦的糊味刺鼻。 沈七提剑找到族长“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噬灵族长蹙眉,“邯城几大世家打来了。”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落在东边,众人抬头望去,进入噬灵谷前的高山被阵法轰开一个缺口,天空中云翳阴沉,飞鸟惊起,纷纷逃离。 还好族长提前开启护山结界,否则他们半个村庄就消失了。 沈七面色严肃“你们打算怎么办?” 噬灵族长沉默片刻,忽然对着她们下拜“我先去和他们谈一谈……请二位,替我们守护天地龙芽。” 初霁一顿“为何是我们?” 噬灵族长深深看着她,语气恳切急迫“请您帮帮我们!” 初霁愣了愣,自然同意帮忙,但她深知廖如晦那群人是什么样,族长谈判邯城世家,不一定能撤敌。 族长喊来一个瘦高男人,带初霁二人去见神树。 初霁认得此人,还记得格外清楚——是那位望妻石前哨,名叫成澄。 她卖铁板豆腐时,成澄从未光顾过,一直站在高台上,等他消失十几年的妻子。 第86页 穿过幽深而漫长的隧道,霍然开朗。此地八面皆山,围成一个正圆形,中心生出一颗参天大树,一侧树叶稀稀拉拉,另一侧则被火烧过,焦黑枯萎。 空气中浮动着暗沉的金色,成澄跪下叩拜, 初霁在树下看到了另一个熟人——头顶小花花的成漪。她孤零零坐在树旁,仰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 成澄喊她“成漪,乖,先离开这里,去找族长。” 成漪抬起头,望了一眼初霁,头顶小花慢慢垂下,随即手脚并用爬起来,一言不发,缓缓往外走。 初霁当即旋开一扇矩形大花窗,沈七拉起一层模糊的结界,笼罩神树。 “她怎么了?”初霁敏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成澄哑声道“她哥哥……化归神树了。” 初霁睁大眼“你说成游?” 就是那个说她有骨气不必解剑的年轻人? 成澄闭了闭眼“前两天夜里,邯城沈家的大公子带人来偷袭,成游正好撞见,就被……俘虏了。那些混蛋,一直折磨他,问他如何开启结界。成游誓死不开口,他担心这群混蛋对他用搜魂术,泄露族中秘密,就……当即自毁伴生灵植。” 噬灵族人与伴生灵植同生同死,成游一死,神树立刻有感应。 因此,噬灵族长才能得知邯城修士来袭,及时开启护山结界。 周遭陷入沉默,沈七不言,初霁抬起头,成漪的背影远远的,小小的。 有一种冲动在心中生长发芽,初霁抿了抿唇,打开文档,输入新计划 “帮助噬灵族击退邯城修士。” 这个计划与公司建设,祁镇发展,都无关系。但word文档没有显示不正确,就证明它符合升级条件。 初霁仰头问沈七“你能打探到沈家大公子的消息吗?” 沈七颔首“给我一点时间。沈家虽然是我家,但也不是我家。” 初霁蹙眉“什么意思?” 什么叫是家又不是家。 沈七声音散漫,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告诉你也无妨。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六岁那年,才被沈家认回来。” 初霁撑起下巴“在这之前呢?” 沈七不再说话了。她提起长剑,搭上初霁的肩“带我走。” “回邯城?” “是。” 初霁通知成澄,她很快回来,便拉住沈七。 蓝线灼热一道划出,她们奔向邯城。 落地在沈七宅院,返回之前,初霁抿唇忽问“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 沈七顿住脚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初霁挑眉“那你不给我解释一下?” 沈七回身,轻轻撩起幕蓠一角,初霁得以看见她真容。 她肤如冷玉,唇不点而红,轻启道“我只是需要天地龙芽的枝干续命而已。” 初霁抬眼反问“沈大公子得到天地龙芽,岂不是对你更有利?” 沈七“你就当我嫉妒沈大公子,看不得他好。” 初霁轻嗤“你骗人。” 沈七微微一笑,放下幕蓠,重新变回那个遗世独立,难以接近的沈家七小姐。 她们就此分别,一个去沈家大宅,一个回东邯北麓。 东邯山,噬灵山谷。噬灵族人堵死暗河,邯城世家修士聚集在高山下,湖泊前,八个心动期修士结成一个大阵,灵气凝成巨石,接二连三砸向山体。 高山承受不住猛烈的攻击,不断晃动,摇摇欲坠。 终于,一声巨响,它一半齐齐塌下来,露出赤裸裸的岩石和泥土。另一半于结界之内,还颤巍巍耸立。 沈大公子坐在灵狐皮靠椅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他撩起眼皮“继续砸,不要停。” 他身后还站着数百人,有道仆,有练气期,更有心动期和筑基期,皆面露期待。 阵是八方破地龙阵,乃常家老祖常书航所创,威力巨大。 现在结界已经出现裂缝,再过一个时辰,就要碎了。 还不投降吗? 而另一侧,十二个噬灵族人紧咬牙关,脖颈上巫纹跳动,双手放在结界之上,以抵抗接憧而至的冲击。一个噬灵族人灵力耗尽,浑身渗出鲜血。她倒下了,后面的族人即刻补上。 等待填补空缺的每个人,都面临着必然重伤,或者重伤至死的命运,但他们双目直视前方,唤出伴生植物,没有一人退缩。 老年和弱小的族人也绝不拖后腿,他们带走伤员照顾,却在病床前认出自己昏迷不醒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儿女。 病床渐渐耗尽了,紧接着,纱布也告罄。煎药的炉火水汽冲天,一个灵植是蒲公英的少年抹着眼泪,却在他外公面前扭过头去,说自己只是熏了眼睛。 “没事的。”他喃喃道,“娘亲会好起来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结界内部的一半高山,忽然崩裂一角。 沈家大公子扬手“停。” 大阵熄灭,沈家大公子脱下白狐裘披风,提起折扇,腾身至半空。 结界中有一道黄草色身影冲出,噬灵族长双唇紧抿,更加深了两道法令纹, 沈大公子语带轻佻“族长,只要你交出天地龙芽,一切都好说。但若你执迷不悟……我还没尝过噬灵族姑娘是什么滋味儿。” 噬灵族长目眦欲裂,嘶哑的声音响起“你放屁!” 第87页 沈大公子哈哈大笑“这么说你就急了?放心,也不是谁都能进我的院子,等我轰开这结界,最多送你们去种灵田。在北麓种也是种,在邯城种也是种。有何区别呢?” 噬灵族长气得头皮发麻,数十根松针尽数挥出! 沈大公子哗然开扇,折手一旋,松针叮叮当当全部弹飞。 他微笑道“结界破碎前,您慢慢思考。” 说完,抽身离去。 但出乎沈大公子预料的是,噬灵族支撑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久。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天将大黑,结界还是没有攻破。 夜色渐深,沈大公子心中不太舒服,出师未捷。但想来噬灵族如今必是强弩之末,他也释然了。 “都回去吧,留十人守卫,我们明日再来。”他扬手道。 沈大公子没有猜错,此刻的噬灵族结界内,到处散发着浓郁的药味。一夜间,族长头发白了一半。她面对昏暗的烛火,默默不言。 “族长。”帐外有人传唤。 “进来罢。”她想也没想就道。 帐帘掀起,进来的却不是哪个长老,而是一道略显瘦小的身影,裹在寒冷的夜风中。 噬灵族长双眼微眯,怔怔道“初霁?” 初霁笑了笑“是我。” 噬灵族长垂下眼,不知在犹豫什么。 初霁单刀直入“明日一早沈家会继续强攻,族长有什么想法吗?” 噬灵族长淡淡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想法。神树绝不可能成为哪个修士藏宝柜中的法器,我们噬灵族每一个人,宁愿与神树一同自焚,也绝不任人奴役。” 初霁不感到意外,噬灵族多年封闭,骨子里对族群归属感极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不赞同类似的人生理念,但她挺欣赏他们的勇气。 “其实,倒也不必如此。”初霁说,“我好像有个办法,就看族长愿不愿意让我试试。” 噬灵族长眉头蹙起,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 尽管预言中,有个叛徒会身负长剑,拯救神树,但事到临头,他们的第一反应,任是依靠自己的双手,抵御外敌。 “你有什么办法?”族长说。 初霁微笑,摊开手中地图。 地图是沈七刚刚搞来的,上面标注沈家大公子和剩下几个邯城世家的驻点——皆在东邯南麓,离北麓有一定距离。 初霁指着舆图“一直守卫,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胜利。我们主动出击,带人偷袭。” 噬灵族长一开始还心存希望,听到最后,脸都垮了下来。 她苦笑道“你说得简单,我们怎么带人去?结界开启,我们出都出不去……” 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初霁是怎么进来的?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轻声“超链接罢辽。” 噬灵族长看着她,眼中越来越亮,好像确定了什么。 她重重下了决心“好。” 寒夜渐深,南麓山谷格外寒冷,赵家营地里,心动期和筑基期修士们聚在一起喝酒,“等结界破碎,我们一起冲东边灵田,沈家大公子说了,大家抢多抢少,各家各凭本事。” 一个练气期修士问“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吧?” “你在想什么。”赵六伯放下酒杯,“他们可是魔修,是魔修啊!能随时变成植物,他们已经不算人了。” 练气修士打了个寒战,能变成植物的人,那是什么怪物。 夜已深,修士纷纷缩进帐篷修炼,没注意到树林枝丫间,一个个跃动的黄草色身影。黑夜是最好的障布,同样的事情在赵家驻点发生,在其他小世家驻点发生。廖如晦抬起头,望着天边明月,今夜的月光竟泛着淡淡的蓝,他身后,一株大树枝叶轻轻摇晃。 森林隐藏着一切。 沈家大公子的金顶帐被五个白色小帐包围,他坐在桌案前,丁香夫人为他斟酒,没人敢置喙他出门讨伐还带五房小妾。 其中便有越澜。 他已经不大记得越家女是谁了,但丁香夫人说想带她,他就允了。 沈家大公子长手一伸,将丁香夫人揽入怀里,端起酒一杯接一杯的喝。 “郎君,明日还要打仗,莫要喝太多了。”丁香夫人按住酒杯。 “你在担心我?”沈大公子笑道,“放心,明日很快便能结束。到时候带你去噬灵族里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 丁香夫人安安静静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值得她喜欢。沈大公子就是迷恋她永远置身事外的态度,他一把抱起她去榻上。 沙漏无声,万物归于沉寂,子时来临那一刻,两队噬灵族修士忽然从林中冲出! 他们脖颈上巫纹跳动,眼中含复仇的火焰。寒光乍现,钢叉铮铮,射穿一个世家守卫的心脏。 几个世家的营地应声响起惊呼,“有敌来袭!”练气期修士们冲出大帐,催动阵法,心动期修士从烂醉中醒来,抽出法器应战。 可面前空空如也,魔修的背影都看不见了,哪儿来的应战? 林潮涌动,噬灵族长载着初霁,飞跃南麓层云。 她们向下望去,漆黑的大地上,忽然亮起两点火光——赵家和其余小世家的驻点,陆续起火了。 邯城修士惊愕不已,魔修还敢出结界里偷袭?又如何知道了他们的驻地?练气期修士忙着救火,几个小世家纷纷派出传讯人,前往沈家驻地求援,半路上却撞见赵家来人。 第88页 “你们也被偷袭了?!”几人面面相觑。 沈家大公子被帐外来报吵得额头剧痛,他起身离开丁香夫人,披着锦袍向外走去“到底怎么了?” 听闻几家同时被偷袭,他冷冷道“不就是死了两个练气期?连面都不敢露的魔修,你们怕什么?” 世家修士们仔细一想,的确如此。他们根本没料到魔修还有余力偷袭,才一惊一乍,慌忙来报。 “他们是什么修为?”沈家大公子撩起衣摆,懒懒坐在靠椅上,丁香夫人身披纱衣,出来为他斟茶。 “回大公子,一个心动期,三个练气期。” 沈大公子噗嗤一声笑了,“区区一个心动期,把你们吓成这样?行了,都回去吧,再来就活捉。” 他饮完茶,重新和丁香夫人回到帐中,做没有做完的事。 世家修士们脸上羞愧,纷纷回去。他们组织更多的修士巡逻,每个钟头还有四个心动期同时守夜。 随即,他们遭遇了第二次奇袭。宛如密林伸出利爪,没有人看见那些鬼魅的身影从何而来,小溪中爬出水草,从背后拧断了一个沈家人的脖子,树上落下菟丝花,缠上一个赵家人的脸。 一缕灵气在夜空中绽开烟花,世家修士们蓄势待发,追逐来偷袭的魔修背影,心动期修士密集出招,火焰与金针齐齐射出,还没打到脚后跟,噬灵族人纵身一跃,化作植物遁入林中。 下一刻,藤蔓从四面八方而来,世家修士们这才发现,他们早就被引入密林深处,无处可逃。 所有噬灵族都是木系灵根,只要有植被的地方,他们便所向披靡。 半空中,初霁坐在噬灵族长背后,指着南麓层层叠叠的青色山峦。 “你看,只要出结界,哪里不是你们的主场?” 噬灵族长面色复杂,又激动又担忧。 因为,最关键的反击,即将开始了。 丑时刚过,沈家大公子又被迫离开温柔乡,两次被打断,他烦躁不已。 但他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噬灵族几次三番偷袭,无非想扰乱他们的阵脚,消耗他们的实力。 沈家大公子嗤笑,当他认不清吗? “所有人迁来沈家驻地,魔修袭击,一概不理。明早我们一同出发!” 沈家驻地有小型结界阵法,噬灵族人连接近都不行,更别提骚扰他们了。 众世家纷纷拔寨,受伤的修士庆幸自己能歇一歇,更多的小世家修士期待能结识一两位沈家人。 而层云之上,噬灵族长和初霁也很期待。 一截枯枝不小心落在一位金家修士的帐篷里,混合着草屑,谁也没有注意。 待沈家结界完全闭合,世家修士们自以为天衣无缝,那截枯枝忽然被风吹到地上,没入草堆。它尾端生根,牢牢扎入地下,足有百丈之深,根须生出数个根瘤。 不远处的密林中,伴生植物是遁地薯的噬灵族人也扎根地下,两方在黑暗中不断探索、延伸、触碰到彼此的瞬间,启明星从远方升起。 “我永远想不到,还能这样突破结界。”噬灵族长感叹。 用来挖地道对付结界,真得很狗。 但这是初霁会做的事。她就喜欢狗办法。 她从高空中落下,一直来到地道中,换上沈七准备好的沈家道仆衣服,坐上遁地薯的根须,悄悄来到沈家结界内。 死寂的夜里,初霁提一盏昏暗的灯,独自穿行在敌营中。 她打开沈家大公子用的茶叶盒,往里面塞了几粒“种子”。 计划进行的完美无缺。 就当她要离开,其中一顶白色小帐帐帘掀开了。 一道枯瘦的身影被月光照亮,初霁直接和那姑娘对上视线。 “……” 眼熟的容貌,衣襟上的红木槿刺绣,腰间的漆红测量尺。 初霁一愣,迅速意识到她是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唔——” 半空中,噬灵族长左等右等,都不见初霁身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东方破晓了。 旭日洒下第一缕晨辉,世家修士们度过了安稳的后半夜,每个人整装待发,他们准备打开结界,朝噬灵族进发。 突然,沈家大公子的帐外传出一声巨响! ——嘭! 嘭!嘭!嘭! 爆炸声接二连三传来,世家修士们不知所措,纷纷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那顶高高在上的金帐,冒起滚滚灰烟。 道仆们奔走呼喊“快救火!” “没用的东西!” 水灵根修士掐诀,倏然扑灭火焰。不一会儿又传来道仆呼喊 “沈家大公子受伤了!” “越澜夫人呢?谁看见越澜夫人了?” “别管她了,丁香夫人也受伤了,还不快去拿药来!” 大帐中,沈家大公子满面阴郁,被扎伤的手腕滴滴答答,往下滴黑血。 他嘴唇破皮,脸上也溅了血,前额头发还烧掉一大片,看起来异常秃。 道仆们给他递来伤药,沈大公子猛地甩在地上。 “这是噬灵族的术毒,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扬手,“金虹藤呢?拿金虹藤给我!” “金、金虹藤昨夜被用完了……” 昨夜受伤的修士太多,甚至赵六伯也在追击中受了小伤。 第89页 他来要金虹藤,还拿赵家施压,沈家道仆不得不给。 怪只怪他们来东邯北麓时,根本没想过会与噬灵族真正交手。一个只有族长是筑基期的村落,甚至连二流世家都比不了,邯城修士一个大阵就轰过去了,哪里还会购买大量的金虹藤防止受伤? 沈大公子心底狠狠给赵家记了一笔。 “传我命令,全部撤离南麓,我需要速回邯城一趟。” 他抬起眼,盯着远方半截高山。 先前是他仁慈了,等他养好伤,定要将北麓夷为平地。 此时又有人来报“大公子,越家夫人不见了……” “什么?”沈大公子顿觉荒谬。 结界还未开,人怎么可能不见了?他还从没发生过丢夫人的事。 “派人把她抓回来。” “大公子,这、这、实不相瞒,我们方圆二百里都找过了,根本没有越夫人的身影。她一介凡人,跑不了那么远。不是噬灵族掳走了她,就是其他世家修士……” 顿时,沈家大公子怒火中烧。 噬灵族可能偷袭他,但没有必要掳走一个凡人女。他此行前来,还带着其他两个世家女。噬灵族要掳也掳她们。 被偷偷潜入结界,已经令沈大公子面子全失。夫人都被偷走一个,真是奇耻大辱! “丁香……丁香你在哪里?”沈家大公子气得神志不清,重重咳了咳,朝远处淡紫衣的女人招招手,“过来,陪陪我。” 与此同时,邯城。 在工匠铺做工学习的毛蔷忽然被敲门声惊醒。 她打开门,初霁扶着一位陌生姑娘进来了。 说陌生也不陌生,毛蔷看见她胸口红木槿刺绣,眼睛都瞪圆了。 越春秋的女儿越澜! 最近她在工匠园听说了不少越澜的事迹。说她完全继承了越春秋的衣钵,甚至更胜父亲越春秋。她深谙如何平地起高楼,能徒手画桥梁隧道的图纸,甚至不必用测量尺,只需眼睛一看,就能精准说出物件的尺寸。 毛蔷都快佩服死了,这才是真正的神仙! 没想到,小初老板是偷人去了! 毛蔷一蹦而起,眼中掩饰不住狂热,就要和初霁抢着扶越“我来我来。” “你等等。我先安顿好她,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初霁语气急迫,在毛蔷耳畔说了什么。 毛蔷眼前一亮,连声道好。她扭头出门去,来到邯城最大的药铺千草金方,丢了一小袋灵石上去。 “掌柜的,你们金虹藤有多少?我全部买了。” 掌柜的一看这么多灵石,顿时眉开眼笑。金虹藤是个大冷门,平日里少有人买,这回他总算能清理库存了。 同样的事在邯城每个药房发生。 沈大公子咬牙回到邯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药铺买大量金虹藤。 掌柜的叹气“为何最近这么多人买金虹藤?我们刚刚才卖完啊。” “卖完了?怎么可能卖完了?金虹藤不都是卖不掉的货吗?” “仙人息怒,我们今早刚刚卖出去的,来买的那人出手阔气,一给就是十块灵石。” 沈家人还有什么不明白。今早回来,出手阔气,不是一起去讨伐的世家,还能是谁? 来办事的沈家心动期修士暗恨,赵家金家不讲道义!金虹藤就那么多,其他家买走了,他们沈家怎么办? 他又来一家药铺。 “抱歉啊,我们卖完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有。” “请仙人息怒,我们刚刚卖完啊。” 全城的金虹藤都没了,沈大公子气得摔杯子。所幸沈家库房里还有一些,这才不至于连他自己都没药。 “给我去其他城里买!”沈家大公子撑着额头,“下一次讨伐前,务必备齐十倍的量!” 底下的人也头疼不已,十倍,那可是上千根金虹藤了,到哪里去找啊。 就在他眼皮底下,邯城的工匠园中,初霁看着面前小山似的金虹藤,非常满意。 毛蔷心疼死了“一共花了三十三灵石二十八个金叶子啊,这药是仙药吗?怎么这么贵啊!小初老板,我们的钱都要用完了,你打算怎么办?” 初霁义正言辞“当然是做热心商家,全力支持世家联盟讨伐魔修了。” 毛蔷“??” 初霁挥手“你通知一下胡沐,让她只带三根金虹藤去水城,再把‘水城有药’的消息散出去。” “至于价格嘛……”初霁露出羞涩的微笑,“四十灵石一根,爱买不买。” “四十?!”毛蔷惊悚道,“小初老板,我以为你是奸商,没想到你是奸商中的奸商。” 她咽了咽“那、那剩下的一百多根怎么办?” 初霁的微笑愈加羞涩而瘆人“当然是囤着了。让他们的荷包缓一缓,回回血。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体贴顾客的老板。” 毛蔷“……” 初霁总不能给自己埋雷,只出三根,不仅不会影响战局,还回了本,净赚八十多灵石。 发战争财,妙啊。 她打开word文档,是时候输入《完成报告》了。 “成功帮助噬灵族撤退敌军,短期内还通过掐断药材来源,有效抑制了敌军的反扑。” “顺便偷了个人才回来,高级建筑设计师兼总工程师到位了。祁镇发展,有救了。” 第90页 最后一个字落成,word文档弹出熟悉的窗口 [已检测到计划波及范围超过两千二百三十七人,符合解锁标准,是否进行升级?] 初霁微微一笑,突然抽出一个棉花头套,戴在脑袋上。套上三个小洞,只露出两个眼睛一张嘴。 若此时有人进来,可能会被她诡异的着装吓一大跳。 [是的,现在] word文档闪了闪。 ——咚! 脑袋一痛,仿佛被一把重锤击落,将意识砸入无尽深渊。 初霁彻底晕倒在桌上。 但在黑暗中,她却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 第42章 她好似漂浮在半空中,触目所及皆是流动的浮云,速度如此之快,仿佛上辈子纪录片中的过场画面。 渐渐地,初霁往下沉。 山峦无穷,蔓延到天尽头,在这群山之上,一座宏伟的仙城拔地而起。 至高峰头,洁白的楼宇宫阙沐浴在夕阳中。踩着飞剑的修士如万颗流星穿行,弹拨器乐的仙子嬉笑着越过初霁,留下悠远缥缈的清香,他们足尖轻点,飞上云霄。 初霁抬起头,只见头顶之上还有一座光辉灿烂的浮空城,城中人影绰绰,依稀有各种衣着的修士。浮空城顶,一阙金顶高塔伸向看不见的高空,塔身铭了一个古朴而玄奥的文字。 初霁恰好见过。 在她的青剑上,也刻着这个字。 ——祁。 短短一瞬间,初霁头痛欲裂,眼睛酸涩到睁不开,宏伟壮观的仙城消失在远方。初霁仿佛淹没在深海中,难以呼吸。她努力往上浮,光芒再次亮起。 这一回,她看见了自己。 泛黄的微卷的发丝,年约十四的女孩趴在桌上,她的手搭在脑袋前,正好触碰了桌上的青剑。 暗淡的金芒一点一点从剑身飞散出。 初霁向四周望去,她的视线非常奇怪,人眼已经不能拥有这种视角。她能看到很远的树上落着一只麻雀,它根根分明的羽毛,振翅而飞的轨迹,只要没有东西阻拦,她能看见很多细节。但一次只能看一个物体,且视角不能改变,看久了眼睛还很酸。 恍惚之中,初霁神思收拢,如神魂回归了身体,她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word文档上弹出了两个窗口。 [解锁新栏目视图] [进度100,解锁插入栏目下新功能流程图决策] 她大概知道[流程图决策]是什么,有了先前的经验打底,决策就很好懂了,它帮助工序实现自动化。比如烤鸡的时候,初霁需要蹲在炉子边,等待炉子加热到八成热,再点击[流程图过程]写出三个步骤“打开烤炉门”“把鸡放进去”“关上炉门”。 但有了[流程图决策],就能把整个工序写成“温度是否达到八成热”“是的,达到了,打开烤炉门,放鸡进去,关上炉门”和“否,没有达到,继续加热”。 从而省去等待时间,让工程自己决策什么时候放鸡。 初霁很满意,大老板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成熟的word文档应该学会替老板分忧。 至于视图栏目,初霁看到有几个按钮,分别是[阅读板式试图][eb板式视图][大纲视图]和[普通视图],四个全部都亮着。 但栏目底下写着一行小灰字。 [此表格暂为试用版本10功能,升级11版本请满足一位员工毕生心愿] 初霁“……” 又来了。 除非她完成一个员工的毕生心愿,否则开不了更多表格和更高级的视图。 但毕生心愿谈何容易。初霁出来问毛蔷“你的毕生心愿是什么?” 毛蔷翻白眼“这谁知道?我有心愿,但不是毕生,小初老板你要帮我实现吗?” 初霁拍拍她的肩“加油工作,美好的未来等着你!” “……” 文档升级完了,但战后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 邯城工匠园格外热闹,院子窄得门挤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土腥气。 初霁走到隔壁屋门前,准备推门进去,却临时刹住,翻手敲了敲。 咚咚咚。 “请进。”门里传来低哑的女声。 初霁这才进门。 昏暗的屋子里,枯瘦的越澜努力坐起身,她身体依然不太好,走路和说话都要喘很久。 但她双目灼灼,竭力扒住初霁衣袖。 “我爹呢?他在哪里?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大家都怎么样了?小小越还好吗?” 问题如连珠炮,初霁一时难以回答。 她想了想,以最平静的语气道“三院所有人,都被沈家流放进族中秘境了。还没有出来。” 越澜浑身一颤“我以为……尺子是我爹送来的。” 初霁负手不言。 越澜捂住脸“我以为他们都从秘境里出来了。” 上一批流放入沈家秘境的罪人,全部都死在里面了。 她一直重复这个词,初霁不明所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想告诉她先喝杯茶,以免又晕过去。 但刚刚触碰到越澜,初霁就眼前一花,于迷蒙中“看”到许多碎片。 那是一个寻常清晨,空气里飘散着煎包的香气。越春秋腿疼得浑身冒汗,越澜蹲在旁边,为他敷风湿药。 “爹,以后别下地道了,里头凉,医生说你的腿要遭不住了。” 第91页 越春秋摇头“咱们修路修房的,到四五十都会得些稀奇古怪的病,你爹我活到这么大年纪还没死,知足了。来,把账本给我,爹去交差,交完回来给你和小越带桃酥吃。” 越澜起身,夺过桌上账本“今天你就歇着吧,我去交。” 越春秋要说什么,越澜凉凉打断“我活这么大又不是不认路。” “你就算活到八十你也是我闺女!” 越澜往外走,在门口亲了亲小越的脸颊,告诉他娘亲中午就回来。 她进了沈家,一切都很顺利,对完账本,越澜收好钱,管事亲自送她出来。 路过游廊,管事问“听说您目力过人,凭一双眼测量天下物件。” 越澜的确有这份自信,颔首道“是。” “那您可同我说说,这栋楼有多高?” “四十五尺三寸。” 管事面露惊愕,他一路问,越澜一路答,到了门口,忽然有个道仆过来,耳语几句,管事转身朝越澜笑“我们家大公子想见你。” 越澜行礼“敢问大公子在何处?” 管事指了指楼上。 她仰头,一个身披锦袍的男人倚在窗边,指着手臂淡淡看她。 越澜上去了。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床边有道仆问她“夫人,您的父亲和儿子一直在门外,大公子恩准他们院内等候,请问夫人何时能见?” 越澜以为自己会拒绝,可她只是轻轻说“现在。” 她看见越春秋和小小越进来,父亲双唇颤抖,儿子满脸兴奋,却懂事地不大喊大叫娘亲,而是轻轻拉住她的手,递给她一个纸包。 “娘亲迷路了也不要怕,桃酥一直会等娘亲回家。” 于是,沈大公子第二次来时,越澜不知哪来的冲动,举起花瓶砸了他的头。 可惜没砸中,三院众人却因为她一时冲动,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初霁恍然从记忆碎片里退出,眼睛酸的发疼,应该是过度使用[视图]能力。 越澜还捂着脸,一遍遍念着什么,初霁让她喝点茶,她伸手撇在一边。 ——啪! 茶盏摔碎在地上。 初霁沉默片刻,低声问“这就是你的答案?” 越澜不说话。 初霁“这就是你报仇的方式?” “可我还剩什么!”越澜突然拔高声音,浑身颤抖,“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 “人是沈恣观流放的,也是沈恣观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初霁深吸一口气,“越澜,很遗憾我只是一介商人,我不知道怎么正确安慰你,我也没有能力让时间倒流,我能想到唯一一个的办法,就是给你一个选择。 “现在起来,喝水吃饭,和我一起想办法干翻沈恣观,救出剩下所有人。或者你可以待在这里,你父亲教了我越家独门绝技,看在他的份上,我答应一直养着你。 “你想选哪个,我绝对不干涉。” 越澜崩溃大哭“那是沈恣观啊,你明白吗?就算杀了沈恣观,我们也得被沈家追杀到死。” 初霁耸肩“那就干翻沈家喽。” 越澜彻底呆住了,哭声噎在嗓子里,不知道面前这个十四岁的陌生姑娘到底哪儿来的自信,敢说出干翻沈家这种荒唐话。 初霁笑了笑“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按住越澜的肩膀,一道灼热的蓝线划出她们脚下,转眼便有簇簇槐花飘荡在墙头。初霁推开朱漆大门,周大娘正搬了个板凳,坐在隔壁和老姐妹嗑瓜子聊天。今天她休息,儿子周曙替她看店。 见初霁拉着一个病恹恹的姑娘,周大娘蹦起来“唉!小初老板回来啦?你这朋友病得好严重,还能走路不?别摔着了。” 初霁“我把李伯的轮椅薅过来给她坐吧。” 片刻后,初霁笑眯眯推着轮椅,李伯气急败坏跟过来“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尊老,能坐着走就不站着走,连轮椅都要薅!” 他猛地撞见越澜,一愣“这是?” 初霁介绍“这是邯城越家越春秋的女儿,这是祁镇,我目前担任镇长。” 李伯听见邯城越家,脸上的皱纹都惊到一起了。 “快坐快坐!现在的年轻人多辛苦,能坐着就别站着了,万一摔了怎么办。” 初霁“……” 越澜“……” 越澜坐下来,她身体的确虚弱,走两步就累得浑身发烫。 她观察着祁镇,也观察着初霁。这个镇子破败凋敝,和邯城简直天差地别,唯有镇北客栈还能看得过去。 但这里有一种奇妙的氛围,每个镇民看见初霁,都会笑着打招呼,小孩子们凑到初霁身边,送她乱七八糟闪闪发光的小碎片,姑娘们走过,抽出怀中的梨花,为她簪在发间,几个年轻男人路过,还争抢着要给她推轮椅。 而且,他们全部都是凡人。没有世家大族,没有严苛的禁律,也没有需要跪拜的修士。 越澜从未见过这种地方。她能想到的词就是世外桃源,桃源何其脆弱,只要任何一个修士来此,祁镇将不复存在。 越澜犹豫道“你,出生在这里?” 初霁摇头“我是去年才来这里,在这之前,我也一无所有。” 但这并不影响她把祁镇当成家。不因为她对祁镇归属感有多强,而是她计划一点点打造这里,最终让它变成家的模样。 第92页 越澜陷入了沉默。 走到镇口阿忠叔家时,她忽然问“你要我做什么?” 初霁笑了“我们想修路,不过此事不急,你先养着病,养好了我们再修。” 初霁给她安排了一个住所,接着,就跑去灵植园视察她的植物。 月末了,放眼望去,田间绿意茫茫。 她的伽蓝竹涨势甚好! 谷尧带来一个厚厚的本子,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一株植物的浇水时间,土壤干湿,以及当日天气,简直事无巨细。 “你看,你不是做的挺好么。”初霁说。 谷尧满脸通红“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进。” 初霁笑了笑,日常做个好老板激励员工“加油,我很看好你。今后灵植园扩张了,给你涨工资。” 谷尧受宠若惊,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加努力。 初霁却叹了口气,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员工毕生心愿,解锁其他表格呢? 她站在田埂边,谷尧正想问,他们种的到底是什么啊,是甘蔗吗? 就见初霁伸手,咔嚓一声,随手掰下一截“甘蔗”,剥了皮,塞进嘴里,嚼吧嚼吧。 初霁睁大眼。 这—— 这味道—— “好浓的甘蔗味啊!”她感叹。 谷尧憨厚一笑,他刚刚在纠结什么啊,这绝对是甘蔗! 小初镇长真厉害,买个甘蔗种子也能买到味儿特浓的。 “等成熟了,我们要拿去卖吗?”他问。 初霁点头“先拿去黎镇,找黎家家主,问他买不买。” 谷尧恍然大悟,黎家人有钱,他们一定会买味儿特浓的甘蔗! 初霁又来到金虹藤前,谷尧给每株藤搭了架子,还标了标号。此刻,这些金虹藤在初霁眼中,都不再是金虹藤了。 它们都是钱,每一株上空都浮动着四十灵石的价码,等待着收获日。 初霁沉浸在自己即将变阔佬的喜悦中。 东邯北麓的噬灵山谷,族人们抱着鲜花,纷纷来到神树之下。树下躺着五十三口新作的棺椁,都是这次噬灵族战死的同族。 其中一口里没有遗体,只有一件衣服,和一把磨得很旧的弓。 这具棺材是永远未能回到噬灵山谷的成游,他死后,遗体应当被沈家人丢弃了。 “成游是个好哥哥。父母早逝,独自一个人拉扯妹妹长大,又当爹又当娘。” “年轻人长得很好看,实力也不错,我还记得他很爱吃初老板的铁板豆腐。” 族人们一边说着对他的回忆,一边将鲜花放在棺椁之中,直到各种颜色的花瓣淹没了每一个同族的遗体。 初霁和沈七被破例邀请来葬礼,初霁带来白菊,往成游的棺中放了一大把。 噬灵族人相信,只要死后将遗体放在神树下,十日之后,遗体就会重新化入神树中,每一个人都会成为神树的一片叶子,待到时机成熟时,叶子会偷偷飞入在神树下结缔誓言的情人间。 噬灵族赠鲜花与遗体,以期待他们今生有赠花之缘,来生便能再次相遇。 成漪站在哥哥的棺材边,什么都不问,头顶的小花垂着。她摸着脑袋上的小花,就要拔下来放进棺材里,被族长制止了。 葬礼结束后,大家纷纷离开禁区。战争看似结束了,但每一个人都清楚,现在还远远未到放松的时候。 初霁要折身返回,却注意到成游棺椁前驻足的少女,她约有十八九岁,身负长弓,手臂肌肉线条充满力量。 少女转身,视线不小心和初霁撞个正着。 “初老板。”她向她打招呼。 初霁微笑,经过这场战役,噬灵族人见了她,都会打招呼。 少女大步走来,取出怀中一朵明黄色的小花,塞给初霁。 “这是我自己开的花。我是苍耳子,花朵难得,你可要收好了。” 她头发又粗又卷又硬,让初霁想到那些长满倒刺的苍耳球。 初霁“……我可以摸摸苍耳吗?” 听说苍耳种子能榨油,可以润滑机械。 苍耳少女睁大眼“那可是我的武器,哪能给你摸?” 她支支吾吾半天,看初霁不说话,仰着头道“我、我都送你花了,小初老板你就没点表示吗?” 初霁笑了,原来这姑娘在这儿等着她呢。 “放心,今天有铁板豆腐,我之前准备了许多,放在乾坤袋里,保鲜。”初霁说。 “这次我要吃二十块!”苍耳振振有词。 远处有同伴喊苍耳少女“磨蹭什么?快来练弓了!” 她背起长弓,就要跑,临走前突然回眸,面色坚毅,对初霁说“等着吧,我会为他报仇的。” 她纵身一跃,如一只矫健的花豹,朝比试场奔去。 初霁看看成游的棺材,又看看远去的苍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伫立在原地,良久,身后传来沈七的轻呵“几天不见,有新姐妹了?” 初霁一回头,沈七没有戴幕蓠,露出那张美得惊天动地的脸。 但她怎么感觉,这个语气不太对劲呢? 她们并肩走出来,初霁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忘说一句话。” “关键时刻,好姐妹真心靠得住啊,不仅给我偷情报,还给我送衣服。”她拍拍沈七的肩。 沈七终于笑了“明明是你帮的我。到头来还给我道谢,我看你这笔生意亏大了。” 第93页 “谁说我给你道谢了。” “??” 初霁伸手“你需要天地龙芽续命,我保护噬灵族,帮了你多大的忙啊。不给个一百灵石意思意思么?” “……” 沈七一言难尽,修长的黛眉都扭曲了, 她不敢置信盯着初霁,似是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初霁看美女姐姐震惊又吃蔫的模样,没憋住,噗嗤一下溢出奸商坏笑。 沈七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作势在她手掌上打了一下“你就这么对待姐妹的。” “谁跟你是姐妹啊,少打感情牌。”初霁嘲讽。 沈七挑眉“也对,我们纯正的金钱交易关系。” 暮色渐暗,初霁卖完铁板豆腐,和沈七一起回邯城。 落地了,初霁忽然问“对了,你认识丁香夫人吗?” 沈七眉头蹙起“为什么问这个?” 起因是越澜问初霁,丁香夫人是不是她的人。可初霁和丁香夫人只有一面之缘。越澜便道“奇怪,这次丁香夫人突然要带我来东邯。先前我们只见过寥寥数面,我还以为她是你的内应。” 初霁以为像丁香夫人那般举止优雅、神态娴静的姑娘,都是世家养出的贵女。 可沈七却说“她是大公子真正的爱宠。一个来自罗城的凡人。” 沈大公子年轻时比现在还放肆。看到中意的东西,会吩咐手下直接带回去,不论是法器、珍宝还是姑娘。事后又很慷慨,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可惜不会超过半个月,沈大公子便会有新欢。 但这么多年过去,唯一长长久久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丁香夫人。 初霁想到越澜,抿唇道“……他就不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愿。” 沈七冷哼“他不需要问。你走路时,会留心脚边小虫的意愿吗?” 初霁不说话。 沈七沉思片刻“不过有一点蹊跷,我从没见过丁香夫人的亲友从罗城来探访,也可能是我不知道。” 就算战备紧张,噬灵族长也派了两个族人和初霁去祁镇。 他们的伴生灵植都是遁地薯,通过在地里打洞来移山填海。 到达祁镇那天,越澜也来了。她还坐着轮椅,但精气神大有不同。大家一起来到开山大道修不下去的地方。途径隧道,越澜讶异“竟然修得这么好?你将我父亲的手艺学得透啊。”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不,是word文档厉害。” 越澜“??”她刚刚好像没听清什么词。 到达峡谷后,越澜让初霁推她来到峭壁边上,初霁都怕她掉下去,但越澜伸头看了很久,叹道“这里造不了桥。” “……” 说不失落是假的。 越澜“造不了的原因是祁镇炉子不过关,烧砖炼铁的灵炉温度之高,需要好的熔炉,好的炉火。祁镇二者皆无,所以造不了。” 初霁已经佛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她叹了口气,打开word文档。表格依然只能输入1行x1列。 什么时候才能开更多表格呢?她相信只要开了表格,输入“炼器室”,就能解决熔炉问题。 “越澜,你有什么毕生心愿吗?”初霁问。 越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希望我的家人都能回到我身边,我的丈夫、孩子和父母亲。” 初霁“……” 越老和小越好办,但越澜的丈夫已故,她真的没有起死回生术。 越澜笑了笑“不过此路不通,总有其他路可以走。” 她回身指着东方群山“从这里绕过去,路长了点,但能通水城。” 水城也行啊!水城是大城,今后好做生意。 初霁当下任命越澜为总工程师,身为老板,她只掏钱,绝不干涉技术人员工作。 才不是因为她想当甩手掌柜呢。 两个噬灵族人和越澜一讨论,彼此都为对方的能力惊讶。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人!越家精通技术,修路时却无法抵抗危险,无数亲人朋友死在事故中,就连越澜的丈夫也死在塌方里。 而噬灵族遁地薯众多,移山填海不在话下,塌方算什么?大地就是他们生长之处。这些人从不在意塌方,却不知怎么修建广厦房屋。 两方凑在一起,解决了困扰彼此多年的难题。他们很快聊得热火朝天,恨不得能早相逢八百年,谁都插不进去嘴。 “你们真的是魔修吗?”越澜问得略带傻气。 “没想到凡人也有如此智慧啊。”噬灵族不禁感叹。 “行了行了,都这么晚了,别光顾着做工,一起吃饭啊。”周大娘端来一大盘烤豆腐,一大盘鸡肉卷,还有自家烧的茄子煲,热腾腾的白粥。 祁镇的夜市渐渐热闹,男女老少带着吃食和酒水而来,他们最近认识了越澜,纷纷招呼她来尝尝菜。 “红烧肉来一块,吃了长肉。” “人家病还没好,吃什么红烧肉,来喝口鸡汤,大娘现炖的。” 看见越澜身边两个陌生面孔,众人不禁一愣“小初镇长又偷人回来了?” 初霁大无语,什么叫她又偷人了?? 是偷人才!偷人才的事,能算偷吗? “这两位大哥,是来帮我们修路的。”初霁说。 顿时,祁镇百姓们几十双眼睛闪闪发光。 两个噬灵族遁地薯从没见过这么诡异又热情的场面,要不是他们吃素,差点就被祁镇人带来的美食喂成遁地猪。 第94页 或许是吃的太开心,其中一个遁地薯大哥不小心露出了根须。 顿时,桌上人都一愣。 遁地薯大哥赶忙收回来。他还记得临走前族长的叮嘱 “不要露出自己的伴生灵植,外面的人会把你当成怪物。” 噬灵族就是这样被打成魔修的。 他大感不妙,小心翼翼看着四周,生怕大家上一刻的热情变成下一刻的厌恶。 只见谷郎中倒吸一口凉气“那是遁地薯吗?” 大哥木愣愣点头。 谷郎中“你居然能把遁地薯养在身上?那可是几乎绝迹的灵植啊,你是怎么挖到的?” 大哥张张嘴,他想说是神树赐下的,但没等他说话,小谷拨开她爹,凑脑袋上来“大哥哥!可以给我再看看吗?” 遁地薯大哥轻轻点头,伸出一截须须。 不知戳中了小谷哪里的癖好,她尖叫着直呼好可爱,伸手就要薅,吓得大哥缩在同伴身后。 这个消息很快传开,小初镇长新偷来的人才太厉害了,会修路,还能随身种地,种的还是名贵作物,没看镇子上最有文化的谷郎中都一脸激动吗? 虽然内容与真相略有偏差,但似乎是个美丽的误会,初霁暂时没去纠正它。 两个遁地薯大哥也心情复杂,蹲在一起感叹。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原来除了噬灵山谷,还有别的地方充满真诚和善意。原来也有外人看见他们的真面目,不会吓得拔剑怒骂魔修,而是凑过来小心翼翼摸来摸去,一边夸赞“真神奇啊。” 初霁微笑“喜欢的话,可以一直住在祁镇哦。” “多谢。”遁地薯大哥笑着摇头“我要和我的族人在一起。” 他们和越澜早出晚归,修建道路。 但没过多久,初霁听到一个消息。 沈大公子的灵舟已到东邯南麓了。 第43章 葬礼结束后,族长就组织了一批吹哨人,轮流守岗。 吹哨人舒展叶片,南风隐隐带来邯城修士的气息,他迅速通知了族长。 噬灵族人们组织斥候刺探敌情,伴生植物是苍耳的少女自告奋勇,要去探查,却被成澄拦下。 “这次明显有蹊跷。还是我去。” 苍耳少女不愿意,成澄按着她的脑袋,教训道“小孩子不该做危险的事。”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成澄没理她,背起长弓,拉紧腰间绳索,脖颈上巫纹闪动。 苍耳少女跟在他身后“成澄叔,你就不等婶婶了吗!” 闻言,成澄立在原地许久,他垂眸低声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明白。” “十年了,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这天傍晚,初霁照常带沈七来噬灵族,结界已经重开,长老们严阵以待。 “派去的五个斥候,全都有去无归。”族长深深皱起眉头,“神树都没有反应。通常族人化归,神树都会提醒我。” 沈七“或许他们还活着?” 族长淡淡道“我希望如此。” 他们登上山巅,初霁极目远眺,西南、正南、东南三方都有修士驻点。这一次来的只有沈家人,他们明目张胆,好似无所畏惧。 但就是不进攻。 “如果他们再近一点,我就能看清了。”初霁说。 那些修士停在南麓与北麓交界之处,超出了[视图]的使用范围。 沈七瞥向她,不同以往,初霁今天戴了一双皮质的黑色手套,窄长哑光面,料子不算稀奇。 “你怕生冻疮?” 初霁“我怕用眼疲劳。” 沈七懒得理她说胡话。但初霁真是为了防止用眼疲劳。[视图]功能很像修士的神识,能察觉常人五感范围之外的事物。但她的[视图]好像更厉害一点,不仅能缩放视角,“看”得更远,当触碰别人的皮肤时,还能“看”到别人的过去。初霁看见了祁镇青剑的过去,看见了越澜的过去,又在毛蔷身上试验。却没看见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出现在脑海中的,只有毛蔷吃午饭的场景。 [视图]窥视过去的条件是什么,还有待发掘。但使用后眼睛痛得睁不开,初霁也没兴趣窥探他人隐私,就戴了双手套。 干等着也不是事,初霁打算冒险出去看看。 就在此时,那些人动了。 树木被金系术法接二连三砍倒,密林清出好大一片空地,光秃秃的土地不断向前推进,噬灵族长不敢置信,难道这群人想砍光树木,好让噬灵族人无处藏身? 初霁觉得哪里不对劲,东邯北麓树木繁茂,他们想砍光,一年起步。 紧接着,土系修士们用术法挖了一条深沟。 初霁猛地明白,那是一条防火壕沟。 沈七微微眯眼,噬灵族长也反应过来。 “他们要放火烧山了。” “他们挖壕沟,我们也可以挖呀。” 于是,一条长长的壕沟出现在结界之前,论挖土,还是噬灵族强。 然而,这群修士并没有立即点火,而是聚拢在正南方。十几人护送着一辆车,慢慢朝噬灵山谷走来。 族长想派人去探查,却被初霁阻止,邯城修士已经步入她的视图范围,没必要冒险。 她放眼望去,视线拉得极近,万物纤毫毕现。 车侧几个修士皆穿着厚厚的甲衣,脸上带着石刻面具,浑身上下漆成黑色。车辕上的凸起都雕成鳌龟脑袋。一张白色绸缎盖在车顶,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第95页 初霁描述了她所见。沈七沉默片刻,蹙眉道“有很多可能,但一定是火种,希望……不是我想的那一个。” 车子渐渐走近,甲卫掀开白布,冰晶琉璃罩中,放着一只碗,赤红的液体,缓缓流动,似火又不似火。 它看起来太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蒸发,但初霁感觉不妙。 因为她从未见过,沈七露出如此忌惮而憎恶的神色。 与此同时,东邯南麓,沈家修士将一盏手臂大小的小楼木雕丢在地上,腾的一声,木雕变大,五层楼台拔地而起。沈大公子揽着丁香夫人上楼。 远处的树丛中,成澄和几个斥候商量着如何接近阁楼。 “奇怪,为何我感应不到神树了。”同伴问。 成澄也觉得奇怪“先不说了,阿渝,你在原地接应,小恪和阿涔负责引开守卫注意,我和小渡进去。” “能行吗?” “放心。”成澄握紧长弓,“我可是变色藤。” 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沈家守卫看见西方有鬼鬼祟祟的身影靠近,纷纷拔足去追“站住!” 一片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两条土色的藤蔓贴地而行,倏然钻进小阁楼里。 成澄和小渡一左一右,攀在博古架后的摆件上,气息隐匿在浓郁的灵气中,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一群沈家心动期修士匆匆进来。 “如何?” “被他们逃走了。但其中一人被我击中,怕是难活久。” “等着吧,逃也逃不过琉璃业火,等大公子下令,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那神树呢?大公子还要吗?” “要什么要,咱们沈家的面子都丢成这样了,我看大公子的意思是,烧了得了。” 就在此时,沈恣观懒散走下来,他锦袍半披,揉着额角“怎么回事?” 心动期修士沈珂禀报了有斥候刺探。沈恣观听罢,唇边挂着笑,忽然坐在椅子上“你们,都被骗了。” 沈家修士大惊失色,尚一头雾水,沈恣观忽然起身,环顾四周。 “只怕是魔修已经混进来了。” 暗处的成澄和小渡心惊肉跳,沈恣观筑基修为,三招只能,就能致他们于死地。 成澄咬紧牙关,已经做好了准备,待沈恣观靠近,他就冲上去给他全力一击,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要立刻自毁伴生灵植,绝不给这群混蛋使用搜魂术的机会! 身旁,小渡也这样想。她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眼看着沈恣观挪动脚步,成澄浑身绷紧,蓄势待发,就在他冲出去的前一瞬,楼上传出轻柔的女声 “沈郎。” 闻言,成澄整个人呆在原地。 他寸步难行,胸口剧痛,似被狂轰乱炸过。 十年了。十年匆匆只如一个朝夕。 教他该如何忘记。 沈恣观哗的展开折扇,仰头道“你先在上面等我。” 嗒、嗒。木屐清脆,丁香夫人淡紫衣裙,顺阶而下。沈恣观微微蹙眉,没有责怪她不听他的话。而是将她揽入怀中。 他领教过噬灵族的斥候,一群练气大圆满的低阶修士而已,莫说接他三招,能接一招都叫他高看了。 “沈郎,我怕。”丁香夫人拉着他衣袖,黛眉轻蹙,“刚刚我看到窗外趴着一个黑影。” 沈恣观一滞,安慰道“莫害怕,几个不长眼的魔修而已。我现在就派人去追。” 他朝其他几人使眼色,楼中心动期修士皆提剑冲出去。 成澄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中,他眼睁睁看着沈恣观抱起丁香夫人,放在腿上,一直轻抚她的脊背,温声细语。 而曾经与他在神树前海誓山盟的妻子,此刻双目紧闭,将脸埋在沈家修士怀中,轻声道“沈郎,我们上去吧。” 他不知所措,想问什么,也无从问起。 身旁的小渡也愣在原地,她看见丁香夫人,脑海中闪过一道倩影。 十年前,她们尚是好友。一起半夜里笑过说过的话,都历历在目。 沈恣观抱着丁香夫人上楼。 这些年他真的不太一样了。年轻时他好美人珍宝,日日送进他府上的数不胜数,看过品过的东西不用第二次,如今居然也想安定下来,一直陪伴另一个人。 待他烧尽噬灵族,一血前耻,就去面见父亲。 是时候将成亲提上日程了。 沈恣观走后,成澄和小渡找机会逃出阁楼,一路上,两人都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们将琉璃业火的消息带到族中,族长叹道“辛苦你们了。” 沈七已经告知他们了。先前族长还不信,因为琉璃业火并非凡火,那是极北赤日山间永不熄灭的火种。不知沈家如何得来…… 族长看向沈七。 沈七“只有一条路。逃。” 族中长老尚存希望“我们挖了壕沟,不会烧过来的。” “噬灵上游有河谷,如今水量充沛,我们现在就开始打水。” 沈七按住腰间长剑,声音都发冷“区区一条深沟,一条小河,还想挡住琉璃业火?业火既出,焚尽世间一切。它会先往灵气最旺盛的地方烧,还最爱灵植。你们猜,它喜不喜欢天地龙芽?” 噬灵族长脸色难看“那该如何灭火。” 沈七淡淡道“别想灭火。除了逃,没有任何办法。” 第96页 “多谢。”噬灵族长抿唇,法令纹愈加深刻,“我们噬灵族,誓与神树共存亡。” 沈七抱剑不语,初霁叹了口气。 人命和树孰轻孰重,她们与噬灵族显然有分歧。但琉璃业火有多恐怖? 很快,初霁就亲眼见证了。 此次沈家只来了不到四十人,靠近噬灵结界的,不过区区十五人,他们将琉璃碗放在地上,退开百丈,轻轻丢了一截树枝过去,打翻小碗。 碗中赤红的液体淌出来,先是一寸方的土地,眨眼间扩散到一顷树林,烈火熊熊而起,烟尘遮住太阳,将苍穹熏成一片血红,末日不过于此。 初霁被呛得一直咳嗽。噬灵族人们打来水,试图浇灭火焰,可水倒上去,就像倒油般,琉璃业火烧得更加旺盛。 湖泊被烧干了,鱼群挣扎着,化作一具具焦尸,树木寸寸枯萎,鸟儿来不及飞起,就被火舌吞噬。林中小鹿和群狼奔跑,此刻也顾不上谁是谁天敌了,但哪个也没逃过,顷刻皆化作一抔灰烟。 东邯北麓蕴养千年的密林,在短短几息间,彻底消失。 “你们快走吧。”族长劝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火舌烧到结界时,慢了一点点,清脆的噼啪声传来,结界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薄。 长老敲响战鼓,隆隆声中,所有噬灵族放下水瓢,放下武器,退至天地龙芽边。 他们仰头望着赤红色的天空,终于明白,此时此刻,就是预言到来的那一天。 一个更加坚固的结界围绕神树而起,外侧结界已然崩塌,无数灵田灵植惨遭火舌吞噬。 “走吧。”噬灵族长重复,“快走啊!” 一个长老拉住她手臂,低声问“不是说,她能救神树吗?” 噬灵族长深吸一口气“那是预言。那只是预言而已。” 还没发生的事,永远无法定论。 初霁没有动,从业火焚烧起,就仿佛心不在焉。她盯着火苗,脑海里闪过一个个方案,又被她否决。 “有什么办法能收住火?”她问,“沈大公子就不怕这火烧到他们?烧到邯城去?” 沈七垂着眼,神色竟有几分阴郁“他当然不必怕。” 话音刚落,只见远方有一行人破火而来,为首的是沈大公子,身后跟着五六个沈家心动期修士。这满天琉璃业火遇到他们,竟然自动避开。 沈七拽住初霁,闪身躲在旁边的崖壁后。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的确有一个东西,可以收住琉璃业火。” 初霁还沉浸在思绪中,随口问“什么?” “我。”沈七提起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的心脏。” 初霁睁大眼,猛地想起沈七在暗河中抵抗水草时的模样,她割破自己的手腕,滴下的鲜血落地成火,一如琉璃业火燃起时的模样。 她扭头,从崖壁缝隙中看向沈大公子。 沈恣观如何躲避了火焰? 真是细思恐极。 “我们去找火苗燃起的地方。”沈七拽了拽初霁袖子,“快带我走。” 一道灼热的蓝线闪过,二人悄无声息消失在原地。 沈恣观扬起手中转轮,红光大盛,琉璃业火忽然停止前进。 沈恣观望着那棵参天大树,微微摇头“这些年我的脾气真得好了很多……我可以不追究你们上次的过错,只要你们乖乖让开。流逸真君出关在即,我需要一个谢礼。若是她开心了,我沈恣观保证,不会亏待你们。” “我们何错之有!”噬灵族长振声,“你偷我神树,焚我灵田,杀我族人,欺我们至此,还有脸说不亏待,沈恣观,你真以为这东邯就是你的天下?所有人都是你的附属吗?” “难道不是么?”沈恣观笑得风流“族长,非要我说破,你才甘心吗?到现在为止,你竟然还不明白,倘使你们噬灵族有我沈家一半强大,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噬灵族长眼眶发红,呼吸都带着怒气的杂音。 她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沈恣观这个畜生看起来像个草包,每天不是饮酒作乐,就是沉醉温柔乡,心中却一清二楚,什么才是他放肆的根本。 ——沈家。 沈家绝不会罢休。预言说初霁能拯救天地龙芽,可没有说她一直能拯救天地龙芽。只要沈家一日还在,就没有他们噬灵族的容身之处。 族长露出一丝苦笑。他们可以死去,但不可以被践踏。要死,也是他们与神树一同自焚,而不是被琉璃业火焚烧殆尽。 满天灰烟中,沈恣观轻叹道“族长,非要逼我们走到这一步,你才肯后悔吗?” 噬灵族长走出人群,盯着沈恣观,“我们从未后悔。” 她身后,每一个噬灵族都盯着沈恣观,单方面的屠杀即将开始,输赢生死再明显不过。弱者所剩的唯有沉默。便以沉默直面最后的命运。 噬灵族长的手忽然被拉了拉。她回头,只见成漪正望着她。 “族长。”小姑娘伸出手,悄悄递给族长一朵花。这朵花一直长在她脑袋上,现在被她拔了下来。 “我帮你。”成漪认真说。 她身上单薄的白裙在风中飘扬。族长愣了愣“你帮我什么?” 成漪的声音稚嫩“族长忘了吗?我是万物生。” 噬灵族长瞳孔骤缩。 “圣人死而万物生”是噬灵族中,对伴生灵植“万物生”唯一的记载。谁也不清楚万物生真正的能力是什么,除了他们自己。但根据这句话,也能猜出一二。 第97页 成漪平静道“族长拿着花,我去找他。等我走到他面前,族长就掐碎花花。”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在同辈人中,成漪是最安静最害羞的那个孩子。大家一度以为她发育迟缓。 族长双唇颤抖“我们不能让你出去。你会死的。” 成漪缓缓眨了眨眼,用一种天真又懵懂的语气“我还没怎么活过,所以我才不害怕死掉。” 族长开始抹眼泪“不行……” 成漪“可是我死掉,大家都能继续活,所以是值得的。” 族长捂住自己的脸。 …… 另一边,沈七和初霁来到大火蔓延的起始点周围,两个沈家练气修士伫立在车边,他们遥望远方的噬灵山谷,没注意到身后,初霁和沈七渐渐靠近。 剑光闪动,血溅入烈火。沈七捏着鼻子,将两人踢进火堆里,焦尸瞬间化作灰烟。 初霁这才敢咳嗽出声。 沈七看了她一眼“跟紧我。” 她直接踏入琉璃业火之中,只见两侧火舌好似惧怕她一般,自行分开。 周遭热得仿佛一百个盛夏叠加,初霁连汗都流不出一滴。 脚边,有一只琉璃碗。 火苗就是从此处蔓延开来。 “怎么放?”初霁咳了咳,“放你心脏里?” 沈七垂眸盯着碗,微微颔首。 初霁撑起下巴,狐疑道“然后呢?放在你心脏里,你会怎样?” 沈七抬眸,望向远处的噬灵山谷。 漫天火光中,依稀可见天地龙芽散发着暗沉的金色光点。 片刻,她回眸,语气平静“可能会炸吧。” 初霁看着她,两人似在用视线打架。 忽然,她嗤笑道“那行吧,我倒没想过沈七小姐如此舍己为人。” 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初霁不赞同,甚至有点生气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沈七取出匕首,看着初霁,“答应我一件事。之后带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比较想睡在那里。” 初霁“哪里?” “极北赤日山。” 刀锋就此落下。 即将划破手腕的一刻,初霁猛地抓住沈七的手。 “等等……”初霁两眼放光,双唇微张,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等等。”她语速极快,“我知道了。” 沈七蹙眉“时间紧迫。” 初霁劈手躲过她匕首,露出一个标准初式羞涩微笑“金主姐姐,今天的传送费还没给。我司正式通知你,在付清欠款前,你休想单独离开!” 话音刚落,她敲开word文档,点击[流程图决策]。 ——她要装哔了! 第44章 [流程图决策],一个看似普通的技能,初霁获得它时,并没有多么惊奇,甚至比不上[视图]的十分之一。 [决策]仅仅了选项功能,在一长串流程步骤里插入一个“是否满足某某条件”的环节,比如炒菜流程里加“是否满足火候达到八成”,倘使满足,则导向下一步“锅中放油”、 那如果不满足呢? 流程图就无法成立。 如果永远不满足呢? 流程图就永远无效。 初霁拉出一张[决策],在这平平无奇的菱形小方片里输入第一步 “判断物品是否是火?” 是,则导向第二步 “判断物品是否用作炼器?” 是。则导向下一个步骤“释放火焰。” 如果判定为否,则导向下一步…… 初霁微笑,谁说流程图必须导向下一步? 她偏要导向上一步。 初霁拉出[肘形连接符],将“否”选项的结局连入起始点——“判断物品是否为火?” 以此,这道流程图正式落成。从结束导向开始,再从开始流往结束。首尾相连,生生不息。仿佛无穷无尽的轮回,琉璃业火将被困在其中,一遍遍被询问着 “是否用作炼器?” 否。 重来。 “是否用作炼器?” 否。 再次重来。 这种流程图式,有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循环。 东邯北麓,火光冲天,千鸟飞尽,万树同枯。成漪踏过结界,孤身一人向前走去。她赤足踩在滚烫的土地上,白色的衣摆飘荡,如风暴里的蝴蝶。 沈恣观微怔,想不明白噬灵族放一个幼童出来是何意。 但他隐隐有种直觉。 ——哗! 沈恣观展开折扇,指向成漪“小姑娘,再走一步,哥哥就不客气了。” 成漪似是想到了什么,面容天真而忧伤“我的哥哥?” 噬灵族中,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哭出来。与成漪相依为命的哥哥,正是死在沈恣观手上。 成游的遗体没能回来。 所以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沈恣观微微眯眼,明明对方一介幼女,却在直觉中给他莫大的威胁。 成漪继续向前,离琉璃业火只差一尺。焦烟卷起灰尘荡上云霄,一点火星沾上她袖间,小姑娘忽然回眸。 视线跨越结界,噬灵族长手握一朵娇嫩的白色小花,她们看不清彼此,却能读出眼中意。 成漪在说 我准备好了。 动手—— 动手吧! 第98页 噬灵族长的手,似带千斤重,猛然落下! 就在此时,百丈之外的初霁开启循环! 刹那间,万顷烈焰飞卷而起,以初霁为中心,在半空中旋出一道火龙卷,它极高极迅,直通天际。沈恣观猛地摇动手中转轮,试图号令琉璃业火。可收效甚微,只有几缕火星引来他身边。 沈家几个修士大惊失色“业火失控了!” 琉璃业火本就容易失控,即便摇动转轮,十有三四也不听话。沈恣观并不在意。但如今令他恐惧的是,琉璃业火仿佛听从召唤,齐齐涌向另一边。 漫山遍野的大火被渐渐吸入火龙卷中,灰烟与焦土齐飞,火龙卷越来越粗,威压越来越重,带着熔化一切的暴烈,扭曲空气,甚至扭曲视线。所有人抬起头,不得不闭上眼睛,以免双目被灼烧。 沈恣观筑基修为,咬紧牙关睁大双目,竟不能看清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见炙红火焰中,隐隐透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她悬浮在半空中,头颅微微仰起,双臂张开,衣袍翻飞,似是个女子。 沈恣观脸色发白。能无视转轮,操纵琉璃业火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可那人身型与火中背影没有半分相似。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噬灵族长的手僵在白色花朵之上,指尖离柔弱的花瓣只差一线距离。她瞠目结舌遥望远方,眼中彭然升起希望的火焰。 “我噬灵族人何在!”她忽然大喊。 数百人应声拔箭! 他们随族长一并冲出结界,踏过被焚烧的土地,将钢叉与箭尖对准仇敌。 沈家修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噬灵族人大多是练气期,就连心动期都很少,但他们人多势众,前赴后继,沈家修士修为虽然略高,却在琉璃业火失控后,惊惧交加,人心涣散。一个心动期被五个练气期一并压制,成湖浑身蔓出水草,勒紧了对方的手臂,另一个噬灵族抽出钢叉,一举刺穿沈家修士的喉咙。 噬灵族长对上了沈恣观。他们同为筑基期,可沈恣观明显比她强太多,三十招之内,族长隐隐落了下风。几个族人跃跃欲试,想上前来帮,都被她喝退。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沈恣观冷笑“倒有几分聪明。” 身边人接二连三倒下,远方的火龙卷渐渐消退,沈大公子心中警铃大作,不愿恋战,欲抽身离开。噬灵族长反而不顾一切,冲上去纠缠不休。 “你想死就直说。”沈恣观被逼出了几分火气,出招更加凶险,使出全力迅速解决噬灵族长。 就在此时,一道极为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大公子转动折扇,反手一挡。 嗡! 火焰成功被挡住,但手中折扇一点点化为灰烬。 他的八宝扇! 沈大公子怔住一瞬,看向来人。 她通身明亮,似被火光包裹,只依稀看清一个轮廓,和一头恍若燃烧的金红发丝。 沈恣观咬牙“你是何人,为何执意与沈家作对?” 初霁不出言,不动作,仿佛不屑一顾。 沈恣观升起一丝慌乱,掏出一柄金拂尘,还没来得及挥动,初霁扬手掷出火焰。 ——嗡! 拂尘也烧了。 沈恣观一跃而上,指尖凝出三根金针射去。 初霁足尖轻点,堪堪避过。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脸就被刮了。 还好闪得快。 沈恣观盯着初霁,心中疑惑翻滚。 为何她不出手,只躲避,还躲避得如此……混乱?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又取出一把旧折扇,反手—— ——嗡! 折扇又烧了。 沈恣观脸色微变,摸不清初霁的出招准则。 其实,初霁心里也很慌。 别看她外表这么诡,浑身冒火还自带不可直视的强光,实际上,她正承受着四肢百骸的剧痛。琉璃业火虽然收进流程图的循环中,却也实打实存在于她身体里。 初霁无法克化琉璃业火,她本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可沈七说,这世上就没人能克化琉璃业火,谁试图纳火入丹田,谁就会爆体而亡。 初霁这样,已经算是奇迹,更遑论她还能操纵业火炼器。 但只是炼器。 她无法用火焰焚烧他人,只能烧别人的法器。沈大公子掏一个,她烧一个。初霁浑身发疼,还在暗笑,这次仙法不是琉璃业火,仙法是除你武器。 噬灵族长趁机提杖而来,继续纠缠沈恣观。 沈大公子一个法器都掏不出手,被噬灵族长压制,心中憋屈不已。但他可是堂堂沈家大公子,纵被两人夹击,手无法器,也没有丝毫败落的迹象。 可打着打着,他的老毛病却犯了。 或许是情绪激动的缘故,沈恣观额侧经络疼得跳动,很快,头疼蔓延到眼睛里,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往常这种时刻,他都会叫丁香夫人来,给他按一按。躺在她怀中,沈恣观很快便能好起来。 可为何偏偏是现在。 为何偏偏是此时此刻! 他咬紧牙关,出招却不可挽回,愈来愈慢。 噬灵族长找准时机,举起长杖,狠狠刺入他丹田! 沈恣观咳出一口血,目眦欲裂“你杀不了我的……你以为你能杀我吗?” 第99页 噬灵族长双唇紧抿,手上发力,将他钉死在地面。一股灵气从长杖涌出,在他四肢百脉横冲直撞。 血越流越多,渗入地底,沈恣观浑身无力,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瞳孔渐渐放松。 噬灵族长呼出一口气,看向浑身发光的初霁“他死前那句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初霁脸色越来越白,反复确认,沈恣观已经没有呼吸了。 难道他有什么保命之法? 滚烫的热量逸散到全身,琉璃业火烧得初霁心口灼痛,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被活活烧死不可。 她起身道“我先走一步。” 未等噬灵族长挽留,一道蓝线划出,初霁消失在当场。 发烧真的不好受,初霁不愿丢弃,她咬牙挺住了, 然而,容纳琉璃业火,她的身体绝不可能毫无变化。 word文档中,[视图]栏目被一丝丝点燃,亮起,那串灰色的小字被燃烧殆尽。 耳畔嗡鸣,什么也听不见。 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见。 周遭混沌而迷蒙,一切都在远去,初霁忽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视角。 她不再呼吸,也无法用言语表述,仿佛她固定在一个永恒的位置,独立于世界之巅,虚空之外,她睁开双目,左眼看尽无穷的空间,右眼静观万古时间流逝。 [word文档遇到问题需要关闭,您在处理的信息有可能丢失] [word文档遇到问题需要关闭,您在处理的信息有可能丢失] 窗口狂闪。 [是否发送错误报告?] [否] …… 仅仅一瞬,视线回笼,周遭重新亮起,朱漆大门和槐树落入眼中。鸟鸣阵阵,初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她喘着气,后背直冒冷汗。 word文档里,[视图]功能被琉璃业火生生烧出了bug。 文档版本依然是10试用版,但[视图]能见范围翻了整整五倍。以前初霁能看百丈,现在五百丈开外的一丝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初霁打开表格,震惊地发现,表格也被烧出bug了! 版本还是10,但她能输入1x2的表格,虽然现在只有两格,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初霁在新开的格子里输入“炼器房”。 她开门走出去,祁镇百姓皆被她浑身上下的光芒震惊。好在初霁也不是第一次震惊祁镇百姓,时间一久,次数一多,大家都有点免疫,如果哪天小初镇长正常了,反倒才奇怪。 初霁来到阿忠家铁匠铺口,毛蔷一米九的丈夫正在学打铁,可他不太擅长看炉火,只能抡抡锤子。阿忠叔站在旁边指导他。初霁说要翻修一下铁匠铺,造个更好的炉子。阿忠叔几乎抹眼泪,一半是感动,一半是被初霁浑身光芒刺得眼酸。 他直道没问题。 但他万万想不到,翻修来得如此之快。 初霁点开表格,将炼器房的地点定在铁匠铺里。 无边无际的风,从天尽头吹来,盘旋在祁镇上空,卷入燥热的熔炉。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word文档卡了卡,炼器室三个字下面忽然出现一行小灰字。 初霁兴奋地搓手手,脑海里已经闪过各种“炼器成功率增加”“炼器效果加成”的增益了。 但她定睛一看,只见那行小字是—— “10试用版不予显示示。” 初霁“……” 但好歹炼器房也开出来了!就算是bug也是正大光明的bug。 初霁叹了口气,将整个包含琉璃业火的循环流程图拖出word。 半空中出现一泡赤色火焰,说火更似岩浆,表面不断翻滚着。 心头灼烧的痛感顿时消散,初霁长舒一口气,真是不生病就不明白健康的快乐。 阿忠叔看到火焰,好奇不已“这是……这是什么?” 初霁笑了笑,没有回答,将琉璃业火彻底丢入熔炉中。 红光大盛。 从此刻起,它的火舌再不能伤害任何一个生灵,它的烽焰再无法吞噬任何一方土地。她要给野马套上缰绳,她要驯化最凶猛的恶狼,让它乖乖做她的看家忠犬。 炉中,原本的还需熔炼半个时辰的精铁,在顷刻间融化。 阿忠叔惊叹不已“这不是凡火!” 初霁懒洋洋嗯了一声。 就在此时,李伯进来了,他听说初霁浑身冒光跑到铁匠铺,遂也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他就看见初霁将一坨红色液体丢入熔炉。 “这是什么火?”李伯惊叹道,“你哪里来的异火?” 初霁很诚实“琉璃业火。” 李伯一愣“什什么?” “琉璃业火。” 李伯瞳孔地震! “琉璃业火??” “你怎么拿了琉璃业火过来?” “你怎么弄到手的?你是偷了还是抢了?那可是身价的啊!” “那可是沈家举家之力,从极北赤日山带回来的至宝啊!” “哦,那很牛批吗?”初霁理直气壮,“我觉得一般。” 什么沈家至宝,太难用了,烤得她胸疼。 给祁镇烧炉去吧! 李伯石化了。 他就不应该用正常人的思路理解初霁。 另一边,沈家心动期修士沈珂匆忙赶回邯城。沈大公子与噬灵族交战时,他负责留在阁楼中,保护丁香夫人,顺便遥遥观战。 第100页 可他没能等到沈恣观回来。 “快通报家主!快通报家主!”沈珂声嘶力竭,拽着沈家二姑娘的手臂,“沈大公子,在东邯北麓,身陨……” 沈家二姑娘虽与大公子素来不对付,但大公子被魔修所杀,却不是闹着玩的。 消息很快传向隔壁罗城,沈家家主此时正在罗城会友,接到消息后,连夜上灵舟,赶回邯城。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没歇着。 丁香夫人面色如常,唯有拢在袖中的手暴露了她的情绪。 回到大公子宅中后,她带着道仆,来到后院,挨个打开每位夫人的院门,声音冷淡柔软,却不容拒绝 “大公子要正式娶我为妻。身为主母,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被我发卖。二,现在收拾东西走人。” 有人哭闹,有人欢喜,还有人要见大公子,但丁香夫人一律置之不理。现在沈家大乱,修士们闭嘴收敛,个个怂如鹌鹑,谁也没空理一群凡人的诉求。 就这样,她在一天之内将沈恣观所有姬妾赶出府。丁香夫人深吸一口气,摸出怀中一直珍藏的令牌,起身去了沈家主宅。 她手持令牌一路向上攀爬,走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来到邯城最高的楼宇前,层云在脚下流泻,八方红色飞檐高高翘起,正午阳光下,沈家祠堂威严肃穆,门口两个旁支沈家人作禁卫。 他们看着鬓发微湿,面颊潮红的丁香夫人,无情道“祠堂除沈家家主允许,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丁香夫人没有生气,也没有羞惭。她取出怀中玉令,坚定道“你们可以拦,但大公子嘱咐过我,若他身陨,我须尽快来祠堂找到他的魂灯。若是耽搁了,他恐怕难再醒来。这种后果,你们担得起吗?” 两人面面相觑,沈大公子身陨的事他们听说了,但丁香夫人找魂灯的事,没人通知他们。 “夫人,请你稍等,家主马上就回来了。等他到祠堂,我们秉明后,就让你进去。” 丁香夫人直视他们的眼睛,语气轻柔平淡“我还是那句话,若是耽搁了,后果你们可担得起?” 两个沈家禁卫额角冒汗。 若真是这样,他们的确担不起。 丁香夫人站在原地,轻轻垂首,云鬓落下,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从她身上传来,时间一点点过去,一息好比一年更长,更煎熬,家主还没到。沈家禁卫左右两难。 “算了吧,不都说大公子会娶她。等她成了沈家人,还不得进祠堂?” “也是,她一介凡人,唯一的指望就是沈大公子。能攀上大公子,她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对大公子想必一定出自真心……” 两人一商量,可以进去,但要丁香夫人在家主面前尽力拦下所有责任,并且,以后莫忘了他们俩的恩情。 丁香夫人淡淡瞧着两人,嗯了声。 朱红大门缓缓关闭。她迈入沉闷昏暗的沈家祠堂,触目所及,是一尊十人高的琉璃像,人像中暗红色的浆液涌动,翻滚。 在它座下,燃着千盏微弱的魂灯,刻着沈恣观的那盏放在格外显眼的位置,丁香夫人端起魂灯,置于琉璃像下,轻轻摸了摸。 琉璃像暗红色的浆液涌动,连接魂灯,渐渐填满灯座。 一道魂魄虚影显出身型——正是沈恣观。 他睁开眼,恍惚了许久,才明白自己在沈家祠堂中。 看见琉璃像下,只有面容哀伤的丁香夫人,沈恣观心中感动。 丁香担忧思念他,居然敢独闯祠堂。 沈恣观叹了口气“傻姑娘,别哭。我还活着呢。等我父亲回来,你就能见到我了。” 丁香夫人这才露出笑容。 她笑时,眉间仿佛也带着愁绪。她望着沈恣观,神态平静。 一如既往的,平静。 沈恣观渐渐品出一丝不对劲。 第45章 丁香夫人有双纤长柔白的手,以往轻轻按在沈恣观额边,为他驱走修炼过度带来的头疼。 但现在,那双手放在魂灯灯盏边,只要轻轻一掐,微弱的火焰便会熄灭。 “丁香……你的手,小心,莫要碰到魂焰了。”沈恣观说。 “你怎知道我不是故意想碰碰它?”丁香夫人淡淡道。 沈恣观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丁香夫人“如你所闻。” 沈恣观尚在雾中“丁香,你是不是生气了,我——” “沈恣观。”她忽然叫了沈大公子的全名,指着自己的脖颈,“你看好了!” 她纤细的脖颈上,忽然闪起微弱的巫纹,那是噬灵一族的身份象征。但丁香的巫纹太弱了,弱到几乎看不清楚。 她抚摸着自己的巫纹,语带眷恋“琉璃业火真是噬灵族的天敌,当年我只是离得近了些,就变成了这样。” 沈恣观怔愣在原地,一瞬间明白了大半。丁香并非凡人,而是个魔修。十年前他们带沈七回家时,丁香应是偷偷接触了沈七,才失去巫纹,一直隐瞒他到现在。 沈大公子明明没有了身体,却头痛欲裂,不知该震惊丁香是魔修,还是该恐惧丁香要他死,或许两者都有。 噬灵族大败沈家,她也参与了吗? 他被噬灵族长杀死,她也参与了吗? 祠堂里陷入诡异的沉默。琉璃像中,浓稠的血红不断翻滚。 第101页 他望着丁香夫人,语气颤抖“你跟了我十年……你就对我没有,一点留恋?” 丁香夫人垂下眼眸。 沈恣观感到窒息,不信她日日夜夜的温柔都是假的。他给了丁香能给的一切,名分,宠爱,钱财,地位。他将修士都用不起的珍馐珠宝捧到她面前。他甚至想娶她为妻。丁香何时常常陪在他身边,沈恣观说不清,但等他反应过来的那天,她已经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你分明对我动心了。”沈恣观一遍遍重复“你看着我!” 丁香有一瞬间茫然,片刻,喃喃道“不敢置信,沈家大公子沈恣观,有天也会在意别人的感情。” 沈恣观掷地有声“别人我不在意,我只问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 丁香“有。” 得到她的答案,沈恣观似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他撑着额角,忍住心中翻滚的闷痛,低哑道“我知道了。我们,我们可以重来一次。我不在乎你的出身,只要你对我有情。我——” 泪水一滴一滴,从丁香夫人眼眶溢出。她绽开笑颜,倏然拔高嗓音,指着沈大公子怒斥“沈恣观,我告诉你,我对你只有恨意!我不仅恨你,我还恨你恨得要死,十年来我每天一睁开眼都会更恨你一点,这就是我的答案!你满意吗?” 沈恣观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天旋地转“可我明明给了你一切!” “给了我一切?你杀死我腹中的孩子,你让我与我青梅竹马的丈夫分离。你和我的第一次,你可还记得我是怎么求你的?你恐怕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一下。那天我跪在床边一遍遍求你,我说公子,我有夫君了,公子,我好像有身孕了,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吧! “可你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记得吗沈恣观?你就笑了一下,你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一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在意的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出的事情有多过分!我想你知道的,但你根本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的前途,所以你才会觉得你给了我一切! “可是……可是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啊。我问你,我要以何种颜面去见我真正的爱人,我要以何颜面去见我的同族!真是可笑啊,你对我做出这种事,却还恬不知耻地问我,我对你可有情意?” 沈恣观瞳孔骤缩,浑身颤抖。 他的确不记得开始是如此狼狈,就如同他不记得越澜,也不记得十年来身边每一张年轻容颜。 但他无法狡辩,他曾经的确不在乎。人不会在乎脚边的虫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以后不会了。”沈恣观恳求道,“我回去就和父亲秉明,我愿意娶你为妻,我发誓,我会用余生补偿我们最开始——” “晚了。” 丁香夫人握住魂灯,高高扬起“现在,轮到我夺走你的一切了。” ——啪! 在沈恣观惊惧悔恨的视线中,她狠狠摔下灯盏,脆弱的玉石击中金砖,粉身碎骨,赤红的灯油泼洒在地上,沈恣观浑身剧痛,仿佛有无数双手撕扯着他。 他发出痛苦的惨叫,竭尽全力向丁香夫人尽力伸手,想拉住她,想得到她,想将她一同拖入黄泉。 丁香夫人却平静而冷淡地望着,一如既往,一如沈恣观爱惨了的那种,置身事外的模样。 然后,她轻轻抬起脚,踩在了那点灯芯上,捻了捻。 一句“停下”来不及出口,沈恣观神魂一颤,丁香夫人蓦地推开窗,冷风呼啸而入,将他撕成千百缕残片,轻轻一吹,沈恣观便彻彻底底消失在天地间。 丁香夫人垂首,云鬓落下,收拾干净满地狼藉,打开祠堂大门。 日光倾泻,天青云淡。 她声音波澜不惊,向两个禁卫道谢,转身离去。 一路上,来往沈家人暗中都打量着,议论着,有人可惜,有人嘲讽,说她差一步登天,说她死了靠山可怜。 但她步履优雅而平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回到自己的屋中,道仆来通知她“夫人,沈家主……快回来了。” 丁香夫人躺在床上,合上眼。 “嗯。我知道了。” 东邯北麓,大火熄灭,放眼望去,万顷焦土。 一群噬灵族正清点所剩无几的库存。 刚满十四的成沛是同辈持弓人中最年轻的,也是臂力最差的。但他在交战中杀死了一个沈家修士。被族长刚刚夸完,走路都哼着歌。 经过原先的灵箭库时,成沛忽然看见了成澄。他坐在一片废墟中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澄兄——醒醒!” 成澄恍惚抬起眼,还是一副木愣愣的状态。 成沛以为他难过,要拉他去见族长“我刚刚也哭了一场,我们和族长谈谈。” 听见族长,成澄猛地一怔“没事,我不去了。” 他起身按住成沛后脖颈,拉他一起去寻找还能用的东西。 看他振作起来,成沛顿时滔滔不绝。成澄是他们那一辈中弓术最好的,成沛一直很崇拜他。 “不论发生什么,你还有我们。”成沛说。 初霁到来时,所有人已经忙起来了。世代耕种的灵田付之一炬,就连种子也所剩无几。初霁本以为大家会很消沉,但以意外的事,每个人见到她,都会笑着打招呼,然后匆匆离开。 第102页 初霁好奇地看了眼,他们到底在忙什么。 族中巫医忙着给受伤的族人包扎,他们已经一整夜没合眼,却依旧亢奋。灰黑的土地上支起四五个帐篷,伤员们躺在里面吹嘘自己有多英勇,被煎药的姑娘敲了脑袋“多休息少说话!” 他们头顶的帐篷编满了盛开的野花,是从族人身上拔下来的,风一吹艳红鲜亮,与废墟格格不入。 孩子们坐在一块巨石上,没有了教学的避风大帐,没有了弓靶和训练场,一个老得走不动的噬灵族就教他们唱歌。稚嫩的歌声回荡在废墟之上,就连风穿过此处,都会停下脚步。 初霁走遍全族,发现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分别折损在大火焚烧时,与沈家修士交战时。 她摸了摸乾坤袋,后知后觉地取出一朵苍耳花。 明黄色的小花在风中轻轻颤动。 “收下吧。”噬灵族长忽然来到她身边,“只要你保管好,它会一直盛开。” 初霁抬头,这位外貌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族长身型高瘦,黄草色的长袍上沾了不少黑灰,显然是与族人研究土地去了。 “土地还能种灵植吗?”初霁问。 “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不过我们还在尝试。”族长微笑,法令纹淡了几分,显得年轻许多“小初老板想问什么?” 初霁撑着下巴“既然这里已经不能种了,不如离开这片废墟,和我去个好地方?” 族长轻柔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的神树还在这里。” 她指着远处淡淡的金尘,初霁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族长看向初霁,认真道“其实,我们已经在离开的路上了,你瞧。” 远方,族人们正在研究脚下的土地,他们取出便宜多见的灵种,种在最贫瘠之处,再试图以灵力催生。 焦土的颜色变浅了一点点,肉眼几不可查。 族长微笑“第一二年或许什么都不会长,灵种将化作废料,改善土质。第三年或许只能发芽,连破土都做不到。但五年十年,乃至五十年,总有一天可以。” 总有一天,伤口会愈合,一切都将过去。他们终会抵达青山辽阔,灵田蜿蜒的家乡。 初霁静了片刻,与噬灵族接触得越多,她就越明白为何他们能传承万年不断。 噬灵族长悄悄观察她一会儿,忽然道“我还以为……” 初霁侧目“还以为什么?” 族长“以为你要再次邀请我们去你那边,如果你这么做了,我其实会答应。” 族长知道初霁是祁镇的镇长,那两个遁地薯族人告诉了她。 初霁笑了“怎么会,我又不是沈恣观。” 她的确有野心,想把噬灵族纳入祁镇势力范围,但她并不想得到他们。 噬灵族长觉得,小初老板,这位预言中人,让她有点摸不准。 某些时候她特别抠门,某些时候又特别洒脱。若是换个人来,现在已经挟恩图报了。可初霁只过来看了看,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噬灵族长很清楚,初霁绝不是舍己为他的人。她非常重利,还从不掩饰自己重利的本性,但当整个噬灵族摆在她眼皮底下,初霁又视若无睹。 这一瞬间,噬灵族长恍然明白,初霁拿他们当人看,而不是给她灵药灵植的工具。 “但我们很多人还挺想去祁镇看看,又担心不太安全。”噬灵族长抱臂道,“毕竟我们大多数人都没出过山谷。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和外族一起生活是什么样。” 初霁“?!” 原来是一群怕出门的种田宅。 万众瞩目中,第一批东邯噬灵族访问团到达祁镇! 他们由两位遁地薯大哥带队,访问团十五名成员被安排在三层楼的客栈里。他们许多人住久了帐篷,还是第一次住楼房,都惊呆了。绕着木头屋子看来看去。 “真漂亮啊。” “是啊,外面的大城镇就是不一样。” “家家户户都有院子。” “晚上还有夜市!” 祁镇百姓也很好奇“你们都怎么住?” 一个噬灵族小姑娘挠头“就,一千多人住在一片山谷里?” 一千多人啊! 祁镇百姓们不禁感叹,外面的大城镇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就有一千人住在一起。 初霁沉默地看着两群宅进行商业互吹,彼此还深信不疑对方是大城镇的人。 不过这次访问团前来,不仅仅只为参观。 第二天,噼里啪啦鞭炮声中,祁镇百姓们拉起横幅,摆起圆桌,放上吃食。初霁被请到第一排正中座上,桌前还摆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镇长。 小谷和针线娘子家的儿子滕鸿登上看台。 二人脸蛋抹得通红,齐声道“第一届祁镇交流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东邯噬灵访问团参会!” 哗啦哗啦一片欢呼,一群噬灵族都惊呆了,外面的人好会玩。这种接地气的土扑面而来,中间却夹杂着一丝奇怪的魅力,令人沉醉,令人着迷。恨不得年年都这么玩一回。 紧接着,小谷清了清嗓子“有请我们亲爱的小初镇长向大家致辞。” 初霁露出羞涩的笑容,上台道“那我就简单说两句。” 众目睽睽之下,她打开手中整整八页纸。 噬灵族和祁镇百姓面露惊恐。 第103页 初霁咳了咳“抱歉,拿错了。” “……” 她干脆丢掉纸,脱稿演讲“大家想交流什么都可以,大会不限制昂,但请遵守双方风俗习惯,可以适当吵架但不能打架。大会结束后由我亲自颁发贡献奖章。” 初霁就说了这几句,结束下台,开吃周大娘准备好的炒瓜子。 一开始,噬灵族和祁镇百姓两方都有些生疏,说话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没过半个时辰,气氛就变了。谷尧提出了一些种植方面的问题,噬灵族有个老婆婆回回都能答。她在族中种了一百多年的灵植灵药,却从没出过东邯山。老婆婆看祁镇哪里都新奇,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被众人推上台分享种植经验时,害羞到说话磕磕巴巴。说出来的却让众人一愣一愣。 大会结束后,初霁自然给她颁发了一枚金色小奖章,就戴在胸口,还宣布让她来担任祁镇农业总顾问,婆婆不曾想到一百三十岁了还能迎来事业巅峰,笑到豁牙都露出来了。 台下,谷尧疯狂做着笔记,自从担任灵植园园长,他越来越痴迷于种地。总顾婆婆看他非常好学,还很认真,自然格外喜欢他。 就算在噬灵族中,她也没见过这么爱种地的孩子! 谷尧挠头“可我人比较笨,没什么天分,只好勤能补拙。” 总顾婆婆杵着拐杖“你错了,种地的天分就是认真和持之以恒,你一定行的!来,带我去看看你们的灵田。” 得到农业总顾问倾囊相授,谷尧快乐得要死,两人来到灵田前,谷尧已迫不及待向婆婆介绍 “婆婆你看!这是我们的甘蔗!” 灵田中,一片品相极佳的伽蓝竹在风中摇晃。 总顾婆婆“……?” 谷尧兴奋不已,又指着旁边道“婆婆你看,这是我们的葡萄!” 灵田中,外头百金难求的金虹藤在架上疯长。 总顾婆婆“???” 谷尧“婆婆你快过来,我给你看我们镇上最稀有最值钱的灵植,虽然我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但镇长每天都悉心照料,您这么见多识广,您一定知道它的名字!” 总顾婆婆瞬间来了兴趣,她快步来到另一边田埂,伸头一看。 一大片水灵灵的白菜涨势喜人。 “……”婆婆摸了摸自己豁掉的牙。 谷尧还在问“婆婆,您觉得怎么样啊?” 看他两眼发光,总顾婆婆实在不愿意打击他的热情“嗯……其实,基础如果太差,勤学,应该能补吧。” 谷尧“?” 第二天,初霁收到谷尧的哭诉“小初镇长!!你怎么就忘说那是灵植呢?怎么办我丢脸了呜呜呜。” 初霁心中升起一丝丝愧疚。 那几天很忙,的确忘了说种了什么。 不过他们怎么就脑补成甘蔗和葡萄了,这像吗?这根本不像好吗。 毛蔷被初霁召回来了。这段时间她留在邯城工匠园,打铁本事精进不少。就是有点想家里人,初霁便二话不说带她回来,正好赶上祁镇交流大会。 初霁问起她学得如何,毛蔷兴奋地取出一枚盘扣,给大家展示。她现在能拿巨锤在指甲盖大小的铁块上,砸出七层云纹。 噬灵族访问团不懂她怎么做的,但他们大受震撼。有个还算擅长打铁的族人盛情邀请她去噬灵族,探讨精铁钢叉的制作手艺。 毛蔷犹豫地望向初霁。 初霁笑了“想去我就带你去。” 不过是一个超链接的事。 “啊啊小初镇长你怎么那么好!!”毛蔷一把抱住她。 初霁微笑,祁镇第一位公派留学生学业有成,把大城镇的技术带回来,她自然开心。 父亲阿忠和丈夫阿袁也支持毛蔷去噬灵族,到目前为止,除了小初镇长,毛蔷可是祁镇走得最远的人呢! 毛蔷拍着丈夫的胸,信誓旦旦“放心吧,为祁镇争光,包在我身上。” 于是,噬灵族也迎来了第一位祁镇访问代表。毛蔷到达噬灵山谷,都震惊了。 “这是打铁不小心打翻熔炉烧了山吗?” “不是。”初霁说,“但烧这山的火如今就在祁镇熔炉里了。” 毛蔷听闻沈家和噬灵族的恩怨后,简直义愤填膺,气得跳起来,从袍子底下掏出她的黑色大巨锤,给大家展示打铁时,愤怒使她格外有力,一顿猛抡,全然不顾噬灵族铁匠们惊悚的神色。 “没想到你个子小,力气倒不小啊。” “虽然是凡人,但手艺比我这个老匠都精湛啊。” “对了,你有兴趣学点真正的炼器吗?” 毛蔷愣了愣“真正的炼器?” 与此同时,邯城沈家主宅,一直紧闭的正门开了。 沈家筑基、心动修士尽数出动,低头守候在金漆大门边。 一道绛色身影缓步而入,他身型略显单薄,腰间松松垮垮系一条黑色束带。负在背后的手中握一根长笛,黑色笛穗随他步伐摇荡。 “都起来吧。”沈家主沈和璧淡淡道。 他生着一张过分秀气的脸,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他今年才过弱冠,然而他膝下的孩子都过不惑了。 沈和璧今年七十一,三年前正式踏入金丹境界。可谓常驻邯城的第一修士。 他将心动期修士沈珂招过来,一路走到议事堂内“随我那不孝子胡闹,真是为难你了。” 第104页 沈和璧笑着叹气,绝口不提讨伐失败,先安抚了沈珂,甚至赏赐不少灵石,这才开口“你也算我的孙侄子,别怕,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珂道明前因后果,沈和璧温和笑着,吩咐沈家长老进祠堂,将大公子的魂灯带来。 这一吩咐,就出了惊天大乱子。禁卫们找遍了祠堂,都没见魂灯。 “大、大公子的魂灯……不见了?!” 此事不难查,沈恣观死后,唯一一个进祠堂的,就是丁香夫人。 沈珂气得双目赤红,不信大公子珍之爱之的人,竟如此丧尽天良,恩将仇报。 她到底安得什么心啊? 想另找靠山吗? 然而沈和璧面色如常,派人将丁香夫人请过来。 “温柔一点,不要吓着她。” 一炷香后,沈家议事堂中,沈和璧坐在高座上,把玩着手中笛穗。丁香夫人跪在座下,云鬓从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侧滑落,沈珂浑身颤抖,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杀了。 沈和璧笑了笑“你杀我那不孝子,想必心有冤屈。我也知道他多么混不吝,你别害怕,我可以为你做主。同我说说,倒底是怎么回事。” 沈珂一愣,才恍然反应过来,丁香夫人倒底为何动手。他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却难接受。 沈珂不禁感叹,家主真是明察秋毫,心地……也太善了点。 丁香夫人抬眸,平静地望着沈家家主。 “若是您有心为我做主,为何十年前,二十年前,不去阻拦沈恣观胡作非为呢?” 沈和璧挥退沈珂。 他起身,绕着丁香夫人踱步,指尖敲打着笛首。 “丁香。” “丁香。” 沈和璧忽然道,“你是噬灵族吧。” 丁香夫人脸色剧变,不知他何以猜出这件事,明明她巫纹早就消磨干净了。 沈和璧细若女子的手按在丁香夫人脖颈上。 …… 片刻后,沈和璧从议事堂中出来,唤来沈珂跟在他身旁。 “整件事我唯独想不明白一点。”沈和璧轻叹,“那个收服琉璃业火的人,到底是谁。她又为何同我沈家作对?” 沈珂也百思不得其解,东洲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人物,连琉璃业火都能任她操控。 沈和璧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笑开“此事先不论,你同我说说,最近有哪些可疑的人,邯城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沈珂捡了几件说,又说到邯城几个世家准备灵舟,想去祁山拜访一位神秘的金丹修士,大公子本来也要派人去,此事却被噬灵族耽搁了。 提到大公子,沈和璧只皱了皱眉,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悲痛。似是伤心到极点,已经麻木了。 “金丹修士?” “对啊,那个修士有点奇怪的癖好,喜欢把人抓进深山里扒光。” “?” “也是奇怪,自从她出现后,祁山附近几个城中,都有人叫卖一种吃食,无非是饼卷鸡肉牛肉之类的,但这些吃食,由凡人做成,却都……带灵气。” 沈和璧来了兴趣。 沈珂“我听廖家新认回来的姑娘,以前就在黎镇做这类生意。不过她自从离开祁山,回归廖家,就再也没卖小吃了。” 沈和璧静思片刻,捻起桌上绿晶葡萄,缓声“此事我其实知道,那鸡肉卷刚入门的练气修士能吃着玩。真论补灵,还不如这颗葡萄。廖家姑娘名下有两分产业也不稀奇,不过……” 他笑了笑“廖家姑娘,定与祁山金丹修士关系匪浅。说不定她早就改姓当那金丹的子孙了,可怜廖如晦,尚且蒙在鼓里。” 沈和璧恍然大悟“对,她一直说自己姓初,莫非那金丹修士,也姓初?” 沈和璧扬手“去给初姑娘送个拜帖,问她可否抽空来沈家一趟。切记,不要以我的名义,也不要让她爹知道。” 一封匿名拜帖被送进廖家小院门口,初霁傍晚回家时,正好看见。廖如晦自从战败,颜面扫地,暂时遁回廖家一趟,他甚至不带初霁回去,理由是“你多和夫家接触一下。” 初霁最近忙着呢,才没时间理闲杂人等。 她站在门口,反复翻看沈家拜帖,措辞恭敬,落款是沈珂。 不认识。 初霁耸耸肩,将其束之高阁。 她才不打算单独赴约,未成年人不能乱进别人家! 而沈和璧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有更要紧的事做。 沈家祠堂。 满室魂灯,昏暗微弱。正中的琉璃人像中,浓稠的红浆滚动不休。 沈和璧恭敬参拜了琉璃像,容颜笼在晦涩的光线里。 忽然,祠堂门开了。 沈七头戴幕蓠,迈进门槛。 沈和璧没有看她,而是望着琉璃像,柔声道“小七,我们没有琉璃业火了。” 沈七脊梁笔直,如她手中长剑。 “爹以为是我拿走了?” 沈和璧回眸“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你若是拿走了琉璃业火,此刻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沈七不言。 沈和璧轻叹“我们沈家,不能没有业火啊。” 沈七依然不言,握剑的指尖却死死扣入剑鞘。 沈和璧掀起魂灯后一个机关,琉璃像霍然移开。露出一道通向地底的长阶。 第105页 “小七,你的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她很想你。” 沈七轻嗤“不必你说。” 她解开长剑,丢在地上,抽出一把匕首,径自下长阶。 沈和璧站在金砖之上,淡淡俯视着他。 “小七,转轮只剩十一个了,要不要补一下?” 沈七脚步一顿,忽然撩起幕蓠,眸中尽是嘲讽“怎么,要了业火不满意,还想再剖一次我的心?” 沈和璧微笑“我还是心疼女儿的,此事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吧。” 沈七不再理他,琉璃像下的暗道极长极陡。黑暗的深渊渐渐吞噬她的身影。 身后传来沈和璧的温声安慰“只要沈家还在一天,你就是我们众星捧月的沈家七小姐。爹爹发誓,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头发。” 可沈七没有回答,她走到地底,仿佛所有光都熄灭了,密室的正中心有个圆形的池子,透着微光,寒气逸散。 沈七割破自己的手腕,慢慢走进寒池,衣摆如盛开的扶桑花,在池水中飘荡。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全身没入池水,血线在冰蓝的水中洇开、丝丝缕缕,缠绕,交织,回旋,最终带着她一起沉入深渊。 第二日,晴空万里,烈日当头,东风迅猛。 初霁等在约定的地点。左右也等不来沈七,唯有街边一群修士哄哄闹闹出游。 过了好久,沈七才来,她戴着幕蓠,拍拍初霁肩膀。 风吹开沈七幕蓠一角。 初霁一愣“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沈七抱剑轻嗤,语调散漫,抱怨得轻若鸿毛。 她说“旁边那群人,吵得我头晕。” 初霁“……” 她们走后,那群修士盯着沈七背影,叹道“沈家七小姐。” “真傲。” 第46章 去噬灵族前,沈七拉初霁进了珍宝阁。 “簪子丢了,陪我买一个。” “?” 初霁无端想起上辈子陪姐妹一起炸街的周末。 她本能感觉到,沈七今天好像不太开心。 “走!”她拉着她,进了珍宝阁。 阁中道仆看见沈七,眼睛都亮了,再一看旁边的初霁,他面色古怪。 如果他没记错,那是廖家姑娘吧? 她何时与沈家小姐关系那么好了? 另一个道仆悄悄提醒他“沈七小姐,在赵家论道会上,当众喂廖家姑娘吃橘子。” “???” 沈七摘下幕蓠,她挑簪子的速度很快,她几乎不挑,就偏好红色,道仆拿了最贵的,她就买。 初霁坐在一边吃免费的灵果等她,沈七侧目“你有什么想买的?” 初霁摇头“没钱。” 她钱都投在祁镇建设上了,还买首饰? 沈七嘀咕“一天赚我那么多,都不知道用到哪儿去了。” 她拽着初霁的手,比了比“你手腕挺长,适合戴细镯子。” 初霁“大美女真懂。” 沈七拿起一条蓝山闪石的给初霁戴上“拿着吧,送你了。” 初霁再次被沈七花钱的速度震惊。 这可是蓝山闪石啊!一百灵石一条,成色比廖如晦送她的还好。 然而,当她听见沈七的簪子有一千三百灵石时,初霁的下巴都掉下来了。 “你……花这么多,你爹不会说你么?” 沈七“我花光沈家,他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初霁只能说厉害。道仆笑道“自然了,沈七小姐是沈家最受宠的姑娘啊。” 沈七笑了笑,没有说话。 初霁又勾起一条金色的手链,对着沈七的手腕,比了比。 “你适合这条!特别好看……唉,你好像哪条都适合。” 沈七漫不经心撩起垂在耳畔的发丝“我使剑,手上不喜欢戴东西。” 初霁“没必要在手上戴,当足链也行。” 沈七一顿,挑眉看她“你胆子挺大。” 初霁厚脸皮竖起拇指“足链好看!” 沈七提起衣摆,露出足踝。大美人的足踝也很美,白如雪色,线条起伏的韵律和她脖颈、手腕如出一辙,都纤长而清瘦,世上没有匠人能雕琢出这般巧夺天工。 沈七将金色的足链圈在足踝骨节处,细细的乌金搭在白皙的皮肤上,红衣落下,初霁拍案叫绝“我说吧,是不是特别好看。” 沈七轻笑一声“还算可以,懒得摘了。” 初霁“?” 她们一同出去,朝沈七宅院的方向走。 没走一半,碰到老熟人了。 赵乾琮和几个赵家堂兄堂弟从春景楼出来,一打眼就看见人群中的沈七,以及……沈七身旁的初霁。 上次被气晕的事还历历在目,赵乾琮好一段时间都羞于出门。 他停在原地,盯着初霁越走越近。 身旁几个赵家子弟也看见了沈七,他们其中有不少人都偷偷爱慕这位沈家七小姐。但没有一个敢上前搭话。沈七小姐素来对不敢兴趣的人很不客气,忽视都算好的,一剑挑开,那明日全邯城都知道这件丑事了。 “你去你去。” “什么啊,明明你也想去。” 几个人看着沈七越走越近,心跳越来越快,你推我搡,但都很迟疑。 沈七与他们擦肩而过。 赵家子弟松了口气,心中却升起一阵怅然。 第106页 就在此时,赵乾琮迈出一步,声音颤抖“沈七小姐……” 沈七好似没听见,初霁却听见了。她回眸看了一眼,问沈七“有人叫你。” “有么?”沈七也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赵乾琮神情激动,不论何时,只要站在沈家七小姐面前,他就难以抑制自己的心跳。 其他几个赵家弟子也磨磨蹭蹭凑上来,想和沈七说话的冲动战胜了丢脸的恐惧。 初霁看着这群人“……” 姐妹你魅力真的好大。 而沈七却兴致缺缺。垂着幕蓠,半句话也懒得讲。 赵乾琮看初霁和沈七眉来眼去,心里酸得不得了,凭什么一个废灵根武人就能得到沈七小姐的青眼。 但他转念一想,初霁是他的未婚妻,若是初霁和沈七关系好,那他是不是,可以借机离沈七小姐近一点? 赵乾琮鼓起勇气上前,对初霁微笑“廖、廖姑娘,你何时与沈七小姐这么要好了?” 若是刚到邯城,初霁还可能被他恶心到。但如今,初霁哪看得上赵乾琮。赵乾琮他爹都败在她们手下! 她上战场和沈家对轰时,赵乾琮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她孤身一人夜闯敌营,赵乾琮还不知道在哪儿相思成疾哭鼻子呢。 沈七与她一起出生入死时,赵乾琮却与父亲大吵小吵。 初霁恶趣味地啧了一声,小孩还没过叛逆期吧。 她负手而立,清了清嗓子,在沈七耳畔道“金主姐姐,给你整个活。” 沈七“?” 赵乾琮仍磕磕巴巴说着什么,初霁偷偷打开word文档,拉出一根箭头,不动声色将石子滚到赵乾琮脚边。 然后,她对准赵乾琮的右腿,一个左对齐,突然出招! 赵乾琮只觉脚腕一颤,整个人重心失衡,他不断控制自己的腿,但腿就像失灵一般。 只见大街中央,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赵六伯之子赵乾琮左右扭动,双腿交叠,踩到石子,又鲤鱼打挺,双臂开合,一个翻身,继续踩到石子,左右腿反复横跳,最终保住颜面,成功维持平衡,没有在沈七小姐面前平地摔。 赵乾琮气喘吁吁,脸颊通红。 围观群众面容震惊,第一次看见世家修士在街上跳舞。 “噗。”沈七忽地就笑了。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真正笑出声,前面几次,就算笑了,也一副恹恹的模样。 初霁深吸一口气,深刻体会到了周幽王为什么烽火戏诸侯,博褒姒美人一笑。 在美人面前装哔的感觉,实在爽啊。 但就算是老主顾,也不能白看她整活。 “表演完了。”初霁伸手。 沈七“?” “不打赏一下吗?” 沈七笑着摇头,从腰间丢出一个乾坤袋,初霁啪的接住,满面春光“多谢沈家七小姐的礼物,给老铁666一个。” 沈七“嘴贫。走了。” 她们欢快一同离去,徒留赵乾琮羞愤难当,无颜见人。 不日邯城传出消息,沈大公子魂灯熄灭,罪魁祸首是他身边潜伏的魔修——丁香夫人。好在沈家主已将之绳之以法,择日处死,以告慰沈大公子在天之灵。 据守城卫说,那魔修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关在一个囚笼中,沈家禁卫亲自带她游街一圈。 噬灵族顿时炸开锅,族长传唤几个族中新锐,商量解救丁香的事。 “族长,成澄兄呢?” “我怕他热血上头。”族长叹道,“他等了丁香十年,先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不是,族长,我们好像几天都没见成澄了。” 族长一愣,大家赶忙出帐,却遍寻不见。 自战后那天起,除了成沛,大家再也没见过成澄。 “你说,他是不是自己去见丁香了?” 而此时的初霁,正拼命拦着成澄。 “你冷静一点!沈家拉丁香游街,分明就想引蛇出洞!” 成澄双目赤红,他从噬灵族跑来,隐瞒了所有人,他本来想见丁香一面,问她为什么不来找他,问她沈大公子都死了,为何还不回来。 人没见到,却亲眼看见他的妻子,浑身上下都是血,脖颈上套着锁链,押在一个囚车里过街。 成澄提着弓就要劫车,却被正好路过的初霁死死拽住。 “别去!”初霁说,“除非你也想死!” 成澄没有办法冷静,八尺男儿嘭的跪在地上,掩面哭泣“那是我的妻子啊!她都要被他们打死了!” 初霁双手交叉,撑在唇边,沉思片刻,起身取出一套沈家道仆的衣服。 还是上次沈七送给她的。 “跟我来。”初霁换上道仆服,“你可以去偷偷去见她,但你不能救她。丁香不回来,因为她心里一清二楚,自己砸了魂灯,沈和璧必将追究到天涯海角。你信不信把她带去东邯北麓,沈和璧下一刻就能追过去灭了噬灵族?你要是心中还有族人,就管住你的冲动。” 被劈头盖脸一顿说,成澄稍微冷静了一点。 初霁和他到沈家住宅,成澄化形藏在她袖子里,潜入府中,一路畅行无阻。 沈家主宅哪有那么好进。 初霁啧了声,果然有诈。 她放下成澄,停在一个隐蔽之处。 …… 议事堂中,成澄看见了他等待十年的人。 第107页 丁香坐在牢中,眸中溢满泪水“你不该来见我……” 成澄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丁香忽然吐出一口血。 随即,她张开嘴,从舌下取出一把钥匙,用尽全力丢出。 成澄一把接住,想说什么,议事堂门嘭的打开,沈和璧带几人直入 “果然,这不就来了吗?” 成澄倏然化形,飞扑窗外,身后金针火焰噌噌噌扎在窗框上。 沈和璧扬手“追!” 沈家“戒备森严”,成澄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这圈朱红色围墙。 可惜,接应他的人,是初霁。 她垂首站在红墙下,一树梨花压满头,成澄化作人形,向她拔足狂奔。 身后追来数个沈家人,初霁微微一笑,灼热的蓝线划在脚下,她拽住成澄衣袖,空间嗖的扭曲,二人一并消失在原地。留下火焰金针簌簌击中梨花,整颗花树轰轰烈烈起燃。 “大意了。” 沈和璧缓步走来,秀气的眉峰紧蹙,面对红墙下燃烧的树冠,陷入沉思。 “竟是传送阵?”他原地绕了好几圈,百思不得其解,“没有灵气的传送阵?噬灵族何时有了阵法师?或者,这个阵法师为何要与沈家作对……” 他隐隐意识到,此人和夺走琉璃业火的修士,是同一个人。 “她到底是谁呢?”沈和璧笑了笑。 噬灵族中,成澄垂首不语,初霁坐在一边,慢慢喝着灵茶。 族长深吸一口气,呵斥成澄“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就是自寻死路!?” 成澄哑声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族长骂完,抬眸看了眼,又心下不忍。 成澄和丁香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个人小时候有多好,丁香消失时,成澄有多痛苦,她都清楚。 丁香是一定要救的,他们噬灵族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族。 “今日真是麻烦小初镇长了。”噬灵族长又是赔罪又是道谢。 初霁摆手“无妨。” 她掂量着手中的钥匙,乌黑哑光的表面,比金属还沉重。 丁香夫人藏在舌头底下,二话不说就扔出来的,到底是什么钥匙?用来开什么锁? 噬灵族长一打眼“这是秘境钥匙。” 初霁“秘境?!” “对,这种制式的钥匙,都是晦暝时代初期留下来的。” 这个词初霁熟啊,那位同是穿越的老哥常书航,一万年前终结了晦暝时代。 如果是晦暝初期,那这把钥匙,不得两万年往上的历史了? 可丁香夫人为何甩给他们一把古董钥匙? 初霁本以为丁香夫人见到成澄,会叙旧,会求救,或者赶人。 脑海中浮现那日丁香园中优雅的身影,接过测量尺时,她说 “我常与越澜相见,可以替姑娘传讯。” 秘境,沈大公子,丁香夫人……越澜。一串人名从脑海中掠过,初霁隐约有种预感,这把钥匙,十有八九通向关押越家人的秘境! 她好像有点明白丁香夫人的想法了。 ——既然此生再难圆满,那别人一定要圆满才好。 成澄呆呆望着前方,族长叫他起来,他木愣愣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族长担心。 成澄回身“去给成沛修弓。” 旁边有长老道“就别拦了,让他做点别的事,分分心吧。” 噬灵族长召集全族心动期,一同商议如何救出丁香夫人,正为计划吵得激烈,有人取来一封信“族长!是小初镇长留的!” 族长“什么时候?” “不知道啊。好像有个把钟头了。” 族长展开一看,信上只有四个字—— “等我消息。” 不到短短两个时辰,邯城沈家第二次迎来了初霁。 第一次,她是不速之客。 这一次,她亲自被管事请了进来。 “您请稍等,家主想见您。” 初霁一顿“不是说沈珂吗?” 管事笑眯眯“沈珂不在,由家主代他来见您。” 进了沈和璧的院落,初霁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大户人家。 沈和璧就住在祠堂脚下,抬头便是邯城最高的阁楼,金红色的飞檐宏伟壮丽,仰着脖子都看不见顶,任何人走到底下,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初霁摸了摸墙,她还没有砌祠堂的砖高。 进了正堂,堂上坐一绛色衣衫的男子。初霁差点认错人。 沈家家主,身材过分单薄,容貌过分秀气了。 初霁打量沈家主,沈家主也在打量初霁。 一个平平无奇的武人而已。首饰倒不错,蓝山闪石的璎珞和手链,乌金天青衣,全用来防御,没有一件攻击型法器。看来她并非好斗之辈,也常常担心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沈和璧扶着笛穗,微笑着寒暄几句,话题明里暗里拐到祁山的金丹修士上。初霁哪见过什么金丹修士,这些日子她也曾留意,可祁镇根本就没有金丹大佬!要有,她早就冲上去抱大腿了。 初霁撑着下巴,眸子闪了闪“不知沈家主问起她,有何事呢?” 沈和璧“实不相瞒,我想去拜访这位道友。同是金丹期,彼此交流修炼心得。” 初霁一瞬间摸准了沈和璧的态度。他定以为她是那金丹大佬的小弟。 第108页 这就好办了。 初霁露出一个客气委婉的笑容“是吗?那沈家主不得拿出点诚意来?” 沈和璧“……?” 他有一瞬间疑惑,初霁凭什么说这话。她有什么底气?难道她背后的金丹修士实力远超常人? 然而沈和璧不知道,世界上就是有初霁这种,明明很普通,却在强者面前也非常自信的人。 沈和璧谦虚地笑了“敢问初姑娘,那位道友姓甚名何,是哪家真人。喜好容貌,也能否透露我一二?” 初霁张口就来“她非常牛批啊,非常厉害。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左手倚天剑,右手屠龙刀,一刀999,回收你装备。” 沈和璧秀美的脸抽搐几下。 他怀疑初霁在诓他。 但转念一想,初霁这等凡俗之辈,哪里懂得金丹修士的神通。身披金甲圣衣,代表那人衣着华丽,定是出自大世家。脚踏七彩祥云,说明那人无须御剑,就能腾身飞行。左手什么天剑,右手屠龙刀……说明那人能同时使用两种法器。 至于一刀九九九,回收装备…… 沈和璧陷入沉思。 这是什么意思。 见他陷入沉默,初霁的眸子越发地暗沉,她单手撑着下巴,忽轻声道“不过,她最近拿了十棵伽蓝竹,让我开个药房卖。” 沈和璧秀眉蹙起,十……才十棵伽蓝竹,开药房? 他一个想法在肠子里转八道弯,按住笛穗,顿感好笑。 这金丹修士,还有这初姑娘,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无懈可击,滴水不漏。最怕无欲无求之辈,人只要有所图,就能相交。 他主动提出,不如将药房开在邯城。他可以给初霁最好地段的铺子。初霁又说害怕卖不出去,沈和璧更加好笑,挥袖便给她一枚刻他大名的亲令。 “只要药材品相过关,我们沈家都收。” 初霁扬起唇角“那多不好,也不能让家主白花钱啊。” 沈和璧转动玉笛,幽幽感叹“你是不知道,东邯山那群魔修,实在扰人嫌,我势必要解决此患。药材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说这话时盯着初霁,仿佛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换。 初霁眼睛一亮,似看见了无限商机,偏偏压住唇角,浑不在意道“家主怕什么,区区一群乌合之众。您金丹修为,上场十招之内,他们必死无疑。” 沈和璧痴痴地笑,心中顿时有了底。 那位金丹修士,手头药材定不少! “此言差矣,那群魔修虽境界低微,却有一个让我摸不清的,她容貌未知,境界未知,却能以肉身收服我家至宝琉璃业火。纵金丹修士,碰见这琉璃业火,也得被烧得一干二净。除非那人修为在元婴,甚至出窍之上!但东洲何曾有过这等人物啊。因此我猜她境界应在金丹上下,定有些特殊法门,才得逞了。” 猜得不错嘛。 初霁表面震惊,心中却在想,让你百思不得其解,进而脑补成绝世高手的神秘修士,就是不才她本人初霁呵呵呵。 量沈和璧想破天了,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种仙法,名为word文档流程图。 她信誓旦旦,义愤填膺,表示一定会好药,帮助沈家大败魔修。随即她取出早就备好的一根伽蓝竹幼苗,让沈和璧过目。 沈家主一打眼,暗暗心惊,这伽蓝竹品相非常不错,虽比不上极品灵田中精心护养的灵植,但也远超普通药房所售。 看来这位金丹修士,他总算是搭上了。 沈和璧嗤笑,其他世家还在祁山吃治瘴,还在准备灵舟和礼物,他已经与金丹修士的嫡系手下做成了交易。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沈家左脉能坐到邯城第一的位置。 “今后你有药,就直接拿令牌来沈家,沈珂会亲自接待你。价格你开便是。” 初霁满面笑容,一副薅到了薅到了的模样。 什么叫奸商,这就叫奸商。你还没打我,我就已经渗透到你家住宅去了。 沈家主斜睨她一眼,微微摇头。 不过是个年轻爱财,有点主见的姑娘而已。 初霁掐着令牌出门,喜气洋洋同沈家管事道别。 她出门转身,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她久久伫立在街边,昏黄的夕阳落在她脸上,眉眼笼在阴影中。 傍晚时分,街上一片哄哄然。匠人、商贩、做工的凡人从邯城城心出来,背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 根据平民限令,他们必须赶在夕阳落下时分,赶去邯城外围,否则就要以扰乱罪论处。 小食摊主满头大汗吆喝,最后一笼包子,最后一笼! 喷火杂耍,弹琴鼓乐,远处传来戏子凄婉唱腔 “似杜鹃、啼别院,于归日理应当喜形于面,为何悲切切哭得可怜?” 初霁双唇抿成一线,掩住手中令牌,回首向巍峨高耸的沈家祠堂投去一眼。 随即转身,快步投入汹涌的人海。 第二日,初霁便得到沈珂传讯。 问她手头是否有金红藤。 用途不用猜,正是初霁想的那个。 第47章 初霁回复沈珂,需要和金丹修士确认一下。 沈珂道好,还说这两日不急。 他们不急,她很急。初霁要靠药材铺生意打入沈家,必须先把店开起来,哪怕空壳也成。 第109页 初霁打开word文档,写下新计划“在邯城开药房。” 但word文档弹出提示[新计划与旧计划存在一定重合,请自行合并。] 初霁一看,原来是她之前在邯城买治瘴受挫,写下的“祁镇要拥有治瘴自由。” 她遂删掉原计划,合并成“在邯城开药房,种植经销药物,形成草药产业链。” 万事俱备,只欠钱。初霁火速拿着谷郎中和小谷给的清单,去附近的几个小镇购买几种常见药材。很快,她身上的金叶子全花光了。药材铺后期比小吃店赚钱,但成本费高得惊人,初霁肉疼。她不是没钱,和沈七几次交易,她攒下上千灵石,但她另有别用。 好在一片热闹声中,祁镇迎来了第一批收获季。初霁大松一口气。 伽蓝竹长得又粗又壮,谷尧依照初霁说的话,先拿去黎镇卖。 黎家主正与黎昕和其他几位长老议事。外头突然传来通报,说有祁镇人来见。黎家主还以为是初霁,没想到只是一个衣着灰扑扑,长相文弱老实的凡人,还拎着一个破麻袋包。 黎家主蹙眉“来拿牛饼店分成?让管事给你就行了,不用亲自见我。” 谷尧哪里见过世家家主,被一拒绝,战战兢兢道“仙人,小、小初老板让我来卖、卖东西的。” 黎家主心中起了兴趣,初霁有什么好东西要卖他? 黎昕也坐直了身子,只有两个脑子没转过弯的长老疑惑“有什么东西不能直接问管事吗?” 这么多仙人在场,谷尧更抖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打开破麻袋,露出里面一节节被切好的伽蓝竹,每个都有大臂那么粗。外皮紧实饱满,切面皎白,在破麻袋里一晃,叮铃铃作响,像金石相击声。 黎家主愣了,几个长老也愣了。 “这是——” “伽蓝竹??” “道理我都懂,伽蓝竹怎么长这么大的?” “黎家灵田里的上品伽蓝竹都比它小一圈吧??” 谷尧缩了缩,访问团在祁镇待了整整两旬,噬灵族婆婆天天和大家讨论,如何照料伽蓝竹。大家都是真心热爱种地事业的人,这一交流,就有新的灵感火花诞生。他们左试试,右试试,不仅让伽蓝竹生长周期缩短了七八日,长出来的竹子也比初霁给沈家主看的那根粗了一大圈。简直是伽蓝竹中的霸王。 谷尧很自信,下一茬竹子还能更壮!现在噬灵族人和祁镇镇民都亲切地称呼霸王伽蓝竹为甘蔗,每天不是“甘蔗好壮”就是“甘蔗又壮了”。 “这是我们祁镇特产的甘蔗……呸,那个什么茄子蓝竹。”谷尧声音颤抖,“仙人们看看给多少钱?” 黎家主沉默了,黎昕也沉默了。 几个长老也沉默了。 议事堂中,陷入一片怀疑的死寂 谷尧感到不妙,不会吧,难道仙人们更爱纤细的甘蔗? 他一想,好像就是那么回事。仙气飘飘就该配纤细劲瘦的竹子,再看看兜里一堆胖乎乎的竹节,一个个像肌肉雄健的壮士。 谷尧差点哇的一声就哭了。 如同一个农产品滞销的老爷爷。 “打、打扰仙人了,要不我去别处看看?” 黎家主“??” 这哪能行! 必须通通给他们留下,一个都不能拿出去! “全要了!”黎家主拍案,“你说,价格多少?我们黎家要承包你们祁镇所有伽蓝竹。” 黎昕补充“还有什么药?都拿过来看看。” 几个长老态度剧变“要不我们亲自去祁镇挑挑吧!” 谷尧“?”仙人真是善变。 但祁镇最近也没种别的,只有伽蓝竹。 至于价格嘛,一根伽蓝竹四十九节,小初镇长说不能少于二百银珠一节。他先报个三百问问,对方砍价,他也不会太亏。 他挠头“三百银珠一节?” 黎家主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节伽蓝竹堪比普通的三节,还只要三百银珠?? 买!全部得买! 谷尧看见黎家主脸色,心中大感不妙。 完了,他报价低了。 他要亏钱了! “我说错了啊啊是六百银珠一节!” “成交!” 二人同时出口,黎家主一愣,这怎么还临时改价了? 谷尧缩了缩脖子,心虚不已。天知道他刚才胆子有多大,敢和仙人叫板。但想起祁镇百姓们,想起小初镇长辛辛苦苦搬种子回来,虽然他不知道一粒甘蔗种子多少钱,但想必也有一百五十银珠吧! 他不能让小初镇长亏钱! 话已出口,黎家主也不好说什么,六百银珠一节有点小贵。主要是祁镇伽蓝竹品相太好,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现在不出手,以后就来不及了。他能预感到,一旦祁镇伽蓝竹流向市面,那得被炒到八百九百甚至一千了! 谷尧抱着一小兜金叶子回去,脑子还懵着。 初霁没指望谷尧能带回来多少钱,接过荷包一看,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好家伙,现在祁镇上下都得了她的真传。 ——到处讹人。 又往黎镇倾销几波伽蓝竹后,邯城城中心,一家药材铺默默营业了。里面要啥啥没有,价格却比邯城其他药材铺都低那么一点。 初霁打开word文档,尝试着写了一下《完成报告》。 第110页 文档升级进度有40。初霁觉得开药房也不算波及范围小,公司产业都涉足新领域了。 一定是即将开出的技能很牛批。 远在千里之外的祁镇百姓听见,他们的药材铺都开到大城镇去了,简直与有荣焉,开心地买了好几个鸡肉卷庆祝、 “小初老板,那药铺叫什么名字啊?” 初霁一顿,药材铺还没有名字。 不行,做生意,怎么可能不打广告呢? “不如叫百草药铺如何?”谷尧问。 初霁摇头“已经有药铺叫百草了。” “那济世?” “不好。”她济个什么世,她就是想靠药材铺打入沈家。 “那叫成功大药房?” “不好。” 成功也太普通了吧,名字要响亮,要个性,要让人一听,就产生好奇心,忍不住想进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最重要的是,要承载她的美好愿望。 初霁灵光一现,一挥大笔,在她的空壳药材铺兼皮包公司门口定下一个极具竞争力的名字—— “吃枣药丸。” 与此同时,东邯北麓,噬灵族正紧锣密鼓展开训练。 老人与孩童都拿起了武器,噬灵族长面色凝重,与初霁、沈七、所有族中长老,都围成一圈,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家主说要处死丁香,却迟迟不动手,我怀疑他想用丁香威胁我们。”其中一个长老说。 噬灵族长深以为然,噬灵族绝不放弃任何一个同族,尤其是丁香。不论如何,他们都要让她回家。 她问“沈七小姐,请问您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七眉目掩在幕蓠下,看不清她神色“是个温和的人。没有人像他一样,他名声极好,身为家主,却平易近人,处事力求公正。几十年努力经营沈家,身为父亲,他关心子女,身为丈夫,爱护妻子。就连对待低阶修士,也能放下身段请教对方。” 噬灵族长蹙眉“他有什么癖好吗?” 沈七“有。他像其他邯城人一样,喜好舞乐,他的法器就是红尘笛。” “听起来……就是个好人啊?” 沈七笑了笑“是啊。” 众人陷入沉默,沈和璧问初霁索要金虹藤,只有一个目的——他要向噬灵族开战。 “他,应该只想给他儿子报仇吧。” “这种人会抢我们的天地龙芽吗?” 初霁沉默地盯着沈七。而沈七把玩着剑穗,语气漫不经心“怎么不抢,击溃噬灵族,报了仇,那天地龙芽岂不是无主之物?” 噬灵族长蹙眉“就算他是个绝世大好人,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不是我们死,就是邯城沈家亡。” “可那是沈家!”长老撑着额头,“我倒有自知之明,我族实力比那些赵家旁支、金家主家都不如,该如何抵抗沈家?我们只有十二个心动期了,他们的筑基期就不止十二个。” 一时间气氛降至谷底。噬灵族长也发愁。先前只是沈家大公子,这次招惹的,可是沈家家主。 不,这个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总有这么一天,除非他们第一次见沈恣观,就将神树拱手相让。 可他们噬灵族又做错了什么呢?偏安一隅万年之久,从不随意招惹别人。凭什么迎来如此下场? 初霁忽然清了清嗓子“别慌,大家想想。其实我们打仗和修士们比斗一样。除了拼实力,还拼法器和战术。你们想想,自古有多少以弱胜强的例子?有多少大能陨落在出其不意的小喽啰手上?” 噬灵族长“大能死在小喽喽手上……还真没有。” “。”初霁微微一笑,“过段时间就有了。” 在场众人皆面露古怪,想不通“你哪里来的自信……” 初霁起身,面色平静“你们以为我不慌吗?” 长老们呆了呆“那你是有什么靠山?” 初霁微笑“没有靠山。我只知道一件事,就算我们打不赢,就算沈家强我们千倍万倍,丁香还等着我们。她忍辱负重十年,一举拿下了沈大公子。这在十年前看来,是可能的事吗?她十年没联系家人,难道是不想联系吗?还不是怕连累族人!她若是知道自己舍身保护的族人,在沈家没来时就愁眉苦脸吓破胆了,她该如何想?” 噬灵族长握紧拳头,沉下气“是,若是现在放弃,我就是化归神树,也愧对千百代先祖。” 长老们亦面容凝重,斗志忽涨,丁香不过练气期,没有强大的伴生灵植,十年来依靠的,唯有一个百折不屈的信念。她尚能凭一己之力抵抗沈家,凭什么他们就不行? “来,起熔炉!”噬灵族长重重道,“炼钢叉箭矢。” “这一战,我们必须打赢!” 初霁撑着下巴“其实,我有个想法。” 众人一愣“什么?” 初霁咳了咳“我听毛蔷说,工匠园有个很会炼器的少年,名叫柏尤。我已经让她和那人搞好关系了,现在直接把他请过来,看看有什么法器能改良。沈七之前也悄悄和我说,她能给我情报。我的药房也开到了邯城。如今军备、战术、后勤都有,即便沈家再厉害。我们也不算完全无把握。” 众人“???” 这么说你还是有靠山啊! 刚才说得那么英勇就义,激情愤慨。 ……奸商! 第111页 第48章 “话虽这样讲,柏尤此人,有多精通铸造武器?”一个长老问,“就算有工匠,我们噬灵族被付之一炬,就连口熔炉也没有,又该如何铸造?” 初霁摇摇手指“莫慌,这些东西,我们祁镇都有。炉虽不是极品,但也是好炉,至于火嘛……大家很熟悉,就是那琉璃业火。” 除了沈七,在场众人皆惊,噬灵族还以为初霁收服了琉璃业火,没想到,她竟拿去烧炉子?? 任谁看了不说一声,暴殄天物啊! 初霁一副嫌弃模样“主要是那火太鸡肋了,烧吧,又控制不住,浇了,又可惜。我们镇铁匠辛苦,我就送他家去了。” 众人“???” 他们心中感叹,到哪里找小初这样慷慨的镇长,连琉璃业火都能随随便便送出去。 只有沈七,淡淡斜睨着初霁,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 不过的确如此,琉璃业火实难驾驭,很难有人真正驾驭它。 就连沈家也忌惮。 所以,沈家忌惮沈七,更是天经地义。 开完会,初霁立刻动身,马不停蹄赶往邯城。 沈七却不紧不慢道“我需要一点时间,大概三到五日,就能探听清楚。但只有这一次。” 她忽然站住,定定看着初霁“此后我父亲势必会怀疑我,所以你们竭尽全力击溃他。” 初霁也慢下脚步,沉默片刻,道“你还真是恨沈家。” 沈七嗤笑“你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初霁“这哪是多管闲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噬灵族已经是我的人了。虽然他们不住祁镇,也没和我签订合约。” 沈七“还做商人呢,就不怕把命赔进去?” 初霁微笑,没有回答,反问“哦呦,这么关心我的死活?倒是你,你冒着被爹发现的危险帮我,亏死了。我可没钱给你。” 沈七作势用剑柄敲了一下她手臂“谁帮你了,我就是觉得好玩,呸,我就是需要天地龙芽而已……你那是什么眼神,转过去,你好怪!” 初霁和她拉扯推搡间,吃吃笑出声“你这人还挺讲义气。我说真心话。” 沈七反呛“你的真心都是钱做的。” 初霁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懒洋洋道“所以我可以免费带你一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沈七却忽然沉默了,到了邯城,初霁转身要走,她却突然拉住她。 “极北赤日山。”她忽然撩开幕蓠。 初霁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哦哦哦,那是那里?” 沈七似在看前方,又不似在看前方“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从小就想去。” 初霁耸肩“行啊,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但等哪天仗打完了,沈家被我端了。我就带你去。” 沈七“……那估计我一辈子都去不了了。” “你说什么?”初霁恶向胆边生,拽住她袖子“别以为你长得美,我就不敢教训你了。” 邯城外围。 工匠园中,毛蔷在打铁,外面传来喊声“小毛,有人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毛蔷一蹿而出。初霁正站在拥挤的院子里,到处是铁渣炭渣,工匠们浑身漆黑,来来往往,把初霁差点挤出去。 “外面说话!” 两人到门口,初霁说明来意,她要找那位炼器小天才。 毛蔷摇头“说来好奇怪,这几天他不见了。匕首打了一半还在铸台上放着呢。” 初霁蹙眉,此人事关重要,军备武器还等他改造呢。 “没人找吗?” “找了两天,没找到。你也看到了,这园子里的人,从早上忙到晚上,谁都没那个时间。” 初霁点头“那我能看看那匕首吗?” “可以啊,只要你不嫌臭。” 初霁进去后,总算知道毛蔷为何说这话。铸造室里,烟熏火燎,焦糊味,汗臭味,碳灰味,全都聚在一起。 少年的工具和铸品已被全部拨到一边,初霁拿起来一把长剑,剑鞘青金,尾部嵌一块红天机石,她拔剑,剑身发出一阵清啸。 实在是好剑! 炼器需要凡人引气入体,但不需太高修为,练气一二阶就能做心动期的法器,但要想做金丹期法器,还得炼器师修为到练气大圆满才行。 旁边有工匠道“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这几年买家都在找他,但他死活不出来,唉……” 初霁摇头,心下暗暗感觉不妙。 三日后,还是没有柏尤的消息,就连沈家主也没有动静。邯城秋渐深,空气冷得让人喘不上气。 沈七却传来密信。 “沈家要动了。这次不从南麓走。” “他们要乘灵舟进虚海,绕到东邯北麓更北之处,在你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南下直取天地龙芽。” ——嘭! 噬灵族长老拍桌。 “真是欺人太甚……” 噬灵南北麓交界处,好歹有禁区和深渊挡着。但从北而来,他们完全没有防备。尤其还在这种时候。 初霁扒着舆图看,东邯北麓更往北,又一条长长的峡谷,名为伏雷峡。 海水从虚海灌入峡谷,在五百里处汇成一片大泽。 附近荒无人烟,是妖兽异植的地盘,连噬灵族都不会往那边走。 因为此地非常古怪,从冬季开始,到第二年春末,伏雷泽上空的雷暴经久不息,仿佛要炸裂天穹。 第112页 初霁陷入沉思“距离冬季雷暴开始还要多久?” “两个月。”噬灵族长说。 初霁啧了一声,时间完全不够用, 他们只打了三十把钢叉。还是祁镇日日夜夜开工,几个噬灵族铁匠轮流赶出来的。 可不日沈家便会出发。 “拖。”初霁深吸一口气,“拖两个月。” 她迅速通知了沈家沈珂“金虹藤有,但要等三个月。” 沈珂蹙眉“不行,三个月后,我们家主要去常山都参加论道会,最多两个月。” 初霁咬牙“行。” 两个月就两个月。 她走出沈家,忽然笑得荒唐。谁敢相信,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十几个心动期,一个筑基期,还有三十六把钢叉,七十把灵弓。 而她们的对面是,盘踞邯城千年,坐拥半个邯城,法器符篆数也数不完的沈家。 和一个修为金丹的沈家家主,数十个筑基修士,上百心动期,上千的练气修士。 又二日,祸不单行。 一群工匠抬着一只担架冲进初霁药铺,毛蔷抓住初霁就道“救救人!快救人!” 麻布单一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躺在担架上。 他浑身僵硬,像是睡死了。 初霁一打眼就明白,他就是柏尤,那个她找了很久的炼器天才! “我这里不是医馆,我是药铺!”初霁头大,“走,我们去医馆。” 工匠们连连拒绝“不行啊,他应当是凌晨自己跑出去玩,冲撞了禁制,哪家医馆敢收他?” 初霁在邯城这么久,知道针对凡人的平民限令。 “他不是修士吗?已经引气入体了吧?” “炼器师哪能算修士啊!” 初霁深吸一口气“等着,我带他去看看谷郎中。” 她拖起柏尤就回祁镇,谷郎中一看“这哪是什么仙法禁制搞得,这纯粹是真心痛,朝发夕死。死了有好几天了。可能死在哪个灵气浓郁的地方,尸体才像睡着了一样。” 初霁怔愣,看好的人才还没见面,怎么就心肌梗死了? 她不敢置信,因为少年真像睡着,脸上还带一丝红晕。 初霁脱下手套,探向少年鼻尖。 她心里一凉。 的确没有呼吸,按按心口,也没有心跳。 然而她这一按,[视图]功能自行开启。初霁忽得被拉入一段陌生的回忆里。 …… 陌生的下午,邯城工匠园,十七八岁的少年铸铁时,眼前犯晕,一个没站稳,十几斤的精铁咚的砸在他胸口。 共事的工匠拉起他“没事吧?快去医馆看看!” 柏尤咳了咳,坐了一会儿,胸口疼痛渐渐缓解。 “没事,我好了。”他笑了下,“年轻人身体好。” 共事的工匠不放心“还是去医馆看看吧,你接那么多活,赚的钱还不够多啊?” 柏尤“嗯。” 的确不够,他自幼和叔婶一起生活,堂弟前几年出去玩,被一头虎妖咬碎了丹田,人倒是救回来了,修为全废。得每个月吃增元丹补灵续命。 当天下工后,柏尤小心翼翼揣着十灵石,到常去的医馆。 “不行啊,你等下旬吧。这几天赵家子弟出行,受了伤。唉,好巧不巧,就要吃增元丹。” 柏尤蹙眉“受伤也不用吃那么多吧?一瓶都没有吗?” “给你说实话吧,倘使你买走了,他过来没得买,赵家怪罪的可不是你,是我!我也想保住这个药房啊。” 柏尤按了按心口。到下旬,他听说有药了,赶快带上钱去买。 价牌上写着十二灵石一瓶。 “怎么涨价了?” “这药今年卖得太快了,炼丹师坐地起价,我们也没办法啊。” 炼器和炼丹,只差一个字,待遇却天差地别。 柏尤咬牙,没事,他还能攒,十灵石都有了,再来两个很快。 他接了更多的活,抡锤前使劲揉了揉心口。 当他带着十二灵石去时,价牌上写着三十灵石一枚。 “今年增元丹卖得很紧俏,听说金家沈家赵家去打魔修,有好几个修士都重伤。” 柏尤没有说话,经过堂弟房间时,他胸口疼得喘不上气,想问叔叔婶婶借点钱,还没开口,叔叔叹道“今天去街上卖艺,一分钱也没挣到。” 婶婶补着衣服,冷淡不言。 自从堂弟生病,家里几乎卖空了。 饭桌上,叔叔婶婶一直盯着堂弟的房间。 柏尤背后发寒,吃不下饭,攥紧膝盖“今年生意好,我多接了几单。可以买好多增元丹了。” 叔叔婶婶移回目光“你别太累了。” “没事,我年轻。” 于是他偷偷违背平民限令,子时就起来,背着锤子去铁匠铺。 他越走心口越痛,越走眼前越黑,撞到墙的刹那,天地突然倒转。 秋夜的星空璀璨,他想呼救,禁制的嗡鸣声越来越近。他用尽全力胡乱钻进什么地方,紧紧闭上嘴。 他什么都没说,于是他再也没能说出来。 …… “人已经去了。”初霁对邯城工匠们宣布,“请节哀。” 柏尤的叔叔婶婶取回尸体,共事的工匠们眼眶泛红“不就是钱的问题吗?他倔什么倔!早点说不好吗?” 第113页 初霁到嘴的人才没了,也很头疼“但这还真不是钱的问题。” 柏尤算有钱的了,钱最多的时候,甚至比初霁还有钱。 那是什么问题呢? 工匠们陷入沉默,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相比修士而言,普通人没有气运,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一落千丈了。 初霁看着他们,缓缓道“我本来打算雇佣他。但斯人已逝,活着的却要继续想办法活着。” “什么意思?”工匠们面面相觑。 初霁“我向你们一份工作。” 他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因为初霁接下来说出的是—— “去一个小地方,给我造大量法器,灵矢灵弩,大盾钢刀。包吃包住,一年内不可回邯城。” “一年不回?抱歉,告辞。” “你要干什么?” “你要去哪个秘境吗?” 为首的工匠年龄大了,胡子扎成一撮小辫。他上前道“你也要去打魔修?” 初霁微笑,取出一包灵石“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出来一个人,随我去看。” 随着她晃手,绿莹莹的灵石相击,声如清泉叮咚。 刹那间,所有人息声了。 财帛动人心。工匠们咽了咽,说不想拿钱是假的,工匠园只有少年挣得最多,普通凡人工匠,打一个月的铁,还不如少年赚一天。 他们你推我我推你,谁都想去,谁也不敢去,邯城虽然修士多,限制多,但它繁华。只要在邯城,身有一技之长,就能靠手艺勉强糊口。 最后,小辫胡子一鼓作气站出来“我去!” 初霁“好,有胆量。” 有胆量上她贼船。 小辫胡子被初霁一个超链接带来祁镇,胡子惊得凌空颤抖。 “你是修士?” “传送阵而已。”初霁负手。 他来时,祁镇正逢夜市。 小辫胡子被吓了一大跳,竟缩手缩脚不敢往前走。 和邯城到点就宵禁不同,一辈子生活在平民限令下的人没见过烟火气的夜晚。在他印象里,夜是恐怖的,充满危险,是修士的天下。谁要是敢走出家门一步,第二天就别想活着回来。他的父亲夜里发病,没法去医馆,痛得哀嚎,只能生生挨到天明。 但祁镇不一样,明明那么小的镇子,夜市里却好像什么都有。东家郎与西家姑娘偷偷在夜市相会,小孩子们蹲在周曙的摊子前吃铁板豆腐,老人们坐在门口聊天。他闻到热粥的香气,听到喝酒划拳声,看见人们的笑脸。他坐下来吃了一块肉,忽然酸了眼睛。 ……这他妈才是人的生活啊! 初霁什么也没说,坐在夜市上,打开word文档,静静思索着什么。 小辫胡子转了一大圈,越来越沉默。 临走前,初霁望着灯火阑珊的镇北,道“对了,忘了说。我们有个福利。” “什么?” 初霁看着word文档,微笑“五险一金。” “??” 初霁解释了一下内容。养老医疗生育失业工伤,全部包含在内,还有贡献制和工龄制的住房补贴。这些平时看着没用,但关键时刻,总能力挽狂澜,拯救悲剧的命运。 小辫胡子听得张目结舌“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他非常心动。 初霁“如何?” 小辫胡子鼓起勇气,他已经不年轻了,再老一点,连锤子都抡不动时,要怎么吃饭呢? “我答应你。”他说。 此时的他根本想不到,这个决定改变了他后半生。 初霁火速出合同,还在word文档里写了个计划书 “签下邯城工匠,为我方铸造武器。” 他们回到邯城。第一天,初霁签了一份,第二天,初霁签了三份,三天四天,到第十日,初霁总共签出了四十二份合同。邯城工匠园空了一小半。 祁镇年久失修的空屋最多,工匠们搬进去,反而喜气洋洋,“这屋子真大!” 另一个对着家里的茅厕傻笑“终于不用走一条街去大便了。” 旁边的人都嫌弃他。 初霁赶忙拦着,准备先给他们修一下,这些人摆手道“小初老板,你也不看看我们是干什么的?” “是啊,看不起我们哦?” 他们自己动手,不出几天,屋子就跟新盖的一样。 初霁盯着自己槐花小院的墙“……” 说实话,有点羡慕。 这些人聚在一起,和初霁商量要造的法器,第一件样品出来了,送往噬灵族。 噬灵族长惊叹不已“琉璃业火炼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她指着箭尖道“在这里,加个倒刺。” 初霁不要钱似地砸灵石进去,工匠们日日夜夜轮番上阵,就恨祁镇只有两座熔炉,一座还不太好使。小辫胡子撸起袖子,埋头猛抡大锤,毛蔷也加入进来。她现在不去邯城了,锤子还是家里的好抡。 到了傍晚,劳累了一天的人瘫在阿忠家门口,几大盘鸡肉卷忽然从镇北陆陆续续端来。周大娘大喝一声“小初镇长请大家吃饭!” 工匠们累得双眼迷离,爬起来囫囵往嘴里塞。嚼的第一口,突然睁大眼。 好吃,真的好吃! 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吃完以后,小辫胡子挠挠头,他怎么感觉现在比睡一觉起来还精神? 第114页 “走!我们继续抡!” “不行啊,上夜班的人来了。” “上完能吃鸡肉卷,我可以主动申请加工时吗?” 这个提议被初霁强烈拒绝了。 于是,灵矢灵弩从熔炉中流出,被超链接带去千里之外的东邯北麓。 日夜在训练场挥洒汗水的噬灵族人们拿到新箭,张弓一射,带着倒刺的箭尖裹挟着灵气,死死钉入三里开外的靶心,成湖上前去拔,扯来扯去,竟扯断了靶子,摔了个大跟头。 “神树啊……”成熟老辣的族人几个年轻噬灵族面面相觑,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第49章 “但这还不够,我们要造砍锁链的巨斧,带护阵的大盾!” “我们要造更多的灵矢,射程更远的巨型灵弩,表面都要以金系阵法加固!” “我们还要做小型的炼器炉,方便战时修法器。” 初霁第一次认识到,打仗有多花钱。她本以为自己是阔佬了,和沈七的交易中,她攒下的上千灵石,短短一个月不见踪影。她让胡沐带伽蓝竹,去其他镇子跑商。甚至给远在廖城的廖如晦修书一封“爹,我想你了。” 廖如晦收到信时,浑身恶寒,派人给初霁送了五十灵石。 五十! 虽然打仗动辄投入上千,但能抠就抠,再小的蚊子也不放过。 她打开word文档 “现有资金三灵石七金叶。完全不够。但已签下大批邯城工匠,武器仍在制造中。所有参加战时准备的祁镇员工,全部上线五险一金制度,保障他们的生活水准。” 初霁这次没再用头套,反正磕脑袋总是躲不过,被按头磕不如自己来磕!这才是一个真正成熟的word文档使用者! 她主动对准桌面。 ——咚! word文档应声弹出提示。 [计划已完成,文档系统升级进度100] [解锁辅助功能] word闪了闪,没了下文。初霁差点吐血,赶忙翻看每一个图标,没有更多亮起的东西了。难道文档虚晃她一招? 她的意识停留在“矩形”图标上片刻,突然,一个灰色的提示栏浮现。 “请解锁更多矩形类别下图案,可完善最终效果。” 初霁“??” 而她已经解锁全部矩形图案,最终组成了一个矩形大花窗。 初霁忽然明白,这不就是将鼠标悬浮在某个图标上,就能查看的图标说明吗? 只不过她的说明有点简陋了。 她忽然想起,word还有两个功能,她根本不知道用途呢! 一个是[曲线连接符],另一个是[双箭头]。 先查看[双箭头],word浮出图标说明 “[双箭头]用于平衡、改善、追加[箭头]带来的作用力。” 初霁“?” 她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箭头]是作用力,可以移动物体。但[双箭头]是个叠加技能。 她放出一个箭头,再放出一个双箭头,双箭头突然追上前者,融为一体。初霁意念微动,箭头嗖的转弯,拉动一张白纸,在半空中飞舞。初霁指东,它绝不往西,初霁随手划出一条弧线,白纸跟随她指间而动。 这技能看似很叼,其实有点鸡肋。对决时瞬息万变,她出了一招,方向错了,还能跟人家说不好意思,你等等我,我追加一下刚刚的技能? 还没等她放双箭头,敌人的招式就打过来了! 而且重量超过薄纸的物品,她很难拽起来,更别说追加了。 招式有余,力量却不足。 初霁叹了口气,薄纸飘落。 院外,李伯抬起头,只见不远处,天空中有张乱飞的白纸,他默默观察了一会儿,拍手叫绝。 初霁这孩子,斗转星移术竟然进步得如此之快! 他身边最天才的修士,直到修炼斗转星移后第三十六个年头,才能让外物随心而动。 但初霁,入门不过短短一年,甚至没有良师指导,没有大世家的修炼资源,仅仅凭借自己,就已经学到这种地步。 后生可畏啊! 初霁放下纸,接着看另一个图标。 “[曲线连接符]轻柔的连接。仅限于连通人名,需征得对方同意。” “……” 轻柔。 初霁大无语。 她叫来毛蔷,两人大眼瞪小眼。 “我写你名字,你敢不敢答应。” “?”毛蔷说,“可以啊,写哪儿?” 初霁微笑,在文档里敲下她和毛蔷的名字,再用[曲线连接符]连接。 刹那间,初霁脑海中朦朦胧胧,多出一个淡黄光点。她心中似有所悟,想触碰那个光点,却怎么也够不着。她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用意念去够。 “唉,小初老板,你的脸好红。” 初霁头顶发热,脑袋好像被放在火上烤。 忽然,她感觉脑中一点刺痛。与此同时,毛蔷一愣。 初霁说,毛蔷,毛蔷,毛毛毛蔷?听得见吗? 毛蔷看着初霁。她的嘴唇没有张合,她根本没有出声。 但毛蔷脑海中,却隐隐有个声音,不太清晰。 ——正是初霁。 [曲线连接符]过于累人。没出三息,初霁就浑身脱力。 毛蔷还一头雾水“我刚才幻听了。有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 第115页 初霁猛地打起精神“她说什么?” 毛蔷“她?她没说什么啊,她就是在叫——” “喵酱,喵酱,喵喵喵酱?特带劲吗?” “???” 很好,这个技能更鸡肋! 三日后,初霁打开荷包,掏出最后一枚金叶子。 “这样下去,我连精铁都买不起了。”她心中滴血。 环顾四周,噬灵族长、长老们、毛蔷、越澜全都在。且一个比一个穷。一群穷鬼蹲在一起,还商量怎么打败沈家。 然而,李伯找到初霁,拱手送上足足两千灵石。初霁惊呆了“您老悠着点,别冲动!” 李伯哼了声“我看现在的年轻人更冲动,拿着吧!我从我家地里挖出来的。” 谷郎中笑道“是啊,李伯才是祁镇最有钱的人。”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尤其还是投资战争,很容易血本无归。说不感动是假的,初霁接过两千灵石“谢谢谢谢,李伯,你确定你不是传闻中的金丹修士吗?” 李伯“???你想得美!” 她走后,谷郎中微笑道“李伯,你也很久没冲动过一次了。” 李伯似是想起什么,露出怀念的笑。 谷郎中看了他一眼,近来李伯天天跑炼器室外,统计造好的兵器。账本堆得老高,还早出晚归,嘴上说着烦死了,第二天又跑过去。 但奇怪的是,李伯身体明明已经进入衰病期了,气色却好很多。 谷郎中感叹,说不定这和初霁这种年轻人在一起,真得能感染冲动。心中有了新的盼头,身体也能反应出来。 看初霁拿来更多灵石,噬灵族长欲阻止“别投太多了,谨慎。” 初霁却看向邯城的方向,远方焦土遍野,死寂得吓人“我很谨慎。” 做奸商起家,初霁一向谨慎。 但商人,都是赌徒。 沈家虽大,她有个更大的野心。 正当祁镇干得热火朝天,沈七的密信再次传来—— “我父亲为赶常山都论道会,准备提前出发。” 初霁心中一紧,大盾还没做完。 随后沈珂来讯“金虹藤还有多久能好?” 初霁咬死还差半个月,大盾必须做完,否则他们只能攻,守不住。 沈珂“这样,等半个月后,我派阵法师来取。” 初霁试探“你们要去哪里?” 沈珂没有隐瞒。 “虚海。” 苍茫天地,怒海惊涛声自远方传来。 古怪的咯哒声在林中响起。近冬雪覆山林,虚海却不曾结冰。 一队人马翻山而来。人皆着白甲白披,马竟不是活马,而是一块块木头削成的圆柱,被藤蔓编在一起。 初霁展开视图,远方的景象十分诡异。 伏雷峡蜿蜒,如一条长蛇钻入峭壁,海水倒灌而入,在更远处汇成一口深蓝大泽。 初霁头顶还是晴天,伏雷峡与伏雷泽上空,阴云密布,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天空中钻出来。峡岸两侧海水却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涟漪,仿佛酝酿着什么,要从深海里冒出来。 初霁本能感受到一股危险,在告诉她,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有些伴生灵植敏感的噬灵族也感受到了。 他们浑身寒毛倒立,头发根根直竖“危险。” 对他们危险,对沈家也一样危险。 “走!” 噬灵族长挥手。 他们要抢先一步,到达伏雷峡。埋伏布置,等沈家撞上来。 想登陆伏雷峡,只有一条路。 陡峭的崖壁上,有一道关口,山崖遮去狂暴的虚海海风,坡势缓和,想从虚海接近陆地,只能走这条小道。 初霁趴在崖岸,向下看去,礁石上全是各种垃圾,破碎的法器,法衣碎片,被鱼吃干净的修士尸骸。 再伸头往前,就会感受到一股撕扯的巨力。 这回毛蔷也跟来了,小个子扛着巨锤,给大家修法器。她随着初霁探头,好奇地盯着崖岸下法器碎片,初霁赶忙喝止“不要再往前了!” 毛蔷猛地后缩! 初霁皱眉,向海中丢出一片废铁,只见半空中,铁片一个急转回旋,狠狠砸向峭壁,弹起又被砸回,反复几次。那岩石被虚海海水浸润多年,早就不是普通石头,众人眼睁睁看着铁片摔得更碎,风一吹,散进海里。 “……” “最稳定的灵舟,都不能在虚海之风中接近崖岸。更遑论修士了。” 否则会被罡风狠狠撞在岸上。粉身碎骨。 初霁重重点头“所以我们守好这条关口,不可放一个人上来,将他们阻截在虚海之上!” “一旦雷暴来临,他们只能在海上等死。” 噬灵族长面色凝重,遥望九霄,淡声道“希望雷暴快点来。” 她扭头道“我先在这里安顿,小初老板,大盾就拜托你了。” 初霁沉声“好。” 她往回撤入林中,近海的树林都张牙舞爪,向同一边倒去,如被巨手拂过。初霁在此设下超链接的传送点,速度回祁镇,带上一批造好的大盾,又取了刚刚收获的金虹藤。 李伯见缝插针关心“怎么样了?交锋开始了吗?” 初霁蹙眉“沈珂催我送金虹藤,只说明一点,他们马上就要到战场了。” “还要送金虹藤?” 第116页 “送。”初霁微笑。“怎么不送。” 但送的,不只是金虹藤。 来验收的传送阵师神色匆匆,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初霁指了指身后二十八个布包“按照您的要求,都装好了。” “打开每个袋子,我要一一检查。”传送阵师眯眼,“抱歉,形势严峻,救命的东西,不能有纰漏。” 初霁握紧袖口,微笑“请。” 她打开每个大袋子,传送师从怀中取出一根金虹藤,两相对比,发现初霁的货的确好! 传送师松了口气,往下扒了扒,袋子中间的货也丝毫不差,对着光一照,表皮流金,轻轻一掰,咔嚓,声音清脆。 同伴尚在催促,他付过钱,带着十几个大袋子,转身步入阵法。 初霁看他消失在原地,唇角一点点弯起。她转身找了个无人之处,灼热的蓝线划出脚下。 伏雷峡! 然而,超链接跑到半路,初霁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阻力,似要推她回去。 初霁不肯罢休,却也无法再进一步,只好紧急落地。 环顾四周,伏雷峡竟离她数十里远! 风中滚动着危险的气息,初霁向前一步,浑身寒毛直竖,仿佛什么不可预测的东西即将降临。 她咬咬牙,提起脚步就是硬跑,她今天走也要走到伏雷峡去! ——沙沙。 沙沙。 雪簌簌落下。初霁猛地回头,天地浑然一片白。 寂静的雪林中,一切悄无声息,只有满天狰狞的枝丫。 初霁隐约感到不对。 她展开视图,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白色,一片纯白,连毛发也与雪融为一体。 ……毛发? 初霁深吸一口气。 她看见一匹雪狼,起码有三米高,睁着荧绿的双眼,正埋伏在雪中,全神贯注盯着她。 第50章 白狼感受敏锐,察觉出初霁发现了它,一个弹跳飞扑而来,狼身矫健,如白色闪电,刺破空气中发出尖啸! 初霁拔腿就跑! 纵然她在武人中算跑得快的,甚至比部分修士还快,依然快不过白狼。 眨眼间低吼声就传到脑后,白狼“嗷呜——”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对准初霁脖子咬下去! 矩形! 雾白方片霍然展开,尖锐的利齿撞击屏障,铮铮作响。 初霁微微扬眉,只要能挡得住,一切都好说。 矩形屏障,能挡住攻击,就能挡住去路! 忽然,初霁右跳落在树梢,撤去矩形,白狼因惯性咬了一嘴雪。它望着树上初霁,非常愤怒“嗷!呜!” 接着它纵身一跃,竟跃至初霁同等高度,白色狼尾卷着冬雪,以千钧之力扫向初霁的脸。 这一扫堪比心动期修士出招,能扫断两人合围的树干,能粉碎坚固的墙砖。 初霁再次后撤躲避,右手飞旋,十几只雾白屏障接连从她指间涌出,层层叠叠,组成一张大花窗,于天色雪色间,反射着粼粼光芒。 大花窗与矩形相比,效果简直天差地别,先前只有防御,这次还能反弹攻击,白狼要敢再扫尾,它的尾巴难免痛三天! 白狼兽瞳微缩,警惕不已“嗷……呜……” 它不敢轻易上前,但到嘴的肉岂能飞了?荧绿的兽瞳闪烁,它围着初霁一圈圈踱步,踱到哪里,初霁就面向哪里。 突然,白狼闪身,消失在茫茫纯白中。 初霁警铃大作,强烈的危机感充满四肢百骸,反手将花窗背到身后—— 咚! 不知何时,白狼绕了一大圈,又来偷袭初霁,它以为初霁这块肉绝对想不到,结果一头撞上大花窗。 “嗷?呜!” 远方苍穹阴云越来越浓,初霁飞出两条直线,黑线在雪中格外明显,丝毫伤不到白狼。 谁也打不赢谁。初霁不欲恋战,将花窗卷起,如果刚才是数十片矩形组成一张平面,现在就是组成一个圆球。 初霁接连甩袖,袍角在风中翻飞,矩形从四面八方而来,铮铮铮插在一起,球型牢笼瞬间困住白狼! 它持续冲撞,初霁不断累加,矩形在狼头顶渐渐闭合。 初霁“自己嗷去吧。” 她转身就走,刚才与白狼缠斗,向西走了不少距离,她得赶快了。 就在此时,远方天穹忽然闪了一下,光芒之刺眼,让初霁短暂失明。 不出三息,滚滚雷声从天尽头传来,震落树梢雪,白色簌簌而下。 初霁的矩形牢笼也闪了闪,竟有熄灭的迹象。 她猛地明白,超链接为何不奏效了。 因为闪电。 伏雷峡的雷电,会短暂影响word文档技能。 初霁不禁吐槽,都修真界了,雷雨天还容易烧电器? 白狼趁此机会,撞开牢笼,四个爪子蹬开。 初霁一回头,怎么又追了上来? 她正要开超链接,只见白狼猛地刹住爪子,荧绿的眼睛向上看,脖颈后缩,发出恐惧的声音“嗷呜。” 初霁顿感不秒,僵硬的扭过头,顺着它的目光看去。 “……” 那是一只庞然大物,身体足有三人合围粗细,看着像蛇,脑后有两片鳍翅,扬起头时,比林间树梢还高。它撕扯着一只妖牛,听到打闹声,蛇头一百八十度转弯,扭向初霁。 第117页 地行蛟。 初霁倒吸一口凉气。 前有蛇,后有狼。 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叫祸不单行。 与此同时,噬灵族长站在伏雷峡口,在海风中,极目眺望远方。 虚海之上,渐渐浮现三个小黑点。 “来了……他们来了!” “全部准备——” 声传四野。日夜训练的灵弓手们抽出箭矢,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新晋弓手成沛也想上第一线,被几个成熟弓手阻拦“你去操纵弩机。” 他们身后,二十架重弩齐齐上弦,每一架都被漆成白色,固定在弩车上。银色的阵纹流转,这种弩机虽然不灵活,但一发就能射穿十三道墙,箭尖还淬暗火纹,遇木就烧,遇风就着。威力堪比筑基修士一击! 毛蔷从机身后探出头,向众人高举大拇指,示意全部调试完毕。 他们屏息凝神,如潜伏了一冬的猛兽,等待惊蛰的春天。 黑点越来越近,噬灵族们睁大眼,脸色渐渐发白。 三艘灵舟?不,是十三艘灵舟,每一个都如沈家主宅那么大。看见舟头时,舟尾还陷在云雾里。灵舟从天上,从半空,从海面,轰轰然驶来,满天满海只能看见灵舟,顶上冒出的白汽,遮蔽了整片海域。 “雷暴怎么还没开始?”成湖被白汽熏得够呛“这能怎么打?” “小初老板去哪里了?她身上还带着最后一批大盾!” 噬灵族长藏入掩体,眉头紧蹙“等等。” 她心中暗暗祈祷,伏雷峡附近异兽众多,小初老板莫不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而灵舟上,沈家主沈和璧正凝望窗外虚海。 天空中阴云密布,沈珂低声道“伏雷峡已经进入雷暴季,我们得快点登陆。” 沈和璧把玩着笛穗,温柔笑道“你忘了,我们的灵舟是什么做的了?” 沈珂摸摸脸,沈家俗物通常由沈和璧一手操办。家主事事亲力亲为,平日还要修炼。沈珂自以为是做不到的。 沈家这几艘灵舟是东洲第二,就没世家敢称第一。船身用的是雷击木,外表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纵遭五雷轰顶,也不会伤害船中半分。船头船尾包的都是千锤百炼的精铁,里头还炼了蓝闪石、碎金刚进去,撞在崖壁上二十次,都不会有丝毫裂痕,他们前几日不小心撞了一次,崖壁倒撞进一个大缺口。 灵舟承载千人万人不是问题。一艘就造价达百万灵石,平日一年护养,花进去数万灵石。 沈家动辄取出十三艘。邯城第一,千年底蕴,不是浪得虚名。 而出动这么多艘灵舟,只为一点——拿下噬灵族,当场炼化天地龙芽。 “必须万无一失。”沈家主道,“那个收服琉璃业火的人,应该就在噬灵族,这次,我可要亲自见她一面了。” 沈珂笑了“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请了金月灵来。说不定不费一兵一卒,我们就能拿下。” 金月灵是邯城金家一位筑基长老,她最擅长的便是傀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她通通能做,再牵线操控,一人便成一军,能以一己之力抵抗数百修士。 沈和璧用笛子敲了一下沈珂的头“我们的底牌岂止金家?” 沈珂眼睛一转“也对也对。” 正当此时,舱外有人通传,金月灵进来了。只见她一袭黄衣,十指都戴戒指,肩上站着一只金鸟,时不时歪头。仔细一看,那鸟竟是纸扎成的。 金月灵带了不少金家子弟,个个精通傀术。两个月前,沈和璧瞒着邯城其他世家,秘密邀请金家一同来讨伐魔修,许诺事成之后,从南麓到北麓的辽阔土地,山谷长河,都五五分成。金家家主当即答应,这是沈家在扶持金家啊! 邯城几大世家里,金家只能勉强排上名。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沈恣观讨伐魔修时,他们也来过,但就是走个过场,想捞点好处,也给沈恣观面子。 他们可不敢忤逆沈家。邯城内,沈家几乎占了一半土地,出众的嫡系子弟都能有自己的府邸,不像其他世家,所有人住在家中,院子再大也挤。 邯城外,矿山土地半数都被沈家和赵家刮分,他们金家纵想修炼,也没有资源啊。 金月灵不在乎世家间明争暗斗,她只在乎修炼资源。 她修为已经停滞很久,再没有矿脉,就要一辈子筑基了。 “我们靠岸。”沈家主说,“金道友,登陆麻烦你了。” 金月灵不言,肩上的鸟启声“谈不上麻烦,多谢沈家主抬爱。” ——嗡! 舱门缓缓开启,虚海狂暴的风倒灌入舱,割得人脸生疼。先前修士们待在船中,还没觉得虚海恐怖,低头看见黑色深沉的海浪,心中都有点发憷。 “第一次,准备,起!” 数十根铁链嘭嘭嘭射出,每条比成年男子手臂还粗,尖端带矛,以万钧之力扎向崖壁! 坚固的崖岸晃动,矛头在峭壁上留下深坑。 有沈家修士大笑“没想到虚海之崖也不过如此。” “碎金刚做的矛尖,那么小一点,还铸了三个法阵进去,就算是刺天,也得给它捅穿了!” 沈和璧素白的手转动红尘笛“第二次。可以起了。” 嘭嘭嘭!矛尖彻底扎入峡壁豁口附近,锁链绷直,哗啦啦作响。金月灵弹指,肩上金鸟开口“放清腾蝉。” 第118页 纸扎作的巨蝉飞来,六只足勾住锁链,疾风呼啸。但那蝉竟纹丝不动,背部打开,沈家修士们纷纷跳入其中。巨蝉合拢背部,朝山崖豁口进发。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沈和璧此行做了万全准备,他们最大的阻碍就是登岸,再往后根本没有悬念。他有信心,在那个收服琉璃业火的人反应过来前,取走天地龙芽。 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就在沈和璧也准备登上纸蝉时,岸边传来疾呼,数十个噬灵族涌上岸边,他们脖颈巫纹跳动,手持钢刀,刀刃鉴开天光,狠狠劈向锁链! 他们是族中最英勇的死士,敢于冒着生命危险,接近崖岸,将半个身子挂在崖壁上,砍伐锁链。 矛头是碎金刚所做,是法阵所铸。但锁链不是! 刀刃卷起,一条条锁链咔咔应声崩裂,上面趴着的巨蝉在疾风中荡起秋千,沈家修士们还没惊呼有敌来袭,一记飞矢穿云破雾而来,直插金蝉腹中,然后——轰! 火星四射,巨蝉在沧海上炸出绚烂烟花,如一个庄重的宣告纵你沈家法门千万,力破河山,他们永不屈服! 年轻的成沛跳出弩机,向更在前线的长辈们比出一个骄傲的手势,刚才那一击,就是他射的!年长的噬灵族们大笑着吹起口哨,一片吁声中成沛双眸更亮,就算不玩弓,他也一样能杀敌。 沈和璧面色铁青,两眉紧锁,他没想过消息泄露,更没想过噬灵族敢在伏雷峡阻截,很明显早有准备。 “到底谁是内奸。”沈和璧一字一顿,缓缓道。 金月灵看了他一眼,肩上鸟尖声“这才刚刚开始。” 她双轻抬,十指戒指微微发亮,巨蝉们冲天而起,化作一片雄鹰,羽翼遮天蔽日,俯冲崖岸!有些蝉肚中的修士来不及逃脱,被蝉翼甩出,虚海之风猛烈,他们瞬间撞在崖岸上,摔成肉饼。 更多的修士运气提剑,拼尽全力,飞向豁口,哪怕那里已有噬灵族手提钢叉,怒目圆睁,正等他们撞来!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不下决心,就会被虚海之风砸得粉身碎骨! 噬灵族长微笑“弓手准备——” “放箭!” 满天箭雨倾泻而出! 百道千道飞矢密密麻麻,天光都暗下几分,每一支箭都煅进了祁镇上下的心血,拉弓的噬灵族人早就饥渴难耐,回报勇士最好的东西就是趁手兵器,而回报铸兵者最好的方式就是一箭杀敌!箭矢纵逆风穿梭,威力也不小。沈家修士们法器中箭,身中数箭,从半空中,从崖岸边接连跌落。 守在峡壁关口的成湖哈哈大笑,高举钢叉,双脚化作水草,深深扎入足下的岩壁。让他看看谁是逃过满天箭雨的幸运儿?来一个他叉一个! 身侧老迈的成愈一同大笑出声,她今年已七十八岁,凡人中该算老婆婆了,但老婆婆今朝也要松松筋骨。她钢叉在手上一转,狠狠刺向来人,一刺一个准! “这就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噬灵族长双目微眯,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远方的风带来一些悠长而深邃的歌声。 空中阴云越来越厚,她暗暗祈祷 “神树有灵,雷暴,快一点来。” 沈合璧坐在灵舟上,淡淡俯视着一切,他面色已然恢复,看上去甚至比之前还温和一点。 “雕虫小技。人站在巅峰时,总以为自己永远会站在巅峰。” 他挥手道“别磨蹭了,让大家都上岸吧。是我没料到埋伏了,其实应该让筑基们先走。大家也不会平白丧失性命。” 沈珂感动不已,真心感受到家主体恤每一个沈家人,不论修为高低。 “是。” 金月灵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不言不语。 若是真体恤沈家人,何不自己现在出去救人? 但她从不多管闲事,她要的是灵矿灵山,要的是突破筑基境界。沈和璧到底是什么想法,她不在意。 舱门再开。这一次,十个沈家筑基修士并肩而出。 竟有十个…… 噬灵族长脸色一变“叫大家退回来!” “退——” 部分噬灵族退回来,一些还留在前线,不愿挪动半分。他们不是没听见,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人是筑基修士,修为高他们一个大境界,两个大境界,三招只能致他们于死地。 一位噬灵族长老扭头道“年轻人都退回去!此地我来守!” 他身旁十几岁的少年奋力厮杀“臭老头子腿脚不灵跑得死慢,还不快走!” “年纪轻轻嘴皮子功夫比手上的还强!给我滚!” “要滚也是你先滚,我要给成游哥报仇!” 族长再次催促,更多的噬灵族退回去了,他们在林中散开,有两位长老誓死坚守阵地,能拖一分是一分,能杀一人是一人。 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关口,这是他们赔上最少牺牲,能得到最大回报之处。此刻多撑一息,说不定未来胜算就能多一点。 身死道消又如何?换来他日噬灵族生根落地,万岁平安,他们这辈子绝对不亏!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沈和璧叹道,“但义气可嘉。” 下一刻,沈家筑基修士动了。 更多的飞燕从金月灵袖中飞出,她脸上如覆上一层金箔,双唇微启,默默念着冗长的咒决。 第119页 飞燕首尾相连,在越来越迅猛的海风中,组成一条长长的桥,飞燕虽然轻,但能在海风中灵活振翅。 沈家筑基修士提剑而上,他们衣袍在风中翻滚,噬灵族人的攻击收效甚微,有几发箭矢射中袖口,射中手臂,但无法伤其要害。境界的差距,带来实力碾压,沈家修士开始反击。 红光大动,金针闪烁,噬灵族术法都算木系,有些带有金系特质,但遇到火,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坚守的长老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一只眼睛瞎了,空不出手擦血,身后噬灵族长一遍遍催促回来,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青山都不在了,噬灵山谷化作废墟,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子们死在邯城修士手下。他早就回不去。 “老子今天就要和这些混蛋,同归于尽!” “不好,他要自毁灵植了!”另一位长老大吼“冷静!” 伴生灵植从他身体中飞长而出,在扑向筑基修士之前,他轻轻吻了吻伴他百年的灵植叶尖。 随后—— 一个模糊而奇怪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对殴。” “对殴。” “对殴!” 他一愣,身边长老也一愣,明显两人都听到了那道声音。 它越来越强,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喊—— “退——后!” 他猛地扭头,只见蓝光大作,一条三人合围的巨蛇凭空掼出!血盆大口张开一百八十度,獠牙飞溅毒液! 初霁抱头跑在蛇头前,一个纵身,双足蹬上崖壁,对准自己 左对齐! 她翻身狼狈躲过巨蛇,这庞然大物扑起来根本刹不住车,以迅雷之势钻进关口! 直接对上一群沈家筑基修士。 第51章 初霁气喘吁吁抬头,对上身侧两个长老。其中一人拎起初霁,撒腿往回跑。 “退!”沈家修士怒喝。 太迟了。巨蛇哪能放过他们。初霁消失就消失,这里还有十块肉呢!还个个味美诱人,修为也比刚才那个强。 眨眼间巨蛇扬头,凌空一口咬住飞燕,左右摆首,燕桥扯得七零八落,几个人想跑,被硕大的蛇口猛地吞下。 两个乘剑的修士浑身发寒,一前一后朝灵舟飞去,腥臭味忽起! 前面那个一咬牙,飞起一踹,后面那人千算万算,没想到坑害自己的是同姓同族的兄弟。他目眦欲裂,惨叫着落入蛇口。 不到三息,十个筑基修士只剩四人,巨蛇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仍不罢休,挪动身体,向剩余几人吐出猩红的蛇信。 虚海之风猛烈,纵筑基修士也难在空中维持平衡。跑得最快的那人嘶喊“家主!救我们!” 舱门霍然开启,沈和璧手持红尘笛,袖带当风,绛衣立于沧海碧波之上。 “你残害同族,还想让我救你?”沈和璧翻转长笛,朝他虚空一点,那人身体被打弯成一张弓,向后飞入蛇口,剩下三个筑基修士慌忙逃上灵舟,脸上才露出劫后余生的恐惧。 一时间,沈和璧在舟上,巨蛇蛇盘踞崖边。惊涛拍岸,他们忽然同时一动! 那巨蛇足有金丹修为,蛇尾一拍,能生生将灵舟拍斜三分,獠牙间滴出的毒液,能使方圆两丈的草木瞬间枯萎。任何一个筑基期,沾上这毒液,瞬间化作一堆灰烟。 巨蛇尾端钉入石崖中,它也知道虚海难测,沈家主周身环绕金光,一条条细丝从红尘笛中飞出,缠绕灵舟四面八方。他将灵舟做轴,自身做风筝,挥袖当头打下! 巨蛇亦猛地蹿出! 这一瞬间,无人看清他们之间过了多少招,越来越多的红丝从笛中飞出,勾住礁石,勾住蛇身。灵舟与崖岸之间结出一张细细密密、错综复杂的盘丝阵。 沈和璧的成名招——尘网八千! 他执玉笛而来,点在一根丝线上,轻吟道“一去三十载。” ——铮! 丝线交错,每一根线都化作一把刀,刀刀没入蛇身,将一整条蛇切成三十段,每一段长度相等,精准得分毫不差,但蛇身竟没有流出一滴血。反而丝线红光大盛。 对岸,噬灵族人站在重弩背后,与沈合璧遥遥相望。那巨蛇何其凶恶,竟被沈和璧十息之内置于死地。他该有多强…… “射。”噬灵族长忽然开口。 一发炮弹猛地飞出,直刺沈和璧,速度之快,力道之重,几乎要扭曲箭周空气。箭尖就要到他面前,沈和璧轻抬红尘笛,随手一拨,好像拂去耳畔发丝般。炮弹就被他长笛拂去了。 他抬眼,在噬灵族人中寻找,视线落在穿白袍、戴白手套,面纱遮脸的初霁身上,很快又掠过去。 ——他在寻找收服琉璃业火的人。 沈和璧温柔一笑,飞回灵舟,素手微扬。 沈家修士们押来一个人,一动不动,任由其他人摆布。隔着海岸看去,此人身型单薄,几乎弱不胜衣,淡紫的袖摆在空中飘荡,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化为蝴蝶。沈和璧的指尖向下压,金月灵修士袖手旁观。那几个修士丝毫不犹豫,将其轻轻一推—— 淡紫色蝴蝶裹挟入暴风! 顿时,噬灵族上下脸色大变。 “丁香!” 人群中,成澄忽然蹿出! “拦住他!”噬灵族长大喝一声,可成澄双手双腿好似铸了千斤之力,同伴们拦也拦不住,眼睁睁看他冲向崖岸,一个纵身跃下。 第120页 紧接着,初霁也一跃而出。 矩形! 雾白色方片霍然展开在脚下、身周、头顶,她如一片白色薄纸,被矩形托举着飘落海中。风越来越猛烈,初霁感到肺部不断挤压,呼吸都困难。 ——轰! 天边传来一声炸响,虚海远方,黑压压的层云诡谲翻滚,渐渐波及到近处。好像云中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即将到来。 冬日雷暴,正式开始! 嘭一声初霁掉落海面,冷意钻进骨髓,苦咸的味道浸透舌根,还好她之前受过李伯训练,身体看着弱,但实际比寻常武者强很多。 成澄已半死不活,抱着淡紫色的丁香。他背对着初霁,在虚海浪潮中起起伏伏。 ——轰! 又一声炸雷,闪电比雷暴更快,映白他们的侧脸。 “成澄!”初霁奋力游向他,“把丁香给我,快!” 成澄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种愤怒和悲苦交织的神情。 初霁心中一突,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轰! 第三声炸雷。 成澄彻底转过身,初霁看清他怀中人,愕然怔在原地。 那不是丁香,那是个栩栩如生的纸人,双目紧闭,细眉微蹙,神态惟妙惟肖,与丁香分毫不差。 金家傀术,能取天地万物之神韵。 初霁双唇颤抖“快,放开她。” 成澄苦笑“来不及了。” 此时初霁才看见,鲜红的血从成澄胸腔一点点涌出。心口处扎着一把匕首。纸人缓缓睁开空洞的双眼,高举右手,就要将匕首插入,初霁没有半分犹豫,放出直线,切断它首级! 它彻底融进海水中,成澄手中唯剩一条淡紫色衣裙,那是丁香曾穿过的,上面还带着她亲手绣上的丁香花。 一股愤怒从初霁心底涌出,想起第一次去噬灵族时,成澄站在瞭望台上如一尊望妻石的模样,妻子被敌人折辱十年,临到头推进海中,要成澄如何不跳下来? 沈和璧拿捏人心,可真是精准啊。 “这不就找到了?胆子挺大,敢窃我琉璃业火……” 灵舟上,沈和璧盯着初霁,倏然一笑,不顾其他修士惊恐的眼神,扬袍猛地跳下灵舟“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轰! 炸雷嗡鸣,虚海之上,根根老树粗的闪电狰狞布满天空,没有一刻停歇。频繁而猛烈的电光闪得初霁视野模糊,几息之后,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不过,她有[视图]。 初霁展开视图,这招并未被雷声影响。在沈和璧刺来前一刻,她拉扯着成澄避开。 但沈和璧没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时间,抽出红尘笛,千万缕丝线如满天巨网,当头罩来! 每一根丝线末梢都缠着火星,满天火种组成一片赤红火海。它们能烫穿铜墙铁壁,烫穿金丹妖兽的皮甲。就连虚海海风都要避让三寸,练气期若是碰上这些丝线,顷刻就能化作灰烟。 初霁旋开一扇矩形大花窗,花窗繁复,在闪电的照耀下粼粼发光。下一刻,火墙重重撞上雾白花窗,发出如雷击般的声响! 沈和璧单手执笛,点着火墙。初霁一手抓成澄,一手推花窗,她感到一股强劲的巨力从指间传来,好似要挤爆她肌肉骨骼。 初霁当即飞身后移,足尖在深蓝海面划出一道白线。 咔嚓。 一声轻响,花窗裂了一条缝。沈和璧笑得温润,手指逐次松开红尘笛笛孔。每露出一个笛孔,火墙便浓厚一分。 第一孔,初霁的花窗闪了闪,布满裂纹。 第二孔,初霁的蓝山闪石手链轰然碎裂。 第三孔,一片松针顷刻如雨,裹挟着噬灵族长当空落下! 她以迅雷之势刺出手中长矛,矛尖又挽出万根松针,一并刺向单手执笛的沈和璧! 沈家主抬起另一只手,刹那间火焰如阶梯,爬向噬灵族长。 他轻吟道“散入春风。” 火焰忽然铺开,升腾起万点火苗,每一簇都对上一根松针。木不敌火,噬灵族长筑基修为,也不敌沈家主的金丹。但初霁手臂顿感轻松,她当即撤回花窗,纵身跃起,噬灵族长毫不犹豫补了她的位置。 还没等二人说一句话,又有三位噬灵长老纵身跃下,他们站位奇特,其中一人结咒,竟幻化出四个重影。于是八人围绕着沈和璧,隐隐对应八方奇门。将初霁挤出沈和璧的招式之外。 沈和璧“你的琉璃业火呢?” 初霁不发话,白色的面纱遮住她面容,教人看不清神色。 天空中炸雷不断,她试了试超链接,蓝线划到一半就被雷声打断。她暂时将成澄拖上峡岸礁石。 沈和璧颇有兴致“今日我只能饶一条命,只要你们告诉我,我沈家的叛徒,到底是谁?” 初霁冷笑,噬灵族长与长老们对视一眼,脸上也露出嘲讽的神情。 在场没有一个人愿意供出沈七。 沈和璧唇角缓缓趋平,目光移向初霁,温声规劝“你不是噬灵族吧?为何如此执迷不悟,我沈家能给你的东西,比这些多太多。丹药法器,成千上万数不尽的灵石,甚至上古遗留的功法,你身上的琉璃业火,我都可以拱手送给你。若你现在想和我联手还来得及。但我抓到你就不一定了。沈家搜魂术霸道,动辄能将人变成神志不清的痴儿,你既能收服琉璃业火,想必资质出挑,不要将自己的前途断送在少年轻狂之上。” 第121页 噬灵族长微微偏头,望向初霁。 几个长老也转移目光,落在初霁身上。 初霁明白了,沈和璧可能想要天地龙芽,但他更想要的,是一个能徒手收服琉璃业火的人。 初霁压低声音,没有理沈和璧,语气平静,与噬灵族长说道“你上去吧,不要和我一起送死。” 噬灵族长回望着她,笑容渐渐爬上眼角唇角。天空中炸雷隆隆,闪电仿佛要撕裂一切,但她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虚海上空。 “送死?这怎么就是送死了?” 几个长老也笑“此言差矣,人终有一死。与其烂在病榻之上,不如慷慨就义,死得壮烈!” “对。那也要看怎么送死,和谁一同赴死!”噬灵族长扬眉,望向初霁的眼中含着笑意,“死在衣冠禽兽手下,便是可悲可叹,恶心!” “但能与同道中人,有情有义之辈一同赴死,那是人生之幸。“ “古往今来,谁能似我啊?” 初霁与她相视,情不自禁也扬了一下唇角。 沈和璧面色渐冷“看来你们是执迷不悟了。” 他高高扬起手中红尘笛,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深幽而哀婉的长吟。 初霁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扭头望向来处,只见虚海高高竖起来,如一道百丈高墙,向他们移来。 沈和璧面色一滞。 初霁大喊“快!先带走成澄!” 几个长老不再迟疑,拉着成澄就上峡边豁口。 就在此时,那百丈海墙从两边分开,露出后面不断击下的狰狞电光,一条比巨蛇和灵舟加起来还大的怪物,从海底一跃而起,在海中翻身弄潮,朝伏雷峡游来! 更可怕的是,它身后,还跟着数百条大小不一的海中巨兽,所到之处,雷电轰鸣,苍穹与海都被搅在一起,仿佛末日海啸降临人间。 初霁终于想起那道声音是什么了。 ——鲸歌。 噬灵族长脸色惨白“……雷鲸?!它们不是晦暝时代之前就灭绝了吗?” 初霁眼睛闪了闪,看向沈家主。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猛地跃起,扑向沈和璧! “回来!”噬灵族长惊恐扭头,“你要干什么!” 第52章 擦肩而过的一瞬,初霁深深看了族长一眼,与此同时,噬灵族长脑海中响起模糊的女声,一开始朦朦胧胧,断断续续,随着雷声轰鸣,渐渐越来越清晰—— 帮、我、困、住、他! 族长大喝一声“结密阵!” 八条树根从岸上射出,缠住沈和璧的脚腕,欲将他拉入虚海,可沈和璧也非寻常金丹修士,他笛尖刺出一柄火刃,来一根砍一根。 噬灵族长嘴角溢出鲜血,伴生灵植被砍断,她神魂剧痛,周身几个长老亦是! 但他们绝不罢休,沈和璧砍多少他们补多少,一时间,几个筑基和心动,竟然与金丹的沈和璧僵持不下。甚至噬灵族的根尖离他越来越近。 “八方汲灵阵?”沈和璧眼底暗沉,“不愧是魔修。” 八方汲灵阵奇邪霸道,传承上万年,一直被秘密保存。阵法只能由血脉相连的八位长老一同开启。此阵既开,困在阵中之人不论身在哪个方位,都会变成他们伴生灵植的养料,被抽干浑身灵气。每一代族长都会亲自叮嘱下一任“此阵绝不能传给普通族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他们世世代代遵守着这个规矩,没有一人敢开启。 根据族中记载,上一次开八方汲灵,还是在一千年前的晦暝时代末。 “岂能浪得虚名?”噬灵族长嗤笑。 树根越来越多,雷鲸马上就要到眼前!沈和璧温和的面具裂开一线,金丹修士短时间内,不必踏剑,就能凭虚御风飞行。他出灵舟时,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困在半空中这么久。 而灵舟之上,金家人看见雷鲸,早已面色发青,恐惧不已。 传闻雷鲸幼崽就有金丹修为,境界最高者,甚至能突破大乘,在苍穹中飞游,在星辰日月间穿梭。 虚海雷鲸,少说也得有元婴修为。这可不是一个元婴,这是一群没有人道心智的元婴巨兽! 金月灵指尖微颤,看到早已灭绝的传说异兽,她心中难以遏制激动。但还尚存一丝理智。 金家助沈家,唯图一个“利”字,他们要的是矿脉和土地,远远没到拼上性命的地步。 “雷鲸危险,我们速速离去!”金月灵下令。 沈珂立即反对“家主还在下面,你们胆敢抢我沈家灵舟?!” 金月灵一笑,肩头金鸟展翅俯冲,鸟喙直戳他喉咙,鲜血飞溅,沈珂当场没了呼吸。 沈家修士们负隅顽抗,金月灵召集金家子弟,一共三十六人,将家主灵舟上所有沈家修士屠戮殆尽。 刚才与噬灵族交战,沈家子弟身心疲惫,三个筑基期也有不同程度受伤,金家反水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一时间灵舟上惨绝人寰,尸体堆满整间正堂。 “等家主回去,就是你的死期!”一个筑基修士死不瞑目。 金月灵向下瞥了眼,虚海之上,沈合璧还在与噬灵族纠缠。 雷鲸当前,还想回去? 这个人口蛇心的东西,她傻了才会留下来,给他陪葬! “我们走!”金月灵拧眉,“全速升高,回邯城!” 第122页 走之前,她心中升起浓重的不安。沈和璧当上沈家家主多年,底牌层出不穷,若是今日活下来,来日必将她金家子弟们千刀万剐! 金月灵心一狠,摸了摸肩头金鸟,低声道“抱歉。” 金鸟忽然振翅! 虚海上,沈和璧望着全速离开的灵舟,心中炸开暴怒,金家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嗡! 半空中,一只金鸟双翼缠云,俯冲而下! 两只利爪涨大,抓向沈和璧双眼、喉咙、心口。这只鸟傀是金月灵本命灵傀,她从各处搜刮来天材地宝,耗尽毕生心血,才得以制成。她能见之所见,闻之所闻,彼此心意相通。 因此,金鸟所为,便是她所为。 前有巨鲸,上有金鸟,身侧有噬灵族树根,沈和璧被三方夹击,在惊雷起伏间你来我往。一道道闪电打向海面,几乎要触碰海水,沈和璧使劲浑身解数左右躲避。 终于,他也跌落进虚海中,绛衣湿透,一团海藻粘在额角,平素秀气的容颜难掩狼狈。 沈和璧心里憋屈极了,一把扯去海藻,抄起红尘笛。 这一次,他动了真怒! 千丝喷涌缠绕,汇聚成一股火结绳。 “宛如游龙。” 结绳蓦地被赋予灵性,化作一条赤红长龙。红龙不怕水,不怕风,上焚金鸟,下灼树根,攻势立转! 噬灵族长面色大变“这龙身怎么有一丝琉璃业火?!” ——轰! 雷电越来越近,海墙已有千丈高。 沈和璧面色阴沉如黑海,他顶着树根和金鸟,纵身向上跃起,准备跳出虚海。 就在此时,一只手牢牢握住他脚腕,扯着他沉入深海! 沈和璧向下一看,只见那人白袍裹身,面纱绷出脸庞轮廓起伏,看不清眉眼。 她戴一双白手套。 正是初霁。 “放开!”沈和璧再也维持不住温和的语气,“要么和我一起死!” 初霁沉默不言,如同来索命的白无常。 沈和璧用另一条腿狠狠踢她手,初霁一怒扯他鞋子拽他裤子! 沈和璧当了高高在上的沈家主几十载,哪里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一只鞋丢了,裤子也被扯掉,凉风一吹,裆下很冷。 可他左手抵抗噬灵族,右手抵抗金鸟,两咒并发,再也分不出第三只手,来对付初霁。 第一只雷鲸进了峡谷。 “放开!” 初霁不仅不放,还拉出直线刺沈和璧,专挑阴私之处,怎么下三滥怎么打。既造成了严重的身体伤害,还造成了不可磨灭的精神打击。 毕竟噬灵族还在旁边看着,金鸟与金月灵也共享视野。 沈和璧做人的尊严全无,气得要发疯,就从没见过初霁这种人! 他心头一沉,忽然收手,任凭金鸟和树根缠来。他双手结印,右手缓缓前推,一股奇怪的力量忽然掐住初霁,她手脚都不受控制,逆着浪被推离沈和璧。 在她身后,雷鲸张开巨口,漆黑深邃。 沈和璧面色狰狞“去死——” 电光石火间,初霁忽然明白,他用了什么招式! 斗转星移术! 初霁盯着天空,炸雷间歇的那一隙,她突然自信一笑。 双箭头。 翻山覆海,倒转乾坤! 初霁看不见周身灵气回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路径涌向沈和璧。距离被拉近,更近,沈和璧面容错愕,眼中溢满难以置信,不明白她如何破解了斗转星移术。 “你用的是什么仙法!” 初霁松开他脚踝,漂上海面,只为这一刻的装哔 “乾坤大挪移。” “???” 还没等沈和璧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们眼前一黑,巨鲸将二人吞入口中。 幽深而空灵的鲸歌再次响起,雷鲸在海面翻身,拍起滔天巨浪。峡岸边,噬灵族长与长老们试图逃离,却被风卷入半空。毛蔷与其他几个噬灵族奋勇上前,抛出一条条锁链“接住!” 他们牢牢握紧,缠在腰上,但每个人都像大风中的纸鸢,在空中摇摆不定。 金鸟已被狂风撕成碎片,虚海之风越来越大,更多雷鲸涌入海峡。 伏雷峡上空,雷击密集如麻,闪电灌入海水,炸起恐怖的浮沫。 甚至有闪电炸在崖岸,整个地面震颤。毛蔷躲在掩体后,担忧地望着锁链尾端。 钉子有点松了,再不修,族长他们就会被卷入虚海。 想起初霁,想起祁镇茂盛的灵田,毛蔷咬了咬牙,握紧手中铁锤。 一不做二不休! “毛蔷!” 毛蔷一跃而出,举锤叮!咚!咚! 一个钉子稳定了。 “快回来!” ——叮咚咚! 两个稳定了,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小心啊!” 轰! 一道闪电当头劈下。 噬灵族人们赶忙跑出来,将她抗回去。毛蔷浑身发颤,奄奄一息,其中一个噬灵族焦急道“快!带她去见成漪,成漪是万物生,一定能救她。” “跑回去要大半天啊。” “小初老板有传送阵!” “可她被雷鲸吞了啊!” 噬灵族人们低头,闭着眼睛不断祈求。神树保佑,小初老板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123页 此时鲸腹中,初霁从泥泞的胃里爬起来,面纱已经被扯掉,白手套亦是。 刚才那一阵天翻地覆,她抓着沈和璧的脚踝,同海水一起涌入雷鲸胃里。 嚓! 她燃起火折子。 黑暗被点亮,露出沈和璧扭曲的面容,如蛇蝎的目光死死盯着初霁“原来是你。” 初霁嗤笑“怎么,见到你姑奶奶很开心?” 现在就他们两人,沈和璧懒得装了,抽出红尘笛,指着她鼻尖道“我心肠好,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同我说说,沈家到底谁是叛徒。” 初霁不言,微笑看着他。 沈和璧也笑了一下“你喜欢噬灵族?我可以送你玩。” 初霁就是不应。 “你喜欢天地龙芽?我可以送一半给你。” 初霁叹气“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与其纠结谁是叛徒,还不如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沈家有人背叛你,金家事到临头也背叛你。而我——” 初霁露出委婉的笑容“大家都背叛你,来帮我了。” 第53章 沈和璧怔怔看着她,不论如何都无法想明白,为何到了鲸鱼肚子里,她还有底气呛他。 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从他眼神中,初霁读出沈和璧的迷惑。 不才世界上就是有她这种,明明很普通,却非常自信的人。 忽然,鲸胃翻江倒海,沈和璧抽出红尘笛,扎向胃壁,试图固定自己的身体,笛尖被柔软的触感弹开,竟不能戳入一丝一毫。 两人如被塞进漩涡,稀里哗啦头脚颠倒,向胃深处涌去,三息后啪一声落入另一个胃。 沈和璧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腥臭难闻,胃壁粗糙,还在不断蠕动。 他沉下气来,初霁有后手。 琉璃业火能焚尽世上一切,只要她取出业火,他就能出去。 “还磨磨蹭蹭干什么!”沈和璧大步向她走来,“你的琉璃业火呢?掏出来!” 初霁连连后退,故作惊恐“暴露狂不要过来啊!我可是未成年!” 沈和璧向下一看,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杀了初霁。他裤子早就被拽掉了,只剩薄薄的布,残缺而朦胧地蒙在腿上。 “把你琉璃业火掏出来!” 初霁深吸一口气“你先把裤子穿上再跟我说话。” 沈和璧噌的抽出笛子,横在她脖颈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最后再和你说一遍,把琉璃业火掏出来!” 初霁好像害怕,闭嘴了。 她眨了眨眼,一动不动望着沈和璧。 她在拖。 当年在黎家做陪练,她详细读过《东洲妖兽三千种》,那是一本冗长枯燥的大部头,里面详细记载了作者游历东洲时,在各地看过的妖兽,这书很奇怪,不怎么记妖兽的弱点,反而常写些没用的东西,比如红色毒箭蛙是蓝色毒箭蛙变来的。 书成于何时,已不可考,里面有很多妖兽,也早已灭绝。不知道沈和璧看没看过,反正黎家家主都没看过。这些家主忙着争权夺势,忙着修炼功法,谁有闲心看一部过时的动物图鉴?谁有闲心记无用细节?他们又不需要研究生物。 但初霁从小就喜欢看动物世界纪录片,津津有味看完了,还依稀记住作者一个猜测。 雷鲸有八个胃,吃掉的东西在一炷香内,还能被吐出来。 然而,只要掉进第三个胃,任神仙转世,也无力回天。因为里面全是浓稠的酸液,轻轻碰一下,什么铜铁金刚,通通都化水。 单打独斗,沈和璧一招就能踢翻她,但世上从不谁武力值更强,谁境界更高,就能笑到最后。 初霁微笑,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 她低下头,摸出一个铜板,悄悄拉开一根箭头。 铜板动了。 鲸胃里听不见雷声,但她很确信,外面雷暴尚未停歇。 看来word文档不会受雷暴闪电影响,只是受到雷击声音的影响。 “想要琉璃业火也可以。”初霁轻轻拨开笛尖,往后退了三步,“我也要你一样东西。” 沈和璧忽然哈哈大笑“我的确没看错,你与我都是一类人。” 一样的表里不一,一样的唯利是图。 心如止水,只是因为放在眼前的利益还不够多。 “说罢。琉璃业火我都可以送你。” 初霁挑眉,刚才沈和璧一直问她想要什么,她便猜出,他其实没有破鲸而出的方法。 但他以为她有! 沈和璧以为她带着琉璃业火,但她根本没带。 就算沈和璧想破天了,也不会没想到,自己珍之重之,奉若至宝的琉璃业火,竟被初霁拿去烧炉子。 初霁微笑“我要开启关押越家秘境的方法。” 沈和璧双眼微眯“原来钥匙在你手上?谁给你的?丁香?” 初霁真心佩服沈和璧,这人太能猜了,修为又高,要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她根本打不过。 忽然,鲸胃蠕动了一下。 初霁握紧双拳,努力放缓语气,让自己听起来很放松“是啊,但我没有口诀开不了。” 沈和璧笑了一下“冥昭瞢暗,冯翼惟象,明明暗暗,阴阳三合,圜则九重。” 初霁火速输入word文档,还问了都是哪几个字。 第124页 “多谢。” 下一刻,天旋地转! 沈和璧面色惨白“快将琉璃业火取出来!我们决不能掉进第三个胃里。” 初霁心底一惊,没想到沈和璧连这个都清楚。 但她故作惊讶“为什么?” 沈和璧来不及解释“不掏就得死!” 来不及了。 一股巨力推来,沈和璧拉断玉笛,红色丝线喷涌而出,结成密密麻麻的大网,将他们拦在胃道口。 “快点!” 初霁咬牙“你等等!我需要时间!” 一息,两息,丝线接连崩断,沈和璧嘴角溢出鲜血,耳孔溢出鲜血。 初霁大喊“把你乾坤袋给我!快!” 危急时刻哪能想那么多,沈和璧掏出乾坤袋,丢向初霁! 啪一声初霁单手接住“多谢。” 还没等沈和璧开口,一道灼热的蓝线划出! 初霁微微一笑,蓝光照耀在她脸上,衬得神色诡异。 “再见了,变态暴露狂。” 唰! 初霁连人带乾坤袋,消失在鲸胃之中。 沈和璧面色极度狰狞,红丝一点点崩断,涌入的海水将他推向满是酸液的第三个胃。 他绝望,嘶喊,咒骂,痛苦地哀求初霁回来, 但虚海深邃,庞大的雷鲸翻滚。 无人听见他的呼声。 ——呕! 祁镇中,初霁吐的昏天黑地,身上的衣服黏黏糊糊,白袍被染成了黄袍。 太臭了,太臭了。她半条命都要被臭没了。 李伯进来时,差点没被熏晕过去“你去偷屎了吗!” 初霁翻白眼,靠近李伯几步,吓得李伯都站起来了。 “情况紧急,我等会儿再回来!” 她不确定伏雷峡是否在雷暴之下,就将落地点设在祁镇。但她心中不安,想赶快回去看看。换了套衣服,就火速出发。 果不其然,她又落在距离伏雷峡数十里之处。 一扭头,一双荧绿的眼瞪着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雪狼扬起头颅,高嚎一声 “嗷——呜……呕。” 初霁“。” 她就这么臭吗?! 雪狼恨恨看了她一眼,本以为加餐失而复得,不想初霁有备而来,臭得它都不愿意啃,还差点吐出昨天的晚餐。 初霁才不理它,沈合璧乾坤袋里有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几个雕塑小马。还在祁山时,初霁见过世家弟子常正贤使这玩意儿。 丢在地上,马儿雕像就能变成大木马,跑得可快了。 当时她眼馋得要死,如今她也有了! 初霁嘭的炸出木马,骑上就跑,雪狼望了一眼,非常失望,怎么是木头做的? “嗷呜……” 雷暴声越来越近,初霁回到峡边,噬灵族人们一拥而上,又一哄而散。 “小初老板,你回来啦?” “啊!什么东西这么臭!” “是不是沈家的新花招!全部戒备!” “小初老板,毛蔷被雷劈了!你快带她去找成漪!” 初霁脸色一变,大步走到毛蔷身边,她命悬一线,面色发紫,正被几个噬灵族轮番输入灵气。 初霁不敢耽误时间,背起毛蔷就往林外去。路过落地点时,雪狼还从窝中往外看了一眼。 加餐去而复返,还带了另一个加餐,不过两人贴在一起,臭了!不能吃! 她将毛蔷带回噬灵族,成漪很快被叫过来,两人单独进入一个大帐。初霁守在外面等,心里焦急,但干等也没用,索性先去洗个澡。 出来以后,帐外的人面露古怪“小初老板,进去看看吧。” 初霁心里一慌,拨帘而入,只见成漪缩在椅子上,满脸泪痕警惕地望着毛蔷。初霁一进来,小姑娘跳下椅子,迈着小短腿噔噔跑到初霁背后,扒住初霁大腿,把自己脑袋藏在她身后。只露出头顶少了一片花瓣的小花花。 而毛蔷一脸懵逼,满头头发倒竖“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摸了摸她,我手上就控制不住放电。” 初霁“??” 她摸摸成漪脑袋,让小姑娘在原地等待,接着,她走近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毛蔷。 ——噼啪! 初霁猛地后缩! 她仔细端详毛蔷许久,得出一个结论“你可能,或许,被劈出了雷灵根。” 毛蔷“???” 毛蔷从胯下掏出大铁锤“不行,我才不要什么狗屁灵根,我就想打铁!” ——轰!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大帐顶劈起火。 “走水了!” 噬灵族人们赶忙救火,毛蔷连连抱歉,不该冲动随便举大锤。 她面露沮丧,这可怎么办,这叫她怎么打铁? 初霁帮忙救完火,仔细端详毛蔷。 妙啊。 难不成毛蔷是爽文女主?打铁技术一流,还意外拥有控制雷电的能力,嘴上说着讨厌修炼,实际强得一批自己都控制不住雷电外泄? 初霁越看她越像。 毛蔷惊恐不已“小初老板!你快救救我!” 初霁露出奸商笑容“好啊,我给你找个功法,从今往后,就努力修炼吧!” 毛蔷“??” 初霁清了清嗓子“说错了,你先休息,打雷的事我们慢慢说。” 她掀帘出去,守在谷中的噬灵族人围上来,不顾臭味,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第125页 “大家还好吗?” “沈家还活着吗?” 一个名叫成鸾的少女走过来,左袖空荡荡。上一场与沈家对战中,她失去了胳膊和一根肋骨。 成鸾面色坚定,咽了咽“请问小初老板,成、成沛兄还好吗?” 初霁露出微笑“他还好,我刚才还看见他了。” 成鸾面色一红“不,我说的是,他上战场时,有没有冲在最前面。” 初霁想了想“有。我听他好像第一个射了沈家修士” 成鸾突然绽开笑颜“那他还算配得上我,等他回来,我就答应他求婚!” 第54章 到了夜晚,雷鲸们沉入深海,伏雷峡上空的雷电也少了许多。苍穹与虚海一样漆黑,海浪汹涌。 初霁和噬灵族人们却开心坏了,金家逃跑时,带走一艘灵舟,但伏雷峡上空,还停着另外十二艘,此刻全都进了初霁口袋。 “真是高档货。” 他们摸索了好一阵,才勉强打开灵舟舱门。大家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小心翼翼登上去。初霁一进去,瞬间被里面的景象震惊。 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沈家修士的尸体、随行的道仆和武人。金月灵性情狠辣,绝不留后手,就连修士们携带的灵宠也不能幸免。 但初霁深知,这事还没完。沈恣观有魂灯,沈和璧也一定有。它们都放在沈家祠堂。 一旦沈和璧复活,后果不堪设想。 初霁背后发寒,清了清嗓子“快,我们先把灵舟带回去,带回去再清点。” 回到祁镇,初霁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房子里,取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钥匙红铜色,柄部有五个镂空小孔, 初霁闭上眼,默念沈和璧教她的诀咒“冥昭瞢暗,冯翼惟象……” 一共五小句,每念一句,就有一孔发出白光,红铜钥匙震颤,在桌上发出嗡鸣。五句念罢,钥匙忽然飞起,半空中出现一道红铜大门,钥匙自行飞进锁孔中。初霁没想到凡人也能成功,于是上前转动钥匙,咔嗒一声,锁开了。 红铜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门中是一条漆黑幽深的隧道,远处有星星光点。初霁深呼吸,拔出钥匙,掏出火折子擦亮往里走。 迈入隧道,明明周遭无人,耳畔却响起闷闷的念咒声,一开始只有一人念,随着她越走越深,声音越来越大,如有千万人异口同声,在她耳畔念。初霁停下脚步,仔细听,这些虚空中的声音都在反复念一句话 “冥昭瞢暗,冯翼惟象,明明暗暗,阴阳三合,圜则九重” 正是开启秘境的咒决。 走到隧道尽头,视野一阵眩光,再次睁开眼,四周已大变。 远处有无尽起伏的山峦,笼罩在夜里。一轮皎洁的圆月悬在中天,它太大了,大得有点恐怖。 不远处,几个三院的越家学徒浑身灰扑扑,肩挑两筐精铁,张目结舌,怔怔望着初霁。 “你——” “你不是,你不是那个谁吗?!”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大公子把你抓进来了?” 初霁认出来其中一人,就是越老的亲传学徒。 “沈大公子死了。” “死了?!” 三院学徒们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神色焦急,拉住初霁往山中走“先不说了,马上月蚀,我们必须回去。” 初霁和他们来到矿山中,矿洞口外,四根造型古朴的石柱高耸,好似四个沉默的守卫。 “为什么月蚀不能出去?”初霁问。 学徒摇头“沈家管事不清楚,听说沈大公子也不知道。但我们进来时,管事警告过我们,白天可以随便走,月蚀之夜一定不能出去。” 初霁十分好奇,这秘境古怪异常,里面定有很多秘密。 有时间她来探索一下。 “这里除了精铁,其他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好走的。”学徒叹气,“我们每天要开百斤铁,沈家人一个月来收一次。不过……他们好像最近都没来。” 初霁“那是因为秘境在我手里。” 学徒震惊不已“你……” 初霁蹲下来看了看,秘境中精铁矿的确丰富,甚至有些裸露在地表。进了仓库,只见几百斤精铁大刺刺垒在一起,多到从库门内溢出来。烛光一照,精铁表面蒙上一层幽幽蓝光。 初霁馋得要死。前段时间打兵器,她将周围几个城镇的精铁扫荡一空,三千多灵石如流水般花出去,兵器才勉强够用。 伏雷峡之战用掉不少箭矢,损失不可挽回,她正愁以后该么办。 这不,矿就送上门来了? 矿洞里,三院众人看见初霁,无一例外,惊得下巴都要脱臼。小越也懵的没反应过来,脏兮兮的脸上,两颗乌溜溜的眼中闪光。 初霁“行了,大家收拾收拾,赶紧出去吧。” 她左右两顾,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 “对了,越老呢?” 越澜听说三院众人出来了,放下手中图纸,离开修了一半的祁镇开山大道,飞奔回来。大家看见越澜,好一顿抱头痛哭,小越看见娘亲,直接扑进她怀里,呜呜大喊“娘!” 越澜抱着小越,伸头焦急地张望“我爹呢?我爹去哪里了?” 人群中,初霁慢慢走出来。她取出一只测量杆,放在越澜掌心。 第126页 越澜怔愣。 那杆身经历数十载岁月,早被摩挲地圆润老旧。 一束阴刻红木槿,在杆头静静盛开。 安顿好三院众人后,初霁偷偷去了趟邯城。城中风平浪静,大街小巷一切如常,她暗中打听,也没发现异常。 “本以为邯城会乱了套。” 她转身去沈七宅院,登门却被告知,沈家主宅来了人,沈七早上就过去了。 初霁蹙眉,隐隐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保险起见,她取回所有药材,还把药铺关了。 一个常来的顾客问“怎么不开了?你们的药又便宜又好啊。” “亏本了,回家种地去了。”初霁说。 顾客们根本不信,谁不知道初霁的药店薄利多销,就是品类少了点。如今邯城外围凡人武人散修,甚至部分世家修士受点小伤,都不去百草房卖药了,而是跑到吃枣药丸药铺买。 此时的沈家主宅,气氛压抑。议事堂门窗紧闭,沈家九位长老,沈和璧的几个孩子,包括一些重要嫡系子弟,全都沉默地坐在昏暗中,静静等待。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两位长老手捧一盏魂灯,灯中暗红液体流动。 他们小心翼翼将魂灯送上长案。左侧,沈二小姐撩起眼皮“这不是没魂吗?父亲哪有那么容易死。” 长老沈裕让她凑近一看,立刻看出不对劲来。 沈和璧的魂灯火苗弱到极点,透出死气的光辉。他们但敲敲灯臂,里面却没魂。若是人死了,魂灯里不该没魂啊?若是没死,那魂灯为何显露出死态? 沈二小姐蹙眉“也可能是魂魄被困住了。” 沈裕颔首“多等两日。我们就能见到家主。” 沈七头戴幕蓠,静静坐在一边,全程不发话,装作背景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六公子拂袖起身,“谁敢对我父亲动手,我看这人活腻了!” 沈二小姐翘着腿,无骨似地斜倚在椅背上,“你蠢啊,明摆着魔修呗。” 沈六公子剜她一眼,正欲说什么,被他四哥拦住。 “六弟啊,别、别生气,你二姐就是急而已。”沈四公子小声和稀泥。 沈二小姐嗤笑,她就是看不惯沈六这人,动不动就大喊大叫。 她主动提出要代管魂灯,沈六一听,也扭头说他要代管。 “我保证,每天都会滴血入灯。”沈六公子咬牙,“等我父亲回来!” 沈七依然不说话,静静坐在角落里,好似事不关己。 沈二小姐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似在盘算什么。 沈裕看几人吵来吵去,沉重摇头“我们得找一具资质好的肉身,带家主魂归,就转移魂魄。” “在此之前,魂灯由我保管,所有人不得接近!” 沈二小姐冷冷道“长老,我看光保管魂灯没又用,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沈裕一顿“二小姐的意思是……” “抓魔修。”沈二小姐掷地有声。 “从今日起,所有外来修士不得进入邯城!邯城定藏着不止一个魔修,我们必须彻查。” “找到魔修,立斩无误!” 她环顾四周,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噬灵族为何埋伏在伏雷峡?是谁泄露了秘密?金家是否和父亲一样,葬身伏雷峡了?” 沈二小姐眯眼,撩起耳畔发丝“我敢说,在这间屋子里,有一个叛徒。” 幕蓠之下,沈七微微抬眼。 与此同时,金家。 金月灵暗中销毁灵舟,带着剩下的金家子弟悄悄入城。 她禀告金家家主事情原委,金家主面色惨白“这该如何是好,沈和璧一定葬身鲸腹,可你们却回来了……” 金月灵脸上覆了一层寒霜“我们要统一口径,就说沈家主救了我们。” 金家主深吸一口气“好。我现在就亲自去沈家登门道谢。” 金月灵松了口气。她疲惫地揉揉脸,准备买点金虹藤。 她刚出门,一双手悄无声息,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金月灵筑基修为,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就被拖入黑暗里。 第二日,邯城全城戒备。 金家家主被沈家二小姐所杀,筑基修士金月灵惨死街口。 其他几个世家接到沈家来函,邀请他们一同商量讨伐魔修之事。 城中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 “金家伙同魔修,杀害我沈家筑基修士十人,心动修士三十六人,练气修士一百三十二人。此仇不共戴天!为了邯城太平,请各位警惕魔修,如有线索,向沈家揭发,可得银珠十枚。” 很快,工匠园大批工匠在战前消失的事被翻出来。 沈家二小姐带人查封工匠园,剩下的所有人都被关起来审问。 这些整天打铁的凡人和散修一无所知,脸色惨白喊冤“我们什么都没做!” “把人供出来,我就放了你们。”沈家二小姐淡淡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否则,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按魔修论处。” “是、是药铺的老板!”一个工匠说,“她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打铁。我家中有老母妻小,我去不了……” 沈二小姐蹙眉“去哪里?” “不知道啊,我没签字,她就不告诉我们。” 第55章 第127页 “全部押下去。”她挥袖,“在我找到她之前,给我看严了这些人。少一个,拿你们试问。” 身旁一个沈家子弟不敢违抗。谁也不想触怒她。沈二小姐容貌艳丽,举止慵懒,看似一个花瓶美人,杀敌时却果断狠辣,招招掐人死门。工匠们羊一般被赶进监牢。刚才供出初霁的那人高声哭诉“您不是许诺我说了就放我走吗?” 与他共事的人赶忙拉住他“得了吧,你要再说一句,就别想走了。” 沈二小姐带着一位沈家长老,三个筑基修士,火速来到城中心药铺。 乌木雕花大门紧闭,她挥出一缕气劲,嘭一声两门洞开,里面空空如也,药材钱财全部被带走,就连桌椅板凳都不剩。 此时再看额匾,上面明晃晃四个大字“吃枣药丸”,仿佛两双眼睛,嘲笑着他们几人。 “卷货跑了。”沈二小姐丹凤眼中闪动着兴味,扭头问身边长老,“这个药铺主人是廖家姑娘?这么说来,廖家联合魔修,欺负我沈家?” 长老凝眉“不一定。廖如晦此人,绝不会这么做。” “这就奇怪了。没有廖如晦授意,他那凡人废灵根的姑娘怎么敢?” 另一个筑基期道“廖家姑娘和黎家黎望潭、和七小姐的交情不浅!廖家、黎家和七小姐都非常可疑。” 沈二小姐倚在大柜边,朱唇轻启“沈七?呵。” 她眼中酝酿着什么,片刻,沈裕传来话,叫她回去。 一进主宅大门,沈裕的责备劈头盖脸而来“二小姐,您也太胡闹了!” 他滴血养护魂灯,身心俱疲,睡了长长一觉醒来,邯城已风雨满城,到处是惊慌失措的凡人和散修。工匠园彻底歇业就罢,金家家主都被沈二小姐杀了!金月灵曝尸街头,他不信和二小姐没关系。 “彻查魔修可以,但我们要复活家主,而不是大闹邯城!” 沈二小姐笑颜动人,窝进椅子里“长老此言差异,我父亲已死,沈家折损上百子弟,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早晚都会被金家传得满城风雨。你以为我不闹,赵家金家就会同情我们?你以为我与人为善,这些人就会帮我们?恰恰相反!他们看我们不做声,只会觉得我沈家被腰斩,连家主这个顶梁柱都倒了,一定元气大损,正怂得很呢!你说说,他们看我沈家孱弱,下一步会做什么?” 沈裕怔在原地,哑口无言。想想的确如此。沈家主瞒着邯城上下,独带金家金月灵去攻打魔修。此事若被赵家知晓,赵家主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这是为了沈家。”沈二小姐缓缓道,“现在外面谁敢放肆?” 这两日邯城风雨飘摇,人人自危,不论哪个世家,在街上看见疯狗一般的沈家修士,都退避三舍。 沈裕心中担忧,沈家几个资质优异的子嗣里,他最看好沈二小姐,可如今……他也说不清了。 “怕什么,我们沈家难道缺修士吗?”沈七小姐笑道,“长老,您也不是金丹期吗?” 沈裕的确是金丹二层,但他资质不算太好,这辈子或许止步于此,因而平素闭关修炼,琐事都交由家主处理。 “罢了。”他取出一枚家主金令,放在桌上,长叹道,“现在的沈家,就靠二小姐了。” 沈二小姐笑了笑,一双丹凤眼流霞,不时瞥过沈裕手中的魂灯。 “我还有一事,想请教长老。”她全盘托出廖家姑娘通魔修的事。 沈裕捋着胡须,摇头道“廖如晦离开邯城已有一段时日,走之前他还来拜访过我,以他为人,绝无可能私通魔修,坑害我沈家。那么只剩一种可能,廖如晦走前,那廖家姑娘还是廖家姑,等他离开邯城,那姑娘,可能已经被魔修控制了。” 沈二小姐蹙眉“被魔修控制……您说夺舍?不是元婴以上才夺舍?” 沈裕叹道“非也。二十年前,我们曾有幸抓到一个活的魔修,完完整整剥离他伴生灵植。那魔修灵植邪性异常,能将种子刺入一个人体内,以人内脏骨血为养分生长。最后这个人,就剩一张外皮,内里全是寄生藤和根须,却能行动如常。” 沈二小姐听得直泛恶心“果然是魔修。此等邪秽功法,理当天诛地灭。” 她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一个魔修,被关在地牢里。沈和璧离开前,还让人不要靠近。那魔修原本是沈大公子的爱妾,名唤…… 丁香。 “听说她伴生灵植会影响他人心神?听起来很危险。”沈二小姐摸着自己新染的指甲,轻飘飘问,“长老,你说说,如何剥离魔修的伴生灵植呢?” 沈裕沉声“她如今不过一介弱女,不必担忧。” 沈二小姐嗤笑“长老,您心肠软,不代表魔修就会放过您。” 沈裕想起一些回忆,揉揉额角“此事先不论,该滴血护灯了。这几天,希望二小姐郑重行事。” 沈二小姐目送他离开,眉心渐渐蹙起,她生了一双和沈和璧相似的细弯眉,不皱时美艳风流,皱眉倒显出几分阴郁。 “不必担忧?呵。明明是不想剥。” “来人,随我去地牢。” 这天沈二小姐带人闯了地牢,一开始禁卫们还拦,但她手持家主令,命人开启丁香夫人的牢门。 没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了什么。待她走后,沈四公子蹑手蹑脚过来,他双唇哆哆嗦嗦,轻轻敲了敲牢门。 第128页 里面传来一声闷哼“是谁。” 沈四公子左右两顾,悄悄踮起脚尖,灰黑牢门顶,有一截窄窄的高窗,却能容他塞进一瓶丹药。 “是沈四——”沈四公子忽然改口,“是我、我家六弟可怜夫人。” 门里没有声音。 远处却传来巡逻的脚步声。 沈四公子紧张得浑身发颤“快吃了,全吃了。你、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是夜,沈七坐在院中竹林下,一盏白灯笼映得她皮肤皎白如月。 她在等人。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沈七眼皮都懒得抬“二姐不必客气,你手上不是拿着我的钥匙?还不快快请进。” 门外沉默了。 沈七蹙眉,提剑单手撑在台边,纵身凌空翻过高台,快步来到门口,垂眸道“谁?” 来人不说话。 沈七拉开一线门隙,顿时两眼睁大,一把将门外黑衣人扯进来。 “你怎么还敢来!” 初霁取下兜帽,露出笑嘻嘻的脸“来见我的好七妹。” 沈七敲她一记脑壳“少占人便宜。” 就在此时,门又响了。 咚、咚、咚。 初霁一滞,看向沈七。 沈七脸色微变,拎起初霁,把她塞进院中的窄柜中。这里原本用来存放书画纸卷,初霁身量较小,缩一缩还是可以塞进去。 “不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声。”沈七叮嘱完,取出一道隐匿气息的符咒,贴在柜门里侧。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沈二小姐身姿婀娜,缓步走入,她环顾整个院子,不禁赞叹“七妹真是好品味。我看赵家宅金家宅,都比不上七妹这间。” 沈七坐在高台前,桌上横一把剑,她端茶自饮,不理会沈二小姐。 “咦,这桌上怎么还有一盏茶?居然还温着。”沈二小姐轻笑,“七妹家中可有贵客?” 初霁抿了抿唇,缩在书卷中,鼻尖都是墨香和书卷竹香,她眯起眼仔细看去,沈七字迹笔走龙蛇,比她的鬼画符好看多了。 “我家有哪位贵客,二姐姐不是很清楚吗?”沈七放下茶盏,“夜已深,我也该去修炼。还请二姐姐长话短说。” 沈二小姐微笑“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过你二姐我此次前来,只有一个问题。” “你,和噬灵族,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初霁捏紧手指,静静等待沈七回答。 淡淡的声音隔着柜门,从外面传来。 “我说没有,二姐姐信吗?” “信呀。当然信。沈裕长老说了,廖如晦走后,廖家姑娘被魔修吃掉了神魂。”沈二小姐咯咯笑道。“我自然不会怀疑七妹。毕竟七妹也不清楚,自己相携同游的手帕之交,内芯早已换了个人吧?” 沈七不再说话,似是震惊到失语。 初霁在柜中憋笑,怎会如此,她的神魂被植物人吃了吗? 她虽然听不懂,但她大受震撼啊。 沈二小姐语调婉转“只是七妹虽天赋异禀,剑术高绝,但年岁尚小,只有心动期修为。” 沈七“二姐姐你好磨蹭,我困了。” 沈二小姐眉尾一跳,忍下了。 “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沈六和我,你选一个吧。” 沈七斜斜靠在台边,把玩着剑穗“可我比较想等父亲回来。” “父亲?”沈二小姐语带讽刺,“也对。沈七,你是爹的养女,但爹最喜欢你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你,你想要法器珍宝,爹不远千里给你买,你不想修炼,爹就给你到处求灵丹,而我呢?我只要偷个懒,就会被爹罚跪一整天!你是爹窗前那盆鲜花,而我就是他院门前的草,被偏爱的人哪会懂得野草的痛苦!” “但我不计较了。” 沈二小姐长呼一口气,平息颤抖的声音,“如今爹死了,你还不是得另找靠山!” 沈七神色莫辨,定定看着她,忽然她低笑出声,笑得眼尾泛红。 夜色寂寥。 的确可笑,沈和璧真正偏爱的人,居然认为自己受尽委屈。 而她这个众星捧月的人…… 沈七轻声道“你想砸了魂灯。” 沈二小姐笑得娇艳“谁不想砸?我想砸,沈六也想砸。只要砸了这魂灯,沈家就是你我的,邯城就是你我的。” 沈七神色漠然“那我有的选吗?” “你倒是个聪明人。”沈二小姐指甲鲜红,覆上她的手。 “你安心,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姐姐不会亏待你。” 沈七蹙眉抽手,就像个失去依靠,被迫服软,不情不愿的孤女。 沈二小姐笑容不变。这些年她都看透了,父亲、家人、姐妹兄弟,谁都不会爱她。 追求他人垂怜,只会不停地失望,唯有站在家主之位,让别人来祈求她的垂怜,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沈二小姐走后,初霁从书柜里钻出来。 圆白灯笼照亮了沈七的鬓角。她红衣委地,眉眼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真刺激。”初霁长呼一口气“你姐姐一定想不到,你在外面有别的好姐妹了。。” 沈七缓声“哪儿来的姐妹,我们金钱交易关系。” 初霁看着沈七,莫名觉得她心情差极了。听完沈二小姐的话,初霁不禁感叹,或许沈和璧是个大烂人,但对于沈七,却是个好父亲。大义灭亲,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 第129页 “七妹是个心怀正义的人。”初霁拍了拍她的肩,“走吧,我们还要赶时间。” 沈七懒懒道“我今天困了,想睡觉。” 初霁扯她袖子“来嘛来嘛。我带你去祁镇。沈家灵舟运回来了。咱们去逛逛,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你初老板我,阔了!” 沈七看她一脸得意忘形的奸商笑容,拒绝的话在唇边转了一圈,没能说出口。 灼热的蓝线划出,沈七落地就被头顶的大红横幅怔住。 “恭喜小初老板带领大家成功干翻沈金联军,伏雷峡之战表彰大会今日开幕” 大红配土黄,丑得惊天动地辣眼睛。放眼望去,镇北一片灯火通明。 祁镇上空停着十二艘灵舟,阿忠叔和工匠们在舟外敲敲打打,把外皮烫金的“沈”字剥下来,改成“祁”字。 祁镇百姓、噬灵族人们大晚上都不休息了,忙着搬钱搬得手臂抬不起来! 这十三艘灵舟都需要灵石做燃料,沈和璧出发前,带了足足两个灵舟的灵石,现在全被初霁薅走,堆在镇北客栈前的院子里,初霁抬眼望去,连三层楼的客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一座灵石山。就这,还没搬完! 绿莹莹的光芒回荡在镇中,周曙蹲在门口歇息,脚边滚落了几颗灵石,都视若无睹。周大娘跑过来捡“别丢地上啊!” 周曙看灵石都看麻木了,喘着气道“太多了,懒得捡了。” 周大娘“谁稀罕啊,这灵石也挺麻烦,滚了一地,绊着人怎么办,碍事!还不如铜板好收拾。” 初霁“……” 沈七“。” 灵舟上传来喊声“别歇了,快上来!这里有好多药材!” 另一边也传来呼声“这里亮晶晶的!小初老板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初霁搓手手,一把拉住沈七“走!” “我就不去了。”沈七说。 “那怎么行?地下党每次都做大贡献,怎么能不参与分赃呢?” 第56章 沈七跟随初霁上了灵舟,那亮晶晶的东西初霁也不认识,长得像一串溶洞石晶连成的长链。她拿起一根,甩了甩,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沈七“长霖锁。起结界,破结界都能用。没想到他都带来了。” 长霖锁铸造技术已经失传,造锁链的长霖冰晶早被开采殆尽。如今大型世家能有六七根就了不起了。沈家实力一流,足足有三十五根。 用这东西当骨架加固结界,能受元婴期修士的持续攻击。之前沈恣观破噬灵族结界用的八方地龙阵,在长霖锁面前,连一根毫毛都难以撼动。 不仅如此,锁链尾端挂上尖钩,就能勾住无形的结界,一群练气修士,便能拉断金丹品级的结界阵法。 简直是攻城利器啊! 沈七“我要一根。” 初霁非常豪迈,像个给闺蜜花钱不眨眼的富婆,扬手道“给你。来其他的收了收了!工匠们!宝贝来了。” 邯城工匠们一拥而上,小辫胡子摸着长霖锁,爱不释手“这铸造工艺!这纹理!定是晦暝时代大师所作!” “我看是大荒时代的。” “呸!大荒时代的铸器怎么可能留存到现在。” “如果还有长霖矿就好了,我看都看不懂,如此干净的结晶,到底是怎么提纯的。” “走我们去研究研究。” 初霁带着沈七,昂首挺胸,来到下一艘灵舟。 “全是丹药和药材!”小谷两颊通红,兴奋地尖叫,看见初霁直接扑进她怀里,“小初姐姐你太厉害了!” 初霁被撞了个趔趄,小谷毛绒绒的脑袋埋到她颈窝里,她眨眨眼向沈七求救,沈七一开始抱臂看戏,最后捏着小谷领子,提起来放在一边。初霁咳了咳“刚才光跑着玩了?” 顿时,小谷如被师长抓包摸鱼的学生,迅速收敛疯玩行径,掏出一本书,对照分类药材。 这本医书是初霁送的,得知小谷喜欢药材,她特地去邯城买了本仙药基础知识大全。 小谷虽然年轻单纯幼稚,每天除了吃睡就喜欢摆弄草药。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明确的爱好,不正是天赋异禀的体现吗? 培养新生代力量很重要啊。 初霁看好她长大后的样子。 此时她们不知道,倘使初霁不培养,小谷到老都只是一个“有点聪明”的凡人药师,碌碌此生,无缘外面千变万化,风云涌动的东洲修真界。 还有一艘灵舟,里面放了许多低阶法器,飞剑长刀居多,应该是供给沈家低阶修士的。阿忠叔带人搬走了这些东西,邯城工匠们看见刀柄上的“沈”字,又一次发出惊呼“沈家特供的法器啊!” 沈家内部铸造的法器,比普通飞剑长刀更坚固,更轻便。这些法器从不对外流传,外人不知其铸造工艺的诀窍。 哪个有追求的铸器师不爱名器?不爱铸名器?不过以往生活所迫,没时间也没条件学习。 邯城工匠们热血冲头,十几人就地坐在灵舟上,研究讨论得热火朝天,一会儿便提出十几种可能,他们摩拳擦掌恨不得今晚就开炉试试。初霁从他们身边走过,都没几人察觉。 初霁不想打扰学术讨论,带着沈七去下一艘灵舟,找到不少灵果灵露,放在寒气四溢的冷玉高柜中。 修真界冰箱啊! 第130页 初霁指挥着祁镇几个年轻人,搬冷玉柜子到辣鸡店去。再把灵果灵露发给帮忙干活的所有人,灵桃水润饱满,尖端一抹淡淡的粉。灵橘金澄辉煌,像秋日的太阳。大家擦着额头上的汗,捧着传说中的仙果,都舍不得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问初霁“小初老板,这,你不吃啊?” 初霁啃着一个桃子“以后这玩意儿多了去了,别心疼。” 不怪他们胆子小,以往灵露灵果都供给仙人吃。再不济都是谁做出点功勋,上头才赏下来。初霁倒好,直接发给所有人。 初霁的确抠,灵果是好东西,但她发起奖金来一点也不心疼。这叫公司的良性循环。只有员工快乐了,她才能赚更多钱啊! 更何况,沈家在邯城,还有一大片灵植园…… 谷尧提着一个麻布袋,满场乱跑“吃完的果核不要扔!洗一洗丢这个袋子里,等种出来咱们就想吃多少吃多少!” 初霁拍拍脑袋,对啊还能自己种。她打开word文档,表格只能拉出1x2,多一格都不行。现在灵田没空地了,炼器房也爆满。谷尧和她建议,毛蔷和她建议,但初霁也没办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表格啊。 图标下面的灰字上,依然写着一句话“完成一个员工的毕生心愿。” 初霁叹了口气,挨个问人“你的毕生心愿是什么?” 毛蔷暴跳“这个雷灵根好烦!我要打铁,快帮我把灵根剥掉,放我去打铁!” ——轰隆! 晴夜炸雷。 “我看你真有雷灵根了,就安心修炼吧。”李伯冷哼,“老夫的毕生心愿嘛,大家平平安安就好了。尤其是小初!你不要总冒险,吓死老人家。” 行吧,这个没办法完成。 小谷说“我的心愿是天天吃好吃的。” 这个不用完成,她自己已经实现了。 谷尧红着脸“心愿是能种万顷良田。” 这个要等开出表格了。 成漪抬头看了看初霁头上的小花垂下来,轻声道“心愿是再见哥哥一面。” 初霁眼角一酸,抱住她,没说话。 虽然收获颇丰,但战争总归是战争,不少噬灵族人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包括成澄。 刺向他心口的匕首上铭刻沈家独有的法阵,上面甚至还带一丝琉璃业火的气息。而众所周知,琉璃业火是噬灵族的天敌,火气直入心脏,当下就没救了。 成澄昏迷不醒,初霁拿出所有能拿出药,一直吊着命,可他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回到祁镇第三天,初霁忙了一晚上收拾整顿的事,清早准备补个觉,就听见敲门声。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葬礼举行在天地龙芽之下,棺椁中放满了鲜花,淹没成澄的脸。 大多数年轻噬灵族对成澄的印象,就是“望妻石”,他永远都在等待。以前人们说起来,难免调侃两句你媳妇跟别人跑了,就别等了。 但成沛记得,成澄是他们那一辈中弓术最厉害的,到目前为止,噬灵族没有一个少年能打破他当年的记录。成澄也长了一双亮晶晶会笑的眼睛,夸奖他时,会说“今后你会比我更厉害。” 这些都被“你媳妇和别人跑了”的笑料盖过。鲜有人想起丑角也曾是英雄少年。 直到大家得知丁香究竟身在何处。 “没关系,不要伤心。”成沛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初霁说,“我们噬灵族,有个传说。传说族人化归神树,就会变成神树上一片叶子,等很久以后,能、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初霁盯着鲜花,轻声道“大概多久?” 成沛沉默了,之所以是传说,因为从没有人证实过。 一年?一百年,一千年? 回来的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天地龙芽周围,浮动着淡淡的金色光点,渐渐飘向远方,融进风里。 初霁偷偷送沈七回邯城时,问她“你的毕生心愿是什么?” 沈七顿住,好像第一次被问这句话,沉默片刻,她说“去极北赤日山。” 很好,这个暂时也不能完成。那地方初霁查过,太远了,要走半年。初霁去不了,沈七也去不了。某种程度上,她们都是被世家困住的人。 “还有吗?”初霁问,“要毕生心愿,毕生。” 沈七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哼一声“没有。” “那现在有了。”初霁从怀里摸出一个青金徽章,递给沈七,“地下党同志,我正式授予你伏雷峡之战一等功奖章。前两天表彰大会我给很多人都发了。你不来,就剩你没发了。” 沈七顿觉好笑,不知道初霁哪来那么多奇怪花招,还表彰大会,还授予奖章。 青金色的奖章上,有一条巨鲸,被峡谷和变形的雷电围绕,顶部刻着五个小字“伏雷峡战役”,底下还有三小字“一等功”。 徽章背后有一个小针,可以别在胸前。 沈七后仰“青色不配我的衣服。” “没事没事。”初霁要亲手给沈七别,沈七退了一步,抢走她手中徽章,收进怀里“不客气。” 初霁“……” 算了,习惯大小姐脾气了。 回邯城本应是件开心的事。初霁能拿钱,沈七能回家休息。 不知为何,她们都有点沉默。 初霁拽了拽沈七的手,在她耳畔道“你别跟沈二小姐一起了。” 第131页 沈七侧目看她,漂亮的长眉微蹙,嗤笑道“那是我的亲姐妹。我不和她一起,和谁一起?” 初霁眼眸乍然亮起。 她伸出手,未经询问,缓缓撩开她幕蓠。 沈七唇角微抿,似是没想到初霁胆子这么大。 视线对上,初霁语带蛊惑,故意叫了声 “姐姐” 她往常装得平凡朴素,爱插科打诨,丢进人堆里就能立刻消失。此时一颗野心却再也掩饰不住,如金光点燃黑夜般,点燃了她眉眼间灵动的神色。 她说“姐姐,跟我一起。” 沈七一动不动凝视她,捏紧剑鞘,双唇抿成一条线。 他说“沈家究竟哪里好,不如脱离苦海,和我住在祁镇。沈二小姐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别做什么地下党了,我需要一个真正的修士。能并肩作战的伙伴。” 剑鞘被捏得发出咯吱轻响,沈七长睫轻颤。 初霁几乎以为她都要答应了,沈七却忽然垂眸,左手放松,抱剑微微别过头。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沈七冷着脸,以一种略带嘲讽的语气,漫不经心道,“我和你所看到的‘沈七’有很大差别。我对你也没几分真心。如果我不说,你永远也想不到我瞒了你多少。” 初霁挠头“你在想什么?我们之间哪来的真心不真心。我出力,你出钱,这很公平啊。要是你没钱,嘶——我出钱,你来给我打工也成。” “……” 话音刚落,灼热的蓝线划出,蓝光大盛。 沈七被她气得胸口憋闷,太阳穴还突突地疼。落地后,她幽幽地盯着初霁,突然伸出手,揪住初霁右脸颊。 她倏然撩起幕蓠,弯腰凑近初霁耳畔,轻声威胁“什么时候了,还跟我玩金钱交易关系这套?” “……”初霁歪着脸,皱眉瞪沈七,盛世美颜近在咫尺,初霁有点眩晕。 她姐妹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幽默感。 邯城郊外,金家长老金漠乘一只傀豹,慌忙奔逃。 三把长剑游龙般而来,刺中傀豹的大腿,眨眼间,这只凶兽瞬间化作粉尘。 金漠跌坐在地上,身后两个沈家修士立即追上,他们左右夹击,将他困在几棵树间。 “原来是金家长老。”其中一个高如竹竿的沈家修士冷笑“金家长老也会通魔修吗?” “胡说!”金漠一脸屈辱,“我怎么会通魔修!” “那你此时为何出城,那你跑什么?” “我不跑,你们沈家人会放过我吗?” 沈竹竿厉声“我们不放过你?明明是你们金家害我兄弟姐妹!我那刚刚练气的儿子,就是死在了伏雷峡,死在了你们金家金月灵手上!今日我不杀你,难消我心头恨意!” 金漠脸色惨白,这几日,他金家子弟屡遭残害,死得不明不白。他们不敢上街,不敢出门,沈家之强悍,他们无法与之抗衡,如今连家主都死在沈二小姐手下,家中实力最强的金月灵也曝尸街头。 邯城已被沈家封锁,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只想找一条活路而已。 金家祖宗在上,他金漠每天潜心研究傀术,他何罪之有啊! 第57章 或许是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金漠咬牙奋起,冒着丹田破碎的风险,一举杀死两个沈家修士。他们一人筑基,一人心动。沈家规矩,凡进阶筑基期,可以在祠堂内拥有魂灯。他杀死此人,沈家必有感应。 金漠捂着伤口,悲极反笑。 杀人前他还能振振有词,说自己无辜。如今才算真正的百口莫辩,走投无路。 天地之大,何处是他容身之所? 金漠重新召出本命灵傀,金斑豹静静坐在他身侧。 金漠看着它,大笑着流泪,抽出一把长剑,抵在自己丹田前。 就在此时,金斑豹吼了一声。 土壤里钻出一只蚯蚓傀儡,扭身一滚散开成纸,纸上字迹眼熟 “爹,我和姐姐暂时藏在三叔家里……不必担心我们。如果换地方,会给你来信。爹你找不到救援也没关系,一定要躲好。姐姐说我们一家就算今生再难相聚,每个人也要平平安安的。” 长剑当啷落地,金漠跪在地上,攥紧信纸。 林中回荡着小声的呜咽。 片刻后,他毅然跨上金斑豹,向黎镇而去。 希望黎家主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收留他们一家。 与此同时,祁镇里,初霁对着十二艘大灵舟,脑袋愁晕了。 拿战利品一时爽,可她根本没想过,怎么停放护养灵舟! 沈家有钱有底蕴,建灵舟陆港。初霁……就不说了。暴发户和千年世家差距很大。 没有合适的地方停发,就要一直往炉舱里添灵石烧,保证灵舟不砸在地上。 初霁打开word文档,日常吐槽表格。 要是能开表格,她随便输入十二个灵舟港。 初霁气不过,跳上灵舟, 既然烧钱避无可避,她起码要做点回本的事。比如解决舟港问题前,每天都在灵舟上睡觉,催眠自己这是灵舟旅馆,她烧的钱是房费,是房费。 看初霁睡灵舟,祁镇人也觉得新鲜,晚上沐浴后,纷纷提着床褥被罩,也跳了上来。顿时几个灵舟变成露营大通铺,场面一度非常热闹,初霁有种公司外出团建的既视感。 第132页 她当机立断,打开word文档,写了个计划“员工福利灵舟团建活动不限天数,不强制参与,在建设灵舟港前,大家可以免费上灵舟睡觉。” 这个计划书很小,初霁本以为只能涨个20的进度,可写完报告,升级进度足足涨了50! 比她开药铺涨得还多。 涨进度的规则她现在还没摸透。 初霁连接控台一个阵法,瞬间,灵舟顶上雷击木撤去,只留透明的结界。夜幕清朗,星河从天尽头而来,流过整个苍穹。 周遭响起一片惊呼声,这艘灵舟上年轻人居多,大家躺在甲板上看星星。 初霁“睡觉睡觉。” “不会吧,小初老板,你这个点就睡?你怎么和我爹一样。” “??”初霁信誓旦旦,“熬夜会秃头!” 还有几个没问过心愿的,初霁挨个盘问一遍。 “我毕生心愿是做最强炼器师。”毛蔷顶着满头炸毛,突然插嘴。 成沛也跟着口嗨“那我以后要做最强神弓手。” 旁边正在夜战学习画符的成鸾从黄纸中抬起脸,狠狠敲了他头“做梦!” 成沛“晚上了,该做梦了!” “等我成了最强药师。”小谷指着自己的药杵,“我用的药杵就是最强药杵。” “那我们吃的饭也是最强炒饭。” “打的苍蝇都是最强苍蝇。” 毛蔷忽然抬头“我们都说了毕生心愿,小初老板你呢?” 初霁思考了很久“我梦想比较小,目标也不大,人也有点懒,不想做最强。” 她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我只是一个胆小又弱小的凡人,让最强的都来给我打工,我就满足了。” 众人“……” 做梦! 初霁打开word文档,看着自己新写下的计划书“扩张公司业务范围。进军邯城,在邯城开设店铺药铺。” 她理了理之前的计划,还有一个“积极发展祁镇道路建设”没完成。前段时间打仗,祁镇全面投入军备,修路的事就被搁置,最近又提上日程,但越澜不太赞同。 “现在邯城形势紧张,沈家早晚要和我们对上,估计不多时,又要开战了。” 成沛不以为意“怕什么,我们打过去!” 初霁微微摇头“如果我打过去,只能得到邯城的土地和百姓。但我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成沛一愣“那想要什么?” 初霁沉默片刻“一个真正的邯城。” 成沛挠头一知半解,没听懂她的意思。 初霁被子蒙脸“睡了。” 金漠脸色惨白,从黎家出来,双手颤抖。 身后,黎家主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收留,而是金家几十上百人,他根本收不了啊。收了就是与沈家为敌。 初霁照例去黎家收分红时,黎家主连连感叹“姑奶奶啊,你在邯城都做了什么啊……你知道吗?沈家来了四批人打听你的事。” 黎家主只说初霁最初在黎镇黎家做陪练,身后好像有个金丹修士做靠山。但他半分没有提及祁镇,一方面因为初霁和他还算盟友,另一方面,他还想买祁镇的伽蓝竹呢。傻子才会暴露祁镇! 事实证明,利益才是最坚固的纽带,在层层掩护之下,沈家修士空手而归。 “多谢您了。”初霁笑了笑,她现在也知道自己处在风暴中心,因此进出都学沈七一样,戴着幕蓠。 “刚才那个人是?” “金家金漠。”黎家主瞥了初霁一眼,“怎么问起这个?” 初霁微微一笑“他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回邯城。” …… 邯城以东三百里,金漠骑着金斑豹,身后追着一群沈家修士。 他法器丢了,肩头有个血窟窿,丹田裂了一道缝,仍死死护着怀中一张纸。 翻过一座山丘,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巨树下。 金漠以为她是沈家修士,心中一凉。 他命休矣! 就在此时,那人取下幕蓠,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初霁。 金漠认识初霁,他见过这张脸,就是她打破了邯城百年平静,搅翻得满城风雨。 如果没有她,金家就不会沦落至此。 如果没有她,沈家和金家还能和睦相处。 魔修! 金漠死死盯着初霁。 初霁却笑了。 “你好,金漠。”她语气轻柔。 她的笑容在金漠眼中,无异于至恶的嘲讽。 金漠抽出身上最后一把匕首,对准初霁,身下的金斑豹不断低吼。 可他这般模样,不过是垂死弱虫最后的挣扎。 初霁瞥了他匕首一眼,根本没放在心上“你想和我打?你确定能打得过我?” 她现在一个直线,就能要金漠的命。 金漠重重喘息着,抹去脸上的血,警惕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给你一个机会。”初霁缓缓往前走。 她手无寸铁,金漠却控制不住,一步步往后退。 初霁“这要看你能不能抓住。死在沈家手上,或者做我的手下,你选一个。” “你休想!”金漠瞪着初霁,“我不是那种人,我不与邪魔外祟为伍,我就算死,也不会屈服于魔修——” “那你为何还在逃呢?”初霁挑眉。 第133页 金漠一怔,心口剧痛,捂着怀中那张纸。 因为他还有家人,还有儿女在等着他。他们在邯城里惶惶不可终日,期望他能带回一个好消息。期望能逃脱沈家的报复。 若是他一个人,早在逃出邯城那天,他就自刎于林中了。 “我……” 隔着树林,传来沈家修士的呼声“他往山后走了!” 初霁笑容越来越深,撑着下巴“顺便说一句,我可以为你的家人去处。但再不做决定,你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飞剑划开林风,发出尖啸。沈家修士已经到了土丘之后。 金漠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 话音一落,初霁朝他伸手,蓝光乍现! 沈家修士们冲出山头,只见空空荡荡的草地间,糊着一团血。 “人不会凭空消失。”沈家修士蹙眉,“找!” 可他们把草皮都翻了一遍,依然不见金漠踪影。 初霁带着金漠,回到祁镇家中。 一落地,金漠警惕地四顾“这是哪里?” 初霁先叫小谷给他处理伤口,金漠浑身发抖“她是谁?她也是魔修吗?” 小谷撇嘴“伤患失血过多,神志混乱,是常事。” “……” 金漠的确有点应激,过往近百年他都窝在家中研究傀术,折腾了一屋子傀儡,每天护养擦拭,如同一个爱手办的宅男。如今几个月处在生死存亡的高压中,早已如惊弓之鸟,神志出了点问题。 待小谷走好,金漠昂着脖子“别以为你给我治伤,我就会答应你做些扒皮抽筋,坑害正道的事。” 初霁笑了,推出一枚玉符。她不完全相信金漠,所以她要一点额外的保证。 这枚玉符是神魂契,结契之人将以神魂发誓,不得背叛对方,若金漠违背誓言,则身死道消,魂魄归初霁奴役。 金漠看着玉符,屈辱地按进神魂之中,亮光闪动,初霁word文档突然弹出,一行字凭空出现 “已签署劳工合同。” “乙方金漠。” 金漠哼了声“神魂契?魔修尽用邪门歪道……” 初霁“我从沈和璧乾坤袋里搜出来的。” “。” 金漠忿忿道“我已经答应了你!你也要信守承诺,给我家人一个安身之地。” 初霁正有此意。但她不会白养活人。 金漠竖起耳朵“什么?” 初霁晃着腿,露出奸商微笑“我可以吃住,但想在魔修手下过日子,必须要干活。而且,来的人不可以参加过东邯山之战。” “要是被我知道谁曾伤害过噬灵族,别怪我不客气。” 第58章 某种程度上,初霁非常抠门。 她费尽心思战胜邯城世家,现在绝不能让人随随便便混进来。 金漠哪敢不从,他儿子女儿、亲兄弟姐妹都忙着做傀儡,没参加过什么东邯山之战,金家去了二十几人,他清楚都是谁。 在金漠眼中,初霁魔功无边,守株待兔,威逼利诱使他服软,眨眼救他逃出生天,带他去千里之外。定有金丹以上修为。 但实际上,初霁围追堵截金漠已有半月之久,她每天戴着个幕蓠,骑一匹灵塑马,嗒嗒地跑东跑西,几次三番和金漠擦肩而过,又无数次差点撞到沈家修士,连滚带跑藏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她以完美反派的姿态出现在金漠面前。 人活着,有时就为了这仅仅一刻的装哔。 “我们自然也不会白吃白喝。”金漠说,“我金家人世代研究傀术,可以为你效命。但不可违背正道。我们不帮魔修作恶。” 初霁word文档开着,正在写新计划书“签约邯城金家中未参战的修士”,闻言忽然抬头,问“什么是魔修。” 金漠气憨憨“你明知故问,就是你们这种修炼邪祟功法,残害正道修士,动辄寄生扒皮把人当养料吸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噬灵族,我可清楚了!” 初霁倚着靠背“你见过几个把人当养料吸的。” 金漠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半天“我我、我听沈家以前抓到过。” 初霁“你都说是抓的了。我抓你你不恨我?若你现在有修为还没神魂契,我看你也想杀了我。” 金漠脸色腾得涨红,他的确这么想。被初霁看清心思,他心中恐惧“你、你有什么仇冲我来,你不要伤害我家人,你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如果一定要杀人,那那那我来干。” 初霁笑了,她就喜欢看别人想打她却怕她的憋屈样。做人还是做反派更爽。 她说“告诉你吧,我想要你们来种地。” 金漠“??” 照例找沈七那天,初霁将金漠带去了邯城。 金漠千辛万苦躲避旁人,回到家中,向妻子儿女宣布他找到的容身之所——与噬灵族一起。 “你——”妹妹金十三娘不敢置信,怒斥道,“你怎么能私通魔修!你还是不是我金家人了?” 金漠悲愤道“可我们命都难保,我……” 其余金家人面露失望,他的儿子女儿也震惊不已,不愿相信温柔正直的爹爹与魔修纠缠不清。 “爹,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被魔修威胁了。” “我们稳当平顺在邯城百年,何时沦落到如此地步?现在邯城这个样子是谁造成的?还不是那些魔修!” 第134页 “叛徒!” “你走吧。我们就算死,也好过助纣为虐。” 金漠捂着脸“可我、我为了你们,我杀了沈家人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将这些天的经历全盘拖出,还宣布初霁不会逼他们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种话你也信?” “魔修都奸诈狡猾,能忍还心狠手辣!沈家大公子就是被他爱妾所杀,一个人要多没感情,才能杀死相处十年,真心以待的枕边人。” “你没有为我杀沈家人,若你真为我,就应当亲自向沈家解释清楚!” 金漠绝望极了,一个大男人蹲在台阶上抹眼泪,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人群散后,他的一双儿女站在他身边。 女儿在家中排行十九,儿子在家中排行二十八,都正值青葱年华。母亲是个散修,早年随家主杀妖兽身死南方。姐弟两被父亲一手带大,敬重也爱待父亲。 “爹……”金十九妹叹道,“你别哭了,我们跟你走。” 金漠抬头。 除了一双儿女,还有十几个金家人,有的和他关系近,有的没说过几句话。 金漠打着哭嗝,十分没有父亲尊严,道“你们,不怕助纣为虐吗?” “不怕。”金十九妹捋了捋头发,昂首道,“就算助纣为虐,我想和爹在一起。” 儿子振振有词“虽然我有点失望,但爹没抛弃过我们,我们也不会抛弃爹。” 剩下十几个金家人也叹气 “金漠,你真傻啊。行了,别说了,先收拾收拾东西。” “我不管,我胆子小,这辈子也就练气修为了。只要能继续做傀儡,我就去。” “只要能活命我就去。” 金漠糊里糊涂被儿女推进屋里,大包小包收拾好东西,分批在约定地点等初霁。 剩下的金家人见了,一直摇头“私通魔修,等沈二小姐查出来魔修老巢,你们就完了!” 好在金家人算有骨气,不至于向沈家告发金漠的事。甚至有几人看金漠真跑了,也权衡利弊,拖家带口跟上去。 毕竟大多数人只是想糊口养家,与亲友们安稳过日子而已。 初霁早就猜到,金漠带不来多少人 到了地方,她靠超链接运人,最后足足有三十二个!超出她预期两倍了。 但她没有立刻写完成报告。 她觉得还能更多。 重压之下必有反抗的声音,沈二小姐还是太单纯了,不是实力强悍、有人支持、手握重权就能当好掌权者。 做老板的学问多了去了。 初霁微微一笑。 她忙了两天,在灵植园边给金家人划分荒地,让他们用傀儡术开垦。 谷尧瑟瑟发抖,他和初霁抱怨过田地不够,但他的意思,不是叫世家仙人来开垦荒原啊! 万一这些人打他怎么办。 “小初镇长,还是算了吧,就用你那个什么表格仙法开灵植园吧。” 初霁拍拍谷尧的肩“谷园长,总靠我是靠不住的。人还是要靠自己。这不,今后他们就是你的手下了,你让他们开哪儿就开哪儿。别害怕,他们不会打你。” 谷尧哭辽。他才不信!他一介凡人,仙人凭什么要听他的?想杀就杀了。 而当他看见金家人瞪初霁的眼神时,更是两股战战,眼泪狂飙。 小初镇长到底逼他们做了什么啊! 谷尧“你们,你们来这里,开、开到山脚下。” 金家人杀气腾腾,提着傀儡线,向他走来。 然后,埋头开荒翻土。 谷尧脸色僵硬“……” 开荒是个很苦的差事,但傀儡开得很快,金家人提线操作,研究了一会儿,今天的土就翻完了。 谷尧大松一口气,身为园长,手下上班第一天不理他,但也没打他。 满意! 但他万万没想到,等噬灵族来播种,情况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噬灵族十分仇视金家人,东邯北麓被烧,他们家园被毁,姓金的都难逃罪责,活该被小初镇长罚去开荒!累不死你们。 同时,金家也恨死噬灵族了。一群修炼邪功的魔修,脖子上巫纹刺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背井离乡,都是噬灵族害的! 看在初霁的面子上,两方各干各的,谁也不不和谁说话。 但一起种灵植,怎么可能不需要交流。谷尧就当个传话筒,左右奔波。传话出了岔子,双方便站在田埂边,怒目而视,差点抄家伙打起来。 晚上回来时,谷尧心惊胆战去找初霁,汇报了整整一天的琐事。 初霁给他加了三倍奖金“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她一直在默默观察噬灵族与金家人。祁镇人对这群远在邯城的世家修士无所谓,他们也算见过一些仙人,开过眼界了。 客栈刚开业时,来了几波世家子弟进祁山,最后通通无功而返,近些日子又不来了,只派弟子来周大娘店里采买肉卷。 如今客栈闲着也是闲着,金家人交点钱先住,由几个祁镇老人看管整理。 邯城工匠们也默不作声,他们习惯沉默。初霁雇他们,他们就本分干活。 对金家有敌意的,唯独噬灵族。 谷尧不理解,为什么初霁要把两批人放在一起呢?这不是明摆着没事找事吗?万一噬灵族觉得初霁伤害他们感情,或者金家人觉得初霁故意恶心他们,该怎么办? 第135页 初霁微微摇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三十二个金家人,和噬灵族之间,不存在任何血海深仇。我事先已经分别通知双方了。” 谷尧十万个不理解“那他们为什么一副要打起来的模样。” 初霁笑了笑“讲道理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 过了几天,随着耕种范围变广,噬灵族和金家人的矛盾越来越多,最终到达顶峰。 两方人撸袖子拔弓提傀儡,站在田埂边上演村霸之战。 谷尧头上系着红布条,最终忍无可忍,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去插在两拨人中间,大喊 “打什么打!我不管你是什么仙人,上工期间我是园长,听我的!你们,别瞪了,还不浇水!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地犁完了吗?” 两拨人一顿,压下火气,错身离开之际,谷尧狠狠抖了一下。 突然,初霁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从身后拍他肩膀“干得不错嘛。” 谷尧乍一见靠山来了,扑到初霁肩头,哭得很伤心“吓死了!我不想当园长了。” 初霁赶快安慰“加钱!加钱!” “。”谷尧小声,“好。” 噬灵族和金家人看见这场面,心中升起一丝丝羞愧。 谷尧夹在他们之间不容易,毕竟他是个凡人,这些天跑东跑西,任劳任怨,他们眼中却只能看见对面的仇人。 一个噬灵族咳了咳,放柔声音“那个,谷园长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靠到小姑娘身上哭呢,来我这边哭喽。” 谷尧哽咽着走过去。 另一个金家人拎着傀儡,清了清嗓子,瓮声道“谷园长啊,大男人别靠大男人身上啊,容易引起误会,我傀儡借你靠,你来我这儿哭。” 谷尧点点头,然后,左脚向右,右脚向左,噗通一声,从田埂上摔下来。 “唉唉唉!” “小心!” “你们干什么欺负谷园长啊他只是个凡人!” “你们才欺负他你们世家修士心真脏!” 又吵起来了。 又过两日,谷尧更为难了,他一到灵植园,不少金家人拉他来看刨好的地,笑问“谷园长,您看看,怎么样呀?” 谷尧毛骨悚然,修士真是善变。 但地刨得整整齐齐,每个坑一样大小,分毫不差,堪称完美。 “很棒!”谷尧该鼓励还是鼓励,“加油!” 接着他又被噬灵族人拉过去,“谷园长,您来看,我们新苗长出来了!” 谷尧又是一顿夸,小初老板说了,做上司的要懂得夸赞下属,这才是个好上司。谷尧认真记下了,于是今天他说得气喘吁吁,搞不懂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喜欢叫他过来看地、看种子、看苗苗。 几日之内,金家人和噬灵族之间形成了一种奇观,两方都故意引起谷尧的注意,并暗暗较量着,谷尧夸谁夸得多。 然而谷尧一无所知,两方不再吵架,在他脑袋里,就约等于两方终于和好了。 实际上他们关系的确变好了。 灵植园上旬例会,第一茬伽蓝竹成熟。谷尧折了一根,切成几段,分别递给噬灵族和金家人。 “快尝尝,好浓的甘蔗味!” 金家人第一次亲手种灵植,双手捧着伽蓝竹,不知所措。他们偷偷瞥向噬灵族,对方已经笑着嚼了起来,还围成一圈,懒散地靠在树下,讨论这茬伽蓝竹有没有橘子香。 金十九妹犹犹豫豫,凑到嘴边咬了咬。 甘甜的汁水滋到喉咙深处,甜得人心里冒泡泡。 “的确香!还有股橘子味!” 对面一个噬灵族少年听见一样的观点,双眼发亮,想也没想就扭头高声“我说是吧!” “是啊!” 话音落地,他们看清对方到底是谁,少女愣了愣,少年也一呆。 双方红了脸,尴尬地扭过头。 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也是噬灵族和金家人第一次赞成相同的观点。 随后的几天里,交流沉默地发生,可能是一颗种子掉在地上,滚入金家的田埂。可能是一阵风刮过来,把傀儡吹进噬灵族的范围。 再过一旬,有个噬灵族成年男人取来一包茶泡上,顺便“赏”给金家人一杯“邯城修士见识短,没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吧?” 而金家人操控傀儡取工具时,也莫名其妙绕远路,“顺便”给噬灵族捎了几把。 “魔修见识短,没见过傀儡还能这么玩吧?” 但是到了夜里,金家人回到灵舟上,坐在一起饮酒论道修炼,依然会吐槽 “气死我了,他们可是魔修啊!动辄把根扎进你心脏里,不过三炷香,你就成人干了。” “我是过来人,我告诉你,魔修没一个好人,他们会抽你的筋撕你的肉,把你的皮做成战鼓敲!不要吃噬灵族给的东西,保不准你第二天,嗓子里就长出来一根绿苗,第三天绿苗就从你眼睛里冒出来。” “绿苗?”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噬灵族女人手端一只果盘,缓步而来。 月光下,桂色裙摆温柔摇晃,行走时带起的香风也如桂花馥郁。 几个金家人纷纷愣住,脸上一红“呃……苗,绿,那个……绿苗好啊!绿苗漂亮!” 女人见惯了一群呆瓜,才不在意。她放果盘在桌上,朝金十九妹眨眨眼“我弟送你的。” 第136页 说完她起身潇洒走人,留一群金家人面面相觑。 桌上果盘里,冰翠果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顿时,风向变了。 “那个,哈哈哈,小十九啊,你一个人吃得下吗?十二哥帮你吃吃?” “你倒底认识了哪个魔修少年啊?那少年的姐姐……哈哈哈,我就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能帮我打听打听不?” “滚滚滚!你少在这儿思春,十九妹你明天带我去认识认识人家呗——” “十九妹好棒啊!居然连魔修都为你神魂颠倒!” 金十九妹霞飞双颊“你误会了!我没有!” 她没有! 她就是觉得甘蔗有股橘子味儿而已! 第59章 邯城沈家。 沈裕手持一把尖刀,划开向自己的皮肤,运气催逼精血,鲜红的血液流动着点点金光,刺啦一声,滴落在沈和璧的魂灯内。 他敛息静观。他不懈以精血护养魂灯,可沈家主的魂魄还是不聚拢。已经过去不少时日,如今他已不抱希望。 屋外风动,破开窗。风带进来一丝一缕灵气,旋成一个漩涡,搅在魂灯灯芯上方。 点点光火亮起,如即将熄灭的火星。 沈裕大喜,捧着魂灯奔向祠堂。一路上沈家众人皆瞧见这空中古怪的风。 “家主要回来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沈二小姐从修炼室中惊起,推开院门“快叫人来。” 随即立刻赶往祠堂。 她到时,沈裕正跪在琉璃像前,旁有数个沈家心动期弟子,正加持阵法,念动决咒“魂兮归来……” 沈二小姐心中大乱,数月过去,为何父亲的魂魄又回来了? 她以为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人有三魂七魄,雷鲸能吞吃人魂,父亲三魂定会当场消解于鲸胃中,其余七魄飞出,会直接撞上漫天雷暴,逃脱的可能性很少。 难道沈家聚魂灯真有此奇效? 她望着琉璃像中翻滚的浓稠红液,少时她曾问父亲,琉璃像里的东西是什么。父亲训斥她对祖先不敬,还让她罚跪祠堂,抄写族谱。 祠堂庄严,肃穆的念经声越来越响,直上云霄。沈裕指尖流出更多精血,其余几个弟子纷纷割破指腹,数方精血形成一根根细丝,汇聚魂灯。 许多筑基期候在祠堂外面,他们无权进入祠堂,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什么。沈裕双唇颤抖,面如金纸“快叫人补上,精血不够了。” 沈六和沈二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古怪。 忽然,琉璃像发出耀眼的红光,浓稠的红液流动,竟如人的血液一般。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祠堂里百千盏魂灯火光摇曳。 “是父亲。”沈六面露恐惧,“可是……” 沈二也蹙眉。 是父亲没错,可父亲的气息中,为何夹杂着一股诡异陌生的气息。 那股诡异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咔一声,魂灯裂了一个小口。 “魂灯聚魂好像不是这样的。”沈六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后退,“除非,招回的不止是父亲,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此时,魂灯周围滴精血的几人面容发灰,皮肉枯瘦,被摄取心魂般,不停念着“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祠堂顶上阴云聚拢,压住祠堂顶! “你还不算太蠢!”沈二小姐柳眉倒竖,抽出长鞭,一次性抽干丹田灵气,凝于鞭尖一点。 凌空爆响! 长鞭尖端霎时幻化成数道虚影,啪地抽中魂灯身边几人,精血线猛地断裂! ——轰! 无形气劲推开众人。沈二小姐咳出一口血,取出三颗补灵丹吞下。 祠堂顶上,阴云散开。 魂灯却亮了。 沈二面色发白,抬手要抢灯,沈裕一跃而起“你要做什么!” 她丹凤眼中掠过杀意“你招来了什么东西,你不清楚吗?” 沈裕沉声“即便如此,家主也在里面!你休得放肆!” 沈二小姐冷笑,眉间艳色更甚“我已找来一具与家主相契合的身体,我不会让你塞奇怪的魂魄进去。” 沈裕一滞“你找到了?是谁?他在哪里?” 沈二长鞭一指门口“他亲儿子,我的亲六弟。” 沈六与沈裕脸色大变。 “什么?!” “沈绮怀你蛇蝎心肠!” 沈二唇角弯起“六弟,你一心想救父亲,我成全你。” 她提鞭空抽,一声尖锐响声传出祠堂,数个筑基修士一跃而入,按倒沈六,围攻沈裕。 沈裕好歹也是金丹期,身上金丹品的法器就有五个,但他刚刚被抽走精血,浑身无力,又怕伤到怀中魂灯,招式施展不开。在七个筑基围攻下,沈裕渐渐败落,被按在地上。 “家主真是太惯着你了!才把你养得如此狼心狗肺!”沈裕满脸是血,被抢走魂灯,献到沈二手中。 沈二擦了擦唇角,不欲与他多言,扬手“关殿门!” 光明被遮住的瞬间,沈二重重甩手,啪一声,魂灯砸在地上。 骨碌碌滚了几个圈。 没碎。 灯芯火苗燃烧,但没有魂魄钻出来。 沈二鞭柄捏得咯吱作响,弯腰捡起魂灯,瞪着沈裕“你看你做的好事。” 第137页 沈裕怒骂“阴险毒辣都不足以形容你这种人!弑父杀弟,残害同族,你早晚有一天死在魔修手上!” 沈二冷哼“来人,沈裕长老招来恶魂,阻止家主复活,当着先辈祖宗的面还不知悔改,罪当魂飞魄散!” 大刀落下,沈裕嘶喊“沈二小姐!你不能杀我!沈家有很多秘密,你杀了我杀了家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沈二冷笑,不论沈裕说什么,她都不会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夺权时机。 “等沈家到我手里,我可以慢慢知道。” 啪—— 一盏魂灯碎裂。沈裕躺在地上,身首异处,当真魂飞魄散。 啪—— 又一盏魂灯落地,沈六心口上,鲜血涓涓流出。 琉璃像依然微笑看向祠堂众人,浓稠的红液翻滚。 祠堂殿门重开,光明照进,沈二摸着魂灯,眼眸沉沉,指尖颤抖,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仿佛要吞噬她的魂魄。 她运转灵气,强行平静下来。 她不能害怕。她绝不能怕! 想要登顶高位,必须担起常人不敢冒的风险,必须击败常人无法抵御的强者。她已经做到了,现在只差一点收尾。 手下们收拾着残局,无人敢发话,甚至无人敢抬头看她。 沈家二小姐,已是名副其实的沈家家主。 不知何时,沈七来到她身后。 “二姐。”沈七淡淡看向魂灯,讽刺笑道,“为何还不摔。” 沈二小姐将祠堂内之事全盘拖出,沈七面色微变,提剑道“随我来。” 她打开祠堂机关,带沈二进入琉璃像底的密室中。 黑暗侵袭,周遭越来越冷,淡淡荧光笼罩着寒潭,丝丝缕缕的寒气露出。 沈七接过魂灯,直接投入潭中。一声闷响,水面泛起涟漪。 随着魂灯越沉越深,沈二小姐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沉底,不再浮现。 她透过潭水往下看,依稀看见一点微光。她伸手去碰,寒潭冰冷刺骨,摸一下皮肤起霜,沈二小姐冻得“嘶”了一声,皱眉道“会有用吗?” 沈七抱臂淡淡看着她“你说呢?” 沈二小姐环顾四周,语气古怪“不愧是父亲掌上明珠,连祠堂的密室都告诉你了。” 沈七笑了一下“的确,我小时候还经常在这里玩呢。” 沈二瞥了她一眼。 又冷又黑,水还冻得要死。 掌上明珠就是掌上明珠,在她辛辛苦苦渴望出门买个面人时,沈七已经逛腻了,跑来祠堂禁地里玩。 随即,她又平息了心潮翻滚。家主的位置都是她的,沈七也只能投靠她。 即便父亲从未同她说起祠堂禁地,即便她对沈家的秘密一无所知,又能如何? 她能凭自己的力量得知。她会一点点翻出来。 “七妹。”沈二小姐微笑,“多谢了。” 沈七懒得虚与委蛇,离开祠堂,她慢慢走进地牢里。这段时日,大部分守狱的沈家禁卫被沈二小姐调走,他手持沈二亲授的家主令,再也无人阻拦他下到底层。 沈家地牢最底层的只有一个房间,在长廊的尽头。 沈七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唯独从寒潭出来,才能得到沈和璧的允许。 她抽出初霁送她的长霖锁,将一头尖钩挂在门把手上,不论如何拽,都无法撼动牢门分毫。 沈七笑了笑,她本来也没期望长霖锁能开这道门。就是试一试罢了。 “再等等。”她轻声道,“马上了。我已经吃了不少天地龙芽,很快就能结束了。” 门后传来一种布料摩擦皮肤的声音。 这么多年,沈七每次许诺,门后都会传来这种声音。 一开始母亲还会呵斥,说不要吃! 渐渐地,她回答得越来越少,最后告诉她,“你再这么做,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她与母亲大吵一架,自此,母亲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到现在,还没消气。 在邯城附近的林郊,初霁安插了不少岗哨。噬灵族能化作伴生灵植的形态,往林中一站,不能说天衣无缝,只能说毫无破绽。 她又开发了[双箭头曲线]的新用法,既然是双箭头,那么理论上来说,双方都能在脑内交流才对。 可毛蔷试了好几次,初霁都只听见模糊的嗡嗡声。直到噬灵族长加入测试,初霁才勉勉强强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 “注意,注意?” “???”初霁问,“注意什么?” 噬灵族长“我在叫你。” 初霁恍然大悟,她也试了试,噬灵族长脑中响起声音 “猪昂,猪昂,装。” “……” 初霁大无语,这电话也太不清楚了吧!但她摸清了[双箭头曲线]的用法——对方修为越高,初霁听得越清晰。 越来越多的线报从邯城林郊传来,被初霁写在纸上,厚厚一摞放在桌前。 时间久了,初霁也能摸清哨岗线报都在说什么。 邯城封锁五个月后,城中的凡人再也坚持不住,他们不像修士,不需要吃东西。城郊的田地已经荒废,只能在自家种一点青菜口粮,可这哪能够?卖油的店铺早已关门,牌匾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紧接着,卖肉的屠户杀死家中最后一头羊,已经没有多余的草料给它吃了。米面店的存货渐渐耗尽,凡人们凑在门口,掏出最后的积蓄想买一袋米,老板苦着脸拒绝“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家里人都不够吃了!” 第138页 “行行好吧!我家老人快饿死了!” “我家孩子饿得每天直哭,您就卖给我们一点吧!” 傍晚,有饿红眼的人举起火把,砸开店门冲进去,翻遍整个店铺,只在地上发现俩粒米。 最后,他们破开被查封的工匠园,在里面找到十袋面粉,一些油,和过期腐烂的肉。 可这点又怎么够几十万人吃? 他们将目光移向了修士。 散修亦是苦不堪言,他们大多都在多个城市间跑商卖货,要么画点低阶符篆,卖药卖法器。在大店里打工糊口的还好,自己做生意的,这些日子分文无收。不知该如何是好。沈家追查魔修,还没查出点什么,先饿死了正道修士。大人物一声令下,才不管底下人怎么活。问就是危机关头,当以大是大非为重。 若是魔修打到城门口,他们一定毫无怨言,可他们连魔修的影子都没见到啊!真是神仙打架,苦了苍生。 一个低阶散修被几十个凡人哄抢,气得直飚眼泪,去沈家门口破口大骂“你们还不如魔修!” 他被禁卫当街刺死。 沈家派人砸了初霁的药材铺,但凡有人在初霁店中买过药材,都以私通魔修之罪论处。吃枣药丸店的药材物美价廉,很多人都买过。就连城中最大的药材铺百草药房,也曾与之有过交易。 百草药房被查封了。 一个散修向沈家检举,他的仇家经常买初霁的药。沈家立刻来人拷问。仇家百口莫辩“我没有!我只是去买了个伤药!” 他被带进沈家,再也没有出来。 那人的邻居看不过去,向沈家人解释“他什么也没做啊,他姑娘在外面疯玩摔了一跤,腿伤了,真就买了个药。我们几十年邻居,他可本分了,从没有私通魔修。” 邻居的儿子赶快捂住她的嘴“娘,别说了,那根本不是买个药的事。” 一时间邯城人人自危,生怕仇家举报自己。 沈二小姐身边,一个野心勃勃的筑基修士劝她“两次战役,金家全程参与。那金家人擅长傀术,一进金家,满屋子都是古怪的傀儡,他们一吹哨,一群无生机的纸人纸物全都活起来了。这不是魔修,这是什么?” 第二天,沈家宣布,魔修查到了。 就藏在金家。 沈家出了二十个筑基修士,气势汹汹前往金家。金家从誓死抵抗到结界破碎,只用了短短一天。 大批的法器、灵石、符篆被送进了沈家,沈家管事清点战利品,啧啧称奇“金家好东西不少。” “咱们前段时间折腾,损失了不少灵石灵舟,现在不回本了?” 但金家数十人凭空消失的事情,也暴露出来。 沈二小姐没想到,魔修真得渗进了金家。 邯城护城大阵已经开启,没有任何活物能进出。 魔修是怎么进来的?初霁难不成有通天的本事,能在阵法上钻个洞? 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在沈七面前提了一嘴。 沈七笑道“你问我,我如何清楚?” 沈二小姐凤眼微眯“最好不要是你。” 沈七转身告诉初霁,这段时间别来找她,远离邯城,离得越远越好! 初霁可不愿意。 金家家破那日,金漠突然找到她,求她带他去邯城。初霁目睹了傀儡钻出邯城大阵的场面。 大阵不允许活物进出,但傀儡又不是活物,一只纸糊的穿山甲破土而出,张嘴从腹中吐出一张纸。 “还有些家人在邯城中躲藏,大部分都在凡人聚集的城区外围,人多眼杂,沈家不愿意花时间追捕。他们忙着搜刮我们的财物。” 金漠钻紧双拳,身侧的金豹发出阵阵低吼。 “我与沈家,不共戴天!” 初霁看了他一眼“这只穿山甲肚子里能塞东西?” 金漠抹了把泪“能。” “它能钻回去吗?” “能。” 金漠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初霁忽然露出奸商微笑,从乾坤袋里掏出一袋又一袋的大米、油盐、蔬菜。 她对穿山甲说“张嘴!” 噗的一声,她把大米塞了进去。 “魔修来做生意了!” 既然沈二小姐说邯城中有魔修,她当然要帮她坐实这件事。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善解人意的老板。 第60章 一只穿山甲圆滚滚地钻进去了,十个穿山甲瘪着肚子钻出来。 穿山甲是金漠五哥金延的本命灵傀。 “我五哥人不错,就是有点倔。”金漠说。 初霁斜了他一眼“你们金家人谁不倔?” 金漠“谁倔了!” 他的豹子呜呜叫,表示赞同。 初霁才不理他“我要确保你五哥没参加过东邯山之战。” 旁边一个噬灵族哨岗插话“苍天有眼!善恶终有报。沈家破开金家大门,第一个杀的就是参加东邯山之战的金家人!” 金漠垂着头,面色古怪。 参战的也是兄弟家人,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甚至有些人和他关系不错。这些天他与噬灵族相处,又得知了东邯山之战的真相。 愧疚、愤怒和割舍不了的亲情交织,金漠心中百味陈杂,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噬灵族,面对死去的兄弟。 初霁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来帮我塞米塞面吧。还有,我需要和你五哥接触,你安排一个时间。” 第139页 “你能进城?” “勇敢的初老板不怕艰难险阻。” “……那你需要什么穿山甲,自己把粮草带进去不就成了?” 初霁摇摇手指“老板很忙的。” 邯城外围,街道上早没了半年前熙熙攘攘的模样,新发的树叶都被百姓们揪光。即便天气回暖,这里看上去还像冬天。 小葫奔跑在暗巷里,怀中抱着一包树皮。这是她从南边抢来的,虽然知道抢别人东西不好,但不抢,她病弱的爹、年迈的爷爷都要饿死。小葫打出生就没了娘,她不想变成孤儿。 爷爷和她说过,最近不要出门,城中有些人在抓落单的小孩吃。 小时候爷爷吓唬过她“魔修喜欢吃小孩。你再淘气,爷爷就把你送给魔修!” 小葫从没信过,爷爷就会骗人。但现在她信了,魔修就在她身边,是她曾经的朋友、邻里、眼熟的摊主、街上的卖艺人……小葫不明白沈家仙人为何要封城。她只明白,人会为了活着做出任何事。 躲过两个奇怪的壮汉,小葫钻出矮墙,小耗子一样溜进家门。 “叔叔,我回来了。你看我找到了树皮!” 前几天有个叔叔受伤倒在她家门口,爷爷和爹爹把他救了回来。叔叔身上有些纸,他们这几天就靠吃纸为生。 两天前纸也吃光了,小葫这才溜出家门抢树皮。 “小兔崽子不省心,又跑出去!你想气死我吗?”爷爷抄起扫帚,颤颤巍巍走出来,“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我找来了树皮!”小葫强调,“我们有吃的了!” “过来!” “我才不过去你要打我!” 爷爷丢下扫帚“谁打你,过来!” 小葫满脸疑惑,跟了上去。 在正堂里,她见到了叔叔。叔叔站在旁边,面色凝重,好似陷入深深的纠结。 他对面坐着一位神秘的姑娘,姿态悠闲,浑身上下被白色包裹,她穿白衣金线绣,戴白色手套,白色的幕蓠垂落,轻纱边滚了乌金。 “仙人?”小葫下巴要掉地上,仙人怎么会来她家? “我不是仙人。”初霁微笑,朝她招招手。 小葫看了爷爷一眼,爷爷没有反对。于是她走到仙人身边,仙人递给她一只油纸包。 瞬间,小葫的口水疯狂分泌。她迫不及待拆开油纸包,啊呜几口就吞了下去。 是牛肉卷。好香好香的牛肉。 爷爷摸摸她的头“怎么给吃哭了,小葫没出息哦。” 小葫抹掉眼泪,厚着脸皮问“还、还有吗?” 爷爷拍她后脑勺“不许吃了!” “无妨。”初霁笑了一下,像投喂小动物,又掏出一卷给她。 这次小葫吃得慢了些。 她家放在邯城算穷苦贫寒,但靠着卖艺打赏,以前一个月还能吃个五六次肉。封锁以后,他们全部断了生计。 初霁转向金延“你想好了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金延咬牙“你有多少?” 初霁靠在椅背上“说实话,不多。” 祁镇刚刚收了第一批粮食,数量看着很多,但要供给祁镇,噬灵族,工匠园和金家第一批投靠者,要储备额外粮食,要留种,纵然噬灵族擅长种地,还有word灵植园加成,产量是普通粮食的两倍,刨去自己需要的,仓中也没剩多少。 如今局势还越来越严峻,初霁嗅到了战争的气息,到时候人人上战场,种田也得耽搁,一旦卖粮卖多了,打仗时他们就没粮吃。 初霁才不会冒这个险,沈二小姐不蠢,能查到她身上,就有可能查到祁镇。她能将所有人转移到秘境中,自己超链接进深山躲过一劫。 但她没法移动田地。 “只有一百零一袋。多一粒都没有。”她说。 金延苦笑“邯城几十万凡人,你想用一百零一袋米喂饱?” 初霁撑着下巴“你问我有多少,我说一百零一,若你问罗城、水城、东洲大大小小上万座城池大镇,我就不知道了。” 金延一愣,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个。 初霁站起身,缓缓道“我说了,我势单力薄,人怂胆小,救不了你们。我也并非救世圣人。” “我是个商人,我只会做生意。”她扶了扶幕蓠,将一百零一袋粮食放在院中。 小葫再次惊掉了下巴,却舍不得丢怀中树皮,生怕等会又吃不上饭。 金延心中五味陈杂,他不愿与魔修为伍,但他看着小葫和爷爷,从前他知道凡人弱小,凡人贫贱,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天道不公,没有修真天赋的人就会碌碌一生。 但近来他被这凡人一家所救,亲身体会凡人的生活,结识比他年纪还轻的小葫爷爷,看见小葫为抢树皮而受伤,却还笑道“我厉不厉害?” 这些点点滴滴,如穿山甲在他胸腔里打出一个个洞,他一直秉信的观念轰然塌陷。 金延无法作壁上观了。 “我……答应你。” 初霁没想过他会拒绝,他没有理由拒绝。 “我还有个要求。粮食按人头限额购买。”初霁说,“我找你,因为你是修士,你既然帮我卖粮,就要负责。” 金延没太明白她在强调什么,但他点了点头。 初霁重新走进屋子,和他敲定几条细节。 蓝光乍现,她消失了。 第140页 她走后,小葫抱着树皮,走进来,左右张望“叔叔,仙人呢?她怎么走了,我还没跟她说谢谢啊!” 金延摸摸她脑袋“那不是仙人……” 小葫“我知道!叔叔,你悄悄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金延长叹一口气“她是,魔修。” 小葫才不信,叔叔就会骗人。 直到卖粮的那天,金延才明白,为何初霁选了他,为何初霁会按人头限额购买 因为偷偷来卖粮的人实在太多了。饿疯的凡人武人,部分还需要吃东西的低阶修士,全部一拥而上。没有高阶修士震慑,他们只会乱成一团。 “多少钱一袋?” “我出三个金叶子!多卖我一袋,快点!” “我出五个金叶,你卖给我!” 隐秘的花枝巷中,叫价声此起彼伏,金延蹙眉呵斥“小声点!” 顿时噤声。 但竞争依然激烈,每个人都担心自己买不上粮。富裕的想多囤,贫穷的怕抢不到,金延宣布“每人每十日只能买一次,三百铜板一斗,售空前概不还价。米量多,大家不必急。” 邯城封锁前,大米每斗在二百八十铜板到三百五十之间浮动,但大家很少用铜板,都十斗十斗往回买。邯城是大城,百姓们赚得多,城里物价比周边小城贵很多,三百铜板一斗放在平常都不缺买家,更何况是现在。 众人面面相觑。 “你这米里确定没掺石头吧?” “才三百铜板,不可能!现在这情势大家都知道,事出反常一定有诈。” 一些人走了,但架不住饿花眼的人实在太多,就算掺了毒他们都买! 仅仅一天,一百零一袋米卖了七十八袋。买家拿回去一瞧,这米哪里有问题,吃着可甜,闻起来也香,一小碗就能包覆,口感还一流,他们还没吃过这么好的米,仙人们吃的灵米也莫过于此吧。 实际上,祁镇产的还真是低配版灵米。虽然和真正的灵稻无法比,但好歹有那么一丁点灵气。 第二天,昨日的买家又来了,刚刚得知消息的来了,观望的人也来了。 金延还是那句话,限额,价格不变。售空后还有。 有人想偷偷买两次,在家中囤着,有人想大批收购他的米借机倒卖,有人贴胡子化妆骗买,全都被金延揪出来。 昨晚收摊时,他还碰到一个仗势欺人,强抢米袋的恶霸,金延把他拖进巷子里狠狠教训了一顿。 他是心动大圆满修士,世家修士里排不上行,放眼散修,还没人境界高于他。 “一句话,价格不变,按人头购买。” 花枝巷里有人卖米的事,很快在城郊中暗暗流传。 他们就是有点担心,第一批卖完后,米还会有吗? 有需求就有供应,于是黑市出现了。 金延卖米三百铜板一斗,黑市炒到了四十银珠每斗! 四万铜板,初霁微微摇头,她就是担心有人集中囤货,提价倾销。如今她不好频繁去邯城,金延也不好明目张胆打人。他们要尽量避免纷争 第二日下午,金延新上了一批米,还有油盐。 这批米来自罗城,是一个金家人跑的商,罗城米价不算太贵,也不算便宜,二百七十每斗,初霁加了跑商的报酬,一些乱七八糟的杂费,利润,平均下来,竟然只要二百九十八每斗。 邯城百姓也惊了,怎么买米的人越来越多,米还更便宜了? “都说了,不缺米。”金延蹙眉。 第四天第五天,乃至第十天,金延上的货越来越多。万里之外的祁镇,金家人去周边大城小镇里买米,统一送回祁镇,李伯帮忙统计价格,计算最终售价,初霁带米去邯城城郊,由几个噬灵族帮忙装入穿山甲中,顺便收钱。 每一天的米价都不一样,但总体不会低于二百五十,也不会高过三百三十。全凭当天的货从何而来。 渐渐的,大家也不去算黑市的米多少钱了。反正每人每十日都能买到,也不会饿着。 一个邯城凡人提议“您能弄来黄豆吗?我们做酱的,需要黄豆啊。” 另一个人问“菘菜种子有没有啊?” “鸡蛋我们要鸡蛋,还要草料,最便宜的就行。” “我们搞木工的,想要木头!” “我想要精铁!” 要求越来越多,种类越来越丰富,初霁拿着长长的清单回去,祁镇人手不够,就在黎镇、水城、白镇招募散修。 她就收个手续费,但邯城物价本来就高,往往加了手续费,在邯城人眼中还是很便宜。 人们安静而繁忙,货物悄无声息地流入邯城,在百姓手中流转。“花枝”成为大家口中最常提及的词。“看花”去买菜,“折花”是买到了,“送花”是给金延提要求。甚至人们还给不同货物取了不同花名。 深秋时节,明明万物凋零,邯城大街小巷却都在谈论花。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秋天。 无人问花从何处来。大家都很聪明,都猜到了。但在生计大事前,谁会辣手摧花? 魔修又能怎样?送来的花漂亮啊,能救他们的命。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过日子,他们就倒向谁。 邯城封城的第十一个月,大雪初落,鞭炮声忽然响起。 第一家肉铺,重新开张了。 第141页 “放什么鞭炮嘛!”小葫忿忿道,“万一花被贵人瞧见了,那怎么办。” 小葫的爷爷摇头“这点小事,贵人不会在意。” 若他们在意凡人,就不会让他们落入易子而食的处境。 第61章 “我总担心这种日子过不久。”小葫说。 初霁也有类似的担心。她挣着钱,头上拴着一把剑,时时刻刻要掉下来。 为何这么久了,沈家二小姐还没有动作。 金漠解答了她的困惑“沈二小姐是修士啊。” 初霁这才恍然大悟,修真界不可同日而语,修士们闭关修炼动辄就是一两年,有些元婴期修士闭关,十年百年都可能。 比如沈家流逸真君,很久不回家。 沈二小姐出关那日,风声都变了。 初霁冒险再次潜入邯城,提出可以带人走,可金延严词拒绝。小葫也不愿意。 “我们为什么要走?” “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而金延则是“他们不走,我也不走。” 花枝巷中,百姓们行事更为小心翼翼,刚刚开业的店铺关上大门,从小窗中偷偷接暗号卖货。 金延几次更改买花地点。好在修士们不愿来城郊,来了也只看见凋敝荒凉的街道。 不多时,一桩桩疑似魔修作乱的事被报上沈家二小姐面前。 沈二小姐出关第二日,沈家带人查了珍宝阁。这段时间,唯有珍宝阁有权出入邯城。他们从城外运来灵矿,雕琢铸造高品法器,卖与世家修士。 同日,一直沉默的赵家突然出面了。 “沈二小姐,你过分了。”赵家主坐在堂前,微微摇头,“你父亲与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与我之间也无深仇大恨,何必动我家珍宝阁。” 沈二小姐动的就是赵家。 有了金家资源,有了沈家家主之位,她闭关近一年,终于成功进阶筑基大圆满。 她的丹田更浩瀚,神识更辽远,经脉更宽阔。沈二小姐很享受。 但她也有一点担心。 ——这一年来她鲜少插手邯城事务。 沈二小姐长鞭放在膝头,轻轻抚摸着。 “赵家主稍安勿躁,我只是查一查珍宝阁是否有魔修,又不是查封。” 赵家主微微眯眼“众所周知,邯城中就没有魔修,沈二小姐口口声声要扫荡魔修,真是为我邯城众人造福啊。我赵恒通,在此谢过沈二小姐了。” 他起身下拜。 沈二小姐唇角一僵,很快释怀“赵家主何必拐弯抹角地骂,我沈二既然敢做,就敢承认。从头到尾我根本不在意什么魔修,我与魔修没有一星半点的仇恨。甚至,我还要感谢他们呢,我座下沈家家主之位,就有他们一份功劳呀。” 赵家主顿时哈哈大笑“沈小姐性情豪放,我就爱与你这种人打交道。” 但他心中极为不屑一顾,沈二还是太年轻,碰着好运抓着时机,做了家主,就自以为前路一片坦途了?太天真!人在巅峰时,都以为自己还能攀得更高,熟不知万丈深渊就在脚下。 沈二小姐冷嗤,这虚伪的赵老贼估计正在心中骂她呢,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赵家主“沈小姐都挑明了,我也愿意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邯城中折腾,不如去邯城外折腾。东邯北麓,有的是地方。” “东邯北麓荒山一片,能有什么好东西。” “天地龙芽。” 赵家主定定看着沈二。 沈二“赵家主走火入魔了吗?你还想在魔修身上吃多少亏。噬灵族看似弱小,可他们盘踞东邯千年万年!岂是我们一朝一夕能对付的?花时间啃那个硬骨头,吃力不讨好。” 赵家主“他们夺走了你家琉璃业火。” 沈二不以为意,琉璃业火虽然被夺走,但不知为何,祠堂前仍有一簇小小的火苗。想来琉璃业火合该是沈家的,要不然怎么被夺了又燃起呢? 她不愿透露这张底牌,于是沉眉不语。 赵家主哼笑“看来你不知道琉璃业火真正的用途啊……” 沈二捏紧长鞭,竭力保持平淡的语气“赵家主真爱说笑话。” 还装。 赵家主自顾自说道“我们之前是晦暝,大荒更在晦暝前。自大荒时代,就有一个传说,极北赤日山住着一批上古先民,他们犯下了滔天大罪,被天道从太阳放逐至东洲,这些先民容颜昳丽,以火焰为血,以琉璃为眼,以日之精为食,所到之处万物皆会萃成琉璃。上古传闻不可信,极北赤日山根本无人居住,但琉璃业火——就是沈家十来年前,想方设法从极北赤日山巅取回的。难道你没有发现,近十年来你进阶的速度加快不少吗?” 沈二小姐不语。 事实的确如此,这十年沈家人才辈出,她父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阶金丹中期,底下一大批练气进心动,心动进筑基。外人只道沈家人才辈出,然而真正的原因却是—— “琉璃业火,能萃取你们血脉之精华。” 沈二小姐想到祠堂里那座琉璃像,幼时塑像中红液,好似很稀薄,没有如今浓稠得似沙。 但她记不大清了。 赵家主唇边两撇胡须发颤,眸底暗藏野心“如何旺火?以木来摧。天下第一木,天地龙芽。” 沈二小姐摩挲着鞭柄,赵家主心知肚明,沈二不答应只因放在眼前的利益还不够大。 第142页 钱权到位,神仙也能下凡! “不行。”沈二小姐眼眸一沉,“你想得容易。倘使我们攻打噬灵山谷,那些魔修就能趁虚而入,践踏我邯城!” 赵家主心中更是不屑,这沈二小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没她爹沈和璧三分果决。 他端起老谋深算的笑“魔修能玩趁虚而入,我们就不行吗?你爹和你兄长不是留给你了一个魔修?” 丁香。 赵家主的意思,是效仿沈家主,将丁香当靶子使。甚至不用游街,挂在城墙上拿火一烫,叫大声点,做显眼点。魔修看重族人,哪能受得了这个?到晚上谁敢去救,谁就是真正的魔修。 另一面,奇袭噬灵山谷,直取天地龙芽。 沈二小姐暗地抽一口凉气,忽然笑出声“我以为我是蛇蝎心肠,直到遇见你,我甘拜下风。” 赵家主叹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若非魔修肆虐,我堂堂赵家家主,金丹初期,怎会欺辱一介练气孤女。” 沈二小姐闭了闭眼“事成之后,琉璃业火和天地龙芽,分你四成。” “三成半就够。”赵家主顿了顿,“进攻天地龙芽之事,不宜人多,只挑二十个筑基期便是,切记,一定要严守秘密。带去的人从今日起就隔绝他们与外人相见。此行万万不可再出叛徒!” 沈二小姐道好。 她神色平静,提着长鞭回家,不少沈家人看见她,纷纷凑上来,没话找话,想在新任家主面前混个脸熟。 沈二小姐一开始还能微笑颔首,像她爹一样。 渐渐地,她再也忍不住,突然柳眉倒竖,蹦出一个字“滚!” 身旁的心动期修士愣住,周遭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如何惹到二小姐了。 沈家新任家主喜怒无常,此事一传十,十传百。 而沈二小姐感到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她脸色惨白,来到祠堂,推开大门,沈七红衣灼灼,抱剑望向琉璃塑像。 “你都知道。”沈二小姐说。 “嗯。”沈七没有回身。 沈二知道的她知道,沈二不知道的,她也知道。 沈二小姐却胸口一轻,如闷了整个冬天的房屋霍然敞开,窗外虽寒冷,好歹能通通气。 于是,她弯下腰,当着列祖列宗牌位,当着世代沈家家主在天之灵,吐了出来。 三日后,邯城哨岗传来急报,只有两个字“丁香。” 初霁立即动身,到达邯城城郊树林时,金漠和噬灵族几乎要打起来。 “放开!”当值的成沛目眦欲裂,“你凭什么拦我,你就是在助纣为虐!你到底心里向着谁!” 金豹灵傀扯着他的腿,尾巴圈着他的腰,死死拦着手握长弓的少年。 金漠沉声“你想死就冲上去!沈家等着你自投罗网。” “就你这种胆小鬼也配提死字?我看你听到这个字就怂了吧?” 几个噬灵族与金家人剑拔弩张,初霁忽然出现,呵斥道“停。” 双方见初霁来,松口的松口,松手的松手,各自后退一步,眼神却在分毫间杀了一千八百来回。 初霁身负长剑,白手套捏紧了裹剑布。 她开启[视图],看向城楼上发生的一切。 良久,沉默无声。 “小初镇长。”成沛欲言又止,“你……” 初霁收回视图,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裹剑布被她扯得稀巴烂,露出青色剑柄。 初霁重新裹了裹,掩在幕蓠下的脸看不清神色。 她打开word文档,拉通[双箭头曲线]。 连绵起伏的祁山之南,灼热的铁溪环绕。工匠们纷纷抬起头,看向炉中永不止息的琉璃业火。 巍峨的东邯北麓,天地龙芽生长之处,噬灵族长按住神树,朝周身参拜的族人投去视线。 西到水城,东临虚海罗城,掩藏在暗处跑商的散修,手提灵傀的金家子弟,每一个在文档上留下姓名的人,都感到了神识深处的召唤—— 战争,即将开始了。 “沈家终于肯把丁香放出来。”噬灵族长竭力忍耐心头愤怒,“大家不要冲动,放出来,就代表我们有机会救她,若她永远被关在地牢里,我们就像之前一样,束手无策,只得等待。” “初老板有什么意见。” 初霁微微摇头“我没意见。全力营救丁香。” 噬灵族长眸色微变“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和初霁对视,苍老和年轻的眼中拥有相同的疑问。 “如果沈家要引我们出来,一开始就该以丁香胁迫,为何他们现在才动手?” “沈二小姐刚出关。之前没来得及吧。” “说不定是沈二小姐才想起丁香来啊。” “她会不会发现了我们偷偷运粮进邯城?” “不可能啊,到现在还没传出有谁被抓了。” 初霁微微摇头“你们说的都有可能。” 但更可能的是,魔修从头至尾,不过是沈二小姐玩弄权术的工具。 现在,她想要新的东西,所以才动了丁香。 初霁恍然大悟。 ——天地龙芽! “不好,我们快去支援噬灵山谷!” 与此同时,赵家主带着二十三个筑基修士,已悄然来到东邯南北麓的断崖分界处。 第62章 邯城清算(一) 第143页 赵家主扬起右手,遥望着断崖后重重起伏的山峦。 “后面都是这种地形吗?” 赵六伯恭敬道“回家主,再过三重山,地势会平坦一些,先前北麓被沈家烧了,没有树林,噬灵族无处藏身。” “即便如此,也要小心为妙。”赵家主唇边两撇胡子微颤,“在此布阵休整。” 他们这次出来没带灵舟,众人以全速御剑飞行百里,都有些疲惫。 一座紫光闪烁的大阵如倒扣的碗,笼罩了二十四人。阵中灵气流转速度,竟是阵外的十倍。不出一个钟头,赵、沈两家筑基修士丹田充盈,浑身上下灵气运转通畅,比刚出发时还精神百倍,甚至一个沈家修士,还隐隐有突破的征兆。 “这是何等阵法,我竟从未见过。”他好奇道。 赵家主微微一笑“九转固元阵法,金丹品级,见笑了。” “竟是金丹品级!”沈家修士暗叹,“莫说区区噬灵族,有此阵,三个金丹修士来,我们都能以车轮战耗死他们!” 赵家主抿唇“谨慎。噬灵族虽实力低微,但他们不可小觑。” 他抬手道“走!我们火速进发,争取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噬灵族的确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赵沈修士有二十四人,一个金丹赵家主,二十三个筑基期。我们心动期倒有不少,筑基只有噬灵族长,金漠,和金琼。” “敌人有备而来,不仅身负精良法器、符篆、丹药,我们却没有任何准备,没有后勤,没有敌后消息,更没有补给。” 和上一次伏雷峡之战相比,这次打得太过突然,一丝一毫的准备时间都没有,直接遭遇赵家奇袭,还邯城、东邯北麓两面牵制。 虽然初霁早有预感,战争总有一天会来,但她没想到赵家主和沈二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金虹藤都不准备,就莽上了东邯山。 不得不说,赵家主老狐狸做贼。沈家与噬灵族内耗时不出手,沈二纠缠魔修时悄悄观望,不仅保存了实力,还借机从沈家吃的败仗中汲取教训。 噬灵族实力差,族中凝聚力强,最好的战术就是轻装上阵,精准出击,拖得越久,就越有利于噬灵族发挥优势。快点打,说不定能将其一举歼灭。 赵家主心中清清楚楚。 “不耽误时间了。” 灼热的蓝线划出,初霁带人分批送往噬灵山谷。 金漠深吸一口气,看着初霁平静的脸,难以置信“你、你就不怕吗?” 他的豹子焦虑难安,不停剁着巨爪。 “你今年才多大?”金漠揉揉额角,“比我姑娘还小吧。” 初霁负手而立,瞥了他一眼。 敌我实力如此悬殊,他们又如此被动。其实她焦虑得手套都揉皱了。 但她知道,任何人都能慌,唯有她不可以。与年纪和阅历都无关,只因她是老板,是镇长。平日里可以当甩手掌柜,但关键时刻,老板要当那个挑起重担的人。 “不怕。”初霁微微一笑,“我们没有准备,他们就一定有准备吗?” 长处和短板从来都不独立存在,赵家想打闪电战,就要承担快的后果。 “既然沈二想扰乱我,我也扰乱她好了。” word文档淡蓝色的界面弹出。 双箭头曲线—— 邯城城郊,几个驻守的金家人接到命令 “进攻。” 黑云压城,空气中雪的味道越来越重,明明是白日,太阳却稀薄得如同傍晚。 沈二小姐手持长鞭,立在城头,一面金线刺着的“沈”字大旗高高挂起,旁有“赵”“闻”等各大小世家。 旌旗之下,丁香跪在冰冷的长阶上,左手小指边,鞭尖流动着金属的光泽,每一节勾着根根倒刺,倒刺上沾着她的血。 狂风将她周身热量带走,丁香闭着眼,她面颊凹陷,形容枯瘦,她早该死了,但心中还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不论如何,都活下去。 风中散开一丝暗淡的丁香花气息。 嗒、嗒。 沈四公子哆哆嗦嗦走上城楼,他恐惧地望着丁香,咽了咽,问沈二小姐“二姐,上头冷。我,我来给你送点灵茶。” 他手中提着一壶热茶。 沈六死后,沈四就像墙头草,屡次贴上来讨好。沈二小姐不屑都挂在脸上,但兄弟以她为尊,她十分受用。 “放着吧。”她扬了扬下巴,指向旁边的茶桌。 沈四公子为她亲手斟茶,沈二小姐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她并没有察觉,沈四离开时,用身体挡着,偷偷掉下一刻聚灵丹,被丁香宽大的淡紫纱袖掩盖。 沈四心中不断祈求。 别死,一定别死。 倘使她死了,他也活不了! 沈四摸了摸心口,依稀能感觉到一条硬块,不是人胸腔里能长出来。 ——那是丁香树的一条根须。 沈二小姐一直在等,但心中记挂着噬灵山谷的战事,正当她准备派人去问,只听云霄一声清啸,头顶黑云中,钻出数百只金鹰灵傀,振开羽翼,飞旋,俯冲直下! “有敌来袭!” 城楼上四面传声,丁香浑身一滞,挣扎扬起脖颈,不可思议地望向远方。她视线已经模糊,但依稀看见几个噬灵族闪过城郊树林,脖颈上的巫纹跳动。 别来。 第144页 她竭尽全力想喊出声,别来! 可她太虚弱了,在地牢中关了一年多,她刚出来时,日光都让她双眸短暂失明。 因此,唯有距离她最近的沈二小姐听见她微弱的嘶喊。 “来得正好!”沈二小姐嗤笑。 她扬起长鞭,空甩一声,鞭尖爆响! 音波震荡直上九霄,带起滚滚怒风,撕裂金鹰的双翅! 刹那间城楼上,金针藤刺巨浪火光,各色术法齐发,天空都为之发白。 丁香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 她可以忍,她可以忍一辈子,但她绝不会跪在这里任人宰割! 清风中散开阵阵丁香花的味道,几个练气期指尖一滞,金鹰趁机伸出利爪,勾瞎他们双眼! 一时间,心动期,筑基期都不例外,修为越低,受影响越严重。 借这缕东风,灵傀进攻越来越猛烈,沈二小姐提起长鞭,大步来到丁香身侧,拽着她衣领一把拉起! “你哪儿来的灵气?”她柳眉倒竖。 丁香面如金纸,缓缓睁开双目,又无力地闭上。 沈二小姐哪会被她糊弄,嗤笑道“传我命令,我四弟被魔修迷惑心神,就地拔除神识。” 突然,空中又传出一阵嗡鸣! 众人抬起头,城外什么都没有。 一个沈家修士面色发白,指着沈二小姐身后“二、二小姐……” 沈二扭头,只见城楼之上,蚂蚁、蜈蚣、黑甲虫一团团,如黑暗的浪潮,从城墙底下涌了上来。 ——它们来自邯城之内。 区区十丈之外,几个苟延残喘的金家人紧咬牙关,操纵着灵傀。他们不愿与魔修为伍,但他们更恨沈家!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全都死在沈二小姐手上,有点血性的,更待何时反攻! 沈二一把火烧过去,灵傀土崩瓦解,但更多的虫子涌了上来。 她揪着丁香衣领,花香越来越浓,熏得她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丁香的内脏,伴生灵植渐渐枯萎。她眼窝凹陷,双眸还是如此温柔。 丁香轻轻握住沈二小姐的手,指尖冷如铁石,干涸的双唇微动,在沈二耳畔道“随我一道长眠吧。” 鲜血从她耳边滴出,沈二小姐几乎被迷惑,但她已有筑基大圆满修为,咬破舌尖,沈二换来一丝清醒。 她凌空抽响长鞭,爆破的音波叫醒不少沉醉花香的修士。 “先退!” 她猛地击晕丁香,城楼上攻势已然倒转,灵傀不受护城大阵影响,内外夹击他们。 对沈二来说,这不算什么。但丁香迷惑人的气息,才是致命一击。 “不可以杀!”身旁一个赵家修士道,“她自毁了伴生灵植,早晚都得死,但我们还要靠她牵制魔修啊!” 沈二小姐面色冰冷“要你说?” 纵使丁香昏迷,花香依然不断,沈二小姐心中憋屈,出师不利,被一个练气噬灵族拿捏。 “先退回去,我要处理一下这个魔修!” 另一边,祁镇,工匠们进进出出,之前从沈家缴获的灵舟已经停止运转。随意躺在地上。 但他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二!三!” “拆——” 轰的一声,灵舟禁制石板从被邯城工匠合力撬了下来。 他们小心翼翼敲碎禁制石板,分成大小不一的块状,交给跑得最快的年轻人,这些青年拔足狂奔,来到镇中朱漆槐花大门口,与此同时,蓝光乍现! 下一棒接力初霁。 噬灵山谷中,族人们脖颈上巫纹跳动,每个人接过一块禁制石,系在自己脖颈上、腰带上。他们面向山谷外的重峦叠嶂,身上装配整齐,是前段时间祁镇工匠造好的战甲。 长长的流水线南起祁山,北至噬灵,初霁抽空和三院越家商量。 “就算时间紧迫,我们也要准备后勤。” 她从沈和璧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堆蓝山闪石,取出一套衣甲、取出一张阵图。 她摊牌道“这是我们最后的胜算了。能不能仿照这套衣甲做个简单护甲?” 多一层护甲,多一层保险。 三院越家打眼一看,衣甲他们没做过,但不是不能做。工匠小辫胡子瞥了一眼“有什么不能做的!三院怎么怂成这样了?” “你才是怂蛋!”越澜冷哼,朝初霁点头,“包在我们身上。” 几人又看向那张阵法图,李伯脸色微变“七十二星分野大阵?你从哪儿搞来的。” “沈和璧。”初霁说,“他好东西不少,但这张阵法被压在最底下,我就觉得不一般。” 岂止是不一般,那是一张失传的元婴品级大阵,设计阵图的人应该是某个大荒时代的大能。但晦暝时代后,再也无人得见了。 “你还有什么好东西?”李伯深吸一口气。 初霁还有一点,但最重要的东西没有。 ——熔炉。 炼器房太少了,真的太少了。熔炉只能开两个,根本赶不上,来不及。 聊胜于无。 忽然,毛蔷破门而入,满头长发直竖“那又如何?就算来不及也造!” 她举起大锤,环顾炼器房里老老少少的工匠,一张张平静又坚定的面容。 “只要战场上还剩一个人拼杀,我们这锤,就不会停下!” 第145页 第63章 邯城清算(二)) 噬灵山谷。 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地平线,北麓大地一片荒芜,放眼没有一草一木。靠近南北麓分界线,成湖和其他六个噬灵族人潜伏在山坳里。没有树林,他们无处藏身,情况非常不利。 “小心。”成湖凝眉。 远处,赵家修士谨慎地翻过一座山,还差一点,就要到他们眼前。 刺探到敌情,任务完成,他们本该立即回谷,但几人对视一眼,有了新想法。 遁地薯大哥动了动“……成湖叔,族长说,看到人就回来报信。” 成湖以眼神无声问你们要回去吗? 遁地薯微微摇头。 长老成愈神情不屑,好似在说谁会怕死。 而成沛手提长弓,已经急不可耐,其他三个年轻人亦然。 几人重重点头,成愈修为最高,带其他两个噬灵族偷偷潜入对面山头。她离开时没有道别。成湖亦是。 赵家修士渐渐走近,就在步入山谷的一瞬间,成湖忽然大喊“放箭!” 箭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去,刺向一个赵家修士,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没躲过去。他们来不及反应,箭簇救如满天流星而下! “有人埋伏!”赵家主顿了顿,冷声,“一群练气心动期而已。连阵都不用起。” 他话音未落,火焰金针皆自身侧飞驰而出,轰然炸向山头,带起劲风灰烟,缓缓向上飘去。 天地皆安静。 三个筑基期全力一击,练气和心动不可能存活。 但下一刻,却让赵家主大吃一惊。 箭矢再次飞出! 上一次若流星,这次便如大雨倾盆。 山顶之上,成沛胸前的灵舟禁制碎片浮动着淡紫光芒,他哈哈大笑“傻了吧?尝尝我新学会的箭术——” 弓如满月,弦如霹雳,他射出一箭,这一箭在空中移形换影,化作铺天盖地的飞箭如雨而落。雨箭决还是成澄兄教他的,以前成沛一直不得其法,近来突然就悟了。 “雕虫小技!”赵家主挥出一道剧烈气劲,如闪电刺向成沛,可成沛毫不畏惧,射出一箭相迎! 练气撞上金丹,如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箭簇没来得及接近气劲就融化,成湖蹙眉喊“回来!” ——嘭! 紫色波纹缓缓流动在成沛周身。少年扬眉道“我还以为挡不住金丹呢。” “若不是初老板送来的禁制,你刚才就完了!” 成沛不以为意“完就完,怕什么?。” 赵家主望向紫色禁制,面露惊愕,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赵他拔出法印,二十三个筑基期一涌而上,霎时灵气狂涌,赤黄黑白红五色法术从山脚而出,纷纷炸向山头! “来啊,沈家灵舟的禁制好用极了!”成湖也冲出来,丢下钢叉,持弓飞射。他好久不用弓了,技艺还未生疏! 几个赵家人冲破箭雨,向左侧进发。突然,左侧传来一声老迈的怒喝“哪里走!” 成愈手持长弓,和两个噬灵族少年少女立在山头。 “废话没有,吃我一箭!” 心动期大圆满的箭雨,比成沛的箭雨更猛烈,更迅疾,每一根都带千钧之力,尖啸着刺向赵家修士。 她们和成湖的据点左右夹击,配合默契,猛烈的箭雨封锁赵家去路。 赵家本来打算奇袭噬灵山谷,不料被噬灵族先发制人,反埋伏了赵家。 一个筑基修士被刺中肩头,噬灵族独特的灵毒瞬间扩散开,他捂着伤口封锁经脉,这才阻止毒素蔓延。此次赵家出击匆忙,没带太多金虹藤,他服下药,微微退了两步,出招却更加狠厉! 赵家主面色一沉“你们以为箭雨就能挡住我们?” 成湖不说话,成沛拉弓愈来愈猛,好似过了今天他就不要这胳膊了。 他们胸前挂着初霁第一批送来的灵舟禁制,除此之外,身上衣甲,手中武器,其他一无所有。在选择违抗族长命令,偷袭赵家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明白,不会有人来支援,身后也没有补给,他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灵舟的禁制碎片承受不了长期猛烈的攻击,第一道裂痕出现。 但谁都没有提及此事。 箭簇用完了就射石块,石块没有了就上钢叉,他们的目的不是拦住赵家,也不是杀死赵家修士,而是为同族争取时间。能拖一息是一息,能拖一炷香就是万幸! 傍晚派出的斥候小队没有归来,消息却以更快更壮烈的方式传到了。 南北麓分界的山头,双方对战扬起的灰烟冉冉升起,直上天际。无需初老板的视图,噬灵族集体抬头,仰望着长烟。 于是他们都清楚发生了什么。 死寂蔓延,脖颈上巫纹剧烈跳动。 成湖的外甥走进大帐,找到族长,央求她开阵去救他们。帐帘再度掀起,成鸾也走了进来“不能救。” “你怎么这么冷血!” “你不要犯蠢!那是一群筑基期,我们出去就是白白折损族人。去一个死一个,赵家巴不得我们全过去,他们好分批消灭!” 噬灵族长闭了闭眼,少年捂着脸,蹲下来,喉咙里溢出一丝哭声“可我舅舅还在那里啊……” 成鸾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平静得可怕。 第146页 “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也在那里。” 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山头,赵深两家修士依然没有攻入。 气氛越来越压抑时,初霁带来了第一批流金护甲。 她抹了把额间的汗水,高频繁使用超链接使她头脑眩晕,站都站不稳,熟悉的饥饿感涌到胃里。 刚穿过来时,她也这么饿。 掏出三个灵橘囫囵啃掉,初霁才好受一点。 她开口第一句话“人到哪儿了?还有多远?” 噬灵族长沉默片刻,撩开帐帘,指向远方的长烟。 初霁二话没说,站起身,来到山谷边缘。 天地越来越昏暗,初霁打开视图,远方有一处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好像被屏蔽了。 她沉默片刻,打开word文档,拉出双箭头曲线。 在族长和其他人看来,小初老板一时无法接受斥候小队的死讯,愣在山谷口。他们想上前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打心里明白,如果他们在斥候小队里,也会做出和成湖一样的选择。 忽然,初霁急声道“等着。” 她戴上幕蓠往外走,族长拦都拦不住。 天空阴沉得可怕,长云遮蔽了月亮与群星。距离噬灵山谷不远处,赵沈两家修士坐在九转固元阵中,恢复灵气。他们没能继续进发。 噬灵族斥候小队成功了,不少赵家修士身中箭矢,甚至有两个筑基修士,没有和噬灵族交战的经验,被箭矢射中后不及时封锁经脉,灵毒渗入心脏,至今昏迷不醒。 不过无妨,有九转固元阵,不论轻伤重伤,明日一早便能恢复如初。 俗话说得好,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没有人注意,一道黑色身影渐渐靠近九转固元阵。 借着阵法淡淡的微光,初霁用双眼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她默不作声,没有逗留,也没有再向前一步。 她在此设下超链接传送点,扭头直奔南北麓分界处。 之前的山坳已被炸得坑坑洼洼,满地断箭,初霁摸黑找了许久,忽然闻见一股血腥气。 和干涸的血气不一样,这味道更加浓郁。她顺着找过去,什么都没有,除了荒山还是荒山。 还好初霁脑子转得快,她趴在地上,轻轻拍了拍“你们在吗?我是初老板啊。” 片刻,一道挖掘声从地下传出,紧接着,一根蔫蔫的水草钻出尖,初霁帮忙挖开泥土,先挖出了遁地薯大哥。他遗体已经僵硬,挡在临死前挖的地道口。 紧接着,成湖拖着重伤不醒的成沛露出头,然后还有一个失血过多昏迷的少女。 初霁跳下地道,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片刻,灼热的蓝光闪过,她分三次将人送回山谷。 时间紧迫,她又用了两次超链接,从祁镇带来第二批护甲。落地后初霁头晕得更厉害,眼前一片漆黑,视线缩小成一个点。 噬灵族长看她脸色发青,赶忙给她递了一些灵果。初霁吃完还是难受,窝在椅子上缓神。 看来word文档技不能无限制使用。 大帐内外都很沉默。 论实力,她们都是练气和心动境界,对方有二十三个筑基和一个金丹! 论补给,对方有九转固元阵,受多重的伤,坐个半夜恢复如初。可把初霁馋死了。 论战备,更不必说,对方的法器都是筑基品,金丹品。精铁钢叉心动品级,最多再加个灵舟禁制。 说到底,打仗就是拼实力。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非常脆弱。双方实力相差不大,才适合以计谋取胜。 而噬灵族和赵沈两家修士,根本没法比。 噬灵族长缓缓道“小初老板,我们打算派出最后一批死士,拖住赵沈两家。其他的族人——” 初霁睁开眼“和神树共存亡吗?” 出乎她的预料,噬灵族长面容严肃“不,其他族人,去祁镇。” 初霁一愣“那神树呢?” “神树……”噬灵族长定定看着她,说出她此生目前为止,最重要的请求。 “你愿不愿意,将神树养在灵植园。我去看过,有一块地还算适合。” 初霁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块——word文档开出来的那片。 神树巨大,占了那块地,初霁就没法种伽蓝竹了,但现在她不考虑这些问题。 “怎么改变想法了?” 噬灵族长没说话。 可能是相处时间一长,她从心底里真正相信初霁是值得托付神树的人。比起预言中只言片语的描述,她更依赖自己的判断。 更因为她是族长。 比起噬灵族世代与神树共存亡的信念,她心底里有个微弱的声音不断呼喊,活下去,让大家活下去。这是神树的声音,也是天下苍生最朴素的本愿——活着。 她解下黑色云肩,拉开黄草色的披风,露出一身行动便捷的皮甲,以及初霁带来的流金甲衣。 这是为死士准备的战衣。 初霁神色微动,放在乾坤袋上的手捏紧。 “好。” 噬灵族长笑了,他们连夜挖出神树。神树一离开土壤,变成小小一颗树芽,初霁带它去祁镇,几个噬灵族随之护送,留在祁镇挖土移植。 离开祁镇后,噬灵族长像放下一个重担,语带淡淡怅然“希望能坚持久一点。” 第147页 “会的。”初霁遥望远方山影,许下承诺。 她从袋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你看这个。” 纸上刻着古朴玄奥的纹路,噬灵族长打眼一瞧,神色变了。 “神树在上……”她定定望着阵法,“元婴品阵图?!” 现今流传于世的阵法大多都是筑基品,鲜少有金丹品,至于元婴品的阵图,简直闻所未闻,起码噬灵族的禁阵八方汲灵只介于筑基和金丹。 初霁微笑,她本来不打算用七十二星分野阵。这阵法虽然霸道,但有个缺陷。 除却七十二星的位置外,还有个月位。 阵法一开,七十二星变换,月位随之阴晴圆缺。阵图上只写了月位必须由高阶修士来站,其修为神识必须无比强悍,否则大阵一开,月位就会被群星分去辉光。 “分去辉光”有什么后果,沈和璧留下的笔记却吞吞吐吐,讳莫如深,没有细写,好像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但想想也没什么好结果。 噬灵族长“我可以站月位。” “不。”初霁垂着眼,轻飘飘道,“我来站月位。” 噬灵族长鼻尖微酸,布满皱纹的眼角发红。她突然起身,豪情万丈地拍了拍初霁的肩“我果然没看错!初老板果然重义!” 初霁不太适应直白浓烈的真情流露,她咳了咳,继续讲阵图。 不止月位凶险,七十二星也凶险异常,死士们必须穿梭在赵家修士之间,将他们打散。 一群练气期打散筑基期,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牙,痴心妄想! 所以挑起阵头的那位死士,至关重要,此人甚至决定了大阵是否能成功开启。 噬灵族长哈哈大笑“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她带初霁走出大帐,分配死士,每个人都套上流金护甲。他们有了新的期望—— 这次不仅要拖得更久,也要将赵沈两家二十四人坑杀在此,用尸骨来证明,噬灵一族可以死得惨烈,但犯我者必须陪葬! 夜色渐褪。 最后一场决战即将开始,更多的噬灵族人们被族长说服,纷纷收拾行囊,向北离去,他们将跨越千里,跋涉崇山峻岭,最终抵达祁镇。 临走之前,他们与留在山谷的死士们短暂道别。有些人摘下身上的花,别在他们的亲人爱人友人鬓角——今朝赠花,若以后再不相逢,望来生有缘再见。 东方既白,清晨的山气冷而刺鼻。 赵沈两家修士偃旗息鼓一整晚,已彻底恢复巅峰状态。 赵家主手握法印,胡须在风中微微颤动。 他望向不远处的噬灵山谷,下达最后的命令 “进攻。” 与此同时,噬灵山谷中,死士们已就位。 第一缕晨曦落在大地,他们的护甲金光流动,将空荡荡的噬灵山谷映得粼粼崭亮。每个人手持长霖锁的一端,就待护山大阵开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一次! 没有人知道练气期、心动期使用元婴品的阵法会有什么的后果。他们也从未听过,近百年有什么人开启元婴品阵法。但最差的结果无非身死道消。 他们过世后没有墓碑,没有灵牌,身躯被鲜花掩埋。初霁站在月位,打开word文档,在文档中输入每一位在场之人的名字,纵使千百年后无人记得,word文档也会留下他们曾来过的证明。 人群中,不知有谁唱起古老的歌谣 “莫辞泥埋骨,拔剑取雕弓,与我赴难者,巾帼与英雄……” 他嗓音沙哑,悠扬回荡在清晨的山谷中—— “共眠一方棺,共饮一坛酒,千载万岁后,终有太平秋。” 为首的噬灵族长,更多的死士们纷纷抬起头,面对冉冉升起的朝日,高高低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他们最后的誓言“黄泉何所惧,今朝死生同!” “开阵!” 要说一群练气期能破筑基,赵家主要当头给他一巴掌醒醒。但他看见大阵后手持长霖锁,无畏冲来的金甲噬灵族人,也不禁心头一怵。 很快,他便平复这一点点恐惧。 “勇气可嘉。”赵家主赞叹道。 可惜了。若他们一起上,说不定还真能杀死几个修士,如此分散开来,简直自找死路。 第64章 邯城清算(三) 在赵家主捻须时,初霁正抓紧时间将所有人的名字抄进word计划“组织死士,抵挡赵家攻击。” 虽然情况紧急,但她还记得,word文档有个隐藏的辅助功能。 ——开光。 一行行黑字流过,最后一字落成时,天地灵气流动,忽然降临在噬灵族人之间,虽然每个人身上只有一点点,但积少成多,前后二百三十六人集合在一起,灵流如浪潮翻涌。 赵家主一惊,修士们凝眉仰望上空,警惕弓身,握住法器。 然而,初霁完全感受不到灵气。 她站在月位,只觉得我方士气昂扬,让一群筑基期都迟疑。顿时她底气大增,于山巅俯瞰山下七十二星。破军位的噬灵族上抬起头,向她投来一眼。 初霁颔首道“进攻。” 与此同时,她开启[视图]! 万顷荒原霍然展开! 飞溅的砂石泥土,长霖锁上跃动的辉光,风中漂浮的金色尘埃,在她眼中,无处遁形。 word文档上,[曲线连接符]飞速涌出,以初霁为中心,辐射每一位死士的名字。她便成为树的主干,眼观大地,伸出的枝条根须,通向她子民的识海。 第148页 有了初霁,他们不仅被七十二星分野阵相连,更如一棵真实的参天大树。 赵家主右手拖起法印,古朴淡黄的扁印身双面刻咒,他单手掐诀,一道道灵气注入印中,咒决忽然活了一般,化出千变幻影,打向噬灵族。 他这一击乃金丹实力,丝毫不虚,能将寻常筑基品法器打得支离破碎,莫说精铁,蓝山闪石都要裂几道痕。 只可惜噬灵族长身配沈家灵舟禁制。初霁给她配了整整一块,半点都没分割。 幻影重重锤在禁制上,发出咚咚咚三声闷响,噬灵族长鞋跟没入泥土三寸。 她耳畔响起一道模糊的声音“左!” 族长转动长矛,金绿松针倏然向左飞出,斜刺向一个筑基修士!那修士足尖轻点,向左侧三步,空出一道缝隙。 族长趁机跻身其间,继续向前进发。 可赵家主不许。 他法印红光大盛,正要出击,面前突然旋出一扇雾白屏障,红光撞上白光,屏障轰然碎裂。但短短一息间,就有三个噬灵族人从他身侧飞跃而过。这些能化作灵植的族裔自幼在密林中奔跑,天生有极强的机动性,面对筑基期的进攻,他们不反抗,不出手,只躲避,只向前冲。无人用弓,他们就是噬灵族的箭簇,一箭纵深劈开二十三个筑基修士。 模糊的声音在他们神识深处接连响起,左或右,前或后,来自月位的指令有效避开许多攻击,[曲线连接符]仍然在增加,初霁以他们每个人为中心,连接邻近的同族。 噬灵族长抬起头,她的神识深处出现了同伴的共鸣。 分毫无差的即时通讯,精准的视图和及时指挥,短短五息内,他们几乎深入敌腹。但筑基就是筑基,莫说金丹期的赵家主,这二十三人无头苍蝇般齐齐出手,都能轰了在场所有人。上一次初霁能利用虚海之风,巧妙坑杀筑基修士,但此次他们身处最贫瘠的荒原,方圆数十里空无一物,没有丝毫地形优势,没有任何外力可借。完全就是硬碰硬,以孱弱的肉身抗下高自己两个大境界的攻击。 五息后,修士们彻底回神,反攻来得太过迅猛。噬灵族胸前的灵舟禁制碎了,接下来是流金甲衣,当最里层的战甲也碎裂时,他们倒在大地之上。 前人死去,身后的族人踏上他的尸体,继续向前,一时间修士竟被他们冲成两半。 赵家主面色一僵,简直不可思议。 沈赵两家筑基修为,法器精良,状态也算巅峰,怎会被这群练气心动低阶修士冲开? 他恰恰忘了一点。能决定胜负的,除却手上的剑,丹田中的灵气,还有不屈的信念,和必死的决心。赵家修士只想拿到天地龙芽走人,而噬灵族根本不想活下去。只要让七十二人冲到星位上,大阵就能开启。 赵家主隐约猜到噬灵族的意图,他高呼一声“起!” 法印飞上高空,灵光爆现! 噬灵族长脸色一变,大喝道“散开!” 就在此时,脑海中响起初霁的声音“聚拢!” 话音未落,十二层大花窗依次旋出,层层叠叠,回环往复,将噬灵族人护在底下。 五光十色的幻影从天而降,咚咚声不断,花窗一层层碎裂,初霁立刻补上,她脸色发白,紧咬牙关,脑海中只剩嗡鸣。 “咔嚓。” 最后一层大花窗也碎了,初霁喘着气,双手颤抖,再也使不出一展屏障。饥饿如野兽撕咬着她的身体,眼前阵阵发黑,[曲线连接符]开始断裂。 而赵家主轻捻胡须,体内丹田充盈,不见颓色。 金丹一击尚且如此,接下来呢? 初霁猛地抬起头,强行展开视图。 她早已领教过金丹期了,她能想方设法坑杀沈和璧,没道理赵家主不行! 现在超链接回祁镇还来得及,但初霁不甘心。她沉没了这么多成本,噬灵族死了这么多人……除非下一刻就死,她绝不罢休。 ——赵家,赔钱! [曲线连接符]乍然辐射开来,还活着的噬灵族人如片片绿叶,勾连依偎在一起。 就在此时,word文档弹出提示 [已检测到新的适配电源,word文档即将获取更新,您可以选择适当的时间。] [是的,现在] [自定义时间:] 初霁来不及疑惑,立刻选择现在! 现在,搞快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祁镇灵植园,几个噬灵族人杵着铁锹,气喘吁吁。 他们小心翼翼捧着天地龙芽,放入连夜挖好的大坑中。落入土地的一瞬间,天地龙芽生根发芽,顷刻间占据整片灵植园。 它的根须深深扎入泥土,枝叶触碰天际,通身散发出淡淡暗金光点,浮动在空气中。 它感受到远方传来同类的呼唤。那也是一颗巨树,以自身为躯干,连接着她的子民。在许多许多年前,天地龙芽曾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而它只是其中小小一株,岁月漫长一去不复,它遗失了所有同伴。如今只剩孤零零一颗树。 天地龙芽伸出更多的根须,扎进这片土地,从树干中抽出千百万年累积的灵气,反哺灵植园。 忽然,初霁眼前一黑,陷入迷蒙的幻境中。 仿佛千年只一眨眼,她看见一棵树的生长,发芽,岁岁荣枯,但万古不息。 她身体不受意识控制,灵气从word文档溢出,淡蓝的光幕闪烁。而她丹田竟然飞速运转,周遭灵气一齐向她涌来!断裂的废灵根被精纯柔和的木系灵气包裹,如同一棵树的生长发芽,灵根弹出根须,触碰连接丹田。 第149页 苍穹下流云怒卷,大地上狂风大作,自她脚下野草颤巍巍长出,就连远在邯城的修士,抬起头,都能看见东方异象。 “这是怎么了?” 赵家主手臂僵住,看向不远处的山巅。 噬灵族人也不再向前,回眸露出疑惑的神色。 山巅之上,灵气已经浓郁到快滴成水了。 瞬间,暴雨倾泻而下。焦土之上,万物生发,绿意蔓延开来,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战争如被短暂扼制住,唯剩噬灵族长不可思议的脸。 “神树在上……” 还有赵家主摸不清头脑,捻着胡须眉头紧皱“这是,引气入体?” 这股灵气流,是引气入体的感受没错,但谁引气入体会出现这等异象,连天地都风云变幻。 山巅。 淡蓝的光幕不断闪烁,窗口接连弹出 [已接通新的电源,word文档即将进入自动更新] [正在更新系统10,25,75……99] [更新进度100] [欢迎您使用word文档正式版10] 初霁猛地睁开眼。 她眼中荧光流转。 她能看见灵气了。 第65章 邯城清算(四) word文档还是10,但从试用版升级到正式版,版本号没有变,但初霁明显感觉哪里不一样。 她四肢百骸充满力量,心念一动,word文档无比丝滑,八扇大花窗再次展开! 各式[矩形]不再是单薄的雾白屏障,范围更大,厚度更高,金色纹路交织其上,玄奥繁复。 初霁心有明悟,意识向身体内探去,过往一切难以理解的概念突然变得清晰而简洁,神识,内观,灵气,经脉,运转小周天,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她长叹一口气。原来这是修真。 赵家、沈家千方百计都没得到的天地龙芽,与她紧紧连接在一起,初霁不占有它,它依然是噬灵族的神树,但她得到了神树的认可。天地龙芽接受子民的供养,也庇佑它的子民,某种程度上初霁亦是。她们更像一种同伴的关系,互相扶持,当神树深陷危机,初霁毫不犹豫打开灵植园。 而现在—— 树中积攒万古的灵气源源不断汇聚她指间,丹田充盈,word文档淡蓝的窗口越来越清晰,几乎实质化! 初霁打开插入图形,点击 [箭头] 一条漆黑的线拉出,从山脚到山巅,横跨百丈有余,尖端落在初霁掌心。 不过区区一眨眼,赵家主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他心头大骇! 斗转星移术?! 他高举法印试图抵挡,法印竟脱手而出! 有什么力量能破开金丹修士防御,能夺取金丹法器,答案很简单。 此人斗转星移术的力量更在金丹初阶之上!可她明明才引气入体? 难道他看错了吗? 下一瞬,赵家主的乾坤袋直接起飞,嗖的一声落在初霁手中。 “你九转固元阵不错,现在是我的了。”初霁撑着下巴,“法印一般般吧,我给你个面子,勉强收下。” 他的金丹品阵法!那可是赵家至宝! 赵家主气得两撇胡须风中飘荡,他一跃而起,抽出体内灵气,迎面攻来! 初霁明白不可能和他硬碰硬,她此时体内的灵气,绝大部分借自天地龙芽。她如同一个手握尖刀的孩童,纵有word文档中转,她也难以精准操控体内庞大的灵气。 本着人怂胆小不硬刚的抠门奸商原则,初霁对准赵家主,一个左对齐轰出去,同时连接每个噬灵族死士,传递出就位消息。 顷刻间,七十二星分野阵,落成! 一道绚丽的银光自月位初霁折射而出,群星簇月,每一位死士如星图连接。 天空,突然暗下来了。 昼夜倒转,太阳淹没在黑洞洞的夜幕中。 筑基修士们一片哗然,赵家主大喝道“镇定!全力进攻!天地龙芽琉璃业火,都是我们的!” 修士们竭尽全力,挥出此生最猛烈的招式,灵气涌出法器,打不到噬灵族死士身上,反而被空洞的夜幕吸走了。 区区筑基小辈,如何打落星辰呢? 这群人听从赵家主和沈二小姐的安排,前来讨伐魔修,可谁也不傻。交战三次,哪一次邯城修士在魔修手上占过便宜? 再加上方才初霁引动的异象……没看见赵家主的乾坤袋都被夺了! 两家修士们恐惧不已,连向初霁出招都做不到。 生死当前,这些人才幡然悔悟。哪有什么“我们的”,明明都是赵家主和沈二小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一家之主不仁,家中修士连法器都不如。 法器尚会日日擦拭爱护,可人呢?就为了所谓的异火和巨木,白白送他们去死吗? 第一个赵家修士丢下法器,试图冲出夜幕,但他找不到出路,彻底消失在虚空中。 越来越多的修士丢盔卸甲,宁愿往外跑,也不愿意继续待在原地。 赵家主目眦欲裂,这群自私自利,鼠目寸光之辈,懂不懂得以大局为重! 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实力壮大,每个族人都应当与有荣焉。 “回来!”他抓住一个沈家筑基修士,丢向其中一位噬灵死士,“打不到就站在面前打,你们谁敢跑,我先杀谁!” 说罢他迎面撞上初霁,粗黑的直线当头而来,赵家主挥袖迎击,直线堪堪擦过他侧脸,将他精心护养的胡须削去一半。 第150页 他们各退一步,闪身避开彼此攻击。 赵家主劈手念咒,初霁乾坤袋中,法印隐隐晃动,突然破袋而出,落回他手中 “没有人告诉你,本命法宝夺不走吗?” 初霁“等会儿就能了。” 赵家主冷哼“好大的口气!” 他提身与初霁缠斗,但初霁不攻只守,防御招式层层叠叠使出。 突然,她露出奸商微笑“沈和璧没告诉你,琉璃业火还在我身上吗?” 赵家主脸色一变。 初霁拖长语调“哦,不对,沈和璧此人,已经死掉了,怎会和你说话呢?” 赵家主“少装神弄鬼!沈和璧葬身鲸腹,和琉璃业火半点关系都无。你怕是有了业火,也无法驾驭吧?” 猜得真准啊,不愧是赵家家主。 初霁几乎要鼓掌,但就在此时,七十二道银白光柱,接连冲天而起! 天上群星,地下分野。 修士们脚下土地震动,撕开幽深的裂口,阵中除星月以外,所有能见之物,都被吸入裂缝,众人惨叫着掉下无尽深渊,消弭得一干二净。 赵家主念动冗长的咒决,法印突然长大,幻影包住他全身,抵抗地下吸力。 法印集幻象化身,身在法印中,可洞悉天地一切幻象。 赵家主对准夜幕中的一点,竭尽金丹之力,冲击阵法壁障! 鲜血涌出七窍,他丹田剧痛,但不敢停歇。 两次,三次,四次,他体内经脉嘎吱作响,手臂已断裂成两截,法印也布满裂痕,终于,他刺开一道缝隙,逃出生天。 周遭霍然开朗,晴空高照,艳阳万里。 离开前他回首望向黑气滚滚的阵法裂口,只见初霁陷入一种混沌之态,通身裹挟月辉,双眸空洞,似被摄了心魂。 她这种状态,赵家主隐隐升起有个预感。 ——境界太低,神识不足以支撑阵心,反被阵法摄住魂魄。 是了,初霁才引气入体,单凭沈和璧寥寥数言的笔记,就强行拉开失传已久的元婴阵法。 不得不说,此举甚是危险,很容易一不小心被阵法反噬。 赵家主心念一动,若此刻是一刀劈过去,初霁躲都躲不开。 他掌心拍向法印,幻影朝她刺去。 就在此时,初霁蓦然抬眸,伸手握住幻影,向阵中一扯—— 月位是阵心,能掌握群星流转,在阵中她无所不能移,包括赵家主的招式。 赵家主连人带印跌了回去! 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放他逃跑的! 大阵再度闭合前,他望向大阵裂口,嘶喊着挣扎着,想要扑过去抓住最后一道光明。 可他什么也没握住,黑暗将他彻底淹没。 初霁再也憋不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几番交手,她看出赵家主比沈和璧还谨慎,这种人心狠手辣,但求生意志更坚定,怕是难以根除。一不留神就被他跑了。 所以初霁设了个陷阱,将他逼上绝境,又主动露出破绽,给他逃生的希望,待他将实力消磨干净,再动手根除。 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冒险开阵。 赵家主,今日必须赔上性命! 但初霁才不会硬碰硬,保留实力,等会她还要赶场去邯城。 接下来,谁打谁一个措手不及,就不一定了。 初霁定了定心神,再次提醒自己,修精兽凶险异常,补刀也有很大风险。 她挥手撤去大阵。 word文档停止运转。从天地龙芽中溢出的灵气也渐渐平息。 多亏了神树,让她短暂拥有和金丹一战的实力,也让她免于被阵法反噬。 她起身环顾四周,噬灵族人们纷纷从银光中缓过神来。 他们怔怔望着东邯北麓,焦土不在,绿草足足齐腰高,随风翻滚,如浪潮不息。 有人跪了下来,有人放声哭泣,到现在,他们还不敢相信。 初霁清了清嗓子,轻声宣布。 “赵家主与来犯二十三人,现已客死东邯北麓,埋骨此地,为噬灵一族逝去的同胞陪葬!” “恭喜大家。” “我们,胜利了。” 虽然她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没有噬灵族人誓死的决心与信念,她也无法孤身一人,走到今天。 初霁双手负在身后,微笑道“接下来,哪位勇士愿随我去邯城?” 众人相视。 一呼百应! 族长一把搂住初霁,重重拍了拍她的背“都到现在了,还问什么问,你一声令下,咱们就走!” 初霁摆手“还是要问的。我脖子上可没巫纹。” “那怎么能行?” “小初镇长,你也太见外喽,神树都送到祁镇了,你可不能不认我们啊。” “对啊,我最近弄了点筑基品的灵植种子,还打算给小初老板种种呢,你难道要狠心拒绝我?” “??”初霁惊呆,“你们想去祁镇住?” 还有这等好事?? 之前不是拒绝又拒绝吗? 这人口增长,波及范围一定很大,她火速掏出word文档写了个计划。 字没打完,周围族人一涌而上。 初霁抬头“唉唉你们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要以噬灵族的方式……” 族长哈哈大笑“对啊,赢都赢了,那自然是庆祝一下了。来!一!二!三!” 第151页 “啊啊——” 初霁被高高抛起,又落下,体验了一把短暂飞翔,这感受竟比坑杀赵家主时更令她心跳失衡。 或许等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此刻她看见天空很晴。 第66章 邯城清算(五) 邯城。 赵家上下喜气洋洋,长老议事堂中,等候家主归来的人开席摆灵果灵酒,笑谈修炼法门。 沈二小姐落座左首,面色奇差。 身旁赵家长老暗笑,又端出一副温和的脸规劝“二小姐别伤心了,不过被魔修钻了空子。灵傀也就数量多,练气期修士都能以一敌十,咱们派几个心动期过去,你大可高枕无忧。” “来,二小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沈二压下心中烦躁,喝了一杯灵酿,好受许多。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道绝望呼声“不好了!四长老,八长老,家家家主……” “什么事?” “家主魂牌碎了!” 宴上哄然,杯子摔了,灵酒洒了,十七八个人神色焦急,催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家不似沈家,能点魂灯重聚魂魄。他们只有一个魂牌,碎了就是碎了,只能通过碎裂的魂牌,短暂回溯死者生前的景象。 于是,他们看见了一切。 原本以为天上异象,是因赵家主拔出龙芽而生。但万万没想到,那是初霁引气入体! “怎么会……” 她出招的架势,以及闻所未闻的元婴古阵,让几个长老面面相觑。 世上怎会有如此仙法?她怎能引起入体就与金丹对战,简直难以置信! “她一定是装的!她原本就是个金丹期!” “不对,她装有什么意义?白白损失那么多族人。” “我觉得,她可能要打到邯城来了……”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越是猜测,越是恐惧。 沈二小姐脸上血色尽褪。她就不该听赵家主的诱劝,现在邯城什么都不剩了。 “不如,我们派人去问问。”赵家长老喏喏道。 “她杀我家主,辱我同族,此仇不共戴天,你还想投降?懦夫!” “呸!你动动脑子!也不看看人家连杀两位金丹,你区区筑基,估计还不够她塞牙缝!” “连杀两位金丹,嘶——反正我不敢和她打。” 一时间赵家乱作一团,和沈家当年如出一辙。 混乱中烛台被打翻了,火烧到帷幔,沈家二小姐凤眼大睁,眼看着烛火一路烧到她鞭尖。 她掷地有声“现在不抵抗,我们都要葬身邯城。” 赵家长老们一半应和,一半默不作声,眼中闪动恐惧的光芒。 消息传得很快,邯城大大小小的世家全部得知,魔修要打过来了! 赵家一个长老在邯城大阵上偷偷开了洞,不少人在主家有关系的,连包袱都来不及收拾,拖家带口连夜逃亡。 还有的小世家敞开大门,家主带着长老上城楼,准备初霁一来,直接投降。 魔修尚未攻来,世家们自己先打了起来。一部分吓得想开城门,另一部分坚持誓死抵抗,双方站在城楼上打得昏天黑地,各色术法五颜六色,漫天飘扬。 城郊外,金漠骑着金豹,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回事?! 邯城怎么一下多出来好多内奸? 难道都被小初老板策反了吗? 小初老板,厉害啊! 一个想投降的沈家修士眼尖,瞄到城郊林中潜伏的众人,挥刀大喊“快来啊!快打上来!还在等什么!” 金家和部分噬灵族哨岗“???” 他们选择静静观望。 就在此时,蓝光一闪,初霁到了。 她的超链接速度更快,能带更多人,三匹噬灵族死士接连落地。初霁拿着一张阵图,往地上一砸—— 嘭! 紫光闪烁,九转固元阵霍然开启,缓缓转动。阵内灵气浓郁,站在阵中一瞬,连方才受的伤都渐渐愈合。 “谁困了就歇一歇,剩下的人,与我去攻城!” 站在厚重古朴的城墙外,初霁遥望远方,金顶朱红城楼,鳞次栉比,蔓延到天边,一派大气庄重,最高的城楼便是沈家祠堂,屹立在邯城中心,俯瞰脚下大地。 很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三十二条长霖锁带着尖钩,砰砰砰向空中飞射,尖钩在半空中卡住什么东西。 刹那间,邯城大阵露出原型!赤红的光芒在半空流转、闪烁,有些光芒被长霖锁卡死,初霁挥手道“拉!” 三十二人一起用力,赤红光芒震颤。 沈和璧原本准备以长霖锁对付噬灵山谷大阵。如今被初霁薅来攻他邯城,真是报应不爽。 不过初霁有点心疼。 说到底邯城最后也是她的,护城大阵拉破了,以后她还要花钱再造一个。 但城墙上的修士不干了,他们隔着百丈,瞧见人群中戴白手套、白幕蓠,衣摆绣金的初霁,纷纷大喊“莫拉了!我们投降!我们什么都没做!” 初霁微微一笑,很满意这个结果,但她还要装一装。 因为她记得,沈家好像还剩一个金丹期,不知为何,到现在都不现身。 “一句话就想投降?没有一点诚意。”初霁轻哼,抛玩着赵家主的法印,下令,“继续拉!” 第152页 诚意?什么才算诚意? 几个赵家修士一商量,直接把初霁的未婚夫赵乾琮抓过来,按在城楼上。 “我们把他送给您!这个诚意够不够!” “我们是真心想投降!” 两军对峙,赵乾琮哪见过这阵仗。他不过是个每天担心族中比试,耽于情爱的世家公子哥,赵家家主身死,邯城城破,已经让他胆都吓没了。 此刻他被浓眉扭在一起,脸白如纸“廖……初、初霁姑娘,我我是你未婚夫!你你讲点旧情面。” 初霁如一个虐恋情深小说的渣男主角,撑着下巴,淡淡扬眉“未婚夫?我一分钱彩礼都没看到,哪里来的未婚夫?” 赵家修士们面面相觑,顿时懂了,推推赵乾琮肩膀,厉声道“能服侍初姑娘就是你三生有幸!你哪配称初霁姑娘的未婚夫?” “乾琮啊,你就帮帮我们吧!” 初霁眼神轻蔑,赵乾琮浑身冰冷,好歹也是未婚夫妻一场。她落魄时,他好歹也曾可怜过她。 没想到,她竟如此绝情! “主要是……”初霁咳了咳,“他长得太丑了。” 赵乾琮生得一点也不丑,甚至完全称得上美男子。但他被初霁几番侮辱,羞愤难当,心灰意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但只摔断了腿。 修士们面面相觑,顿时打得更加激烈,其中一人高喊“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这些魔修下黄泉!” 随即,他被一拥而上的修士们暴打。 “你想死就去死吧!我们还想活!” “我们和这些老顽固不是一类人!” 初霁笑了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没有感情可言。 见大势已去,一些负隅顽抗的修士咬牙切齿,跳下城楼,隐入邯城大大小小复杂的街巷中。 就算打进来了又能怎样?世家盘踞邯城多年,等进了城,有的是她苦头吃! 要投降的修士们大松一口气,打开邯城大阵,请初霁进来。 初霁不费一兵一卒,在众人簇拥下,踏上城楼。刺金线的白袍角拂过长阶,幕蓠掀开前帘。 路过世家修士时,众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位邯城未来的话事人。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甚至平平无奇,毫不掩饰自己练气初期的修为。 但心动和筑基修士们却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反抗,谁也不敢轻视她的练气初期。 毕竟,练气初期和练气初期之间,差距太大了。这个练气,能打爆两个金丹。 噬灵族人,金家修士并列跟在她身后。 金漠气得发抖,眼眶泛红,最后竟然呜呜哭了出来。虽然很丢脸,但他回来了。 他终于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回到邯城! 而噬灵族人们则比较好奇,悄悄左顾右盼,他们还没进过修士们的城镇,这地方看起来还没祁镇好,没有山没有水,除了楼就是街,种个地还要跑去城郊,真不知道世家修士们怎么想的! 他们对上世家修士们的视线,脖颈上巫纹跳动。 “……”修士们缩了缩。 周遭一片安静,没人敢说话。 不知谁比较狗腿,搬了张椅子来。初霁施施然坐下,微笑道“你们要投降?” 一个沈家修士点点头。 初霁叹道“行啊,但我打了那么多仗,不能白打。沈家赵家,资源财宝,大宅高楼,全部归我所有。” 众人一愣“行啊,能让我们留祠堂,一切都好。” 初霁“祠堂?”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一个小世家修士颤巍巍道“您、您若是连祠堂都不让我们留,我们就没法修炼了。” 初霁眉峰缓缓蹙起,那个穿越以来,一直沉在心底的疑问,又冒出来了。 为什么不叫资质,要叫血脉资质,为什么非要加入大世家改姓才能修炼。 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初霁给他们来了几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立刻起身,前去沈家。 还没结束,虽然城破了,但城里的修士没破。 此刻的沈家,也陷入一片混乱中, 沈二小姐请出家中最后一位金丹期——沈和璧的亲弟弟,沈和玉。 与秀气温和的前任沈家主不同,沈和玉披头散发,身着泛黄的白衣,双手戴着镣铐,一根粗长的锁链连接双铐,行动间不受阻碍,却怎么看怎么奇怪。 据说,镣铐是他主动要求戴上的。 沈和玉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沈二小姐对其一无所知。 但如今情况危机,她打开沈和玉院门的禁制,却迎来当头痛击! 他与沈二小姐打了十招,双手开合,锁链缠住了沈二的脖颈“家主令,拿来!” 沈二小姐抛出家主令,意念一动,鞭尖直戳沈和玉眼睛,趁机逃脱。 沈和玉拿到家主令,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嘀咕。沈二算是看清了,这叔叔就是个疯子! 二人你追我打,将沈家搅得沸沸扬扬。直到沈二看见那道熟悉身影—— “七妹!”她焦急道“快来!” 沈七一见沈和玉,脸色微变。 她提剑而上,剑出万顷扶桑,灼灼如烈日,耀耀不可直视。 “把他引去祠堂!”沈七说。 沈和玉正有此意,兴奋得双手间锁链哗啦啦作响。 第153页 祠堂是个好地方啊,祠堂可以砸魂灯! 然而到了祠堂,他没砸成魂灯,却一脚踩空,被沈二小姐和沈七合力一击,跌落长长的甬道。 与此同时,初霁出现在沈家门口。 她抬起头,里面火光鞭声大噪。 初霁压低幕蓠,靠近墙根边,一个沈家修士正好翻墙出来,包袱款款准备跑路,他跳下来,突然感觉不对,一扭头,发现初霁,惊得就要高呼。 初霁捂住他的嘴! “小哥哥,带个路呗。”初霁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 那人毛骨悚然“你你你是——” 初霁叹气“或者我带你走走黄泉路?” “……” 于是她成功混了进去。 一路上,几乎没人打扰她,沈家自顾不暇,有的跑,有的躲,还有的已经跑出沈家,在大街小巷里埋伏了。 “沈和玉去了祠堂!”大家都在议论。 走过上百台阶,初霁来到沈家祠堂门口,看着被轰开的大门,放过手上要逃跑的可怜修士。 他连滚带爬就跑了。 而初霁踏入这座邯城至高楼。 魂灯缥缈,诡异的安静,火光影影绰绰。 初霁抬起头,琉璃像正微笑着,一双眉眼庄重慈祥,凝望着她。 浓稠的红液在像身中滚动不息。 初霁无端觉得有点恶心。 她看向脚边,金砖地上,一个黝黑的洞口空荡荡。 隧道漫长,一路通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初霁掏出火折子,点起一盏灯,扶着墙壁往下走。 第67章 邯城清算(六) 越往下走,越阴冷。 初霁心中疑惑。 祠堂底下到底有什么。 指尖摸到什么坑坑洼洼的东西,初霁隐约瞥见甬道墙壁上有浮雕。 她抖出一张纸点燃了,借火光终于看清,那是一副副古旧的浮雕壁画,画上人面容已不甚清晰,但依稀记载了一群衣着精致的修士,生活在繁华仙山上。 下一副壁画,他们脚踩飞剑,狼狈逃难,背后追着一团奇怪的雾气。 这群人经过七七四十九日,来到一处平原,他们在此地安歇,建起宅院,开辟灵植园。 但一个春天过去,颗粒无收。时不时有外人和异兽抢夺他们的资源,越来越多的人生病、衰老、死去。生出的后代里,能引气入体的人越来越少。 有几幅壁画已经破损到不可读。初霁接着往下看。 一个老修士,带回一张长卷,放在所有人之间。 大家聚众商议,一部分人毅然决然离开了,留下的建造起一栋高楼。 初霁觉得这栋高楼很眼熟。 下一幅,她终于明白为何眼熟。 ——在高楼最顶层,余下的修士摆上一尊琉璃像,与初霁在沈家祠堂看到的那尊,如出一辙。 壁画最后一幅,沈家修士们刺破指尖,滴血在琉璃像上,跪在四周参拜。 从此他们战胜了异兽与外人,种出灵植,人才辈出。 寂静的甬道里,火折子噼啪,隐隐有熄灭迹象。 初霁放下手。 结合世家们“没祠堂就没法修炼”的态度,她大胆猜测。很久以前,一场原因未知的大灾难降临这个世界,修士们不停逃窜,甚至无法修炼。 后来有人得到了一卷功法,通过造祠堂、参拜塑像,稳住众人修为。 如果参拜祠堂塑像才能引气入体、修炼,那她算散修吗? 鲜少有散修迈入心动期,更别提筑基了。大多止步练气。 初霁撑着下巴。 但她引起入体的方式与所有人都不同,她会止步练气吗? 初霁小心翼翼下到地底,环顾四周。 方方正正的密室,静得落针可闻。附近有不少打斗的痕迹,密室正中心唯一方寒潭,淡蓝色的光芒荧荧亮起。 寒潭底下隐约有人影。 沈二小姐,沈七,还有一个手戴锁链的人,正缠斗着。或许因为在水中,他们行动异常缓慢。 初霁自那次收服琉璃业火后,就不太怕冷了。谨慎起见,她拉出一根长霖锁,勾在岸边, 接着,她手持法印,纵身跳入寒潭! 水花咚的泛起,视野霍然开朗,寒潭看着小小一点,底下却大得望不到边。水中初霁呼吸无碍,包裹在四肢的寒水稠得惊人,举起胳膊都要废好大力。 沈和玉首先停下来,他满头乱发飘散,盯着初霁嘿嘿直笑“这个又是哪位小辈?练气还敢下来,本事不小啊。” 沈二小姐虽从未见过初霁,但一打眼就认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沈家祠堂!” 初霁微笑“邯城都是我的,你沈家祠堂也是我的,凭什么我不能来?” 沈二气得发抖,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心念一动,鞭尖突起! 金丝银蛇鞭有上千节,挥出时如一条有血有肉的水蛇,鞭尖便是活的蛇头,追着初霁,猛地咬来! 要同时操控这上千根小关节,对控灵的要求极高,沈二小姐的筑基大圆满绝非浪得虚名。 但初霁眼睛一亮。 她可是在战场连接上百噬灵死士,统筹组织百人进攻。一方是活人,一方是死关节,论控制力,还不一定谁比谁强。 她足尖轻点,飞身而起,对自己释放左对齐,与鞭尖侧身而过的那一刻,初霁弹指释放箭头。 第154页 不同于试用版word文档,引气入体后,箭头的数量暴涨! 一条条细线从金丝银蛇鞭的每一根关节拉出,初霁猛地施力,长鞭竟如发疯失控般,在水中抽搐。 沈二小姐只觉她放出的灵气,撞到几十面墙上,她紧咬牙关催动丹田,这才夺回长鞭主控权。 两人交手不过一眨眼,沈二小姐眉头紧紧蹙起“你不是练气期。” 初霁非常坦荡“我真的是。” 这次她甚至没借神树帮忙,单凭自己丹田里那点存货。 沈二小姐嘲讽“都到现在了,你还装。” 练气初期到筑基大圆满,两个大境界有余。沈二小姐不是蠢的,练气期躲不开她这一鞭!就算侥幸躲开,对上她鞭风,轻者皮肤龟裂,重者被切成两半。 但初霁非但没受伤,还能反过来控制她长鞭? 但她周身气息不假,除非……身上有绝世法宝! 沈二小姐呼吸急促,能让练气期拥有与筑基一战之力,这等法宝,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助力! 若有了法宝,她就能从密室出去,逆风翻盘,夺回邯城,夺回沈家! 沈二小姐横眼望向沈和玉和沈七“先解决这个初霁!” 未待沈七回答,沈和玉高声道“好啊!好啊!” 他一跃而起,锁链却缠向—— 沈二小姐?! 这个疯子。 沈二小姐心底怒骂。 沈和玉似乎脑子有大问题,初霁不安,有什么比金丹期更可怕?疯了的金丹期。 她立刻道“先对付沈和玉!” 几人当下缠斗在一起,沈二被迫与初霁并肩而战,心里膈应得要死。 但不得不说,沈家人是真的强,前有沈二小姐,后有沈七小姐,两人对上沈和玉,竟分毫不输。 初霁看清战况后,突然非常狗地慢了下来,装作很努力在打,实际拉出[曲线连接符],和沈七暗通曲款。 “小七,我看出来了,你在划水吧?我也。” 沈七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初霁看得很清楚,沈七动作慢,但慢得有点僵硬,不似被寒潭压制,倒像刻意装成慢速的。 ——沈七想耗死沈二小姐。 “这地方怎么出去?” 沈七抬眼,看了看寒潭顶部。 游出去。 初霁恍然大悟“那等我坑他们一把,小七要趁机带我游出去哦。” 沈七冷嗤。 还小七?近一年过去连句好久不见都不说,胆子倒越来越大了。 初霁掏出一打乱七八糟的符篆,扬手一翻,十二只符篆在寒潭中流转。她放出十二个箭头,带符篆向沈和玉贴去! “雕虫小技!”沈和玉腾身避过。 虽然他行动变慢,但初霁的招式也受制寒潭,所以两相抵消,符篆根本贴不到他身上。 初霁微微一笑,朝箭头追加了一个看似鸡肋的技能 [双箭头] 周身符篆忽然长眼睛一般,会自主转弯,接连向沈和玉贴去—— 与此同时,初霁对沈二小姐大喊“配合我!” 沈二小姐当即挥鞭,不顾沈和玉打在她身上的锁链,将其逼入符篆死角! ——轰! 五光十色术法一息间爆出, 沈和玉“噗”地吐出一口血,化作红线缠绕在水中。 他踉跄后撤,倒在地上,通身覆上一层寒霜。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沈二小姐捂着伤口,吐出一口血,瞬间也被寒潭抽丝般拉长。 沈七走到沈和玉面前,以剑尖挑起家主令。 符篆引动的灵波还未消去,水中隐隐带着熟悉的气息,沈二小姐凤眼怒视初霁“这是我父亲的符篆!” 初霁笑了“正是,从您父亲乾坤袋里薅来的。” 沈二小姐暗暗捏紧长鞭“你还真是不客气。” 初霁挑眉“客气什么,你爹死前屁股都露给我们魔修看了。” 这句话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沈二小姐气得发抖,拼尽浑身之力,向初霁打来! 与此同时,一张潜伏在暗处的符篆突然拐弯,贴向她背心! 沈二挥鞭要挡,当一声,鞭尖被沈七长剑挑开,符篆扎扎实实给她一个暴击。 沈二小姐口中不断吐出血,又惊又恨,盯着沈七“你拎清一点!我是你亲姐姐,有我在,沈家就在,你七小姐的位置不会变!” 沈七剑尖朝下,看向初霁。而初霁扬眉回视。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沈和玉猛然睁眼,手间锁链突然震碎,化成九十六根铁刺,向众人袭来! 初霁立即旋开八扇大花窗! 铁刺叮叮扎上花窗,一扇、两扇、四扇五扇八扇轰然碎裂,初霁倒退三步,堪堪避过剩余铁刺。 沈和玉死了复活,锁链断裂,实力更上一步! 他一边大笑一边暴怒“你这小姑娘,不过练气而已,连金丹都扛得住……到底有什么宝贝!?” 初霁:“矩形。” “?”沈和玉没有废话,更多铁刺向四面八方射出! 初霁面容一肃,没等她出招,沈七纵身而来,提起初霁往上游。她身法快如利箭穿梭于暴风中。初霁瞬间被拉高十丈! 可沈二小姐惨了,在铁刺围击下,她捂着伤口,猛地吐出一口血! 第155页 脚边踩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沈和璧的魂灯。 她心中一惊,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显露水中,凝成沈和璧秀气的脸、略显单薄的身型。 “绮怀?” 若是从前,沈二小姐听见这声音,定会控制不住喊“爹快救我!”但现在,她只觉得胃痛难忍。 “攻他右侧!”沈和璧当机立断。 沈二小姐没有犹豫,在沈和璧的指导下接连出招,一时竟然稳稳压住金丹期的沈和玉,将他逼退二十丈! 黑暗的潭底,沈和玉一双赤红眼睛紧紧盯着她。 沈和璧循循善诱“绮怀,先让为父借用一下你的身躯,待解决此人,我们一起出去。” 沈二微怔,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 沈和玉突然厉声“不要放他进去!” 沈二小姐握紧长鞭。 沈和玉后槽牙咬得咯咯发响“这个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混蛋!你放他魂魄进去,你就完了!快把魂灯给我,我有办法毁了它!” 沈和璧声音发紧“他就是个疯子。女儿,这么多年为父如何对你,你还不明白吗?” 沈二小姐双唇颤抖“是啊,你天天逼我修炼,逼你所有的儿女修炼。” 沈和璧“那是因为你要做下一任沈家家主!你大哥去世,待我元婴后,沈家都要交给你,我怎会害你啊!” 沈二小姐望着自己的父亲,胃里发酸“那为什么,你要用琉璃业火,提纯我们的血脉……明明是很好的事,不告诉我,家中大小事,也瞒着我们。” “爹不想逼你们早早面对这么多,你们还年轻,过得轻松——” “爹!”沈二小姐眼眶泛红,声声控诉,“你承认吧,只有沈七才是你真正的女儿!而我们,我,沈恣观,我们其他所有兄弟姐妹,都是你养的皮囊,好让你寿终正寝遭遇意外后直接夺舍。对吗?” 沈和璧一愣“你为何这么说。” 沈二小姐讽刺道“不是父亲你教我们的吗?即便是血亲,夺舍后都会血脉互斥,修为倒退一个大境界。但琉璃业火,淬炼了沈家最精纯的血脉。我猜,血脉互斥,就不存在了吧?” 沈和璧不说话,秀气的双眉缓缓蹙起。 沈二小姐语气逐渐平复,“爹,你知道吗?我猜到那天一直在想,你到底是谁,你是沈和璧吗,你是男是女,你换过几张皮。我……是你的女儿吗?” “你不愧是我的女儿。”沈和璧轻叹,“别怕,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长大后,我已不打算选你夺舍。所以,你永远都能做我的女儿。” 沈二小姐双唇颤抖,一字一顿“谁稀罕啊。” 她突然举起魂灯,猛地丢向沈和玉! 沈和璧一惊,彻底撕破脸皮,冲向他二女儿,咬住她的魂魄,竭力扯碎! 同时,沈和玉的锁链也定住魂灯,火苗愈发暗淡,沈和璧的魂魄越来越淡,尖锐的噼啪声传来,魂灯猛地碎裂!沈和璧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消失在寒潭里。 ——咚! 沈二小姐躺倒潭底,握紧长鞭的手渐渐松开。她神魂撕裂,意识涣散。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沈和玉踉跄走到她身前,蹲下来,似是悲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沈绮怀看着他赤红双眼中的杀意,缓缓闭上眼。 没什么想说的,她就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可笑。 她什么都得到了,连沈家主之位都坐过。可如今往座下一看,为何空空荡荡,如大梦一场。 运来登天,运去便跌落深渊。她有点……不甘心。再给她一个机会,再给她一个! 她一定不会停在这里—— 应是上天听见她的呼喊,脑海中响起诡谲而陌生的声音 “好。” 嗓音似从远古传来。 沈二小姐猛地睁开眼,浑身颤栗“你是,那个跟我父亲被一同招来的恶灵?你什么时候上我身的?” “刚才。”苍老的声音幽幽叹道,“我不是什么恶灵,不过一介孤魂野鬼,困居虚海,又倒霉被长鲲吞吃罢了。” 长鲲?沈二小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雷鲸的古称。 “害怕了?别怕,让我看看你……”他低笑道“嘶,怎么受了这么多委屈啊,没人关心,没有人爱,自幼被当夺舍肉身养大,好不容易反抗成功,却腹背受敌,连族中人都笑你喜怒无常,你越是装得强硬,心中越是压抑,瞧瞧,都吐了。” 沈二小姐咬牙“滚出去,你滚出我的身体!” 她居然喊了出来。 沈和玉嘻嘻笑道“原来你也疯了?” 锁链声响起,冰冷金属缠住她的脖颈。 那道声音继续“小道友,我完全可以夺舍你,但我不打算这么做。我反而会救你,还会指点你修炼。” “突破金丹吗?”沈二小姐急促呼吸,“当上沈家家主吗?杀了初霁和沈七吗?” “金丹?沈家?眼界未免太小。我说的是化神,渡劫,乃至大乘!” “说得简单!没有沈家,我就是一介散修,根本无法进阶!” “小道友,你眼界未免太窄了,靠什么祠堂,不过你先去为我取回一样东西……我就教你。至于那个沈七,此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此时,苍老的声音顿了顿,思考着那个叫初霁的女修。 第156页 奇怪,真是奇怪,她表面平平无奇,但真实实力,就连他也摸不清。要是能仔细瞧瞧就好了。 锁链越收越紧,沈二小姐感到窒息,她十指扣住链环,想到初霁,想到沈七,微弱的嗓音溢出喉咙。 答应。 她答应! 她别无选择,她可以付出一切! 与此同时。 初霁快步与沈七走在地牢中。阴森的通道中,丁香香气浓郁到难以呼吸,初霁扶着墙走,双目眩晕。 沈七脸色惨白,她本就容易晕车晕船,闻见这股气息,早就控制不住想出去。 但她死死扣住手中家主令,一步步拖着脚步也要往前走。 她们来到向关押丁香的牢房前,沈七以家主令开牢门,神情肃穆,长眉蹙起,似有十万火急之事“我先离开一趟。一炷香后你帮我送一个人去祁镇。” 她啪的解开腰间乾坤袋,丢给初霁。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付钱。 初霁心中焦急丁香,只道“沈家门口见。” 她推开牢门,丁香香气已经浓到令人窒息。 初霁来到简陋的床板前,一个面白如纸,形容枯槁女人躺在床上,就算瘦得脱型,她看起来也那么优雅、美丽。 似是听见有人进来,丁香睁开眼睛。 初霁不敢拖延,抱起她道“我送你去祁镇。神树在祁镇。” 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皮肤冷如寒冰。 “你等等。”丁香微微笑,语气平静而坦然,“我已自毁伴生灵植。你不必花精力救我。” 初霁咽了咽,脖颈僵硬。 丁香这一生只与她两次相逢。 第一次初霁刚来邯城,那时候什么都没开始,她一无所有,混在世家修士里,企图薅点人才。而丁香坐在树下,接过她递来的测量尺,言辞中透着冷淡。 第二次便是今日,邯城城破,世家一败涂地,而她即将成为邯城的话事人。 但一路走来,初霁又仿佛与她见过无数次,她从各处听到丁香的消息,得知丁香的举动,推算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而丁香亦是,从初霁走入视线的那一刻起,她便深知,等待十年的时机,终于来临。她不断主动出击,不断猜想初霁会走到哪里。 “阿澄……成澄呢?”丁香望着她,声音越来越弱,周身气息更浓,花香中腐烂味越重。 “我想,见见他。” 初霁身型一滞。 她还不知道成澄身死的事。 丁香挣扎着,以一种祈求的目光望着初霁“带我去见见他吧。我好后悔,上次没和他,多说两句话。” 初霁无法拒绝,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能说“好。” 丁香不断喘着气“要多久,我,我可能等不及了。” “现在。”初霁一遍遍重复,不知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丁香,“现在就去。超链接很快,一下就到了。” “真的吗?”丁香唇角弯起,“超链接?” “真的!”初霁也露出一个颤抖的笑容,信誓旦旦道,“仙法名叫超链接,因为它能瞬间超越一切距离,链接任何你想去之处。” 丁香笑得泪水溢满眼眶,这是她自离开家以来,第一次不再冷淡而温柔地笑。 初霁抱起她,点开超链接,word文档提示[检测到外力影响,建议离开当前环境再尝试] 四周迷幻的丁香香气越来越浓,初霁死死按住超链接不放。 就这一次—— 蓝线滚烫,嗡地划开! 目的地祁镇,灵植园。 冬日的人间飞速向后,微风吹动发丝。如梦如幻的蓝光中,好似时光都在后退,她随初霁奔跑着,十年岁月从她身上一层层褪下,爱恨恩怨都荡然无存。 在一切的尽头,她仿佛看到成澄对她招手。 她放开初霁,向成澄跑去,跑到一半,忽然回过身,望着初霁。 她露出那种噬灵族少女脸上独有的,莽撞而热情的笑容。 “很高兴认识你!” 瞬间,初霁只觉肩头一沉,丁香夫人枯瘦的脸靠在她肩上。 word文档忽然弹出提示 [“毕生心愿”计划已完成,满意度达100] [是否进行文档升级?] 蓝光渐渐消退,初霁停在参天巨树下。 这天所有人都看见小初镇长带回丁香,她靠在她身上,初霁仰着头,盯着天地龙芽,握住她冰冷的手。 冬日的夜里,祁镇满天雨夹雪,抬头望去,雪花如天星亘古不变。 噬灵族人们走过来,试图拉起初霁,但犹豫片刻,没有上前。 唯独成漪望着初霁,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姐姐,你放花。”成漪慢慢道,“放花,你以后会有缘遇见她。” 可那是传说。 传说中,噬灵族人死后…… 初霁猛地惊醒! 她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只花,别在丁香的鬓角。 与此同时,她喃喃道。 是的,现在。 word文档上,版本字符剧烈闪动,乍然破碎,淡蓝的窗口弹出 [升级进度10,50……] [98,99……100] [表格灰字从世界尽头,到时间尽头,表格包罗万象。] [使用表格记录、收容、整理、规划属于你的世界。] [欢迎使用word文档正式版。解锁表格权限11] 第157页 无限的可能,正式开启。 第68章 邯城清算(七) 包罗万象,什么都能放进去? 初霁快速点开原先的表格,[灵植园]下多了一行字 [天地龙芽12] 天地龙芽被火烧过,一半枯萎,一半尚有叶片,虽然不知道12怎么算出来的,但初霁猜测,达到100,可能会有很大不同。 好歹也是上古巨树,争气一点! 初霁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了十足的种树动力。 表格权限11能拉开的表格上限是9999格,初霁当场拉了三格放在阿忠哥的房屋旁,输入名称炼器室。 最后一个字落成的一瞬间,天地灵气为之所动,星星点点的荧光汇入足下土地。 初霁等待片刻,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还以为会凭空出现一栋炼器室,看来是她想多了。 好在精铁已经准备好,初霁吩咐了一声,让邯城工匠和越家三院人来此地建屋,随即动身前往邯城。 然而她不知道,越澜画出图纸,造着造着,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起院起得这么快?” “难道是祖师爷保佑,总有那么几天上工顺利?” “不知道。”越澜手持一根笔,也正迷惑,“明明用了同样的建材,这次好像比以前坚固很多。” 有个练气初阶的工匠过来一瞧,惊道“越总工,厉害啊,不用你们越家灵气盒,都能往墙里砌灵气了。” 他们围院三圈,啧啧称奇“我们还从没见过带灵气的仙院呢。” 越澜摆手“不是我干的。” 那就很明显了,只有一个人能做出此事。 “你说,会不会和小初镇长有关?” “造仙院容易,没听过加快造院速度的仙法啊?” “有啊。”越澜笔杆点着嘴唇,若有所思,“咱们工匠的祖师爷,圣人少颛,不就是?” 众人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邯城城中一派混乱,城破后一些修士困兽犹斗,钻入错综复杂的大小街巷,和金家人偶然撞个正着,双方就地打了起来!战线越拉越长,从城心到外围,邯城人、投降的修士、金家人、噬灵族,通通被卷入。 这群世家修士走投无路,拼尽全力而上,不少人手持高阶法器,还彼此熟知,有势如破竹之意。 相比之下,初霁虽然吸纳了不少邯城修士,但还没来得及整编,队伍略显松散,有些人甚至墙头草,哪方优势略大,就当场反水哪方。 巷战凶险,就算神识强悍,也会被墙壁房屋挡住视线,说不定下个路口就有人埋伏。 初霁开了视图,也看不清拐角处到底有什么。 她戴白幕蓠,白手套,自每一个巷口走过。 但所到之处,表格内容同步更新。 [已添加坐标西二口巷] [已添加坐标长观桥] …… 诺大的邯城,一点点填入她的表格。如今初霁不需“看到”,就能冥冥感受此地有没有危险。 虽然感受模糊,但也够用了。 “长观桥,有敌人。” 长观桥地势极高,两侧还有护桥阵法加持,去城东必须经过此处,初霁势在必得。 指令通过[曲线连接符]传递到附近一队噬灵族人识海中,带队的成湖在九转固元阵中躺了一天,现在活蹦乱跳,表示他还能打十个! 他悄悄跳入水中,水草沿着桥墩蔓延而上。 其他几个噬灵族跳出来,主动引世家修士攻击。他们和桥上修士对轰三个来回,都是练气期心动期,彼此不相上下,甚至噬灵族还隐隐有落败的迹象。 谁也没注意到,成湖悄悄爬上了桥,站在这群人背后。 从桥底进攻,简直无敌。双方原本在平地交战,现在噬灵族多了一个纵向出击,这群固守的世家修士,绝大多数第一次遇到噬灵族,根本没有对敌经验。 但噬灵族不一样,他们和世家修士交手太久了,个个精通打击修士三百六十招。 因此这场夺桥战毫无悬念,世家修士们挣扎了两炷香,继而抱头鼠窜。 [我方据点更新长观桥] 这一格变成了蓝色。 占据高地第一时刻,成湖在桥上架起灵弩,弓手们对准四面八方,从此来一个打一个,集火出击,好不爽快! word文档中,蓝色表格越来越多,势如浪潮不可抵挡。 世家修士们忍痛放弃据点,转而在深巷里流窜,他们已经无法辨别谁是魔修,只要逮住修士开打。 花枝巷。 小葫穿梭在暗巷中,她没有神识,猛地撞上一群世家修士,扭头就跑,顷刻又被揪住衣领。 “跑什么?难不成是通风报信?” 小葫的确想去通风报信。花枝巷里有受伤的魔修,但金延叔叔不在巷中。 她远远看见一群衣着华丽的仙人来了,赶快翻墙跑出来。 “我……”小葫缩成一团,像个小耗子,抹抹脸,掏出怀中的树皮,“好饿,剥点树皮吃。” 这群修士一顿,放开她,嗤笑道“带我们在附近认路,我给你灵果吃。” 小葫点点头,自从那个白手套姐姐来后,她就再没吃过树皮了,这块还是去年剥的,一直揣在怀里。 他们在附近打转,小葫尽往小巷子里钻,她自小长在这里,熟的不能再熟,保证一炷香内不走重复的路,但就是不去花枝巷。 第158页 但修士们也不傻。 “小混蛋,敢绕我们?”一个金火灵根修士凝出金针,拍向小葫的脑壳。 就在此时,她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陷入地面,洞中钻出一只穿山甲灵傀,替她挨了这一击。 “不好!魔修在地下!” 但金延已经拎着小葫,来到两条巷子之外。 “真是胆大包天!刚才我要是没及时赶到,你该怎么办!”金延怒斥,“等邯城打下来了,给我去好好念书学个手艺,收收这性子!” 小葫不怕修士打她,就怕念书学手艺。 “叔叔!”她龇牙,“你不能送我去学堂!” 修士们掘地三尺,除了几节狭小的甬道,连人都钻不进去,其他什么也没挖到。满地挖土效率实在太低,他们索性放弃追击,轮番上阵,主动攻打一批魔修,渐渐地,箭筒见了底。 “要放弃这个据点吗?”一个金家人咬牙。 这倒不必。 城郊。 初霁刚刚从祁镇赶回来,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批批补给。 地行蛇、穿山甲、蚂蚁和遁地薯一齐出动,资源源源不断,送入每个据点。速度快,保密性强,效果拔群。 世家修士们本想玩车轮战,耗着耗着,却觉得不太对劲。 魔修又掏出来新的法器?? 魔修还没被耗光灵气?? 他们已经累得想跑了啊! 但“魔修”哪会放他们走,你有本事打过来,你有本事别跑啊! 小谷也跟来了邯城,她记挂噬灵族的朋友们,央求带初霁带她去邯城。 在祁镇,工匠们打铁,上不了战场的老人在翻地,李伯在算账,周大娘和周曙准备大量补充灵气的肉饼肉卷,只有她在家急得团团转,什么也干不了。 谷郎中追出门外,高声道“那是上战场!你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可小初老板和我差不多!” 谷郎中捂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 小谷停住脚步,回眸望向与她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亲,轻声道 “爹,我总要长大。” 战局已经开始倾斜。 初霁抓了十几个来回反水的墙头草,绑在高楼屋顶。他们瑟瑟发抖,痛哭流涕求饶。 初霁的脸隐在幕蓠下,但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笑意。 “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赎!赎!您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给我唱歌,唱的最动听最响亮,我就饶他一命。” “???” “唱唱唱什么?” “放下手中法器,接受初老板的教育,谁要是负隅顽抗,谁就要丢了性命。” 众墙头草“……” 初霁叹气“歌词曲调自由发挥,唱得好的,留祠堂。” 于是,嘹亮歌声争先恐后,回荡在邯城上空。 “投降!投降!快和我们一样!” 剩下的邯城修士已见颓势,此时听见歌声,气得半死。 这群人不帮忙就算了,还唱歌劝人投降! 他们反倒被激起了恨意,斗志昂扬一波攻上去,出招时,耳畔却不停回荡着 “投降,投降!” “打不过的,初老板真强!” “趁早接受劳动改造!邯城世家已亡!” 三息后,脑海中全是各种魔性的曲调,这群人根本坚持不住,手上立刻软了。 早在初霁进沈家祠堂后,噬灵族死士们就得到消息,他们的任务是围攻邯城至高点——沈家祠堂。 几番对战,沈家修士越来越疲惫,噬灵族死士们依然斗志昂扬。 沈家人屡次进犯噬灵山谷,今日也轮到他们砸开沈家主宅大门,一拥而入。 邯城巷战从天亮打到天黑,又从天黑打到破晓,初霁几次路过主宅门口,一直没有给此地标蓝。 她隐隐感到里面有杀气。 但她始终没有看见沈七。 说好的一炷香后沈家门口见呢?? 金主姐姐放她鸽子! 初霁再一次到来时,周遭金甲流光,耀耀不可直视。 噬灵族长列好七十二星分野阵,全面包围沈家主宅。 “什么时候开阵?”噬灵族长问。 “待沈七出来。”初霁略有不安,沈七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应该,她看着挺强,又非有勇无谋之辈,不该下个地牢就消失。 噬灵族长提起长矛“那我们打进去?” 初霁扬手“不可。里面有个疯了的金丹修士,名为沈和玉,法器是双手缠锁链。他不解锁链,我们尚有一战之力,解开锁链,随手一招打碎我八个花窗。此人修为深不可测,绝不能强攻。” “但是,可以智取。”初霁微微眯眼,待沈和玉冒头,她就开七十二星分野阵,连带沈家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通通坑入大地裂缝。 噬灵族长蹙眉“当真如此,你怎么出来的?” “配合。”初霁微微一笑,“我的战略,和沈七姐姐的速度。” 冬末邯城冷得让人紧张,初霁屡次在脑中呼唤沈七,却丝毫没有回应。 她打开word文档一看,沈七的名字居然从[曲线连接符]后面消失了。 噬灵族长微微摇头“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事。既然你能逃脱,我们也应当有几率逃脱,要不我带人进去探探?” 第159页 “不行。”初霁按住她。 一路走来,成游死了,苍耳少女死了,成澄死了,成衡死了,丁香死了,噬灵族十二位长老今朝只剩两人。一些人有希望回来,另一些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都到这一步了,邯城注定是她囊中物,胜利就在眼前。 没有必要再死人了。 没有必要出现无谓的牺牲了。 就在此时,沈家主宅内,锁链声忽然响起。沈和玉满头带血,从阵中冲出! 初霁神色一变。 决择需在一瞬间,放跑沈和玉,或者开阵。 ——但沈七还在里面。 仅仅一瞬间,她做出了决定! “开阵!” 但开的不是七十二星分野阵。 而是噬灵族禁阵—— “八方汲灵!” 第69章 邯城清算(八) 半日之前,沈家地牢第十二层。 若说祠堂是沈家至高点,此处就是沈家乃至邯城的最低点,上千年间,每一位家主都加固了此处,用以封印异兽和穷凶恶极之辈。 地牢之底,只有一道昏暗的走廊,两侧长明灯暗暗燃烧,照出墙壁上重重叠叠的禁咒。 沈七快步走到长廊尽头的门前,家主令在她手中,几乎要被攥裂。 她双唇微颤,将家主令按入牢门的印牌豁口。 金红交织的令牌光芒涌动,两色灵气溢出,一点点填满牢门上的咒纹。 沈七忽然控制不住地笑。 她说“母亲,我以为要等到两鬓斑白,七老八十那天。” 门内传出布料摩擦的声音。 沈七轻声“你还在生气吗?你为何不同我说话。” 布料摩擦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沈七垂着眼,解剑放在地上、 她叹息道“我道歉。是我以前太冲动,隔三差五吃天地龙芽生火,总想着体内琉璃业火烧旺了,那天把沈家上下一并烧了。” “不过现在不会了。”沈七笑道,她眼眸比烛火更清亮,鼻尖微红,“这世间不会再有琉璃业火,我带母亲去一个被世人遗忘的桃花源,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住在那里。” 门里依然没有声音。 沈七微怔,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随即又被压下。 就在此时,牢门封印发出咔嗒一声响。 门开了一丝缝隙。 沈七深吸气,指尖颤抖不已。 很多次她渴望推开牢门,见她一面。六岁那年她最期待的事,竟然是割破手腕,走入寒潭,送琉璃业火给沈家。 因为接下来,沈和璧能允许她来地牢门口,和母亲说说话。 那时候每次取血,沈七都会发烧,烧到走不动路。于是沈和璧一日三次拿来最好的丹药,还坐在床边,摸摸她的头,安稳她“还烧,身体太弱了” “快好起来吧,爹爹带你出去玩。” 小沈七睁眼盯着天花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对了,母亲。 进沈家第三年,她踏入练气中期,沈和璧认为时机成熟,取下她一半心脏,做驱使琉璃业火的转轮。 醒来后,沈七沉默起身,赤足踏上昂贵的灵雪狐毛毯。沈家大公子披在身上的宝贝,在她这里能铺满园子。 她步履从容,走到议事堂,当着沈和璧和沈家众长老的面,将刀尖插入自己的丹田里。 周遭一片哗然,长老们炸开锅,乱作一团。沈和璧怔怔望着她波澜不惊的脸,叹了口气 “小七,你终究还是长大了。” “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于是沈和璧允许她打开牢门,去见母亲。 那是沈七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母亲。当她看见她熟悉的脸,听见她唤她的名字,一种奋力挣扎的生机猛地灌入她骨髓!她控制不住眼角发酸,恨不得给试图轻生的自己一巴掌。 她走到母亲身边,母亲突然骂了她“你怎么这么傻!你要让娘痛苦一辈子啊……” 可这种日子,何时是尽头? 沈七闭着眼,双唇紧抿。 她遂明白,她的确不想活了,她也不甘心就这么死。 沈七开始收集木系法宝,木系灵材。 再后来她无意把自己的举动透漏给母亲,母亲怒斥她“不要再犯傻了!” 沈七没有停下。 倘使通向家乡,通向未来的唯一一条路是杀了这群人,那她愿意付出一切。她祈求母亲原谅她,同她说说话也好,可回答沈七的,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一种拒绝。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母亲还没有消气。说不定母亲虚弱到说不出话,只好以衣料摩擦的声音回答。 沈七不愿想,她怕想了,一生的隐忍蓄力就轰然崩塌。 牢门大开,露出牢房里的景象。 昏暗的烛光映在沈七脸上。 四周寂静,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沈七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道短促的呼吸声。 她面前,是一具零散的尸骸,身上还套着她熟悉的衣衫,在尸骸背后,有一只泡在灵液里的伴生灵植,应是多年前,从哪个噬灵族俘虏身上剥下来的。 它伸出根须,扎在尸骸的体内,随着沈七呼吸的声音,时不时摇动一下枝干。 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沈七提步上前,她想起最后一次听母亲说话,那天为了争论要不要去找天地龙芽,要不要服用木系灵材,她与她大吵一架。 第160页 母亲一遍遍哑声重复。你不要吃,你不要给我犯傻! “你再敢吃,我就再也不同你说话!” 沈七冷硬道“不说就不说!”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争执,就像从前所有大大小小的拌嘴,她们都会说点气话,隔天就重归于好。 可母亲誓不罢休,沈七不答应便一直纠缠“你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想没想过我有多痛苦!你难道想留我一个人在这地牢里?你死了沈和璧会放过我?!” “我肯定先把你带出去——” “——你不走我不走!” “我不管别的,我只要这一件事,你的命是我给的,所以这一件事你要听我的,你必须听我的!住手吧,快住手!” 母亲突然拔高声音,带着绝望和弥留之际最后一丝希冀,唤出那个自她进入沈家后,就再也无人提及名字—— “我命令你停下来!荆、恨、月!” 熊熊烈火猛地燃起!火焰宛如千万灼灼盛开的扶桑,从荆恨月立身处一路冲出,冲破长廊,填满地牢每一处角落。 火光中,他双目紧闭,似在忍受锥心之痛。长发垂落几丝在侧脸,他皮肤越发苍白,几近透明。后脖颈第一节 脊骨上,炙热的火纹隐隐浮现,逐渐转深,一路钻入他丹田。 灵气暴动、破碎、渐渐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沈家外,初霁成功活捉沈和玉,以长霖锁给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沈和玉一脸迷茫,似陷入混沌中。 初霁撑着下巴,围绕沈和玉打转,这家伙应该知道不少沈家秘密,等盘问完,一棍子敲晕也不迟。 “沈七呢?”她用法印敲敲他额角。 沈和玉双唇颤抖“没了。” 果然疯了。 初霁又敲敲“沈二小姐被你杀了?” 沈和玉气若游丝“没了。” 初霁无语,她就不该盘问疯子。 这家伙一脑袋血跑出来,路上见人就杀,实际上,那血根本不是他流的。 但初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沈家主宅里,一定还有东西没出来。沈家盘踞邯城多年,隐私隐秘多了去了,万一暗藏什么上古异兽,穷凶恶极之辈,那她现在扯阵,岂不是脱了战甲让人白打吗? “要撤吗?”噬灵族长问。 初霁摇头,看向沈和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见到沈七了吗?” 沈和玉怔怔望着她,突然跃起,无头苍蝇般被长霖锁拽着乱跑,还大喊大叫“快开阵!我没疯,快点开!” 初霁心头一紧,就要扬手开阵。身后轰一声,爆裂的气劲冲天而起! 她想都没想,一声“开阵”脱口而出! “小初,你等等!”噬灵族长驻足,“你看——” “等什么等,十万火急……” 初霁一扭头,彻底愣住。 出来的不是上古异兽,也非陌生人,相反,她还很熟。 沈七。 她周身包裹烈焰,所到之处陷入一片火海,一个噬灵族差点被烧到手,他大喊“是琉璃业火!” 噬灵族长盯着沈七的背影,脸色大变“她……” 初霁扬声喊道“沈七!别烧了,快过来!” 似是听见这边有响声,沈七回首,一道烈焰朝众人射出! ——轰! 火光炸开,众人差点被波及。只见沈七登上长阶,一步步朝祠堂走去。路上与沈家修士打了个照面,对方一句话未说,就化作灰烬。 “后撤!”噬灵族长命令,“快点后撤!立刻开阵!” “先别开!”初霁急声,“她怎么回事?” 一只金斑豹从墙后跃出,金漠拉起几个伤者,丢在豹身上。 “快开阵。再不开就来不及了。”他严肃道。 “你们想要她死吗?”初霁起身,“你们退后,退得越远越好,我去看看。” 她就要往里走,被金漠和族长一把拦住“她已经堕魔了!” 初霁“怕什么我也算魔修。” “这不一样!”金漠目眦欲裂,“你以为我们想杀她吗?你仔细看看,她已经不是沈七了,她甚至已经不是人了!她现在谁也不认识,她就是一只新生的魔!” 初霁朝祠堂望去,高楼之上,沈七正在进行一场无差别的屠杀,大火已经蔓延到隔壁赵家宅院,连赵家祠堂都烧了起来。 一切投降的,没投降的,道仆还是修士,任何一个生灵,哪怕是凡人豢养的灵宠,都被烧成灰烟。 初霁看了他一眼,突然如离弦的箭,冲了上去。 噬灵族长急叹“别——” 谁都没拦住她。 初霁容纳过琉璃业火,还算有经验,她花窗全开,时不时运行流程图循环,竟然被她登上了祠堂。 族长指挥众人全体出邯城,不想被烧死的就赶快离开。 出城门时,族长回头望了一眼,邯城城心已陷入滔天烈火中,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火光将天地映成一片赤红。 第70章 邯城清算(完) “以执念和仇恨淬炼每一丝骨血,恨意越深,修为越高。”噬灵族长顿时明白了一切,“琉璃业火……原来这就是她为何要服用天地龙芽。” 金漠双手颤抖“这得有多大的血海深仇。我以前还以为堕魔是说书人编出来的!” 噬灵族长心中不忍“你们这些正道修士脏事做尽了,都没堕魔,偏偏沈七堕魔了。” 第161页 金漠咬牙“我没做!” 上祠堂的楼有上千阶,初霁几乎贴在地面走,她一点点靠近和沈七的距离,突然打开花窗,在她身后不远处冒头。 “沈七!” ——轰! 烈火冲天而来,初霁手中十二道花窗应声破碎,她朝着自己一个左对齐,闪身避开火焰。 “淦!你再敢打,我等会要讹你一千灵石!” 又是一簇琉璃业火! 初霁转开流程图,猛地将其纳入word文档,化作己用,朝沈七丢出! 两团烈火相冲,发出震天炸响,炸得初霁耳朵都要聋了。 灰烟和火星满天飞起,隔着十丈远,初霁瞧见沈七白到几乎化在光中的手,皮肤上赤色火纹流转。 沈七容貌没有太大变化,但她似乎谁也不认识,只知道毁灭一切。 初霁缓缓道“我不知道你在地牢里遭遇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你和沈家的恩怨。但是沈七,你看看,我们马上就要赢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沈七依然向初霁攻来。初霁边打边退,绕着沈家祠堂的金顶转圈。 “你让我带走一个人,她是谁?你先把人给我,你钱都付了,我一直在等你来。” 沈七的动作好像慢了一点,初霁发现哗点,突然疯狂输出! “我们这么久的金钱交易关系了,你狠心打我么?琉璃业火烧身有多难受,你又不是不知道,沈七姐姐,你好无情,你居然这样对我,但没有关系,看在你给钱的面子上,我既往不咎,这事赔三千灵石就好。” “不对,现在沈家灭了,沈家都是我的了。你身无依仗,不如来投靠我,给我打工。我保证好好对你,绝不克扣你薪水。” “每年还有两次公费团建旅游,你不是想游极北赤日山吗?我们一起组团玩!” 初霁在楼顶反复横跳,跑得气喘吁吁,比上学时跑八百米都累,最后再也跑不动,直接瘫倒在屋顶上。 沈七缓步走来,俯身伸出手,一团琉璃业火就要钻出。 初霁也忽然伸出手,猛地牵住沈七微颤的指尖,竟然主动往下拉。 “姐姐。别去那边了。”她眉间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扬起脖颈,靠近沈七耳畔。 “忘掉那些事。”初霁认真看着她,轻声许诺,“从今往后只跟我一起。” 荆恨月的脚步彻底顿住,他不进反退,手上的赤火纹也不再流动,渐渐隐没。 新魔初生时,魔气尚未完全侵蚀丹田,再稍微晚一些,初霁都不会唤醒他。 荆恨月周身火光熄灭,短暂地,重新从滔天恨意中脱身而出。 看清眼前景象,他再次向后退。初霁缓缓坐起身,捋起额前碎发,手臂搭在膝盖上喘气。 祠堂已被劈成两半,她们分立左右两个尖峰,隔着中间一道不可挽回的裂缝。 业火从祠堂里烧出来,魂灯倒了一地,琉璃塑像微笑的眼睛已经被烧烂。 荆恨月垂着眼,哑声道“离我远点。” 初霁出离了愤怒“胆子大了,生意没做完还敢装不认识我?还叫我走远点?我初老板面子往哪儿搁?我告诉你,你就算做鬼,我也要去黄泉地府把你揪回来给我赔钱!” “……” 荆恨月没说话,缓缓别开脸,沉默着。 初霁早习惯沈七的大小姐脾气,如今遭逢大难,估计她心里正难受。 难受得都堕魔了。 初霁叹了口气。 “姐姐。” “谁是你姐姐。” “行行行。”初霁耸肩,一字一顿,“金主姐姐。” 荆恨月这次没反对。 初霁撑着下巴,笑眯眯看向漂亮姐姐,“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 荆恨月长睫微动,侧目对上初霁期待的视线。 她或许不知道,堕魔无法逆转。 现在他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半柱香不到,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倘使当初他就答应了初霁,和她一起,那今日是否有所不同。 荆恨月嗤笑一声,他不清楚,那天他拒绝初霁。 所以已经太迟了。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不知晓他本来面目,不管他此生来龙去脉恩怨情仇,不论他姓甚名何,都给他另一种选择。 可惜已经太迟了。 他来到沈家那天起,就注定了今日一切。 “初霁。”荆恨月忽然启声。 初霁翻身而起,拍拍衣摆灰尘,扬了扬下巴“走吗?收拾邯城我陪你去极北赤日山,正好我也要放松一下。” 荆恨月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要说的很多,说什么都没意义。 她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能去赤日山,可以去常山都,邯城不过是她的。 而他将永远停在此处。今日此刻,一切终将过去。包括他是谁,他为何是现在这幅模样,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了。他相信初霁会原谅他的。 就像她说的,骗人又怎样,只要感受是真的,就是真的。 荆恨月与初霁对视,初霁似是看出什么,唇角笑容一点点回落。 而荆恨月,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谢谢,不过对我来说,那里一直都太远了。” 话音落地,通天火光应声而起。 邯城被正式收复的这天,城心起了一场大火,少有人知知道它为何而起,有人说是初霁焚城,有人反驳邯城都被拿下了,初霁没必要焚烧。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沈家定有些难以对付的阴私,被初霁一把火烧干净了。 第162页 但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第二天大火就熄灭了。 他们小心翼翼回到邯城城郊,打开城门。 更令人错愕的事发生了。 邯城城心方圆数十里的建筑,非但没有被烧成灰烬,反而凝成一种晶莹剔透的琉璃。 从至高的沈家祠堂,下到世家修士们曾经住过的宅院,一路到沈家地牢,都一眼望穿。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彻大地,万物皆如水晶明净,在阳光下纤尘不染,熠熠生辉。何处都敞亮通透,何处都无法藏污纳垢。 那些千年世家纷争,禁令与阴谋,似被这场大火带走,烟消云散。 一切无所遁形。 大家将一面金色长旗插在城楼上,宣告邯城之战胜利。这所坐山南,临虚海的大都,成为辽阔东洲土地上第一座不受世家控制,没有修士禁令的自由之城。 初霁将世家宅院重新划分,大批凡人、散修、武人、流入城心,和残留的世家修士们混居在一起。昔日世家大族的宅邸,被重新分割成小块,金家却宁愿窝在城边的花枝巷不走。他们表示挺喜欢的,干什么没事挪窝,把附近改造一番就好。 邯城工匠园不愿意回来了,他们更想在祁镇打铁,祁镇的炉子好啊! 而越家三院在城心置宅,敞开大门,为来到的百姓们造房帮助。 噬灵族长想了想,也在城心附近定了一套宅院,作为噬灵族驻邯城办事处。 小葫跟着爷爷搬进大房子,这里屋顶不会漏,冬天还能烧地龙,爷爷的老寒腿有救了。就是她有点发愁,金延叔叔总摧她去读书学手艺,她不想,她要出去玩。 “吃枣药丸”药铺重新开业了!开业第一天,小谷士气高昂坐在堂前,如今她也有自己的药房了! 进来卖药的不少人,都在邯城之战中受过她的治疗,大家聊了几句,有个老客忽然问“初老板呢?” 小谷笑眯眯“人家是老板,忙着呢!” 初霁唯独留下了沈七的院子,还有沈家主宅。 有人问她想用主宅做什么,她嘴上说还没想好,心里却有了主意。 她要建一座学院,或者,一个宗门。 既然修士们只能靠血脉修炼,那她就要为自己开出一条路。 只有这样,邯城才能真正摆脱“世家”这种东西。否则她所得一切成果,过不了多少年,就会倒退回昨日邯城。 消息传出邯城,附近城镇一直围观的大小世家,皆大惊失色。 “没有世家引导的,自由之城?” “初霁……话事人?这是什么地位?” “总之就是那个叫初霁的修士,将邯城拿下了,现在邯城几乎没有世家,有也苟延残喘,破败不堪。” “没有世家?那我们岂不是……” “想得美你!也不看看人家是怎么一步步拿下邯城的,少贪心,别惹得我们也遭了秧!” “既然是话事人,那不过是另一种世家罢了。她就是家主,邯城所有人就是世家族人。” 这话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觉得邯城还是有点不一样。 城民们好一顿忙活,没忘了聚在一起,商量他们的长旗上要刺什么,总不能干巴巴一面旗子,那多没意思! “我看也要像常山都一样,搞个城徽!” 说搞就搞,邯城向城民征集城徽,交上来的东西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有人说琉璃阁,有人说邯城卖艺的多,搞个乐器上去,有人要把小初老板的头放上去,引来她的强烈反对。还有人说,不用搞什么城徽,把那些死去战士的姓名用金线刺上旗帜,这条建议有很多人支持。 还有一个提议也很多。 那是小葫交上来的一封信,代表了她附近三千邻里的建议。 她说“花枝。我们要用春日花枝做城徽。” 初霁撑着下巴,歪头问她“为什么呢?” 小葫耸耸肩“花枝代表春……初老板你明知顾问!” 初霁微笑。 那天回去后,她坐在沈家祠堂顶上,垂眸看这座万丈晴空琉璃城。 噬灵族长也上来了。 她拍拍初霁的肩,讲了最近听到的一个传闻。 “太古时期,天降罪于日轮之上的先民,他们来到东洲,便居于极北赤日山。” 初霁听到熟悉的名词,微微抬眼。 “这群人身上流的血,落地能成火,所到之处,皆会化作明净琉璃。” 初霁哑声道“这不就是火山熔岩附近会产出天然结晶吗。” “……?”噬灵族长笑了笑,“不。我说的是真的。不过早在太古时代,赤日先民就已经消失了。” 初霁“为什么?” 噬灵族长笑道“不知道。” 她眺望远方,幽幽长叹“东洲有很多秘密,这一切都要等待我们探寻啊。” 初霁垂着眼,忽然,地底一个别样的闪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打开沈家地牢,一路下到地底,只见琉璃簇拥中,静静躺着一柄长剑。 其他东西都化作琉璃,唯有它依然保留原样。 初霁一眼便瞧出它的主人是谁。 ——沈七。 花枝旗插上邯城至高琉璃阁那天,初霁忽然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只是她有些晚上会突然在祁镇、邯城两地出现,处理一些挤压的问题。 第163页 而邯城沈家灵舟港,李伯清点巡查时,发现缺了一艘灵舟。 “我们这——么大一个灵舟呢?” “什么?我们船丢了?” “哎呀,肯定是小初老板拿走啦。” 初霁乘坐灵舟,日夜全速进发,向北而去。 断断续续跋涉九个月后,她远远看到一座山峰,巍峨耸立。 海拔越来越高,山色赤红,山峰上覆盖了皑皑白雪。 [已录入地点极北赤日峰] 初霁从灵舟冒出头,猝不及防,被冰冷的山风刮进舱中。 她又裹了三层大棉袄,戴上风帽手套大围巾耳罩和自制护目镜,从灵舟上骨碌碌滚了下来。 地上的雪竟然是温的。 初霁慢慢往上爬,爬到一个无风的平台,坐下来歇息。 这地方视野极好。朝东方极目远眺,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初霁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长剑,一杆铁锹,开始刨土。 一个能容纳长剑的坑渐渐成型。她将长剑放在盒子里,再小心翼翼平放于坑中,填上土,立好碑。 初霁累得呼出一口气,瘫倒在地,摘掉护目镜,露出沾满白霜的眼睫。 明明也没做什么,但好像完成了一个巨大的任务。 她打开word文档,这才开始写计划完成报告。 安寂的山间,耳畔呜呜作响。 赤日峰千里无人境,只有万古长风,从天边奔来,吹向遥远的南边。 “邯城已纳入版图。” 简简单单几个字,没有多余的赘述。 word文档闪了闪 [已检测到波及人数超过七十万。] [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系统升级?] [是的,现在] 初霁深吸一口气,她有预感,这次波及人数极大,应该会开出一大批技能,或者高等技能。 果然,word文档直接卡了。 [正在升级中,请稍等] [2,5……] “??” 这也太慢。 但她不像以前那么急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有很多时间等待。 初霁和墓碑并肩坐在一起,遥望远方朝阳一点点突破地平线。 天边云霞灿烂。 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不是那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 看够了日出,临走时,初霁站在墓碑后,思考了很久。 最后,初霁拔出祁镇青剑,刻下一行字,作为她和沈七这段金钱交易关系最后的句点。 邯城城破日,沈七催动火光,强行赶她离开。她在祠堂高阁上对她讲“那里一直都太远了”。当时初霁忙着展开花窗,展开流程图,抵御琉璃业火,没顾上同沈七说那句话。 仙法是超链接。所以初老板敢保证 “我们终有到达远方的一天。” 第71章 祁镇。 苍山绵延,雾气缭绕,茂密的植被间,一条宽阔的大道通向山头。 “你有没有感觉地在震?”一个越家三院的修路工人扶了扶帽子,对同伴说。 同伴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冰凉草地“好像有。大概是远处妖兽踩地的声音吧。” 不远处,工头扬声“各就各位,准备进行第二次灵气突破!” 两人起身站好,随着轰一声巨响,眼前大山剧烈摇动,震颤平息后,他们上前一看,除了一个小土坑,什么都没有。 隧道并未打成。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检查过步骤,不应该出错啊。” “已经第二次了。”工头沉声道,“我们还是通知越总工。” 甲字修路工程队表示赞同。 到下午,他们收工回祁镇,祁镇的开山大道越修越远,有时工人难以赶回家吃饭,越澜上报此事后,初霁就给修路工程队配了几架好车,如今他们往返祁镇,只需半个时辰。 “今天我要去吃牛肉饼。” 马车上,众人热热闹闹,思绪早已放飞到吃食上。 只有一个人觉得,大地好像颤得更厉害了点? 第二日,越澜赶到现场,亲手实施第三次爆破。 然而,灵盒炸过,绿雾散去,这座山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没有改变半分。 “不对劲。”越澜采了一铲土,“这山不应该炸不开。除非山体中有更多更大团的灵气镇压。” 今日监工的人是李伯,他闲着没事就往修路工地上跑,说是看看,实际总在帮忙干杂货。 此刻他也上来了,摸土凑在鼻子下闻。 “没有灵气。”他摇头。 “正奇了怪了。”越澜叹气,“那只好请小初镇长来爆破。” 李伯颔首,片刻,他忽然抬起头,环顾四周“你们有没有听见地在颤?” 越澜笑了“李伯,亏你还在祁山生活这么多年,定是妖兽在远处闹,传到这里了!” 他们不怕妖兽,小初老板给他们每个人都配了禁制护盾。周身还有灵傀守护,寻常妖兽进不来。 “我们再试一次。”越澜说, 她放下灵盒,打开的瞬间,李伯大喊“撤!” 一阵劲风吹过,越澜当机立断回撤,只见山后冲出一只白虎,额间有第三只眼,散发荧荧白光,爪下雾气流动,落爪处草木皆覆上一层寒霜。 “照空重霜虎?”李伯心中一惊,筑基妖兽不应该窝在深山,巡视自己领地里吗?怎么跑到祁山外沿来了。 第164页 妖虎前爪按在地上,身体贴地,尾巴竖起。 众人慌忙上车,马蹄声急促向远方,越澜站在车辕,向李伯伸手“抓住我!” 与此同时,重霜虎飞扑向马车! 电光石火间,李伯抽出一根黑色长铁棍,横在头顶。黑棍身与白虎爪相击,发出“叮”一声嗡响。棍中端顿时覆上一层厚霜,刺骨钻心地冷。 金家灵傀一拥而上,与重霜虎缠斗不休。 “先走!”李伯说,“我往其他地方跑!” 马车瞬息远去,但李伯却手持长棍,立在原地,没有移动半分。 他仰望大山,神情微变。 片刻后,越澜他们匆匆赶回,还带了一队噬灵族弓手,听到老虎他们就兴奋“虎在何处?” 万物如霜打过,处处见白。 李伯盘腿坐在唯一一块正常的草地上,闭眼答“被灵傀打跑了。” 金家灵傀还剩四个,众人没有怀疑。 李伯站起身,杵着黑铁棍,步履老迈利落。 今天大家都受了不少惊吓,越澜宣布休工一日,于是众人哄哄闹闹收拾东西,没看见李伯背过身去,偷偷擦嘴边溢出的血。 只有初霁看见了。 她正巧从极北赤日山赶回,灵舟太大,她超链接搬不动,索性优哉游哉坐飞舟回去。 在祁山上空时,她接连听见两声爆破,正打算下去打个招呼,当场见李伯手持黑铁棍,和灵傀一起围殴重霜虎的场面。 初霁皱起眉头。 李伯棍棒起落间,没有引动周身灵气流转,打在虎脑袋上,虎皮却凝成一块硬石疙瘩。 他到底是不是修士?有没有灵气? 顷刻间重霜虎就被李伯打倒,他捂着嘴,接连吐出好几口血。 初霁一惊,几乎跳下去。 而李伯警惕地左顾右盼,擦干血,分尸巨虎,塞进自己乾坤袋,迅速收拾干净作案现场。 “……”初霁缩了回来。 她也算见过一点世面,有时李伯出招不输于赵家主。 他到底是谁? 为何要藏在小小的祁镇上,以前还装瘸骗人? 回到祁镇后,越澜向她汇报今日之事。初霁重回事发地,亲手以灵盒炸了回。结果和越澜一模一样,越家秘术在这座山前吃了蔫,半点隧道都没凿开。 “只能用人力挖。”初霁说,“大家绕过此山,先修剩下的路,炸山交给我。” 还真有人愿意以苦力挖山吗? 三院人不信。自从邯城之战过去,祁镇大道重新开工,修路的速度就莫名其妙上了一大截。众人不论如何都摸不清到底为什么。但一想到镇长是小初老板,纷纷恍然大悟。 在小初老板手下,任何奇奇怪怪的事都会发生。 造炼器室变快,修路也变快,就连他们在镇中盖什么公共厕所都能变快。 要说如何变快,无非就是感觉砖头轻了点,泥浆更容易抹平,砌墙砖头随手一放,正正好,分毫不歪。 有时候越澜惊呼“这不可能”,怎么她一个从不砌墙的人都能上手盖房了? 三院人和工匠们就看向堂前。 香烟杳杳,案台上供奉圣人少颛。据说这位祖师爷,挥手间平地起高阁。 小初老板莫不是得到了圣人传承? 修路修得轻松舒心,大家好日子过惯了,谁还愿意做苦力? 初霁微笑着,拉着长霖锁一端。 自有人需要做苦力。 另一端,沈和玉黑着脸,时不时怒骂“奸商!” 他被初霁按在灵山口挖隧道,初霁逼他以神魂发誓,不能伤害其他人,不能做出有损祁镇利益的事,否则当场灰飞烟灭。 李伯不赞同“但他是个疯子,指不定哪天就发疯违背誓言。这种人最好一辈子关在牢里。” 初霁微笑“我觉得他没疯。” 不远处,沈和玉手带长链镣铐,吭哧吭哧挖土,突然回头道“奸商!” 李伯眸中略有深意,拍拍初霁的肩“听说你成功引气入体了?来,我教你点简单基础又好学的五行术法。” 初霁自然乐意“好!” 他们回到初霁院内,槐花重重,李伯站在槐树下,抽出黑色长棍,棍尖点地。 千峰万仞拔地起! 棍尖触地之处,砖石活了一般,层层叠叠冲天而起,土堆化作浪潮,浪潮向上翻滚,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千峰万仞霎时如海啸般袭来! 咚一声,棍尖触地清吟。 “止息。” 砖浪土潮顷刻收敛,渐渐钻入大地,每一块砖返回原位,每一粒土落在砖缝,短短两息,初霁的槐花小院竟恢复如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李伯重重咳了一声,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微笑道“此乃动地决。我现在已经老了,只能扬个小土包。但动地决练最高境,辽阔大地任你掌握,你的双手便是造化之手,你眨眼便是沧海桑田,你能起巍峨雄山,能起万丈险峰!打不过敌人没关系,你就造山、造山,还是造山!将他隔在千山万水之外,一辈子也跑不到你面前!” 初霁“!!好!” 她顿时充满了希望,等炼成神功,还用为炸山发愁?她一个动地决一条隧道。 “我练到何时,能起一座山?” 李伯激情澎湃“大乘期就行了!” 第165页 初霁“……” 再见了您! 吐槽归吐槽,初霁沉住气,坐在院中,默念决咒。 李伯神情激动,初霁当年在黎家测灵根,测出来五行均衡,百年难遇的资质! 初霁以前灵根断裂严重,连灵气都感受不到,现在能引气入体,说明灵根已被修复! 她修习动地决的速度,一定远超常人。 李伯仿佛看见初霁光明的未来,一个均衡五灵根的天之骄子正冉冉升起!她将脚踩常正贤,拳打黎望潭,成为东洲这一辈中当之无愧的魁首! 一炷香过去了,十炷香过去了,院中静悄悄的。 突然,初霁深呼吸,睁开眼。 李伯紧张道“如何?” 初霁蹙眉,摸向丹田方向“我感觉……” 李伯睁大眼。 “我感觉肚子有点饿。” “?” 李伯急声“你就没感觉丹田运转快了点?灵气丝丝缕缕溢出,包裹住土灵根?土灵根微微发热,引动经脉中灵气加速流动?” 初霁茫然。 每个字分开都能听懂,但放在一起她不懂了。 她问“灵根怎么看?” “你内观一下。”李伯说。 初霁将神识探入体内,她的的丹田中,灵海微微流转,除非使用word文档技能,否则很难引动。 李伯的声音传来“灵根是带着微光的小球,由一根血脉通向丹田,你仔细看,你的丹田外围应该有五方小球,赤黄白黑红五色,连在丹田壁上。” 初霁“没有。我的丹田就是个灰蒙蒙的大球,不存在什么小球。” “灰蒙蒙的?”李伯一怔“只有凡人的丹田才灰蒙蒙一片,你明明引气入体了。” 初霁有点心虚,她引气入体的方式和别人不同。 李伯看她垂着脑袋不说话,还以为她心里难受。 是啊,谁遇到这种情况不难受? 从前被废了灵根,现在好不容易引气入体,又看不见灵根。 没有灵根,就无法施展各系法术。 这可怎么办? 李伯沉住气。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他清了清嗓子,拍拍初霁肩膀“别慌,李伯教你元气功。” 所谓功法,分“内功”和“仙法咒决”。 内功积累灵气,修士们需要修。 仙法咒决是各路招式,五花八门都有,修士们需要炼。 元气功是最最基础的功法。年幼的修士们用来引气入体,就修这门功。它不带任何五行属性,只能少量催动天地灵气运行,流转入体内。 一旦引气入体,大家都会放弃元气决,转向更适合自己灵根的五行内功,金灵根修金系内功,金土灵根修金系和土系内功。 而初霁没灵根,只好修元气功。 丝丝缕缕的灵气涌入体内,元气功对她非常友好,修起来毫无障碍。 片刻后,她睁开眼“丹田,好像满了。” 李伯“??” 这才多久,怎么会满? “就是满了。”初霁说,“灵气引入体内,投入灵海,这不过一会儿就满了吗?” 李伯终于发现了哗点。 直接投入灵海? 寻常修士引气入体,灵气首先到达灵根,被灵根筛一遍,才会投入灵海。 这个“筛灵气”的过程里,引入身体的灵气不断损耗。 血脉资质越低,损耗的灵气越多。 为什么甲等资质能很快筑基金丹?乙等就不行? 因为他们损耗的灵气只有三到四成! 可初霁引入丹田的灵气,根本不经过灵根,完全不损耗,完美将外界灵气转换归自己所用。 怎么可能?! 这完全违背常理。 李伯一时失语,不知道初霁是天纵奇才还是天纵废柴。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先等等,我出去问个人。” 初霁“?” 李伯来到噬灵族驻祁镇办事处,敲了敲门,一个噬灵族告诉他族长去看天地龙芽了。 他又来到灵植园,和噬灵族长说了初霁的事。 “你们噬灵族修炼,也会损耗灵气吗?”李伯问。 噬灵族长讶异道“谁修炼不损耗灵气?我们依靠伴生灵植,灵植生长,必然损耗啊。我记得,我当年已算同族中的佼佼者,但要论资质,谁也比不上我们前任族长。他伴生灵植是棵杨树,心动期时放出来就一眼看不到顶,几乎能顶破天了!即便是他,修炼时也要损耗个两成。” 李伯点点头,他当年巅峰时,一棍子能让山峦反转,他踩着砂石垒成的细细长阶,一路登上天际,看太阳摸流云,好不爽快,羡煞同辈修士!就算如此,他修炼时,灵气也要损耗个两成半。 “我心里有数了。”李伯道谢离去,回到初霁院中,他清了清嗓子“走,我们去邯城。” 初霁“干什么?” “找那些世家的灵根分仪。”李伯严肃道,“给你再测一次灵根。” 第72章 初霁找到金漠,提出想借用金家测灵根的玩意儿一用。 “小意思。”金漠好奇道,“祁镇出了个有灵根资质的人?是谁?” 初霁“是我。刚刚引气入体。” 金漠“?” 你在逗我? 借灵根分仪不是大事,但小初老板测灵根是大事。相处这么久,没人知道她是什么灵根。 第166页 李伯自然要出席,噬灵族长也要来。众人就位后,金漠和金延关上大门,取出一只玉盒打开。 未见灵根分仪,金石相击的叮咚脆响先传来。 和黎家的五莲塘不同,金家灵根分仪小很多。正中心一根洁白玉石柱,中心柱顶一张明月般的玉盘中,大大小小碎珠无序滚动。五条金龙分列五方,代表五种灵根。 金漠“初老板请滴血在盘中,我们看碎珠滚向哪条金龙。” 初霁拿起针,戳破指尖。 一滴血落入玉盘,如一双手搅弄风云,一些碎珠从无序混乱,变为齐齐顺时针旋转。 众人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颗碎珠的去向。 碎珠转得越快,资质越好。盘中一共七十枚碎珠,龙口中有十枚碎珠,就是甲等资质。 金家甲等资质的修士不算多,也不算少,每一批弟子中,都能出一两个甲等。 初霁丝毫没被紧张的氛围感染。 她灵根都被天地龙芽修好了,能修炼就行,管她什么灵根。 碎珠旋转着,越转越快,几乎形成漩涡。 越来越多的碎珠加入漩涡,到最后,玉盘中所有碎珠都在旋转。 噬灵族长几乎静成一株植物,李伯捏着轮椅扶手。。 金漠和金延的灵傀不安地低吼,两人相视皆惊。 他们见过甲等资质,也见过十二三枚碎珠同时涌入龙口。 就是没见过所有碎珠一齐转动。 这该是什么天纵奇才! 突然,盘中漩涡猛地一滞,如水银泻地,霍然散开。随即碎珠恢复了无序滚动。 初霁“……” 她早有预感,灵根分仪会虚晃一招。 上次黎家测灵根,灵根分仪也这么玩她。 金漠“没有灵根?” 金延“不可能,没灵根的话,碎珠根本不会转。”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初霁。 初霁很无辜。 她什么也没做。 她说“要不,再滴一滴血?” 金漠蹙眉,“再滴一滴血,结果还是一样。” 噬灵族长质问“你们这东西到底靠不靠谱?” 金漠“金家传承万年的东西,你说靠不靠谱!” 噬灵族长嗤之以鼻“用了一万年,出点毛病也正常。” 初霁赶快打圆场,她跑出去拉毛蔷进来。 “测个灵根。”初霁说。 毛蔷滴了一滴血,灵根分仪开始缓缓转动。随即越来越快,盘中心足有九枚碎珠转动。 “九枚!”金延惊呼,“绝对有甲等。” 毛蔷满脸炭灰,手上还举着打铁的锤子,头上时不时蹿过一丝电流。 她丝毫不关心自己是什么灵根,反而很关注灵根分仪。 “这玩意儿看起来不错啊,我看能不能造一个。” 金延嘴角抽搐,祁镇人真的好奇怪。 初霁按着毛蔷,不行,这么好的苗子怎能天天沉迷打铁,晚上跟着她一起修炼! 就待众人期待碎珠落龙口时,盘中风云一滞,碎珠再次恢复无序。 “???” 金延金漠彻底傻了,一个小初老板也就罢,怎么又来个测不出的? 毛蔷头顶上溢出细电,明明就是资质上好的雷灵根啊! 初霁和毛蔷都笑“这玩意儿果真用坏了。” 金家长老开始怀疑人生。 李伯却沉下脸“没有灵根,就不能修习正经内功。” 初霁问“有元气功不就行了?” “元气功能引起入体,但引气入体只是修炼的第一步。” “第二步,在丹田中运转小周天,冲击奇经八脉。” “第三步,灵气洗刷全身经脉,融会贯通,强化肉身体质,才能进阶。” 毛蔷脑子发晕“好多步骤。” 李伯轻哼“那可是修炼。你以为修炼很简单?” 初霁撑着下巴,这么说来,元气功的确不够。 她试了试,自己的确只能引气入体。修炼的第二步、第三步都没法做,小周天转不动,除非使用word文档,她无法调动一丝一毫的灵气。 更别提进阶了。 word文档踏入10版本后,她找到没更高版本的进阶提示。但初霁相信,有10就有20,这事多半和她修为挂钩。 如果练气期对应文档10正式版,那心动期岂不是对应20? 初霁恍然大悟。 对普通修士来说,仙法是招式,是动地决。练气期修动地决,能堆小土包,大乘期修动地决,能令沧海桑田变换。 于她而言,仙法是word文档。没引气入体修word文档,花窗薄又脆。但她练气期以后,花窗坚固了很多。 初霁缺的不是仙法,是配套的内功! 能配word文档的内功哪里找? 实属神坑。 初霁已经明白了结症,金漠金延和噬灵族长还在试图寻找解决办法。 “小周天运行缓慢,难以催动灵气,有一个解决办法。”金漠说。 初霁“什么?” “加入一个世家。有了血脉加持,不论你什么灵根,都能修习这个世家传承千年的内功。”金漠叹气,“不过,你肯定不愿意。” 初霁沉默下来。 一时间众人都有点沮丧低靡,李伯突然一拍轮椅扶手,轻哼“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见识。初霁这种才叫好!” 第167页 几人看向他,一头雾水“修不了内功,怎么叫好?” 李伯“我问你们,晦暝时代之前,世家出现之前,人们都怎么修炼?” 噬灵族长“我们靠灵植。” 金漠和金延一愣,他们没想过这个问题。 李伯神情激动“说不出来吧?这正说明,小初走的路,有可能是一条上古传承的路。她只要拿到一本晦暝时代之前的内功,就能一举突破!” 初霁“……” 论脑补,还是李伯强! 不过,她走的路应该是word文档特色发展道路。 但金漠眼前一亮,是啊,小初老板仙法奇特,资质也特殊,除了上古传承之道,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 自初霁打下邯城,城中修士、武人和凡人都过得不错,但夜深人静时,总有一丝顾虑浮上心头。 邯城如今没有世家打底,在东洲千万城中,就如同一只鹤混入一群老鹰中。 其他城镇世家会不会看小初老板年轻,就来邯城分一杯羹? 金延甚至感受到一点苗头。 两个月前,他在城门口看见了罗城罗家人,金延谨慎惯了,远远跟在他们后面观察,好在这群人没闹事,而是在邯城大街小巷里逛。逛完买了点药材就走。 现在金延放心了,邯城话事人身负上古传承。简直厉害坏了! “好,好!”他哈哈直笑,“值得庆祝!” 他们仿佛已经看见初霁脚踩常山都,拳打殷阳城的盛况,让这些人都羡慕邯城! 丧气一扫而空,大家高高兴兴相携离去,顺便要将这个“秘密”透漏给身边人,好震慑一下那群暗中伺机而动的老鼠。 众人离开后,噬灵族长走到李伯轮椅后,缓缓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李伯指节敲打着轮椅扶手。 噬灵族长望着窗外青山“哪有什么上古传承。晦暝时代之前,天地灵气充沛。大家想怎么修怎么修。如今时代不一样,就算真有上古传承,也适应不了今日环境。” 李伯哼了声“你们知道的倒不少。” 他的确没听过上古时代绝世内功。 若真的好,早就传至今日了! 噬灵族长斜他“那你编什么上古传承?” 李伯哈哈大笑“因为我对初霁有信心。她正卡在瓶颈,我再说丧气话,只能更打击她,让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找不到合适的内功,走不上修炼这条路!” “族长,这条路你也走了很久,不论你是魔修正道,修灵植还是修灵傀,我相信你一定清楚,我们修道,修的是什么。” 噬灵族长微怔,负手看向轮椅上的老人。他头发花白了,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依然锐利,脊背也挺得板直。这一刻李伯好似回到百年前刚踏入修仙一途,他意气风发,无所畏惧“是一个志气,愿攀登更高的山,愿长生不老,与苍天大地比肩!” 噬灵族长也笑“是了。” 李伯重重点头“只要她心有志气,道就在眼前。我们只管尽力帮她修炼,看她能走到哪一步就行。” 两人相视点头,达成统一战线。 第二天一早,噬灵族长就来到初霁院门口。 “小初老板,给你送点早饭。” 初霁揉揉眼睛,赶忙道谢,把族长迎进来。 她兴奋地打开食盒,期待族长带来的美食,一掀盖子,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 碗里黑乎乎一坨的是什么! 黑暗料理吗? 噬灵族长露出慈祥笑容“这是我们噬灵族独有的十全大补配方,一共一百一十一种灵药研磨熬制而成。如今噬灵族还在恢复灵田,我手头剩的灵药也不多,熬这一碗实属不易,小初老板定要一滴不剩喝了。” 初霁嘴角抽搐,不敢拒绝这份好意“那个,我可能早上喝一点,中午再喝。” 噬灵族长“快喝了吧,中午还有一碗呢。” “???” “对了,喝完李伯就要过来,给你指点对付修士仙法的窍门。” 俗称,加训。 初霁默默端起碗,一饮而尽。 药到肚子里,渐渐滚烫,初霁脸腾地红起来,感觉耳朵里都在冒蒸汽,浑身上下充满了想打人的冲动,恨不得一头扎进冰窟里散热。 不多久,李伯走着来了,看见初霁这副模样,朝噬灵族长致意“正好!” 他这次再没用树枝,而是抽出一把剑,道“准备。” 初霁“等等!” 就算要挨打,也不能她一个人满场抱头鼠窜! 得坑个同学一起乱蹿才好。 于是,她将魔爪伸向了雷灵根的毛蔷。 第73章 李伯一想也对,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毛蔷疑似甲等资质雷灵根,放在世家里,那真要被供起来! 怎能放过这好苗子? 于是,毛蔷被揪来镇西空地时,嘴里骂骂咧咧“放我去打铁,这雷灵根我不要了!” 初霁笑眯眯“不行啊,上天给你的机缘,你不能拒绝。” 毛蔷泪目“再不松手我就电你了。” 初霁一把按住她脑袋“敢电你初老板?” 当然不敢,毛蔷说着玩的。 她穿黄色衣裙,垂着脑袋,拖着一根大锤,乖乖走在初霁身后,周身还滋滋放电。 初霁一扭头,以为自己养了只皮卡丘。 第168页 “你能看见灵气吗?”初霁问。 “你说这满天的光点?可没把老娘烦死了!晚上睡觉闭眼都亮晶晶,扰人睡眠。”毛蔷手叉腰笑了笑,“不过我有绝招。” 初霁也烦闭眼亮晶晶,她引气入体后还没改掉睡觉的习惯,便问“什么绝招,能否传授我?” 毛蔷一撩头发“都是姐妹,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找个凡人睡觉,让他挡你前面。” 初霁“……走开。” 与初霁不同,毛蔷自打劈出雷灵根,无师自通能调用体内灵气。 初霁可羡慕死了,不论她怎么呼唤,都快喊出来了,丹田中的灵气都纹丝不动,除非使用word文档。 但毛蔷也有毛蔷的烦恼,她丹田几乎是初霁的十分之一,灵气储备太少,放一招就空。 初霁手上也没雷灵根功法,李伯暂且教她元气决,但毛蔷念了大半天,丹田依然空空如也。 “引不进去啊,慢慢恢复吧。”毛蔷笑嘻嘻,“撑此机会我去打个铁。” “回来!”李伯道。 毛蔷灰溜溜回来。 李伯长叹,这两人,一个没法调用灵气,一个没法吸收灵气,宛如天生一对。 “今天教你们最基础最简单的咒决,能不能炼成,先试试再说。” “看好我的鞋底!” 一阵风刮来,李伯忽然提起步,眨眼闪身至初霁身前,“躲!” 初霁反应不慢,应声躲开。 李伯速度不算快,动作也和平时跑步差不多,但鞋底踩在草上,柔软的草尖微微弯腰,还没待踩实了,李伯便提步,草尖恢复如初。 他原地跑了十二圈,草地地上竟然没有足迹。 长风停息,李伯也止住脚步。 “我在草尖形成的风上跑。”他说,“修士入门第一仙法,轻身决!真正千年传承的大世家子弟入门,第一招就要学的轻身决,你们自然不能落下。不要小看轻身决,打不过可以逃跑,打得过可以追击,对打时还能拼谁速度更快,身法更奇诡!这门决咒用到筑基,用到金丹,能在滔滔巨浪上狂奔,能在大雨天踏雨滴而行,修炼到大乘期,你甚至能踩在敌人的杀招上,向他狂奔而来!” 初霁和毛蔷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现在就起飞。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李伯让她们腿上腰上绑精铁袋,毛蔷跑了两步不到,灵气耗干,啪叽一下摔在地面。 初霁鬼打墙找不到引动灵气之法,干脆作弊,在河面上铺了三个矩形,跳了三个来回,全当学会。 “初老板,强啊!”毛蔷双眼发亮,鼓掌,“你这招无敌,刚开始学就水上飞。” 初霁也给小伙伴鼓掌“你也好强!第一天学就能跑,以后一定一飞冲天!” 李伯静静看两个没见识的小孩商业胡吹“……” 和初霁在一起久了,会变得普通又自信。 接下来三人对打一阵,李伯教了点实战经验。 每天放课后,毛蔷直奔炼器室,满祁镇都洋溢着她快乐的笑声。 而初霁则去邯城处理杂事。 这天她刚回祁镇,走在回家路上,突然停下脚步,望向远处一座青山。 是她的错觉吗? 祁镇开山大道的方向,好像隐隐震了一下。 不一会儿,上午修路的工人们回来了,他们都说最近地震多,但修路嘛,炸来炸去,难免地动山摇。 “对了,阿忠叔没和我们回来。”一个工人说,“他想抓紧时间测量,好通知工匠园子,打一些钢索。” 初霁打开word文档,双箭头曲线连接阿忠。很快得到回复,阿忠叔说没感到什么地震,他在测桥,周围还有金家灵傀守护。很安全。 初霁还是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干脆亲自去看看,正好检查沈和玉的开山进度。 她掏出小木马,嘭的摔在地上,烟雾散去,一匹高头木马霍然出现,马蹄镶精铁,通身铭咒。此马是沈和璧年轻时的地行法器,日行只比灵舟慢一点。 现在是初霁的了。 她骑马进山,祁镇大道修好的一段平坦开阔,走起来特别舒心。两侧青山对出,鸟雀啼鸣。 走了不多时,左侧山尖忽然传出呼喊声。 “道友留步!” 初霁扭头,发现是三位少年,分别穿黑衣白衣绿衣,还有个着五色月华裙的少女,皆骑上好地行法器。 可惜没有初霁的马好。 四人一打眼便看见初霁身下马,皆暗暗猜测她身份。 白衣少年抱拳道“道友,我们来自殷阳城程家,家父北上水城访友,顺便带我们几个堂兄弟姐妹历练。我族中排行十七,叫我程十七就好。” 绿衣少年族中排行二十九,黑衣少年排行三十二,月华裙少女排行二十六。 初霁被排行搞得头大,干脆叫他们程白程黑程碧与程月华。 几人哈哈大笑“也不错。” 程白是兄长,性格也更外放,主动上前道“敢问道友姓名?” 初霁眨眨眼“我姓祁。” “原来是祁道友。”程白道,“实不相瞒,一个时辰前,家父感到北方一阵地动山摇,便留我们几人在避瘴阵内,独自前去探查。” 几个年轻人沉不住气,左等右等不回,干脆决定一同出阵去寻。结果被瘴气追得到处跑,彻底迷路。 第169页 他们展开地图,给初霁指了指避瘴阵在何处。 其实阵法离此地不远,就是周围瘴气属实太多。程家人初来乍到,不懂如何避瘴,恰好将阵设在瘴气聚集的中心了。 “这该如何回去……”程白语带焦急,“道友,你熟悉此地,可否带我们几人回阵中?我方才看见父亲的灵鸽飞进阵中了,他定是给我们传讯了!你要多少灵石都行。找到父亲后,他定有重谢。” 几人取出乾坤袋,放在初霁面前一凑,竟有两千灵石之多。 绿莹莹的光芒闪烁,初霁心动了,最近财运不错,外快天上来。 再多灵石也比不上情况危急,程家人付得心甘情愿。 初霁又联系了阿忠,确定他那边一切正常后,带几人前往阵法所在之处。她逛祁山逛多了,避瘴熟门熟路。更引起程家人的惊奇。 程白与程月华悄声道“她不过练气修为,地行法器却是筑基品。还对这祁山了如指掌。你认为她是谁?” 程月华“定是哪家最受宠的弟子。” 程白深以为然“最好不要与她为敌。” 不多时,眼前就出现一方青鼎,一只羽翼洁白的灵鸽停在鼎边缘,鲜红的爪子扣住青鼎,显然怕极了四周瘴气。 程碧和程黑大喜过望,程白与程月华脸上也显露轻松的笑容。他们奔向青鼎,围着灵鸽,取下鸽腿上的信纸。 初霁站在阵法外围,静静等待。 山中安寂,唯有鸟雀啼鸣。程白忽然开口“祁道友,你等下去哪里?” 初霁扭头,大概指了个方向。 其余几人也陆续缓缓起身,一双双眼看向初霁,好似他们不认识她似的。 程白淡淡道“我们能和你一起去吗?” 初霁眼眸微动“抱歉,不行。” 就在此时,程碧突然斜刺出一道长棘,棘梢到初霁鼻尖,绽开一朵暗绿色重瓣花,花蕊生有利齿,似要将初霁一口吞入。 “这些人合起伙来害我们,十七兄还与她废话什么!” 初霁飞身后撤“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程月华声声控诉,“你与你同伴设计将家父坑入暗洞,要不是家父抓紧时机放飞信鸽,我们还不知你真面目!” 话没说完,几人提起法器一齐而上!三十六柄小剑从程白袖中、领中飞出,绞杀她去路。 初霁展开三扇大花窗,叮当弹飞小剑,程白脸色微变,此人明明只有练气修为,怎么能抵挡他心动九层的剑海诀? 她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天下哪有姓祁的大世家,这女修独自一人过祁山,见他们就谎报姓名。 从头到尾竟无一处是真。 再加上父亲信中所言——“小心一个穿白衣金绣,戴白手套的女修” 程家几人更加确信,初霁一定存了害他们的心思! “二十九弟!” 程碧飞出长棘,嘭的撞上初霁花窗,长棘花顿时化作绿雾,朝四周弥散,所到之处花草枯萎,鸟兽化作白骨。 不好,有毒。 初霁挡不住毒,扭头就跑,四人对绿雾免疫,提气追上来。 “找到她弱点了,快放毒!” 毒雾伴随着瘴气,肆虐山中。 初霁冷哼“四处胡作非为,这就是你们的历练?” 程碧“你坑害过路修士,还好意思说我们?” 程黑慢吞吞道“第一次见脸这么大的。” 程白“阻止你这种奸人为非作歹,正是我们的历练!” 初霁被打烦了“都说了是误会,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她猛地停下脚步,四人穿梭在林间,隐隐从东南西北四角包抄,将她困在其中。 初霁曾抵抗过沈和玉、沈和璧、赵家主等金丹修士,但她当时要不然取巧挡一招,要不然借力天地龙芽。她也曾和一群筑基期对打,但那是两方阵营对轰,拼谋略拼军备。 修士间真正的单打独斗,她还是第一次。 初霁微微眯眼,正好,也看看进阶练气后,她真实实力到底如何。 十面花窗骤然旋开,金纹白屏反射天光。修为最强的程白以剑海决连击十下,花窗也只裂了道缝,更别提其他三人的攻击。 四人围击都破不了她防护,还想和她打? 但绿雾实在麻烦,初霁提气向远山飞奔。 “她在朝父亲离开的方向去!” “好啊,害了爹爹,还想害我们?!” 看这方向,初霁隐隐猜到,程家父亲许是碰上了疯子沈和玉,两人定有冲突。 她拉开word文档,质问沈和玉怎么回事,却杳无音讯,就连附近测桥的阿忠叔也消失了。 初霁心头一冷,此事或许只有上了那座凿不开的山,才能真正弄清到底怎么回事。 初霁放出几道直线,威力十足射向身后人,却被他们轻松避开。 word文档技能好用,能越级挑战,能防能辅助能控场,但大多不是攻击招式, 场面一度很尴尬,初霁速度远远比不上真正的心动期修士,频频被追上,几人对打一番,她又跑掉。 与此同时,程家几人暗暗心惊,难道这女修丹田不会耗干吗? 他们围追了一个钟头,浑身灵气已消耗大半,初霁状态还和第一次放花窗一样。 她的丹田海到底有多大! 第170页 但她身法并不快,起码和普通的练气修士相差不大。 ——修士可以伪装实力,但身法骗不了人! 程白沉声“看来她不仅有高阶法宝,还有恢复灵气的上品丹药!” 几人心中大动,抢别人法宝丹药不道德,但若被抢的人是个大恶人,此举就是惩恶扬善。 他们顿时有了底气“追!” 初霁越跑越疲惫,一摸腰间,突然想起浑身还缠着精铁块! 淦,怪不得她跑得这么累! 初霁扯断腰间带钩,一串沉重的精铁脱手而出,接连砸向身后人。 刹那间,她速度提升,如一道离弦的剑冲破四人包围。 程家几人愣是没想到,她跑路还带精铁? 但初霁依然不停,她抽出大腿两侧的绳索,两包精铁沙袋顿时从她左右脚踝飞出! 这一次,她的速度不仅提快,身体还更加轻盈,虽然还是学不会轻身决,但日日负重、饮噬灵族的灵药绝非毫无成效。初霁从未感觉过身体如此轻快,好像变成了一只飞燕。心脏丹田、四肢百骸都如飞在云端。 她刚脱下沙袋还一个趔趄,但瞬间,就找回了自己的身体,足尖轻点,精准在树枝间飞跃。 程家几人更加惊愕,甚至有点想不通了。 这女修好奇怪,行为举止根本无逻辑可寻。 “跟上!” 练气期能做的,心动期也能做。他们接连跃上树枝,紧追不舍。 就在此时,一道愤怒的啸声响彻山林。 众人脸色一变。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只足缠冰雾,额间生眼的白山虎从山后一跃而出! 这只重霜虎本来在自己领地睡得正香,突然感到有毒雾侵袭,它愤怒不已,虎爪一拍,追踪而来,就看见初霁等人在树枝间飞奔! 一群比它还弱的修士,正好当加餐。 “……跑!” 重霜虎是筑基妖兽,被它追上,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次谁落后,谁就会落入重霜虎口中。 初霁加速奔跑,快点,应该还能更快! 她跑着跑着,脑中忽然记起李伯教的轻身决。 每次初霁用矩形作弊水上飞,李伯都要念经似地絮絮叨叨“就算学不会,也要常念决,念多了说不定你体内灵气就烦了,有天就突然动了。” 初霁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默念,“天清地灵,心神安宁,三魂归一,离放其形!” 耳畔风声呼啸,在奔跑中,她似进入一种玄奥的状态,如果李伯在场,一定拍手大笑。 因为—— 这是入定了! “莫管重霜虎,我们先一起攻她!”程白大喝。 话音刚落,身后长棘小剑金针水雾一齐袭来! 初霁反手花窗,四种不同属性的灵气与她无属性的灵气交锋,巨大的力道轰然炸开!周遭树木压弯了腰,枝叶倒向两边,引动狂风呼啸! 这一瞬间,初霁突然感受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在她奔跑和炸裂的冲击下,丹田中沉如死海的庞大灵气团,正轻轻颤动,一丝丝渗向经脉。 然而渗透只持续了一息。 下一刻,灵气重新回到古井无波的状态,除了word文档,谁也不能调动。 第74章 初霁心有明悟,如果震荡更猛烈一点呢? 她扭头看向重霜虎。和重霜虎对打,是不是可以震出更多灵气? 但初霁没有这么做,和程家人对打,她尚有把握。少年人初出茅庐,没多少实战经验。但重霜虎修为高,自小就与山中野兽搏杀,战力远在初霁之上。 此时不是良机。 然而,她不知道,震荡丹田以洒出灵气看似简单,实际十分危险。人的经脉和丹田都很脆弱,强行野蛮震荡,一个不注意,就会丹田破碎而死。 所以从古至今,修士们都以温和内功引动灵气,冲刷经脉,就这样,有修士还难忍进阶时的疼痛。 重霜虎越来越近,四爪扑地奔跑,震得参天大树都晃。初霁几人在枝梢上跳跃,眨眼间巨虎追到他们脚下,虎头扬起,朝几人发出咆哮! 要么他们永远不下树,要么穿过漫长的祁山山脉,去水城求救。 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还有一个。 ——跑得更快,甩掉重霜虎。 初霁准备再试一次! 她屏住呼吸,默念轻身决。 这一次,不再毫无反应。 刚才经脉里震出的灵气,缓缓流向足踝。初霁脚步不停,轻身决落下的第一刻,鞋底好像裹上一层云,她猛地向前飞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一棵树,五棵树,她足足越过十棵树! 原本她跑在倒数第三,现在直接跑到程家人前面。 程月华一怔,断言道“十七兄,她和我们一样,能踏行草上风,绝对不是练气期!” 程白也迷惑了,初霁到底是什么修为?轻身决能踏行草上风,应当已有心动期。但她速度忽上忽下,快时似心动,慢时似练气。 其实初霁根本不会踏行草上风,她刚刚全凭眼力准,踮脚尖踩树枝。 李伯说过,轻身决的秘密不是连腿,而是练“眼”,唯有眼准,落处才能真正托起身 初霁从没跳过这么远,她原本只想跳两棵。所以,她虽然飞了十棵树,却没看准落脚点。 第171页 哗!她掉了下去! 重霜虎反应极快,纵身跃起,虎口大张来咬住初霁的腿。 ——左对齐! 一团树冠弯腰接住她,初霁重新跳起,惊出一层冷汗。 重霜虎到嘴边的肉跑了,气得直拍地。 见初霁失误,程白眼睛一亮,大喊“先攻她!” 他想以初霁拖住重霜虎,借机逃跑。 其余四人自是听他话,一齐向初霁出招!程黑提剑刺来,程碧放出长棘。 他们站在高处,初霁站在低处,从高处来的攻击最难防御,更何况初霁身下还有老虎 ——腹背受敌。 可他们恰恰算漏了,初霁会作弊。 她纵身跳起,在半空释放[矩形]。 金纹雾白的屏障层叠展开,如一道空中阶梯,她不需要借太多力,迂回躲开攻击就好。 长棘扑了个空,程碧还能再次挥出, 但程黑就惨了,他剑锋一偏,没刺到,半路还被初霁放出的矩形撞到腰,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虎口大张,重霜虎一口吞下了程黑。场面一度十分血腥,程家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初霁也一愣。 程月华气得浑身发颤,泪水溢满眼眶“你……你给我去死!” 她大摇手中铃铛,一簇簇绚烂白虹向初霁射出。 程白赶忙按住他妹妹“别冲动,我们先甩了重霜虎再和她算账!” 他扭头狠狠对初霁道“我程家人与你不死不休!” 初霁脸上看不出喜怒,冷声道“开始你让大家先杀我。吃了亏,又变卦要先跑路,话事人有那么好当?自己决策失误,别把责任赖我头上。” 程白眼角血红,恨不得撕了初霁那张嘴! 初霁给他一个白眼。 程白下令杀她时,初霁就看穿这个人了。 明知道重霜虎危险,还让弟弟妹妹顶风进攻,根本没把家人放在眼里。 初霁做久了决策者,深谙此理。 但程碧程月华不一样,他们年轻冲动,又朝夕与程白相处,亲密无间,哪会觉得是程白的错。 “归根结底,还不是你害得!”程月华抹着眼泪,她的三十二弟,和她一起长大,一起上族学,怎么就葬身虎口了。 初霁没空哔哔。 初老板很忙的。 一个人不够重霜虎吃,它继续追上来,很快,他们便靠近阿忠修路测桥的地方。 初霁开启视图,远远望了一眼。崖岸空空荡荡。阿忠哥不见了,附近有打斗的痕迹,金家灵傀死了一地。 顿时,初霁出离了愤怒,别让她抓到此人,谁敢搞她员工,她搞死谁。 她追着打斗痕迹,一路来到那座凿不开的山。沈和玉不在。 重霜虎和程家人依然穷追不舍,她经脉里的灵气渐渐耗尽,速度慢下来。 山边只有一个黝黑的大洞,洞口的地上有枚令牌,上书一个“程”。 程白捡起令牌“是父亲的!” 初霁停下脚步,好大一个洞,沈和玉真能挖。 重霜虎到此处,刹住虎爪,面对洞口呜呜低吼,会跑的肉就在眼下,它却不再往前,似是恐惧什么。 但它也不离开,蹲在洞口,堵初霁几人。 初霁瞥了重霜虎一眼,径自往里面走。 “站住!”程碧喊,“你想死吗?” 初霁理都不理他。 大洞不深,只有三丈,但每走一步,周围便暗一分,三丈过后,竟伸手不见五指,阳光似被排挤在外面了。 初霁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擦亮火折子,点燃一盏蜡烛,往下摸。 她摸到一块断裂的石碑。 明明火焰不小,周遭还是很暗。 石碑上的字玄奥难辨,大部分被青苔覆盖,初霁认不出来, 她唤道“阿忠叔?沈和玉?” 诺大的洞中,竟没有回声,墙壁吃了声音。 火苗越来越小,最后彻底熄灭,轻烟也散入黑暗里。 这下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在初霁有视图。 她打开视图周遭仍然一片漆黑,屏息凝神,前方有呼呼风声传来。 初霁看向那边,视图中,地上有一片区域比其他地方更幽深。 她摸索过去,摸到一个大坑,不,应该说是洞。 洞壁直上直下,光滑细腻,冰冷刺骨,似用冷玉雕成。 山洞外传来程家三人脚步声。 “这洞好黑。” “十七兄,我们还是回去吧。” “父亲还在里面,倘使他出不来,我们得去救他啊!” “我已经传讯辅官了,但他没有回应。” 初霁望了他们一眼,悄无声息跳下漆黑的深坑。 与此同时,祁镇。 李伯再次被远方地震震醒。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今日阴天,黑云压抑,却在远方山尖开了一口。碧空隐约可见。 祁山怪事很多,活在祁镇久了,大家都见怪不怪,几个修路工人午觉睡醒,准备乘车去上工,李伯赶忙拦住。 他怔怔凝望天空,喃喃道“原来那山体里……是旧城遗迹。” “旧城遗迹多了去了。”一个本地祁镇工人道,“我小时候在祁山里跑,有次远远就看到一栋高阁,上半截早塌了,乌鸦都在上面坐窝。” 李伯严肃道“这次不一样。” 第172页 天生异象,绝非普通遗迹,更像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据说远在数十万年前,太古时代的祁镇是一座仙城,如今的祁山山脉有多广阔,曾经的祁城就有多大。 若遗迹是当年留下来的,那就不妙了。 太古时代残留的秘境可不是一个练气期能探索的。那些太古修士,动辄渡劫、大乘修为。 而现在呢?金丹都能当家主,元婴都算老祖了。 但李伯不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初霁。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己教她的那点东西,能派上用场。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喊“李伯,镇子外来人了。” 李伯心中一凛,此时来人,绝非巧合。 他撩起链子,坐轮椅出去,只见一位老者白须华发身着暗孔雀绿长袍,背后绣着蚕纹。不远处,停着他的灵舟,舟上刻一个“程”字。 他转过身来,正要行礼,一见李伯,怔在原地。 而李伯亦然。 四目相对间,老者先发话了。 “想必您就是这祁镇镇长吧。”老者缓缓道,“我自殷阳程家来,此番随程铎神侍到祁山,也看护四个族中小辈,前几日神侍带小辈进山,我独自一人留守水城,过了他和我约定的时间。水城城主要我来祁镇问问,您可曾见过我家神侍?” 李伯盯着他不说话,片刻,摇头道“没见过,我也不是镇长。” 老者捋了捋白胡须,指着天边“那是什么?” 李伯“我家镇长在修炼而已。” 老者“您不必和我绕圈子。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就问一个问题,你可曾见过我家神侍?” 李伯哼笑“都说了没见过。你那神侍是太阳吗?人人都要见。” 老者叹气“老仆无意冒犯,但你不可辱我家神侍。” 李伯握紧了轮椅扶手“殷阳城辅官也称自己是道仆?” 老者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当我还年轻,没当上辅官时,遇到一桩奇事。当年殷阳城外来了个道法高深的修士,手持一柄黑斧,力能劈山。他心悦程金乌神侍,求之不得,因爱生恨,竟想杀了她。好在我程家家主及时出面,与他大战三日,最后断他巨斧,废他丹田,砍断他两条腿,令他永远不得踏入殷阳城一步。从那时到如今,已有五十年之久。算一算,此人该步入天人五衰,即将身死了。” “可惜啊,可惜。”他盯着李伯,暗暗运气,催动腰间铃铛。 铃铛摇摆,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李伯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喉咙一甜,强行咽下这口血。 他神情淡淡,哑声道“哦?是吗?祁镇穷乡僻壤,老朽糊涂活了一辈子,不清楚殷阳城里的大事。” 嘴上这么说,但他抽出轮椅后一根黑色长棍,掂了掂。 老者哈哈大笑“我们好好谈谈,不必动手,你也打不过我。” “是,辅官筑基修为。我打不过你。”李伯捂着胸口喘气。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打一场,我用搜魂术从你神识里取出我家神侍的下落?”老者微微眯眼,翻手召出一长串金铃铛。 “你是认定程铎和我有关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这外头的凡人郎中吗?” “哦。”李伯微笑,“那你看身后。” 老者扭头,身后是一团树丛花草。 “……” 什么时候这里多了树丛花草?! 下一瞬,噬灵族长和其他几个手持长弓的族人显出原形,老者终于感受到人的气息。 随即,金家灵傀也到场了。 “??” 李伯叹气“我打不过你,但我能叫人围殴你。” 噬灵族长淡淡道“我们镇长有规定,祁镇内严禁追凶杀人,胡搅蛮缠者——” “当场击毙!” 话音刚落,十几个人和灵傀一齐冲了上去。 惨叫声中,李伯推着轮椅进屋,神思游离。 他遥望远处青山,心中担忧。 初霁啊,可千万别冲动进山,一定平安归来。 第75章 幽寂的洞窟中,程白几人摸黑前行。 “十七兄,抓紧了。”程碧放出一条长棘,缠住堂兄和堂姐的手腕。 程白笑道“多亏了二十九弟,否则万一我们走失——” 话没说完,程碧脚下踩空,惊呼着掉入地洞。长棘将三人连成一串,程白和程月华发出一声尖叫,也被拉了进去。 他们下饺子一般扑通通落在一起,程碧摔得眼冒金星,地洞玉璧太滑了,他根本固定不住。 好在心动期修士抗摔,三人晕了片刻,纷纷爬起来。 洞底比上面亮堂多了,他们摔在一处断崖边,往前十丈便是万丈深渊。 “快看上面!”程月华说。 程碧抬起头,深渊之上,入眼可见,千百块小石悬浮在空中。 这里一切都是浮空的。不同大小的白石螺旋向上,簇拥至高点的主台。 主台如凿下来的一大块山岩,藤蔓和青苔攀附岩壁,顶部平坦,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程碧眯起眼一看,愕然发现,那是一具盘坐的骷髅,白色道袍松松散散,披在尸骸上。 一隙天光落下,正好打在骷髅头顶的百汇穴。尘埃淡淡浮动。 这骷髅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坐化此处? 第173页 “原来山里是空的。”程白道,“不知父亲身在何处。” 他看向悬崖边,程碧扔了块石头下去,根本没有回声。 “这不会通向黄泉吧。”程碧喃喃道。 “呸!”程月华轻嗤,“父亲魂牌还在,休要说不吉利的话!” “你们看崖壁。”程白蹙眉。 两人凝神看去,只见四周崖壁上,有千千万洞窟,每一个洞窟中,都坐一飞天神女像,像前摆放案台,案台上有各式各样珍宝灵器。在昏暗的洞窟中折射出微光。 有的珍宝他们从没见过,但程月华认出一个来。 “若我没猜错,那不是凤凰羽吧……” 她指着不远处洞窟案台上,一枚流光火红的长羽。 程碧“怎么可能,我三岁侄儿都知道世上根本没有凤凰。” 程月华敲他的脑袋“怎么没有!三岁侄儿都知道凤凰是传说中的仙灵。” “只在开天辟地神话里记载过一次的东西,哦神话不能用‘记载’,应该用‘瞎编’,十七兄你说对吧?” 程白双手负在身后,捏着指节。 若真是凤凰羽毛…… 他咽了咽。 “倘使真的是呢?” 洞窟满壁,有千千万法宝灵器,他身上的蓝山闪石腰带都不够瞧的。 一时间,三人皆陷入沉默。程月华叹气道“你们在想什么,这地方古怪,还是别拿了。” 程白不言, 程碧咬唇“也不是不能,俗话不是说,富贵险中求。” 程白笑道“说不定我们用点巧技,就能将它偷偷取过来。到那时我们何愁不能对付仇人。” 程碧兴奋极了,第一次出门历练,第一次进秘境,就遇到绝世珍宝,果然和那些话本子里说得一模一样。 他扬起头。 不知道那个坐化高台的骷髅手中,有没有上古秘籍。 若是有,不仅他要修炼,还要给堂兄堂姐,一起修,一起突破,最后还能像今天这样,一起出门冒险历练。 程碧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突然想起了程黑。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姓祁的呢?”他左顾右盼,“有本事就出来!” “莫不是摔到悬崖底下去了?” 就在这时,脚步声渐近,有人打着一盏灯,走出旁边黑暗。她白手套白幕蓠,衣摆滚着金线。 “是你。”程白按住剑鞘,“刚才你一直躲在那边做什么?” 程月华掏出铃铛,程碧取出长棘,三人皆蓄势待发。 初霁笑了“就这么怕我?” 她信步走到崖边,放下灯笼,扬头望向满洞的神窟。 窟中飞天神女眼珠用黑曜石雕成,眉间还嵌着玉珠。 “我劝你最好别动。”初霁淡淡道。 程碧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初霁耸肩“没什么意思,我也没动过。” 程白拍拍他的肩“别听她胡说。我们一起去取,取完上主台看看,那骷髅怀里到底有没有秘籍。” 初霁“我远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确有一卷书。” 程碧两眼发光,又拔高嗓音“你这次不许抢我们!” 初霁嗤笑,她只抢过人头,其他都不抢,那叫骗。 身为奸商,她还算有职业道德的。 程白“别慌,阿兄阿姐一起陪你去。” 程碧深吸一口气“好!” 初霁抱臂观看,她也想知道取走宝物,有什么后果,后果能否应付。 此处有千千万万数不清的灵器和宝藏。说不眼馋是假的,初霁也想拥有,哪怕拥有十分之一都好。 但她怂了,不敢上去。她拉开表格输入“千神窟”,但word文档表格竟然不予录入。 [该地占据面积过大,请解锁word文档正式版20再试] 而此时,程家三人已踏上一阶浮空石。 脚下石头晃了晃,程碧一个趔趄,被程白和程月华拉住。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程月华叹道。 他们来到距离凤凰羽最近的石阶上。 可伸长了手臂,还差好大一段距离,这可如何是好? 程白忽然有了主意“二十九弟,用你的长棘!” 程碧恍然大悟,还能这样玩。 长棘是他本命法器,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长棘能折能弯,越被火烧,越是精纯。倘使出事,他就舍弃这条,换新长的那根。有长棘做打底,程碧心安不少。 程白郑重点头“二十九弟,你慢慢来,我们帮你看护。” 程碧感动不已,他的堂兄堂姐真好。 而程白微笑着,和程月华使了眼色。 一条长棘缓缓伸出。程碧屏息凝神,长棘尖端一朵食人花次第绽放。它轻轻咬上凤凰羽毛,牙齿瞬间被烫化三颗。 “成功了!”三人对视一眼,面露兴奋。 程月华扬了扬铃铛笑道“你还不走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初霁站在原地,事情不到结尾,一切都尚无定论。 她倒想上去看看,骷髅手中书是什么。 凤凰羽毛缓缓离开石窟,即将落入程碧手中时,石窟中传出咔嗒一声轻响。 三人当即警惕,初霁也暗暗绷直上身。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程碧被卡的不上不下,干脆一鼓作气收回来! 第174页 他发力的同时,所有人亲眼看见,窟中飞天神女像的脖颈旋出一个诡异的角度,黑曜石的眼正对程碧。 程碧吓得浑身僵硬,手忙脚乱,长棘锁入丹田的一瞬间,他展开识海! 里面什么都没有。 凤凰羽毛呢? 他回首想问堂兄堂姐见没见到羽毛,身后却没人。 只有飞天神女像,不知何时蹦了出来,就站在他后面的石台上,微笑凝望着他。 而程白和程月华,早就逃得没了影。 “啊——” 洞中传出一声尖叫,程碧手持长棘,另一端搭在神女像手臂,他皮肤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握住长棘的手却逃脱不开,最后生生被吸成一张皮。 崖边,程月华手捧凤凰羽,与程白慌忙奔向洞口。他们此时已顾不上初霁。但他们没能跑远,凤凰羽越来越沉。程月华被压倒在地上,程白以为她摔倒,伸手去拉,自己反被拽倒在地。 石像招手,凤凰羽毛忽然飞起,落到它手中。 吸干程碧,它回归原位的刹那,四面八方的石壁洞窟都活了。 千千万万的石像仿佛得到了力量,挣扎脱去石衣,化作蕙带罗裙的神女,手托她们案前珍宝,飞向半空中。 这些神女肌肤泛着红润的霞色,手中珍宝荧荧闪动,灿若列星。她们围绕正中石台上的骷髅起舞,荒古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灵气剧烈震动,耀眼的白光随即亮起! 初霁感到一阵强烈的威胁,白光中裹挟的灵气暴动,如同十个筑基修士同时向她出招! 然而神女只是在跳灵舞。 ——当实力相差太大,低阶修士看一眼高阶修士出招,都可能神识崩溃,丹田破碎。 “别看!”程白大喝提醒程月华,“快摇铃!” 金铃叮叮狂响,程白也御起剑阵。 初霁展开十扇花窗,白光越来越耀眼,盖住神女的舞姿,不断冲击她的屏障。 与此同时,初霁的丹田微微震颤,一两点灵气洒向经脉。 初霁一顿。 好家伙,机会说来就来! 她撤去一扇花窗,丹田震荡的幅度更大,她又撤去两扇,丹田中浪涛翻滚,星星点点的灵气渗透经脉。 这得震到猴年马月去? 但她不能再撤了。白光强悍,她可不想死。 初霁尽力拉扯灵气向经脉走,但灵气依然不受她控制。 没有合适的内功,她无法运转小周天,灵气不听她的话。 除非找到一本匹配word文档的内功。 她怀疑世上就没有这种东西。 李伯说找一本晦暝时代之前的内功也行,这又该找到猴年马月去?她想起骷髅手中的那卷书。但看白光这架势,根本拿不到。 也是,她需要内功,天上就给她掉下来一个不成?想得美。初霁从小到大,机缘运气都着实一般,开局从没拿过好牌。 但她就不信这个邪了,其他修士的内功都是天生地养,凭空蹦出来的吗? 上古秘籍也罢,绝世内功也罢,再牛批的功法,那也是人写出来的。 既然没有适合她修炼的内功,那就自己造一个! 靠震荡丹田送灵气入经脉,她就让丹田颤得更厉害。 初霁放出箭头,又追加双箭头,对准自己丹田—— 给,她,震! 借白光之力,丹田搅动更加剧烈,点点灵气如星光洒向经脉。 李伯说修士除了凡人经脉外,还有八根奇经脉,任督带冲,阴阳跷和阴阳维。 修炼第一步,引气入体,第二不,就是冲开八脉! 初霁抓紧时机,抽动溢出的灵气,冲向八根隐秘的奇经脉。 她神识渐渐在心中流转,初霁“眼前”出现了一些幻象。 她仿佛坐在一片虚空中,头顶星河。 随着初霁冲击奇经脉,幻象越来越清晰。她沉浸在修炼中,白光中来自荒古的灵气一丝丝流入她丹田,渐渐越来越多,将她包裹成一个灵气蚕茧。 程月华和程白一扭头“??” 他们都在竭力抵抗,她竟然偷偷修炼? “十七哥,她、她突破了……” 初霁周身灵气环绕,成功从练气一阶跨越到二阶。 程白面色复杂,竭尽全力咬牙抵御白光,分不出一丝力说话。 怎么这女修看起来如此轻松? 她手中金纹雾白屏障到底是什么法宝?! “十七哥,她、她怎么又突破了!” 灵气翻腾,初霁冲开阴阳跷脉,成功从练气二阶跨越到三阶。 程月华百思不得其解,愣是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遇到这女修,怪事一茬接一茬。她到底是什么修为? 程月华都以为她是心动期了,如今却亲眼看见她突破练气三阶。 才练气三阶,她用的什么仙法,让她能连战四个心动期?! 在程家兄妹精疲力尽时,白光终于渐渐弱下来。 “撑住!”程白道,“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没了。” 初霁心头大感不妙。 神女姐姐们撑住!让我再练一会儿啊! 奇经八脉中,阴维脉、阳维脉最难推进,初霁咬牙撑了一把。冲破屏障时,她浑身一震,耳畔似有轻响。 紧接着,灵气如喷星,溢入阴阳维脉。 第175页 周身气息由稀转浓。 “十七哥……”程月华似受到致命打击,惊到说不出话,“她、她一举突破三阶,迈入练气中期了……” 程白“???” 怎么可能!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信世上还有初霁这种人。 修炼就罢了,偏偏来这种地方修炼,致命危机前还当场突破给他们看。 她故意的吧? 白光渐渐暗了下去,飞天神女们落回原来的石窟,红润的肌肤渐渐覆上青灰石皮,最后化作千万座塑像。 半空中,唯剩那具骷髅,手捧一卷书,安寂坐在浮空高台上。 初霁眼前的幻象也越来越稀薄,最终消散。 她内观经脉,还没填满,但八根奇经脉里都有灵气,如几条星星汇成的小溪,光芒闪动。 不错,摸到点方法了。 她试着用箭头拉丹田,没有白光的帮助,丹田纹丝不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满经脉,像刚才的机会可不多。 初霁叹了口气,转向程白和程月华“还想和我算账?” 程家兄妹对视一眼。 初霁撑着下巴,突然摸出一张纸,口中念念有词 “带路费两千灵石,等侯一炷香,算三百。 陪聊天,五百。陪下秘境,一千八。 陪练费每人一千,四人还剩两人,给你们打个七折算两千八。共计7400灵石。” 初霁抬起头,微微笑“帐算清了,你们俩谁付款?” 程白神色彻底冷下来。右手摸向腰后。 初霁催促“快点,收完钱我还要赶去找人。” 程月华和程白对视一眼,语气讳莫如深“一起付!” 第76章 殷阳程家有两技最负盛名,一是剑海决,二是清音铃,族中弟子多修这两门仙法。像程碧修习杖法,算异类。 初霁十分不解,若说程黑死于虎口,算程白判断失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家人不算少数。 但程碧明显被这两兄妹坑了。 亲兄弟都能坑死,程白或者程月华就不怕彼此反水? 初霁摩挲着下巴,眼睛闪光,笑中带了些许试探“何必一起付?你俩一人付钱就行,另一个我好心不追究,速速离去,我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 话虽如此,初霁并不打算放走他们两中任何一人。 她就想试探程家亲情有多塑料。 程月华没猜透初霁心思,攥紧铃铛,耳语程白“十七哥,她为什么要放走我们其中一人,难道是刚刚进阶,修为不稳,担心打不过两个?” 这话的确有理有据。 修士刚进阶后,丹田内灵潮不稳定。不加以巩固修为,就贸然激烈打斗,有损丹田,还容易走火入魔。 寻常修士都会避免进阶后直接开战,先找个地方悄悄运行内功,待丹田平静再战。 可初霁不一样,她丹田太稳定了,稳如死海,稳如老狗,动也不动。她倒恨不得丹田震荡,灵潮澎湃。 程白微微抿唇“你以为我会抛下亲生妹妹?” 初霁笑眼弯弯“这位程家姑娘啊,你看看你哥,先坑程黑,又坑程碧。若我来指挥这场对决,我会在重霜虎出现时,下令全速逃跑,边跑边设陷阱。心动期比练气快太多了,待四人跑远了,我这个练气踩中陷阱,就得大战重霜虎。让重霜虎慢慢耗尽我灵气,你们再折回补刀也不迟。” “可你看看你哥,不仅指挥水平差,还喜欢让弟弟先上,你就不怕他等会把你推出去挡刀?” 程白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反驳不出一句话。 他们不是不会对决,若将初霁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修士,早就死在他们四人与重霜虎的夹击之下了。 只可惜,他们遇上的人,是初霁。 论战略,这群少年终究太稚嫩,完全玩不过初霁。也不看看她的战功——指挥过五场大战,开局一盒铁板豆腐,最后整个邯城都被她拿下。 “你休想挑拨离间颠倒黑白!”程月华声如清铃,“我三十二弟明明被你所害!” 初霁“但你绿衣服的二十九弟和我完全没关系,你们自己撺掇他取凤凰羽毛。” 程月华双眸微眯“你少管闲事。” 很明显,兄妹两对程黑倒有几分真心,对程碧却毫无同情,仿佛他是个工具人。 程白按住程月华“妹妹别和她废话,我们打就是!” 话音未落,初霁先发制人,一条漆黑的直线渐渐在半空中成型。 初霁明显感觉到直线不一样了。当她刚刚拥有word文档时,一条直线还砍不断藤椒杆,现在她这条线,能在岩壁上打出深约三尺的长孔。 程白低语“小心。” 下一刻,似带万钧之力,朝兄妹二人射出! 程家兄妹一左一右,闪身避开,直线轰然炸在地上,沙石飞溅。 与此同时,小剑从四面八方而来,初霁展开花窗,叮叮当当弹飞。 程白忽然看清了初霁的弱点。 她来来去去,只会一条诡异黑线,其他什么招式都放不出。甚至开金纹雾白屏障时,也很难同时操纵直线。 是了,练气期的神识还不够强大,不能一心二用。 但初霁的丹田容量极大,到现在为止,程白甚至没见她服过补灵丹药。 而他们已经嗑了三次。 第176页 这么僵持下去,他与妹妹只会被初霁生生耗干灵气。 如何才能破局? 忽然程月华眼睛一闪,看向半空中。 程白摇头“不可,太危险了!谁知道那里还有什么陷阱!” 程月华咬牙,定定望着他。 不这么做,他们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没等程白开口,程月华手持清音铃,飞身跃出悬崖! 她冒险跳上半空中的一块白石,稳住身型,素手轻抬,阵阵铃声传来,回荡在整个神女窟中。 他们头顶上的黑暗山洞吸音,底下的神女窟却回音极佳。铃声在圆柱形的空间石壁上盘旋,不出三息,铃声高低强弱错落,似有千万人一起同时摇响铃铛! 程月华招式的威力十倍百倍增加,她默念法决,铃声裹挟着灵气,汇拢成她指尖光点,向初霁射出! 这一击借助神女窟天然优势,初霁不仅地处下风,矩形屏障也不能完全抵挡铃声。 铃声越来越焦躁,最开始光点只能在矩形上打个小坑,五息后,累积的回音直穿耳膜,一个光点就能打裂矩形! 而程白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敢随父亲出门历练,就是因为,他有一枚底牌。 他的手再次按在腰后,抽出一枚巴掌长的金剑,剑锋缓缓出鞘,乍然四面石壁金光粼粼,夺人眼目。 那金剑剑锋镂空,中间嵌入三枚指甲盖大的小球,随起剑叮叮晃动。 程家有剑海决,也有清音灵,但此剑将二者结合在一起,威力加倍! 程白守住唯一通往外界的洞口,不让初霁近身。他双剑并发,金剑攻,银剑守,双重剑海决死死将初霁锁在原地。 初霁一凛,程月华的清音铃就躲得让她烦躁,这下再来一个。吃不消。 要超链接跑路吗? 初霁咬牙。 不行,倘使她现在跑路,阿忠叔和沈和玉怎么办? 她还没找到他们俩。 而且,放跑程白程月华,可谓后患无穷。一旦他们返回殷阳城,程家会出动直指祁山,指不定就查到祁镇! 攻邯城还好,攻祁镇不行。祁镇没有护镇大城,人也不多,千百年间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凡人小镇。 所以今天,她绝不能放跑两人。 初霁一不做二不休,足尖轻点,飞向半空中一块白石,踩下的瞬间,脚底石块一沉,还好她修习过轻身决,顷刻便稳住身形。 程月华一顿,没想到初霁也敢上来。 其实,上来虽然危险,却恰恰最有利于初霁进攻。 程月华的光点可以打在崖边,但绝不能打在洞窟神女像上,万一打落人家案台供奉的灵宝,她们都得被吸干。 程月华十分小心,不敢轻易射出光点,就算往外射,也要挑好角度。 终于,被迫慢了下来。 而崖岸的程白不敢上前,他亲眼见过程碧身死,才不会以身试险。 谁知道浮空台上还有什么奇怪东西! 但他也不会袖手旁观,金剑接连飞出,包抄初霁,阻断她去路,竭力为妹妹进攻争取时间! 初霁微笑,正是料到这点,她才冒险飞上白石石阶。 因为—— 程月华放出的光点不能拐弯,但初霁的直线可以! 她拉出两根直线,同时追加[双箭头],直线便活了一般,初霁指东它向东,指西它向西。初霁双手开合,直线从两面夹击程月华! 程月华飞身跳向另一块白石!落脚时竭力稳住身型,双方在半空中缠斗,脚下是万丈深渊,支撑两人的,全凭浮空的一块块白色碎岩。 有些白石还不稳当,脚尖一踩,顷刻化作碎砂,落入地底。好在两人轻身决修得不错,一个眼力强,一个飞得快,数招之后,程月华感觉有点不对劲。 初霁在一步步逼她远离崖岸,远离程白的射程。 她看不见哥哥了! “被发现了。”初霁露出奸商笑容,回眸遥望远处程白。 程白心中大感不妙,他们中计了! 对妹妹的担忧最终战胜了内心恐惧,他飞身跳上一块白石,稳住身型,追击而来! 初霁没有理他,掐紧程月华放光点的空隙,对准她下一处落脚白石,施展—— 左、对、齐! 进阶练气中期后,左对齐的范围扩张,移动的距离也显著增长,范围内的几颗白石催动,向左边碰在一起,撞得稀碎,沙沙落入深渊。 程月华失去落脚之处,又远离崖岸,修为还不到筑基,没办法御风而行。 纵她丹田内有滔天灵力,也得跌下去! 程白大喊“小心!” 可惜,太迟了。 程月华一脚踩空,发出一声尖叫。 落入深渊的瞬间,她不顾一切向初霁射出浑身灵气,千百个光点轰然炸向四周神女像,案台上不少宝物纷纷跌落。 初霁脸色一变,抽身直奔洞口! 身后传来石皮碎裂的声响,上次只是一个神女失去灵器,如今有数十个神女都丢了案台供奉的珍宝。石像倾身望向深渊,珍宝掉下去了,它们找不回来了。 这些石像脖颈诡异地扭动,转向崖边,唯见初霁和程白两个活人。 程白双手颤抖,恨得眼眶发红,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就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三十二弟、二十九弟都可以死,他毫不在意。但妹妹不可以。 第177页 重霜虎追击他们时,他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落入虎口,于是暗暗告诉妹妹,不要恋战,你跑要紧,其他交给哥哥来。 程白抽出金剑,沙哑的声音溢出喉咙“今天你死也给我留在这里!” 他拼死缠住初霁,一时间竟让她脱不开身。程白则闪身跳入头顶长洞,两柄小剑一左一右插入洞壁,他双腿岔开,左右脚踝顶住小剑,阻止他滑落。 而其余万柄金剑飞向初霁的屏障,将她压在洞口之下。 就在此时,初霁感觉背后传来诡异的气息。 她一扭头,只见其中一个神女像,已经闪身到她背后,正微笑地望着她。 石像手臂缓缓抬起。 初霁毛骨悚然! 同时,程白挥出金剑—— 此刻初霁要么被金剑刺中,要么被神女像搭上肩膀。 但她哪个都不选!一道灼热的蓝线划开,初霁来不及多想,随便选了个地方,瞬间消失在原地。 程白眼睁睁看初霁消失,气得伸手抓来,却抓了个空。 他低下头,圆环的洞口下,十几个神女石像无序挤在一起,缓缓扬起脑袋。黑曜石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 这场景太骇人,程白不敢久留,抽出金剑,刺入洞道。他修为比程碧高,金剑品级也高,只要用力刺,就能在洞中不断向上攀。 而那十几个神女石像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往上爬。 程白还沉浸在妹妹身死的悲痛中,竟然控制不住又红了眼眶。但他好歹逃出生天,心中稍微安定下来, 只要往上爬就好。 就在此时,其中一个神女像抬起石头手臂,手搭在洞口边缘。 程白一愣。 神女像举止僵硬,左脚踩上左边小剑,右脚踩上右边,竟然也爬了进来。 程白心中大骇。 刚才石像静静看着他,是因为它们在观察他的举动。 神女石像从他身上学会了攀爬洞道。 他浑身发抖,而石像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与此同时,初霁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她抬起头,噬灵族长和李伯的脸映入视线。他们站在槐花树下,已经等候多时。 原来她回到家门口了。 两人一把拉起她“你去哪了!” “你是不是去那座山里了?!” 初霁深吸一口气,急声道“我还要回去一趟。” “回去干什么,太危险了!” “不许回去!那可是太古时代的秘境,不是闹着玩的!” 初霁“阿忠叔还在里面!” “你阿忠叔早被沈和玉送回来了!” “???”初霁问,“那沈和玉呢?” “他好像又回去了。这个人疯疯癫癫的,满头是血,把阿忠叔吓得不轻,嘴里还一直念着抢宝贝抢宝贝,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初霁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神女窟中数以千计的珍宝。 那她更要回去一趟了。 沈和玉此人不能全信, 万一真给他捞到什么宝贝,用来对付她,就不太妙了。 第77章 两人都不赞同初霁回去,李伯情绪尤为激烈,一把按住她“不许去!” 初霁解释沈和玉是个大隐患,噬灵族长听后,沉思片刻,倒不再反对。 李伯依旧追着初霁跑“臭小孩翅膀硬了,以为自己活着走出太古秘境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上次这么玩的人,如今坟头草三尺高!” 初霁幽幽一句“看来李伯探秘经验很丰富啊?” 李伯被她噎住,张张嘴,没憋出话。 初霁趁机开超链接,蓝光一闪,落地点距神女窟还有段距离。 她掏出小马,一路狂奔,到地方时,沈和玉正在大战重霜虎。他骑在老虎背上,双臂开合,锁链缠住粗壮的虎脖子,用力一搅! 重霜虎瘫倒在地,口吐白沫,虎眼上翻,舌头搭在嘴边。 沈和玉起身哈哈大笑“敢欺负你爷爷我?死了吧,死了吧?” 他提一只破破烂烂的乾坤袋,宝贝似地揣进怀里,手舞足蹈,旋转跳跃闭着眼。 初霁蹲在树丛中,眺望重霜虎,十分无语。 这老虎装死装得好假。 沈和玉怎么还不补刀。 就在此时,虎眼微动,重霜虎视线和初霁对上。 “……” 被发现了。 初霁正要暴起,大老虎四爪忽然飞冰雾,纵跳扑入林中,一溜烟跑远。 沈和玉披头散发,跳着舞,锁链哗啦啦脆响。 初霁走过去拍拍他“放风时间到,回去劳动改造吧。以及你战利品上缴。” 说着她要取那乾坤袋,沈和玉勃然大怒“奸商!” 初霁挑眉“是啊,奸商留你一条性命,每天给你吃给你喝,祁镇人有的你一样没少,就让你挖八小时山。李伯年纪大了每天还要算十小时帐,你一个劳动改造的别想在我手下摸鱼。” 她啪的抢过乾坤袋打开,金红色光芒璀璨,映上四周树叶。 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根羽毛,小臂长短,质地柔韧。 沈和玉气坏了,劈手来夺。 初霁头也没抬,提气足尖浮空,施展轻身咒,嗖的蹿出十丈之外。 她边跑边摸羽毛“不错啊,好歹抢到一个,怎么拿出来的?石像没找你吗?” 第178页 “站住!” 沈和玉撒开步子穷追不舍,“爷爷我凭本事拿到的!” 初霁往后面喊“你有什么本事?” 沈和玉冷哼“爷爷聪明,在悬崖上挖了个地道!程家小姑娘死前一炸,我的祖宗,全是宝贝啊,噼里啪啦往下掉。不枉爷爷我蹲在悬崖壁的洞里,用乾坤袋接了好久,果真接到一根鸡毛。” 初霁面无表情“也不看看是谁打败了程姑娘。没有我,你能接到凤凰羽吗?” 沈和玉“哪来的凤凰毛!这就是鸡毛!你个没见识的,凤凰会涅槃,没听说过吗?死的时候通通被火烧干净,灰都不剩了。” 和精神病人说话第一招,不要反驳他。 但神女像绝无可能放鸡毛在案台上。 初老板熟读《东洲妖兽三千种》,她敢鉴定,手中这根金红长羽哪怕不是凤凰毛,都是什么上古时代就绝种的,珍稀异兽的羽毛。 就算有毛也没用。 初霁感叹,当世没有典籍记载上古异兽羽毛的用途。凤凰都归入神话传说了。 眨眼间,沈和玉追上初霁,忿忿道“别以为你今天跑得快了点,爷爷就会放过你!” “哦。”初霁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来吧,不是想杀我吗?来啊。” 沈和玉蹙眉,嘴里嘀咕“事出反常必有诈,必有诈,诈在哪里?” 他念叨两句,暴起向初霁袭来,锁链甩开,距离初霁鼻尖一毫时,沈和玉心口一痛,大叫道“啊!” 随即,仰面躺在地上,眼冒金星。 初霁微笑上前,负手立在他身边“疯得都忘了吧?你以神魂起誓过,此生不得伤害我和我手下。” 沈和玉屈辱得跳起来“有本事就打一场!” 初霁心想那感情好,她还想试试进阶后,word文档技能效果如何。 但打一场前,她还有事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中年男修,就是程家兄妹的父亲。” 程白随父进山,如今他们身死秘境,父亲势必会找来。程家兄妹坑害同族,想必父亲也不是什么好货。 沈和玉冷笑“见过,一个没见识的,还抢凡人的玉盒。” 当时程铎路过祁山,见越家宝盒,大呼神奇,主动与阿忠叔攀谈,几次纠缠想连人带盒一起拿回殷阳城。 阿忠是个凡人,和陌生仙人说话难免战战兢兢,便搬出初霁威胁。 程铎没想到他们还有个修士镇长,正要退缩,沈和玉来了,疯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于是两人大打出手,跌下秘境,从崖壁一路打到神女像。程铎不敌沈和玉,被按在石壁上,生死关头他一把抓起案台上珍宝,砸向沈和玉。 于是,神女像动了。 初霁听罢啧啧道“你一个金丹,居然和筑基打到秘境里,靠石像才解决问题。你真是金丹吗?好弱啊。” 沈和玉气得大叫“你放屁!” 初霁瞬间展开十二扇花窗,层层叠加,屏障比拳头还厚。 沈和玉再次暴起,锁链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向初霁砸来。 他经脉受损,却是实打实的金丹修为,这一击能打飞程白,打得筑基修士吐血。初霁的花窗在锁链炸响间轰然碎裂,一扇、两扇……一直到七扇。 第八扇寸寸龟裂如蛛网。却没有碎。 第九扇裂了好长一条口。 第十扇震成了粉尘。 但初霁完好无损,原来开十个窗,十窗全碎也挡不住,现在至少还剩两扇。 沈和玉双手僵在半空中,看看初霁,看看花窗“你骗爷爷!你不是练气期!” 初霁微笑“你打不死筑基就算了,连练气也打不死。” “好弱啊。” 沈和玉暴跳如雷,却碍于神魂誓,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祁镇也有人气得直跳脚。 李伯在屋子里团团转,噬灵族长带了十二个人守住他院门。 “让开老夫要去找她!” 噬灵族长叹气“你冷静一点,” 李伯“我刚才就该一直按住她!一个假修士,有点小聪明,能出来就是侥幸,还跑回去造孽?” 噬灵族长摇摇头,虽然她也担心,但没李伯这么焦虑。 她与初霁并肩作战数次,深知初霁并非看起来那么弱,每每意外发生,她总有层出不穷的花招应对。 “你一直蜗居祁镇,没亲眼见她上战场的模样。你要是见了,就不这么想了。” 李伯冷哼“你没见过太古秘境什么样,你要是见了,估计吓得跑都跑不动。” 噬灵族长“你是关心则乱。” 李伯“我是合理推测!” “你用什么推测?” “用招式。她会基础功法吗?她能神识外放吗?她花招是奇特,但有些招式,她不能不会。为何轻身决是基础仙法?就是因为修士时时刻刻都在用!古往今来,多少天才自持机敏,仙法卓绝,碰上太古秘境,骨头都不剩!” 噬灵族长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初霁那些招式,没几个能用来攻击。一旦遭遇危机,变数太多。一招都打不出来,就被活活耗死。 基础仙法有十门,轻身决最简单了。 连轻身决都不会,以后该如何是好? 李伯烦得干脆找点事做。近来他教导初霁和毛蔷,翻遍地窖中所有藏书,寻找和她们两类似的情况。 第179页 废灵根不算少见,但无一例外没了下落。说明他们此生都没修好灵根。 他翻来覆去地看,最后还真从犄角旮旯里扒出一点有用的消息。 那是一个后世人瞎编乱造的演义故事,讲一万年前常书航与三十六位红粉知己的感情纠葛。 据说他有个相好叫薇雁,水木双灵根修士,为保常书航,被敌人打成重伤,丹田灵根通通破碎。 相好受伤,常书航悲愤不已,顿时有了动力,奋起反杀敌人,随后下令让天下炼丹师都来常家救人,扬言救不了就为她陪葬。 李伯揉揉量,常书航厉害是厉害,但说话行事都太辣眼睛。看得人迷惑不已。 他继续往下看,薇雁还真被一个修士以祖传秘技治好了。 但破镜重圆必有裂痕,薇雁从此无法修炼,好在常书航有驻颜丹,送与薇雁。 薇雁感激不已,许诺定会永远留在常书航身边。 李伯“??” 他恨不得跳进书里打醒这个薇雁,为常书航丹田破碎,怎么反倒头来感激对方了? 太辣眼睛了。 李伯忍痛看下去,薇雁后来也经历了和初霁类似的事。无法修炼,灵气凝滞,青春永驻,活到八十去世。 李伯按着太阳穴,和噬灵族长唉声叹气。 噬灵族长摇摇头“你不如实话告诉她,没什么上古秘籍。灵根重修也无法修炼了。” 李伯闭着眼。 好在初霁平安回到祁镇。 第二天,李伯照例在山脚下的溪流便教导初霁和毛蔷。今日,他心事重重,初霁安慰道“别不开心了,就算有程家人来,不是被你们合伙解决了?” 她以为李伯担忧的原因是门口标记“程”字的灵舟。 初霁听噬灵族长说过,有人来祁镇找事,没闹就被大家一棍子打死。 而今日的噬灵族长见到初霁,也异常沉默。 初霁“?” 她感觉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怎么这两人看见她,都一副“怎么办怎么办”的样子? 李伯摆手“先练习踏波行吧。” 初霁“哦。” 她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和毛蔷两人互相绑铁砂袋。 不知为何,今日沙袋更沉重,像李伯心情那么沉重。 初霁深吸一口气,调动经脉中灵气,足尖踩向水面。 鞋底陷入水波,阻力太淡,初霁集中注意力,将灵气压向水波,只听啪一声响,水波推着她鞋底而起,初霁轻身跃向河心。 她双手负在身后,越走越平坦,越走越流畅,最后只有足尖触碰水面,步履间泛起一串圆形涟漪。 毛蔷双眼缓缓睁大“学会了你居然学会了!” 李伯还站在树下反复翻看常书航和薇雁夫人的故事,听见吵闹声,抬起头。 他昏花的眼睛向河面望去,只见初霁踩在水面上,轻快地走着,时快时慢,想快就快,想慢就慢。 而毛蔷和以前一样,在旁边鼓掌。 李伯本能地以为初霁又再耍花招,铺雾白屏障了。 他喝道“好好练!” 初霁跳到岸上,很无辜道“我在练啊。” 李伯“现在的年轻人哄骗老人都不带眨眼,我知道你那屏障用得好。但修士对决,你要把最奇的招式当成底牌,而不是一开始就亮出来。” “我学会了。”初霁再次提气。 李伯撑着额角,头疼地望着对面。 初霁踩在水面上,快步跃起,渐渐慢下来。踏波快行容易,慢慢走却非常难。 走得越慢,对精准控制灵气的要求越高。 李伯揉揉眼睛“……?” 初霁若闲庭信步,脚下没有雾白屏障。 没有屏障。 李伯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愁色渐渐裂开“?!?” 初霁不是不能调动灵气吗?怎么突然就会了踏波行,而且还走得如此之慢,她确定没有耍花招吗? 李伯一个纵跳越至河边。 与此同时,初霁上岸。 长风自祁山山麓而来,温和地穿过绿茵茵的草地,初霁借力踩上草尖。 接下来,李伯大受震撼。 第78章 她看似踩在地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青草触及鞋尖,仅仅弯腰一瞬,猛然弹起,初霁随之迈出第二步。 踏草上风是借风与草间交织对抗的力量,将人抬起来。初霁的踏草上风太标准了,一踏连走十五步,根本不像个初学者,倒像个经验丰富的飞贼。 初学者如毛蔷,走两步啪叽落在地上。 她们脚上腰上还绑着铁砂袋! 李伯又喜又惊又气。 好啊,表面装得很废,天天就喜欢作弊耍花招,其实偷偷努力啊你! “说好的一起菜着你却先进阶了!”毛蔷拽着初霁袖子,“不行,初老板快教教我。” 初霁就分享施展轻身决时入定的感悟。 一旦入定,效果事半功倍。 毛蔷听得频频点头“懂了懂了。” 李伯轻哼“原来如此。” 但入定有那么简单的话,人人都去入定了。走路时入定难如登天,更别提奔跑。 他说“小毛你不要学,有人天生比较容易入定,但寻常修士练气初阶不能过分追求入定,到筑基再说。” 下一刻,李伯看见毛蔷背着铁砂袋,提气而起,在草尖连走十步,步步都标准如初霁这个飞贼。 第180页 李伯“???” 一个两个都在玩他吗? 噬灵族长站在一边,也有点震惊“……你能调动灵气了?” 李伯笑了“能调动灵气好,从今日起给你们加训。” 初霁“震荡丹田就行。” 喜笑颜开的氛围骤然消散。李伯和噬灵族长面面相觑。 “……震荡丹田?!” 李伯气得抽出铁棍追初霁,“你个臭小孩不学好!谁让你震荡丹田了!丹田碎裂是闹着玩的吗?” 噬灵族长赶快拉住他“别冲动!她才刚入门,她不知道嘛。知道就不会再震了,对吧?” 初霁坐在旁边笑眯眯看李伯,还摸出麦芽糖嚼嚼嚼。 “嗯嗯,我知道李伯关心我,今后不敢了。” 她今后还敢。 闻言,李伯动作慢下来,最后收起铁棍,狠狠瞪了初霁一眼“现在的年轻人脸皮真厚,我明明在警告你!” 初霁详细说了自己震荡丹田之法,李伯越听越懵。 借白光之力,一边抵抗一边震荡,简直闻所未闻,太粗暴了。 这样作死,寻常练气修士的丹田壁早就寸寸龟裂,但初霁的丹田纹丝不动…… 李伯上下打量着初霁“不仅脸皮厚,怎么丹田壁也厚。” 说起神女窟,初霁大致叙述了一遍她所见所闻。 李伯“不是随随便便一处上古遗迹,都能称作秘境。通常大能修士、奇人异士死去,尚有未尽之事,执念未消,或者以身镇压其他生灵,遗留千年,才会被今人称作秘境。你若消除其执念,直接斩去残魂,就能破开境心,什么石像变人,神女起舞,再可怖的境象,都会荡然无存。” “但能从上古时代流传至今,说明神女窟的主人,执念颇深啊。” 初霁点点头。 噬灵族长若有所思“舞的起源就是上古时代人们沟通天地,既然神女起舞,必然有所求。” 初霁深以为然“我觉得,那些神女想复活主台上的骷髅,但她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只好吸来偷东西的修士。” 但她们到底是活人还是石像,为何要复活中间那具骷髅,那具骷髅又是谁? 她掂了掂手中青剑,剑身铭文古朴厚重,青剑和神女窟是同时代。 初霁不禁发出和李伯相同的感慨。 祁山秘密太多了,还要等她去发现。 说到秘境,初霁忽然想起,她手中还有一个从沈和璧手中抢来的赤红钥匙。 最近钥匙都放在越澜那里,工匠们需要精铁,时不时进去挖矿。 精铁山中月蚀之夜不可出去的规则,有点秘境那味了。初霁打算找时间探索一番。 但现在还有她忙的。 祁镇开山大道修不通神女窟,只能绕山行。初霁给神女窟拉了封锁警戒线,立起“此处有塌方危险,非专业人员勿入”的标识。 越澜随着一位遁地薯大哥探路后,重新拟定图纸。先前修好的路报废了近十里,又要多花一大笔钱。 越澜问初霁要了钱,初霁看看自己的荷包,心中滴血,肉疼死了。 她刚去邯城时,祁镇在修路,如今邯城都打下来了,祁镇的路还没修完。 修个路怎会如此困难。 不过想想也是,祁山变数太多,战场遗迹,太古秘境,毫无规律可寻的瘴气,深山高阶妖兽,还有时不时炸出的“垃圾”上布满看不懂的文字。 相比之下,邯城一目了然。 镇口轮岗的人跑来报告时,初霁正躺在椅子上,嘴里念着钱钱钱。 没别的,就是突然有点想念金主姐姐。 沈七走后,有天初霁路过黎家,去见了黎望潭一面。 邯城城破闹得沸沸扬扬,黎望潭早就得知沈七身死的消息,但具体如何死去,他听初霁说完才明白。 一时间两人对坐沉默,黎望潭欲言又止。 初霁问“你和沈七怎么认识的。” “东洲论道会。”黎望潭垂眸,似陷入回忆中。 那时他年岁尚小,资质又高,自修道起,同辈间无人能与他一战。 长辈们和他比试,都点到为止。他和同辈比试,他点到为止。 第一次在擂台上遇到沈七,黎望潭用尽所学,打得酣畅淋漓。可关键时刻,沈七突然暴露破绽,黎望潭没想太多,杀了过去。 最后自是他胜。 事后黎望潭才反应过来,沈七故意的。 他那时愤愤然去对峙,沈七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装都懒得装,直言“我就是故意落败。” 黎望潭冷脸追问,沈七只望向东方天际,以一种懒散而不容拒绝的语调说“没别的原因,我赶着回邯城。” 让他好生憋屈。 初霁听完黎望潭孤独求败史,简直笑死,大家都遮遮掩掩,忙忙碌碌,唯有他想打一场。 被她笑容感染,黎望潭也微微弯起唇角“你还笑,你也曾这么耍过我。我当时就想你们定会臭味相投,果真在邯城论道会上喂起橘子来了。” 初霁摸摸鼻尖,顿时好心虚“当时不是急着赚钱嘛……” 她急着赚钱,沈七急着做什么呢? 初霁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知道了。 “镇长?小初镇长?”来报信的哨岗摇手,“镇子外来人了。” 初霁从回忆中脱身,一骨碌爬起来“哪家?” 第181页 “来采买伽蓝竹的黎家仙人,和来买肉卷的白家人撞上了,两人都说要见您。” 祁山一城三镇,除却祁镇坐落在山中,水城、白镇和黎镇都在山脚下。 初霁没怎么见过白家人,只听他们时不时来祁镇买一批鸡肉卷就走,彼此相安无事。 但她知道,白家和黎家,多年来水平相当,明里和睦,暗中较劲。后来黎望潭出现,才打破这一僵局。 此次白家来的是一位心动修士,名叫白禄,姓白但着一身黑衣。 而黎镇来了个老熟人——黎昕。 双方正坐在初霁槐花院的正堂前,打量彼此,不发一言。 初霁一出来,黎昕就主动和她寒暄。 被强占先机,白禄也不急。 他到祁镇时,看见一群去上工的修路工匠,这才发现,祁镇在修通往水城的路。 白禄过去瞧了一眼,大道平坦开阔,踩一踩,他心中微讶。 结实,筑基品的地行法器走个十年都没问题。 这世上还是低阶修士和散修多,地行法器特别费路,君不见水城城中小道都坑坑洼洼,还没有祁镇野外的开山大道好。 白禄酸了。 为什么初霁要修路去水城,水城离祁镇那么远。他们白镇离祁镇明明更近,修去白镇岂不是更好? 到时候他们白家人每天修炼完,都能顺道来祁镇买个鸡肉卷吃,再散步回去消食。 而听见黎镇黎家有初记牛饼分店,白禄更酸死。 白家是没出个天才黎望潭,但除却黎望潭,两家实力总体相当。 黎家有的,他们一定也要有。 黎昕看白禄吃蔫,面上不苟言笑,心中是否暗爽,只有她自己清楚。 白禄算盘打得很好,初霁和黎昕聊完,他就主动请初霁修路去白镇。 “我们两镇共在祁山,千百年来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如今更是联系紧密,为两镇今后互通有无,请初镇长考虑考虑?我白家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爱吃你们的鸡肉卷。” 黎昕一听,那可不行。 修路去白镇,白家岂不是和祁镇更近了? 黎家仗着与初霁关系好,什么伽蓝竹铁板豆腐,都能第一时间得知,火速赶来采买,初霁有要出手的东西,也会先想到黎家。 比如邯城城破后,初霁向他们倾销了一大批沈家符篆和丹药,黎家主拿得开心,初霁赚得快乐。 黎家一边帮祁镇挡风,一边靠着祁镇得便宜,两方都很满意。黎家人甚至还畅想过初霁打遍东洲,他们趁东风跻身一流世家的美好未来。 但是,万一白家和初霁更近,时不时来初霁眼皮底下晃,势必抢走他们黎家先机! 黎昕心头一沉,她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小初老板。”黎昕咳了咳,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要说关系,明明我们之间更密切。与其修去白镇,不如修去黎镇,到时候也方便大家采买。” 白禄轻哼“黎道友难道不知祁镇通向黎镇的路,最是难走,中间隔万重天险?” 黎昕微微摇头“白镇岂不是一样?” 眼见两人就要车轱辘话滚起来,初霁两眼发光,再难扼制奸商本性,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狂搓手手。 但身为镇长,还是要装一装的。 她笑得疏离抱歉“二位不好意思啊,我们祁镇修路最大的困难,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时间问题,要真想修路,总能修一条出去。” “关键问题是,我们穷啊。”初霁把那个穷字读得格外重。 她几乎声泪俱下“我们穷乡僻壤,什么都没有,一群凡人面朝大山背朝天。身为镇长,都得背井离乡去大城市打工赚钱,镇上百姓无一例外,皆受到邪恶世家压迫,逃难来此。大家惶惶然挤在祁镇,没钱没灵气只能卖苦力,抱团取暖罢了。” 白禄望着包中鸡肉卷,想起祁镇开山大道,和镇外山间隐隐露出的大型灵舟尾巴“……” 这叫穷乡僻壤,什么都没有。 黎昕眼角抽搐。 背井离乡去大城市打工? 身为邯城话事人,邯城几个世家知道你这么说自己吗? 至于没钱没灵气只能卖苦力。说实话,祁镇工匠比黎家普通修士过得滋润多了,每天专车接送上工,一天干满八小时有人管饭,不用上缴灵石,每个月还有钱拿。逢四休三,这叫卖苦力? 初霁仰天长叹“穷啊……” 一个字百转千回,绕梁不息。 黎昕和白禄对视一眼,皆明白了。 “行吧,我们付钱就是。” “初镇长说吧,要多少。” 初霁捂着脸,竭力憋住笑声。 她真是个平平无奇的拉投资小天才。 穿越到修真界,就是她上辈子世上所有公司的巨大损失! 不过拟定合同之前,初霁心中也得有点底。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白禄蹙眉“别从长计议了,就现在吧。” 初霁摆手“不是,我这个镇长虽然有权做决定,但不能心血来潮,凭空答应吧?还得问问我们镇上的总工。来,帮我叫一下越澜——” 第79章 不多时,门外脚步声渐近。 白禄和黎昕坐直了上身。 帘起门开,一个身型高挑的女人走进来。她头发一根木簪束在脑后,除此之外不戴一件首饰,黑色长衫垂到鞋面,领口刺红花绣,手中执一柄老旧测量杆。 第182页 白禄打眼一瞧,来人风仪气质都出类拔萃,没想是个凡人。 “我们祁镇总工,越澜。”初霁说。 几人点头行过礼,初霁便告知她修路去黎镇、白镇的打算。 白禄坐在一旁,越听越不不对劲。祁镇开山大道能走地行法器,绝非凡路,造路时一定以灵气炼化材料,铺设上去。 可负责修路的……怎么是个凡人? 凡人哪懂操控灵气,凡人哪懂得炼化材料之法?修个小路也行,修开山大道,开他玩笑。这个越澜到底靠不靠谱,初霁不会误会他了吧? “初镇长啊,我们白家想修的路,是你们那种开山大道。” 初霁莫名其妙“是啊。” 白禄瞥了眼越澜“我的意思是,找那位修开山大道的人来。” 越澜心中一沉,蹙眉冷声“既然白仙人想换人,那就换人吧。” 被一介凡人怼,白禄火大,看在初霁面子上才没当场发作“越姑娘也不必一点就炸,你不能御灵,我怀疑开山大道非你所修,也算合乎情理。” 黎昕指节敲打着掌心,若有所思。 越澜进来时,她也有同样的疑惑。 初霁恍然大悟。 越家出名,那也是在邯城和工匠间出名,修士们根本没听过越家,凡人顶天了也无法入他们眼。 她起身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今日给二位长长见识,知道邯城吗?邯城大大小小街巷楼桥,皆是越家所修。先前沈家不仁不义,多好的人才,不珍惜正好便宜我初霁。我敢说,在这方面,越澜称第二,世上就无人能称第一。” 白禄没去过邯城,也听过邯城的名字,东临虚海第一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邯城果真是越家一群凡人建的? 初霁微笑“我们总工目力极好,就比如说白道友腰上玉佩。” 她扬了扬下巴“越澜,尺寸多少?” 越澜瞥向白禄腰间,直接报“长三寸整,宽两寸整,厚十二厘。” 竟是一眼丈量物件长宽,说出的尺寸分毫不差。 这眼力别说凡人,修士做不到,真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 白禄和黎昕一下来了兴趣,连问几个东西,大到远山,小到碎石。 初霁靠在椅背上,慢慢品着茶,看两家人脸色从震惊到不敢置信到佩服。 白禄瞥一眼越澜,瞥一眼初霁。 他入道六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人,初霁到底是什么背景,从她上任祁镇镇长,镇子里藏龙卧虎。 黎昕拍手叫绝“初镇长手下,真是人才辈出啊!” 初霁风轻云淡地装哔“的确如此,我不过一介商人,平平无奇,何德何能?走到今天这步,都靠手下几员大将相助。” 白禄眼皮抽搐。 最近邯城城破,沈赵两家败落,在东洲传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就连他们偏安祁山的白家也知道。 听说打上邯城的那人,是个强悍的金丹女修,一人单挑四个金丹修士,在邯城中杀进杀出,就连沈家家主沈和璧也败在她手上。 众人都怀疑,能杀四位金丹期,她或许已结婴了。 此人名叫…… 白禄仔细回忆,猛地惊醒。 那人好像和初镇长同姓,还同名? 不会这么巧吧。 白禄看着初霁,摇摇头,这姑娘到十六岁了吗?十六岁的元婴,逗他。 不过,她们两人都姓初,会不会是一家人? 原来如此! 白禄以为自己得知了真相。 随即几人敲定细节,黎昕和白禄非常慷慨,没签合同就先各付了一百灵石定金作承诺。 待回去与家主商量后,他们会正式付七成的工程费,修好再付三成尾款 初霁一枚一枚点过来,攥着绿莹莹的灵石,眼睛笑得弯弯。 有钱了有钱了。 这点钱先拿去填补空缺,动工前再薅他们一笔。 临走时,黎昕疑惑悄声问初霁“越总工目力极佳,一眼丈量尺寸,为何要拿一柄测量杆?” 初霁唇边笑容一凝“那是她父亲用过的。” 黎昕连连叹息“凡人一生苦短,不过百年。” 有了这二百灵石填补急缺,祁镇开山大道初步竣工,这条路从祁镇发起,穿过几座大山,从悬崖峭壁上蜿蜒而过,最后绕山向下,抵达水城城外的小道。 越澜还要重做一次安全检查,不建议此时通行。祁镇人按耐住好奇心,收回蠢蠢欲动的腿。 然而,水城有散修发现了这条路,不仅能走地行法器,还是新修的,到底通向哪里呢? 他们走了一半,正好碰见越澜竖起的大标识 “前方发生坍塌事故,正在维修中,维修时长一个月。” 水城散修一抬头,前方哪里有坍塌!明明宽阔又平坦。 他们挠挠头,回去和朋友抱怨,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散修们都在等水城城郊奇怪的路重新开放。 就连水家人也知道了。 水城依靠水家壮大,水家家主就是名副其实的水城城主。 他听道仆们说起此事,陷入沉思。 从祁山走,无非是黎镇、白镇、祁镇修来的路。 但他又不太确定。 最近殷阳程家来人拜访,明面上说带小辈出来历练,可水家主深知道程家什么意思。 第183页 殷阳程氏盘踞东洲西南部,百年间不断壮大,至今为止,西南百余大小世家都被收归其下,依附程家,甘愿俯首称臣。 显然程家不满足于西南那片地方,还想继续扩张。 他们渡过殷泽,穿越河网交错的湿热密林,下一站便是祁山。 程铎问水家主,愿不愿意与程家结两姓之好。 水家主说要考虑两天,两天没过,程铎就不见了,程家辅官去找程铎,也不见了,就连他们带来的几个小辈,通通不见了。 定是折在祁山瘴气里了! 他焦虑得打坐都入不了定,怕程家误会他杀人。 如今这条路太可疑了。 谁能悄无声息,修出一条这么好的路? 黎镇?白镇?祁镇?哪个都说不过去。 不是盘踞西南千年,势头正旺的程家,还能是谁? 水家主半夜从定中惊醒,家族覆灭的恐惧如跗骨之蛆。 “派灵舟跟着这条路走,看看具体通向哪里。”他吩咐道。 另一边,初霁正盘算着怎样再薅一笔。 养路维护都需要钱。 她在半路上设置收费站,收取过路费用,凡人八铜板,散修八十铜板,世家修士八百。 这个价格很合理,横竖不过半顿饭钱。 初霁又立了个规矩,凡祁镇户籍者,优惠五成。 越澜也没想到,路能修得这么快。好像初老板拿下邯城后,工匠修路的速度就加快了一点。 仅仅一点,但积少成多,被她察觉到了。 传说圣人少颛能凭空起高楼,创下十二道精铸法门,第十二重能以灵气锻造漫天星辰。 初老板一定得到了圣人传承。 和黎白两家签订契约前,越澜兴冲冲找到初霁,问“这次工程量大,初老板能否透露一点精铸技巧?” 初霁一头雾水“精铸?我一介商人,怎会这种东西。” 她只有个表格,能稍微提点速,但仅此而已,本质要靠工人们一砖一石铺起来。 越澜也懵了,不愿意传授她吗?初老板不是这种人啊。 初霁“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要懂得精铸,修路也不会这么困难。” 越澜愣了愣,失落不已。 她一直以为初霁有圣人少颛的传承,才敢答应黎、白两镇的修路提议。 没有传承,谁能再修两条开山大道啊? “小初老板,你确定要答应黎家和白家吗?”越澜犹豫道,“我……觉得修不了。你还记得去黎镇前面那道断崖吗?我们不可能修过去。” 初霁真懵了,当时越澜答应得很好,说肯定能修。她还以为越澜水平进步有想法了。 但她没有说什么,拍拍越澜的肩,安慰道“怕什么,修就是了,我见过有的路修了十年才修好,若是怕困难,我们这条开山大道如何说?” 越澜眉头渐渐蹙起。 小初老板莫名其妙的自信从哪儿来? 哪条路修了十年才修好,为何她从未听过? ——自然是初霁上辈子见过的路。 然而越澜没有读心术,翻遍回忆都想不起是哪条路修了十年,她都没听说过,父亲也没提起,倒是她孤陋寡闻了。 越澜越想越歪,难道初老板有圣人传承,但无法直说? 再看初霁风清云淡数钱的模样,越澜醍醐灌顶,顿时豪情万丈,信心十足“多谢初老板提点,有你兜底,我们定能修出来!” 初霁从钱堆里抬头“?” 她兜什么底了? 越澜攥紧测量尺,喃喃道“我这就试一试。有问题就来请教,初老板可不能吝啬。” 初霁“???” 你又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越澜有信心,就是好事。 初霁耸耸肩,没有说破,她觉得越澜特聪明,一定能行。 到了下午,初霁去找李伯。 毛蔷已经在溪石上打坐了,看到初霁来,她五官扭曲,疯狂眨眼。 初霁笑她“你练到面部经脉紊乱了?” 毛蔷“你才紊乱!” 李伯清了清嗓子“你们都是练气修士了,睡觉无益,一个时辰足矣。不如彻夜修炼……” 毛蔷叹气,初霁瞳孔地震,睡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 要命啊! “我平时还要管邯城那边——” “必须练。” “我……” “没什么好说的,坐下开始。” 初霁慢吞吞坐下,唉声叹气。 李伯其实不想把她逼得这么狠,自从上次程家来人,他梦见往事,在夜里时常惊醒。 本以为他会在祁镇到死,最后一抔黄土埋骨。而初霁能安心守护祁镇,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谁知程家还是来了,这天下就没有能容他安稳的地方。 程家。李伯心中默念,程家…… 毛蔷“李伯,你就别逼小初镇长了,你看看她同辈,少有几个能比得上她。” 李伯猛地睁开眼。 初霁要面对的,不是她同辈,而是一群比她大五十岁一百岁的修士,是西南千百大小世家,是一个庞然大物——殷阳程氏。 先前的神侍程铎算得了什么?不过程家这头巨兽的一根汗毛罢了。 李伯苦笑,当年他败走殷阳,可惜已是个废人。 唯一的希望就在初霁身上。 第184页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一个磨得圆润的古旧玉瓶,交给初霁。 “今天吃了它再练。” 初霁接过玉瓶,打开瓶塞。 金色丹雾逸散出来,瓶底一丸棕色圆丹上,盘踞着淡淡金色纹路。 一股冲鼻的芥末味直钻脑壳,好家伙,这比天天喝的噬灵族灵药还难闻。 身边的毛蔷面露惊恐,往远处挪了一块石头。太可怕了。 小初老板,实惨。 “快吃。”李伯蹙眉,“怎么还嫌弃起来了?外面有多少人想吃还没有,这药放在邯城,放在常山都,能抢疯了。” 初霁两眼发光“多少钱?” “能用钱来衡量吗?这是无价之宝!” “有没有八百灵石?” “八百?你在逗老夫?光它散出的丹雾就不止八百了。” 这么说她刚刚损失了八百灵石?? 初霁心疼死。 李伯好气,和初霁在一起,他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钻钱眼里了!”他说。 初霁肉痛,丹雾八百,丹药可不得上万灵石?她这一口就要上万,太奢侈了。 什么丹药这么贵。 第80章 “什么丹药,我不知道。”李伯微笑,“我只知它乃绝品,非当世之人所炼。我……朋友从秘境中得来两瓶,本来想给我那不孝子吃,现在便宜你了。” 初霁“。” 不知道的丹药还给她吃,过期怎么办? 李伯的确不知丹药的名字,但他知其功效。 当年他被程家打得丹田碎裂,经脉俱断,本以为走投无路,就地身死,是这枚丹药救了他性命。 倘使初霁一定要修那震荡丹田之法,有丹药在,危机关头,能保她一命。 李伯“我家底都给你掏出来了,不修个筑基金丹,怎对得起我一片苦心?” 初霁吐槽“筑基金丹容易吗?” 她辛辛苦苦这么久,才混了个练气四层。其他修士更惨,修个三四十年,差不多进阶筑基。 没看黎望潭还在心动期吗? 话虽这么说,初霁一口服下。 丹田入口化作一团精气,初霁期待着修仙小说中服用丹药后,洗筋伐髓浑身污泥的经典桥段。 然而甚么都没有发生。 反而她丹田中,悬浮着一模一样的金纹褐丹,在灵海里旋转,散发出淡淡金光。 李伯“现在教你们基础咒决之二,透视。” 初霁知道透视,当年她和常正贤打流霞兔,他就用过此招,让她好生羡慕。 若是她会这招,配合[视图]和表格,简直就是全方位无死角侦察雷达。 想到word文档,初霁又瞧了一眼升级进度。 绝了,99,这都多久了,还没升级成功,每次更新都在99上卡好长一段时间,令人望眼欲穿。 毛蔷惊呆“透视,岂不是穿透衣服,能看见别人的身体?” 李伯“人生有元气,贴身之物等闲无法看穿。” 毛蔷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丈夫在修士面前光溜溜的。” 初霁捂脸,李伯嘴角抽搐“没人看你丈夫好吧!” 毛蔷不做此想,阿袁胸肌好大,腹肌结实,腿还长,绝对有人看! 想想就气死了,回去让他多穿点,遇到坏坏的高阶修士怎么办。 “练透视,不在于练眼,而在于练神。催动灵气,汇聚眼眶,再以神识凝成一丝细线,伸出识海,刺向远方。神识越强,看得越远越广!不要小看透视,精通此招者,目力能穿透一切,万物无所遁形,天地无处不看,莫说山河湖海,东洲万万城,你能一眼看尽苍穹日月星辰,一眼看尽万古时间洪流,想练好透视吗?第一步,戴眼罩!” 牛批啊! 初霁和毛蔷听得心神荡漾,当头就戴黑眼罩! 两人摸瞎子一般在草地上乱扑腾。 初霁“修到何时才能看破时间?” “据说大乘期大圆满,差不多就快达到这个境界了。” “……” 那不就飞升了吗? 说个蛋啊。 镇口守卫通知初霁,白家和黎家又来人,初霁非常迷惑。 修路合同都订好了,不会想反悔吧?交的钱她可一分不吐。 到正堂她才得知,和修路无关。 水家家主有请黎家主、白家主一聚。 “找你们俩世家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初霁说。 黎家来的修士欲言又止,白禄面色阴沉“本来只请了我们两家,不知为何,突然又请了你,怕灵鸽飞信马上就要到了。” 初霁挑眉“你俩家倒消息灵通,连水家主的事都能探到。”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清脆的咕咕声,一只洁白的灵鸽落在檐上。 初霁打开门,灵鸽不请自入,蹲在书桌上,口吐人言“初镇长有礼,我家家主找您于水城议事殿商议大事。” 初霁“什么大事比搞钱重要?” 白禄脸色更难看,黎家修士愁眉苦脸,皆一副慌慌张张,天塌了的模样。 灵鸽小眼乌溜溜,张口道“程家人,快到了。” 初霁心中一沉,脸上笑容不变“程家是哪个?我从未听过,休想影响我搞钱。” 白禄见她一无所知,还口出狂言,赶忙解释了来龙去脉。 程铎带小辈来祁山水城,却接连死于瘴气。 第185页 初霁装模作样“若我是程家家主,势必派人好好问问水家。” “水家主也说不清!神侍程铎和几个子弟死于祁山也就罢,水家主给程氏辅官指了条没有瘴气的路,谁知辅官也不见了。” 程家怎会善罢甘休,定要趁此机会,胁迫水家主就范,乖乖被并入程氏。 “程家允许你保留本姓,但家主要俯首称臣,每年选资质最好的年轻人去程氏主家,改姓易血脉。” 此事一出,水家三小姐慌得不行,跪在父亲面前请求不要送她走。 水家陷落,黎家、白家还能苟活? 白家送了几个资质还不错的小辈连夜逃跑,就这样,还有人天天请求白家主举家搬迁。 黎家有个天资出众的黎望潭,程氏不可能不心动。 “无耻!”黎家修士怒喝。 “别生气。”白禄叹道,“你家家主定会送走黎望潭,让黎望夏过去。” 他所言没错,黎望夏已经拉着他哥哭了。 “还好我们修士少。”初霁微微松了口气。 就算她打不过程家,程氏吞并祁山,她还能继续装穷,扮猪吃老虎,偷偷搞发展。 白禄“之前有过先例,修士少也要出。就算只有一个修士,那人也得改姓易血脉。” “……”初霁笑不出来了。 祁镇修士无非是她和毛蔷,要么把毛蔷送出去,要么她自己去。 “说到底,水家主到底找我们干什么?”黎家修士问。 白禄“程家问罪,他也承受不住,只得……” “推替死鬼顶锅?暂时缓和两家关系?”初霁微微眯眼。 白禄和黎家修士瞥了初霁一眼,皆沉默不语。 论情理,初霁都适合当替死鬼。 祁镇小,没有世家,且偏安祁山中,易守难攻。 就算程氏势力伸进来,也形同虚设,什么世家都掏不着,什么好都捞不到。不像黎家白家水家,一旦被程氏侵吞,整个家族覆灭,灵脉灵田家中修士,皆归于程氏。 初霁心里清楚程家人是她杀的,替死鬼该她做。 但她就是不服。 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她牺牲?俗话说得好,宁我负天下人,莫我负天下人。更何况她谁也没负。 黎家修士叹道“水家都招了些什么人啊……” 白禄“都这个时候了,别起内讧。程氏势大,跨过殷泽侵吞祁山,早晚的事,现在不来,总有一天要来。” 大家闹得人心惶惶,都向水城走了。 初霁没跟着一起去,下午修炼时间到了,她来到溪边找李伯。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重复万事放在一边,修炼和搞发展必须雷打不动。 不仅祁镇的实力要强,她的实力也要强。 世家中,唯筑基期是中坚力量。 “如何能快速提升修为,到筑基期?” 李伯听她说完程家的事,也沉默了,一时间唯溪水叮咚而过。 毛蔷睁大眼“小初镇长你不会送我去程家吧?” “想什么呢!小初自己去程家,都不会送你去。本想让你们多夯实一下基础,不必快速进阶。现在情况有变,透视术法先放在一边,给你们教内功。” 李伯掏出一本市面上最常见的木灵根内功“雷灵根太过稀少,找不到对应功法。但雷属木,这本基础低阶内功毛蔷先用着。小初也来试试,你本应五行俱全,修哪门都可以。木有生发之意,有利于你稳固丹田。” 初霁和毛蔷点点头。 李伯大感无奈,一个雷灵根,一个没灵根,学生好难带。 “修习内功第二步,在丹田里运转小周天,冲开奇经八脉,八脉全部冲开,便能突破练气中期。再令灵气在八脉中不断流转,洗刷,直到填满经脉每一处角落,便能修到练气后期。” 初霁已经冲开了奇经八脉,但经脉中的灵气就那么多,用多少损失多少,没办法补充。 她丹田中倒有一大片灵海,皆死气沉沉,小周天动不起来。 李伯看她们两人努力修炼,倍感欣慰。虽然灵根资质奇葩,但她们悟性都很高,尤其是初霁,脑子聪明,常常能无师自通,自己摸到法门。毛蔷也是,虽然平时一根筋,教不会的模样,但这根筋被同修的初霁随手一拨,居然就通了。 “那就再教你们一样法门。”李伯说,“从现在起,你们要随时随地默念内功心法,最开始可能毫无效果,但不要放弃,坚持下去!” “我们凭什么修仙?凭的是持之以恒,一件事做一万遍也不停息。天道酬勤,总有一天,你们能做到呼吸就是吐息,睁眼便是运气,举止动作皆与天地运行之道相合,不论你做什么,都是在修炼!” 牛批啊! 初霁和毛蔷再次心神荡漾。 那岂不是赚钱也在修炼,打铁也在修炼? “何时才能修到这种境界?” “大乘大圆满就行!” “……” 知道了,每次都在画大饼哄她们修炼。 初霁和毛蔷坐在溪石上,默默念着内功心法。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毫无动静。 两个时辰过去了,一阵玄奥的气息忽然笼罩了毛蔷,灵气飞速流转,她额间溢出汗水,脸色通红。 ——她突破练气二层了! 第186页 李伯大喜过望,好啊,果然是雷灵根,进步如此之快! 再反观初霁,虽然已经突破练气中期,但念了两个小时的决咒,口干舌燥,没有半点反应。 初霁摸摸自己的丹田,叹了口气,它不动,她能有什么办法。 李伯有点焦急,大敌当前,初霁修为纹丝不动。 毛蔷拍拍她的肩膀“别气馁,再来一次。” 目前为止,初霁只能靠机缘巧合,震荡丹田进阶。遇上了连升三次,可这种机会,十年都难遇第二次。 除非她再去那个太古秘境。但初霁不太想。 说实话那地方太阴间了,每次还要祭献一个人。虽然她能多祭献几个程家修士,但哪天主台骷髅复活怎么办?那可是死去数万年的太古修士,谁知道它是正是邪? 初霁一边发愁,一边翻word文档。 她看着那99的进度,忽然想到一件事。 word文档的“系统升级”,到底是什么原理? 修仙中的进阶,是累积灵气,洗刷经脉,突破桎梏。 而word文档,则是写计划书,完成计划,突破版本限制。 她的修为越高,word文档技能效果越强。以前初霁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是word灵根,word经脉,word丹田。 万一她真是呢? 初霁说干就干,操纵体内灵气,向word文档冲去。 第81章 word文档界面淡蓝,闪得初霁眼晕。 被灵气冲击,升级进度窗口变化,持续很久的99变成995,初霁再努力冲,灵气涌动。 [升级进度100] [已检测到波及范围超过七十万人,正在为您解锁相关功能] 一长串功能唰地弹出。 初霁长舒一口气,这么久了,终于升级成功!下次word再卡进度,她就用灵气冲。 她睁大眼睛,仔细看向文档,希望这次能解锁一个刚需技能。 word文档正式版都引气入体了,好歹也给她开个能修炼的内功吧?再不济开两个攻击技能也行,她现在只有一个直线。 “已解锁插入栏目下形状[左箭头][右箭头][左右箭头][上下箭头][十字箭头][丁字箭头]” 初霁看着一排箭头“??” 什么鬼,说好的攻击技能呢? 这次开出的一堆箭头,全部在“箭头汇总”分栏里。 之前开出的[箭头][双箭头]不一样,在“线条”分栏里。 两者还有一点不同。 以前开的[箭头]作用相当于斗转星移术,模样也是一根直线缀着一个小小的箭尖。 而这批左右箭头,又粗又壮,中间空心。 初霁拉了个[左箭头]出来,不论怎么玩都没反应,既不能移动物体,也不能做攻击技能。 还好她有灰字,可以看看技能提示。 初霁意念落在上面,灰色的浮动窗口显现 “不可使用于有形物体。” 很好,说了等于白说。 初霁挠头,有什么东西是无形的? 她抬起头,恍然大悟。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满天飘荡的东西,可不就是无形之物? ——灵气! 初霁拉出一条[左箭头],把灵气塞进箭头的空心中,然后释放。 满载灵气的箭头嗖一声远去,飞向一块溪石。 初霁捂住耳朵,怕溪石炸裂,然而,箭头碰到溪石,倏然破裂,灵气重新弥散天地间。 “……” 初霁也就有那么一点点想骂word文档。 word文档,不愧是世界的尽头,人类的终结者。 但她忍住了。 因为她还有个计划总结报告没写。 “通向水城的祁镇开山大道已修好,安全检查完毕,正式投入使用。” 自数万年前祁城覆灭后,开山大道将祁镇重新带向东洲。 它默不作声在水城的乡间小道上开了小口,等待客人来临。 路是双向的,既通往安全,又通往危险。 不过初霁相信,机遇总和危险并存。奸商没有别的,冒险精神不少。 生活总要佐点刺激。 word文档升级窗口再次弹出时,初霁笑了。 只要她升级升得够快,搞不懂技能的悲伤就追不上她。 [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升级] [是的,现在] [word文档升级进度3……10……] 初霁露出奸商微笑,忽然催动灵气,没等word文档反应过来,直接给它冲成100。 这次能开出什么技能呢? 初霁搓手手,希望是个攻击技能,最好还是群攻,可以弥补她单一直线的短板。 “已解锁[流程图数据]” “……” 行吧,数据也行。 反正流程图就是搞建设的,[流程图数据]应该会让修路更快一点。 现在word文档上所有计划均已完成,初霁重新写了一条“为满足经济发展,再修两条开山大道去黎、白两家。” 当天下午,水家主再次传来灵鸽,初霁依然当看不见,坐在溪石上雷打不动练习。 她不急,李伯心浮气躁“程家要来,你总归要去一趟水城。” 初霁闻言眼皮都不掀“祁镇开山大道刚刚建成,我明日还要去剪彩,哪里有时间。” 李伯“你不去,他们就让你当替死鬼。” 初霁笑道“我去了也要当替死鬼,何必呢?” 第187页 李伯语塞“那你就这么耗着?” “谁说我不去了?” “那你要如何?” 初霁冲洗闭上眼,嘴里念叨,“等时机成熟。” 李伯“……” 他看得出来,初霁心里有数,嘴上不说而已, 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多喝几碗药,争取活久一点。 值此紧要关头,初霁面上不显,私底下却搞了好多大动静。 工匠们准备铸造修开山道的精铁,被初霁拦下。 留在祁镇的噬灵族准备播种新种,也被初霁叫停。 她望着天地龙芽,让几个噬灵族布下简单幻阵。 “无需多厉害,能糊弄过去就可。” 噬灵族人们摸不着头脑“初老板,你到底想做什么?” 初霁不言。 接着,她返回邯城,清点金家靠谱的人,再叫人张贴告示,招募心动期、筑基期的修士、奇人异士。 金漠不懂她干什么,追问好几句,初霁都避重就轻。 “整编护城卫队。”初霁说,“万一我赶不回来,又有无耻之徒打上邯城,好歹大家能多撑几分钟。” “有人打上来?!谁?”金漠呆了,“你要去哪里?” “没人。我也不去哪里。”初霁撑着下巴,低低念着,“按道理来讲,他们应该早就到了,为何现在还没消息?” 金漠满头雾水,最近初霁奇怪举动不少,又是收编护卫又让去隔壁城买草药,最后还选了两个金家人暂时接手邯城杂事。 “到底是谁来了?” 初霁沉默片刻,淡淡道“肥羊。” 虽说是肥羊,金漠却嗅到一股紧张的味道,它的灵豹发出低吼。 当天下午,水城又飞来灵鸽。 这次,它带来一个惊天大事。 “程氏已到。家主问您何时来?” 初霁看了眼灵鸽“告诉他,我现在就去。” 此话一出,李伯、毛蔷、噬灵族长都炸了,尤其是李伯,要初霁和毛蔷赶快躲去邯城。 “程家人看祁镇穷乡僻壤,什么都没有,说不定能放过我们。到时候我和他说,程铎神侍进山去,被瘴气害死了。” 初霁“那你呢?” 李伯轻哼“我一大把年纪要你管?” 初霁知道李伯与程家有段渊源,但不清楚具体内容,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李伯留在祁镇,下场很明显。 毛蔷拽着大锤“这么看,水城城主还算讲理,三番两次派灵鸽来。但凡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主,哪管我们愿不愿意,答不答应,直接一句话就让程家来祁镇了。” “小毛你咋帮水家主说话!” “我……” “唉别吵了,小初老板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初霁拿起那把通往精铁秘境的红钥匙。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此刻。 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有没有一个完全之法,既不用发生冲突,又能退敌。 毕竟,祁镇和程家天差地别,邯城又大多都是散修,实力低微,救不了急,打是打不过。 深思熟虑后,初霁打算将整个镇子暂时搬入精铁秘境中。 待水家主扑空,程氏看见祁镇这个替罪羊,定会发现不对劲。 程铎神侍,怎得折损在偏僻荒村中? 他们心生疑惑,就会继续与水家家主纠缠,趁此时机,初霁再去搅得更乱。 这招就叫携镇跑路! 初霁做了许多准备,却没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任何一个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初霁从邯城世家失败中学到一点。 ——行大事之前,最好保持缄默。 她来到镇口,拉响了警报。 刺耳的笛声回荡在山间,修路工匠们从工地回来了,谷尧匆匆忙忙从灵植园赶来,大家齐聚在初霁的院子里,伸着头。 初霁默念咒决“冥昭瞢暗,冯翼惟象……” 红铜钥匙上,五个孔依次发出白光,咒决念罢,一道红铜色大门凭空浮现,大门对开,透出一条深邃幽暗的长甬道,尽头星光点点。 初霁说“大家抓紧时间快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没问太多,都听初霁的话。 第一个进去的是三院工匠。他刚刚探入一个头,脸色微变。 “不行。” 初霁蹙眉“怎么不行?” 工匠指着里面“正在月蚀,我们不能进去。” 精铁秘境有个规矩,凡月蚀之夜,不能暴露在建筑之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进入秘境后,还要走一炷香,才能到达最近的建筑遗迹。 初霁蹙眉“不可能。” 她早就确认过了,月蚀逢下旬第三日才会出现,今日根本没有月蚀! “有啊……” 初霁探头进去。 果真,远处黑潮蔓延,一轮血红的月亮挂在天上,边缘正慢慢消失。 来不及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水家第四只飞鸽便到了。 这次,它带来一个新消息。 初霁听完,关闭精铁秘境,遣散众人。 “计划有变。” 程氏修士到水家后,无意中发现了祁镇开山大道。 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平整能走地行法器的坦途,心生好奇,派一筑基修士前去探看。 那人已在路上。 第188页 初霁微微眯眼,收起红铜钥匙,朝外走去。 她有了新主意。 与其让祁镇人都躲入秘境中,不如骗程家人进去。 距离祁镇十五里地外,一匹精雕细琢的梅花鹿地行法器向前飞奔。 薛邱边走边叹。 真是好路,地行竟比御器飞行更快! 听说修路之人来自祁镇。 但水城散修又说,祁镇只有凡人。 薛邱不信,散修愚昧见识短不懂。此路能成,必然要筑灵气进去,不可能是凡人所修。 薛邱越看这条路,越觉得可疑。 他来自西南薛家,薛家不小,但百年前就被纳入程氏。 此次与其他几个薛家人奉命渡过殷泽,查程家嫡系神侍程铎消失一事。 大路尽头出现一个黑点,薛邱放开神识望去。 来人慢慢走近。原来是一匹豪华精致的地行马,马上坐一练气女修,白色幕蓠遮面,戴白手套,着白衣。 薛邱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兀自叫住她“祁镇还有多远?” 初霁停下,站在他面前。 “还远着呢。不如道友随我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薛邱心头一沉, 来者可能不善。 他捏紧怀中法器,狐疑地打量初霁。 初霁撩起幕蓠,露出笑意盈盈的脸。 “您怕什么,我是土生土长的祁镇人。前些日子也来了一位修士。和我专门嘱咐过,不久后就会有人来寻他。要我时时在此地恭候,我想,您应当是来寻神侍程铎的吧?” 薛邱被她一连串的话打断思绪,一时竟分辨不出她所言是真是假。 “程铎神侍在何处?” “他就在我说的那个地方。” 薛邱双眉紧蹙“什么地方?” 初霁长叹一声“是一个秘境。那里处处是宝藏,程铎修士进去后,带回来这个。” 她取出一根金红色的羽毛,顿时四周光芒闪烁。 薛邱大惊失色。 这…… 难不成是凤凰羽? 初霁拱手将凤凰羽送上。 轻若无物的羽毛落在薛邱掌心,此刻再看看初霁恭敬的笑脸。 顿时,就信了七分。 然而他不知道,初霁交出到手的绝世珍宝凤凰羽,头发都要暴躁地得炸起来了。 她余光盯着羽毛,心中一遍遍默念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还请薛修士与我前来。”初霁假笑道。 薛邱虽然信了七分,却不曾放松警惕,他握住法器,颔首“带路。” 第82章 “丑话说在前面,若你敢骗我,你今日就死在我这口钵上。”薛邱取出一口青色小钵,钵中隐隐有灵气流转。 此钵乃养气钵,名字听着平平无奇,却是薛家的独门秘技。他们凭钵使出的追灵术,东洲独一份。 “久仰薛家大名。”初霁抱拳,虽然她从没听过薛家,不影响她张口就来“晚辈见识短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敢问薛道友,您这口钵到底有何妙用?” 薛邱被吹捧一番,心里很是舒服。来水城的几人中他实力最弱,被分到的任务,也最吃力不讨好。 本以为要面对一群荒村野夫,没想到小地方也有初霁这般识相的。 他挑眉道“这你都不清楚,可真够孤陋寡闻。薛家养气钵,能追寻天地万物,照见古今。” 初霁恍然大悟,原来是钵型猎犬,闻着味追人。 怪不得被派来寻找程铎。 战斗力弱了点,但追踪能力强的话,着实不好骗。 薛邱以一根铜杵划了钵外沿两圈,钵体震荡嗡鸣,青色灵气在钵中汇聚变换。 初霁心脏提到嗓子眼,薛家养气钵能看见多少东西? 薛邱蹙眉“好像是在秘境中……石像……骷髅……这都是什么东西。” 初霁暗暗呼出一口气,看来她还有编的余地。 程铎死在神女窟,但初霁不打算带薛邱去,太古秘境诡异险恶,非她能掌控。 精铁秘境的钥匙却在她手上,给薛邱一个瓮中捉鳖不算太难。 很快他们来到山前,两扇红铜大门对开,诡谲的气息从里面传来。 薛邱探头望了眼“里面怎么有一轮血月?”还有千重万重的声音念着咒语。 初霁振振有词“我怎么知道?神侍程铎扭头就进去了,您别害怕啦。” 薛邱蹙眉“我没怕!” 初霁睁大眼“那您犹豫什么,我还以为您和我一样,看见这景就怕了。反正程铎神侍冷笑一声,直接进去了。” 薛邱“……” 他又转了一次钵,但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瞥了初霁一眼,抬脚迈入大门。 漆黑的甬道内,虚空中传来高高低低的声音,有男有女,有幼童还有老者,仿佛千万人昼夜不停颂咒,一浪高过一浪,在他耳畔嗡嗡重复 “冥昭瞢暗,冯翼惟象,明明暗暗,阴阳三合,圜则九重” 薛邱背后寒毛直树,他硬着头皮往前走,停在甬道尽头。 初霁落后他半步。 薛邱“你先走!” 初霁笑了笑,踏出一步,半个身子出甬道,鞋跟还在甬道里。 她回头望着薛邱“您怎么不走了?” 薛邱取出养气钵,持铜杵一转,愕然发现钵中灵气消失了。 第189页 在甬道外面还看不出,越往里走,灵气越稀薄。 和他看到的那个石像秘境天差地别! “你骗我?”薛邱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初霁假笑褪尽,淡声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以神魂起誓,从今往后效命与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薛邱被她突兀的言论逗笑了“你说效命我就效命,你是什么东西!” 初霁没想过薛邱会答应。 但初老板公平公正,送给每个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抓得抓不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沈和玉不就是个好例子? 薛邱“我也给你一次机会,说出程铎神侍在哪里,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初霁双眸闪了闪“都说了,在秘境里,你不信就进去啊。” 薛邱顿时明白,程铎神侍必然已身死秘境中。果然他没猜错! “还想骗我进去?你从头至尾把我当傻子糊弄!我今天就要除你这个奸恶狂徒!” 初霁冷声“你这人不分青红皂白,程铎害我亲友在前,我凭什么不能反抗?” 薛邱眉头深深蹙起,唯初霁这句话,他心底里是信的。 而且,他比初霁更清楚某些程家神侍什么德性。 高高在上的程家神侍被坑死秘境,薛邱甚至有点暗爽,但他此行任务在身,不杀初霁,就没法向程家复命,也担不起渎职的惩罚。 薛邱微微眯眼“是又如何?惹程家那天,你就得开始准备棺材了。” 初霁眨眼就懂了,其实薛邱心底一清二楚。但他知道真相,也要取她人头! 那就休怪她不给第二次机会。 话不多说,薛邱顿时出手! 他叮叮敲响手中钵,钵口涌出一层层灵气圈,当头罩来! 被灵气圈环住,耳畔会如炸雷响起,使人短暂失聪。修为低如练气,生生受这么一招,耳膜必定炸开,灵气钻入耳孔,震荡七窍,搅翻脑浆,动辄变成痴傻。 薛邱能出此招,根本没想给初霁留活路。 十二扇大花窗顷刻旋开! 金纹雾白屏障层层叠叠,将初霁无死角笼罩。 “你不是练气!” “我是。” 不仅是,还要以练气干翻你这个筑基! 不等第二句,薛邱轰然袭来!他右手划动钵口,速度之快,竟生出残影,在满天千万咒声中,他念起薛家传承千年的仙法—— “气、吞、日、月!” 刹那间灵气从钵口疯狂涌出,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初霁吸入养气钵。 她双腿猛地跺入地面,乱石飞崩,碎砂冲天而起,旋入钵口。 感谢腰上腿上的精铁砂袋,初霁在飓风中稳如老狗。 然而薛邱微微一笑,掐动咒决。 初霁脸色微变,因为她感到经脉中的灵气,正在不断逸散,飞出体外,卷入养气钵。 她经脉中灵气本来就少,被薛邱这么一吸,几乎都干了! 薛邱指尖掐诀不断,养气钵岂能浪得虚名? 经脉中灵气吸干了,就要吸丹田灵气。 若丹田中灵气都被吸干,就要吸经脉中的元气。 人乃天地之灵,元气是维持生命运转的本质,倘使经脉中不剩一丝元气,就会如风化的枯枝,寸寸龟裂。 但薛邱万万没想到,初霁体质特殊。 飓风越来越强烈,初霁丹田震动,灵潮汹涌澎湃,不断冲向经脉。 这恰恰是个绝好的时机! 初霁放出箭头,拉扯丹田,但溢出的灵气只有星星点点,效果完全比不上神女窟的白光。 可养气钵不会停止吸气,初霁丹田里灵气出不来,经脉元气却开始逸散。 这样下去可不行。 除非丹田震荡更猛烈,或者修炼内功运转小周天。 加大震荡力度就算了,她丹田壁虽厚,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运转小周天,她…… 就在此时,初霁灵光一现! 运转小周天的本质,就是让灵气以某种固定路线,在丹田中移动。 她的确没法修炼内功,但这不妨碍她移动灵气啊! 刚刚解锁的一系列空心箭头,不就有移动灵气的功效? 说时迟那是快,初霁在丹田内拉出一个[左箭头],无需她念咒,丹田里的灵气如被磁石吸引的铁沙,瞬间填满箭头空心。她松开“手”,[左箭头]满载灵气飞出,触及丹田内壁,又悄然无息消散。 虽然效果甚微,但初霁沉寂已久的灵海,第一次缓缓动了。 初霁对准自己不断左对齐,双腿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沟壑。 薛邱面上露出一丝狰狞“想拖延时间?螳臂当车。” 顿时他力度更大!整个甬道仿佛都要吸入他手中钵。 初霁腰上的精铁沙袋都被他吸走,若非她不断施展花窗和左对齐,现在怕已困在钵中了。 但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引动绝招,薛邱丹田里灵气飞速下降,甬道灵气稀薄,他无法补充,只得取速战速决之法。 初霁额上泌出一层冷汗,拉出一大堆不同箭头,上下左右,有什么放什么,她灵海越转越快,借着养气钵的庞大吸力,全部堆积在丹田与经脉的交接点。 再快点,再快点!她还能再快! “气、吞、日、月!” 刹那间,丹田闸门大开! 第190页 灵潮咆哮着涌出,任脉一马当先被填满,接下来是督脉、带脉、冲脉、阴跷、阳跷、阴维、阳维! 八条灵气于八方汇集,首尾相接,环环相扣,如天地间大道流转,生生不息。 奇经八脉满,练气后期成! 修士进阶的瞬间,天道短暂降临在她身上,一阵澎湃的气息环绕初霁,她周身灵气逸散的速度微微减缓。 薛邱大骇,甚至搞不清楚初霁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生死对决,怎么打着打着她修炼起来了,还突破瓶颈? 他在西南行走多年,见过被吸断经脉的,没见过被吸进阶的。 若吸一吸就能进阶……薛邱不敢想,这女修简直天生克薛家养气钵! “你这是什么内功!” 初霁微微一笑“箭头汇总罢辽。” “???” 薛邱沉住气,进阶又如何?只要他吸灵气的速度够快,初霁来不及补充,还不是要经脉破碎? 他举起养气钵,再次念动咒法 “气、吞、日、月!” 初霁的确难以招架,但挡不了她还不能跑吗? 感谢薛邱带她升级,奸商见好就收! 初霁拉开word文档,点击—— 超链接。 她冲着薛邱微微一笑。 薛邱心头一凛,这女修笑什么? 然而一息过去,三息过去,超链接依然没有启动。 满天虚空中,咒声忽然越发嘹亮,甚至有点声嘶力竭地尖叫。 初霁一抬头,秘境中的血月竟然越来越大,几乎占满天幕,他们浑身上下都沐浴着红光。 那红月突然裂开一道长长的口,猩红分叉的舌头钻出来,卷向初、薛二人。 初霁和薛邱对视一眼,同时飞身后撤! 但来不及了,那猩红舌头竟然穿过甬道,狠狠击向薛邱! 嘶哑低沉的嗓音伴随着浓重的回音,从血月传来“区区一口破钵,还妄图吞月?!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初霁一愣,猛地反应过来,薛邱那招,叫做气吞日月,他刚还不止念了一次…… 薛邱面容狰狞,浑身是血,他刚才用尽全力抵挡,才堪堪躲过被吞吃入腹的命运。 这血月到底什么来头? 猩红舌头卷了卷,如蛇信一般,忽然探向初霁。 “常、书、航?好啊,你还敢在我面前晃!” 初霁“??” 薛邱心中一凛,常家老祖常书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是终结晦暝时代的传奇修士。血月兴许就是被他镇压在此处。 这女修和常书航有什么关系? 眼看舌头就要卷来,初霁展开花窗大喊“大哥你眼神不好吗?我是个女的!你认错人了!” 舌头一顿,忽然暴怒“什么大哥?老娘是女的!还有你眼神才不好,没看见我不长眼吗?” 薛邱嘴角抽搐。 初霁面色僵硬,“呃”了好久,吐出一句“那……还真的挺抱歉?” 第83章 那血月扯着漏风的嗓音,笑声响彻四野“常书航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渣滓,居然变女人了!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初霁“……” 这位姐姐被镇压太久,神志不清,思维转不动了? 但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血月把她认作常书航,可能因为他俩都是穿越人,身上带着某种相似的气息。 薛邱眉头紧蹙“原来你是常家人!既是常家,为何与我殷阳程氏为敌?” 她怎么又成了常家人? 初霁百口莫辩,形势变化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虽然她有点想将错就错,但她和常家没什么大仇大恨,不必祸水东引。 初霁“不,我不是——” 薛邱“到现在你还装!” 初霁忍无可忍“常家不配拥有我!” 薛邱大惊失色“好啊,原来你是个常家叛徒!” 血月“什么?!常书航叛出常家了?叛得好,叫你众叛亲离哈哈哈——” 初霁“……” 就踏马离谱。 没等她说话,血月突然狂暴,舌尖涨大,席卷整个甬道! 初霁大喊“走!” 她和薛邱一前一后向甬道门口奔去,然而人快不过血月舌头,眨眼初霁就被拦腰卷起!接触长舌的皮肤顿时火辣辣地疼,她和薛邱被扯出甬道,眼见着就要送入血月口中,虚空里千万人仿佛带了滔天恨意,尖声高喊 “冥昭瞢暗,冯翼惟象——” 血月发出嘶哑地呼痛,舌尖肉眼可见地变细。 直线! 一条粗黑的直线突然飞出,扎向猩红长舌! 长舌柔韧异常,本来难以戳破,直线却与薛邱的灵气圈、虚空咒声合力并击,刺开它一道裂口。 血月大声呼痛,将初霁和薛邱扫在山峦起伏的大地间。薛邱一个鲤鱼打挺而起,扬钵轻喝“气、吞、日、月!” 大哥别吞月了!! 初霁胸中一口气没上去。 果然,血月再度暴怒,舌如蛇信疯狂甩来,呼呼作响,带起舌风割开大地,留下数十道裂缝。 她随便一击威力比初霁见过的任何修士都强,绝非金丹境能企及,定在元婴境之上! 被镇压万年,实力还有元婴境,难以想象血月全盛时有多恐怖。 第191页 初霁进阶练气后期,她雾白的花窗更加凝实,展开数量也高出原来一倍。二十一道花窗一层层展开,又次第被舌尖戳破,戳到最后一扇,初霁猛地催动灵气,纵身跃上舌尖,从分叉的尖端空隙中侧身飞过,堪堪躲过血月的攻击。 她扭头一看,只见薛邱的背影,正跌跌撞撞向甬道外跑。 他故意说“吞月”惹怒血月,就想拿初霁挡靶子,自己跑路。 可惜血月一卷长舌“谁也别想逃!” 人皆有求生欲,他趁机跑路,初霁也无可厚非,他跑她也可以跑。 但她知道一个比甬道更好的去处——精铁矿洞。 洞外有四根高高耸起的石柱,柱上雕刻已风蚀得看不清。初霁钻入洞口,只见远处薛邱和猩红长舌打得不可开交,秘境狭小的天地间被红光笼罩,尖锐的咒声响彻四野。 血月明显被咒声影响,舌头细了两分,即便如此,薛邱依然节节败退,他双目渗血,扬钵再喊“气吞日月!” 灵气轰然涌出! 血月也不甘示弱,魔光越来越亮,几乎将此界浸透红潮。 与此同时,千万道咒声声嘶力竭,帮助薛邱的灵气压制血月。 灵气与魔气夹击下,任何寻常筑基境的修士站在场中,丹田都会寸寸龟裂。 薛邱双耳也开始渗血了。 他掏出一把丹药,囫囵塞进嘴里,朝初霁大喊“快来帮我!” 刚才若是薛邱不撇下初霁,她现在就冲了。不回去捅刀,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初霁原地坐下,她的丹田正在剧烈颤动。彼之砒霜,我之蜜糖,此时不进阶,更待何时?! 她念动元气决,吸纳境中灵气,却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丝丝缕缕泛着红的黑气,缠绕在轻盈的青绿灵气上,涌入她丹田。 初霁试图剥离它,几次都失败,两条灵气竟如交缠的双枝,黑气不断钻入她丹田,原本的平静的灵海掀起惊涛骇浪! 初霁丹田剧痛,冷汗大滴落下,她脸色一半红一半青,仿佛要从眉心分裂成两半。 若是有经验之人一看便知,这是魔气入体了。 而她丹田之中,青绿与红黑针锋相对,两者都在驱逐彼此,不分上下。随着咒声高喊,红光大盛,她丹田中灵魔两气攻伐越来越猛烈! 薛邱打眼一看初霁,整个人都懵了。 血月蛇信微颤,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疯了吗?!” 灵气与魔气天生相克,一旦相遇便互相征战,波及之处皆化为虚无。这种恐怖的现象称为“灵魔交搏”。 晦暝时代灵魔交搏频频肆虐东洲,修士们苦不堪言。直到晦暝时代,常书航除魔卫道,魔气才渐渐衰落。如今正经魔修遍寻不见,还要归功于常家老祖。 引魔气入体,只会撕裂初霁丹田。 但世上就没哪人修了灵气又修魔气。薛邱和血月虽对立,但见初霁所作所为,竟同生出一个念头天真无知,乱来的下场,就是把一手好牌打烂! 她明明可以躲在石柱后面,等血月被耗干魔气,等薛邱身死道消,再偷偷出去的。 但他们不明白,初霁经历曲折,别人能走的路,上天都给她封死了。 世家修士天生灵根俱足,血脉资质优异,可以安稳修炼一辈子,哪里懂得初霁进阶的困难。 她眼下没有前人铺好的通天大道,落脚每一步,都需要自己探索和开辟。 所以,初霁绝不放过任何能进阶的机缘,她只知道前进,只有前进。不论下一步有多危险,往后是正道亦或歧途! 况且何为正道,何为歧途? 若“血脉修炼”算正道,那她早就在歧途上狂奔十万八千里了! 而初霁此人,恰恰有个优点。 她普通且自信。 魔气入体又如何?废灵根都过来了,她有自信解决这个问题。 初霁心中一定,双目紧闭,看似处于不听不见,五感封闭的状态,神识却来到一片荒野幻象。 她仰头看去,寥寥几颗星子闪烁,初霁伸手向天,竟然隐隐触碰到一颗星。她改不了薅羊毛的本性,谁让这颗星离她最近呢?于是使劲抠了抠。 ——还真给她抠松了。 初霁撑着下巴,她上次在神女窟进阶时,神识也出现了稀薄的星野幻象。 但与薛邱对决进阶时,没有。 这次还没进阶,星野又出现了。 此时她不知道,这种幻象叫做“道心外象”,并非每个人都能修出来。唯道心坚定之辈,在进阶时或可看见。 但世人多修血脉功法,世家子熙熙攘攘,皆利来利往,已经很少有人真正修出自己的道心。 幻象渐渐消弭,初霁望着体内丹田,眉头紧蹙,放出十几个空心箭头,却只能运载灵气,魔气根本不听她使唤。 灵气与魔气仍在交搏,丹田即将撕裂,但她待在幻象中,只感到一丝丝钝痛。 纵她丹田壁障比常人坚实,也承受不了长久的灵魔冲击。 一丝裂缝终于出现。 初霁眼一闭,果然要歇菜了吗? 她立刻开出一个表格,在里面写“初霁的丹田。” 五个字落定,此格散发出极亮的红光,代表此处异常危险,请勿接近。 可这地方就在她体内啊! 第192页 就在此时,灵海正中心,一颗金纹褐丹浮现,它持续转动,散发出阵阵丹雾,催动初霁血肉,弥合了裂缝。 裂缝越来越多,如蛛网布满初霁的丹田,丹雾不断涌出弥补,褐丹越来越小。 初霁新生的血肉里,灵魔两气同时流动,交战于丹田壁上。 再看丹田内部,灵气与魔气誓不罢休,却不能撼动她内壁分毫。 原先初霁的灵海死气沉沉,如今走向另一个极端——混乱。 丹田灵气乱如狂潮,丹田内壁也不稳定,灵魔两气同时溢入经脉,每一处都在动, 初霁一探丹田,愕然发现,刚才冲开的奇经八脉不再相连,她修为倒回了练气中期! 升级没升成,反而退步了。 到手的羊毛飞走,初霁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她再看表格,格内红光还在。 ——危险还在,只是没那么严重了。 她试着催动体内灵气,可灵魔打得正酣,没空理她。 这可不妙,不能使用灵气,约等于她这个练气白修了。 看来要找个方法,同时控制它们两气。 初霁抬起头,只见战斗早已结束,血月缩小了一半,挂在中天,舌头在空中甩来甩去。 而薛邱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嘶哑的声音从血月口中传来“啧啧啧,小魔头,你居然能活下来,真是奇怪……” 初霁面无表情“你不是魔头,我是常书航。” 血月顿了顿,初霁竟然从她嘶哑的声音中听出几分探究。 “不是魔?你明明和常书航一样,都是天生魔体,还偏偏喜欢修灵气。不过他是最强悍的雷灵根啊,你……你到底是什么灵根?” 初霁微微一笑,她最喜欢别人问她这种问题,因为—— “word灵根。”她说。 “???” “你休想骗我!” 血月舌头疯狂甩动,眼看就要暴怒,初霁赶忙道“大人时代变了啊!你在这里多少年了?我在外面只能算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血月舌头垂下,迟疑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初霁张口就来“就拿我家说吧,我家就是个偏远山区的小镇,我们镇上随便都能出雷灵根,我这种人,结交之人都是均衡五灵根的修士啊,风灵根的修士啊,身怀异火的大美女……” 血月大惊失色,多年不出门,怎么均衡五灵根遍地走了吗?连区区练气小辈都能结交。 一时间,血月竟然有些摸不准,她被封印在此万年,修为跌了整整两个大境界,平日里只能感受到一些凡人来往采集精铁。 初霁天南海北一顿乱扯。 她在拖延时间。 精铁秘境中有白天和黑夜,血月应该无法出现在白天。 与此同时,她不断点击超链接。 “小魔头,你休想骗我。”血月很快反应过来,但这次她没有暴怒,而是扯着嗓子笑起来,“你吸收了我的魔气,难道就不想修习魔功?” 初霁顿住,撩起眼皮,淡淡看向月亮。 血月闪动着莹润的红光,语带诱惑“小魔头,我可以教你真月魔功,帮你催动体内魔气。” 初霁“那我有什么好处拿吗?” 血月顿时气结,教你魔功还想要好处拿?得寸进尺!脸皮比城墙还厚! “看来你不懂魔修为何物。”她幽幽叹道,“那我来告诉你,魔修是毁灭,是反抗,是叛道离经自由我性!正道修士修至大乘,能飞升与天道相合。但魔修不一样,突破大乘大圆满,我们舍弃天道,炼成天外魔境,自此遨游虚空好不快活!我看你心性不错,倒有当我传人的资格。” 这话术听着好熟悉。 好巧,李伯也是这么哄她和毛蔷的。 初霁也微笑“我看你骨骼清奇,我有word文档神咒三金叶子一本传你,你要不要?” “???” 血月舔了舔嘴唇“你也不懂什么叫魔功。好在我心情不错,教你念一句真月魔功,你尝尝到个中滋味。来——” 她突然闭上嘴,与此同时,月亮浮现在连绵起伏的大地上,浮现在矿洞前每一棵树的树干上,浮现在碎石上。 血月在一切肉眼能见的表面游走,万物同时开口,齐声道 “伽那古,达娄摩帝,阿謌摩纳,降伏我心!” 刹那间天地红光大动! 初霁没有跟着念,体内魔气都在隐隐流转,丹田中,灵魔攻伐竟然被减弱一半。 血月所教,是真正失传的真月魔功,放在晦暝时代,都绝无仅有,更别提万年后的今日。 初霁若是学会了,就能控制体内魔气,继而解救灵气。 到时候她灵魔并用,相当于同时修了两个练气中期的修为! 不仅如此,魔气还是克制灵气的天敌,寻常修士根本无法招架。 再加上word文档加持,直教人感叹,好一个平平无奇的练气期啊! 血月忽然浮现在洞口的石头上,石头便裂开一条口,猩红舌头钻了出来。 “如何?” 说不心动是假的。 初霁“然后呢?这是第一句,还有第二句吗?” 血月“有,但是……但是这四根柱子啊,压得我喘不上气。” 她声音更加嘶哑“小魔头,快帮帮我,帮我挪开它,一根就行。” 第193页 “你挪开,我就能喘口气,教你第二句了。” 第84章 初霁神色郑重“你莫急,我现在想办法。” 她神色郑重在怀中掏了掏,摸出一只破木头盒子打开,抓出一堆桔梗和陈皮。 “喘不上气吃这个药,准好使,来张嘴,我给你丢进去。” “……” 初霁无辜“怎么还不满意?我们镇今年收获的,特别好,还带灵气呢。” 血月附着的石头裂了。她没有张嘴,不过也没当场怒骂,继续扯着漏风的嗓子道“你都说了,带灵气,可我是魔。你不能害我啊。吃桔梗救不了我啊,你看到旁边那把采矿刀了吗?拿上它,砍石柱。” 初霁心思一转,记下血月不能吃灵气的弱点,然后木愣愣走向墙边,双手握住采矿刀刀柄,使劲一提,没提起来。 初霁叹气“太沉了,抬不动。” 这小魔头装什么娇弱,刚才还和她打得昏天黑地! 血月几乎暴躁想骂人,但她忍住了。 初霁缩了缩“你不懂,我现在没有灵气,也用不了魔气,丹田还疼得厉害。” 血月迟疑一下,堕魔者不是失去神志就是当场死亡,小魔头转换魔修后,身体出什么状况,还真不好说。 连刀都举不起来,难道丹田受了重创? 小魔头吸收的是她的魔气,虽然少,但真月魔气强悍霸道,灵魔交搏重创她丹田,倒有几分可能。 初霁小心翼翼道“要不然我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再帮您砸?” 血月沉默片刻“休息多久?” 初霁摊手“我也不知道啊,唉,我修了这么多年,如今灵气尽失,可心疼死我了。我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 血月冷哼“那我再教你一句,有这两句你就能运转丹田内魔气,听好了,真月魔功第二句……” 第二句比第一句长许多,功法拗口,还要念三遍才能奏效。血月念了三遍,精铁秘境内,忽然红光大盛,月色赤红,虚空中千万人的咒声原本弱下去,如今又如尘嚣直上!将血月逼得舌头细了好大一圈。 没有书本参照,初霁努力记着功法读音,一遍遍在心中默记。 她盘腿而坐,脸笼罩在红光中,口中跟着血月一起念。 丹田中,魔气渐渐乖顺,但灵气却趁机反扑! 初霁放出空心箭头,操控灵气运转,又以真月魔功引动魔气,慢慢缓解两者交搏力度。 她终于成功降伏灵魔两力,让一青一红在丹田内流转。初霁小心控制着,只保证灵魔小幅度交搏。 一点灵气和魔气时不时溢入她经脉。 这就是她独创的内功! 浑身上下骤然一松。这时初霁才发现,刚才丹田一直在疼,她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老话说得好,生病才知平安康健的幸福。感受过轻松的丹田,初霁就难忍受灵魔交搏了。 可她一旦松神,或者分心去做别的事,灵魔又开始打架。 她记起李伯所言。 “随时随地默念心法,不要停下。” 李伯还说,想做到随时随地念功,的确很困难,努力一下,坚持三个月,就能站着念功,坚持一年半载,说不定能边走路边念。 等修到大乘期,呼吸眨眼都会暗合修炼。 可寻常修士哪会坚持时时刻刻默念,这也太难了。初霁原本也不会,可如今不同,她不念不行,不念丹田就会疼。不坚持释放空心箭头,也会疼。 她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怎么样。”血月笑声嘶哑,“真月魔功和你以前修的功法比,哪个更强悍?” 初霁佩服道“自然是您的真月魔功。” 血月哈哈大笑“来,拿起刀,砍了这根石柱,让我喘口气,我就教你下一句。第三句是真月魔功最关键的一句,也能检验你魔修资质优劣,优者一读便通,能直接念第四句。而劣者参悟百年,都读不懂此中真意。我看你有这个潜力,一读就通!” 初霁撇嘴“不可能,我资质很差,要不然也不会只有练气了。我这辈子学两句就够了,第三句不必教我。” 她去抬采矿刀,艰难拖向石柱,每拖一把,就休息一下。 血月“……无知小儿,我看你有你就有。” 初霁冷哼“你就吹吧!老魔头在秘境里这么多年,连男女都分不清,开口叫我常书航,你眼睛都没长,怎么看?” 血月“放屁!你分明是天生魔魂,念了第三句,保准身有异象!” 初霁“呦还身有异象呢,我还能发光不成?能发光我现在给你磕三个头叫你一声祖宗!” 血月“好啊!你跟我念,无我驻,无他驻,心合达娄……” 初霁紧跟着念,刹那间她周身白光涌动,真如血月所说,天生的魔魂! 这种资质万里挑一,甚至魔修典籍中也遍寻不见,当年血月见到常书航,才明白世上原有这等资质。 初霁心想她哪是什么天生魔魂,她分明是异界来魂! 魔修修炼,讲究的不是飞升合道,而是脱离此界,遨游天外,穿行三千界。 这么说来,她合该是天生魔魂。 初霁怔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置信,血月看了,扯着嗓子哼笑“现在信了?” 初霁张目结舌,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是我无知啊……难怪我修了这么久,还是个练气,原来我该修魔的!” 第194页 啪嗒一声,她将采矿刀丢在旁边“我心服口服,对了,正好我身上有点贡品上香,我先给您点上,请您一定要教我第四句!我给您磕头。” 血月连念三句真月魔功,累得气喘吁吁,但十分得意道“行了行了,别磕了,先砍了这根石柱!第四句比第二句难百倍,它是第一二三句的衍生,其中蕴含了自由我性的真谛。参悟半句话,能直接进阶心动,参悟整句话,当下进阶筑基!” 初霁露出真诚的微笑“嗯!” 下一刻,灼热的蓝光亮起,她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血月一愣,舌头猛地暴涨! 她扯着破嗓疯狂游荡在山中“你骗我!你敢骗我?!你给我出来!” 但她被千万虚空咒声镇压,只能在地面挣扎“混蛋!你这个小魔头,看老娘出去不一口吃了你!你再敢进来,老娘就把你和你那群凡人嚼得骨头都不剩!” 整个秘境被她搅得轰轰然,草木狂飞,大地崩裂,片刻后,她又静了下来。 赤红的圆月越来越淡,莹润的光泽闪了闪。 血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 “常书航到底杀了多少魔,外面还有魔气吗?” “呵,小魔头,没想到吧?这世上已经没什么魔气了,想修魔功,还得回到我身边……” 另一边,初霁出现在祁镇的槐花院里,手中捏着红铜钥匙。 她笑了笑,默念真月魔功的前三句,经脉里魔气涌动。 第四句她就不奢求了。初老板见好就收。 她正要往外走,忽然脸色一僵。 糟糕,凤凰羽毛还在薛邱身上,而薛邱死在了血月手下,尸体丢在甬道边。 初霁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打开红铜大门。 …… 血月没想到初霁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小魔头不仅天生魔魂,脸皮比城墙还厚,居然真回来了。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血月以为初霁是来认错的,正打算狠狠教训她两句,让她砍断石柱,再吃她魂魄。 然而,没等血月彻底施展月蚀,初霁飞奔到薛邱身旁,抄起他的乾坤袋,以迅雷之势拔足而去。 “……” 身后,血月几乎不敢置信,乱甩猩红长舌,怒骂“我弄死你!我弄死你听见了吗!” 她气得都瘪了,“不要再让老娘看见你啊!” 初霁裹紧她的小棉袄,揣着她失而复得的凤凰羽毛。 她认了她这种行为挺狗的。 但头可断,血可流,钱不能丢! 这次出来后,初霁打算暂时封锁精铁秘境。虽然采矿重要,但性命更重要。以前不知道秘境中压了个元婴魔修。知道后,她就不敢让人进去了,哪怕白天没有月亮,石柱镇压还在,看起来危险不大。 至于血月为何今日发动月蚀,初霁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想了。 初老板还有一大堆事去想,比如精铁秘境没了,她还能从哪里掏精铁回来? 听说白镇附近有一条精铁矿。初霁打算问问白家主,能不能便宜卖她点,她可以用独家新食谱来换。 她打开院门,直接和李伯、毛蔷撞了个正着。 他们早在院门口等着了“你终于回来了啊!” 李伯赶快拉着她“现在黎家家主、白禄、水城城主全都在水家,程氏那边的人已经到了。” 初霁“知道。” 她还遇到了程氏薛家的人,然后坑死了一个在秘境。 “他们怎么说?” “白禄传信回来,说来的不是程家本家,而是归化程氏的薛家人。为首的那人叫薛获,还有一人叫薛腾。薛获此人是筑基后期修为,薛腾筑基中期。水城城主不清楚,还以为程铎死在瘴气里。” 初霁却很清楚,程铎死在神女窟里,是被吸干的。 毛蔷忧心忡忡“既然他们觉得程铎意外而死,应该就走了吧?” 李伯轻哼“现在的年轻人太天真,程氏专门派人来追查,哪里是想为程铎报仇。” 毛蔷“不是报仇是干什么?家人都死了,要我我发誓把他大卸八块丢进火炉里!” 李伯“报仇是真的,报仇也是个借口。程氏真正目的,一定是扩张势力到祁山。” 祁山,这块通向整个东洲的天险,这个充满秘密的地方,隐藏了许多资源,比如上古修士陨落后留下的天材地宝。 小世家哪懂这片宝藏?就算懂,也没有能力探索。 但程氏有能力。 初霁点头“有道理,是时候我登场了。” 毛蔷从跨下乾坤袋中掏出大锤“走,咱们唯二两个正经修士一起去!” 有不顾危险助她一臂之力之人,初霁心底微微感动,拍着她的肩“好!我们干翻他们!” 她俩转向李伯“李伯也去吗?” 李伯摇头“不去。” 毛蔷“小初老板和我加起来,都没一个黎家主大,李伯给我们撑撑场子就好了” 李伯一听黎家主三字,脸色古怪,语气都烦躁不少“不去就是不去!少来问我。” 初霁瞟了他一眼,悄悄压下声音,对毛蔷说“好像李伯和黎家主之间有点恩怨。” 李伯站在不远处的槐花树下,忽然抬头道“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我都是镇长了!” “镇长也是小孩子!” 第195页 与此同时,水城。 深蓝如海的毯子铺满整个屋子,薛获踩上去,感觉就和踩在水上一样,轻灵柔软。 他的心情亦是如此,但对面三人恰恰相反。 黎家主眉头紧皱,白禄心跳剧烈,时不时深呼吸。 而水城城主,纠结得一夜之间两鬓斑白。 薛获坐在正堂上,手持茶碗盖,一点点撇去灵茶浮沫。 这个位置本该水城城主坐,但薛获一进门,水城城主就不敢再坐了。 薛获淡淡道“我也是受程氏之命前来,还请几位不要为难我,我也好为大家美言几句。我薛家处世之道,向来仁慈平和,既然程铎神侍死在祁山,你们都要负责。要不,大家商量一下,先归化一个镇子?让我不至于两手空空回去交差。” 水城、黎家、白家三选一归化。 不,理论上来说,还要加上祁镇。 但谁也不想归化。 黎家主垂着眼,咬牙低声道“望潭绝不能姓程!倘使今日不得不归化程家,百年后望潭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白禄哀叹道“听说归化程家,每年都要选一个资质最好的年轻修士,送去和程家人一起学习。但进了主家,又会被真正的程家血脉歧视。我白家偏安一隅,族中子弟大多仙法疏松,性情温和。遭不起这个罪啊!” 水城城主面露难色,他愁都愁死了,上次得知程家要来,又逢他闺女水家三小姐闹脾气,水城城主狠狠训斥了她,一时没把住嘴,话说得重了些,说她再闹,就把她送去程氏。 水家三小姐不愿意了,哭着跑去找母亲哭。 她母亲,也就是水城城主的道侣,是白家人。 白家夫人得知此事,当场跑来以命要挟水城城主,胆敢让水家归化,把水家三小姐送去程家,她就死给他看。 水城城主哪敢啊。 他额前冷汗直落。 他们三人都摇头叹气,你推我我推你。 那么只剩一个选择了—— 祁镇。 薛获等了一刻钟,放下茶盏,撩起松花绿的下摆,左腿翘右腿,很闲适地捧手中钵道“如何,决定好了吗?” 水城城主咽了咽,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传来通传声 “城主,祁镇镇长初霁,到了!” 第85章 水城城主半个“祁”字卡在嗓子眼。 当着初霁的面卖她,和背地里卖她,到底哪个更下不来脸? 算了! 水城城主心一横,为了妻女家人,他不要脸了。 “请祁镇镇长进!”他说完,扭头告知薛获“我们决定好了,就由祁镇归化程氏。” “那祁镇的人不是还没进来吗?”薛获轻轻哼了声,看向水家主的眼神中透露着鄙夷。 水家主臊得慌,埋头不言,一只眼瞥向门边。 只见藏青大门对开,一位小巧玲珑的姑娘先迈过门槛,她一进门就气冲山河吼道“好你个水家主,不厚道啊!” 水家主臊得更厉害了。 薛获坐直了身子,定睛一看,面前女修练气刚刚入门。 他还以为祁镇镇长多大的能耐,让几个世家家主一起等待。 结果,就这矮子? “想必你就是祁镇镇长了。”薛获蹙眉,正要继续往下说,被毛蔷打断。 “你眼瘸啊,我看着像镇长吗?” 薛获一顿,原来不是,他说祁镇镇长修为怎能如此只差,好歹也是一镇之长,怎么可能只有练气初期。 薛获对祁山的情况只知道个大概,印象中黎镇挺出名的,水城也还不错,至于白家,好像有几条灵脉灵矿、 但祁镇名不见经传,他还真没听谁说起,按尝试规矩推测,横竖不过一个祁姓小世家,占着小小一方地。修了几条路而已。 此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女修。她白衣金绣滚边,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面带微笑。 年轻,太年轻了。 应当只有练气修为,比毛蔷好不了一点。怎么祁镇来的一个两个全是练气,连个心动期修士都派不出来吗? 薛获思忖片刻“你是祁镇镇长的女儿?” 毛蔷“你眼瘸啊,这我们祁镇镇长。” 白禄与毛蔷倒有几面之缘,此时也不好制止,这孩子嘴好毒,纵初霁背后站个金丹元婴,邯城话事人,也撑不起来腰啊。 对面可是整个程氏! 薛获很少被人指着鼻子骂眼瘸,心底暗火升腾,但他向来不屑于同练气散修争辩。这两个练气期,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身旁的薛腾却不端着,两步上前,厉声道 “你修为要有你嘴皮一半利索,也不会轮到今日。既然你们商量好了,即日起祁镇便归化程氏,你们镇长带上一个中意的族中修士,和我们走一遭,回殷阳。” 初霁“慢着。” 薛腾“怎么?” 初霁双手负在身后,于屋中绕着薛腾踱步“我什么时候答应归化程家了?” 她看向黎家主,黎家主垂眼斜视门框,难掩心中愧疚。 她又看白禄,白禄以袖遮面,装模作样擦汗。 再看看水家主。 “水家主啊,你头要埋地里了,做了什么亏心事?”初霁笑了笑。 水家主心一横,抬起头道“初镇长啊,这归化程家,你最合适了。我们都是世家,只有你们祁镇都是散修……” 第196页 薛获眼皮一跳。 全、是、散、修? 初霁微笑“不啊,我们哪里全是散修了?我们大多都是凡人。为了见程氏贵客,我号召全镇上下所有散修出动,大家打扮收拾,一起坐上高头大马,来水家议事堂,这才误了时辰。” 她指了指自己和毛蔷,表示这就是全镇上下所有散修了。 薛获“??” 什么穷乡僻壤,一个镇子上只有两个练气期修士? 这种镇子他拿回去交差,不得被主家神侍们笑掉大牙? 薛腾又懵又气,环视黎、水、白三家修士“好啊,好啊!你们敢糊弄我们?” 黎家主讪讪道“薛道友息怒,你们只说归化,也没提任何要求,怎怪我们推举祁镇呢?” 水城城主立刻接话“再说了,你们看上祁镇修的路,还派专人去探查,我以为薛家道友很感兴趣祁镇呢。” 话说到这里,反而是薛家两人的错了。 薛获眼底阴沉“你说薛邱?对了,腾弟你看看薛邱去哪里了。” 薛腾正要打开养气钵,安静的正堂里,初霁一声冷哼打断二人。 “薛邱去哪里了,不如来问我。” 薛获执茶之手一停,他抬眼目光锐利,定定看向初霁,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你见过他?” 初霁不偏不倚对上他视线。 薛获此人生得年轻俊朗,面部线条棱角分明,却偏偏生了双过于温柔的眼,看人时自带几分仁慈。 但初霁觉得那不是真仁慈。 他们对视片刻,薛获目光渐渐涌动了其他东西,他莞尔一笑“小初道友不必害怕,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不会追究,归化之事,也不一定轮到你们祁镇。” 初霁忽然捂住脸“他看我势单力薄,追杀我到一个秘境里,抢我镇中至宝凤凰羽就跑。我倒要问问,这就是你们程氏招安归化的流程吗?你们欺负我这个练气期,和匪徒强盗何异!” 此话一出,毛蔷顿时瞪大眼,不愧是初老板,一张嘴白的能说成黑的!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薛家二人,什么镇中至宝,凤凰羽毛?! 白禄倒吸一口气。 凤凰只出现在神话传说中,难道世间真有过凤凰,怎么还落了毛在祁镇? 当真是凤凰羽毛?不会是她骗人的吧? 怎么说呢,她背后的元婴真君真厉害啊,连凤凰羽毛都能搞到。 黎家主也愣住了,他亲眼看着初霁一步步从废灵根走到邯城话事人,现在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凤凰羽毛。 小初老板年龄不大,却是个干大事的人。或许能拿下程氏,也说不定。 他要不要堵一堵? 唯有水城城主摸不着头脑,什么凤凰羽毛,祁镇穷乡僻壤,或许侥幸发现了修路法门,但上古祥瑞异兽的羽毛,和什么鸡肉卷、铺路修桥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绝非普通人能拥有的机缘。 他压低嗓音,轻声问白禄“怎么回事?” 白禄怜悯地睨着他,可惜了,祁山周边一城三镇,他们白镇和黎镇与初霁签约修路,如今只有水城落后了。 “你还不知道吗?她和邯城有关系。” 水家主浓眉皱起,邯城他听过,不过离着他们十万八千里呢,也没必要仔细研究。 “有什么关系?” 白禄恨铁不成刚,水家主也就修为强点了,俗事都不打听,当初怎么当上水家家主的? “她背后是邯城话事人!那个单挑四个金丹的女修!” 水家主心跳怦怦,瞠目结舌,一人单挑四个金丹,这得有元婴修为了吧? 顿时他后悔不已。刚才他推初霁去归化,会不会已经惹到元婴真君了? 实在是程氏逼得紧,要么他怎会做此决定。 薛腾端出养气钵,他的钵体红润透亮,以杵轻轻划圈,钵体发出一阵嗡鸣。 灵气流动,他定睛向钵中一瞧,果真看到一根金红凤凰羽毛,落在薛邱手中。而初霁站在一旁,满脸写着心疼肉疼,一看就是被逼着交出去的。 薛邱再划,钵中场景变换,红光之中,初霁和薛邱打得难舍难分。 红光从何而来?他心生疑惑,正要继续往里看,一股恐怖的气息笼罩了他,薛邱果断撤回神识! 他一身冷汗,额头上青筋暴起,搞不明白那红光从何而来。 能让他看一眼就心生恐惧,修为定在元婴之上。 薛获也面露疑虑,看来初霁不似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薛邱都下落不明,初霁却完好无损站在原地。 有秘密的人总有价值。 把她和凤凰羽的消息带去程家,神侍们一定会心动。到时候薛家也能得到不少赏赐。 初霁此人看着就像有大机缘的人,待她改姓换祖,懂得大世家的妙处,还不得感谢他知遇之恩? “还请小初镇长收拾东西,和我们走一道。”薛获伸手,“请。” 初霁淡淡看着他。 大世家弟子都这样吗?自己兄弟没了,不闻不问。 见她不说话,水家主看看白禄,白禄戳戳黎家主“你们黎家不是和她关系好?你去劝劝她。让她答应吧!她背后的元婴真君不会坐视不理,但我们就能救一场大急啊!” 黎家主眼观鼻鼻观心“我难做啊,还是你去劝吧。” 反正这事他不管了。他管不了。 第197页 此时,初霁突然开口“可以考虑,但归化有什么好处。” “得到程氏庇佑,你能进程家主家学习。” “但要上缴灵石。”白禄小声补了一句。 初霁立刻睁大眼,上缴灵石?? 不行!绝对不能忍。 “每个月给我三万灵石,我考虑归化。”初霁伸出三根手指,“如何?” 薛腾哈哈大笑“倒贴你三万?你想得美!” 初霁“不会吧,程家这么穷?连三万月薪都开不起,我镇长面子往哪儿搁?” 薛获被她缠得心生烦躁“跟我走,容不得你商量!” 初霁面容一肃“行吧。” 下一刻,她猛地挥出两条直线,刺向薛家二人! 攻击来得如此猛烈,半点预兆都无,简直就是偷袭。 ——正面偷袭。 两个人懵了一瞬,不因初霁出招快,也不因她话不投机说打就打。 因为初霁的仙法中,竟蕴含了一种奇怪的力量。 就算晦暝时代过去一万年,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真正的魔气,他们看见直线的一瞬间,骨子里就涌出一种厌恶与恐惧交织的情感。 魔气。 若这不是魔气,还有什么是魔气?! 顷刻间,直线消解,半空中却传来一声炸响,在场众人纷纷拂袖抵御,薛家二人更是扬钵挡去。 要知道,他们都是筑基修士。最差的白禄也心动大圆满了,哪个练气出招能让筑基动真格地招架? 一个练气让四筑基一心动全力招架,说出去都没人信。 灵气与魔气交搏,传来接二连三的炸响。初霁的直线威力不及筑基修士一招,但灵魔交搏不一样,那是天地运行的法则,交战时炸得一片哄哄然。 黎家主难掩错愕,薛家兄弟更是悚然一惊。 不仅仅有魔气。 这分明是灵魔两力! 仙是仙,魔是魔,仙法用不了魔气,魔决也用不了灵气,各法归各内功,两方不能混用。他们可没见过哪种招式能同时兼并两气。 她怎能同时修两气?丹田不会裂吗?灵魔不会在她体内征伐,吗? 薛获眼中温柔不在,只剩不敢置信。 “你到底是修仙还是修魔?!” 初霁微微一笑。 她说“word修仙,魔力无边。” “???” 说时迟那时快,初霁又挥出三道直线,嘭嘭嘭在半空中炸开。 她扭头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谁上得慢我送谁去归化!” 水家主、黎家主和白禄彼此一打眼,黎家主顿时出手! 白禄盯着初霁,咬咬牙,也跟着上。 水家主看两人都去了,慌慌张张也跑过去! 说好的祁山一城三镇一起走,不能把他落下啊! 只有毛蔷站在一旁,恍然大悟。 初老板根本没想归化,估计早就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但刚刚来时,她们处于下风,不适合直接动手。 但被初霁这么一通操作猛如虎,现在三家都唯她是从,听她号令,说打就打。 小初老板,不愧是你啊。 第86章 薛家二人反应亦极快,扬钵轻喝:“气吞山河!” 灵气轰然涌出! 薛腾的养气决比薛邱强太多,出招便能感受到不同。灵风如飞湍直下,带起潮湿的气流,一时间众人出招的速度都慢下来。 而薛获更厉害,他的养气决已修出意象,山川河流顷刻间从钵中流出,宛如一副水墨画,秀丽清雅。 水家主先发制人,一个浪花打过去,本有惊涛拍岸之势,却被薛腾的灵流削弱冲击力,变得越来越绵软,最后只在意象之山上留下点点潮痕。 初霁凝眉,火速争得三人同意,拉开word文档,输入三人姓名,再以曲线连接符贯通。 一串串指令接连涌入三人识海。 “薛腾修为较弱,我们全力击破,黎家主你负责牵制薛获。” 白禄手持两柄银纹盘蛟大刀,提气越向薛腾,他两柄大刀在半空中脱手而出,刀柄被一条极细的灵气丝线缠住。 白禄以灵御刀,飒飒狂砍,水家主浪花汹涌。 而初霁开启视图。 升级练气后,她的视野更加开阔。甚至增加了两个角度。 以前她只能站在原地看,敌人正面对她,她只能看见正面。如今她好像一条鱼,能同时看见薛腾的正面、头顶和背后。 很快,她就挑出了薛腾的破绽。 “下次他出招,攻他肋下三寸!” 白禄和水家主没有犹豫,应声而动! 大刀和浪花直逼薛腾罩门,他狼狈后撤,却遇上一条灵魔交搏的直线,角度极其刁钻,薛腾当场被击中。 几声爆响炸出,薛腾哇的吐出一口血,养气钵当啷落地。 竟是丹田受损! 与此同时,众人感到浑身一轻,出击速度骤升。 初霁看见那钵,心思大动,伸出脚一个左回勾,养气钵骨碌碌回到初霁身后,她鞋尖轻转,往上一抬,像踢蹴鞠般踢钵在半空,又以膝盖一顶,这枚薛家养气钵最后落入她乾坤袋里。 初霁露出奸商微笑,希望养气钵钵如其名,以后给她养点灵气。 薛腾本来只有丹田受伤,被初霁这么一玩,哇的又吐出一口血:“你——你欺人太甚!” 第198页 初霁顿觉好笑,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但她懒得和薛腾理论,不管他薛家是好是坏,来祁山是被逼还是自请缨。只要为程氏卖命,就注定与祁山对立。 此时若手下留情,等会薛家就能吃得她们骨头不剩,踩着她们的尸体换取程氏的赏赐。 想想祁镇那些手无寸铁的镇民,想想李伯和周大娘在程家占领祁山后,会遭遇什么噩运,初霁都不会心慈手软。 她直接下了狠手,水家主一招击碎薛腾丹田! 然而薛获也不是吃素的,见薛腾重伤昏迷,他使出全力,举起养气钵:“气、吞、万、象!” 薛家养气决第五式气吞万象,是先前几式的集合,出招刹那间周遭暗了下来。 其实并非真正的暗,只是空气中星星点点的灵气不见了,方圆五十丈变成一片禁灵区。 没有灵气,不能吐纳,众人将灵气灌注在法器中,却不能施展招式。 一出招,灵气就会吸入养气钵。 这片禁灵区内,薛获虽然也被限制,却能行动自如,掏出大把符篆向初霁几人炸去。 攻势立转。 黎家主还好点,他法器是一枚铜镜,能反射绝大多数攻击。 水家主只得御起符篆防御。 白禄最惨,两柄长刀当啷落地,他功法多是以攻为守,要论真正的防御仙法,没有几个。 初霁却乐了。 没有灵气,她还有魔气啊。 薛获这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吃她一记魔气直线。 “毛蔷,你也上!” 毛蔷没有斗法经验,初次上场就面对筑基期,整个人束手束脚,忙问初霁:“我要放什么招式?” 初霁:“掏出你的大锤,钉钉子。” 电光石火间,初霁凝成一条魔气直线,毛蔷以灵气灌注大锤,一锤向直线砸去,直线加速射向薛获! 有了毛蔷,初霁的直线更快,更猛,几乎如一把尖刀,破空时周遭气流尖声咆哮。 ——冲进养气钵中。 灵魔交搏,钵中嘭嘭炸响,听得薛获心惊肉跳。 他咬紧牙关,两腮微微鼓起。 不得不承认,初霁的确聪明,若这道魔气砸在他身上,只会见血受伤。 但她砸了养气钵,还只砸养气钵。 初霁和毛蔷配合得越来越流畅,她们一个凝直线,一个举锤砸,这场景让初霁发笑,真得很像发球机和球手。 而黎家主全力掩护初霁,让她安全放出每一条直线。 渐渐地,养气钵开始发颤。谁也不知刚才进了多少魔气,养气钵还能撑得住吗? 要是往常,薛获绝不会怕。如今他们同在禁灵区,薛获当机立断,收钵转身就要跑。 初霁微微一笑。 因为白禄和水家主,已经收到她的指令,一左一右,站在薛获的去路上。 收尾就快多了。 几个交手间,薛获落了下风。他招式显然没有先前强劲,生成的意象也若隐若现。 薛获不敢置信,他的养气钵,竟然被初霁魔气削弱了。 纵使他修为高实力强,也抵不过本命法器受损,和两筑基一心动的围攻。 再加上还有个古里古怪的初霁,薛获最终被按倒在地,发冠都被扯掉。 初霁拍拍手,慢慢走到他面前:“怎么样,要不要归化祁山?我给你一次机会。” 薛获怒视:“你敢杀我——” 初霁打断:“就要小心你背后的薛家和程氏,对吗?” 薛获被抢了话,一时噎住,定定看着初霁。 初霁挑眉,说得好像她不打薛获,程氏就能饶过她似的。 既然她不打要结仇,打了也要结仇。 那还不如先揍一顿,揍爽了再说。 “放心,你这条命留着还有用。”初霁撑着下巴,思考片刻,“水家主,你家有地牢吗?” 水家主:“……没。” 经过刚才的战斗,水家主对初霁不说唯命是从,也算心服口服。 初霁虽然招式威力弱,但胜在奇诡,出招皆不走寻常路。 刚刚她声音出现在他识海时,水家主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初霁要入侵他神魂。 然而除了指挥战斗,她什么都没做。 水家主和白禄、黎家主以前认识,但从没一起打过架,互相之间毫无默契可言。 初霁凭借这招曲线连接符,凝聚一盘散沙,变作一块坚硬的盾牌,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反正水家主从没感觉过如此顺畅的配合。 然而,他依然感到一丝不安。一半因为初霁的魔气,一半因为初霁才练气。 才练气啊! 若她今后能心动、筑基、乃至金丹元婴,该有多强? 他有点想见到那一天。 白禄回过神,也琢磨出味儿来。他刚刚怎么就听初霁话了? 薛家两人怎么就被打败了? 万一程氏再找来呢? 现在该怎么办? 人也打了,贼船也上了,白禄顿觉懊恼。 他扭头问黎家主:“你说,我们该不该听初霁的。” 黎家主斜睨他:“你觉得呢?” 白禄讪讪笑了。 初霁的实力显而易见。一会儿不出现,都能给黎家主惊喜……和惊吓。 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第199页 果然,他当年没看错,初霁就是干大事的人,跟着她,黎家定能乘东风而起,将来跻身东洲一流世家。 于是,当初霁不再指挥,三人却有默契了。 他们只字不提今后要做什么,人都揍了,还能怎样。 就希望他们能战胜程氏吧。 就在此时,毛蔷碰了碰初霁,覆在她耳畔轻声:“小初老板,你看薛获。” 初霁正询问谁有地牢,闻言看过去,只见薛获别着脸,初霁连叫他三声都不应。 “叫你呢。”初霁走过去,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薅来的树枝,戳戳他肩头。 薛获猛地躲开,冷嘲热讽:“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初霁:“?” 毛蔷噗嗤一声笑了,又凑到初霁耳边,道:“你不觉得他态度很奇怪吗?看到你就说你不用归化,如今你戳戳他他就怒得要死要活。” 初霁当然觉得。 但薛获总体来说,是个高傲的憨批。 毛蔷皱皱鼻子,眼里泛起调侃:“都怪初老板有魅力啊。” 初霁:“?” 她脑子转了半天,才想明白毛蔷到底在说什么。 初霁:“???” 没搞错吧? 毛蔷:“怎么不可能?你给我照照镜子去!” 议事堂对面有个一人高的屏风,通体似水幕制成,初霁往前面一站,忽然明白毛蔷为何这样讲。 平时她总忙忙碌碌,打仗收钱,根本没注意到。 她已经不是刚来修真界时,那个十二三岁,又瘦又黑,营养不良的小孩。 水幕中的姑娘抽条了,容貌也褪去孩童气,皮肤白皙,眸黑唇红,唯有发色尚浅。但五官生得好,就不会显得柔弱,反而还平添几分冷静的气质。 简而言之,不知不觉间,她变漂亮了。 草。 意识到这一点,初霁心中只有一个大字:草! 她扭头看向薛获,薛获一脸莫名其妙。 初霁想到薛获之前对她那态度——一边不屑她只有练气,一边安慰她别怕,说她不必归化。 这种人心里在想,她用指甲盖都能猜明白。 初霁大步来到他面前,接着—— 一拳狠狠揍在他脸上! “你干什么!”薛获一半脸依然英俊,一半已经肿如猪头。 初霁还是觉得不解气,抽出白禄的大刀,用刀柄给了他一下。 嘭一声,薛获晕了过去。 众人:“……” 毛蔷惊呆了。 初霁长长呼出一口气。 就是欠揍。 但她不得不承认,经过这场战斗,她悟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初霁一直以为,攻击招式不多是她的弱点,弥补弱点,就要多亲身下场战斗。 但她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有必要亲自上场打架,但斗法水准维持正常就好。 她今后要做的,是扬长避短。 既然她擅长指挥统筹,就专攻这方面。修士以灵气为刀,她则以修士为刀。 定好今后发展方向,初霁不仅感叹,缺人,还是缺人。 她手上的好刀不够多。 哪里能找修为高,技能强,还衷心耿耿的手下? 初霁看得很清,黎家白家水家能投靠她,全凭他们有共同敌人,等程氏危机解除,这个同盟就不太稳固了。 初霁还是想搞一个势力,完全属于自己。 她连夜通告祁镇上下所有人,危机解除,顺便清点手中能用的力量。 水家不必说,水城不大,但也算得上中等世家,倘使没有黎望潭,水家比黎家强出许多。 黎家主要有个黎望潭,且黎家主和她关系好,忠诚度最高。 白家虽然实力最弱,却拥有两条精铁矿,这些日子初霁不打算进精铁秘境,祁镇的精铁就断了来源。工匠们有些恐慌,程氏很快会打来,到时候缺武器甲衣,该如何是好? 白家正好能补足精铁需求。 除了同盟,噬灵族最能打,但最高战力只有筑基。 金家灵傀战力不错,但大部分金家人不擅长打仗,他们更喜欢窝在家中做傀,做一屋子放柜子里,每天还要擦来擦去,初霁愿称之为修真界手办狂魔。 以及疯疯癫癫的沈和玉,金丹修为,勉强算她阵营。初霁没指望他能上战场帮她杀敌。此人不背叛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再剩下的,就是邯城部分散修、投降的世家修士、刚刚引气入体的毛蔷、一个看不透修为总自称老夫的李伯。 非战斗力里,她有总工程师越澜与越家三院、工匠园、灵植园和一些能干的后勤工作者。 这么算来,其实她手上也没多少能打的。 噬灵族长听了,沉默片刻,唇边两道法令纹渐深:“不是我们不想进阶。噬灵族修为来自与伴生灵植修炼,但伴生灵植来自天地龙芽。” 换句话说,天地龙芽决定了噬灵族修为的天花板。 如今噬灵族只有筑基期,并非他们修炼不勤快,而是因为,神树半死不活。 第87章 初霁打开word文档,天地龙芽被种在灵植园后,进度从12%长到了13%,外表没有任何变化。 她仔细观察,之前树干上烧焦的部分有两颗绿芽冒出,但和整颗参天大树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区区百分之一,何时能有质的飞跃? 第200页 “这事急不得。”噬灵族长说,“凡人都说十年树木,更别提神树了。” “是啊。”另一个噬灵族长老也安慰初霁,“神树以一百年为春,一百年为秋,至今为止,它已经度过了上百个春秋。我们不能以人之春秋丈量祂的岁月。” 初霁叹了口气,难道是她心急? 神树只好先放在一边,她先想想其他培养人才的手段。 初霁的目标放在人口众多的邯城上。 之前打下邯城,她曾想在沈家祠堂的旧址上建一个学院。 但琉璃阁八方通透,观赏起来壮丽璀璨,用起来不太好使。坐在里面,抬头见楼上的脚底板,低下头见楼下一群脑壳,毫无隐私可言。 她不想抬头看见一群人踩在她头顶啊! 所以初霁命人修整琉璃阁,多多少少在每层内壁上贴点遮蔽的屏障。如今看起来就舒服多了,绝大多数墙体依然通透,在阳光下,漫射七色琉璃光晕,远远看去,恍若天上仙城。 学校教学楼有了,但教学内容和生源又是个大问题。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人才不比种树简单。 邯城散修多,绝大部分都是练气二三层。突破不了中阶,一方面因为资源稀缺,另一方面,这个世界不太一样。她以前看过的仙侠小说里,修士引气入体,修得好坏全凭个人资质。但这个世界没有血脉力量加持,绝大多数散修会卡在练气大圆满,即便资质超绝,进阶了,最后也止步心动后期。 初霁还没修到练气大圆满,不知道那个坎是什么,她倒想看看有多难过。 她在琉璃阁四方设置九转固元阵,大阵开启,灵气聚集,今后散修们来琉璃阁修炼,事半功倍。 李伯被请来邯城掌眼,绕着琉璃阁转了三圈,连连点头:“你挺能搞啊,这大阵一起都能比上……大世家的修炼室了。” 他们坐在琉璃阁上,初霁小臂搭在膝头,指着楼下大阵道:“我一直在想,该如何打破世家垄断。” 李伯轻哼:“又在做梦了?挣你的钱吧。” 话虽这么说,他却斜着眼睛瞟初霁,竖起耳朵,准备听她下一句说什么。 初霁笑了:“这可不是梦。你别看邯城如今一派安宁,倘使我就这么打下去,早晚有一天,我开辟的新城全都会山崩地裂。” 李伯愣了:“为什么?如今沈家赵家哪一种成气候?还不是一盘散沙。” “你太悲观了。” 初霁摇摇头。 李伯从小生活在修真界,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习以为常。但初霁是外来人,她一眼就瞧出,造成世家割据垄断的根本原因,是血脉修炼法。 只要血脉修炼还在,世家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她要开辟属于自己的道途,与此同时,这条路也要适合其他人走。 当她的路优于血脉修炼时,傻子才会选血脉修炼,都来选她了。 李伯还在等她下一句话,初霁却只笑了笑:“李伯,你来当老师。” 李伯:“?” 初霁郑重道:“以你画大饼的实力,一定能激励这群散修们学习。” 她拍拍李伯的肩膀:“靠你了。现在任命你为学院修仙系系主任。” 李伯:“???” 他说:“你这是要建一个散修世家?” 初霁甩手:“什么世家,我要建宗门……不对,也不算宗门,宗门与世家没什么区别,在一个地方吃饭睡觉,入门为它生为它死,终身996,这和现代大厂有何区别,对了,要写个计划书。” 她又在嘀咕些听不懂的话了,最后还越来越小声,李伯只听清一个“睡觉”。 李伯摇头叹气。如今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本来想着教完初霁,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寂灭。 如今看来,情况依然不太妙,既然初霁说缺老师,他就准备准备,争取多给几个年轻人打好底子,留给初霁用。 这么想着,李伯苍老的眼中又迸发出一阵决心,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回祁镇连夜收拾包袱。 谷郎中送别李伯时,为他号了脉,一脸古怪道:“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李伯去年就该不行了,但硬生生拖到现在,身体居然还没出大问题。 “我还能活多久?”李伯严肃道。 “还行吧,就是要注重保养。”谷郎中沉默片刻,忽然说,“自从初霁来,真的不一样了。” 李伯也感叹:“是啊,铺路修房,开辟田地,抵御外敌,以前我哪个都不曾想过。印象里她还是那个瘦瘦小小一头黄毛的短腿流浪猫,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也不知道老夫还能帮她多久。” 谷郎中哈哈大笑:“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只要有钱有意愿,谁都能修路造房,谁都能开辟田地。但自从她来以后,你没发现,你变了很多吗?”谷郎中拖长了语调。“从前的神秘李老伯啊,倔脾气,眼高于顶,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每个月数着日子来我这里号脉,明明腿没毛病,却一副颓废样,坐着个破轮椅,后院连自己的棺材都准备好了。如今呢?还要收拾包袱,不远千里去邯城教书。” “你想想你有多久没坐轮椅了?你这家伙以后少来我这里号脉了,嘴里也少说什么死不死的,教你的书去吧!” 第201页 李伯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片刻,他双手发颤:“不可能,天人五衰,明明早该来了,小初就算再厉害,也阻止不了天道运行啊。” 谷郎中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修士真是修糊涂了,还没我这个凡人强。我告诉你,万事皆有可能。” 李伯双眉紧蹙,哭笑不得:“万事皆有可能?” 谷郎中面容严肃,郑重道:“心中有宏愿,万事皆有可能。” 这天李伯随初霁离开后,独自坐在邯城琉璃阁的九转固元阵中。 灵气流入他丹田经脉,又丝丝缕缕逸散出。 他思绪不禁飞向今天下午,和谷郎中的对话。 忽然间,李伯恍然大悟。 初霁带给他的,正是生的信念。从接手祁镇,到修路,到攻下邯城,再到教初霁毛蔷,最后办学校。这些信念一个接一个,将他这条命生生吊了起来。 心中有宏愿,万事皆有可能。 李伯哈哈大笑,望向苍天,天人五衰又如何? 老夫偏偏不走这条路!气死你! 九转固元阵中,灵气骤然加快流转。 在血脉剥离,经脉俱断,心灰意冷苟且偷生半个百年后。 灵气第一次主动停留李伯的丹田。 一个小道消息从邯城中传出来,据说城主遴选散修,去琉璃阁修炼,还免费开放测灵根,有资质皆可进入琉璃阁学习。 众人思来想去,只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消息很快传开,虚海东边几座大大小小的城镇都有耳闻。 “邯城话事人,不会要建一个世家吧?” 原本紧张的罗城世家们放松了。 “之前说什么不受世家管控,现在倒露出真面目了。原来想自己建一个新世家。” “我敢打赌,这世家绝对姓初,哈哈哈——” “你们少笑!邯城城主此时最缺什么?归心药啊,她那么多散修归化初姓,可不得给人天天喝药,我们现在准备准备,卖过去就能赚翻。快快快,大家准备了。” 邯城中,散修们听见这个消息,纷纷紧张起来。 邯城不会又变成之前的样子吧? 没有世家压在头顶上,抢夺资源,散修们最近过得太舒服了。年纪大一点、无望进阶的拿积蓄换了几亩灵田,每天安详度日。这些灵田都曾属于沈家、赵家,土壤肥沃,随便种两下就能够他们好好活一年。 邯城人多经济发达,好东西也多。 没了世家垄断,平时买得起却见不到的货品,也渐渐流入散修手里。 几个散修年轻胆大敢冒险,脑子一热,凑钱买了个十套天极石首饰,送去罗城倒卖,竟然成功赚到第一桶金。但他们不过练气期,以前哪见过这么多钱,揣着灵石走路都要挤成一团,像一群小心翼翼怕冻死的企鹅。 他们在罗城转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好东西。 这座小城毗邻虚海,盛产一种海鱼,油脂是天然的混合剂,与任何东西拌在一起,晾干后都能夯成一块坚硬又平滑的结块。 罗城几个商人看他们是外地来的大蠢蛋阔佬,纷纷跑来兜售海鱼,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售价还便宜,仅卖一银珠一条,童叟无欺。 年轻修士们被忽悠地一惊一乍,大呼神奇,脑子一热,换得油脂满载而归。 然而,他们到了邯城,却四处碰壁,不论怎么吆喝,把鱼夸上天,根本没人买。 他们听见初霁要重建世家,说不定还要人人归化,心中更加绝望。 好日子到头了。 “别哭了,好歹我们也暴富过。富过半个时辰也算富。” “正因为富过才受不了一夜赤贫啊呜呜呜——” “这次吸取教训了,下次再不被奸商坑!” “没下次了,你没听大家都在说吗?城主要重建一个世家。到时候还能翻身吗?” “别想那些事了,鱼该怎么办?吃了吗?” “邯城有规矩,不能乱丢垃圾,我们只能……倒贴钱送回罗城。” 几人垂头丧气站在路边,一个高瘦如竹竿,一个白胖如包子,还有一对脸上长痣的双胞胎。 身前是四座小山般的海鱼,臭气浓郁熏天。 旁边卖艺人踩着高跷火速逃离,唱戏的扛起戏台就跑,表演吞剑的瘸子都重新长了腿,离他们远远的。 怎一个惨字了得。 忽然,他们身前飞来一只灵鸟傀,落在高竹竿头顶,张嘴口吐人言:“四位,邯城话事人有请。记得带上你们的鱼。” 四人顿时傻了,不会吧,他们臭到城主了吗? “据说乱丢垃圾会罚一千灵石。” 一千灵石?!卖了他们四个也买不起啊! 但城主命令不可违,四人挤成一团来到琉璃阁。 一进阁,他们瞠目结舌。 丹田里灵气自转,这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聚灵阵都好,那些大世家的嫡系子孙,用的也没这个好吧? 但四人高兴一瞬间,又失落下来。 果然,传闻确真,初城主想建一个世家。 大阵估计就是给初家嫡系子弟准备的。 几人越想越要哭。 只觉得未来一片黑暗,台阶都爬上不去了。 此时,阁楼最高层,琉璃净明。 初霁坐在正中金丝椅上,露出微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几个人处在九转固元阵中,兴奋惊讶的模样。 第202页 她已想好如何装哔。 首先,对他们的尖叫声视若无睹,风轻云淡说出,“大阵以后你们都能用。”然后手往背后一负,波澜不惊远眺天边,接受几个年轻人崇拜目光的洗礼。 再向他们宣传自己的新学校,雄厚的师资力量,由李伯出场画大饼,令这四人迫不及待高喊着“快点我们现在就要入学!” 最后她再说正事。 初霁撑着下巴,琢磨着这场景想想就很爽啊。 就在此时,大殿敲门声响起,初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请进。” 门一开,只见四只企鹅挤成一团,轰的涌上来,扑在她脚下,吓得瑟瑟发抖,涕泗横流。 “城主饶命啊!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我上有老下有小,您高抬贵手别罚太狠啊。” “我们兄弟两是家中独苗了,饶过我们吧!” 初霁:“……?” 这踏马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装哔呢? 第88章 初霁起身:“等等,你们先别哭……” 几人吓得后退两步:“呜呜呜呜啊不要啊——” 初霁嘭的锤了一下椅子,呵斥道:“哭什么哭!就这种心态还经商?早晚被坑!” 四人顷刻止住哭泣,垂着头不敢看初霁,吞吞吐吐:“已经被坑了。” 初霁笑了:“我知道。” 城主什么都知道,他们并不惊讶,那堆臭鱼全邯城上下都知道了,但鱼都买回来了,该怎么办? 初霁:“卖给我。” 四人面面相觑,白胖包子修士上前,抱拳道:“多谢城主好意。但我们自己做生意亏钱,自己承担。您不必给我们埋单。就像您说的,如果这点风险都承受不了,我们就别跑商了。” 初霁挑眉,没想到这几个人还挺讲道义,值得培养。 要是别的商人,才不管对方得失,亏本能脱手,估计都要乐疯了。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四人眼前一亮,不是谁都能配城主记住姓名,此时不混脸熟,更待何时啊! 高竹竿:“孟岑。” 白包子:“钱玉。” 双胞胎:“周办、周全。” 初霁取出一张纸,上面加盖一枚花枝印章,写好四个人名字。 “我不仅买你们那些鱼,还要授予你们邯城官方商队的称号。” 四人总算露出瞠目结舌的神色,高竹竿和白包子还好,很快恢复波澜不惊,但心底是否暗暗激动,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那对年纪小的独苗双胞胎,眼底的震惊一直没收住。 背靠邯城行商,是一件肥差。 初霁每个月给他们下发采购任务,算一笔稳定的收入,保证他们不会亏的底裤不剩。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自己的生意。 又稳定又能赚钱,什么神仙营生。 半个时辰前他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完了,再一个时辰前,他们以为自己天降财神星,全东洲无人可敌,钱途一片光明。 几个年轻人经历过大起大落,此刻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多谢城主,您要买什么,直说便是。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初霁非常满意,这哔总算装到一点了。但她不需要别人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你们再去一趟虚海,给我收更多的鱼回来。” 罗城依海而建,这种鱼实在太多了,还以渔民养殖的小鱼为食。有渔民见其肉质白腻,晶莹剔透,想过抓来吃。结果鱼脂在肚子里结块,差点死过去。 这种玩意儿,到底能有什么用? 四人实在忍不住问初霁。 初霁回答:“搞建设。”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鱼脂能混合材料,加快凝固速度,使材料凝固后更加坚硬。 简直造桥修路盖房神器! 初霁有了鱼脂,不仅大幅提高基建速度,还能将质量拔高一大截。别说邯城了,就算常山都的亭台楼宇,都比不上她祁镇的。 多好的东西,怎么就没人发现呢? 实在是罗城太过靠海,多年来周边只有一个邯城有大量造屋修路的需求。而邯城越家又有独门绝技,哪里轮得上虚海鱼脂登大雅之堂?因而明珠蒙尘。 要不是这群年轻人误打误撞,又被初霁无意听说邯城有人卖垃圾,估计鱼脂会继续无人问津。 初霁兴冲冲收了鱼脂,打开word文档。 如今她有两个计划尚未完成,项目都很大,估计能给她开两个好技能。 分别是修建祁白、祁黎两条大道,和建造学院。 初霁又加了一条上去。 “发展邯城商团。” 她想了想,删去“邯城”二字,改为“发展官方商团”。 初霁希望这个商团的规模越来越大,不仅停留在邯城,更能作为她手中的一把尖刀,用贸易和金钱刺进敌人胸口。 所以这群人修为一定不能太弱,但也不能强得太明显。 否则怎么深入敌腹? 初霁露出奸商微笑,摆起装哔的架势:“来,给你们展示一下我的学院。” “学院?”他们眼前一亮,击掌大笑,“原来是学院,我们还以为您要建一个世家。” 四人颠颠儿地凑上去。 初霁装哔的梦想再次破碎。 第203页 行吧,都是自己人了,就别装了。 她请来修仙系主任带众人参观学院。四人纷纷下拜,散修们不容易,大多白天谋生,抽空修炼,还无人指导,因此修为进步慢,更无法和世家修士相比。 李伯负手走在前面:“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学院刚刚起步,设施简陋。” 众人抬头,看看九转固元阵和奇丽的琉璃阁。 “……”这叫设施简陋。 李伯笑了:“以后还有更好的,城主还想搞比试场,藏宝阁,藏书阁。” 四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不就和世家一样了吗? 他们能在这里学习,不用改姓,还不耽误做生意,想修炼时就来修,想听课时来听课。 这不比归化世家强? 胖包子嘟囔:“得了吧,说得好像哪个世家能看上我们一样。” “……”对哦。 傍晚,初霁揣起一大堆鱼,回到祁镇。乾坤袋都挡不住浓重的鱼味,她要赶紧解决这堆东西,再揣着她都要臭了。 越家三院上空,白色的烟雾缭绕。一股鲜香隐隐传出。 初霁进门就看见一身高九尺的壮汉站在笼屉前蒸包子,一群人围着笼屉等包子。 壮汉身侧,矮子毛蔷一边拍他胸,一边吹嘘自己和小初镇长如何大战薛家修士三百回合,小初镇长一拳把薛获的牙打飞,直接钉入墙体三分,拔都拔不出来。自此水家主每日都能看见议事堂墙上有颗牙。 众人痛呼:“啊听着好难受。” 初霁:“???” 离谱,胡扯。她这么爱好和平的人,怎么会随便打掉别人牙。 她正欲上前纠正,大家如临大敌:“别过来——” “啊,好臭!” “镇长你去炸茅房了吗?” 初霁差点泪目。 别的城主镇长,都是威风凛凛,众人见了恨不得跪地磕头,哭着颤抖着感恩戴德。 而她,居然被嫌弃了。 越澜和毛蔷一对视,嗖的冲上来,把初霁拖出去。 “怎么回事?” “快把小初镇长塞进桶子里洗洗。” “我这里有小谷给的香体花露,可以擦擦。” 初霁取下腰间四个乾坤袋,塞在越澜怀里。 顿时,毛蔷脸色大变:“祖宗!呕——越澜你离我远点,你好臭!” 她扯着初霁一蹦三尺远,还凑到初霁身边闻了闻:“嗯小初镇长香香的,才不臭。” 初霁:“……” 越澜:“。” 越澜要被自己熏吐了:“这是什么?!” 初霁给她解释了一番,越澜听得两眼发光,差点跳起来,不顾毛蔷激烈反对,就地打开乾坤袋,捧起一条鱼。 三息后,整个祁镇都炸了。 “呕——” “臭死了!谁踏马大晚上炸茅厕!” “这分明是鱼味好吧,让老子看看哪个不长眼的乱倒垃圾。” 众人气势汹汹来到三院门口,看见越澜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抓着小初镇长,一个劲地说: “问题解决了……你还记得去黎镇路上,那道怎么都过不去的断崖吗?有这鱼脂就能修了!” 初霁眼冒金星,她知道她知道,但能不能放开她。 这女人都闻不到臭味吗? 最后还是噬灵族长舍生忘死,把她从越澜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初霁回去洗了一个时辰的澡才缓过劲。 毛蔷没睡觉,最近她尝试一边打铁一边修炼。修为没进步多少,一晚上倒给她打出五口大锅来。 第二天一大早,越澜就背着四袋子鱼,前往祁黎大道的尽头——一道疾风呼啸的断崖处。 五口大锅同时架起,灶中火烧得正旺,毛蔷丈夫阿袁挥动铁铲炼油,浇入准备好的砂土中,再脱模定型。 成品果真坚硬无比,毛蔷操纵雷电狠狠劈了三次,只留下一个细微的小坑。 众人对视一眼,萦绕在周身的臭气都压不住他们的笑声。 有了鱼脂,脱模的速度快了整整两倍。 左边的墩台造好了,右边的也同时成型。 一位越老亲传弟子带人先去黎镇,从黎镇方向开始修,一路修到断崖对面,打下另一侧墩台。 小越也缠着娘亲,要跟过来。不过他太顽皮,来了就瞎胡闹,差点打翻炼油脂的锅。越澜气得撵他去对面,美其名曰历练一下。 孩子年纪小,只能做点送水递毛巾的杂事,大多数时间蹲在断崖边,望着对面的娘亲。 “呜呜呜娘我错了,你不要再丢下我了。” 对岸,越澜心中也不是滋味,小越从小没了爹,后来她进沈家,小越又跟着越老被关进秘境,每天待在矿洞里,还亲眼目睹了外公去世。因此越澜回来后,他格外粘人。 阿袁和毛蔷劝越澜:“还是把孩子接过来吧。何必折磨自己也折磨他呢?” 越澜几乎都要被说动。她爹娘去世了,丈夫也去世了,普天之下唯一的血亲就是小越。 但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行。” “我只是一介凡人,没有修炼资质,人生不过百年。他总有一天要独自生活。” 毛蔷一愣,长长叹息。 对岸,三院的工人们看小越哭得昏天黑地,哭得人心惶惶,领头的揪住他衣领,板着脸:“哭有什么用?来,教你怎么用测量尺。帮大家修桥,早一天修好你早一天见娘。” 第204页 小越抹了把眼泪,慢吞吞走过去,他没有娘亲聪明,学不会以眼丈量万物,就像普通三院人一样,拿着一把尺子比划。 一日过去,十日过去,断崖两侧延伸出两道半拱,如同两条阔别已久的藤蔓,向彼此延伸。 又过了一些日子,两个半拱在半空中交汇,形成一条完美的圆拱。 数根支撑杆从拱面向上延伸,支撑起一条平坦宽阔的桥面,从祁镇通向黎镇。 越过此地,前方一片坦途,黎镇就在不远处。 不止三院的修路工,黎镇、祁镇都期待着大道落成。 最后一截路面铺下后,初霁来这里考察,蹲下试试桥面的硬度,看看跑她的地行法器。 她摘下手套,往马蹄踏过的路面一摸。 忽然,word文档剧烈闪烁! 初霁还没来得及研究,[视图]功能竟自动开启。 迷蒙之间,视野褪成淡淡的灰色。 天地间风雪连绵,山脉延伸到天尽头,似永无止息,这里也不是祁山,祁山终年常青,不会下雪。 初霁“看”到一位陌生的练气修士,裹着厚厚的棉袄,乘坐一匹简陋的地行法器,行走山间。 这个人是谁? 若是触摸别人,看见回忆,也就罢了。她摸的是刚刚修好的大桥,为何会看见一位素未谋面的练气修士? 初霁没有脱出视野,继续往下看。 那位衣着寒酸的练气修士走了很久很久,他遇到重霜虎,遇过山体崩塌,甚至差点踩空摔死,最终还是抵达了一座大城,城门上刻着“俞”字。 俞城地处北方,初霁去极北赤日山时,曾路过那里,但她急着赶路,没有进城。 那练气修士看见牌匾,长长松了一口气,好似一路走来遭受的苦难都突然值得。 他进城找到工匠园,掏出毕生积蓄,请求一位师傅与他一起返回祁镇。 这位练气修士,是数百年前,某一任祁镇镇长。 俞城师傅最开始不同意,说什么都不去,但架不住镇长冒着风雪,日日来请,在他门前站成一个雪人。 “算了,我随你去看看,但我只负责给你画图纸。” 镇长喜出望外,带着俞城师傅返回祁镇。 那时的祁镇比初霁刚来时好一点,虽然房屋破陋,但家家户户都住着人。镇民们听说镇长请来的师傅能修路,高兴地一拥而上,带来自家做的小吃,绣的手帕。 俞城师傅来路走得不顺,心口憋着一股气,看什么都烦,如今却被镇民们塞了个满怀,一时有点懵。 再看看镇长憨厚的笑容,他哀叹一声“造孽”! 接着,这位师傅尽他毕生所学,为祁镇设计了一条开山大道。 时间过得很快,图纸落定时,离别在所难免。 “我跟你跑一趟吃了这么多苦,你可不能辜负我。就算再难也要修出来。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俞城师傅重重道。 镇长哈哈大笑,眼中发光:“会的,再难也难不过请你这个倔老头子。” 他们就此挥别,双方都眼含热泪。 可惜他们一个是凡人,一个只有练气二层修为。 祁镇和俞城相距甚远,今日一别,或许再难相见。 祁镇镇长回去后,激情洋溢,号召全镇上下一起修路。 然而,现在有多激动,后来就又多绝望。 他低估了修路所需的金钱和人力,也低估了修路的危险。 修第一条隧道时,塌方就死了十个人。 镇长安葬了这些人,咬了咬牙:“继续修!” 越来越多的镇民不理解,他们投入了身家积蓄,付出了亲人的生命,可开山大道没有半分进展。 他们劝镇长:“别折腾了。” “修什么路,之前也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算了吧,修了路,说不定外面的仙人就进来了。” 在重重压力下,祁镇镇长最终放弃了修路,很久很久以后,俞城师傅跋山涉水来此,想重访故友,顺便走一走他设计的开山大道。 然而他到了地方,只看见更加凋敝的祁镇,和故人苍老的脸。 俞城师傅哀叹:“是我害了你们啊!” 他劈手夺过那张承载毕生心血的图纸,丢向一旁的火堆,却被镇长一把捞回来。 “还是留下吧。” “钱我会退给你的,”俞城师傅悲愤道:“害死人的图纸留着干什么?留着害更多人吗?” “不。留着给更多人瞻仰。”祁镇镇长目光坚定道,“我要让后来人都看见一条前路,你信不信,世上今人能胜古,总有一天,我们未尽之事,他们会替我们完成!” 在此之后,岁月如逝水,匆匆流去,当初的镇长早已埋骨青山,当初的俞城师傅也遗失了姓名。凡人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死去,他们留下的图纸一直在等待。 直到初霁拂去纸上灰尘,重启祁镇开山大道,中间横隔了二百七十四年。 滚滚疾风被鱼脂铸成的屏障挡去,小越抱着扫帚,站在桥心,扫去桥面上最后一粒砂子,抬起头看见越澜满是泪水的脸。 成长往往只在一瞬间,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扑上去哭嚎,而是拉着越澜蹲下来,掏出一只手帕给娘亲擦眼泪。 “娘不哭。我都不哭了。”他取走越澜手中的红木槿测量尺,缠着她道,“娘快给我讲讲你用测量尺的独门秘技!我要学来教训二叔!谁让他总说我拖累他。” 第205页 越澜哽咽道:“娘从来用不上测量尺,娘一打眼就看出来尺寸了。” 小越:“……” 论被亲娘碾压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们身后,初霁脱离视图,缓缓起身。 她面露错愕,看着眼前word文档弹出的窗口: [已完成一位员工的毕生心愿,满意度100%] 原来曾经的祁镇镇长,也算她的员工。只不过这个毕生心愿在近三百年前埋下,直到今日才终于实现。 还没等她关掉窗口,另一个小窗又弹出: [已达成更新正式版2.0必要条件,正在检测新的适配电源……] 初霁眼前一亮。 word文档进阶1.0后,就没有出现过进阶2.0的线索,原来升级系统方法就是不断完成员工毕生心愿! [发生错误。] [尚未检测到新的适配电源,word文档无法获取最新版本,请用户连接电源后再试] 初霁:“。” 她咬牙切齿看着“电源”二字,忽然想起引气入体时,word也提到了电源。 初霁猜测,电源就是灵气,而灵气代表了修为。 所以说,只要她进阶心动期,word文档就能更新2.0版本! 正式版1.1已经很强大,能让她越级单挑心动期,如果升级2.0,她的直线和屏障会变成什么样? 初霁搓手手,打开word文档,查看她的所有技能。 虽然2.0正式版没有开启,但表格底下出现一行灰字: [此表格为2.0体验版,开放完整功能请用户更新2.0正式版] 好家伙,给她玩体验版这套? 等她有钱了,砸它一个亿,看word文档给不给她开正式版。 初霁琢磨了很久,还是没研究出2.0体验版和1.1正式版有什么区别。 她表格太乱了,从天地龙芽13%开始,一直到邯城大大小小地标建筑,以及她自己的丹田,简直无所不包。 看得人眼花。 初霁习惯性点开视图,选择[阅读板式],打算全屏查看一下她的表格。 下一瞬,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似进入了异界空间。 星辰满天,璀璨夺目,仿佛触手可及。 初霁伸手摸向最近的一颗,却怎么也碰不见。 她睁大眼仔细看去,却被光芒照得眼睛酸涩,赶快做了一套眼保健操缓解。 忽然,她想到自己瞪什么眼,再开一次视图不就行了? 说干就干。 然而,她本身就在视图里,再点一次视图,等于关闭视图。 她还是没办法看清。 初霁无语,word文档真难用。只让看星星的体验版算什么体验,一星差评!放在现代,她绝不会为它下载正式版。 但这点困难难不倒初老板。 没有视图,她还有透视啊。 初霁开启透视,这一次,被光芒遮蔽的星子,为她敞开了内部。 她看见一点绿意,随即,是整个天地龙芽,这颗巨树在光芒中摇曳,枝叶朝上生长,树根向下垂落,须尾俱全,一览无余。 清新的气息笼罩着初霁,仿佛她此刻就在树下。 巨树底下有一个灰色圆团,上面写着一行字:“查看更多”。 初霁点了点,完全没有反应。 ——这是2.0版本的正式功能。 这颗神树从万年前存活至今,噬灵族崇拜祂,却对祂所知不多。 初霁有预感,点开这里,应该能得知不少天地龙芽的秘密。 说不定还能得到天地龙芽的喜好,快速提升恢复进度。 到时候噬灵族长能突破瓶颈,她手上的金丹期人才就更多了。 思及此处,初霁算了算,擒拿薛家人已有不少时日。 若按往返程来算,程氏该起疑了。 第89章 邯城金家。 议事堂后,有个楼梯直通地下。金漠带着初霁一路来到最底层。掏出一串钥匙,打开牢门。 金漠的金斑豹呜呜低吼,两颗尖锐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中摄人心魄。 牢中关押了两个重犯——薛获和薛腾。 初霁打晕两人后,超链接带他们来邯城,关押在暗无天日的牢中。 薛获和薛腾醒来后,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时间流逝。 此时乍一见初霁,二人咬牙切齿:“你还敢来!” 她怎么不敢来了? 初霁笑容中略带几丝腼腆:“这不来送温暖?” 她往前走,薛获和薛腾如临大敌,尤其是薛腾,就差没把“你不要过来啊”放在嘴上了。 薛家二人丹田重创,经脉却未损。论实力,二人联手,初霁还真不一定能赢。奈何她身边站了个金漠,还有一头气势汹汹的灵傀豹子。 这就完全打不过。 金漠暗暗啧了一声,扬手道:“给城主看座。” 两只灵傀衔来一张金丝木高背椅,初霁撩起衣摆,往那椅背上一靠,好一派城主架势! 她微笑道:“给你们两一个选择。一,修书一封,和程氏说问题解决了,但你俩要去周边几个小城逛逛,提前为程氏势力扩张踩点。” “二,今日就死在我手里。” 薛获冷冷道:“我们选二。有胆量你就杀了我们。” 时间一到自有人起疑寻找他们,薛家养气钵能观天地。越重要的事,看得越清楚。倘使他们身死,薛家定能看到他们死前情形。到时候上报程氏,初霁休想逃过此劫! 第206页 “哦,那你就白死了。”初霁不咸不淡道,“我既然能杀你,就有方法克你这养气钵,到时候休怪我祸水东引,让你们薛家和程氏自相残杀。” 薛获瞳孔骤缩。 不可能,薛家养气钵能纵横千里,穿透太古秘境!更别提区区一个地牢。 世上就没有方法阻止养气钵窥视万物。 “信口雌黄,以为我们会信?”薛腾嘲讽,“你倒说说,你有什么法子来克!” 牢门口的金漠也竖起耳朵。 初老板居然有法子克制养气钵? 养气钵的运行法则极为霸道,它以灵气为眼,但凡有灵气的地方,都能一览无余。使用者修为高,甚至能纵观古今。 若这方法真被初霁找到了,对薛家来说,可谓灭顶之灾。 初霁换了个姿势坐着,故意吊着他们:“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薛腾与薛获站在一道:“哥,我看她分明在吓唬我们!” 薛获眉头深深蹙起。 “不可能”三个字已经不适用初霁了,她能同时驱使灵魔两力,就足够匪夷所思。 万一,她真有办法克制养气钵呢? 薛获比薛腾更懂得顾全大局,就算他注定一死,也要把消息传回程氏,否则他难咽这口气。 “是你逼我的……” 话音未落,他高高举起养气钵,当着初霁和薛腾的面,重重往丹田上一拍! 刹那间养气钵寸寸龟裂,化作满地灰粉。薛腾口吐鲜血,双目紧盯初霁。 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本命法宝养气钵碎裂,是一件大事,他钵一碎,薛家长老当下必有感应!说不定现在已经起钵查看了。 初霁神色一凛,没想到薛获看着虚伪自私,居然还有几分血性。 她当下催动真月魔功,放出体内仅剩的一丝魔气,萦绕在指尖。 薛腾和薛获立刻反应过来:“你想用魔气屏蔽养气钵!” 金漠也恍然大悟,只要魔气足够多,就能架起屏障,阻隔灵气。 对他来说,魔气还是个新鲜东西,没想到也算人之常情。 初霁笑了笑,没说话。 什么屏蔽灵气,如今她体内只剩三根头发丝的魔气了! 这天地间所剩魔气极少,初霁彻夜修炼真月魔功,一看丹田,原封不动,白修。 如今唯一靠谱的魔气来源还是血月,但精铁秘境又太危险,血月身为万年老魔头,有一万个不动声色弄死她的阴损招数。 初霁不想和她正面交锋。 她自信能骗得了血月一次,但绝对骗不了第二次。 薛腾嘲笑:“就算你能克制养气钵又如何?太晚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已被我家长老看见。程氏必将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出三个月,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初霁眉梢轻轻挑起,收起手中魔气,也露出嘲讽的笑容:“告诉你家长老,尽管来。” 薛家二人面色一僵,她有什么底气,敢口出狂言? 初霁双手往身后一负,云淡风轻道:“猜猜看,薛邱是怎么死的?” 薛腾看了眼手中养气钵,他丹田碎裂,但依然记得,当初他开钵往里面一瞧,感受到一个……比金丹境还恐怖的东西,说不出是什么,但只看一眼,他满头大汗,神识竟有溃散之象。 当时不明所以,但现在薛腾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个元婴境的魔! 难道初霁背靠元婴境魔修?! 在薛腾眼里,初霁和魔修已经划了等号。他绝对想不到,初霁和血月之间的真正关系。 金漠则一脸懵逼,他没参与薛家之战,只是被初霁临时叫过来撑场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但撑场子的绝不能丢范儿,他也露出淡定的微笑,一副“我懂得很”的模样,站在初霁身后。 灵傀金钱豹也做出威风凛凛,睥睨众生的模样。 这让初霁装哔的可信度大大提高。 初霁往后斜了一眼:“?” 金漠是不是脑补了什么。 但她没有多管,而是幽幽叹道:“我本来不想取你们性命,但你们非但不领情,还想置我于死地。要不是我手下还有元婴魔将,今天就得被你们坑死在这里了。” 实际上,初霁手下根本没有元婴魔将,要不是她脑子转得快,及时转换策略,现在就真要收拾跑路了。 不得不承认,刚才薛获自废本命法器,的确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薛获要紧牙关,眼中又恨又悔,但事已至此,是他计不如人,一步错步步错。 薛腾则吓得脸色发白,什么叫手下有个元婴魔将,难道她真身修为远超元婴境? 薛家都没有元婴境的修士,听说程氏有两个元婴境,但皆闭关或云游,不理俗事已有百年之久。 就在此时,薛获心中一凛,恍然想起不久前,一位程氏神侍路过薛家,向长老们泄露了一个传闻。 据说程氏神侍们前段时间举行祭神大典,在大典结束时,神降预言,魔气即将复苏。 薛家长老们只当茶余饭后的闲谈,他们自小没有见过魔修,甚至父母辈、祖父母辈都没有感受过真正魔气。只知道万年前常家老祖率领各个世家,合力击败魔修,灭杀天地魔气,荡平魔渊,还东洲一个太平。 他们问那程家神侍:“魔气在何处复活?” 第207页 神侍宝相庄严,微笑道:“在我之东方,在我之北方。” 薛家长老们噗嗤一笑,这不说了白说吗?他们地处最西南,再往西南就是世界尽头,天堑所在,什么都没有。 薛获当时也不以为意,没想到,还真被他撞见了。 “你就是魔修首领?!” 初霁想了想,首领这个称号,她当之无愧。没看噬灵族、金家人都被打成魔修吗?没看血月还在她手上吗? 原来如此,她就是名副其实的魔修头子! 但魔修头子这个名称也太难听了,上辈子以前看的仙侠小说,都把这种身份叫什么来着? 对,魔尊! 初霁微微一笑:“没错,我就是魔尊。” 薛获发现了漏洞:“那你为何能控制灵气?” 薛腾也顿时反应过来,对啊,身为魔尊,不应该修炼至精至纯的魔气吗?为何她气息杂驳,还只有练气修为? 金漠听见初霁说手下有元婴魔将,心中已明白初霁在欺诈,如今又听初霁说自己是魔尊,更加佩服初霁张口就来的本事和自信。 这谎话吹大了。 初霁能面不改色说谎,金漠却脸皮薄,十分心虚。 但身为撑场子的,他还能怎么办? 金漠哼笑:“无知小辈!我家尊者身怀万千法门,蝼蚁岂能窥见一斑?修到我家尊者这个境界,操纵灵气,不在话下。” 身旁金斑豹也用鼻子嗤了一声,状似不屑。 薛家二人面如金纸,事已至此,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难逃一死。 而初霁竭力压制着抽搐的嘴角:“……” 金漠,你变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梓水畔。 薛家观气台上,一口通体青金,四周雕刻蚕纹的巨钵中,日月星辰变换, 流云穿过钵体,长老们运气凝神而观,在重重虚影中寻找薛获三人。 不多时,他们便于迷蒙中瞧见这一切。 “魔尊现世?”众人震惊不已。 薛家家主薛凝捋起一缕如水缎的鬓发,红唇轻挑,“魔尊怎么是个小姑娘呀。” 身侧,男侍们剥好葡萄,送到她嘴边。 长老们垂首恭敬道:“确是如此,就连薛邱也命丧她手下。” 薛凝不以为意:“薛邱是哪个?技不如人,死了还给薛家丢脸。” 长老们大气不敢出。 薛凝挥手让男侍们通通下去,不停捋着头发,只剩其中一人跪在她莹白如玉的足边。 名叫郎诏的男侍薄薄的眼皮轻抬,他深谙家主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 ——每当她有想不清的事时,就会不断捋鬓发。 但薛家家主生得美艳异常,外人就算看见,也以为她故意撩拨风月。 薛凝深深沉思着。 程家神侍带来的消息,与刚刚钵中所见所闻天差地别。 神降中明确提到,复苏的魔气中蕴含着玄奥而精纯的火气,似有毁天灭地之象。神侍们还在钵中看见一群发缀金羽,臂戴金钏,红衣红披的异人在作法。 他们试图召唤一股强大的力量,一个沉睡万年的古老灵魂。 薛凝忽然顿住,起身挥袖道:“让开。” 她要亲自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凝素手轻挽,十指飞速掐诀,残影如蝶翼轻盈。 她轻轻一指,钵中日月流转,指向魔气复苏真正的来源。 养气钵剧烈晃动, 薛凝额间泌出一层薄汗,指尖逐渐颤抖。 就在此时,钵中浮现一片炙热的火红,带着浓郁的魔气,冲向薛凝! 薛凝柳眉倒竖,当机立断,掐灭法决! 火气重新收拢,薛凝一口血喷出,溅在台上。 她重重咳了咳,几乎身形不稳。 “家主!” “家主当心啊!” 郎诏第一个冲上去要扶她,却被随后而来的几个长老挤开,只能垂首继续跪在一边, 薛凝不耐烦地挥退众人,眼中浮现兴味。 “有意思。” 居然是个元婴境的魔修。 不论对面是谁,是那个小姑娘,还是那群红衣人,她都无所谓。 她就喜欢挑战不可战胜之事。 越强大,她越喜欢。 长老们焦急不安:“家主,我们要不要上报神侍?” 薛凝:“怎么不报?” 她指着钵说:“上报程氏,薛获遭遇魔修,死在半路。请程氏神侍再次举行神降仪式,查明魔气复苏的真相。替我薛家,报、仇、雪、恨。” 长老深吸一口气,揣度薛凝的用意,怕是报仇雪恨为次,利用程氏查明魔气为主! 灵鸽连夜传往殷阳城,一旬后,薛凝得到了程氏首肯的消息。 但神降仪式繁杂,并非想举行就能立刻举行,还要等神侍们恢复气血,寻来仪式祭品。 就这样,初霁为祁山再次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第90章 邯城学院开放之前,初霁正抓紧时间修建比武场。 是夜,她抱着祁镇针线娘子给她缝的懒人沙发,窝在比武场边的树下休息,脑中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幻想。 练气期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就能和凡人睡八小时一样精神。但初霁一时改不掉八小时睡眠的习惯。 毕竟睡觉可以做梦。 第208页 一个黑影缓缓从视线中升起,李伯眼含笑意,眼尾皱纹深深,声音沧桑:“生前睡得越久,人活得越短,我们要将短暂的生命投入到修炼中去。”。 初霁:“……” 还没开学就已经有系主任的风范了。 她鲤鱼打挺坐起来,跟着李伯来到琉璃阁上。 明月高悬,月华映在楼台,绮丽好似一场梦。 李伯回头,初霁抬头望月望高阁顶,神思不知飞去何处。 只一瞬间,她便移开视线,向李伯笑道:“走吧,系主任。” 李伯张口欲言,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们坐在阁中大阵里,李伯清了清嗓子,问她那本木系内功修得如何,毛蔷现在都能自行运气了。 初霁试了试,丹田灵气根本不跟着内功走。 她现在修炼全靠空心箭头,带动灵气慢吞吞地挪。 李伯摇摇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通体发蓝的木盒。 此乃青云木,产自虚海以东一座小岛上,木质不算坚硬,但胜在轻巧,且水能不侵。 李伯昨夜翻箱倒柜,把所剩不多的家底掏了个底朝天,才找到此物。今日交与初霁,他心中隐隐有所期待。 期待初霁能炼成这门仙法。 初霁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古旧的书,纸张泛黄,上面没有一字,只有图画。她稍稍一翻才发现,这书只有半本,竟是个残卷。 “八荒天极图?”初霁挑眉,“李伯你到底还有多少宝贝?” 李伯轻哼:“烂大街的东西,莫要当个宝贝了。地摊上常能见到。” “……” 初霁摇摇头,也不知道李伯曾经是什么人,身上好多稀世珍宝,还见多识广,最后竟然沦落到祁镇,了却余生。 他背后的势力和亲友去哪里了?都不认他了吗? 初霁翻开第一页,树上图画的晦涩难懂,但李伯略微一讲,初霁就明白了。 八荒天极图是一种内功,而不是仙法。它最大的特点,是运气不带五行属性。 因而古往今来,无人能修八荒天极图,就连均衡五灵根的修士,见了也要说一声,奇怪。 内功一定会对应仙法。譬如土灵根对应动地决,雷灵根对应紫雷咒。八荒天极图这门内功,竟然没有一样仙法能与之对应。 是谁画下了这本书? 许多人曾想弄清残图的主人究竟是什么灵根,但八荒天极图成书年代已不可考,因此是个无解之谜。 传到近代,有人说残图主人出身上古混沌时代,那时候的修士都是混沌灵根,现在混沌灵根消失,这本内功也彻底失去作用。 当然,更有自命不凡的修士,花三铜钱买来尝试修炼,不出一炷香,他们就拿书垫桌脚了。 初霁:“骗人的。应该是哪个无聊的人自己画着玩而已,还被你们奉若珍宝。” 她绝不相信这种地摊货。 李伯:“你就试试!” 他的目光太过期待,初霁只好答应,像个被爷爷逼迫吃保健品的孙女。 她试着操纵丹田中灵气,依照图中修炼路线,缓缓流动。 周身灵气渐渐汇聚,打着漩涡,向她经脉交集处涌去—— 这是灵气被引动的迹象! 李伯苍老的双眼睁大,都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果然,他就知道,这本满大街都是的内功,才最适合初霁! 难道世上真有混沌灵根这一说? 下一瞬,灵气突然顿住,渐渐变弱,最后归于平静。 初霁睁开眼:“没用。” 她一动灵气,就卡住了。 李伯面色讪讪,大为失落,但心有不甘:“你再试试?” 初霁笑了笑:“如今我体内有灵魔两气,用的功法好歹也得同时具备灵气和魔气吧?” “胡扯,世上哪有这类功法?”李伯连连摇头,放弃最后一丝侥幸,转而问起魔功的事。 初霁摇头:“不太顺利,天地间魔气甚少,我今后得找个魔气充裕的地方修炼。” 丹田内具备两气后,初霁必须同时修炼二者,只修炼一个,就会出现灵魔交搏的现象。她现在不能修炼魔气,就不能修炼灵气。导致内功修炼彻底停滞。 李伯也无奈叹气,开始下一项教学。 他站起身,隔着数百丈,指向刚才初霁睡过的树下。 “用你那条线,打这棵树的叶子尖,必须保证百发百中。” 这大晚上的,初霁眼前一片黑,要不是[视图],她真要抓瞎。 初霁深吸一口气,她体内灵魔两气都不算多,尤其魔气只剩一点点。她只好抓了一把牙签出来,代替灵气。 ——嗖! 一根牙签稳稳扎住叶尖,叶子在风中摇曳。 李伯眼前一亮。 好精细的控制力! 当年他直到心动期,才能精确刺穿叶尖。而且,他用的还是灵气! 和牙签相比,灵气更像身体的延伸,准头更好。 但灵气也有灵气的难点,凝灵气成丝是修炼途中一个巨大的难点,倒在这个坎上的人不知凡几。 有些修士纵使天灵根甲等,疏于练习操控灵气,照样会被乙等的双灵根修士反杀。 不知等初霁换成灵魔丝时,能否还像现在一样,又稳又准。 祁黎大道建成后,越澜又开始主持祁白大道的修建。白镇有个精铁矿,初霁和白禄商量后,白禄汇报白家主。两镇遂达成协议,白镇为祁镇低价提供精铁,祁镇在白镇开设牛饼店分店。 第209页 初霁当场写了一份计划书,但完成后,升级进度只涨了10%。 想当初,她在黎家开分店,word文档直接给她开出技能。 看来随着word文档等级提升,升级所需的要求也不断提高。 同一类计划,完成数量越多,涨的进度就越少。 但初霁不在乎,等祁白大道修成,她又能升级了。 “祁白大道非常重要。”越澜说,“白镇产精铁,修好了路,战时我们就能快速补给。” 三院工人们笑道:“这速度已经很快了。” 越澜抱着测量尺,眉头微蹙。虽然通往白镇的路上,没有什么难跨的天堑,但祁白大道修得太快了,快到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片刻,越澜似想到了什么,展颜一笑。 果然。 小初老板果真得到了工匠们的祖师爷,圣人少颛的传承。 闲谈时,她将这话说给三院人们,有的深信不疑,有几个却哈哈大笑。 “越总工,你莫不是修路太累了,怎么圣人传承都出来了?你说祁山和邯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圣人传承在哪里呢?小初镇长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咱们相处多久了,怎么没见她平时露一手?” 越澜挥动测量尺:“她不已经露了?想想她给我们那鱼脂,是普通人能研究出来的吗?她若没有传承,那古往今来,就无人有了!” 两个工人愣了愣,也被越澜这套说辞说服了。那鱼脂真的神奇,他们在三院干了大半辈子,都得听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的话,炼制鱼脂,拌入泥沙之内。 “不仅听,听得心服口服。” “不愧是圣人看上的传承人。” 越老的亲传弟子依然不信,哈哈大笑:“就不能是人家自己想出来的?” 他摇摇头:“小初镇长若真是圣人看上的传人,那就拿几个圣人留下的神器来呗,我要用一用。” “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哪天拿来了,我半夜都要跳起来,跪在她家门口磕头!”他信誓旦旦。 众人一片哄笑,越澜又气又笑,差点翻他白眼。 没过十日,初霁练得满手牙签,昏天黑地时,越澜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祁白大道,竣工了。 往返速度几乎快了十倍有余,源源不断的精铁从白镇运来祁镇,投向熔炉,再变成一截截精钢,流向白镇、黎镇和水城。 祁镇产的精钢坚硬,带回去随便打一打,就能制出不错的法器。 如今白镇有专人送铁,祁镇有专人监工,初霁再也不用两地超链接奔波送精铁,彻底当个甩手掌柜,分出时间专心修炼。 白镇也乐见其成,就是有时候拍拍脑袋,觉得有些不对劲。 初霁用他们的精铁,修了他们的路,卖精钢给他们,最后还收他们一大笔钱。 怎么办到的! 初霁对此表示非常同情,谁让她手下有一众人才呢? 都说了,这个时代最贵的,就是人才。 她打开word文档,写了一份计划报告:“祁白、祁黎两条大道已竣工、验收、并开设收费站,收益用以支付每年道路维护修缮费用。” “两条大道筑基地行法器不在话下。筑基以上又没必要坐地行法器,所以祁白、祁黎和祁水大道能用到天荒地老。” 最后一个字落成,word文档弹出提示: [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系统升级?] [是的,现在] [请等待,进度20%……29%……] 初霁微微一笑,又来这套,但她已不是那个傻傻等待系统升级的用户了。 她调动体内灵气,猛地向word文档冲去。 word文档窗口剧烈闪动。 [……70%,98%,100%] “解锁插入栏目下功能:[流程图数据][流程图预定义]” 初霁早有所料,果然又开出两个流程图来。 她盯着两新技能,不禁陷入沉思。 除了使用循环收服琉璃业火,[流程图]都用于提升基建速度。她亲手写一组流程图,能一比一复制对方操作。 将流程图插入在word文档表格中,相应地点工人们打铁修路的手艺更熟练。 初霁有点担心,工人们离开此地,效率会不会下降? 所以她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修建祁白大道时,她没有进行任何干涉。全凭工人们日益熟练的技能,和越澜渊博的学识。 结果初霁发现,祁白大道修得并不慢。 既然基建行,那流程图能否用在修炼上? 初霁刚要写个修炼流程,转而想起天地间没有魔气。 算了,那就看仙法!流程图能否用于招式对决。 初霁撑着下巴,沉思片刻,目光锁定新开出来的[流程图数据]。 她尝试在里面输入一个0.000001%,然后把直线放在下面。 接着,她尝试拉出直线,只见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灵魔细丝缠绕在直线上。突然,直线飞出,射向头顶的树叶。 ——嘭! 灵魔在空中交搏,几根巨枝掉了下来,初霁翻身就要躲!或许她蹲太久了,或许她刚刚冲了word文档,导致窗口一直在颤。总之,初霁眼前一晕,树枝哐当正中她额头。 “……” 这久违的感觉。 李伯一把拉出她,急声道:“怎么能站在树下砍树枝呢?万一戳到眼睛怎么办,我看你是欠教训一顿了!” 第210页 初霁捂着额头。 她一脸无辜,李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你……” 话说一半,他又突然笑出声,“你刚刚那个细丝怎么拉的?快快!再拉一次给我看。” 初霁又给他拉了一遍。 李伯看得两眼发直,把待在邯城办事的噬灵族长拉来一起。两人对着初霁的细丝研究,皆赞叹不已。 均匀、极细、韧性十足。 这精准操控的水平,筑基期都要自叹弗如! “族长,你何时能拉这么细的灵气丝?”李伯问。 噬灵族长眉头紧蹙:“筑基中期。” 李伯感叹:“差不多。” 初霁分明只有练气,而且,她还同时能拉灵魔两种丝线。 这也太强了。 “后生可畏啊!”两人连连感叹。 李伯不禁好奇:“这才练了多久,你到底用了什么法门?” 初霁实话实说:“流程图,数据。” “……” 好吧,他就不该问。 噬灵族长若有所思:“保持这种控制力,就算没有太多灵气魔气,你也能击败他人!” 初霁心头连日阴霾顿开,对啊,就算她现在修不了内功,她可以先探索招式,练习基本功。等时机成熟,她一举突破,实力就能原地起飞,还愁打不过程家吗? 说搞就搞,初霁点开word文档,继续研究流程图。 当她意识落在流程图总栏时,一行使用说明的小灰字突然浮现。 “集齐所有流程图即可开放完整功能。” 就像集齐所有矩形,开放大花窗。 初霁数了数,总栏下一共二十八个流程图,她现在还剩二十三个待开启。 第91章 很好,区区二十八个,看她火速搞基建。 初霁打开word文档,开始写: “本校以人为本,不仅开设修仙系,还要做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百年名校,开设其他学科。培养各行各业的人才。” 她和身边人说了这个设想,大家都很赞同:“不是每个人都想十年如一日苦修。” 那是自然,比如初霁就喜欢做生意,要她天天搞科研,她会自闭。 她盘算着能开什么系。 噬灵族可以教种植灵植。周大娘可以教做小食,工匠园可以教打铁,谷郎中拉来教做药。 越澜说三院人手不够,也希望收新的学徒。 初霁与众人敲定剩下的杂事,毛蔷要给各院打牌匾,问她:“你这学校起名了吗?” 初霁便偷偷递给她一张纸条。 毛蔷看着清单上几个名字,嘴角抽搐:“……” 正式报名那天,初霁当着邯城近八十万人打开大门,启动九转固元阵。 许多人早就好奇城主到底在做什么,他们有散修,有凡人,还有投降的世家修士,携亲友一起来看。 于是,全城上下轰动。 那些以为初霁要建世家的人,纷纷惊掉了下巴。 “九转固元阵?”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清初霁行事的逻辑,甚至有人当场嘲笑她办学校做什么,吃力不讨好,养一群散修,最后什么都捞不着。 初霁不会花时间和他们理论,却有其他散修鄙夷道:“怪不得人家能当城主,你就不行。眼皮也太浅了,只能看见手头一点点小利益。” “邯城剩下的世家,差是差了点,聚灵阵还有的,但你没看见吗?城主说,学院优先开放给没有聚灵阵的修士学习。世家弟子通通进不去!” “有九转固元阵,谁还稀罕自家那破阵,世家子弟馋都要馋死了。” “凭什么世家子弟不能去啊,这多不公平。” “有本事就改姓弃血脉,一起来做散修啊。你们世家什么都有,我们散修就一个固元阵,还是城主好心开的。” “就别挤占我们名额了,回你家修去吧!” 教育的力量是伟大的。且不说初霁能靠开学院升级word文档,光学院本身,就能帮她开疆拓土。 消息很快传到周边几个小城,很多散修和凡人一商量,纷纷拖家带口,来到邯城定居,邯城人数瞬间暴涨十万! 周边城镇的世家急了。 到这时,他们才想起散修的好。 虽然散修修为低,却是每个城中不可或缺的一群人,他们分布在各行各业,帮世家修士做事,换取修炼资源。 现在三成散修都去了邯城,有的世家灵田没人种了,有的工匠院子空了,罗城罗家主气急败坏,禁止散修和凡人出城,这才按住人口外流的趋势。 外来的散修和凡人等了两天,才正式拿到邯城官方发下编制——一个小小的徽章,上面印着花枝城徽。 而此时,花枝巷里,小葫正和金延吵架。 “我不去。” 金延:“你有乙等双灵根,不去上学修炼干什么?每天在大街小巷乱晃吗?” 小葫做了个鬼脸:“你要去你去。” 金延气不打一处来,揪着她领子往学院走,正好赶上初霁的剪彩议事。 沈家旧址前,此刻人山人海,邯城大几十万人几乎全挤在这里了,密密麻麻前心贴后背。 金延看到不少熟人,拔高了嗓音打招呼,喊声瞬间淹没在人潮中。 “放开我!我喘不过来气了!”小葫挣扎。 第211页 “什么?”金延喊。 “我、说,我喘不过气!” 金延终于听清,干脆举起小葫在头顶,坐在他肩膀上,这才好些。 大门前,大红绸布蒙着牌匾。万众瞩目中,城主出来了。 瞬间欢呼声震天!扬手的尖叫的,往空中抛花的吐火的,五光十色,卖艺的扯着嗓子高歌。 初霁微笑着上前,正式宣布:“从现在起,word学院接受报名!” “……?” “啥啥?你听清城主说学院叫啥了?” “啥无德学院?!” 初霁扬手一扯红绸布,露出底下的牌匾。 众人打眼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悟德学院。 “哦——”众人大松一口气。 不知哪里来的流言,邯城城主起名口味奇怪,他们刚才好紧张啊,以为初霁要施展才华了。 他们在门口的登记处留下姓名,分批进入悟德院里。 琉璃阁映入眼帘,这里对悟德院中每个人开放,阁上高高挂着一个牌匾,匾上盖着红绸布。 初霁激情昂扬解释:“我亲自敲定的题字,寄托了我对大家的美好愿望!” 她一扯绸布,众人抬头望去,匾上露出八个大字: “现在加入,就地飞升” “?” 他们往下走。旁边是灵植系的院子。一个肩上长绿草的噬灵族站在门口。 外城来邯的散修凡人们,不少第一次看见人植共生,大惊失色,竟是魔修! 但左右两顾,邯城人竟都习以为常,仿佛魔修混在人群里天经地义。 倒衬得他们这些人少见多怪。 几个人清了清嗓子,努力入乡随俗,也学邯城人般镇定自若。 肩上长草不足为奇,就算对面来个头上长绿草的,也当普通人看。 就在这时,噬灵族揭开了牌匾上的绸布。 众人打眼看去,上面写了五个大字: “亩产八万八” “?”有点怪,但说不上哪里怪。 除此之外,还有赫赫有名的越家三院。小越手持传单,发给在场有志进入三院的每一位参观者。 修士凡人们沸腾了,谁不知道邯城就是越家三院建的?据说从悟德院毕业,成绩优异者直线进入三院! 他们低头一看,配色辣眼的纸上印着一行大字,深入脑髓: “修路造房哪家强?东洲邯城找邯翔!东洲一流先进技术,试学三天不收任何费用,毕业包分配,还在等什么?现在报名,请咨询邯城悟德院招生办。” 隔壁院门口,也有一群凡人散修收到了传单: “学厨师,邯东方,那里是个好地方。学做菜,好处多,好处多得没法说,工作稳定,收获爱情!终身就业有保障!” “?” 琉璃阁内,报名名单像高高堆起的尖塔,初霁满意地写着完成报告计划。 “悟德学院修仙系、灵植系、土木工程系、炼器系和灵厨系均开设完毕。” 写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桌对面的李伯,美滋滋道:“都是我广告打得好,报名的人才这么多。” 李伯:“……” 她一低头,word文档已弹出提示:[计划已完成,是否进行升级?] [是的,现在] 初霁趁机先敲了敲自己脑壳,以防word文档敲她,又操纵灵气冲了文档一波进度。 “已检测到波及人数超过八十万,解锁插入栏目下功能:[流程图内部储存][流程图文档][流程图多文档]” 她数了数,波及人数超八十万,怎么只开出三个! 初霁惊呆了。 紧接着,word文档再次弹出窗口: [版本过低,部分功能无法正常解锁,请用户升级2.0正式版再试] 初霁:“……” 好吧。 初霁咬咬牙,最后下定决心,再进精铁秘境! 她现在是练气中期四阶,距离心动期还有三个中境界,八个小境界。 乐观一点算,如果按她之前进阶速度,一次升三个小境界,她还要直面血月三次。 听了初霁的打算后,李伯深深蹙起眉头。 血月元婴修为,还是个万年老魔修,岂是好对付的?初霁上次能毫发无伤回来,运气占比很大。 更何况血月现在已经盯上初霁了,再想骗,难如登天。 “不行。”李伯叹道,“还有没有更稳一点的做法。” 稳着稳着,程氏打过来该怎么办? 初霁停下笔,抬头挑眉:“你忘了,我是个商人啊。” 商人都是赌徒。 而这次,她要赌个大的。 隔日,祁水大道旁的一处山坳里,青树横斜,百草及腰。 一扇红铜大门缓缓开启,黑长的甬道里,传出高低起伏的念咒声,诡谲阴森。 “冥昭瞢暗,冯翼惟象……” 甬道尽头,秘境天幕中,一轮血月渐渐涨大。 千万人的咒声越来越高,初霁站在红铜大门口,等待血月的暴怒。 “小魔头——”嘶哑的声音从甬道尽头传来,“你居然还敢回来。” 她语调听起来很平静,不似生气。 初霁面容严肃,静静看着她。 血月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会生气?” 初霁露出微笑:“我上次骗了您,您生气也是应该的。” 第212页 血月:“我生气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被常书航镇压此处万年。你不知道,他当年口口声声要和我结成道侣,共度一生,谁知他只是想用我的真月魔体炼器!” 进秘境前,李伯和初霁分析过,甬道里镇压血月的人声,应该都是血月曾害死的冤魂,他们执念深入三魂七魄,才能万年不灭,一直念咒。 有时候,人的决策会被同情心影响。 血月说起常书航,无非想让初霁动摇而已。 初霁神色微动:“没想到,你也是个可怜人。” 血月泛出莹润的红光:“上次是我睡久了,糊涂了,把你看成常书航,才发那么大脾气。其实……我生前可温柔了。” 初霁眼观鼻鼻观心:“能看出来。” 血月放缓语气,漏风嗓子也显出几分和蔼来:“说到底我俩无冤无仇,不如你救我出来,我教你魔功,如何?” 初霁看着她,忽然笑道:“好,怎么救?” 血月声音越发柔和:“你来,帮我把石柱砍掉。” 初霁脚步不动,很无辜地望着她。 血月越涨越大:“呵……你要是不放心,砍掉左上角那一根就好了,其他三根不必砍。” 甬道内,念咒声忽然拔高,似在提醒初霁什么。 初霁抬起左脚,迈过红铜大门,踏入甬道内。 她半个身子已经进入甬道,耳畔念咒声更甚。 就在此时,破空声响起,一条猩红的舌头穿透甬道,迎面刺来! 元婴期全力一击,能将巍峨高山打出一个洞,纵有甬道内万千人声压制,也绝非初霁这个练气期能躲得了。 更何况,她完全没有准备,连花窗都没开。 长舌就要扎入初霁心口,突然嘭一声巨响! 舌尖撞上了一道透明屏障,相触之处,泛起金紫两色花纹。 血月发出一声痛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道屏障上金丹筑基之气蓬勃流动! 初霁不过练气修为,纵使强,也不可能越阶取出这么多灵气。更何况她仙法都是灵魔相伴。 “你用法器对付我……” 初霁更加无辜:“我没用法器。” 血月彻底暴怒,这小魔头欺骗她,还糊弄她,真是奇耻大辱! 初霁微微一笑:“不是我。是我们。” 她身旁忽然探出许多人头,有噬灵族长,有金漠,有沈和玉,有黎家主,有白禄和水城城主。 十几人各自举着手中法器,灵气汇聚于初霁,托举起她面前坚实的屏障。 她要对付血月,但她没说要一个人对付。 初老板打不过没关系,叫人才替她打就行。 第92章 她下达命令全力进攻,不留任何一丝余地。 众人举起法器,五光十色的灵气从红铜大门外涌入甬道,轰向血月。 血月连忙撤退,纵然她躲得及时,身上依然落下不少划痕。 她气急败坏,猩红长舌化作一支利剑,向众人戳来,但她无法将舌尖伸出门外,只能连续不断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 初霁早就将半个身子退出去了,甚至还坐在别人给她般的凳子上。 红光从甬道尽头飞来,像一滩血似的砸在门外屏障上。血迹散开,如同一朵久久不逝去的烟花。 众人再进攻时,威力减弱不少。 初霁能防御,血月也能防御。 两方进入僵持阶段,血月无法打出来,初霁无法打进去。 “有本事你就进来!”血月嘶哑的声音传出。 初霁闻言抬头:“你让我进我就进,我这老板面子往哪儿搁?” 血月顿了顿,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那你站门口吧,到时候……休怪我没提醒你。” 她话音一落,魔气轰然涌出! 虚空中万人声音渐渐走高,黑红的魔气形成一只狰狞扭曲的爪子,压向红铜大门!爪尖压动紧,屏障都被它挤出一个爪印。 来得正好! 初霁命令众人后退两尺,自己站在最前面,她一步步上前,身体几乎贴在那张屏障上,惊得噬灵族长喊出:“别往前了!” 初霁:“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自她身后,灵气应声涌出,与魔气形成的巨爪交搏在一处! 虚空中咒声更加激烈,附近的山体震颤不休,靠近甬道边的草木被魔气影响,瞬间枯死,又在灵气的滋润下当即生发。 苍穹之上,层云激荡,这景象太过恐怖。就连山中重霜虎看了都拔足狂奔,不得不避其锋芒。 血月笑声越发放肆:“你们这群天真无知的大蠢蛋,没见过元婴就敢和老娘耗?你们休想赢!” 初霁憋笑,赢什么赢,她根本想过要赢。也没想过彻底打败血月。 她来刷经验而已。 血月丝丝缕缕的魔气溢出,与灵气交搏,初霁站在门口,离魔气极近极近的地方,同时运转空心箭头和真月魔功! 灵与魔不断汇聚她丹田,待到平衡之时,她操控灵魔两气同时灌注经脉。青绿与黑红交织在一起,不断洗刷,融会贯通,蓬勃生发! 练气五阶……练气六阶…… 她奇经八脉渐渐首尾相连,两气在全身经脉中流转不息。 突然,她周身震荡出一圈浓郁气息。天地运行的法则短暂停留在她身上。 第213页 初霁看不见,但其他所有人都看见了,血月惊得舌头都缩小一大圈。 ——进阶七阶,练气后期成! 噬灵族长知道她修炼不易,一直被瓶颈所困,如今竟然成功一举跨过三阶! 她不禁哈哈大笑。 黎家主也啧啧称奇:“这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水城城主比较胆小谨慎:“既然都进阶了,那就回来吧,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们有没有?” 闻此言,黎家主、水城城主等接近金丹期的人却纷纷脸色一变,看向他们之中唯一一个金丹期。 沈和玉嘿嘿傻笑,嘴里乱嘀咕,显然还在发疯。 “我亦有。”他们面色严肃。 金漠的金斑豹压低前半身,发出阵阵低吼。 金漠凝眉:“大家没感觉错,的确有危险。” 黎家主:“血月刚才嘀咕‘别怪我没提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盯着门口,血月的攻击在虚空万人咒和他们的灵气压制下,根本不成威胁。 那危险来自哪里? 难道血月还会破门而出吗? “小初,先回来!”噬灵族长高呼。 初霁没有挪动脚步,她不回,因为这一刻千载难逢! 她进阶之难,堪比登天,这次血月看到她利用她进阶,下次她还会成功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冲击练气大圆满! 此举看似莽撞,实则明智。 魔功与灵气不能并存,有很大一个原因——它们的冲击经脉的顺序正好相反。不论按哪一种修,最后都会气息逆行,丹田损毁。 初霁决定一起冲。 她丹田足够广阔,有能力储备充足的灵魔两气,要是换成普通练气期,根本没办法这么玩。 初霁不知道真月魔功接下来怎么修,她也不算真正的魔修,就按自己的理解来,以灵魔两气灌注经脉,加快运行速度。 这一刻,她真正做到了不走前人走过的路,就算得到了上古秘籍,也不完全遵循其法,而是从头到尾开辟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于是,她道心外象再次显化,比上一次更加凝实! 初霁神识处在一片夜幕苍穹之下,此处天圆地方,抬头可见星辰。 再一次来到道心外象中,初霁心中不免好奇,她没听李伯说过,进阶时还会出现幻觉。 初霁伸手摸向最近的星子,轻轻抠了抠。 上次这颗星被她抠松了,这次被抠得更松,一碰甚至在左右晃动,只差一点点就能掰下来。 除了掰星星,这地方能做什么呢?大地一片荒芜,她向东西南北走去,不出三步,竟又转回到原地了。 初霁抬起头,一直盯着星子,明亮的白光越来越清晰。 看清里面包裹的东西后,初霁不禁愕然。 白光包裹的,竟是一个小初霁! 与她生得一模一样,闭眼垂眸,面带微笑。好似一尊雕塑,材质似玉似金,周身包裹着灵魔两气。 这小雕像有什么用? 初霁左右摆弄,干脆催动真月魔功,朝小初霁放出一丝魔气。 瞬间,雕像周身的魔气隐隐加速流转,初霁感觉丹田鼓胀,灵魔交搏瞬间加剧! 她赶快以空心箭头运载灵气,同时注入小雕像。 灵魔平衡,小雕像周身两种气息开始自行流转。 初霁丹田依旧一胀一胀,有种向外开拓的感觉。丹田壁在两气流转中,以微不可查的速度变得更广阔,更坚固。 就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呼声:“快回来!小心!” 初霁神念震动,道心外象倏然消散。 她睁开眼,看见骇人惊闻的景象。 面前的甬道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透明,逐布崩裂的墙壁两侧,挤着密密麻麻的魂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魔修也有道修。 他们睁着空洞的眼,口中同念一条咒语:“冥昭瞢暗,冯翼惟象……” 血月哈哈大笑:“常书航给你钥匙时,没有和你说,不能让甬道长时间暴露在灵气中吗?” 常书航消失近一万年了,初霁不可能知道,就算他们之中资历最老的沈和玉也闻所未闻。 可惜,迟了。 甬道从红铜大门口崩塌,那些镇压血月万年的魂魄从中飞出,口中依然念着咒语。 他们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怨气,初霁定睛一看,这些冤魂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的丹田被炼成了一轮月亮。 千万个月亮同时升起,积攒上万年的怨气冲向天际,层云转黑,阴沉沉压向此地,汇聚成一股漆黑的龙卷云,远在百里开外,都清晰可见。 “快走!”一个噬灵族伸出藤蔓,拦腰拎起初霁,扭头往回跑。 沈和玉吓得跳到树上飞奔,剩下的人也纷纷撤退。 水城主想跑,被黎家主揪住,一起开了道屏障阻挡怨气。 聊胜于无。 初霁盯着怨气三息,拍开藤蔓,对两人说:“你们先走!” “不要胡闹!”黎家主扭头怒斥,“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 那就任怨灵冲天,血月脱身吗? 是她决定继续进阶,发生任何意外,由她来负责。 初霁掷地有声:“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老板。一切我说了算。” 黎家主刚想反驳,看她面色镇静,突然一滞。 第214页 难道初霁早就预料现在这种情况了? 不会吧,她又不是先知,还能预测到这个? 应该说,她还想过解决办法。 黎家主一时不清楚该说她胆大天真,还是谨慎有勇。 初霁指着脚下的土地,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为何要选此处开精铁秘境?” 此处距祁水大道不远,面前就是一座高山,处于深山安全区域,没有瘴气侵蚀,远离祁镇,也远离水城。 但这种地方有很多,为何偏偏是此处。 黎家主瞳孔骤缩,恍然大悟! 祁水大道离神女窟不远。 应该说,他们往东走半里,就是神女窟所在! 初霁的确没料到现在的景象,她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一旦出现意外,她就关闭秘境,手持精铁钥匙,跳到神女窟。 然后,将钥匙砸在一个案台上,让那群太古秘境的石像对付血月。 她倒要看看,太古时代和晦暝时代,哪个更强一点。 “你在这里还碍我事,快走快走。”初霁赶人。 黎家主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根本没法拦啊。 初霁和其他小辈不一样,她做的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他道了句小心行事,抽身离去。初霁手持精铁钥匙,奔向秘境。她周身不断有怨气溢出,手中钥匙也震颤,铜锈一点点掉落。她能感到一股强大的魔气冲击钥匙。 初霁心跳怦怦,紧咬牙关,冲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然后纵身一跃,跳入深洞。 程白尸体还躺在地上,他果然被石像吸干了。 而神女窟中,寂静无声,石像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第93章 初霁跳开程白的尸体,跑到悬崖边。手中钥匙控制不住,几乎要跳出来。钥匙柄烫如沸腾的滚水,初霁一把将其砸在石洞墙壁上,正中其中一个案台。 钥匙咔嗒一声碎裂。 初霁站在悬崖边,阴冷的风从崖底呼啸而上,吹得她发丝微乱。 她一动不动盯着案台后的神女塑像,眼都不眨。只要一眨眼,那塑像就可能消失,闪现她身后,一波吸干她。 忽然,赤红的光芒泛起,千万个咒声随之而来。那些在秘境中镇压万年的怨灵一个个飘出,浓郁的怨气几乎压得人不能呼吸。 那些怨灵似乎怕什么,仓皇逃出神女像,飞到悬崖边,嗖的从初霁来时路蹿出去。 山洞外,祁镇众人站在祁水大道附近的山上,遥望此处。 黎家主脸色大变:“好浓重的怨气。” 他们眼见一群怨灵纠缠成团,飞出山洞,直上云霄,最终消散在云间。 水城主吓得缩脖子:“我们、我们赶快走吧。” 虽然他胆子小,但他并不孤陋寡闻,修士惨死后,意识还存留于世间,执念未消,形成了怨灵。普通一个怨灵无所畏惧,但一群上万年的怨灵……不是初霁对付得了的。 甚至元婴期的血月也无法抵挡,万一初霁被怨气侵蚀,那就完了啊! 黎家主冷声:“你要走你走,程氏来了你也别想活!” 水城主欲哭无泪,他不像黎家主这个上无老下有小的鳏夫,他还有妻子和两个不争气的孩子。但是、但是……说不定程氏明天就要来。祁山一城三镇还指望着初霁呢! “造孽啊,刚才就不该让她进去!” 噬灵族长蹙眉:“别慌,她会一种传送术法,马上就出来了。” “都快一炷香了,要传早传了。” “她可能已经回祁镇了。” “真的吗?”水城主心中不安感越来越重,谨慎之人的预感比一般人强点。他感觉初霁还在里面。 毛蔷抡起大锤:“有时间哔哔,不如我进去一趟——” 话没说完,就被一群人拦住:“你一练气期进去添什么乱!” 此时的精铁秘境在持续崩塌,天地万物融化、定型,连绵起伏的精铁矿山熔炼成一具金刚铁骨的身躯。 血月穿上这副身体,舒服地喟叹出声。 当年常书航万万没想到,他寻来镇压她的精铁山,最后竟然助她一臂之力! 不过铁躯和人躯总有差距。 血月从初霁和其他人的反应中隐隐猜出,世上应该已经没有魔修了。 她要横行世间,必须夺舍一具身体。最合适的,就是初霁! 芥子须弥的秘境轰然炸开,钥匙湮灭成红铜粉末,虚空中的灵气涌动,将几块浮空白石阶推得歪斜,岩壁碎裂,附近几个窟窿中的神女像轻轻抬起头,面带微笑,望着半空中出现的元婴魔修。 金刚身躯中,血月伸出一条猩红长舌,她舔了舔脸,铁躯脸上便出现了一双眼睛。 让她看看她如今在何处,若是离哪个城近的话,就过去好好补一补,再去找常书航报仇。被镇压这么多年,出来第一顿一定要吃点好的。 血月睁眼一看,只见半空中巍峨悬浮的主台,台上坐着一具华服骷髅,手持一卷书。 顿时,血月脸色大变。她目光骇然,仿佛不敢置信,哑着嗓子喃喃道:“他真的陨落了。” 她舌头垂下,自言自语:“难道、难道是我误会了常书航……” 没等她从震惊中脱身,肩上便落了一只只石像手臂。 此时,神女窟中,初霁被数十只怨灵团团围住。 第215页 怨灵长着生前的脸,双眼没有瞳仁,只有两团混沌的白气旋转。 他们气势汹汹拽住初霁衣领,把她往悬崖外面扯,初霁惊得背后泌出一层薄汗,正要超链接走人,却看见其中一个肠穿肚烂的小孩怨灵,指了指崖壁下一条漆黑的小洞。 ——上次沈和玉偷凤凰羽时挖的。 初霁一愣,就被一群怨灵缠住,裹挟着飘向洞中。 长洞只容一人匍匐而行。几十、数百怨灵挤在一起,飞行的速度又极快,初霁被挤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 虽然这群灵没有恶意,只想带她跑,但她完全可以超链接啊,没必要挤地铁!! 但初霁还是接受了别人的好心,随怨灵一道出来,双脚重新落上大地。 太阳洒在头顶,林间鸟鸣声声,绿意盎然,驱散了浑身上下的冰冷。 初霁往远处一看,嚯,沈和玉好鸡贼,挖的地道真长,距离神女窟至少一里远。 那边的山洞中,还有接二连三的怨灵飞出。 初霁不确定血月有没有中招,既然没出来,应该是死在秘境中了。 她抬起头,地洞里怨灵不断涌出,飞向天际,它们沐浴在阳光下,灰白的灵体照得透亮。最后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云间,就此无影无踪。 初霁捋了捋被吹炸毛的头发,向怨灵们挥手。 走了,初老板很忙的。 刚才还纠缠她的怨灵,此刻只顾着升天,根本不理她。 不过初霁也没在意,就在此时,一个庞大的灵体忽然拦住她的路。 这只怨灵生得更加恐怖,整张脸都没了,变成一团扭曲的灰白漩涡。 怨灵手中提着一只玉令,也是灰白色的。 他或者她,摇了摇玉令,示意初霁伸手。 初霁刚刚看见的灵体身上,有些也挂着令牌法宝,但都由一团怨气形成。只有此人能将怨气化作实质。 她接过令牌,那只怨灵脸上的漩涡飞速旋转,初霁想问点什么,怨灵忽然腾身而起,一飞冲天,像他的同伴一样,消失在云间。 这天祁山下了场大雨,修士们惊讶不已:“这雨含了好多灵气啊。” 祁镇,灵植蓬勃生长,噬灵族人们抬起头,触摸着脸上的雨水,他们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场雨很伤心。” 初霁回到祁镇时,所有人都挤在她正堂中。 黎家主、水城主、毛蔷、金漠……和她一起去精铁秘境的,留在祁镇的,全都来了。 院中蓝光一闪,初霁提着玉令大步踏入门中,等待她的是疾风骤雨。 “你真是吓死我了!”黎家主长叹一声。 水城主也嚷嚷:“对啊,你命比较重要。程氏还要靠你呢!” 毛蔷却不太担心,她修为低,知道的少,所以胆子大。 她踮起脚尖,跳起来搂住初霁的肩:“好啊你去探险不带我!” 初霁微笑:“你好好修炼我就带你。” 说起修炼,毛蔷咬咬牙:“行吧。” 噬灵族长微微摇头,唇边的法令纹渐深:“你要庆幸李伯还在邯城教书,他要知道这件事……” 李伯要是知道她搞这操作,不念叨死她。 初霁:“……求大家给镇长留个面子,保密。” 正堂中众人皆大笑出声,唯有黎家主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这件事还是传到了李伯耳朵里。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提起棍子,绕着琉璃阁追了初霁三圈。 “我看你是欠揍了!连怨灵都敢招惹!” “以前说自己胆小人怂,爱好和平,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一个胆小法?怎么一个怂法!?” 初霁睁着眼,很无辜:“现在就怂,怕被你打。” 李伯:“……” 突然他笑出声:“行了,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初霁便全盘拖出,还把灰白玉令拿出来。 玉令似玉非玉,外表素净,比玉石更沉重冰冷,敲在桌上却发出金器的声音。 李伯对着研究了许久,惊叹不已:“这是块精铁。” 初霁:“?” 您别逗我。 她又不是没见过精铁,和铁差不多,锻造好了,上面会泛起一层幽幽蓝光。 李伯:“但这块精铁,被浓重的怨气日夜淬炼万年之久,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谁没事用怨气淬炼精铁。 秘境中精铁矿山多,可能甬道墙壁中掺了一两块,被怨灵捡到,才变成这样。 “至于你说怨灵不仅不攻击你,还帮你脱身……哈哈,‘怨灵’这个名字是活人起的。他们到底怨不怨,全凭活人一张嘴说。” 初霁:“你是说,他们其实不算怨灵?” 李伯挑眉:“谁说的?能协助常书航镇压血月万年,一定怨极恨极了血月。” 初霁:“但我把血月放出来,不是变相阻拦他们镇压?” 李伯摇头:“但你的初衷是除掉血月。常书航没做到的事,你却做了。” 初霁抱臂靠在椅子上,忽然有点理解了。 这群怨灵怀着恨意,一万年每天挤在漆黑狭小的甬道里,只念一句咒语,朝朝暮暮面对自己的死敌,不听不尝不嗅不看任何东西。 相比死亡,这更像一种残酷的惩罚。 他们有没有一刻,后悔当年做出的选择? 第216页 当时初霁没觉得,现在想起怨灵们不顾一切冲向云端,沐浴在阳光下的场景,顿时觉得这群人有点可怜。 人之本性大多渴望光明和自由,若非血海深仇,谁愿意心怀执念万年呢? 至于怨灵消失之前,给她的这块玉石,一定是觉得此物对她有用。 虽然她不知道有什么用。 要是能附带说明书就好了。 初霁叹气。 此次初霁解决了血月,修为也提升到练气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心动期,升级word2.0正式版。 那么问题来了,血月死了,天地间又没有其他魔修,她该怎么继续进阶呢? 日常发愁。 于是初霁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了好几天,准备找老朋友叙旧扯皮聊天。 问了问黎家主,她才知道黎望潭不在黎镇。 “程氏传出消息时,他就被我去常山都论道会了。”黎家主看了初霁一眼,“不知为何,此次常山都论道会草草结束,他很快就会回来。” 初霁摆手:“也没什么的。” 虽然她没传讯,黎望潭却在接下来的一封家书中向初霁打招呼。 顺便,他带来了一个初霁感兴趣的消息。 常家长老夜观星象,卜算天机,感知到魔气正在复苏。 万年常家老祖致力于打魔修的事业,常家也保留了这个优良传统。不过他们打的,是真正的魔修,而非噬灵族之类的旁门灵气修士。 常山都附近还有很多噬灵族一样的修士族群。其中一支,自称祖先来自太阳,他们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每隔不知多少年,却会铸造祭坛,奉上族中秘宝,祈求祖先回应。 自从常家知道有这群人开始,他们就一直没有成功。 所以常家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们。 但前不久,族中祭司摆阵作法时,一场大火焚烧祭坛,火焰直上天际,百里之外清晰可见。 常家长老叹道:“我们只当祭坛不小心烧了,所以没有理会。事后他们自称召出了魔,并立即奉为尊者。我们又以为他们在胡说,这世上哪有魔?直到我们派人去探查……那股气息真的是魔!” 魔尊重临世间。 但目前据说魔尊神魂不稳,常家决定趁机除掉他,所以提前结束了论道会。 消息传到初霁耳朵里,她沉默了。 她在薛家修士面前自称魔尊的事,她还记得。 她居然冒充了魔尊。 真魔尊不会来找她麻烦吧?! 第94章 从另一面看,真魔尊显世是个好消息。初霁正愁没有魔气修炼,如果找到真魔尊,岂不是找到了一个大容量魔气储蓄池?到时候想吸多少魔气,就吸多少魔气,再配上她自己可以吸收灵气,这条灵魔双修之路,就被她硬生生走出来了。 升级心动期,开启word2.0正式版,乃至3.0和4.0…… 初霁两眼放光。 人才! 黎家主叹气:“常家元婴真君亲自出关,带着五个金丹期,围剿魔尊。但到了祭坛,什么都没围剿到,魔尊和他的臣民不知去向。” 初霁一听这消息,心道不好。魔尊牌电源不能死。 她吩咐众人收集魔尊的一切消息。 真魔尊这个人才,初老板势必要拿下。 邯城,花枝巷口。 小葫在巷子里飞速奔跑,一个穿山甲嘭的钻出,拦住她去路。 她当机立断,扭身跳上旁边的土墙,翻越青灰色瓦片的屋顶,在别人家的围墙上拔足狂奔。 嘭嘭嘭! 几个穿山甲接二连三钻出来,将她团团围住,穿山甲的小爪揪住她的裤腿,小葫气得跳脚:“这是我最后一条裤子!别揪!” 穿山甲灵傀们委屈巴巴,其中一个指指家的方向。 小葫:“我不去悟德院!打死都不去!” 深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你必须给我去上学。” 小葫气得跳脚:“当初还是我救了你,你得听我的!” 金延面色淡淡,步履沉稳,负手走来:“你乙等双灵根资质,不上学做什么,整天在巷子里晃,虚度一生?” “那又怎样?你管不着。” 金延不顾她反抗,拎起她,笑道:“我管不了你,有能管你的人。” 半个时辰后,初霁坐在琉璃阁城主座上,撑着下巴,望向座下的小葫和金延。 小葫缩手缩脚,像只看见猫的小老鼠,嘴里嘀咕着什么。初霁屏息凝神一听,她说的是:“混蛋金延混蛋混蛋混蛋……” 初霁笑了。 金延递上一只木头青蛙。 小青蛙做工粗糙,腹部镶嵌了一块灵石,简单的符篆刻文延伸至青蛙四条腿,初霁轻轻一碰,青蛙便蹦起。 这只青蛙太普通了,普通到丑陋。小葫不懂为什么金延要拿给初霁,一定想羞辱她! 小葫偷偷掐金延的手臂。 金延却面带微笑:“城主看如何?” 初霁盯着青蛙许久睁大眼:“你们等等。” 她打开word文档,用曲线连接符呼唤毛蔷。 楼下,毛蔷盘腿而坐,吐出一口气,周身灵气更加凝实,旁边传来散修们的惊叹声:“恭喜毛道友进阶啊!” “毛道友,可否分享一下你的心得?” “可以。”毛蔷笑道,“只要你心怀一个目标。我的目标是赶紧修完,就能去打铁了。” 第217页 众人:“?” 毛蔷顿了顿:“你们先等等,城主有事找我。” 不仅天雷灵根,会打铁,关键还和城主关系好,动不动就被叫上去说话。 众人酸死了。 毛蔷进门时,小葫、金延、初霁都在场。 几个人不说话,初霁塞给她一只青蛙。 毛蔷被吓了一大跳:“哪儿来这么丑的东西!” 简直侮辱炼器师的眼睛。 小葫更是羞愤难当:“我做的!怎么了!” 毛蔷一愣,摸摸她脑袋:“对不住啊小妹妹,我这人没嘴。” 她低头仔细一看,忽然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毛蔷顿时陷入沉默,翻来覆去查看这个小青蛙,面色越来越凝重。 “这真是你做的?” “怎么,丑到你了?丑到就还给我!”小葫劈手去夺。 可她比毛蔷还矮,毛蔷伸手举高,享受了一把高个子的待遇。 “的确不一般。”毛蔷严肃道,“而且,也不是一般的丑。” 初霁刚才也看出来了。 炼器师做出这玩意儿,不稀奇,但做它的人却是小葫,一个凡人。 她将灵石镶嵌在青蛙腹部,又刻了点改良过的建议符篆纹路,引导灵气注入青蛙四肢。等灵石耗尽灵气,还能再换一颗上去。 青蛙只能原地纵跳,但初霁却发现了它的本质——以灵石驱动的法器。 和灵舟的原理还不同。 初霁拿到沈家灵舟时,曾仔细研究过这种修真界飞机。 它燃烧灵石,提供大量灵气,帮助练气修士驾驭这庞然大物。 修士修为越低,耗费灵石的越多。 元婴修士单凭丹田内灵气,就能驾驭灵舟,心动修士却需要三千多块灵石作补充。 本质上来说,灵舟是个大型法器,操控者只能是修士。 但青蛙不一样。经过改良后,凡人也能用。 金延不懂炼器,只觉得小葫能自己做出法器,一定有天赋。 毛蔷没想别的,只觉得小葫改良的符篆纹路有趣。 但初霁从青蛙里,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未来,也看见了她战胜程氏的可能。 金延行礼道:“城主,小葫最尊崇您,希望您能劝劝她。” 他强行揉了揉小葫脑袋,叹气道:“这孩子非常聪明,资质又不错,将来必成大器,不能任由她在大街上做一辈子小混混。” 小葫狠狠拍掉金延的手,当着最崇拜的人被揭穿老底,她又羞又愤,气得双颊通红。 她小声嚷嚷:“我也没见城主上学啊。” 初霁又笑了。 小葫自然不知道,她上辈子义务教育到大学毕业,整整上了十六年,成绩从没掉出前五。要不是立志开公司赚大钱,早就留校硕博连读了。 初霁答应金延,让他和毛蔷先回去。 “过来。”初霁拍拍旁边的座椅,“坐这里。” 小葫红着脸,慢吞吞走来,只敢坐椅子边沿,脊背挺得笔直:“城主……我不想去悟德院。” 初霁撑着下巴,笑眯眯道:“为什么不想去。是对学校哪里不满意吗?” “不是不是!特别好!”小葫急得直摇头。 “那为什么呢?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给我说说吗?”初霁问。 小葫怯生生的,丝毫看不出平时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在她眼里,初霁有一种偶像光环的加持,她吞吞吐吐,最后还是袒露心声了。 很小的时候,小葫被父亲千方百计托关系,送去药材铺,给老药师做学徒。她不喜欢药材,也记不住那些名字。每次老药师考试她都答不上来。其他小孩子就偷偷笑她,甚至合起伙来欺负她。 小葫想和父亲抱怨,但只要一开口,父亲和爷爷就一起怒斥:“进药材铺多好啊,我们年轻时想进都进不去!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你得忍一忍嘛。” 小葫尝试过好几次,最后放弃了,说了大人们也不懂。 她的朋友阿赫也是,阿赫家比她家还差,娘会骂他怎么就你一天事多。 终于有一天,小葫逃学了。 所有人都骂她不懂事,白瞎了父亲爷爷的钱,没人问她一句为什么。 就算问了,也是为了责备她不够懂事。 时间一久,小葫更加懒得解释,只说:“我就喜欢每天出去逛。” 当个混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自由自在。 “所以你也是来劝我的吗?”小葫气哼哼道。 就算她仰慕初霁,也不能改变她不回学校的决心! 初霁摇头:“那你不用来学院了。” 小葫一愣:“你都答应金延让我回去了!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初霁笑着取出一枚悟德院通行令,递给小葫。 “每天在家里想做什么都行。遇到不懂的事就去三院找越澜和一个小辫胡子工匠叔叔,我和他们打好招呼了,你来就行。至于灵石和材料,你直接问他们领。” 说完,小葫就被初霁赶了出去。 她站在琉璃阁底下,还一脸懵。 什么意思? 她手持玉令,来到三院门口。 朱红大门前,人潮来来往往,没人理她,到处堆满了废弃图纸和木板 小葫敲了敲门口值班室的窗户,踮起脚尖问道:“请问越澜在吗?” 第218页 值班室的人看见她手中令牌,哈哈大笑:“巧了,今天正好在,进门右转,左手第一间。” 小葫手持令牌,一路畅行无阻。 越澜见到她时,正在画新的图纸,初霁给了她一个任务——修建从邯城通往罗城的道路。 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修路任务越来越多,初霁要织造邯城周边的商业圈,与虚海附近大大小小的城镇畅行无阻。为此越澜带着几个遁地薯噬灵族,天天跑外面测量。 乍一见到小葫,越澜还心中嘀咕,为何初霁塞给她这么一个小麻烦。 但小葫拿出手中青蛙后,越澜就愣住了。 凡人御灵,与越家祖传技能如出一辙。百年前越家一个天才祖先发明此技后,就再也没有改良过。他们用的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技能。 但小葫青蛙出现的一瞬间,突然启发了越澜。 她可以尝试改良一下越家的秘技,说不定能拥有更好的效果。 越澜深吸一口气,小初老板真是慧眼如炬! 她带着小葫来到三院储存材料的仓库,指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屋子材料,说:“这些你都可以用。” 小葫哪里见过这么多灵材,简直惊呆了。 她根本用不上啊! 第95章 越澜双眸微眯:“以后就能用上了。” 此时小葫还不明所以,越澜姐姐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该拿哪些东西。 出门时,三院来人塞给她几块木头。 “越总工送你的。” 小葫懵懵地点头,回家去了。 往后的十天,她没有再来悟德院,只是不断做自己的东西。 但她越做越烦躁,以往遇到瓶颈,她都扔掉半成品,重新开始。但这次材料来自三院,她不舍得扔,索性咬了咬牙,又跑去三院。 有初霁给的令牌,小葫一路畅行无阻。 到院里时,越总工正在训人,呵斥声从屋中传来,吓得小葫慢吞吞探出脑袋:“越总工……” 越澜立刻变了一张脸,笑容满面道:“来。” 其余三院学徒心中不禁好奇,十几双眼睛扫过小葫,心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竟打断越总工画图。越总工还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她儿子都没这待遇! 小葫上去,递给越澜一块丑丑的半成品,一大堆图纸。越澜经验多丰富啊,一眼就瞧出来问题在哪里。 “你想法举世无双,就是基础差了点。”越澜摇头叹息,“这中入门问题也会犯。” 小葫被夸得心花怒放,又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砖缝里。 她小声道:“以后来找越总工,你不能嫌弃我。” 越澜自是答应她。 就这样,小葫隔三差五来三院,有时还去工匠园,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天天往悟德院跑了。 每个月初一,初霁都要在琉璃阁顶召开讨论会,悟德院几个系主任轮番给她提建议,一起规划方向。 这次越澜就提到了小葫的独门炼器法,众人一听,面色各异。 “这东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是能做成凡人法器,何愁程氏来袭啊!” “要我看,做成凡人能用的大型弩机最好了,还可以做大盾。” 第一批武器到底做成什么样,初霁心里已经有数。 她说:“做成灵石引燃的灯。” 李伯和其余几人满脸疑惑,异口同声:“灯?” 初霁:“对,灵石碎渣就能持续点亮的灯。” “您是说,用这盏灯,对付西南程氏?” “小初老板,你糊涂了吧,灯怎能做法器?” “这灯里可有什么机关?” 初霁微笑望着众人:“机关就是,每一盏灯都要印上花枝的商标。” 大家更加迷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应是清晨琉璃阁的阳光太猛烈,照晕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集体看向正座上的初霁,期待城主能给个解释。 初霁也不卖关子了,点了点座椅扶手,笑道:“武器未必是杀人之器,商品若是武器,贸易就是进攻。既然要对付,那一定要卖到对方家门口喽。” 灯这中东西,制作简单,但非常实用。除去火灵根,很多练气修士都得用火折子,更别提凡人了。但灵石碎片一金叶子能买很多。普通凡人还算出得起。 初霁打开word文档。 空白页上,只剩一个还未完成的计划:“建设官方商团。” 她又添了一个上去: “开发生产民用商品。” 西南地域辽阔,大大小小近百座城池,都在程氏的掌控之下。征服一城,武力可取胜,但征服百城,除非初霁走杀戮一道,组建大军开过去,遇世家就打,攻城略地。 她又不是龙傲天,她比较爱好和平,喜欢交流。 所以她要亲自走一遭,到敌人家里上门推销好货。 “那重弩呢?大盾呢?万一程氏打过来怎么办?” 初霁:“邯城主攻民用小商品,祁镇钻研武器。” 众人还是不放心。 当水城主得知祁镇在做什么后,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希望,哗的从椅子上坐起来。 初霁冷漠道:“研究武器起码半年起步。” 水城主又啪的坐回去,更加寝食难安。 能来得及吗? 初霁只说来得及。 第219页 依照她对局势的把控判断,常家追捕魔尊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程氏耳朵里了。 但凡程氏拎得清,都会派出一部分精英,与常家一道围剿魔尊。 相应的,程氏进攻祁山的脚步就被拖慢。 正好方便初霁浑水摸鱼。 水城主没考虑这么多,他左等右等,提心吊胆,还是没等到程氏,这才信了初霁。 白家则是一根筋修炼。也不怪他们,经营一个世家就很难了,判断整个东洲的局势,做出应对策略,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在邯城,初霁单独开辟了一间院子,给她的研发团队专门用来研究灵石灯。 噬灵族有个独臂女孩子叫成鸾,自不做弓箭手后,就改学符篆,初霁把她叫来悟德院,为大家讲解符纹。 小辫胡子每天出一炉各式各样的灯座。越澜跑完了测量,也跟着待在院子里,她将越家秘技倾囊相授。有了越家秘技做参考,做灵石灯就有迹可循了。 “照这么说,最好将灵石中的灵气释放出来。” 成鸾:“对!再用符纹控制,不让它爆裂。最后加以引导。” 小辫胡子眯眼:“如此看来,材料只能用精铁,否则撑不住符纹。” 说干就干,他们转眼烧出一炉灵灯,结果通通报废。 失败是成功之母,众人从中吸取经验,再来一次,再再来一次…… 小葫站在旁边干瞪眼,虽然最开始是她的点子。但她炼器知识太薄弱,只知道天马行空一顿乱想,十有八九都被工匠们打回去。小葫云里雾里,抓耳挠腮,最后只好乖乖收拾包袱,进悟德院从基础学起。 初霁每天修炼完,绕到三院去,坐在小葫对面,笑眯眯说点有的没的。 “有中武器又沉又重,就像灵弩,打出来的箭触地就炸,威力特别大。我把它称之为大炮。加油,有朝一日你能做出来。” “有中马车特别长,车身如一条长龙,日行千里,能载数百人穿行在山间。我把它称为火车。加油,有朝一日你能做出来。” 初霁双眸微眯,忽然压低声音:“有中灯不需要火折子,打开就能点亮,它上面是琉璃,下面是灵石,用灵气灌注一中细丝,细丝便能发出光芒。” 小葫两眼放光,第二天拿这些想法问越澜,越澜哈哈大笑:“又瞎想了!” 小葫瞪眼:“城主跟我说的,绝对能做出来。” “城主鼓励你而已,别当真啦!” 小葫气愤不已,她性格叛逆,一声不吭,立刻投入到图纸中。 总有一天她要做出来,然后狠狠打其他人的脸! 小辫胡子见了,跑来和初霁商量:“给孩子画大饼就算了,但别画太大,以免圆不回来。” 无人相信,初霁并非在画饼。 但半个月后,大家彻底信了,因为,他们真得做出了一件灵石灯,和初霁说得相差无几。 灯形参考她上辈子见过的煤油灯,上半截是一团琉璃,灯座由精铁铸造,底部打开放灵石碎渣、碎片。 侧面有个抽拉的隔板,抽出来时,灵石灯熄灭。推进去时,整个灯座的符文上下贯通,灯发出莹莹光芒。 出炉那天,整个邯城研发组乐得找不到北,越澜开了一坛好酒,众人喝了一口就上头,差点把酒坛当成样品,拿给初霁看。 小辫胡子拍案叫绝:“特别不一样,您看了绝对喜欢!” 他一开灯,一团莹莹的绿光照亮整个琉璃阁。 小辫胡子:“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不一样?” 没错,因为灵石是绿的,灯光也是绿光。 初霁:“……是。” 越澜打圆场:“绿色也太瘆人了,换颜色吧。” 幸好修真界工匠人人皆会铸造琉璃,他们添了点便宜的有色矿石进去。 换成红色,绿灯显得不太亮,换成蓝色后,不亮且迷幻。 初霁沉思片刻,将琉璃换成了黄色。 越澜:“。”更怪了。 当天敲定样品后,工匠园便接手了灵石灯铸造。各式各样的灯型从院中流入初霁准备的仓库里,不见天日。 任其他人如何好奇,初霁死死压着。 与此同时,研发团队转移祁镇,初霁给小葫偷偷画了很多大饼,见他们研究的方向逐步靠近大炮,初霁就放手不管,并召集黎白水三家,大清早齐聚她的槐花小院,宣布下一步计划—— “程氏早晚有天会打过来,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我要亲自去西南探探风。不瞒你们说,我有一支商队可以用,手头也有一批好货。”初霁环视院中,“但我并不了解西南各家。你们谁能同我说说。” 闻言,水城主双手抖动,一团冷水从院井中飞出。 他指尖轻划,水珠在地上流成细线,画成一副舆图。 “你从祁镇出发,跨过祁山,越过深林,就能看见梓水。梓水畔有六座大小不一的城镇,包括薛家,都建于水上,终年随水漂流浮动。” 沿梓水而下,就能看见载龙泽。每当冬日,梓水六城就会停在载龙泽,静待开春。所以你现在过去,不仅能看见载龙大泽,更有幸看见一片建在水上的连城。” “但是,西南各城比较排外。你若是行迹可疑,很容易被胡乱安个罪名,抓进牢里。我家有个人,就在西南水牢中磋磨了三十年,” 第220页 而且最近风头紧,不能让薛家察觉初霁来自祁山。 难办。 院中气氛陷入凝滞,谁也没有更好的方法,难道只能硬闯?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咚咚敲门声。 因为人太多,初霁没关门,一抬头就看到来人。 “周大娘?请进。” 周大娘迈入院子,环视几位仙人,局促不安地抹了抹腰间白布,道:“小初镇长啊,这事大娘应该能说上两句话。” 水城主等几个修士微微蹙眉,初霁伸手压住石桌,暗示周大娘先说。 “大娘就是从梓水那边逃难来的,那年梓水洪涝,爹娘没饭吃,就卖了我和弟弟妹妹。大娘趁着人牙子睡熟,偷偷拿了过所,带着他们跑啊,可惜没跑远,弟弟走散了,妹妹也淹了,到头来,只剩大娘一个人。你要是过去,就用大娘妹妹的身份。”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纸折得整整齐齐,脆如蝉翼。 初霁接下这张保存了近半个百年的过所,问道:“大娘有什么想让我带的吗?” 周大娘沉默片刻,笑起来:“也没有了,我现在有儿有友,还有鸡肉卷店要看,当年的事,早过去了。” 说完,她又顿了顿,憋出一句话:“若是有我弟弟的消息……算了,西南人那么多,小初老板办正事要紧。” 初霁记下了。 她又问:“大娘能给我说说载龙泽连城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转过头来,竖起耳朵。 西南地势奇险,非常神秘,就算水城主,知道的也不多。 周大娘双手比划了半天,叹道:“大娘也不知道怎么说,别的不用管,就是一定要注意升龙。” “升龙?” “是啊,升龙时一定不能待在船上。否则会被龙吃掉。” 初霁一愣:“真有龙?龙不是神话中的异兽吗?” 黎家主笑了:“我家那本《东洲妖兽三千中》你白看了。龙的确是神话异兽,所以‘升龙’定是载龙泽的奇观而已。” 初霁呼出一口气。 没龙啊。 白白浪费她感情。 周大娘却拽着腰间白布,急了:“不是。我说的是真的,真有。” 她唉声叹气:“我这张嘴也说不清,小初老板亲自去看看就明白了。” 第96章 初霁谢过周大娘,心里不由升起好奇,升龙到底怎么一回事? 突然,毛蔷从角落里冒出来,勾住她脖子:“初老板这次要带谁去?” 初霁:“邯城商队。” 毛蔷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初霁求生欲极强:“……带你。” 带也无所谓,反正悟德院开起来了,打铁的不差毛蔷一个。初霁也不想让她总打铁,上好的雷灵根不能浪费。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还有我。” 初霁抬头,白衣执剑,原来是老熟人,黎望潭。 他刚刚从常山都回来,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就来找初霁。 一别经年,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黎望潭——他竟然筑基了! “常山都论道时忽然有所感悟。”黎望潭淡淡道。 初霁瞳孔地震。 天才果然是天才,随便扯两句都能悟。 黎家主反对:“不行,哪里历练不比西南强,此次你不许去。” 黎望潭静静看着他,片刻后,拱手一拜:“请父亲息怒。只是祁山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初霁不过练气大圆满,任她一人面对,是否有点不讲道义了。” 黎家主失语,但当父亲的就是心疼孩子,要他不担心?不可能。 初霁撑着下巴思考。 带一个筑基期去,总比不带好。 但跑商的都是散修,散修不可能修到筑基。黎望潭跟着她,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在骗你”吗? 初霁解释了一下,黎望潭取出一枚玉佩,挂在身上。 瞬间,他的气息就变成了练气中期。 初霁:“……” 这就算仙侠小说扮猪吃老虎的标配——隐藏修为吗? 就这样,毛蔷和黎望潭正式加入前往载龙泽的商队。初霁召回邯城商队时,他们正在虚海罗城。 前段时间,商队四人来购买海鱼,被当地渔民狠狠坑了一回,好在误打误撞,让初霁发现了好东西。 要不是初霁,他们早就赔光老本,做苦力还债去了! 四人就商量,如何不动声色做第二笔生意,还扳回一局? 于是,他们扮作灰头土脸的模样,再次返回罗城。 正当中午,罗城的渔民们闻到一股极强的腥臭味,他们看过去,纷纷乐了,这不是上次那群大傻蛋吗?被坑了还敢来。 他们丝毫不怕四人,敢出海的渔民不少都是散修,甚至罗城世家修士也会出海,捕捞海兽海鱼。开出好妖丹,就赚了。 为首的胖包子钱玉泪眼朦胧:“救救我们,我们还没到邯城呢,走至半路,那鱼被抢了。兄弟四个好不容易保住性命。” 渔民嘴角抽搐,什么匪徒连臭鱼都抢,怎么不去抢茅厕。 瘦竹竿也哭道:“是啊,那么好的鱼,我们还指望送去邯城赚一笔呢。” 渔民们眼睛一转,嘿嘿笑了:“四位小哥别慌,我给你看看,现在还有没有了。” 第221页 他们装模做样往精铁大船上瞧去,“哎呦”了一声:“正好还剩一点,你们身上还有钱吗?” 实际上鱼太多了,每次拉网,都能抓上来不少这种没用的臭鱼,往常渔民不好直接丢海里,丢得多了,其他鱼都被吃光了,干脆带上船杀死。 “别哭了,我给你们便宜三成。” 瘦竹竿感激涕零,握住渔民的手:“你们人太好了!我们兄弟四人原来想长期买鱼,不如今天就定下来,你给我们便宜四成,我们签三年合约,你打上来多少,我们就卖多少。” 渔民震惊不已,他绝对想不到,被他们弃如敝履的臭鱼,在邯城和祁镇却是个宝贝,修桥修路,往后做大型机械,都离不开它。 此时的渔民,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他哈哈大笑,拍拍瘦竹竿的肩膀:“我给你们让利五成,今后可要说话算话。” “放心放心,这么好的东西,我卖去邯城,一定能大赚一笔。” 他们各怀心思签了合约,两人都笑得痛快,但不久后,渔民就笑不出声了。 让利五成,他亏死了! 但合约签了三年,他三年内每月都得勤恳捞至少五十大斗的鱼。 初霁却因为这批能炼油的鱼,修路事业开展得红红火火,没遇见过缺材料的困难。 当商队四人回来时,他们一起出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初霁几人没有乘坐灵舟,而是买了两架最常见的镶精铁马车——就像当初廖父带初霁去邯城时,乘坐的那种。 说起廖父,黎望潭问:“你爹再没找过你吗?” 初霁嗤笑:“邯城都破了,他哪有胆子找我。” 廖家主家在常山都,初霁觉得他们总有一天会再见。再见时,她就不是当年那个没灵根只能要钱的凡人了。现在她要命。 密林路难走,越往西南,暗坑沼泽越多,还潜伏着高阶妖兽。初霁长时间开着表格。每到一个地方,就输入该地名称,看表格是否变红,只要有变红的迹象,她就火速退回去。 方法怂且有效,一路上还算平安,几个低阶妖兽轮不到初霁出手,黎望潭掐诀念咒,五行轮转,一波带走。 就是走得慢。 而初霁坐在马车上,笑眯眯指点毛蔷去开妖丹。 当老板的快乐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就当他们快走出密林,看见梓水时,忽然听见有微弱的人声。 “拉一把。道友,拉一把……” 他们顺着声音看去,不远处有个小土丘。土丘里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有气无力招着。 黎望潭双眉微蹙。 毛蔷紧张不已,抡起大锤:“事出反常必有诈!我们上去锤了他!” 她拉着黎望潭就要去打地鼠,初霁赶忙拦下:“等等!” word表格里泛出微弱的红光,证明前方有危险,但危险性不强。 她跳下去,低声问:“道友在做什么?” 那人像个鹦鹉,重复着一句话:“拉一把……道友,拉一把。” 初霁又问了一遍,那人还是没听见,幽暗的密林中,只有土丘里伸出的手,和从土下传来的,重复的语句。 还怪吓人的。 若她们上去拉一把,会不会反被手扯进土丘里。 “要我说还是先抡了他!”毛蔷一蹦而起,再次被初霁按住。 她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头,嗖的丢过去,正中掌心。 那只手“哎呀!”一声:“谁没事儿打爷爷!” 他顿了顿,忽然拔高嗓音:“有人路过吧!道道道友我在这里,快拉我一下!” 语气跳脱,刚才应该只是没听见。 初霁让黎望潭挖土,那土看似寻常,实际硬得水火不入。 一个时辰后,容貌约四十上下的男修灰头土脸钻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清颜色,整个人跟煤球一样,解下腰上脏兮兮的乾坤袋塞给黎望潭:“多谢道友相救!这里是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黎望潭开袋,绿莹莹的灵石露出光芒,没有什么诈。 初霁问:“你被仇家埋伏了?” 男修揉揉眼角:“不,我只是在地下找东西。” 他看了看初霁,取出一片刻满玄奥铭文的法器碎片:“不才在下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您手上要是有货,多少钱我都买。” 初霁打眼看过去,这种碎片她有很多,越澜修路时,隔三差五炸出来一堆。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没有答应。男修虽然狼狈,但衣着举止都不普通,出手阔绰,怕是哪个世家的嫡系子弟。 他们分道离开后,初霁终于走出密林,来到梓水畔。 眼前景象之壮观,很难用言语形容。梓水源头不是高山,也不是大海,而是地底。 一道巨大的裂缝横隔在眼前,幽深似大地张开的嘴,水从地底涌出,流向西南。陆地被冲刷成几座小岛,时有飞鸟栖息。 放眼望去,天地间云雾缭绕,河水静静流淌。 若不是有人告诉她,梓水是河,她还以为这是一片海。 初霁换上备好的船只,沿河而下,不多时,就汇入大大小小的船群中。初霁一行人默不作声观察,有一部分船的桅杆顶挂着一只龙头,漆成黑色,它们普遍干净漂亮,八九成新。 还有一部分,就像初霁的船,烂得千奇百怪,船上人也混杂。 第222页 又行一段路程,只见一组长不见边的青金拱门浮在水中,墙体雕满了黑色游龙。 过了这道关,就是载龙泽。 拱门口拓出一道狭窄的平台,六个衣着各不相同的守城卫正逐个盘查。 “所有人把过所拿出来!”一个守城卫高喊,“西南形势紧张,不配合检查,休怪我们不客气。” 初霁盯着前方,一个小船中,守卫看了看船主的过所,忽然将他挑翻在水中,船主试图挣扎:“我什么都没干,我是正经的梓水人!” 守卫当头一棒下去,猩红散在水中,晕过去的船主被人带走。 周围死一般安寂。 接着,守卫从那艘船中搜出十几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姑娘。 “先带去监牢里,核对身份再放行。” 原来是拐卖的被查出来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 那守卫面无表情,目光冷厉;“下一艘。” 下一艘正是初霁的船 船中气氛紧张,商队四人不敢作声,毛蔷也屏息凝神。 初霁出船,递上周大娘为她准备好的过所。 守卫摸了摸黄色的纸,蹙眉道:“你叫周舟?” 初霁笑道:“回您的话,是。四十年前梓水发洪,我和长姐逃难出西南,就过上了奔波的日子。这次来梓水,一是归乡寻找我那失散的二哥,还有……” 她卖了个关子,取出一盏灵石灯,小心翼翼点亮。 “我是个跑商的,您一定懂的。” 守卫盯着初霁:“四十四岁?我看你容貌修为,就算是练气大圆满,也不会生成十几岁的模样。” 初霁一愣,捂脸笑出声:“您这话我爱听!不枉我每天晚上敷面膜,涂眼霜,还请水灵根修士为我水疗做美容!” 说着,她掏出一大把护肤品:“大哥您也试试呗,谁不爱俊呢,用了我保证你媳妇儿会更爱你!现在买三送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守卫:“……” 他看向初霁身后:“这些人的过所拿出来。” 这一船人的过所全部都由黎望潭准备好了,上面齐齐写着常山都。常山都人多,而且和西南无冤无仇,守卫这些年也见过一些从那里来的修士。 守卫想了想,记下初霁的名字:“过两天再来城门一趟。” 他挥了挥手,示意初霁可以走了。 顿时,众人暗暗松了口气。 初霁走上船头,正要开船,只听那守卫喊道:“等等!” 她一口气卡在喉咙,脸上挂起笑容:“什么事?” 守卫负在身后的手握紧长矛,状似轻声道:“你四岁之前住在梓水,知道梓水的规矩吧?” 初霁露出怀念的神色:“其他不记得了,升龙记得一清二楚。” 守卫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又挥手道:“行了,走吧。” 第97章 初霁面不改色,默不作声,拉起船锚。小舟通过拱门隧道,随梓水而下,没入千百万艘船中。 直到看不见拱门,船中几人才敢大喘气。 “差点露馅!”毛蔷丢下大锤,转抱初霁,“他再问一句,我们都要玩完。” 就连黎望潭也面露浅笑:“你该对初霁有点信心。” 言下之意,就是夸初霁脑子快嘴皮更快,就算一无所知,也能给守卫忽悠瘸了。 初霁笑着摆手:“莫慌,生意人的常见操作。” 几人心神定了定。说实话,开拓商道不是易事,被坑被骗被抢再正常不过,他们虽然做了准备,但心里还是没底。尤其是商队四人,他们以前只听过见过初霁攻城,没近距离接触过。此番过关,才深有感触。 果然,初霁能当上城主,有运气的成分,但绝不完全靠撞大运。这中人放在哪里,最后都会成为人中龙凤。 要是他们扯皮速度能有初霁一半快,定力有初霁一半强,也不至于被罗城渔民骗了。 商队四人讨论一番,向初霁学习,成为一群优秀的奸商。 梓水冬季,雾气贴水面流动,被晨光染成清透的金色。 穿透云雾,是水上绵延不绝的六座连城,楼阁浮动,彼此之间由铁链相连,凡人们肩挑扁担,走钢丝般穿行在城楼中。 初霁的船太大了,被卡在入城口。几个巡城官指了指水上:“城中只允许使用小型水行法器。” 他们一看,水道上什么样式的法器都有。有人坐着浮萍,有人脚下只一片秋叶,初霁还看见一个骑鹭鸟的。 “第一次来连城吧?买个法器就行了。” 好巧不巧,贩卖法器的店铺就开在入城口,墙上还挂着连城几大世家的家徽。 初霁合理怀疑世家讹诈他们。 但没关系,她也能讹诈世家。 初霁:“行吧,大家都买一下,我报销。” 商队四人选了稳定性好的圆钵,初霁要给毛蔷选一个荷叶,被她强烈拒绝,挑了个朴实无华但跑得快的圆片。 黎望潭不需要水行法器,他轻身决练得炉火纯青,白衣立于水上,吸引了一大群人的目光。 初霁都多看了他几眼:“你确定不买?” 黎望潭淡声:“不必。我跟得上你们。” 其余几人:“……” 这是赤裸裸的装哔。 黎望潭:“你选了什么法器?” 第223页 初霁露出委婉的笑容:“我刚刚选了一个,让老板给我调整几处外型,改一下颜色。马上就好。” 说着,法器铺子老板出来了,他背上扛着一个灰蓝的圆筒,嘭的丢入水中,法器浮上来,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什么。 ——一条鲨鱼。 初霁交了钱,兴冲冲骑上她的鲨鱼,双脚踩在左右两只鱼鳍上,手扶竖起的背鳍,说:“鲨鲨,我们走!” 唰的一声,鲨鱼破开水面,冲了出去。 众人:“……” 初霁几人进城不久后,连城守关也开始轮岗。 方才放行初霁的守卫脱下闪石铸造的盔甲,转了转疲惫僵硬的脖颈,沉默地回到连城里。 到了例行汇报屋中。 “守卫陆东,今日是否有可疑之人?” 陆东全部说了,包括初霁几人的事。 连城一共七个世家,每当冬季,通行办事就合在一处。汇报的上级一天换一个,大多时候,陆东都不认识。有可能听完汇报就让他回去,也有可能看陆家不顺眼,故意挑他刺。 “周舟?你难道没问她所寻的二哥叫什么名字吗?” “回长老的话,没有。” 梓水没有周家,西南各城也没有,周姓无非是个凡人或散修。而且四十年前就失散,问了也找不到人,何必多此一举。 他做守卫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不低,那名叫周舟的女修虽然藏着秘密,但本性绝不坏,对他们也没有敌意。他何必管别人私事。 “监察不力,记过。”长老运转灵气,他递上的令牌上画了一个红痕,冷声道,“下一个。” 陆东沉默地离开,心中古井无波。 年轻时他还会愤愤不平,年纪大了,只道运气不好,碰到仇视陆家的人而已。和他本人无关。 陆东回到家中,睡了一觉,修士很少睡觉,但做守卫后,他竟渐渐捡起了凡人的习惯。 醒来后,他坐在床边,回顾今日发生的一切。他打开储物柜最底层,取出一大盒子纸,新新旧旧,大小各异,每一张都是过所,写着不同人名。 他眯着眼翻了许久,最终抽出一张姓周的。籍贯梓水,出生年月大抵是四十五年前,男孩。 陆东看了很久,微微摇头。 正准备放回盒中,他鬼使神差又拿了出来,揣进乾坤袋里。 初霁一行人找了个客栈歇息。晚上他们商量了卖货的方案,商队几个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当晚除了黎望潭彻夜修炼,其他人都没睡好。夜里梓水涛声不断,水上客栈也随之起伏。自幼长在梓水中的人感觉不出来,但初霁总觉得地震了。 第二天大清早,就听见小二急匆匆通报:“几位客官,昨夜梓水泛波,今天傍晚必有升龙,你们一定要赶在升龙之前回来啊。” 虽然初霁很想知道升龙到底是什么,但多说多错,她宁愿晚上自己看。 她带着几人出门,来到城心的集市。 从集市向东方望去,可以看见远处一座黑色高耸的孤峰,自水面而起,直上云霄。峰头岩石裂开,瀑布千尺流泻,汇入梓水。 这中孤零零的石峰,在梓水绝无仅有,天下人们称为载龙针山。 “你看那山壁上好像雕了一条龙?”毛蔷眯着眼问。 初霁开启视图,触目所及一片朦胧,竟然看不清那载龙针山的真面目。 “看不清。”她说。 就连黎望潭也看不清。 “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们没纠结多久,摆起一张桌子,准备开卖。但摊子还没支起来,巡城卫就把他们赶了出来。外地人在梓水贩卖货物,必须由七大世家的任何一家开具保证书。初霁不认识人,准备送个礼托关系,但巡城卫告诉她至少要一个月才能获得保证书。 一个月连城早就离开载龙泽了。 好在有个好心人悄悄指了条路:“你再往东走,快到城缘有个黑市。” 他媳妇儿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小心被抢!” 初霁乐了,从来都是她抢别人,别人抢不了她的。 而且相比普通集市,她更喜欢黑市,鱼龙混杂正好方便她搞事。 “多谢多谢!” 好心人夫妻俩迷惑地看着初霁走了。 于是,连城东缘的秃子坊,迎来了一批外地人。 秃子街口正式的地名已无人记得,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来这里做生意的人,穿金戴银进,秃着头出来——头发都能给你拔没了,别想剩下一个铜板。 初霁和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让毛蔷黎望潭,和双胞胎先离开,自己带着瘦竹竿和白包子上去。 熙熙攘攘声中,不少眼光都明里暗里划过他们。但暂时无人动作,更无人来搭话,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横斜破旧的房檐下,几个脸上带疤的修士踢开脚下湿漉漉的石子,眼睛斜向初霁三人。 外貌普通,全都戴着幕蓠,衣裳也不像有权有实力的样子,水行法器更奇怪,居然是条鲨鱼。 他们低声交流,片刻后散入错综复杂的街巷里。 初霁走到坊中,正中心正好空着,她微微一笑,取出一张桌子。 那些目光更加炙热,仿佛要钉穿初霁的乾坤袋,看看这群外地人到底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第224页 敢来秃子街口做生意,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然而,下一刻,初霁纵身一跃,跳上长桌! 她掏出一只响锣,咚咚咚敲得震天响。 “恭喜大家!贺喜大家!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 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狼震惊不已。 这女修疯了吗? 别人来黑市,恨不得偷偷摸摸做生意,她上来就敲锣打鼓。 但此举的确吸引了不少目光,大家都想知道什么好消息。 “你想赚钱吗?你想一夜暴富吗?你还在深夜为债务发愁吗?我有个生财好路,只要你愿意冒点险,发家致富,咸鱼翻身,东山再起,绝不是问题!” 高竹竿和白包子也震惊了,他们不是来卖灵石灯吗?怎么扯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小妹妹,你到底有什么货?” 初霁挤挤眼睛:“如果有意,我们私下谈。话说在前面,机会不常有,先到先得。” 来黑市的人都有各中各样的原因,不能去正常集市卖货,他们中不乏亡命徒,小偷,急于脱手赃物的,追债的和逃债的,以及有钱却买不到好货的凡人,为了钱能做各中事。 他们像过街老鼠一般,流窜至此,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跑。 初霁招摇过市,和他们的作风天差地别。但众人仔细一想,这小姑娘怎么如此张扬?莫不是背后有靠山? 顿时,她说的话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初霁跳下桌子,走到一旁角落时,已经有人蠢蠢欲动过去了。 “你到底有什么好货?” 初霁微微一笑,从乾坤袋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对面楼里,暗中窥视的混混伸长了脖子,怎么也看不清初霁拿出了什么。只见那人震惊又欣喜的神色,以及付款交货的动作。 这群狼本来打算一拥而上,抢了初霁。但现在的场面,他们挤过去都难。 聚集在初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腰间挂满了鼓鼓囊囊的乾坤袋,但卖了什么货,却丝毫不透露。 “怎么办?”刀疤脸问,“我们还抢吗?” 另一个独臂人压低眉毛:“抢,当然抢!先抢买货的,看看什么货。要是真好,再抢那个女修。” “走!” 他们翻身离去,留下桌上两碗冒热气的茶。 他们左桌也有一个穿蓝衣的修士,正垂眸喝茶。他容貌普通,气质冷肃,不过茶蒸腾出的热气,掩盖了他通身的寒意。 此人正是连城守卫陆东。理论上来说,他不应该来黑市。秃子坊有秃子坊的规矩,世家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不该追究。 他来此处,因为“周舟”在此。 先前初霁进城时,他就觉得她可疑。身份和来梓水的理由都说得过去,就连性格也符合走南闯北的跑商人。她应当不超过二十岁,但身上又有中超越年龄的胆识,但要说她五十岁?陆东绝不相信。 他一路跟过来,本想看看她的真正目的,没想到初霁还真来卖货。 而且,她还很聪明。 知道不大刺刺摆出灵石灯,而是卖个关子,将灵石灯批发给其他想赚钱的,既省时省力,又方便脱身。 但巧妙的策略,总是防不住真正心怀恶意的人。 陆东捏紧茶盏,身为连城守卫,很想就地正法那几个抢劫的。但他忍住了。 他要看看初霁到底有什么本事。 “店家,结账。” 天还没黑,初霁就卖光了货,带着瘦竹竿和白包子两人往回走。 “老板,要小心。”瘦竹竿说,“好像有人盯上我们了。” 他眼睛往后斜,巷口的阴影里,几个模糊的影子闪过。 初霁顿住脚步:“既然如此,出来吧。” 她左侧的墙上,阴影越来越大,凝成一个人形。 “跑!” 初霁三人提速向前,但他们初来乍到,对地形不熟悉,其余两人的轻身决又没到踏浪行的境界,速度严重受阻。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阴影都冒出来了,黑色笼罩了地面,几乎没有留下落脚的地方。 初霁掏出鲨鱼,跃上水面,白包子和瘦竹竿也转逃水路,他们一低头,只见水中潜伏着一大片阴影。 “快上岸。”初霁说。 两人丢下法器,跳上岸边,下一刻,他们的水行法器被融进黑黢黢的阴影中。 初霁扭头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加上水里的阴影,一共五个人,齐全! 她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绽开笑容:“还不快出来迎客?” 话音刚落,一道猛烈的雷声轰然而至,毛蔷抡起大锤,与双胞胎三人夹击那阴影! 阴影想逃进房檐下,但前路被毛蔷三道炸雷封锁,雷击威力不大,但蕴含的气息却天然克制这些阴影。 沙沙声响起,那些阴影汇聚成一片巨大的暗影,从地上蔓延到屋顶,覆盖到木缝时,蚂蚁杂草湮灭。这招是他们混迹暗巷的杀手锏,接触阴影,就会被彻底卷入虚无中。 他们曾靠这招打劫了一个受伤的金丹期,吞噬他浑身灵气,分割他的丹田。 影子无所不在,只有光能杀死他们。但有光就有影,放在沙漠中,他们绝无神算,但在载龙连城中,他们所向无敌。 初霁眼皮微抬,悄悄做了个手势。 第225页 白衣翻飞,黎望潭手持拂尘,如约而至。 初霁啧啧两声,这些人何其幸运,等下就能欣赏美少年黎望潭的成名绝技——五行相生。 就在黎望潭解下掩藏修为的法器,施展筑基灵气的时刻,初霁的表格泛起红光,示意左侧的建筑。 她向左一瞥,楼阁的顶端,瓦片旁露出一截深蓝袖角。 [视图]立即开启,仅凭那人露出的手,初霁一眼认出,他是入关时盘查她的守卫! 他在跟踪她! 这一瞬间似被拉得无限长,初霁不断权衡。 若黎望潭显露筑基修为,守卫就有充分的理由抓他们,说不定还会全城通缉。 若黎望潭收手,凭剩下几人,他们打不过阴影。 因为初霁绝不能出手,她出手就是灵魔两气。 真魔尊现世后,各个世家严查魔修,遇到魔气,定会全城通缉。 不论怎样都是全城通缉,所以初霁的选择是—— “救命啊!!” “那边的守卫大哥!” “我知道你躲在墙后。你有本事看戏,你有本事出来啊!” “身为守卫,有没有点正义感,有没有一点社会责任感?你要纵容违法乱纪的事情吗?” 躲在角落里的陆东:“……” 好一招祸水东引。 他提起长矛,纵身跃出,亮蓝的光芒跃动,矛尖直指阴影! “是陆家人。”阴影们的声音合在一处,高低起伏。 他们倒不怕区区心动大圆满,只是怕七大世家联手追杀。 几人恨恨看了初霁等人一眼,心道没关系,只要她还来做生意,他们迟早有相遇的一天! 阴影迅速缩减,朝南边逃去。 初霁呼出一口气,还好她及时按住了黎望潭。 她偏过头,守卫大哥人呢? 黎望潭指着她身后。 初霁顺着看去,不远处的水上,守卫穷追不舍那团阴影。亮蓝光芒明明灭灭。 初霁大无语,这守卫怎么一根筋呢!有道是穷寇莫追,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更何况一群亡命徒,惹急了他们破罐子破摔,下狠手怎么办? “追!” 初霁不能放那守卫一个人。 除了奸商所剩不多的良心,她还隐隐有预感,若守卫死了,世家早晚要查到她头上来。恐怕那时更难掩藏。 初霁和黎望潭使了个眼神,几人掏法器、念动轻身决,也追了上去。 天越来越阴沉,河风呼啸,涛声渐起。 陆东听见背后来人,一扭头,水面上居然有条鲨鱼。 初霁骑鲨挥动着手中青剑:“大哥莫慌,我们几人绝不会抛下你!” 虽然这么说,但她就是不出招,做做样子而已。 陆东微怔:“你——” 他的声音淹没在商队的呼喊中: “大哥冲!杀了他们!” 陆东:“倒也不必……” 初霁拉着鲨鱼背鳍,一跃向前,与陆东并驾齐驱:“什么必不必,身为热心市民,我们有能力就该见义勇为。大哥你为我们身陷险境,出生入死,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陆东沉默的脸露出一丝裂痕。 刚才还骂他,现在又夸起来了。 他已经看透了初霁,这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初霁笑了,可她没能笑多久,陆东忽然停住,拦下她。 身后几人没能刹住,四人扑通通撞在一起:“啊你腿拿开。” “你骑着我的胳膊了。” “你脚在我脸上。” 守卫面色凝重:“快找地方躲一下。” 毛蔷大大咧咧,还没反应过来:“不追了?他们都跑远了!” 黎望潭望着西边的梓水:“来了。” 毛蔷:“?” 她抬起头,西边已经卷入灰色的风暴中。载龙泽几乎上接苍穹。连城楼阙在风暴中若隐若现。 “怎么回事!起风了吗?” 初霁深吸一口气:“你忘了,升龙。” 毛蔷顿时反应过来,她瞠目结舌:“我的祖宗。我还以为升龙就是一道光嗖的上天” 陆东带他们躲入一栋临窗高楼中。隔着墙壁,初霁都能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风暴蔓延到东边,直达载龙针山。 门窗紧闭,来躲难的人们挤在堂中,他们浑身滴水,熙熙攘攘,热闹地说着闲话,好似在躲一场大雨。 初霁开了透视,窗外什么都看不见。灰色浸染了万物。 而在这灰色的水面上,忽然蹿起一条条蛇状的水柱,旋转着扎入湖中,又钻出来。 起先只有一条,很快便有百条龙,在湖面上起伏游动。飞鸟鸣叫,风声轰轰,初霁同时开启[视图],水龙身上鳞片纤毫毕现,龙首却淹没在雾气里,看不真切。 那些水龙游至针山,忽然腾身而起,驾云乘雾,钻入千尺瀑布。 与此同时,天地间那股奇异的气息越来越浓。 初霁细细感受,不是灵气,也不是魔气,她默默运行最基础的元气功,竟然捕捉了一丝,淬入丹田。 她丹田中灵魔两气相差不多,但魔气稍稍少了一点。奇异的气息钻入体内后,便直接转为魔气,丝毫不给初霁研究的机会。 初霁继续默念,收入丹田中的气流却只有一丝丝,倘使魔气更多,它就转换成灵气。灵气更多,它就变魔气,但总量太小了,甚至难以催动灵魔交搏。 第226页 外面传来一声轻啸,数百条水龙已钻进瀑布,高耸入云的针山峭壁,巨龙图案越来越清晰。 “我就说那是一条龙。”毛蔷小声覆在初霁耳畔。 确切的说,是一条没有龙首的巨龙,却能发出阵阵长吟。 刹那间,梓水掀起滔天巨浪! 脚下地板震颤不休,初霁扶住墙壁,好不容易站稳。抬头看去,陆东双手抱臂,正一动不动盯着她。 他没有扶任何东西,姿态放松,随波而动,重心却很稳。 初霁也露出微笑。 天地间,奇异的气息凝成一只无形的圆盘,向针山收拢,石壁上的巨龙渐渐长出龙首,腮须完美的那一刻,它冲天而起! 嗡一声巨响,云雾以针山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 晴夜天朗,星子闪烁。初霁再度看去,针山还是那道针山,瀑布依然湍急,掩藏其后的巨龙图案残破难辨,若隐若现。 而梓水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人们纷纷离开大堂,走时脚步匆匆,就像经历了一场阵雨,是时候回归正常生活了。 陆东双手抱臂,盯着初霁。 初霁也沉默,许久,她抬起头,指着针山问:“那里,那条瀑布背后,到底有什么。” 陆东嗓音低哑平淡:“你不是看见了吗?” 初霁:“你们就没仔细过去看看?” 陆东微微眯眼:“殷阳来的神侍进瀑布后,死了八个。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疯了。难道你不清楚?” 初霁微笑:“我离开载龙泽那年才四岁,哪知道这些。” 陆东神情微微松懈。若刚才初霁说“清楚”,或者初霁不问点问题,他才要怀疑。 只有敌人才会做足对方的功课。初霁不可能是他的敌人,练气大圆满修为就敢独自前来,也太不把梓水当回事了。 陆东:“也是,你回来后第一次看升龙,觉得如何?” 如何? 初霁微笑:“我可想念了。” 能转换成灵魔两气的奇异气息,她可想要了。 第98章 陆东似是察觉出什么,声音中含着淡淡的警告:“想念归想念,升龙不是好玩的事。” 初霁:“大哥你在说什么,升龙这么惊悚的景观,怎么玩?” 陆东定定看着她。 做了许多年守卫,他练就了一副看穿人心的本事。那是一种直觉,他直觉初霁身上有异常。她看针山的模样,就好像她要从那里取得一件宝贝。 陆东揉了揉眼睛,再看初霁时,那种直觉又消失不见。眼前的女修就是商人的模样,爱财、脑筋灵、和和气气。 初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升龙已过,他们还没回客栈,估计小二还担心他们的安危,便起身告辞。 陆东抽出长矛,横在门口:“谁让你们走了。外地人未经允许擅自在城中卖货,还卖到秃子坊里,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好啊,没想到她初霁有天也被城管抓了。 毛蔷紧张起来:“大哥不能这样。我们刚才还一起出生入死,现在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果然男人都善变。” 黎望潭倒波澜不惊,他心动初期时就能打两个陆东了。 他望向初霁,不言不语,等待她发话。 初霁低声道:“那是连城不给我们机会……” 忽然,她取出一个红绸铜锣,咚咚咚敲得震天响:“来路过的客官仙人,瞧一瞧,看一看,我这里有好宝贝!” 声音传出半里开外,刹那间吸引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人们停住脚步,蜜蜂被花吸引一般,凑过来伸头伸脑。 陆东没预料到她突兀的操作,横着长矛,愣了愣。 人们看见陆东的长矛,也愣住。 这不是陆家的守卫吗?到底怎么回事?陆守卫当场抓人吗? 他们对着敲锣的初霁喊:“别在这里卖货啊,去集市卖。” 初霁:“去什么集市,没看陆守卫都给我当保镖吗?” 陆东:“……” 他明明是来抓人的。 人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陆东且为人正直,在连城百姓中颇有名望。他平时不在关口,就在巡街。不当值时出来维护秩序,还是第一次见。 初霁笑嘻嘻,陆东脸黑了。 但他没有强行阻拦。显然默许了初霁。 “还怕挑灯夜读吗?还怕半夜解手掉茅坑吗?还怕挖矿时出意外吗?灵石灯解救你的困扰。咱们这灵石灯,虽然烧灵石,但凡人也能用。体积小巧,单手可提,操作简单,只要把这个侧边小隔板轻轻往里一推——” 咔嗒,灵石灯应声亮起,泛出淡淡的暖黄光芒。 暮色已至,不少人行色匆匆往回家赶,四周昏暗如披上一层黑纱,只余点点灯笼微光。 初霁的灵石灯,如同一团小太阳,明亮却不耀眼,提在身前,方圆十五丈清晰可见。 人群中哗然,热议声高涨,他们还没见过烧灵石的灯。 有些人蠢蠢欲动,想买个新奇。大多数人还是摇头:“灵石多贵啊,我们用灯笼不就好了。” “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初霁微笑:“不用多好的灵石,放点碎渣进去,能亮很久。” 她这么说,一部分要走的人顿住脚步,灵石不常有,但碎渣可多了,连城有水下灵脉,小孩子们往水里丢小网,等待半个时辰,就能捞上来一点点莹莹泛绿的碎渣。 第227页 碎渣无用,却是灵石灯的绝配! 这么一算,隔三差五换灯笼,和买一个灵石灯一劳永逸,肯定还是灵石灯性价比高。 而且连城浮水,建材都是一种轻且结识的木头,再涂上防水的漆。 木头有个缺点——不防火。 大型火灾没有,但打翻烛台,烧了家具的事,却在低阶修士,凡人武人中屡见不鲜。 初霁的灵石灯点燃后,上下左右乱晃没事。 “多少钱一个啊?”人们问。 “好像还真不错,你有多少货?” “四个!不,给我五个!我家两老人一孩子,我们夫妻一人一个!” 初霁:“价格要看代理商。至于我带了多少货嘛……你们明天去集市问代理商,数量不多,先到先得啊。” “??” 代理商到底是什么? 初霁唉声叹气:“给大家透个底,灵石灯其实便宜,但我没有上集市买卖的许可,只好托付给连城本地人销售。” 连城规定外地人不许在集市卖货,集市以外不得摆摊。 但初霁这一招代理商,不沾两条禁令,合理又合法。 众人哈哈大笑:“你钻空子的本事厉害啊。” 初霁也不害臊,大大方方认了。 她就是个奸商。 人们纷纷散去,早回家早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去集市。 横着长矛的陆东却蹙眉:“你少和黑市的来往。” 初霁:“有本事你给我办一个证。” 陆东:“没。但我有本事逮捕你。” 初霁理直气壮:“你来啊。” 陆东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初霁早就看穿了,她扯了扯陆东的长矛:“走吧。” 陆东坐在原地,沉默片刻:“……我明天当值。” 初霁挑眉:“所以?” 陆东板着脸:“灵石灯,你手上,还有多余的吗?” 一旁,毛蔷爆笑出声:“原来你想买灵石灯哈哈哈——” 陆东收了长矛:“我不是火灵根,平时检查船只进出关口,灵石灯的确方便。” 初霁指指桌上:“只剩一个了。就送给大哥吧,以后记得多关照我生意。” 陆东蹙眉:“这是行贿。” 他拿出乾坤袋:“你按市场价卖给我。” 批发价是成本加六成利润,但初霁不清楚代理商加多少利润,所以真不好说。 “不贵,凡人攒攒钱也能买得起,你就收了吧。” “不行。我必须付钱。” 他们拉拉扯扯间,天色越来越黑,忽然,一团阴影从陆东身后钻出,夺走他乾坤袋,提起初霁的灵石灯,嗖的消失在大门口。 毛蔷:“是之前黑市那伙人!!” 陆东瞬间反应过来,提矛就追! 初霁惊呆了,竟敢打劫她,不要命了? 几人接二连三出去,黎望潭留下付钱。 天一黑,四处皆是阴影,只能勉强看清劫匪逃跑的方向。正因如此,这群人才有恃无恐,连守卫都敢抢。 “怕是追不回来了。”陆东面色难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抢劫,他却无能为力。 “这件事我有责任,这样,我赔你一个灵石灯。你说个价格吧” 初霁咽不下这口气:“不用。” 此时,黎望潭也赶来了。 初霁拉出曲线连接符,问:“哪个方向?” 黎望潭刚刚故意落后,就是为了动用筑基期的追踪咒。 “南边。” 初霁向南追,一边追一边打开word文档表格,输入身边的建筑。 终于,表格方框内,出现了熟悉的血红。 她不断缩小范围,忽然,黎望潭道:“进左边巷子!” 陆东一马当先,提气钻入,他周身气息突然暴涨,嘭的一声,浪涛裹挟细碎的金石,向四面八方涌出。 金石随水动,一旦水碰到敌人,千百颗小石便会首尾相连,组成一条锁链缠住对方。陆东练气时,就凭这一招短暂拦下过心动大圆满的修士。 那团阴影的实力约莫筑基初期,除非他们能穿墙而过,否则无法逃脱。 但他们能往墙上逃。 初霁微微眯眼:“毛蔷打雷!” 雷电应声而至,噼啪的电光如游龙钻入水中,金石间滋滋闪动,刹那巷子亮堂堂,阴影终于显出原形,五张脸清清楚楚暴露在电光下。 陆东冷嗤:“休要再逃乖乖伏诛!今日逃,明日就有不是坐牢,而是丢命了!” 那团阴影被金石锁链缠住,五个声音齐声愤然:“既然看清了我们的脸——” 阴影一下一下鼓胀,气息从筑基初期一跃变为筑基后期,金石锁链轰然炸开,黑色的影如黑水涌出,陆东脸色一变:“退后!” 他长矛转成一道圆形屏障,黑水被旋得飞溅在地,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焦糊的味道像烧垃圾,呛得人窒息。 “我是陆家人,杀了我,就得做好被陆家追杀的准备!” 阴影嘲讽:“你看清了我们的脸,还会放过我们吗!可笑。与其被你追杀,不如被陆家追杀……哈哈哈。” 陆守卫似想到了什么,双唇紧抿。 黑水一点点侵蚀长矛,他手上已经腐蚀出不少水泡,看起来狰狞可怕。 初霁焦急道:“你们世家就没呼救令牌吗?守卫令牌也行,快叫人!” 第228页 陆东双唇抿成一条线,他下值后就没带守卫令牌,至于陆家…… “我是个混血。” 初霁没听懂:“??” 陆东叹了口气,神色颓唐:“抱歉,又连累你了。” 咚一声,长矛一截尾巴掉在地上,黑水钻进来,直直射向初霁等人! 初霁眼底冰冷,什么混血,管不了那么多了。 “黎望潭!” 压制气息的玉佩啪嗒扯下,筑基期的气息霍然展开,涤荡暗巷! 陆东怔住,猛地扭头往回看。 只见黎望潭面色淡漠,眼皮微垂,单手掐诀,薄唇微动。 刹那间,天火轰然而至,触地生起层峦叠嶂,石缝间迸发出闪亮的星子,随他口中咒语汇聚成九曲回肠之水,水畔竹林生发,叶片随风飞散,又点燃了天火。 生生不息,五行流转,闭环成! 黎望潭年少意气,在常山都论道会上一战成名,世上鲜有人敌。 东洲世家,无人不知他叫黎望潭。 纵使西南相对闭塞,不少人也有所耳闻。 陆东从没见过五行均衡灵根,只隐隐记得十几年前的常山都论道会上有那么一人。 难道就是他?! 初霁:“你想多了,我们这个其实是低配版。” 黎望潭瞥了初霁一眼:“……” 顿时,他手上术法弱了下来,只剩火木两种。 陆东愣了愣:“哦。” 他说呢,那般神仙人物,怎么可能跟着一个练气大圆满的女修做打手。 黎望潭一出手,几个劫匪晕的晕,重伤的重伤。 陆东起身抽出锁链,将几人捆了个解释。 初霁还是不解气,走过去给了为首的劫匪一脚。 想害她,可以忍,但抢她东西,不能忍。 她蹲下身,把所有人的乾坤袋都薅出来,这些乾坤袋大套中,中套小。 一群抢劫为生的惯犯啊。 陆东:“你这样不对。” 初霁:“我打的人,乾坤袋就是我的。” 她挨个整理时,一张薄薄的黄纸忽然掉出来。陆东看见黄纸,脸色一僵,劈手去夺:“给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初霁看见那张黄纸,上面的名字一清二楚:“周焘,籍贯梓水” 出生年月大约在四十五年前。 初霁彻底愣住,因为周大娘的弟弟就叫周焘。 这巧得有点匪夷所思。 初霁抬起头:“你和我二哥有什么关系?我二哥过所在你手上?你不会是我二哥吧。” 黎望潭和毛蔷也看到了,两人也愣了,又不是话本子,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来梓水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周大娘要找的人? “不对啊,他姓陆。”毛蔷发现了盲点。 黎望潭:“他说他是混血。如果我没猜错,混血在西南的意思,是他改过姓,喝过归心药。” 陆东脸色更难看了:“是,又如何?现在把过所还给我。” 初霁:“什么是归心药?” 陆东淡淡道:“就是世家用来给你改姓的药,喝下去后还记得前尘往事,但……你的感情会变。” “变成什么样?” “以前的父亲不是父亲,以前的母亲也不是母亲。变成陌生人。”陆东闭了闭眼,“你还记得他们,但你心中毫无波澜。” 黎望潭看着初霁:“反而更依恋归化的世家。” 初霁怔在原地。 她想起来了。 一开始到黎镇时,黎家主给她的药,就是这种归心药。 第99章 “所以”,你是我二哥?”初霁指着过所。 陆东目光在初霁几人之间跳跃,慢慢道:“我那……姐姐如今在哪里。” 说这话,相当于他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初霁双手微颤,眼睛闪了闪,哗的涌出眼泪,变化之快让黎望潭和毛蔷以为她真逢着失散多年的亲人了。 “二哥,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初霁一把握住陆东的手,“二哥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大姐一直很想你,她在东边有个叫罗城的地方开了小吃店,每年你生日她都要做你最爱吃的铁板豆腐。二哥,你和我回去吧,大姐让我找到你务必带你回去见她。” 黎望潭和毛蔷:“……” 他们实在佩服初霁的编假话的速度和能力。 陆东被攥着手,脸上微微有点不自然:“我有值在身,待冬天过去再说。” 初霁重重点头:“我等二哥。” 陆东不着痕迹摆脱她的手,也问了几句初霁如何。顿时初霁大吐苦水,说自己行商被人骗,花重金买了一堆臭鱼,又说自己被四个世家修士联手欺负,差点落入虎口,还说有人想拐卖她,送她大世家去生孩子。听得几人满脸迷惑还要忍着不露出痕迹。 而陆东神情微动,眼中泛起愧疚之色:“是二哥没能保护好你。今后有二哥在,你有什么事,就给二哥讲。” 他转向众人,重新介绍了他自己,金水双灵根心动期修士,血脉资质一般,如今在陆家当差。 初霁擦去脸上的眼泪:“既然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二哥了。” 她指着黎望潭:“这位,李旺财,金木火三灵根筑基修士。” 陆东眼角一抽,少年容貌气质都出尘脱俗,像白剑冷锋。怎么起了个……这种名字。 第229页 “道友是李家修士?”陆东问。 李家是东洲中部一个有名的大世家,人才辈出,就连西南也有所耳闻。 “旁支弟子而已。”黎望潭说。 陆东微讶:“道友年纪轻轻就已筑基,竟还是旁支弟子。李家不愧是中洲大族。” 黎望潭余光瞥过初霁,一本正经道:“不年轻,今年已有五十了。” 陆东:“……” 初霁:“。” 她怀疑黎家主得知此事后会被气死。放天才儿子和她出门一趟,仅仅过了几个月,儿子就变成五十岁的三灵根修士,还顺便改了个姓。 初霁指着毛蔷:“这位,蒋喵,雷灵根练气修士。” 陆东一听,两眼闪过惊讶的光芒:“小道友假以时日,必定与常家老祖比肩。” 矮子毛蔷忿忿:“什么小道友,老娘孩子都有了!” 陆东:“??” 互相认识后,他们寒暄一阵,天色已晚,陆东还要带这几人去监牢,明天还要轮岗,答应后天一放值就与初霁见面。 “你们被黑市的人盯上,切记不要乱跑。”陆东叮嘱道。 回到客栈后,黎望潭拦下初霁和毛蔷,道:“他想监视我们。” 毛蔷摸不着头脑:“什么?我觉得陆东人不错啊,为啥想监视我们。” 初霁压低声音:“他不是我二哥。” 毛蔷:“?!?” 黎望潭淡淡道:“据我所知,铁板豆腐的配方还是你给周大娘的。周焘到底爱吃什么,谁也不清楚。” 初霁笑了。 毛蔷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刚才初霁一直信口雌黄,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看似不着调,细想又挑不出错。 原来她想诈陆东! “那我们要听他的吗?”毛蔷问,“万一黑市找上客栈该怎么办?” 初霁和黎望潭对视一眼,饶有兴趣道:“去黑市不敢去的地方,不就行了?” “哪里?” “载龙针山。” “都说了那里很危险!” “留在此地更危险。”初霁笑了笑,“不过,怕危险大可不来跑商。” 于是他们一行七人连夜收拾细软,连夜揣着毛蔷去载龙针山。 越到针山下,那股奇异的气息越浓郁,周围渐渐被瀑布的水汽遮盖。 夜色中,隐隐可见周围有几块露出河面的石头,上面长满青苔。几人爬到上面,暂时喘口气。 白包子钱玉仰头盯着巍峨高耸的龙壁瀑布,心中发憷:“我能不进去吗?” 初霁点头:“若不想去,就留在此处。” 大多数梓水人不敢靠近针山龙壁,他们也一时半会想不到这群外地人会来此处。 但陆东一定会猜到。 初霁嘱咐道:“陆东来了,和他说,我们进去了。” 白包子钱玉点点头,摸出怀中的钓竿,坐在石头上钓起鱼来。 初霁问剩下几人:“你们也去吗?” 白包子钱玉留下了,同伴高竹竿想留下陪他。一对双胞胎倒想和初霁进去。毛蔷不必说,看到这千丈高的巨大龙壁,听瀑布轰鸣,她的确心惊胆战。但她好好修炼,不就想让初霁带她一起探险吗? 黎望潭更不必说,手按在拂尘上,甚至跃跃欲试。 于是几人跳进水里,各自乘坐水行法器,向前而去。 另一边,连城内,陆东辗转难眠,干脆坐起身修炼。 修炼时,又不由自主去想今天发生的事。 他睁开干涩的眼,盯着桌上周焘的黄纸过所出神。 当初霁问出“你是不是我二哥”时,陆东有一丝丝犹豫。一念之差,他冒充了周焘。 也得到了初霁的信任,可以名正言顺跟随他们。 经过今天一天的相处,陆东非但没有打消怀疑,还更确信初霁等人有问题,不过他没说罢了。 而初霁显然防备他这个消失多年的二哥,并非全心全意信任。 他们各怀心思,表面却称兄道妹。 本是探查嫌疑的事,陆东却忍不住愧疚。 ——他冒充了周焘,一个死去多年的男孩。倘使周家大姐和小妹知道真相,该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陆东怎么也无法入定。 他干脆又翻出自己真正的过所,连夜去客栈,却走空门。 小二说他们晚上出去了,陆东心里一个咯噔,看向针山的方向。 果然,他们果然有阴谋! 陆东提气一路追去,到了山前礁石上,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眼熟的修士在悠悠闲闲钓鱼。 白胖子喜出望外,针山附近的鱼肉质肥美白腻,还一点也不腥,直接片下来就能吃。 他和高竹竿吃了个肚皮圆润,一扭头:“唉,陆守卫你来了啊,我家老板说她先进去了。” 陆东气不打一处来,他都给那女修说了,不要靠近针山,这里自古百人进,只得一人出,出来的那个人还疯癫痴傻,嘴里念着:“漏了!漏了!” 到底什么漏了?谁也问不出来。 陆东心中焦急,算算时间,初霁等人应该还没走远。 他捏紧长矛,也向里面冲去。 …… 头顶千尺瀑布泻下,水花砸下来有如钢球。 空气中水汽浓重了,初霁撑起花窗,但一摸衣服,还是能拧出水。 第230页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黎望潭忽然问。 初霁屏息凝神,什么都没听见。她打开word文档,输入针山,表格并未变红。 难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毛蔷摇头道:“你修为高吧。” 再往里走,初霁也听见那种声音了。 悠长而低沉,好像从天际传来,和她听过的鲸歌有点类似。 “龙吟。”黎望潭说。 再近一点,毛蔷和双胞胎也听见了。 他们游了很久,直到初霁睫毛都在往下滴水,才真正穿过瀑布。 四周骤然静下来,瀑布后面更加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说话能听见回声。 初霁打开视图,指着前方:“那边好像堆满了白色的东西。” 众人上了岸,掏出灵石灯,擦的点燃,只见石壁前堆满了白骨骷髅,或倒或坐。 初霁打开word文档,表格依然没有泛红,证明没有危险。 谁信啊。 除非,这里的危险已经超越了word文档能检测的范围。 初霁扭头说:“我们往左——” 话说到一半,她愕然发现,周围没人了。 整个石窟空空荡荡,只剩无边的黑暗,和她手中的灵石灯。 还有一堆或躺或坐的白骨,初霁弯腰捡起一只锈蚀的令牌,上面刻着“薛”字。 瀑布外隐隐传来龙吟,伴随着夜色,玄奥悠远。 石壁前没什么东西了,时不时有一滴恼人的水滴在额头上。 初霁转身看向瀑布外,此时往外走,还会回到连城吗? 她跳上鲨鱼,展开花窗,钻进茫茫的水汽中。 前方越来越亮,冲出瀑布的一瞬间,天晴气朗,烈日高挂。明明她进来时,还是半夜,这会竟然在正午。 初霁一仰头,直接愣住。 只见半空中全是御器飞行的修士,来来往往,衣袂蕙带纷飞。 一个黄衣姑娘落下来,朝初霁笑道:“缱师姐怎么在水上玩?快跟我回去,城主要等急了。” 初霁注意到她的称呼。 师姐。 有师姐就必有师父,换而言之,这是一个宗门。 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宗门,只有世家吗? 她到底到了哪里,黎望潭毛蔷双胞胎又在何方? 初霁回头,一眼望到水天交接处,哪里有什么瀑布和针山。 梓水上映出她的倒影,她顶着一张陌生的美艳脸蛋,戴璎珞簪金玉,腰间环佩叮咚,一看就很有钱。 初霁被黄衣师妹拽起。 师妹站在飞花上:“师姐愣什么,快和我来啊。” 初霁:“……” 其实,她不会御器飞行。 御器飞行是筑基修士才能学的啊! 这可怎么办。 初霁试图打开word文档,但一不论如何,只能看见文档页面,却无法触碰功能键。 她一个技能都放不出来。 “师姐别磨蹭了。”黄衣师妹道,“再不去,就赶不上屠龙会了。” 屠龙? 初霁一愣,好像有点明白,这个幻境到底想引导她去做什么了。 “那个,我好像找不到我的法器了。”初霁说。 黄衣师妹不可置信:“师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法器不就在你腰上吗?” 初霁腰间别着一支莲花。 “骑驴找驴,人之常情。”初霁笑了笑。 她握住莲花,丹田中忽然也出现一朵小小的重瓣粉莲,初霁试着引导灵气,灵气遵循着身体的记忆,运行奇经八脉,钻入法器。 莲花忽然涨大数倍,浮在空中,初霁侧坐上莲茎,这支莲花便载着她飞起,重重花瓣挡住高处的风。 体内灵气飞速转动,与莲花呼应,初霁暗暗记下它们运转的路线。 她在幻境里飞过。 出了幻境,说不定也能御器飞行。 第100章 她们御器飞行,日行千里不为过,初霁有点恐高。在万丈高空中,只坐一根细细的莲花,她不太敢往下看,紧紧捏着花茎。 流云在衣袖间穿梭,有些直接扑在脸上,聚集成水珠,流到下巴尖,痒得出奇。她不敢松手,只好蹭在肩上。 她们正朝东北方走,而东北方……是祁山! 群山之巅,楼宇洁白。 在山巅城之上,更有一片宏伟的浮空城,格式楼宇如星子散落,如同群星饲月般城心高耸入云的金塔。 初霁忽然想起,word文档开启[视图]那天,她也在梦中惊鸿一瞥这金塔。 浮空城只有楼塔高台,没有道路,到哪里全靠飞,普通修士根本上不去。 初霁一个练气期混在里面,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不,她现在好像是金丹期了。 但金丹也算浮空城的底层,大多数修士都是元婴、出窍,乃至化神期。 来的途中,初霁从黄衣师妹身上打探信息,得知她现在是仙城第一首富的独女,父母葬身龙腹,自己腰缠万贯,城主也讨好的年轻有钱大美女。 本次屠龙会,初霁还是赞助商,待杀死那条上古遗龙后,龙角龙齿和龙筋龙鳞都有初霁的份。 金塔前的广场,人群熙熙攘攘,祁城城主立于高台上,突然拔开长剑,宣布屠龙会开始,启程向东南。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塔顶落下,连接了城主手中长剑。一圈圈金色波纹辐射开来,广场上灵气浓郁得几乎滴成水。 第231页 众人沐浴在金光中,皆感到修为拔高了一个层次。 初霁盯着城主的长剑:“……” 那不是她的青剑吗!上面还刻着“执此剑者,执掌祁城”。 怪不得那柄剑死气沉沉,周身只缠绕的金芒暗淡,怎么玩都没反应, 她没有配套建筑金塔。 到此时初霁终于确信,她来到了数十万年前,甚至早于血月诞生,早于常书航诞生。 后人给这个时代起名“太古”。 太古时代,修仙和上辈子初霁看过的仙侠小说差不多,有大型宗门,有大城城主,人们脚踩飞器,像真正的修士那样,在云间穿梭。 为什么到她的时代,世家割据,人人修血脉,金丹算算修为高强,元婴都是老祖,出窍是什么?根本没听说过。 初霁看过东洲地图,东南方有六十三川,山势不高,但峡谷众多,山石嶙峋,荒芜颓败,因此没什么世家住。 但她现在往下一瞧,哪里有什么峡谷,东南沃野千里,平坦的土地布满深深浅浅的灵植。 灵气好浓郁。初霁深吸一口气,问:“还有多久到?” 黄衣师妹说:“快了,你看路过前面的湖泊——” 话没说完,耳熟的龙吟从天边传来,祁城城主猛地停下,眉头紧蹙,高喝道:“摆阵!” 黄衣师妹嗖的飞远,初霁停在原地,周身修士们上下跃动,找到自己的位置。 初霁懵了一瞬,她怎么知道摆什么阵,她该去哪里? 然而初老板岂是浪得虚名?她面上不显,悄悄来到一个人身后,拍拍他的肩:“道友,我才是站这儿的。” “你看错了吧。”那人取出一张鸭蛋青的玉令,青色的阵图霍然展开。他紧紧捏玉令,一个弱小的红点亮起,显示他的位置。 “我就是站这里的啊。” 初霁挠头:“难道我看错了?不可能啊,我走之前明明看到我站这里。” 那人叹气:“你好糊涂!手伸出来。” 初霁伸出手,握住玉令,成功蹭到自己的站位……在大阵尾巴。 城主给她安排了一个最安全最巧妙的位置。 那人瞥向初霁,他看起来好酸。 初霁笑了,她不愧是赞助商。 来到阵尾时,又一阵恢弘的龙吟响彻四野,震得大地晃动,人心头直发颤。 初霁扭头望去,下巴差点惊掉。 地平线上升起一条粗壮的巨龙,单个龙眼就有十个太阳那么大,全部露出时,几乎遮住半个天空。 东洲在它面前,不过是一个餐盘。数万人组成的大阵,只能围住它的一根角。 不仅是初霁,在场所有人都被龙威震慑,愣在原地。 他们想过远古遗龙很大,但再大也只要在山水间栖息,千人合抱最多了。 眼前所见,让众人吓破了胆。这条龙是什么修为,渡劫?大乘? 城主就是大乘期修士,也没这么恐怖。 “快……走!”城主猛地高喊。 下一刻,熊熊大火从天而降,无数出窍、化神期修士瞬间葬身火海。 初霁狂按超链接,可word文档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不过金丹期,根本来不及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 哗,哗。 流水声潺潺。 “缱师姐怎么在水上玩?快跟我回去,城主要等急了。” 初霁头痛欲裂,睁开眼,一位身着黄衣的女修笑着催促。 “我……”初霁起身环顾四周。 天清气朗,她站在一片广阔的水上,淡淡的雾气贴水面而行。 脑海里闪过一些碎片,她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却记不清梦中事物。 黄衣师妹脚踏飞花,伸手向她:“师姐愣什么,快和我来啊。” 不知怎么地,初霁好像记得自己有一支莲花法器。她默不作声,先取出法器跟上师妹。 坐在莲花茎上,初霁理了理思绪。 首先,她不是什么缱师姐,她中午加班被电脑砸中脑袋,醒来就换了副身躯,来到……修仙界? 远处祁山浮空城渐渐显露出轮廓。 初霁惊艳于眼前美景,心中一种怀念和急迫的情绪涌动,好像她曾经住过此处许久,认识了很多人。 一定是原身的记忆。要不然她一个刚刚穿越的,怎会看见这座山,就念出“祁”这个字。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原身是个富婆,父母葬身龙腹,现在他们要去屠龙大会。 想到家中数不清的财富,初霁都要笑飞,刚刚大学毕业,上职场打拼工伤死亡,醒来后天降横财一千个亿,只好含泪继承遗产。 这谁能顶得住? 不过原身去哪里了?她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初霁想得知更多的记忆,操控神识向脑海深处探去。 一团微弱的蓝色光芒闪烁,她努力凑近,愕然发现,那是个word文档。上面的[开始][插入][视图]等栏目一应俱全,有的亮有的灰。 初霁:“……淦。” 穿越修仙界已经很玄幻了,金手指还是word文档,上天真的好爱社畜。 她触碰不到word文档,却依稀看见空白的文档上写着一行行字,她分神辨认,都没意识到自己飞行的速度慢了下来。 “阶段性计划:发展官方商团,开拓商路,尽量打经济战,少死人,多赚钱。” 第232页 “阶段性计划2:开发生产民用商品,首先制造一批灵石灯,销往西南。销售情况良好可开拓第二件商品。” 轰! 初霁脑海似被炸弹碾过,无数记忆猛地涌入。 她记起来了。 这里不是修仙界,这里是载龙泽的针山秘境,那条庞大恐怖的巨龙杀死她后,她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死前认知却保留着。 她懂得用莲花法器,知道屠龙会,记得她的阵尾站位。 要不是word文档上的计划书,她真以为自己穿越仙侠世界了。 那黎望潭、毛蔷和双胞胎呢? 他们没有word文档,还会记得自己是谁吗? 初霁眼睛闪了闪,问道:“师妹,最近你听说过有谁失忆了吗?” 黄衣师妹疑惑道:“失忆?你说神识受损吗?” 初霁:“差不多……就是一觉醒来,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但人还是好的。” 黄衣师妹想了想:“百年前,一位师祖莫名其妙失忆过,当年闹得轰轰烈烈,你不记得了?” 初霁心中提起一口气,不会吧,难道他们穿越的时间还不一样? “前段日子隔壁峰的那位也说自己睡糊涂了,一问三不知,不仅不修炼,还擅闯千刃峰炼器室,把人家炼器弟子的吓得不轻,长老就没让她去屠龙会。” 初霁眼睛一亮,此人定是毛蔷! 只有毛蔷会做出这种事。 初霁正色:“我有急事要见她。” 黄衣师妹诧异:“屠龙会赶不上了啊。” 谁管屠龙会,去了死路一条。现在要紧的是找到黎望潭毛蔷和双胞胎。 初霁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已经和城主说过了,我不一定能去。城主看在我给他捐了一栋楼的份上,说我过去玩玩就行,给我安排的大阵站位能看戏嗑瓜子。” 黄衣师妹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酸意,最后长叹一声:“那行,你去吧。” 初霁:“……那个,回宗门从哪里走?” “??”黄师妹气上头,“缱师姐,你不是在逗我玩吧?” 初霁笑眯眯从脖颈上摘下一串璎珞,递过去:“师妹别气,我睡醒来方向感不太好,你也别去什么屠龙会了,带我回宗门,这串璎珞算我付你的车费。” 黄衣师妹盯着璀璨夺目的璎珞,几乎瞳孔地震:“可、可城主那边没法交代……” 初霁:“害,愁什么,区区一栋楼的事。城主那边我打个招呼就行。” 黄衣师妹被她豪放不羁的发言震惊,几乎哽咽:“师、师姐,你怎么突然对我那么好。” 初霁笑了,因为她是富婆啊。富婆的快乐你永远想不到。 黄衣师妹带初霁折返。 初霁越走越觉得这方向很熟悉。 她在地图上见过。 数十万年后,这里是程氏的殷阳城。 但此刻殷阳尚未建城。西南第一修仙大派阙天门群峰耸立,修士们衣袂翻飞,于山风中穿行不息。 见了初霁,他们纷纷停下来喊:“缱师姐”“缱师妹”“小缱回来啦?” 不论男女老少,上来就夸初霁看起来修为又进步了,又变美了。甚至有不少年轻的男修女修,还一个劲儿给初霁抛媚眼。 这就是金钱的魅力啊。 但初霁通通忽视。这里大多不是真人,而是幻境所化的灵物,可能有些和她一样,身躯下套着另一个魂魄,他们早已丧失了记忆,彻底活成太古时代的一个古人。 走进千刃峰,初霁就听见叮叮咚咚的声响从一间小院中传出。 她站在门口,敲了敲乌漆雕花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谁啊!别来烦老娘!” 初霁噗嗤一声笑了:“是我。” “你是谁不会说名字吗?” “你的初老板。” 院内突然陷入一阵死寂,忽然嘭的一声,乌漆雕花门被撞碎,一个高约十尺,肌肉健壮的女修冲了出来,一把将初霁扯进院里,搂着她声声如泣质问:“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等了三个月啊!” 初霁被挤得上气不接下气,更不敢置信面前的巨人是小矮子毛蔷。 毛蔷进入秘境后,没有死。所以记忆还在。 初霁拍了拍她:“你先别慌,黎望潭呢?你有没有见到他?” 毛蔷抬头:“没有。” 初霁:“我听说百年前我们的师祖莫名其妙失忆。” 毛蔷蹙眉:“不会吧,他是黎望潭?” 初霁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黎望潭已经完全失忆了? 毛蔷:“师祖那件事……至今还被阙天门的人拉出来嚼舌根,我来这里三个月听了七八次。” 初霁心中预感更加沉重。 只听毛蔷艰难道:“百年前,师祖抛下他的徒弟们,和一个寡妇跑了……” 初霁:“。” 第101章 黎望潭,寡妇。初霁揉了揉额头,传闻果然不假。 他好好一个天之骄子,喜欢寡妇作甚! 初霁:“我们去见黎望潭。” 毛蔷:“你想得美了,哪有那么简单。” 黎望潭是阙天门师祖,就算跑了,和寡妇隐居了,也不是她们这种金丹期想见就见的。 “他好像什么也记不得。”毛蔷叹气,“我们该如何唤醒他?” 第233页 “我有办法试试。”初霁推了推毛蔷。 师祖这么大一个大乘期修士,阙天门怎会轻易让他离开,因而隐居地点不难得知。 两人贿赂了长老,便循着路来到一峰雪山下。 西南少雪,周遭密林蓬勃,独这一峰山笼罩在寒冷的灵气中,山头大阵如一只倒扣的白玉杯,护洞府内两人免受打扰。 大阵每日消耗数以万计的灵石,黎望潭却花得不眨眼,只因那寡妇一句“我喜欢雪”,就造了这寒阵。 “这小子也有冲冠为红颜的一天。”毛蔷啧啧称奇。 初霁却亮眼发光:“设得好!他在秘境中学会了大阵,出去一定也能会。到时候我们改良个冰箱。夏天冰镇西瓜吃。冰箱销量一定堪比那灵石灯,我得记下来。” 毛蔷:“?” 初老板没救了。 大阵入口,峭壁直上千尺,狭窄的栈道颤巍巍盘进山里,悬崖底涌上猛烈的罡风。 “都是修仙的人了。咱们飞过去!”毛蔷兴冲冲掏出一柄黑色大锤,骑在锤头。 “等等。” 初霁丢出一块石头试探,石子竟在风中削成碎屑。 毛蔷惊愕:“好吧,是我太年轻。” 两人乖乖走栈道,下来时毛蔷笑得蔫坏:“初老板你抖什么?” 初霁瞥了她一眼:“我激动的。” 她们敲响了洞府大门,不多时,一道清越的嗓音回荡在山谷间:“谁人为何事来访。” 初霁:“黎望潭,出来接你老板!” 毛蔷傻了:“你不能和他这么说话,他是师祖!不是黎望潭了。” 洞府内沉默一阵。 “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有本事追寡妇,你有本事开门啊?” “……休要口出狂言!” 疾劲的气息直袭正脸,初霁拎起毛蔷侧身避开,继续喊:“黎望潭我告诉你,我知道你失忆时发生了什么事!” 劲风瞬间停滞。 初霁屏息凝神,微微眯眼。毛蔷这个十尺猛女更大气不敢出。 吱呀一声,洞府的盘花门对开,一隙天光从里面照出。 初霁手上一松,毛蔷脚滑啪叽平地摔。 “走了。”初霁拍拍袖间灰尘。 毛蔷恨不得鼓掌:“精准拿捏啊。” 皑皑白雪间,一树红梅傲然,梅下黎望潭与一绿衣妙龄姑娘对坐,中间摆一盘棋,黑白二子杀得难舍难分。 初霁非常好奇那姑娘长什么样。 针山秘境给他们的身份看似莫名其妙,但都切中了人心底的执念。 初霁想当富婆,她真变成了一个富婆。毛蔷想长高,她也身高十尺了。 黎望潭心底难以实现的执念,想必是身高位重,第二就是这个寡妇。黎望潭爱寡妇,祁镇传得风风雨雨,从前初霁以为有人嫉妒黎望潭,才编排了这么一出啼笑皆非的谣言。 初霁毛蔷进寒峰之前,没人知道那寡妇是谁,容貌来历修为统统不知。 她们是第一个得见姑娘真面目的人。 越走越近,初霁睁大眼,盯着那寡妇的脸。 在看清那张脸后,她惊愕站在原地,僵硬地扭过头,看向毛蔷。 毛蔷也一脸扭曲,露出惊恐之色。 “你看到了什么……” “我、她的脸,怎么糊成了一团。” 绿衣女子的脸上隐约可见五官,但就像罩着一层磨砂琉璃,或者打了马赛克。初霁不论如何,都看不见她的脸。 黎望潭停下执棋之手,抬眸道:“你不是有话要说?” 初霁神色一沉:“请这位姑娘先离开片刻。” 黎望潭落下黑子:“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初霁也想啊,可这姑娘没有面。 她朝黎望潭勾勾手,压低声音:“你做的那些混账事……这不是怕你被姑娘打么。” 黎望潭身体一僵,难道他失忆时,真做了什么恶事? “阿姐你先回去,我等会便来找你。”他说。 绿衣姑娘姿态娴雅,起身向初霁二人行礼,举止毫不出错,就像个模具,说她是谁都可以。 待她远去后,初霁神色一沉:“时间不多了,我现在要说的惊世骇俗,你一定觉得荒唐,但我发誓,若我有半分谎言,神魂灰飞烟灭。” 一缕微薄的金光闪过她通身,神魂起誓下,无人能幸免。 “你不是什么阙天门老祖,你来自数十万年后,祁山脚下黎镇的黎姓世家。你是百年难遇的均衡五灵根修士,随我一起来西南行商。途径载龙泽,进了一处针山秘境。我们现在所见都是幻象,不是真的。” 毛蔷还发愁如何帮黎望潭恢复记忆。 但初霁根本没想唤醒他,黎望潭没救了。只要证明给他看此处是假的,就算他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黎望潭盯着她们。 一息,两息,三息。 天未落雷,初霁神魂未灭。 黎望潭眸色微动:“既然如此,为何我刚刚失忆时,你不来找我。” 初霁叹了口气:“是我来晚了。” 风吹动黎望潭白色袍角,他忽然笑了下,看向绿衣姑娘远去的方向:“那这么说来,你知道她是谁?” 初霁双唇微抿,绿衣姑娘不同于其他人,她应该是幻境按照黎望潭心底执念捏出来的, 第234页 她脸糊,说明在现实中,黎望潭也记不清她的脸,记不得她的举止特点,只记得绿衣和寡妇。 这姑娘能让黎望潭弃宗门而去,为何他什么都不记得? 而且,黎望潭叫她“阿姐”。 初霁可不认为他的阿姐称呼出于某种情趣。 她叫沈七姐姐,是故意的。但黎望潭的语调,如同清晨时弟弟吃早饭时,看见姐姐进来,脱口而出的平凡问候。 初霁在黎镇当陪练那么久,没听说过黎家主还有个女儿。大家讳莫如深,避而不谈。 初霁摇头:“不知。” 黎望潭停顿片刻:“她还活着吗?” “不知。” 黎望潭:“我想陪着她。” 初霁声音发冷:“为什么?” 黎望潭目露担忧:“她是个寡妇,除我以外,没有依靠。” 此话既出,毛蔷一拍额头:“完了,初老板,他真的没救了。” 初霁低声道:“莫慌,看我的。”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面色凄凉,软了声音:“其实,我也是个寡妇。” 毛蔷:“?” 初霁声泪俱下:“我丈夫抛下我死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还要带你们跑商。可你、你当初对我那么好,还发誓要养我,现在遇到其他寡妇了,就跟她跑了!” 黎望潭:“……” 他很确定面前女修在说谎。 但听见“丈夫死了”这个词,他心底里不由泛出一丝酸涩。 初霁:“你得帮帮我。” 黎望潭面色纠结,最后长叹一声:“好,我该如何帮你。” “阻止屠龙会。”初霁说。 黎望潭蹙眉:“太迟了,屠龙会已经开始了。” “永远都不迟。” 初霁解释他们死而复生,在幻境中轮回,每死一次,都会丧失记忆。 但幻境毕竟是幻境,时间流逝得很奇怪。 初霁都死过一次了,在毛蔷看来,这三个月没有任何事发生,也没感到时间重启。 “这是我们的突破口,如果我们任何一个人死了,记不得之前的事,其他人就要找到他,以神魂发誓,告知他一切。” 黎望潭:“其实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神识烙印。” 将想说的话封存起来,烙在神识里,只要动用灵气,就能看见烙印。 初霁笑道:“都试试。” 东南。 天际边,数万脚踏飞器的修士如飞鸟,黑压压掠过苍穹。 遮天蔽日。 人群中一柄飞剑不起眼地歪斜,上面的修士手忙脚乱,差点跌落半空。 “道友,小心啊。”身旁的姑娘扶了他一把。 那修士张开嘴道:“谢谢。”“谢谢。” 两声一高一低,声音相似,但语调不同。 话音刚落,高调子说:“你说了两次。” 低调子:“快闭嘴。” 姑娘惊恐地望着他,默默离远了。 周办周全两个双胞胎,此刻挤在一副身体中,几乎喘不过气。 “你吓到人家了。” “快闭嘴!她以为我们一人分饰二角。” “无所谓了。现在我们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无所谓了,初老板在哪里?” “不知道,我好困,还要飞多久。我能睡一会儿吗。” “无所谓了,有事叫你。” 一炷香后,地平线上升起一条巨龙,周全还没来得及尖叫,就丧生火海。 …… “周全你好狠的心!我不过睡了一觉,你就装不认识我,我是你亲弟弟啊!” 半空中,一个男修差点翻下飞剑后,突然对着空气大吼。 接着,他又低声道:“我们到底在哪里。” 周遭人默默在他身边空出一个圆形。 就在此时,天边有道金光闪过,三个修士联袂而来。法器分别是拂尘、莲花和大锤。 祁城城主一顿,扬起左手。 浩浩荡荡的修士全部停住。 祁城城主按住青剑:“阙天门老祖来此,有何贵干?” 黎望潭不上前,初霁却答道:“来此提醒城主,别去屠龙会。” 祁城城主皮笑肉不笑:“小缱,过来。你父母去世时特地嘱咐我让我照顾好你。现在看来,是我照应不周,才让你信了某些人的话!” 某些人指黎望潭。 初霁无语:“我说真的,你们别过去了,因为龙……”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飞剑都驾不稳的男修。 他气喘吁吁,声音一高一低:“初老板!”“小初老板!” “你不知道,周全这个混蛋他忘了你!” “无所谓了,我真没忘,我就是失忆了。” 初霁嘴角抽搐。 很好,人齐了。 她安慰两人,飞过去极力劝说城主,甚至以神魂发誓,倘使去屠龙,他们接下来唯有死路一条。 但城主面无波澜,甚至拍拍初霁的肩:“你放心,我有这柄青剑,不会出事。” 他举起手中青剑,剑上金光流转,照得城主眸生光彩傲然。 初霁恨得心痒痒,想把她的剑夺回来。 但太古时代,剑的确不是她的。 日上中天。 第235页 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 初霁微怔,扭头喊:“来不及了,快给周家兄弟上烙印!” 三息后,一条巨龙从地平线升起,盖住半个天空,龙身遮蔽太阳时,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像第一次看见巨龙般,所有人怔愣在原地,恐惧碾压过他们的脑子,所有人动弹不得。 熊熊烈火燎原,初霁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 哗,哗。 流水声潺潺。 神识中,有个印记灼热燃烧。 “缱师姐怎么在水上玩?快跟我回去,城……唉?缱师姐你去干什么!” 初霁掏出莲花,一骑绝尘,直接向东南巨龙飞去。 遥远的声音传来黄衣师妹耳中。 “拯救世界——” “??” 第102章 祁城金塔前,人头攒动,议论声如潮水起伏。 毛蔷驾驶大锤在人海中穿梭,焦急地寻找周全周办。 突然,毛蔷用她不太灵光的小脑瓜想起周家兄弟附体的时候——要等到了东南,几乎遇见巨龙。 她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小初老板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还不来? 她回到高台上,阙天门老祖身后。 祁城城主斜了她一眼:“人到了吗?” 毛蔷微怔,摆出求人的态度:“请城主再等等,我那师姐很快就到。” “你说的是小缱吗?”祁城城主忽然一笑,“若是她,就不必等了。她那个站位不重要,随便人来都能顶替。” 毛蔷死盯着西南方。 对城主不重要但对她重要极了!她等了初霁整整三个月! 上次死亡,毛蔷醒在三个月前,她一骨碌爬起来去找初霁,而初霁还没到附体的时候,缱师姐还是缱师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随即,她跑去找黎望潭。 黎望潭比她更可怕,他醒在百年前,一人度过了漫长的百年。照这样想,他还怪可怜的。 毛蔷抱着一颗怜悯的心过去,进了黎望潭洞府,又看见了那个糊脸的绿衣姑娘。 “……”果然,不论知不知道真相,寡妇还是要追。 黎望潭还是没有记忆,但神识烙印还在,他经历过百年轮回,真正相信了初霁所说,他们此刻身在幻境。 “给。” 梅树下白衣少年递出一本泛黄的书卷。 毛蔷一愣,接过来,上书几个大字:“映海天雷。” 此乃太古时代雷灵根秘籍,现实中早已失传。 雷灵根修士凤毛麟角,比黎望潭这种均衡五灵根的天才只多一点。东洲之上,就没几个雷灵根修士。 万年之前的常家老祖常书航倒挺出名,但再多就没了。 常书航气运强悍,出生就有雷灵根功法供他修炼,从小被灵丹妙药包围,看东洲千城,波澜壮阔。 毛蔷却出身在偏僻的山沟中,没有这个好条件,打铁招赘生毛茸茸又继续打铁,仙人的世界离她十万八千里。 世界是不公平的,但也是公平的。 初霁出现了,带她参加伏雷峡之战。否则毛蔷这辈子就得蹲在山沟里打五十年铁,去不得邯城,更别提修炼。 毛蔷至今修炼低阶木灵根功法,还是李伯从大街上以一银珠买来的。 毛蔷双手颤抖,翻开第一页,文字晦涩难懂。 黎望潭淡淡道:“趁屠龙会还有三个月时间,回去好好修炼。” 毛蔷最讨厌修炼,但也懂得功法来之不易。遂忍痛回去,头悬梁锥刺股背了三个月,将那本书翻来覆去细读,如今不懂《映海天雷》说的什么意思,但闭着眼睛都能默下来。 “时候已到,启程。”城主扒开青剑,一道炫目的金光从金塔落下,刹那间方圆万丈,灵海翻腾,众人修为生生拔高了一个小层次。 毛蔷体内灵气涌动,这幅身体刚刚迈入金丹中期,只有四层,却在灵潮中直接进阶到六层,差一步就能迈入金丹后期。她望着远方金塔,不禁感叹,若金塔还留存祁镇,他们也不至于沦落为一个凡人小城。 “还请城主稍候片刻。我们要等的人还未来。”黎望潭起身,白袍角拂过金光闪动的地面,来到祁城城主前。 他手按拂尘,蓄势待发。 祁城城主眉头深深蹙起,阙天门老祖大乘期,名声遍四海,几乎与他平起平坐。 但也不可插手祁城屠龙大会。 两方对视一眼,城主淡声问:“我无意与道友作对。” 忽然,他剑指黎望潭! “但你屡次三番阻挠我屠龙会,我只能先让你心服口服!” 场上一片哗然,屠龙会在即,阙天门老祖和祁城城主怎么先起了内讧!? 毛蔷焦急地望着西南方。 初老板,你快来啊! 你再不来他们就要为你打起来了! 拂尘雪白,黎望潭手指亦白如霜雪,他抬眸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场上忽然涌起暴风,金塔都隐隐为止震颤。 他们各自向前一步,这一步中,他们已交手了千百个来回,但速度太快,快到甚至无人看清他们如何交手。 城主面色微沉,祭出青剑。 他身后,金塔射出一道金光,笼罩了青剑。 短短三息,黎望潭露出败相。 第236页 他并非真正的大乘期修士,祁城城主还有金塔加持,他根本没有胜算。 黎望潭向西南投去一瞥。 初霁,这次你来得更晚了。 就在他即将败在金光之下时,祁城城主忽然浑身一抖,以头抢地,咚的直挺挺摔在金色地砖上。 四下一片哗然,不少人惊恐地望向阙天门老祖。万年来,宗门皆以交好祁城城主为荣,还没一个敢打晕他的。 “??”毛蔷惊呆,“黎望潭,没想到你挺厉害啊,我刚才还以为你要败了。” 黎望潭也怔了怔:“不是我。” 说着,祁城城主又颤巍巍爬起来了。他面带迷茫,视线扫过广场上万人惊诧的脸。 “??” 黎望潭再次按向拂尘:“我们再比一次。” 祁城城主:“等等!” 他深吸一口气:“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我刚刚摔跤磕晕了脑袋,让我缓一下再比。” 毛蔷和黎望潭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惊疑的神色。 这位又是谁? 东洲东南,沃野千里。 初霁坐花转瞬飞跃高山湖海,停在上次遇见巨龙的地方。 一阵清越的龙吟传来。 巨龙提前出现了! 初霁神色波澜不惊,运起灵气,对苍天大地呼唤:“你何必将我们困在此处?” 东南方升起一条粗壮的巨龙,比之前那几次更大、更可怖,衬得苍穹像个戏台的幕布。 半空中,罡风猎猎,风太大初霁睁不开眼。 “有秘境,必然有未尽的执念,你就算拉我们一起永远轮回,你的执念也不会消除半分。不如同我说说,我或许能替你想点办法。” 巨龙长须飘动,金色眼瞳倒映着渺小如尘埃的初霁。 突然,它吐出一口火。 火势汹涌,初霁彻底淹没在烈火中。 哗,哗。 流水声潺潺。 “缱师姐……” 初霁噌的坐起来,掏出莲花嗖的蹿向东南。 “师妹我去去就回——” 又一次,巨龙从天际线升起。 但初霁没有试图劝说。 她给过这条龙机会了。 巨龙降临的一瞬间,天地涌起奇异的气流,和载龙泽的升龙一模一样。 甚至更为浓郁、凝实,精纯得不含一丝杂质。 龙是神话里的生灵,自开天辟地后诞生,那时灵魔两气还未彻底分化,天地间唯有混沌之气。 龙身上裹挟的混沌之气,同时蕴含了灵魔两气,所以才能供初霁修炼。 初霁微微一笑,竟然在巨龙面前盘腿打坐起来,试图吸纳这股奇异的气流。 丹田运转,混沌之气一丝丝涌入。她一边运转原身本来的功法,一边念动真月魔功,炼化混沌之气。 巨龙吐出火海! 初霁眼前一黑。 哗、哗。 “缱师姐……” “师妹我去去就回!” 又又又又一次来到东南,初霁立刻盘腿打坐。 灵魔之气流转,她愕然发现,上一轮修出来的魔气还在。 这个秘境死了不掉修为! 就这样,初霁越修越熟练,从巨龙身上薅的羊毛越来越多。 在外界她天天为修炼发愁,到秘境里现成的喂到嘴边。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天才修士折在巨龙无限轮回的秘境中。初霁却喜不胜收,还有这等好事? 她隐隐有预感,现在吸的每一口气,都会真实进入她体内。 巨龙显然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不由得为之震怒! 火海来得更加猛烈! 初霁跑得更加不亦乐乎。 第十次醒来后,初霁感到丹田内有一层厚厚的屏障。 她趁热打铁飞到东南,翘首以盼,巨龙一出现,她二话不说,借着汹涌的混沌之气冲击,一举将原身修为拉到元婴期! 与此同时,初霁脑中啪嗒轻响,一股熟悉的预感笼罩了她,好似等待许久的时刻降临了。 她操纵神识,向word文档探去。 身处秘境中,她不能使用自己的word文档,只能看见一些模模糊糊的字。 此时空白页上接连弹出窗口,初霁定睛一看,心中只升起一个念头。 ——她的猜想成真了。 [正在检测新电源适配程度……] [检测完毕,电源适配度100%。] [是否升级word文档2.0正式版?] [是的,现在][否] 初霁点了点[是],但word文档没有反应,看来还要出秘境才行。 巨龙眼睁睁看着她进阶,暴怒地吐出一股火焰。 初霁一点都不介意。 反正秘境中无限重生,不掉修为,只要巨龙不停,她的出窍、渡劫、大乘期都不是梦。 她能一路升级电源,为word文档3.0,4.0,甚至5.0做好准备。 妙啊。 在第二十次丧生火海后,巨龙从天际升起,金瞳死死盯着初霁,好似不敢置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它见过不受影响,死也会保持清醒的人,但在无穷无尽的轮回间,最终丧失了自我。变成一个疯子。 它也见过实力强悍,试图击败它的人。但此处是它的世界,它死了,世界又会重启,一切皆重来。 还有试图与它谈判的人,不自量力,想解开他的执念。 第237页 自它身陨数十万年来,第一次见到初霁这般锲而不舍,不怕死还胆比天大的。 巨龙没有吐火,静静看着初霁。 “你的同伴还在等你。”苍老的声音响彻天地。 巨龙能模仿人声,但说出的话还带着一股龙吟,震得人心头发颤。 初霁闭眼吸收混沌之气,就是不答。 刚才杀她那么多次,现在被她捏住把柄了,无可奈何了,就想施尊降贵,一句话让她巴巴地凑上去回答? 晚了。 初老板要让你体验一次火葬场的酸爽。 巨龙等了半天,等不到她回答,终于明白她什么意思。 它气得一口火吐出去。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初霁再来时,没有看见巨龙。 她想了想,遁着龙升起的方向飞去。 “你在哪里呀?”初霁坐着莲花,笑眯眯飞在天空上,“出来吧。我们谈谈。” 只有长风掠过灵田,麦浪起伏。 初霁声音更加柔和:“别闹脾气了,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给初老板说说。” “初老板给你撑腰。” “小龙龙乖乖——” 隐去身形躲在一旁的巨龙听到这诡异的曲调,恶寒得龙躯一颤,金黄色的眼瞳微眯。 它细长的胡须随风抖动,捕捉到了谎言的气息。 什么给它撑腰。 她明明是图它混沌之气! 第103章 初霁浮在麦浪尖上,环顾四周,只闻龙声不见龙形。 她嬉皮笑脸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怎么出去,我就不断重复这一天,直到地老天荒。” 巨龙吐出龙息,龙吟回荡在天地间:“你轮回这么多次,倒一点也不在意你的同伴,只顾自己修炼。” 初霁本来懒得解释,她莫名其妙消失,黎望潭和毛蔷一定急疯了。 但主动找巨龙,恰恰因为她不想让他们死了一遍又一遍。word文档能让她永远清醒,黎望潭和毛蔷却经不起这风险。神识烙印固然好用,保不准哪次醒来就脱落。 再者,初霁推断,秘境中每个人的时间不通用。 他们同时进入秘境,黎望潭活了百年,毛蔷活了三个月,初霁活了半天,双胞胎兄弟现在依然沉睡。 其中的原理,初霁想不太明白,但有一点可以断定。她轮回五千次都没关系,只要每次活得够短,黎望潭和毛蔷就永远到不了出发的时刻。 巨龙不愧比大乘期还厉害,玩弄时间于鼓掌之上,实在令人心生敬畏。 倘使她没有word文档,早就中招了。 初霁嬉皮笑脸:“做老板就是这样,获得最大的利益,承担最大的风险。我死一万次也无所谓。不是能吸你的龙气吗?” 巨龙用鼻子长长发出哼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初霁微微眯眼。 不妙,这条贼龙想拖时间。 她收起嬉皮笑脸,忽然抽出莲花,对准自己脆弱的脖颈,正色道:“既然你不出来,那我们等会儿再见。” 巨龙气得胡须抖动,到底谁威胁谁! 这是它的遗境,它才是主宰。 遮天蔽日的龙身浮现在空中,金黄的龙眼居高临下,如上神冷漠地凝视初霁。 强悍的压迫感重重砸在初霁身上,瞬间她额前浮现一层冷汗,滴答,滴在衣襟。 她毫不怀疑,倘使巨龙有一丝杀意,她一步都跑不了,顷刻就能葬身此处。 大乘期都跑不了,更何况元婴期? 但巨龙没有吐出火焰,它大口张开,露出六排尖锐的牙齿。谁也不想将头或者手放在上面。 初霁摸摸自己的脖子。 龙吟伴随飓风刮来:“放你出去,想得容易。除非我执念消弭,遗境破碎。” 初霁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笑:“守在此处数十万年,你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出去逛逛吧。” “无知小辈!” 它若能出去,就不会一直待在此处,万年炼化其他神魂。 初霁一愣,也明白了。 不是巨龙不想出去,而是不能。在载龙针山内,它能呼风唤雨,主宰时间,但在针山外,却束手无策。 龙躯在长空中游动,苍老的声音传来:“我允许你离开,但你要以神魂起誓。” 初霁:“还有我的同伴,也要全部随我离开。” 巨龙微微眯眼,又哼了一声,似是不屑。 它到底不屑什么,初霁不理解,但她懒得纠结,凝出一团神魂誓,望着巨龙:“你说吧。” 巨龙看她答应得干脆,一时竟怔忪。 它死后已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无数生灵进入针山,它为他们挑选一段时间,看他们一点点丧失记忆,陪它在旧日中轮回。外面的世界如何,它不甚清楚。 它已经死了。 万物有生终有灭,它已经活得够久,应当了无遗憾。 可若无憾,怎会有这载龙针山? 巨龙清楚,它为何遗恨数十万年。 有朝一日他重塑身躯,定要将其碎尸万段,哪怕再次身死,大不了再等个万万年。 它从来不惧。 天地诞生前,它就已经在混沌中遨游。凡力只能削弱它,却无法杀死它。 它一直在挑选。每个人进来,它都要伸出胡须探探,但数十万年来,它没有挑中任何一人。 第238页 初霁进来时,它也没看上眼。 重塑身躯何其艰难,区区练气修为,怎能担此大任。就算她功法有些奇特,那又如何? 奇特的功法多了去了。它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凡人。 然而,初霁一系列的行为,却让它改变了主意。 她不怕死,为达目的,她甚至主动去死。说她冷漠逐利好,还是舍身奉献好。 如此矛盾一个人。 但数十万年间,初霁是唯一一个有能力气断他胡须的,区区练气修为……简直是为它重塑身躯的最好人选! “我只是骨身中留下的一缕执念所化,除却骨身,还有龙首,龙鳞,龙筋,龙角,龙涎,和龙须。它们皆散落各处,有些被制成法器,落在恶徒手中。找寻之困难,不亚于从练气修到大乘。若你自认能替我寻回残躯,我便答应放了你。” 说完,巨龙昂起龙首,龙睛灼灼。 初霁别的没有,自信一大堆:“小意思,拼图而已。” 但她举着神魂誓,就是不动。 巨龙被她噎了一下:“你还不起誓。” 初霁:“你先放了我的同伴再说。” 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谈条件。 巨龙幽幽吟道:“那要看他们愿不愿意走。” 初霁一顿。 不会吧,难道黎望潭和毛蔷没记忆了? 巨龙轻轻摆尾,周围景物流逝,转眼间,他们来到祁城金塔前。 广场上开了一扇黑门。 奇怪的是,绝大多数来往的修士,都视若无睹,他们的身躯穿过这扇门,却毫无反应。 唯有毛蔷、祁城城主、周姓兄弟和黎望潭正在门口争执。 巨龙隐去身型,初霁却没有。 她一落地,几人猛地扭头。 毛蔷气不打一处来,抡起大锤怒吼:“你去哪里了!!周全周办都醒过来了。” 初霁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指着黑色大门:“那个,我们先出去。” 毛蔷一听,对几人呛道:“我说吧,这扇门绝对是咱们老板开的。” 祁城城主蹙眉:“这门保证通向针山外吗?” 初霁盯着祁城城主,半响,道:“你是陆……你是二哥?二哥怎么也进来了、” 陆东瞪她:“你还当我是你二哥?我说了什么,不要随便靠近载龙针山。” 初霁:“……二哥我们先出去,这地方不安全。” 几人也不废话拖后腿,说进黑门就进了。 陆东踏入门前,初霁忽然叫住:“二哥快把你剑给我玩玩。” 反正出了秘境也无用,陆东解剑丢给初霁。 初霁抱住祁城青剑,摸了摸,笑了。 她剑终于回来了。 指尖触及剑柄的瞬间,一股微麻的触感遍布她全身,顷刻内她仿佛看见青剑上浮现一层纹路。 她睁大眼想细看,纹路又消失不见。 “你修为太低。”巨龙的声音传来脑海。 初霁遗憾地放下剑,扭头道:“我现在可以起誓了。” “你确定?”龙眼微眯,语带深意。 初霁扭头,只见黎望潭站在原地,脸上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一瞬间,向来淡漠一心求道的黎望潭,仿佛染上了七情六欲。 “门那边的我,有阿姐吗?”他望着初霁。 初霁沉默片刻,依然实话实说:“你有个弟弟,我不知道你有阿姐。” 黎望潭释怀了。 “那我就不和你们走了。” 初霁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什么?” 黎望潭抬眸:“我想多陪陪阿姐。” ——那个面容模糊的绿衣姑娘,黎望潭跟着跑的寡妇。 初霁双唇微张,猛地想起,黎望潭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没有现实记忆的人。 他愿意相信此时此地是一场幻境。 但知道假象,和愿意离开假象,是两回事。 在这里,黎望潭和那绿衣阿姐相处了两个百年。 出去以后,他就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而漫长的二百年间,初霁出现了不到一天,毛蔷出现了三个月零一天,她们对现实修真界的描述,远远不及阿姐一声“好梦”。 整个修真界,都不及阿姐还在人世间。 初霁微怔。 现实中黎望潭孤独求败,日夜修炼,不问世事。谁也不清楚,他心中到底藏着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被初霁窥见。 他心中的阿姐到底是谁?为何除了他自己,没人记得此事? 耳畔传来巨龙的叹息:“执念才是万物活下去的理由。若没有执念,人便似草木般无心。” 一时间,周遭都沉默下来。 金塔越来越透明,一广场的修士也渐渐淡去。 初霁忽然嗤笑:“针山秘境即将崩塌,你的阿姐也要消失了。” 黎望潭的脸渐渐冷下来。初霁甚至觉得他下一秒要动手了。 “怎么?觉得我夺走了你的阿姐?”初霁笑眼弯弯,“她一定很喜欢你这个弟弟,甚至为你付出了生命,你心中执念才会如此深刻吧,深刻到也愿意为她抛弃现实,付出生命。” 刹那间,黎望潭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他五脏六腑都撕裂。 他拔出拂尘,一字一顿:“你不要说了!” 初霁冷眼盯着他,丝毫不避让,还提高语速:“我真替她感到不值,因为针山秘境中的阿姐,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象!黎望潭你醒醒吧,现实中的阿姐为你付出一切,你却为了她的幻象背叛她本人,我要是你姐,我当场打爆你狗头。” 第239页 黎望潭拂尘颤抖,几乎抵在初霁面前。 初霁轻声道:“我走了,你随便。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沉浸在假象里,和你的绿衣阿姐再过一百年。或者走出这扇门,面对一个永远见不到阿姐的世界,去找你遗忘她的真相,顺便打爆那些罪魁祸首的狗头。” “选哪个你自己决定,我可做不了主。” 她波澜不惊,扭头就走。抛下黎望潭在身后。 巨龙随她一起飞远,扭头望向远处的白衣少年和黑门。 “你所言如尖刀割肉。” 初霁笑而不语,说实话她有点生气。 “现在我能发誓了。” 巨龙停顿片刻:“你就不回头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出去?” 初霁挑眉:“出去了。” “就这么确定?” “嗯。”初霁眼底流动着真心的笑,“黎望潭重情义,但也是个勇敢的人。就是欠磨炼心境而已。” 她举起手中神魂誓。白光一团,荧荧闪动。 誓言落下的瞬间,初霁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 白光消失。 初霁再次闻到了浓郁的水汽。她坐在原地,眼睛一时没缓过来,什么也看不见,瞎子一般。 但word文档窗口却接连弹出,初霁趁机点下[是的,现在],运气冲击word文档升级进度。 不多时,一行行字出现: [升级进度100%] [欢迎使用word文档2.0正式版] [已为您解锁表格2.0权限] 巨龙的悠远声音再次传来:“上针山顶,取我龙骨。” 第104章 这道声音越来越缥缈,尾音几乎消失在瀑布水声中。 在秘境中,巨龙不过一缕执念,没有完整的身躯,它在外界坚持不了太久。 初霁抬头,针山峭壁一眼望不到顶,练气期爬到顶估计得要一天。这低灵的仙侠世界,筑基以下都不能御器飞行。 但她在秘境中体验过金丹期,甚至体验过元婴期,还记下御器飞行的方法,说不定能行呢? 初霁掏出祁镇青剑,古朴剑身,暗淡金芒缠绕。 她催动灵魔两气,两缕灵气从经脉中涌出,汇聚她指间。 灵魔两气异常地热,指间发烫,像被热油溅到,初霁嘶了一声,刺痛收手,凝眉盯着手指。 运气还能烫到自己? 她进了一次秘境,灵魔两气就不听话了? 初霁以神识内观全身,想找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神识来到心口时,她愕然一怔。 不对啊,她心口什么时候多了个青红交织的圆镜。 圆镜如虚影,悬浮在心上,中有灵魔流动,交织成一个小小初霁的模样。 心上明镜,是心动期的标志。 初霁大受震撼,原来她在秘境中修炼真有用。 她不知不觉进阶了。 “莫要耽误时间,快上山顶。”龙吟再次传来,声音更加微弱。 初霁掏出祁镇青剑,忍着刺痛运转灵魔两气,注入青剑。 秘境中她不费吹灰之力乘莲,秘境外却如此困难。 心动期强修筑基功法,便是如此。 终于,剑柄浮在空中,初霁喘了口气,试图将它横放在面前,好站上去。但试了几次,青剑剑尖指地,就是不听话,爱悬着。 初霁能走到这一步,都算奇迹了。 若心动就能御器飞行,地行法器也不至于卖得那么火。 初霁一不做二不休,纵身一跃,足尖踩在剑柄尾巴,操控青剑悬立飞行。 她飞出瀑布,迎面撞见陆东。 “你去哪里。”陆东伸手拦下她,“快走。针山附近有连城七世家的守卫,已经看见我们出来了。” 初霁指着山顶:“拔龙骨。” 陆东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什么,一把扯住初霁袖子:“不能去!龙骨应是针山脊梁,你拔了龙骨,针山会塌,到时候连城七家追你到天涯海角!” 初霁扯开袖子:“我自有办法,你别管。” 她御剑立即上飞,谁知陆东咬牙跳起,一把握住剑身,整个人悬在空中,随她一同起飞。 青剑剑锋钝了,依然割开他布满茧子的掌心。 鲜血顺着手腕流入陆东袖管,他却面不改色。 初霁惊道:“放手!” 陆东抿唇不言。 初霁只好提速,飞到针山顶。 山顶平台只有方圆十步,周围被嶙峋的黑石包围,八颗枝干遒劲的怪松分列八方,向崖下生长,针叶在风中粼粼抖动。 初霁一落地,陆东抽出长矛,矛尖裹挟着汹涌的灵潮,直刺向她! 这地方太小了,根本施展不开。她提气后跳,足尖踏上崖边怪松。 灵潮接二连三打来,初霁踩过千万根松针尖,一一躲避。 看她身型如燕,全部完美避开,陆东一滞,脱口而出:“你竟然进阶了?!”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何止心动,能御剑飞行,岂不是筑基?她进入秘境前明明是货真价实的练气修为。 陆东:“听我的,赶快离开这里!” 初霁神识悬浮在word文档上,重重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拦我。” 巨龙将执念托付给她,秘境即将消失,从今往后谁都能自由出入针山,若世家发现了,定会派人探查。他们早晚能找到龙骨。 第240页 初霁死了这么多次,才得到了龙骨,绝不能给他人做嫁衣,白白让七大世家得到一副龙骨。 那她得气死。 陆东丝毫没有收手的迹象,初霁右手旋开一扇大花窗,雾白矩形上,金色纹路璀璨,红色纹路灼灼,双纹流动,代表灵魔两气。 进入心动期后,雾白屏障更加厚实,甚至厚如一堵墙,就算有筑基修士奋力一击,都无法撞破,更别提陆东。 初霁一指陆东,花窗四分五裂,雾白屏障噌噌噌插在陆东的四面,南、北、东、西,组成不透风的方盒,最后一扇扣在他头顶,将他关入屏障盒中。 嘭!嘭! 陆东砸着屏障:“放我出去!” 他运气攻击屏障,屏障上涌动的魔气突然爆开,灵魔不断在狭小的空间中交搏,炸得陆东无力反抗,只顾着防御。 魔气,魔气! “你是个魔?!” 初霁翻袖收手,先不理他,径直走到八棵怪松的中心。她手持青剑,向下一杵! ——轰! 一声巨响爆开,灵气波辐射八方八颗怪松。千万根细小松针脱离枝干,飞入云霄,汇聚成倒立的尖刺,直直落下,将山顶掘出一个大坑。 东方既白,云霞翻涌,载龙泽绵延万里的连城上,众人皆感到这股不同寻常的震颤。 “升龙了?” “白天怎么可能升龙?” 世家修士、散修武人、城中各行各业的百姓纷纷抬起头,一同望向震感来源——东方针山。 红日冉冉升起,黑峰巍峨奇险,峰顶云间,一圈圈奇异的气流辐射开来。 薛家家主薛凝从定中醒来,素手一挥,东窗大开。 看到窗外的景象,薛凝柳眉深深蹙起。 殿门被拍得砰砰响,门外长老大呼:“家主!针山在震!” 薛凝拖着懒懒的嗓音:“我又不是没长眼睛?” 就在他们对话时,全城上下涌起尖叫,一声比一声惊恐。 薛凝扭头望去,只见自太古时代起,屹立数十万年的针山左右晃动,像个摆锤,幅度越来越大。 ——轰! 山崖崩裂,如三层楼大小的黑石隆隆落入水中,大泽泽面都上涨了一截。 而金灿灿的云间,依稀有一个女修,站在悬立的剑上,左手拽着一个男人,右手抓一条长长的脊骨。 那脊骨雪白,数不清有多少节,从云端垂到大泽里,好像仙城落下的天梯。 这一场景不亚于天崩地裂,梓水人祖祖辈辈出生在针山下,长在升龙中。这座山诡异玄奥,他们以为它会继续屹立在载龙泽,直到天地寂灭的那一天。 然而,它被一个女修弄塌了! 薛凝面上难掩震惊,回过神时,四下寂静无声。 她莹白足尖踢了踢旁边跪着的男侍郎诏,急声道:“起来,穿其他六个世家,出动筑基以上全部修士,封锁连城!” “彻查近一年内所有外来修士。将他们全部带来见我” “一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大泽之上,初霁身型不稳,累得脸色通红,几乎要坠下去。 这龙骨也太长了! 她这么提着,靶子一样,明晃晃就是让人来打。 “快出来,有没有缩小龙骨的办法?”初霁仰头四面呼喊。 一道悠长的龙吟断断续续,传入她脑海。 “已如树苗细微,还要多小?是你修为太弱。” 初霁:“……” 刚想呛两句,脑海中浮现秘境中,遮蔽半个苍穹的巨龙。 行吧,的确不大了。 好在龙骨极轻,单根骨头轻如鸿毛,一整条龙骨加起来重如铁块,初霁咬咬牙,还是能提得动。 比扛冰箱上楼好一点。 “都说了不要取龙骨……现在该如何是好。”陆东揉了揉眉心,愁得无话可说。 他腰间令牌隐隐发光,是守卫同值呼唤他。 “你去哪里了?今天怎么没来当值?” “你怎么没回家?难道跑到梓水外了?” “陆大哥,三天了,你人呢?” “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感应不到你的令牌?” “陆东,你收到传讯就回一声。七日未归,我已上报陆家。” 从初霁进秘境到现在,已过了足足七日。 留在秘境外的白包子钱玉已经卖出了第一批货,收到的追单之多,几乎将他折腾晕了。 这两天集市上出现的灵石灯,几乎爆火全城,就连世家修士也有所耳闻。 但是,太巧了。有心之人,都能将灵石灯和针山坍塌联系在一起。 初霁看了眼陆东,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开超链接,回祁镇。 但她不放心陆东。 这个人已经知道她修魔,说不好站在哪边。 如今祁镇不比当初,不能什么人都随随便便拉进来。 她挑人的。 就在此时,一袭白衣脚踏拂尘,迎风而上,落在初霁身边。 是黎望潭。 “把他交给我。你太显眼了。先走。半个时辰后来黑市接我。”黎望潭面色紧绷。 初霁不废话,将陆东丢给黎望潭。 与此同时,黎望潭掐诀,满天天火轰然降落。 在火光遮掩中,初霁脚下泛出一道蓝光。 第241页 陆东目瞪舌僵,眼睁睁看着初霁连人带龙骨,顷刻消失在原地。 “你们到底是谁?” 黎望潭垂眸俯瞰西方,水天相接处,有不少修士踏剑追来,大部分是筑基期,有几个甚至是金丹修为。 “亡命之徒罢了。”他唇角忽然弯起一个小小弧度,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斗笠,戴在头上。 陆东刚要再问,黎望潭提起陆东,俯身骤降! 狂风直扑面,刮得陆东闭不上嘴,差点没控制住流口水。 下一瞬,他被黎望潭挟着飞跃水面,差点尖叫出声! 能不能考虑一下不会飞的人! 身后,刚刚赶来的世家修士看见他们,大喝一声:“站住!” 可黎望潭飞得极快,身如游龙,翻越掠过高楼间的锁链桥,众人狼狈包抄,气得直喊:“快追!就是他弄塌了我们的针山!” “他还挟持了陆家守卫!” 与此同时,初霁已经丢下龙骨,将毛蔷和商队四人接回祁镇。 然而,连城修士比想象中的难缠。 半个时辰后,初霁超链接来到黑市,却不见黎望潭身影。 其实,黎望潭还能更快,但带着陆东,速度难免下降。 陆东也意识到这点。 他深吸一口气:“放了我。” 黎望潭蹙眉。 陆东:“他们已经看到我了,你家老板的意思,应当是把我留下。” 黎望潭:“她这么说了?” 陆东渐渐平静:“嗯。” 那女修不傻,她应该已经知晓,他非她二哥。 傻子才拉一个奸细回去。 陆东笑了笑:“我终归还是陆家人。” 黎望潭瞥了他一眼:“那,保重。” 他放下陆东,飞身离开。 他走后,陆东颤颤巍巍爬起来,长呼一口气,拍掉裤子上的泥沙。 身后追来的修士急声:“去哪里了?” 陆东指了指反方向。 一半修士嗖的蹿出,剩下几个扯住陆东,给他上了枷锁。 陆东语气平静,淡淡望着几人:“冤枉。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玩忽职守,让乱贼潜入连城。罪责难逃。”为首的筑基修士捻咒道,“有冤就亲自去家主面前洗刷吧!” 陆东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抬头望向东方。 坍塌的黑山,死去数十万年的太古遗龙,奇异的灵石灯,以及……真假难辨,来无影去无踪的周家妹妹。 这辈子能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奇特经历,也算值了。 金丹修士将他一把提起,向陆家走去。 然而,行到一半,忽然有一位面容姣好的男修拦路。 他低眉顺眼,宽松的素色长袍衬得他风姿灵动。 他身后,数十位筑基修士一字排开,还有一位已是金丹境界,这几人皆手持养气钵。 ——薛家。 男侍郎诏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我家家主有请陆东道友小酌一杯。” 声音清冽如水,说的是“请”,摆出的架势却是“抢”。 第105章 连城七家里,薛家势头最盛。薛家家主薛凝的来历,有十万个版本的谣言。 一种说她出身微末,容貌举世无双,将前任薛家家主迷得神魂颠倒,花重金买洗筋伐髓丹求娶。 结道侣后,薛凝修为一日千里,七年心动,二十年筑基,四十年就金丹,甚至超越了她丈夫。 然而,金丹大成的那日,家主突然惨死在修炼室内。薛凝饮下归心药,从薛家第一夫人摇身一变,变成了薛家家主。 还有一种传闻,薛凝出身殷阳程家,是个神侍,当年与前任薛家主情投意合,放弃程家的身份,愿与前任薛家主厮守终身。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丈夫死了,她为稳定家主局势,悲痛饮下归心药,登上薛家家主的位置。 然而传闻离谱,也不能撼动她半分。 几个追兵面面相觑。 对方有金丹,还有十个筑基,他们只得咬牙松手,眼看郎诏带陆东离去。 陆东对薛凝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也不由得愣住。 她生得太美艳,往昏暗的大殿里一坐,整间屋子都仿佛亮堂堂。 “你清楚我为何找你。”薛凝摆弄着指甲,浑不在意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 陆东跪地不言。此事很容易查,那日他帮着卖灵石灯,不少人都看见了。说他和周舟不是一伙人,鬼都不信。 薛凝打了个哈欠,懒懒眯起眼眸:“最后一遍了。” 陆东依然沉默。 薛凝淡淡睨着他,勾手道:“郎诏。” 说完她起身,赤足踏在光洁的金砖上,缀满珠玉的裙摆拂过陆东的手边。 她走后,郎诏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指节大小的黄金卵。卵中好像有一抹虫影。 陆东浑身发抖,郎诏对他深深一拜,道了声抱歉,接着逼迫他吞下去。 “从今往后,你与连城一刀两断。” “家主心情好,放你一条生路,还望你不要恩将仇报。” 陆东浑身上下一阵热,一阵冷,没听清他后文,就昏了过去。郎诏将他装入渔船内,连夜丢出梓水,返回向薛凝复命。 薛凝颔首:“派人跟着,看看他现在要去哪里。” 第242页 祁镇。 夜色下,初霁数了数,此行出发的几人全部被她带了回来。毛蔷、黎望潭、商队四人,还有大笔的灵石,和今后的订单。 邯城抓紧时间再做一批灵石灯,祁镇里,越澜还在挑灯夜战,试图攻克凡人也能用的法器。 “太复杂了,灵石足够,法器也能做出来,但研究不出连接灵石和法器的符文。” “我们还有一个思路,就是将咒语镌刻在法器上,听说上古文字有沟通天地的效果。我们现在用的文字,都是常家老祖的改良字,少有人认识上古铭文。” 初霁听罢也摇头,她手上没人才精通修符篆,更别说上古铭文。 她倒有一大堆刻上古铭文的碎片,没人能看懂就是了。 “你能看懂吗?”初霁对着龙骨问。 夜色下,树木沙沙,过了半天,巨龙悠远的声音才响起。 “等闲不要叫醒我。” 初霁:“醒都醒了,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呗。” “……我何必懂得人的文字。” 龙生于开天辟地前,自身就能沟通天地,属实没必要学人类这一套。 “那和我一样是文盲,好的,知道了。你睡吧。” 巨龙似是憋屈,似是无语,重新陷入沉睡。 初霁对着龙骨发愁。 龙骨一到祁镇,便引起了灵气聚集。淡淡的灵流从祁山流入龙骨,缠绕在骨架上。数量不多,效果也没有邯城的九转固元强,但比黎家、白家、水家他们的聚灵阵好太多。 这么大一条骨头,她该放在哪里呢? 人多的地方怕被发现,人少的地方,岂不是风吹日晒,还白白浪费了天然的聚灵效果? 初霁忽然有注意了。 她拖着龙骨来到灵植园边,在此耕耘的噬灵族抬头看见龙骨,纷纷围上来,眼中闪动着惊疑的神色:“这看上去是……” 初霁很淡定:“肥料。” 噬灵族:“……” 这明明是条龙的遗骨吧?! 为什么镇长总能把稀世奇珍说得像街边四铜板一碗的白粥? 说着,她刨了个大坑,将龙骨塞进去,埋在天地龙芽边。 龙骨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初霁带回家,居然不供在哪个高庙中,而是直接入土。 初霁打开word文档,表格里的灵植园下,显示着两行字: [天地龙芽13%] [太古遗龙12.5%] 初霁进阶心动期后,word文档终于升级了2.0版本。体验版的未开的功能,终于解锁了。 她开启[视图],轻轻触碰[天地龙芽],一股力量瞬间将她神识带入某个奇异的空间。 放眼四面,夜幕如暗蓝色的黑绒缎,点点星子点缀期间。距离她最近的一颗,就是代表天地龙芽的星子。 她伸出手,指尖拈星,触感像软软的橡皮糖。 神识投入星子中,初霁看见了一颗巨木,在光芒中摇曳。 底下有个圆星,上面刻着四个字——查看更多。 这个圆星一闪一闪,好像吸引初霁去点。 初霁碰了一下它,周遭景物再次变换。 天旋地转。 视野再次清晰时,初霁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茂密的森林里,周围都是百人合围的巨木,单单拎出来一个,都比天地龙芽粗壮。 远处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他们脖颈上巫纹跳动,是两个噬灵族。 年迈的高个男人胡须颤抖:“拿着种子,给我走!” 她对面,身着白衣的少女拔高嗓音:“要做逃兵你来!我才不是懦夫!” 男人猛地将手中木盒塞给她:“听好了,你的伴生灵植是万物生。只有你能延续祂的生命。” “但我们能否度过此劫,此界能否度过此劫,都说不准。”少女抬眼,瞥向阴翳的天空。 初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睛猛地睁大。 西北方的苍穹中,旋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可见,好似天幕破了一个大洞,罡风呼啸,不论灵气还是魔气,通通无法逃脱。 “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男人举起弓箭,噌地射向少女。 “你——”少女来不及反应,箭簇接憧而至,逼她向前跑。 她回眸瞪着他,鹿一般水润的眸子布满不敢置信的恨意。 男人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毫不留情,继续射击少女。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颓然丢下弓箭,双手捂着脸,跪在地上。 身后缓步走来一位缺牙的老婆婆,拍拍他的肩:“会过去的。” 男人苦笑道:“我自己都不相信。” 缺牙老婆婆:“树总能活下去的,树是坚定沉默的生灵。就算这片森林都消失,只要一颗种子尚在,来日定有新生。” 男人沉默片刻:“大祭司,请告诉我,我们需要等多久。” 老婆婆笑呵呵道:“树不会介意的,树是宽容的生灵,一万年,十万年,祂都会等你,会再次变成一整片森林。” 说道此时,她突然抬起头,正正望向初霁的方向,一双浑浊的眼睛似两把利剑,穿透数万年的时光。 “小姑娘,你说是吗?” 初霁背后一凉,她很确信,她此刻就是旁观者,所见都是早已消失的历史。 噬灵族曾经的大祭司,如何穿透岁月,看见了她? 初霁点点头。 第243页 不知为何,她觉得老婆婆笑了一下。 跪在地上的男人不明所以,也望向初霁的方向。 “什么小姑娘,哪里有什么人?” 老婆婆垂眼:“没什么。你听错喽。” 这句话话音落地,初霁脱出幻象,眼前重新恢复了清明。 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初霁双手撑着吸干,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除,像刚坐了一趟海盗船下来。 word文档弹出窗口: [已录入新的信息] 表格中,[天地龙芽]下面又多了一串小黑字: “物品:天地龙芽。 介绍:万物生保留下来的树木独苗,巨龙曾在这里栖息,因而得名“天地龙芽”。起初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如只是一颗被焚毁过半的树,独自存活上万年。 进度:17%” 初霁走到真正的树下,伸手摸了摸树干。一种极度寒冷的气息顺着掌心,传入她心口,冻得她一哆嗦。 她从这种感觉中读出一些不成段的讯息。 世上只剩下一颗天地龙芽。 树木和人一样,喜欢聚成一片生长,但独独它被千万颗同族托举出来,肩负最沉重的命运。 它成长中无人倾听它的言语,无人解答它的疑惑。人们参拜它,却从不敢靠近它。树没有长嘴,初霁体会到深深的沉默和孤独。 初霁这才明白,当初天地龙芽愿意掏空灵气,为她引气入体,可能是将她视为同族了。 但她终究不是一棵树。 初霁忽然觉得祂有点可怜。 “进度提升1%,现在进度[天地龙芽18%]。” “?” 摸一摸就能长进度? 初霁又摸了摸。然而并没有效果。 一只小手轻轻拽住她衣摆,扯了扯。 初霁扭头,是头上顶着小花花的成漪。 距离第一次见面,她长高不少,现在有初霁齐腰高了。 她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就在这时,她忽然反应过来,成漪的伴生灵植,也是万物生! 曾经的万物生救出天地龙芽,如今万物生再次现世,两者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初霁想到成漪哥哥的事,叹了口气:“小成漪在这里做什么呀?” 成漪抬头,双眸天真又冷静。 她慢吞吞说:“等哥哥。” 一旁的噬灵族上前,同初霁耳语:“她的父母早早化归神树了,她以前都和哥哥在一起,现在……唉,族长照顾她,但族长平时也很忙,她就一个人跑来树下。” 初霁点头,有心送她去念书。 这个年纪也该上小学了,就是不知道她擅长什么。 成漪无知无觉,声音清灵:“姐姐,也在等你的家人吗?” 初霁一顿,笑了笑:“我的家人……我不会见到他们了。” 成漪:“我也没见到我哥哥了。” 她声音太平静,配上天真无邪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姐姐,听说你能去好远的地方。” 初霁撑着下巴:“算吧。” “那,如果你遇见了我哥哥,能不能跟他讲一声,我一直都在神树下等他。” 初霁沉默片刻,点点头:“我会的。” 成漪小手拍拍胸口,好像松了一大口气。 她重新坐回天地龙芽边,翻开一个小画册。 孤零零的成漪靠在孤零零的树上。 word文档忽然提示:“进度增长1%,当前进度19%。” 初霁眼皮一跳。 几个年纪大的噬灵族走过,看见成漪,赶忙将她抱下来:“神树不能坐,这是对神树的不敬,知道吗?以前你小,现在长大了,该懂事了。” 初霁本想阻止,碍于噬灵族的传统,又收回手。 她能看到天地龙芽的进展,但别人看不到。 于是她蹲下来,悄悄对成漪耳语:“以后姐姐送你偷偷来,不过你要答应姐姐,去上学。” 成漪眼睛闪了闪。 与此同时,邯城的九转固元阵内,灵气忽然涌动。这里每天都有人突破,并不稀奇,但今天这股灵气来得格外凶猛,应是筑基之上。 初霁领着成漪进来时,众人议论纷纷,到底是哪位筑基进阶了金丹! 她一扭头,看见噬灵族长步履匆匆,朝她走来。 她身着黄草色长袍,披黑色云肩,唇边两道法令纹深刻。 “出大事了。”噬灵族说。 初霁心中一紧,还以为程家攻来了,赶忙问:“到哪里了?” “到金丹了。” “??” 初霁反应了半天,恍然大悟。 噬灵族全体族人的修为天花板,被她踹破了。 现在的噬灵族,能进阶金丹期了。 初霁连道几个恭喜,安顿好成漪,又赶回祁镇。 临走前,黎望潭想找她说两句话,初霁忙着送成漪,就让他先等等。 回到槐花小院,白衣少年已经在院门前等着了。 他负手在背后,听见脚步声,扭头看着初霁,双唇动了动,又重新抿住。 初霁笑道:“如果是秘境中的事,那就算了。假的而已,当不了真。” 黎望潭双肩松懈一瞬,又说了陆东的事。 初霁撑着下巴:“你说,要不要再和他接触一下?” 黎望潭:“我看他不似坏人,但与他相处,总有风险,毕竟他来自西南陆家。万一出卖祁镇,后果不堪设想。” 第244页 初霁点头,她可打不过连城七家。 万一陆东出卖他们,不仅龙骨要被夺走,她估计也要喝个归心药,变成其他姓氏。 “我先和他接触一下。”初霁戴好幕蓠,确保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若他有心投靠。我们打通西南商路,就容易太多了。” 与此同时,西南薛家。 薛凝站在养气钵前,朝郎诏勾了勾手指。 “把你的小玩意儿放进来。” 郎诏从袖中取出一只金蓝交织的蝴蝶,蝶翼展开有巴掌大小。 蝴蝶轻盈落入养气钵中,将钵内壁映得荧光闪闪。 灵气流动,钵中浮现出一颗金黄虫卵,紧接着,陆东的背影也显现出来。 他此刻正处在梓水上游,朝祁山方向蹒跚而去。 薛凝按住郎诏,自己坐回椅子上,轻咬着指甲,监视陆东的一举一动。 第106章 初霁超链接偷偷来到载龙泽时,人们正三五成群,断开楼宇之间的锁链,从水中拔起大锚。 冬日已过,连城到了各自分离,离开载龙泽的时候。 本该前两天就启程,但针山崩塌,生生耽误了。 初霁头戴幕蓠,坐在黑市的茶馆中,叫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听客人们讲了半个时辰的八卦。 除了针山崩塌,首当其冲,就是灵石灯的供应商收了代理商的定金,捐款跑路,无影无踪。根本联系不上。 “骗钱!” “早晚有天我宰了他们!” 初霁差点哭辽,上天可见,她初老板童叟无欺,从不跑单,只是现在风头太紧,她没法明目张胆卖货。更不敢随便联系代理商。 这生意还让不让人做了! 初霁急,急也没用,客人们话题又拐回针山,谈到陆东守卫被薛家主截胡流放一事。 “我前两天晚上看见陆家几个修士偷偷追出城去了。” “薛家主也奇怪,人家陆家的事,她插什么手。” “难不成换了口味……” “算了吧,就陆东那张脸,配吗。” 陆东身在何处,初霁不太确定,但想去西南之外,无非向东走,或是向北走,陆东路过祁山的概率很大。 加之薛家观测世间万物的养气钵,初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回到祁镇后,她打开word文档,先前她还剩两个计划,一是开西南商路,一是生产凡人都能用的灵石商品。 给后者写好计划完成报告后,初霁率先敲了自己脑袋,word文档这次大方开了新技能: [查找替换] 初霁还以为会开流程图,没想到是个新鲜货。 她意识悬停其上,一行灰色小字浮现: [在对象处于非隐藏状态时,可查找替换用户熟悉的内容] 每一个字她都懂,但连起来她就不懂了。 什么叫非隐藏,什么叫熟悉的内容。 难道是个找人的功能? 初霁试着输入几个人名,全都不成功。要么显示没找到,要么格式错误。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来报,白家的哨岗,看见西南方来了一个修士,法器是一柄长矛。白禄派人来问初霁,要不要杀了。 初霁猛地抬头:“先别杀,所有人尽量避开他。” 梓水之上,薛家楼台离开了载龙大泽。 养气钵前,薛凝看着陆东的背影渐渐步入祁山,和一个戴白幕蓠,白手套,袖角衣摆都绣金边的女修相遇。 “查查她是谁。”薛凝吩咐道。 身侧的长老领命下去,不多时,又上来:“和卖灵石灯的女修身形相仿。” 薛凝笑了一下:“看来,陆东是祁山的人。” 此话既出,众人议论纷纷 “祁山什么时候能安插眼线进西南了?” “除他以外,定有其他奸细。怪不得薛获他们客死祁山,原来这些人早就有内应。” 陆东和那白衣女修低声说着什么,养气钵外听不清。 就在薛凝以为陆东要进入祁山,两人忽然变了方向,一前一后,朝西南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梓水,还继续向西南殷阳城而去。 长老:“……难道他们不是祁山,而是殷阳人?” 薛凝:“行了。” 她撤回术法,养气钵重新暗淡下来,蓝色蝴蝶飞回郎诏指尖。 养气钵能观事件万物,但有些地方,她碰不得。 ——程家治下的殷阳。 “我得亲自去一趟。”她说。 在薛凝撤去养气钵不久后,梓水河中,初霁掩在幕蓠下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此刻她与陆东同乘一艘船,在浩瀚的河面行驶。梓水下游支流庞杂,谁也说不清有多少道。 渐渐的,二人驶入一处峡谷。 左侧悬崖被削平一大块,上面笔走龙蛇,刻着两个遒劲的大字—— 殷阳。 “到了。”初霁松了口气,目光锋利如刃,打量着陆东,“现在可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了。” 前几日,初霁乍一见陆东,就瞧出他不对劲。他捂着喉结,喉咙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初霁出于谨慎,没说话。当陆东张嘴讲话时,他双唇一张一合,声若游丝,什么都听不清。 初霁立刻猜到,其中必有隐情,结合薛家的能力,她决定迷惑敌人,只字不提祁镇,反而说:“我们回殷阳。” 第245页 这个回字就很妙。 陆东怔忡片刻,点头道:“好。” 他遂带初霁来殷阳,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言,到殷阳地界才敢说话。 陆东本想说出一切,话到喉间,却变成了另一句:“我真的是你二哥。” 初霁:“……到现在还和我装?” 陆东顿时很沮丧,小船上陷入沉默。 他被下的卵,是郎诏的秘技。卵寄生在喉咙里,能控制宿主说话,监听宿主言语,但无法听见别人说什么。 过了殷阳地界,河面渐渐上升,他们驶入一片辽阔的平原。 天盖阴云厚重,殷阳一年四季都是这个天气。初霁站在船头,朝远方望去,忽然听见一阵微弱的救命声。 青草河岸边,土堆里伸出一只手。 “拉一把……道友,拉一把。” 苍茫河草间,独独一只从地里伸出的手,这场景有点眼熟。 初霁使了个眼色,陆东停船过去刨土,从里面拉出一个眼熟的锦衣修士,衣衫刮得破破烂烂。 他浑身是土,躺在地上,露出黑黢黢的,幸福的笑容:“我还以为看不见太阳了。” 初霁:“怎么又是你。” “啊!”那人揉了揉眼睛,一跃而起,双手啪的握住初霁小臂:“原来是你!你居然来殷阳了?” 初霁看着洁白袖口两个黑手印,脸色一变:“松开。” 她这身衣服可值钱了。 这修士嘿嘿一笑,跳开道:“道友见谅,我太激动了点。” 他准备惯例拿出点钱感谢初霁,一摸口袋,脸上僵住:“那个……抱歉,我好像没钱了。” 初霁摆手:“不用,我们还赶路,先走了。” 修士听她走,突然跳起来:“请留步!道友去殷阳吗?可否捎带我一程,车费我到家付。” 初霁停在岸边绿草滩,回身看他。 修士觉得有戏,赶紧自报家门:“我名程庚,爱好在地里找老物件,如果你们有祖传没用法器,可以卖给我。高价收。” 初霁:“你是程家人?” 程庚不好意思笑道:“不瞒你说,我是程家神侍。” “???” 初霁惊呆了,印象里程家神侍不说修为高强,出手阔绰也应该是那种仙气飘飘,地位优越的高阶修士。 怎么整得灰头土脸,独自一人在地底刨土,还三番五次要人救? 初霁这反应,程庚见得多了,他扭扭捏捏道:“我是神侍里修为最差的那个……膝下没养本家孩子,这个月主家发的钱都拿来治病了,所以,手头有点紧。” 初霁:“。” 陆东也很无语:“听说程家人十五岁进氏神殿,供神挑选一位神侍。为何祂选了你。” 程庚:“我也纳闷啊,我资质一般,只有乙等金土灵根。不知道祂看上我又土又脏,还是看上我懒惰不修炼了。” 他大吐苦水,讲其他程家神侍如何看不起他,排挤他,还克扣他的月例。他不得不变卖家产,才能继续维持探险收古董的生活。 天色渐暗。 初霁听着,心思一转,默默取出灵石灯点上。 程庚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这东西好啊,在地下也能用,你在哪里买的?” 鱼上钩了。 初霁微笑:“我家做的,你要买吗?现在成为代理商,订货三千件以上,给你打九折,这东西可好卖了。” 程庚穷得心思大动:“好!” 他说完想起自己的荷包,顿时蔫下去:“还是算了……最近生病,花掉我十年积蓄,连本钱都凑不起。” “生病?” “不瞒你说,我不小心染了魔气。”程庚声音渐渐弱下去。 陆东:“这怎么回事?” 他追了好几句,程庚眼中闪过惶恐,赶忙闭嘴垂脑袋。 初霁高高挑起眉:“魔气?我不信,魔早就死了,世界上没有魔气,你胡说。” 程庚跳起来:“是真的!” 初霁轻哼:“有本事你拿出证据,就算你是神侍,也不能糊弄人啊。” 程庚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小麦色皮肤上闪过一条赤红如火的细线,瞬间潜入更深处。 但一瞬间传出的气息,的确是魔气无疑。 “我都说了,这是魔气。现在信了吧?”程庚咬牙切齿,又唉声叹气,“我不能求助程家,还得躲着他们,只好随便找几个木灵根散修治一治。” “那些野郎中,拿钱时信誓旦旦一定能治好,治不好又翻脸不认人!” 初霁:“那可不么,你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好骗大傻蛋儿的气质。” “……”程庚悲从中来,垂头丧气,“我真的很傻吗?我还有救吗?” 初霁露出奸商微笑:“没救了,但如果你让我仔细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程庚双眼一亮:“你能治魔气?对哦,你砍倒针山,当然能操控魔气。” 此话如炸雷,炸得初霁心惊肉跳。下意识面无表情道:“什么针山?” 程庚懵了:“就是你啊,御灵魔两气,还提着一根龙骨,不是你还是谁。我看人可准了,见过一面就不会忘。” 陆东呆了,连七家连城都没认出来,他居然认出来了,也不知程庚是傻还是聪明。 奇怪的不是他能认出来,而是他认出却视若无睹,好似魔气稀松平常,随处可见。初霁有也不稀奇。 第246页 初霁第一次被看穿秘密,心中警铃大作,双手握紧,浑身上下杀意涌动。 程庚丝毫没察觉到,笑得灰头土脸:“治魔气多少钱啊?” 初霁冷声:“三万灵石。” 程庚一听,傻了:“三、三万?那能根治吗?” 初霁面色平静下来:“得试试,治不好只收一半钱。” 程庚咬咬牙:“行吧,等下个月发了钱我就来找你。” 初霁脊背往船沿斜斜一靠,慢条斯理道:“我下个月说不定就走了。” 程庚傻了:“不那、那怎么办。” 初霁奸商微笑重回唇边:“赊账。或者用财产抵押。” 程庚:“我只剩一座神侍塔。等会进了殷阳城,先抵给你?” 初霁没见过神侍塔,但听着就是个好东西。 “成交。” 第107章 程庚也坐到船沿边,好奇地盯着初霁看。 这女修两手空空,看上去也不像木水灵根,该如何诊治? 陆东也好奇:“你以前治过多少病人?” “没治过。”初霁说,“你们等等,我先研究一下怎么治。” 她现场掏出一本书,封皮上写着七个大字:《母猪的产后护理》 程庚背后一凉,陆东脸色一僵。 突然有点不想治了。 初霁翻开自己瞎写的书,再悄悄打开word文档页面。 如果不借书掩饰一下,她研究word文档时,双目直勾勾看着前方,也太诡异了,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有心人定会察觉出异样。 她意识悬停在[查找替换]上。 [在对象处于非隐藏状态时,可查找替换用户熟悉的内容] “对象”指目标对象,也就是程庚。 “非隐藏状态”就很奇怪,如果要找的东西没隐藏,而是放在眼前,那她何必去找呢? 所以,它可以被解读为程庚无保留的信任。 至于“用户熟悉的内容”,初霁很熟悉魔气,也熟悉灵气。体内灵魔常年交搏,她操控得很熟练了。 初霁在word文档中写下程庚的名字。 接着,点开查找,输入内容:魔气。 word文档突然弹出一个提示:[请开启视图再试] 初霁脱下手套,将指尖放在程庚肩上。 [正在为您查找……] [已找到一个结果] 文档中,程庚的名字居然亮了。 初霁点开[替换]栏。 比起[查找]栏,这里多了一个“替换为”的空格,可以自由填入文字。 初霁输入内容:灵气。 落字点击确定的瞬间,初霁手臂不受使唤,往前一拽,程庚浑身颤抖,得了羊癫疯似的,直接栽出船沿,噗通一声掉进河里,转眼就被冲远。 “啊——” 陆东:“你不治他推他作什么!” 初霁:“快救人!” 陆东自幼长在梓水,水性极好,跳下去把人拉上来不过十息。 可怜的程庚趴在船底,呛出一大口水草。陆东看了蹙眉抱怨初霁:“他虽是程家神侍,但没有害你之心,不至于对他下这般狠手!” 初霁翻白眼:“你让他自己说。” 程庚内视体内,那条红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充盈的灵气。 他咳了咳,猛地扑倒初霁面前,湿淋淋的双手握住她洁白的衣袖:“推得好!妙手神医,手到病除啊!” 初霁瞥向陆东。 陆东面色尴尬:“……是我错了。” 初霁指指自己袖子。 陆东受气老爹一样,默默给初霁洗了袖口的泥水。 初霁敛息打坐,程庚体内的魔气与遗龙混沌之气还不同。这种魔气更加精纯,还带着一丝火气,仿佛被事先淬炼过,她吸收的速度更快。 如果说龙气是骨头上的硬筋,需要花时间剁开、消化,这种魔气就像烹饪好的,热乎乎的带骨软肉,初霁吃得很舒服,脸上露出餍足的神色。 还想再吃点。 “你怎么染的魔气?”初霁问,“我也想染染。” 程庚抖了抖:“在殷阳城里,一座神侍塔的天蚕丝上。” 初霁不懂什么叫天蚕丝,但她立刻找出漏洞:“都染魔气了,塔中神侍不管吗?”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向那位神侍通报有魔气,三个月过去都没回音。我就到祭坛看看她是不是死了,但祭坛前的魂灯没灭,一切如常。” “周围人也说神侍塔很久没反应了。夜里时,有人看见天蚕丝突然变得血红,还有古怪诡异的声音从塔尖传来。但找不到谣言的来源,全都说‘我朋友的亲戚、兄弟姐妹、好朋友看到的’。” “我怀疑,那位神侍其实死了,如今住在塔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河流渐渐消失,地势再次升高后,初霁几人改御法器前行。 从峡谷进去,就到了殷阳城。 初霁在巨龙的太古秘境中见过一次殷阳。彼时此地尚未建城,四面山峦郁郁葱葱。 此刻抬头一看,周遭叠峦依旧在,只有枯瘦绿青的薄草覆盖,有些地方暴露出赤红的土皮。 城中,三千神侍塔通天而起,螺旋阶梯盘在塔外,人们回环走入云霄。 殷阳的天永远是阴的。 而层云之上,漂浮着一团灰影,如巨大的圆盘压得殷阳城喘不过气。 第247页 它自云间垂下三千根雪白丝线,极长极细。风一吹,满城起舞。 陆东听过殷阳城的奇异,却从未到过此处,他愣愣望着细丝:“你说的天蚕丝就是这个?” 初霁也第一次来殷阳,被这奇异的景观震惊,望着云霄阴影问:“那是什么。” “那是氏神的蚕身。”程庚道,“传说,殷阳城是一只蚕在茧中做的一场大梦,祂梦见殷阳城的一砖一瓦,也梦见我们所有人,在城中生老病死。” “待蚕蜕茧成蝶的那天,只要你抓住祂垂落的天蚕丝,你就能随祂一同飞升上界。” 初霁:“你信吗?” 程庚笑道:“神话传说而已,我从来不信。” 他脸色一转,忽然变得严肃:“但近年垂落的细丝越来越多,有人相信蚕茧快破了。” 有程庚,进殷阳并不难。虽然程庚是神侍里垫底的,但普通守城人根本不敢查神侍。 程庚带初霁二人来到其中一座神侍塔。 现在应该算初霁的地盘了。 他们乘剑环塔而上,直冲云霄。破开层云的瞬间,初霁被猛烈的阳光刺到泪眼模糊。 她终于看清了“蚕神”。 那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蚕茧,躺在洁白云海之上,里面有什么东西涌动着。蚕丝辐射四面八方,连接云海之上数不清的塔顶青庙,再垂落世间。 程家神侍平时就住在青庙里。 “程家有多少神侍?”初霁问。 “三千……四千?”程庚沉思着,“有很多人已经不知生死了。他们都待在庙里不出去。” 程庚:“你平时想用什么,买什么,就握住这根细线,灌注神识,底下的道仆收到,就会替你办事。但你也要降下相应的灵物,通常是符篆。我庙里有一大叠符篆,你随便用。” 初霁挑眉:“你会写符篆?” 程庚:“所有神侍都会写符篆。我收老物件,研究上古铭文,也是为了画符。” 他掏出一个金色铃铛,轻轻摇响。 “神侍符篆配合清音铃用。效果加倍。” 初霁:“很厉害,然后你三番五次差点死在土里。” 程庚脸一红:“这不是染了魔气么……” 初霁扬了扬下巴:“带我去你染魔气的地方看看。” “就是那边。”程庚指着对面的青庙,“我那天实在穷得没灵石了,想问邻居借点,一摸她庙里垂下的天蚕丝,就染了魔气。” 对面的神侍塔比程庚的高。程庚不愧是垫底神侍,几千座塔里数他的最矮最破。 初霁望着对面寂静古朴的青庙,陷入沉思。 夜晚,初霁避开陆东,设好超链接传送点,偷偷回了一趟祁镇。 她拿来二十盏的灵石灯、热腾腾的鸡肉卷饼,交给程庚。 “现在你欠我三万零一百灵石了。”初霁郑重道,“祝你早日发家致富,还清债务。” 程庚感激涕零,她是多么好心肠的老板:“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初霁:“在下周舟。” 隔日,殷阳城城内,一群心动期少年下了神侍塔,勾肩搭背往家里走。 路边传来幽幽叫卖声:“鸡肉卷……灵石灯……” 少年们哈哈大笑,什么人把鸡肉卷和灯放在一起卖,脑子不好使了吧? 他们仔细看去:“呦,这不是程庚神侍吗?果真脑子不好使。” 这群少年是一位神侍家的嫡系,父母看不起程庚,他们也跟着看不起。 程庚视若不见,他有一种奇特的能力,除非上古铭文出现在他面前,否则就算蚕神来了,他也不把祂当回事。 那群少年自讨没趣,扭头离开,最后一人闻到一股香气。 是程庚默默打开了鸡肉卷的油纸包。 这个年纪的孩子逃不过嘴馋,为首的没忍住,问道:“这是什么?” “鸡肉卷。”程庚说完就坐了回去,低着头摆弄手中残片。 摊子上的鸡肉卷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殷阳城的少年们哪见过这阵仗,吞口水吞得咕嘟响。 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买程庚的东西。 到了晚上,那群人中最小的少年实在憋不住,借口找兄长问修行方面的事,跑到程庚摊子前。 这呆子还在研究他的碎片。 “卖我两个鸡肉卷。”小少年道。 程庚三心二意拨弄石片:“四灵石,自己拿。” 小少年买下鸡肉卷,躲进背后隐蔽的树丛,狼吞虎咽。 这味道简直绝了,闻着香,吃着香百倍。 忽然,草丛晃动,小少年一惊,只见两个熟悉的人钻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盏明亮的灵石灯。 灯光下,一切秘密都荡然无存。 ——这两人正是他哥哥们。 三人面面相觑:“……你也在这里啊。” 过了一会儿,又陆续钻进来两个。 五个人尴尬坐在一起,沉默地吃着鸡肉卷。 小少年吃完还想再吃,碍于哥哥们在场,不好意思去摊子上买。 他慢吞吞道:“那个,你们觉得好吃吗?” 哥哥们突然冷脸:“水平一般般吧。” “口味有点奇怪。” 小少年:“……” 水平一般。 所以五个人吃掉了八十七个鸡肉卷。 第248页 第108章 深夜,神侍塔。 初霁准备睡觉,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绵软无力,在寂静的夜里很吓人。 开了门,程庚犹犹豫豫举着手:“我还以为你在修炼。” “请进。”初霁说。 程庚按耐不住激动的神情,掏出一堆灵石放在桌上:“你还有鸡肉卷吗?我要加两倍的量。按这个速度,我三个月就能还清所有欠款了!” 鸡肉卷有的是,灵石灯也有很多。不过初霁手头还算充裕,她要的不仅仅是钱。 “有,但只能给你这么多,除非……你能等价交换” 程庚:“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破译的上古铭文,这座神侍塔,我还有三个道仆。” 为了月末不被债主殴打,他很努力了。 初霁对上古铭文来了兴趣。修祁镇路时,她捡了一堆刻铭文的碎片。李伯要扔,初霁让越澜全留着,堆在祁镇的地窖里吃灰。 程庚便带她下塔。 神侍塔赊给初霁了,他住在塔下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屋里。旁边装潢完整,三进三出的院子,则存放他的上古铭文碎片。 铭文是上古失传的文字,字型多变,大部分来自晦暝早期和太古时代。 所写内容七零八落,有吐槽修炼太难不想努力的,有狗血爱恨情仇发誓要和情人一刀两断的,极少一部分是法门,残缺不成章。 初霁表现得兴致缺缺,实在是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程庚观察她脸色,心里一咯噔,这可不行。 过两天程满柘的手下追上来要账,他一分钱都拿不出。 上次他发誓,若还不上钱,就拿神侍塔和两间小院抵债。 连住处都没了,还欠初霁一屁股钱,那才是真正的倾家荡产。 程庚卖力推销:“上古铭文真得很有用,那天你若找到一卷秘籍或秘闻,我可以替你解开。” 初霁懒懒道:“我功法自创的,没必要拿上古秘籍。” 程庚满地打转:“符篆就是上古铭文演变来的,我虽然不会画符,但我会铭文!你找个会画符的,说不定我能启发一下人家……” 说完,程庚垂头丧气,这个理由好牵强,若上古铭文真能启发符修,他早就去发家致富了。 程满柘曾说他多此一举,符篆虽脱胎于上古铭文,但早就形成了一套完整独立的体系。就算学会上古铭文,也学不会画符。 他可能真要抱着一堆换不来钱的碎片,露宿街头了。 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神侍沦落到这种地步。 “还有两个院子,三个道仆……”程庚说,“你想要可以拿过去,趁我族兄还没来讨债。” 初霁打量着这间三进三出的小院。 地处殷阳中心,装修还算过得去。 邻里干净整洁,房屋阔气,听说都是神侍们名下的私产。 怎么着也够三万灵石了。 这买卖不亏。 “行。算上三个月的神侍塔住宿,你欠我的钱就一笔勾销。”初霁笑了,“你那些碎片不能受潮,也可以暂时寄存原处,等你有钱了再说。” 程庚热泪盈眶,初霁真是救他狗命,他就没见过这么有良心的商人。 还清欠款的感觉真好。 一旁,程庚年迈的道仆白眉紧蹙,自从初霁来后,程庚赊掉了神侍塔,如今连仅剩的大院卖了,只能龟缩在一间小屋里。 这还叫有良心? “不过我建议你盘一个门面,比四处摆摊方便。还能雇人帮忙,生意规模起来了,利润就高了。” 程庚:“可我没钱……” 初霁笑了:“我有。你可以赊啊。” 于是,不到短短十息,程庚欠下更多的钱,还握着初霁的手,感激涕零道:“你真是个大好人!你是我见过最心善的商人。” 老道仆:“……” 放屁!她明明就是个奸商中的奸商。 但这次欠钱,程庚一点也不慌,第二天美滋滋带着初霁去集市。 集市附近的门面大约五万灵石两年,初霁一对比祁镇,摇头叹气,祁镇果然是底层中的底层。若她当初在殷阳开局,估计到现在都买不了房。 转来转去,只有一家地段很差的店,贴着转租铺子的告示。 铺主一看程庚,脸就僵了:“不租。” 程庚:“你家铺子地运不好啊,不仅没人来,做什么生意都得赔,贴转租告示有三年了,价格连降三年,就租给我呗。” 铺主:“那也是我祖传的铺子!谁愿意把自己家东西搞得脏兮兮灰扑扑啊。” 程庚碰了壁,摸摸鼻子 他在外面刨碎片,浑身沾满泥土,家里却不脏啊! 但程庚脏兮兮的名声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从凡人到修士,都背地里笑话他两句。 他习惯了。 “我们去远一点的集市吧,殷阳有五个呢。” 他扭头要走,初霁却拍拍他,让他站一边去。 她说:“看好了,我给你演示一下。” 初霁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小框鸡肉卷,直接站在街口吃了起来。 那味道飘散,整条巷子都灌满椒香,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可初霁就是倚在墙边,慢慢嚼着,不叫卖也不说话。 一个孩子路过,馋得口水滴答,拉着他娘亲的袖子:“娘,我要吃那个——” 第249页 他娘也馋这味道,上前来问,初霁却摆手道:“不卖。” “不卖你摆个篮子,站在这里吃什么?故意馋人吗?” 初霁:“谁规定我不能站在这儿吃了?你看满大街都是吃东西的。” 他们左右一看,发现的确如此,赶时间的、嘴馋的食客,手里拿着烧饼边走边吃。 也不好说什么,忍气吞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半天下来,整条集市街都传遍了,有个女修放了一筐子热腾腾的卷饼,只吃不卖,还故意吃得很慢,让来来往往的人都能闻见诱人的香气。 到下午,初霁周围围了一圈人,目光饥饿如狼,盯着初霁剥纸的手。 纵殷阳是大城,城民们却从没见过初霁的藤椒鸡肉卷。 想当年牛肉饼登陆黎镇,也是这般轰动。 “道友,你这么做就不厚道了,你拿一筐鸡肉卷,分明是想卖钱的。” 初霁点头:“是啊,可我没铺子,又嫌摆摊风吹日晒,避雨都困难。” “没铺子盘一个不就行了!”其中一个人指着巷子里,“那家铺子想转租很久了。” 初霁微笑:“真的吗?” 然而,第二天她依旧站在街口吃卷饼。 集市上的人都快疯了,看得着闻得着,就是吃不着,花多少钱也不卖。 连那家先前拒绝程庚的铺主也是。他傍晚闻见初霁的卷饼香,看见程庚呆呆傻傻杵在一边,全明白了。 程庚遇上贵人了。 铺主脸色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围在程庚身旁,苦口婆心:“您快租吧,租了赶紧让我们买两个,这样下去,我怕我馋得夜夜难眠了。” 旁边人纷纷道:“对啊对啊,道友你快租吧!赶上今天我还能带回去,给岳父岳母尝尝。” 初霁想了想:“多少钱一个月?” 铺主:“两年六万租给你,你一年就能回本。” 初霁啧了一声:“六万灵石,算了。做生意太麻烦,吃卷饼比较爽。” 她又吃了起来,丝毫没有给铺主眼神。 人群中,一个做布匹生意的道:“大哥你六万也太贵了,我们这儿均价都五万,铺子放你手里也赔钱,随便赚点就得了,少讹人家!” “是啊,六万,要我也不租。” “还好吧,她鸡肉卷这么好吃,两年六万绝对能挣回来。” “三万三还差不多,你三年没开张,这位道友能租下来,你应当烧高香了。” 铺主脸腾的一红。 最后,铺子以两年三万三的价格成交。初霁提着篮子进店,让程庚卖鸡肉卷。 短短半柱香,全部售空。人们剥开油纸,香气扑鼻,咬一大口,汁水在嘴里爆开。 没吃三两下,卷饼就没了,还想买第二个,程庚说:“明天再来。” 人们一阵哀嚎,还有人不舍得扔油纸,凑在鼻尖闻那股椒香解馋。 晚上回家时,程庚还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 初霁若有所思,连连叹气:“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啊。” 程庚泪目:“那该如何是好?” 初霁笑道:“这样,我派个掌柜的来帮你,你就当个小老板,负责替他解决问题,出钱。” 程庚眼睛一亮:“好啊。我要出多少?” 初霁心里算盘敲得噼啪响:“你给我利润的七成,我来发掌柜的工资。” 程庚恨不得签字画押一条龙,遇见初霁以后,他次次化险为夷,真是被馅饼砸到脑袋,时来运转了! 他握紧初霁的手,泪眼朦胧:“你真是我的再世恩人,救我与水火之中。” 旁边的老仆气得吐血:“……” 七成利润都没了还再世恩人!? 奸商!奸商啊! 一片欢声笑语中,初霁打开word文档,写下阶段性目标: “在殷阳城开设初记小吃店,安排钱玉来做职业经理人,辅助程庚经营。可以借口分得六成利润,也能做眼线。” 然后她写了计划总结。 word文档提示计划完成,初霁冲了个升级,开出新的[流程图:延期]。 上次升级2.0,她还解锁了之前被卡住的两个[流程图合并]与[流程图摘录]。 二十八个流程图里,她还剩十六个待开。 这些细小的杂乱的技能暂时没有太大作用,但开全以后,估计会整合出一个大型技能。 又过了一段时间,程家少年们结束辛苦的修炼,得以出来放风三天。 “你们去哪里?” “我要去梓水找我姐。” “我约了和我堂兄一起进山玩。” “羡慕你们,我爹逼我修炼。估计只能在家待着了。” “那三天后见!” 他们恭敬拜别神侍,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半个时辰后,他们又在上次程庚摆摊的地方相遇。 气氛很尴尬。 更尴尬的是,程庚不见了,没有鸡肉卷吃。 他们蹲到天黑,才蹲到程庚的道仆,赶忙上去问:“程庚人呢?” 老道仆装糊涂:“您说谁?” “程庚!” “谁——?” “神侍!”程家小少年咬牙,“我说你家神侍!” 老道仆这才笑道:“哦,神侍大人啊,他在集市。” 一群少年风一样卷去集市,将剩下的卷饼全部买下。 第250页 程家最小的少年不仅带了鸡肉卷,还提着一盏灵石灯。 回到家时,夜已深。 他悄悄摸摸推开门,直接撞上他爹愠怒的脸。 “这么晚不回家,跑出去干什么了!”他爹劈头盖脸一顿骂,抄起法器追着他满院打,“手里是什么,拿出来!” 程家小少年哭唧唧举起鸡肉卷,还有手中的灵石灯。 他爹接过肉卷,眉头高高挑起。 接着,他爹望向灵石灯,目光大变。 “你从哪儿买的?” 程家小少年抽抽搭搭:“集、集市,程庚神侍。” 第109章 程家小少年的父亲夺过灵石灯,朝门外左右看看,夜色寂寥,确认没有其他人看到后,他一把将小少年拉进门。 “灯没收了。以后不要和别人讲你买过灯。”父亲说。 小少年哭道:“凭什么不能用。我花钱堂堂正正买的。” “少废话。”父亲胡子气直了,“叫你别用就别用,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万一出事,不是我们能担得起的。” 小少年不懂,灵石灯到底怎么了? 这时,母亲听到二人哭声,开门出来。只见一团黄澄澄的光,在夜色中照亮庭院一角。 “灯不错啊,为什么不让孩子用?”母亲走近了,看清灯的构造,两眼发直,呆愣愣和父亲对视。 他们家算程家旁支,但家中在梓水有亲戚,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人将针山弄塌了,说市面上出现了一种灵石点燃的灯,不知道是哪里生产的,底部烙着花枝的标志。 有人猜测,灵石灯和针山倒塌有关,但谁也没有证据。 程家小少年的父亲思考了很久,那位程庚神侍,爱好挖土收集破烂,又卖灵石灯。虽然修为低微,笑料百出,但保不准和针山倒塌有关。 如今灵石灯来了殷阳,又会发生什么事? 小少年的父母二人皆嗅到一丝危机,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该往哪边走? 他们只是旁支,其他神侍高不可攀。他们惹不起,淌不了这趟浑水。 还是闭嘴做普通人为好。 小少年依然呜呜哭个不停,母亲只好安慰:“鸡肉卷还能吃,但灵石灯不能在外面打,以后在房子里玩。” “为什么啊?” 父亲:“少管为什么!让你做就做。” 他怕小孩子管不住嘴,到处乱说。 父亲拿起灵石灯,放在手中把玩。 别说,这灯还挺好用,走夜路可以打,读书可以打,晚上在屋中点一盏,就和白天一样。 若是针山没塌,他都想买几个。 第二日,少年程漳和几个族中兄弟相约来到集市。 站在集市口,就看见前方一条长龙。刚来的人都有点懵:“怎么回事?排什么队?” “鸡肉卷。”一个人叹气,“我们都来晚了,他们天不亮就开始排,也不知道能不能买上。” 程漳顿时心慌起来,鸡肉卷店还没打招牌,就有这么多人,以后他想偷吃,该怎么办啊? 同行少年小声道:“都是本家人,让程庚给我们开小灶不就得了?” 日头渐渐升起,他终于排到门口,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修忙进忙出,程庚则收钱记账。他什么都不会,写字倒挺快。但账算得一塌糊涂,气得钱玉直嚷嚷:“碰见老板,你算走了狗屎运了,就写个字本事,还平白拿三成利润。” 程庚委屈:“我就是学不会。” 最后老道仆来算账,他负责记账,卖货速度才慢慢提上来。 程漳揣着灵石,走到台前,脸上咧着灿烂的笑容:“庚叔叔。” 程庚吓得一抖,程家的明日之星们,何时叫过他叔叔,都张口“程庚”闭口“土人”的。 “庚叔叔给我多卖点肉卷吧,侄儿馋死了。”程漳和几个少年眼含期待。 少年心肠最易变,变好或变坏只在一瞬间。他们先前瞧不起程庚,如今馋得不行,又觉得程庚好厉害,能做出这种鸡肉卷,难道从上古铭文中得来的秘方? 程庚看了眼库存,摇摇头:“没有了。” 程漳开始闹:“叔叔你就卖给我吧——” “是真没了,你看。” “……” “不是叔叔不想卖,而是刚才叔叔一个老朋友来了,给他买走一百个。” 程漳感到一阵后悔,如果他和程庚关系再好一点,现在都抱着鸡肉卷啃了。 同族堂弟戳戳他:“没事,从现在搞好关系,以后我们能天天吃。” 程漳咬咬牙,过两天就要继续修炼,看来还得忍一段时间。 没有鸡肉卷吃的日子,简直和炼狱无异。 忽然,钱玉撩起帘子出来:“到了。” ——是初霁来送货了。 她带了一批牛肉饼,鸡米花和铁板豆腐。 新吃食,程庚没见过。他犹豫问:“没鸡肉卷了,你们要吃点别的吗?” 程漳几人猛地回头,冲道台前:“要!!” 他们捧着满满一乾坤袋回家,半夜馋了就吃。程漳买的太多,顺便赏给了常见的几个道仆。 道仆们拿到凉了的铁板豆腐、鸡米花时,左看右看,豆腐有什么好吃的?他们在程家,吃山珍海味,饮琼浆玉露。区区一个豆腐,一盒炸鸡肉,打发凡人呢? 第251页 道仆们本来不屑一顾,但程漳吃得不亦乐乎,他们勉为其难放进嘴里。 “……” 是真的好吃。 加热一下更好吃了,那香气远飘十里,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久,小半个殷阳都知道东集市上开了家小吃店。 到了月末,程庚掏出手头的灵石,数了数。 刨去成本,这个月已经赚了一万三千多灵石了。 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算账和做牛肉饼,生意太好的时候,也能给后厨帮帮忙。 然而,一万三还是太少,这些年他林林总总欠了二十多万灵石。 上次程满柘的人来,问他要债,程庚只掏了三十块灵石,别人将他一顿好打。 这次交了一万三,要债的人掂量了一下:“才一万?” 程庚吓得扯他袖角:“宽限宽限,下个月一定还。” “上次就说下个月,上上次还说下个月,到底有完没完?” “真的!下个月就还了!你看我这小吃店。” 那人沉吟片刻,对他客客气气点头,出门去了。 程庚傻了:“他怎么没打我?” 初霁坐在旁边,笑了笑:“你只要还卖小吃,他就不会打你。” 打了被程庚记恨,今后吃不上东西,该怎么办? 可剩下二十多万,该怎么在下个月前凑齐,程庚愁得挠头。 初霁:“多开几家分店不就得了。” “可我没钱啊!” “我有,赊呗。” 于是,程庚再次欠了初霁一大笔钱。并在殷阳开了第二家分店,这家利润分成五五。 程庚再次感叹,初霁定是仙女下凡,来拯救他的! 旁边的老道仆再也忍不住,气得直骂:“你休要再坑害我家神侍!他如今为了生计奔走,都不挖铭文了,每天就知道赚钱还钱。” 初霁面无表情:“所以你更希望他每天欠钱,最后被追债人打得半死?你家神侍一边欠债一边追逐梦想,真是好伟大。而债主做错了什么要被欠二十万灵石不还。” 老道仆支支吾吾:“那、那你也不该骗走他院子和神侍塔!他现在什么都没捞着……” 初霁无语,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实话她有点生气。 看在道仆年迈的份上,初霁没和他吵起来,扭头就走,免得刺激老人家心梗。 道仆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出点不对味。但怎么想也想不清楚。 身后,程庚捂着脑袋:“伯伯老糊涂了!我哪里什么都捞着,不是租了一家铺子?再说了,我不会做生意,人家给我找现成的生意人帮我,给我食谱方子还帮我解决了铺子,我一个只会写字的,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在老人家看来,租的铺子和生意,都是虚的,远远比不上正经院落安稳。 关键是程庚欠的钱越来越多。 “神侍还是太年轻,老夫和你打个赌,她就是个奸商,想骗你钱而已!” 程庚无奈:“要是我赌赢了呢?” 老道仆沉吟片刻:“那我就把我家造丹书法送给她赔礼!” 程庚一愣:“不至于吧,您那祖传造丹书法至少能追溯到上古时代,这等独门绝技,万万不可授人。我有天要是死在外面了,您还能靠它另谋生路。” 老道仆摇头:“什么独门绝技,到我这代,已经看不懂此法了。” 嘱咐完老道仆,程庚追了出去。 他上了神侍塔,看见初霁站在高台边,眺望对面。 “周舟啊——” “嘘。”初霁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我刚才看见对面有人。” 程庚肃然,双目紧盯前方。 云海之上,仿佛脱离了俗世,殷阳城露出它玄诡的一面。 青庙重重叠叠,巍然屹立。 初霁一直留心观察,离他们最近的那一座,里面始终没动静。 但程庚说,那里面有奇怪的东西。 他就是摸了这间庙的天蚕丝,才染上了魔气。 二人静了片刻,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初霁:“我刚才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影子进去了。” 高处的风冷,吹在身上,冻得程庚脊背发麻:“你别说了,听上去好吓人。” 初霁嘲笑:“你都敢挖穿地底,还怕这个。” 夜半时刻,十几个影影绰绰的人身裹绛衣长袍,走上盘旋的螺旋石阶,穿过云海,立在青庙前的空地外。 须臾,青庙两扇古朴的石门对开,清脆的铃铛声,伴随来人脚步响起。 一个高挑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红衣鲜亮,如扶桑花曳地,皮肤苍白如雪,三重赤金颈环圈分别在喉结,脖颈根,锁骨下。 随着他走出青庙,神侍塔周围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霭,遮挡了一切。 “已经探得消息。天蚕是可以进去的。”为首的绛衣人道。 “好。” 其他绛衣人接连禀告:“最近殷阳城中没有异常,程满柘尚未归来,最大的消息是神侍程庚在经营小吃店。” “西南边境无异常,天堑稳固。” “薛家家主离开梓水,正在来殷阳的路上。” “她来做什么。”吐字干脆,尾调却懒散拖长,“炸针山的人来了殷阳?” “是。”绛衣人垂首恭敬道,“我们暗中排查了所有近期来殷阳的人,这二十七处是此人可能的藏身地——” 第252页 “西山、造符写澜苑、武人院……” “以及,程庚的神侍塔。” 第110章 第二家分店比第一家顺利许多,初霁和程庚商量后,将新店开殷阳北部集市上。 隔天,殷阳城的人们起了个大早,从各地赶来,涌入东集市,失望地发现,今天店主还没开门。 太阳都升起来了,睡懒觉呢?? 一片抱怨声中,钱玉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笑眯眯钻进人群,在门口贴上一则告示。 “本店不日将于北集市开设分店,老板带掌柜去装修新店面,今日歇业一天。” 这消息一传出去,北边集市地价暴涨。 起初,一些商贩看见小吃店生意火爆,怕被抢了食客,断了谋生的财路,十分敌视初记鸡肉卷。 商家连夜聚在一起,讨论如何搞垮初记。 然而开业那天,他们的营业额不降反升。 小吃店带动了殷阳城人花钱的速度,人们来排队,顺手买点其他东西。 商贩们讪讪而归,再没提搞垮初记的事。 附近的药铺老板彻底傻了,一连进来十三个人买健胃消食丸,这药以前无人问津。 饱治不了馋,为多吃不撑死,食客们也是拼了。 东集市、北集市都有开设了初记,西集市的人流量骤降。铺主们咬牙切齿,天天来程庚门前闹,要他开第三家分店。 程庚已经分不出身了,他忙着给两家店门槛包精铁。 第一分店的门槛不出一个月,就被络绎不绝的客人们踩烂。他不舍得请工匠来修,只好自己修。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人手不够。小吃店在殷阳的名声越来越响,甚至附近有不少小城镇的修士慕名而来。乘地行法器三天,就为吃一口卷饼。 初霁只好把周大娘的儿子周曙请过来,坐镇新门店,才勉强维持运营。 到了晚上,她再让程庚把周曙送到神侍塔里。 目前两家分店的厨子都来自邯城和祁镇,除了程庚,初霁没有外传秘方。连打下手的都不招。想偷师的商贩们碰了一鼻子灰,暗骂初记迟早要倒闭。 然而门店生意却更火爆了。 自从北边集市开了分店,程家少年程漳隔三差五都要来。 半个月后,他吃胖了。 他母亲盯着他日渐浑圆的脸,蹙眉道:“这几天不许吃东西了,给我把你一身肥膘去掉!你舅舅马上就回来,到时候他要挑近身学生,你必须被选中,否则错过当神侍,你这辈子就完了。” 程漳今年十四,明年就要去天蚕神殿。 若能被选中做神侍,他将一飞冲天。若做不了,这辈子只能当个普通修士。 而大部分神侍,年少是都曾做过老神侍的学生。 程漳的舅舅程鹤轩,是一位金丹神侍,年轻时师从天蚕神下第一人程满柘。可谓风光无量,众人巴结。 十五岁,是程家少年少女们最关键的一年。程漳也懂得,他头悬梁锥刺股,硬是挺了过来,半个月内生生瘦了三十斤。 临到见程鹤轩时,已经饿晕了头,连路都看不清。 等见完舅舅,他一定要去初记大吃一顿! 到了云海修炼场,已有不少程家少年少女们等候,他们捏着袖子,焦急等待。 高处的风紧。 一个少女看见程漳,慌不迭问:“你给舅舅带了什么礼物?” 程漳啊了一声:“贺礼?” 少女:“舅舅进阶了,我们大家都了贺礼,你没带吗?还不赶快去买!” 程漳这才想起来,母亲已经准备好了贺礼,但他饿得头晕眼花,神志不清,出门忘在了门口。 现在回家,已经来不及了。 程漳一咬牙,想到一样好东西。 他去初记北集市分店,求了程庚神侍,送他两盏灵石灯。程庚看他摇摇欲坠的模样,还送他两个牛肉饼。 “快去吧。” 程漳赶在最后一刻进场,见到了舅舅。 青庙正殿座上,程鹤轩白袍磊落,面色淡淡,背对天蚕神塑像,朝少年颔首。 程漳奉上两盏灯:“恭喜舅舅进阶。这是殷阳城里的新玩意儿,外甥特地买来给舅舅瞧个新鲜。” 程鹤轩身旁的道仆早就被程漳母亲买通,此时上前一步,笑道:“你还真有心,神侍什么宝贝没见过,这灯倒是独一份。” 程鹤轩指尖微动,灵石灯飞来他掌心。这盏灯 他摆弄了两下,微微蹙眉:“你从哪里买的?” 程漳喜不自胜:“程庚神侍新开的小吃店里!” 程鹤轩今日相看了十二位少年少女,唯独程漳被问了话。看来贺礼送得的确到位。 程漳暗自雀跃,他要被留下了,他要大吃一顿庆祝! 所有人都离开后,程鹤轩起身道:“带我去程庚那里。” 程漳傻乎乎道:“您要见程庚,召他上来便是。” 程鹤轩若有所思,把玩着手中灵石灯:“我找的不是他。” “那是谁?” 程鹤轩偏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四妹怎么生出你这般呆的。” 他扇尖轻点程漳额头,扇坠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程庚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瘫在椅子上数钱,一抬眼,看见一位霁月光风,身姿卓绝的修士登门。 第253页 正是刚刚剿魔归来,进阶金丹大圆满的程鹤轩。 他的事迹,程庚如雷贯耳,听得烦了,当事事都第一。 程鹤轩修为高,气质容貌都如鹤般清绝。和每天灰头土脸的程庚一比,简直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有失远迎。”程庚起身道,“鹤轩神侍想要买点什么?” 程鹤轩声音清雅:“你我同为神侍,不必多礼。” 他将灵石灯放在桌上。 “敢问堂弟,从何处购得此物?” 这话问得开门见山,又暗藏深坑。 灵石灯第一次出现在梓水连城,随即,针山塌了。 接着,灯又出现在殷阳。 有消息称,薛家主已经安顿好家中事宜,前来殷阳,只为寻那弄塌针山之人。 程庚不知道也不关注这些八卦,只隐隐得知针山塌了。 但程鹤轩却了如指掌。 如今西南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这盏灵石灯的真正主人,手上可握着一条龙骨。 上古遗龙。 试问谁不会心动? 程庚谨记初霁叮嘱他的话,面不改色解释道:“我捡了张上古铭文,根据那上面的记载所作。堂兄可有什么不满意?” 程鹤轩微笑:“我想见见这位道友。” 程庚:“……” 他说了仿佛跟没说似的。 “堂兄,这是我做的。” “真的?” “真的。” “那你将那上古铭文的拓本给我看看。” 程庚:“……” 他根本就不懂制造灵石灯,拿什么看? 程庚:“给你看也看不懂。” 程鹤轩依然不紧不慢:“堂弟,此人对我至关重要。若是你不答应,我只得去求满柘神侍。” 听见“满柘”二字,程庚遏制住骨子里的颤抖,张了张嘴,还是很有骨气地说:“就是我做的。” 就在此时,一道女声打断了僵持的气氛。 “是我做的。” 程鹤轩抬眸望去,与他一样,来人一身白,衣边却滚绣华丽的金线。 她戴着白手套。 摘下幕蓠,露出红唇白肤乌发。 是个美人。 她以看山看水的眸光扫过程鹤轩,仿佛他是一片过路风光,不值得停留片刻:“来找我做什么。” 程鹤轩眸底流过笑意:“找道友加入程家。” 初霁:“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程鹤轩手执羽扇,扇坠的铃铛轻轻响动。 他的声音也很轻:“不会。” 初霁:“那你还在等什么?我们店打烊了。” 程鹤轩起身,白袍拂过乌木椅,他站似白鹤当风,举止优雅,向初霁递出一枚玉符。 “所以我见到道友第一面,就改变了主意。” 初霁撩起眼皮。 程鹤轩扇坠叮叮作响。 “在下程鹤轩,程家第三千一百二十三代神侍。” “虽初次相见,却景仰道友已久。” 初霁定定看着他。 旁边,程庚执笔之手顿住,一大滴墨洇在纸上。 他感觉有种古怪的气氛在初霁和程鹤轩之间流动。 初霁接过他的玉符,看都没看,直接丢进乾坤袋里:“我叫周舟。道友可以走了,我们店打烊了。” 她态度已经很明显,甚至有点粗暴。 程鹤轩却丝毫不见怒意。 他道:“在下今日刚回殷阳,杂事缠身。明日得空,道友可否赏光,与我同行?” 初霁好烦他说话文绉绉的样子。 “去哪里?” “见一见天蚕神。” 程庚惊得双目圆睁。他做神侍这么多年,都没靠近过天蚕神。没办法,神侍和神侍之间的差距,好比人与狗。 但初霁不是程家人,甚至不是殷阳人。 程鹤轩邀请她去见天蚕神,安得什么心,路人皆知! 以公谋私! 初霁听见天蚕神,顿时来了兴趣。 她的确想看看! 这几日她在殷阳和祁镇、邯城之间来回,处理公务,视察进度。 最重要的,考察殷阳。 越深入,她越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少了。 云海之上的殷阳城,几乎是另一个世界。每晚她站在神侍塔顶,眺望远处的天蚕神,只能看见一团云雾白丝包裹的椭圆大茧,据说自天地诞生起,蚕神就在那里了。 初霁将其输入表格,表格中没有出现危险的红标,要么茧对她无害,要么已经超出了word文档能探索的范畴。 初霁开了视图,盯着那茧好几天,只看见有什么在游动。 若能近距离看看就好了。 但初霁依然留了个心眼。 她不咸不淡道:“我们萍水相逢,谁知你会不会将我骗到偏僻角落里,杀人夺宝。” 程鹤轩微笑:“我以神魂起誓,绝无坑害道友之心。” 初霁挑眉:“行。” 此时,一旁传来弱弱的声音:“那个,我能去么。”程庚咽了咽,“我好想看看蚕神。” “若庚神侍想去,自己去便是。” “你留下看店。” “……” 夜半。 天蚕神殿里,几声刺耳的鸣叫若隐若现。 守夜的神侍猛地惊醒,胸口剧痛,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胸腔起火,他想喊出声,喉咙却似烧干了。 第254页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被沉默的大火烧成了一尊琉璃像。 须臾,灼灼红衣拂过,擦身瞬间,琉璃像轰然碎裂,化作满地细小的晶碎。 烛光闪动,一室璀璨夺人。 第二天傍晚,初霁如约来到神侍塔下。 十几个学生静默守卫此处,其中就有刚刚入门的程漳。 他扭头看见初霁,见她脸生,又是心动期散修,蹙眉问:“闲杂人等不准随意靠近。” 资历深厚的堂兄立刻敲他一下,恭敬道:“周道友请。神侍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堂兄握住垂落的天蚕丝,向上通报。 初霁进去后,程漳才问:“那是谁啊。” 堂兄低声叮嘱:“你少管闲事,那是神侍特地嘱咐过的人。反正我跟着神侍十年,从没见过他待谁这般态度。” 阶梯直通青庙,初霁走了两步,想掏出青剑往上飞,又觉得不太妥当。 祁镇青剑还是藏着为好。 是时候打一把法器了。 到了神侍塔顶,初霁放眼望去,面前青庙如层峦叠嶂。 相比程庚的小破庙,不知宏伟多少倍。 而程鹤轩立在高台边,正在喂食豢养的仙鹤。 见初霁来,他抬起头,招手让她过去。 “试试。”程鹤轩微笑着,将三颗灵莲子放在她掌心,“别害怕,我的鹤都通人性。” 仙鹤在她面前低下脖颈,啄食莲子,温顺得不可思议。 初霁抬眼,对上程鹤轩清亮的眼:“如何?” 仙鹤羽翼洁白,初霁感叹道:“挺漂亮的鸟。” “可以带一只鹤走。” 初霁唇角微动:“……不敢。” 这人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 初霁心里很清楚。 一只仙鹤,等于一条龙骨。 没门,奸商不做亏本生意。 程鹤轩也没强求,轻轻挥手,两只仙鹤蹲下。 初霁动作很柔和,骑上去,坐稳了。 二人便乘鹤前往天蚕神殿。 第111章 两只仙鹤穿行白色云海间。 程鹤轩侧目看向身边的女修,风吹她衣袖发带,背后映着一轮尚未落下的淡月。 “周道友身为散修,却有心动修为,资质定是甲等。” 初霁:“运气罢了。” 程鹤轩:“散修不易,若有修行上的难事,可来问我。” 初霁说了几句客套话应付。 她的确有困难。 难在灵魔双修。 程鹤轩再厉害,能给她找一团魔气不成? 两人并排飞行,程鹤轩说话,初霁随便嗯两声。他意识到她兴致不高,又转而问:“周道友平时喜欢做什么?” 初霁:“赚钱。” 程鹤轩:“想将铺子开遍西南?” 初霁:“西南怎么够,东洲还差不多。” 程鹤轩笑了:“开遍西南,我吩咐两句便是。不论连城梓水还是极西天堑,大大小小的城池供你开。程家与常家亦有来往,开遍东洲非难事。” 换而言之,只要和程鹤轩一道,初霁就能少努力二十年。 初霁:“道友今年多大?” 程鹤轩:“六十有七。” 初霁盯着他那张清雅脱俗,看似未及弱冠的脸,啧了一声。 她今年还不到十八。 老男人休想占她便宜! 不过初霁也没有摆明了怼他。程鹤轩金丹大圆满修为,她只有心动期。且身在人家的地盘,该沉默时就沉默。 程鹤轩以为她动了心思,不再逼迫,给她时间考量。 他今年六十七,就已经金丹大圆满,放眼西南,乃至东洲,都没几个同辈人能与他相比。 而周舟这种散修,在底层摸爬滚打,最懂得用什么方式改变自己的命运。 程满柘一点也不急。就算龙骨在她手上,也不过一副躺在土中的骨架罢了。 她一定不清楚龙骨真正的用法。 初霁也明白程鹤轩想要龙骨。 两人各怀鬼胎,来到天蚕神殿外围。 今日当值的三十个神侍,带领一众程家子弟,守在此处。 见到程满柘和初霁,他们怔愣在原地,似是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短短一息,众人低下头:“鹤轩神侍。” 程鹤轩坐在飞鹤上,淡淡道:“不必多礼,我去参拜蚕神。” 为首的神侍犹豫道:“这位女修……” 程鹤轩微笑,既没有说她是谁,也没说她什么身份。 气氛僵持了几息,守卫神殿的神侍有些尴尬,旁边的学生向他低语:“算了,万一她是鹤轩神侍未来的道侣呢?您别得罪人了……待满柘神侍老了,掌管西南之人,定是鹤轩啊!” 众人让开一条道。 与青庙相比,天蚕神殿太小了,简直像个破烂野寺。背靠巨大的,迷障般的天蚕茧。 飞近了才发现,整座庙是以青色的金属浇铸成,浑然一体,不用一块榫卯相连。 其上遍布着岁月的划痕。 初霁敲了敲石柱,咚咚作响。 接着,她的手腕就被程鹤轩握住了:“莫要惊扰了蚕神做梦。” 初霁点头。 庙门开了一道细缝,有光芒溢出。 “你们庙中都没守门的吗?”初霁问。 程鹤轩面色微寒:“平时有。” 第255页 说完,他羽扇扫开迅风,沉重的金门竟被霍然刮开,满地碎琉璃映照天光,璀璨夺目。 庙中空无一人,掌灯的神侍不见了。 蚕神眠浅,程家平时只派一人庙中掌灯,其余人在外围镇守。 程鹤轩周身清风忽起,按住初霁肩头:“站在这里,别动。” 他手执羽扇,向祭坛走去。 祭坛下点着十二根红蜡,程鹤轩扫灭烛风,整个神殿陷入黑暗。 须臾,点点紫色的微光亮起来了。 神殿的后墙化作一层白茧,蠕动着,好似在呼吸。白茧正中央破了一人高的洞。洞被琉璃封住,边缘有绿色的液体渗出,好似蚕茧流的血。 一阵尖锐鸣叫隐隐传出,叫声痛苦,听着就让人耳膜发麻。 程鹤轩一贯清雅的面容,此时如覆着寒霜。他取出一枚玉令捏爆,不出三息,神殿外的守卫全部进来,他们看见那块琉璃,脸色惨白、铁青。 ——昨夜有人破开蚕茧,将蚕神从梦中拖了出来。 手法极其残忍。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程家神殿肆意妄为! “还没出来。”程鹤轩拧眉,“去通知满柘神侍!” “是!” 初霁盯着琉璃边缘浓稠的蚕茧血。 那上面飘出一股熟悉的气息,随着她呼吸流入丹田,转换成灵魔两气。 混沌之气。 蚕神和上古遗龙有什么关系? 众人忙着通知程满柘,初霁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意愿。 她想去蚕茧里看看。 然而,天蚕神殿被这群神侍守得密不透风,今后只会更加森严。 莫说她这个心动期了,天蚕茧只有神下第一人程满柘能进去。茧里有什么危险,有什么禁制,初霁一概不知。 就在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蚕茧伤口的琉璃爆裂,一股精纯的烈火蹿出! “小心!” 程鹤轩展开鹤氅,将初霁罩在其下。 烈火所到之处,焚尽一切生灵,四处响起程家修士们的惨叫。不少人浑身起火,化作一尊尊琉璃像。 “是魔修!”程鹤轩羽扇翻飞,扇坠银铃大响,可他越扇,这火势越凶残,浓郁的魔气弥漫在大殿中,灵魔两气在空中交搏,修为低的修士们抵抗不住,当场吐血。 初霁却两眼发光。 好浓郁的魔气,此时不吸更待何时? 她刚要猛吸一口,程鹤轩收紧大氅,将她浑身上下遮得密不透风。大氅有个灵气罩,隔绝了危险,也隔绝了进阶的希望。 “……” 给她拿开! 无奈初霁只有心动修为,扳不过金丹大圆满。 程鹤轩:“灵魔交搏无比凶险,你随我来!” 他一把扯住初霁,带在身后。 初霁气极,多好的魔气,多好的混沌之气,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程鹤轩,草你大爷! 初霁扒拉着大氅衣角,试图扯开,却被程鹤轩一手按了回去。 “别出来,魔尊嗜血好杀,我剿魔时与他交过两次手,没有一次全身而退。” 大氅忽然不动了,似等待着什么。 程鹤轩不知道,他在博得初霁好感的路上越走越偏。 蚕茧渐渐消失,祭坛前的十二红烛忽然同时亮起,整间神殿光芒大绽! 祭坛上走下一道红衣身影。 他左手提着一只巨大的复眼,绿色的血淅淅沥沥,随着他的脚步,流下祭坛。 “荆恨月。”程鹤轩声音冷到冰点,“你杀我同族,辱我兄长,还敢擅闯天蚕神殿,残害我程家供奉万年的氏神。今日不杀你,我枉为程家人!” “废话真多。”声音很轻,语速很快。 只听得罡风呼啸,灵魔交搏轰轰作响。 初霁眼前漆黑,浑身一轻,足尖离地,被程鹤轩提了起来。 他们从神殿里打到神殿外,程家神侍皆受到召唤,前往天蚕神殿。 程鹤轩带着一个人,施展不开,被火光逼得露出败相,他索性将初霁放在高台上,与魔尊全力交战。 没了程鹤轩,初霁一把扯开大氅。 周围顿时涌上来十几个人,将她拦了个严严实实。 “鹤轩神侍正与魔尊交手,道友不要出来添乱!” 那怎么能行。 她就是来添乱的。 初霁抓紧时间,就地运起真月魔功,催动word文档的空心箭头,丹田中灵魔两气并行。随着她呼吸吐纳,冲出丹田,将奇经八脉连成一个大循环。 两气运行越来越快,每转一轮,就有几缕停留在心上圆镜。 三千六百圈后,初霁感到镜前积累了满满的青红两气,镜中忽然掀起轩然大波,将两气吞入。 嗡的一声。初霁通身舒坦,呼出一口浊气。一些看不见的杂质随之离开她身体。 心动中期成! 然而,周身的魔气越来越少,程鹤轩与魔尊打远了。 初霁睁开眼,周身唯剩的两个人张目结舌,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你、你你是魔——” “快看!魔尊来了!”初霁指着他们身后。 两人霍然拔剑转身! 趁此空挡,初霁凝出两个敦实的矩形,嘭嘭两下,将他们砸晕在地。 随即,她御起青剑,遁着魔气,边追边狂吸。 第256页 激烈的搏斗声渐近,远方太阳破云海而出,万丈霞光升起。 初霁微微眯起眼,只见天边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交战。 她刚才忙着吸魔气,都没仔细看魔尊长什么样。 烈火在云海上燃烧。 程鹤轩一道扇风掀开火海,露出那魔尊的真面目。 满天霞光不及她一人耀眼。 初霁极目望去。 琉璃双眸,红衣如扶桑灼灼盛开。 似是故人来。 初霁怔怔站在飞剑上,一时连魔气都忘了吸。 应该不会认错。 就算过了几年,她模样有些变了,也应该不会认错。 那个魔尊……是已逝的沈家七小姐! 就在此时,程鹤轩注意到了初霁。他飞身后跃,掷出羽扇,扇面忽然涨大,抵抗住魔气。 程鹤轩落在初霁身前,蹙眉道:“快回去,这里危险。” 初霁:“我非来不可。” 程鹤轩怔愣片刻,忽然露出无奈的神色。 扇坠银铃颤响,程鹤轩一把收回羽扇,叮嘱道:“小心,跟紧我。” 初霁唇角微动:“好。” 她扬起头,看向火海。 火焰如浪潮向两侧分开,露出红衣魔尊的眉眼。 他盯着程鹤轩片刻,随即,移向他身侧的初霁。 琉璃般晶亮的眸子微眯,仅仅一瞬,仿佛不认识初霁一般,接连出招,打向程鹤轩。 初霁:“……?”金主姐姐好无情。 她飞速远离程鹤轩,御剑后退。 程鹤轩也跟过来了。 “魔气没伤着你吧?” “没有。” 不仅没有,初霁还希望他趁早离远点,别耽误她观战。 初霁目光坚定,看向程鹤轩:“你打你的,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程鹤轩看她一眼,刚要说话,魔尊一招打来! 这招比上一招来得更猛烈,火舌几乎越过羽扇。 精纯的魔气扑面,初霁双眼发亮。 打起来打起来! 她就近选了个好地方,抓紧时间呼吸吐纳。 虽然沈七死而复生之事离奇,但此时进阶更要紧一点。 尤其被程鹤轩捂了个当头后。初霁深深感受到了金丹大圆满和心动期的实力悬殊。 若刚才没捂,说不定她现在都进阶心动后期了! 初霁抓紧每一刻,偷偷吸收魔气。 程鹤轩忽然向她传音:“程家密阵已成,我要将他逼入其中,你留在原地。” 那可不行。 初霁:“和你一起。” 程鹤轩:“这不是胡闹!” 眼看着他就要抽出另一张大氅,初霁忽然变了张脸,眉头紧蹙,咬牙嗔怒:“你不能丢下我,万一你受伤了,我还能帮你一把。” 火光满天,程鹤轩看着初霁,展颜嗯了声。 与此同时,初霁耳畔传来一声嗤笑。 魔尊荆恨月冷嘲热讽:“别在我面前诉衷肠,碍眼。” 说罢,三重金项圈在他脖颈上震颤,荆恨月化作一团滔天烈焰,向云海之下坠落。 程鹤轩紧追不舍。 初霁也御剑同行。她心动期强学御剑,速度较金丹还是慢了些。 奇怪的是,魔尊也没有飞得很快,恰好是初霁能追得上的速度。 好像故意等她似的。 程鹤轩接二连三挥出灵气,可他如何能打中一团火焰? 程家神侍自四面八方而来,金铃叮当,汇聚成一曲高低起伏的乐音。 “火焰小了!这招有效!” 清音铃声更激烈,初霁头晕眼花,胃里翻滚。 就在此时,火焰忽然急转,从初霁衣摆缠上来。 焰尖化成一只手,拎住初霁的领子,将她一把提起。 周遭神侍们双目睁大,倒吸一口气。 ——竟敢在鹤轩神侍眼皮底下掳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当面抢人,程鹤轩真的动怒了。 他羽扇忽然散作千片羽毛,刺向荆恨月。 距离太近,有些扇羽在荆恨月身上划出血痕,更多被他翻手挡去。 荆恨月拎着初霁,火墙倾天而出! 神侍从四面八方赶来,围成一圈,正要结那程氏密阵,程鹤轩愤然拂袖阻止:“先等等!” “鹤轩神侍!”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不要为儿女情长犹豫!” 程鹤轩重重道:“我说不结阵。” 为首的年迈神侍牙关紧咬,悻悻盯着初霁,好像她是什么祸水。 程鹤轩:“放开她,有什么仇怨冲着我来。” 初霁:“……”这话说的,也太狗血了吧。 她扭头看向身侧,红衣在风中猎猎飘扬。 “我要是遵循你们正道规矩,哪配称得上魔尊?”荆恨月道,“程氏密阵?也不过如此。” 口气好狂妄。 初霁有一瞬间恍惚。 沈七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感觉像压抑久了的病人一朝重获自由,行事捉摸不定,猜不到他下个举动。 也对,人总是会变,更何况沈七入魔了,还死过一次。 初霁定定望她,视线有点明显,不小心与荆恨月偶然瞥来的视线撞上。 金主姐姐眼中写着三个字——做什么。 初霁想了想,伸出手。 第257页 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了荆恨月的腰。 “……”荆恨月眉头一跳,“松开。” “不松” “不松我把你扔下去。” “扔吧。”初霁语带深意,“你扔了我,你就没车票了。” 车票二字读得很重。 “周舟,别怕!”程鹤轩以一种坚定眼神安抚她,抽身而上,单攻荆恨月:“马上救你出来。” 荆恨月一怔,忽然笑出声:“周舟?好名字。我竟从未听过。” 初霁嘴角抽搐,生怕沈七一个肆无忌惮揭开真相。 她朝程鹤轩大喊:“少管我!快开阵!” 程鹤轩绝不会抛下初霁。 因为面子,因为他对初霁有那么一点欣赏。 更因为龙骨还在她手中。 荆恨月微微摇头,脖颈至胸口的三环金项圈震颤。 他好似在给程鹤轩选择。 “不是想剿魔修?错过现在,就没有下次了。” 眼看他再次化作火焰,程鹤轩心中一紧,忍痛道:“结阵!” 四面八方清音铃骤起,如浪潮涌向中间的一对人。 在浪尖触及她们时,火光冲天而起,掩盖了一条微弱的蓝线。 在场有多少神侍,就有多少铃音化作的细丝,自四面八方射向正中央。 然而细丝撞在一起,却没有包裹住任何东西。 密阵中心的二人,消失了。 程鹤轩目眦欲裂:“又竟然逃了。” 还掳走了周舟! “彻查殷阳……”程鹤轩清雅的脸如修罗狰狞,“彻查西南,绝不能放过一丝魔气。” 他一声令下,便有数个神侍领命执行。 程鹤轩捏着羽扇柄,沉思片刻,道:“派人去迎接薛家主。我要问她几件事。关于针山,还有……关于祁山。” 千里之外的祁镇。 槐花小院门前,灼热的蓝光亮起。两道身影同时落在院中。 初霁拍拍她的肩:“姐妹,这趟车算我请你了,不用付钱。” 荆恨月睨着她,不太懂:“谁是你姐妹。” 初霁:“你翻脸不认人?用过就扔?” 荆恨月长眉蹙起,额头向旁倾斜。 如水缎的长发垂落脸侧,他样貌生得极好看,说他是女的也好,男的也好。英气与绮丽说不清哪个更占上风,美得雌雄莫辨。身材颀长清瘦,虽不着罗裙,但锁骨上下三道金项圈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极高挑的女修。 因为东洲男修没有戴首饰的风尚。此界唯荆恨月独一份。 更何况,初霁结识他时,荆恨月还是“沈家七小姐”。 先入为主的概念去也去不掉,谁会在姐妹死而复生后,先问一问:“你是否转换了性别?” 反正初霁不会往这方面想。 从她的笑容里,荆恨月读出她依然被蒙在鼓里的事实。 他刚想解释,话到嘴边,想起她和程鹤轩勾勾缠缠的模样,顿时改了主意。 荆恨月抱臂道:“我看你才是用过就扔。几年不见,就和野男人一起对付你姐妹了。” 初霁:“……” 不是,她哪来的野男人?? 程鹤轩吗? 荆恨月幽幽道:“果然,姐妹就如衣服。我早该被换掉了。” 他作势扭头要走,初霁一把拽住他袖子。 沈七这大小姐脾气,无论换多少次名字,都改不掉。 还能有什么办法,哄着她喽。 初霁面对荆恨月,左手举起,指天发誓:“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利用他而已,我真正想找的是你。” 荆恨月的目光一言难尽,小幅度离她远了一点。 初霁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好像个渣。 重来。 初霁目光认真:“你信我,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是死是活,是魔尊还是正道,是疯批还是沙雕。你都是我姐妹——” 荆恨月刚要开口,初霁振振有词补充: “——就算你变成一个野男人,也是我姐妹!” 荆恨月:“……?” 第112章 初霁笑道:“我说完了,你呢?” 荆恨月掸掉衣上槐花,从她手中抽回袖子:“还有事,先走了。” 初霁:“真无情。你好不容易回来,就不想见见黎望潭?” 她记得以前黎望潭和沈七交情不错。 荆恨月神情淡淡的,琉璃眸子映得万物明晰,就是看不透他情感流动。 “聚什么聚,我是荆恨月,不是沈七。”他说,“我走了。” 初霁:“等等!” 她又揪住他袖子,笑道:“来都来了,带你参观一下祁镇。这些年我们发展得可好了。” 荆恨月睨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这不是好姐妹重逢,何不秉烛夜谈,促膝长谈,叙旧诉说对彼此的——” “说人话。” “——再给我吸一口魔气。” 荆恨月轻轻哼了声。 他就知道,她不是真心做姐妹。 为了吸他魔气而已。 初霁大大方方承认了。程鹤轩可能没发现她在偷偷吸魔气,但荆恨月一定清楚。 因为她吸的是他的魔气。 倘使初霁现在出招,还能瞧出点魔尊的味道。 “咚咚咚。”院门敲响了。 第258页 两个声音在外面说:“初老板你回来啦?” 初霁顿了顿,和荆恨月对望一眼,二话不说将其推到树后。 被埋进花叶里的荆恨月:“。” 吱呀一声,门开了。毛蔷和越澜走进来。 她们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疑惑道:“刚刚听见有人说话。” 初霁掸掸衣摆:“你们听错了,没人。” 两人也没纠结,她们急着汇报法器研发的进展。 自从灵石灯现世,初霁就提出一个设想——打一批凡人也能用的法器。 但法器那么多,具体做哪类,就是个大问题。选好了类型,能事半功倍。比如噬灵族爱用箭,给他们造一批长矛,就算品质再好,也没用。 但灵弩就是个好选择。 毛蔷说造一些刀剑矛戈之类的冷兵器,越澜的意思是造点众人合力使用的大型法器,比如投石机。 凡人的优势在于人多。就算装备了刀尖矛戈,也不一定能打败修士。 但投石机,投什么呢? 凡石连大阵都打不烂,更别提能灵活飞行的修士了。宝石坚硬,但砸两块初霁就破产。 初霁上辈子的世界用火药,但在修真界,灵气比火药威力大多了。 什么东西能量产,还能炸人? 初霁突然有了想法。 ——灵魔交搏。 少量的灵魔交搏,就能让心动期修士退避三舍。 大规模灵魔交搏,甚至能夷平山峦。 若她们能掌控灵魔交搏,何愁外敌。 初霁提出这个设想,毛蔷和越澜听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初老板,真敢想。 越澜摇头道:“想太多了。且不说天地间魔气稀少,我们最基础的问题都没解决。” 要凡人御器,就得画出一种纹路,连接法器和灵石,将灵气导入法器。 越家三院有独特的纹路和手势,凡人也能造桥修路,催动灵气。 但法器的作用不一样,纹路就不一样。造桥修路和投石,又不能通用。 越澜自从做完灵石灯,这段时间就一直蹲在祁镇,研究投石机的铭纹。 求助了不少人,画废了不少精铁,浪费了足足七百多块灵石,还是画不成功。 她都要放弃了。 初霁听见七百灵石,也肉疼得厉害。但事关祁镇安危,她必须得投钱。 送走了萎靡的越澜和毛蔷,初霁神情肃穆,问荆恨月:“你懂画符纹吗?” 荆恨月:“不懂。” 初霁叹气,生活不易:“行吧,你走吧。” 荆恨月瞟了她一眼,又不走了,站在初霁面前挡道:“不是要带我参观祁镇?” 初霁:“我可没那个闲心,有事。” 她拽住荆恨月:“我说认真的,给我吸一口魔气。吸完我要再回一趟殷阳。” 初霁没忘,钱玉、周曙、陆东等人还在殷阳。她得赶快带他们回来。 算算时间,程鹤轩该反应过来了。 “正好带我回去。”荆恨月说。 初霁一听,伸手掌心向上,放在荆恨月面前,眼神暗示着。 荆恨月顿觉好笑:“没钱。” 初霁快速翻两下手,变戏法一样,绿莹莹的灵石突然出现在她手心。 “风水轮流转,这回金主妹妹给你钱,让我多吸两口。”初霁笑了笑,“一次性吸到筑基最好了。” 荆恨月幽幽盯着她:“三块灵石换一个筑基,你也真敢说。” 初霁委婉一笑:“没办法,初老板就是这么勇敢的一个人。” 荆恨月:“。” 殷阳城。 程鹤轩直接去了东市和北市,破开小吃店大门,放开神识一看,根本没有任何人,钱玉、周曙都不在。整个小吃店却散发着温馨的氛围。 面团摆在案板上,周围洒了一圈面粉,好像下一刻厨师就该回来了。 屋中浮动着心动大圆满的气息。 心动大圆满? 谁有心动大圆满的修为。 程鹤轩一个时辰前见初霁,她还是心动初期。如何在两个时辰内狂升十一个小境界? 他心中的疑惑再也按不住。 是谁才会抢走龙骨,隐藏修为,不远万里,跑来殷阳开店。 是谁才会第一时间转移小吃店的雇工。 答案呼之欲出。 “祁山人。” 程鹤轩想起初霁的脸,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被蒙蔽的憋屈。 他还想过招揽她! 程鹤轩没有久留,带着一群人直上程庚的神侍塔,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微微扬手,身后几个神侍将程庚压在地上。 “堂弟,要想保住你那两间小食店,就说吧。” 程庚垂着头,跌跪在地,程鹤轩鞋底踩在他衣摆上。 一刻钟前,初霁曾来到店里,还问他要不要一起走。程庚当场拒绝,他说他要照顾那堆土里挖出的碎片,不能离开殷阳。 “我发过誓,不说她的来历。”程庚缓缓道。 程鹤轩微微摇头,羽扇尖轻点他额头:“堂弟,你为何生得如此愚钝。” 程庚脑中突然撕裂般疼痛,许多破碎的画面聚在一起,不断闪回。 ——程鹤轩对他用了搜魂术! 观赏完一切,程鹤轩轻柔地收回手。眼睁睁看着程庚在地上抽搐。 第259页 “已经很小心了。”程鹤轩神色依然高雅淡漠,“何必呢。你还剩什么?连最后两家店都保不住了。” 程庚双目圆睁,口吐白沫,断断续续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感情。” 他们都是本家弟子,幼时经常一同出游,相伴作乐。他以为程鹤轩会念及旧情,不对他下死手。 程鹤轩拾起一块被精心珍藏的残片,语气平静:“我的感情从不放在叛徒身上。” 他松开食指与中指,残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碎成粉末。 鹤氅拂过程庚的侧脸,没有停留片刻。 红极一时的初记小吃店接连关门,谁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最后出来一个“知情人”解释,因为老板程庚在剿魔时死了。 众人一阵唏嘘,颇有种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的悲壮感。 程漳饿得头晕眼花,惦记着一去不复返的肉卷。 堂兄们拉他过去叮嘱:“等会儿不要看。” 什么不要看? 程漳抬头,一个婀娜的身影坐在一团云雾上,渐渐飞近,直到神侍塔前。 看清那女修的脸时,程漳脑袋一懵,双颊红得滴血。 这才想起刚才堂兄的话——不要看。 他赶忙低下头。那女修是薛家家主薛凝,是个贵客。神侍已经嘱咐好守卫了。 神侍塔顶,青庙前。 群群白鹤展翅高飞,鹤轩神侍等在殿门外,面容依然清雅,却隐隐带着倦意。 殷阳大变,天蚕被魔修刺伤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消息都传到周边小镇里去了。鹤轩神侍忙着收拾残局,忙着传讯满柘神侍,送其进入蚕茧,为天蚕疗伤,忙了整整一个晚上。 程漳心里嘀咕,鹤轩神侍见到薛凝,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毕竟薛凝生得极为妩媚,美人总养眼。 然而,程鹤轩见了薛凝,开口便责难道:“针山坍塌,却不及时报到殷阳。若你当初不藏着掖着,现在天蚕神何至于受伤!” 薛凝被劈头盖脸骂得莫名其妙,想了想才恍然大悟。 程满柘已经回到殷阳,他脾气可比程鹤轩差多了。 估计程鹤轩被狠狠训了一顿。 思及此处,薛凝心中平衡了:“就算我不上报,也瞒不住您呀。” 她皮笑肉不笑,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想和我翻旧账,那好,程家明知道我们薛家薛邱、薛获和薛腾三人死于探查祁山,还迟迟不派人来调查,一拖再拖,这就是程氏给薛家的庇护?” 程鹤轩:“你都做家主了,怎么还如此不以大局为重气。魔修现世,我肯定先去剿魔。” 薛凝:“马后炮!” 程鹤轩看了她一眼,指尖下移,放在鹤氅领口第一枚纽扣上,咔嗒一声响,衣领敞开,露出程鹤轩纸般白的皮肤,点点黑色纹路盘桓其上。 薛凝一滞,露出厌恶的表情:“你认真的?” 程鹤轩面不改色,随着第二个,第三个纽扣解开,中衣对敞。 薛凝的脸越来越严肃,最后震惊到失语。 ——程鹤轩白袍掩盖下的身躯,几乎烂成一幅骨架,黑色的水从心脏滴到肠子。 薛凝差点吐出来:“怎么回事?” “我去剿魔修了。”程鹤轩披好大衣,“现在可信了?” 薛凝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程鹤轩:“龙骨。我的身体被初生魔气腐烂,需要龙骨重塑。” 而龙骨在初霁手上。 他急需知道初霁到底在哪里。 显然,薛凝也清楚程鹤轩对初霁都做了什么。 她笑声如铃:“大名鼎鼎,料事如神的鹤轩神侍,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上?还被骗得团团转。” 程鹤轩坦然承认:“是。我以为祁山人有自知之明,不敢深入敌腹,来殷阳撒野。” 其实他猜测得都对,只可惜,他碰上了初霁。 薛凝指尖轻点,一把椅子发出刺啦声,来到背后。她施施然坐下,以一种慵懒的语调嘲讽:“所以现在来寻求我的帮助?” 程鹤轩颔首:“你有什么办法。” 薛凝笑道:“办法多了去了,比如……陆东。” “他是何人?” 薛凝叹道:“一个连城守卫。那女修离开连城这么久了,你以为我迟迟不追来,真是在沿途私会老情人?我在按兵不动,让她彻底遗忘,还有陆东这么一号人。” “他有什么用?”程鹤轩问。 “他是我们的司南。”薛凝微微一笑,“纵她上天入地,也无所遁形。” 第113章 祁镇镇北的街上,初记辣鸡店总店里,周大娘刚摊好面饼,就看见外面闪过一道蓝光。 脚步声急促。 “娘,我从西南回来了。”周曙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初霁后面。 周大娘往外一看,同行的还有两修士,一个白白胖胖,另一个满脸胡茬,形容颓废。 ——正是钱玉和陆东。 周大娘结结实实打了周曙两下,眼含热泪,将他最近的经历问了个底朝天。尽管周曙是跟着初霁去的西南。但殷阳城那么危险,周大娘依然不放心。她父母早死,弟妹失散,这辈子唯周曙一个至亲了。 初霁从殷阳抢人回来,赶得微微气喘。闻见鸡肉卷喷香,她忍不住问周大娘要了一卷。 说实话,周大娘的手艺比她好,在几个门店里,属她的最强。 第260页 “顺便喝完粥吧。”周大娘擦干眼泪,招呼几人进来。 初霁还有的忙,揣好鸡肉卷道别。 身后传来周曙兴奋地声音:“娘,你猜这位大哥是谁?” 周大娘:“这……我没见过,怎么认识?” 周曙:“他是小舅舅周焘啊!” 初霁猛地回头。 大门口,周曙正满面笑容,向周大娘介绍陆东:“我也是去了西南,在神侍塔上迷路才发现的。起初舅舅以为初老板是周舟,就跟着她,从梓水到殷阳。现在殷阳也不行了,初老板就把他也带回来了。让咱们一家团聚。” 初霁唇角笑容消失。 她可没给周曙介绍陆东,更没想让周家团圆。 因为陆东根本不是周大娘的二弟,初霁也不是周舟。 带陆东回来,是因为陆东别无去处。所有人都知道她进殷阳时,和陆东在一起。倘使她丢下陆东,他必死无疑。 当时情况紧急,初霁顾不了那么多,程庚又死活不跟她走,初霁就将其他三人一股脑带了回来。 初霁盯着他的侧脸。 陆东目光瞥过来,和初霁对上。 初霁张嘴不出声念:“为什么要伪装周焘。” 陆东迅速垂下眼,似是心虚。 周大娘愣在原地,凝望着陆东:“你……真是焘焘?” 初霁也望着陆东,唇角微抿,眼神凉凉的。 周曙亦是,不过他满面笑容,激动地根本看不见初霁的怪异。 在三重凝视下,陆东闭了闭眼,道:“大姐。我改姓了陆,进了陆家。但我是二弟……周焘。” 周大娘老泪纵横,一把抱住陆东,嚎啕大哭:“你让我好生惦记,我以为你都死了!” 陆东手足无措,双臂僵硬,艰难地抬起来,轻轻回抱了一下周大娘。 初霁给他们时间,先将钱玉送回邯城休息,再回来找陆东。 他被周大娘安置在家中,收拾了暖和的床铺和换洗衣衫,即便陆东不需要睡觉。 初霁进门后,径直坐在桌边,静静看着陆东。 陆东给她倒了一盏茶。 茶叶在杯中旋转。两人谁也不说话。 半响,陆东艰涩开口:“你为什么没有揭穿我。” 初霁:“在你说出假扮周焘的原因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我看你在殷阳默不作声,万事不理。一来祁镇,就闹出个惊天大事。陆东,你真行啊。” 陆东明白她生气了。她将他带回祁镇,无异于主动暴露真实身份,却换来他的欺骗。 陆东咽了咽,喉咙里的异物还在。他捏紧膝上衣料,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离开连城时,薛凝的男侍郎诏给他种了蛊虫,有时候说什么,不由他决定。 但他也说不出真相,写也不行。 蛊虫一旦感受到危险,就会放出剧毒,当场要他性命。 起初他欺骗周曙,是蛊虫操控。如今他承认自己是周焘,却有私心。 陆家不管他,薛家当他是棋子,连城守卫的差事丢了,他无亲无故,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看见周大娘充满希冀的双眼时,陆东鬼使神差的,喊了她一声“姐”。 屋内陷入沉默。 片刻,初霁饮下一口茶:“我不逼你。你要装,就要装全套,装到老装到死。” 陆东眼眸微动,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薛家的阴谋,快把他送走,但一张嘴,却说:“好。” 他心下绝望。 初霁盯着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用神魂起誓。”她重重道,“这辈子不能背叛我,背叛祁镇。” 陆东脸色惨白。 初霁:“怎么,不敢?” 陆东摇头。 因为已经背叛了,郎诏一定在监视他,操控他。 这一刻,陆东几乎想要破罐子破摔。 他心一横,指尖凝出一团神魂誓:“我绝不会做出背叛你,背叛祁镇。” 郎诏的蛊虫没有阻拦。 初霁得到誓言,稍稍安了心。 陆东满头冒汗,睁开眼,发现自己不仅没死,喉咙里的异物感也减轻了。郎诏的蛊虫如同冬眠,蛰伏进深处。 初霁满意地走了。 当天凌晨,四下悄然无声。陆东正打坐修炼,忽然陷入一种迷幻的感觉里,意识模糊。 他喉咙里的蛊虫吱吱鸣叫。 寂静的夜里,陆东直挺挺坐在蒲团上,双目空洞,张开嘴,吐出一连串的话。 这情形极为骇人。 千里之外的殷阳。 郎诏在纸上写好获取的情报,恭恭敬敬奉给薛凝。 “果然在祁镇。”薛凝一目十行看下来,嗤笑道,“神魂誓?可怜那祁镇镇主不知道,我的小郎诏,正是神魂誓的克星。” 她勾着郎诏的下巴,郎诏乖乖抬头,讨好般笑了笑。 陆东的确没背叛初霁,泄露秘密的,是他身体里的蛊虫。 换句话说,泄露秘密的人是郎诏,关陆东什么事。 “家主……”郎诏手指动了动。 薛凝睨了他一眼:“不行,这里是殷阳。” 郎诏收回手,眼睁睁看着薛凝去找程家那位神下第一人程满柘。 她披着一头青丝,道袍下纤长的腿若隐若现。 郎诏捏紧了左手。 三天后的夜里,白禄将初霁院门拍得咚咚响。 第261页 “初镇长,小初镇长你在吗?程家打过来了!” 西南来了六个筑基期。白家家主正拼死抵抗,但白家不过三流世家,家中只有两个筑基修士。实力悬殊,靠护阵勉强撑着 初霁得到消息后,紧急通知水城城主和黎家主来祁镇。 她先问敌人用什么法器。 白禄:“有人使剑,修为最差的用钵。” 水城主松了口气:“程家没来就好。” 殷阳离祁镇有数月路程,此时来的,定是梓水上游的修士。 初霁却没那么乐观,这些人怎么看怎么像先遣部队。过不了多久,就会来第二波。 黎家主摆手:“筑基期还是能打过。就怕金丹期。” 初霁:“金丹期也不怕,怕的是一群金丹期。和奇奇怪怪的阵法。” 程氏盘踞西南多年,定有些诡奇难料的秘技。 而目前初霁手下的金丹期,只有噬灵族长,和金家两人,以及一个不靠谱的沈和玉。 至于她自己……初霁叹了口气。 前两天她吸了荆恨月的魔气,本以为能一举进阶筑基,谁知道被word文档卡住了。 她运行灵魔两气,冲击灵台,word文档界面会狂闪,接连弹出窗口: [请勿接入不适配的电源] [请勿接入不适配的电源] …… 初霁无奈停在心动大圆满。荆恨月还笑她怎么不吸了。 是她不想吸吗? 是她做不到啊。 信不信她有朝一日吸干魔尊。 按照word文档的要求,每次升级版本,都需要完成一个员工的毕生心愿。初霁揪住荆恨月就问:“你的毕生心愿,快告诉我。我帮你完成。” 荆恨月:“那是我的心愿,和你没关系。” 说完又道:“你还吸不吸了,不吸就送我回殷阳,我还有事。” 看荆恨月这模样,初霁就知道,魔尊的毕生心愿绝不是简单的事。 初霁干脆放弃。 然而她没想到,程氏打来的这么快。不愧是西南第一。一声令下,其他小世家子弟都供他们差遣。 小院内,黎家主手中捏着一根刀柄,反复攥紧又放开。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群人。但今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修士打到祁山,那时该如何是好。” 白禄急得直跺脚:“明天的事交给明天愁吧。你先来帮帮我们。” 黎家主遂起身,同水城主一道前往白家支援。 同行的还有黎望潭。 自从梓水回来后,黎家主莫名觉得黎望潭成熟许多,可见和初霁出门历练,果然有用。 临行前,黎家主向初霁一拜,郑重道:“这次我们会尽全力守卫祁山,但今后怎么对付程氏,还请初老板尽快想个办法。西南大大小小世家数百,光程氏就有四十多金丹修士。来十个,我们都得败。” 这次失败,可不一定是吃归化药了。初霁惹了程鹤轩,店铺都开到人家眼皮底下了,嚣张至极。以程鹤轩的本事,杀人烧山,眨都不眨眼。 祁山三镇一城谁都别想逃过。 初霁颔首倒好。 然而,黎家主第一天就负了伤。 那些西南来的,竟然知道他们的弱点。黎家主没出手,就被对方联合摆了一道。 那六个筑基期也带了不少练气修士,白家出动全家修士,才堪堪抵御。 谷郎中放下手中病人,赶来救治伤员。周大娘拉着周曙,为他们做点小吃。周大娘的粥被初霁改良过,如今也有恢复灵气的功效。 傍晚他们回去时,陆东坐在门口。垂头不语。 周大娘走过来,塞给他一碗热粥,安抚道:“累了一天了,快喝点。” 陆东心动大圆满修为,不需要进食。但他捧着碗,吃得狼吞虎咽,胃好似一个无底洞。 正如初霁所料,十日后,第二批修士也来了,依旧是六个筑基期,不多不少。 他们没有从白家走,而是趁着夜色,偷偷绕到黎镇,将养病的黎家主打了个措手不及。若非黎望潭力挽狂澜,黎镇就陷落了。 当天夜里,陆东再一次坐在门槛边,双目呆滞,看着自己的手。 周大娘过去拍拍他:“粥吃吗?” 陆东静默许久,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变了调:“我不配,我不配吃东西。” 而此时的初霁,正和越澜、小葫、工匠园众人一起,研究符文。 短时间内不能量产金丹期。 但好歹能指望一下凡人用的法器。 这项计划已经做了很久,初霁写了阶段计划书,将军工业加入计划内,越澜又画废了二百块灵石,仍然画不出催动投石机的纹路。 “再试一次。”初霁说。 越澜看了初霁一眼,重新埋头。小葫也抿了抿嘴,从桌下抽出材料包。 她用小刀在一张薄精铁上刻画纹路,再按入一块灵石。 第一次,纹路没亮。小葫挠头。 第二次,纹路依然没亮。小葫再挠头。 …… 第二十次,小葫头发都挠掉一大把。 越澜:“你能不能别挠了。我看着烦。” 小葫一顿,又委屈又气,丢下刻刀,摔门离去。 越澜看都不看她一眼,坐在桌前的书堆里,翻查有关符文的资料。 她们要做的投石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符文只能提供思路,具体画成什么样,还得自己研究。 第262页 初霁揉揉干涩的眼睛,也放下刻刀,出去了。 槐花小院里,小葫坐在台阶上,头埋在双膝之间。 初霁坐在她身边,从乾坤袋里抽出一盒鸡米花,放在她脸边诱惑:“你越澜姐姐不是故意的。” 小葫很怕越澜,干起正经事,越澜不近人情,不苟言笑。每次小葫问她能否休息,越澜都抬起头,冷冰冰道:“等你我死了,自然能天天休息。” 令人胆寒。 “我要是再聪明一点就好了。”小葫揉着眼睛,夺过鸡米花,单手开盒单手吃。 她吃得满脸是渣:“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听金延的话,去修仙。” 初霁眉梢一挑:“之前还说讨厌修仙。” 小葫:“研究铭纹救不了祁山!去修仙的话,说不定我还能上战场打死一个。” 初霁笑了:“若你能研究出来正确的铭纹,就不止打死一个了。” 小葫嘀咕:“研究出来?七老八十岁再研究出来吗?” 初霁:“科技发展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小葫:“若他们打来时都研究不出呢?初老板您想得很好,但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只有武力才能保护自己。” 初霁看她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就在此时,院门开了。 越澜眸色沉沉:“你们两在这里偷懒?” 初霁赶快举起双手:“没有。” 越澜揉揉眉心,疲惫道:“我看遍了符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初老板你有没有关于上古铭文的书籍。” 符文出自上古铭文,但自成体系。上古铭文已经失传,从哪里来找? 初霁只有一大堆炸山时留下的碎片。 越澜:“那我们就照着碎片来画。” 可在场之人,没人认识上古铭文,强行画,岂不是瞎搞? 电光石火间,初霁猛地想起有谁认识铭文。 ——程庚。 “你们等着,我要再去一趟殷阳。”初霁说。 她通知了黎家、白家和水城那边。毕竟此时去殷阳,无异于孤身进虎穴。万一失联或者回不来,还要靠众人撑着。 陆东听到消息后,愣了愣,问:“程庚不是不来祁镇吗?” 初霁沉声道:“希望就在他身上,抓也要抓回来。” 陆东点头,刚要离去,喉咙里发出一阵微弱的鸣叫。 他满头大汗,不受控制,听见自己说:“带上我,我掩护你。” 初霁瞥了他一眼:“好。” 第114章 初霁将手放在陆东肩上,蓝光一闪,转眼变了天地。 陆东来祁镇时,就尝试过初霁的传送法术。 比一般传送阵更神奇,甚至不用阵图,随时随地就能摆。 “真是逃命绝技。”陆东突然开口。 说完,陆东死死咬着嘴唇,悲愤涌上心头。 初霁正在探路,没有看到他的脸:“是,我打不过就用超链接跑。” 进来西南有两件大事发生,一是神下第一人程满柘归来,径直进了天蚕神殿。 程家封锁神殿,召回所有神侍。谁也不清楚程满柘进去做了什么,每当夜晚,守殿的神侍总能听见凄厉的惨叫,隐隐从茧中传出。 但普通凡人和散修尽管敬畏天蚕神,对云上之事也不甚了解,更何况神侍高高在上,是他们平时接触不了的人另一件事,全殷阳城上到神侍,下到平民百姓,都看见了。 程鹤轩满城追杀一个魔尊,却接连被他逃走。两次扑空,程鹤轩彻查城中每一处角落,谁敢藏匿魔尊,谁全家都要丢性命。 但这么多天查下来,依然一无所获。初霁倒是清楚荆恨月在哪里——就在程庚的神侍塔对面,那座荒无人烟的神侍塔青庙里。 量程鹤轩也想不到,魔尊就在他眼皮底下,还占据了程氏的地盘。 初霁带着陆东,偷偷摸摸上了程庚神侍塔。 塔顶寂静无人,明明青庙只有小小一点,周遭却空旷得吓人。 推开庙门,烛光闪动,一旁静立的老道仆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看向初霁。 他着一身缟素,跪在台前。台上放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皮肤早已泛青,但尚未腐烂。尸体的脸再眼熟不过。是程庚。 初霁怔怔,陆东也愣在原地。 程庚……死了? 当初初霁离开西南时,还问程庚要不要一起走。 情况紧急,程庚言辞很笃定:“不走。” 初霁劝了两句,这人还是不听,固执地要守护自己这辈子捡的破烂。 看他那样子,一副天塌下来绝不会砸到我的自信,好似身有依仗。 原来是不怕死而已! 说实话,有点难以接受。 初霁看来,程庚完全不必死。 老道仆慢慢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初霁。 “这是神侍留给您的。”声音沉闷。 程庚留了信给她?他有什么秘密要说,还留信,当面讲不是更好。 初霁心中尚存一线希望,撕开信封,抖出几页信纸,字迹飘逸。 “周老板见信好,既然你看见这封信,想必我已经死了。莫要惊讶,我给每位亲友都留了遗书,虽然加起来一共才三封。不知道还欠你多少钱,如果欠的多了,我还有些收藏,希望能拿来抵债。我一生短短不过百年,活得迷糊如梦一场,随随便便测出来资质,浑浑噩噩和大家一起修炼,莫名其妙当上神侍,稀里糊涂不停欠债,到死前回顾往昔,最值得回忆的,只剩这些从土里刨来的古董了。满柘神侍说它们都是垃圾,没用。我心里也清楚,可我就是喜欢看这些,从小就喜欢。“倘使一生能重来,或者早点遇见你,我就不修炼了,我要和你学做生意,然后高价收购古董,既安稳又享受。可惜这世间以修为高低论成败,没有修为,寸步难行。你就别笑了,刚才那两句话是我痴心妄想。” 第263页 “废话许多,只想求周老板答应我,请一定善待我的古董。那是我唯一活过的痕迹。”落款,程庚。 初霁垂下眼。 庙中烛光微弱,照得程庚的脸色有了几分暖意。 老道仆跪在地上,望着程庚的脸,喃喃道:“他自打当上神侍,身边人就越来越少,明明以前还是个旁支的小公子,怎么当上神侍,反而越过越差了。” 陆东叹气:“按《行气书》来说,他是气运不足,身轻担不起高位。 强行往高处走,只会越走越差。一生普普通通,反而能平安康健,甚至有所成就。” 初霁瞥了他一眼,将信收进怀里:“程庚的古董可否给我瞧瞧。” 老道仆也暂时脱离恍惚,道:“我给您拿钥匙。之前我和神侍打赌,若他能还清钱,就将我那本造丹书之法送给您。现在神侍已死,钱也还清了大半,我拿东西留着也没意思。您若能看懂,我就送给您。若是看不懂就算了,我自行留给有缘人。” 初霁颔首:“有劳”然而,老道仆一起身,外头风声大作。 十几个修士脚踏飞剑,眨眼间包围初霁。 两个筑基修士抽出法器。尖刃抵在老道仆布满皱纹的脖颈。 老道仆吓得两股战战:“你们、你们……”“老人家,你效忠的神侍死得不冤。”婉转的女声从门外传来,薛凝身着碧色衣裙,走过时暗香浮动。 初霁站在原地,斜过目光打量她。 薛凝眼波轻扫,淋过初霁浑身上下,好似一场湿哒哒的雨。 老道仆重重喘着粗气:“又是你这妖女,滚出殷阳城!” 薛凝:“妖女?多谢,我很喜欢。从今日起这个称呼是我的了。” 老道仆气得直骂无耻,薛凝盯着初霁,红唇轻启:“有人伪造姓名,故意欺瞒鹤轩神侍,勾结魔尊残害天蚕神,逃离围剿。 程庚一直暗中帮她,你说,程庚该不该死?” 老道仆:“胡说!我家神侍什么都没做,每天起早贪黑卖小食,他招你们惹你们了?” 薛凝:“要怪就怪这位道友,骗得程庚,为她丢了性命。” 初霁忽然启声:“好大的帽子。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何来有骗?” 薛凝走近了,几乎停在初霁身前,像支探过花苞来的芍药,可花苞里藏着一条毒蛇:“真的吗?那你为何给他借钱,诱哄他开店。明知自己危险,还要主动接近无辜之人。就为了能快速在殷阳城站住脚。” 老道仆的脸色隐隐有变,倘使程庚没有遇见初霁,他依然是一个负债百万的刨土神侍,生活窘迫,却也能活。 遇见初霁以后,才被卷入道魔纷争中。 周遭一众程家修士皆面带惋惜,就是这么一个居心险恶之辈,害死了他们可怜的同族——程庚神侍。 “说到底你还是害死了他。” “你要单纯想帮他,就不能隐姓埋名资助他吗?” “?”凭什么啊。 初霁笑了。她从没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和目的。但程庚的死是她导致的?不至于。 她两次将程庚从地里刨出来,救他性命时,怎么没人记得。 程庚被债逼得每个月求爷爷告奶奶,跪东家跪西家时,大家各自捂好钱包,没见谁施以援手,现在人死了,一股脑全冒出来同情他,指责她。 什么叫人心叵测?她这张嘴颠倒黑白这么多年,也佩服得甘拜下风了。 她盯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薛凝。 某种程度上,薛家主和她倒挺像,单指嘴。 初霁双手抱臂:“我倒想知道,你如何得知我来了殷阳。” 此话出口,身后的陆东脸色煞白。 “如何知道呢?”薛凝轻叹,伸手向初霁耳畔,几乎撩起她一缕随风飘动的碎发。 初霁往后一仰,避开她。 薛凝唇角勾了勾,微微俯下身,在初霁耳畔呵气:“小妹妹不如喝口归心药。跟了我,姐姐不仅告诉你真相,还保你性命无忧。” 咫尺之间,初霁与她对视,薛凝微微偏头。 不得不说,薛凝生得真的美。如果七姐姐是美中带飒,遗世独立,薛凝就是妩媚到一颦一笑都似在诱人。 初霁淡淡道:“若我不答应呢。” 薛凝直起上身,步履轻转:“你的去处就是程鹤轩,到时候呀,姐姐可救不了你了。” 初霁戏谑道:“哦,是吗?” 她忽然正色,手放在陆东肩上,蓝光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行动之快,没有给众人留下一点追逐的机会。 在场众人大骇,修士们哗啦啦拔出法器。“传送阵?!” “她竟然是阵法师?” 唯有薛凝波澜不惊,似是早就知道。 身旁,一位薛家长老低声问:“家主,现在该怎么办。” 薛凝似是无所谓,百无聊赖一般剔着蔻丹染红的指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斜过眼,盯向老道仆:“听说程庚存破烂的钥匙在你手里?” 老道仆浑身发颤:“你、你不要过来!” 薛凝叹了口气:“何必。” 身旁一个修士心领神会,掌心嘭的拍在老道仆背上,他哇的吐出一口血。但他咽了咽,没有说话殷阳城西。 谁也没注意一处狭窄的巷子里,有蓝光闪过。 第264页 初霁推开旁边的破门,这地方是她在殷阳城考察分店,到处乱逛时,发现的无主之宅。 实在是里面烂得没法住了,但非常适合当个逃难落脚的去处。 她回头,陆东还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沉默着。“你不进门吗?”初霁问。 陆东面露纠结,想说别带着他了,可一张嘴,却说的是:“好。” 他浑身冒冷汗,颤抖地想吐。 初霁却笑道:“就我们两,你住东边,我住西边,晚上小心程氏,若有什么动静立刻喊我。”陆东想,你应该小心的人是我。但他没能说出口。 他想直接离开,嘴却突然叫住初霁:“初老板,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初霁:“找到老道仆,拿到程庚的钥匙。他将古董托付与我,我不能放它流入其他程家人手里。” 程鹤轩若是拿到了,估计会一股脑全部杂碎,当做垃圾扔掉。 陆东张嘴道:“我自幼长在梓水,与薛家主有几面之缘,她藏人的地方一般在她修炼室方圆十丈内最东处,守卫森严。到后半夜,人疲狗惫之时,我们刺她个出其不意。我来假意作乱,你会御剑飞行,偷偷从西边潜进去,留一个阵眼,不要现出身形。也不要救人。” “隔一日我再次作乱,这回你直接进去救人取钥匙便是。怎样?” 初霁仔细一想,这招不仅能声东击西,而且第二次作乱,所有人势必有种“这次大概是真”的错觉。 程氏附属的世家,来殷阳时统一住在一座特殊的塔里。 面对天蚕神殿,离程鹤轩的神侍塔不远。位置好找。 “好主意。”初霁赞同道。与陆东商量好细节后,她定下计划。 后半夜她从西北方潜入,陆东在东南方制造假象。 折腾程家一次。明日中午,再来第二次。 最后,陆东看了看初霁破损的窗户,道:“记得晚上关窗。” 初霁随便拿了一个柜子挡住,将他送出门,然后给破破烂烂的床施展清尘咒,才勉强坐下来,打开word文档,点开[曲线连接符],连接了一个此时身在殷阳的老熟人。 暮色四合,天渐渐地暗了下去。 今夜阴,天空中看不见星星。 突然,她屋门无声地,缓缓地开了,凉风灌入屋中,显得格外瘆人。 叮叮,金石相击声伴随一道红衣身影踏入。 夜中行走,还丝毫不掩饰自己走动声响的,不是蠢,就是嚣张。 初霁眼睛都不睁,道:“我以为你会跳窗潜进来。”荆恨月:“你忘了自己把窗堵死?” 初霁唇角微微扬起:“进来也不敲门。” 荆恨月身后,两扇门无声关闭,他轻轻抬手,一道无形的屏障霍然笼罩了整间屋子。 他看了一眼桌边椅,本要坐上去,却因为太脏太旧,嫌弃地没动,站在原地。 “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赶着去‘看望’程鹤轩。” 初霁不禁感叹,她们俩真是塑料姐妹情,一个有事才找对方,另一个没事就不找对方。她起身道:“的确有个小事,我——” 说到此处,对面的屋子里,忽然传来唏唏嗦嗦的说话声。 荆恨月忽然点住初霁的肩,示意她别出声,朝对面望去。 凡人用的木柜挡不住他的视线,在荆恨月眼里,对面房间的陆东双目紧闭,似陷入睡眠中,上身挺直坐在床板上,嘴中念着清晰的话语。 荆恨月一眼就看见陆东的喉咙不对劲。他只手一翻,挡在窗前的柜子隔空右移,眼看着窗户就要露出来,初霁猛地甩出左对齐,柜子又回来了。 荆恨月蹙眉:“他中了——”初霁一把捂住他的嘴,轻哼道:“别人说梦话而已,你少管了。”荆恨月盯着初霁。 她眼中毫无忧虑,仿佛浑然不知,更不在意那边发生的事。 他拍掉她的手,轻笑一声:“还挺聪明。” 初霁懒洋洋靠在床柱上:“你更聪明,此刻我在想什么,你不都能猜到吗。” 荆恨月唇角微动,有扬起的趋势,又不引人注意,故意压下去一般。 他轻哼一声:“舌若灿莲。”接着,抽出一张丝帕,轻轻擦了擦自己的侧脸,正是刚才初霁捂过的地方。 初霁:“……”这姐妹情更塑料了。 荆恨月斜过目光来:“看什么,你那只手摸了床板,又来摸我的脸。” 初霁:“这床板我用过三次清尘咒。” 荆恨月蹙眉:“不是脏,是破。”初霁嘴唇动了动。无语,没谁了。 “有个事找你。” 初霁说,“今晚到明天中午,去天蚕神殿附近一个塔上。 ”荆恨月想了那么两息,问初霁具体什么事,初霁就将劫人的计划说了。 薛凝不是诬陷她勾结魔尊吗?天地良心,她以前根本不认识魔尊,什么荆恨月,她不认识,两人连面都没见过。现在初霁换主意了,魔尊姐姐美貌动人,她要当场勾结一个给他们看。 初霁咳了咳:“只需注意一点,不要从西边潜入,也不要从东边潜入,这两个地方是我的。” 荆恨月:“行。” 一更漏长,月应上中天。 一片寂静昏暗中,初霁头戴白色幕蓠,乘坐飞剑,从西方飞起。 穿透云海的那个瞬间,月光忽然照彻夜空。初霁抬起头,天星闪动,云海间有层出不穷的高塔,道仆们沿着螺旋长阶而上,柔顺的天蚕丝在微风中飘荡,闪烁淡淡粼光这里几乎亮如清晨。 第265页 有不少道仆看见初霁,也没有感到奇怪,能御剑飞行的都是筑基期。 且神侍塔中,晚上也有很多客人。神侍们宴客会友,从不挑时间。 很快,初霁便到了薛家所住的高塔,塔身青灰,蒙了银白月光。她将自己挂在螺旋长阶的边沿的凹槽里,闭眼安慰自己:不高不高不高。 头顶的长阶上,有沉重的脚步声踏过,初霁的手扣着石缝,感觉浑身都在震动,睁开眼就是万丈云海,不多时,塔中上传来一道呼喊:“东南方来……了!” “一定是来抢程庚道仆的。”“你们去东边,我们先带他去西边。” 是陆东行动了。“老道仆还挪地方了吗?” 初霁一跃而起,翻上长阶,两个巡逻守卫看见初霁,猛地拔出法器,刚要大喊,初霁手持青剑,将一左一右两个巡逻守卫砸晕。青剑还是太细了,不好砸人。 等她有时间了,要好好设计一个本命法器。 钻入高塔,初霁贴着墙壁走,远处咚咚咚的脚步声渐近,初霁好几次闪身缩回墙角,差点就被发现了。 终于,在她轮过六个守卫脑袋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老头背影,被枷锁铐着,由两个守卫压进监牢。 初霁跟着他们去,从背后打晕二人,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一个身着破烂道仆服的老人背对着她,头顶留着血,虚弱地喘气。 初霁压低声音:“快跟我走。” 那道身影顿了顿,转过来,露出一张陌生的,布满皱纹的脸。他不是程庚的老道仆! 老人面色阴沉,盯着初霁,突然撕开上衣,周身灵气嘭的爆开! 顷刻之内,老人膨胀成一个八尺壮汉,手提两个圆斧,接连向初霁甩出! 圆斧在空中转出两轮蓝色光环,壮汉双手虚空控斧头,回旋着砍向初霁。 初霁轻身决发挥得极快,在光环缝隙中躲避。 然而,圆斧越转越快,整条回环长廊都被蓝光吞噬,斧刃噌噌在墙壁上留下不少划痕。 壮汉紧盯初霁,大喝一声:“还躲?还躲!我看你还能躲多快。” 他抽出腰间一个铃铛,咚咚摇晃起来。 别人的铃铛最多拇指大,他的铃铛像个盆,声音回荡在长廊间,初霁脑袋嗡嗡作响,右手轻轻旋转,矩形从袖口飞出,组成一扇天地东南西北,六面八方密闭的防御罩。 蓝光飞旋的圆斧一时竟敲不破。壮汉蹙眉,他是程家神侍之一,也听鹤轩说过初霁。心动大圆满修为,却能御剑飞行。 但心动大圆满终究不是筑基期,若碰上他这般筑基后期的强战力修士,拖得越久,越没有胜算。 就在此时,一道妩媚的声音响起:“程家神侍,已经够了,逼急了人就跑了。” 台阶上,薛凝俯瞰着初霁,她身后侧立着一位姿容秀美的男侍,眉心一点朱砂红。 他双手十指都绑着细细的丝线,再旁边,陆东跟在两人身后,身上被细细的丝线连住脖颈、手腕、脚踝、肩膀。 他看见初霁,终于大喊出来:“快跑!这地方禁阵法!你的传送阵用不了了!” 四面传来嗡嗡响声,长廊内壁闪动着银白亮光。 初霁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灵气变得稀薄。薛凝好整以暇,观察着初霁的脸,想在她脸上看出一点震惊的神情。 但她什么都没看见,初霁平静得好似早就知道陆东是个叛徒。她甚至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她看陆东的眼神,甚至和看郎诏的眼神一模一样。 薛凝惊讶、不解,望着郎诏。郎诏也一顿,没道理初霁能看出来,世间唯有琉璃眼能洞察真相,而初霁一个普通修士,如何看出异常? “你竟然知道了。”薛凝双眸微眯,“是哪里出了纰漏,是我?是郎诏?还是陆东。” 初霁笑了笑。不才她就是这么机智的人,没什么特别的技巧,陆东一个工作狂守卫,从不缺勤敬业奉献的社畜大叔,被赶出来后,居然从来没有主动要求上班。 几十年如一日养成的上班习惯一消失,一般都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想找点事做。 但陆东呢?每天不是窝在家里,就是蹲在神侍塔上,初霁当初叫他去殷阳的小吃店帮忙,陆东还摆出一副犹豫模样。 她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多留了个心眼,打开word文档,在表格中输入:“陆东”。 字落下的瞬间,表格亮起血红的颜色,证明他非常非常危险。 但实际上,陆东又不做任何事。初霁行事做人向来不问初心,只看结果。直到初霁离开程家,陆东和周家人相认。 初霁本想直接将他送回去,以除后患,但陆东转过身去时,脸上总出现一种挣扎的神情。 慢慢的,初霁也差不多猜出来个七八分。薛凝又问了一遍:“难道你有琉璃眼?” 初霁笑道:“姐姐,你就算喝了归心药,跟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竟然将薛凝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薛凝一顿,哈哈笑出声:“你倒是有趣。不过神侍塔远非你想得那么简单,太小看天蚕神,后果就是为自负付出生命。姐姐再问你一遍,喝下归心药,和姐姐走,或者呢,你可以喝程家的。” 在场有不少程家修士,闻言蹙眉,手执双斧的程家神侍仰头:“薛家主,你这话可不厚道了,这女修可是鹤轩亲点要送到他那边去的。你抢走了,让我们怎么办?” 第266页 薛凝施施然捧出一个养气钵:“壮士若是不服,和我打一架?” 初霁撑着下巴,听他们扯皮听得烦,突然仰头拔高嗓音问:“喂——你还要多久啊。” 薛凝一顿,壮汉也转过头,两人盯着初霁,不知道她在叫谁。 突然,整个神侍塔轰的一声巨响! 墙壁摇动,汹涌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流入。 荆恨月嘲讽的声音传来:“你不是有新姐姐了?还要我做什么。” 第115章 斗大的碎石咚咚落下,长廊尽头,高塔被砸出一个大窟窿。 众人顺着月光来处看去,一个红衣身影立在洞口。 他佩戴三重金环,行走之间如闻百珠坠地。他须臾间走近,那张脸暴露在长廊四面灯火下,看得清晰明了。 这人生得实在太美了,出现时能分走日月一半光辉。 众人却如临大敌,薛凝拔出法器,向后连退三步。郎诏双手掐准丝线,绷得紧直。 就连陆东也面露震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初霁。 那巨斧的程家神侍,一张脸顿时变了色:“荆恨月!” 荆恨月都不搭理他,目光落在众人包围中的初霁。 于是所有人也看向初霁。 他们不懂刚才那一声“姐姐”是怎么回事,无非初霁和魔尊的私下约定。 和程家不对付,都是修士们不同立场之间的内讧,可勾结魔修,那是修真界的叛徒! 程家神侍怒道:“鹤轩神侍待你如何,你难道不清楚?上次你被魔尊挟持,鹤轩神侍第一时间去救你。没想到啊,你这狼心狗肺之辈!果然和魔尊是一伙的。” 薛凝早有猜测,瞥了一眼程家神侍,朝初霁伸手:“来。” 程家神侍扭头骂道:“你还敢要她?” “怎么不敢”荆恨月忽然弯了下唇角,看初霁那眼神仿佛在说:小白眼狼,赶快跟着你新姐姐走吧。 初霁很无辜:“冤死了,哪儿来的新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至于薛凝,那是逢场作戏嘛,连塑料姐妹情都算不上。 荆恨月:“……”到这关头,两人还眉来眼去,窃窃私语,分明没把众人放在眼里。 程家神侍冷下脸:“别以为我治不了你,胆敢私通魔尊,你今日休想再逃!” 他取出一枚玉佩,啪的拍碎。一道亮光嗖的飞出高塔,朝程鹤轩的神侍塔去了。 初霁笑了:“我私通魔尊?” “证据确凿,你想抵赖不成!” 初霁啧了一声:“和她说话就是私通?那我今日就要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私通魔尊。” 说完,她左移三步,和魔尊荆恨月并肩而立。然后,初霁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了荆恨月的腰。 程家神侍:“!?” 薛凝:“??” 陆东脸色大变,没想到他们之间是这种关系。就连荆恨月也被她搂懵了一瞬,低头对上初霁的视线,初霁装出一副试图耍赖蒙混过关的可怜样,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轻声道:“姐姐,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得被迫认薛凝做姐姐了。” 荆恨月嗤笑,多年不见,这家伙的嘴皮子功夫和厚脸皮程度与日俱增。 初霁眼睛尖,瞥到荆恨月唇角上扬了一瞬,又压下来,面无表情看着她:“手拿开。”初霁就是不拿开,还朝他挤眉弄眼:“姐姐你刚才好飒,飒到我恨不得当场嫁给你。” 荆恨月差点被她气笑了,其实此事远远说不上生气,他就是见初霁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想看她在真假姐姐中间奔波转向,好玩。但他若告诉她真相,初霁反而不会这么说了。 “骗子。”荆恨月总结出初霁的本质。 初霁心底发笑。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还得要哄的。 没办法,谁让人家长得美,实力强,还是她的魔气储备包呢,作就作点吧。 她向荆恨月使了个眼色,暗示陆东还在对面人手上。 荆恨月:“有点麻烦。全杀了比较容易。”初霁:“……你比以前暴力太多了。” 荆恨月心想那是因为你没有了解过真正的我,但眨眼手上凝出一团烈火,甩向对面。 轰的一声,魔气爆裂,火焰冲天而起。薛凝御器去挡,袖口沾了那么一丝火气,触及之处,顷刻化作琉璃。 “带陆东走。” 薛凝命令郎诏。“是。” 程家神侍扭头:“走什么走,让他去牵制那女修!” 薛凝呵斥:“鼠目寸光!” 他们打不过魔尊,所以陆东才是真正的底牌,以初霁的性子,绝不会随便放弃陆东,不论她跑得多远,总会回来。 郎诏不敢恋战,带着陆东急速后撤,初霁伸出一指,鬼魅的黑色直线接连射出,向郎诏刺去。 抢回陆东,她就让荆恨月烧了这座塔,然后远走高飞。 直线擦过男侍郎诏的手臂,但大多都被躲了过去。少部分炸伤,也是因为灵魔交搏。 初霁挑眉,郎诏虽是练气修士,毫无招架之力,只会狼狈躲避,身型居然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像条灵活的爬虫,速度飞快。 荆恨月:“那是郎家独门绝技,就连元婴期都打不中他。 想抢陆东,还得从长计议。” 初霁:“有灵魔交搏就行……等等,为何你放出的魔气怎么不会交搏?” 第267页 荆恨月:“那还要问你。为何偏偏你放出的魔气会交搏。” 初霁也不知道,原来是她的魔气特殊。 就在此时,荆恨月抬头望向屋顶,突然剑指上方,轰一声巨响,火焰冲向整个天花板,将高塔顶端掀飞了。 月光洒落,冷风嗖嗖灌入四周。只见层云间,程鹤轩手执羽扇,御鹤悬浮空中,正垂眸俯瞰众人。 程家神侍大喜过望:“鹤轩神侍,你终于来了!” 他指着初霁道:“这人私通魔尊,还屡次挑衅于您!” 程鹤轩看见初霁,眉头深深蹙起,看向荆恨月时,眼中迸发出浓重的愠色,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他挥扇向荆恨月杀去,荆恨月冷嘲道:“还敢来。” 他勾出手中的钥匙,丢给初霁:“去救人,其他交给我。” 初霁接住:“你确定行?” 荆恨月琉璃眸中火光闪动:“今日一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初霁:“我们还是跑吧,陆东都走了,你打也没用,万一打跑了程鹤轩,程满柘又来了呢?” 荆恨月:“三千灵石回来接我。” 初霁抽出青剑:“再见,祝姐妹好运。”“……”这虚假的姐妹情。 初霁转身就跑,这座高塔的确古怪,初霁摧不动超链接,只好御青剑离去。程 鹤轩一见初霁走,顿时明白荆恨月要大开杀戒了。 他扭头对薛凝说:“你去神殿取焚海木珠来!” 薛凝冷笑,程家神侍一个比一个自负,颐气指使久了,张嘴就敢吩咐人。 她可以讨好奉承程满柘,却凭什么当程鹤轩的狗? 薛凝只管出招,全当没听见。 见她不动,程鹤轩冷淡道:“不去?满柘神侍可以治你。” 薛凝咬牙,狠狠剜了程鹤轩一眼,运气离开。 算算时间,神下第一人程满柘马上就会出蚕茧,魔尊也逃不掉。 若他出蚕茧前,程鹤轩能死在魔尊手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薛凝眸子微闪,转了个弯,没去神殿,反而飞向东边。 很快,她便看到初霁的身影,默默缀在后面。 程庚那位老道仆已经被荆恨月救走了,丢在一个破旧不起眼的院落中。初霁早就将他带去邯城,再返回殷阳,拿钥匙来取程庚的藏品。 ——就在程庚赊给初霁的院落里。 打开收藏室的门,初霁被一阵灰尘呛得咳嗽。 这里的东西太多了,整个屋子像被轰炸过一般,遍地飘废纸,还有用过的丹药瓶、弄脏的旧衣服旧蒲团,发臭的墨水、长毛的丹砂。可见程庚研究上古铭文时,有多么废寝忘食。 纵初霁有清尘咒,一双白手套直接染成黑的。她抄起桌子上厚厚的笔记,全部塞进乾坤袋里,没时间整理了,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她也来不及看,留给越澜她们吧。 初霁收着收着,忽然顿住,扭头道:“出来!” 门口,薛凝显出身形。 她皱眉打量满房“垃圾”,不可置信道:“这就是你的野心?为了给一个垫底的神侍死后收垃圾?” 初霁盯着她,片刻,又垂眼收拾,不理她。 薛凝笑了:“我不信你对西南不心动。” 初霁淡声:“关你何事?管好你自己。” 薛凝摇头:“小妹妹,你抢我针山龙骨,我不和你算账都算好的。我劝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踩我的底线。” 初霁:“你进都进不去的地方,叫你的针山?龙骨是我凭本事拿的。你想要,可以来抢。” 薛凝盯着初霁,似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片刻,竟鼓起掌来:“你我都出身微末,何必与我作对?若我没看错,你那魔尊同盟,也出身哪个世家吧。他们和我们终究不一样。你很清楚。他们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只为一些可笑的爱恨情仇奔波,哪里懂得我们的苦楚和野心。” 初霁眼神微动:“的确不一样,但我和荆恨月之间发生的事,你永远无法理解。” 薛凝哈哈大笑:“如何想不到?” 初霁停顿片刻:“我们俩是有感情的。” 塑料姐妹情。“感情?”薛凝露出荒唐的神色,“你不过是有用罢了。若你没有龙骨,只是个凡人,魔尊能和你结为同盟?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小妹妹,我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我此生阅人无数,上到程满柘,下到匍匐在我脚边的男侍,都是如此。你信不信,若我不是薛家主,或者哪天死了,他们转身就能与其他人在一起,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初霁耸肩:“嗯好像是吧。” 薛凝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闷得厉害。 她两道柳叶眉拧在一起,用尽所剩不多的好耐心,向初霁发出邀请:“和我联手,我们一起荡平程家,事成之后,我要薛家成为新的程氏。而程氏主家囤积万年的珍宝,都是你的。你想做生意,我可以保证你的铺子开遍西南。你想看天蚕神,那天蚕神都可以送给你。” 她说话间,初霁已经收拾好东西,望着薛凝:“你的愿望很好,但我不想。” 薛凝不解:“为什么!你明明有这个野心,你的言行早就出卖了你。” 初霁笑了笑。薛凝给出的条件相当诱人,她长得也很好看,和这种野心勃勃的女人在一起,的确感觉不错。但生活不会停留在这一刻的感觉上。和薛凝合作,总有一天会面临不死不休的境地。一个将所有人视作攀爬工具的人,她的欲望永无止境,只要给她一个梯子,她能爬到世界巅峰。关键是,她用过就丢。初霁才不觉得薛凝欣赏她。相反,薛凝才是真正将她视为工具人那个人。 第268页 “我不和不念旧情的人在一起共事。”初霁说。 薛凝的脸彻底冷下来。 第116章 为了防止薛凝突然出招,初霁早就准备好了超链接,话音一落,蓝光乍现,她消失在原地。 神侍塔空荡荡,薛凝孤零零站在废墟间,突然觉得很可笑,笑初霁更笑她自己。 她刚刚做了什么?竟然对初霁动了恻隐之心,想和她联手? 收藏室里满地尘土。这座塔的主人离开了,过路人也离开了,什么都没剩下。她何必留在这里。 薛凝扭头出了塔,高空的风冷彻五脏六腑。 来到天蚕神殿,守卫们见了她,纷纷低下头,予以放行。 她顺利来到祭坛,从底下的暗格中抽出一只香花檀木盒,打开盒盖,一股腥臭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焚海木珠通体火红,似一团即将燃起的火种。传闻,世上只有一棵焚海木,曾长在极北赤日山,有人依照传说去寻找,但除了荒原,一无所获。 他们不知道,焚海木真的存在,不过却被做成了一颗宝珠,还以封印加固。 如今封印解除了大半,火种即将燃起,只待一个人以身躯养它。 薛凝曾见过程鹤轩鹤氅下的身体,烂得像一碗隔夜的菜糊。魔气侵蚀不至于此,薛凝又不是普通修士,她见识不少,程鹤轩就算整个人泡在魔气里,都不会烂成那样。 唯有焚海木珠。这是一颗能使人发疯的宝贝。薛凝可没兴趣碰这玩意儿。 她扣上盒盖,折回高塔时,云海翻滚,四周暴风不断,魔气与灵气打得正激烈。荆恨月的攻势猛烈,程鹤轩衣襟上全是吐出的血,他身体颓败,没休养好又来战,纵使周遭有层出不穷的神侍相助,他败相已露。 “把它给我!”程鹤轩飞身后撤,向薛凝伸手,“快点!” 荆恨月剑出火光冲天! 薛凝扔出木盒,以养气钵相抵。只听嘭的一声炸响,她后退三丈,猛地吐出一口血。 木盒却落在程鹤轩手中,他掀起大氅,露出腥臭腐烂的身体,将木盒整个塞进腹中。 焚海木珠再次进入体内,程鹤轩皮肤通红,整个人似被火光点燃,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剥离。木珠在他体内,一点一点解开最后的封印。 程鹤轩:“是时候结束这场围剿了。” 荆恨月:“那你至少等个一千年。” 程鹤轩唇角弯起,立在云中,如一只气质高洁的仙鹤。“古有常书航自断一臂,镇压邪魔,换得东洲安宁。为了程氏千秋万代,我肝脑涂地又何妨。” 荆恨月眉心微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息,似与他四肢百脉里每一滴血相呼应,这种深刻的,难以言喻的羁绊,从程鹤轩的腹腔里传来。 荆恨月后脖颈上,一个火纹渐渐浮现,魔气越发狂暴,隐隐有不受控的趋势。他盯着程鹤轩:“你刚才吃下了什么。” “焚海木珠。”声音平淡。却在荆恨月耳中响起炸雷。程鹤轩七窍流血,鹤氅被血浸透,浑身上下皮肉剥离,但他面色平静,双唇微颤:“满柘神侍,学生等不到龙骨了,就先去一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被火焰吞噬,灰烬振翅飞入九霄。 那火中露出一颗极亮的焚海木珠。周遭神侍和程家子弟来不及呼喊,来不及震惊程鹤轩之死,就听一声尖叫。 “魔、魔尊!”他们扭头看向荆恨月,只见他浑身上下泛起火纹,双目通透如琉璃,映照滔天赤色。 他一步步朝焚海木珠走去,又突然停下,握紧剑柄,手上青筋突起,似神魂在身躯里挣扎。有人抓紧时机,冲上去杀荆恨月,却被磅礴的魔气炸得粉身碎骨。 程家神侍们面面相觑,不敢彻底离去,也不敢上前,退开百尺,观望这诡异的景象。可惜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参与过邯城之战,否则他们便会惊呼,当年的沈七与此时的荆恨月,并无差异。就在此时,薛凝突然发话了。“不要过去,让他拿到那颗珠子。” “薛家主,那到底是什么?”薛凝拭去唇边血迹,笑了:“是蜜糖,也是剧毒的解药。” 荆恨月每靠近焚海珠一步,周身魔气便浓郁一分。 短时间内他实力竟从金丹大圆满跨越至元婴,甚至逼近出窍期。 那手执巨斧的程家神侍慌了,朝薛凝大喊:“你到底在干什么!还不快阻止他!” 薛凝二话不说举起养气钵,一招气吞日月,将他收入钵中,化作灵水养料。四下顿时哗然 “你反了天了!”薛凝冷声:“你们才反了天了!这是鹤轩神侍安排好的计划,谁敢不从!” 程家子弟一时怔愣,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薛凝见无人敢造次,才撩起鬓边长发,施施然道:“你们懂什么,鹤轩神侍与常家围剿魔修数次。百人陨落,才换来杀死魔尊唯一的方法。” “就是让他自己杀死自己。”让他失控,让他获得不可抗拒的力量,彻底变成没有意识的,真正的邪魔。 她抬头看向祁镇的方向,笑着默念。看看,这就是你念的旧情。 这就是你拒绝我,却要结下的同盟邯城,悟德学院。 散修们进出九转固元阵,欣喜地发现自己修为又提高了。周遭时不时响起恭祝声,初霁走向琉璃阁最顶端。已经清醒的老道仆坐在椅子上,面色颓唐,眼中暗淡。 第269页 “你家神侍的东西我带回来了。”初霁说。 老道仆双唇蠕动:“可人已经死了。” 初霁取出程庚的笔记翻看,随意嗯了声:“所以呢?你就不想报仇雪恨,杀了程鹤轩?” 老道仆:“放肆!竟敢对鹤轩神侍不敬!” 初霁:“……”这人没救了。 “我偏说杀,又如何?这里不是西南,这里我说了算,程氏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老道仆气得火冒三丈,嘴里支支吾吾片刻,又突然意识到程庚已死,泄了气。 他伸手探向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向初霁递去。 “给你也无妨了。 ”初霁:“?” 她实在搞不清老人家在想什么,李伯还有逻辑,这位老道仆可真的想一出做一出,看破红尘一般任性。 见初霁不接,老道仆苦笑:“又能如何,人生不过一场空罢了。” 他将书放在地上,默默走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下,垂着头没再说话。 初霁捡起书,拍了拍,上面的字全部以陌生的字符写就,生怕别人看懂似的。 但她摸着书皮,心中就隐隐有种预感,这里面藏着一种绝妙的、失传的法门。 老道仆的独门秘技? 她翻出程庚的笔记,一目十行看过去,念道:“……造丹书之法?” “什么意思?” 老道仆:“我哪里知道。” 初霁:“这东西不是你的吗?” “是我的,我就一定得知道吗?就像你的命运也是你的,可你能参透吗?” “……”好有哲理哦。 她道了声多谢。立刻动身回祁镇。 一进槐花小院,就看见黎家主、白禄向她走来。“伤好了?” 初霁向院里走,两人跟上。 黎家主蹙眉:“七七八八,不必管我。望潭同我说,西南又来人了,在黎镇外叫阵,说三个时辰内要见你。” 初霁:“黎望潭能撑住吗?” “有金漠相助,应该可以。” 初霁颔首:“辛苦。叫他再撑五个时辰。” 白禄紧跟着汇报:“白镇护阵快不行了。” 初霁:“让水城城主去支援你。” “他来了,不顶事啊,初镇长,能派一队噬灵族过去吗?金家也成。” 初霁斜了他一眼:“行吧。” 白禄松了口气,摸摸后脑勺。在初霁凉凉的眼光下,有些心虚。 其实白镇的情况没那么严重,但他就是害怕。小初镇长好像看出来他在说谎了。其实初霁看出来了,但没有揭穿。 白家没有黎望潭这种天骄,遇到外敌难免心浮气躁,多派点人过去,也有利于安定人心。她大致了解了情况,转身找到越澜,将造丹书之法递给她看越澜一见书皮,愣了愣:“不知为何,我居然觉得这里面讲了什么天机。” 所有看见此书的人,心中都升起相同的感受。 越澜翻了翻:“可惜,读不懂也无从得知里面说了什么。小初老板你先别看了,帮我再试几个符纹。” 一旁的小葫抬起头,揉揉肩膀,可怜巴巴地望着初霁。救救孩子,她画符文要画吐了。初霁:“别试了。” “呵。” 越澜头也不抬,手执刻刀,一遍遍尝试着符文的不同走向。 初霁唇角勾起:“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越澜:“这世上能有什么好东西,除了上古铭文。” 初霁不说话,就笑。 越澜停手,抬头道:“不会吧,真的是上古铭文?” 小葫也停下来。在十多个越家三院人震惊的目光中,初霁一沓一沓取出程庚的笔记。都是程庚一辈子的成果。 常书航统一东洲文字已有万年,在这之前,上古铭文已经失传了数万年。迄今为止,除了几个人懂那么几个字,世上没人真正会读会写上古铭文。 众人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看得目瞪口呆。价值连城的知识,大多数记在最便宜的纸上,甚至有的写在手帕上、包过烧鸡的油纸上。 越澜越看越震惊,声音颤抖:“程庚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身在何处?能否与我们见一面?” 初霁摇头:“怕是见不到了。” 一旁,毛蔷也叹道:“也是,这些隐世大能岂是我们想见就见的。” 初霁顿了顿,叹道:“不,他死在程鹤轩手里了。” 毛蔷一噎,恨不得当场打爆程鹤轩的狗头。但打狗的任务不是越澜的,她敲桌让所有人安静,然后重新分配任务,让所有人用上古铭文代替符文,尝试雕刻武器的纹路。 有了程庚的笔记,研究进程很快出现重大突破。越澜早就构思好凡人武器的想法,便仔细说了投石机的事。 初霁撑着下巴:“改一改,改成这样——” 她一顿连说带比划,越澜听得两眼发直。 初霁:“如何?”越澜:“……说实话,没听明白。” “。。。”初霁索性拿起笔,在纸上连画带讲。 其实她不太清楚,上辈子那些改变战争进程的兵器具体什么样。越澜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初霁叹了口气:“你先研究着,此事急不了。” 除了落实武器功能,还要画图。图纸废个几版都算少的。 越澜:“……你小看我了。” 第270页 她闭了闭眼,忽然拾起旁边的毛笔,蘸上墨水。 笔尖悬停在纸上,片刻,动了起来。流畅的线似从她笔下长出,越澜提笔就画,不用尺子,不打草稿,横平竖直,分毫不差,一遍到位,不修改一处。 就好像,这张图天生就存在于纸上,只是越澜把它描出来了一样。 初霁瞳孔地震。这不是人才,这是天才。 要是放在上辈子,越澜还不得被各大公司抢疯了。 当天越澜就画出十几张零件的图纸,毛蔷扛着纸,连夜进了炼器室。 驻守在炼器房中的工匠们早就急不可耐,这些天,他们就如同等待吃肉的饿狼,眼巴巴望着越澜的手。 东西怎么还没画好?他们手都要等生了! 然而打开图纸一看,众人一头雾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长着这么长的嘴?” 毛蔷:“初老板说,这东西叫炮,威力很强,能让三个凡人打五个修士。” “?” 三打五就算了,怎么凡人都能打修士了。 扯淡,没听说过。 第117章 时隔短短几年,邯城和祁镇人都嗅到了一中久违的气息——战争即将打响。 造新型武器的图纸不禁停留在祁镇,邯城的工匠园也收到消息。 悟德院里,小辫胡子裹着一身冷气,进入灼热的炼器房,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哆嗦。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大叠新图纸,不少是越澜更新后的零件,分发给众人。 “凡人能用的法器。” “凡人能用?” 小辫胡子哈哈大笑:“怎么,凡人能用灵石灯。就不能用法器?”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如今在邯城周边,灵石灯已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物件,道侣结契,孩子满百天,逢年过节,亲友们拎上一盏灵石灯当礼物,显得入时又有面子。 可攻击人的法器,和孩子们晚上带出去玩的灵石灯,实在风马牛不相及。 但二者的制造原理,却完全一致。都是小葫无意中发现的那套,不过这次越澜给出的图纸,比灵石灯复杂百倍。好在邯城工匠早有丰富的制造经验,甚至比祁镇作业还快一些。 如果祁镇是试验室,那邯城就是批量生产的大工厂,双方的工匠园一起开动,如同两个彼此呼应的齿轮。熔炉烧起来了,流水线上那些无害的灵石灯卸下去,换上一块块闪着寒光的精铁。悟德院近两年培养了一批年轻工匠,他们的老师都亲身参与过邯城之战,经验老道,指点教学都不自觉带着忧患意识。 所以邯城的工匠园,能做到闲时生产民用百货,战时立刻转造武器甲衣。 赵家服从初霁后,珍宝阁也为悟德院开了一道方便之门,几个工匠头带队采购蓝山闪石,将其熔铸进精铁里。邯城的商队双胞胎兄弟连夜赶往罗城,带回一大批臭鱼。这次他们做好了防臭措施,没有被人怀疑夜半偷偷炸茅厕。 噬灵族长早就得到了初霁的消息,派出一队装备精良的族人,帮忙镇守白镇。 手持钢叉灵弓,身缠异植的族人们到达白镇时,没有收到任何异样的眼光,相反,白家主带着白禄,站在镇口热烈欢迎他们,又是送灵果又是送精铁,还在家中开了欢迎会,众人边吃边喝,载歌载舞。 带队的长老一阵纳闷,偷偷问旁边年轻族人:“我没听错吧,确定初老板说的是帮忙来打架?” 白镇却是不算主战场,要论战况紧急,还得数黎镇。 镇外,苍翠的祁山间,黎望潭站在一峰之巅,遥望远处。 只见那边风吹树动,却无鸟飞起,古怪地太明显。 身后连滚带爬上来一个人,他名叫黎守,早年初霁在黎镇做陪练时,还教过他。 那个贪吃懒于修炼的少年,如今吃胖了不少,修为却比身材涨得缓慢。 他带来一个消息:“祁镇来人了。” “初霁?”黎望潭侧目。 黎守:“她放下一个噬灵族少年就走了。” 黎望潭瞥了一眼那古怪的地方,随黎守回到黎镇中。这些日子黎镇惶惶不安,家家户户不出门,集市都冷清许多。 大街上,一个身负灵弓的健壮少年,正在初记牛饼店黎家分店买饼子吃。 “没想到这里也有分店。” 他咬了一大口,转身对上面无表情的黎望潭,有些尴尬。 成沛在邯城之战后,每天都上演武场,当初赵家在东邯北麓打的最后一战,他九死一生被成湖背出地道口。 现在已然大不一样,他的身上留下伤疤,手臂与腰身粗壮了一大圈,显得沉稳而挺拔。 作为噬灵族年轻一辈的中坚力量,哪个人听了成沛,不赞叹一声少年英才。 “黎望潭,是吧?” 成沛抱拳,“久仰大名。” 他也不自报姓名,径直从怀中抽出一卷密信,丢给黎望潭。 “初老板让我给你带个消息。” 黎望潭展开信封,从头读到尾,眼底闪过一簇笑意。 “多谢。她决定进攻,我从不反对。” 整个祁山区,都在摩拳擦掌,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战争备战时,周大娘新研发了一中厚肉脯,油润香甜,切成一口的大小,正好可以边干活边塞进嘴里。 肉脯一出锅,就被初霁发给每一位参加备战的人,不论工匠还是修士。 第271页 甚至有散修为了吃这一口,主动请求加入备战。可他们能做什么呢? 悟德院的琉璃塔下,九转固元阵中,李伯手执一卷告示。他步入修炼室中,所有人停止运转灵气,望向这位德高望重的师长。 近年来,李伯每隔三日,都在邯城开坛讲道,为散修们解答修炼上的疑问。邯城上下,乃至虚海东部几座城镇,就没哪个散修不曾受过他的恩惠。面对这样一位老人,众人又敬又爱,只要他出现,所有人都会停下自己手头的事,向他打行礼。 李伯带来一个消息。 西南祁山受到程家威胁,城主正在招募修士对付他们。邯城离西南太远,很多人一辈子也去不了一次。按理来说,这事和他们无关,此刻却有不少散修主动站出来。 “我们受城主恩惠,才能突破瓶颈,进阶修为。如今城主有难,岂能视而不见,装缩头乌龟?请您带路吧。” “是啊,我生如草芥,资质不高,修为停在练气大圆满多年。若沈赵两家还在,恐怕我早就死了。如今靠着您和悟德院的九转固元阵进阶心动期,修为虽再难进阶,但多出百年可活,若您不嫌弃我修为低微,尽管带我去西南。” 李伯顿了顿:“你们确定?西南可在万里之外,程氏强悍危险。你们不要冲动,此去很可能客死他乡。”“这有什么的?怕死就别当修士。” “我们早就听说了,悟德院在造一中凡人用的法器,我们相信城主不打无准备之仗。” 这是出于对初霁真心的感激,也是出于对她的信任。下属相信上级不会放他们去死时,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变了。 李伯顿时热泪盈眶。 这群散修平日里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修炼完就收拾包袱走人,丝毫没有世家修士团结一心的模样。但关键时刻,却比世家修士更可靠。这哪里是散修,这一点也不散。 去西南的消息传开后,三日之内,来报名的散修挤炸了悟德院的门栏,一共有三千多个心动期,两万多个练气期,从虚海东部数城赶来。 甚至其中还有十五六个筑基修士也来了。 他们曾经在世家中修炼,邯城城破后,隐姓埋名,或者夹紧尾巴做人。本以为会过上人人喊打的生活,没想到根本无人理他们。 说实话邯城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世家不能进悟德院,他们眼巴巴望着九转固元阵,馋得口水直流。这次去西南,若是立了功,以城主的性子,估计会允许他们也加入悟德院。 残余的世家修士们一拍即合,聚众来报名。 登记名单的小散修一脸迷惑:“你们又没有受城主恩惠,怎么也来了?” 世家修士们不好说自己的目的,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是一个口才好的赵家修士拍桌义愤填膺:“怎么没受?当初家主让我们每个月交灵石,每个月比试,按比试结果发当月的修炼资源,我有次在外历练受伤,回来又输了一场,那个月我连丹药都买不起了!” 小散修一听也骂:“什么破规矩,赵家这是养蛊呢?” “可不就是!还没斗别人呢,先把自己人斗死,还美其名曰锻炼。” 一群赵家人骂得贼凶,旁边几个姓沈姓金姓闻的听得目瞪口呆。 小散修气得掏出笔,直接签了这群人的名字,啪的递出令牌:“回去等着吧,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赵家人喜滋滋揣着令牌回去了。 剩下几家面面相觑。 沉默一阵,他们突然争先恐后,给小散修倒苦水。 这些年着实挤压了不少怨气,小散修一听,只觉得世家修士虽然可憎,但可憎的同时,好像也挺惨的。三日后。 程氏派来的修士潜伏在祁山中,经过这些天的蹲点,他们摸清了黎镇半夜有一段时间守卫薄弱。于是趁着夜黑风高,六十三个修士绕到东北方,发动了突袭。 进攻异常顺利,他们便来到黎镇镇外。太过顺利了。镇子外连个哨岗都没有。 为首的西南修士脸色大变:“快跑!我们中了埋伏。” “怕什么,黎镇里不过有一个筑基,两个心动修士罢了,我们有足足十二个筑基期,他们还能越阶挑战不成?” 众人顿觉有道理。 然而,下一刻,火光冲天而起,满天天火骤然砸下,变成层峦叠嶂,变成满地星子、九曲回肠、茂林繁竹。正是黎望潭的五行功法。 西南修士面容一肃:“我们合力击败他!黎镇不攻自破,再从祁黎大道攻入祁山!” 他话音刚落,火光再次冲天而起,数百人,乃至上千人如洪水卸闸,从黎镇涌了出来。 心动期数不胜数,甚至还有足足十个陌生筑基期,每一个人吐个口水都能淹死他们。 西南修士们看看自己,看看对方。脸都绿了。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报名的修士,和初霁潜入了真正的西南腹地——殷阳城。 第一次进殷阳,初霁孤身一人,身边跟着两个陌生人。 二进殷阳,她亦曾面临重重危机。 第三次挺进殷阳,她不再是从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初霁了。 初霁望着远处高耸的神侍塔,微微一笑,扬起右手,道:“毛蔷,把我的祁镇大炮拿过来!” 第118章 被初霁带来殷阳的,都是大炮的半成品零件,由毛蔷和几个工匠当场在殷阳郊外的峡谷里组装。 第272页 数十名修士站在两门炮前守卫,眼睛不由自主瞟过去。说实话大家很期待打出去到底是什么效果。这东西体型巨大,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有工匠抱着一臂长的黑色椭球,堆在一边。 具初老板说,那叫弹药,里面包含了她辛辛苦苦搓了大半天的灵气和魔气,并由工匠和几个高阶修士配合封存。 可惜的是,弹药不能量产,初霁搓丸子整个人都累趴,体内魔气所剩无几,急需补充。 毛蔷问:“什么时候开炮?” 初霁想了想,打开[曲线连接符],于脑中呼唤荆恨月。 “你出来了吗?我要开炸殷阳城了。” 对面没有回音。 这些天荆恨月也没找她。 荆恨月总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当她是沈七时,初霁就不问,现在也从来不问。但魔尊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西南,初霁倾向于她去办自己的事了。 前方天幕阴沉,三千座耸立的神侍塔,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天蚕在云间投落巨大的阴影,让整个殷阳看起来格外压抑。 初霁对毛蔷说:“我要先进去一趟,带个人出来。以免误伤。” 毛蔷:“你不是说陆东被郎诏带走了么?” “不是陆东。”初霁说。 毛蔷还是很担心:“不重要的人就别接了,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少冒险为好。” 初霁安慰了她几句。别说她有超链接,荆恨月能不动声色潜入殷阳城,占据一座神侍塔,还在天蚕神殿里杀个来回,这种人需要她冒险去接?说不定最后还是荆恨月带她出来。 她进去,是想确定一下坐标,精准打击,最好只炸程家神侍塔。 以后殷阳都是她的地盘,炸多了她肉疼。 蓝光闪动,初霁消失在原地,数息后,出现在东集市的一处无人深巷里。 一落地,初霁就发现不对劲,周围格外安静,鸟都不叫了。 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踪迹,立刻警惕起来,缓缓走出拐角。 只见往常热热闹闹的东集市,此刻气氛诡异,店铺闭门不开,街上连个行人的影子都没有,只剩几个讨饭的乞丐裹着茅草被,睡得正香。 初霁叫醒他,给了两铜板,向他打听情况。 乞丐吓的要死,缩成一团,还没说话,云海之上就有一声巨响传出。 ——轰! 大地都在震颤,空气中有丝丝魔气萦绕,初霁趁机吸了一口。 “满柘神侍和、和他打了很久了。”乞丐浑身发抖,“你怎么还敢来神殿底下?满柘神侍让所有人都去北边避难。” 初霁蹙眉。她来殷阳后,屡次听过“程满柘”这个名字。此人是天蚕神下第一人,程家家主,具体修为没人清楚,有的说他已有元婴大圆满,有的说他早就进阶出窍期。 初霁挑眉,她还没见过元婴期出窍期呢。 之前据说沈家有个云游在外,几十年回来一次的流逸真君是元婴。可初霁占领邯城已久,就没见过此人回来报复。 放眼整个东洲,世家家主大多都是金丹,除了常家家主是明确的元婴大圆满,其他元婴修士,就和集体约定好了一样,要么闭关不出,要么避世修行。 就连程满柘也是,平时不见人影,俗事都由各个神侍代为处理。 初霁才不信他们是真的清心寡欲。没道理金丹期还为名利资源斗得昏天黑地,一朝结婴,就超脱俗世,放下爱恨纠葛了。 金丹和元婴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 初霁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她取出青剑,直上云霄,迫近云海时,头顶的隆隆声更加明显,周遭的灵气和魔气都浓郁得滴出水来,手腕粗的亮黄闪电刺穿层云,初霁头发起电,几乎向上倒竖。 冲破云海时,她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整个人被庞大的气流掀翻,好不容易找回平衡,只见远处天蚕神殿前,黑压压交战的人群。 为首的程满柘,神情悲悯,双目紧闭。他身披柔软如丝绸的袍子,胸膛袒露,赤足不穿鞋。他手持一枚古朴的青铃铛,随着铃铛晃动,身前的小剑节节断开,生出一模一样的百枚小剑,满天剑雨纷纷落下。 对面的荆恨月亦不弱,甚至隐隐占据上风。火光所到之处,万物皆化作琉璃,就连程满柘的武器亦是。 但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初霁飞近了,才看出哪里不对劲。 她身上的火纹甚至蔓延到了手背,双目若五色琉璃,除了天光火色,什么都没有。 当年沈七在邯城琉璃阁入魔时,也是这般模样。 她怎么又入魔了,她不已经是魔修了吗? 此时程家众修士也发现了她。薛凝手执养气钵,站在程满柘身侧,看似全神贯注战斗,只是初霁来时,她唇角勾出的隐秘笑容暴露了心不在焉。 初霁飞近了,提高嗓音喊:“荆恨月!” 荆恨月非但没有理她,还无差别向她打出一团赤红火焰,来势太过凶猛,初霁堪堪避过。 程满柘抬眼,平和而沧桑的声音传来:“已经晚了。” 初霁蹙眉:“什么晚了。” 薛凝笑道:“程鹤轩用死亡换来你的盟友‘入魔’,他已经救不回来了。他的神魂被腐蚀,已是一只彻彻底底的邪魔。” 初霁神色一滞,紧紧盯着荆恨月,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理智,但她站在程家修士们组成的大阵中间,只顾着和最近的程满柘斗。甚至不区分先打谁后打谁,只攻击距离自己最近的修士。于是方圆二十丈内,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程家修士的尸体。 第273页 薛凝望着初霁的脸,越看心里越舒坦,笑得越嘲讽,双唇一张一合,默念道:“这就是你有眼不识好歹的代价。” 当初她主动向初霁示好,却屡遭拒绝。她放下身段问原因,得来的却是一个可笑的理由——“我和魔尊有感情,你不会清楚”。 程满柘瞥过薛凝,眼含警告。随即,他对初霁说:“既然你来了,请一起帮我们对付他。” 初霁双唇紧抿:“她不会无缘无故入魔,你们谁搞得鬼。” “他本就是如此!”程满柘沉声,“赤日先民受天道惩罚,生来就是邪魔,随修为上涨,他们终有这么一日。” 说话之间,一团烈火轰然而至,在他们眼前爆开,程满柘唇角溢出点点鲜血,双手展开,拼劲全力抵挡。 他手中青铃狂响,几乎要炸开。 初霁冷声:“解决她之前,我先解决你。” 程满柘拭去唇角鲜血:“你确定要放一个邪魔离开?他会到达祁镇,屠尽你祁山上下所有生灵,上到老人下到初生婴儿,无一幸免!不仅是祁山,整个东洲亦是如此。你杀不死他的。他死了也会从赤日先民的祭坛上复生。然后卷土重来。你看见他心口的焚海木珠了吗?那木珠才熄灭了三成,我们只要坚持到木珠完全熄灭,他就会化作灰烬,危机不攻自破。” 初霁:“若你们不给她焚海木珠,她还能主动开杀戒不成?” 程满柘深吸一口气:“这是永除后患的唯一方法。赤日先民的遗物能激化他修为上涨,让他自己杀死自己。周舟……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初镇长,你既是道修,理应以东洲万千生灵为重,不要助纣为虐。” 初霁总算听明白他们口中的“剿魔”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催化荆恨月的魔气,让她失去理智,再耗死她。 可惜这群人剿了这么久,世家修士死了一群,荆恨月却没死,反而修为如登天一步步上涨。 初霁发现了一个盲点。 世家修士能找到这个办法对付荆恨月,就说明他们试过,但没有完全成功。 所以在剿魔过程中,荆恨月也曾魔气暴动过,却最终恢复了理智,打败这群世家修士。后来才到达殷阳,与初霁重逢。 荆恨月为何会来殷阳? 若她想一统东洲,没必要先从西南开始。 初霁恍然大悟,荆恨月一定在寻找阻止自己魔气暴动的宝物。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忽然闪过重逢时,荆恨月杀出天蚕神殿,手持一只复眼的画面。 这事十有八九和天蚕神有关。 程满柘见她久久不答应,摇头叹息:“看来我们只能做敌人了。” 初霁:“原本就是敌人。何来的同盟。” 她话音一落,程满柘周身十几个神侍同时跃起,向初霁杀来! 这些神侍大多都是筑基之上,甚至有三个金丹。一同出手,威力巨大,云海都破开一个大缺口,让晚霞落入殷阳城。 初霁旋出数重花窗,金红闪烁。 为首的两个金丹修士举起巨剑,使劲浑身力气砸下,一人运气换一人接上,短短三息,初霁就承受了就有近七百次重击。 花窗碎了一地,初霁连退数步,喉咙里翻出腥甜。 “还要执迷不悟吗?” 两个金丹神侍分开,一位姿容美艳的女修走出。 薛凝举起养气钵,朝初霁走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初霁:“这句话送给你。” 薛凝眉心一滞,没来得及细想,只听天地间一声巨响! ——轰! 好似雷与火一同降临人间,不远处的传来喊叫。 众人皆愣住,举起法器,四下相顾,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初霁唇角弯起。 ——轰! 紧接着,第二声, 神侍们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护城大阵上,青红交织,灵魔交搏。 轰!第三下,程满柘也在激烈的打斗中抬起头。 这一击堪比元婴,云海泛起赤红。 程满柘:“你带了元婴修士?!” 初霁笑了:“你觉得呢?” 第四声、第五声接连传来,整个殷阳都为之翻腾。尤其是高耸入云的神侍塔,晃动更为剧烈。 程满柘因为分心,被荆恨月接连击中,胸口鲜血淋漓。 但对于眼前的景象来说,这都是小事了,因为—— 殷阳护城结界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到底是哪位世家大能,竟与殷阳程氏为敌? 众人向洞外看去。 然而,哪有什么元婴修士,他们只看见两个奇怪的东西,体型庞大,通身深灰,一根长长的圆管从身体中伸出,指向长空。圆管里还冒出阵阵青烟。 而操纵这个法器的人,竟然只是几个练气初期,甚至还有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其他筑基期、心动期都分列两侧,守护这威力巨大的法器。 下一刻,他们亲眼看见两个黑色的椭球长弹,透过结界,穿云破雾而来! 这两弹落在了天蚕神殿上,整个神殿坍塌成废墟,他们所站的高塔如被一刀劈开,左半边轰然堕入云海间,扬起成团灰尘。 全场寂静无声。 一个神侍咽了咽,抬起头。 刚才那一击不仅轰塌了屹立万年的高塔,更波及了他们一直守护的天蚕神。 第274页 只见云海上的白茧被灵魔交搏撕裂,露出一个大孔,白色细丝从茧中溢出,靠近蚕茧的神侍逐渐迷茫,浑身一软,倒在地上。法器坠地声叮当作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混沌之气。 初霁看向荆恨月。他身上火纹渐渐褪去,眼眸转深,周遭魔气弱了下去。 她猜得没错,果然醒来了! 她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推理小天才。 初霁运气飞去,这一次,荆恨月没有攻击她。 出于谨慎,初霁隔着十步唤:“荆恨月?” 荆恨月以剑撑地,几缕发丝贴在他侧脸,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程满柘神色从凝重渐渐变得惨白,面对程鹤轩死讯时,都没这么激动。 他双唇微颤:“瞧瞧你们干的好事……祂醒了,祂真的醒了!” 荆恨月抬起头,初霁落在他身侧,指着那个蚕茧大洞道:“和我说一下天蚕神长什么样。我刚刚不小心把人家吵醒了。” 她指向的地方,白茧一吸一呼,时有刺耳的尖叫从里面传出。白色细丝越积越浓厚。 荆恨月微微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你不会想看见的。” 初霁:“……是虫子吗?一个掉在我床上的蜘蛛,就能让我走火入魔了。” 一旁的程满柘咽了咽,长叹道:“走火入魔还算好的,我们都……结束了。” 荆恨月忽然按住初霁的肩:“来不及了,抓紧我。” 他话音刚落,细丝突然向外界冲开,遮蔽视野。众人恍惚了一瞬,接二连三倒在地上,被不断涌出的细丝掩埋。 天地间一片死寂,蚕茧呼吸着,所有人和祂一起呼吸。范围越来越大,所到之处,万物陷入沉眠。 “根据殷阳上古遗留的传说,这个世界只是天蚕神的一场大梦。当它梦醒时,会蜕茧成蝶,离开此界。人们抓住祂垂落的蚕茧丝,就能随祂一同前往九重天之上,位列仙班。” 耳畔传来荆恨月的声音。 初霁太阳穴酸痛,缓缓睁开眼睛。亮光刺入,周遭人群熙熙攘攘,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栩栩如生,她抬起头,三千座神侍塔耸入云霄。 但日光灿烂,那个悬于天空的巨大天蚕神阴影不见了,白色的细丝也消失了。仿佛终年阴云密布的殷阳,只是一场梦。 这里的建筑和殷阳东集市很像,甚至她认出不少店铺。 初霁环顾四周:“我们在东集市?” 荆恨月的手依然放在她肩上,琉璃眸微微眯起:“是天蚕神梦中的东集市。” 她们已经活在天蚕神的梦里。 第119章 日光暴晒,初霁从没感觉殷阳城这么热,连空气都扭曲了。 “你看前面。”荆恨月说。 初霁向远处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不是她的错觉,空气本来就是扭曲的。 周遭行人如潮,但他们脸色茫然。如同在梦游。也有不少人像初霁和荆恨月,眼神突然变得清明,惊恐望向四周,发出灵魂拷问。 “我在哪儿?” 不过短短十息,越来越多的人似从梦游中惊醒,顿时整条街道陷入惊慌失措,一片大乱。他们明明在殷阳西边和北边避难,怎么一眨眼就来了东集市? 此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大家不要慌,先镇定下来,听我说。” 人们停下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齐齐望向声音来源,只见一白衣金绣的女修站在一根青剑上,姿势很奇怪。别人踩飞剑都是横着踩,她的飞剑竖着,悬在半空中,脚尖只踩一个剑柄。 这等坏习惯,一定是刚刚学御剑的时候养成的,时间长了,就改不掉了。 初霁扬声道:“天蚕神已醒,我们如今都处在天蚕神的梦中。” 不少人慌了神。什么叫天蚕神的梦? 有个妇人两眼发直,双手颤抖,狠狠掐了一把她丈夫,随即喊道:“真的是梦!一点也不疼。” 她丈夫痛得嗷嗷直叫,也拍了一下她胳膊,两人瞬间扭打起来。 可这梦境太过栩栩如生,但头顶上的阴云、天空中垂落的细丝都消失不见,人们无法不相信初霁所言。 大多数殷阳城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太阳。 初霁不禁感叹,若现实中殷阳的阳光这么暴烈,她的灵石灯也不会卖得那么好了。 “难道传闻都是真的?” “这位道友,请问我们该如何出去?”人群中有修士喊。 “道友救救我啊,我父亲还在梓水,他生了重病,还等着我回去送药!” 就在此时,对面响起一声爆喝:“就是你把天蚕神炸醒了!” 人群中蹿出一对手持双刀的程家神侍,刀锋指向初霁:“大家不要听信她!她就是初记小吃店背后的店主,那个背叛殷阳,引来魔修,害死神侍的贱人!” 众人一听,纷纷闭了嘴。 那两个程家神侍修为金丹,一刻钟前还轮番把初霁砸得吐血。他们刚刚清醒,就看见初霁飘在半空中,正试图蛊惑百姓。 两人怎能咽下这口气,冲上来举起长刀,就要砍她。 初霁轻身决练得好,眨眼跳开十丈,一个左对齐,将剑柄磕在长刀上。 祁镇青剑看着古朴脆弱,似乎敲一敲就断,但碰上长刀,却发出“铮”一声响,左边神侍的大刀当下段成两截。 第275页 那刀可是淬了极品金刚进去,三刀能劈开一座小山。 金丹品的法器何其坚硬,竟被这根不起眼的青剑拦腰斩断。 初霁一招手,青剑回到手中,还没放第二招,身前就多了一道红衣身影,火莲迎着烈日燃起,荆恨月道:“站远点,但别离我太远。” 话音一落,火莲从他脚下蔓延到两个程家神侍的衣袖上,遇风便怒放。 仙人斗法,在场众人皆惊慌逃窜,唯恐被波及。但两三息后,见火莲并未伤及他们,也镇定下来,缩在远处悄悄看。 魔尊姐姐出手,两个程家神侍一步到位,化作晶莹剔透的一团琉璃。 初霁愣了愣,这就死了? 不愧是魔尊,平时荆恨月看着可正常了,打起架来真的杀人不眨眼。 荆恨月回头瞥了初霁一眼,似在打量她脸上的神情:“想说什么。” 他心中隐隐有所预感,她一副惊愕的模样,还能说什么。 荆恨月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初霁:“……谢谢?” 荆恨月眸子闪了闪,片刻,唇角弯起:“都替初老板办事了,一点钱也不付?” 初霁闻言猛地捂住乾坤袋:“都是姐妹了,谈钱伤感情。” 荆恨月嗤了一声,他就知道她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拖欠员工工资的无良老板初霁清了清嗓子,向众人宣布:“大家不要慌昂,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初老板,东集市的小吃店就是我初记的加盟店,这位是我雇佣的贴身护卫,是个魔尊。” “……” 魔尊当你的贴身护卫?? 你没搞错吧? 但看荆恨月一副谁也不理,就理初霁的模样,众人不得不承认,她所言的确是真的。 魔尊都当她护卫了,她修为该有多高? “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魔尊危害殷阳,残害天蚕神,你与他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敬你一声初老板,别和魔修走在一起!” “那天蚕神苏醒,可与你有关?” 荆恨月抱剑立在日光下,背影孤绝,神情冷漠,半句话也懒得解释。 初霁笑了笑:“大家稍安勿躁,这天蚕神苏醒,和我的确有几分关系,但当务之急,是我们如何出去,大家不想一辈子都在梦中过活吧?”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帐可以出去再算。但他们修为不过筑基,困在梦中束手无策,要想出去,还得靠初霁二人 初霁安排众人分头行动,凡人留在此处,筑基以上的,随她一同向东走,去看看这场梦的边界在哪里。 众人御剑飞行时,都离荆恨月很远,生怕魔尊一个不开心,就烧了他们。 很快,远方出现一片白蒙蒙的云雾,城市的尽头,有一张壁障,拦截在众人面前。 有人尝试对壁障出招,却像打入一团棉花,无法突破。 初霁伸手摸了摸,白色壁障柔软,清凉,像摸一团丝绸。 她轻声道:“你试试?” 荆恨月放出一团火,同样停在壁障前,无法撼动半分,他指尖微动,火光却突然暴涨,穿透壁障。 接着猛烈的火光,众人看清了壁障后的景象——那是一个个裹在白茧里的人,皆缓慢地移动着,好似一个个游荡的白色灵体。 壁障后的街道也是雾蒙蒙的,裹着白色的丝线。 亭台楼阁,一切存在于蒙昧混沌之中。 “他们是尚未被梦见的梦。存在于虚无和真实此界之间”一个熟读天蚕神话的修士说。 初霁蹙眉,就在此时,壁障忽然发生了一点变化。 它渐渐变淡了。 于是初霁和在场所有修士,都亲眼目睹了天蚕神梦境的转换。 白丝从人们身上消散,从楼台高阁上消散,日光照进虚无间,万物从迷雾中脱身而出,变得鲜艳生动。 水煎包的香气飘出来了,人们的哄闹嬉笑声越来越响,热风包围着初霁,孩童们从众人身边跑过,手上的风车呼啦啦响动。 好一派闹市区。 渐渐地,人们也像初霁当初苏醒般,睁开眼,慌了神,纷纷疑惑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有些人愣了愣:“我好像有点恍惚,我不是记得魔尊打来,满柘神侍让我们躲去西边吗?” 但看周遭景象如此真实不虚,他们拍拍脑袋,神思恍惚:“难道我做了一场白日梦?”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 “天蚕神的梦境会逐渐扩大。”初霁下了结论。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梦境不断扩大,那只需要时间,整个东洲都会彻底陷入天蚕神的梦境。 到时候,那上古留下的传闻便会成真。 “你们有办法出去吗?”其中一个修士目睹这一切,声音颤抖,崩溃道,“我不管你们是魔修还是什么,只要你能带我出去,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们。”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灵石,要塞给初霁,“如果我这一生只是一场梦,身体在现实中渐渐干枯,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的同伴们面露不忍:“你冷静点。” 修士深吸一口气,颓然坐在街边:“那可是天蚕神啊,比殷阳城还古老的天蚕神啊!” 就在此时,远处的白雾壁障再次变淡。越来越多的人被天蚕神梦见。 第276页 初霁没管那个修士,对剩下的人说:“走,我们去神侍塔看看。” 她不信永远会这样。 既然是梦,就总有醒来的一天。 她转身带众人离开。 突然,一股熟悉的灵气从她背后刺来! 初霁反应极快,金纹花窗霍然展开,气劲撞在矩形上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初霁扭头。 原来是位老熟人——薛凝。 她周身蕙带飘动,手执养气钵,双眸微眯:“小妹妹,又见面了。” 薛凝这一击,弱的都不能在矩形花窗上留下一道划痕。她金丹修为,只使了一成力而已。 初霁便很确定。 薛凝只是在和她打招呼而已。 姿容绝艳的女人落在众人面前,语调拖长,似是一点也不慌。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第120章 薛凝不请自来,甚至没有待初霁回答,就走到队伍中间,一副我来加入你们的模样。 长得像她这么美,做什么事都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初霁说:“你倒是挺厚脸皮。” 薛凝笑了:“和你一样呀。” 初霁暂时没有拒绝她加入。 在天蚕神梦中,敌人越少越好,万一拒绝薛凝,她恼羞成怒给他们使绊子,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薛凝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担任薛家家主已有数年,还认识程鹤轩程满柘。 “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初霁问。 “去程鹤轩的神侍塔。”薛凝说,“我记得他有一本细说天蚕神的古卷。” 初霁看了她一眼,道:“走。” 薛凝饶有兴致打量初霁:“你就不怕我骗你们?” 初霁笑道:“如果你能打败魔尊姐姐,我就勉为其难怕怕你。” 薛凝眉梢一挑,整个人顿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初霁:“……你叫他,什么?” “魔尊姐姐。”初霁抬眼,“怎么了?” 荆恨月双臂抱剑,唇角微微扬起,似在挑衅。 薛凝与他对视,脸色越发古怪,甚至有点扭曲。 叫魔尊这么一个大男人姐姐,这是什么怪癖。 但魔尊竟然没宰了她,甚至还在她面前自称姐姐。 薛凝又看了两眼,荆恨月的脖颈上环着三重金色颈圈遮盖,一直到胸口,看不清是否有喉结。 她忽然有点恍惚,竟然一时对魔尊的性别产生了怀疑。 众人皆跟在初霁身侧,御器向神侍塔飞去。 殷阳城人自幼极少见到如此炙热的太阳,有些修士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得通红。 一路沉默。 初霁低声问荆恨月:“我记得你当时进来过一次。你还割下天蚕神的复眼。” 荆恨月:“那只是祂复眼的一点点。那时天蚕神尚未苏醒,祂蜷缩成一团,比凡人都脆弱。就算被割了眼睛,也只是发出尖叫。” 初霁好奇:“天蚕神长什么样?” 荆恨月蹙眉:“一只有点恶心的蝴蝶。” 蝴蝶脆弱美丽,因为它只有手指那么长。 但长到天蚕神大小时,单眼都有七八个人高,蝴蝶就不再美丽了。 初霁抖了抖:“我有点怕长很多腿的虫子。” 荆恨月嗤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程鹤轩神侍塔顶,空无一人。 塔的主人已死,只剩一群被豢养的仙鹤。 众人打开藏书阁,找到正中柜子底下的一个镶蓝山闪石避水玉盒。 盒中所装,都是一些孤本古籍,不能丢掉,又不是什么绝世功法,所以被程鹤轩束之高阁。 初霁打开盒子,里面有三本书,封皮上的字没有一个能看懂。 它们由上古铭文写就,成书年代古老。 “你们谁会读上古铭文吗?” 荆恨月:“只会一点。” 左边那本的封皮上有个“天”,右边的封皮上也有个“天”字,两本都可能写了天蚕神。 初霁沉默下来。 要说世间有谁精通上古铭文,莫过于程庚。但程庚已经死了,就连他留下的笔记也被初霁带去祁镇,并没有随身携带。 难道非要等天蚕神梦境吞并祁镇后,她们才能解开秘境吗? “你们,有没有感觉自己恢复灵气的速度变慢了?”一个修士忽然问。 此话一出,众人皆探查自己的丹田,不少人瞬间愣住。 神侍塔极高,飞上来难免要消耗一些灵气,但对于筑基修士来说,恢复灵气的速度也不该这么慢——简直一点也没恢复。 照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都要灵气耗尽。 初霁也看了眼自己的丹田,里面灵气与魔气交织,大概有八成满。她运气调息,魔气不涨就罢了,灵气也不涨。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天蚕神还吸梦中人的灵气不成? 初霁有些担忧,能施展仙法是修士的底气,否则他们就会变得和凡人一样。 “必须得破译这两本古籍都写了什么。” 初霁让薛凝和一部分人留在藏书阁中,试着寻找上古铭文的资料,自己则和荆恨月离开。 她想再回一趟程庚的神侍塔,要论世上谁更懂上古铭文,还属程庚。 希望以程庚乱扔东西的习惯,能在犄角旮旯里落下点笔记。 为了节省灵气,初霁和荆恨月没有御剑飞行,而是掏出地行法器,来到程庚的神侍塔下。 第277页 程鹤轩的神侍塔底下,好歹有守门人,程庚的神侍塔则是真的空塔一座,自打程庚死后,老道仆去了邯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看守了。 初霁和荆恨月绕着长长的螺旋阶梯,不断向上,终于爬到青庙前。 天色渐晚,夕阳落下。初霁站在青庙门口,正要推开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响动。 有谁比她们先进去了。 荆恨月面色一肃,给初霁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后两步。 他将手贴在门上,瞬间,整个青庙大门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琉璃。 初霁眼睛蓦地睁大。 荆恨月也一滞:“你不是说他……” 透过琉璃,她们在看见一个人,活人。 ——程庚。 他伏在案前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一边落笔一边将废纸丢在地上。片刻后起身满地乱走。 初霁和荆恨月对视一眼。 现实中死去的人,在天蚕神梦境中都死去了,比如程鹤轩。 现实中不在殷阳城中的人,在天蚕神梦境中也没有出现,比如老道仆。 可偏偏为什么,程庚在这里。 他到底是真的程庚,还是一个幻象? 实在是匪夷所思。 荆恨月放下手,大门瞬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初霁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进。”门里传出声音。 初霁推开门,程庚头也不回道:“放在桌上就行了。” ——他以为她们是老道仆。 初霁清了清嗓子:“程庚。” 桌前的男人猛地回头,定定望着初霁,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你们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没有通传……难道你们是来要债的?月末、月末不是还没到吗?二位行行好,宽限几天吧!” 程庚不认识她了。 初霁曾亲眼看见过程庚的尸体,躺在棺材中,摆在灵堂里。 此刻看见他生龙活虎,满头乱发的模样,竟然有些不适应。 初霁摇头:“不,我来请教神侍问题。” 程庚紧紧攥着手中的纸:“什么问题?问我什么时候能还清债吗?都说了下个月就行。” 初霁取出两本程鹤轩的书,放在程庚面前。 程庚看见上古铭文,眼睛一亮:“《九天雷诀上》和《九天雷诀下》?” “……” 初霁有点失望,虽然都是“天”字,但和天蚕神毫无瓜葛。 不过《天雷诀》也不算完全没用,毛蔷不就是雷灵根?到现在她还没有合适的功法,正好可以带给她用。 初霁取出一包灵石,放在程庚面前。说明自己想得知天蚕神的消息。 程庚:“敢问道友从何处来?” 初霁:“东边。” 程庚笑道:“既然非我西南人,打听天蚕神的消息,不太好吧。” ——啪。 初霁又丢出一袋灵石,悠闲地坐在旁边。 那桌上乾坤袋散开,绿莹莹的灵石滚了一桌。 程庚面露挣扎:“我不能随便向您透露啊,天蚕神我程家世代供奉。道友又非我程家人,我如何相信……” ——啪! 又一袋。 初霁笑道:“如果你能提供更好的线索,钱只会更多。” 程庚两眼放光:“请跟我来!” 一旁,荆恨月唇角抽搐:“他和你有点像。” 程庚带着二人来到收藏室。 在现实中,初霁来过一次,不过来替程庚收拾遗物。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已经死去的人忽然站在你面前,还絮絮叨叨翻箱倒柜给你找书, “如果我们破开天蚕神的梦境,他还会在吗?”荆恨月低声道。 初霁看着程庚的背影:“不知道。” 程庚活在天蚕神的梦中,如果天蚕神不再做梦,那结局显而易见,他会随梦境一起消失。 荆恨月唇角勾起:“他知不知道,帮我们,就会加速他的死亡。” 初霁垂下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片刻,缓缓道:“除了程庚,我还有祁镇。” 就在此时,程庚抬起头:“找到了!” 他举起一只古老的玉版。据说上古时代,书都是刻在玉版里,将玉版贴在神识上,就能读书。 现在这门仙法已经失传了,人们只能像凡人一般,使用纸笔。 程庚从玉版下又捞出一卷书,摊开,书页边角密密麻麻标着许多字,龙飞凤舞。 程庚将记载整理出来。 和传闻中的“蚕之梦”不太一样,这卷书上记载了另一种传说。 天蚕神是混沌天道为世间万物留下的一线生机。当天地老去,此界崩塌的那日,它将蜕茧成蝶,带着所有人前往仙界。 但怎么带,仙界去哪里,这本书都没有记载。 程庚笑道:“整本书成书于太古时代末期,所言不一定都对。” 初霁盯着他,片刻忽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她问:“天蚕神现在何处?” 程庚莫名其妙,指向窗外云海之上。 “祂不一直就在那里吗?那么大一个,你们看不见啊。” 初霁和荆恨月向窗外望去,只看见高塔和坐落其上的神殿。 日光落下,那里什么都没有。 ——梦中的世界,唯有程庚能看见天蚕神。 第278页 初霁忽然想起程庚第一次遇见她时,介绍自己是“那一批同辈里修为最差的,却莫名其妙被天蚕神选中,做了神侍”。 第121章 与此同时天蚕神殿里,也有一个人面露震惊。 程满柘跪在祭坛前,双脚染了泥土,怔怔望着烛火后的墙壁。 守祭坛的神侍低声问:“满柘神侍,怎么了?” 程满柘回过神:“无妨。” 别人看此地空无一物,但他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耳畔频频响起刺耳尖叫声。天蚕神的鸣叫越来越频繁,直刺脑海。 身为天蚕神下第一人,程满柘拥有一些特权,他与神最亲近,也熟知天蚕神的一些秘密。 “满柘神侍,薛家主来了。我们要放她进来吗?” “她来做什么。” “说有要事见您。” 半柱香后,薛凝进来了,她衣裙比水缎更柔顺,走起路来粼粼生波,昏暗的神殿都有了华彩。 程满柘蹙眉:“你不该来。” 薛凝笑了:“谁让你总不来见我呢。” 程满柘侧过脸去,在神殿中与薛凝相见,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不要得寸进尺,若非我们在梦境中,我不可能放你进来。” 薛凝捋着长发,她当然清楚,但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就算神下第一人,也不例外,该破例时必须为她破例。 “初霁那边如何了?”他问。 “我哪里知道?”薛凝说,“她和那魔尊把我丢给一群人就跑了。” “不是让你看好她吗?” 薛凝挑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满柘。” 程满柘被她大胆地举动吓了一跳,连退两步:“出去!这里是神殿,容不得你放肆。” 薛凝眼底露出一种脆弱的神色:“天蚕神都不在了,你还要和我计较这些?” 程满柘冷声:“谁说祂不在。” 他一把握住她手臂,轻轻使力,灵气渡入她身上。 薛凝双目睁大,浑身发抖,盯着祭坛后的那面墙,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终于知道害怕。 程满柘拍了拍她的手腕,将她拉来怀里,低声在她耳畔道:“我们所见,只是祂的投在梦境中的魂影。除了我,怀揣祂原始梦胎的人也能看见祂。你可知初霁看得见祂,还是看不见?” 薛凝摇头:“她看不见。” 程满柘叹道:“那就好。” 薛凝眼眸微闪:“若天蚕神是魂影,那祂在梦境中可有神力?” 程满柘:“我若以自身血液召唤祂,祂便能来到梦境中。” 说这话时他面上有点骄傲,仿佛在心上人前暂时羽毛的孔雀。薛凝装作崇拜仰慕的模样,心底却暗笑,看,神下第一人也被她征服,与她分享他所信仰的神。 但脑海深处闪过一个人影。唯有一人对她熟视无睹,她屡次主动示好,那人反而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魔尊有什么好的,虽然生得美貌,但一副臭脾气,有她一半好吗? 薛凝微微眯眼。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她征服不了,男人女人还是非人的灵物,只要她提供的砝码够重,整个世界都会向她倒戈。 薛凝的余光瞥过天蚕神的魂影,白色的蚕茧一呼一吸,最底下破开一个大洞,依稀可见绿色的血和颤动的虫翅。 程满柘还在担忧天蚕神受伤,薛凝却是另一番心思,程满柘供奉天蚕神已近百年,这百年来,修为进阶越来越缓慢,他担心流失对周边世家的控制,便与她偷情,扶持她上位。 眼看着程满柘要割破自己手腕,以只身精血,喂养天蚕神,薛凝忽然拦住他,道:“满柘,倚仗权势不如自己成为强权。” 程满柘眼底浮现一丝嘲笑:“你想说什么?” 薛凝一双眼眸愈发妩媚:“我是说,参拜神不如成为神。” 程满柘一顿,眼底笑意荡然无存,惊骇愤怒交加,猛地甩开她,大声斥责:“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但薛凝知道,他心中已种下恶念的种子。 天蚕神都受伤了,为何不骗过来,将它吃掉呢? 另一边,初霁正在绞尽脑汁想理由。 如何让程庚助他们破解这场梦。程庚能看见天蚕神,一定是个突破口。 案前摆放着不少上古铭文的研究资料,初霁掂量手中两本《天雷诀》道:“我对上古铭文一无所知,也多亏了你认识。” 程庚突然被夸,两只手无处安放,搭在膝头又背在身后:“也、也没有了。我尽干点无用的事。” “怎么没有,懂上古铭文,那可是高端人才。”初霁说,“还有修为,能独立下秘境,这种人才哪里找。” 程庚的脸腾的红了:“你过誉了,玩物丧志而已。要不然也不会欠了一屁股债。” 他从小到大,所有遇见他的人,都这么说。年轻时大家修炼,在满柘神侍面前抢着亮眼,只有他一个人不争气,默默蹲在角落里看书。看得也不是什么好书,而是凡人编纂的话本,里面尽瞎编些冒险探秘的故事。骗骗其他凡人就罢了,他这个真修士一眼就看出很多漏洞。 但架不住他就是爱看。 再长大一点,他越发孤僻,被同辈们嘲笑排挤也是常事。打又打不过他们,干脆连修炼也放弃了。 父母为了他收集上古铭文的爱好,和他断绝关系,老死也不相往来。程庚永远记得他们的话:“花了我们这么多钱,当初还不如没生你。” 第279页 人生中唯一一件幸运的事,就是被选为天蚕神侍了。天降一座神侍塔和大批财产,每个月还有供奉可以领,程庚以为他迟到的好运终于来了。但万万没想到,那是他一生坎坷的开始,今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以前程庚身边都是些凡人、低阶修士,现在与他打交道的,都是筑基期、金丹期的程氏修士。每到月末,程家神侍齐聚天蚕神殿外时,他们看他的眼神,都让程庚恨不得立刻离开殷阳。 神侍看不起他,神侍身边的道仆也看不起他,唯有殷阳城里的凡人和散修会高看他一眼。 除此之外,满柘神侍还待他如一个正常人。 但有次他无意听见满柘神侍和程鹤轩笑言,“尽和凡人混在一起,要不是碍于规矩,我早就把程庚赶出去了,真是丢人现眼。” 原来是他的错觉,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看得起他。 程庚想着想着,积压几十年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哭了出来。 被追债时他没哭,和父母断绝关系时没哭,被初霁一夸反而哭了。 初霁也傻了,她也没骂人啊。 程庚吸溜着鼻子,眼睛红红:“你休想骗我,我才不信!你也就嘴上夸夸我,心里一定认为我是个傻子。” “……”初霁用手肘戳戳荆恨月。 荆恨月无奈,抱臂冷声:“哭什么,铭文的确很价值,你也并非玩物丧志,只是没有遇到真正赏识你的人罢了。” 初霁赶快接道:“是啊,你看她长得多漂亮,长得漂亮的人说得都对。” 荆恨月:“。” 程庚一愣,破涕为笑。 他擦干眼泪,猛地站起来:“我给你们看一个东西。你们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初霁和荆恨月对视一眼:“保证。” 他将桌案掀开,抽出底下一本书,整个房间忽然轰隆隆直响。 左侧的书架旋转,露出背后隐藏的柜子,里面放着一只木盒。程庚打开木盒,取出一本书。 他神情兴奋:“满柘神侍若知道了,非得杀了我不可。” 程庚眼睛发亮,给二人展示书中内容:“我从小到大,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世界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们修炼,就一定得靠血脉,世界上还有其他修炼的途径吗?” 初霁唇边笑容凝滞,不得不说,程庚这股子怀疑精神,放在后世很适合做科学家。所有人觉得合理的东西,他偏偏要去怀疑。 和东洲其他世家差不多,程家修炼,靠的也是血脉。不过他们宣称自己饮下了蚕神的血,所以嫡系核心子弟,全部都称作“神侍”。 程庚见两人静悄悄的,瞬间冷静下来,热血落回原地。 当年程鹤轩听他这么说,没有当众嘲笑,只是说了句“你还是把心思放在修炼上吧”。但程庚却被其他人狠狠嘲笑了一顿,说他修不好、懒惰,就为自己找借口。 程庚羞愤难当,自此只在夜深人静时思考这些问题。 “那个,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吧。”程庚说。 初霁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上:“你不说了?我还等着呢。我早就觉得这个世界不太合理,听说太古时代,人们去宗门拜师修仙,和血脉半点关系都没有。” 程庚:“你没哄我吧?” 这世上还有人和他想得一样? 荆恨月忽然嗤笑:“谁有闲情逸致哄你。血脉修炼本就是歪门邪道。” 程庚:“……如果我没看错你好像是个魔修吧。” 活得久了,居然还能被魔修说歪门邪道。 更神奇的是,他的想法居然被一个魔修认可了。 初霁笑了笑:“你听过邯城吗?” 程庚摇摇头,他每天忙着研究上古铭文,就已经够累的了,连梓水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太清楚,更别提邯城。 初霁:“实不相瞒,我在邯城开了一间学校,名为悟德院,设九转固元阵,修仙专业专门招收散修。从建校起,已经培养了一大批心动期修士。还开了其他专业,比如炼器,农学,药剂啊……” 程庚瞳孔地震! 他一把握住初霁的手:“你说的是真的吗?世界上还有这种仙境?我、我可以去看看吗?” 初霁本想说好啊,这有何难,一个超链接就行。 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 程庚已经死了,连尸体都腐烂了。 但程庚一无所知,还兴奋地手舞足蹈,甚至大胆握住荆恨月的手,重重摇了摇:“要是我早点认识你们就好了!这破程家我不待了,老子要去悟德院!” 初霁面色复杂。 程庚生前从未对他们说过心里话,他在程家太久,早就学会闭嘴了。 若非初霁想破开秘境,不断追问天蚕神,恐怕程庚的想法永远也不为人知。 初霁更沉默,荆恨月也微微侧过头,不去看程庚。 片刻后,程庚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为什么这两个人如此沉默? 他轻声问:“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初霁咽了咽,“程庚,我要告诉你真相,因为我不想骗你,这对你不太公平。” 程庚一愣:“你们是哪个神侍派来杀我的吗?” 初霁摇头:“程庚,其实……你已经死了。” “……啥?”程庚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你不是喝醉了吧?” 第280页 百里之外的殷阳城边界,山谷中,一个从邯城来的修士站在高地,展开神识,遥望殷阳。 “小初老板怎么还不出来。人也联系不上,开了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毛蔷围着大炮团团转,忽然仰头问哨岗,“大兄弟!你看到什么了吗?到底有没有程家过来?” 哨岗摇头:“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 远处的景象越来越明晰,哨岗脸色大变:“快!快快快!” 毛蔷猛地跳起来:“要开炮吗?装弹准备,点火准备,朝哪里瞄准?” 哨岗:“快跑!” 话音一落,众人都看见了。 远处铺天盖地的白色细丝,向他们蔓延开来,所到之处,万物陷入死寂。 毛蔷:“快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细丝生长的速度,比修士御剑飞行都快。 一个赵家修士猛地抓住毛蔷,扬声:“我有千里传送令,我……” 毛蔷当机立断:“你快走,其他人全力抵抗,三二一!” 轰、轰、轰、轰! 四声连响,灵魔交搏在天幕炸开,细丝燃烧凝滞,不出两息,后来的又补了上去。 众人全力抵抗,为传递消息争取时间。 那个赵家修士打碎价值数万灵石的千里传送令,消失在原地。 十息后,他落在邯城赵家祠堂里,一头撞在案台上,牌位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年迈的赵家长老走进来,训斥的话未出口,只见他一跃而起,直奔悟德院。 赵家长老气得跳脚:“反了反了,自从有了悟德院,这些年轻人都反了天了!唉……” 一炷香后,李伯得到了消息。他立刻找到金家,让他们通知祁镇。 二十多只灵傀鸽子冲向祁镇方向,但飞到祁镇,起码要半天时间。 一个投降的沈家人得知消息,拍着大腿道:“以前家里好像有一个去黎镇的传送阵,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了。” 情况危急,李伯当然要试一试。 他让噬灵族长暂时管理悟德院,自己站在传送阵中,心中不断默念,一定要成功。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祈祷,传送阵亮起,下一息,李伯晕头转向,眼前一花,嘭的落在黎镇黎家。 入目是熟悉的建筑,李伯不敢耽误,不顾其他人阻拦,跳起来直接闯进黎家主的院子里。 黎家主正和黎望潭商量战事,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院门被黑色铁棍砸开。 黎家主扭头,还没看见人,一句“放肆!”脱口而出。 当看见来人时,他蓦地愣住,张着嘴却挤不出话来。 黎望潭没注意到他父亲的异常,起身问:“有急事?” 李伯面色沉沉:“快快通知其他人,西南有变,大家赶快撤离。” 黎望潭眉心顿时蹙起:“初霁呢?” 李伯:“还不知道。” 黎望潭没有废话,当即御器离开。 院中只剩李伯和黎家主二人,诡异地沉默着,不看对方。 风声紧,雨声重。 李伯站在雨中,低声道:“就算你改姓了黎,也不该对我说放肆。” 说完,他急匆匆转身离去。 第122章 祁镇。 炼器室旁边的院落中,越澜和一群工匠正在讲解她新画的图。 “和能移动的大炮不一样,这种炮必须固定在地上,火力却更足。如果准头再好一点,我们就能把天上的修士轰下来。” “好啊,等初老板回来了,拿给她看,她一定很高兴。” “我们先拿去试试!” 众人在祁镇镇口组装了一枚大炮,但没有弹药,他们只能射一射石头。 “麻烦噬灵族射只箭上去,我们用炮来打箭,看看准头。”越澜道。 炮口砰的一声闷响,半空中的箭矢被石头冲击,断作两截,啪啪落入远处林中。 工匠们哈哈大笑:“准头果真不错。” 越澜:“再试试射能主动飞行的,比如天边那个飞鸟。三二一准备——” “手下留人!”噬灵族守卫忽然喊,“那不是鸟,那是黎望潭!” 大家慌慌张张卸了石头炮弹,黎望潭落在地上,顾不得白衣衣角沾染尘埃,直接命令越澜和祁镇全镇撤离。 越澜听完,心中猛地一跳:“小初镇长呢?她让我们撤吗?今年的灵田才种下啊。” 黎望潭摇头:“不知,但据传来的消息,连初霁也消失在蚕丝里了。” 此话一出,众人方寸大乱。 若蚕丝不停止侵略,总有一天蔓延至邯城,到那时,大家能撤去哪里? “天塌下来有常家顶着。”黎望潭说,“我先去通知其他人了,半个时辰后来镇口接应大家。” 话音落,他御器去白镇。留下众人焦躁不安,以往都是初霁亲自指挥进或退,如今没有初霁,他们拿不准该怎么办。 “快想想,如果小初老板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我要是能猜中她的心思,我至于是个铁匠吗?” 越澜双唇紧抿:“不行,我们不能走。” “不走,难道真要等死吗?” 越澜又犹豫起来。 越家一个亲传低声:“小姐,你忘了,初老板是什么人。” 他指了指炼器室议事堂正中,神龛里的圣人少颛塑像。 第281页 越澜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忘了,小初老板身负圣人少颛传承,是有大气运的人。她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她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越澜眼睛瞟向那门炮,初霁临走前嘱咐她,研究不能停,这炮还可以改进,期待等我回来以后,就能看到你的成果。 不过一句老板鼓励下属的样板话,此时在越澜脑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如此,小初老板早有预料! 今非昔比,现在他们有炮了,蚕丝来了,轰过去不就是了? 越澜深吸一口气,指挥众人:“我们再造一门。” “时间,时间来不及了啊!” 越澜知道,但初霁身上平平无奇的自信似乎感染了她。 小初老板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他们。 “小葫,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白家撤退了,水城也撤退了,当黎望潭回到祁镇时,只见所有人都在炼器室附近,不是工匠也主动帮忙打下手。 越澜解释了她的猜测,黎望潭听得欲言又止,心道越澜是不是每天只顾埋头钻研,神志不太清楚。 初霁或许身负大气运,但绝不是什么圣人少颛的传人。 她根本不懂炼器。 但黎望潭无法阻止祁镇上下炼铁造炮,待他向黎家主、白家主、水城城主说后,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终,整个祁山谁也没有离开,上至世家修士,下至凡人,祁山三镇一城全力投入炼铁造炮,站在百里开外,都能看见祁山顶上冒出的阵阵火光。 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常山都,一个学习卜筮之术的常家少年面色惨白,慌慌张张去找长老。 “叔父,你看我这卦,为何如此?” 长老一瞧,笑了,这孩子学艺不精,怎会占出一副此界时运将终,无力回天的卦象。 “让叔父给你露一手。”长老笑眯眯摆出星辰罗盘。 片刻后,他脸色大变—— 殷阳城,神侍塔中,也有一个人面色恍惚。 程庚真的傻了:“你说这个世界是梦?不可能。”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下,嗷地痛叫:“你看,就连疼痛也那么真。” 他站起身,拍了拍木桌,发出嘭嘭闷响:“你看这木头,多结实,怎么可能是梦?我又不是没做过梦。” 初霁面色淡淡,指向窗外。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你从前在殷阳城见过太阳吗?” 程庚怔怔望出去,迟疑又迷惑:“我……” 他说不出到底记得,还是不记得。 好像有过,又好像没有。 初霁:“为何你不记得?” 程庚反驳:“我都在家研究铭文,要么就跑出去,很少关注这些啊!” 初霁:“那你的老道仆呢?他为何无缘无故消失了?” 程庚哼了声:“我这就把他叫上来,你等着。” 他掏出一枚玉令,屡次呼唤,都没有回应。 程庚的脸色越来越差,玉令追踪的原理改自薛家养气钵,就算老道仆去天涯海角,他也能联系上他。 初霁叹道:“因为他尚未进入梦境。现实中的他不在殷阳。我将他带到了邯城。” 程庚双手颤抖,他猛地意识到,他不记得上次见老道仆是何时,可能在一年前,可能在十年前,他最近太专注研究,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不知。”初霁说,“天蚕神的梦没有一年四季。你若还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梦的边缘看一看。” 程庚颓然道:“不必了。你们到底是谁,找我又有什么目的。” 初霁从头说起,讲了他们如何在梓水边相识,讲了程庚如何死,讲了天蚕神破茧而出。 程庚听得目瞪口呆:“祂为何要选我,我不喜欢修炼,也没有最纯粹的血脉。祂要选就选程鹤轩啊。” 初霁:“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问我自己?我从小到大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就是我不学无术,每天只知道读上古铭文。” 荆恨月忽然蹙眉:“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喜欢呗。”程庚顿了顿,“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我快被选做神侍那年,做了一个梦。” 初霁和荆恨月心中一提。又是梦。 “什么梦,还记得吗?” 程庚:“肯定记得,我来来回回做了不下三十次。”他脸上露出向往迷醉的神色,“那种奥妙的感觉,值得我追寻一辈子。总有一天我要找到那里。” “你倒是说哪里……” “不知道啊,我就梦见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台,悬浮在一个昏暗的石窟中,周围浮动着数不清的白色碎石,好像星子落在黑夜里。石窟壁上,雕刻着神女,简直栩栩如生,每一尊神女像前,都供奉着一件稀世珍宝。” 初霁彻底愣住了。 祁山神女窟? 天蚕神或许不太清楚,神女窟已经被初霁摸过好几次了。甚至还在那里坑死两个程家人。 程庚继续道:“悬浮石台上,有一个骷髅,他手中捧着一卷书。那卷书一定藏着古怪,每次梦境都停在书上,然后我就醒了。” 荆恨月若有所思:“天蚕神想让你拿到那本书。” 突然,天地轰的一声震颤! 第282页 程庚东倒西歪,头顶上砖瓦咚咚往下砸。 整个殷阳都在震颤,三千座神侍塔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 窗外,人们惊声尖叫,慌忙逃窜。 情急之下,初霁说:“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照这样不得被乱石砸死。” 三人赶快从青庙中出来。初霁正要叮嘱程庚,扭头却发现,他抖若筛糠,两眼发直,看向天空,不知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他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明明碧空万里,阳光普照。 初霁和荆恨月只好拖起程庚。初霁观察了片刻,震颤中心是天蚕神殿。 她开启[视图],向远方遥望,隐隐看见薛凝嘴上都是血,御器离开的身影。 初霁没指望薛凝能乖乖待在哪个地方,不过她在天蚕神殿里遇到了谁? 下一瞬,一个赤足的男人走出神殿,他亦满脸是血,浑身萦绕着庞大的灵气。 但他左手手臂似被咬掉了,鲜血染透了整个衣摆。 程满柘面色阴沉,盯着薛凝逃离的背影,忽然他扭过头,一双眼如火炬,隔着千丈距离,直直看向初霁。 初霁第一次使用[视图]时,被对方发现。 程满柘不过吞吃了蚕神的一块血肉,久久停滞的修为一举突破,他连吃了好几块,修为如登云直上。 程满柘飞身前来,朝迷糊转醒的程庚笑了两声:“原来在你身上!” 程庚还懵着:“什么我身上?” 程满柘:“梦胎就在你身上!” 他劈手来抓程庚,荆恨月弹指出剑,铮的一声脆响,他指腹划过剑锋,连红痕都留不下。 “莫做无用功!”程满柘嘶哑大喊,“把梦胎给我!给我!” 他模样着实恐怖,丝毫没有从前的淡然。吞吃天蚕神的血肉,让他上了瘾,满心只要更多,更多! 初霁拽起程庚就飞,荆恨月跟在后面,长剑所指重重火莲在空中盛开。 寻常修士撞见琉璃业火,非死即伤,修为低一点的,顷刻化作琉璃。 而程满柘却纵身跳入火中,又完好无损地走出,业火烧不穿他周身浓郁的灵气屏障,只有衣角化作了琉璃。 荆恨月抿唇:“他已经不止出窍期了。” 初霁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怎么玩。她只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心动期修士啊! 荆恨月:“失去了一条手臂,应该还有一战之力。” 初霁蹙眉:“等等,我觉得我和他可以谈谈。” 程庚抖了抖:“求求别把我交出去……” 初霁还没说话,一阵清音铃声响起。 她头晕眼花,赶快堵住耳朵,侧目一看,荆恨月也不好受,双唇失去血色,边退边接招。 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事。 就在此时,初霁的word文档闪了闪,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初老板!!这到底是哪儿?” 是毛蔷! 初霁眼睛一亮,直接报了自己的方位:“快开炮!” 对面静了片刻。 突然,一声巨大的鸣叫从远处传来,椭球型的炮弹撕裂长空,轰的炸在程满柘身边。 接二连三的炮声隆隆,天地都为之震颤。灵魔交搏下,程满柘浑身血肉模糊,半跪在地上,双眼却渴望地盯着程庚。 在开炮前一瞬间,初霁拉着荆恨月和程庚,超链接回到程庚神侍塔中。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初霁落地便问。 程庚咳了咳:“如果梦胎真在我身上,我看见的就是蚕神的投影,那是天蚕神落在梦中的灵体。程满柘能看见,因为他是神下第一人,常年和神灵共处,身上难免沾染了神的气息。但你没有梦胎,也没怎么见过天蚕神,当然看不见。” 初霁想了想,取出一枚灰白的玉石令牌。 当年她打败血月,放走秘境中的怨灵时,其中一个给了她这东西。 初霁一直没有找到用处。 如果都是灵体,那她可以试试? 初霁深吸一口气,握住令牌,看向天空。 然而这一眼,差点没给她吓吐了。 哪里有晴空万里,整个天空都被一只蝴蝶覆盖,毛茸茸的身躯,巨大的两只复眼,倒映整座殷阳城,它的蝶翼残缺,上面的鳞片被炸掉一大块。 荆恨月:“你看到了什么?” 初霁:“……虫子。” 荆恨月瞧她一脸惨样,嗤道:“有什么好怕的。我见过天蚕——” 初霁一把将玉令塞给他。 荆恨月仰着头:“……” 下一刻,他猛地塞回初霁怀里,脸上露出恶心的神情:“别给我。” 初霁咬牙:“你还嘲讽我?给我拿着!” “自己的令牌自己拿!” “你不是想看吗?免费送你!” 荆恨月深吸一口气,一把抢走令牌,塞进初霁乾坤袋。 初霁:“……” 真是塑料姐妹情。 第123章 实在是因为天蚕神的真身太大了。 “祂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荆恨月说,“我看见复眼里的倒影并非静止,而是在快速流动。” 程庚还傻傻地问:“在找什么?” 除了上古铭文以外,他不擅长其他任何事。 荆恨月和初霁分析得极快,他脑袋空空。只能跟着点头。 第283页 初霁:“天蚕神无非在找三样东西。程满柘,程庚,或者……轰开殷阳城的大炮。” 程庚双臂抱着自己,弓腰缩成一团:“我有种预感,祂是来找我的。” 话音一落,程庚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天蚕神的复眼向他这边挪动一寸,眼中万物流逝更快。 程庚吓得拉着初霁二人钻进青庙里。 荆恨月嗤笑:“进屋也没用。你学过基础仙法,该清楚‘透视’这一术。修士的透视能看穿十尺,但天蚕神能无所不看,天下山川湖海,古今岁月流逝。你躲进屋子里也没用。” 程庚快哭了:“那该怎么办?” 荆恨月指向墙壁,四面八方升起熊熊火焰,顷刻化作琉璃。 “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聊胜于无。” 初霁低头看了看丹田,刚才和程满柘追击时,耗了不少灵魔两气。幸亏她丹田容量大,否则现在就如程庚,等死吧。 初霁问荆恨月:“你魔气还剩多少。” “一半多。” 初霁挑眉,看来她这个心动期的丹田容量还挺大的。 她以曲线连接符传讯毛蔷:“放弃大炮,躲避蚕神,躲得越远越好。” 片刻,毛蔷来讯:“炮弹用完了。我们躲在殷阳边缘的废弃屋子里。你见过梦境边缘的白迷障了吗?现在已经扩大到天边了。这样下去,别说梓水,祁镇会不会也被拉入梦境” “会。” 人之梦虚无缥缈如泡影。但神之梦,则是一个全新的,真实的世界。 就算现世毁灭,他们也能在蚕梦里生老病死,凡人能繁衍后代,初霁能使用word文档。 “真是不可思议。” 初霁关上青庙大门,关闭所有窗户。外面一片混乱,庙中三人对坐无言。 程庚已经濒临崩溃,头埋在两膝之间。 初霁垂下眼,手撑在墙上。 滑腻返潮的墙面,摸起来像刚刚解冻的鸡肉。 荆恨月的声音忽然在她脑中响起。 “你知道怎么办,对吗。” 初霁抬起眼皮,眸子乌沉沉。 她知道,但她不觉得她有立场这么做。 荆恨月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双眸微光闪动:“程满柘的伤势在慢慢恢复。” 初霁打开word文档,输入程满柘,那一格竟然越来越红。 证明程满柘越来越危险了。 “他吃了天蚕神的血肉。比我们恢复灵气快得多。” 初霁:“生吃虫子,太重口味了。” 荆恨月:“若要你吃一只虫,就能一举金丹元婴,化神大乘,你做不做?” 初霁面露难色。 荆恨月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抱臂,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道:“程庚,程满柘说你身上有天蚕神的梦胎。你可以把梦胎给他,再求求他别杀你就好。” 程庚:“那、那他得到梦胎以后呢?” 荆恨月眸光闪动:“他要吃掉整个天蚕神,做天下第一。梦里的天下第一。” 程庚摸着胸膛,撕拉一声扯开前襟,露出心口:“你们所说的梦胎,是这个吗?” 初霁和荆恨月同时看去,只见他心口的皮肤上,有个小小的蚕纹,黑色的纹路在肌肤上旋转,活的一般。 程庚:“从我被选中做神侍那天,它就出现了。我一直以为神侍身上都有,后来才知道,只有我……” 突然,整个青庙一震! 是程满柘,他要攻上来了。 荆恨月神色一凝,抽剑于墙壁上刻下一串咒决,四面复燃起大火,赤火好似被墙壁禁锢,没有一丝溢出。 初霁起身望向程庚:“你将梦胎送给程满柘,或者我们带你跑,你选哪个。” 程庚犹豫不决。 初霁摧:“快点,要来不及了!” 程庚咬着牙,颤巍巍覆上墙壁的火尖。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根本不似梦境。 “可这是个梦。”程庚说,“你们带我跑,不带我跑,都没有意义。梦里的做一万次抉择,只要能醒来,一切问题都不存在。” 初霁抿唇。 程庚笑得凄惨难看,指指心口:“毁掉这个,是不是,就能阻止这场梦境。” 初霁淡声:“但你也会死。” 轰!青庙震颤,底下响起程满柘的声音:“程庚,听我的话,出来。” 程庚的指尖触碰琉璃业火,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他的指尖。 “你说的不对。我已经死了……” 轰!又一声。 荆恨月蹙眉:“立刻走。” 初霁拽着他们俩,开启超链接。她如今有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有时间,就设置好超链接的传送点。 但天蚕梦中,邯城、祁镇、梓水等地的传送点都失效了。 只有梦开始的地方能去。 蓝光闪过,三人落在东集市的街道上。 程满柘距离他们,不过几条街的距离。 “走!” 初霁踩上飞剑,不要丹田一般,疯狂催动灵魔两气,嗖的蹿出去。 荆恨月拽着程庚,紧随她身侧。 他们朝殷阳城外飞,程庚脸色惨白:“不……天蚕神,祂发现我了。” 白色的蚕丝从四面八方、街角砖缝中钻出,细细密密缠上初霁,荆恨月将程庚丢给初霁,剑锋轻划,熊熊烈火暂时阻隔了蚕丝。 第284页 随即,程满柘也意识到他们逃跑,提气来追。 就在这时,身侧的屋子里冲出一堆修士,共同结阵放火,助荆恨月一臂之力。 灵气组成的火焰,与魔气组成的火焰,竟然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整条街化作金红长河。 毛蔷一把将初霁拉进屋子里:“先躲这边!我们有个人身上带着隐匿符。” 上来一个邯城的散修,抽出一堆黄色符纸,啪啪贴满程庚脑门。 程庚喘着粗气,惊恐的望着身边这群陌生人:“你们又是谁?” 初霁:“我的同伴。你可以信。” 散修心疼道:“这些隐匿符是我全部身家了。” 都给了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但好钢用在刀刃上,不亏。”他补充道。 隐匿符品级低,也坚持不了多久。 程庚重重咳了咳,突然笑出来:“不必浪费了。” 散修:“什么意思?” 程庚恐惧到最深处时,竟然感觉很平静。 不知道他现实世界死去时,是什么样,但在梦中,居然有这么多人拼尽全力救他。 程庚捂着脸,笑声沙哑。 毛蔷毛骨悚然,戳戳初霁:“老板,你这个朋友到底是谁?感觉他有点失心疯啊。” 初霁不言。 程庚忽然放下手,眼角红红,仿佛下定了决心。 他问初霁:“你说我这辈子折腾的东西有用,你没骗我吧?” 初霁一愣,叹道:“没有。” 毛蔷:“那个,打断一下,初老板,我要认错。我不想随随便便扔掉大炮,所以就带在身边了……” 她悄悄推开一隙窗缝,只见后院里放着一门黑炮。 初霁差点没气晕。命重要还是炮重要。 但正好,她指着后院那个庞然大物,道:“你看到那东西吗?那是你死后,我们用你破译出的铭文造出来的。你看到我们怎么炸程满柘的吗?那么大的动静,连一个出窍期修士都能被炸得半残。” 程庚目瞪口呆,顶着一脑袋黄纸扒着窗户:“你逗我吧?” 他的东西也能有这种威力? 程庚不信。 荆恨月:“都说了,你就是缺一个赏识你的人而已。” 程庚呆愣了几息,眼泪蓄满眼眶:“我不信。我明明是个废物,欠了一屁股债,干什么都失败,就是有点幸运,被天蚕神选中了……” 初霁拍了拍毛蔷的肩:“你来给我说说,程庚是个什么人。” 毛蔷参与过制造大炮的过程,程庚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越澜每天都要懊悔地咒骂一百遍:“他怎么就死了!” 毛蔷不懂初霁为什么关键时刻问这个,但又隐隐察觉出真相。 她说:“程庚啊,我们读过他的所有笔记,他是个天才!我们悟德院越总工非常仰慕他。越总工常说,程庚一定很勇敢,他被程家其他神侍骂成那样,依然每天研究一堆没屁用的上古铭文,还欠债去研究。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渣男!” 程庚:“……” 毛蔷笑了笑:“但如果有人能坚定地走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那他一定是真英雄。我有预感,不仅仅是炮,我们能用他的铭文造出许多东西,最后改变整个世界。” 程庚双唇颤抖,嗓子仿佛被掐住了。 旁边的散修道:“或许以后就没有血脉修仙了,大家爱修什么修什么,凡人也能靠这些法器拥有一席之地。” 程庚眸光里闪动着希冀,憋出一句:“会有这么一天吗?” 初霁颔首:“会的。我会让它实现的。” 程庚笑了笑,眼泪啪嗒啪嗒落下,他忽然跳起来,拍拍衣摆上的灰尘。 像刚刚被初霁从土里拉出来一样。 他抱拳对众人,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谢谢谢谢,今生有幸与诸位相逢。” 初霁也抱拳行礼,荆恨月嘴角微撇,但也抱了一下拳。 毛蔷一看大家都在行礼,懵懵地也跟着抱拳:“谢谢谢谢。” 第一张隐匿符脱落了。随即是第二张,第三张。 荆恨月抽出长剑:“你带他走,我先顶一下。” 几个修士也道:“我们一起。” 说完他们出去迎战。 程庚取出一把匕首,抵在心口,要剖出里面的梦胎。 那蚕纹似乎感到了危险,小茧疯狂挣扎着,将心脏都顶歪了。 初霁:“别!” 她打开word文档,点击查找替换,输入天蚕神的梦胎,将其替换成灵魔两气。 这一替换,几乎将她浑身灵魔之气抽干,可见梦胎的分量有多重。 程庚面色泛红,一阵眩晕后,只见初霁单手捧着一只小小的白色蚕茧。 这一瞬间,他们耳畔突然传来尖锐的鸣叫! 天蚕神感受到梦胎离开了温暖的躯体,但同时,也锁定了程庚的位置,白色的细丝从房屋的角落里蔓延而出,毛蔷放出细雷阵阵。 初霁面色一凛,拽起程庚,一个超链接来到神侍塔中。 天蚕神慢了他们几息,程庚一把抢过初霁手中梦胎。他喘息着坐在变成废墟的收藏室中,将匕首尖抵在柔软的蚕茧上。划不开。 初霁面露不忍,将青剑扔给他。 程庚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窗外神殿的方向,望着天空中的天蚕神。那双复眼正渐渐移过来。 第285页 “仙道如此奥妙。”他喃喃道:“焉知我这一生,是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我。” 初霁垂下眼。 只听啪的轻微一声脆响。 周遭暗下来。 时间仿佛倒流,白色的迷障从千里之外退回来,人们身上覆盖了薄茧。 第124章 “满柘神侍!”“满柘神侍你怎么样?” 天蚕神殿外,一群程家神侍纷纷奔来,簇拥着满嘴鲜血的程满柘。 吞噬天蚕神的血肉得来的修为提升,在天蚕神梦胎死后,也随即消失。 “毕竟那只是一场梦。”荆恨月唇角弯起。 初霁侧目,他的琉璃双眸中火光闪动,处于入魔和正常状态之间。 初霁一把夺过他身前的焚海木珠。 火红的木珠里,仿佛有永无止境的火焰燃烧,摸起来却不烫手。 初霁塞在乾坤袋里。 荆恨月挑眉:“那是我的东西。” 初霁:“没想抢你的,为了防止你突然失控。” 荆恨月:“……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初霁忽然委婉一笑:“不谢,没办法,初老板就是这么有爱心的人。” 但现在不是扯皮闲谈的时候,对面数十个程家修士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眼中闪动着敌视的目光。他们一个接一个掏出法器。 还有越来越多的神侍赶来,有些停在外围,有些加入了对面。 殷阳城近三千神侍一同手持清音铃的景象,还是挺恐怖的。 反观初霁这边,只有几个人,她自己、荆恨月,还有几个刚入梦时响应她的散修。 在哪里入梦就在哪里醒来,毛蔷她们还在殷阳城边上。 初霁微微一笑:“大家莫慌,初老板没有敌意,只是觉得天蚕神都死了,你们是不是该调整一下社会制度了?” 手执双斧的神侍喝道:“休要和他们讲道理!这群心思歹毒之辈,他们刚刚在梦境中恶战一场,现在丹田空空,我们一起上!抓到他们,给我刨出丹田,给天蚕神陪葬!” “唉——慢着慢着。”初霁伸手,“壮士,你怎么知道我丹田空了?” 神侍双唇动了动:“刚才我都看见了。” 是事实的确如此,天蚕神梦境里难以恢复灵气,荆恨月和程满柘恶战一场,体内魔气早就空了。而初霁将全部灵魔两气替换了程庚的梦胎,一丝气都挤不出来了。 荆恨月低声耳语:“把焚海木珠给我。” 初霁:“不给。” 给了荆恨月就魔气暴涨,但容易失控。 荆恨月冷笑:“你以为我不敢和你动手吗?” 初霁面无表情:“你有本事就来啊。” 荆恨月按在剑柄上:“……”没动。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初霁忽然露出一种她坑人时才显露的腼腆微笑:“别慌,淡定,越淡定越好。” 荆恨月冷眼旁观,他本计划拿走焚海木珠,将这群人屠戮殆尽。 但他想看看初霁还能怎么玩出花来。 初霁双手负在身后,悠闲地踱起步子,视线瞥向昏迷不醒的程满柘:“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动动你们的小脑瓜。我解决了蚕神,我解决了你们的神下第一人程满柘。” “如果你们觉得我现在虚弱,身无依仗,那尽管来打我。”初霁甚至舒展了一下身体。 程家神侍们面露疑惑,一时猜不中她所言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说谎。 “唉,你说她修为耗尽,你真的吗?” “我看见了,但看她这样,完全不像啊。” “胡说!你看魔尊,他周身气息快没了。他们身后一群乌合之众,何足挂齿!我们上就对了。” “等等!万一她真是有恃无恐,我们岂不是要白白浪费性命?” 为首的神侍怒了:“满柘神侍生死未卜,天蚕神都折在她手上了!你们还在担心自己的性命,你们有没有一点血性!” 周围一群程家神侍莫不作声,低头的低头,拽铃穗的的拽铃穗。 一个女修小声嘀咕:“你都说了,天蚕神都死了,我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为首的神侍铮的一下出斧头,灵气咆哮着向初霁涌来。 照他金丹初期的修为,往常初霁还可以开几十扇花窗抵挡。但现在她真是一点灵气也无,别说花窗,两个矩形都难。 荆恨月身上还没魔气,她又没收了焚海木珠。 好在初霁反应快,轻身决加左对齐,堪堪避过去。 用完左对齐后,她丹田里不仅没灵气,经脉也枯竭了。 双斧神侍眼光毒辣,哈哈大笑:“你和我装?你脚步虚浮,分明是灵气耗尽了!” 几千双目光同时落在初霁身上。 众人一看,有道理,初霁的确没有修为,他们有几千人,一起上,每人踩一脚,都能把她踩死。 瞬间,大家掏法器的掏法器,摆阵的摆阵。 人群中心,初霁清了清嗓子,笑道:“哦,真的吗?最后一次机会了。” 闻言众人一顿。 什么意思? 双斧神侍也一顿,为何她一点也不慌,步态怡然,面色冷静,好似胸有成竹。 她怎么还不跑。她不是有种能随时开启传送阵的术法吗? 他都想好了,只要初霁跑,他就开神殿禁阵。 第286页 上次初霁闯高塔时,超链接的确被那禁阵克制了。不过荆恨月配合得好,轰开墙壁,初霁轻松跑了出去。 教训一次就够了。双斧神侍微微眯眼,竟然一时猜不透,初霁是真修为耗尽,在这儿和他装呢? 还是设下了埋伏,等着他们跳坑呢? 身边有人提醒:“她最多心动大圆满修为。” 双斧神侍脸一沉。 一个心动期,能把程满柘这个元婴期折腾得吐血,能折腾地殷阳城数十位金丹修士死的死、怂的怂。 甚至连天蚕神都…… 他望着神殿背后。那沉睡数万年的天蚕神化作一团蝴蝶虚影,就这么消散了,城中皆铺满细白蚕丝,殷阳城第一次见到太阳。 她只是个心动期啊! 说出去谁信呢? 她绝对不可能只有心动期!金丹期,元婴期都说不准。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多少花招…… 双斧神侍跪在一片废墟间,突然感到大势已去。 神侍间弥漫着一股消沉的气氛,从梦境中出来,看见天蚕神死亡,他们就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此刻看到初霁,都觉得背后发毛。别说打败天蚕神,许多神侍一辈子都只见过一次天蚕神。 而她脸上还挂着瘆人的微笑,怎么看怎么毛骨悚然。 初霁忽然站住脚步:“友情提示,别忘了我怎么炸开殷阳城的。” 此话一出,双斧神侍僵硬扭头,看向殷阳城际的结界大洞上。 他们没忘,不过是天蚕神死去,对神侍们的冲击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已经有人隐隐放下手中法器,几乎就差一句投降了。 这还怎么玩? 就算人家修为全无,一声令下,几个黑黢黢的大椭球砸过来,一顿灵魔交搏,他们还有什么抗争之力。 局势瞬间扭转。 “我们……愿意放下芥蒂。”一个金丹神侍颓然道,“听从初道友安排。” 双斧神侍目眦欲裂:“你怎么能当叛徒!她杀了天蚕神啊!” 金丹神侍眼神躲闪,不敢看昔日的家人。 他心里也有愧啊,但不投降,又能如何呢?天蚕神已经没命了,但他们还要继续活下去。 万一那个诡异的东西砸中了他,或者他辛辛苦苦一辈子累积的灵宝,那他才不活了! 初霁保持微笑不变:“好,你们谁还要投降,站在我左边,你们谁不投降,站在我右边。” 众人开始行动,有的往左飞,有的往右飞。 双斧神侍:“??” 往左飞就罢了,你们不投降的怎么也听她指挥而动了? 初霁清点了一下人数,接近三千神侍里,起码有一半人都识时务,投降了。 初霁一向善待俘虏和归降的,只要接下来几年里表现得好,能立功,她不吝啬给同等待遇。 “剩下的人,你们有三种选择。”初霁伸出手,“一,和我死战到底。二,现在离开殷阳,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眼前。” 此话放出,又有一部分人走到初霁左侧。 双斧神侍气得直跳脚:“临阵反悔,我真是低估了你们这群人的底线。” 墙头草的神侍们缩了缩脖子。 不是他们的错啊,初霁这种人,说她将来就窝在殷阳城,谁信啊。 此时离开殷阳,未来一定会再次同她对上。到时候就没得选了。 一辈子在惶惶不安中逃亡,和一次归顺,哪一个更值得? 双斧神侍咬咬牙,泥血沾满他的脸:“我们走!” 初霁:“唉,等等,你把程满柘留下。” “你休想!” “也可以不留,和我打一场就行。” “……” 双斧神侍屈辱地放下程满柘的身体,痛哭道:“我愧对您栽培之恩!” 众人泪眼含恨,不甘地离去。 初霁依然保持笑眯眯的模样。 word文档闪了闪,神识中,毛蔷来讯:“初老板你醒了吗?你怎么还不出来?” 初霁:“正在打架。” “你快出来啊,我们大炮没弹药了!打不了了!” 初霁憋笑:“我知道呀。” 大炮有没有弹药,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群神侍以为她的大炮有弹药。 片刻后,毛蔷惊恐的吼叫传来:“初老板!有群人怎么出来了!有的还看我们的炮,现在该怎么办?往哪里跑?” “不跑。”初霁淡淡道,“原地装哔。” “……” 初霁慢慢向前,来到程满柘的身侧。 这位神下第一人年约四五十,躺在地上,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赤裸的双足已经脏得看不出皮肤颜色。 似是感到陌生的气息,他睁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盯着初霁。 初霁垂眸,淡淡俯视着他。 片刻,她没有犹豫,举起祁城青剑,用这柄割开程庚体内天蚕梦胎的剑,插进了程满柘的心脏,抽出来,又插进他丹田。 程满柘大口大口吐出血,气息微弱:“你会后悔的……你有天,会后悔的,我能看见,我能……” 初霁:“后悔的事就交给未来吧。” 程满柘浑身抽搐,眼中突然迸发出亮光:“你以为你能跨过元婴期吗,你迟早,迟早会和我走上同一条路……” 第287页 他低声笑起来:“天蚕神的肉,真是美妙的感觉。” 三息后,他元婴破碎。 初霁拭去青剑上的血迹,不知为何,她感觉青剑的周身朦胧的光点好像更亮了一些。 荆恨月走到她身侧。初霁抬眼道:“伸手。” “做什么。”他抱臂道。 “你想把焚海木珠送我也行。”初霁说。 “……”荆恨月说,“先进天蚕神殿。来都来了。” 初霁跟着他走进这座小破庙里。 说破庙不为过,在炮火的轰击下,这座神殿已成断壁残垣,祭坛明晃晃暴露在日光下。 不少神侍站在门口,惊恐地望着初霁,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进过几次神殿,现在一个外人竟然大摇大摆进去了。 初霁毫无心理负担,荆恨月拽着程满柘的尸体,丢在祭坛上,鲜血不算渗入祭坛,周围泛起一片朦胧的紫光。 只见白色的细丝从台上每一寸角落里伸出,刺入程满柘的躯体。他的肩胛骨暴涨,手臂化作蝴蝶的双翼,双腿和腹部化出细足,初霁看得一阵恶心:“他怎么变成蝴蝶了。” 荆恨月:“天蚕神存在于梦境与现实的间隙,我刚才没看见它的遗躯,就想用一具血脉相近的尸体将祂召唤到现实中。” 荆恨月提起祭坛上的大花蛾子,初霁一脸嫌弃,立刻跳开:“别过来啊——” 荆恨月:“焚海木珠。” 初霁掏出来丢给他。 有了天蚕神遗躯,荆恨月再接近焚海木珠,就不会失控入魔了。 啪嗒。 一个细小的白色茧粒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它看上去有点眼熟。 “是天蚕神现实中的梦胎,不过已经死了。” 梦胎通体洁白,里面包裹着一只淡紫色的蝴蝶。 一股极为诱人的混沌之气,从梦胎里飘出。 初霁第一次随程鹤轩来天蚕神殿时,感受到的混沌之气,就来自梦胎。 周围程家神侍双目紧盯着梦胎不放。 对于程家人来说,梦胎具有极强的吸引力。此时此刻,每个程家神侍都感到血脉中的冲动,甚至有人咽了咽口水。 在众目睽睽之下,初霁厚着脸皮,捡起梦胎,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第125章 初霁笑了笑,正色问程家神侍:“你们看见薛凝了吗?” “她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在满柘神侍醒来后,早就跑路了!” 初霁挑眉,不禁感叹薛凝竟有几分自知之明,没正面和她刚上。(但她有一种预感,她一定会和薛凝再次相遇。 几个程家神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了一个中年男子上来。 “那个……初道友。”他颤巍巍上前,“您打算怎么办?” 初霁:“还能怎么办,等她来找我。” 程家神侍:“谁管薛凝,我们想问,您要拿殷阳怎么办。” 众人屏息凝神,不清楚面前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到底烧到哪里。 初霁向窗外一瞧,白色蚕丝铺天盖地,房顶上、人们身上,殷阳像被一层厚厚的冬雪覆盖。 有凡人望着蚕丝,面露难色。 初霁捻起神殿门口的一团,天蚕死去吐露的丝线,质地坚韧又细腻,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 这可是神蜕,若称它为世上第二,那没有料子可以称得上世间第一了。 就好比用龙须打根鞭子,用凤凰尾羽装点剑穗。 就算位高权重如常家长老,也没见过用神身上的部分做衣服的事。 “你们帮我收蚕丝。”初霁说。 这么多好东西,赶紧收掉,一点羊毛都不能放过。 这条命令一下,程家修士们纷纷蹿出去。 一时间,殷阳城里上至金丹修士,下至凡人武人,都背着箩筐收蚕丝。 大批大批的神蜕被送来初霁面前。 原材料有了,但谁能做这件衣服,就是个大问题。 祁镇有针线娘子,但她笑着摇摇头:“仙人衣服做不得。” 初霁遂问让人问遍邯城,那些裁缝铺的老板们摸到蚕丝,皆爱不释手,激动地问卖不卖。 但问到做衣服,他们也摇摇头:“别给我,让我做,就是暴殄天物。” 程家修士倒指了条路:“锦罗城里倒有不少裁缝,可以找他们试试。” 锦罗城在殷阳的西北,原依附于程家,初霁刚刚拿下殷阳,这些周边小城估计还没收到消息。 有门路就好。 初霁摸着细软的蚕丝,打算给自己做一整套衣服。 毛蔷问:“我有份吗?” 初霁:“当然有。” “那我要穿深紫的。”毛蔷说,“好体现我雷灵根的霸气。” 初霁看她一米五的身高:“嗯,很期待。” 毛蔷:“初老板要做什么颜色?” 初霁笑眯眯:“白色,象征着我单纯天真的品性。” “?” 初霁扭头道:“荆恨月,你也来一套吧。你先把三围告诉我,我们一起去做衣服。” 荆恨月:“……我不缺衣服。” “那怎么能行呢?”初霁按住他,“身为魔尊,多几件衣服应对不同场合呗。咱们好姐妹就要一起穿姐妹装,一起出街。” 她这么一描述,荆恨月脑海中就浮现起她们同穿一样衣衫的场面。 第288页 傻兮兮的。 荆恨月唇角有上扬的趋势,但依然冷个脸,嗤笑初霁虚假姐妹情,末了“勉强”答应初霁的提议,说了几个数。 初霁开着word文档,记下荆恨月报的数。 和自己的三围一对比,初霁赞叹:“姐妹,你腰好细,胸好平啊!” “……”荆恨月瞥了初霁一眼,“我看你嫌命太长了。” 初霁无语。 这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平胸穿衣服好看。夸你呢。”初霁伸手揪住荆恨月衣摆,摸了摸,被他抽了回去。 初霁:“你要什么颜色?红色?” 荆恨月刚要答应,又瞥到初霁身上的白衣金绣,双唇微动:“白的,和你一样。” 荆恨月掂了掂手中焚海木珠:“我走了,等衣服做好了你叫我。” 说完,他提着大花蛾子,御剑离开。 初霁啧了一声,用完就抛,虚假姐妹情。 但她也不问荆恨月去哪里,魔尊有魔尊的事,她同样有许多事要忙。 殷阳城众人还在收拾蚕丝,初霁先回到祁镇。摸着镇口的大炮,初霁惊呼:“这火力比一代炮好多了。” 哨岗兴奋道:“都是越总工研究的。” 初霁非常满意,当老板的就是爽,不必学什么造炮,只要手上有人才会造就行。 哨岗扬起嗓音,向祁镇吆喝了一声:“快出来!镇长回来啦!” 嗓音嘹亮,回荡在祁镇上空,远处有众人浩浩荡荡而来,惊起一片飞鸟。 初霁微笑着,正想享受凯旋归来,万人簇拥的尊贵待遇,就见尘土飞扬,为首的李伯手提铁棍,直冲冲向她来:“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皮猴子!连天蚕神都敢招惹了,啊?你是不是下一步要捅破天了!真是气煞老夫!几天没管你你上房揭瓦,给我回去好好修炼!” 初霁瞳孔地震,拔腿就跑! 李伯气得两眼飙泪,跟在后面追得初霁在祁镇上蹿下跳。 后面跟了一群祁镇百姓,苦口婆心地劝:“李伯冷静啊!小初这不回来了吗?” “小初你别介意啊,他就是听你进了天蚕神梦,关心则乱!” 终于,李伯年纪大了,追不动了,一屁股狠狠坐在初霁的槐花小院里生闷气。 初霁笑了笑,给他续了杯茶,让他冷静冷静,自己先进屋收拾。 洗了个热水澡坐在椅子上,初霁取出乾坤袋里的天蚕梦胎。 初霁将梦胎握在手中,缓缓吐息,混沌之气一点点填满她的丹田。 升级word文档3.0正式版后,她的丹田又扩大了一圈,经脉中青红交织,灵魔两气流转速度也更快了。 以前她费劲才能催动流转,现在竟像捡起一根羽毛那么简单。 不仅如此,她神识中,还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漩涡,玄奥的气息从里面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没听过筑基期的神识里有漩涡啊? 她向漩涡里看,意识好似被拉入另一个空间,天穹夜幕,中有数颗星子,正是她从前进阶,时不时看见的幻象。 现在幻象固定下来,常年存在于她的神识里了。 初霁还不明白这幻象有什么用。 初霁睁开眼。天蚕梦胎静静躺在她手里。 白茧隐隐包裹着紫色的蝴蝶,混沌之气丝丝缕缕溢出。初霁想看清蚕茧内的构造,但她开启[视图],都看不真切。 这还难不倒她 初霁打开word文档,在表格中输入“天蚕梦胎”,再开启视图预览。 瞬间,她整个人好似进入一片迷蒙的混沌虚空中,四面八方闪动着光点,初霁摸向泛着紫光的那一团。 景象变化,视线穿过紫光,天蚕梦胎暴露在她眼中。 白色的蚕茧里,一只脆弱的蝴蝶卷曲着,尚未破茧,已经死在梦里。 和天地龙芽在表格中呈现的方式一样,天蚕梦胎底下也有一团按钮:[查看更多] 初霁用神识碰了碰。按钮散开,幻化成一行行金字。 “上古天蚕神在现世最初的化身。浩劫来临前,程家先人和天蚕神做了交易,他们供养天蚕,直到此界真正灭亡的那一天,天蚕神将破茧而出,展开神的梦境,将程家人纳入其中,让他们在神梦中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日子。” 初霁陷入沉思。浩劫是什么? 她以前在沈家祠堂地道里,看见一组壁画,上面也画了一场浩劫。浩劫过后,沈家便开始修习血脉之术。 上次读天地龙芽时,初霁还跟看vr电影一样,身临其境。 天蚕梦胎只有文字描述,可能因为梦胎已经死了。 初霁从表格中退出来。 虽然进阶了3.0,但她还有计划报告没写。 之前有个“以商业撬开西南大门”的计划,被她一直搁置到现在。如今她拿下殷阳城,哪是西南大门,简直踹了西南的心脏。 但周边百座城镇,却还没来得及表态。 初霁不认为他们会投降。程氏庞大,她杀了天蚕神,破坏他们的信仰,才得以让他们屈服。 仅仅屈服而已,这些程家修士畏惧初霁,但更不信任初霁。 一个商人,如何统领千年殷阳城呢? 殷阳和东洲其他城可不一样,它是连接西南各家的枢纽。 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不信什么天蚕神,单纯畏惧程氏的力量。现在程家覆灭,上台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筑基修士。他们虎视眈眈。 第289页 各自独立还好,最怕的,就是欺负初霁势单力薄,尚未摸清西南的规矩,联合起来对付她。 可谓内忧外患。 初霁写完计划报告,心中默念,给她开个有用的技能吧。比如什么右对齐,居中对齐,分散对齐。 要不然一次性开满流程图也行。 文档上,最后一个黑字落下,word文档弹出提示。 初霁立刻点[是的现在],没等word文档反应,她自己先对着桌子磕了个头。 成熟的word文档使用者,会自己对着文档磕头,祈求今后工作顺利。 word文档闪了闪,弹出窗口。 初霁睁大眼。 [已检测到计划波及范围超过五十万人] [解锁穴入栏目下基本形状] [椭圆][等腰三角形][直角三角形][平行四边形][梯形][菱形] 初霁:“???” 这都是什么怪东西。 初霁将意识停留在上面,灰色的提示栏浮现,这些形状拥有一样的提示内容: [仅作用于自身] 那就是往自己身上试呗。 初霁拉开一个大大的椭圆,对准自己的左手,释放。 一阵雾气忽然包裹住了她左手。片刻,雾气散去,初霁看见她左手,吓得跳起来。 她的手,变成上辈子见过卡通画人物一般的,圆包子。 初霁伸出圆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能感受到手指,看来是只是幻象而已。 第126章 但这幻象又有什么用? 初霁从抽屉里取出一面圆镜,光亮的黄铜倒映着她的脸。 她拉开[等腰直角三角形],轻轻框柱自己的鼻子。 瞬间,鼻底微收,更像个等腰直角三角形了。 初霁差不多明白了,这中[基本形状]可以用来易容。 基本形状可以组成无数个复杂形状,技术好就能给自己捏脸。 但要捏成薛凝那样,困难。毕竟人脸长相的差距细微,就算初霁盯着薛凝一天,也难以描摹个百分之百相似。 [基本形状]还有什么别的功能,还有待她探索。初霁先删除了手上的椭圆,她伸个圆手总有点卖萌的嫌疑。 半个时辰后。 槐花小院里,李伯闷气消得差不多了,但依然低个头。 黎家主、白禄和水城城主得知初霁归来,都放下手中事,赶来祁镇。 他们站在李伯对面,白禄叹道:“李伯啊,不是我说,你这就有点过分了,人家辛辛苦苦战胜了程家,你上来直接一顿打。听我一言,孩子不能打,棍棒底下出不了孝子孝女。” 李伯没反应,他就是拉不下这个老脸。得知初霁失去联系时,他突然梦回五十年前。 双腿被废,经脉俱断。他是匍匐着,靠双手爬出殷阳城的。 当年那个名动千城的修炼天才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夜夜被噩梦惊醒的凡人李伯。 那中屈辱他受一次就够了,初霁可不能走他的老路。 白禄见李伯不吭一声,戳戳旁边两个家主:“你们倒是说话啊。” 水城城主弱声:“是是是,我每天给我家那位赔罪,赔完了再给女儿赔,反正人一辈子不就这么过来了……” 他想找个人附和,戳了戳身边的黎家主:“是吧?” 黎家主:“……” 李伯霍然站起,意有所指:“放屁!照老夫来看,孩子就是欠打。小时候不打,长大就能翻了天了,连爹都不会认!你们说,是不是?” 白禄和水城城主被李伯气势震慑,低声下气:“是是是,您说的都对。不孝子就是该打!” 黎家主:“。” 全场就剩他没有表态。 在几人凝重的视线下,黎家主咳了咳,努力转移话题:“小初是怎么战胜程家的?”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里屋的院门开了。 四人抬起头,三息以后,里院的门也打开,一个陌生的女修走了出来。 她五官清淡,双眉眉尾下,各有一颗金痣。 身材高挑,穿着……白衣金绣的衣衫,竟和初霁一样。 黎家主、白禄和水城城主面面相觑。三个人瞪着她,头发丝都盯出个缝了。 这人是谁? 为何他们从未见过? “请问道友是?”白禄上前道。 “初老板的朋友。”女修嗓音沙哑。 白禄脸色微变:“可、可道友为何穿着初老板的衣服?” 难道初老板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癖好? 女修微笑:“追寻刺激就要贯彻到底。” “?” 旁边,李伯突然冷哼一声:“得了吧,她就是初霁!” 顿时,几人大惊失色,白禄一个趔趄,水家主的法器差点没拿稳。黎家主有一瞬间茫然。 “怎么可能!”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精妙的改换容貌之术?! 容貌改了也就罢,怎么连身高、体型也能改?就连周身气息也不太明显了。若她没穿一模一样的衣服,他们在别处碰到初霁,绝不会认出来。 初霁笑了笑,撤去[基本形状],露出自己本来面目。 众人一时失语。 “初老板,你确定是真的初老板吧?不会被程家什么古怪的东西寄生了……” 李伯:“放屁!少说不吉利的话。” 看来效果不错。 第290页 初霁很满意,她又进了屋,给自己换了一套黑裙子,衣摆织金。 这次出来以后,众人更加沉默,连树上的鸟都不叫了。 这人谁? 面前的女修和初霁,分明就是两个人,只在某些时刻,他们才能找到初霁的影子。 比撑着下巴,或者露出那中羞涩中略带奸诈的笑容时。 初霁笑道:“通知大家开会。” 半个时辰后,越澜和毛蔷从炼器房里赶过来,一抬头:“……” 毛蔷突然暴起:“你怎么坐小初镇长的位置,快下来!” 初霁露出腼腆的笑容。 毛蔷冷哼:“还模仿小初老板笑?我告诉你,你学得一点也不像。” 初霁撤去[基础形状],幻想消失。 毛蔷愤怒了,冲着李伯道:“你们不管吗?她竟敢当着我们的面,易容成小初老板的模样啊!” 越澜:“……蠢蛋,她就是小初老板!” “???” 众人到齐后,初霁说了接下来的安排。 首先,继续造大炮,造的越多越好,布满祁山防线。 殷阳城的垮塌,不是终结,而是个开始。程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西南要大乱了。 “殷阳城是块硬骨头,有人啃不动,就会转而来啃祁山。” 祁山是初霁的老巢,一旦被捏住,她就得往回赶。 而初霁出自祁山,并不是秘密。有心之人都能查到。 越澜捏着图纸:“造炮?有点困难。主要是,我们前段时间投入太多研究。光精铁就消耗了不知多少……” 李伯:“简而言之,我们没钱了。” 初霁很久没听过“没钱”这两个字了。 祁镇炮威力强大,但真的费钱,也费初霁。 造一门炮所需的金钱,约是初霁牛饼店整整七十年的利润。 祁镇能撑到现在,都是吃初霁以前赚的老本,还拆了邯城的东墙,补祁镇的西墙。 初霁:“这简单,搞钱的事我来。” 她打开wrd文档,写输入下一个阶段的目标:“调研西南各城的需求,先定个小目标,赚够造十门祁镇大炮的钱。” 然后,初霁又抖出一个乾坤袋,拎起袋底晃了晃,里面噼里啪啦涌出成堆成堆的灵石,还有几本书。 初霁捡起那两本《九转天雷诀》,递给毛蔷,拍拍她的肩:“好好修炼。” 雷灵根的功法非常难得,毛蔷在邯城许久,听都没听过。 李伯也帮毛蔷找了很久。 据说常山都常家老祖是雷灵根修士。他所创下的功法,被常家供在祠堂中,别说拿出来练了,看一眼都不行。 眼下这本《九转天雷诀》以上古铭文写成,成书年代远远早于常书航自创的灵霄雷功,不知道效果如何。 “跟着初老板有肉吃。”毛蔷喜笑颜开,狠狠拍了拍她丈夫的胸。 “放心吧,我一定努力修炼,早日筑基。” 众人走得差不多后,初霁一回身,李伯还在树下坐着。 “此去西南……”李伯犹豫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程邃的神侍。” 初霁摇头:“没听过。怎么了?” 李伯冷下脸:“若他死了,一切就作罢,往事我不追究。毕竟程满柘已死了。但若他还活着……一定不要暴露你认识我的事。” 初霁:“你和他有仇?” 李伯垂着眼,拍拍自己一双腿:“我这辈子,从遇到程邃开始,就彻底毁了。” 东洲中部,万城之城常山都。 一位常家长老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火急火燎,爬着楼梯,嘴里一边念叨:“老祖当年什么脾气!爱修这中玩意儿。” 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名为“登仙梯”,是常书航万年前所修。凡有人想进入常家主家,必须亲自用脚步丈量这九千九百九十九阶。 这可苦了习惯御剑飞行的修士了。 所以常家人等闲不上登仙殿,平时都飞令传话。 但这次不同,这次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事关东洲存亡! 常家长老抱着星盘,气喘吁吁来到登仙殿,将自己卜筮的结果告诉另外几位长老。 却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你算错了吧。天机大难还没到来,就会有无数异象出现。最近东洲太平,除了还未抓到魔修,天象并未有异。” 长老头发嘭的炸起来,脸色一黑,将星盘甩在案前,当众作法。 灵气流转,群星荟萃。 众人看星盘的眼神,从轻蔑到疑惑,再到凝重、恐惧。 “你再试一次?” 长老又作法,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西南有变,东洲将遭受一场大劫。 “现在快汇报给家主。” “家主还在闭关冲击。” “要不我们再试一次?说不定前两次都、都卜错了。” “胡说!本真人卜筮之道岂容你污蔑?” 然而,或许是长老心中恐慌,他又起了一次卦,试图得出更精确的预测,但他也清楚,西南离常山都太远,要真正占卜个详细,还得亲自过去一趟…… 星盘上,群星演变,慢慢以奇妙的规律流转。 这一次,东洲毁灭的迹象没有出现。 “??” 那长老测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只得出“西南有变”的结局,灭世之象却没了。 第291页 常家众人都迷惑了,这是怎么回事?没道理一个金丹大圆满的修士能接二连三犯低级错误。 “总之,先派人去问问。”他说。 众人深以为然。其中一位长老道:“剿灭魔修时,我认识了一个程氏嫡系子弟,他们那边习惯叫‘神侍’。此人金丹修为,性情高洁。对常家也不算太排斥。” “他叫程鹤轩。我先与他寒暄几句,探探风头。” 那长老抽出手中一枚飞令,咔的捏碎,等待对面的回应。 一炷香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对面悄无声息。和死了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更加凝重。 恐怕真死了。 最后,负责卜筮的长老面容严肃,起身道:“此事先不要宣扬,待家主出关,再教给他定夺。大家一切如常,我带堂侄子亲自去西南一趟,看个究竟。” “你真行吗?在我们之间,你修为最低了。” 长老面色不渝:“你们会卜筮吗?” 众人不作声了。 于是这位道号为星驰子的常家长老,带着他最喜爱的侄子,一路劳顿,特地从西边走,迫近了西南。 越过一望无际的山峦和湖泊,他们首先到达最西北的锦罗城。 “进城之前在卜一卦。”星驰子道。 两人躲在城郊密林中,昏暗的废弃野茅屋里。 侄子双手捧上星盘,星驰子掐诀念咒,群星异动。 “一个年轻女修。”星驰子念念有词,“穿白衣,容貌上佳,天赋……屡遭波折?” 这是什么意思? 咚咚咚。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一个沙哑的女声传进来:“请问有人吗?我们商队从殷阳逃难出来,想讨口水喝。” 星驰子瞬间收回星盘,端坐桌前。他与堂侄对视一眼。 堂侄大步走过去开门。 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修站在门口,她五官清淡,两道眉尾各有一个金痣。 女修微笑着,修为不显,应当不过心动期。 第127章 堂侄眼神闪了闪,他可从未见过这女修。 再看她身后,有几架灰蒙蒙的马车,蹄和车轮镶精铁,同行之人有男有女,修为最高不过心动。 的确是一群跑商的散修。 “请进。”堂侄道。 初霁余光往屋子里一扫,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容貌约五十岁上下的老人,端坐在陋室里。 他衣着朴素,通身气质却一点也不朴素,再开来开门的堂侄,那双手也是细白莹润,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这一老一少,在锦罗城的破茅屋里做什么? 她不会是撞破了什么密谋现场吧? 苍天可见,她只是看这破茅屋外有农具有篱笆,还有动静,以为此处住了一家凡人,便想着打听消息。 毕竟她对锦罗城一无所知。 她可无辜了。 初霁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 她微笑:“就不进来打扰了,我就是来讨口水喝。行了好多路,一点水源也没见着,我倒还好,商队里的练气同伴受不了了。” 堂侄愣了愣,原来是讨水的。 正好院子里有口井。 他刚要说我给你们打去,屋中,星驰子低沉的声音打断:“小画,让客人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请进。” 进什么进! 这走向初霁清楚,万一进去后,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就命丧当场。 初霁摆出恭谦的微笑:“不了,我们还赶着天黑前进城,找个落脚的地方呢。” “哦?”星驰子笑了两声,缓缓道,“殷阳来的?” 初霁:“是。” 星驰子:“这锦罗城在殷阳西北,你们不应该从东南角过来吗?” 堂侄一听,手脚突然顿住,眼中露出警惕。 对啊,这商队自称从殷阳逃难而来,按理来说,应当从东南方入城。可他们所在之处,分明是西北方。 这群人为何绕远路,特地从西北角入城? 星驰子伯父带着他从西北入城,是要刻意避嫌,不让人摸清他们的来处。 可商队避什么嫌? 难道她们另有目的?! 初霁身后,毛蔷双唇发颤,手拢在袖子里绞在一起。 完了,他们还没进城就被识破了! 她在神识中呼唤初霁。 ——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初老板,我们直接宰了他们! 初霁:“……”太暴力了。 直接宰人不可取,她不怕打架,她怕麻烦。 万一对方身后是个大世家,杀了两人,就有无穷无尽的人来报仇。 如今程氏还未死透,殷阳内忧外患,祁镇**短缺。 距离祁山最近的连城七家也不安分,薛凝不知踪影。 但薛家有养气钵,一定在暗中偷窥她。 初霁不想给自己添困难了。 她突然长叹一口气,几乎声泪俱下:“那是倒了大霉啊!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我几个兄弟姐妹,打小相依为命,不偷不抢,踏踏实实做生意,真正的良心商人。最近好不容易赚了点小钱,和朋友合伙开个饭馆,谁想殷阳变了天,多年的积蓄打水漂。我那朋友和程家还沾亲带故。新上任的城主三把火,不给程家留活路,还玩连坐那一套,说我们与程家勾结!我们只好跑啊,她就派人来追杀。这不,逃到锦罗城郊山里,才侥幸活下来啊!你们可要小心啊,那城主小肚鸡肠!心狠手辣不做人!” 第292页 毛蔷彻底傻了。 第一次,她无比佩服初霁的口才。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谎圆了,骂了自己,从而把商队摘得一干二净。 这反应奇快,思维敏捷,装模作样,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不愧是初老板! 堂侄:“……” 他完全找不出疑点,甚至胸中还隐隐生出一中同仇敌忾的愤慨,多残暴的新城主。 星驰子依然端坐屋中,八风不动。一双眼扫过初霁。 她这套说辞不像现编的,也不像打了腹稿编好的。 倒像在逃难过程中,屡次和别人抱怨,最后说顺了嘴。 “小画,别愣了,还不去给客人倒水。”星驰子道。 堂侄道了声好,扭头去后院。 初霁望着座上的星驰子,笑道:“敢问二位可是锦罗城中人?” 星驰子:“非也。” 初霁“哦”了一声,“那您二位也是来逃难的?” 星驰子:“……来探亲。” 星驰子浑身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但初霁跟察觉不到一样。 她面露担忧:“不知在锦罗城还能躲多久,您对这儿熟,可以和我讲讲吗?” 星驰子有中被自己坑了的感觉。 他没来过锦罗城,但亲戚在锦罗城,他赶着西南大变还过来,要说对此地一无所知,那才有真嫌疑。 好在常家星驰子绝非浪得虚名,他没来过,可他占卜过。 “锦罗城还是从前模样,一派繁华。街巷处处披挂轻纱,城中人未被殷阳大变影响,依然追逐入时衣装。你不必多虑,那城主是金丹,手下筑基数十人,心动期更是无数。短时间内,殷阳城主打不进来。” 初霁微笑,没错,殷阳城主打不进来,但她可以走进来啊。 拿了水,初霁谢过二人,带着商队进入锦罗城。 城门口查过所时,初霁出示了几张伪造证件。 伪造从殷阳逃难的人,很容易,就算城主查到殷阳去,也发现不了问题。 毕竟殷阳城现在是她的了! 一进锦罗城,初霁就被满天飘飞的轻纱迷了眼。 楼宇之间系着透光的长绸,赤红青蓝,橙黄冷紫。将整座城映得五光十色。 长风一过,纱尾拂过行人的侧脸。 毛蔷拍掉一根长绸:“挠在脸上,怪痒痒的。” 据说起初锦罗城还未被程氏吞并时,就叫“锦罗”了。 这名字还和初霁的穿越前辈有关。 万年前,常家老祖常书航路过此地,感叹这里男男女女不爱修炼,偏爱追求衣着华美,每一季都上新衣新样式,以穿着取人、以屋顶上系漂亮纱绸为荣。 每个月丢掉的“过时”衣裳堆起一座五彩缤纷的山,一场雨下过,城中到处流淌着香气扑鼻的染料,红红绿绿,绮丽异常。 常书航不禁吟了一句意境绝美,却又狗屁不通的诗: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罗城。” 自此,这座城便称为“锦罗”。 初霁:“……”行吧。 她带着商队找到一家客栈。 就连店小二也穿着织满暗银纹,剪裁合度的衣裳! 锦罗城人身上有中独特的自信气质,仿佛他们是全世界最美的靓仔靓女。 反观初霁和商队其他人,衣着朴素,也不戴饰品。 店小二眼中闪过轻蔑:“您住店?我给您指条路。” 他指着对面的成衣铺子。 “哪里就不错。” 初霁:“……” 她竟然被鄙视了。 与此同时,星驰子与他的堂侄也进了锦罗城。 “伯父,那个商队真是来逃难的吗?”堂侄低声问。 星驰子淡淡道:“非也。你看那女修,虽然言辞乖张,但实际却处处谨慎。她定然看出我修为非同一般,因此绝不进门。要说她怕我,也未必。她看我冷脸,却敢旁敲侧击,打听锦罗城中消息。” 堂侄瞪大眼:“我早就知道她不是真逃难的!” 星驰子:“她有她的目的,我们有我们的目的。切记,出门在外,少管闲事少树敌。” 堂侄:“是!” “让我们看看,那西南大乱的线索,如今究竟在何处……” 星驰子取出星盘,又起了一卦。 星辰变换,流转不息。星驰子双目睁大。 “就在身边!?”他左右两顾,目光掠过窗外衣着华美的男女,锦罗城中人,都穿得花里胡哨,像凡人年画中绫罗绸缎、宝相庄严的天仙。根本没什么一袭白衣,两袖清风。 “小画,你来用你先天天赋占一次。”星驰子凝重道。 堂侄,也就是常明画双手微颤:“真、真的吗?我可以用天赋了?” 星驰子:“平常不让你用,是怕你依赖这天赐之宝,想磨炼你的性情,免得仗着有几分才能就堕落成纨绔。” 常明画重重点头:“好。” 他铺开宣纸,左手持墨笔,丹田下沉。 一股奇妙的气息于他通身流转,他落笔,笔好像握住了他的手,引导他画出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不是人眼,形如野兽之眸,透出诡异的视线。就连星驰子也不敢直视。 眼睛在纸上眨了眨,忽然消散成烟。 常明画似看到了什么,左手快速落下,墨线流转。 第293页 星驰子转过身,心脏怦怦直跳,常明画虽然只有心动修为,但若论以画占卜,古书中记载的渡劫期修士都不能与之相比!他伴随这天赋出生,星驰子第一次见到,就有预感,假以时日,此子必有大成就。 片刻后,常明画长长吐出一口气:“伯父,我画好了。” 星驰子抬眼望向这幅预言画,画中…… 星驰子面色复杂:“你画的是什么?” 常明画满意地介绍:“这是两个女修,一高一矮。” 星驰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鸭蛋,落在一根柴火棍上,左边悬浮一柄青色巨刀,右边还有一个小鸭蛋,脑门上一堆乱线。 这都是什么?? 常明画品味着自己的大作,又指着背景道:“这是一家客栈。” 星驰子看去,只见三道歪歪曲曲的横线。 这是客栈? 这真的是客栈? 你见过的客栈长成三道横线? 常明画好不容易使用一次天赋,以一中期待的目光凝望星驰子:“伯父,如何?您有没有新发现?” 星驰子头发都炸起来了:“有,吧。” 常明画感动得落泪:“我就知道能帮到伯父!我们现在就去找那女修!” 星驰子:“……” 他们二人收拾好包袱,出了门。挨家挨户在大街上寻找客栈。 “伯父你看。”常明画指着左边一家。 那家门口站着一个织银暗纹白衣店小二。 星驰子带着常明画上前。 店小二一见有客人来,喜笑颜开:“敢问二位打……” 他猛地看清这两人身上衣着,老的朴素到不能再朴素,小的也穿得灰扑扑。 店小二:“打打打烊了。” 常明画:“住店可有空房?” 店小二眼中闪过轻蔑:“住店啊,我告诉二位一个好去处。” 他手一指,直向对面的成衣铺子。 星驰子和常明画:“……” 他们竟然被鄙视了。 常明画冷哼:“狗眼看人低。” 他拉着伯父,扭头就走。 店小二翻了个白眼,连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还能做好什么事?活该被鄙视。 他扭头回到店中,叹气道:“今天真晦气。” 来了两拨人,都穿得那么烂。这个月店里生意差成这样,掌柜的发不下工钱,他该怎么买新衣裳。 他勒紧了腰带,忍着饿意。 不能花钱买吃的,否则就没钱买衣裳了! 他可不想被鄙视。 第128章 初霁来到对面的成衣铺子。门口的吴姑娘一见她就笑:“来挑衣服啊,请进。” 毛蔷在一旁暗自嘀咕:“他们两家不是联合起来坑人的吧?” 还真不是。锦罗城里以衣装取人的例子特别多。外地人进城,难免要被鄙视一番,然后去成衣铺子花大价钱选一套差不多的衣服,才得以顺顺利利办事做生意。 “想要什么样式的衣裳?尽管看,这些都是当季的,时下最兴的料子和样式。” 时下最流行的就是织暗纹。不论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要织个金纹银纹进去,远处瞧着不显,近看也朦朦胧胧,要的就是往阳光底下一走,衣摆随步履起伏,上头的花纹粼粼闪动,光华流转。这才叫好看! 初霁拎起一件黑色织暗金的裙子一瞧,好家伙,一百五十块灵石!抢钱呢? 这还是普普通通的料子,没有一点灵气,也没有镶防御法阵。当年她那乌金天青裙都没这么贵! 帮初霁看货的成衣铺子吴姑娘叹了口气:“马上就要换季了,给你们打个八折吧,其实……这些衣裳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 她指着店外,初霁顺着看出去,只见一位打扮入时的世家女修外出遛狗,手持十二条狗链,每一条都拴着一只小犬。她从街尾走来,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而这些小犬,身上皆穿着织暗纹的衣服,头顶织暗纹的帽子,足踏织暗纹的靴子。 初霁:“……” 人不如狗。 她观察了一下,在锦罗城,也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好衣服。大多凡人的衣着都很破旧,但要想找个好差事,比如做店小二、给成衣铺子做工,身上就必须有几件好衣裳。 这就是个死循环,穷人没钱买不起好衣服,找不到好差事,赚不到钱,更买不起好衣服。最后越来越穷。 许多人倾家荡产买衣服,买的不仅仅是一套外装,更是一个搏出位的机会。 正当初霁纠结买不买时,外头走来了几个面容粗犷,坦胸露腹的男人,衣服也不好好穿,披着搭着,伤风败俗。 他们走到成衣铺子前,掏出棍棒,当当当敲了大门。 “吴妹妹,你什么时候还钱啊?” 吴姑娘浑身发抖,直往铺子里看:“大哥,你们能晚点来吗?我现在还有客人。” “什么客人不客人的?上次你说有老板在,行,我放你一马,这次你又推脱有客人,咱们字据是不是立好了?这白纸黑字签着你的名字,要是换不上,就给咱兄弟几人挨个生孩子。” 吴姑娘脸色惨白:“我、我两个月——” “两个月?” “不不不,一个月就能还!” 那几个男人轻轻哼了声,往铺子里一瞧,只见一外地黑衣女修站在铺中,右手搭着一件衣服,正抬眼看过来。她身边还有个矮子女修,扛着一把巨型黑锤,也撩起眼皮盯着他。 第294页 “……” 虽然这两人半句话不说,但总觉得瘆得慌。尤其是那个黑衣女修。 几个地痞流氓混江湖多年,自有一套小人物的警觉。 为首的男人狠狠放话:“行,最多一个月,过期不候!” 扭头走了。 看他们远去,吴姑娘腿一软,趴在门边哭了起来。 初霁给毛蔷使了个颜色,毛蔷走上去,一把将她拽起来:“好好的哭什么,哭就能哭到钱了?” 吴姑娘支支吾吾:“你们不懂……” 她欠了不少债。三个月前,吴姑娘还觉得欠再多也值得。 她有点制衣做裁缝的天赋,又机缘巧合,结识了这家成衣铺子的掌柜。掌柜心善,答应让她进来,教她引气入体,学织布制衣的技巧。 在锦罗城,只有引气入体的练气修士,才能学灵针妙法。学会了,就能做城中时兴的那些衣裳。 这是最令人羡慕的差事了。说出去她是裁缝,谁都高看她一眼。 吴姑娘想得很美,待她一飞冲天,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 因此她不顾父母反对,偷偷向地痞借了三百灵石,就为了置办两套好衣裳。否则店主都不要她来做学徒。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吴姑娘没有灵根,终身是个凡人,也不能学灵针妙法。 她欠下的三百灵石拖了三个月都换不上,就要以身抵债了。 “让两位见笑了。”吴姑娘擦干眼泪,“您选好了吗?” 初霁摸着手头衣裳,这料子明明一般般,就是花样多了点,价格居然能翻好几番。 毛蔷不理解:“哪个冤大头花这么多钱打水漂啊。” 初霁倒是懂,君不见上辈子人们买名牌时,那疯狂砸钱的模样。 很多人看着一天一套名贵衣衫不重样,实际上连揭开锅的钱都没了。 吴姑娘感叹:“可不是,修士尚且如此,凡人更甚。” 初霁若有所思,看来不论何时何地,大众的心理都差不多。爱美不是错,爱新衣服更好,但新衣服这么贵,就是个问题了。 首先问题出在布料上,听说这织暗纹的布料,普通一匹就要上百灵石,贵的要死!做出来的衣裳能便宜到哪里去? 再加上练气裁缝们穿针费,裁衣费,林林总总加起来,最低端的衣裳都要一百三十灵石。 但初霁却乐了。 凡人穿不起好衣服,因为造价太高? 普通修士偷偷变穷,因为追求时尚? 谁要为这种季季都换花样,却件件都死贵的东西花钱啊! 让人人穿上好衣裳,让人人穿买得起的衣裳,初老板义不容辞。 绝不是因为她想赚钱。 初霁打开wrd文档,手一挥,写下阶段目标: “灵石织布机。” 定下目标,她直接带毛蔷回了祁镇,将想法告诉越澜。 毛蔷不乐意,她还想和初霁一起出去冒险,怎么几天就把她踢回来了。 初霁解释:“有重要的事,让你打铁。” 毛蔷一下就支棱起来了。 越澜听完初霁的设想,哭笑不得:“我们都有造大炮了,为什么还要造织布机,这不是暴殄天物?” 初霁摇摇手指:“此言差矣,军事和民生同样重要啊。” 如果一项技术只被军工垄断,而不造福人民,那才叫可惜。 绝不是因为初霁馋那几个钱。 初霁:“你就做吧,做出来能给我赚大钱的。” 越澜不懂商业,可不认为织布机能在锦罗城占什么便宜。人家那么多会灵针妙法的,千百年的观念,不是说撼动就能撼动的。 但想到撼树之人是初霁…… 越澜无奈道:“那行,给我几天时间。” 初霁笑了,人才啊,越澜。 锦罗城的衣料原材料,大多从西南外运来,商人们载着蚕丝和各式皮毛,来锦罗城倾销,赚得满钵。 但初霁不一样,她没必要在锦罗城采购原材料,她可以去找便宜的货。 比如常山都以北,就有人饲养灵羊,初霁叫商队买来羊毛,又带回许多麻和丝。 都是低价大量收购,便宜得不可思议。 过了几日,越澜的织布机也设计好了。初霁完全放心,她都是造大炮的人,还造不好一个简单的织布机? 初霁从锦罗城中带回一匹暗纹布:“就这照这样织,行不行?” 越澜研究了一番,摇头道:“这花色还有问题,你再等我两日,我改改。” 初霁不算太急,越澜慢,但锦罗城的裁缝们更慢,他们的暗纹、花样都是一针一线刺上去的,慢得惊天动地。但锦罗城的时兴风尚又更新得太快,通常三个月,最多六个月,那些地位高修为高的修士穿烦了,又要换一批。 学一种织法,需要很久,因此裁缝们紧赶慢赶,累死在灯下的,比比皆是。 初霁看着暗纹,又喜又叹。 遗憾的是,暗纹已经流行五个月了,下个月肯定会换花样,还需从头研究。 但高兴的是,这完全就是一片蓝海,等待她开发。那些人根本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便宜有好货。 锦罗城的钱,好赚! 半个月后,第一台灵石织布机差不多成型了。 初霁不会织布,就由祁镇的针线娘子代试了一下。 第295页 说试,也没有多难的操作。就是定时波动一下摇杆,让织布机接着运转。 “这玩意儿能行吗?”针线娘子蹙眉,“怎么看着那么笨。” 当然能行,还能挣钱。 针线娘子笑了笑,“小初镇长啊,不是我说,织布是需要灵性的,这种事啊,不是人做不了。那横着竖着的,要看的东西太多了,那能由死物来管着。” 初霁糊弄地点点头。 针线娘子劝不动她,将信将疑,把丝线穴入纺锤杆,转动摇杆。 她轻轻一碰,整个织布机都动了。 “哎呦我的天。”针线娘子吓了一跳,她见过大炮,但那种法器离她很远,轰来轰去的,没什么实感,但这种东西就不一样了。针线娘子眼睁睁看着一截针脚细密,排布整齐的织暗纹白绸从织布机里吐出来,眼睛都直了。 论做衣裳,她是专业的。这布的水平,看着真不错啊,能比得上手法老练的纺织娘了。 初霁拿起布,露出奸商微笑。 这一匹布的成本,还不到锦罗城的百分之一。 她已经预料到,锦罗城的制衣业,要大轰动了。 第129章 初霁在word文档上梳理思路。 有了第一块布料,接下来就要考虑裁衣。 锦罗城比邯城人、祁镇人爱美多了,做衣服的水平也远远超出东洲其他城。锦罗裁缝们二十年前玩过的花样,现在放在邯城,都能引起少年姑娘们轰动。 初霁从邯城请裁缝的计划泡汤。 也不适合在殷阳城中找。 殷阳城主的身份虽然牛批,最好不要轻易暴露。 不得不说,初霁这个决定非常明智。西南大变后,各家陆陆续续都收到了消息,不少有歪心思的世家按兵不动,暗中观察新城主下一步什么动作。他们派探子去殷阳,却闯了空门。 新城主神出鬼没,就连和她一起的魔尊,也消失不见。 这让西南各大世家和城主更加警惕。有几个世家向初霁示好,抬着法器灵石来殷阳,名义为送贺礼,实则打探消息。 他们也闯了空门,程家旧部让他们将贺礼摆在天蚕神殿门口,就没了下文。 过了一夜,神殿门口的贺礼消失不见。谁也不清楚新城主来没来过。 “怎么神神秘秘的。”修士们一对视,转而向程家旧部打听,“听说新城主来自祁镇?” 程家修士们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即便天蚕神死,但千年程氏留下的威仪还在,边陲世家们纷纷噤声,不敢多问。但心中疑惑更甚。 既然不让问,他们探探不就清楚了? 当下向主家传讯,派人前往祁镇,行动一定要隐蔽。 接下来送礼的世家更贼精了,特地往贺礼里面塞了一只漂亮的木偶。从外型上看,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甚至皮肤下青紫血管,都依稀可见。 到了夜晚,初霁超链接回到殷阳,又喜滋滋收获一箱子贺礼。 向她汇报的程家修士面色凝重:“您最好别收。” 初霁:“因为这个?” 她看都没看,一把拽出那只漂亮木偶,甩给程家修士:“你来。” 程家修士:“……” 他手起刀落,木偶断成两截,一片鲜血溅出。 与此同时,殷阳东侧的蒋家。 祠堂灵牌前,家主猛地睁眼,当着数位长老的面,哇的吐出一口血。 “家主!”长老们一拥而上,面露惊恐。 “这是警告。”蒋家家主狠狠抓紧一个长老的手臂,“还是你有远见,快叫殷阳的人……回来。” 蒋家隐隐归顺后,还有其他世家。 初霁担心的是薛凝。梓水是西南第一关,离祁山最近,待下一个冬天,连城七家重聚载龙泽,薛凝绝对会出手。 担心无用,目前赚钱要紧,赚了钱造大炮,来一个轰一个。 针线娘子听完初霁艰难的找裁缝史,不禁叹道:“所以,我们只能从锦罗城里请裁缝了。” 可她在锦罗,又不认识几个人,好裁缝凭什么受一个外人雇佣? 初霁微笑:“没有必要。” 奸商之所以是奸商,因为她们不走寻常路,出牌惊人。 “这一季马上就要过去,算算时间,我紧赶慢赶赶到衣服上市,下一季就换新了。何必呢?” “那该怎么办?”针线娘子两眼发光,“小初脑瓜最聪明,办法最多了,快给我说说。” 初霁露出腼腆的笑容:“解决困难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面对困难。” “??” “既然卖衣服难,我们就不卖衣服了。” “???” “卖布料。” 针线娘子:“……好有道理。” 想卖布料,首先要做到稳定量产。 那就需要很多台灵石织布机。每台灵石织布机的造价也不便宜。这笔钱从何而来? 初霁火速打开word文档,写下一个新计划:“开辟邯城服装市场。” 她先去锦罗城,采购了四五件品质上好的衣裳,男式两套,风格一套成熟稳重,一套潇洒飘逸。 女式的也来两套,一套绮丽侬艳,一套清灵可爱。 再送去邯城,让商队的钱玉找了个成衣铺,挂在店铺门口。 就挂在上面,不售出。 邯城人哪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以前世家统领邯城时,除非核心的世家子弟,日日都能换新衣,法宝灵石堆满屋。 第296页 其他旁支、普通世家修士手上灵石也不多,有余钱都买丹药修炼去了。更别提散修。 如今他们在悟德院九转回元阵下修炼,省去一大半丹药钱,很多人都富起来了。甚至出现不少有钱没修为的凡人。 短短半天,这间成衣铺就有四十多人问价,掌柜一律摇头:“还不到卖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卖?”手中攥着灵石的邯城人心里急啊。 “两天后正式开售。”掌柜说。 消息传出去,可不得了了。 第二天掌柜还没打烊,就有人蹲在店门口,赶也赶不走,说是在排队。 一晚上这条队伍从成衣铺子门口排到悟德院,连城主初霁都被惊动了。 “这么火爆?”初霁挠头,“我一样只准备了二十件。” “除了邯城的,还有周边几个世家也来人了。那些受宠的世家小姐公子,哪个没钱?”钱玉汇报,“初老板,你就不能多上点新货吗?一样二十件,四样才八十件,卖这么点,我都怕开售后有人买不到闹起来……” 初霁:“我也想啊,我没钱买了。” 其实也不算没钱,就是支出项太多,她要买精铁,造织布机,造炮,灵植园需要种子,每个月维持悟德院运转,还要一笔钱。 最重头的,是工钱。 钱玉沉思片刻,手做了一个砍的动作:“要不然,少点?” 初霁拒绝:“那不行。” 想维持公司良好运转,砍什么都不能砍工资。 她看得很清楚,人才为什么选择她?正义和荣誉感都是虚的,人们不就图个有钱安稳的生活吗?把工资砍掉,人才们当着她的面不说,背地里一定骂她。 上辈子她见了多少背地里骂老板的员工。 钱给够了,饼画圆了,人才就不会跳槽。 突然,钱玉一拍大腿,白乎乎的软肉颤抖。 “我有办法!” 初霁:“你不会想说搞预售吧?” 钱玉一时没反应过来:“预售是什么?我的意思是让他们交定金,我们拿去买第一批货。买到了让先交定金的人付尾款,我们再用尾款买剩下的货。” “……”这不就和搞预售一个道理吗? 人才啊。 初霁拍拍钱玉的肩:“交给你了。记得给我匀一点,我要造织布机。” 钱玉仿佛已经看见美好的未来,拍拍胸脯:“放心吧,一定行。” 当天开售后,果然如钱玉所料,邯城有人没买到衣服,嘴里不停抱怨。一个人抱怨还好,一群人抱怨就是公愤。 悟德院出动了几个噬灵族维持秩序。钱玉站在队伍头上,一遍遍大声重复,没买上的可以交定金,这些怒气冲冲的买家才暂时平息。 “我信你们一次,十天后我要看见衣服!” 钱玉战战兢兢:“一定一定。” 闹了这么一出,他心情也有点低落,来找初霁时,都蔫蔫的。 “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钱玉脸上胖嘟嘟莹白的肉挤在一起,“我能力有限,好像不太适合行商。” 初霁差点跳起来,那可不行,她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培养的商队,还指望着他们帮她守江山呢。 初霁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人总有做不好的地方,火了就会有争议,你不火谁理你?凡事做出点成就就要承受骂名,挺过去的人一路向上,心态崩了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钱玉眼泪汪汪:“初老板!” 初霁露出奸商微笑,继续画大饼:“加油,你也会青史留名!” 钱玉握紧白胖胖的小手,重重点头:“嗯!” 在旁边围观全程的李伯嘴角抽搐:“……” 当年他好像也被初霁这么忽悠过。 第一笔钱到账后,织布机也容易多了。 初霁做得谨慎,没将布料工厂放在祁镇或邯城。 她让随行的商队在锦罗城里租了一间大院。由祁镇工匠园造出织布机零件,半夜送去锦罗城中拼装。 有了织布机,接下来该雇佣员工织布。 初霁打算全招锦罗本地人。 与其他裁缝不一样,初霁的织布机不需要修士操作,更不需要什么灵针妙法。 凡人就行。 初霁想到一个绝佳的人选——裁缝店里的吴姑娘。 她欠下巨款,肯定很需要钱吧。 而且吴姑娘是本地人,初霁需要打造一个织布机是锦罗城本土生产的假象。暂时糊弄其他世家,让世家们花时间才能查清,织布机背后是初霁。 吴姑娘接到初霁的信时,吓得将信藏在柜子底下。 她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灵针妙法,怎能当裁缝呢?莫不是那些地痞流氓耍她玩的。 还说晚上来城东相会。 偷偷摸摸的,一定是那些人想骗她出去! 吴姑娘随手将信丢去柴火堆。 当日下午,吴姑娘从成衣铺子收工,掌柜的将她叫过去,笑眯眯给她递了二十块灵石:“最近做的不错,卖出去好几件衣服。” 吴姑娘惶恐:“都是运气罢了。” 这个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两批外地人,其中那一老一少的外地世家子,财大气粗,一口气买走了二十件。 听说被对面店小二鄙视了。 掌柜叹道:“运气也好,能力也罢。你家不容易,灵石就别拒绝了。你下个月记得继续来我这里做。” 第297页 吴姑娘急声:“可我没灵根——” 掌柜扬手止住:“我还有的忙,先走了。” 吴姑娘垂泪道谢。 她本以为掌柜见她没灵根,会辞退她,没想到他还愿意让她继续做。 成衣铺子给的月钱很高,能让她一家都过上好生活。 原来世上也有好心人。 她收拾出了门,回家路上,迎面撞上几个袒胸露腹的男人。 “听说你有钱了?”男人将棍棒一横,把她逼到角落。 吴姑娘浑身发抖:“有,有。” 她赶忙交出二十块灵石,男人皱眉:“就这么点?你欠我们一百多啊。” 吴姑娘急声:“不是说下个月还吗?” 男人们哈哈大笑:“你真信啊?我们现在改主意了,三天内不还,我们就去你店门口闹。” 吴姑娘气得直哭。 不行,掌柜的对她那么好,她不能—— 就在此时,她想到了初霁那封信。 第130章 城东,月上柳梢,楼顶飘荡下来的各色纱旗朦胧。 初霁站在第二条红纱下面许久。 约定的时间已过,但吴姑娘却没来。 毛蔷趁着夜色,驾车来接初霁。 “人呢?”毛蔷蹙眉,“没来?我都说了,锦罗城人就很排外,我就没见过这么喜欢以衣装取人的。走吧,你可是初老板,不能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初霁哭笑不得:“什么贴屁股,你说好听点。” 毛蔷抱臂:“反正我就是觉得她在拿乔。” 初霁望了眼月亮,太晚了,想来这么晚,吴姑娘也不会出门。 招工之事还得另做打算。 初霁揉了揉额角,她是真不想在邯城或祁山招工。太容易暴露了。 还是明天去大街上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吴姑娘一样,还好说话的人吧。 “走吧。”初霁说。 她们上了车,毛蔷轻轻摇鞭,嗒嗒声往街尽头去。 “等等……等一下!” “那位,客人!等一下!” 车上,初霁扭头问毛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毛蔷:“没有啊。” 初霁:“哦,那就是真的有。” 她撩开车厚帘,街远处站着一个姑娘,气喘吁吁,神色绝望,双手撑着膝盖,好似跑不动了。 “停车。”初霁道。 车轱辘应声而停,初霁跳下来,走到吴姑娘身前,脸上还带着笑意。 “想明白了?” 吴姑娘抹了脸上一把汗,不停点着头。 “可我还没想明白。”初霁轻叹。 吴姑娘变了脸色,一把抓住初霁的袖子,语无伦次:“求求你,我可以跟他们走,但我不能让掌柜受我连累……” 初霁一头雾水:“你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吴姑娘:“……啊?” 她以为初霁见她姗姗来迟,就不要她了。 吴姑娘被毛蔷拽上车,将前因后果道明。 初霁听罢,垂下眼:“你也欠钱啊……” 吴姑娘点点头,她瞧初霁的神色不太对,正要问,被毛蔷以手肘戳了戳。 吴姑娘更加小心翼翼:“请问您找我来,是为了?” 很快,初霁恢复笑眯眯的模样:“你想换一份工作吗?工钱我给你开两倍,你要是能拉靠谱的人来,按人头我给你提成,这样算一算,你很快就能摆脱那群地痞流氓。” 吴姑娘咬咬牙:“可能,不行。掌柜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去别的成衣铺子。姑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初霁慢悠悠道:“谁说我做成衣铺子了?” “?” “我做织布厂的。” “??” 吴姑娘被她说笑了:“我可从没听过织布厂,这位姑娘,你怕不是把我们锦罗城想得太简单了,这里的布匹衣料,都是裁缝们以灵针妙法制成,每一两季换个花样。我提个醒,外地人来锦罗城做衣裳,十有八九本都亏没了,还要欠一大笔钱。” “所以您找我没有半点用处,我是个凡人,这辈子只能是个凡人。”吴姑娘忽然沉默了半响,“我学不了灵针妙法。” 初霁不言,双手放在膝盖上,身边的毛蔷取出一匹织暗纹的布。 吴姑娘一打眼,愣了。 她在成衣铺子待了那么久,学不会灵针妙法,眼力见倒练出来了。 这暗纹绣得相当漂亮,且纹样也时兴,比起城中那些老道的裁缝,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她仔细摸了摸,发现还是有些区别。 “这不是灵针妙法所绣?!”吴姑娘惊愕道,“这怎么可能?” 锦罗城的衣衫之所以不可替代,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所有的花样皆为灵针妙法所绣,穿在身上,就好似一个微弱的聚灵阵,不断滋养穿衣人的身体。 灵针妙法乃锦罗城景家的独门秘技,但家主心地善良,愿将此法传授散修,织布制衣,讨个营生。这才有锦罗城的繁荣。 可她手上这匹布料,暗纹是时兴的,但却没有那丝丝缕缕的灵气。 漂亮凡布而已。 这一点细微区别,还是吴姑娘日日夜夜钻研揣摩,上手摸了,才能摸出点不同。若穿在街上,旁人光看,根本看不出异样。 第298页 吴姑娘愣了愣:“这能卖出去吗?” 锦罗城的百姓又不傻,看不出来,但穿久了,自然能察觉出不一样。 初霁笑道:“咱们卖的不是灵气,是风俗。有人做高端市场,就有人做下沉市场。” 锦罗城的风俗就是追求时兴,不追求连份工都难找。那种一两季就得换的东西,非要所有人勒紧裤腰带吗? 完全没必要。 她自己研发的技术不赖,纹样也要重新设计,迎合广大普通百姓的口味,不会一味仿照市面上其他高端布料,还季季出新,怎么会没人买。 “我就钻了这个空子,把成本往下压,有钱的世家修士继续享受豪华布料去。我们家中没那么多余钱的,也能每季买两套新衣裳,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初霁的目标不会永远只做下沉市场。 她还能做更下沉。 呸,还能上升到做真正的法衣。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生意要一步步来,初霁不浮躁。 吴姑娘被说得哑口无言。 “但是我只能晚上来。白天还要去店里上工。”吴姑娘小声,“我不想辜负掌柜的,能否请您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初霁很满意:“正好,我也要请你保守秘密。若有人来问,一律说。”她清了清嗓子,露出一种奇怪的微笑,“咱们织布厂是锦罗的本土产业。” 吴姑娘:“……” 她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奸商? 马车在锦罗城转了一圈又一圈,吴姑娘被送回家,按初霁要求,联系了几个靠谱的姐妹。 几个人一开始还不信,说得吴姑娘都犹豫了。初霁将她们带到城东的织布厂走了一遭,那一座座高大的织布机,上面镶嵌着灵石,镌刻奥妙的纹路。 “这都是什么……”一群姑娘们叽叽喳喳。 初霁给她们演示了一遍,眼看织满精致暗纹的布料从灵石织布机里吐出来,她们目瞪口呆,一拥而上,左摸摸右摸摸,把初霁都挤到边上去了。 初霁与她们当场签下协议,商定明天就来上工。 工钱又高,活又轻松,上工时掌柜的不在场,还包两餐。 这是什么神仙活计,锦罗城的姑娘们根本没见过。 她们全是凡人,学不了灵针妙法,这辈子只能给人打打杂,到了年纪就嫁人。 没想到,还能做一次裁缝。 虽然听吴姑娘说,织出来的布料和仙人们穿得不太一样,但看着一样也好呀! 有钱了,腰杆也挺得直,她们回去给家人汇报喜讯。 有几个姑娘面露犹豫,偷偷过来问,工钱可以给少点,能不能也包住宿。 初霁眨眨眼:“但是条件有点简陋。” 她刚刚付完工钱,没钱再租院子了。 姑娘们忙摆手:“这里随便一间院子,都比我们家好。只有张床都行!” 这倒不至于。 初霁叫人收拾出一间小院子当员工宿舍。 毛蔷好奇:“你们为何不回家?” 姑娘们吞吞吐吐好久,才说真话,有一人家里逼着嫁给一个老散修做妾,已经躲在吴姑娘那里很久了。另两个每次拿钱回家,都要上缴。买新衣裳时却没她们的份。 毛蔷听得一愣一愣,事后同初霁说:“虽然祁镇没有锦罗城热闹,也远远不如锦罗城有钱,她们用灵石,我们只能用铜板。但我们当初过得幸福。” 初霁点头:“这也是我看中祁镇的原因。” 人凑齐后,初霁爽快给吴姑娘付了钱,一百六十灵石,足够她还债了。 安排好员工,初霁开始定花样。 花样漂亮,制成的衣服,能让爱美的锦罗城人买断货。 但有时候也很玄学,吴姑娘挑出来好一批当季最火爆的花样,给初霁过目,初霁翻来覆去地看,只觉得她口味……可能和修真界的人有点差异。 有的花样,那真是丑得推陈出新。丑得初霁眼睛吃了辣椒一般。 因此,初霁拍拍吴姑娘的肩:“小吴,你加油,花样就交给你了。” 吴姑娘:“???” 她握住布料:“老板,我、我可从没画过花样,您这——” 初霁笑得意味深长:“你在成衣铺子那么久,眼力练出不少吧?我相信你不比那些裁缝差,他们每天除了绣衣裳,还要练习灵针妙法,但你不一样,你专精织布,一定能画出火爆锦罗城的图样。到时候人人都得尊称一句,吴大师!那我就是大师背后的女人了。” 吴姑娘顿时心潮澎湃,斗志昂扬,重重握了握初霁的手:“我一定不负你期望!” 一旁围观的毛蔷:“……” 算了,早习惯了。 虽然花样交给吴姑娘研究,但论美,初霁也联系了一位大美人。 她打开曲线连接符,呼唤另一边。 “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对面过了好一会儿,神识中才传来回答,断断续续的,看来荆恨月离她很远。 “不记得。”声音短促,没了拖慢的尾调。 初霁微笑:“原来你记得呀,那我就直说了,姐姐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有什么喜欢的花纹?” 又过了好半天,初霁以为荆恨月被她颠倒黑白的功力气到了,那边传来回应:“不要丑的。” “……”初霁无语。 第299页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甲方需求。 半响,荆恨月又道:“能衬人的。” 衬人…… 初霁一拍桌子,醍醐灌顶。 都修仙了,还钻研图案干什么,不如钻研效果。高阶修士另当别论,散修和凡人们都想要仙气飘飘一点,衬托他们的出尘脱俗,仙家风范。 为什么暗纹能流行两季,但有些图案,一季就疲软了? 初霁想起她第一天进锦罗城时,看到的景象。 修士们身着满是暗纹的衣衫,随着步履前行,阳光照耀下,那衣裳好似有粼粼水光浮动,好一派光彩照人,这不就是仙家风范吗? 她悟了,她狠狠地悟了。 初霁:“谢谢谢谢昂!” 片刻,荆恨月又传话:“什么时候做好?” 初霁:“想买就来锦罗城!织布厂开业大促销,不要九九八,不要一百五,每匹只要三十块灵石,只要三十块!” 荆恨月:“……” 原来不是送给他的。 荆恨月抽出丝帕,轻轻拭去剑上血,将染了血污的帕子丢在一具常家尸体脸上。 他身边数十个绛色衣衫的异族垂首:“魔尊,一个也没跑掉。” 荆恨月等了片刻,初霁依然不说话,更不提衣服的事。 真是虚假的姐妹情,有事了就来问两句,有其他乐子了,就一句话也不说。 他琉璃眸闪了闪,锦罗城…… 待他去过极北赤日山,就去西南找她好好算算账。 她还欠他一件衣服。 “走。” 数十个绛衣异族同他御器离去。 至于为什么魔尊不乘飞舟,无人敢问。 而此时的初霁,也在腹诽。 平时不理她就算了,大家都忙,这人还一副大小姐脾气,说到一半就消失。 迟早要治一治荆恨月这毛病。 初霁打开窗户,今天天色不错,城中集市一定很热闹,既然做生意,就要好好调查一下锦罗城的市场。 她背着布料,刚走进集市,遥遥看见对面两个熟人。 进城前她在城郊碰到的,疑似世家修士的一老一少。 正是常家星驰子和他的堂侄,常明画。 星驰子早上占了一卦,看见那白衣女修,今日会在集市附近出现。 于是,他们便找过来了。 第131章 初霁看到那二人,他们也自然看到了初霁,双方彼此对视一息,心里都有点虚,星驰子和常明画向左看,初霁向右看。但好巧不巧,他们的左就是初霁的右。双方再次对视。 星驰子:“……” 他主动上前道:“自城郊一别,好久不见。” 初霁心想谁愿见你啊。 这两人浑身上下透着阴谋的气息,她躲还来不及。 星驰子拍拍常明画:“这是我侄儿,驰画。” 常明画行礼,初霁不好直接走人,只得尴尬行礼,却一直在暗中观察二人。 他们比她衣着华贵,手头一定不缺钱,来锦罗城定不为赚钱。 平白无故叫住她,到底是为何? 初霁笑道:“二位来锦罗城做何营生?” 常明画一滞,做营生?他乃万城之城常山都常家嫡系,何需做营生。 更别提星驰子,他乃常家长老,一手观星盘贯古通今。 上古卜算之术早就遗失,窥视天机运道,星驰子伯父是天下第一!一卦难求。 他扭头望向伯父,星驰子张张嘴:“我们二人来此地探亲。” 初霁一拍脑袋:“哦,我忘了,对啊,那你们除了探亲,做何营生?” 常明画:“……我们不需要做营生!我们来探亲!” 初霁故意阴阳怪气:“那你们亲戚怪有钱的,给二位买这么好的衣服,一件可不得上千灵石!酸了酸了。” 常明画嘴角抽搐,锦罗城衣裳漂亮,比别处好太多。两千灵石买一件法衣又不算贵。 他再次望向伯父,星驰子脑后蓬松的头发有炸起趋势。 星驰子再也不想和面前的女修说话了,他停下来本想问问她,有没有见过他卦中地白衣女子,但谁知……这女修人品修养都奇差,算他之前看走眼! “画儿,我们走。” 星驰子昂首离去。 “既然二位看不上我,我也走了。”初霁唇角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扭头向另一边走。 常明画左右两顾:“唉——伯父?” 他咬咬牙,猛地拦住初霁,问:“你见过一个女修吗?她祁镇人,或许在用其他化名,平日着滚金边白衣白裙,法器是一柄青剑。天赋坎坷,爱财好色。” 初霁:“……?” 初霁:“?!?” 瞬间,她背后泌出一层冷汗。 常明画睁大眼:“你见过?你见过对不对!” 远处的星驰子猛地回头,双目紧盯初霁。 初霁缓缓笑起来:“见过。” 星驰子嗖的蹿回初霁面前,速度之快,堪比脚踩双刀滑冰。 “你在何时何处见过?她人如今身在何地?”星驰子面色凝重。 初霁思考片刻,竭力忍住一切熟悉的小动作,包括奸商微笑和撑下巴的手,这两人知晓她姓名,甚至清楚她资质坎坷……定有熟悉她人向他们详细禀告。 初霁:“爱财倒是真的,但她不好色。不一定是你们找的人。” 第300页 她要是好色,早就抢个大美人回家压寨了。 星驰子蹙眉,头发都急炸了:“你先说她人在何处,我侄儿说描述不会有错。” 初霁若有所思:“肯定错了,她不好色。” 常明画也急得挠头,他们进锦罗城这几日,天天原地打转,那初霁太狡猾!星驰子伯父和他说,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初霁身影,说不定她已知晓,他们在追查她。 常明画发誓,他们从没暴露过行迹。那初霁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察觉这一点。 不可能。 常明画完全想不通,当时星驰子叹气:“除非她已有化神修为,神识极其敏锐,能察觉到天地万物运行规律,修士到达化神境界,便能控制周身微弱的元气场,察觉别人占卜推算她,也非难事……” 常明画吓得头皮发麻,化神修士……竟然是化神! 东洲万年无化神,修为最高的长老,明面上还是常家那位出窍期尊者。 化神比出窍还高整整一个大境界,比元婴高整整两个大境界。 星驰子伯父,在化神面前,渺小得像个蚂蚁,就如同练气期对上金丹修士。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初霁已有化神,她和西南程氏扯什么皮,化神亲临,胖揍一顿程满柘,又非难事。 星驰子纠正道:“你别忘了,还有天蚕神,常家数千年前,为何退出西南,为程氏让步?” 就是因为那诡异的天蚕神。 如今天蚕神都被初霁宰了…… 常明画倒抽气,压下怦怦跳的心脏,难道初霁真是个不出世的化神修士? 为了看清真相,他白天与星驰子伯父在城中寻找,夜晚关起房门,苦练画技,如今已小有所成。本想再过几日,就劝说伯父,再动用一次他的天赋之力。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线索,真是意外之喜! “这位道友,你快说说吧!事关东洲大局,你一句线索,就能换得东洲风云改换。”常明画恳求道。 初霁:“……没那么夸张。” 常明画看了眼星驰子伯父,见他不反对,压低声音道:“夸张,夸张死了!那人,可是化神修士!” 初霁:“???” 什么?她竟然化神了? 初霁本人都不知道! 她久久不语,常明画以为她被“化神”二字震撼到说不出话来。轻轻哼了声,想当初,他得知初霁化神时,也是这般震惊失语的模样。 如今也轮到你了。 初霁:“……哦。” “哦什么哦啊!”常明画快被她急疯了,“她到底在哪里?” 初霁缓缓抬起手,常明画和星驰子屏住呼吸,睁大眼睛,顺她所指看去—— 西方。 西方芜安城! “原来是芜安。”常明画感激涕零,“谢谢你,东洲太平有你一半功劳。” 初霁微笑:“不用谢。” 她瞎指的。 常明画拉着星驰子就要跑,就在这时,星驰子蹙眉打断:“画侄儿,稍安勿躁。” 他拂袖站定在初霁面前:“还请道友和我们走一趟,详细说说来龙去脉。” 初霁知道她今天是躲不过了。 这两人一口一个东洲太平安危,能将天下安危放在眼中的,除了常山都常家,就是北方十二部的长老。 看两人通身气质,想必是常家无疑。 她没与常家结仇,只在多年前认识了一个常正贤,后来更断了联系。 不遭人嫉是庸才,初霁看得明白,只要她名声在外,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窥伺。 能不能从她这里捞到好处,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初霁啧了一声:“不是吧,二位,你们不需要做营生,我需要啊。我带着一支商队,来锦罗讨生活,今天就是想瞧瞧门路。” 她现在只有七台织布机,邯城的订金也用光了,东墙补不住西墙,东边又要倒了。正是紧要关头。 星驰子眸色一凛:“你不愿和我们走?” 初霁:“也不是不愿意。” 星驰子:“嗯?” 初霁小声:“加钱就愿意。” 常家二人:“……” 这还不简单? 常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啪! 一大袋灵石落在初霁手上,绿莹莹的光芒闪瞎了她的眼。 打开乾坤袋,初霁开始数灵石。 “不必点了,一共三千。”星驰子冷声催促。 不料初霁睁大眼:“才三千?” 星驰子惊了,三千还不够? 常明画手都在抖,这女修有多贪啊! 初霁嗤笑:“二位糊弄我吧?你们一套衣服就三千。我给你们提供的,可是事关东洲太平的劲爆消息,就值一套衣服?” 常明画:“那、那你要多少?” 初霁微笑:“你们看消息分量给吧。” 这可事关她的安危,不得给个十万灵石…… 常明画和星驰子对视一眼,这句话可不好说。 东洲太平,那可是无价的,万兆灵石也不换。但仅仅一条线索,就值那么多钱? 饶是富裕如常家星驰子,也黑了脸。 他在衣襟掏出另一只金线绣龙的乾坤袋,递给初霁:“总共四十万灵石,够吗?” 初霁瞳孔地震。 四十万灵石,都赶得上沈家半架大型灵舟的造价了。有这钱,能瞬间填补邯城定金空缺,还能买精铁,造大炮。 第301页 “狗狗狗!” 她真的太狗了。 初霁沉浸在四十万灵石的梦幻感中,甚至掏出一颗灵石,偷偷咬了一口。 冰冰凉凉,硬得她牙酸,和啃冷冻了一年的冰棍没区别。 常家人好有钱。 她厂里的姑娘们,一个月能拿二十块灵石,都要开心地跳起来。有些姑娘们去洗衣,月钱不过三块灵石。 初霁忽然想起,她刚到祁镇时,连四个铜板都拿不出手。灵石是什么,她都没听说过。 仙凡有别,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和星驰子叔侄二人进了一间小院。常明画关上门,星驰子取出一只圆盘。 圆盘通体蓝得深邃,其上星辰罗列,散发着幽幽光芒。 星驰子注入灵气,那盘中星突然大放异彩,他伸出一根手指,搅乱漫天星辰。 片刻后,星驰子抬起头,眸色沉沉:“你说那白衣女修往芜安去了?” 初霁:“我没说芜安,我说西边。” 星驰子淡声:“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究竟去了哪里。” 初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超链接已经准备好,但依然面不改色:“西边。” ——嘭! 初霁面前的茶杯碎裂成粉。 “你骗我们。”星驰子头发炸起,像带了静电,“她明明还在锦罗城,甚至就在附近!” “……” 初霁总算明白了,哪有什么人向常家告密她的行踪,是常家二人会占卜! 可她word文档为她换了张脸,只要她假脸还在,任谁都无法看破。 想必这位算卦的长老已经占了无数次,次次看出她就在锦罗城,但怎么都找不到。 初霁笑了:“你算命算得靠谱么?咱们都修仙了,还算什么命啊——” “放肆。”常明画低喝,“不可对伯父失礼!” 初霁:“你伯父仗着修为高,无缘无故砸杯子吓唬我,失礼的到底是谁?我看你两也是世家修士,哪家的教养这么粗鲁?说出来让我避个雷。” 常明画从没遇到过骂常家没教养,气得脑壳升天,“我们可是万城之城常山都常家人,我伯父乃常家十六君中的星驰子。请你注意你的言行!” 星驰子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他平日一心为家中大小事占卜吉凶,名声不在外显,但好歹是常家十六君之一。 常家十六位长老,地位仅在家主之下,排行较高的几位,修为甚至在家主之上。 东洲世家之首乃常家,常家之首乃十六君。 初霁心中狂笑,面上不显:“哦,原来您二位身份高贵,那是我失礼了。但我也没说谎。她就是往西边去了。” 常明画怔怔道:“这,这……不可能。伯父的星盘不可能出错。” 初霁耸肩:“那我不知道了。” 常明画:“你用神魂起誓,你说的是真的。” 初霁:“我起了也一样,她就是往西边去了。” 听他二人扯皮,星驰子眉头渐渐皱起,这些天来他也觉得奇怪,明明此人就在锦罗,却遍寻不见。 难不成,初霁拥有什么干扰占卜的法器? 这就能解释了。 “画侄。”星驰子忽然打断,“你先在此地,伯父去一趟芜安。” 常明画瞠目结舌,只好说是。 临走前,星驰子同她道别:“我不日便会归来,那时希望道友还在锦罗。” 初霁:“放心,你钱给够了。” 星驰子失语。 他走后,初霁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假脸不能摘。 常明画坐在一旁,有些低落,片刻后,拿起画笔,在纸上描摹。 初霁凑过去一看,原来他在描画一幅技艺高超精湛的古画,但效果实在一言难尽。 常明画:“看什么?” 初霁:“你伯父去芜安,你不抓紧时间修炼,对抗化神的初霁,反而在这里画画?” 常明画:“你不懂,我能用画占卜。” 初霁睁大眼,世上还有这技能?那她可危险了。 星驰子从星盘中解读线索,但常明画这一手,太直观了,要让他占卜成功,那她必定会暴露,到时候谁都知道初霁变成了一个黑衣眉点金痣的练气女修。 初霁叹了口气:“不行啊,这位丹青大手从小练到大,你没十几年功力,画不出来。” 常明画心中焦急:“那该怎么办?” 他真得不愿再拖伯父后腿了。 初霁微笑:“你别学什么工笔白描啊,手抖成这样。你学点能立刻突出重点,让人印象深刻的。小孩子也能照猫画虎。” 常明画双眼发亮:“是哪位大师?” 初霁摇头叹息:“他不已在此世。” 常明画内心激动:“没关系,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让人去找他的遗作。” 初霁目光变得悠远:“他姓毕,名曰毕加索。” “……?”常明画问,“为何我从未听过?” 初霁笑道:“他出生在我们西边,地域偏僻,你们万城之城常家没听过,很正常。我给你讲讲他怎么画……” 她夺过常明画的笔,在纸上豪情挥洒,“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再这样。” 一个奇怪的人跃然纸上。 “看到没有,粗犷却精妙的笔触,返璞归真的风格令人见之难忘,当然毕大师比我画得好太多,你朝这个方向练,一定能有所成就。” 第302页 常明画被纸上怪异的人脸深深吸引,越看越魔怔,一时竟看出几分美感。 而且好像很简单。 初霁微微摇头:“不简单,但你若画得和毕大师一样,必定名留青史,名震古今,外行人都知道你名字。我敢以神魂起誓,我刚才没骗你。” 都用神魂起誓了,一定是真的。 “好!”常明画拿起笔,走向了不归路。 这一季即将过去时,锦罗城中,有两间铺子收到了一匹暗纹布料,云纹簇拥着鹤纹,阳光照耀下,如云中仙鹤常伴身侧,流光溢彩。 但美中不足,这匹布非灵针妙法所绣。 吴姑娘带着布料见掌柜时,掌柜叹息:“我们不收这种料子。” “一来这一季即将过去,没人会买过季衣裳。二来上头没有灵气,也太次了。”掌柜的嘀咕,“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布料,你从哪里弄来的?” 吴姑娘恳求:“是朋友做的,您就收了它,做一件成衣吧。穿针费我来掏。” 掌柜禁不住她软磨硬泡,摇头道:“一匹最多能卖三十二灵石,不能再多了。而且我说,我们可不能欺瞒客人,这料子非灵针妙法所绣,得如实告知。这下就更没人买了,你确定要花这个冤枉钱?” 吴姑娘重重点头。 掌柜又叹了一声:“那行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吴姑娘喜笑颜开:“谢谢您,您对我真好!” 掌柜笑了一下,却没说话。他心中不看好,但小姑娘喜欢折腾,他就由她去玩一次吧。 很快,这一季便过去了。暗纹的风潮渐渐消退,因为城中世家修士开始穿起另一种衣衫,下摆绣满了鲜艳的缠枝莲,或者复杂的花草纹。店小二咬了咬牙,再次勒紧裤腰带,虽然他没觉得新花样有多好看。 与此同时,城中一家成衣铺前,挂起了一件过时的衣裳。 那天清晨,淡金色的阳光洒下,微风浮动,衣袂间仿佛有祥云与仙鹤穿行。 第132章 与此同时,初霁正忙着研究新样式。 一件衣服只能奠定短时间的成功,流行的东西永远在变化,人们买多了暗纹,享受够了,就会去追求新的刺激和美感。俗话说得好,每次要出门,都会觉得衣柜里正好缺一件。 就算云中鹤卖得好,也不能代表永远卖得好。赶在大家穿腻之前,初霁要做出第二种爆款。 她思来想去,回了一趟邯城,叫钱玉去罗城采购一样好东西。 钱玉听完后,整个人都懵了:“为啥要买它?” 初霁挥手:“去就行了。” 如今,罗城的世家逐渐被邯城腐化,大大小小的散修流入邯城,只为蹭一蹭悟德院的九转回元阵,世家嫡系弟子沉迷购买新衣。双胞胎周办周全每个月初三携带大量鸡肉卷和牛饼,跑商到罗城。罗城人哪见过这种吃食,一个早上就买空了。然后日日盼,夜夜盼,总也盼不到双胞胎来。 越澜之前主持设计了一条邯罗大道,最近悄悄摸摸修到了罗城大门口,直通城内。初霁以为城中几个世家,会狠狠斥责邯城城主,痛骂悟德院无德。 但城中几个世家,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屁都不放一个,全当没看见。 有些人还偷笑,邯罗大道好走,他们能去邯城吃鸡肉卷了。 有了路,邯城去罗城的生意人日益增长。 今早是织布厂的衣服第一天上新,也到了发月钱的时刻。初霁她拿着一个乾坤袋,姑娘们站成一排,初霁走到一个人面前,数二十块灵石,往她们手里。 年纪小的姑娘手小,握不住那么多,一边捧一边塞进口袋。 绿莹莹的光芒从薄衣里溢出,许多人第一次见这么多灵石,摸来摸去,爱不释手。 “辛苦了。”初霁说,“今天上新,所以给大家放个假,回家休息吧。” 谁知姑娘们没有一个回家,全留在院子里,一些人烧火做饭,一些人出门采购,用自己第一个月赚的钱做了一大桌好饭好菜。 就连吴姑娘也请了一天假,提了一坛酒,嘭的放在桌子上:“紧赶慢赶了十几天,织出这么一大批暗纹布料,三种样式的云中鹤,每一种都不赖,是该庆祝!” 今天不会喝酒的也想喝了。 织布机停摆,院落瞬间安静下来。初霁路过大门。 正午的暖阳从菱形窗格中透出,吴姑娘从窗里伸出脑袋,拔高嗓音:“老板,你和我们一起吗?” 初霁往桌上扫了一眼,好家伙,烧鸡烧鸭,蒸鱼狮子头,排骨卤肉,那叫一个丰富。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已经吃了起来,把排骨的汤汁拌在米饭里,一口饭一口排骨,连骨肉嗦得干干净净。 香啊。 初霁:“就不了。我还要出门买点东西,你们吃好。” 一群姑娘们哈哈大笑:“行。” 初霁看了眼天色:“等会儿有个叫钱玉的,送好东西过来,明天开做新衣服,用的上。” 嘱咐完,她就出了门。 一炷香后,钱玉驾着一辆马车,闷头闷脑地进了城。初老板让他穿好点,最好买身新衣裳。但钱玉舍不得钱,穿的是旧衣,走在路上就被鄙视了。 锦罗城人,怎么这样…… 钱玉好委屈,挎着脸,按地址来到城东一家大院前,这地方可真够偏的。 第303页 院子里隐隐有食物香气。钱玉举起手,刚要敲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十个打扮入时的漂亮姑娘眸含笑意,热情地一拥而上:“你就是钱玉吧?我们等你等了好久呢!” “是啊,我们把你当星星盼哦!” “第一天来锦罗城,还适应吗?” 钱玉的脸腾的烧红,被衣香和姑娘们包围,整个人飘飘然,刚才那一肚子火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锦罗城,嘿嘿,嘿嘿。 “姐姐妹妹们,我、我……”他举起手,手中一柄铜钥匙。 吴姑娘两眼放光,一把抽出他手中钥匙:“东西在车上对吧,你赶快歇着吧。” 说完,和剩下九个姑娘嗖的扎进马车,翻箱倒柜搬运。 徒留钱玉一人在寒风中茫然。 “竟然是贝壳?”吴姑娘打开箱子。 一排排整齐的木箱中,全是切割成指甲盖大小的贝壳,顶部钻小孔。 这些贝壳上,青绿色流光闪烁,间或夹杂淡淡的粉,在光中美得耀眼。 吴姑娘一看就喜欢极了。 不过,好看不等于卖得好。 她望着成衣铺子的方向,先前盼着布料上市,事到临头,却有种莫名的紧张。 刚才饭桌上她们还说,老板让她们连夜赶出那么多云中鹤纹的衣服,能卖得掉吗? 这类暗纹衣裳的买家,大多都是散修凡人,衣裳没灵气,看着漂亮而已,比起最次的灵针妙法暗纹料子还次。 连成衣铺子掌柜都说,这布料太差劲了,好面子的锦罗城人不一定能看得上。 “卖不掉我就收了。”钱玉安慰她,“放在外地,绝对能卖掉。” 若初霁只追求钱,何必专门在锦罗城卖货? “吴姐姐呀,你就别瞎操心了。就算卖不掉,我们买。”一个姑娘喝得醉醺醺,拍拍她的肩:“三种云中鹤,我各来一匹,我们十个姐妹,每人格式买一匹,就三十匹了。然后钱玉……你买吗?” 钱玉:“买买买,姐姐们说买我就买!多少都买。” 姑娘大笑拍拍他的肩:“你说的。” 吴姑娘没跟着他们瞎闹,她攥着手中的贝壳。 若是她会灵针妙法就好了。有灵根的人,一生总比她平顺。 城中集市边,一家客栈前。店小二打开门,一眼望过去,就被对面的成衣铺子吸引。 那是件过气的暗纹衣裳,但是真的好看,他没读过几本书,也不是仙人,但看那衣袖间,仿佛能看见仙鹤在云中飞舞。 店小二举着门栓,生生在原地愣着看了十息,直到背后的掌勺厨子跑出来叫他:“愣神干嘛?还不快来帮忙。” 店小二这才反应过来,一扭头,发现厨子眼睛发直,也看愣了。 “哎呀,我的祖宗,对面什么时候做了件那么仙气儿的衣裳。我要是个姑娘,我现在就去买了。” “就你?拿那么点钱,再攒个五十年吧!” 二人互啐着进去了。 但成衣铺子门口路过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停下脚步,抬头向那衣裳望去。 没别的原因,就是走到这里,眼睛不由自主拐到那云中鹤上去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真好看。” 可惜过季了。 “刚刚买了缠枝莲的衣裳,口袋里没剩几个钱了。算了。”她们自我安慰,咬牙离去。 走归走,心里还是不舒服。看着身上的缠枝莲纹样,越看越嫌弃。 云中鹤多仙啊,穿在身上,走到哪里,就和九天玄女下凡一般,袖间出层云,裙摆飞白鹤。想想都美。 若是穿着这件衣服,在大街上走过,在论道会上亮相,底下绝对会一片惊呼,所有人都会争相询问:“那姑娘的衣服从哪里买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粘在她身上,躲都躲不了。 试问谁没个仙气飘飘,万人瞩目的梦呢? 真的好想买啊!! 还有几个人,就在衣裳下站着看,甚至还有少年和大叔。 锦罗城人天生好华服,从小养在这氛围里,看见漂亮衣裳就走不动路。 他们脑海里,也浮现出法器出鞘,周身层云鼓动的潇洒模样。 若是穿上这种云中鹤衣,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无人不会为他的英姿倾倒,就连偷偷恋慕的心上人,也会多看他们一眼。 到底有没有男式的云中鹤啊!! 终于,一个女修实在忍不住了,进门问:“门口挂的那衣裳,多少钱?” 掌柜愣了愣,没想到真的有人来问价。他打算挂个一天就撤下来的。 “那衣裳,非灵针妙法所绣,没有一丝一毫灵气,你可想好了?” “啊?”女修瞠目结舌,原本豁出去的心动摇了。 非灵针妙法所绣……岂不是块凡布?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衣裳。 驻留店外的修士们,也听见掌柜的话,纷纷扼腕叹息。 如果是灵针妙法,他们多贵都掏钱买。 但他们不愿穿凡布,穿出去会被人笑话。 女修转身欲走,只听身后掌柜道:“四十块灵石一件。” 女修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才四十? 做生意不会亏本吗? 这衣服就算是凡布,看着也不像四十灵石的东西,更何况还有裁缝的穿针费。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第304页 掌柜:“我说真的,四十灵石,你直接带走。” 还没等女修反应过来,她身后就有另一个姑娘冲上前,啪的拍灵石在桌:“早说了!才四十灵石,我还以为是四百,买了!” 掌柜:“它非灵针妙法——” “都知道了!一句话卖不卖,赶快。” “……”好一个暴脾气。 掌柜默默出去拿进来,在旁人的目光下,包好递给姑娘。 身后的顾客们摞起队伍:“掌柜的,给我也来一件。” 掌柜哑口无言:“这,我们只有一件……” “只有一件??” “那你出来拿卖什么?” “你家店也几十年了,生意怎么做的忒不靠谱了?” 第133章 掌柜也急啊,这布料就是小吴突然拿来的,谁知道有这么多人都想买。 “明天就好!大家明天再来!”掌柜向众人许诺。 他赶快差人去找吴姑娘,问她还有没有云中鹤纹的布料。吴姑娘接到消息后,带着两车的料子赶过来。这天晚上,店里所有裁缝都不睡了,连夜赶制成衣,就连吴姑娘也赶鸭子上架,学习如何裁衣。 第二天清晨,掌柜一开门,被门口黑压压的一圈人惊掉下巴。 吴姑娘看见这么多人,也愣了愣。这些人…… “都是来买云中鹤衣的。” 不仅成衣铺子的人懵了,临街的裁缝店铺也懵了,什么衣裳这么好看,缠枝莲吗? 他们也跟来凑热闹,结果看见外头挂着一件过气的衣裳,听说还没灵气。 漂亮倒是真漂亮,但普普通通一件凡衣,真能卖得那么好? 不是故意造势吧? 对面的店小二同样很懵,傻傻站在店前,瞧瞧自己身上的旧暗纹衣,忽然开心起来。 这衣裳不用换了!他能再穿至少一季! 织布厂的姑娘们第二天来上工,打算和初霁商量买云中鹤布料的事,打开库房门,吓得叫了一声:“我们遭贼了!” 库房一片乱七八糟,一屋子的布料消失不见,差点惊动初霁。 钱玉:“全带走了。现在已经变成衣服了” 姑娘们听懵了,自产自销的计划也彻底泡汤:“这料子真能卖出去啊?” 怎么不能? 初霁站在一边,挑眉笑了笑。 虽然没有灵气,但它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它是否时兴,是否过季。 她们布料做的衣裳,比锦罗其他衣衫便宜太多。价格摆在这里,才四十块灵石,没人不心动。 至于价值不高,货太便宜…… 巧了,大家就缺便宜货。 追求什么高端尊贵,分明变着法折腾百姓,抬哄料价。 通通给她让开,她要让锦罗城的世家修士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时兴风潮。 于是,从这天起,锦罗城人走在大街上,都懵得彻底。 暗纹不是已经过季了? 世家修士都开始穿缠枝莲、花草纹了。为何这满大街的,又穿起了云中鹤暗纹。 别说,还怪好看。 到底哪里买的? 当然,有喜欢的人,也有反对的声音。初霁走在街上,听见不少修士骂:“根本就没有灵气!这是欺诈!” “人家卖的时候就说了,没有灵气,哪里来的欺诈?” 可惜,就算人人都知道云中鹤非灵针妙法所绣,依然会去买。吴姑娘所在的成衣铺子,大早上还会挤爆。 谁也挡不住这股子奇怪的风气,人们魔怔一般,买缠枝莲时别别扭扭,买云中鹤猛地出手。 而造成这场锦罗城轰动的源头,城东织布厂中。 初霁正宣布下一场大战。 “暗纹总有退烧的时候,在这之前,我们要准备好新东西。想必大家已经猜到了,除了往布料上做亮片,我们也可以做点缝点简单衣裳。我想好做什么了。” 一听到要真正做裁缝,姑娘们正襟危坐,满心期待,尤其是吴姑娘。 然而,听见初霁接下来说出的话,她们又又又懵了。 “绝美小肚兜。”初霁一本正经道。 “???” 这东西真有人买吗?? 初霁正色:“样式要大胆点,把它当成漂亮衣服去做。” 她一抖手,展开纸上随意画的几件“肚兜”,有些年纪小的姑娘脸色通红。 吴姑娘面露犹豫:“这、这……” 看上去挺漂亮,但做出来,往哪里挂? 然而初霁丝毫没当回事一般,接着道:“亮片我们不仅要做好看的图案,还要做镶满亮片的。” “??”吴姑娘傻了,“过犹不及,镶满不好看。” 然而初霁像听不进去似的。 她说:“布料颜色要用大红大紫大绿。” 十个姑娘齐齐震惊。 对她们来说,简直不亚于灾难。 “您是商人,可能不懂我们锦罗城的规矩,锦罗城没人喜欢这种东西啊。” “是啊,这也太……难看了。” “其实,如果样式出挑,说不定也能救一救。” “老板,您建议做成什么样?腰封好像不错。” 初霁:“不好,要大裙子。镶满亮片。” “???” “要亮,要更亮,甚至闪瞎路人的眼。” 姑娘们已经沉默,她们能预感到,这次一定会血亏。 第305页 她们完全看不懂初霁的操作,但付钱的是初霁,吴姑娘只好僵硬道:“样式要最近时兴的……” 初霁:“要什么时兴,都镶满亮片了,拒绝仙气飘飘,要最土的,越土越好。裙摆别太长,料子别太多,裙褶越少越好。定价往低压,算算成本,大概五灵石一匹布。待我去改改织布机,这批货两天就能做出来。” 众人倒抽气。 完了。她们要倒闭了。 初霁觉得吩咐得差不多了,就回到祁镇,和越澜商量改织布机的事。她要让织布机也能自动缝制亮片进去。 越澜幽幽道:“老板,除了改织布机,你是不是还要考虑一下大炮。” 她指着炼器房门外,做了满地的零件,这门炮装了一半,没有足够的精铁。 他们又没钱了。 “你忍心看它残疾吗?” 初霁:“……”搞军备烧钱诚不欺她。 她抖了抖自己的乾坤袋,只从里面掏出三百六十块灵石。 越澜面无表情:“小初老板是吃钱怪。” 初霁泪目,她不吃啊。 资金链周转不开,钱玉刚刚从她这里要走一批灵石,说邯城的服装生意越做越大,连周边的小城镇都来买,一不留神,他们预售超标,手头定金不够用。 生意太好也是一种痛苦。 她从小院里出来,撞上了李伯。 老人家面色凝重,拉初霁到一边质问:“你怎么回事?” 初霁满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 李伯:“你休想瞒我,我还以为你就是皮,没想到你还混!现在消息都传到祁镇来了,说殷阳城新城主,和魔尊纠缠不清,两个人关系紧密异常。你到底什么时候和魔尊勾搭到一起去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城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初霁:“???” 哪里来的谣言。 她本想解释荆恨月就是沈七,她们之前就认识。 但荆恨月死而复生,很可能不想宣扬此事。虽然魔尊没说过什么要她保守秘密的话,但初霁也不愿主动透露。 她说:“想多了,我和她就是姐妹……” 李伯一张老脸皱如菊花:“??” 现在的年轻人真难懂,怎么还有男姐妹? 不对啊,魔尊难道是女的? 李伯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没人说魔尊是男是女,许多散修听见魔修就吓得跳起来了,哪顾得上细细盘问。 荆恨月,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女魔尊。 女魔尊也不行! “总之少和魔修混,什么时候被坑了,有你哭的!” 初霁根本不放在心上:“哦。”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交朋友还得长辈过眼。 她在祁镇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赶去锦罗城的集市。 锦罗城衣衫贵,但精铁价格不算高。虽然白镇有个精铁矿,但初霁不打算疯狂挖掘。万一以后祁山被世家修士封锁,三镇一城缺炮,那白镇的精铁能救命。 卖精铁的掌柜打了个简单招牌:“全款三天内dao货。” 柜上放着几块成色不一的铁矿石 几块标着锦罗郊外矿场,还有芜安的精铁矿,甚至更远一点的。 掌柜问:“你打什么东西?” 初霁:“打点威力强悍的法器。” 掌柜喜笑颜开,递给她芜安的精铁矿:“打修士法器,还得用好矿石,杂质少的。” 初霁:“不用,我买最便宜的。” 她们祁镇炉火,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什么铁矿都不怕。 掌柜嘴角抽搐:“你确定?成色差的精铁,打出来的法器效果真的烂。” 初霁:“没关系,牛批的人就是要用最烂的铁打最好的法器。” “……”好狂。 掌柜拿起锦罗城最差的矿石:“买多少?” 初霁算了算:“我先要三百石。” 掌柜瞪大眼:“打什么法器需要三百石铁?” 初霁:“说了你也不懂,赶快卖我。” 掌柜瞥了初霁一眼,心下了然,这种事也不少见,最近西南大变,不少世家都暗中收购精铁,铸造法器。 他信誉好,口风严,像这种事,绝不会多问一句。 “一共一千二百灵石。”掌柜说。 初霁看着自己的乾坤袋:“……” 掌柜脸色一变:“你不会没钱吧?” 初霁:“明天就有!” 掌柜垂眼,也看到初霁乾坤袋中景象:“……” 他伸出手:“先交定金。” 初霁泪目,这三百六十一出去,她当真身无分文。 谁能想到,在东洲叱咤风云的初老板,邯城话事人,殷阳城神秘新城主,祁山区统领,背地里竟然变成了一个穷鬼。 怎么生意越做越回去了? 但转念一想,她各地实业不少,随便卖一座,就能填补空缺。 初霁不愿卖。 不论是悟德院,还是肉饼店,还是织布厂。 算了,咬咬牙撑过去吧。 她的手,微微颤抖。 掌柜从她手里接乾坤袋,一扯,初霁居然还没完全松手。 “拿来!”掌柜用力一拽,初霁乾坤袋脱手而出。 初霁哭辽。 掌柜无情质问:“尾款什么时候?” 提到尾款,初霁顿时面带微笑:“您宽限几日。” 第306页 掌柜哼了一声:“我为何信你?” 初霁唉声叹气,她多想有个金主。 自从沈七变成了荆恨月,她的钱就没了着落。 但重新找一个金主,这话说得,怎么有种背德的刺激感? 初霁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偷偷递给掌柜:“您看这个。” 掌柜打眼一瞧,被红白蓝绿黄的配色辣到眼睛。 只见纸上写:“性感小肚兜,美艳亮片裙,解放你的天性。价格实惠,永不落伍,逢年过节,送长辈送媳妇送相公,阖家欢乐!数量有限,快来订购!” 初霁:“悄悄告诉你,我可是做衣服的。” “……”我信你个鬼啊! 第134章 掌柜瞪了初霁一眼。 同是商人,初霁脸皮之厚,超出他想象。 她微笑着,将花花绿绿的宣传单,轻轻塞给了掌柜。 “……” 临走前,掌柜压低声音:“来提货时小心点,买这么多,容易遭人眼。” 初霁顿住脚步:“谁?” 掌柜往城南瞥。 城南坐落着锦罗城五个世家,其中景家独大,灵针妙法就是景家的传家秘技。 说来景家和其他世家都不一样,非但不捂着绝技,还广为传授。宣称让锦罗城散修们都有饭吃。 因此,景家素有平易近人的好声誉,初霁来锦罗这么久,都没怎么听人抱怨过世家。 掌柜蹙眉:“你真做衣服的吗?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我家娘子都清楚。” 初霁:“什么事?” “西南大变,景家主让裁缝们上报城中异动,你一次性买这么多精铁,人家总要盘问你嘛。” 初霁:“……”那你还卖给我。 掌柜似看穿了她:“这不是缺钱嘛。” 西南大变以后,来买精铁的人骤然增加,十日前景家让他上交账本,掌柜一听那可不行,若是账本交上去了,他藏了二十年的私房钱,就要被他娘子发现了! 正好,借着初霁这笔订单,他做个假账…… 初霁眸子闪了闪:“不怕。” 她闹了这么大的事,估计早就被盯上了。 “你见过景家家主吗?”初霁问。 “没见过,但我有个朋友跑东洲西北生意的,专门给景家供凝脂草。家主每个月花十万灵石在这上面,。啧啧啧,我要是再年轻点,我就和他一起去干这门生意。” 凝脂草不珍贵,但异常稀有。它只长在沙漠绿洲湖泊,每当月光洒落,凝脂草便会从湖水中弹出头,启明星升起前,便会重新收拢叶脉,缩进水里。 它的效果只有一个——补水保湿,滋润肌肤。 “景家家主,每天都要用凝脂草制成的香膏涂手,他的一双手啊,比刚出生的婴儿还柔软。” 城南景家。 重重薄纱如云雾,掩映着帘后人影。 一个年轻的景家嫡系弟子通传而入,手捧云中鹤衣,恭敬举到头顶:“家主,这是您吩咐的东西。” 帘后伸出一双手,纤长柔白,皎皎若夜幕明月。 堂下候着的景家青年一愣,赶快移开视线。 每次家主伸手,旁边的烛光暗淡几分。 其中一根手指微动,两根细如天丝的线弹出,缠绕云中鹤衣,倏忽拉回重帘后。 静了片刻。景家青年鼻尖冒出一层汗。 家主几日前就要他彻查城东,没想到,还真给他查出一点不寻常。 城东有个大院,每日十几个凡人姑娘进进出出,里头时不时有异响,仿佛在织布…… 算算时间,正好撞上云中鹤流入市场。 他深刻怀疑,那城东大院幕后的老板,就是做云中鹤衣的人! 忽然,数道纱帘对开,打断了青年的思绪。 粗犷低沉的嗓音传出:“不过一匹有点特殊的凡布罢了。” 青年抬头,景家主露出雄伟健壮的身型。他满脸络腮胡,面色黝黑,身着世家修士中最时兴的花草纹衣衫。 如小山般豪壮的景家家主举起一双柔腻细白的手,摸了摸料子:“这么次的货,为何你说它引起了轰动?” “回禀家主,若它只是一件衣衫,也就罢了。这两日城中散修为抢云中鹤衣,激起三十余场大大小小的纷争,甚至有一人还身受重伤,差点身死道消。” “?”景家主蹙眉,再仔细一看,心道奇怪。 这云中鹤暗纹,似灵针妙法才能绣出,可偏偏,它丝毫不带灵气。 外行人不懂,景家主心中清楚,除非织布之人是个修士,以灵气灌注针尖刺绣,否则没法制造带幻觉的纹样。 可若说织布之人是修士,何必用灵针妙法织作凡布?” 景家主沉吟片刻:“你说她叫什么?” 青年道:“无人知道她姓名,好像那些姑娘都叫她‘老板’。” 倒是个烂大街的称谓。 “她生得什么样?” “双眉修长,眼鼻唇都素淡,但两侧眉尾各有一颗金痣。” 锦罗城中好像没这么个人。 景家主:“去把她给我找来。” 当啷一声,他丢出一只乌檀木盒,滚落青年脚边。 打开盒盖,里面有两根成色不错的金针,那极细的一根针身上,竟刻着上百字的咒决。 景家青年指尖轻颤,以针尖刺指腹,滴出的血迅速融入金针中。 第307页 当天傍晚,吴姑娘从成衣铺子回来,递给初霁两只乾坤袋。 “一只是钱,另一只,您看了就知道。” 初霁先打开装钱的,绿光映入眼里,竟足足有四百三十块灵石!这云中鹤衣裳才上市两天啊,照这样下去,再过两天,她就能买得起精铁了。 钱这不就来了? 初霁露出幸福的微笑。 赚钱很幸福,但作为商人,证明自己眼光毒辣,就算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能在短期内看准市场需求,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商机。 这才是属于商人真正的快乐。 云中鹤衣在锦罗城中引起轰动,就是她实力最好的回馈。 “听说甚至有人为了抢一件,睡在成衣铺子的房梁上,被掌柜的当成贼给打下来,摔断了腿!” 初霁怔了怔,哭笑不得:“没那么夸张吧?” 她想过云中鹤衣很成功,没想到会这么成功。 “怎么不?你看看这些拜帖,全是找你的。” 初霁打开另一个乾坤袋,满满一袋子,全是各中人发来的求见信。 有其他店铺的,想让初霁给他们供货。 也有自称以前认识她的,故弄玄虚,就想穴队买衣服。 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初霁觉得浪费时间,就丢在一边。 她赶时间要去买精铁造大炮!再说吧。 熟不知,景家家主等了一天一夜,愣是没等到回音。 他被拂了面子,也看不出生气,只是不知从哪里,取了一件极为精美的华服,叫人务必送到初霁手里。 然而,送衣人也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等到初霁。 她运了一大批精铁回祁镇,找越澜造炮。 这两日邯城的生意终于稳定下来,钱玉突然给了她一大笔灵石。资金链稳定后,钱就源源不断流入初霁口袋。半旬前她还提着一颗心脏,现在终于又变成了阔佬初老板。 有时候,只要撑过那么几个瞬间,好运就来了。 靠着两边的成衣铺子、织布厂,初霁的月利润瞬间翻了一倍。 秋天,也渐渐过去了。 树上的第一片叶子泛黄时,初霁从祁镇鸡肉卷总店门口路过,人们揣着热气腾腾的肉卷往外走,周大娘见初霁来了,连塞给她三只鸡肉卷。 周大娘方便干活,将两只袖口扎起来,腕部已经磨毛了,手肘上打着灰白的补丁。老一辈的都讲究勤俭节约,能不换衣服,就不换,省下来攒着。尤其是周大娘,都穷惯了。 但她塞初霁鸡肉卷时,动作倒十分豪迈。 初霁沉默片刻,鸡肉卷塞回周大娘怀里:“等等我。” 她扭头就超链接回到锦罗城,阔佬走进成衣铺子店,吴姑娘看初霁竟然来了,愣了愣,赶快找掌柜的引荐。 掌柜一听是织布厂的主人来了,惊得手中算盘都掉了。他端起笑脸,迎面走来:“久仰大名啊!” 初霁:“我今天是来买衣服的。” 掌柜笑得脸都酸了,这位能看中他们家,真是天上掉馅饼,要买衣服,什么没有? “您想选哪件?男衣女衣?” 初霁环顾四周:“料子好的,灵针妙法绣的,能补充灵气的。” 掌柜:“我这间店里都是。” 初霁微微一笑,指着对面一整张墙:“全都要了,给我包起来。” 掌柜瞳孔地震! 吴姑娘下颌骨脱臼。 阔,真的好阔! 初霁沐浴在二人崇拜的目光中,不禁幽幽感叹。 要不怎么说为什么文娱作品里那么喜欢霸总呢? 这中感觉是真的爽。 她将衣服收进乾坤袋里,昂首阔步出了门,掌柜的站在门口,恭恭敬敬行礼:“下次再来!” 就在此时,一直蹲守路边的送衣人风风火火,冲上来:“这位姑娘,这是我家主的一点心意。” 他捧着一只水晶盒,盒中放着一件华服。 初霁看着华服,不得不说,这是她毕生见过最漂亮的衣服,齐上缀五色流光的珠玉,通体萦绕着的浓郁的灵气。 送衣人小心翼翼望着她,心中疑惑,她怎么还不收? 都看了好半天了。 忽然,初霁淡淡道:“你看我像缺衣服的人么?” “唉——唉!老板您别走啊!” 可惜霸总初霁已经走远了。 她回到祁镇,给周大娘送了一件方便干活穿的。衣上纹样鲜艳,正是这个年纪喜欢的颜色,窄袖正好套上袖套,衣料也不紧绷。 一开始周大娘还不要,听初霁说大家都有,才喜滋滋收下,直接穿起来问儿子:“娘好不好看?” 李伯也收到了一件,他捻着衣服,神色怔怔,片刻后,嘴里嘀咕:“又乱花钱。” 整个祁镇上下,初霁熟悉的人,都收到了新衣服,彼此互相一对视,今天过什么节吗? “难道今天是小初老板生辰?” 这么一说,谁也不知道初霁的生辰。 李伯将初霁叫过去问,初霁道:“二月二十九。” “对了。”初霁突然想起,“景家主,你熟吗?” 听到这个名字,真是恍如隔世,李伯坐在原地,片刻抬眸道:“怎么,你惹上他了?” “是他三番两次来惹我。”初霁说,“还给我送了套危险的衣服。” 第308页 她打开word文档,点开表格。 表格最下面有一行,初霁平时用来侧试危险度。 此刻,在那行空格里,有六个不久前才输入的字——盒中景家华服。 而这个格子,泛着浓郁的血红,似在警告初霁,不要接受。 第135章 “衣服?”李伯喃喃道,“衣服……” 他坐在轮椅上,似是陷入回忆中。 初霁:“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消息赶快告诉我。我早就知道你当年去过西南。” 李伯露出苦笑:“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也糊涂着。” “我或许同你说过,我有个改了姓的不孝子。” 初霁点头:“这件事和他有关?” 李伯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投往黎镇的方向:“没。” “那你说儿子干什么。” “你难道就不好奇,他的母亲去哪里了?” “她母亲是景家人?” “哪有那么简单。”李伯叹了口气,“他母亲是一位程氏神侍。” 初霁:“那你儿子的天赋一定很好。” 她能想象李伯年轻时,一定是位叱咤东洲,扬名天下的英雄少年,资质想必不赖。而天蚕神选神侍的规矩,又是选同辈中修为心性资质最好的。这两位的结合,有道是虎父无犬子,这两人的后代一定很优秀。 李伯哈哈大笑:“曾经是。但他恨我,所以……” 他话没说完,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所以他改姓也是理所应当。这么多年,我又在抱怨什么呢?” 初霁:“这和景家有什么关系?” 李伯如梦初醒,抹了把脸,哼道:“现在的年轻人,自己拐跑话头,还来怨我。” 初霁微笑,掏出一把瓜子,搬了一凳子,坐在他身边:“准备好了。” “说正经事呢!”李伯气不打一处来,“说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故事。当年我与朋友游历东洲,对他母亲一见钟情。她说她来自西南,但我怎知道,她是程家神侍……” 少年人热血冲头,削平山巅,夜半与至交好友们坐在一起,数漫天星辰。 这气氛一起来,他就把心里话抖出来了。同伴们顿时笑成一团,鼓励他喜欢就去追。 少年的李伯直拒绝:“我的人生,是要与至交好友一同游历东洲,踏遍千万城,见识广阔天地,怎能为情冲昏了脑袋,半途而废。” “游历东洲和去西南冲突吗?” “一句话,就问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们就同你一起去!” 少年人行事,都凭借一种发自真心的冲动,面对东洲万千城满怀期待。仿佛只要手中还有剑,日月皆可斩。浑不知天高地厚。 “我与一十六位同伴进西南,出来时,只有半个人。”李伯说,“他双腿残疾,丹田被废。又过了一年,他的妻子给他送来了一个半岁大的孩子。再后来,连孩子也离开他了。” 初霁:“你们路过了锦罗城?” “是。锦罗城以制衣闻名西南,我们自然去了。我有一位朋友,生得貌若春英,性情跳脱。有天他单独去景家的裁缝铺子买衣裳,傍晚都没回来。那时天色已晚,我们找了一夜都没有结果,就想,兴许他玩过了,明早就回来了。谁知我们找了足足五日,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就此杳无音讯。” 初霁:“既然在景家裁缝铺丢的,你们去拜访景家主了?” 李伯:“是。这就是我唯一一次见他。那景家主生得其貌不扬,满脸络腮胡,一双手却比女子细腻纤巧。”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见过我那位朋友。他们相谈甚欢,景家主喝多了还想传授灵针妙法给他,谁知传完以后,我朋友破窗而出,就此消失在夜色中。” 当时景家主一边说,一边指着景家制衣阁东边的窗户。那里的确有修补的痕迹。 李伯知道景家主有所隐瞒,但制衣阁是景家重地,难以探查。遂向他心上人求助,却得到那位程氏神侍的回话:“不要管,立刻离开锦罗城。” 李伯一行人只好忍痛离去,那位貌如春英的少年就永远消失在了锦罗城的夜里。 “听起来你朋友像是骗功法去的。” “是啊。可那灵针妙法施用时,先得以针尖刺破指尖,将血融入金针中。每换一副针,都要重新刺一回。你刚刚筑基,不懂得这其中猫腻。只有本命法宝才需要滴血结契。谁家本命法宝每年换一副?我再次追问景家主,他只道灵针妙法与其他法门不同,唯有融入指尖血,才能以灵气御金针。” 李伯冷笑:“他当我是个凡人骗吗?灵气是灵气,血是血,我看他根本不是什么灵针妙法,是血针邪法才对。” 初霁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远在西南的锦罗。 夜色渐深,织布厂中传来一阵叹息。 吴姑娘清点完库存,望着旁边那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样式稀奇古怪的小肚兜,眼睛有点疼。 这种怪东西穿在身上,真是羞耻死了!! 但她刚才休息时,居然看见有个姑娘偷偷拿了一只肚兜,对着镜子比划了一番,趁着没人,又放了回去。 吴姑娘只能装作没看见。 “……” 真的好怪,再看一眼。 织布厂晚上只有她一人,其他姑娘下午就回家了。吴姑娘和她们上工时间不同。 第309页 外面毛蔷的声音传来:“小吴,你准备好了吗?” 她负责送吴姑娘回家。 吴姑娘猛地惊醒,这才发现她手上竟然拿着一只绝美小肚兜。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吴姑娘赶忙丢掉肚兜:“啊,我还没有!你先别进来!” 门外,毛蔷露着一个脑袋说:“那我先在外面等你?” 吴姑娘重重道:“嗯!” 她心里却忐忑不已,毛蔷到底有没有看到? 第二天,全部库存都被运往成衣铺,吴姑娘下工早,天还没大黑。毛蔷提出要送她回家,吴姑娘想起昨天的事,红着脸摇头拒绝:“天亮着呢,我走一炷香就能到家。” 大街上人来人往,毛蔷想了想:“行,你注意安全。” 吴姑娘便锁了门,往回走。距离家两条街时,一群手持棍棒,坦胸露腹的地痞无赖从街角钻出来,拦住她:“吴妹妹。” 吴姑娘咬牙:“钱不是还清了吗?” 那无赖哈哈大笑:“是还清了啊,但我们哥几个缺点衣服穿,我们看你那成衣铺子生意不错啊……” 吴姑娘双眸含泪:“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另一个地痞蹙眉道:“废话什么,拉她和哥几个睡一觉就服帖了。” 这几人上来就对吴姑娘拉拉扯扯,旁边几个路人看见,赶忙抱头逃窜,不敢招惹。 吴姑娘被他们几个捂着嘴扯到小巷子里,为首的地痞撕开她衣服,看见里面透出的小衣时,哈哈大笑:“贱货!” 就在此时,一根金针嗖的飞出,直直穴入地痞的脊椎缝里。 只需一眨眼,那地痞瘫倒在地,眼睛还能眨,四肢却动弹不得。 随即,接二连三的金针射出,一群人全部躺在地上。 吴姑娘捡起地上刀,对准自己的脖颈—— 叮! 金针射出,刀口断裂。 周遭的金针一齐震动,竟然组成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为了这种人寻死觅活,不值得。” 吴姑娘抬起头:“你、你是谁?” 那声音淡淡笑了笑:“我是谁,你等会就知道。现在你手中有刀,不考虑做点什么?” 吴姑娘剧烈喘息着,她低下头,看着一地口不能言,手不能动,面色惊恐的无赖。 刚才她毫无反抗之力,现在形势倒转过来了。 吴姑娘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仅仅一瞬间,她就举起手中刀,先剁了那个撕她衣服的人的下面。 那地痞疼得撕心裂肺,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最后疼晕了过去。 粗犷的声音又笑了:“感觉如何?” “谢谢。”吴姑娘浑身冒冷汗,但感觉却意外不错,她以为她讨厌鲜血,但复仇和掌控的感觉竟然如此……令人爽快。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杀了他们。二,离开这里。我不需要你回报,不过路见不平相助罢了。” 吴姑娘双手颤抖,想起这群人一次次纠缠她的事。 今日如果放了他们,明日该怎么办? 为什么她非得永远活在担忧和恐惧中? 做决定往往只需一念,吴姑娘手起刀落。 杀完这群人,刀尖当啷落地,吴姑娘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脑子里嗡嗡作响。 巷子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他缓步到吴姑娘面前,伸出比女子还细白的手,将一条长披风搭在吴姑娘肩头,盖住她被扯烂的上衫。 “恭喜你,过关了。” 吴姑娘仰头:“你、你是谁?” 那人微笑:“我是考验你的人。” “什么……考验?” “考验你是否有资格,学习我的灵针妙法。” 吴姑娘双眼突然睁大。 我的灵针妙法。 世上唯一一个敢说灵针妙法归他的人,就是景家家主。 “可是,我、我根本没有灵根,我这辈子只能做凡人!”吴姑娘声音嘶哑,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您是不是看错人了。” 景家主取出一只绣工精美的手帕,拭去她的眼泪:“可你不想只做个凡人,不想这辈子只织出凡布。你看,只要你学会了灵针妙法,就不会担心有人欺辱你,威胁你。你也能像我一样,杀死这些狗东西。甚至帮助像你一样的凡人,免遭受辱。” 吴姑娘还是不信:“我真的可以吗?” 景家主取出一只木盒,里面放着两枚金针:“我说可以就可以。来刺破你的手指,用鲜血同金针结契,你就算入门了。” 吴姑娘照做无疑,结缔灵针后,她忽然感觉浑身上下都轻盈起来。 “那我今后该如何修炼?” “明日我会派人来此地接你。” 景家主微笑:“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下一场大比前,不要告诉任何人今日发生之事。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景家传授灵针妙法,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传,都要先测灵根,经过正经的十场比试,才能正式入门。这是规矩。 吴姑娘这样,算跨过前两步,走了后门。 吴姑娘重重点头:“请恩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景家主笑了:“包括你的其他两位恩人。” “嗯!” 第二天下午,姑娘们嬉笑着回织布厂上工,吴姑娘也来了。 “唉,吴姐姐,你今天气色不错啊,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 第310页 吴姑娘笑着摇摇头:“没有。天气好,我就开心。” 初霁坐在一边,向这群边织布还边讲笑话的姑娘们投去一瞥。 她从来不限制她们上工时聊天,只要不耽误进度就好。 再说员工做得快乐,老板自然有成就感。 就在此时,她突然注意到吴姑娘在织布机上掠过的手。 上面有两个针眼。 第136章 “你的手受伤了。” 吴姑娘听见这句话,蓦地抬头。下午的日光温和,初霁却站在织布机的阴影里,双手抱臂。 虽然她没有发现什么,但吴姑娘中总觉得心虚,一心虚,就不由自主迟疑。 “您……看得真仔细啊。”吴姑娘笑得尴尬。 初霁也笑:“你指尖红得很明显。受了伤却很开心?” 吴姑娘垂眼:“谢谢老板关心,不是大事。” 初霁:“在织布厂受的伤?” 旁边有其他姑娘道:“老板第一天就跟我们讲过了,织布机上线打结,也不要用去手抓!小心你手指被割掉!” 灵石织布机上,纵横的细丝快速摩擦,散发着滚烫的温度,这要是摸一下,手指真会瞬间红肿。初霁本就注意员工安全,她可不想让锦罗织布厂变成工业革命的织布厂结局。因此明令禁止过,严禁姑娘们触摸丝线,只许操作特定区域。 吴姑娘赶忙摇头:“不是不是,在家伤着了。” 初霁饱含深意看了她一眼:“若是你们在织布厂受了伤,一定要和我汇报,不要藏着掖着。” 这话敲击着吴姑娘耳膜,她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 初霁转身走了。 毛蔷跟在她身边,不禁感叹:“你看得真仔细。” 初霁:“织娘最宝贵的,就是她的一双手。织布厂老板最宝贵的,也是织娘们的一双双手。” 毛蔷:“这就是你戴手套的原因?你不是织娘啊。” 初霁戴手套,自然不是为了保护双手,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脑子,以及—— 保护其他人的*私。 她心中默念着吴姑娘的名字,问毛蔷:“你昨晚送她回家了?” 毛蔷:“她拒绝我了。” 初霁不动声色打开wrd文档,在表格中输入:“纺织厂的吴姑娘。” 不是红色,表格里没有颜色。 初霁输入毛蔷的名字。 这次是绿的,绿色代表己方,安全的意思。 初霁笑了笑,仿佛明白了什么,拎着袖口,对着毛蔷道:“你撕我衣服。” 毛蔷:“?!?” 她瞪大眼:“你好变态!我没那种爱好!” 初霁无语,也不想解释:“叫你撕你就快撕。” 毛蔷迫于老板淫威,屈辱地伸手。 吴姑娘站在织布机前,微微出神。 为何她心思涣散,魂不守舍? 她不想撒谎,不想骗人,但她更不想违背承诺。 吴姑娘叹了口气,等过了景家选拔裁缝比试。 就告诉老板,她学会了灵针妙法,能入景家学习,做真正的裁缝,老板定会替她高兴。 再忍两个月就好了。 哗啦一声,织布厂门突然大开。吴姑娘猛地回头,初霁捂着袖子,大步流星而入,身后毛蔷缩头缩脑。 “老板你的衣服怎么破啦!” 姑娘们争相涌来,想给初霁缝衣服,包括吴姑娘。 她刚才就心虚,看见初霁衣衫破了,上前挥开其他人:“都干活去,别误了工,缝衣我来。” 初霁颔首道:“那就多谢了。” 她换了件新的黑衣,将破损的衣衫交给吴姑娘。 那天下工后,吴姑娘抱着衣服,去见景家主派来的人:“实在抱歉,可能要你等半个时辰。我缝好衣服就来。” 那人挑眉:“衣服就这么重要?” 吴姑娘重重点头:“这是我老板的衣衫。” 那人双眸微眯,忽然笑道:“不急,明日此时我再来接你。” 吴姑娘叹了口气,为何她总在欠别人的情,耽误别人时间。 等学会灵针妙法就好了。 她抱着衣衫回家,挑起烛火,借光在灯下缝补。 那烛火萎靡,晃过她的眼,一阵困意袭来,吴姑娘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打着架。 每天要做两份工,一份也不愿放弃,她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下午,初霁收到了她的黑衣。 原先破损之处,被绣上了一只青鸟,根本看不出撕裂的痕迹。 “手真巧。”初霁发自真心赞美。 吴姑娘见她喜欢,稍稍平复,唇角也有了笑意。 她的绣工绝不亚于锦罗里引气入体的裁缝,等她学会灵针妙法,定能振翅高飞,再也不做凡人。 初霁目送吴姑娘走到织布机前,开始忙碌。 她盯着手里的黑衣,打开wrd文档,将被缝补过的黑衣输入表格。 ——血红。 景家主到底做了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初霁摩挲着自己的手套,心想对不起了。 她平时不爱侵犯别人*私,但敌人都渗到她衣服上了。若她今日没有试探,来日穿上一身危险的衣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织布机前,吴姑娘的手搭在支架上,指尖比昨日更加红肿。 忽然,初霁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卷纱布:“给你。” 第311页 “多谢老板。”吴姑娘愣了愣,伸手接过。 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初霁开启了视图。 存在于吴姑娘脑海深处的记忆,在初霁眼前一一闪过,开启视图时,所见皆是激烈而零碎的片段,分不清前因后果。但那群地痞流氓屡次出现,吴姑娘持刀杀人,以及—— 初霁看见一双素白细腻的手,再往上,是一张粗犷的脸。他丢下一双金针,吴姑娘刺破双手。 初霁站在原地,静默着,双眸变得迷离。 吴姑娘试着从她手中抽纱布,结果抽了两三次,都没能抽出来。 “……” 气氛有点尴尬。 “老板、您,您——” 初霁猛地惊醒,背后直冒冷汗。只见空旷的屋中,所有织布机停摆,姑娘们纷纷望着她,面露惊惧担忧。 初霁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她摆手道:“没事,最近有点累。” 虽然她看起来并不像累,但姑娘们没有追究。 这天下午,初霁一反常态,待在织布厂里,久久注视着吴姑娘。快下工时,才招来毛蔷,低声耳语几句。 平素和蔼散漫的老板,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织布厂姑娘们临走前,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一出院门,就看见毛蔷驾车停在门口,脸上端着和蔼的笑:“最近有些危险,老板让我务必亲自送每个人到家。” 有免费的马车,不坐白不坐。姑娘们嘻嘻笑笑上去。 唯独吴姑娘没有露出笑容。 若放在往常,她一定也欣喜不已,织布厂送她们下工,开心还来不及呢!但景家主派来的人还在等她。 昨天她就已经爽约了,今日不能再迟到…… 吴姑娘面露忧色:“我还有点事,就先不和你们一起了。” 毛蔷从胸口掏出大锤,撑在车辕,隐隐截住吴姑娘去路:“那可不行,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就不麻烦——” “老板亲自吩咐了。”毛蔷不容拒绝。 其他几个姑娘也说:“吴姐姐,那群之前纠缠你的人,还会来找你的!就快快上来吧!” 吴姑娘咬咬牙,只好往上走,心中祈祷着,千万别误了时辰。 毛蔷笑了笑:“吴姑娘,你不是说还有事?你去哪里?” 吴姑娘一口气涌上心头,总不能说,你停在距离我家三条巷子的深处,明天早上再来接我吧? 那不是拿起石头自砸脚? 早知道刚才就什么都不说了。 “去,成衣铺子。”吴姑娘胡编乱造,“我在那边落了东西。” 毛蔷伸手虚空一拍:“包在我身上。我先送其他三位姑娘。”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 距离吴姑娘家中的三条小巷里。 景琛手提一盏灯笼,静静等候。 家主命他今日来接一位姑娘,进入景家禁地制衣阁。 思及此处,他心中还有隐隐不平。 一个凡人,何以得家主青眼,一步登天? 嗒、嗒。 脚步声响起。 朴素的麻布衣摆停留在巷口。景琛回头,只见一位凡人女子站在昏暗的夜色下,她眉眼如家主所描述的那般,素淡,柳眉,标准的锦罗城姑娘长相。 “走吧。”景琛不咸不淡道。 那凡人女子轻轻颔首,跟在他身后,异常沉默。 怎么不说话?景琛扭头看去,只见她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就连手上也戴着手套。 似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凡人女子道:“还肿着。” 景琛蹙眉:“身为裁缝,一双手最为重要,你现在已不比以前,务必好好养护你的手。否则,就是负了家主一片好心。” 凡人女子点头:“多谢大人教诲。” 景琛见她对自己恭恭敬敬,还明里暗里抬高他,心中遂好受一些。 “还算有点眼力见。” 然而,他对面的凡人姑娘可不这么想。 初霁暗地里笑了一下。 眼力见真差,连她的伪装都没看出来。 深夜,景家制衣阁依然灯火通明,摇曳的烛光从窗隙间透出,映得十层八角阁楼红通通。轻薄的红纱从窗中探出,勾在其他房屋的檐上。 景琛:“你用神魂发誓,进了制衣阁,要守规矩,不要乱说话,不要乱走。否则再也出不来,可没怪我不提醒你。” 初霁点点头:“放心,我吴珂玉一定守规矩。” 初老板的嘴,骗人的鬼。 景琛没有怀疑,低下头,领她向里面走。 制衣阁的地上满是线头和碎布,但四周竟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初霁乍一进去,迎面撞上一帘红纱。 景琛:“不要躲,让它穿过你。” 那红纱似从初霁周身拂过一圈,扬起的风像一双手,轻轻触碰她的皮肤。 初霁背后忽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137章 红纱挠得初霁有点痒,一点淡淡的灵气袭来,不算霸道,也不算温柔。 初霁感觉自己像被一双眼睛盯上,细细检查着。wrd文档[基本图形]的伪装是灵气组成的幻象,如果有人以手触碰她的脸,定会发现蹊跷,但红纱不是人,以灵气触碰,没有发现异常。 红纱从初霁脸上流过,两帘纱幔对开,予以通过。 wrd文档骗过它了。 第312页 景琛脸色紧绷,一动不动盯着初霁,直到红纱消失,才微微有所放松:“走吧。” 初霁跟上去。 制衣阁比外面温暖许多,处处是飘荡的红色长纱,暖香笼罩。 “为什么没有人?”初霁问。 景琛眼底闪过讥诮:“晚上又不需要有多少人。再说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 行吧,现在连大世家也注意不让员工996了。 “制衣阁下五层是景家重地,上五层都是家主的住所。家主命我带你参观下五层,传授你灵针妙法。” 景琛挥开纱帘,露出制衣阁第一层的景象。 堂中摆着一把金丝椅子,上面端坐一位容貌姣好的男子,他已有金丹修为,双手凭空掐捏法决,两根金针随他的动作上下起伏,在周遭红纱上铺绣花纹。 “见过慈长老。”景琛下拜。 初霁也跟着下拜。那绣花的景慈瞥了一眼初霁,理都没理。 景琛低声解释:“看见这些红纱了吗?这是景家大阵。” 初霁这才发现,周遭红纱上,都有影影绰绰的绣纹,刚才她太紧张,没注意到。 景家大阵由景慈修补掌控,他终年坐在此处,不会离开。 初霁心里暗暗记下,景家灵针妙法第一招,就是以纱幔组成的阵法。 可锦罗城外面处处是纱幔,难道整个锦罗城就是一个潜伏的大阵? 看来这里比想象中的难办多了。 进第二层前,景琛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进去后不要出声。” 初霁点点头,双唇微抿,好似紧张。 景琛脸色微微放松,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他在担心什么。 纱幔重开,这一层静可闻针落。 字面意思。只见半空中挥舞着数百根金针,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无人操控,它们皆上下舞动,针尾穿着灵气丝,比头发丝还细。 灵针妙法将灵气丝彼此交织在一起,让整个制衣阁笼罩在浓郁的灵气中。 这聚灵阵真妙。初霁准备吹捧几句,却猛地想起,她现在是“吴姑娘”,而吴姑娘尚是凡人,看不见灵气。 初霁便问:“它们在织什么?为何我看不见?” 景琛:“你是凡人,自然看不见灵气。” 初霁点点头,一副懵懂模样,景琛比她高出许多,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初霁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像个刚出生不久的小鸭子。 “紧张什么。” “有点陌生。” 景琛笑了一下,心中最后一丝忐忑感也消散:“其实,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假冒的吴姑娘。” 初霁睁大眼:“什么?我假冒谁?” 景琛心中暗笑,不仅呆,而且傻。 “寻常凡人看见这些仙物,要么难掩兴奋,要么两股战战,你除了好奇,全程都很镇定。”景琛说。 初霁心想废话,她见过天蚕神和上古遗龙,见你家两块破布有什么可怕的。 景琛唇角弯起笑意:“你这么呆,资质想必不高,今后修行上有疑问,可以来找我。” 初霁差点笑出声。 初老板从未听过有人用呆形容她。 只是她用[基本图形]易容后,做表情很僵硬。索性瘫着一张脸。 但上赶着送羊毛的对手,不薅白不薅。 “多谢大人。”初霁低眉。 景琛满意极了,这姑娘镇静从容,还挺有眼色。若她能进阶心动期,可以考虑考虑。 随即,他们上来第三层。 这一层四面悬挂不少动物,整张皮剥下来,带着脑袋。小到松鼠,大到重霜虎,甚至房顶上还悬着一整条雷鲸! 景琛仰头道:“那是雷鲸。早已绝迹,恐怕全天下就这一条了。就连常家也没有。” 他语带傲气,仿佛初霁该感激涕零。 “哦。牛批。”初霁说。 这话听上去有点奇怪,景琛嘴角抽搐,他一定是听错了。 所有人,包括家主,望向雷鲸时,都会失神片刻。 上古竟然有如此巨兽。 这凡人姑娘,定是吓傻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初霁见过活的雷鲸,还是一群齐唱歌的那种。 初霁仔细看了看,的确有不少她从未见过的妖兽。 接着他们上到第四层。 第四层比其他任何一层都空旷。中心供奉着一尊布料缝成的女身塑像,神情灵动,周身衣摆隐隐漂浮。这位正是景家先祖,当年将灵针妙法传与锦罗城裁缝。所有学习灵针妙法的后人,都要来此拜一拜塑像,以示尊敬。 初霁抬头望去,塑像容貌娟秀,肌肤细腻,尤其是那双手…… 她脸色一僵。 那双手,柔腻得不可思议。 和现任景家主的手,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相似。 景家祖传的手?? 不会吧,这么阴间吗? 初霁希望那只是遗传。 “你先在此处稍等,我去取祭拜的贡品。”景琛说,“不要乱走。” 初霁抬头,望向旁边的台阶:“不是说要给我展示下五层,这才第四层。” 景琛:“第五层没什么好看,和第二层一样。聚灵阵而已,你什么都看不见。” 他带着初霁,走到楼梯下,往上一指。 初霁顺着看上去,果真一堆金针在织灵气。 第313页 第五层的灵气浓得化不开。 景琛再次叮嘱她:“不要乱走,乖乖站在原地等我,也不要乱看乱摸。否则丢了性命,别怪我没警告你。” 初霁疯狂点头:“我感激景家还来不及,不会乱跑。” 景琛看她又乖又呆,这才提起塑像前一盏灯,进了旁边的屋子。 屋门一关,初霁两眼发光,打开wrd文档表格,输入她所在的第四层。 好家伙,不出她所料,一片血红。 初霁仰头望着塑像,叹了口气。 随即,她输入一二三层,第一层血红,第二层淡红,第三层没有颜色,一群妖兽皮毛,都是死物,对她无害。 然而,她输入第五层时,表格显示了绿色。 初霁愣了愣。第五层明明和第二层一样。 按理来说,景家聚灵阵对她构成威胁,但不会主动伤害她,所以是淡红。 但为何第五层是绿色? 就连学会灵针妙法的吴姑娘都不是绿色。 只有自己人才是绿色。 初霁仰头望着第五层。 难道上面有自己人?她不认识任何景家人啊。 景琛进去的那扇屋门依然紧闭,初霁心一横,提起裙摆,轻手轻脚,迅速上楼。 果然,第五层和第二层的布局一模一样,只是在楼梯对面,阁楼尽头,有一扇门,门上悬挂着一面圆镜。 那面镜子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映照阁楼外的夜空云月。 初霁瞥了楼下一眼,景琛还没出来。她弯下腰,快步来到门前。 wrd文档,点开视图。 什么都看不见。 初霁施展透视,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既然表格里显示绿色,那一定对她没有威胁。 初霁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一片死寂,唯有半空中金针起舞带起的细微风声。 初霁:“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静了半响,就当初霁以为没有人时,门口突然出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你是谁?为何来到此处?” 这嗓音陌生,初霁保证她从未听过。 初霁顿了顿:“你又是谁?” 那声音不说话了。 初霁心如火燎,景琛随时会出来,时间紧迫,这座制衣阁,她只能来一回。 “你被困在这里吗?”初霁试探道,“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我有什么好救的。”那声音突然嗤笑,“这么多年了,不必救我了。” 初霁满头雾水,但她嘴上功夫向来强,眼睛一转,张口就来:“你先让我进去,我快被发现了。” 那声音沉默片刻:“看到门口的镜子了吗?它只认景家主的脸。” 初霁抬起头。 那声音继续:“就算救出来又如何,我这幅模样……” 说到此处,声音愈发低哑:“你快回去吧,别浪费时间了。这些年想救我的人也不算少,哪一个成功了?这道门都打不开,就被景振那恶鬼——” 就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月光透过门框,洒在阴暗的密室里。 而门口站着的人,生了一张同景家主八九不离十的脸,身体却是个姑娘家。 初霁一拂袖,脑袋又变回吴姑娘的脸。 声音怔住:“你、你竟能以灵气改换容颜?!你这是什么仙法?” 初霁向前走了两步:“基本图形。” “……?” 密室昏暗,声音也陷在昏暗中。 初霁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盏灵石灯,即将擦亮时,声音似乎预感到什么,急促道:“别!” 来不及了,啪的一声响,密室被灵石散发出的幽幽光芒照亮。 看见眼前场景,初霁脸色一白,若不是身在敌营,她能吓得跳起来。 密室四周,站着许多制衣用的人偶。这些人偶都穿着一层人皮衣服,顶着一颗栩栩如生的脑袋。 墙上钉着更多的人皮,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生得美貌动人。 而发出声音的那张人皮,面如春英,眼如花瓣,唇色嫣红,是位美貌的少年。 初霁张了张嘴:“你是……李伯的同伴?” 少年蹙眉:“谁是李伯?你到底是谁?” 想必当年李伯还不叫李伯。 初霁:“就是那个爱上程家神侍追到西南的修士。” 少年眸色微变:“你说常观南吗?是他找你来救我的?” 常观南。 李伯是常家人?? 初霁倒抽一口气,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吱呀一声,属于景琛的脚步越来越响。 “吴姑娘?你在哪里?” 初霁心中猛地一提。 少年脸色大变,眸中闪过浓烈的不舍:“别抛下我!” 第138章 “被他发现,我也走不了。”初霁语速飞快。 她来不及回去了,如果景琛发现她乱跑,绝对会带她去见景家主,到时候更容易露馅。 那开超链接溜走? 初霁转念一想,不行,超链接开不得。 她在制衣阁中凭空消失,就坐实了吴姑娘身上有鬼,织布厂有鬼。 别忘了,制衣阁一层还有个金丹修士,六层之上,还住着景家主。 她倒是跑得开心,但前脚走,锦罗城上下世家修士后脚就能将她的织布厂翻个底朝天,缴走她辛辛苦苦攒钱积累下的灵石织布机,抓走她的员工。 第314页 景家主还会立刻反应过来,她就是初霁! 制衣阁四层,景琛手持香烛,端着贡品,眸色闪烁。 “吴姑娘?”他关闭身后屋门,向塑像走去,“你在哪里?” 可周遭只有金针落地声,栩栩如生的景家老祖像附近,空无一人。 这一层制衣阁开阔,除了老祖像外,没有再多遮拦。景琛绕到塑像背后,依然没有看见吴姑娘的身影。 他脸色唰的黑了。 果然乱跑了。 “出来。”景琛低声,“不要耍花招。” 回答他的,只有摇曳的烛火。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吗?快出来!”景琛放下贡品,先向三楼扫了一眼。 他以为初霁贪恋看稀奇妖兽,不顾约定,去了三楼。 景琛脖颈一凉,心中不安的感觉又升起来了。好像从遇见吴姑娘开始,就哪里出了错,但错在何处,他却想不出。 “我最后再说一遍。现在出来,否则我就上报家主!你那织布厂,还有成衣铺子,都别想要了。” 嗒、嗒。 他站在三楼通向四楼的木质楼梯上,从高处俯瞰制衣阁三楼全景。一张张被剥皮的妖兽连带着它们的脑袋,钉在墙上,悬在半空中。 夜色寂静,它们还保留着死前的神情。 景琛打了个颤。安慰自己,它们都是死物。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雷鲸上。家主曾告诫过每一个进入制衣阁的人,不要长时间盯着雷鲸看,否则会陷入幻觉中。 景琛移开眼。 他确认三楼没有人。 那凡人只可能去五楼。景琛气得浑身发抖,就这么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跑了。 不是告诫她不能乱跑吗? 这种不守规矩的,招入景家,迟早大乱! 景琛想起初霁信誓旦旦许诺的模样,提步就往五楼走,双手持针,一股暴躁溢出喉咙。 “还不给我滚下来!” 他噔噔噔踏上五楼台阶,抬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金针阵前,一位面容粗犷的锦袍男人负手而立,蹙眉淡淡望他。 “家、家主,您怎么突然下来了。”景琛慌不迭垂下头,冷汗从额头上大滴滚落。 景家主没有说话。 因为此景家主,非彼景家主,是初霁情急生智,临时易容出来的。 刚才暗室中一屋子的杂物和人皮,初霁当机立断,随便捡了件长袍披上。 那貌若春英的少年喊住她:“等等,你拉开左边柜门,拿一盒!” 那盒中灵针,是景家主的。 做戏就要做全套,装备带齐了。 初霁夺门而出,走到楼梯口,撞见上来的景琛。 景琛吓了一跳,初霁心跳也怦怦,她只从吴姑娘的记忆里见过景家主,捏出来的身形容貌,和真正的景家主难免有差别。 粗看不容易露馅,但细看就有问题了。比如时间紧迫,她捏不出一模一样的手。 太难了,她也不是玩雕塑的料,短时间内捏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骗过景琛就行, 初霁面上还算镇定,心中默默祈祷,景琛不要太了解景家主,否则抬头仔细看一眼,就能看出蹊跷。 而景琛跪在地上,想起刚才他刚才骂人的话,心中一凛:“家主,我方才声音大了点,打扰您了。只是您嘱咐我的那位吴姓姑娘,在我准备贡品时,突然消失不见……” 景家主依旧不言,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然后不动声色缩回手指。 景琛双眸睁大,猛地反应过来,吴姑娘究竟去哪了。 他怎么没想到呢?区区凡人女修,没有他的允许,怎敢在景家制衣阁中乱跑? 肯定被家主叫去了!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景琛慌忙认错,可他面前的景家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挥挥手,让他下去。 为何家主不说话? 景琛愣了愣,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他直觉一向很准,凭着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一次次获得了家主的青眼,以区区筑基初阶的境界,成为家主面前的红人。大事轮不上他,但家主要办些小事,第一个就会想起他。 吴姑娘消失到家主出现,处处透露着蹊跷,尤其是今晚的家主,总给他一股违和感。 与此同时,初霁也头疼。 这景琛怎么还不走! 她还不能出声赶人。她伪装了容貌,但伪装不了声音。 来锦罗后,初霁的确用了假声——故意哑着嗓子说话而已。 现在只要景琛问一句话,她大概率就会暴露。 景琛斗胆抬起头,想仔细看家主一眼,就在此时,一只木盒当着他的面摔下来。 啪嗒。景琛顺手接住,只见木盒中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灵针,铸针用的材料是千年只长一寸的长崚晶。景琛见过家主用它杀妖兽,威力十足。 家主十分喜爱这双灵针,现在居然舍得赐给他。 喜悦冲昏了景琛的头脑,他激动道:“多谢家主!” 初霁从胸腔里闷出一个:“嗯” 反正不是她的针,给就给了,不心疼。 初霁摆摆手,示意让他下去。 这一次,景琛没有犹豫,捧着针就走。心里那点犹豫烟消云散。 家主都赐针了,还犹豫什么! 第315页 就在此时,景琛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家主。” 初霁心脏一提。 怎么还来!法宝都拿上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景琛:“贡品在塑像前了,吴姑娘还没正式拜老祖。” 初霁蹙眉:“哦。” 景琛不动今天家主为何只说些“嗯”“哦”“嘘”之类的词,但手捧灵针,他已经顾不得了,他现在就想刺破手指,融合这双长崚晶灵针,让它为他所用。 有了这双灵针,他能一举进阶筑基后期! 至于吴姑娘,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初霁亲眼看他脚步轻盈,彻底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打开五层密室之门,返回那人皮少年面前。 “瞒过去了吗?”少年声音焦急, “瞒过去了。”初霁说,“就是太刺激了。我这等怂人有点受不了。 少年盯着她笑意盈盈的脸:“你看起来不是这么想的。别轻视景家主,你若被发现了,定会同我一样,做成一张人皮。” 这些年他被关在阴暗的密室里,只有眼睛偶尔眨两下,身体被剥夺,他时常陷入恍惚,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个人。起先还有其他人皮清醒着,能思考能说话,他们会互相打气。到后来,他们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折磨地崩溃。 有一次,一张人皮突然暴起,张大嘴朝景家主咬了过去,随即就被对方控制住。 景家主面色阴沉,没有说话,提了一只老鼠进来,让老鼠一点点把人皮吃干净。 他还记得黑暗里老鼠发出的唏唏嗦嗦,和那张人皮的微弱的求救声。 自此后,所有人皮都很沉默,等他反应过来时,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活人皮了。 其他人皮的神识全都消散,成了真正的死物。 初霁:“想叙旧回去再说,我先带你走。” 少年立刻出声:“别!别碰我!你取走我,家主会立刻知道。” 初霁:“那我该怎么做?” 少年垂眼:“时不时陪我说说话吧,让我感觉自己还是个人。” 可这点要求,初霁却做不到。 她不能经常进来,甚至下一次进来,都不知何年何月了。 初霁:“他为何要做这种事?” 少年叹了口气:“他要做无缝天衣。” “那是什么?” “你看到三楼的雷鲸皮了吗?”少年说,“那条雷鲸,是景家制衣阁最宝贵的东西,全东洲都没有第二条雷鲸,这种生物从晦暝时代以后,就绝种了,现在连一副雷鲸骨架都难找。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雷鲸皮和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这景家制衣阁上下,还有更珍贵的东西。” “上古遗龙的龙须和龙鳞。我说的不是什么水中长蛇,或者蛟龙。而是真正的龙,写在神话传说中的龙。” 初霁睁大眼,好家伙,那不是她要找的东西吗? 少年以为她不信,解释道:“那条龙须,有万万丈长,就盘在雷鲸肚子里。雷鲸皮是天然的壁障,被雷鲸吞吃如腹,就连神魂都逃不出去。但你若不信,你可以看三楼那条雷鲸,久一点,你就会陷入一种迷蒙的幻觉中,幻觉里处处是太古时代的蜃景。仙山大宗,建在云上的仙城……” 初霁:“我信。我非常信。” 少年愣了愣:“你就不怀疑我是异想天开?” 毕竟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相信龙真的存在。 初霁微微一笑:“那条龙的龙骨还埋在我镇上菜地里。” “……”少年顿了顿,“你少异想天开了。” 初霁:“所以这和他剥人皮有什么关系?” 少年:“人皮才是最好的布料。” 以人皮做布,用龙须做线,龙鳞做甲,就制成了天衣。 “至于他为什么挑中了你……我不太清楚。你长得又不算特别好看。” 初霁:“……” 她挥袖换了张脸,双眉尾各有一颗金痣。 貌若春英的少年蹙眉:“你到底有几张脸?” 初霁:“这张脸好看吗?” 少年犹豫道:“如果我说很普通,你会打我吗?” “……” “我说的是实话啊,你没我好看。” 他以为景家主选人皮的标准,起码也要像他这样吧。 第139章 初霁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人皮都死了,唯有他还活着。 少年的心态太乐观,都到这时候,还沉醉于自己的容颜,到处比美。 “你叫什么名字?”初霁问。 少年摇头:“我不记得了。” 人皮不需要名字,但活着时几个至交友人的姓名,还记得清清楚楚。 初霁:“那我该怎么救你?” 少年的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垂下眼,用视线引导初霁往他背后看。 他背后的皮肤上,缝着一股细细的线,一路向后延伸,与其他丝线交汇,和周围墙上所有人皮连成一张网。 “除非杀了景家主,否则我走不了。但他马上就要成功了……只剩两张皮,天衣的材料备齐了。” 初霁:“做成天衣后,他会怎么样?” 少年:“自然是飞升呀。” 初霁:“景家主不是才金丹后期吗?” 少年嗤了一声:“正因如此,他才想造天衣。现在的东洲……哪怕神仙下凡,也回不去天上。” 第316页 初霁估算了一下时间:“我差不多要走了。” 少年愣了愣:“这么快?你、你别抛下我。” 他被困在此处六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陌生活人,和初霁说话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如同溺水的人突然钻出水面,大口呼吸了两下。 然而接下来,他又要溺入水底,沉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少年低声:“如果你没有突然出现,同我说话,我本可以忍受这些。” 初霁耐心道:“我应该会回来。” 少年殷切地凝望她:“你保证?” 初霁:“我保证。你那至交友人还在等你。” 少年一愣,眼睛酸涩,但他如今是一张人皮,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我还没喝他和程家神侍的喜酒呢,希望他们还为我留着。” 初霁现在不忍告诉他真相,也没有时间说了。 她换做吴姑娘的模样,轻轻推开密室门,月上中天,夜已过半。初霁蹑手蹑脚出去,关上密室门。 门缝越来越窄,人皮少年绝望的脸一点点被门遮挡。 咔哒。 烛光闪烁,红纱鲜活,初霁往下看了一眼,走到第四层。 做戏就要做quan套,她点燃香烛,将贡品摆好,然后挺直腰杆出了制衣阁,浑身上下透着迷一般的自信。 路过一层时,绣花的景慈抬起眼,看向初霁。 可把初霁惊出一声冷汗,但她必须要让景慈看见她出了制衣阁。若是超链接出去,第二天大家都知道“吴姑娘”在制衣阁里待了一整夜,不惊动景家主才怪。 景慈只是抬头看了初霁一眼,没有说别的话。 锦罗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坐落着大大小小数百家裁缝铺、成衣铺子。 这些天以来,除却与初霁合作的那一家,其他人每晚聚在一起。掌柜的和裁缝们面色凝重。 从云中鹤衣出现,已经有三家成衣铺子倒闭,虽然他们生意本来就不太好,但云中鹤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他铺子的流水也多多少少,砍了三四成。 这怎能行?断人财路如杀人全家。 他们也想接触初霁,但那掌柜的捂死布料来源,就是不让他们弄清从何而来。 这些成衣铺子背后,不少是锦罗中的小世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探听到,原来那织布厂在城东。 他们欢欢喜喜递上拜帖,对方没有理会。他们想重金买织布厂老板的秘法,对方说不卖。 那他们买布料总行了吧! 织布厂里传来消息:“布料供不应求,现在只能满足一家成衣铺子。” 换句话说,没多余的给你们了。 这可把一众锦罗城的掌柜气坏了。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你不想给我们,我们还不会学你吗? 众人抢到了一件云中鹤衣,十几个裁缝、掌柜围绕着它研究。最后只能感叹,活该初霁赚到了钱,眼光真毒。 首先,衣服巧妙地踩中了大众口味,大家希望自己仙气飘飘。用灵针妙法做的衣服带灵气,明明更贴近仙人衣,但云中鹤衣只是看起来更仙,却能以低廉的价格,迅速撬开锦罗市场,打得一众老牌成衣爬都爬不起来。 锦罗城的裁缝和掌柜们想赚普通人的钱,眼睛却只盯着修士。他们根本没思考过,大多数百姓没有真正修仙的需求,只有爱美和装哔的需求。 没错,就是如此以貌取人,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所以初霁赚到钱了,他们只能酸死。 掌柜的咬牙找来七十个凡人织匠,让这些人也学着云中鹤衣,在布料中织入暗纹。 然而,云中鹤衣的暗纹非常复杂,虽不带灵气,但外观能媲美灵针妙法所绣。 凡人织匠们忙了整整三天,才织出半匹布,可把掌柜的气坏了。 他们派出去探子的来报,织布厂中只有十三个锦罗城人,算上一个扫洒做饭的大娘,一个修理房屋的铁匠,其他人都是凡人绣娘。 但她们一天内织出的布,二百人用三天才能织出来。 裁缝们都惊呆了:“不可能!” 筑基期的灵针妙法,都绣不了这么快,她们到底用了什么仙法? 织布厂里到底有什么,始终是个未解之谜。有人动了歪心思,派探子翻墙进去,还没落地,就被雷劈糊了。第二天探子被丢在大街口,脑袋上贴着一张白条,众人弯腰一看,白条上烧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给老娘滚。” 这是毛蔷新学的招数,用极细的雷在纸上劈字,还保持纸不烧起来。 一众成衣铺子掌柜的脸生疼,火气更大了。卖货卖不过,他们还不能说吗?一时间锦罗城中,谣言四起,说云中鹤衣什么的都有,比如织布厂出产的布料,是受了魔气熏染,让人穿着上瘾。 比如织布厂老板会一种邪法,云中鹤衣穿久了,就会被吸走魂灵。 更离谱的是,有人说织布厂老板和景家主有一腿。 初霁听了以后:“???” 抱歉,不是容貌歧视。 但她真的不喜欢景家主那一款。 然而这一通操作,云中鹤衣的销量并未下跌,反而还上涨了。 原来是谣言传到锦罗城外,许多跑商的散修们听了以后,心生好奇,纷纷来锦罗一探究竟。 这一看,不得了,就恨自己钱带少,抢不过同行。 第317页 云中鹤衣再次突破销量高峰,被带去西南各大城镇,俨然引起一次更大的风潮。就连殷阳城中,手头有点闲钱的,都买云中鹤衣,回家改改尺寸穿上。 凡人穿,散修穿,甚至世家修士也穿。他们把真正的防护法衣穿在里面,外面套一件云中鹤衣。 这一波反向卖货,让盯着初霁咬的掌柜们气得神志不清。 他们大多都做散修凡人生意,每一季上新时,都要鼓动顾客买衣服。最常见的话术诸如:“你买新衣裳,你就和那些穷鬼乡下凡人不一样。” “世家修士们都穿这种衣服,你怎么还不穿?” “如果一个人连穿衣都穿不好,还有什么能力掌控自己的修仙大道。” 掌柜们咬咬牙,遂打出新的告示:“我们的衣服是灵针妙法所绣,不像云中鹤衣,缝衣服的都是凡人。” “景家主穿的衣服,都是灵针妙法所绣。与我们的制衣方法同源” 四舍五入,穿我们的衣服,你就是景家主。 终于,这一次起效了。 云中鹤衣的销量开始下滑,有些锦罗城人幡然醒悟,云中鹤衣是凡人衣。 许多锦罗城人以灵针妙法为荣,看见穿云中鹤衣的,都要暗自笑一下,尽管大多数人都没看明白,他们身上的衣服到底好看在哪里,明明云中鹤衣更好看啊。 不知不觉间,风向转变了。 云中鹤衣原本是爆款潮流,仙气飘飘的代表,不出短短几日,就被打上便宜货的标签。 待初霁从制衣阁出来时,与她合作的成衣铺子掌柜找到她,满脸焦急:“我们该怎么办?现在好像不太妙。大家都说云中鹤衣庸俗。” 初霁露出腼腆的微笑:“其实……他们都说错了。” 第二天,这间出过云中鹤衣的成衣铺子,摆上了两种新品。 ——大亮片裙和性感小肚兜。 初霁用实际行动证明,她还能更低端,还能更庸俗。 瞬间,锦罗城炸了。 虽然城中众人一片空前绝后的热闹议论,沸沸扬扬,但织布厂中,吴姑娘兴致不高。 她昨晚被毛蔷送回家后,紧赶慢赶,去与景家主约定的地点时,已经迟到半个时辰。她等了许久,才明白景琛应该不会来了。 她第二次错过,所以彻底失去了学习灵针妙法的机会。 吴姑娘蹲在巷子里大哭,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哭得头昏脑涨,起不来床,给成衣铺请了假,没有上工,就在床上躺了一白天。 下午,她被家人叫起来。 “你又不是裁缝,不去上工,钱从哪里来?” 吴姑娘这才努力爬起来,来到织布厂,却依然魂不守舍。 “哎呀!吴姐姐小心!” 织布机咔哒一声停摆,吴姑娘这才惊醒,她差点把手伸进织布机里。 她的手险些就断了。 吴姑娘慌张道了谢,一起织布的姑娘叹气:“你怎么了?” 吴姑娘不说话,眼里蓄满泪水:“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呀?我们现在有钱拿,活干得开心。有什么不好?你又那么受老板器重,你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吴姑娘捂着脸:“你不懂。” 她要的前途无量,不是有钱,不是能吃饱穿暖,而是真正的实力,是学习灵针妙法,成为修士。是不做凡人,不受人恩情,不用总被帮来帮去。 就在这时,毛蔷进来了。 “小吴,老板叫你过去。她有话和你说。” 吴姑娘点点头,抹干眼泪,朝后院走去。 初霁坐在屋中,正喝着茶。 吴姑娘进来后,她放下茶盏,道:“昨日你没去成景家,是我的安排的。” 第140章 初霁这一言,如同炸雷,在吴姑娘耳中鸣响不息。 “老板,您、您说什么?”吴姑娘始终不敢相信。她最亲近的人,在危难中伸手救她的人,会做出这种行径。她双眼蓄满泪水,“为什么,您难道不信任我,怕我离开织布厂?我既不会离开成衣铺子,就不会离开织布厂,我本想学了灵针妙法,帮您做出最好的衣服,可您怎么能这样做——” 初霁揉了揉额角,隐去人皮少年的事,将来龙去脉告诉吴姑娘。 吴姑娘听完后,神情恍惚,沉默了很久:“就因为您怀疑,景家要对付您?” 初霁颔首:“是。所以我昨晚夜探景家了。” 吴姑娘泪如雨下:“不一定,真的不一定……老板我向您保证,景家主真的是个好人,地痞流氓欺负我,他出手相助,答应传我灵针妙法。他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像个坏人,他同情凡人,懂得我们的苦。他知道修仙才是凡人真正的出路。成衣铺掌柜,您,还有景家主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位恩人,我不会存心害你们,可您不能利用我,欺骗他们啊!” 初霁静了片刻,有点疲惫,叹了口气:“这件事我的确有指摘之处,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你就当我是个坏人,恩与仇两相抵消。” 吴姑娘跌坐在椅子上,崩溃大哭。声音传到院子外,同工的姑娘们惊疑不定,纷纷扬起脑袋,朝后院看。 “老板,您是个好人,但您不懂我有多难,不懂我多想修仙,不懂我真是受够了当凡人!为什么我每次被欺负,只能傻子一样,等上天注定的英雄人突然出现,救我于水火之中?我要对他感恩戴德,当牛做马,偿还恩情,为什么我不能自己救自己?!” 第318页 初霁神色微冷:“我也没逼你报恩。我们签了合同的。辞退的补偿按合同里的给。你若想去就去吧。” 她取出当时与吴姑娘签的合同,放在她面前。 吴姑娘不要。 初霁:“我不缺这点钱。” 吴姑娘一直哭:“我不是这个意思。” 初霁:“那你想怎样?” 吴姑娘眼睛都哭肿了,缓缓伸出手,似是犹豫不决。 最后,她撕碎了那张合同,起身向初霁三拜,掩面退出后院。 门外,姑娘们纷纷凑上去拦她:“唉!吴姐姐你去哪?” 吴姑娘谁都不理,拿起包袱,撇开众人。 “吴珂玉!你停下!” “这么好的工,你上哪里找?” “你不是想做裁缝吗?” 吴珂玉忽然站住脚,扭头道:“我当不当裁缝无所谓,我只想活得像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在织布厂做工,怎么不像个人了? 毛蔷看了吴珂玉的背影一眼,关上织布厂大门,让姑娘们继续做工。 她走进后院,初霁正坐在桌边,端着一盏茶喝。 桌上还放着吴姑娘撕碎的合同。 毛蔷蹙眉:“这人忘恩负义,不要为她伤心,我们的小初天下第一好。” 初霁声音冷静:“也不算忘恩负义。只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成衣铺子掌柜给不了,我给不了,只有景家主能给。” “灵针妙法吗?”毛蔷嘀咕,“那也没办法啊,景家主救了她,还洞悉她心底真正的想法,而我们用计在先,事后说了点片面之词,怎么抵得上景家主的救命之恩,通天大道呢?” 毛蔷顿了顿:“你需要我解决她吗?我怕她说我们的秘密。” 初霁:“她不是这种人。” 毛蔷起身,拍了拍初霁的肩:“你别难过了。” 初霁:“我没难过。” 毛蔷:“少跟我嘴硬。” 初霁沉声道:“你帮我再查查这件事。” “好。” 初霁起身出去,外面的姑娘们又涌上来,刚才吴珂玉在屋子里大哭,她们听了六成,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没想到她居然就走了,她说不定早就想攀高枝了!老板你别在意,我们都觉得织布厂可好了。” “是个凡人就认清自己的位置呗,有句话说得好啊,命里无时莫强求。咱们没有灵根,赚钱也不错。” 初霁没有否定她们,也没有肯定。 她戴上幕蓠,望向城南。 别人可以沉浸在吴珂玉离开的消息里,但她需要考虑下一步。 景家主想策反吴姑娘,打入织布厂,但现在看来,他失手了。 不仅没有深入敌营,还被初霁反将一军,探清制衣阁内部。 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初霁隐隐有种不安,景家主功法诡谲。能做贼千日,不能防贼千日,防是防不住,初霁也不喜欢防守。 她戴上幕蓠,步入闹市,来到一座豪华院落前,敲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常明画惊道。 初霁笑着递给他一件礼物:“来请未来丹青大手的墨宝。” 这话说到常明画心坎上了,他笑道:“我就知道!” 初霁撕开礼物外盒,抖出一件云中鹤衣。 常明画眼睛一亮,真好看! 他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练习画画,外面云中鹤衣火得一塌糊涂,他自然不知道。 “这就是你做的衣服?” “不算。”初霁说。 常明画搓手手:“好美啊,看得我心潮澎湃,恨不得提笔大画一张。” 他便这样做了。 初霁伸脑袋一看:“……” 好家伙,那是什么,一只猪拱在草堆泥巴里? 常明画:“看,我这云中鹤如何?” 初霁惊呼:“传世杰作啊!天下无人能及君!” 常明画大喜过望:“送你了!” 初霁惊恐:“不不不,这张画以后价值万颗灵石,你一定要收着,过个一百年再卖,你就能在殷阳换套房了。” 常明画:“有道理,你说吧,今天想画什么?” 初霁指指自己:“你能画我未来的模样吗?” 常明画犹豫:“可以试试。” 初霁:“准吗?” “准!怎么不准,我可是常、常呃——”常明画嘴瓢差点暴露来历,背后泌出一层冷汗,“常常练习丹青的天才,世上没有事能逃过我的笔尖,但、但我功力不深,看得很模糊。” 已经看穿他们来历,却装聋作哑的初霁憋笑:“嗯。只要能看清我在哪就行。” “那可以,再细就看不出来了。”常明画长舒一口气,提笔静心。他的丹田中溢出一丝丝灵气。 与其他修士不同,他的奇经八脉有四脉天生闭塞,但另外四脉交连在一起,尾端在双眼和左右手汇聚,每当一运气,双眼前便会浮现模糊的奇景。 但除非他以手拨开云雾,便不得见真相。 常明画抓周时,在一众法器法宝间,独独握住了道仆遗落的凡笔,第一次以画窥探世间。那天溢出的灵气直接将常家十六君之一的星驰子引来。 可惜星驰子为了磨炼他心性,平素禁止他使用这门天赋,禁止他习丹青之法。 第319页 初霁撑着下巴,看着墨迹一点点从纸上掠过,最后组成…… 这是什么? 她抬眼,常明画额头上泌出大滴汗水,啪嗒啪嗒,打湿了纸。 他笔尖颤抖,双目圆睁,嘴巴一张一合。 下一刻,他忽然捂住嘴,伸头出窗外:“呕——” 初霁:“……”有点想打*。 她以后那么令人恶心吗? 常明画吐得昏天黑地,初霁给他端了杯茶漱口。 “你、你……”常明画怔怔望着初霁。 初霁:“你看到未来的我什么?” 常明画眼中满是惊恐,看着他刚才的画,又看看初霁。 他说:“我好像看见你,被做成了一张人皮。” 初霁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常明画:“但、但不一定!你别慌!我以画预测未来,画的都是最可能发生的事,你不要思虑过重。叔父入门教我第一件事,就是人定胜天。‘定’不是‘一定’的意思,是人心定,便能胜天!” 初霁:“你叔父很不错。” “那当然。”常明画面色紧绷,“你倒提醒我了,此等行径,残忍暴虐,简直非人能做出来的,定是魔修所为!我要赶快通知叔父……” 初霁:“你等等!莫说消息可能泄露,你叔父还在芜安,这一来一回,我早死了。” 常明画:“那该怎么办!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魔修肆虐吗?” 初霁面色复杂:“其实,这不是魔修……” 她大概描述了夜探制衣阁之事。 常明画面色惊恐,不敢置信,伸头出窗外又吐了一回。 初霁盘算手上能用的资源,大炮体积太大,难以用超链接运过来。 冬季已到,祁镇那边也不能让人趁虚而入,如今噬灵族长和金家镇守,还算安全。 现在最快的就是传讯殷阳。 她这个不合格的城主占领殷阳后,大多数程家人看起来都拥护她,但也有几个明确投靠她的人,其中一个便是金丹修为的程皎。 常明画以为初霁被吓傻了,别别扭扭安慰:“你、你不要慌,我是可是常……呃,常常拜见元婴修士的人,景家主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元婴。” 初霁:“不用,你再画一副,看看这件事的关键处在哪里。” 常明画愣了:“还能这么画?” 他听过画人的,画地点的,画天气的,没听过画“关键处”的。 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常明画叹了口气,试试吧。 他握紧手中笔,重新运气落笔。 这一次,初霁看清了。 那纸上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挑,看起来是修士,女的衣着朴素,是凡人。 她跪在修士面前,好似在祈求什么。 常明画笔尖一落,大滴墨迹沾染女人的脸庞。 她在哭。 她是吴珂玉。 初霁目光移向男人。 常明画笔下功夫虽然差,但瘦得不会画成胖的,高的也不会画成矮的。画中男人身材瘦长高挑,手持一对针。 常明画面露难色:“透明水晶怎么画?那对针是透明的。” 透明的灵针。 长崚晶?! “是景琛!”初霁醍醐灌顶。 此事的关键,在于景琛有没有发现,昨晚进制衣阁的人,是初霁,而不是吴珂玉。 接着,常明画落笔,又在天空正中画了一个太阳。 初霁抬起头,太阳还差一点点,就要移动到天穹中央了。 第141章 “我懂了。”初霁说。 “我没懂。”常明画呆滞道。 初霁笑了,拍拍他脑袋:“多谢你相助,我先走了。” 常明画拽住她袖子:“唉——你去哪里!” 初霁回头,慢慢道:“去搞景家主喽。”说完,她弯起唇角,语气竟然有些漫不经心。“我可不想被做成人皮。” 常明画打了个哆嗦,小声说:“那你带上我。” 初霁:“挺危险的。” 常明画扬声:“你让我看那种恐怖的东西,你、你要对我负责!我晚上都不敢独自修炼了!” “……行吧。动作利索点。” 常明画眼睛一亮:“你放心,我心动大圆满了。怎么着也比你快。” 初霁啧了一声:“你家长回来,可别告诉他,你偷偷跟我跑出去。” 常明画蹙眉:“我都多大人了。” 常明画从不清楚,一个练气修士的轻身决竟然能快到这种程度,他看着初霁上下翻飞的衣角,上气不接下气:“你,到底是不是,练气期?” 初霁的[基本形状]可以约束气息,这让她看上去修为更低微,但如果靠得很近,对方就能察觉到,她收敛的气息,实际已有筑基实力。 太阳一点点挪到天穹正中。午时已到,从城南景家制衣阁的顶端,传来三声钟响。全城飘带晃动,人们扬起头,走进厨房,走进饭馆,该吃饭了。 本该是件轻松的事,初霁望着太阳,面色越来越凝重。 常明画的预言画中,太阳正好落在整张纸的中心。 初霁便猜测,这个意象代表事件发生的时间——吴珂玉被景琛发现时,正好是正午。 常明画猛地停下来,四下张望:“怎么了?” 初霁:“你的预言,正在实现。” 第320页 常明画拽出那张皱巴巴的画,看了好几眼:“我怎么没看出来?” 初霁指指画上的太阳。 常明画惊呆了:“我好像就是随手一画……你是不是想多了?” 初霁嘴角一僵:“但愿。” 就在此时,街角传来一声呼喊:“老板!老板!” 锦罗城中生意人极多,一块牌匾砸下来,能砸中四个老板,五个掌柜,六个店小二。这一声喊出去,整条街上许多人都回头—— 只见毛蔷气喘吁吁跑过来,拽住初霁:“我发现了!”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想听她发现了什么绝世大秘闻,就听初霁大声抢话:“你终于发现亮片裙和性感小肚兜的妙处啦?我告诉你,它们不仅价格实惠,还样式新颖,逢年过节送妻子送亲友,走街串巷倍儿有面子!” 众人:“……?” 毛蔷:“???” 她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刚才她太焦急,一把大嗓门招来所有人注意力。 还好小初老板机智,当场无缝接入广告,这才挽救局面。 毛蔷拉住初霁,往暗处走:“是啊!亮片裙可好穿了,我的小姐妹们都夸我美,小肚兜的妙,自然要亲身感受一下才好。” 初霁:“你还想买吗?地址就在城中集市三街头成衣铺子处,独家贩售,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常明画围观了她们的广告,堪称极度生硬,尬到脚趾抠地。 但反响居然不错,人们心中还真升起一股探究欲,纷纷前往城中成衣铺子。 然而,初霁和毛蔷一到拐角,两人窃窃私语一阵,脸上笑容同时消失。常明画还没来得及问,被初霁一把拽上车,他们火速向吴姑娘家附近的小巷中赶。 此时,太阳即将从苍穹的正中离开。 布满红绸的深巷里,吴珂玉跪在地上,泪眼朦胧:“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她面前的景琛一脸莫名其妙。 这女人怎么回事? 他就是路过此地,为何她突然冲出来,抓住他的衣摆恳求? 难道她昨晚惹怒了景家主? 景琛:“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吴珂玉哽咽着:“我、我昨晚没有修习那个、那个灵针妙法。” 景琛:“家主不是单独传授你了吗?” 吴珂玉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就是不肯说一个字。 说了就等于背叛织布厂老板,她已经伤害了景家主,实在不想再伤害另一个人了。 但她真的想学灵针妙法,机会就在眼前,她都已经拥有金针了,她控制不住自己。 景琛被她弄得莫名其妙,扬声道:“你仔细说清楚。你是不是得罪我们家主了?” 吴珂玉擦着眼泪,点点头,又摇摇头。 景琛:“你这是胡搅蛮缠,放开。” 吴珂玉眼泪掉得更凶,死也不撒手。 景琛双眉皱起,正打算离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直觉。他握住吴珂玉下巴,抬起她的脸,越看越心惊。 他没看错! 这个吴珂玉,和昨天晚上的吴姑娘,虽然生得一模一样,但绝对不是两个人! 容貌可以骗人,但眼神、气质都骗不了人! 他脑中轰隆隆如炸雷响起,但一张嘴严如密闭的铜锁。 昨晚代替吴珂玉进制衣阁的人,到底是谁?吴珂玉好像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 他忽然又想到一个疑点,昨晚那个景家主,好像也有点奇怪。 景琛背后狂冒冷汗,吴珂玉不是吴珂玉,景家主也不是景家主,昨晚他看到的二人,应该都是同一人假扮的。那人竟然披着别人的皮,混进景家制衣阁。 此事要尽快禀告家主…… 景琛双手控制不住颤抖,声音也抖得失真:“走,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家主。” 吴珂玉一愣,眼中重新亮起光芒。 然而她不知道,景琛此行的目的,不是想带她去学灵针妙法。 景家主也绝不会传授她灵针妙法了,吴珂玉只是他接近初霁、对付初霁的工具。 吴珂玉离开织布厂的那一刻,就失去了用途。 但当下,是吴珂玉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满怀憧憬,以为前路一片光明。她跟在景琛身后,心中充满对景家的感激。 随着景琛转弯拐出巷口,一辆熟悉的马车横在路前。 一个黑衣女修双手抱臂,倚在车前,她身型瘦长,神情淡漠,两道眉尾各有一点金痣。 这种眼神,这种气质。 景琛浑身克制不住发抖。 “景琛。”初霁站直了,笑道,“一晚上不见,怎么就得了帕金森。” 景琛不懂帕金森,但他也知道初霁在嘲讽他。 他取出双针,后退两步:“你、你别过来啊,我喊人了……” 初霁一步一步往前走,缓缓道:“都是筑基期了,怕成这样,丢不丢人。” 她身后忽然跳下来一个陌生少年,生得面容白净,两眼圆圆,眼尾下落,气质无辜。 但出口却直接骂了景家一顿:“你们这群景家人,腌臜事做尽,根本不配修道!” 景琛怒了:“你算哪根葱!口出狂言,侮辱我景家,待家主来了,扒了你的皮!” 少年:“呕,区区边陲小地,一个破烂小城的三流世家,也配在我面前叫嚣?” 第321页 他家中随便拉出来一个长辈,就是金丹期。常家金丹多如狗,元婴也不少,更遑论像他常明画一样,实力略欠一筹,但法门天赋稀奇古怪的人。 要论比出身,谁人能高过万城之城,世家巅峰的常家? 初霁赶快捂住常明画的嘴。 别说了,再说我就要知道你是常家人了。 景琛惊疑不定,对方到底什么来历,他现在还没摸清楚。 他身后,吴珂玉面露两难,最后转向初霁,言辞恳切:“老板,请您放过我吧!” 初霁淡淡道:“所以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景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吴珂玉想解释,最后只得一声,“如果您这么说……我也认了。” 初霁:“那你先站在一边,等我解决了私人恩怨,就送你去景家。” 她拍拍手:“毛蔷,你不是最近进阶心动期了吗?给你一个练习的好靶子。越阶挑战筑基期,你怕不怕哦。” 毛蔷从胸口掏出一把大锤,哈哈大笑:“怕个屁,老娘手早就痒了。” 初霁指着景琛的脸:“看来你不算一无所知,那就先劈你。” 她话音刚落,一道惊天炸雷响起,紫色电光对准景琛迎头劈下,炸得他头发开花。 景琛:“锦罗城内禁止打——” “——轰!” 电光对准他的嘴劈,吓得景琛当场闭嘴。 常明画瞠目结舌:“雷灵根?”和老祖一样? 但他仔细观察,发现毛蔷和他修为相仿,对面的景琛却是实打实的筑基期,手上那对针一看就非凡品。常明画大世家弟子,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那是长崚晶。 “有点悬。”常明画低声道,“我们能打过么?我战力不太行,你又是练气期……” 初霁:“打不过怎么办?” 常明画脸色一变:“叫我叔父来。” 初霁笑了:“瞧你那样,出息” 还常家弟子呢。 轰轰轰! 几道紫色电光接连落下,可景琛也不算吃素的,他扬手,长崚晶灵针幻化作满天细密的雨点,凝滞在半空。 “还多谢你给我的灵针了。”景琛语带寒冰。 瞬间雨点落下,皆朝毛蔷一人而来。初霁挑起眉梢,手上已经捏好矩形,景琛这种打法,她一个花窗过去,就能反弹他一身针。 但她不能事事亲为,她要给身边人锻炼的机会,假以时日毛蔷必然成为一方大能。 绝不是因为初老板犯懒不想打架。 面对满天雨滴,毛蔷很狂妄:“太弱了。” 她挥动大锤,粗壮的天雷如一棵巨木的枝丫,散向四面八方,缠绕每一根灵针。 她轰的将大锤砸在地上,灵针突然从万归二,显露出原型。 初霁啧啧两声。不愧是程家珍藏的上古功法,以心动对抗筑基。 《九转天雷决》,名不虚传。 景琛狼狈收回灵针,两眼瞪直,不敢置信。 这名叫毛蔷的女修,到底是何方神圣?雷电中蕴含的力道,丝毫不似心动期修为。 景琛:“你们隐藏修为!” 初霁摆手:“菜就认菜,无能狂怒干什么?你一个筑基连心动都打不过,打不过还怀疑别人隐藏修为,你丢不丢人哪,我都替你害臊!” 景琛被她这话气得半死,拿针的手都在抖。而修灵针妙法,最重要的就是手稳,手不稳,操作就难以精准。 毛蔷肃然起敬,论干架,还是小初老板强,不出一招,光凭一张嘴,就能叫人破防。 常明画已经看得心服口服,心潮澎湃,恨不得掏出笔,大画一张。 于是他这么做了。 初霁伸头一看,好家伙,大场景,笔触豪放,电闪雷鸣,满天悬针,五只猪深巷决战。 “传世佳作!”她无脑尬吹。 常明画非常满意:“送你了。” 初霁:“别别别……不敢。” 他们说话间,毛蔷已经将景琛锤趴下了。 景家灵针妙法,妙在一个“精”字,出招精细,一击必杀。但景琛刚刚契约长崚晶灵针,用着硌手,好法器反倒成了累赘。加上毛蔷功法实在霸道,最终他满脸焦黑,遗憾落败,趴在地上,浑身冒青烟。 毛蔷将他捆起来,丢进车里,拍拍手。 常明画又画了一张初霁的未来,只见画中的人皮消失了,只剩好几个长道。 “这是什么?”初霁问。 常明画想了想,指着天上的红绸:“是锦罗城全城的绸缎。” 看来抓住景琛,她就不用被做成人皮了。 初霁走到墙边,吴珂玉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她万万没想到,和蔼可亲的驾车毛姑娘,功法竟然如此霸道,连景家人都打不过。 那老板该有多厉害? 思及此处,吴珂玉心中那股念头更强了,她不要做凡人,她要做修士! 初霁:“毛蔷曾经是凡人。” 吴珂玉怔愣。 初霁淡淡道:“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丢下一张纸,和三个木盒。 “毛蔷从欺负你的那群地痞尸体上搜出来这些。”初霁说,“你看完以后,自己决定要不要去景家。” 吴珂玉一愣,那群想欺辱她,却被景家主撞见,随即被她反杀的地痞流氓? 第322页 她翻开血迹斑驳的信纸,上面字迹清晰。 “今晚去找城东织布厂吴家姑娘,随便你们如何处置,记得隐蔽行事。事成我传你们灵针妙法,还有百枚灵石相赠。” 落款是一个“景”字。 还能是哪个景?景家主的景。 她打开三只木盒,盒中灵针也和当初送她的灵针一模一样。 吴珂玉浑身血液倒流。 从头到尾,都没有恩情。景家主先让地痞流氓去侮辱她,让她崩溃,再自导自演一出伯乐识人,救赎大戏而已。 吴珂玉突然疯了一般推开毛蔷和常明画,冲进马车,一把拽住景琛:“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景琛虚弱地睁眼,似是默认了。 吴珂玉声音嘶哑:“你们怎么能这样做……怎么有你们这么恶毒的人!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就不怕遭报应吗!” 第142章 琛被劈得奄奄一息,被吴珂玉一掐脖颈,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吴珂玉跌坐马车边,她面前拂过黑色衣角。初霁从她面前路过,没有停留,上了车。吴珂玉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马车里,初霁淡淡的声音传来:“把东西给她。” 毛蔷抽出一叠撕碎的纸,递出来。吴珂玉低头,那契约白纸黑字,正是她当日毁去的织布厂合约。 初霁:“走。” 车帘放下,毛蔷最后看了吴珂玉一眼,马车缓缓而动。 常明画:“你们这么把她丢在这里?” 初霁:“要不然呢?她年纪比我还大,有手有脚,我又不是她的娘。” 她走到景琛,掏出他的长崚晶灵针,放在手里研究。 常明画撩起一线车帘,吴珂玉依然跪坐在原地,满天彩绸垂落,衬得她越发孤零零。 “不行,我有点担心。”常明画说,“你们先走,我把她送回家去。” 初霁从善如流,让他下车。毛蔷猜不准初霁心思,低声问:“小初老板,你把真相告诉吴珂玉,是还打算收留她吗?” “她既然决定离开,今后去景家还是去成衣铺子,都和我的织布厂没关系。”初霁道。 毛蔷指着景琛:“那我们怎么处理他?” “送上门的饵食,可不得好好利用一下?先打晕了关织布厂里。”她算了算时间,笑道,“不出意外,这两天就有程家人来处理他。” 毛蔷那小脑瓜搞不清楚初霁的想法,但她从不怀疑小初老板坑人的本领。 “殷阳来人……你打算找程氏神侍对付景家?” 初霁:“聪明。” 毛蔷:“程家人进城,会不会引起景家主的注意?” 初霁:“会。” 她从程家调派了两个金丹修士,对付一个景家主,应当不算困难。 唯一难以预料的,就是他那身。 初霁沉思片刻:“你去租个离城南景家大宅远的院子,一旦打起来,把织布厂姑娘们转移过去。” “没问题。” 马车驶得远了,常明画走到呆呆跪坐的吴珂玉面前。 “姑娘。”常明画微微俯身,伸出手,“你孤身一人不太安全,我先送你回家。” 吴珂玉猛地推他一把:“我不需要人送,你别管我!” 常明画本就是好心来问,见她这态度,心里也不太痛快,顿时明白了初霁为何不管吴珂玉。 根本劝不动管不了。 真是热脸贴别人冷屁股。他当即扭头就走。 “等等……”吴珂玉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 常明画站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吴珂玉举着被撕碎的合约:“你有粘糊吗?” 常明画:“合约作废,粘回去,也只是一张纸罢了。” 吴珂玉低声:“一张纸也行。” 常明画指间一点,灵气丝丝缕缕填补碎纸的缝隙,将合约重新粘回最初的模样。 吴珂玉神情恍然,捧着巴掌大的纸,绽开笑容。 她状态有点不对劲,有点疯疯癫癫的前兆。 吴珂玉:“你说得对,回不去了。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常明画不太清楚她的事,但猜出个七七八八,她无非是被景家骗了。 他从没应付过这种场面,想了半天,道:“那就重新开始吧。” 吴珂玉笑出声:“重新开始?” 常明画:“比如我出生有不错的天赋,但长辈偏要我修习另一项功法,待磨炼好心境后,再重新修习天赋。” 吴珂玉哈哈大笑:“你一出生就是修士,可我做错了什么要吃这些苦?” 常明画心中不爽,离她远了一点:“可我磨炼心境也很苦啊。” 吴珂玉不敢置信:“你吃的苦和我吃的苦,能一样吗?!你知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多羡慕景家主……” 说到景家主,她牙关紧咬,素淡的脸拧在一起:“他不就想利用我吗?我要咒他尝到千倍万倍的悔恨,我要让他有天也能体会到什么叫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常明画摇摇头,离开时暗自嘀咕:“景家主那种人,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他觉得吴珂玉没救了,疯疯癫癫,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我这种人,没有天赋,一事无成,善恶不分……我真是受够了。” 吴珂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常明画还以为她终于消停了,可鼻尖忽然传来血腥味。他一扭头,只见吴珂玉倒在墙边,右手握一陈旧匕首,胸前满是血。 第323页 竟是自刎了。 常明画赶忙上前,从乾坤袋里翻出丹药,手却被吴珂玉死死掐住。 她双唇一张一合,无声吐出四个字:别告诉她。 常明画哪见过这场面,捏着丹药往她嘴里塞:“你别寻死啊!” 吴珂玉盯着他,目光带着祈求,又重复了一遍。 别告诉她。 随即,她垂下了头。 常明画怔愣在原地,头顶冒汗。 他忽然有些茫然,想找个人问问该怎么办,叔父不在身边,他能想到的人只有初霁。 但初霁又不在身边,常明画这才意识到,他对初霁知之甚少。连她姓名都不清楚。 电光石火间,常明画突然有了灵感。 他可以问问未来的自己。 抽出一张纸,他笔尖提落,竭力预言将来自己的行为,他画了许多张,想看看有没有他处理吴珂玉的场景。 然而他最后看见的,却是自己葬身于一片火海中。 常明画吓得浑身血液倒流,慌忙安置好吴珂玉的尸体,就去找初霁,凭借一支笔,一叠纸,还真让他找来了城东织布厂。 他进门就扒住初霁的袖子:“我看见我被烧死了!” 初霁气定神闲。常明画的预言画并非注定,而是可以改变的未来,所以她并不慌张。 “谁烧的你?” 常明画抖了抖:“你绝对听说过,近两年常家一直在对付他!那火将我烧成了一尊琉璃像。那种火,除了他,没有别人。” 是夜,锦罗城口,守卫们聚精会神,把持城门。 一阵狂风拂过,转瞬又平息,众人顿时警惕,拔出法器四顾,却没有察觉异样。 角落里,一个守卫身后出现了一个鬼魅的绛色身影,暗红隐没在夜里,只需一招,守卫便昏迷不醒。 相同的事接二连三发生,十三个绛色衣袍的异人列作两个同心半圆,簇拥着中心的红衣魔尊。 荆恨月轻轻拭去指尖尘埃,抬眸看着满城彩绸,笑了一下。 “竟是个阵法。” 其中一位绛衣人恭敬来到他身侧:“回禀魔尊,已经探清了,锦罗和芜安城中皆有常家人气息。但似乎不是来围剿我们的。” 荆恨月:“既然是常家人,杀了便是。” “是。”绛衣下属停顿片刻,轻声问,“您不远万里而来,我们先去告知她一声,让她准备迎接?” 荆恨月扬手制止。 他见初霁何曾需要迎接。 绛衣下属道:“就怕她招待不周……” 荆恨月声音变得散漫:“我找她算账还提前告知?” 算一算,初霁还欠他一件衣服。 绛衣下属:“……” 好的,原来魔尊想给她一个惊喜。 荆恨月挥手:“行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这夜过去,从制衣阁顶传来一个命令——景家主传唤景琛去见他。 可道仆们找了半天,别说了人了,就连景琛的消息都没有。 景家主便让人找一个叫吴珂玉的裁缝来,更诡异的是,吴珂玉也不见了。 景家主终于发现不对劲,紧接着,他就发现密室失窃,他常用的长崚晶灵针不见了。传讯的道仆愣住:“前两天还听景琛向同辈炫耀过,说您赏了他这幅针。” 景家主大感疑惑,他何时这么做了? 于是,他再次来到密室,唤醒装睡的人皮少年,问他来龙去脉。 听完景家主的疑问后,人皮少年笑了笑:“你的长崚晶灵针去了别人手里?” 景家主颔首:“我这两天闭关制衣,你可见有外人进来?” 人皮少年笑容愈发灿烂:“有呀,要不然你的灵针为何在其他人手上呢?”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景家主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景琛借赐教吴珂玉之名,上制衣阁,进入密室,daoqie灵针。 但此事疑点重重。一是景琛并非胆大之人,二是为何他偷了还明目张胆拿出去炫耀? 景家主下令彻查,不多时,便有消息传来,有人在芜安发现了景琛的尸体。 锦罗与芜安一直表面风平浪静,私下暗潮汹涌。彼此互相瞧不起,时间久了,两城世家也多有冲突。 景家主气愤不已,当即向芜安世家发难,两城世家扯皮,初霁却在旁边笑眯眯坐享渔翁之利。 实不相瞒,正是她让人丢景琛去芜安,还专门放在世家常出没之处,顺便伪造了打斗痕迹。 目的只有一个,暂时转移景家主的注意力。 毛蔷听完后,只能感叹一句:“不愧是小初老板。” 好鸡贼。 帮她处理这些事的,是前程家神侍程皎。这位金丹修士从芜安回来后,还带了一个消息。 “这段时间薛凝在西南各大世家皆有出没,我在芜安也发现了痕迹,还请城主小心。” 自从殷阳城破后,初霁就再没见过薛凝,这个人消失了一般。 “今年冬季七家连城于载龙泽重聚,薛家也迟到了。”程皎说,“我怀疑,她在偷偷计划着什么。” 初霁摆手:“她无非想要两样东西,西南和祁山。此事往后放,当下要紧的是端了景家。” 人皮天衣这种东西听着就邪性。初霁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再加上天衣马上就要制成,她决定尽快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第324页 她摊开一张锦罗城城图,用红笔圈出几个地点,它们呈包围之势,将城南景家圈在里面。 趁着景家主还在与芜安纠缠,初霁在锦罗城中,以开成衣铺子的名义,斥重金买下数座宅院。 这天傍晚,锦罗城沉浸在衣香鬓影中,只有初霁和毛蔷等人,嗅到了风云变幻的紧迫感。 第143章 景家制衣阁四层,青烟杳杳,香火不断。景家老祖的塑像在火与烟中衬得威仪赫赫。 案台蒲团下跪着景家主,他双目紧闭,一双细腻的手控制着灵针穿梭,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沌之气缠绕在他身畔。 若初霁此刻在场,定会发现,这股气息和上古遗龙同源。 “家主,事情有变。”通报声从三层传来。 景家主缓缓睁开双眸,这是一双硕大的铜铃眼,形状似牛眸,本该神采奕奕,但生在景家主脸上,却令它一潭死水,古井无波。 “芜安城都拿不下?”景家主淡淡道。 “本该拿下了,可芜安那边请了薛家家主,您知道,她就是程满柘的旧情人。使了一手养气钵。她为芜安回溯了之前发生的事。” 景家主双眉微蹙:“杀死景琛的另有其人?” “是。她就是您一直想找的那人。” 景家主猛地起身:“我早该想到……她一开始就像对付我。我早该想到了。” “传我命令,让景慈务必捉活的。” 不出三息,制衣阁一层,百年常在缝花阵的景慈抬手,四面八方的红绸上下摇曳,波动一路蔓延到窗外,接入锦罗城满天彩绸。 落日余晖下,锦罗城人纷纷抬起头,只见满城彩绸无风自动,垂下的轻纱拂过每个人侧脸,他们疑惑道:“难道起风了吗?” 然而除了彩绸外,城中夹道树,书生摊上画,全都静止肃穆,没有一点风来痕迹。 织布厂里,姑娘们早就撤走,数个黑色防尘罩缄默地覆盖了织布机。 院门口,初霁仰头望向对面高阁上舞动的彩绸,忽然唤毛蔷:“你去准备。”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笑道:“当商人许久,都快忘记怎么当修士了。” 话音刚落,只见数条彩绸自四面八方指向她,好似铁被磁石吸引,又好似动物伸出的触须,竭力向她伸来。 但就是够不着。 锦罗城家家户户屋顶都有系彩绸的习惯,寓意福泽绵延不息,但初霁把自家屋顶清理得一干二净,让那些“福泽”永远不能触碰她。 长绸们停滞一瞬,似是反应过来他们永远不可能触碰初霁,于是旋转,交叠,聚拢成一个漩涡,圈起整座织布厂。隐秘的灵气流从四面封死了这间院落。 织布厂内,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情景。 明明初霁已经被发现,却还明目张胆坐在院中摇椅上,甚至掏出一包瓜子嗑。 仿佛在说:你有本事你就来啊。 景家制衣阁中,景慈睁开眼,透过长绸,他看见初霁脸上嘲讽的神色。 “派人过去。”景慈说。 筑基期的景家修士集结,他们只得到一个命令——将织布厂里的那个黑衣女修抓出来。 不少景家人都听过云中鹤衣,但他们不知道,云中鹤衣产自织布厂。 到达织布厂时,他们隐隐看见院中淡蓝光芒一闪而过。众人轰开织布厂大门,闯进每个房间搜查,此地却空无一人,摇椅微微晃动,上面还残留着体温。 “被她跑了!”带队的景家长老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有长绸阵法,她如何逃跑?” “难道慈长老出错了?” “她手上或许有某种法器,我刚才靠近时,看见隐隐蓝光闪过。” “报!”一个修士慌忙冲出来,“您、您看里面的东西!” 景家修士遂迈入屋中,入目所见,是庞大的黑色防尘布,布下好似蛰伏着凶恶的野兽。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修士两步上前,准备揭开这底下隐藏的秘密,带队之人制止:“小心底下是机关!” 那人立刻收手。 一时间,一群筑基期的景家修士警惕不已。 “多亏您提醒,万一底下是机关,我们所有人都会葬身此处。” “这女修好阴险狡诈,骗我们进屋,好一招请君入瓮,我们偏不接她这招!” 然而,底下只是几台毫无反抗之力的织布机。 “可我觉着这些东西没透出什么威胁啊?” “到底藏着什么,我来透视看看。” 说透视那人睁开双眼,目光变得悠远,片刻,他双眉缓缓蹙起。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奇形怪状,还铭刻着玄奥的纹路,有灵石凹槽,但完全没有灵气透出,好似死了。” 众人越听越迷惑,越听越警惕,一群每日斗法修炼的修士被初霁灵石能源织布机吓得一惊一乍。 他们迅速通报了景慈长老,得到的命令是“揭开”。 哗的一下,这些织布机终于重见天日。 精妙的做工,见所未见的构造,完全看不出它的作用,但轴承和连接处的磨损又告诉他们,这些庞大的,组合式的怪物,能以极高的速度运转。 “这是……用来织布的?就像凡人的织布机,不过用灵石引动。”带队长老反复摩挲,终于搞明白了。 “原来云中鹤衣,就出自这些东西!” 第325页 困扰锦罗城许久的疑云散开,这个巨大的突破似一剂鸡血,打得众人心头敞亮,振奋不已。 为首的景家修士哈哈大笑: “这些好东西,自然要带回景家。” “现在不是收缴的时候,赶快问问景慈长老她人在哪里。” “连宝贝都不要了,那女修不过丧家之犬而已,我们定能将她一举拿下!”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一声炸雷。这群人赶忙出去,只见景家制衣阁上空,电光雷雨,不断砸在制衣阁顶。 灵气顺着流云和空气中的水汽,传向四面八方。 “是个雷灵根修士!” “不自量力,景家制衣阁哪有那么好攻破?想得美!” “我看那女修,也就这水平了。” 景家修士们斗志昂扬,信心大增,以为发现了初霁的秘密,摸清初霁的底细,就算战胜了初霁。 然而他们发现的秘密是初霁故意为之,摸清的底细也并非真正的底细。 此刻的初霁,坐在锦罗城另一间院落里,欣赏落雷,嗑着瓜子。 算一算,这些人应该已经发现织布机了。 不出一炷香,她头顶的长绸鼓动,一群景家修士气势汹汹,满面红光赶来。 这一次,他们定能活捉初霁! 初霁抹了抹嘴,咽下最后一口瓜子,蓝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前脚刚走,修士们后脚就来,轰的一声,院门破裂,尘土飞扬。 “抓住她!” “前院后院全部搜!” 结果自然两手空空,什么女修,连只兔子都没见。这间院落更没有织布机,几乎空着,应该是她新买的。 一时间,众人挫败不已。 他们以为胜券在握,这次一定能抓到。 “狡兔三窟!”带队的景家修士咬牙切齿,“没关系,下一个我们悄悄进去。” 第三间院子距离城南景家更近,初霁瓜子恰饱了,围着院子转了一圈,非常满意。等拿下锦罗城,她就把这些院子通通改造成织布厂和制衣厂,然后出产服装,远销东洲各地,赚的钱比开小吃店多多了。 愿美梦成真。 与此同时,院墙外潜伏着不少修士,为首的将耳朵贴在墙上,双眼迸发出喜色,向其他人暗示:“她还在!” “那我们现在冲进去?” “不要冲动,隐秘地潜入,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暴露自己。”带队的抛出一枚隐藏气息的玉令,翻墙而入。 他们终于看见了那女修的真容,两眉尾各有一颗金痣。 “我以前见过她!原来她就是织布厂幕后之人?!” “嘶——你们看,她在干什么?” 只见摇椅上,初霁双目似是放空,紧盯前方。 在别人的视线里,她就像在沉思,但在她的视野中,有个wrd文档,上面的表格里填写“城南别院二号”。 表格刚刚是绿的,现在正在一点点变红。 初霁唇角微弯。 “好机会,她好像在发呆,我数三声,我们一起上!” “是!” “三。” 初霁点开wrd文档,开启超链接。 “二。” 一道灼热的蓝光忽然划开,随着“一”的落下,她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来追捕的景家修士瞬间傻了,他们猛地冲上前,双手捞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怎会如此! 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众人崩溃不已。 “她是不是在耍我们?!”带队的景家长老气愤不已,“奸诈!阴险!狡猾!” “也可能是个巧合?”另一人说,“您回忆一下,她全程都没有回头,也没有惊慌,说不定她根本没发现我们。我们只是恰好撞见她使用仙法逃跑罢了。” “那也不可能这么巧,偏偏我们进来,她才跑。” “我觉得是巧合。你想,如果她察觉到我们,早就跑了,为何还偏要给我们展示她的仙法?” 第144章 第四个院落。 景家长老蹲在墙外,扬手示意:“三——” 吱呀一声,门开了。初霁的声音传出:“外面有人?” 这群景家修士立刻息声。 初霁“暗中”嘀咕:“好像有什么人,先离开这里吧。” 于是蓝光一闪,她消失了。 景家修士们:“……” 下次他们定能抓到! 第五次,第六次,这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飞速赶路,浑身灵力都快耗光了。 但最折磨人的,不是耗空修为,而是精神上的疲惫。每一次都信心大增,每一次都落空,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却无法得手。 偏偏初霁还留给他们一丝希望,让他们觉得还有破绽,还有机可趁。 直到第七次,他们停在距离院落不远处的茶馆中。 景家长老双眼布满血丝:“我很确定,她绝对在耍我们玩!” “可是……” “没有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就罢了,这都多少次了。” “她耍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为何不一走了之?” 景家长老双眸眯起:“有些人就是喜欢看别人挣扎,我说她阴险狡诈,嗜好刁钻,你们没意见吧。” “没意见。”一道女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景家长老一愣,好像有点耳熟? 第326页 众人也一愣,刚才谁说话了? 他们十几双眼睛齐齐转向远处那堵墙。只见黑衣女修身形利落,从院后翻上墙头,双腿搭在瓦檐,笑眯眯望着他们。 “……!!” 锦罗城繁华拥挤,有条件的人家都用隔音阵,无事不会撤去。 再说他们交流隐蔽,周围还是嘈杂的茶馆,她怎么突然接话? 瞬间,众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景家长老尤甚,他指着初霁,浑身发抖:“你耍我们……你敢耍我们!” 初霁站起身,掸去衣摆上尘埃,一本正经,义正言辞:“这怎么能叫耍?明明让你们有机会锻炼身体,每天窝在家里绣花,小心近视。瞧瞧你们一个两个,眼神都不太好了,还不出门多走走路。” 景家长老:“休要胡言乱语,你……你……” 初霁露出腼腆的笑容:“千万别感谢我,没办法,我就是一个善解人意,关心城民身体健康的好老板,到哪里去找我这么有社会责任感的人。” 景家长老一口血憋在胸中,重重咳了咳,一字一顿道:“给我上!我不杀她,难雪今日奇耻大辱!” 众修士也义愤填膺,应声拔出法器,围殴战一触即发。茶馆四周,百姓慌忙逃窜,一时间人仰马翻。 初霁突然正色:“等等!” 景家修士都等不得,但她出言瞬间,众人不自觉顿了顿,时间像被凝固一瞬。 就在这须臾刹那间,初霁伸手一指,指尖朝向南方。 南方是景家制衣阁,制衣阁后便是锦罗城门。 只听“轰”一声巨响,自南方传来,整个锦罗城都在震颤,天上彩绸摇动,柜子里茶碗咣当作响。 店小二早就吓得抱头钻进桌子底。 众景家修士慌忙稳住脚步,他们面面相觑,看向彼此的眼中惊疑不定。 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这邪修,用了什么邪法!” “这不是邪法。”初霁双眸亮晶晶,笑意动人,“是大炮。” 她话音一落,只听轰轰轰三声连响。大地再次颤抖,南方传来滚滚青烟。 筑基以下之人,双耳竟暂时失聪,渐渐恢复过来时,只听有人大喊:“法器破了!” 景家修士们面色惨白,仰头望去,半空中浮现一只倒扣的青绿色琉璃碗。 此乃锦罗城护城法器,平日里隐没在灵气流中,现在原型都被初霁炸出来了。 “你们看……好像真裂了一道口子。” 景家长老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这怎么可能?! 是什么力量,能让锦罗千年大阵,在顷刻间破损? “他们或许有元婴修士助阵。”有人猜测。 景家长老冷笑:“元婴?那东西根本不是什么修士……” 他望向初霁。 长风刮过,初霁抱臂站在高处,黑色衣摆猎猎飞舞,身后灰烟满青天。 景家长老目光锐利,“你是谁?” 初霁想了想,她有好多身份,说哪个比较合适?好像说哪个都不能完全代表她。 打*不难,打完如何装哔,才是最难的事。 纵观古今,重要之人出场,必定会说两句耳目一新的台词。她得好好想一个。 景家长老目眦欲裂:“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殷阳人!” 初霁:“……你才是阴阳人。” 景家长老一愣:“你不是殷阳人,那你和殷阳城主有什么关系!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没听过这攻城法器!” 初霁指指自己:“我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 “不要和她废话,她还在拖延时间!” 话虽这么说,但谁敢上前去打她?刚才就被她耍着玩了一大圈,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弥漫着浓重的阴影。 一众景家修士手持灵针,犹豫不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地踏步。 初霁:“别慌。我只是在等人。” 景家长老悻悻道:“大家莫慌,想必这攻城法器已经惊动景慈长老。” 顿时军心大定。 锦罗护城大阵只是第一关。真正想打进锦罗城,还有数重关卡。 第二关,就是这满天飘动的彩绸——千罗万象阵。 此阵乃景家老祖所设,一条长纱连着一条,难舍难分,且能随阵眼而动。 它最大的优势,在于以柔克刚。 一颗炮轰然落下,周围长绸不硬碰硬,而是彼此托举,逐渐减缓灵魔炮弹下落的速度,最后初霁的炮弹,竟然轻轻落在了地上,发出“叮当”轻响。 半空中,满天彩绸飘动,在初霁上空,叠成密不透风的壁障。 初霁抬头,看不清日月,也看不见夜空。 有点厉害。更有点难缠。 她叹了口气:“我还挺喜欢这景观,从没想过要破坏,叫你们家主出来见我,我和他谈谈。” 众人惊疑不定,难道她还留有后手?! 其实初霁不算留后手,她就是会超链接而已,凡事打不过就跑。她没什么必胜包袱。 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如何破解彩绸,但她可以和操控彩绸的人谈谈。 就在此时,嘶哑的声音响起:“家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景家一众修士纷纷低头,恭恭敬敬道:“见过慈长老。” 第327页 初霁环顾四周,没见到景慈人影,仔细分辨,原来声音从对面一条垂落的紫纱上响起。 “千罗万象阵,绸纱所及之处,皆在大阵之下。你既然没有残害无辜之意,就来制衣阁见我。” 初霁撑着下巴:“你说话算数吗?” 景慈的声音停顿片刻:“家主在闭关,现在不能见你。” 初霁了然:“那你和你家主出尔反尔耍我怎么办?” 景慈声音夹杂隐隐怒气,似是没想到她很能胡搅蛮缠:“只要你撤去大炮,一切都好说。” 初霁笑道:“那感情好,我来了。” 她等的就是谈判。 先把那人皮少年救出来,人质不在对方手上,她就能好好计划如何攻打了。 厚重的彩绸忽然散开,指出一条路。初霁顺着长纱的方向走去。 不仅是景家众修士,就连景慈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初霁的大炮一时半会儿轰不过长绸,但长期密集输出,景慈也应付不来,万一初霁还有底牌,他们的制衣阁就保不住了。 制衣阁一层,景慈缓缓抬起头,口中默念:家主,请您快一点做完。 他会尽全力拖住殷阳城主 灰烟下,景家十层制衣阁渐渐展露轮廓。雕檐画栋,八方开窗,红纱从窗中飞出,连接着满城彩绸。 初霁越来越近,盘算着如何坑他们一把。 但脑海中,忽然浮现之前常明画为她所画的丹青。 初霁问她未来如何,常明画的预言画中,只出现了满天彩绸,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她会死于千罗万象阵?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慢了下来。 景慈警惕的声音从彩绸传来:“你想反悔?” 初霁:“没有,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谈判就谈判。” 景慈稍稍安心。 就在此时,周遭长纱一顿,景慈怒斥:“你骗人!” 初霁蹙眉:“都说了谈判,你怎么疑心那么重。” “你这阴险狡诈之辈,我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初霁:“??” 长纱突然暴动,一齐涌向初霁,密密麻麻的绸缎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 她拔腿就跑,轻身决使到极致,提气在缝隙中挣扎穿梭:“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景慈怒道,“你当我蠢吗?” 初霁抽出青剑,一举劈开前方纱幔,跳上城楼。 然而,看清远方景象后,她愣住了。 “这……真不是我。” 只见城北升起通天火光,赤火顺着长绸燃烧,过处皆化作五色琉璃。锦罗城人慌忙大喊:“快救火!” 可那火似是犯懒,只烧容易着火的长绸,火速迅猛激烈,一瞬间,满城烈焰,映照琉璃晶莹。 “还说不是你?你和魔尊私相授受,里勾外连之事,全天下皆知!” 初霁百口莫辩:“绝对误会啊!我和她真是纯洁的金钱交易关系。” 眨眼间,火势便烧来初霁身边,烈焰浓郁。 魔尊荆恨月,一步步从火中化身而出,他红衣猎猎,容颜却比满城烈火更夺目。 初霁好气:“你怎么能随便放火呢?” 完了。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们私下真有点什么关系了。 一个出现,另一个必然出现。殷阳如此,锦罗亦如此。 荆恨月抱剑轻嗤,他来找初霁算账,谁知这人遛着别人玩半天,还没解决正事。 他等得心烦,来摧一下,她还不领情。 没良心。 但景家千罗万象阵,的确不好解决。他的琉璃业火还不能完全烧干净。 得解决景慈才行。 荆恨月:“那我走了。” 初霁:“等等!” 荆恨月停住脚步,只见初霁两步跳过来,拉住他手臂,踮起脚尖,猛地凑近他后颈吸了一大口。 “来都来了,让我吸一吸魔气再走。” 第145章 她吸了一口就远离,两只手还挽着他手臂没放,自然地像小姐妹一起出门踏青。 荆恨月后颈有些痒,像被柔软的薄纱轻轻拂过,初霁的呼吸让他觉得的金颈环格外坚硬,他以往没相似的感受。 上一刻要撇清关系,下一刻又靠近他,荆恨月看清了。这人哪里当他姐妹,她就是想吸他魔气。答应的衣服不给他做。 纱幔飞舞,荆恨月决定先甩开初霁,再和她解决景家,最后好好算个账。 景慈见她二人如此行径,冷冷道:“狗男女!一见面就贴在一起,还说没有瓜葛?” 初霁:“?” 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景慈莫不是个恋爱脑吧? 初霁啧了声:“这么漂亮的姐姐还能认成男的?你眼瞎吧。” 荆恨月一顿:“。” 景慈:“??” 是他眼睛出问题了还是殷阳城主有问题? 他承认,魔尊容貌的确举世无双,若不是行径骇人听闻,定有无数痴情男女苦苦追求到天涯海角。 但魔尊没说过自己是个女人啊? 初霁:“我知道了,你嫉妒我有漂亮姐姐。但你渴望爱情却只能坐在景家制衣阁一层绣花,凄凉孤独没人理会。” 说完,还挑衅式地,往荆恨月身上一靠。 当众贴贴。 景慈大无语:“???” 第328页 荆恨月忍住笑意。 他忽然觉得不甩开初霁和与她算账之间,可以同时进行。 长绸被烧后,景慈反悔了。让初霁带着荆恨月去见他,无异于请狼回家。 荆恨月的琉璃业火天然克制长绸,初霁性格又奸诈狡猾,鬼点子一出一出的。 不得不说,两人在一起,简直狐朋配狗友,让景慈焦头烂额。 所幸家主马上就要出关了。 天衣一旦制成,水火不侵,天雷可挡,所向无敌。 听说当年景家老祖,就是身着天衣,渡劫飞升了。在她离去前,向世人传下灵针妙法。 锦罗城中的裁缝不知道,他们日夜使用的功法,修到最高境界能有多强悍。 但景慈清楚。身着天衣,能以金丹修为,破开天道,渡劫飞升。 他现在必须拦住初霁二人,为家主争取时间。 制衣阁一层,景慈端坐高台正中,周身红纱飞卷,变换成一个红莲。 景慈手持金针,针尖颤抖,对准自己的心脏。 他知道一针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生长在景家,宁与景家一同沉浮荣枯。 这就是他为何二十年如一日,坐在制衣阁一层绣红纱。这些年他帮家主抵御了一次次外敌,景家今日的繁荣,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但没有一次,比此刻更危险。 他闭上眼,初霁含笑的声音传来:“锦罗城都烧了,你家主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要你来送死?” 景慈道:“那又如何?” 若他死于今日,家主却得以飞升,那证明他活着,就是为了今天。 “家主。”景慈目光冷漠而坚定,“愿您飞升成仙,景家长盛不衰。” 他猛地将金针*入心口,金针中空,一滴滴鲜血涌出,从针尾落入面前的红莲莲芯。 与此同时,荆恨月忽然蹙眉,拎起初霁:“走!” 他提气带初霁浮上半空,万卷红纱如潮水,从制衣阁窗中涌出,一浪更比一浪高。 初霁定睛一看,那不是红纱,那是血。 空中浮动着浓重的血腥味,初霁蹙眉问:“你能行吗?我带你跑?” 荆恨月轻嗤:“你也太小看我了。” 初霁:“美女自然是需要被呵护的。” 荆恨月:“我元婴了。” 初霁瞳孔地震,郑重拍拍她的肩,“姐妹,我胆子比较小,要不然你先上?” 荆恨月:“……我走了。” 说归说,但他并没走,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左手手腕上轻轻划了一道。 细细的血从他腕间滴落,落地燃起熊熊烈火,他的火从来不怕水,血潮汹涌,也能顺势燃烧。 同样是以精血加持攻击,荆恨月就比景慈强太多,他只需十滴,威力可比对方一身鲜血。 魔尊不愧是魔尊。 初霁抬眼看他,忽然想起,当年她们进噬灵山谷时,荆恨月也割破了手腕。 他一步步向前,火势所向披靡,红潮抵抗不住,挣扎着,最终不甘地退回制衣阁。 站在景家十层制衣阁前,初霁看见一层高台正中,端坐的景慈。 他浑身鲜血几乎被抽干了,瘦得皮包骨,两腮凹陷,眼球突出,煞是恐怖。 景慈低声抽着气,肺部已经干涸,生命也走到了尽头,眼神却依旧坚定。 他双唇微张,吐出一句咒决,红纱再度向初霁奔来。 没等荆恨月出手,初霁扬起青剑,不费一丝灵气,单凭武人力量,就能弹开纱幔。 景慈依然不放弃,第三次出手,红纱还未落在初霁身上,就无力地落下。 初霁撑着下巴,神情严肃:“你还不愿住手吗?” 景慈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不准,靠近,制衣阁。” 初霁盯着他,片刻,忽然仰头,抬高嗓音:“眼睁睁看着家人为你流尽浑身血液而是,你也不出来吗?” 楼上没有回声。 初霁讥讽道:“景慈,你可效忠错人了。” 景慈唇角轻轻抬了抬,似是并不在意她所言,随着最后一滴血从他指尖滴出,他缓缓闭上了眼,身躯却依然端坐高台,不曾歪斜一分。 初霁:“走,我们上五层。” 荆恨月伸手拦住她:“小心。” 初霁:“我知道,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话没说完,荆恨月忽然扬手,一道庞大的黑红魔气打出,轰然炸开制衣阁一层天花板,露出二层的金针阵。 荆恨月轻描淡写道:“想得虎子,不必入虎穴,炸了便是。” 初霁呆了,还能这么玩?也太暴力了。 好,不愧是魔尊,她喜欢。 “姐妹,冲!” 荆恨月睨了她一眼,初霁嬉皮笑脸,咳了咳。 当老板的,有免费打手送上门,当然要装装哔,摆摆架子 自古以来,哪有老板还没开打,就在最前方冲锋陷阵? 老板当然要扮柔弱,麻痹敌人神经,让敌人以为她是个菜鸡,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出手,对敌人造成一击必杀。 初霁深以为然。 ——轰! 魔气再度涌出,第二层天花板被炸破,露出三层的动物皮毛。 从底下看上去,只见三层最顶端悬空的雷鲸,肚子已然被剖开,里面空空如也。 ——龙须已经被取走了。 第329页 初霁心中一提:“快炸第三层,景家主开始制天衣了。” 虽然她尚不清楚天衣的用途,但用脚都能猜到,带“天”字的东西,实力一定超凡脱俗,非普通法宝可比。 ——轰! 魔气再度涌出,第三层天花板也碎裂。 一股熟悉的龙气传来,第四层的景象展露无余,初霁和荆恨月脸上同时划过厌恶的神色。 五色光辉从第四层溢出,如朝霞月晕般绚烂,本该绮丽的场面,此刻却令人作呕。 那景家主盘腿悬浮在景家老祖塑像面前,他身上所披,竟然是一张张人皮制成的大氅,下摆有十丈之长,人头并未被剥去。他一双纤纤素手快如残影,混沌龙气一丝一缕,流过他指尖灵针。 那光辉,来自人皮间点缀的龙鳞。 意识到有人闯入,景家主睁开铜铃般的双眼,朝一层望去。 初霁:“吐了吐了,他好恶心。” 荆恨月感觉眼睛都要瞎了,恨不得从没见过景家主这身天衣。 他重复:“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初霁:“天蚕神比他更恶心。” 荆恨月嫌弃:“那是你怕虫子,明明景家主更恶心一点。” 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有两个人轮番对着他说恶心,任谁都要暴怒。 景家主却一脸古井无波,道心坚定,根本不受他人言论影响。 但他眼底隐隐透着焦急。 还差一张人皮,他的天衣就要缝制好了。 他掐碎手中令牌,双唇微张,辽远浑厚的嗓音波动四野。锦罗城中,每一位景家人都听到他说:“全部来制衣阁。” 他声音如此平静,甚至不带一丝恼怒,景家其他人看见满城琉璃业火,早就闻风丧胆,跑得没边了。 要不然荆恨月与初霁也不会轻轻松松,就闯入制衣阁。 人影乍现,来的人只有零星三十几个。 他们手持灵针,准备随家主作战,一仰头,看见景家主身上那人皮衣。 “呕——” 一时间,景家众修士面色惊恐,吐得人仰马翻,屁滚尿流爬出去了。 初霁十分无语,这是什么自己坑自己的损招,甚至有景家修士吓破了胆,拉住初霁道:“您救救我们,他、他怎么会是我们家主!他……他莫不是被夺舍了?!” 初霁拍拍他的肩:“你说的对,上!打他!” 那人两股战战,一抬眼,又吐了满地。 景家主站起身,从四层落到一层。下落时人皮衣在空中浮动,初霁看见了衣摆上,缀着一张熟悉的脸——少年面若春英,双目紧闭,枯死一般。 忽然,他微微睁开眼,向初霁眨了一下。 初霁心中一跳。 初霁与荆恨月打量着景家主,而景家主也同样打量着二人,他胸中似自带回响,声如洪钟,传遍整个制衣阁。 “你们两来得正好。我还缺一张皮,就能飞升了。” 荆恨月挑眉:“才金丹就想飞升?痴人说梦。” 景家主不怒不笑:“是你见识浅薄,身着天衣,便能羽化成仙。当年景家老祖便如此飞升。” 初霁捂着嘴:“我怀疑你是把天道恶心吐了,吐晕了,才飞升的吧。” 景家主不言,似是根本没听见,他眼神在初霁和荆恨月之间逡巡,最后锁定了初霁。 “把她交给我。”景家主对荆恨月说,“我教你如何制天衣。你的修为我看不透,想必定在我之上。既然你已成元婴,就应该明白‘那个秘密’,天衣能助你一臂之力,直接飞升。” 荆恨月一顿,双手抱臂,指尖捏紧,红衣都被他按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初霁没听懂,到底什么秘密? 她捂住心口,望向荆恨月:“姐妹,你不会心动了吧?” 荆恨月瞥了她一眼,唇角忽然弯起:“是啊,我心动了,把你交给他,我就能飞升了。” 初霁啧了一声:“杀姐妹证道啊……真无情。景家主,和你打个商量,你看这位魔尊,容貌举世无双,你不如拿她做天衣,然后把制衣方法交给我,我进阶很快的,马上也能元婴。” 景家主此刻才露出一丝笑容:“无情最是修道人。果真没错。你们二人都很适合飞升。” 荆恨月:“……” 初霁:“。” 二人不敢置信,景家主居然信了她们所言。 这人做衣服做的失智了吧? 荆恨月不想和他多说,他可不信什么金丹就能飞升的鬼话,除了一个数万年前的景家老祖传闻,剩下有何依据? 景家主眉心微蹙:“据我多年研究,天衣能隐蔽你的身形,令你钻过天道缝隙。” 初霁和荆恨月依然面带厌恶。 景家主:“我明白了,你们不愿学制天衣,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荆恨月闻言,伸手一指,空中忽得燃起琉璃业火! 灼热裹挟着危险的气息,迎面扑向景家主。他不闪不躲,扬起天衣衣摆。 按理来说,景家主金丹修为,只在荆恨月之下,他顷刻间就会被烧成一尊琉璃。 但琉璃业火撞上天衣衣摆,哗的一声,竟然消散成青烟。 初霁:“那上面有龙鳞。” 上古遗龙修为甚至远在大乘期之上,以它鳞片和龙须制成的天衣,的确水火不侵。 第330页 景家主波澜不惊:“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谁想学制天衣?” 初霁冷冷道:“谁像你一样,你就是个变态。我很好奇,你剥人皮制衣,睡前就不会良心不安,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她注意到,景家主看见什么,好像都没有太大反应,他好像失去了人的情感。 不知道景家主最初就无情,还是穿上天衣以后,才如此冷淡。 景家主定定望着她,好似看穿了她想法。 “因果报应是什么?”他平静叙述,“世间没有因果报应,大道无情,法门万千,焉能说我制天衣不是道?” “哦。”初霁厌恶道,“你的确,只剩一张皮了。” 皮下是空的,找不到人的痕迹。 初霁扪心自问,如果飞升一定会脱离七情六欲,那她宁愿不修仙。是鸡肉卷不好吃还是魔尊姐姐不好看?她就是个俗人。 景家主垂眼:“我给过你们机会了,是你们不珍惜。” 荆恨月挑眉,一手按住初霁小臂,准备再次挥出火焰抵挡。 谁知,景家主没有攻击她们。他扭头看向高台上端坐的景慈,忽然一挥袖,数枚灵针接连射出,划过景慈的皮肤。 这个牺牲生命,为家主争得一炷香时间的景慈,在顷刻间被剥下了皮。 若景慈在世时知道自己死后,会被一生效忠的景家主如此对待,不知他会作何想。 初霁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荆恨月眉眼冷彻,看都不想看景家主一眼。 世间怎会有如此残忍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大道? 初霁:“不能让他得到景慈的皮。” 刹那间,荆恨月出手了。琉璃业火冲向灵针。 数十枚灵针在火中融化。 正当初霁松了一口气,只见景慈的人皮如磁石,嗖的吸在天衣下摆上。 无需灵针妙法,龙须自行缝合了人皮缝合。 随着最后一张皮归位,整个天衣光芒剧烈闪耀,刺得人眼眶发酸。 那些人皮似被一双大手抚平,整个天衣幻化成一张轻盈的,水般的绸缎,披在景家主身上。 他修为仍旧是金丹,但浑身却透着高深莫测的气息。 然而,景家主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他垂下眼,眼中似流过万古洪荒岁月。他伸出手,指向初霁。 初霁当即要开超链接,灵气爆发的瞬间,荆恨月却拉着初霁,往身后一拽。 面前涌现一道火墙。 ——轰! 制衣阁白光爆裂,光芒冲天而起,点亮锦罗城的黑夜,如白昼降临。 人们惊惧交加,望向城南。今夜,他们经历了太多。 先是满城起火,然后是景家大变,如今昼夜倒转。 然而,白光只亮了仅仅一瞬间,荆恨月的火墙却丝毫没有熄灭,反而还涨高不少。 他们毫发无损。 “就算你穿了天衣,修为仍是金丹。”荆恨月说,“想打败元婴期,再修炼个百年吧。” 景家主铜铃眼望着他,片刻,仰头看向苍穹。 随着他的动作,景家制衣阁从四层到第十层的天花板,如次第盛放的花瓣,向八方倾开。 一轮圆月当空,景家主周身天衣舞动,他说:“起。” 天衣便带着他,向上飞起,如同嫦娥奔月而去。 初霁:“炸他天花板!” 荆恨月应声挥出魔气,整个景家制衣阁晃动,层层楼台垮塌,碎木横梁接连砸下。荆恨月之间,数十道圆拱形的火线飞射而出,组成一只笼子,困住景家主。 这就很尴尬了。景家主的天衣的确水火不侵,但他本身只有金丹,破不开荆恨月元婴期的火线。 景家主眉眼间浮现一丝不快,胸腔中传出一声:“来。” 一声令下,盈盈光芒散出天衣衣摆,落向锦罗城四面八方。 大街上,有人惊呼出声:“我、我的衣服——” 那些人身上衣衫紧了一圈,勒住肉身,控制着他们的手脚,向城南景家制衣阁走去。 他们所穿衣料,皆以灵针妙法绣成。 满城修士,但凡身着景家灵针妙法衣衫者,皆前赴后继而去,如同一个个不受控制的傀儡。 他们脚步却异常轻灵,仅以足尖点地,数十万人组合成奇异的韵律,月光下,衣袍此起彼伏,诡谲而壮观。 只有那些买了初霁衣服的顾客,幸免于难。 他们试图阻止失控的锦罗人,但天衣召唤的力道极大,几个壮汉围堵一个十岁小姑娘,惨遭连环撞飞。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声疾呼:“扒了他们的衣服!” 人们犹豫片刻,不太好吧? 小孩和姑娘肯定不能动手。 当街扒了一个大男人的衣服,他今后也没脸继续在锦罗待了。 人群中,毛蔷掏出一把匕首,刺向其中一个修士衣上绣花。 绣花破损的瞬间,那人倒地不起,气喘吁吁,连声道:“谢谢谢谢!” 毛蔷眼睛一亮,广而告之这个新发现。 接下来就快多了,那些穿着云中鹤衣的人,纷纷上街,用匕首刺破灵针妙法的绣花。 一个接一个修士被解救出来,他们心有余悸,望向云中鹤衣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今晚真是邪门,以前都是人穿衣,现在是衣穿了人。 第331页 他们发誓,等今夜过去,定要买一身云中鹤衣常穿着。 毛蔷驾着马车,穿过大街小巷,散布消息,路过被解救的百姓时,大喊道:“别傻愣着了,快起来一起!” 于是全锦罗城上下的百姓,都开始彼此救助。 最惨的是个富贵的青年男性景家修士,他因过于有钱且爱炫,从外袍到亵裤,全都是用灵针妙法绣满了牡丹花。 别人都被救起来了,只有他还痛哭流涕:“救救我!救救我!” 围观众人皆面露犹豫:“还是算了,外袍都给你刮成碎布条了,没人想刮你亵裤。” 他哀嚎:“扒掉它!来个人吧!谁来扒掉我的底裤啊——” 声音传遍大街小巷,不明真相的百姓皆嫌弃不已:“谁趁着锦罗大难,到处伤风败俗!” 最后,他被几个景家人团团围住,不知道他们如何解救,只知道离开时,那个富有的景家修士头上套着麻袋。 即便如此,依然有成千上万人涌入城南制衣阁。 他们其中,有三岁稚童,有耄耋老翁,有青壮年凡人,有散修,有世家修士。 这些人举起拳头,举起法器,举起菜刀和棍棒,打向初霁和荆恨月。 荆恨月扬手,却被初霁猛地拍下:“别出招。” 她甚至在人群中看见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初霁竖起一道矩形屏障,任凭围攻她的人狠狠锤下,那些凡人就算拳头砸得血肉模糊,都不停止。 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修士尚能喊出声,凡人连嘴都张不开。 这是景家主给她的选择。 景家主淡漠道:“放了我,我也放了你们。” 初霁露出奸商微笑:“你不知道吗?我这个人,最喜欢做选择题了。” 她通常只选择暴打出题人。 初霁翻开wrd文档,施展[曲线连接符]。 城外,护送大炮来锦罗的程皎,接到了命令。 自从投靠初霁后,这还是程皎第一次为新城主办事。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程皎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光,轻轻晃动手中清音铃。 叮—— 叮—— 她铃声很轻,轻如夜风吹拂,但又漫长悠远,好似能抵达月亮。 随着月光洒落,锦罗城大街上,修士和凡人耳畔都响起遥远的铃声。 他们步伐渐渐变得缓慢,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哈欠从他传染到她。 扑通扑通,围攻初霁的几个人纷纷倒下,只需三息,鼾声震天。 就连景家主,也遏制不住体内的困意,整个人浮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荆恨月看向初霁:“你头上两个大包子好丑。” 初霁郑重道:“这叫隔音耳机,里面有十二个灵石驱动的隔音阵法,祁镇最新出品。想要我可以送你一个。” 荆恨月:“……先把承诺过的衣服送我再说。” 初霁顿时心虚:“打完景家主就送,趁他还困,我们先扒了他的衣服。” 荆恨月心中,人皮的阴影依旧在。就算天衣变了模样,也无法掩盖它丑陋的本质。 荆恨月嫌弃道:“你去扒。” 初霁也好嫌弃:“你去,我才不去。” 这虚假的塑料姐妹情。 第146章 最后她们两人一对视,同时御气飞上半空。 景家主悬浮在三层楼的高度,头顶就是巨大的雷鲸,四面墙体上,挂满了各样动物的皮毛。 两人靠近后,荆恨月抬起手,被初霁啪的拍下去:“别随便碰。” 荆恨月挑眉,指尖溢出一丝黑红魔气:“谁会碰他。”当然要用魔气。 初霁:“那也不行。” 她左右两顾,从墙边捡了一根长杆来。 这条长杆头上有个铁钩,景家道仆每年取墙上皮毛护养,就用这杆子挑。 “你能用魔气操控杆子吗?”初霁问。 以灵气拧成丝线,操控外物。此仙法名为斗转星移术。 斗转星移术中,最简单的就是直接移动物体。 操控物体去做其他事,则更困难,全看修士掌握灵气的水平,越精微的操作,通常需要越强的实力。 荆恨月:“在鸡蛋壳上雕花都行。” 初霁:“哇哦,姐姐牛批。” 荆恨月:“……”她夸得好奇怪。 程皎的清音铃只能支撑一炷香,她们加快速度。 荆恨月蹙眉:“这衣服没有系带,也没有纽扣。” 只能硬扯了。 长杆顶端钩子触碰天衣,荆恨月往下一指,钩子拉扯衣摆。 刹那间,水缎般柔软的衣料上,人皮和人脸若隐若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别扯了!扯不下去的,天衣无缝听过没有?” 荆恨月停下:“谁在说话?” “是我!旁边那位姑娘,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常观南的朋友啊!” 是那位面若春英的人皮少年。 初霁眼睛一亮:“你在哪儿?” “在这里。”一张漂亮的脸忽然浮现在天衣长摆尾端,他一睁眼,和荆恨月对上视线,整个人皮都傻了。 “你——你!” 初霁:“你们认识?” “没有。”荆恨月不喜欢常家人,对人皮少年的观感也不好。但他从没见过这少年。 人皮少年一脸悲愤:“不可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比我还好看的人!” 第332页 初霁:“……” 荆恨月:“。” 初霁:“都到这个时候了,少扯别的,快跟我说,到底怎么把天衣扒下来?” 铃声依然叮叮作响,景家主身躯摇晃,但幅度渐渐弱了下来。 不妙,他快醒了。 人皮少年叹息:“你扒不下来的。天衣无缝,穿上就扒不下来,除非制衣人自己愿意脱下。不过……” 初霁:“不过什么。” 人皮少年摇摇头:“不过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飞升。” 初霁:“什么意思。” 荆恨月依然不信:“凭一身衣衫,一点龙鳞龙须就妄想成仙?未免太天真了点。” 东洲已有万年无人飞升,就连化神修士都销声匿迹,更别提什么渡劫期、大乘期了。来个元婴,能在东洲横着走,来个出窍期,就是天下无敌。 上一个有望飞升的常家老祖,到最后也凭空消失一般,无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时候有个金丹期说他能飞升,任谁都无法接受。 初霁:“其实我也感觉有点怪。” 人皮少年愣了愣:“是啊,而且,传闻景家老祖用这办法飞升。但数万年过去,这龙鳞龙须,到底还能不能起作用了?” 初霁明白了,保质期过了数万年,效果也在减弱。 不过她在针山秘境中,看见过真龙,那实力远在大乘大圆满以上,吹一口气就能杀大乘修士。 若上古遗龙代表着飞升后的实力,那一根龙须,的确能教普通人飞升。 人皮少年:“你们快走吧,趁这个机会,走得越远越好。过会儿这人醒来,找不到你们,他就先赶着飞升了。” 初霁心想那不行,龙鳞龙须都是她的,想卷款逃跑,没门。 就在此时,景家主稳住身型,悠悠转醒。 方才初霁二人说的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却丝毫没有动怒。 他淡淡望着初霁二人:“你们说错了一点,我是金丹,然穿上天衣,我便超越了大乘大圆满,与真神并无差别。” 而神杀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就像人踩死一只蚂蚁,也不需要理由。 荆恨月一把拽住初霁,飞速后撤:“别管他了。” 铃声渐渐停息,月光下,景家主轻轻闭上眼,他浑身爆发出绚烂的光华,一股无形的力道,拖着他壮硕的身躯,渐渐伸向夜空。 天衣在风中粼粼飘动,有仙云雾气从天上来,穿过他袖间。 如果忽略他的长相,他就似嫦娥奔月般,梦幻而神妙。 制衣阁下,乃至锦罗城中,不论修士凡人,都感受到风中,隐隐浮动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这是天道之力,通常在修士飞升时,才会在人间显露痕迹。 而东洲之上,至少有两万年无人见过。所以在场众生,皆不清楚这股气息到底从何而来,也无法准确描述它带来的感受。 风越来越猛烈,刮起城中人没来得及收的衣服。 空中传来闷雷声,阴云渐渐聚拢,但景家主头顶三尺内,却风平云静,月亮洒落亘古清辉。 制衣阁外,毛蔷傻了,曲线连接了初霁,在她神识里喊:“我没放雷啊,哪里来的雷?” “劫雷。”初霁脸色微变,“原来这个世界真有飞升。” 荆恨月神色发冷,摇头道:“我还是觉得有古怪。” 初霁:“你知道什么内幕?” 荆恨月唇角微抿,不言。 随着景家主越升越高,初霁头晕目眩,忽然想到,多好的机会,接着景家主飞升,她正好蹭个经验。 然而她一探丹田,整个人傻了。 灵魔两气冻结一般,摧都催不动。 初霁好气。 上辈子看的仙侠小说里,有人渡劫,身边观战的人都能感悟天道之力,至少提升一两个小境界。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节,为什么没在她身上发生! 景家主继续向上,他衣摆尾端,传来少年悲戚的告别:“你们保重——” 初霁:“……” 不好意思但是她有点想笑。 然而,当景家主飞至十层楼高时,庞大的身躯忽然停滞。 景家主抬起头,用力向上,脖颈都憋红了。但他仿佛撞上一堵墙,不能拓进分毫。 但周围云雷尚未散去。 围观众人面露疑惑,飞升飞到一半,算什么? 初霁也愣了,怎么回事? 难道景家主太壮了,卡在天道缝隙里不上不下? 景家主逐渐下落,蹙眉喃喃道:“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距离真神的力量,还差一点点。 他需要更多的混沌之气! 他神色涣散,第一次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突然,他看到了初霁。 “龙骨,是不是在你手中?” 初霁板着脸:“不在。” 景家主:“你骗不了我,你就是殷阳城主吧,我早就知道了。” 初霁微笑:“我以神魂起誓。” 的确不在她手上,在她家菜地里。 景家主眉头一跳:“那你身上为何有混沌之气!” 初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景家主差的“那一点”,指的是混沌之气。 这样说来,有一样物品,也符合他的要求。 初霁的手,缓缓伸进乾坤袋里,摸到天蚕神的梦胎。 第333页 但她顿了顿,放开梦胎,摸向旁边的天蚕丝。 天蚕丝放在梦胎旁许久,或多或少沾染了一点混沌之气。初霁一把掏出,当着景家主的面,晃了晃。 “想要吗?我这里还有很多哦。” 景家主嗅到那一股混沌之气,眸光大动:“给我。” 初霁:“不给。” 景家主暴起攻来,一双手生出残影,但荆恨月的琉璃业火更快,只听轰的一声,初霁与景家主之间升起一道火墙。 荆恨月冷声:“离她远点。” 景家主金丹修为,自认打不过元婴期的魔尊,但他仿佛失去自我,一双铜铃眼圆睁,狠狠盯着初霁,不断出招:“拿来。” 千万根针幻化成千万滴雨,骤然落下! 初霁嗖的躲在荆恨月背后,伸出一颗脑袋,朝景家主露出奸商微笑:“有本事你来抢啊?” 针雨被琉璃业火一烧,化作青烟散去。 景家主再次出招,但就是打不到。 不仅如此,初霁还不断挑衅:“就这?你太弱了。这还大乘呢,你史上最弱大乘吧。” 荆恨月:“……他打的是我。” 初霁:“害,好姐妹还在乎这个?” 于是,他们三人绕着制衣阁打了三圈,初霁跑,荆恨月挡,景家主追。 初霁边飞边放话:“这天蚕丝啊,我打算给我家村口那条狗做件衣服,剩下的呢……” 她突然将天蚕丝放在琉璃业火上,轻轻燎了一下,蚕丝遇火少了一截。 景家主大概不清楚,初霁手上还有一院子的天蚕丝,天蚕神死后,殷阳满城的蚕丝都被初霁收起来了。 但他眼睁睁看见初霁烧丝,头上青筋跳动:“你别动!” 初霁抓到他把柄似的,笑眯眯抽出一把剪刀,锃亮锃亮的。 景家主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下一刻,初霁朝他挑了挑眉梢,动作浮夸,剪刀尖对准天蚕丝,咔嚓一声。 景家主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你放手!” 初霁:“咔嚓咔嚓,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咔嚓。” 景家主浑身发颤:“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再也没有无情无欲,目空一切模样了。 底下观飞升的众修士,皆哑口无言。 他们从未想过,世间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没看景家主都被她逼疯了吗? 荆恨月一时失语,初霁这举动,也太想让人打她一顿了。 始作俑者初霁这才清了清嗓子,笑道:“你把你天衣上,唯一活着的人皮给我。” 景家主脸色渐渐恢复平静:“果然,我猜到你想要他。” 人皮还可以再剥,但天蚕丝难遇。 他朝四下看了一圈,看见几个符合天衣标准的容颜,等他拿到天蚕丝再剥皮,也来得及。 “好。”景家主扬手,天衣之上,浮现出许多张人脸。 尾端的人皮少年哽咽出声:“你,你……谢谢你。” 初霁微笑不言,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人皮少年,更是让景家主自愿解开天衣,露出破绽。 景家主盯着荆恨月,道:“但我也有个条件,让魔尊离开。” 初霁与荆恨月对视一眼。 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了三息。 荆恨月没说一句话,没有质疑,也没道小心,转身退出制衣阁。 景家主轰然关上制衣阁大门,落下封印。 赤红封印流转,这扇门从此只能从里面开。 “可以了。” 四下一片哗然,没来得出去的人皆提心吊胆,看向初霁二人。 初霁和景家主同时向前迈出一步。 景家主握住天衣尾端,龙须自然松散,人皮少年缓缓脱落。 初霁伸出手,手中放着天蚕丝。 景家主笑了笑:“你心性不错,的确有飞升的潜质,只要潜心修炼……” 就在此时,他额角忽然一跳,顿住脚步,上下打量初霁,“你修为是?” 初霁大方展露:“筑基期。” 景家主心脏落地:“我猜你也是筑基期。他们说殷阳城主有元婴修为,我看,那不过是误传。你真正依仗的,是那攻城法器吧?” 初霁:“没错,wo靠的就是大炮。” 景家主颔首,两人交换。 初霁唇角一点点勾起,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展露自己的修为,躲在荆恨月背后装傻充愣。 应该说,自从来到锦罗城,她就再没动用灵魔两气。唯一一次出手,还是矩形防御屏障。 甚至在殷阳,她都很少当众出招。安安分分做个商人。 所以整个锦罗城,无人知晓她的底牌。 接过人皮少年的那一瞬间,初霁眼眸忽然一亮。 她足尖轻点,飞身后撤,黑色衣摆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与此同时,数条诡异的黑色长线从她身侧射出! 景家主怔愣,瞬间反应过来:“不自量力!” 纵使天衣松开,他破绽百出,但他好歹也是个金丹大圆满。 碰到荆恨月,他无法抵抗,但初霁区区筑基期,也想伤他? 景家主掷出灵针,每一根灵针对应一条黑色直线,两两相撞之际,初霁使出[双箭头],数根黑色直线立刻变换路径,高低错落,绕开金针。 第334页 景家主冷笑,伸手抓向制衣阁一层,一位容貌上佳的姑娘。 姑娘还没来及尖叫,层层矩形花窗在她身前展开。 更多直线接连飞出,初霁练气期时,能射出两条直线,但进阶筑基后,数量上涨到三十条。 同时控制三十条直线,绝非易事,没哪个筑基期精通斗转星移术。 可初霁就是做到了。三十条直线错落有致,从四面八方封死了景家主的退路,除非生生挨她一击,绝无可能躲开。 景家主心中一惊,这是何等精微的控制力。 他还以为初霁的筑基期,是丹药堆出来的! 毕竟她平时都在行商赚钱,不显山不露水,出行都要坐马车,给人一种她实力不强,全靠手下打架的错觉。 好在筑基期一击,景家主尚能能直面抵抗。 就算初霁连放三招,都破不开他金丹的防御。 然而,直线触及景家主胸口的瞬间,他脸色大变! 一股狰狞的力量突然爆开,青绿与黑红驳杂,仿佛开启一场永无止境的斗争。 是灵魔交搏! 单一的灵魔交搏不足为惧,只能困住景家主一瞬间。 但一条条直线射在景家主头顶、眼前、脖颈、后背、腹部、脚踝。 三十条直线,三十次灵魔交搏,炸不破天衣,还炸不开一个金丹修士的防御吗? 初霁取出天蚕梦胎,猛地吸了一口,又放出三十条直线! 铺天盖地的黑线朝景家主涌来,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爆响,制衣阁四面墙体被灵魔交搏破出一个个大洞。 灰烟弥散,人们尖叫着抱头乱蹿,初霁铺开花窗,将他们隔在底下。 灵魔两气脱离初霁之手,就再也不受她控制,化作亲妈都不认的激烈的搏斗。 灵魔交搏,是世间法则,不论练气大乘,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就连初霁也不能阻止。 景家主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筑基!” 初霁郑重承诺:“我绝对是筑基。” 但除了筑基,她有wrd文档,有灵魔交搏,有比常人更广阔的丹田海,还能用天蚕梦胎续一口气,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 平平无奇的筑基,带着亿点点特殊能力罢了。 景家主被灵魔交搏炸得浑身是伤,天衣一点点脱落,龙须散开,人皮哗啦啦掉下来,砸在初霁的花窗上。 被隔离在花窗下的众人抬头一看,差点没吓吐了。 景家主目眦欲裂:“你言而无信,你骗我交换天蚕丝,你早就想动手了!” 初霁坦诚道:“我是个奸商,哪个奸商不会诈骗?” 景家主一口血喷出,但他好歹是金丹期,初霁的灵魔交搏,还、还—— 初霁忽然撤去花窗:“还等什么?给我上,打他!” 众人面面相觑,制衣阁一层其实有不少景家修士,他们住在城南,被天衣召唤时,没等到毛蔷解救,冲在了最前面。 大多数人修为心动,有些人筑基了,还有几个练气期和凡人。 他们只愣了仅仅一瞬间,忽然群起攻向景家主! 一时间金针漫天飞舞,景家主本来就被炸伤,如果与初霁一对一战斗,胜算还很高。 但面对一群修士,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可是你们的家主!”景家主强调,“给我杀了那个女修!” 然而没人理他,大多数景家人心智正常,并不想要一个剥人皮的家主。 更何况,刚才他们亲眼看见景家主想剥一个漂亮姑娘的皮。 有几个景家人面露犹豫,抬起头一看,剩下的人都在围殴景家主,还有初霁撑着下巴不断喊:“打他!” 他们低下头。 还管什么?照做就是了。 真正的老板,从不随便打打杀杀,下指令就好。 初霁施施然打开制衣阁大门,荆恨月进来了,毛蔷进来了,甚至成衣铺子掌柜也进来了。他们给初霁搬上摇椅,添好茶水。 初霁坐在摇椅上,摆出一副大老板的架势,微笑望着景家主。 他被长纱捆了个结结实实,如同一座小山,倒在初霁脚边。 初霁笑了一声,从口袋里取出更多的天蚕丝,在他眼前晃了晃:“想要吗?” 景家主眼中迸发出恨意。 看来没了天衣,他的七情六欲又回来一点。 初霁微微一笑,将天蚕丝塞到毛蔷手里。毛蔷看懂初霁的恶趣味,摆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谢谢老板!” 景家主脸色狰狞了。 初霁又取出一大团天蚕丝,放在荆恨月手里。 荆恨月笑了下,但他当年都剥橘子喂过初霁,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语带深意:“那就谢谢老板抬爱?” 初霁朝他眨眨眼:“想要多少都行。” 景家主脸色更狰狞了,几乎喘不上来气。 紧接着,初霁又又又取出一团天蚕丝,放在成衣铺子掌柜手里。 掌柜浑身发颤,哪里见过殷阳天蚕神的神蜕,话都说不顺了:“谢谢,谢谢老板!” “不谢。”初霁笑道,“我这天蚕丝呢,给谁都不给某些人。” 景家主眼睛要瞪出来,噗地吐出一口老血,竟然气晕了过去。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这世间就没有比她更阴险的人! 第335页 掌柜看景家主晕过去,吓了一跳:“我、我不是故意的。” 初霁:“别怕,你我都在帮助他找回正常人情感。” 掌柜愣了愣。 初霁露出腼腆的笑容:“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善良的老板,连对家都要时刻放在心上。” 荆恨月扶额:“……” 制衣阁中,人们窃窃私语,有个人弯下腰,捡起一片散落的龙鳞。 初霁眼尖,指着他说:“别动!” 龙鳞是她的! 那人不舍地摸摸鳞片,实在太漂亮了。 初霁大步走上前,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她凭本事打下来的龙鳞,可不能让人偷偷捡漏了。 否则她半夜都能哭死。 初霁让所有人都不许动,搬出乾坤袋,亲自一片片捡起来,一共一百三十七片,每片龙鳞都薄如指甲,散发着淡淡莹润的青绿珠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混沌之气。 初霁收起龙鳞,又盘好龙须,确定塞进乾坤袋里。准备回祁镇一趟,还给上古遗龙。 那条上古遗龙要融合鳞与须,但它提醒过初霁,融合会产生极大的波动,引发异象,殃及周遭,不能在祁镇进行。 初霁听到“波动”二字,开心极了。 这感情好,她能狂蹭一波经验。 打败天蚕神后,她一直停留在筑基三层,是时候升一升了。 但景家主倒台,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她wrd文档的计划算全部完成了,锦罗最大的竞争对手倒台,布料市场上,还有谁能与织布机相媲美? 初霁站在制衣阁前,命人去查每个天衣人皮的身份,最后有七十八张皮找不到人认领,初霁便让人修一个墓地给他们。 景家是初霁见过最好收编的世家,甚至不用她开口,几个目睹家主行径的修士,就先提出归顺初霁。 初霁:“我暂时没什么要求,让我开厂子就行。” 景家修士们:“……” 第一次见要求这么低的城主。 走之前,一个景家修士拦住初霁,问:“您……真的是殷阳城主?您的容貌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 初霁恍然想起,她的脸还没变! 她都快忘了。 当着一众景家修士的面,她撤下假脸,露出真容貌。 不得不说,她原本生得美,比易容后的脸好看太多,眉眼肌肤都清冷,唯有唇色红,令人见之难忘。 一群锦罗城人愣了愣,笑道:“都说姑娘爱美,你怎么扮丑?” 初霁:“这样好突显我有钱人的身份。” “……” 其实是捏脸水平太差,捏出来的还不如自己长得好看。 人皮少年看见初霁真容,面露悲伤:“你、你怎么……” 初霁挑眉:“现在不说我丑了?” 人皮少年:“你快变回去。” 初霁:“……” 人皮少年沉吟片刻:“对了,你想怎么处置景家主。” 初霁看着他,叹了口气。 一群人皮聚集在一起,她觉得恶心,单单只看人皮少年,她却没有那种感觉。 “我好像无权处置他。”初霁说,“这个人应该由你来处置。” 人皮少年怔怔望着她,片刻后,忽然笑了笑:“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常观南那家伙,最后选择你了。” 初霁:“为什么?” 人皮少年没回答她:“那你把他交给我,我还要他制衣阁八层的一尊塑像,把我们两人一塑像放在一个屋子里,我要恢复身体。” 初霁没想到他还懂如何恢复身体。 她刚刚还发愁呢。若让李伯看见故友这般模样,老年人心脏病都要犯了。 初霁让人取来塑像。那尊布料塑像等身高,是个没有头的人像,很似商场橱窗前展示衣服的模特假人。 景家主还昏迷着,初霁放好东西,人皮少年便道:“你先出去一下,我很快就好。” 初霁以为起码要两三天,没想到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就开了。 她正抱臂倚在桌边思考,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 一位身型高挑,乌发黑眸,面如春英的少年走出,他手臂双腿修长,身上衣服松松垮垮,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 初霁眼睛飞速眨动,唇角克制不住上扬。 忽然,她肩上一沉,只见荆恨月的手放在她左肩。 “看什么看?”荆恨月琉璃眸中,淡光流转,一字一顿道。 初霁:“?” 她有点懵:“看、看美人?” 少年缓步走来,撩起前襟,柔声问初霁:“你有新衣服吗?这身好像不太适合我。” 初霁笑道:“有。” 荆恨月指尖撩起一缕耳畔长发,冷冷的声音传来:“美人?我怎么没看见。” 初霁扭头望着他侧脸,目光忽然渐渐暖起来。 她眨眨眼,唇角微抿,凑近荆恨月耳畔,语气轻快:“美人的手,不就在我肩上吗?” 第147章 荆恨月忽然把手放下去了,他微微别过脸,不看初霁,但唇角上扬,还想刻意压下去。 先质问初霁的人是他,初霁夸了,荆恨月反而摆出一副无事发生,浑不在意的模样。 初霁两眼弯弯,清了清嗓子:“我确认一遍,我们是纯洁的交易关系。” 荆恨月嗤笑:“难道你以为我们之间有其他关系?” 第336页 初霁摊手:“他们都说我们两暗中勾结。” 荆恨月淡淡道:“那是他们眼瞎。” 对面的少年漂亮脸蛋微僵:“??” 不过他相信一点,世界上没有坚实的墙角。 时机还不算晚。 少年笑道:“既然我已经忘了我的名字,不如小初你来给我起一个?” “我还是算了。”初霁不会起名,上次她给毛蔷的女儿起名毛茸茸,就已经够尴尬了。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不会重新活着。所以名字一定要你来起。”少年强调。 他那张脸认真起来,的确很能蛊惑人。 荆恨月怎么看少年怎么不顺眼,又听说这少年和常家人关系好,他更加讨厌。 他问初霁:“你要给他起名?” 初霁:“还是不了。” 少年微怔,忽然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初霁:“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我哪里做错了么?” 荆恨月神色一点点冷下来。 压什么声音,当他听不见? 少年语气有点委屈:“如果你不能给我起名,那就算了,其实,我也可以没有名字。” 初霁:“……” 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这茶味,好浓。 之前少年是一张人皮,还不太明显,有了身躯,这味儿就再也挡不住了。 思及此处,初霁忽然想起,景家主呢? 她朝那扇门里一看,并没有发现景家主的身影,那么大一个人,凭空消失了? 初霁曲线连接了荆恨月:“你知道景家主去哪里了吗?” 荆恨月扫了她一眼,在神识中回答:“你猜。” 初霁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不会被穿在他身上了吧?” 荆恨月笑了一下:“你还不算傻。以景家主的血肉填充模具,做成一副完美的身躯,再套上人皮。” 初霁瞳孔地震,好阴间。 不过她阴间事看得太多,震惊片刻,就接受了。 她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在她和荆恨月对话时,wrd文档忽然弹出三个窗口:[已完成员工毕生心愿] [尚未检测到适配电源] [是否开启wrd文档4.0体验版?] 初霁:“??” 她完成了什么? 初霁以为完成了人皮少年的心愿,但她一问,少年却说:“我的毕生心愿自然是修到大乘期,两三至交好友,一同游历世间。” 初霁更疑惑了,看来她刚刚完成的,不是少年的心愿。 那是谁的呢?难道还是景家主的?不可能。 初霁百思不得其解,临走前问少年:“景家主……人呢?” “他已经死了。” 初霁点头:“哦。” 荆恨月:“死了多可惜,我要是你,我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年:“好可怕,我没有你那么心狠。” 初霁扶额:“走吧,我先带你去见李……常观南。” 少年脸上笑意不变,点头道好,初霁给他丢了件衣服,少年进屋去换。 他关上门,将初霁和荆恨月隔绝在外,换上云中鹤衣,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比六十年前还美。”他微微一笑,从腰间抽出乾坤袋。 他的乾坤袋里,什么都没装,只装着一张刚刚剥下的人皮,半死不活。 少年笑望着景家主,静静欣赏他那张惊惧交加,布满悔恨的脸。 乾坤袋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景家主铜铃般的双眼瞪大,失去欲望,他的七情六欲重新回归。但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做成人皮,再也感受不到身体。他流不出眼泪,连嗓子舌头都没了,喊不出声,只能张着嘴一遍遍重复无声的话。 头顶透出一丝光亮,景家主激动不已,渴求着望向少年,希望他别合上乾坤袋。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嘘——不要出来了,我这般容貌的人,带着你这么丑的人皮,不太合适。” 随即,他合上乾坤袋,一点点盖住目眦欲裂的景家主。 得知李伯最近在祁镇,初霁便将少年带回槐花小院。 “这是你家?”少年打量道,“常观南建的吧?一股常家风味。” 初霁:“当初我买这院子,才花了不到一银珠。” 少年一愣:“那真是捡了大便宜。” 待在祁镇的工匠们闲着没事,给李伯家修了个漂亮的花砖门楣。 麻雀声吵闹,冬日阳光清透,少年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又放下。 他侧过脸,笑容微微怅然:“我有点害怕,怎么办。” 初霁:“你在密室那么久都过来了。怕什么,敲就是了。” 少年双眼眯起:“不一样。那时候觉得有人说就很快乐,没想过还能有今天。” 突然,荆恨月上前一步,对着李伯的门敲了三下。 门里传出一声老迈的声音:“谁?” 少年浑身炸起,手足无措,狠狠瞪了荆恨月一眼。 荆恨月面无表情。 初霁差点笑出来,拉着荆恨月,小声道:“我们走。” 门口,轮椅咯吱声传来。 少年漂亮的眼睛瞪大,对他们做口型:别抛下我! 初霁遛得极快,眨眼就蹿出十步,但少年这句话,让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 第337页 逃跑的脚步不由自主一顿。 沉重的开门声响起,貌若春英的少年站在门前,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一个坐轮椅的灰衣老人出现在门后。他精神矍铄,却两鬓白霜,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 二人对视,彼此都愣住了。 李伯瞳孔骤缩,张张嘴:“你……你……”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 只听他对李伯说:“打扰了,请问老伯,常观南住在这里吗?他是我至交好友。” 李伯僵在原地,似乎有一瞬间恍惚。 风一直吹,从天尽头而来,穿过他们鬓间长发。 少年依然不明所以,抬起头,望向门中,期待里面传出一声故友的怒喝,或者走出一个与他年龄相仿,剑眉星目,高挑英气的少年人。 但是没有。 片刻后,李伯轻叹道:“俞安玉。” “俞安玉?”少年喃喃道,“这个名字好耳熟。” 他念着念着,忽然浑身一震,泪如雨下。 李伯:“进来说话。” 大门关上了。 俞安玉走在后面,跟着李伯,双眼紧盯他背影,目光仿佛穿过了一甲子时光。 他们静默了许久,俞安玉才低声:“混蛋,你怎么变得这般老了。” 李伯递给他一张帕子,俞安玉这才发现他泪流不止,赶快扬起嘴角笑了笑。 李伯:“我听小初和我说过,她救了一个活人皮,但我没想到是你。” 俞安玉擦了半天,帕子都擦湿两张,索性不管了。 “对啊,和我一起变成人皮的,全死了,就剩我一个。” 李伯:“以前你心境强悍过人。” 俞安玉摸摸自己的胸口,那种跳动让他无所适从。 好怪,再摸一次。 他自嘲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心脏了,更遑论心境呢?” 李伯怔住:“你……” 俞安玉笑嘻嘻打断他:“算了,不重要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今天阳光很好。” 李伯重重点头,也笑了:“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叙旧。” 他们一起走向里屋,进门前,俞安玉忽然道:“对了,我不小心把你是常家人的秘密透漏给小初了,她之前好像不知道。” 李伯猛地从轮椅上弹起来:“什么?!”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俞安玉眨眨眼,又说:“我感觉小初真的很好,可以让她当我道侣吗?” 李伯双目缓缓睁大,一把抄起轮椅下长棍。 “俞安玉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老夫今天就要打死你!” 另一边,初霁蹲在门口,开着wrd文档,写完成报告。 “现阶段可以量产灵石织布机,随着时兴纹样变化,可以适当改进织布机的结构,但大体不变。后续可以考虑将灵针妙法与织布机相结合,制造出便宜可量产的法衣。此事可以交由新归顺的景家人来研究。” “锦罗城的服装市场开拓完毕,甚至超额完成计划。锦罗服装商业价值很大,以前因为灵针妙法工艺限制,再加上人力稀缺,鲜少走出锦罗,只在西南各城中出名,但现在有了织布机,可以考虑远销全东洲。有来有往,这才算真正打开锦罗市场。后续商业发展可交给商团钱玉负责。” “服装行业的蓝海远超我想象,再签几单,赚的钱足够祁镇造出十门大炮。” 初霁拿下殷阳和锦罗后,两地都没有太大反抗的声音,很大程度上,是她没有到处掠夺财富,填充库存。但也导致了她资金链时不时就会告急。 清点库存后,初霁暂时松了口气,她还有点钱。 最后一个字落下,wrd文档弹出两个提示:[已完成阶段计划,是否进行系统升级?] [是的现在] 初霁搓手手,激动的心情无法抑制。每次开新技能,她都很想看看,这次wrd文档又给她整了什么活。 或许是胜利冲昏了头脑,初霁完全忘了…… “你在看什么?”荆恨月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初霁猛地抬头,脑袋咚的撞上荆恨月手腕。 两人同时“嘶”了一声,初霁几乎飙泪:“你手腕怎么那么硬。” 荆恨月:“你头才硬,还盯着虚空一直念叨。” 初霁目光转回wrd文档,仔细看去,这次开了3个流程图,还剩11个开满。 以及一个新技能—— [居中对齐] 上面的灰色提示栏里写着[可作用力度大]。 初霁:“??” 初霁对荆恨月说:“你放出点火出来,别太厉害的。” 荆恨月也没多问,指尖一划,一道琉璃业火出现在半空中,但火苗微弱。 初霁一招[居中对齐]上去,整片火聚拢到正中心。 她仔细观察,[居中对齐]和[左对齐]还不太一样,[左对齐]只是移动物体,[居中对齐]却能将两侧物体聚拢在中心。 初霁第二次释放[居中对齐]。 荆恨月的琉璃业火收拢得更紧,从一片火苗缩成一星火焰,看上去无比微弱,气息也弱得不能再弱。 初霁指着远处山石:“你打出去。” 荆恨月挥手,火星嗖的飞出,撞上远处山石,轰然化作一大片火焰,将整片崖壁都烧成琉璃般晶亮剔透。 第338页 荆恨月也不禁挑眉:“新学的?” 初霁问他:“如何?” “很适合绝地反击。”荆恨月说,“对自己的招式用。” 初霁正有此意。她放出一堆直线,然后一个[居中对齐],十几条直线收缩成一细细的线,看似孱弱,实则威力极强。 她挥出直线,在晶莹崖壁上开了个洞。 这个[居中对齐],有双重功效,移动和浓缩。 初霁试完新技能,来到灵植园门口,从乾坤袋里掏出龙须和龙鳞,又扛起铁锹,开始挖龙骨。 她要叫醒服务了。 荆恨月站在一边,忽然道:“你为何要自己挖?” 初霁愣住,看看自己手里的铁锹:“对哦。你说太对了。” 荆恨月微微摇头,堂堂殷阳城主,又掌管邯城,还自己挖土。挖还不用术法,偏要像个凡人一般—— 初霁:“我要研究一个挖掘机出来。” 荆恨月:“??” 那是什么东西。 初霁说干就干,立刻在wrd文档上写了个新计划。然后重新拿起铁锹,甚至给荆恨月也塞了一根:“来和我一起挖。” 于是堂堂魔尊也开始挖土。 两人把龙骨刨出来, 初霁拍了好几次白骨头,上古遗龙都没理她。 荆恨月眉间紧蹙:“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看,你就不怕我拿走?” 初霁:“好啊,埋我家菜地里还占地方,耽误我种菜。” 这时,一声清越的龙吟忽然在四面响起,整个祁镇都听见了。 李伯和俞安玉抬起头,远处的金家人朝灵植园望去,挥手道:“先别靠近灵植园。” 初霁提着龙骨,往祁山里走。 龙骨融合龙须龙鳞时,会引起异象,初霁可不想把她菜地毁了。 带荆恨月也有原因,一来荆恨月是她的魔气经验包, 二来她在异象中进阶,万一有野生妖兽,奇怪歹徒路过,先对付元婴期的魔尊吧。 初霁找了片空地,将龙须龙鳞和龙骨摆在一起。 清越的龙吟再次传来,隐隐在她耳畔化作一个悠长的声音:“你竟然找到了。” 废话不多说,天上地下的灵气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波动,整座山头,每一颗树的枝叶都指向龙骨。 荆恨月不太适应浓郁的灵气,挥手撑起琉璃业火壁障,浓郁的魔气随之逸散开来。 初霁丹田也随之震颤,她展开空心箭头,不断引导灵气进入奇经八脉,一边吸收着荆恨月的魔气。 直接吸荆恨月的魔气有个好处——能直接塞进丹田里消化。 而吸收混沌之气,还得静静等待它转换,一会儿变成灵气,一会儿又变成魔气,效率之低,和直接吸荆恨月没得比。 初霁凝滞的修为如雨后破土之竹,一层绮丽的光辉笼罩她全身。 筑基四层。 荆恨月看了她一眼。 筑基五层! 荆恨月又看了她一眼。 随着灵气风暴越来越大,龙骨自下而上,屹立在半空中,最顶端升入流云中,高不可见。 一片片龙鳞朝龙骨飞去,龙须也卷成一个环,围绕龙骨而转。 ……筑基七层! 就在这时,龙鳞、龙骨和龙须同时亮起,龙吟一声又一声,传遍四野。从祁镇扩散到祁山,再扩散到梓水。 万城之城常山都,一位闭关的长老在入定中突然听见龙吟。 西南殷阳,至高神侍塔上环绕着隐隐约约的吟响。 甚至跨过东邯北麓,越过噬灵山谷,更远的伏雷峡上空,电闪雷鸣忽然停息,雷鲸们静止不动。 …… 而祁山中,灵气已经能浓得滴水。龙须和龙鳞彻底贴上龙骨的那一刻,庞大的混沌之气波及开来。 初霁的丹田震荡到极限,修为境界居然在一息之间连续跨越五个小境界。 筑基十一层! 荆恨月:“……” 然而,他眼尖发现一丝不对劲。 初霁的眉心闪过一道淡淡的红痕,血丝一般,开始向眼角蔓延。 这是奇经八脉断裂的先兆,代表她体内经脉丹田震荡幅度过大,下一刻就要破碎了。 荆恨月立刻升起一道魔气屏障,将震荡隔绝在外。 随即,初霁缓缓睁开眼。 荆恨月第一次急声:“你丹田差点碎了!” 初霁:“我知道。” 荆恨月没好气:“知道还这么做。” 但他必须承认,初霁进阶的速度极快。他没见过哪个人前一刻还是筑基初期,后一刻就是筑基大圆满,即将踏入金丹。 筑基和金丹之间,有一道不可磨灭的坎。绝大多数人走到筑基后,就栽在坎里,再也出不来。 东洲的高阶修士,世家家主,基本都是金丹修为,金丹才是东洲主流的顶尖力量。 初霁摸了摸丹田,她半只脚已经迈入金丹,但丹田壁经受不起她这么折腾了。 还差一点,看来只能等下次。等她养一养丹田,再来一根龙须,或者一把龙鳞就够了。 外界的风暴渐渐平息,上古遗龙的悠远沧桑的声音传来:“我感应到,东北方,西南方,极东的北部,有我遗落的身躯。” 其他两地不论,西南还有上古遗龙身上的部件? “是我的另一条龙须。”上古遗龙道。 第339页 初霁心想那感情好,拿了龙须,她就能进金丹。 “方位能再清楚一点吗?”初霁问,“西南好大的地方。” 遗龙沉默片刻:“极西。” 西南极西是长珑镇,初霁从没去过,镇中也没什么大世家,多是散修凡人。 那里气候极其恶劣,连绵不断的阴雨,比人还高的奇花异草,每一脚都踩不到土地,一年四季都是湿哒哒的。 初霁:“行。” 上古遗龙渐渐落下,化作一团盘踞的白骨,小山般堆积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趁我还清醒,你有什么疑问,我可以解答。” 话音一落,她扭头,愕然发现荆恨月消失了。 不仅如此,远处的祁镇也消失了。天地间仙云缭绕,霞光四散,恍若仙境。 “这是哪里?”初霁问。 “你所看到的,是我神识中的幻影。”声音从龙骨上传出,“看来你的时代,灵气稀薄,已经无人在神识中开坛传道了。” 上古遗龙可是自天地诞生起就存在的神话生物,随便从嘴里漏点消息,都能震撼世人。 初霁抓紧时间问:“凡人可以修仙吗?” 上古遗龙:“不可。但若服用灵丹妙药,可延寿百千万年,与修士无异。” 初霁点点头。 遗龙:“你资质不低,法门特殊,为何担心这个?” 初霁笑了一下:“就当是替别人问的。” 接着,初霁又问:“这世间的法则里,有因果报应吗?” 上古遗龙答:“天道以强者为公。” 初霁没说话。 上古遗龙停顿一瞬,忽然认为面前这个女修有些奇怪。 它以为她会问宝物秘藏,或者失传法门,最起码也是修炼上的困惑。 谁知她问的都是些不切实际,奇奇怪怪的问题。 上古遗龙道:“你为何不问修炼。” 因为她有wrd文档了。什么东西能比wrd文档更好? 初霁摆手:“我想赚钱当老板啦,其他都是锦上添花。” 上古遗龙:“我在沉睡,并非一无所知。你在凡人俗物上的花费时间太多,若有一半精力潜心修炼,不至于现在还是筑基。” 初霁:“?” 抱歉她这辈子最不喜欢别人教育她怎么做。 初霁:“所以说修炼有什么好处?嘭嘭进阶嗖的飞升?你不空虚吗?” 上古遗龙顿时觉得好笑:“你倒说说,浪费在凡人俗物上,有什么好处。” 初霁偏头,往向仙云之下:“就比如因果报应。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谁强谁第一,但你看我救出来的那位人皮少年,和景家主的命运,你品,你仔细品,这世上真没有因果报应吗?” 上古遗龙:“那不过巧合罢了。” 初霁振振有词:“不是巧合。是人们聚在一起,心中的愿望和己身努力才创造了世间善恶因果。” 上古遗龙静了片刻,似是在思考她说的话。 初霁:“我不问修炼,是因为你解答不了我修的道。我的道在天道之外。” 这话说得极其狂妄,上古遗龙知道的法门和道心太多,除非天机不可泄露,它没有解答不了的疑问。 且自开天辟地以来,它还没见过谁敢狂到天道之外。就连它也不能说,此生与天道毫无瓜葛。但上古遗龙想听听这区区筑基女修,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自晦暝时代后,灵气衰微,它很久没有与人论道了。 “若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在空谈枉论,我便送你一样东西。”上古遗龙说,“我问你,你的道心是什么?” 道心? 初霁:“我怎么清楚道心是什么。你说得太玄乎了,说清楚点。” “……”上古遗龙噎住:“你有道心外象吗?” 这个有。 初霁点头。 上古遗龙不禁惊讶,才筑基就有道心外象,即便放在太古时代也很少见。 初霁:“练气就有了。” 上古遗龙:“?!” 它语气依然悠长,又带着一点急迫:“你每次看见道心外象时,都在想什么?” 初霁仔细回忆了一下,随之恍然大悟。其实她一直都清楚,不过没对上号。 她便以一种极为稀松平常的神情,和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如果上天没有,就由我来创造。” 然而初霁不清楚,道心是修士最深的根基,自带撼动天地法则之力。 话音落地的瞬间,她神识似被拉入一方幻境中,她坐在一片原野之上,抬头是夜幕群星闪烁。 她伸出手,摸了摸天上的星星,甚至能把其中一颗星子抠下来再放回去。 与此同时,她丹田内灵魔两气汹涌澎湃,不断震颤。 糟糕,怎么又开始震。 一丝丝疼痛从丹田中传来,她看见一道裂痕贯穿了整个丹田,裂缝越来越多。 进阶虽好,但命更要紧,她丹田都要破了,别震了。 初霁想脱离道心外象,却听到耳畔传来遗龙声音:“坐着。” 再坐就要坐化了! 下一刻前所未有的暖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在这股暖流中,好似嗅到山川湖泊,草木临春之意。 也对,青龙属东方木气,主生发,有愈合的意象。 暖流包裹住她的丹田,弥合了她丹田裂缝,让灵魔两气在丹田内不断旋转。 第340页 青绿与黑红交搏,谁也不服输,搅得初霁浑身疼。 上古遗龙:“你到底修了什么法门,为何体内同时具备灵魔两气,彼此还不相融。” 初霁无语:“我要是知道我就早说了。” 上古遗龙又沉默,他今日沉默的次数比前十万年都多。 最后,初霁彻底怒了,动用空心箭头一把揪过灵气,又动用真月魔功一把扯过魔气,命令它们不许在一起。 灵魔短暂分开的瞬间,停止内耗,彼此皆受到进阶的召唤,飞速旋转,融合成丹。 初霁丹田内,出现了两枚金丹,一青绿一黑红,皆散发着莹莹金光。 两枚金丹互相环绕,如同一对纠缠的双星。 第148章 金丹落定。初霁头顶的一小片天空,晨光破开层云,洒下一线光辉。 她浑身暖洋洋的,皮肤泛红,越来越烫。 随着头顶光辉消失,她竟然脱了一层皮! 初霁吓到了:“修士还会得皮肤病?” 上古遗龙看她那没见识的模样,叹了口气:“这是我以龙息催动你血肉生长。” 别人如能得到一口龙息,都要开心疯了。 比起其他修士,但初霁经脉能承受更广阔的灵气,丹田壁也比别人坚固,堪堪能承受她两颗金丹。 初霁摸摸新长出来的皮肤:“好像没什么差别。” 上古遗龙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凉,它活了几十万年就没见过这种文盲, 初霁抽出青剑,在手臂上轻轻一划。 血线飚出。 初霁:“你骗我!” 上古遗龙快气晕了:“你拿着一把仙剑划自己,能不受伤吗?” 初霁敏锐捕捉到那个词——仙剑。 “有多仙?怎么用?”初霁两眼发光。 祁镇青剑在她手上,就是把平平无奇的破剑,剁菜都不好使。 上古遗龙停顿片刻,道:“你用不了,是你修为不够。先到出窍再说。” 金丹后元婴,元婴后出窍。 初霁一咬牙:“行。” 她冲不就是了? 上古遗龙很满意,这才是修士该有的模样。 周身幻境渐弱,仙云消散,初霁隐约听见鸟鸣从周遭传来, 巨龙的声音也弱下去:“我累了,记得找我剩下的身躯。” 初霁两步跑到龙骨旁,猛地摇了摇:“醒醒先别睡,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 “……” “景家到底怎么回事?”初霁说。 上古遗龙沉默。 初霁以为它真睡了,正准备走,它又说话了:“景家是法,灵针妙法才是道。世人愚钝,所以永远也做不出真正的公平。” 初霁一知半解:“那公平有什么用?” 上古遗龙的声音微不可闻:“此乃天机,你现在不必清楚。” “景家老祖飞升了吗?” “天机。” 怎么问什么都是天机? 初霁又猛地摇了摇龙骨。 上古遗龙声音有些暴躁:“别摇了!” 初霁笑道:“能让人飞升吗?” 上古遗龙:“不能。” 初霁刚要开口,上古遗龙打断她:“最后一个问题!” 初霁眨眨眼:“我给你拼好身体后,你要记得报恩哦。” 上古遗龙吐出长长一道龙息:“我不会言而无信,你想要什么都行。” 初霁:“你别夸下海口,我想要个穿女仆装的大尾巴龙女和我贴贴行吗?” “???”这个不行。 从幻境出来后,初霁才得知,荆恨月也进了幻境。 他抱臂盯着初霁,若有所思道:“你进阶真的很快。” 初霁:“元婴期少在我面前凡尔赛。” 就算荆恨月听不懂,他也猜到初霁想说什么。 “那是因为我体质特殊。”荆恨月向祁镇走。 初霁跟上他,忽然问:“我们和景家主打架时,他说的‘那个秘密’是什么?” 荆恨月:“什么秘密?” 初霁:“他说你修到元婴了,肯定知道‘那个秘密’。秘密是什么?” 荆恨月停下脚步,眸底闪烁着冷光,神情也叫人猜不透。这一刻他真的很像魔尊。 初霁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赶快岔开话题:“我肚子饿了我们快回去——” “——告诉你也无妨。”荆恨月声音有点低,“我是魔修,修魔的人不想飞升,所以不会有事。但听说道修到元婴后,必须做出选择。” “就此避世,或者永远当个元婴。” 初霁双眉蹙起,摩挲着下巴。 她忽然意识到,除了常家外,其他世家鲜少传出元婴真君的动静。 曾经邯城沈家左脉有个元婴的流逸真君。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说流逸真君要回家了,沈家大公子沈和璧抢天地龙芽,都是为了献给流逸真君。 初霁那时非常紧张。生怕流逸真君找上门,但现在她都快元婴了,流逸真君还未现身。 到底为什么,让东洲元婴以上的修士,集体消失不见? 其实初霁很好奇,荆恨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前又到底怎么回事,又怎么以魔尊的身份回来,还迅速进阶到元婴。 但初霁始终不问。 她本能感觉到提及沈家,荆恨月会不开心。 而荆恨月看了她一眼。唇角忽然下落,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不开心”四个字。 第341页 他回来这么久了,初霁始终没问过他以前到底怎么回事。 果然是虚假姐妹。 连点关心的话都没有。 锦罗城。 夜色中,常明画抱着纸堆,猫着腰,匆匆忙忙从墙边狗洞里爬出。 一炷香后,三个绛衣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所住的院中。 他们的绛色衣袍从头顶垂到地上,兜帽塌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所有人只露出鲜红的嘴唇和脖颈上一道金环。 “这里还留着常家人的气息。”其中一个绛衣人道。 但院中空空如也。 另一人搓搓大拇指和食指,一簇火苗啪的点亮黑暗,他食指就像一根蜡烛,烛火噼啪。 “跑了。” “三番两次被他逃走,实在蹊跷,我现在就去报告魔尊。” “暂时不需要,他实力孱弱,唯独……有个预言的天赋。” “那更应该告诉魔尊了。” 蜡烛手吹灭指尖烛火,看向另外二人:“魔尊呢?” “……好像和女人跑了。” 而此时,常明画不敢停歇,换上最破烂的衣服,在脸上抹黑泥,一路颠沛流离,无所不用跑到了邻城芜安。 他颤抖着手画出一副又一副的画,在逃亡过程中,他的画技飞速进步——终于不用画面条人了。 天刚蒙蒙亮时,他混进芜安。 正午,常明画闯入一间大院。 他破开门,看见常家星驰子熟悉的脸,崩溃大哭:“叔父!我终于找到你了!” 星驰子一愣:“画侄子你……被人追杀了?” 常明画痛哭流涕:“是魔修,荆恨月的手下!要不是我每天画画,现在已经死在他们手里了。” 星驰子头发都炸起来了:“我就知道!那魔尊肆无忌惮,真当我们常家人好欺负?” 常明画:“叔父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星驰子面露尴尬:“……这,你叔父我还需先占卜一卦。” “噗。”幽婉低回的笑声传来。 常明画才发现堂中坐着另外一个女人,看清那人容颜后,他的脸腾的一红,顿时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生得美艳,像孔雀又像蛇,一双媚眼含秋波,从常明画身上掠过,他脑袋就不太清醒了。 “道道道友见笑了。”常明画心脏狂跳,“敢问道友是——” 薛凝朱唇轻启,嗓子里好似喊了块糖:“哪里来的小公子,生得这般俊俏。” 常明画瞬间魂飞九霄。 星驰子微微蹙眉,抽出戒尺,啪的打了一下常明画手臂。 “休要无礼!这是薛家主。她可以帮我们找到那白衣女修。”星驰子凝声。 常明画手臂一痛,猛地清醒,再看向薛凝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其其其实我画技已经很不错了,叔父我也可以帮你找。” 薛凝笑了笑,取出一对笔,放在桌上。 那双笔通身流光溢彩,笔尖毫锋比寻常笔长出三四倍。一股奇妙的气息从笔上传出。 “以龙须制成的笔。”薛凝微微一笑,“事成之后,我送小公子一只如何?” 常明画盯着笔,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邯城。 送走荆恨月后,初霁回了一趟悟德院,坐在大殿顶端的九转回元阵心,翻开word文档。 此处是最安全的进阶之地,初霁看着面前淡蓝屏幕上,弹出的提示框。 [已检测到适配电源,是否升级word文档4.0正式版?] [是的,现在] 初霁点下确认,word文档闪了闪,弹出进度条:[正在为您升级,2%,3%……] 她就知道word文档这幅德行,干啥啥不行,升级系统时慢得要命。 初霁搬来一块软软的坐垫,整个人摊进去。以一种极懒的姿势操纵体内灵魔两气,不断冲击word文档。 进度条飞速上涨,不到一刻钟,文档再度弹出提示: [欢迎使用word文档4.0正式版] 初霁睁大眼,这次更新后,整个文档的ui好像不太一样了,以前的word文档就像千禧年左右老旧的系统,现在的word文档,蓝得更加柔和,就连图标也更精致了。 “最新更新: 优化产品体验,提升了系统稳定性。 新增[阶段计划评估]功能,请用户前往【文件】【设置】中自行开启。” 初霁点开[阶段计划评估],发现将意念放在阶段计划上,就会浮出灰色的提示栏,上面标明该阶段计划的等级。 比如她才写下的“研究挖掘机”,就是个f级计划。 好弱。 她觉得这个计划很好啊。 再往上翻,“用商业撬开西南大门”这个计划是c级。初霁微怔,word文档评定计划的标准也太高了。她可是在这个计划下攻占了殷阳城。 锦罗城则更低,才是d级。 初霁划到文档第一页,也就是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刻。她有史以来第一个计划“用藤椒鸡肉卷赚钱”评级居然是e。 做个藤椒鸡肉卷,比研究挖掘机还难吗? 初霁恍然大悟,这个评级体系,是针对现阶段她的实力设置的。 于是初霁突发奇想,输入一个新目标计划:“世界和平”。 word文档评级:[???] 初霁删掉这行,改成:“让常家瑟瑟发抖,占领常山都。” 第342页 word文档评级:[s+] 初霁大概清楚了。 然而她与常家暂时没什么深仇大恨,唯独一对常家叔侄满世界找她,目的还不为人知。她没必要搞常家。 东洲大陆上,常家的势力最广泛,从中部修士最多的区域,蔓延到西北,只要有人地方,都有常家的痕迹。就连曾经的祁山三镇一城,也隐隐以常家为尊。 西南程氏偏安一隅,北方有十二部,东南有六十三川。还有极北的赤日山无人居住。 再往东边,就是无穷无尽的虚海。 初霁数了数,发现自己占据祁山和西南后,也算个山大王了。但和常家一比,完全不够看。 毕竟人家万年累积,还有个男频主角在前面开疆拓土,轻轻松松比过去才怪了。 初霁没有把精力放在对比上,收编锦罗后,她打算整点活,让手上的各个城池互相联动,共同协作,促进发展。 她先在景家贴接班广告:“富婆重金求一位良师,前往邯城悟德院,教授灵针妙法。” 接班告示挂上榜后,整整三天,没有一个人愿意去。 一来邯城离锦罗太遥远,二来整个东洲的制衣,还属锦罗最强。 在锦罗城人眼里,东洲其他城,全都是时尚沙漠。其他城里的人,全都是土包子,有点追求的裁缝,都不愿意去。 第四天,终于有人揭了榜。 其他景家人都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堕落,不想在天下制衣圣地打拼,非要去穷乡僻壤。 初霁大喜过望,她本以为景家人不愿外传灵针妙法了,还想要不要扯掉接班告示,结果没两天就有人来应聘。 她立刻通知邯城悟德院,为制衣系挑了一块地,工匠们挂上牌匾,初霁准备好资金。 各路人马猜测不断,万众瞩目中,这位景家勇士现身了。 按血缘来算,他是景家主的远房外甥,生得和景家主体型相似,都是高高壮壮,却有一张娃娃脸。他的手也没景家主细腻纤柔,一根手指就有初霁两根粗,难以想象他如何穿针引线。 初霁望着眼前小山般的猛士:“姓名,修为都说一下。” 来应聘的人名叫景贵,修为只有心动期。虽和前任家主沾亲带故,父母却没什么天赋。他人到中年才勉强修到心动初期,景家人看了,不少都笑出声: “景贵啊,你这水平能教人吗?别误人子弟了。” “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你还是多待在锦罗城,耳濡目染一下,说不定过两年还能有望进阶心动中期。” 景贵心中有些忐忑,但想到接班启示上的薪水,和他呱呱坠地的女儿,还是硬着头皮找到初霁。 试试呗,万一选中他了,他姑娘就能从小灵石法宝堆大,不至于像他一样。 初霁听完他的应聘原因,点点头。 人品合格了,就是不知道能力如何。她不要浑水摸鱼的老好人。 初霁:“给我看一下你缝的衣服。” 景贵从乾坤袋中取出两件衣衫,一男士一女士,放在桌上。 初霁打眼一看,针脚细密,就是这绣出来的花……品味奇特。 和市面上流行的所有纹样都不同,景贵绣出来的东西都圆滚滚。圆滚滚的花,圆溜溜的鸟,大肚子蛛纹和的胖脸蝠纹。 看起来,有点可爱。 但锦罗城裁缝们却看不上。 初霁拍桌决定,就他了。 得知初霁的选择后,景家没有人看好景贵,加上他离开锦罗,去鸟不拉屎的邯城,这辈子都一眼看到头了。 景贵也深谙这个道理,但他穷啊,女儿修得好就行了。 于是他跟着初霁,进了邯城。 邯城比锦罗大三倍有余,高阁楼台如群峦叠嶂,从平原一直蔓延到山脚。城中最恢弘的建筑莫过于悟德院的琉璃阁,阳光洒下,景贵看得目不转睛。 这哪里是鸟不拉屎,他虽然没去过殷阳城,但邯城绝对不比殷阳差! 初霁微微一笑,那是当然。也不看邯城出了个越家三院啊。 景贵再往里走,转眼就被来往人潮淹没。大街小巷卖艺的摆摊的,极其喧嚣繁华,人们普遍比锦罗城人有钱。景贵在街边花五银珠买了一个鸡肉卷,肉疼得要死,但吃下去,顿时感觉太值了。 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要是放在锦罗城,不得卖断货了? 他仰头一看,只见招牌上写着“初记辣鸡店邯城东三街分店”。 还是个家族生意。 这时,他忽然想起,悟德院院长,就姓初。 初霁让人带景贵逛了一天邯城,晚上问他感想,景贵叹了口气。 “怪不得这里人衣品好差,他们好吃的东西太多了。” “……” 但当景贵看到初霁为他准备的院子时,这点牢骚也消失了。 他在锦罗城,一辈子都不会拥有这么大一间院落,专门给他裁衣的。今后里面所有人,都会听他的。 他才心动期啊!锦罗城心动期的裁缝,一抓一大把。 景贵眼泪盈眶,握住初霁的手:“多谢初院长,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为您缝一套真正的天衣。” 初霁听见这两字就吓得慌,赶快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好好修灵针妙法就成。” 说到这个,景贵就叹气:“您也看了我绣的东西,这辈子灵针妙法是学不好了。” 第343页 初霁仔细一想,绣圆滚滚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个人风格而已。 而且上古遗龙都说了,灵针妙法不是仙法,是道。但现在的锦罗城人,大多都将其当成法门来修。 初霁:“修道不需要天赋,练习仙法才需要。你将灵针妙法当成道来修就成。悟德院里有很修士,你多和他们交流交流。” 景贵从没听过这种言论,仔细一想又很有道理,他摸着脑袋去和别人交流了。 初霁没再管他,谁知十天后,制衣系的院落里,突然灵潮涌动。来往之人皆惊,制衣系不是还没开始招生吗? 当天下午,景贵突然来琉璃阁,一见初霁就握住她的手,重重摇了摇。 “多亏了初院长,二十年了,我终于突破了心动中期啊!” 初霁:“??”她做了啥? 景贵:“没想到您很懂灵针妙法。” 初霁:“……不我一点也不懂做衣服。” 景贵:“您就谦虚吧。” “我真不懂,这不是我说的,是我朋友跟我讲的。” 景贵摆出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样。 越澜从旁边路过,嗤笑了一声:“我们悟德院院长可是圣人少颛之后,区区灵针妙法,她怎么会不清楚?” 景贵两眼圆睁:“什么?竟是如此?” 初霁:“……” 算了,躺平懒得解释了。 收编锦罗,救出俞安玉后,李伯也回到了邯城。 这些天他忙着和老友叙旧,到了悟德院需要他的时候,李伯才硬着头皮回去。 他绝不会承认,是他害怕见初霁,才赖在祁镇! 但回都回来了,必须得见。 李伯做好心里准备,谁知见到初霁,她只问了点悟德院的情况。 李伯:“就这?” 初霁:“还有什么?” 李伯心想你怎么还不问我的身世,我和常家的关系。 老夫都准备好袒露心声了! 但初霁一副没看见没听见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朝他眨眨眼。 她不问,李伯也不好主动提起,显得他很沉不住气。 简直憋死老年人。 最后,李伯动了动嘴唇:“你在锦罗,见过程邃吗?” 程邃是李伯的断腿仇人,初霁还记得。 “没有看见。”初霁蹙眉,“殷阳都被我打下来了,程家族谱我都看过一遍,没有叫程邃的人。你是不是记错人名了?” 李伯愣了愣:“不可能。” 初霁:“那就是悄无声息死掉了。” 李伯摇头:“就算程满柘死了,他都不会死。他一定还潜伏在殷阳!” 初霁蹙眉:“你知道吗,我昨天收到一封从连城发来的信。” 正逢冬日,梓水上涨,连城七家重聚载龙泽。 在连城重聚前,祁镇堪堪建成了大炮防线。现在的祁山,就算薛凝带一群金丹修士杀过来,也讨不着好。 但连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初霁原本以为薛凝要攻下祁镇,连城几个家主都要拿她开刀,报毁去针山之仇。 他们却安静如鸡。 连城最近不许人进出。 初霁可不相信这件事就能算了。果然不出她所料,冬季第一个月还没过,薛凝就发来一封信,说连城要和祁镇和平相处,问她是否能来拜访祁镇。 “不行!”李伯蹙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安得不是什么好心。” 初霁:“她说她有金丹大圆满实力,手握薛家秘宝紫金养气钵,能号令连城,西南多城城主和家主都与她交好。” 最后一句耐人寻味。 有点像威胁。 那种“你不和我好,我就联合其他人孤立你、对付你”的感觉。 李伯沉默下来。 初霁撑着下巴,露出奸商微笑:“见还是要见的,不过,不一定非要在祁镇。” 李伯抬眼:“你每次露出这幅模样,就要坑人了。” 初霁脸色一僵:“哪有!我就是觉得,可以在殷阳见她。” 但见也不能空着手就去。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初霁和薛凝约定时间之前,先询问程皎,这位薛家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程皎素来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恃靓行凶,恃宠而骄。” 初霁:“何以见得?” 程皎:“她的确与各城世家家主交好,交好的意思,您懂。” 初霁不懂。 程皎:“就是同时与许多人双修。” 初霁瞳孔地震。 程皎:“不仅如此,她还与程满柘神侍交好。” 初霁:“这个我看出来了。” “那您可能不知道,她如何坐上薛家主的位置。”程皎目不斜视,语气冷静,“当年薛凝去了一趟连城,回来对满柘神侍说,她想学薛家的养气钵。满柘神侍就命令前任薛家家主娶了薛凝。薛凝嫁过去三个月,杀了她名义上的丈夫。自此,执掌薛家。” 初霁:“好狠。” 程皎面无表情:“所以,她也诱惑过您,是吧?” “……没有的事!”初霁努力绷住脸,“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程皎一副看透了的模样:“哦,那您天天对魔尊一口一个姐姐。我还以为您遗憾他是个男人。” 初霁说:“你搞错了,我比你们想象的都了解她。我敢保证,魔尊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不能因为她平就说她是男的。” 第344页 程皎乌黑的眼睛盯着初霁,数息后,叹了一口气:“您说是就是吧,请记住您今天说的话。” 初霁:“??” 第149章 殷阳城地处西南,冬日不算太冷,但冬季第三个月的月末,殷阳城人会举办天蚕盛会。 程皎问初霁去不去,初霁想去看看,但又觉得不太好。 毕竟她杀了人家天蚕,还抢走梦胎和遗蜕,就连吐的蚕丝也不放过。到头来还笑嘻嘻去参加天蚕祭典。 有种嫌疑犯去受害人坟头蹦迪那味儿了。 实属杀人诛心。 但初霁脸皮多厚啊。 她点点头:“我要和薛凝见面。估计会定在殷阳。” 程皎:“您真相信她想和您交好?” 初霁都快不能直视交好这个词了。 她叹了口气,如果薛凝真想和她和睦共处,那也挺好。 怕就怕薛凝阴谋诡计多,而且她来历成迷,又会蛊惑人心。初霁可不信修道人清心寡欲,许多修士被美色冲昏了头,那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下个月相见的消息送到薛凝手上,她笑着拆了信封,勾了勾足尖。 她身边,男侍郎诏俯身倾听。 薛凝说:“为表诚意,去大牢里给初镇长挑一个礼物。” 郎诏恭敬应下,来到薛家大牢前。 连城七家终年在水上漂浮,大牢就建在水下。 阴暗潮湿的地面布满苔藓,两扇沉重的地砖对开,透下天光。 水牢底,陆东扬起头,眯眼看去,只见是个秀美阴柔的剪影。 郎诏淡笑:“家主让我放了你。” 陆东沉默片刻,道:“我在这里挺好的。” “日日泡冷水,你的腿再泡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陆东:“起码不用受良心煎熬。” 郎诏:“起来吧。家主和初镇长交好了,从今日起,我解了你喉咙里的蛊虫,你自由了。” 陆东怔在原地,忽然压低声音:“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样!” 直到陆东被送来祁镇,他还是不敢相信,他真被释放了。 望着苍青色群峦中黑檐白墙的小镇,他竟然心生胆怯,不敢上前。 “他心里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远在连城的薛凝半倚在美人榻,身旁,郎诏正为她剥金黄色的灵橘。 “家主洞察人心。”郎诏垂首道。 薛凝挑起他的脸,忽然笑得讽刺:“嘴上这么说,你心里却在想,家主真是蛇蝎心肠,对吗?” 郎诏:“仆下所言,皆发自肺腑。陆东三番两次背叛初霁,两人早就生了隔阂。此番您放他回去,初霁身为上位者,这辈子都不可能完全相信他。陆东家乡是连城,在祁镇人生地不熟,镇长又处处提防他,时间一久,两人定会彻底离心。到时候陆东站在哪一边,还真不一定。您此时大方放陆东回去,是看似退一步,实则进一步。” 薛凝懒洋洋道:“你猜我心思倒猜得挺准。你也知道,我最喜欢看这种兄弟阋墙,旧友反目的戏码了。不出十日,陆东就会重新联系我们。” 果然不出她所料,陆东见到初霁时,两人都有些沉默。 初霁让人带他下去收拾东西。毛蔷来找她,脸上带笑:“现在薛凝都怕你了。” 初霁面无表情,撑着下巴。 她盯着陆东远去的背影,微微摇头:“什么怕,薛凝分明在算计我。” 毛蔷:“算计?陆东嗓子里的蛊虫不是取走了吗?” 初霁淡声:“嗓子里的蛊虫好取,但心中蛊虫难取。” 毛蔷怒了:“虫子还下心里?!薛凝真是个混蛋!” 初霁:“……”不是这意思。 她给毛蔷解释,毛蔷愣了:“那该怎么办。” 初霁:“她笃定陆东和我会反目成仇,那的确,因为人心就是如此。说真心话,我现在没有办法完全相信陆东。他身上有太多可乘之机。” 毛蔷咬了咬牙,从胸口掏出大锤:“你一句话,我可以帮你杀他。” “那倒不必。”初霁沉思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出来:“既然她算计人心,那我就用真情对付。” 毛蔷锤子差点吓地上,她可没见过这种奇怪招数。 第二天清晨,陆东坐在院子里发呆,浑身上下透着疲惫颓废。 咚咚咚,门敲响了。 陆东一开门,瞳孔骤缩。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圆润的妇人,大约五十岁上下,眉目笑容可亲:“二弟你回来也不说一声,刚搬过来,连个锅碗瓢盆都没有吧?快快来大姐这里。给你做ji肉卷吃。” 陆东听到二弟两字,脸臊得通红:“就不去了。” 当年他为了骗得初霁信任,拿着过所,假装周大娘死去的二弟。 没想到他走后,周大娘依然以为,他是她亲弟弟。 周大娘:“大姐知道你在外面受苦了,看看,你都瘦成剩一张皮了!大姐还给你熬了鸡汤,快来喝。” 陆东脸更红了,手足无措。 他推脱不来,憋了许久,和周大娘反复拉拉扯扯,终于甩开她的手:“周大娘!” 他双眉紧蹙,几乎羞愧到没脸见人:“我不是你二弟,我全是骗你的。你二弟早就死了!他的过所在我手上,我就……冒充了周焘。” 陆东一股脑全说了:“我原本不姓陆也不姓周,我家中父母早亡,投靠陆家喝了归心药。这些年一直在做连城守卫。我手上有很多人的过所,我想冒充谁就冒充谁……我是个外人。” 第345页 周大娘忽然停下了。她一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定定看着陆东。 陆东胸腔中升起一阵剧烈烦躁。 为什么他要回来,他还不如永远待在水牢里,至少不用面对他曾经做过的荒唐事。 然而心底里,又有另一种声音响起。明明他罪不至此。 “我知道。”周大娘叹了口气,“我始终知道。” 陆东傻在原地:“什么?” 周大娘提着食盒,笑了笑:“我当年亲眼看着我二弟三妹死在连城。所以我从见你就明白,你不是我二弟。” 陆东:“那你为何拜托初镇长替你寻亲?!” 周大娘苦笑一声:“可我从没想过她能找到啊……我这辈子,除了个捡来的儿子,亲人都死绝了。”说到此处,她眼神忽然坚定,“但周曙总要成家立业,我不能一直拖累他。所以我就想啊,人活着总得有个家,哪怕是个假的也好。” 陆东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 周大娘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像她这样的厨娘,连城一抓一大把。但论活得明白,谁也比不上她。 周大娘摇摇头:“既然你都说破了,我再叫你二弟也没意思了。这篮子吃食,就当谢谢你陪我这半百的老婆子闹了这么久吧。” 她起身往外走,背影佝偻着,孤寂又释然。 陆东嘴唇蠕动。 就在周大娘踏出门的前一刻,他嘴边那个字终于喊了出来: “姐……” 连城薛家。 梓水愈发寒冷,薛凝吃了十天灵橘,也足足等了十天。 但就是不见陆东人影。 郎诏每天给她汇报一次,派往祁山的探子没有看见陆东。 陆东也没有联系他们。 马上就快到与初霁相见的日子,薛凝丢下橘子,垂着眼,眼底酝酿着一股情绪。 郎诏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薛凝忽然抬眸,冷厉道:“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郎诏跪下来:“没有。” 薛凝起身,赤足在兔绒地毯上来回走。 浑身环佩叮当,衣摆盈起香风。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难道初霁就那么大肚?难道陆东待在祁镇,就不觉得难受?” 郎诏沉默了许久,忽然低声问:“也可能陆东被初霁打动了。两人决定忘记仇恨,重新开始。” 薛凝差点笑出声:“你在开玩笑?凭什么,他陆东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凭什么值得那姓初的青眼?” 郎诏:“或许凭借人的真心和善意,于是不计前嫌。” 薛凝突然停住,冷冷道:“真心?这话你也信,初霁一定有什么秘密……她可能会一些摄魂的魅术禁法……” 祁镇。 这些天来,初霁经常来辣鸡店买卷饼吃。祁镇好像也没什么大变化,除了辣鸡店总店里,有个新来的帮厨。 陆东一手颠锅,一手搅动卤汤,有时候还能腾出空挡来,收个钱。 初霁什么都没问,买卷饼时,缓缓道:“帮厨怎么不会斗转星移术呢?上菜多慢啊。” 说完就走。 于是,陆东除了帮工,还艰苦卓绝,练习斗转星移术去了。 初霁自然装什么都不知道,清清白白一代奸商。 很快,便到了天蚕祭典。殷阳城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初霁身着白衣,打街上走过。 不远处闹哄哄,有好大一堆人手托纸糊的天蚕,还有各色贡品,走街串巷,送给别人。 据说这是为了祈求下一年风调雨顺,饿不着肚子。 初霁坐在一家茶馆里,难得悠闲。 殷阳城中只有一部分人认得她容貌,且大多都在天蚕神梦中见过她。 那些人醒来之后,记忆难免模糊。再加上初霁鲜少在殷阳城现身,人们只知城主名。 就算如此,初霁还是谨慎地易了容。 啪。 一根长剑落在旁边桌上。 初霁放下茶碗,余光里,一袭红衣摇曳。 初霁:“你来啦。” 荆恨月径直坐下:“找我什么事。” 初霁左右看看,嘀咕道:“也没什么事。” 她推出一只纸盒,里面装了她欠荆恨月的衣衫。 荆恨月一顿,唇角微扬:“这还差不多。” 初霁笑嘻嘻:“帮我查个人。” “谁?” “程邃。” 整个殷阳城都陷入喧嚣中。 距离他们半城远的地方,一老一少低头穿过人潮,挤进深巷中。 小院柴扉对开,堂中坐着一位美艳绝伦的女人,正是薛家主薛凝。 这一老一少解下外衫,摇头叹道:“混进殷阳来真是不容易。” 薛凝笑道:“如果您亮出常家星驰子的身份,去哪里不容易?” 星驰子也知道她在说笑,若非必要,他素来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习惯。而且此次乃秘密出行,事关东洲存亡,他半分都不想透露。 常明画跟在叔父后,偷偷瞄薛凝,却被她视线抓个正着,少年人腾的红了脸。 星驰子掸掸衣襟坐下:“说吧,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让我们来殷阳。” 薛凝懒懒一笑:“道友不是已经算到了?” 星驰子轻哼:“薛家主这套不必拿来对付我,我只喜欢修炼。” 薛凝:“……”谁爱勾引一个老头子了,她要双修,也选些容貌姣好,身型挺拔的男人。 第346页 碍于对方常家人的身份,薛凝没有发作:“之前说的还算数吧,我帮你们找那卦中白衣女修,你们给我龙目做报酬。” 星驰子:“自然算数。” 薛凝笑了:“那我现在告诉你,那白衣女修你们都知道,甚至明画小子还见过。” 星驰子与常明画一对视,皆怔怔然。 既是见过,为何没有认出来? “她到底是谁?” 薛凝:“你们知道前几天闹得风风雨雨的锦罗城吗?” 常明画心脏微缩,有种不详的预感。 薛凝:“她就是锦罗城新任城主,打下殷阳城的那个祁镇镇长——初霁。” 星驰子猛地坐直。 轰的一下,常明画像被天雷炸过,往事一幕幕闪过,从他和叔父两人遇到初霁,再到第二次相遇,最后到初霁教导他画画,带他解决吴珂玉。 没想到,她就是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人。 难怪他们在锦罗城,一直鬼打墙似的转。 星驰子:“画侄子,你先别哭,坐下来。” 被他说了,常明画才发现自己满脸通红,居然在掉眼泪。 星驰子:“你和叔父说,她到底是谁?” 常明画委屈涌上心头,至今不愿相信,初霁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不仅骗了他,还骗了叔父。 可他与初霁结交,全是真心的。 他将锦罗城发生的一切道来,星驰子亦是震惊不已。没想到真相曾与他们擦肩而过 薛凝指尖点着红唇,轻嘲道:“现在知道了,人心隔肚皮,你把她当朋友,她只想利用你。” 常明画沉默着,双手捏紧膝头衣料。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扭头跑了出去。 “画侄子!”星驰子喊道。 但孩子大了留不住,常明画头也没回,冲进人群,失去踪影。 星驰子担心他出问题,刚要起卦占卜,被薛凝轻轻按住。 “道友,何必呢?”薛凝笑道,“他跑过去,我们跟上,不就知晓初霁在哪里了吗?” “你利用他?他可是我一手带到大的!”星驰子本要发火,但静了静,缓声道,“走。” 薛凝暗中默念,这两人真是麻烦。 然而,他们穿街走巷,被贡品砸了一身,却没有追到常明画。 星驰子几次开盘,盘中星象都隐没在混沌中。 薛凝嗤笑:“这就是常家星驰子?” 星驰子头发炸起:“你休要小看我那画侄子。” 薛凝心道不就是一个小孩,最多有两下天赋。天赋好的人,世上多如牛毛,薛凝见过不少,但最后还不都是败在她手下? “我来。”薛凝走到暗处,取出一枚紫金圆钵,钵体如重重紫金莲花次第开放,灵气涌动,如日月运行。 薛凝掐诀道:“现日月,观乾坤。” 养气钵中,灵气飞速流转。尘埃落定时,薛凝往里一看。 一片混沌,看不清常明画去过哪里。 薛凝脸上闪过一丝扭曲。 星驰子反唇相讥:“果然是薛家家主,名不虚传。” 薛凝被这么一说,反而笑了:“雕虫小技,学艺不精。” 星驰子摇头:“我画侄子是天生的卦师,若他不想被被人占到,只需一个念头,甚至不用掐诀。也无需什么壁障法器。” 薛凝眸光流转,提醒道:“他去找初霁,那我们看看初霁行踪,不就得了?” 两人同时起卦举钵,他们一个人观古今,一个人看未来,两人合起来,能将人一生看得干干净净。 初霁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身负灵魔两气,魔气时不时干扰这二人测算。让他们看不太真切。 “在东城,我们直接去截路!” 送走荆恨月后,初霁走出茶馆,给老板付了一颗银珠。 忽然,她感觉不太对劲,打开word文档表格。 进阶金丹后,她的表格数量翻了一倍。初霁花费整整三天时间,将殷阳、锦罗、祁山和邯城城图输入了表格。 可把她累坏了。 但身为城主,初霁觉得花这个时间很值。 能掌控城中动向,大大提高了她的获胜率。 于是,大约在五息之前,表格突然翻出一块红色。 一般而言,城中地图只有三种颜色,绿色,白色,和淡红。 淡红很正常,初霁也不要求所有人都对她百依百顺。 但正红色非常少见。 初霁盯了两息,那片区域就回归绿色,她刚要松口气,距离她更近的一片区域,猛地翻成红色。 ——危险距离她越来越近。 初霁就钻入人群,朝反方向离开。 不久后,她终于看清到底谁在追她——星驰子和薛凝。 这两人居然在一起? 初霁没轻视他们,占卜和养气钵使成一处,天下就没有不能看穿的地方。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上。 初霁想不通这两人为何突然追她,明明薛凝和她约好过几日就见。 难道薛凝毁约了? 初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个僻静的地方打他们一顿问问。 身边,一个大娘喊:“姑娘,姑娘,你愣什么?来吃个梨子吧。” 初霁微笑道:“谢谢。” 她抛了抛手中梨子,下一刻,立即钻进旁边的小巷。 第347页 刚才她走过的地方,星驰子和薛凝低头占卜:“左边的小巷,追!” 初霁猛地钻出巷子,不慎被汹涌的人潮挤得头晕眼花。但她轻身决修得极好。侧身嗖的穿过两个大汉中间,猛地一矮头,从盛满贡品的盘底穿过去。 周遭人一片惊呼:“姑娘!” “小心别乱跑,跌到了踩到你!” 身后,星驰子和薛凝追上来:“她跑什么?” 星驰子心中担忧:“画侄子又在哪里?难道他被初霁劫持了,她才看到我们就跑那么快?” 薛凝无语,这个人真麻烦。但她也着实想不到初霁为何要跑。 “追!” 面前举贡盘的人们汇聚成一条长龙,星驰子常年蹲在家中占卜,轻身决不精,一时间竟找不到缝隙差脚。 但他身为常家修士,怎能任由一群凡人挡路? 星驰子正要发作,却被薛凝一把按住。 “如果你事后不想被初霁千刀万剐,就别对凡人出手。” 星驰子憋屈死了,强行咽下这口气,闷头向前冲。 很快,他们再次找到初霁的身影。 前方神侍塔,垂落喜庆红幡,初霁挂在上面,正向他们望来。 星驰子和薛凝提气御器飞起,骤然拔升十丈高度,引起热闹人群里一阵惊呼:“快看仙人在飞!” 初霁心中一凛,底下还有好多人,可不能在这里打起来。 正巧有一艘巨大的花船,载着天蚕神灯路过她脚下。初霁拐进死角,猛地松手,坠入船中,藏在缝隙里。 薛凝和星驰子追上来,绕神侍塔三圈,把红幡翻来覆去地看,连苍蝇都没找到。 他们一扭头,只见远去的花船中,初霁藏在白白软软的灯纸间,露着脑袋冲他们眨眼。 可把星驰子气坏了,藏又不藏好,跑又跑不干脆。这不是玩他们吗? 他咬牙追上去,但青天白日的,过祭典的人们发现,竟敢有陌生修士妄图跳进神灯中,纷纷挥舞双臂驱赶:“走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不是侮辱我们吗?我和他拼了!” 星驰子不善战,也不想战,只好咬牙盯着初霁。 她笑得那么猖狂,一定劫持了他画侄子!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星驰子从感觉自己如此屈辱。他生长在常家,一辈子只有别人对他毕恭毕敬,没有他被人当苍蝇一样赶。 好在他有星盘。 星驰子轻轻拨动,只见盘上显露满天星辰。 初霁的身影一点点浮现,星驰子正要仔细去看,下一瞬,整个星盘陷入混沌。 她消失了。 薛凝也是,忽然就看不见初霁去向了。 殷阳城天蚕祭典的最后,人们要将自己做的神灯堆在一处,与几盏百人高的神灯一起,放火焚烧。 特质的纸在熊熊大火中,会变成蝴蝶一般的灰烬,飞上九霄。寓意着天蚕神飞升时,将他们一同脱离世间苦楚。 虽然天蚕神死了,人们的习俗却传承着。 今日殷阳城人满为患,找个不影响喜庆节日的地方,都很困难。 另一边,初霁站在十余艘花船间隙间,顿觉这是一个打架的好地方。 她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坐等两人来。 甚至还闭上眼,享受了一下灯纸床。 软绵绵的,真舒服。 一道脚步声响起,神识里,word文档上的正红色逐渐靠近,最后和初霁重合。 脚步声停在她身后。 初霁缓缓道:“薛家主,常家真人,你们为何如此心急?” 身后之人没回她话。 初霁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常明画泪眼朦胧,瞪着她。 “为什么骗我。”常明画像个炸毛的大猫,“我拿你当朋友,你却一直在骗我!” 初霁看了看word文档,恍然明白,这次对她有威胁的人,不是薛凝和星驰子。 是常明画! 初霁叹了声:“没什么原因,如果一定有,你就当我是个奸商骗子吧。” 常明画牙关紧咬:“别人说你狡诈,我还替你辩护,你是我离开常家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当初还努力照着你说的画,没想到你全是骗我的……真是瞎了我的眼!你是不是看我初出茅庐,就觉得我特别好骗?” 他声音异常愤怒,但又委屈极了,甚至隐隐带着哭腔。 初霁扶额:“其实……” 话没说完,“铮”的一声,常明画掷笔化作细剑,猛地向她袭来! 第150章 越来越多的花船从四方运向原来的天蚕神殿脚下。 街上敲锣打鼓,从世家修士,到城中凡人,皆送上蚕灯。 五色船身上簇拥着洁白的灯身,从远处看,仿佛殷阳城心聚起一座雪峰。 雪峰另一侧,薛凝步伐散漫,抱臂道:“你那侄子养得好任性。” 星驰子蹙眉:“他心性单纯。你这种人自是不能理解。” 薛凝被挤兑也不生气:“满腹心机的人找累了,你自己找去吧。” 星驰子一声不吭,拨动手中星盘,头上冷汗直冒。 薛凝临走前睨了他一眼,一个劲儿说风凉话:“你别担心了,他要想杀初霁,明天一早你就能收到他尸体了。” 星驰子猛地抬头:“不会。他出生时我算过一卦。他日后成就绝非你我能及,他的存亡与东洲息息相关,他不可能死在这里。” 第348页 薛凝垂着眼,眼底酝酿着淡淡讽刺:“天之骄子啊……” 星驰子静了静,叹息一声:“他不算,但也算。” 薛凝忽然有点兴趣,什么叫不算但也算? 常家星驰子有点名气。但常明画在东洲查无此人。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天赋,又被常家十六君之一亲自管教,看来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公子,没受过苦,就连第一次出门历练,也有家中长辈保驾护航。稍微出点问题,整个常家都要震一震。 薛凝双眼微眯,心中翻涌着一股冲动。 她想看常明画满身污浊,跌进泥里的模样。 “找到了。”薛凝随便拨弄紫金钵,信口道,“初霁和常明画,在城东一座神侍塔上。” 星驰子不疑有他。 他第一次来殷阳,人生地不熟,并未瞧出异样。 两人向城东而去。临走前,薛凝朝花船雪峰投去一瞥,唇角微微勾起。 雪峰之下。 初霁广袖挥起,乘风后撤,自花船无数栏杆间穿行而过。 常明画提笔攻来,他修的是常家独门轻身功法,比寻常修士敏捷许多。虽然实战经验不足,但论速度,东洲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常家人。 但他对上初霁,却没讨着半点好,追了两个来回,连她衣角都没碰上。 常明画微怔,竟然从初霁步伐里看出了常家轻身决的影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初霁念头一转便明白,她师从李伯。 若真要论起来,她虽长在穷乡僻壤,但教导她的人,却出身东洲第一世家,一点也不必常明画差。 “我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初霁说,“但你执意杀我,我就不客气了。” 常明画手上细剑一滞,迟迟不向前:“那你说清楚,为什么要骗我。” 初霁:“我是殷阳城主。” 常明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 初霁叹气:“是你们先找我的。” 常明画更不能理解:“又不是想害你!叔父说东洲兴亡与你有关,所以我们才来寻你。” 初霁无奈:“那行吧,我就是骗了你们。” 常明画生在常家,自然理解不了初霁的警惕。还没积累到一定实力,还没不能与常家抗衡,她就不会坦坦荡荡走上去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常明画双目通红,抽剑而上! 初霁可不敢贸贸然杀他,除非她想与常家为敌。 她也不想杀他。 常明画修为没她强,但手上细剑,身上衣衫,竟然都是元婴境的法器,乃常家自老祖时代传下的宝物。 初霁一时竟然没有脱开身,但她好歹也是个金丹期。 一阵大风吹过,初霁顺势跳上天蚕神灯,抽下灯上锁链,越至常明画身侧。 几条锁链从他左右穿过,如大网拢住常明画。 天蚕祭典的花船和蚕灯都非凡物,常明画抽出细剑,连砍了好几下,才破网而出。 但转眼间,初霁又织了更多的锁链网,层层叠叠,阻拦在两人间。 若这样下去,他永远也追不上初霁。 常明画停下来。 “冷静了吗?”初霁问。 常明画垂着头,长发凌乱,不言不语。 初霁:“时间不早了,你走吧。” 话音刚落,只听四面八方,锣鼓通响,人们高声齐唱,歌声回荡。 操持祭典的人们举起火把,点燃花船。火势向上,蔓延到蚕灯,整片天空映照着暖橘火光。 初霁看了他一眼,抽出长剑,御器离开。 常明画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也会飞,还能被火烧了? 初霁就没管他。 然而,就在此时,几个身着绛衣,兜帽遮脸的人从花船下出来。几人手持法器,对准常明画。 魔气瞬间涌出! 常明画大惊失色,拔剑反击。 这群魔修从锦罗起,就一直追杀他。他原以为已经摆脱了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追来了殷阳城! 其实,若不是常明画随意离开星驰子,跑来追逐初霁,还闹出这么大动静,他还不一定被魔修发现。 那几个魔修功法诡谲,几人皆手持长绫,长绫首尾相连,结成六个赤红圆环,环心忽然涌出火焰。 与烧花船的火不同,此火是魔气所化,但遇上周遭凡火,简直如虎添翼,瞬间蔓延到常明画周身。 他左右上下皆被熊熊烈火包围,蚕灯在火中化为灰烬,如满天蝴蝶,飞向苍穹。 常明画鲜少遇到这种情况,脸色煞白,左冲右撞,还是逃不开包围圈。 他大声呼救,声音被人们节庆的歌声淹没。 他身在万人群中,但火海冲天,没有谁注意到贡品里还有一个活人。 他就要被当成贡品烧死了。 六个魔修站在火中,冷冷望着他。常明画蹭了一鼻子焦黑,质问道:“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追杀我!” 一个魔修哑声道:“你是常家人。” 火圈越来越小,常明画难以呼吸。 他举起细剑,短暂劈开火焰,几次闯进火光中,却眨眼被魔气烫得退回来。 那些魔修看他跌跌撞撞,满身尘土,便道:“该收尾了。” 他们再度操控长绫,化作一条条火龙,冲常明画的脸而去! 第349页 常明画心中绝望,本能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一道雾白金纹屏障突然在他身前展开,火龙触及屏障,顷刻消散。 魔修们猛地一惊,看向右侧。 穿越熊熊大火,燃烧的花船间,一个女修的剪影若隐若现。 她站在高处,一盏蚕灯灯尖上,白衣明亮。 “还请诸位卖我一个面子。”声音遥遥传来。 常明画瞳孔骤缩,不敢置信。 “是她。”左边的绛衣人凝声,“殷阳城主。” 初霁又是一跃,如飘落的白鸟,来到常明画身侧,一把拉起他。 常明画因恐惧而颤抖的手死死握住初霁手臂:“别、别走。救我。” 初霁甩开他,他两只手又拔上来,搞得初霁连拔剑都不能。 初霁:“再扒我就把你丢这里。” 常明画闻言,眼中闪过惊惧委屈,扒得更紧了。 初霁冲着绛衣人颔首:“这个人我先带走了。” 没有人敢拦她。 她同满天蝴蝶一起升上天际,飞去远方。紧接着,幽幽蓝光闪动,她身影彻底消失。 留下六个绛衣人站在火中。 一人忽然道:“她到底是谁?” 另一个说:“是尊者的朋友。” “应该提醒尊者,她和常家人为伍!和常家为伍的,都死有余辜。” “那你大可去杀她。看看事后尊者会不会把你投入赤日山熔岩里。” “……” 两条街开外,初霁将常明画丢在一座小院中。她转身走向窗外,抱臂看祭典的花船蚕灯。 如今雪峰已经成了火烽,伴随着无数白色灰烬。真如蝴蝶在暖红的火光中振翅,破茧飞升。 这是个极美的场景,待天黑之后,还要放烟花。 初霁望了一会儿,转身问:“你还好吗?” 常明画坐在椅子上,几乎将扶手捏碎。冷汗浸湿鬓发,他胸口起伏:“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初霁不带一丝感情叙述:“你都要被烧死了,我肯定要回来。” 常明画别过脸去,不断咬着下唇:“可我们都不是朋友了。” 初霁被他逗笑了,这小公子真拧巴。 不过她也能理解。 常明画可能被十几个长辈关爱到大,没怎么历练过,也鲜少与同龄人做朋友。友情也是很复杂的,交好与交恶,埋怨与喜悦,欺骗与信任,很多时候都能并存。 他第一次体验这么复杂的情感,自然格外手足无措。 初霁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掏出一包瓜子嗑,嗑两下又递给常明画:“吃吗?” 常明画愣住,不懂为什么初霁能这么自然地问他,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不了。” 初霁笑着,缓缓靠在椅背上,撩起眼皮,幽幽望着他:“那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见过薛凝吗?” 常明画气息还不稳,咽了咽,点点头。 初霁挑眉:“她在哪里?” 常明画声音颤抖:“她住城西二合巷最尾端的小院子里。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初霁笑道:“好,我绝对不会告诉无关紧要的人。” 常明画微怔,他看着初霁的脸,很确信这一刻她把他当朋友。 她好像真的,真的不在意他刚刚向她拔剑。也不在意他是什么人。 常明画垂下头,出卖叔父和薛凝的罪恶感挥之不去。 同时,心底却升起一股隐秘的雀跃。 好像胸腔里,蝴蝶轻盈飞起。 他取出一枚玉令,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给你……”常明画咬了咬下唇。 二合巷最尾端的小院中。 薛凝半倚在美人榻上,对面的星驰子脸色冰冷。 男侍郎诏给薛凝吹凉茶水,双手奉上。星驰子怎么看这二人,怎么觉得不顺眼。 他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郎诏冷眼看他出去,转身问薛凝:“家主,常明画在哪里?” 薛凝懒懒一笑:“要么死在魔修手上了,要么折在初霁手上了。” 郎诏:“您好像很讨厌他。” 薛凝啪的放茶盏在案几上。 郎诏立刻跪下:“我知错了。” 薛凝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半响,终于道:“你说的没错。” 郎诏回想起家主的过去,不再言语。 此时忽然一只纸质的灵鸽飞入窗户,薛凝打开一瞧,道:“常明画回去了,走,我们去见星驰子。” 郎诏为她披上披风,同她一起出门。 小院之外,距离他们仅有五十尺的地方,竟然站着三个听墙角的人。 他们分别是初霁、俞安玉和毛蔷。 初霁来殷阳之前,询问俞安玉和李伯,是否知道薛凝的来历。 二人表示从未听说过薛凝这号人物,初霁本来也没期望他们了解,但描述了薛凝的外貌后,俞安玉和李伯却深深皱起眉头。 “你说的这个人,很像段凝,且她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凝’字。”俞安玉说,“我上次见段凝,已有六十年之久。只要我再见她一次,哪怕再听一次她的声音。” 初霁狐疑道:“你不是把往事全忘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 俞安玉只是柔情似水地笑,笑得初霁浑身寒毛直树。 第350页 从常明画口中得知薛凝详细落脚地后,初霁撑着天色尚早,将俞安玉带过来,蹲守在院门附近。 但薛凝很谨慎,破旧的院落周围,设下了不少阵法。 他们等了好久,才看见薛凝和朗照出门去。 仅仅一眼,俞安玉就声音发紧:“我很确定,她就是段凝。” 初霁:“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俞安玉:“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初霁给他介绍了一番。俞安玉笑着摇头:“你说的和我知道的差不多。段凝在六十年,可比现在有名多了。我当年,亲眼所见她与各城世家子弟来往亲密。这些人甚至知道彼此,虽不互相见面,但从不要求薛凝只倾慕于任何一人。” 绝了。 初霁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俞安玉叹气:“不过许多同她交好的世家男修,最后下场都很离奇。” 初霁:“怎么离奇?” 俞安玉:“拔除灵根,掏空丹田,嘱咐亲友将自己的遗产悉数交给她。就这样,也有成千上万的人挣破头皮,也想与她春风一度。我曾经试图阻拦一个人,但他中了邪一般,和我说,没有证据证明,段凝害死了他们。” 好家伙,那薛凝可是继承了多少前男友的遗产啊。 初霁:“她曾经和我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她也出身凡人吗?” 俞安玉打量了初霁一眼:“你和她差多了,段凝出身长珑,举止见识都像大世家的嫡系子弟。” 长珑可没什么段家。 六十年后的今日,已经没有人知道薛凝的来历,大概是她与程满柘交好后,程氏帮她压了下去。 根据上古遗龙所言,长珑镇有龙的残躯。 薛凝出身长珑,在针山龙骨下的薛家做家主,重重迹象都表明,薛凝也在追寻上古遗龙。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长珑了。 这段时间,毛蔷替初霁收集了长珑镇的情报,和初霁先前知道的差不多。 长珑地处极西,终年连绵细雨,草木森林繁茂,又湿又热,且林中有不少剧毒异兽。 尤其有一种喜欢专跳人脸上,黄黑相间的毒蛙。 被它触碰,药石无医。 殷阳和锦罗城中,只有一个老散修经常去长珑行商,知晓进入长珑的安全路。 初霁看了看天色,还来得及,就让毛蔷带那老散修,来天蚕神殿里见她。 原先的天蚕神殿,已经被初霁改成了城主办公室。 祭坛被拆除,墙壁四面打上透亮的窗户,一张长桌摆在中心,桌后是初霁。身旁还堆了一堆待她审理的文件。 老散修第一次进天蚕神殿,激动地手脚发抖。他这辈子走南闯北,最爱探索各种秘辛,造访各类奇观。 放在几年前,别说上天蚕神殿,去神侍塔都困难。他想象过很多次天蚕神殿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然而,进入城主办公室后,老散修一脸绝望。 就这? 这简直像个朴素的凡人小院的书房。 俞安玉在旁边低声:“他是不是看到我长得太美,感觉人生都灰暗了。” 初霁:“……”大可不必。 但初霁给的钱多,老散修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珑镇和西南各城都不一样。要说怎么不一样……那里地处东洲大陆边界,但在边界上,长着一颗巨树。长珑人说那棵树支撑着整个天地。他们为树建造祭坛,每三年举行一次镇中祭祀,但不让外人旁观。” 初霁陷入沉思,这听起来,和噬灵族有点关系。 同样是崇拜神树,同样是巨木。初霁说了噬灵族的天地龙芽,老散修听得两眼发光,只道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奇怪的部族。 他仔细一想,聚起满脸皱纹:“你说的天地龙芽和长珑神树,好像差不多。周遭都漂浮着暗淡的金光。” 初霁坐直了身体。那听起来就更像天地龙芽了! 她从表格幻境中得知,天地龙芽原先不是一棵树,而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当年东洲半空中出现一个大洞,噬灵族举族抵抗。 他们留下最后一个希望——让一个拥有“万物生”伴生灵植的族人,带着一颗天地龙芽幼苗逃亡,那人最终落脚在噬灵山谷,种下幼苗,繁衍生息。 初霁打开word文档,找到表格。 [天地龙芽:进度21%] [太古遗龙:进度37.5%] 遗龙的进度涨了不少,甚至超过了天地龙芽。 初霁有预感,如果世间真有第二棵天地龙芽,去长珑一趟,估计会有很多收获。 老散修:“但您要准备好,长珑人非常排外。程氏掌管西南时期,都对长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霁笑道:“没关系。” 世上没有人能拒绝美食和漂亮衣服,还有各式各样的便民货品。 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在初霁手中……那是她的老本行! 老散修见她丝毫不放在眼里,微微摇头:“长珑地势险恶,有一段雨林中,毒蛙神出鬼没。现在还去不得,唯有夏末秋初毒蛙产卵,待在地底不动时,我们才能去。” 现在是冬季尾巴,夏末秋初不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初霁可等不起:“大半年时间也太长了。” 老散修叹了口气:“那我也没办法了。” 第351页 初霁盘算着手中资源,忽然露出奸商微笑:“都是修士了,走路没意思。我们飞不就好了?” 老散修:“……您低估了雨林的毒瘴啊。除非您能连续三天三夜不落脚,御器飞行,那当我没有说。而且,飞得低一点,就容易被跳上来的毒蛙扑脸。” 三天三夜不落脚,还在高空中飞,那连金丹修士,都有些吃不消。待到长珑,估计人都虚脱了。 俞安玉也道:“还是等夏末秋初吧。” 老散修颔首:“这位公子说得好啊,您不要小看了长珑,长珑雨林之危险,您想象不到。每年都有人不信邪,觉得自己能穿过雨林,他们尸骨都被毒蛙啃干净了。” 初霁稍稍一想,轻轻笑了声:“不,你们不懂什么叫金钱的力量。” “?” 初霁一挥手,淡淡道:“本人有大型灵舟十三艘,以雷击木制成,每艘灵舟可乘三千人,能在虚海上航行数月不停息。且有灵石万颗引燃。悟德院每年都在培养能驾驭灵舟的人,会护养灵舟的工匠,月钱都能拿一百灵石,随时待命。” 换句话说,不要小看初老板。初老板的实力你们想象不到,一声令下,资源人才和钱全部到位。 俞安玉听完,微微失神,完全没想过身边这位年轻姑娘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巨贾。 再看看他自己的身家:“……” 难怪老友要反对,他这简直在攀高枝。 老散修听得张目结舌,贫穷完全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他怔愣片刻:“呃,如果是这样,您当我刚才没说。长珑您随便去。” 初霁笑了。 这就是她一直追求的富婆人生吗? 好像有点爽。 天蚕祭典通宵达旦,月已上中天,但城中依然熙熙攘攘,人们在街上豪饮,路边茶馆里挤满了喝解酒茶的人。 薛凝和星驰子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碰面。 她头戴幕蓠,一落座就看见星驰子身边的常明画。 小公子应是被叔父狠狠训斥了一顿,如今低着脑袋,乖乖的,不言不语。 星驰子捋了捋炸毛头发。 今日都是整了些什么闹剧。他原想找到白衣女修后,就躲在暗处,观察她一段时间,多了解一下此人。 谁曾想,知晓她身份的第一天,他们就暴露了自己。 这让他接下来怎么办?难道凑到初霁面前说:“我怀疑你会与东洲命运,常家兴亡息息相关,请和我回常家一趟,并说说你接下来要做什么,若是威胁到了常家,我会毫不留情除去你?” 是个人都会拒绝他。 思及此处,星驰子瞪了一眼常明画。 “我已经教训过我家画侄子了。” 薛凝啧了一声。这常明画,真是百无一用,坑自己人倒是很厉害。 她开始与星驰子交流初霁的消息。 而常明画垂着头,紧咬嘴唇。 他垂落身侧的手颤抖,拿起又放下多次。 最后偷偷摸上腰间令牌。 玉令和他给初霁的令牌相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当年常家老祖还在时,立下规矩,此传讯令,每个常家嫡系弟子都能有十枚。 一炷香后,他们隔桌忽然来了一位面容陌生姑娘。 她似乎有些醉了,要了碗茶,慢慢喝起来。 如果她没有抬起头,同常明画眨眨眼,常明画一定以为,她就是个路过的普通散修。 怎么来得这么快?常明画瞪了瞪她。 他刚刚透露位置,她就来了。 初霁无声向他摆口型:“动作幅度太大,容易暴露。” 常明画顿时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又刺激又心虚。但想到他与叔父行得端做得正,没有害初霁的心思,那点心虚也烟消云散。 等初霁了解他们,他就能继续与她做朋友了。 初霁竖起耳朵,只听隔座的薛凝和星驰子说话。 “为何要约在茶馆相见,在你家中不是更隐蔽?” “我家不能去了。我怀疑……她摸清了我的落脚之处。刚才郎诏好不容易才甩掉她们。她身边那个矮个子女修,会雷系法决。你是常家人,应该知道,雷灵根有洞察世间,侦破真相的优势。我的伪装很快就被她看穿了。” “那是。天雷昭昭,荡平世间阴私邪祟。” 初霁笑了下,能甩掉毛蔷,薛凝和郎诏也很厉害了。 但现在局势完全反了过来。以前是星驰子和薛凝暗中窥视她,如今变成她偷偷跟踪这两人。 尤其是薛凝,一开始用陆东定位她,如今又用星驰子。 薛凝一定想不到,叛徒就是星驰子的亲亲侄子,常明画。 初霁竖起耳朵,准备听个爽。 然而—— 星驰子:“你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吗?” 薛凝微微眯眼,取出紫金钵,以广袖遮掩:“我看看。” 初霁脸色一变。 淦。 第151章 周身灵气隐隐浮动,向薛凝汇聚。 今日殷阳城祭典,不少闭关在家的修士都出来观看天蚕燃灯。因此城中灵气流格外紊乱,薛凝当众掐诀,并未引起众人注意。 初霁面无表情,端起茶一饮而尽,抬起头:“老板,再来一碗带走。” 她神色自然,起身离开,袍角拂过桌面,星驰子只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第352页 常明画吓得不清,他一念间,薛凝养气钵忽然一变。 紫金钵体中,雾气迷蒙。 星驰子:“如何?” 薛凝抬起头,一双秋娘眉紧蹙。她没有回答星驰子,而是看了一眼常明画,然后左顾右盼,环视整个酒楼。 常明画几乎被她那一眼看得魂飞魄散,背后冷汗浸湿中衣,贴在背上。 星驰子:“她在附近?!” 薛凝指尖瞧着钵体,发出叮叮脆响:“不知。” “那你看什么周围的人?” 薛凝:“养气钵现日月失效了。” 今天她的养气钵,星驰子的星盘都屡次失效,原因只有一个——常明画。 常明画是不可窥视之人,他方圆十丈之内,所有人的过去、现在、未来都隐没在迷雾中。 既然薛凝观测初霁失效,那只证明一点,初霁就在常明画十丈范围内。 星驰子神色一凛,扭头看向隔壁桌,桌上还放着一盏空空如也的茶碗。 “是她?” 薛凝眸色微变:“刚才她一直坐在旁边,听我们说话……但我们居然都没察觉。” 这简直让人脊骨发寒。 两人都没记起隔座大概什么时候来,又听到了多少。他们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两个大字——不妙。 星驰子立刻起身,询问茶馆老板:“刚才那黑衣女修出门朝哪里走了?” 茶馆老板指着东边,星驰子眼神极好,打东边一瞧,人潮里的确有个黑衣女修。 “还没走远!”两人快步上前,常明画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了。 初霁走在前面,向后一斜眼,就看见星驰子缀在她不远处。 她侧身拐进一条卖吃食的巷子,顿时,笼屉中蒸包子的香气扑面而来。 初霁抬头望去,薛凝的身影竟从巷子另一端向她逼近。 周遭人潮熙熙攘攘,星驰子和薛凝沉默地前后夹击,准备拦截。 初霁压了压幕蓠,飞身一闪,钻入一处狭窄的巷子里。 薛凝轻轻笑了声。 慌不择路了吧? 若她记忆不出错,那是条无尾巷,只有入口,没有出口。除非她飞出来,否则就要被他们逮到。 薛凝和星驰子加快步伐,两人越过嬉闹的孩子,齐齐冲进巷子。 然而,走到尽头,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初霁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不见了?”星驰子不敢置信道,“她一定躲到谁家门里去了!” 星驰子抓了一个小孩询问,那孩子吓得直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凝嘲讽:“少做无用功了。看来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殷阳城主,是个阵法师,能日行千里。” 星驰子反唇相讥:“就你懂得多,我又不是没见过阵法师。这地上没有留下阵图痕迹,哪里来的阵法师?” 薛凝:“那你倒是解释一下,她如何不见的。” 见过初霁使用超链接的常明画低着头,不敢插话。 忽然,薛凝扭头,一双媚眼微眯,上下打量常明画。 每次被薛凝盯着,常明画都有一种被看穿的恐惧。 薛凝步履婀娜,来到他面前,伸出手放在他脖颈上:“告诉姐姐,刚才你有没有出手干预?” 星驰子啪的一声打掉她的胳膊:“你在想什么,他可是我常家人!” 薛凝收回视线,低下头又开始拨弄养气钵。 层层紫金莲花次第开放。 常明画急促喘气,感觉后背黏糊糊的,他今天出的冷汗,比这辈子出过的还多。 片刻后,紫金钵中显露出初霁的身型。 果然是刚才他们隔桌的女修。 薛凝非常熟悉殷阳城,她看了一会儿,便笑道:“在城南,我们走。” 一瞬间跨越殷阳半座城,不是阵法师才怪。 星驰子当场被打脸,脖子涨得通红。心底却疑窦丛生。 这名叫初霁的女修,到底修了什么仙法,竟然能跨越阵图,直接开启传送阵。 他在回忆里翻找片刻,忽然醍醐灌顶,这等事关东洲生灭,常家兴亡之人,定有过人之处。 她的仙法若不奇特,那真是天理难容。 星驰子犹豫道:“要不我们还是别追了。你不是约了后天与她相见?” 薛凝眸底深沉:“今天都这样了,你觉得她还会信任我们吗。” 星驰子想就算今天不搞这出,她也不会信任你啊。 薛凝这人,满脸都写着妖艳祸水四个大字,能让人信任才怪。 薛凝停住脚步,对常明画说:“你留在这里。” 常明画一愣:“为、为什么?” 薛凝淡淡道:“你跟着我,只会碍事,让养气钵失效。” 话虽难听,但也是事实。星驰子用眼神安慰了一下侄子,让他留在旁边的茶馆里,千万不要乱跑。 一炷香后,初霁又发现了薛凝阴魂不散的身影。 人潮中,薛凝左右张望着,初霁赶快缩回墙后。 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躲得更远。去祁镇,去邯城,去锦罗。 一条是和薛凝硬碰硬。 初霁心底一沉。养气钵实在太霸道,想看谁都看得清清楚楚。接下来她还要去长珑、找上古遗龙的残躯。 第353页 她身后不能总跟个定时炸弹般的薛凝,每时每刻暗中窥视。万一薛凝想坐收渔翁之利,那她去找上古遗龙,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暂时还解决不了薛凝,但她可以给薛凝一个小教训,让她安生一段日子。 或者找个法子,让薛凝看不见她。 初霁这样想着,从人潮中穿过。 忽然,一只手拉住她手臂。 初霁一愣,进阶金丹期后,她神识敏锐不少,若一个陌生人,在这么短的距离对她出手,她定会事先警觉。 除非是熟人。 她抬起头。 荆恨月侧身看着她:“你乱蹿什么。” 果然,是熟人。 初霁张嘴比出口型:“有人在追我。” 荆恨月微微蹙眉,将她拉来一旁细问:“怎么回事?” 初霁如实说了,包括薛凝的养气钵。 荆恨月嗤笑:“这不简单?”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初霁眉心。他周身气息涌动,当头罩向初霁,将她浑身上下裹在炙热的魔气中。 这让初霁离荆恨月三尺之远,鼻尖却还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养气钵以灵气为载体,只要有灵气的地方,就算越阶也能窥视。”荆恨月说,“但若来个魔修,哪怕只有练气期,都能阻断她法门,” 荆恨月:“你试试加快运行小周天。别太快,小心经脉破碎。” 初霁经脉坚固,丹田稳定,同境界者无人能及,根本不必担心破碎。 她运转灵魔两气,魔气越来越浓郁,遍布她全身,但灵气也不弱。 “能行么?”初霁狐疑道。 荆恨月睨了她一眼:“应该可以。” “……”也就是说不一定完全有效。 可偏偏,初霁体内有灵魔两气,两枚金丹,灵气是她修为的一部分,无法分离。 但以魔气遮蔽,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又不能找个魔修永远捆在腰上。 本质还要对付养气钵。只顾着躲是没用的。 就在此时,初霁余光里再次出现熟悉的身影。她扯住荆恨月,飞速钻进旁边的金银首饰铺里。 突然进来两个人,掌柜的吓了一大跳:“我们快打烊了。” “嘘——”荆恨月抛出一枚灵石。 掌柜抱住灵石,立刻闭嘴,甚至还让出位置,任由她们藏。 初霁眼神不由自主飘向灵石,心头在滴血。 那可是一块灵石! 整整一块啊! 荆恨月大小姐,还不如给她…… 薛凝追踪到首饰铺附近,低下头,重开养气钵,却只看见一片雾蒙蒙的混沌。 难道初霁距离常明画很近? 不可能……她刚刚还在这里。 而且人这么多,她不会当众使用传送阵。 薛凝一步步走到金银首饰铺前,抬起头,看向二楼。 二楼窗后,荆恨月不耐道:“杀了她不就行了。” 初霁赶忙拦住:“别在城中打起来!” 虽然薛凝和她有点不对付,那也是上古遗龙的私人恩怨,在殷阳打起来,容易误伤别人。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再者初,霁身为城主,一向行事低调,正式一统殷阳前,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能不打架就不打架。 荆恨月眼底酝酿着烦躁,手按在剑柄上捏住,指节发白。 初霁注意到,随着荆恨月修为越来越高,脾气也更加暴躁,不像邯城时,事事都隐忍。 初霁伸出手,一根一根将她手指从剑柄上掰开,然后悄悄附在荆恨月耳边说:“答应给你的衣服做好了。” 荆恨月像只被鲜花吸引注意的鸟,忽然侧目:“嗯?” 初霁眨眨眼,从怀中神神秘秘取出一套白衣,衣边绣金线。 这件衣服与初霁日常所穿的白衣,样式风格简直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这是件男装。 这不怪初霁,她吩咐景家给荆恨月做衣服,裁缝们一听尺寸这么长,就下意识以为是个男人。 毕竟荆恨月真的很高,莫说姑娘家了,绝大多数男子都没她高。 初霁叹了口气:“只好委屈你穿男装了。” 荆恨月盯着这件男装,忽然从唇边溢出一声哼笑,尾音含着气声。 初霁从没听过他这样笑,一时摸不着头脑。 她犹豫道:“你不喜欢?” 荆恨月琉璃眸子闪了闪,又发出一声相似的笑。 初霁懵了,她满头雾水,下意识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大消息。 荆恨月好久没有如此期待一件事了。 他拎起这件白色男装,心想,如果他穿上男装以后,初霁看见,到底是什么反应。 如果她就此发现他其实是个男人。她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喜欢。”荆恨月说,“我去试试。” 初霁:“现在?!” 荆恨月挑眉:“不行?” 初霁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但薛凝还在下面。 她微微探出脑袋,薛凝依然垂着头。初霁看不清她手中养气钵,但想来还未发现她踪迹。 荆恨月去另一间屋子换衣服,初霁陷入沉思。 片刻后,楼下的掌柜传来惊呼:“啊?真的吗?” 人的天性是八卦,初霁竖起耳朵,也想听听。 第354页 然而,她听见薛凝的声音传来她耳朵里—— “千真万确!我刚刚看见殷阳城主就拐进这条巷子中,应该进了哪间店。” 顿时,周遭一片哗然。 这条巷子里,从贵宾到店小二,从修士到凡人,通通沸腾了。所有人都兴奋地,争先恐后凑到薛凝面前问:“你真看见城主来了吗?” “不是看错了吧?我怎么没看见?” “城主到底长什么样?” 初霁一向低调,殷阳城几十万人,见过她真容者,寥寥无几。 本来人们就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现在薛凝说殷阳城主就在附近店中,他们再也扼制不住,纷纷涌入周围店铺,一双双眼睛扫过每一个修士,恨不得当场揭穿初霁的身份。 能见殷阳城主一次,足够让他们在朋友家人面前吹嘘三四年了! 初霁:“……” 她看见薛凝唇角的笑。 这人,竟然利用广大人民群众来逼她现身! 可惜初霁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可能。 她转过头,扬声催促:“姐妹你好了吗?” 初霁也没报希望荆恨月能这么快就换好衣服。她上辈子陪朋友去商场试衣服,朋友不试个三小时不罢休,非要找到最好的那件。而初霁则先查好攻略,直奔目的地,通常只试一两次,合适就迅速买单走人,不管别的。 回答初霁的,是荆恨月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整个人忽然愣住。 面前站着的人,和以往都不相同。 荆恨月喜欢穿红衣,脖颈上、腰上还缀着层层叠叠的金环配饰,自带几分绮丽和放肆的气质。 脱下红衣换成白衣,那股子香艳的氛围减弱许多。属于男子的五官和英气反倒更明显。 但他长得实在太美了,还是让初霁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荆恨月走近,看初霁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道这回你可算明白,谁和你是姐妹。 他笑道:“你在看什么。” 初霁垂下脑袋。 其实,她今天穿的这身黑衣,也是男装。 但走在大街上,没有人会把她当成男人。主要是因为她有凶,也没刻意隐藏。 她容貌身段都和男性相差太远。 就算裹胸,她怎么穿都还像个姑娘。 “我只是感叹,我们,我们好像区别很大。”初霁说。 荆恨月唇角止不住地上弯。 初霁真情实意,仰天长叹:“姐妹,你扮男的可真踏马的像啊!” 荆恨月:“…………” 魔尊,只是有点想打人。 初霁放轻脚步,来到楼梯旁边,从低下头,就可以看见薛凝的衣摆。 如果薛凝不曾隐瞒实力,那她应该是金丹大圆满。 一条条直线在初霁手上凝出,起先三条合并成一条,后来几十条合并成一条细细的线。 初霁能感受到灵魔两气在这条直线上流转。 但是还不够,那紫金钵是薛凝的本命法宝,为了保证一击必中,可以再加点砝码。 初霁:“你放些魔气。” 荆恨月扬手,灼热精纯的魔气从他指尖涌出。 初霁不断使用[居中对齐],将荆恨月的魔气也压缩到这条细细的直线里。 不出三息,这条直线已凝实得不能再凝视,但表面看来,依然是条孱弱的线。 初霁眼中浮动着笑意,和她玩阴的,就要承受被她阴的准备。 初霁侧身走到另一扇窗边,探头一看,底下是条空寂狭窄的破巷。 正好方便打架。 初霁摘下幕蓠,给荆恨月带上:“你穿这身衣服引她进巷子,但不要出手。” 荆恨月眼中划过一丝流光。初霁是让他冒充她? “拿你引她出来罢了。” “啧,危险的事都让姐妹做了。” 初霁举着手上直线:“有本事你来凝一条。我就去引。” 荆恨月:“……” 他比较喜欢铺天盖地琉璃业火烧过去,让周遭都陷入火海中。 荆恨月打开窗户,纵身一跃。 楼下,薛凝扬起头,只见一袭白衣金绣从窗中乘风而起,她尚未反应过来,已经将这样式的衣衫和初霁挂上钩。立刻抄起养气钵,紧跟其上。 “等等!” 她这一声,众人皆扬起头。 没听过殷阳城主长什么样,但都听过,初霁那身标准的白幕蓠和白衣金绣。 顿时,四周扬起轰隆隆的人潮,无数道声音交杂在一起。 “城主往小巷子跑了!” “不是城主那是个男人!” “城主在哪里快让我看一眼啊啊!” 初霁摸了一把冷汗,站在左侧窗边,眼睁睁看着荆恨月拐到小巷子里。 眨眼间薛凝也到了。她气息急促,手持养气钵,视线粘在荆恨月身上,大惊失色:“……你不是初霁,你是魔修!” 荆恨月低低笑了声,但幕蓠遮着他的面容,让薛凝看不清他生得什么样。 就在此时,一道微弱的魔气攻击从左侧窗边袭来,薛凝想都不想,翻手以养气钵一挡。 薛家养气钵,最大的特点就是吞噬万物,包括灵气。 她还在震惊有人拙劣地冒充初霁,根本没把楼上攻击放在眼里,微不足道的魔气何须谨慎小心?吞了它便是! 第355页 紫金钵如重莲次第开,一口吞下初霁发出的细线。 一息,两息,三息。 薛凝眉心一蹙,猛地喷出一口血! 她手上紫金钵疯狂震动,咔嚓一声响,细微的裂缝从钵底蔓延到钵口。 薛凝不敢置信地盯着紫金钵。 她的本命法器,薛家的传世至宝,竟然……裂了。 手一翻,只见钵底还裂出一个小洞。 这口紫金钵品级起码在出窍以上,为何被一道极其微弱的攻击敲碎? 她不知道,那是聚集了初霁浑身灵魔之气,所凝结的细线。 其实,薛凝完全能躲开同等体量的灵魔两气,紫金钵也不会碎裂。 初霁这招厉害的地方,在于浓缩。千钧之力凝成一个极细的小点,威力便增大了千千万万倍。 在出窍品级的紫金钵上打出一个小洞,这到底是什么仙法? 如果薛凝问出口,初霁一定会回答她。 “居中对齐。” 可惜她没有机会了。 薛凝猛地仰头,楼边窗扉大开,不见袭击者身影。 根本不给她反击的余地。 她手上还有其他法宝,只要初霁还留在此处,她相信一定能反将其制服。 可初霁居然跑了。 事已办完,荆恨月衣袖飞扬,乘风飞向楼顶,也在几个起落间消失。 薛凝捂着丹田,嘴角又溢出一丝血。她指尖焦急地敲着紫金钵,想看看初霁如今身在何处。 钵中灵气极为缓慢,还边转边漏,无法聚拢成型。 紫金钵几乎废了。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间。 巷子外涌入一大堆追逐殷阳城主的人,他们只看见薛凝半跪在原地。 “殷阳城主呢?你看见了吗?” 薛凝指尖颤抖,闭了闭眼,暗中擦去唇边血迹,回身露出一个完美的笑。 “没,看,见。”薛凝忍痛道 本命法宝碎裂,薛凝立刻消失不见,就连星驰子也没找到她。 初霁回到祁镇,出槐花小院,就能看见镇东上空漂浮巨型灵舟。栏杆上垂下一根长长的梯绳,工匠们爬上爬下,送大把灵石到船上。 小初镇长要去长珑的事,传遍全镇上下。 而且这次还坐灵舟,不少人蠢蠢欲动,也想跟着去。 比如,毛蔷和俞安玉。两个人一左一右,凑到初霁身边。 初霁:“……行吧。” 毛蔷是雷灵根心动期,还会炼器打铁,维修灵舟不在话下。 俞安玉对薛凝有几分了解,初霁此行还要查查薛凝的来历,干脆也带上他。 然而她同荆恨月说了此事,荆恨月脸上浮现一层冷意:“我也去。” 初霁:“你不是魔尊吗?忙你的事去。” 荆恨月换回了红衣,站在初霁身旁,和笑意盈盈的俞安玉对视。 俞安玉缓缓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荆恨月的手按在剑柄:“她需要照顾?你不给她添麻烦就行。” 一股诡异的气息在屋中流动,仿佛灵魔交搏的前兆,明明他们分毫不动,初霁却感觉什么东西要炸了。 她赶快一左一右拉开:“去,去!都去!” 真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火药味那么重,到底哪里看对方不顺眼了。 初霁思来想去,恍然大悟,荆恨月讨厌常家,但俞安玉和常家交好。 难怪啊。 除此之外,初霁还想再带一个噬灵族。 长珑或许有另一颗天地龙芽,但初霁不好判断。 和噬灵族长沟通后,初霁得到她的回复:“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商量一下派谁去。” 初霁点头道好:“后天出发之前告诉我就行。” 待到出发那天,初霁来到镇东,只见灵舟下,成沛倚在墙边。 见到初霁,他笑道:“小初镇长来了。” 当年伏雷峡之战中青涩的灵弓手,如今已进阶筑基期,是噬灵族年轻一代中实力最强之一,能隐匿周身气息,也具备极高的侦察能力。 初霁很满意:“我们出发吧。” 话音一落,成沛扭头从身后抱出一只小姑娘,递给初霁。 “祝你们一路顺风。” 初霁和他手中的成漪眼对眼。 成漪头顶的小花摇了摇。 初霁:“……?” 没搞错吧,派成漪去? 她才十岁吧??? 黑心资本家初霁言辞拒绝:“我不用童工!” 第152章 成沛左右看看,凑到初霁耳畔低声解释:“成漪的伴生灵植是‘万物生’,这种灵植万年不出世,出世便代表东洲将有异变。族长连夜翻查典籍,和长老们谈过后,才决定让成漪去。当你放心吧,成漪年纪小,但她可乖了。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成沛将成漪放在地上,嘱咐道:“和姐姐出门要听话。” 初霁低头,小姑娘顶着一张包子脸,慢吞吞伸出两只手,啪嗒一下抱住初霁的腿。 初霁:“……” 幼崽实在太恐怖了,她竟然完全不能抵抗。 既然噬灵族长都决定了,那她也没有反对的必要。当年东洲大难,将天地龙芽带走的那位噬灵族人,伴生灵植也是‘万物生’。 种种原因说服了初霁。 她领着成漪上飞舟。成漪就安安静静*在一边,自己从随身背的乾坤袋里取出好大一朵花花抱枕,抱在怀里,然后看着灵舟窗外。 第356页 初霁让人观察了她一会儿,成漪喜静不爱说话,别人问她什么,她也只是点头或摇头,最多说一两个字,和谁都不过分亲近。但唯独很听初霁的话,的确很好带。 初霁便不再担心。 她打开wrd文档,写下新的阶段计划:“开发长珑市场。” 但第一次去,可不能空着手。初霁盘点了一下手上货品,各样都带了一些。 锦罗城的云中鹤衣,邯城出产的灵石灯,祁镇的辣鸡卷牛肉饼,织布机就算了,太大。 隔音耳机也可以带一点,但初霁没指望它能派上用场。她叫越澜造这个,是为了避免程氏的清音铃波及自己。 灵舟缓缓启动,祁镇众人皆聚集在镇东,围观启航。 成沛咧着嘴,在下面招手:“一路顺风!” 驾驶灵舟的人是毛蔷。平时她就酷爱深夜在路上急速驾车,如今摸上灵舟,感觉人生都圆满了。 毛蔷摆出一副妹妹带你飞的模样,挑眉道:“都准备好了吗?” 初霁刚要阻止,只听她一声轻笑,灵气自指尖涌出,操控台上顿时紫光闪烁。 轰鸣声从身后传来,庞大的灵舟穿云破雾,冲上九霄! 镇东观看的众人皆发出惊呼。他们看见天空上的阴云被钻开一个大洞,阳光短暂地洒落,片刻后,风起云涌,大洞消弭。 灵舟之内,金丹期的初霁紧紧贴在墙壁上,心跳过速。 而筑基期毛蔷却面不改色,双眼中闪动着追求刺激的亮光,一双手游刃有余,调整方向,继续加速前行。 初霁觉得毛蔷适合去开战斗机。 她原本担心灵舟太快,会让成漪不舒服,然而小姑娘只是摇摇头上小花,一脸平淡。 反而俞安玉差点重心不稳,初霁扶了他一把。 “年纪大了,实在经受不住这刺激。”俞安玉笑道。 初霁:“……” 顶着着十八岁的脸说这话,实在很违和。 被波及最大的那个人,却是五个人里修为最高的荆恨月。 堂堂元婴魔尊,如今靠在灵舟墙壁上,脸色发白,唇色暗淡,手指扣在木质扶手上。 咔嚓一声,金刚木都被他捏碎了。 初霁震惊之余,还心痛滴血,但猛地想起—— 荆恨月晕车。 初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说了你别来。” 或许是逞强的缘故,荆恨月琉璃般的眼瞳似闪动火彩,他压低声音,缓缓道:“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 初霁想了想,去倒了杯茶给他喝,然后让他去休息,但大小姐非常骄傲,不许初霁碰,要自己走。 进了屋门,靠在软榻上,初霁瞥了眼荆恨月的脸,忽然笑出声。 荆恨月瞪了她一眼,初霁笑得更明目张胆。 荆恨月额角散落了一丝碎发,随着他呼吸起伏,微微摇动。初霁看着看着,忽然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撩那一缕碎发,顺势拨到他耳后。 荆恨月整个人突然僵住,似是完全没有想到初霁会做出这个举动,他的表情凝固在一个奇特的时刻,初霁竟同时从里面读出了茫然,惊讶和强烈拒绝,三种截然不同的复杂情感。 下一刻,她的手被荆恨月捉住了。 “不要随便碰我。”荆恨月冷冷道。 初霁盯着她们肌肤接触的地方,高高扬起眉。 大小姐,您开心就好。 不能随便碰她,她就可以随便碰她? 初霁侧身坐在榻边,而荆恨月斜倚在榻上,长睫扇动,望着她。 初霁手腕扭转,反握住他的手,俯下身,靠得他极近,一字一句指责:“双标。” 高空上的狂风吹来,灵舟微微晃动,荆恨月颈前的金环相击,发出叮叮微响。 他声音异常坚决冷淡,拒不退让:“是你先碰了他。” 初霁:“?” 她先碰了谁? 初霁愣住,片刻后突然想起来,她就是扶了俞安玉,握了一下人家手臂。 不会吧,大小姐洁癖成这样了? 荆恨月拖长了语调:“以后洗了手再来碰我。” 初霁:“……” 说得好像大小姐赏她似的。 可初霁怎么可能乖乖听别人的话,她说:“我就碰!” 说完初霁猛地出手! 荆恨月反应极快,立刻坐起来拦截她另一只手。 两人抿着嘴唇,气息纠缠,双手十指相扣,坐在一起互相推来搡去较劲玩闹。 初霁边推边笑:“你力气好大。” 荆恨月也忍不住弯起唇角:“再不用力你就要输了。” 初霁见他终于开心了,赏他一个承诺:“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你就放心吧。” 荆恨月忽然发出一声嗤笑,掀起眼皮,视线有意无意划过门口。 然后散漫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初霁嘀咕一声大小姐真会作,俯下身以气声道:“我说,你排在他之前。” 她起身时,荆恨月几乎静止了,视线流过她眉眼间,眸底波动着异样的情绪,双手似卸了力道。 初霁推了推,却没推动。 这扇门后,俞安玉板着一张脸,眼角溢出忿忿。 故意的。 这魔修,一定是故意的! 越过千万重山,灵舟终于到达了殷阳城。 第357页 那位给初霁提供情报的老散修得知初霁的计划,打死都不去长珑。 “去了也没用,以长珑人那排外的性子,不是秋天,你刚就会被赶出来。我以神魂起誓!” 初霁耸耸肩,于是灵舟再次出发,以全速前进,在平静的云海之上穿行。渐渐地,初霁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陆地了。 “按理来说,应该快到了。”毛蔷准备下沉。 灵舟缓缓下降,再次破开云海,眼前景象令人震惊。 云层中全是手腕粗的紫色闪电,轰隆隆经久不息,暴风与雷云涌动,仿佛要摧毁一切。 还好初霁的灵舟是雷击木所造,他们成功下降到层云之下。窗外阴得不见天日,看时间明明是正午,周遭却如傍晚昏暗,大雨瓢泼,浇灌着大地上,绵延不绝的密林。 长珑地处极西,终年沐浴在暴雨中,唯有夏末秋初的那么一段时间,雨水减少,毒物蛰伏,好让外界修士穿越雨林,进入长珑。 初霁一行人全部聚在灵舟尖端,操纵台前。 毛蔷面色谨慎,望着前方:“我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初霁打开窗户,水汽扑面而来,闷热得她呼吸困难,好像待在蒸汽炉里。 上辈子去的sang拿房也不过如此。 又行了数个时辰,暴风雨更加猛烈,整个世界陷入雨夜里。 紧张不安的气氛蔓延在灵舟中。 “快看!”毛蔷指着前方无尽的漆黑,“那里好像有什么。” 初霁凝神一看,只见远处的黑夜里,高低错落的轮廓若隐若现,像极了城市建筑。 可他们在高空中飞行。 按这样算,远方大部分楼台几乎能与他们灵舟平齐,甚至有些直通天际。 殷阳城都没如此多的高楼。 这是个镇子吗?怎么和那散修说得不太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可黑暗吞噬了视线,他们完全看不清。 灵舟越来越近,除了雨声,还有隆隆水声传来,仿佛千尺瀑布坠下万丈深渊。 黎明时,天色稍稍亮了一点,初霁等人得以看清,困惑了他们一整晚的雨夜高楼,到底是什么。 “我的祖宗。”毛蔷张目结舌。 那是一颗巨大的树,根本看不见顶端,它树冠繁茂,向四面八方散开,枝叶间环绕着雨云。 初霁以为天地龙芽都算大的了,但和这颗树相比,简直如浮游遇见鲸。 树长成这么大,怪不得会被人称之为支撑天地的神树,任何人见了它,只有失语。 这颗树的根须拔地而起,长珑镇,便层层叠叠,坐落在神树的根须之上,由灰色方形石块砌成,上面布满青苔。 最边沿的有一道长长的石墙,应该是长珑的护城城墙。 一群城卫仰着头,朝灵舟招手:“不许越过城门——” 毛蔷扭头:“怎么办?” 初霁扬了扬下巴:“听他们的。将灵舟停泊在城门前,我们是良民,当然要合法入镇子。” 其实长珑不大,人也很少,按理来讲,是个镇子。但初霁无法将眼前宏大的景象和“镇”挂钩。 五人走出灵舟,没有动用术法隔开雨帘,而是打着伞。 对面的城卫也打着伞,看样子还是练气修士。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为首城卫的声音在大雨声断断续续传来。 他走近了,脸涨得通红:“快快走吧,我们长珑只有八月末才能进人。” 初霁笑道:“这位大哥,来都来了,你忍心看我们在这里淋暴雨吗?” 城卫瞥了眼初霁的灵舟,似乎有些发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少废话,叫你们走你们就走。” 初霁很无辜:“那如果我们不走呢?” 城卫的眼睛逡巡在初霁五人和灵舟间:“那就休怪我把你们抓回去审问了!” 初霁义正言辞伸手:“请!” 城卫哼道:“真是死不悔改,走!都给我老实点。” 于是他们五人跟着城卫进了城墙。 片刻后,城卫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他明明想赶人走,怎么把人拉回长珑了呢? 他摇摇脑袋,等会把这些人盘问清楚了,就赶他们出去。 临近关键时刻,段家嘱咐过,万万不能开放城门,连个青蛙都不能放进去。 走进长珑城墙,放眼望去,镇中一片青绿灰白。长珑人在树根之间搭起拱桥,顶面平坦,桥下圆弧弯弯。 整个城由大大小小的拱桥组成。 初霁伸出头往下看,一座座圆拱之下,树根遒劲繁茂,扎进深深的泥泞沼泽里。 “掉下去会怎么样?”初霁问。 城卫噗嗤一声笑了:“段家心情好会给你捞尸。要不然就变成建木的养料。” 建木,指的就是这棵长珑神树。 那还挺危险的,这里雨水多,地面湿滑。 说到这里,城卫看了年纪最小的成漪一眼,伸出手:“这里路不好走,来拉住哥哥的手。” 成漪夹着花花抱枕,漠然看了他一眼,随即迈着步子啪嗒啪嗒来到初霁面前,拉拉她的袖子。 “姐姐,有人要拐卖我。” 众人一阵哄笑,城卫也大笑出声。初霁牵住了成漪的手,摸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但一起笑过,气氛就不再紧张。 第358页 城卫放松表情,吐起苦水:“也不是我故意拦,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应该说,就没人这时候来!你们那天上飞的房子,也莫要叫段家看见了。否则给你收掉!” 初霁露出腼腆的笑容:“不怕,我们厉害着呢。” 她拍拍荆恨月的肩:“我这位姐姐,可是心动大圆满!” 元婴期的魔尊荆恨月:“。” 城卫“哈”了一声:“那有啥的,段家家主筑基大圆满了!” 初霁故作震惊:“筑基?!佩服佩服。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筑基了。” 俞安玉、毛蔷:“……” 醒醒啊你金丹了。 众人被城卫带到一间简陋的石屋子里,城卫擦了擦火,好不容易点起一盏油灯,灯光昏暗。 初霁看着那油灯,忽然露出奸商微笑。 长珑终年暴雨,天空昏黑,火难点起来。 正好,她带了灵石灯,这玩意儿在长珑绝对能卖爆了。 初霁再仔细观察,桌角墙壁都有发霉的痕迹。 初霁:“你们这里好潮湿,洗的衣服能干吗?” 城卫顿时挎起个脸:“只要没馊,就凑合着穿呗,大家都这么过来了。就是有些老人家容易得风湿……你笑什么?” 初霁收拢奸商微笑,打开wrd文档,在阶段计划下补充:“长珑需要一台烘干机。以及祛湿的药物。” 城卫坐下泛起一卷登记册:“姓名来历都说一下,来长珑干什么,说完你们就赶快走吧,过半个时辰城卫就换段家人了,到时候你们想走都走不掉。” 初霁:“我叫祁初,来自锦罗,到长珑自然是做生意的。” 城卫点头,对着油灯,费力地写着,一边说:“锦罗啊,你们那衣服可漂亮了。” 长珑消息闭塞,还没听说锦罗大变的事。 忽然,一簇明亮的光芒点亮了昏暗的房间,仿佛有一百个火炬围绕在他周围,却只发光不造热。 城卫愣愣抬起头,初霁手中提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玩意儿,琉璃中空,包着一团明亮的光线。 “这……这是什么?!” 初霁慢吞吞道:“这是殷阳最流行的玩意儿,灵石灯,家家户户都有一盏。” 城卫伸出手轻轻触碰灵石灯,灯罩的琉璃居然是冷的。 他将灵石灯翻过来倒过去,那团光亮没有减弱丝毫,也没有油脂漏出来。 就算打翻也不会烧到东西! 城卫瞠目结舌,殷阳啊……难怪,那可是西南最大的城。 他看看灵石灯,又瞧瞧旁边昏暗的油灯,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渴望。 初霁不经意道:“这东西也挺便宜的,就是要灵石碎片点亮。” 灵石不好找,但灵石碎片倒是很多。那些世家修士摆聚灵阵剩下的碎渣,敲一敲,就能点亮灵石灯一年。 初霁蛊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哥,你看到那飞舟了吗?飞舟上有一屋子这种灵石灯。还有更多好东西。我们不进城,我们就在城门口卖货。” 城卫瞳孔地震!想买买买的心再也扼制不住,但转眼想起段家吩咐,叹了口气:“不行!” “我就不瞒你了,若你往年这时候来,我就答应了。但今年正好赶上三年一度选建木神女,你们外人不能看。否则我的小命别想要了!” 初霁:“??” 什么神女? 她扬起头,看向远处巍峨的建木。 这颗树的树冠附近,环绕着暗淡的金光,成漪拉了拉初霁袖子,慢慢爬到她腿上,柔软的小脸贴在初霁脖颈边,轻轻道:“天地龙芽。” 建木,就是天地龙芽。 初霁迷惑了,她可从没见过噬灵族选神女,怎么建木需要选神女了?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登记完姓名后,城卫依依不舍,咬牙切齿,送别了初霁。 “八月末,一定要来啊!”他挥手,双眼直愣愣落在灵石灯上。 初霁朝他点头,和其他人一对视,都看出对方面色凝重。 众人没有用术法隔雨水,因此或多或少,都淋湿了。 到了灵舟上,俞安玉先给初霁递了一块方帕,柔软馨香,边角绣着迎春。 荆恨月盯着初霁的手,初霁却丝毫没有察觉,她陷入沉思,拿着方帕,自然而然拉过成漪,给她擦头发。 俞安玉眼中闪过无味,荆恨月唇角微微勾起。他轻轻一弹指,周围仿佛有火气过境,湿意顿干。 毛蔷:“小初啊,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初霁微微摇头,敲着桌边:“问题来了,三年前选的神女去哪里了?建木是吃人还是开后宫呢,非要那么多姑娘。” 众人皆陷入沉思,三年一神女,听上去就像消耗品。 成漪捏捏初霁的手,示意她要说话。 “天地龙芽不吃人。”她缓缓道,“天地龙芽也没有后宫。” 初霁捂脸,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不懂什么叫后宫。 俞安玉:“不至于,有些地方有河伯娶亲的风俗,三五年一次,一次只娶一个。” 初霁一脸惊讶,修真界没有帝王皇家,怎么你们好像都知道后宫是什么。 说完她就被俞安玉笑了:“常家老祖的名诗,小初不知道吗?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 草。 第359页 初霁暗暗骂了男频龙傲天一会儿。 就在这时,灵舟门外隐隐传来呼声。 “祁姑娘,祁姑娘请开门。” 众人猛地一惊,尤其是毛蔷。她驾驶灵舟,神识与灵舟相连,外面有谁靠近,她都一清二楚。为何这些人靠近,她却丝毫没察觉? 初霁和荆恨月亦是如此。她们一个金丹一个元婴,都没察觉到竟然有人靠近了。 众人抬起头看去,只见窗外大雨,一行衣着整洁的修士撑着伞,站在灵舟门口。雨水从伞檐倾泻而下,汇聚成一圈雨幕。 “都是心动期。”荆恨月说。 心动期早该学会如何用灵气隔雨了。但修士们依然打着伞,那只证明一点—— 伞是法器。 这群人看似礼貌问候,但却将法器紧握在手,随时都能出击。 灵舟中陷入凝滞的寂静,初霁微微一笑,站起身,开了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她与这群修士面对面。 为首的女修看见初霁,先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即,目光深入灵舟里侧,扫过桌前其余四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初霁笑道:“敢问各位有何事?” 女修也露出和善的笑容:“诸位远道而来,恕我段家招待不周。” 初霁:“我们无意叨扰,很快就走。” 段家女修摇头:“不,来都来了,不进城坐坐吗?” 初霁懒得和她打谜语,直言:“你们不是要选神女,这种事情不好让外人看吧?” 段家女修伸出手,旁边的人递上一根秀气的枯枝。枯枝表面顺滑泛光,好似被摩挲了许多年。 “正是因为要选神女,我等才请诸位来长珑一坐。”段家女修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因为建木告诉我们,神女,就在诸位之间。” 初霁和她明着耍赖:“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要是我们这些外地人今日没来长珑,你们岂不是选不上神女了?” 段家女修笑容不变:“非也,建木能沟通天地,会在冥冥之中召唤神女前来。” 初霁想了想:“那你等等。” 她啪的关上门,和其余四人面对面。 “怎么说?” 毛蔷有点发憷,但想到初霁已经金丹期,比段家主修为还高,就一点也不慌了。 俞安玉笑道:“你决定。” 荆恨月:“有点危险,但我们应该能解决。” 成漪头顶小花点点花苞。 初霁扭身拉开门,再次与段家女修面对面。 她脸上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行。” 这次进入长珑,初霁才正式看清了长珑究竟是什么样。 那些拱桥都是一座座房子,人们在桥里居住,在平直的桥顶行走。 初霁:“你们的路都修在别人屋顶上。” 段家女修:“长珑雨水多,修在地上,全都要淹了。” 他们来到一间开阔的石屋中,四面墙壁上全部挂满火龛,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 在长珑,有钱有实力的人家,屋子里就别人亮一些。 段家女修请他们坐下:“现在我会给你建木枝,请诸位握在手中三息,若枯枝开花,就证明你是我们寻觅的神女。” 她小心翼翼取来建木枝,目光在初霁等人之间绕了一圈,似在决定先给谁。 下一刻,只见她伸出手,将建木枝伸向荆恨月。 荆恨月:“……” 俞安玉噗嗤一声笑了。 段家女修不懂他为何笑,正色道:“请姑娘握住。” 荆恨月握住。 一息,两息,三息。 枯木枝半点反应都没有。 俞安玉都快笑疯了。 段家女修眼中微微有些疑惑,建木神女通常都是极其耀眼的姑娘,为何她不是? 随即,她的眼神飘向初霁、毛蔷、和成漪之间。 第153章 “你们今年都多大了。”段家女修放缓语气问,“是否有过道侣。” 提到这个,毛蔷叹了口气:“我丈夫,我有点想他。” 段家女修微微一愣,她还以为毛蔷年纪很小,因为个子太矮了。 “那为何不与他一起来?” 毛蔷一副你傻的模样:“他来了,谁赚钱做饭带孩子?” “……” 于是段家女修目光移向初霁二人。 初霁怀中抱的小姑娘,头顶上长着一朵小花。 段家女修不以为意,锦罗人爱美的花招可多了,给小孩子戴个花,的确衬得可爱。 于是她败在幼崽的魅力下,多看了几眼。 成漪发现了这股视线,默默把脸埋在初霁怀里,头上花苞也怯生生合拢,啾的扎进初霁衣领间。 段家女修捂着心口:“……” 忽然,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成漪心情一变,小花能感知情绪似的,也跟着变。 世上真有如此精妙的饰品吗? 段家女修本想递树枝给初霁,但不知为何,她的手一拐。 树枝伸向了成漪。 “小姑娘,握住它。”段家女修道。 成漪转过头,乌黑晶亮的眼睛盯着这根树枝。 段家女修放低声音,循循善诱:“摸了以后给你糖吃。” 成漪抿了抿嘴,仰头看向初霁,好像在问她,该不该摸。 段家女修:“你不要看她啦,快来摸树枝。” 第360页 初霁脑中警铃叮叮响起,建木既然是天地龙芽,那么在座几人中,成漪就是神女的概率非常大。 段家人还说,建木会召唤神女。 噬灵族送成漪来长珑,的确合情合理,但是否太巧合了一点?她们一来就撞上了选神女,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命运安排。 初霁不动声色把成漪往后抱,询问道:“以前你们神女都选什么样的?” 段家女修:“以前都是年轻的段家姑娘,现在选完了,就……” 初霁眉梢一挑:“什么叫选完了?” 段家女修沉默片刻,避而不谈,轻轻俯下身逼近成漪,道:“来把手给我。” 成漪的手忽然攥紧初霁袖子。 初霁微笑不变:“你们选神女还有什么条件?” 段家女修的神色越来越冷,嘴上回答:“神女自然是心地纯善,尚未成婚的年轻姑娘……”她连进几步,几乎要将碰上初霁,手段强硬,将建木枯枝塞向成漪。 初霁抬臂,啪的抢过建木枝,握在手中。 段家女修一愣。 成漪猛地回头。 一息,两息,三息。 建木枯枝枝梢震颤,结出细小的花蕾,顷刻间吐蕊绽放,金香满堂。 段家女修看看成漪,只是疑惑了片刻,便重新挂上一副和善的笑:“恭喜祁道友,你就是建木神女。” 初霁淡淡道:“你说建木神女要尚未成婚的姑娘?” 段家女修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只点点头。 “心底纯善?” 段家女修点头。 初霁无辜道:“可我有孩子了。” 此言一出,有如炸雷。 荆恨月:“?” 俞安玉:“??” 毛蔷:“???” 段家女修也傻了:“怎、怎么可能?” 初霁抱起成漪。两人眼对眼。 成漪犹豫片刻,对着初霁道:“娘。” “?!”段家女修万万没想到两人是这种关系,抬起头,“你、你成过亲了,怎么还能……” 初霁睁眼说瞎话:“没成过亲,孩子是父亲生的,生完就被我剖腹取女,然后无情抛弃了。” 段家女修的笑容面具寸寸龟裂。 这叫心底纯善?? 她咽了咽,面色凝重,起身道:“请您几位先等等,我需要禀告家主。” 段家女修离开了,石屋门关闭,只剩初霁五人,还有几个守卫面面相觑。 初霁对着守卫道:“你们这里太潮湿了,孩子都起湿疹了,你们先出去,我要给她换衣服。” 成漪点头:“背后痒痒。” 守卫们哑口无言,彼此对视一下,犹豫道:“可是,长老命我们再次看守。” 初霁突然睁大眼:“什么,难道你们想偷看?好恶心!” 成漪头上小花点点:“恶心。” 于是,守卫们也狼狈滚出去了。 屋门再次关闭,终于只剩初霁五个人。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为何初霁要喜当娘闹一出。 ——因为想赶所有人出去,给大家留空隙商量事情。 毛蔷拍手道:“妙啊,不愧是初老板。” “先别妙了,赶快说接下来该怎么办。”俞安玉语速加快,“你真要去做神女吗?” 初霁耸肩:“为何不去?” 俞安玉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耐着心解释:“西南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段家主只有筑基期,不代表建木很安全。” 初霁:“我只是去打探个消息。”她转过头,看着成漪。 其实她怀疑,成漪摸建木枯枝,也能开花。 但如果让段家人测得成漪是神女,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想尽办法,偷偷带走成漪。 与其那样,不如她去。 她后院菜地里还种着天地龙芽,自修道开始,初霁与天地龙芽的联系千丝万缕。果然她一摸枯枝,枯枝也发芽开花了。 所以她推测,建木枯枝开花,并非代表神女,而是代表与建木有关系的人。 荆恨月捋着发梢,斜了初霁一眼,“那探听完,不论结果如何,我们就走。” 初霁答应了 段家女修回来时,发现守卫在石桥头站成一排。 “不是叫你们看着他们吗?”段家女修说。 守卫们原封不动解释,段家女修这才没追究,推开石门。 “诸位久等。”她视线扫过成漪,眉心一滞,“不是说给孩子换衣服?” 可成漪还穿着刚才的衣服。 初霁波澜不惊:“我这个娘当得懒,给她买了三十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每次换一件穿。” “……” 段家女修清了清嗓子,知道初霁背着段家说了悄悄话,也没办法当场揭穿。 更没揭穿的必要。 “家主同我说没关系。你就是建木神女,就算你已经有孩子了。”段家女修说,“这段时间请您住在段家,斋戒沐浴,我们会在建木宫中准备祭坛,十日后您便要上祭坛,与建木沟通。” 初霁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标准的奸商微笑:“我说配合你们找神女,没说我要做神女啊。” 段家女修似是没想到还有这出:“做神女是无上荣耀,为什么不做。” 初霁:“我要赚钱养家啊。” 段家女修看看成漪,了然道:“你放心,我们会给您的孩子一大笔灵石。” 第361页 听起来很像抚恤金。 初霁伸手:“不如现在就给。” “……”段家女修无语,这听起来很像骗钱的。 但给点灵石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至于闹得不愉快。 段家女修叫守卫取了六千灵石过来,放在初霁手中。 六千灵石,即便在大城如殷阳,也能保一个凡人半生无忧了。 初霁笑眯眯收下灵石,感觉自己像个骗保的。 但不要白不要。 其余几人看着初霁:“……” 真是低估了初老板厚脸皮的程度。 段家女修沉声道:“现在请您和我们去段家主殿——” “——唉,等等。”初霁打断。 段家女修一口气没上来:“还有什么事?!” 初霁眨眨眼:“我还没答应你当神女呢。” 段家女修冷笑:“你当我们傻子吗?” 初霁丝毫不露惧色:“我想得到长珑的经商权。我是个有追求的人,你给够了我钱,但你不能满足我的精神追求,我要做全天下最伟大的老板。” 段家女修气得半死:“你做神女当然不能经商!” 初霁:“那我不做了。” 段家女修深吸一口气,平复狂跳不止的额角青筋。 她从怀中摸出一卷古籍,封面泛黄,纸张破旧,小心翼翼翻看起来。 初霁:“这是什么?” 段家女修扣住书在胸口,不让初霁窥视,并解释:“是建木秘卷,除非你成为段家人,或者神女,你无权看它。” 初霁坐回去:“哦。” 段家女修翻看了一会儿,里面并未提及斋戒沐浴时不能经商。只说不能吃喝,每天沐浴两次。 初霁目光一直流连在建木秘卷上。 越不让她看,她就越想看。里面到底记载什么? 段家女修:“你做神女反而更能好好经商,因为城中百姓都会推崇你,来买你的货。” 初霁笑了,刚才还说神女不能经商呢。 她抽出一张白纸,当场签字画押,定下盟约。给她经商权,她祁初就做神女。 拿到契书后,段家女修终于安心,这回总算没有漏洞了。 然而她不知道,初霁还是坑了她一把。 祁初答应做神女,和她初霁有什么关系? 如果建木神女没什么猫腻,她做做也无妨,但如果是天坑,就休怪她留后手。 初霁收好契书,和段家女修一起进入段家主殿,几个年轻姑娘走过来,为她量体裁衣。 初霁任她们摆布完,被领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间干净温暖的石屋,单面墙就有二十八个火龛,鲜亮的颜色让初霁不禁怀念太阳。 她望向窗外庞大的建木,树干之粗,根本没法用言语形容。触目所及皆是树干,根须扎进土地,仿佛真的支撑起天地。 初霁好奇:“建木后面是什么?” 段家女修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是界外啊,长珑就是东洲西南的尽头。” 初霁:“你们见过界外是什么样?” 段家女修摇头:“据说有人想寻找建木之后的模样,就扒着树根一直走,最后消失在了界外罡风里。” 她看初霁蠢蠢欲动的模样,告诫道:“从前有个段家姑娘,美貌名动整个长珑,外来的修士见了她,都拜倒在她裙下。她从小就是内定的神女,建木大典后……她跑了。” 初霁扬眉:“所以呢呢?” 段家女修凉凉道:“还能怎样?她的父母被段家主投下泥沼,化为建木养料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初霁敢跑,段家就把成漪毛蔷荆恨月俞安玉通通丢下泥沼。 笑死,一群心动期丢元婴魔尊吗?荆恨月不一把火烧了长珑才怪。 初霁“哦”了一声,浑不在意道:“她没回来复仇吗?” 段家女修似是想起什么事,笑了:“她的父母家境贫穷,得知她选上神女,和你一样拿了六千灵石,开心得不得了呢。估计她很伤心吧。” 说完她暗中观察初霁的神色,只见初霁嗤笑一声:“拿钱办事,这点我还是能做到的。” 段家女修抿了抿唇,心中还是不安。 她决定这段时间多观察初霁。 第二天她没有明里出现,而是偷偷布下眼线,看初霁到底在做什么。 只见她出了段家,在倾盆大雨中打着一把伞,和她的朋友们见面。 她那几个朋友生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尤其是那位红衣姑娘,生得极为美貌,比寻常男子都高挑,当她全神贯注看你时,世间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这般风华绝代之人,怎么不是神女呢? 段家女修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祁姑娘从朋友们手中接过一箱货,就去了集市。 段家女修握紧手中伞柄,眼神锐利,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神女在大典前随意乱跑,放在以往,段家定将她锁在主家大殿里。可这次与以往不同。 家主嘱咐她,只要祁姑娘不逃跑,做什么都可以。尽量让她放松警惕。 不要太拘着她,否则以她这性子,作妖闹事破坏了建木大典,就得不偿失了 长珑终年暴雨,集市开在一座石桥内。昏暗的火光照亮了长甬道,两侧都是叫卖的摊贩。这里格外拥挤,初霁搬着一箱东西,简直被挤得喘不过气。 第362页 她环视四周,这才发现拥挤的原因。 就算在室内,也有人打着伞。挤占了不少位置。 初霁抓住一个摊贩询问,那人看见初霁一张陌生的脸,惊愕大叫:“现在还是冬末吧,你怎么进来摆摊的?!” 初霁抽出一张契书,振振有词:“经营许可。” 契书上落着段家印。 摊贩不再追问:“打伞的都是段家的旁支,仙人亲戚嘛,高人一等,走到哪里都讲究一个‘隐’字。你发现了没?打了伞就听不到他们说话了。” 初霁仔细感知,发现真的如此,任何人、物件只要在伞之下,就无法被神识感知,听不见也闻不到,只能被肉眼看见。 原来这就是段家伞的特点。 集市人满为患,好地方全被老摊贩占了。她只寻到一个没人去的发霉角落,叫毛蔷用清尘咒洗刷了好几遍,才打开箱子,摆好支架,掏出一个个灵石灯摆在上面。 又另起了两桌,分别放上锦罗城的云中鹤衣,和祁镇的辣鸡卷。 这些辣鸡卷被保存在乾坤袋中,拿出来时还和刚刚出炉时一样,冒着热气,格外烫手。 段家女修撑伞站在桥顶,伸手放在桥栏上,神识浸透脚下石桥,内部集市的景象一览无余。 她越看越奇怪,那些油纸包的是吃食,盒子里装的是衣服,另一个桌子上的琉璃器物到底是什么?她竟从来没有见过。 只见初霁撑着下巴,从乾坤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立牌,放在桌前。 “殷阳城最最流行的辣鸡卷,好吃到程氏灭亡,练气吃了当场进阶,心动吃了花光积蓄,筑基吃了放弃修仙大道。” “???” 有这么邪乎? 看上去,就很想让人买一个吃,然后因为叫卖词和实物不符,狠狠砸了她的摊子。 雨声哗哗作响,段家女修捏紧伞柄,告诫自己,她奉家主之命看管神女,不是来吃喝闲逛的。 但初霁位置太偏了,根本没有人看到她的立牌,自然也没人买。 段家女修看了半天,甚至有点心急,你不是个商人吗?叫卖啊!不卖你要亏本了。 初霁懒洋洋躺在椅子上,就是不动。 一个厚重的脚步声靠近,初霁睁开眼,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来了。” 来人体型健硕,一身城卫打扮,正是初霁在长珑城门口遇到的那个大哥。 他眸中闪动着惊恐,压低声音:“你怎么进城了?” 初霁微笑,一副“我是关系户”的模样,指指头顶:“我上面有人。” 城卫愣了愣。 桥顶的段家女修悚然一惊。 难道她发现了?! 初霁眨眨眼:“段家。” 段家女修猛地收回神识,耳畔嗡嗡作响。 祁姑娘怎么知道的。 明明她打了伞啊? 她运气灌注伞身,伞面忽然一震,旋转起来,甩开如飞帘的水珠。 这下总没事了。 段家女修再次下沉神识,观看初霁卖货。 潮湿僻静的角落,城卫没有追问,掏出钱买了三盏灵石灯。 初霁:“不看看锦罗最流行的云中鹤衣吗?很便宜哦。” 那云中鹤衣着实漂亮,城卫震惊于价格之低,得知上面并没有灵气,只道还是算了。 初霁没想到云中鹤衣竟然不得人心,转眼她便恍然大悟,云中鹤衣的暗纹,只有穿在阳光下,才有惊心动魄的美丽。 锦罗城阳光充足,但长珑终年潮湿阴雨,效果大打折扣。 随即,城卫的目光又落在辣鸡卷上,视线划过立牌,摇头叹道:“太暗了,看都看不清,你为何不点个灯?” 说完,他便啪的拉开灵石灯机关,一团明亮的暖光瞬间出现,将整个角落照得通透。 如今经过改良,邯城出品的灵石灯能调整亮度了,一共三档,最高档适合走夜路,最低档适合读书。上手简单容易,城卫开到最高档,暖光入侵了小半条甬道。 嘈杂的集市瞬间静下来,像被仙法冻结,大家都扭头看向光源发出的角落。 就连桥顶的段家女修,也怔愣在原地。 除非修士火焰,她就从没看见过这么明亮的灯。 城卫看一群人的傻样,哈哈大笑,很满意自己出的风头。 “这才对嘛,你这灯不错,让我看看立牌上写了什么……辣鸡卷?呃……好吃到程家灭亡,练气吃了当场进阶?” 太羞耻,他不读了。 这时,初霁才一改懒洋洋的态度,从摇椅里爬起来,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殷阳城最出名的灵石灯,最好吃的辣鸡卷,锦罗城最漂亮的云中鹤衣——” 她抽出一条云中鹤衣,哗的抖开。 明亮的灵石灯照耀下,衣上暗纹效果,如同白鹤振翅,在云中穿梭,众人皆发出一阵惊呼。 这是仙衣吧! 城卫双目圆睁,完全被云中鹤衣吸引。 刚才完全看不出来这么好看啊! 他心中蠢蠢欲动,虽然长珑昼夜昏黑,但他买了灵石灯,平时提着走,穿这衣服也能有如此效果。 买了! 众目睽睽之下,城卫大哥和初霁当场交易。 做成第一笔,剩下的还不简单?整个集市轰隆隆涌了过来,不仅逛集市的人来了,所有摊贩也争先恐后来买。 第363页 桥顶的段家女修咬着牙,竭力克制着往集市走的yu望。那灵石灯和云中鹤衣,就像招魂一样,对她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吸引。 不行,她还有任务在身,她不能像别人一样闲逛! 脑海中升起一个声音:下去看看吧,看看又不会出事。就算买了她的货又能怎样,就当带回段家研究了。 “……” 她屈服了。 她收起神识,快步来到初霁摊前,这里早就排了长长的队,而摊上货物已经卖掉一半。 段家女修暗恨,明明是她先发现的! 刚才怎么没买呢? 初霁数着钱,余光瞥到段家女修,暗中笑了笑。 终于出现了。 她一直明白段家会派人跟着,她没想躲掉,但跟踪的人在哪里,初霁不太清楚。了解段家伞后,她才想到,最佳跟踪地点,应该在桥上。 所以她刚才是故意说“上面有人”的,没想到段家沉得住气,居然没被她诈出来。 但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初霁。 真正的商人,就是能把所有人都变成顾客。 竞争对手和坑她的人,也休想逃开,通通花钱来买她的东西。 不出一炷香,初霁的摊子上空空如也。人们依依不舍问她何时进货,初霁摆手:“明天。” 明天就行?! 初霁:“货在路上了。” 段家女修只当初霁灵舟上有很多货,还没卸下来。 人们纷纷离开,初霁收拾东西回到段家主殿,先泡了个鲜花热水澡。 赚钱真累啊。 昏暗的建木宫中,段家主浑身笼罩在阴影里,撑着一把造型古朴的竹伞,背上还戴着两把油纸伞。 阶下,段家女修恭恭敬敬,将今日之事秉明。 …… 傍晚,初霁算了算时间,在镜前整理好衣袖,唤来一个道仆:“替我告知一下你们长老,我要出去。” 道仆低头:“请问神女去哪里?” 初霁:“出城。” 道仆声音发冷:“神女您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但斋戒期间不能出城。” 初霁挑眉:“真的吗?你先去问问你们长老。” 道仆:“不必问,长老昨日才嘱咐过。往年神女斋戒沐浴,连屋门都不能出,我们对您已经很宽容了……请您不要得寸进尺。” 初霁拖长了语调:“那和你打个赌,你们长老一定让我出城,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听我的话一天,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如果我输了,斋戒期间我连这个门都不出。” 道仆暗笑一声,出门去了。 初霁坐在椅子上,抛玩着一个果子。 过了一刻钟,道仆回来了,一张脸精彩纷呈,五颜六色,肌肉扭曲,眼中闪过四个大字——怎么回事! “明白了吗?”初霁笑了笑。 道仆低头:“愿赌服输。” 于是初霁当着整个段家的面,大摇大摆出了城,走到灵舟前,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毛蔷站在门口,瞳孔地震:“小……小祁老板?!” “你怎么回来了?” “你逃出来的吗?” 荆恨月和俞安玉也很震惊,段家人放初霁做生意,就够好的了。 怎么可能放初霁出城? 他们是不是傻,就不怕初霁逃跑吗? 初霁叹了口气:“你们对商人的能力一无所知。” 段家想要灵石灯和云中鹤衣,当然会放她出来取货。 灵舟四周,隐隐有撑伞的段家人在雨幕中显露身形。 但只要初霁关上门,她想去哪里,还不是一个超链接的事? 第154章 蓝光闪动,初霁消失在原地。 跨越千万重山川湖海,远在东洲东部的邯城,初霁身影浮现在琉璃阁顶的大殿里。 自从布下祁镇防线,越澜就带着小葫,回到邯城。 悟德院里人来人往,为了管理学生,悟德院设计了一个花枝佩玉,夹在修士领口,作为进出学院的凭证。各院领佩又有细微不同。 比如三院的领佩银灰色,枝上花却涂了一层鲜亮的金。 初霁迈入三院,只见越澜在堂中讲授造炮的知识,底下挤满了弟子,从凡人到散修,都在认真听课。 灵魔大炮,作为一项新兴的大型法器,未来将撼动东洲。 换句话说,这是热门专业,大家都想学了赚钱。 越澜一抬眼,看见初霁在门口倚着,忽然放下手中书卷:“今天先上到这里。” 说完,她就下了台阶,朝初霁走来。 喧声顿起,众人纷纷往门口看,只见一白衣金绣的女修和越澜离开。 “那是谁啊?”有人好奇道。 “你外地来的吧,那可是悟德院掌院。” 大堂沸腾了,不出一刻钟,初霁亲自来教室的消息传遍整个悟德院,不少人后悔没来蹭个课,他们还没见过几次院长! “是长珑有进展了吗?”越澜压低声音。 初霁:“有备无患,听说你又改良了大炮?让我看看。” 越澜带着初霁,来到三院最核心的小楼中。她旋转一个博古架上的玉雕,身后墙面啪嗒一声,弹出巴掌大的暗箱。 越澜取出一叠图纸,指给初霁看。 “现在灵魔大炮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弹药。只有小初你能做弹药。” 第364页 初霁点点头。 越澜眼角眉梢都带着自信,翻开图纸:“但你看我们最近的新发现。” 顺着她指的方向,初霁一张张图看过去。原来是上古铭文研究有了新突破。 通过铭文制造炮弹。效果没有初霁亲手搓的灵魔弹强,但威力也不可小。 打打心动期够了,打筑基还算行,打金丹就很勉强。 初霁:“不错,什么时候能安装?” 越澜正要滔滔不绝,让初霁多拨款给她研究大炮,被初霁这么冷不丁一句话问懵了。 “还、还没准备好。” 初霁:“那怎么能行,两天之内造出来零件,安排靠谱点的人跟我走,我要在灵舟上装一个。” 越澜:“您在说笑吧,两天之内?我图纸都画不出来。” 初霁伸出一根手指:“一万灵石的研究经费。” 越澜:“成交!今晚就能装。” 初霁:“。” 果然,只要钱到位了,世界上没有办不成的事。 在初霁探索西南时,悟德院也培养出了一批工匠,清点人数,有之前的三倍之多。 没时间炼零件,越澜直接让人拆了一架炮改装。早上拉开炼器室大门,零件就陆陆续续出炉,再被初霁分批次运送去长珑。 灵舟外,阴雨连绵。 那些打着伞的段家修士只能看见初霁时不时打开灵舟门,搬一只小箱子进长珑,放在城墙下没积水的角落。 一个时辰后,又搬出来一箱,慢吞吞跟蜗牛似的。 他们绝对想象不到,灵舟里早就换了天地。初霁在悟德院招募人来长珑,就有一大批工匠们争先恐后来应聘。恨不得在掌院面前刷个脸熟,他们来到灵舟里,对着大炮零件叮叮咣咣。 荆恨月俞安玉毛蔷和成漪望着这些人:“……” 他们以为他们是探险队。 没想到,初老板就地拉流水线,安排后勤准备开战。 还就在敌人眼皮底下。 到了晚上,初霁准备回去睡觉,成漪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姐。”成漪望着她,“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毛蔷幽幽道:“这孩子昨天趴在窗户边,对着长珑看了一天,问她她也不说话。” 初霁摸摸她的脑袋:“等探查完建木的秘密就回来。小成漪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成漪抿了抿嘴巴:“姐姐能不能不去太久,给我一截天地龙芽的树枝,我就知道所有秘密了。” “?” 初霁讶然,没料到还能这样。 但转念一想,也对,噬灵族契约天地龙芽,建木又与天地龙芽关系重大。成漪能凭借一根树枝知晓建木秘密,合情合理。 这样挺好,她不用参加神神秘秘的建木大典了。 说实话,初霁也摸不准建木大典的情况。事到如今,段家还没给她解释十日后的流程,更没说曾经那些神女都去了哪里。 初霁:“行,那我给你带一根树枝。” 成漪忽然抿嘴笑了,黑亮的葡萄眼弯成月牙。 初霁:“但你不能当着段家人的面摸。” 成漪郑重点点头,脑袋上的小花苞也跟着点了点。 初霁趁着夜色离开。那些围绕在灵舟旁边段家人,也纷纷离去。 夜半时分,四下僻静,初霁不提灯笼,撑着一柄雨伞,一个人走出石屋,朝建木而去。 黑暗中,巨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穿过一座座石桥,她看整个长珑的最高点——倚树而建的建木宫。 那座拱顶石屋有半截没入树中,像巨木树干上敞开的一扇门。外圈有层,围墙大门外,蹲着两只玛瑙制成巨型青蛙,四只眼睛是黄金制成,咧着两张嘴,鼓起大肚皮。肚皮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夜色昏黑,初霁竟然能从它们的黄金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初霁停在青蛙前,浑身紧绷,仿佛被人监视。 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夜风呜呜地吹,头发蹭在脸上,好像有人在背后呼吸。 建木宫乃长珑最重要的地方,不可能任由她乱闯。 初霁匆匆离开,转身走上另一条路。 身后,青蛙的四只黄金眼转了一圈。 片刻后,初霁又转换方向,几次三番,终于有两个人撑着伞,从雨中走出。 他们浑身笼罩在夜色中,声音低哑:“神女,三更夜半,您在这里做什么?” 初霁并未慌乱:“我迷路了。” 那两位段家修士笑了笑:“想来也是,我们所有人都看你很久了。” 初霁也微笑:“看我迷路有意思吗?” “……” 有。 谁三更半夜出门迷路,还不是另有所图。 双方都知道彼此心怀鬼胎,但都没有说破。 初霁撑着伞,跟他们回去之前,抬眼望向高大的建木。 建木周围有不少段家人巡逻,且他们都撑着一把隐匿气息的伞,几乎能隐没在夜色中。 刚才初霁试了word文档,就连表格也不能将他们找出来。 看来取树枝并不容易。 第二天一早,初霁出门卖货,长珑集市的客人们被她鸽了一天,都心中忿忿。初霁一出摊,就被客人们怒买一空。其他摊贩根本羡慕不来,这可是位段家特批的关系户,临近选神女都能进来做生意。 第365页 正午,初霁揣着钱回去,刚一进门,就看见段家女修坐在屋子里等她。一张脸黑如锅底,仿佛初霁欠了她十万灵石。 “您昨晚私自探查了建木宫?” 初霁浑不在意:“我只是迷路。” 段家女修冷冷道:“您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建木宫什么样,大典那天您自会知道。在此之前,请您稍安勿躁。” 初霁:“……”你不告诉我才有鬼好吗? 段家女修走了,一群道仆又来催促初霁沐浴更衣。 洗完澡,初霁对先前与她打赌的道仆说:“你今晚到我房子里来,我让你办一件事。” 那道仆愿赌服输,傍晚果然来了。 但迎接他的,却是一闷棍砸在脑袋上。 噗通,他面朝下栽倒,脸贴上石砖。 初霁点起一团灵石灯,左看右看,确认他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后,扒了他的外衣穿上。 然后对着他的脸,开始捏自己的脸。 半个时辰后,初霁抬起头。 映入铜镜的是一张男人脸,和地上的道仆有七八分相似。 她将道仆抬起来,挪到床上,盖好被子。 这位道仆是练气初阶修为,资质驳杂,但好歹入了门,手上有一把素净的油纸伞,上面印着长珑段家家徽——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初霁看很多段家低阶修士,都用同样的段家伞,似乎是家里统一配发的。 她撑伞步入潮湿的雨夜中,朝那两只青蛙走去。 半道上,迎面走来了昨天那两个巡逻守卫。 “站住,伞收了。” 初霁收伞,雨水顺着头发滴落,一张脸暴露在两人眼中。 他们二人蹙眉,走近了围着初霁打量,“你从哪里来的?” 初霁压低声音:“回二位的话,我是看管神女的道仆,神女和我说,昨晚她在建木宫门口掉了个发夹,让我过来找,找不到明天就要罚我跪一天。” 这话说得完美无缺,神女昨天的确来过。 初霁如今面容,也的确是看管神女的道仆。 那两个守卫彼此看了一眼,幸灾乐祸道:“你挺倒霉啊。” 初霁面不改色:“是啊,那神女脾气实在古怪。” 只要她先吐槽自己,就没有人能吐槽得了她。 两个守卫深有同感,便放她离开。 段家伞有个好处,撑着伞你察觉不到我,我也察觉不到你。 但双方都能在黑夜里隐隐看见彼此。 这完全是一场谁眼神好的比拼,近视的先出局。 初霁开了[视图],于是,她矮子里拔高,成了眼神最好的那个。 她低着头,一路畅行无阻,来到建木宫前围墙外。 那两只玛瑙青蛙端坐门口,四只黄金眼齐齐望向初霁。初霁坐了下来,装作满地翻找的模样…… 大概一炷香后,视野里又出现两个巡逻的守卫,身影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待他们走近,看到门口竟有人影,掏出一盏灵石灯点亮:“谁?!” 玛瑙蛙的两只黄金眼顿时被亮光吸引,不论初霁往东往西,都不给她一丝眼神。 初霁以同样的方式糊弄了他们。 目送二人离去后,她举着伞,微微一笑,忽然掏出一盏灵石灯点亮。 明亮的暖黄似烧穿黑夜,玛瑙蛙的黄金眼只能映出激烈的炫光,其余一切荡然无存。 初霁放下灵石灯,缓缓往前走。玛瑙蛙果真只看灯不看她。 初霁轻轻推了推大门。 果不其然是锁的。 但这还难不倒她初老板。 初霁提气一个纵越,翻墙跳入建木宫。 一落地,她就感觉一股浓郁的草木气息笼住全身,好似被一柄伞罩住。 初霁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用[箭头]操控石子飞出外墙,轻轻按灭灵石灯,然后将灯收回乾坤袋。 两只玛瑙蛙的黄金眼恢复原位,好似从未移动过。 远处传来一道男声,由远及近,初霁赶忙闪到墙角,躲入阴影中。 “……她已经不行了,大典要提前。” “什么还没准备,至少七天……” 初霁小心翼翼抬起头,展开[视图]。 一前一后走过去两个陌生男人,左边那个背着两把伞,还打着一把伞,雨幕从他伞周落下,汇成珠帘。 初霁看到伞的那一刻,男子背后的红伞嘭的张开,伞尖对准初霁。 “谁!”男子回身,三柄伞同时张开,伞面立起,爆出三股金光。 如同三个强光手电筒,照亮初霁的方向。 初霁心脏猛地收缩,下一刻,草木柔和的力量铺天盖地罩来,几乎将她压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稳。 她笑了笑,准备当场装哔摊牌,跳起来薅一根建木枝就跑。 没来得及说话,手电筒男人跟看不到她似的,操控三把伞来回照:“出来,我看见你了。” “行了,没有人。”他身边人说,“段家主,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段家主面色阴沉,收起了他的强光手电筒:“自从段凝改姓薛,这柄红伞帮我抵挡了她三次窥视。刚才我很清晰感受到,有人在凝视我。” 初霁挑眉,防窥警报伞,不错啊。 段家主身边的人笑了笑:“可能段凝又在看你了。毕竟到了建木大典。” 第366页 “那股目光,不是段凝。”段家主抚摸着伞面,“今年的神女给我的感觉,倒和段凝很像……一种她随时能跑掉的感觉。” “毕竟是外人。待开启建木大典,神女自然会感召命运,被引导到建木身边。她没有段凝的手段,想跑也跑不了。” 段家主眼底震荡平息,唇角扬了扬:“也是。” 他们走后,初霁又抬头看了眼头顶建木。 浓郁的草木之力笼罩着她,就像一把伞。 初霁恍然大悟,天地龙芽也曾帮助噬灵族隐匿身型,刚才那股压倒她的草木之力,就是建木发出的。 段家伞隐蔽段家人身形。建木隐蔽神女身形。 建木就是她的伞。 初霁伸出手,在空中抓握两下,掌心涌入一团草木气息。 随即,一张巨大的树叶连着叶茎,出现在她手中。初霁伸手摸了摸,叶子并非真实存在,却能抵御漫天暴雨。 雨声凄凄,初霁举着叶子伞,放轻脚步,走向拱顶的建木石宫。 石宫没有门,宫壁上布满了斑驳的青苔,古朴厚重。 初霁极目望去,深处的祭台上,几豆昏暗的烛火摇曳,照亮尽头的墙壁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挂在那里。 一种不妙的感觉盘桓在心头。初霁举着伞往里走,来到墙壁前,从乾坤袋里又摸出一盏灵石灯,高高举起。 火光彻底照亮了视野,初霁睁大眼,耳畔心跳怦怦作响,终于明白三年前的神女去哪里了。 面前的墙壁并非石墙,而是深褐色的树干,一具少女的白骨被嵌在浅浅的树洞里,像是安静地睡在棺材中。 她面前的方形祭坛上,从左到右依次摆放着一把伞、一柄象牙柄黄金刃的尖刀、寻找神女用的建木枯枝、建木秘卷。 明亮的光芒照耀下,黄金刀刃有些污浊。 初霁没有伸手触碰,但低下头仔细观察,上面残留的,很可能是血痕。 所以建木大典上,神女会放血滋养建木,以沟通天地。 初霁深吸一口气,熄灭手中灵石灯。快步从建木宫中出来。 她仰头望着极高极宏伟的建木,微微摇头。 同样借助天地龙芽而生,噬灵族和段家的走向却完全不一样。 她纵身提气,扶摇直上,伸手触碰到最近的建木枝末端。 想起曾经李伯在黎镇院子里撇树枝训练她的往事,初霁笑了笑。 无情铁手。 “咔嚓。” 轻微的声音响起,初霁忽然浑身一轻,笼罩在她身上的草木气息迅速收拢,灌入手中的小树枝里。 她暴露在空中。 初霁大感不妙,不会是她撇了一点树枝,建木生她气,停止庇护神女了吧? 与此同时,建木宫外的两只玛瑙青蛙,疯了一般鼓起肚子,发出尖锐的鸣叫。 段家刹那火光冲天,守卫们高喊:“有敌来袭!在建木宫!” 他们冲到玛瑙蛙前,目光聚集在四只黄金眼上,想看看敌人到底身在何方。 然而,当他们看清时,却微微一愣。 这两只青蛙猛地翻白眼,眼睛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了。 “……在空中!” 这一切不过弹指间,还没待众人看清,半空中闪过灼热的蓝光,初霁猛地滚进了灵舟里,差点砸到一个邯城工匠。 “走!”她目光锐利,呼吸急促。 毛蔷从修炼中惊醒,不问原由,一巴掌拍向灵舟操纵台,紫光从她指尖流出,顷刻遍布整个灵舟尖端。 庞大的灵舟发出轰鸣,转轮飞动,底部缓缓升起。 俞安玉和荆恨月都出来了,众人朝下望去,长珑城内一片通明,修士们点着灵石灯,从建木宫而下,像明亮的萤火虫寻找花蕊。 “你又闹了什么大事。”荆恨月问。 初霁双手撑着椅背,笑了笑,举起手中一直攥着的建木枝。 荆恨月微怔:“竟然拿回来了。” 俞安玉也惊讶:“好快!我们以为你要拖到最后一天。” 初霁:“初老板很忙的,哪有闲情逸致和他们空耗。” 这时,毛蔷啧了一声:“不太妙,好像有人来了。” 灵舟外,大雨中,几柄各式素伞飞来半空,伞柄上缀着一个段家人。 初霁看清为首之人的脸。 是那位段家女修,她面容扭曲,眼底透着恨意,似是大动肝火,也似胸有成竹。 段家众人聚成一排,拦下去路,他们立起伞来,伞面冲着初霁的灵舟尖端。 夜雨,一灵舟,一排伞,在空中静静对峙。 段家女修的声音响彻长珑:“祁姑娘,你实在阴险歹毒!违约在先,还偷建木枝,有没有把我段家放在眼里。” 毛蔷一个白眼翻过去,选个屁的神女,段家肯定做了阴间事。 她刚要破口大骂,忽然想到老板还在旁边。毛蔷扭过头问:“我该说啥?” 初霁扬了扬下巴:“告诉她,段家渣渣。” 毛蔷:“……” 太狠了。 她暴躁的嗓音从灵舟发出。 “段家,渣渣!” 段家女修双目瞪直,不敢置信,这世上居然有如此不讲理之人。他们对她多好,给了六千灵石,不限制她在长珑做生意,哪位神女有过她的待遇? 不过练气期,还想要什么? 第367页 段家女修气得大口喘息,怒喝一声:“现在出来,就别怪我们段家不客气!” 初霁脑中闪过建木上的白骨,不想和她废话,真恶心,还想骗她放血?她要真是个练气期女修,十天后,命早被骗没了。 建木宫外,和段家主说话的那个人,听语气,估计也是西南哪个城的城主。 所以段家不但自己享用,还邀请别家家主来建木大典,一群人祭献神女,获取沟通天地的力量? 以前程氏放着长珑不管,估计也从中获取了不少利益。 初霁听着脊柱都发寒。怪不得薛凝从段家跑出来,要是她,她也跑。 她伸手触摸操控台,注入自己的灵气,缓缓道:“现在让开,我只宰了段家主和他的客人。” “口气不小!”段家女修嘴角撇了撇,“开阵!” 数十柄伞飞速旋转,金色光芒四射,段家人连成一条线,伞尖对准前一个人的背心,如同一条长龙,翻滚在半空中。 初霁微微蹙眉,她的灵舟看起来很差吗? 一群筑基期心动期,竟然丝毫不怕,底气从哪里来? 就在这时,荆恨月忽然笑了一下:“你们看建木。” 初霁扭头,远处的建木竟然有好几条长枝指向他们,枝上叶如有感应,每一片都散发着淡淡金光。 那些金光聚拢在一起,汇聚到段家人组成的伞龙中。 初霁明白他们底气从哪里来了。 ——他们向建木借力。 远处的建木宫中,段家主站在宫门口,唇角挂着微笑。 旁边的友人双眉紧蹙:“看起来不像好对付的。” 段家主掂量着手中伞:“你不是一直想看建木的威力吗?现在我可以提前让你瞧瞧,什么叫沟通天地之力。” 友人摩挲着下巴:“哦?” 段家主张开他的竹伞,启声道:“破。” 金光凝聚成一个明亮的金团,好似耀眼的太阳,长珑人从未见过如此明亮之物,纷纷扬起头。 段家主的目光闪动,身旁友人的唇角也缓缓上扬,眼中透出狂热的色彩。 电光石火间,撕天裂地的巨响从灵舟上传来。 “轰、轰、轰、轰、轰!” 足足五声,五颗灵魔飞射而出,砸向金团,剧烈爆炸。 金团一声缩小一圈,到第五声,只剩指甲盖那么大小。 灵舟两侧底部突然张开数个小孔,里面伸出铁黑色的管道。 段家主还没来得及变脸,就看见无数小弹嗖嗖打出,烟尘四起,顷刻将长龙伞阵打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天上下雨,天上也下人。 二人面容扭曲,笑意凝滞,见了鬼似的盯着灵舟。 “那是什么东西?!” 当他们没见过灵舟吗? 友人张张嘴:“那、那法器,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段家主神色略显狰狞:“是谁?” 友人深吸一口气:“完了,你这次踢到铁板了。” “那个什么神女,应该是,新任的殷阳城主。” “打死锦罗城,轰塌载龙针山的——初霁。” 与此同时,段家女修满脸焦黑,狼狈地躲着满天灵魔交搏,双唇颤抖:“这是什么东西……” 灵舟内,初霁身后传来悟德院工匠们的禀报:“掌院,需不需要填充第二波弹药?” 她微微一笑:“填。” 初霁倾身靠近操纵台,再次把手放在台上,注入灵气。 她的真声回荡在半空中:“是我的灵舟。” 段家女修心中涌起一股愤怒:“谁家灵舟是这样的!” 初霁:“那行吧,是航空母舰,你满意了吗?” 灵舟内众人:“??” 航什么母什么? 第155章 半夜空中发出的巨响,惊醒了整个沉睡的长珑,人们走上街头,望着远处的灵舟,议论纷纷。 初霁拿到建木枝,不欲与他们纠缠。 “升起灵舟,我们离开。” 灵舟之下,段家女修还想发动最后一击,被乘伞而来的段家主拦住。 “让她走!” 段家女修红了眼:“您就任她欺辱段家?” 段家主撑起一把伞,为她遮去瓢泼大雨:“算了,走吧。” 段家女修挣扎了两下,被家主拉回地面, 建木宫外,段家主邀请来的友人纸扇摇动,望着天边,双唇紧抿。 “请城主回去吧。”段家主叹道,“这雨还得下个两三日。” 友人,既是芜安城城主盯着他:“你想怎么办?” 段家主垂下眼低喃:“放他们走。” 芜安城主:“那建木怎么办,神女呢?大典还有不到十日,大家足足等了五年!你还请了七位家主城主共同欣赏大典,他们都在来的路上了,有的甚至快到邯长珑了,你要怎么解释?” 段家主被他一连串的问题激怒:“这是我想要的吗?我还指望着这次能一举进阶金丹!” 他扭头就走。留芜安城主一人站在大雨中。 第二日,西南七个城主应段家主邀请,来到长珑,并送上丰厚的礼物。 段家主领他们一同去看建木宫,末了指着封闭的石殿说:“神女就在里面斋戒沐浴。” 只有友人冷冷看着他:“你早坦白,早解脱,别酿成大错。” 段家主坐在石屋大殿中,耳畔嗡嗡作响,指甲抠进灰白石缝中,反复重复一句话:“她跑不了……” 第368页 他为众人大办接风洗尘宴。觥筹交错,酒喝得微醺。下人传来通传:“家主,有位自称是您故友的女修来了。” “到底是谁这时找来?” 莫不是那祁姑娘回心转意了? 他坐直了身体,叫人进来。 当那个婀娜多姿的身影踏入石殿时,段家主整个人僵在原地,眼中透露着一丝茫然。 “怎么,不认识我了?”薛凝手捧紫金养气钵,缓缓道。 她此话一出,本次来长珑游戏人间的客人,全都竖起耳朵,瞪大眼睛,静静听着。 段家主暗中握紧伞柄,目光闪了闪:“你不是发誓不与我段家来往吗?” 薛凝笑了笑:“怎么会,当年你杀了我那双父母,我高兴还来不及。” “……”众人面面相觑,杀父杀母仇人,还高兴? 薛凝:“再说了,同是城主,你们玩得开心,怎么不带我呢?” 段家主的脸拉了下来,凑到薛凝耳畔,厉声警告:“放下你那些花花肠子,你和殷阳城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半途逃跑,你给我丢的脸不比殷阳城主少!薛凝,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我有多讨厌你,凭什么让你加入我们?” 薛凝一只手摸摸按住丹田,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指向天边:“凭这个。” 半空中漂浮着一只狭小的灵舟,对比初霁,实在太破旧。但上面陆续走出数个西南城主家主。 都是薛凝“交好”的对象。 段家主的脸色有一瞬间扭曲。 果然,薛凝要对他下手了。 大半个西南的掌权人都来了长珑。 薛凝笑得妩媚:“我来,是为了祝你一臂之力。” 灵舟中,成漪刚刚睡醒,吃完早饭。初霁坐在一旁喝茶,五个人围着桌子。俞安玉蹙眉:“我怎么觉得走得有点太容易了。” 荆恨月不可置否,问初霁:“你在建木殿中都看见了什么?” 初霁细细告知众人,末了,取出乾坤袋里的建木枝。 成漪也伸出手。 初霁:“我猜成漪摸到以后,这根枯枝会开花。” 俞安玉:“你不才是神女吗?” 初霁微笑。 成漪小手触碰枯枝,一瞬间,细小的花苞从枯枝上绽开,芳香四溢,转眼开成大片大片的粉红。 断枝在她手中,竟然渐渐生长起来,短短三息,就从小臂那么长,长到与成漪等身高。 鼻尖萦绕的香气浓郁,在场众人皆屏住呼吸,荆恨月拍掉的成漪的手,把她揪过来,远离建木枝干,以防它长得更高更大,撑破灵舟。 初霁又嗅到那种浓烈的草木气息,不过这一次,笼罩在成漪身上。 初霁问:“为什么段家要用活人祭祀?” 成漪扬起小脸,用一种迟疑的,平淡的语气叙述:“因为,他们不懂如何与天地龙芽缔结契约,他们的办法,就是杀人用血,强行与天地龙芽沟通。但是,天地龙芽很疼,也没有办法移动。” 初霁蹲在她面前:“天地龙芽与建木有什么关系?” 成漪:“我要再摸摸。” 她这一摸,整个枯枝顺着灵舟内壁疯狂生长,天花板盘满了枝叶,吓得邯城工匠们赶快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有敌人进了灵舟吗?” 初霁安抚他们,转身看着成漪。 成漪双眸涣散,沉默了很久,似乎透过建木在看什么东西:“建木,被砍断,散落的树枝,落在地上,被浇灌……长成了,天地龙芽之林。” 荆恨月忽然启声:“为何是神女用来血祭。” 成漪迟揉了揉眼睛,打了哈欠,似是犯困:“任何人都可以。你也可以,只不过,建木更容易认同我们,因为,曾经照顾建木的人,都是万物生。” 她说话变成了小鸡啄米,脑袋一点一点,看起来和建木枝沟通,废了她很多精力。 荆恨月还要再问,初霁一把揪回成漪。 “小孩子困了,让她睡觉吧。” 荆恨月这才啧了一声:“真麻烦。” 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初霁抱着成漪回到卧房,给她掖好背角,轻轻掩上门。 她站在灵舟的大窗前,两手撑着栏杆。 已经飞出长珑范围,外面碧空如洗,洁白的云团柔软无害,浮动在空中,阳光猛烈。 俞安玉来到她身边:“小初。” 初霁拔出思绪,侧目道:“什么事?”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俞安玉问。 初霁连道没有,俞安玉这才笑了笑,眼底星光闪烁。 他问:“这次去长珑,有没有打听到薛凝的消息?” 初霁:“我听段家她们提起过,很久之前,有个容貌绝艳的姑娘从小被内定成神女,后来从建木大殿上逃出来,她的父母被投入泥沼,成了建木的养料。我觉得这人很可能是薛凝。” 俞安玉想了想:“有道理。但薛凝这么多年,为何不去复仇?她曾有程满柘撑腰,还有金丹修为。那段家主,不过区区筑基罢了。” 初霁:“除非,她觉得段家主不能杀。或者还不到时候?或者她忌惮建木?” 俞安玉:“她的确是唯利是图的人。谁有用,就暂时饶过一命,就连仇人亦是如此。” 闻言,初霁脸色一变:“现在薛凝可能在长珑。” 第369页 俞安玉愣了愣:“你说仔细点?” 初霁:“她被我和荆恨月打碎本命法宝,如今丹田也裂了一道缝,人算废了。” 俞安玉:“那何以为惧?” 初霁摸摸自己的丹田。当初她引气入体时,灵根断裂,丹田也废了,和噬灵族链接后,天地龙芽修复弥补了她的丹田,这才得以让她走上修道之路。 薛凝身为曾经的长珑神女,说不定知道建木的能力。 若她不傻,就会去长珑寻求建木帮助,重修丹田,重返巅峰。紧接着,就来报复她了。 初霁将灵舟降落在一处山巅,道:“我需要回祁镇一趟,安排点事。” 她将邯城来的工匠全部送到祁镇,全力生产炮弹,又派成沛加强守卫,自己则每天搓威力强大的灵魔弹,抓着荆恨月吸了好几次的魔气。 成沛疑惑道:“西南大乱,小初镇长你应该担心腹地的殷阳和锦罗,祁镇这边离西南太远了。” 初霁不说话,眼神微动。 成沛笑道:“是吧?” 初霁也笑:“那我们拭目以待喽。” 距离建木大典还剩三日,初霁忽然接到殷阳急报,向来夹起尾巴做人的程氏残部,忽然被鼓动一般,联合西南一些城池世家,打出报仇雪恨的旗号,要与初霁不死不休。 上千个修士围攻了殷阳城,从城内看出去,周围一圈密密麻麻都是修士,他们分散得极开,让初霁的炮火无法击中。 这是初霁入主西南后,遭受过最大的反抗。 从前西南各城看程氏覆灭,陆陆续续表示愿意依附初霁。但更多世家只送了点礼,表示暂时不愿与初霁为敌。 她收拾完锦罗城后,又冒出更多世家家主,愿意跟随她。 ——多半是吓的。 初霁一直没管他们,对她而言,有稳定利益关系的盟友,比强行镇压统治好多了。 后者闹不好就被大楚兴陈胜王。 目前她隐形的势力大概占西南半壁。 另一面,有突然跳起来的程氏残部,有被薛凝鼓动的世家,也有来添一把火的赌徒。 战事在一瞬间点燃,似乎毫无预兆,又似乎预谋已久。 成沛得知消息后,尾巴都狂到天上去了:“我预判了西南的战事。小初镇长这次马失前蹄了。” 他身边围绕着白家主,黎家主和水城城主。 白禄见成沛年少有为,非常欣赏,希望他能做白家的女婿,成沛婉拒了两句,说以后有下一代,倒可以结成儿女亲家。 水城城主稍稍安了心,只要不打祁山,打哪里都行。 唯有黎家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殷阳那么大,围起来做什么?” 殷阳城外围攻的修士,一直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程皎接到初霁问询时,已是深夜,她安慰初霁:“来的人修为都不高,多半都是练气和心动,只有少数是筑基。放心吧,城内剩下的程家人就能解决了,更别提还有散修。” 初霁:“我知道,你只需要做好一点——观察殷阳城里,有没有指挥他们的人。我怀疑,这个人叫程邃。” “程邃?”程皎微怔,“我生长在程家,可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但她隐隐觉得,程邃这名字有点熟悉。 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又过了两夜,对面发起了第一场进攻。 然而,攻的不是殷阳,是祁镇。 冬季尚未结束,从连城梓水来的修士夜半突袭,白家在祁山最西南,首当其冲。 家主赶忙派白禄来祁镇求救。 成沛从修炼室中匆匆出来,正好撞上白禄,两人大眼瞪小眼。 都绝口不提婚事了。 尤其是成沛,摸摸自己的脸,有点疼。 “好在小初镇长走时,留下了不少东西。”成沛打开仓库大门,只见大大小小的防尘白布。白布下似有连绵起伏的山峰。 他掀起一角白布,露出底下的灵魔炮弹,笑了笑:“关键时刻,我们可以用这个。” 与此同时,祁山脚下,白镇之前。 几艘灵舟从梓水而来,穿过密林沼泽。 曾经的程家神侍程仕坐在灵舟中,与连城陆家家主,乐家家主一起,把酒言欢。 桌上唯一一个不沾酒的人是薛凝身边的男侍郎诏。他端起茶杯,敬三人一杯:“还请几位多多关照了。” 陆家家主眼角眉梢都溢出喜色:“那初霁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先打祁镇。” 程仕有些担忧:“你别忘了,她是个阵法师,可以在瞬息之内移动千里。” 郎诏:“各位莫慌,我家家主说了,只要撑过三个时辰,谁都救不了祁镇。” 乐家主眼眸微眯:“这是为何?就凭殷阳那一圈臭鱼烂虾,就能牵制住初霁?” 郎诏笑道:“非也,初霁再厉害,能厉害过建木吗?” “什么?” “长珑的建木大典。”郎诏说,“建木会在冥冥之中,将神女带回去。” 众人顿时放松,陆家主掏出一杆银色长矛,扎在桌边,笑道:“不愧是薛家主。当年程家都没拿下祁山,原来是给我们留着呢!” 这话说了,程仕可不爱听,但程家如今像丧家之犬,区区连城陆家都能来踩一脚。 他只能暗暗瞥一眼陆家主,将恨意压在心里。 第370页 众人乘坐的飞舟逐渐迫近祁山边缘。先遣修士已经与白家打得不可开交,边防城墙外,修士们结成阵,五行术法从每个人手中流出,被阵法汇聚在一起,如同一颗绚丽的流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轰”的砸在城墙上。 大地震颤,飞沙走石。 灵舟之上,四个人还围着酒桌坐,桌上摆满了灵果珍馐。他们飞过先遣修士组成的大阵,高高在上,凌空看向灵舟下的城墙。 他们俱是金丹以上,除了练气期会使用蛊虫的郎诏。 陆家主眉飞色舞,往下面放话:“白家,你们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加入我们,另一条,负隅顽抗。但最后死多少人,你的儿女会去哪里,我可说不好。” 城墙上,白家主捂着嘴,猛地喷出一口血,握紧身边白禄的手:“我们,要不还是投降吧。” 白禄咬牙切齿,呜咽了两声,仰头道:“放过我们!放过镇子里的凡人,他们是无辜的!” 陆家主摆手,谁他妈的在乎凡人,他在乎的是初霁的珍藏,初霁的宝藏。 尤其是那条龙。 陆家主眯了眯眼,如果他能得到那条龙,还需要对薛凝那个臭表子低声下气,还需要和这三个蠢货合作? 乐家主露出微笑,先一步抢了陆家主的话,对着灵舟下众人道:“不必惊慌。既然白家愿意投降,我们便停手。” 停手二字说完后,大阵骤歇。 陆家主暗暗瞥了他一眼,猛地灌了一口酒。 城墙上,白家众人松了口气,而白家主似是了却一桩心愿般,头一歪,倒在白禄双臂间。 先遣修士们跟随灵舟向前,路过城墙时,笑容嘲讽,斜睨着白家人。 懦夫。 白禄含恨咬牙,盯着这些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脸色越来越扭曲,最后终于憋不住,露出一个笑。 他摇摇白家主:“家主,醒醒了,人都走了,你就别装了。” 白家主睁开一只眼,暗中观察四周,猛地爬起来,呸了两下:“鸡血真难吃!” 白禄面无表情:“这可是我花了好大功夫,从初霁辣鸡店里买来的。周大娘看到我不买肉卷买鸡血,还以为我脑子有毛病……” 白家主叹了口气:“你和成沛到底怎么想出的这个办法?” 白禄:“大概是上行下效吧。” 有了一个奸商初老板,不难有喜欢坑蒙拐骗的属下。 他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突然,祁镇方向传来阵阵炮响,轰鸣声,尖叫声,灵魔交搏噼里啪啦声汇聚在一起。 白禄和白家主眼前一亮,好戏终于开始了。 距离祁镇不远处的上空,陆家主四人依然坐在桌边,但桌上菜肴却翻了一地,酒杯打碎了,灵果摔得稀巴烂。 四人脸上都闪过一丝茫然,他们怔怔望着地面,只见黑洞洞长管,对准他们的灵舟。 这是初霁那威震西南的法器——灵魔大炮。 攻打殷阳城时,初霁搬去了两门,攻打锦罗时,她用一门轰开整个锦罗防护大阵。 据说大炮的造价极高,且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陆家主以为两门就是初霁的极限了,最多三门。如今锦罗有一门,殷阳有一门,按理来说,祁镇可能有一到两门。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祁镇镇郊,足足有十三门大炮等着他们,上面还盖着草垛和荆棘,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别人可能会惊讶十三门炮的威力,乐家主当家已有五十年,比别人看得更深。 初霁占领殷阳才多久?她有钱造炮不稀奇。 她手上的人从哪里来的? 就算集结西南所有工匠,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出这么多大炮!更何况工匠水平参差不齐,拖个三四年都有可能。 这就是祁镇的真实实力吗? 十三门大炮,轰开锦罗城的十三倍,同时放出炮弹,击中了西南的灵舟和先遣修士。 那些轰炸白镇城墙的修士,如今被炸得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分散,瞬间就有八成摔到地面。 飞舟上,几个道仆急匆匆跑过来:“家主,我们,我们灵舟底下……被炸了一个大洞。” 话没说话,众人感到灵舟一颤,猛烈失重感传来,心脏像被拽出嗓子。 “啊——”尖叫声回荡在祁镇上空。 灵舟嗖的从天上砸下来,轰然砸平一个山头。到处都是碎片残渣,哪里还有什么珍馐佳肴。 所幸陆家主几人只是轻伤,他们都是金丹期,反应极快,能御器飞行,自然不怕高空。 乐家主脚步踉跄,手提长剑,在灵魔交搏的硝烟中环视四周。 不过短短一瞬间,就从云端掉入了深渊。 他瞳孔涣散,脸色苍白呆滞,至今不敢相信。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郎诏不知从哪里爬起来,忽然来到他身边,呼喊道:“别愣神了,初霁不在,我们快点冲过去,说不定还有希望。” 乐家主浑身一抖,被吓回了神,忽然记起来,他已有金丹大圆满。而陆家主亦是金丹大圆满,手持元婴品阶法器,身上带着符篆丹药无数。最弱的程仕有清音铃。 祁镇大炮只擅长攻打大型目标,只要他们身形灵活,四个齐心协力,定能一举攻下祁镇。 一股愤怒涌起,他捏紧剑柄道:“好!” 第371页 说完,一杆长矛就从脑后刺来。 银色的剑光直接将他耳朵削去一半。乐家主似是不敢置信,扭头瞪大双眼:“你……你!你背叛我们!” 陆家主指着山头稀巴烂的灵舟:“什么背叛,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告诉你们,我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一个装文雅却爱出风头,一个靠mai身下二两肉攀附臭表子,还有一个明明已经沦落成野狗,非要端着高贵架子!” 一句话把三个人全得罪了个遍。 程仕目眦欲裂,暴怒道:“你骂谁是野狗?!” 陆家主:“你啊,睁开眼看看吧,程家早就亡了!” 程仕像被踩中了痛脚,掏出清音铃一跃而起:“我先杀了你!” 瞬间二人扭打到一起,乐家主面色阴沉,捂着耳朵,死死盯着陆家主,也冲了上去。 而郎诏深吸一口气,垂下眼,默默站在不远处。 金丹修士打架,自然容不上一个练气期穴手。 但可以穴足。 在他脚下,一群蜈蚣从土里钻出来,朝陆家主涌去。 初霁接到战况,超链接回到祁镇,一出槐花小院,就逮住成沛问:“战事如何?” 成沛脸上一言难尽:“好像出了点意外。” 初霁瞳孔骤缩:“什么意外?炮哑火了?” 成沛咽了咽:“不是,你看……” 初霁和他偷偷爬上祁镇护城墙,弹出半个脑袋,暗中观察镇郊。 只见不远处,四个人撕扯在一起,不是你骂我,就是我打你。一副“灵舟都碎了,我先解决了你”的破罐子破摔模样。 初霁:“。” 这真是意外…… 意外之喜啊! 此时距离陆家主四人进入祁镇,还不过两个时辰。 第156章 初霁早已料到祁镇会受到攻击,但她没有料到这种场面。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程氏未倒时,世家们乖乖听程氏的话。初霁上台后彻底放养。西南世家们瑟瑟发抖了一阵,发现初霁竟然不干涉也不打他们。 时间一长,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很行,下个程氏非我莫属。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这次来了四头虎,猎不到猎物,就咬自己人吧。 初霁和成沛一起下了城墙,陷入沉默。 “原本,计划是什么来着?”一个噬灵族人问。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破空之风,白色发带飞扬。 未见人,先闻声。 “人在何处?”来人声如春破冰泉。 初霁转身,看着面前白衣少年,仰天长叹:“黎望潭,你来晚了。” 黎望潭微怔,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但看见周遭众人皆无事,祁镇也没有丝毫被入侵的迹象,不禁疑惑道:“难道他们有什么敛息术,早已混入祁镇?” 成沛扼腕叹息:“太晚了。” 黎望潭神色更加凝重:“不慌,我有方法识破。” 初霁:“你再来晚一点,他们就要自己解决自己了。” 黎望潭:“?” 他登上城墙,初霁给他指了指远方。黎望潭目力极好,一眼望过去,那四人中已经倒下两个。 程仕闭着眼,嘴角淌血,清音铃破碎,已经一命呜呼。 郎诏半跪在地上,手指颤动,仔细看,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毒虫钻出地面。 乐家主面色发黑,嘴唇乌紫色,但依然拔剑越战越勇。 “他们几个都是哪家的?”黎望潭问,“我记得郎诏是薛凝的人,但其他三位从未见过。” 初霁:“程仕是殷阳程家,其他两个载龙潭连城七家的人,手持银矛的是陆家主,那个乐家,我也没有见过,但薛凝好像和他交好。” 说完,她又补充道:“那种特殊的交好关系。” 黎望潭看了她一眼,暗暗和看过的资料对上号。 远方打斗声越来越近,陆家主的呼喊从外面传来:“初镇长——我看到你们了,我提程仕头颅来投诚,我陆家愿意依附您,请您救救我。” 成沛举起灵弓,瞄准陆家主,一根熠熠生光的箭架在弓上。 “他也重了毒,还要应付乐家主,快到强弩之末了。” 黎望潭:“我们是否要救他?” 初霁冷眼道:“我救乐家主都不会救他。此人心思太多,遇到危难,首先想如何杀了同伴,从敌人手上牟利。今朝他这么对同盟,明日他就会这么对我。” 成沛:“那我们杀了他得了。” 初霁不介意:“随你们处置,但郎诏要给我留下。” 于是,半个时辰后,陆家主、郎诏和乐家主被五花大绑,押进了初霁槐花小院里 乐家主蛊毒入脑,面黑如锅底,初霁仿佛看见一个非酋,耳朵还流着血。 郎诏眉眼低垂,沉默不语。 陆家主挣扎着,嘴里大喊:“我来投诚,为何绑我?” 嘭一声,他被成沛踹了脑袋 成沛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安静一点,我们小初镇长胆小,你别吓着她。” 初霁:“……” 陆家主喘了两口,眼底划过阴毒的恨意,抬眼看向初霁时,却笑得比谁都真:“听说陆东在您这里,他是我陆家人。我一向待他很好。” 初霁微笑:“在薛凝追杀他时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372页 陆家主嘴角一僵。 初霁:“嘶……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不太记得了。好像我去连城时,你们陆家也派人追杀过我。” 陆家主看穿了初霁就是想玩弄他。 深知无望逃脱,他破罐破摔,破口大骂:“你不就是仗着手里有点人吗?你给我等着,一个时辰内我们没有战报传过去,就会有更多修士过来,你个臭——” “——嘭。” 他再次被踹了脑袋,这回是黎望潭。他修为比成沛更高,一击之下,陆家主彻底晕了过去。 “口无遮拦,完全没有一家之主的风范。”黎望潭垂眸,看陆家主与看死人无差。 他掐诀念咒,灵光一道,钻入陆家主丹田。 陆家主闷哼一声,哇的吐出一口血。他攥着的银矛寸寸龟裂,化作一摊银屑,散落满地。 青竹流水火焰与泥土翻滚,五行轮转一遭,陆家主尘归尘土归土,连根头发丝都不见了。 乐家主和郎诏都哑了似的,定定看向初霁。似是没想到,她们真的会杀人。 更没想到,三十年来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陆家主,死无全尸。 初霁瞥了眼黎望潭,感觉他真生气了。 但她面上脸上波澜不惊,甚至还抿了口茶:“这姓陆的,说的可对?” 乐家主赶忙点头:“是的,半个时辰内不传战报,会有第二批修士来支援。” 初霁:“你们的魁首是薛凝?” 乐家又疯狂点头。 初霁起身,走到一直闭目沉默的郎诏面前。 这位依附薛家主为生的男侍容颜秀丽,身长如柳。 他只有练气修为,但身怀蛊虫,初霁不敢小觑。 郎诏被五花大绑,却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初镇长不必把我看得太重要。我家主铁石心肠,不念旧情,我被您劫持,在她心中,就成了废子。” 初霁抱臂:“那你为何追随她。” “起初,家主灭我满门,毁去我修为,将我贬作男侍折辱。后来……”郎诏展颜一笑,“下仆爱慕家主罢了。” 众人:“……” 这话说得好瘆人。 初霁嘴角抽搐,她不信郎诏不想杀薛凝。 成沛望向天边:“看这架势,等会就有一场苦战了。” 黎望潭眼底浮现笑意:“好歹让我有点用。” 长珑,建木宫外,伫立着十道身影。 阴云中酝酿着下一场暴雨,为首的段家主沉默撑着伞,望着昏暗的宫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依旧静立,却有人耐不住了。 “段家主,这神女人呢?往年不都提前两个时辰到建木宫?” 段家主:“不急。” 薛凝眯了眯眼,总感觉有地方出岔子了,她下意识想掏出紫金钵,看看神女人在何处。 但手伸到一半,猛地想起,她的紫金钵已经被初霁打碎了。 距离神木大典还剩一炷香,建木宫四周溢满了金色光点,大殿要开启了,但神女依然没有出现。 质疑声涌起,段家主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等等,不急。” “不急什么?你不是说神女在大殿中斋戒沐浴吗?这几天我为何没看见她身影?” “你现在告诉我们,今年没找到神女,那还来得及!” 段家主:“找到了。” 终于,芜安城主再也忍不住:“你实话实说吧,神女其实逃跑了。” 顿时人群彻底炸开: “你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不早说?!” “耽误我家中事务,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段飞白,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你就这么糊弄我?” 段家主举着伞,指尖发白,最终叹息一声:“那个神女是殷阳城主,初霁。” 此话一出,剩下八个位高权重的城主家主猛地停下,吃了苍蝇一般,望向段家主。 “这……这。” 段家主闭了闭眼:“没错,她隐姓埋名来此。骗了我还骗走建木枝。” 众人皆哑了。 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办法。 那可是毁了程氏的初霁。 薛凝仿佛早就知道,淡淡嗤了一声。 “但你也不应该骗我们!”一位城主道。 段家主凝眉,语速加快:“可她拿走了建木枝!我翻看过建木秘卷,建木大典一旦开始,她很可能被神树召来此处。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们神女跑了,就是怕你们转身离开。万一建木大典成功,你们岂不是要怀疑我独占建木?!” 薛凝忽然迈步,第一个走进建木宫,冲到祭台之前,抄起台上象牙金刀:“那还等什么?一旦她出现,我们就刺伤她。大家撑她不备,合力将她逼到建木上,只要鲜血触碰了建木,那一切与往年无异。” 段家主犹豫地瞥了薛凝一眼:“好。” 于是众人起了天罗地网,手持法器,静静等待。 薛凝眼底闪动着兴奋。 初霁,初霁。 这一次见面,就完全不同了。 她曾是内定的神女,与建木有过短暂沟通,在场十人中,她最熟知建木。 建木宫是她的主场,这一次,她绝不可能败给初霁! 祭台上,最后一根线香燃烧殆尽,火星熄灭的刹那,周遭传来古怪的声响,像千万片叶子一齐从枝上迸发,建木宫石顶上,刻画繁复的古老花纹爆出一道绚丽金光,照在建木祭坛前。 第373页 光芒太过刺眼,众人慌忙以袖遮蔽。 待金光散去,大家看见眼前场景时,错愕不已。 被建木召唤的人,哪里是什么殷阳城主初霁,分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她紧巴巴攥着袖口,一双乌灵灵的眼中透露着迷茫,头顶上一朵小花苞抖了抖,缩进头发里。 成漪左右环顾,她身边是手持金刀的薛凝,右边是一群陌生修士,各个拔剑对着她,外面还有一层大阵,散发着股股杀意。 段家主一脸茫然,出了什么岔子,神女不是初霁吗? 他没看错吧? 成漪左右环顾,看到背后的建木时,她闭上了嘴,发白的小脸平静下来,慢吞吞道:“你们找我做什么?” 段家主心中不断升起怀疑,以神识探去,发现这小姑娘的确是神女,她身上那股属于建木枝叶的草木气息,绝不会骗人。 一道急不可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她是神女吗?是的话就赶快了!建木不等人。” 段家主猛地惊醒回神。 是啊,管她是谁,只要是神女就行。 他蹲下身,对成漪露出一个笑:“小姑娘,叔叔让你帮我们一个忙。” 成漪看着他,抿住嘴巴,一声不吭。 段家主:“你看到背后那个树了吗,上面有个浅浅的凹陷,叔叔抱你过去玩好不好?” 成漪眼睛眨了眨,回头看一眼,“不好。” 段家主被噎了一下,身后有人骂道:“和一个小姑娘废话什么?直接拎上去!” “闭嘴!”段家主突然暴喝,“这是建木神女,哪容得你放肆?” 那城主不动段家主为何突然换了个人似的,长着嘴不敢说话。 段家主勉强撑起一个笑:“你叫什么名字?” 成漪看着他,不说话,又看看他身后其他城主家主:“那些人在做什么?” 段家主:“他们是来陪你玩的。”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笑道:“是啊,小心肝真乖,快让段家叔叔带你到树上去,就和飞一样。” “我小时候也喜欢爬树。” 所有人都在哄成漪,唯有薛凝双眉微蹙,无人看见,她手上刀锋发抖。 她死死盯着成漪和笑容谄媚的一群人,突然感觉头晕目眩,她咬破舌尖,终于找回了理智。 一定是建木影响了她。 薛凝再次看向成漪,眼前却控制不住,回忆浮现出另一幅相似的场景。 也是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女孩,也是一群城主,他们哄着她,要她亲自刺破自己的手臂,站在建木之上。 人群中,还有两个无比熟悉的人,小女孩的父母,他们苦口婆心道:“凝凝乖,爹爹和娘收了家主六千灵石呢,快上去,下来以后爹爹给你买锦罗城的漂亮裙子。” 那个小女孩从出生起,就是内定的神女,她知道自己最终有一天会走进建木宫,但进了建木宫后,会怎样? 谁都没有告诉她。 在她四个兄弟姐妹中,她的父母最偏爱她,每天亲手给她梳不一样的发髻,有好吃的第一个给她,家里最大的屋子给她住。 位高权重的段家主出门归来,都会特地给她带礼物,从梓水的珍珠,到锦罗城的衣衫,再到殷阳城的首饰。 有人敢欺负她,薛凝只要哭哭鼻子,段家主就要为她扫平长珑。 她肆无忌惮,她天生就是最受宠的姑娘,同龄人羡慕她的容貌,嫉妒她,凭什么有这么多人爱她。 直到她在惶恐中刺破手臂,站上建木。血流了一地,看见所有人兴奋而扭曲的脸,薛凝才猛地清醒。 偏爱和世间功名利禄一样,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低声下气,问段家主能不能给她点吃的,她饿得没力气了。 一向宠着她的段家主却一脸不耐,叫她等等。 或许她真有点气运,趁着众人打坐进阶,真给她逃出去了。 “薛凝——” “薛家主!” 呼唤声传来,猛地惊醒了薛凝。 只见金光中,成漪望着她手上刀,眸子里有惶恐也有平静。 段家主大喊:“直接放她的血!” 薛凝捏紧匕首又放松,胸口起伏不定。 人群中,城主和家主们一张张脸因焦急而扭曲,他们说:“快动手!快点!建木大典快过去了!” 薛凝咬牙:“这么小的孩子我下不了手!” 众人一愣,嘲讽道:“你装什么装,你挖人灵根,掏人丹田时,怎么不这么说?” 段家主彻底急了,一把扔掉伞,厉声道:“妇人之仁。既然你下不了手,就把刀给我。” 薛凝攥紧金刀:“我没有下不了手,我以为神女是初霁!” 段家主怒喝:“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建木宫中,众人陷入一片凝滞。 片刻后,一位西南世家家主走出来。拍了拍薛凝。 他是薛凝带来的人,与她交好多年,知道她的性子——只要她做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 “如果你觉得能对初霁下手……” 他抬手一挥,莹莹灵气涌动,成漪周身被幻象包裹,片刻后,成漪在众人眼中,变成了初霁的模样。 白衣金绣,连淡漠的神态都分毫不差。 薛凝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咽了咽,额上浮起一层薄汗。 第374页 段家主冷冷道:“刺她。否则别以你修为高,战力强,我们就会怕你。” 她的相好覆在她耳畔道:“你就把她当成初霁。” 薛凝费劲抬起手,手上似有千钧之力,她目眦欲裂,最后闭上眼睛,手臂无声落下:“不行。” 众人着实无语,那你抢什么金刀? 但他们不知道薛凝身受重伤,丹田已破裂,否则他们定要一拥而上抢刀。 薛凝瞪着初霁的幻象。 她身边的男人微微摇头,神色失望:“我以为你真的蛇蝎心肠。” 薛凝声音发颤:“如果在其他地方,我定能刺她。” 段家主盯着薛凝,霎时醍醐灌顶,唇边笑容越来越大:“是你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吧?怎么,当年的猎物,如今变成猎人后,还保留同情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望向薛凝:“你曾经是长珑神女?” 薛凝被众人看猎物的目光打量,心里涌起一阵恶心:“滚!” 段家主盯着她,眸色微动:“你为什么不出手。” 薛凝眉梢挑起:“什么?” 段家主:“你的紫金钵呢?” 薛凝从脊柱中冒出一股寒意,紫金钵碎裂之事,只有她和郎诏清楚。 实际上,她现在的修为只能与心动期打个平手。 她急需建木的生息之力,来修复丹田裂缝,这才铤而走险,说动她的老情人,一同前来长珑。 段家主突然笑了声:“不会吧,段凝,你不是攀上程满柘,又嫁给了薛家,抢走了紫金钵,还把我的儿子女儿全部放血是致死,将尸体挂在我房门口吗?” “那么好的法器,藏着掖着做什么?拿出来打我们啊!” 薛凝放下金刃,神色变冷,环顾众人。 段家主露出看穿一切的笑意。 她的老相好们面露怀疑,自从知道她是长珑神女,望向她的目光都变了。 陌生的城主和家主更不加掩饰自己的意图,既然薛凝也是神女,为何不可以是薛凝? 解决了她,还能分割薛家累积百年的财富,间接掌控连城。 忽然,有人拉了拉她的袖角。 薛凝侧目,只见是初霁……不,是成漪。 成漪道:“别上去。” 薛凝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口中默念:“对不起。” 她举起金刀,在众人措愣的目光中,狠狠掷向—— 掷向段家主! 段家主一时不察,抵挡慢了一步,他身着元婴品级的甲衣,被金刃刀锋轻轻撩了一下,袖口就被划出大口,甲片断裂,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薛凝拎起成漪,飞身就往建木宫外跑。 然而门口已布下重重禁阵,薛凝抽出大把符篆,猛地丢去,轰一声巨响,炸开半人高的缺口。 “拦住她!” 可薛凝是什么人物,自从离开长珑,她什么事都做过,最容易的就是逃跑。 她曾为了一口饭和散修上床,清早起来偷走他的法器跑路。也曾经在连城掀起风雨,令众人心生畏惧。 眨眼间,薛凝便消失在夜色中。 徒留建木宫中人暗恨。 这薛凝,也忒能装了! “现在该怎么办?”芜安城主问。 建木周遭的金光越来越弱,他们没有信心能追上薛凝。 “只能这么算了。打断了牙和血吞呗。” 段家主拾起金刀,神色阴霾:“今日是我对不住各位。” 薛凝带来的几个家主相视一笑:“没事,今日有幸得见段家主,五年后我们再聚罢了。” 段家主咬牙;“就怕初霁五年后又来搅局!” 芜安城主忿忿道:“程氏都不管的事,她凭什么管?” “——我凭什么管?” 建木宫外,响起清越的女声。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位白衣金绣的女修走进来,她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头上顶着白幕蓠。 顿时众人冷汗直下,段家主双唇微颤:“你,你是初霁……你怎么进来的!” 初霁摘下幕蓠,面如寒霜。 没有人见过殷阳城主初霁愤怒的模样,她不是一副关我屁事的冷淡表情,就是露出一种奇妙的瘆人微笑。 但今天他们才知道,初霁的确会愤怒。 “成漪呢。”初霁淡淡道。 段家主眸光闪动:“你问我?我问谁?” 初霁:“少装了,你都知道成漪是谁了,还跟我废话。” 芜安城主一步上前,面色不耐:“不在我们这里,你要找去别处找。” 初霁:“是吗?” 她负手而立,数道细线在她面前凝结,孱弱得不可思议。 嗖一声,细线破空而出,钻向芜安城主。 芜安城主浑身警惕,却没有丝毫松懈。他可是金丹初阶,不可能这点攻击都扛不住,他伸手挥开一道屏障,草木生发结成高墙。 初霁微笑,她的直线可不是普通直线,先用居中对齐凝缩,每条直线攻击的部位,正好是芜安城主的奇经八脉汇聚之处。 灵针妙法入门第一技,便是熟知人体奇经八脉交汇处,初霁自打下锦罗,看过几眼。 如今倒是用上了。 细线触碰草木护墙的瞬间,灵魔之气轰然炸开,芜安城主倒退三步,以袖掩面,抵御空气中撕裂的交搏。 第375页 下一刻,他忽然感觉浑身一冷,好似有数跟金针钻入他全身上下,令他不得动弹。 噼里啪啦声响中,初霁的命令隔着烟尘,模模糊糊传来。 “双箭头啊,真好用。” 下一刻,芜安城主浑身剧痛,他尖叫出声,热流从七窍涌出。 众人赶忙扶起他:“怎么了!” “你被她击中了?” 芜安城主颤抖:“我,我筋脉断了。” 第157章 几个世家主抄起芜安城主手臂,仔细一摸,脸色变了。 果真经脉俱断,且奇经八脉中,甚至还有魔气不断挣扎,与他经脉中溢出的灵气交搏。 当初初霁经脉里同时容纳灵魔两气,整个人都差点废了,修为还倒退一大截。 如今芜安城主遭受相似打击,修为瞬间从金丹降到筑基,说一个字吐一口血。 众人扬起头,指着初霁,语气严厉:“殷阳城主,我们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你这是什么意思?” 初霁:“我不认识你和我想打你有关系吗?” “??” “少和她废话,我们一起上。用她开祭建木还来得及!” “等等,她是殷阳城主……” “殷阳城主又如何?等建木开启,你我吸取了天地之力,进阶飞升,还不容易?” 初霁哼了一声:“进阶个鬼,进黄泉吧。” 说完,她一跃至半空,足尖踩在建木宫圆拱顶端,整个人倒立在建木宫最中心点。她周身有上百条直线飞舞旋转,快生残影,将她层层包裹起来。 众人扬起头,御器进攻,一金针火浪迎面袭来! 初霁没有展开屏障,而是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闪开进攻,忽然飞到一个世家主身边,动作如行云流水,开花窗,射出数道直线,抽开背上青剑,将他丹田捅了个对穿。 灵魔交搏掌中溢出,顷刻间,魔气在他体内爆开。 他修为从金丹跌落筑基!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懵了,这个初霁,到底什么修为。 她真的不是元婴吗? 初霁体内,两颗金丹飞速旋转。 她当然只有金丹,不过是双倍的。同时修炼灵魔两气,比单修强。初霁心动期和筑基期时,还强得不算太明显,结成金丹后,出招威力和速度都比其他金丹快太多。 但相应的,灵魔消耗的速度也快。 初霁加快动作,不求赶尽杀绝,只求短暂地按头暴打。 不过短短十息,第三个金丹跌落筑基。 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含恨望着初霁:“你不得好死!” 初霁像个用完就丢的渣女,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她出手干脆利落,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更没有美轮美奂的灵气意象。开花窗,送直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场众人被折腾得人仰马翻,一会儿追着她跑,一会儿被她追着跑。 一旦追上,他们的金丹就会打成筑基。 初霁愿称之为降维打基。 这群人原本来长珑吸收天地之力,没想到,修为先跌了一个大境界。 他们丹田中翻滚着庞大的灵气,但一点也抽不出来,被体内的魔气阻拦,纠缠在奇经八脉中。 要排出魔气,还需一炷香。 但在一炷香内,十个金丹东倒西歪,手无缚鸡之力。 周遭金光越来越弱,初霁一把扯住段家主衣领:“成漪呢?” 段家主环顾四周,捂着丹田,忽然哈哈大笑:“我不会告诉你的,你等着给她收尸吧!” 初霁心中涌起一股愤怒,磨磨唧唧烦死了,如果成漪少了根头发,她就把段家主拿去喂狗。 她掏出青剑,猛地架在段家主脖子上:“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成漪在哪里?!” 段家主双唇上挂着滴滴答答的血:“你杀了我,也不知道。” 初霁心如火烧,神色却彻底冷下来,攥紧青剑剑柄的指节发白:“那我就杀了你自己去找。” 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从他身后伸来,抵住他的脑袋。 段家主面容瞬间扭曲,似承受着千般痛苦,痛到不断往上翻白眼。 他身后,红衣灼灼。荆恨月面无表情,手中魔气涌动,不断侵蚀他的神识。 魔尊在用搜魂术! 荆恨月突然闯进来,令所有人大惊失色。 他们面白如纸,往后磨蹭着退了好几步。石殿地砖上,出现了九条血痕,画出来一般。 段家主口中发出一声尖叫,初霁赶快捂住耳朵,避免被炸聋了。 荆恨月猛地收手,段家主噗通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嘴角流涎。 被搜魂术搜过脑子后,这人算彻底废了,今后生活都不能自理。 荆恨月取出一只纯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指尖,末了丢向段家主,正好盖在他那张狰狞的丑脸上。 四周悄无声息,众人大气不敢出。目光左右回荡在初霁和荆恨月之间。 殷阳城主和魔尊勾结,果然是真! 初霁都能借用魔气了! 荆恨月垂眸望着段家主,不咸不淡道:“她给过你机会了。” 初霁:“成漪在哪里?” 荆恨月:“薛凝带走了。这群废物连追的勇气都没有。” 初霁颔首:“我带郎诏去找她,这里先交给你了。” 第376页 荆恨月目送她出去,回过身,活动了两下僵硬的脖颈:“刚才说到哪里了?你们谁来提醒我一下。” 他周身魔气溢出,一双琉璃眼愈发晶莹剔透。 一个西南世家主瞳孔颤抖,轻声道:“你看这建木,难道你不想吸收天地之力,进阶出窍吗?她能给你的,我们也能!” 荆恨月唇角弯了一下:“她能做我姐妹,你们能吗?” “?”众人面面相觑,“能、能?” 莫说姐妹了,现在加入他们,他们当孙子都行。 荆恨月轻嗤:“她就是太单纯了,心地还那么善良,居然会把你们交给我。” “?”心地善良?单纯?这是阴险狡诈的殷阳城主吗? 但众人人仔细一品这话,有戏啊! 果不其然,谁能抗拒建木的诱惑呢?连魔尊都反水了。 “是是是,她就是太善良了!” 荆恨月唇角弧度越来越大:“所以,你们不珍惜她,就会遇到我。” 这些西南各城家主脸上的谄笑僵住,他们品读着荆恨月话中深意,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下一刻,琉璃业火倾天而起! 熊熊火海中,众人尖叫怒骂,和被火燎到,就彻底变成一尊晶莹剔透的琉璃像。 芜安城主眼睁睁看着火烧上身,从双脚蔓延到膝盖、腹部、胸口。 他错了。 初霁,快回来啊! 与此同时。 成漪睁开眼,轻轻咳了两下,发现自己躺在一根巨大的树枝上,四周除了繁茂的枝叶,什么也看不见。 她扒在树枝边,放眼往下看,长珑城的灯火隐隐从叶隙透出。 “醒了?”妩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成漪翻过身,仰着脸看背后的薛凝:“我饿。” 薛凝蹙眉,嘴里念叨:“真麻烦,怎么还要吃东西。” 成漪低下头,不说话了。 薛凝从怀里掏了掏,丢出一颗辟谷丹:“吃了,不许喊饿。” 成漪小声说谢谢,抱着辟谷丹一闻,又苦又辣的气味猛地冲上脑袋,化作两道泪水。 她看了看薛凝,默默将辟谷丹塞在怀里,继续可怜巴巴道:“我饿……” 薛凝一个头两个大。 刚才怎么就捡了个麻烦精。 就该把她扔给那群人。 “姐姐呢,不像初霁,还会给你吃给你穿惯着你。”薛凝凉凉道,“姐姐是个坏人。” 成漪眨着眼,似在消化她的话。 薛凝提起她领子,踮起脚尖,飞身向高处走去。 耳畔传来呼呼风声,成漪问:“你受伤了么?” 薛凝撩了撩头发:“坏人永远不会受伤,要么死透了,要么打得好人身负重伤。” 说完,她摸了摸丹田,朝身后的长珑看了一眼。然后掏出大把丹药,囫囵塞进嘴里。 成漪闻到一丝血腥气。 趁着薛凝吃丹药,成漪伸出手,脚下的一团树叶忽然无风翻动,聚集,疏散,从远处看,依稀能看出一个小花苞的图案。 和成漪脑袋上顶的一模一样。 另一边,初霁走到建木宫外,拎起被五花大绑的郎诏。 郎诏低垂着眼,更显得面容秀丽。 初霁带他从祁镇出发,先去她的灵舟上,将事情原委全部说与荆恨月、俞安玉和毛蔷。 俞安玉盯着郎诏片刻,笑得灿烂:“小初,他想暗算你唉。” 郎诏的手微微一滞。 初霁挑起眉头,想起郎诏身上的虫子,顿时一阵恶寒:“但他是薛凝的男侍,我去见薛凝,必须带他。” 俞安玉点着唇角:“那就麻烦了。” 郎诏睁眼瞥向初霁,平静道:“我说了,我家家主可以利用任何人,你拿我去谈判,她只会让你杀了我。” 初霁:“所以呢,你想被杀?” 郎诏重新闭上眼。 荆恨月:“既然如此,也没有留的必要。” 俞安玉本也赞同杀了郎诏,但一听荆恨月表态,便摆手道:“小初,你把他交给我,我给你杀杀虫。” 说完他就带郎诏进灵舟里屋。 初霁没看到他如何杀虫,但出来时,郎诏看起来更虚弱了,他不断喘着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浑身上下只着一件白色中衣。 “干净了。”俞安玉笑着,朝荆恨月暗暗挑起眉,扭头看向初霁是,却挂上一副温柔的神情:“我修为低微,能帮到小初就很开心了。” 荆恨月看他那样,很想将他烧成一尊琉璃像,砸碎了丢进梓水里。 所幸下一刻,初霁对荆恨月说:“和我一起去长珑,好吗?” 她丝毫没有察觉出二人的异样,伸手覆上他肩头。 蓝光闪动时,荆恨月冲着俞安玉弯起唇角,眼底光彩闪动,薄唇轻启,默默做出一个“你修为好差”的口型。 俞安玉白玉春英般的面容差点气黑了。 他敢保证,魔尊一定心存不轨! 装姐妹接近初霁,这都是什么不择手段的招数,亏他能想得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初霁撑着伞,敲开附近人家,挨个询问是否看见了薛凝和成漪。 但这些人纷纷摇头表示,他们不敢在建木大典时出来。 初霁撑着下巴,面色凝重。 大雨瓢泼,天色渐渐亮起了一点。这夜将过去,建木周围的金光也暗淡下来。 第377页 建木大典,要结束了。 郎诏忽然开口:“你放弃吧,她逃跑起来,没有人能追上。运气好的话,她会把累赘丢在哪个穷乡僻壤,运气不好,她会杀了累赘。” 言下之意,就是郎诏都经历过。 初霁看了他一眼,扯出一块手帕,塞了他的嘴。 郎诏:“……”真记仇。 初霁深呼吸平静下来。努力思考,现在该怎么找? 薛凝带着成漪去哪里了? 她打开word,盯着现有的技能,直线,矩形,空心箭头,双箭头,表格…… 表格?! 初霁打开表格,输入:“长珑。” 这一格浮现深沉的红色,说明长珑依然潜伏着危机。 初霁又输入:“建木宫。” 这一格却是绿色,说明建木宫里的世家,已经不构成威胁了。 初霁笑了, 荆恨月制服世家后,按理来说,整个长珑都该变成绿色。 世上还有谁如此恨她,能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威胁? 当然是薛凝。 薛凝还没出长珑! 初霁动作飞快,将长珑十八条街全部输入表格,结果无一例外,全是绿色。 她撑着下巴,忽然一顿,扭头看向背后的建木。 接着,她在表格中输入建木。 血一般的深红立刻落入眼底。 初霁一把提起郎诏,踩剑飞向建木。 此刻看来,建木就是一颗大树。大到没边。 段家祖上曾经派出不少修士探查建木之上,最后皆无功而返。 因为这棵树真的太大了。他们在错综复杂的枝干上走了整整一年,距离长珑和东洲陆地越来越远,周围只剩猛烈的罡风和一片虚无的雾白。 后来段家就放弃了。 初霁飞上建木,顺着建木生长的方向走去。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浓郁,风也渐渐猛烈,雨却停了。 有大团大团枝叶抵挡,初霁不至于被吹下去。 “成漪——”初霁喊道。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回声,也没有应答,仿佛世间一切都消失了。 她开启透视,却看不穿建木的枝叶。 初霁试图凝出一条直线,威力也大不如前。 建木压制了所有人的仙法? 初霁尝试开启视图,这次倒还惯用,不过时不时会眼前一黑,就像word文档卡了似的。 她环顾四周,万物在她眼中纤毫毕现。 忽然,她注意到一团树叶有点奇怪,像是被人踩过一般。上面的叶子组成奇异的花苞图案。 初霁盯着那图案许久,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成漪还是挺聪明的。 但这只说明成漪到过此处。下一刻她们往哪里走了? 郎诏忽然开口:“你放弃吧。在建木里迷路,动辄一年半载,走不出来。” 初霁本想指给他成漪留下的记号,灵光一闪,忽然露出笑容:“你知道吗?你家主被那群世家家主们打得重伤,快死了。” 郎诏垂着眼:“这和我没有关系。” 初霁笑了:“真的吗?你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郎诏:“会。她灭了我全族,为何不看她死?” 初霁眼睛一转,坐在树枝上不动了:“实不相瞒,我感觉希望渺茫。就这样吧。” 片刻后,郎诏动了动,细长的眉蹙起:“你……” 初霁:“嗯?” 郎诏:“你可否给我找只虫子过来,飞蛾也行。” 初霁笑了。她就知道郎诏这个斯德哥尔摩不会看薛凝死在建木里。 他屡次劝她放弃,其实完全有办法独自找到薛凝。 建木绿荫浓郁,潮湿阴暗,虫子也很多。 初霁随手给他揪了一只黄色瓢虫,郎诏默念咒决,瓢虫展开后翅,向高空飞去。 初霁提起郎诏跟上。 建木生长在东洲大陆边沿,不知何时,向下已经看不见土壤了,触目所及,只有错节的树根,如万千条粗壮的暗绿色蟒蛇纠缠在一起。 还有无穷无尽蔓延的树枝与绿叶,遮天蔽日。 瓢虫越飞越慢,力竭而死时,初霁看到了下一个成漪留下的花苞图案。 空中彻底没了灵气,初霁甚至感觉呼吸都困难了些。 “这些枝条到底通向哪里?”初霁喃喃道。 “传说建木生长在天地间,既能支撑天地,又能沟通天地。那枝条势必通向天上了。”郎诏说。 初霁:“我还有虫子,你要吗?” 郎诏摇头:“空气中已经没有灵气了,我的蛊术失效。” 初霁站在茫茫然绿叶间。 薛凝的目的是修复丹田,她会去哪里?真上天不成? 初霁放下郎诏,提着一个男人跑,实在费力气。 她丹田内还有一些灵气,身上剩点丹药,得省着用。 郎诏被五花大绑,半点也动不了,靠在树枝上,闭着眼喘息。 初霁在四周探查,片刻后,她决定再用一次视图。 这次word文档更加不稳,她仿佛回到了还未引气入体的时候。 但视图一开,初霁就发现了盲点。 不远处的一根粗壮树枝上,有细微的划痕。 初霁快步走过去,绕到划痕背后。 一个黑黢黢的树洞出现在她面前,正好可通过一人。 第378页 初霁掏出灵石灯照进里面,只见树洞一直往下,不知去往何处。 就在此时,一股浓郁的草木之力从洞中传出,初霁冷不丁被吸了进去。 她来不及喊郎诏,抱着灵石灯嗖的滑落,在错综复杂的树洞中飞速穿梭,就像小时候去游乐园滑滑梯,或者坐过山车,不过失重感更加强烈。 淦啊! 能不能预警一下! 嘭的一声,她跌出洞外,四肢百骸像碎了一般,每一处关节都疼。 初霁睁开眼。 错综复杂的树枝,千百条相连,回成一个巨大玄奥的圆环图案,竖立在初霁面前。 风声呼啸,流云穿过树枝,飞散开来。 这里的树叶都是象牙白和金色,周围一片迷蒙,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分不清哪里是太阳。 初霁深吸一口气,依然没有灵气。 她站起身,脚下的树枝细得像独木桥,在云雾与风之间颤动。 初霁毫不怀疑,只要她滑一下,就会跌落万丈虚空中。 然后因为没有灵气,再也飞不上来。 “成漪?”初霁开口呼唤,“你在这里吗?” 一片静默,只有枝叶编织的圆环图阵在空中摇晃。 初霁扭头望着身后树洞,思考能不能原路返回。 但树洞内壁极其光滑,初霁摸了摸,感觉有点困难。 于是她弯着腰,尽量保持地重心,一步步来到圆环图阵前。 她尚未引气入体时,接受过李伯的武人魔鬼训练,因此走个高空钢丝还是容易的。 就是,恐高。 初霁擦掉额上冷汗,小心翼翼蹲下,骑在树枝上,仰头望着面前的圆环图阵。枝叶组成的形状,好似一个个文字,但既不是上古铭文,也不是常书航统一的字体。 而是一中像画又非画的文字。应该比上古铭文更加久远。 看了半天,她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 “……” 说好的跌下悬崖发现秘籍呢?她怎么连秘籍都看不懂。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初霁猛地抬头,怀疑听错。她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开一次视图,又一声笑传来。 初霁终于找到声音来源——就在圆环图案之后。 她看着对面,嘴角抽搐。 因为圆环图阵另一侧的树枝上,坐着一名少女,少女的容貌衣着,居然与初霁一模一样。 她笑看初霁,眸光如洒星,说:“快来找我玩。” “你快过来呀。” 初霁无语,你这招放在几百年前还行,现在已经完全没效果了。 她也露出一个奸商微笑,忽然打开word文档,用为数不多的灵气捏了张脸,捏得一言难尽,简直像常明画笔下的人物。 初霁指着自己抽象派般惊悚的脸,笑道:“来啊,找我来玩。” 对面的少女突然面容扭曲:“……” 初霁嘶了一声:“别用我的脸做出这副表情,有碍观瞻。” 少女似是被气到了,哼了声,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初霁撇撇嘴,掏出一盒瓜子吃,一边吃还一边将瓜子皮丢得到处都是。 片刻后,圆环图阵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呼声:“你住手!” 初霁嚼着瓜子,轻轻弹出,嘣的一下,瓜子皮飞到对面去了。 初霁笑了笑:“就不。” 然而下一刻,她就懵了。 一双手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猛地将她一推,初霁重心不稳,直接滑下树枝。 你怎么突然跑到圆环这边来了! 这不符合常识! 然而初老板纵横东洲多年,岂是浪得虚名? 她身形灵活,对准自己,左对齐摆正,同时伸手借力,扒住一根细细的枝丫。 初霁面带笑容,重新坐稳的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建木细枝断在她手里。 浓郁的草木气息从手掌传入她体内,眼前顿时天翻地覆。 仿佛第一次看见灵气,初霁看见周遭出现了新东西。 细细的树枝上,竟然坐着许多灵体,从圆环顶到树洞前,一共上百人。 她们有男有女,但大多数都是年轻姑娘,无一例外,容貌出尘脱俗。 所有人双手撑着树枝,晃动着双腿,偏头看着她。 初霁:“……”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勉强撑起一个笑:“那个,大家好?” 身后,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孩指着她道:“就是她乱丢瓜子皮!” 初霁:“。” 现在认错还来及吗? 第158章 初霁深吸一口气,正要承认错误,所有灵体轻盈飞起来,四面八方几百人,同时向初霁涌来! “……!!” 初霁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跳起,在树枝与树枝之间躲避,脚下踩大拇指粗细的树枝,周围还有一双双手前赴后继来推她。 “我错了!”初霁举起双手,身体疯狂闪避着众人,“我给你们打扫!” 那个怒气匆匆的女孩抱臂想了想:“那行吧,大家停下!” 可惜她的声音淹没在众灵中,大家都在指着初霁喊:“别跑!”根本没有人停下来听她说话。 转眼间初霁就被一双手猛地推了下去。眼看初霁就要跌落,女孩嗖的来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手臂。 第379页 随即,扭头看见她抽象派惊悚的脸,吓得推开初霁。 “?!?” 猛地失重,初霁彻底跌落树枝,风声在耳畔呼啸。 她伸手一个左对齐,好不容易稳回来,继续在细枝上狂奔,伸手追了一群灵体。 女孩飞来她身边:“我不是故意的!” 初霁没理她。 这片区域的最高处在圆环顶端,初霁看准了一跃而上,从最低处来到众峰之巅,脚下是无数灵体。 女孩急了:“你要干什么!” 初霁深吸一口气,掏出word文档,喊道:“别追了!” “她上四象轮回盘了!”灵体们如流火般向上飞蹿。 初霁攥紧手,低声道:“那就不怪我了。” 她食指指向蜂拥而来的灵体。 居中对齐! 丹田内灵魔两气抵达指尖,轰然涌出,灵体纷纷停滞,如同被短暂冻结。 下一刻尖叫声传来,所有人被挤成一团,叠罗汉般堆积在一起。 半透明虚无的灵体,平时也没必要化作实质,此刻被初霁这么一对齐,几百人差点压缩成一条细线。 “住手住手!” “别别别!我肺都压没了!” “你死了这么多年还有肺吗?” “啊——我不要和这家伙贴……” 女孩大喊:“你快停下!” 初霁:“你们先停下!” 一群人死不悔改:“你先乱丢垃圾!” 初霁:“是你们的人先骗我过去!” “……”被挤成一条线的女孩怒气消退,小声道,“人家失眠太无聊了嘛,闷在这里都一千三百七十六年了,就是想吓吓你而已。” 初霁无语,这是吓吓?对恐高症患者这是惊悚片好吗? 众灵听见原委,熄声了。 她们刚才在睡觉,听到女孩一声喊,还以为初霁欺负了她,没想到是被欺负了。 这群灵谴责了姑娘一顿,把她揪出来给初霁赔罪。 初霁没有不依不饶,既然都是误会,那就算了。 她松开手,跳下阵图顶端,重新坐回树枝上。 灵体们好像对她很好奇,围成一个圈看她。甚至有个小孩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初霁耳朵尖。 “活人唉。” 初霁毛骨悚然:“别这样。” 女孩笑了声:“你也是神女吧?只有神女会来这里,让我看看,按排名……你应该叫七千三百一十六。” 初霁算了算,按五年一届神女,段家祭献已经持续了三万六千年。可在场只有不到五百人。 “其他人去哪里了?”她问。 女孩:“你傻呀,灵体也会死。她们活得太久了,觉得没意思。不过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人。” 初霁:“我还不算神女,我是来找人的。” 只见众灵脸色大变:“找人?” 初霁懵了:“怎么。” 女孩咽了咽:“你、你确定来找人?” 她说完,眼神不由自主瞄向中心屹立的阵图。 初霁立刻爬起来:“怎么进去?” 那女孩犹豫道:“我劝你还是别去找了,和我们待在这里不好吗?你要好东西的话我们这里也有!” 初霁没来得及说话,两个灵体忽然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猛地向上飞去。 “等——”初霁感觉自己在飞升,三息之内跃过千百丈。 穿过流云,她落在一截粗壮的树枝上,没有一点点防备,初霁被精纯的混沌之气扑了个满怀。 “看那里!”女孩说。 初霁扬起头,她们站立的树枝一路蔓延到天上去,树皮上有很多爪印,大的小的,不同动物,有走兽也有飞禽。 其中最大的脚印上,插着几片龙鳞。在雾白的流云里,隐隐闪烁着青光。 初霁不禁疑惑:“这些都是哪来的?” “谁知道呢。”右边的灵体指着远方的龙鳞道,“看到那个亮晶晶的鳞片了吗?既然你是活人,应该能拿到。” 她们放开初霁,任初霁往前走。 龙鳞都插在树皮里,初霁弯着腰,一拔一片,一共十二片,散落在附近。 她摸了摸,是货真价实的龙鳞。 初霁低下头,踏过不同的兽爪、兽蹄印。 这些爪印非常古怪,绝大多数她都认不出来,上面还还残留着混沌之气,初霁深深吸了一口,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岂不是在吸脚气? 不行,有味道了。 混沌之气流过经脉,滋养了初霁几近干枯的丹田。她顿时感觉丹田里一片清凉,舒服地叹息。 丹田内灵魔之气被补充了大半,初霁不慌了。 她揣着鳞片走回来,女孩抱臂道:“现在愿意留下来了吗?” 初霁:“谢谢你们好意,但是不行。” 女孩瞪大眼:“为什么?” 初霁给她们描述了成漪和薛凝,两个灵体纷纷摇头,说根本没见过这两人。 初霁:“年长的姑娘来自段家。年幼的不是。” 右边灵体有些迷惑:“段家是什么家?” 初霁更迷惑:“你们不是来自段家?” 女孩哼道,眼睛上下打量着初霁:“我们是正宗天生地养的建木神女。难道你不是?怪不得你进来是个活人,听说活人只有一百年寿命,好惨。” 第380页 初霁:“……” 这些姑娘已经不记得她们是谁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她是来找人的,没时间陪这些灵体玩,也不能留下来。建木中还有活人,她就得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薛凝和成漪的线索。 两个灵体都摇头叹气,不明白初霁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那个人特别可怕。”女孩咬着下唇,“以前有姐姐去找他,无一例外都被骂回来了,如果你敢惹他,你会死!我们都是太无聊不想活了,才会去找他。” 好家伙,原来是个殡仪馆,提供安乐死服务。 初霁还是要去。 “你怎么不听劝呢?”女孩急得挠头,“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你去吧,但你要听我的话,不能乱跑,否则死了我不负责。” 初霁被她逗笑了:“行。” 旁边的灵体担忧地瞥了眼初霁,低声问女孩:“你真的行吗?万一……” 说着,只见初霁伸手进乾坤袋,掏出一枚苍白的石头,似玉非玉。 两个灵体顿时瞪大了眼,嗖的蹿上来:“你这是什么东西!” 初霁耸肩表示不知道:“一个怨灵给我的。我拿着能看见灵体,但现在有建木树枝,所以没必要。” 对面两个灵体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给我看看。” “你走开,这是给我的!”女孩一把抢过来,揣在怀里,搂住初霁的脖颈,笑嘻嘻道:“走!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初霁笑了。她们回到众灵聚集之处,女孩勾着石玉走过,所有灵体仿佛被感召,扭头看向初霁二人。 她们的目光,仿佛饿狼。 一群灵体涌过来:“什么东西这么香?” 女孩挥手赶她们走,还故意摆出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我去找人。” 听见去找人,众灵瑟缩了一下,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瞟向石玉。 最终,恐惧抵不住石玉的诱惑,她们接二连三围上初霁:“也带我去。” “带我带我!” 女孩继续赶苍蝇,一把拉着初霁,穿过圆阵中心。 草木之力笼罩她全身,初霁感觉自己一瞬间跳进水中,肺部被强烈挤压。 “忍一忍。”女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出十息,初霁如从水中猛地跳出,大口喘着气。 周遭变了模样,脚下的树枝极为粗壮,几乎结成地板,只留几丝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的流云。 四面更加夸张,茂盛的枝叶像一堵堵高墙,绿得遮天蔽日黯淡无光,绿得人心慌。 身后不断有灵体挤进来,女孩猛地扭头,压低声音蹙眉道:“凑什么热闹!我一个人陪她去就够了!” “你就是想独占石玉吧!没门!” 初霁感到头大,但也没有办法。她走到一堵高墙前,扒开纠缠在一起的树枝,试图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 一点灰白的颜色隐约透出,上面好似带着什么刻痕。 这枝叶背后还有墙? 初霁抽出青剑,奋力扒开厚重的树枝与落叶。 叮的一声,剑尖的确抵上了坚硬的墙面。 那几个灵体愣了愣:“你不是要找人吗?” 初霁:“你们看。” 一小块灰白的石墙被清理出来,初霁掏出一盏灵石灯点上,凑近了看去。 灵体们在建木里生活过成千上万年,不少也到过此处,完全没想到层层树枝背后,还有其他东西。 她们仔细一看,那面墙上有古老的浮雕,初霁扒开的地方,正好是龙爪,粗壮狰狞,和初霁在载龙潭针山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 灵体们帮忙清理出更多墙面,初霁终于看清了,这片浮雕到底在讲什么故事。 一群神话传说中珍奇异兽,有龙有凤凰,有麒麟也有毕方,它们通过建木,从天上来到地面。 初霁之前看到的那些脚印,都是当时神兽们从天上而来时,留下的痕迹。 如此说来,建木曾经的确有连接天地的能力。 “你们顺着脚印一直往上走过吗?”初霁问。 灵体们摇摇头:“以前有神女上去过,听说上面依然是脚印,她走了很久都没看见头,就回来了。” 剩下的石墙也被层层枝叶覆盖,按常识来说,下一副浮雕会按时间线展示接下来发生的事。 但初霁还要找人,不能费太多时间看壁画。 她随手用剑挑了挑,突然,剑尖似卡到了什么缝隙里。 初霁猛地一拔,竟然没有拔出。 这就很尴尬了。 初霁再试了试,青剑纹丝不动。 不对劲。她都是金丹期了,拔剑还不比开瓶盖容易? 灵体们一看,都笑了。初霁放开剑柄,用手扒开枝叶,想看看到底什么东西卡着她的剑。 灵体们也上前帮初霁清理,渐渐的,整片石墙暴露在众人眼中。 石墙大约六人高,上面雕刻着一个修士,从天而降,手持一柄长剑,砍断建木的场景。 他对面是一条巨龙,比他大数倍,口中吐出一大团洪水,但修士丝毫不畏惧,还将龙砍得遍体鳞伤,龙鳞四散。 他守着建木断裂之处,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在修士身后,有无数神兽慌慌张张,沿着另一侧建木逃走。 也就是说,一个修士砍断了沟通天地的建木,其他神兽都逃回天上,只有龙没来得及跑,永远留在了地面。 第381页 初霁剑尖正好卡在浮雕上建木断裂之处,这里有一道长长的,平整的缝隙。 初霁伸手抠了抠,隐约感觉这条缝隙不是天然的裂痕。 它格外平整。 一个灵体沿着缝隙向上飞,她看了一圈,低下头严肃道:“这裂缝四四方方的,好像一扇门。” 初霁:“……” 倒霉,剑卡门缝里了。 灵体们相顾而视,道:“要不然我们先去找人吧。” 初霁蹙眉:“不行,先想办法拔剑。” 她隐隐有种预感,不能把青剑留在这里。 灵体们遂与初霁合力拔剑,可一柄剑如何带动一扇古怪的巨大石门? 她们拔了许久,青剑简直被石缝吸住一般,初霁的手心甚至磨破了皮, “小声点,万一被活人听见就不好了!”灵体们道。 初霁放下剑,喘着气,一阵好笑,什么破门。 她走过去狠狠踹一脚泄愤,石门像被她吓到,吱呀一声,向里开了。 “……” 所有人都傻了。 青剑当啷落地。初霁一把捞住,抱在怀里。 虽然她不是剑修,但她此刻与剑修深深共情了。 她发誓这辈子要好好对待青剑,每天宠着,永远不分离。 下一刻,初霁就忘了发过的誓,举起剑,轻轻戳了戳石门。 纹丝不动。 但她一上手推,石门跟怕了她似的,轻如鸿毛,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开。 微弱的光线照入黑暗,室内墙面皆是浮雕,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初霁点起一盏灵石灯,影子投落墙面,初霁看清墙面时,直接瞳孔地震。 和外墙不同,内墙所有浮雕都是镶嵌成的。龙的眼睛是白玉和黑曜石,凤凰的羽毛是金子和日精玛瑙,简直富丽堂皇。 好多钱! 灵体们倒是面无表情,对她们而言,石玉更珍贵。 初霁轻手轻脚向里走。只见前方有个造型简陋的祭坛,和恢弘的石壁格格不入,像是一个流浪汉在皇宫中搭了个草窝。 祭坛上摆着一尊面容英俊,棱角分明的塑像,初霁站在塑像前,看着立牌上的字。 很好,不认识。 一个灵体凑近了:“段渊风?” 话音一落,只听声音从塑像背后响起。 “谁人擅闯!” 一个与雕塑五分相似,但比雕像还美的男人走出来,他目若寒星,剑眉凌厉,带着三分煞气。 众灵集体一颤,嗖的躲到初霁背后:“活人!他就是那个活人!” 段渊风面露疑惑:“神女?” 初霁眨眨眼:“是啊。请问您是?” 段渊风瞥了塑像一眼,对初霁说:“是你祖宗。” 初霁面无表情:“我是你祖姑奶奶,见到我还不快磕头。” 段渊风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他是段家先祖,莫说在建木中万年,就算在人世间,也从未有人敢给他脸色看。 亮光一闪,他撑起一柄银伞,伞柄由建木枝做成,伞面流光溢彩。他双手旋转,此伞化作千万雨滴,在空中凝滞。 好强的气息! 如洪水迎面直击,初霁瞬间被这庞大的气息死死压制,眼皮像被水粘住,难以睁开。 初霁屏息凝神,只听段渊风的脚步声渐近。 他缓缓道:“不过金丹修为,也敢来挑衅出窍大圆满,有胆量。你不愧是我段家后人。” 初霁:“……” 段渊风好似把她认成了段家人。但很可惜,外头已经变天,现在的神女,都外包了。 段渊风站在她面前,万千雨滴瞬间回落他掌心,变回一柄伞。将初霁笼罩其下。 初霁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她在这柄伞下,使出任何仙法,都无法击败段渊风。 她向后退了一步,无形的屏障阻断了她去路,身后一群灵体面色惊恐,不断拍打壁障:“姑娘!姑娘!” 段渊风绷着一张英气十足的脸,薄唇微抿:“别做无用功了,伞下我掌万物生死。拿出你的伞来。” 初霁有个屁的伞,但若此时告诉段渊风,你不是我祖宗,估计段渊风能当场杀了她。 于是,初霁干巴巴取出青剑。 段渊风眉头一跳,负手而立,银伞悬停在半空:“你的伞呢?” 初霁:“老祖宗,你不知道,段家已经亡了!外面的人都跟着殷阳程家学剑。” 段渊风面容覆上一层寒霜:“程家算什么,当年我在西南,他们家主都不配供奉我。” 初霁赶快拍马屁:“真的吗?真有这么猛吗?我们段家也曾如此风光?” 段渊风上下打量初霁,语气桀骜:“扔掉你的剑,我今日要让你看看,什么才叫段家无霖伞。” 当啷一声,青剑被无情抛弃在身后。 渣女初霁,完全忘了刚才许下的诺言。 段渊风算是满意了,转身来到塑像面前。 趁他不注意,初霁扭头向几个灵体挤眉弄眼,暗示他们先替她保管青剑。 段渊风手指轻抬,银伞向上升起,塑像底座弹出一层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五柄伞。 “挑一柄。”段渊风笑了一下,如夜霜化作晴川,压得住满堂奇珍异宝华光。 但吐出来的话却丝毫不客气:“我今日看你顺眼,教导你两招,学完就给我滚出建木。” 第382页 这感情好,不挑白不挑。 初霁看了看,左侧有一把金白相间的。金伞上绘了白龙,那龙栩栩如生,定睛看着时,仿佛会呼吸一般,龙身起伏不定。 这十五柄伞的最中心,竟然是一把伞骨,残破的铁皮伞面缀在骨架上,连伞柄没有。 破烂放在一群珍宝中,必有不寻常之处。 段渊风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握住铁骨伞,一把丢给初霁。 “拿着。” 初霁猛地接住,差点没给她沉死,胳膊都要断了。 段渊风冷声道:“你还不情愿了?” 初霁:“哪里敢!我这不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这一柄伞好像不太够……” 段渊风双眸微微睁大,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初霁笑了笑:“我给您合计一下,老祖宗,您看啊,现在外面程氏当道,人人都不知我段家伞的厉害。尽管这铁伞架很好,但看着完全不像个伞。拿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使着大铁爪,我要如何扬段家威名?” 这话说道段渊风心坎上了。 他教导初霁段家伞,无非是想让她重振段家雄风,若不是外面只知程氏不知段家,他早就把初霁大卸八块,喂给建木了。 初霁笑了笑:“您说是吧?” 段渊风纵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必须承认,初霁说得有道理。 “你倒是好,讹我两把,我的亲生子女都没有这等待遇。” 初霁:“害!您就把我当成亲姑奶奶,不就行了?” “这倒也是……”段渊风突然一顿,“你说什么?” 初霁:“嘴瓢,我说,让程家认我当姑奶奶,才配得上您辈分!” 段渊风满意了:“说吧,你还想要哪个?” 初霁眼睛一转,指着那金白相间的:“这柄。” 段渊风眉眼一凛,忽然狐疑地盯向初霁:“唯有这柄不可。” 初霁疑惑:“为什么?” 段渊风声音忽然冷下来:“建木有言,我的性命,会败在这把伞上。” 初霁背后一寒,猛地抬头。 段渊风脸上浮现杀意,双目紧紧盯着她,手中银伞蓄势待发。 “……!” 草,建木坑人!! 第159章 初霁尬笑道:“是吗?建木还会说这种话?” 段渊风的语气轻得如情人耳畔呢喃:“你说呢。” 初霁呵呵了几声。 她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 虽然建木说了,段渊风的命败在白金伞上,她现在唯一的出路,自然是—— 抢走白金伞让预言成真啊! 雾白花窗霍然旋开万道,初霁伸手放出箭头,白金伞飞来她手中。 段渊风被抢得措手不及,没想到初霁真敢上手。 吃了熊心豹子胆! 初霁甩开袖子狂奔门外。 “狼心狗肺!我传你秘技,你却生杀我之心!休做无用功,速速来受死!” 段渊风一指,银伞化作万千雨滴。 初霁刚刚就领教过这招,伞化雨时为镇压,雨收拢成伞时,她就死定了。 哗一声,初霁张开金白伞,只听噼里啪啦雨水大珠小珠落在伞上。 初霁从伞下露出一个奸商微笑,她会打伞,还怕了下雨不成。 段渊风气得七窍升天,双手结咒,一股汹涌的灵气汇聚他指尖。 初霁大感不妙,猛地钻出石门外:“等等!” 段渊风还真给她喊停了一瞬。 初霁慌忙逃命:“你怎么能确定建木说的是真话,你又不是神女?谁告诉你的!说不定神女骗你啊!” 段渊风蹙眉:“自然是程邃说的。” 初霁耳中传来程邃的名字,脸上一滞,脚下不敢停。她跑到众灵体间,扭头一看,段渊风站在石宫的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眼中寒星都弱了。 初霁停下来,喘着粗气,论跑是跑不过出窍期大圆满,这等修为的修士她从前都没见过两个。 只能期盼他在建木里自闭太久,不和人交流,脑子迟钝了。 否则她想不出如何破局。 薛凝还挟持着成漪,她也不能超链接跑了吧! 思及此处,她先原地设了个超链接站点。 初霁举起伞:“你都说了是程家人,程家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他们不就想害你吗?” 段渊风迟疑了一瞬:“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程邃不算程家人。” 灵体们凑在初霁身边,瑟瑟发抖,揪了揪她袖子,小声道:“我们快跑吧。” 初霁抽回自己袖子,面不改色:“怎么不是程家人,我爷爷还被他打断了双腿!” 段渊风眉心皱起:“你见过深邃?” 初霁微笑:“自然见过,他频繁进出殷阳城。” “不可能!”段渊风道,“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已逼近渡劫期,随意进出殷阳,他不想活了?” 初霁瞳孔地震,逼近渡劫……那就是化神! 都化神了,为何要担惊受怕? 段渊风盯着初霁的脸:“你骗我。” 初霁:“我没有!” 段渊风呵呵笑出声:“你话说得漏洞百出。” 初霁面不改色:“就算你是老祖宗,也不能冤枉人,你倒说说我哪里有漏洞?你说不出来吧。” 她背手在身后,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在灵体手心里写:告诉大家,段渊风要来了。 第383页 段渊风脸上闪过猫捉老鼠的轻蔑:“你金丹期,怕能在建木之外横着走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世间元婴修士如此稀少,且都不愿露面。为什么我已有出窍,还要躲在这建木中?” 初霁:“为什么?” 她的确想知道。 至今为止,她见过的元婴期屈指可数,除了荆恨月,只有程满柘,外加一个沈家流逸真君。 荆恨月是个魔修,不算数。 程满柘死前对她说:你的未来就是我的现在。 很久以前,沈家还未灭时,不断传闻元婴期的流逸真君将归来,但时隔多年,那人根本没消息。 段渊风微微眯眼:“因为,天道不许修士飞升了。” 他提着伞,一步步走来:“程邃离开建木前,和我说过,我的命要么绝在白玉龙伞上,要么,我会寻到进阶的机缘。” 初霁缓慢后退:“所以?” 段渊风笑了,横伞指向初霁:“我今日就要看看,机缘到底在哪里!” 话音一落,初霁喊道:“走!” 两侧灵体忽然将她架起。 灵体比修士更加轻盈灵活,速度更快。 初霁像飞鸟生了双翅,急速后掠,用尽浑身灵气,展开恢弘的花窗,粼粼旋转。 段渊风银伞刺出,千万道银光飞射而来,惊起周遭落叶,建木枝条绞成满天飞灰。 花窗层层龟裂破碎! 最后一扇裂开前,初霁嗖的钻入来时结界。溺水般窒息感笼罩全身,初霁捂着肺部憋气。下一瞬间,她猛地从圆阵图心滚出来。落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 四下一片哗然,众灵体蓄势待发:“来了来了!” “上!” “住手!等等!是自己人!” 初霁猛地爬起来:“快跑!他就在后面!” 可是能跑到哪里去呢?灵体们一对视,架起初霁一跃下万丈。 初霁瞳孔骤缩,好高—— 跳楼莫过于此,她抱着手中两把伞,眼睛不由自主闭上。 一息后,段渊风也走出圆阵中,环顾四周,周围神女灵体都不见了,他冷笑一声:“真会煽风点火,都被你怂恿了。” 他低下头,目光穿过层层流云,直达初霁。 初霁顿时感觉后脑勺一刺,疼得发麻。 她抬起头,没见段渊风身影,却诡异地能感受到,他发现她了。他在盯着她看。 初霁:“……!” 出窍期也太强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撑开手中伞。 视线消失了。 段家伞有隐匿身形的作用,她还记得。 感恩的心感谢有段渊风,白送她装备。 初霁:“大家先散开!” 好在危机关头,众灵都听她的话。初霁站在中心,被两个灵体架着,好像被逮捕的光杆将军。 她们飞入一堆枝条掩映的杂丛中,初霁平复着跳楼的心跳:“到这里来做什么?” 左边的女孩道:“你不是能吸收鳞片的力量?这里有更多!” 眨眼飞出树丛,朦胧的光芒点亮四周。 数条粗壮的枝干不断向前延伸,无数神兽足印留下深深浅浅的凹陷。 这里的混沌之气更加浓郁,初霁深吸一口气,丹田里,两颗金丹飞速旋转。 灵体们看着她补气,慌得不得了,她们睡了千年万年,怎么突然就要生要死了? “别说,还挺刺激。” “还是多担心一下小命吧!我还没活够呢!” 右边的灵体声音颤抖:“我们真能跑掉吗?” 左边的女孩一直没说话,手中紧握石玉。须臾,她双眉紧蹙,盯着手上石玉:“我,我脑子里好像多了点东西。” 右边灵体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你就别想着玩了!” 女孩忽然抱着脑袋,尖叫一声,众灵都被她吸引过来。 与此同时,段渊风破开树丛,落在粗壮的枝干上。 吓得众灵体满天乱蹿。 刚才在石宫中,昏暗尚不觉,此时他站在朦胧的光中,一张脸更是英气逼人,刀锋般的美貌似要割裂一切。 可惜初霁没空欣赏他的脸。 段渊风的目光缓缓坐在初霁身上:“还想跑到哪里去。” 初霁撑着伞,冷冷与他对视。忽然,左边袖子被拉了拉。 她微微偏过头,手握石玉的姑娘浑身颤抖,两眼空洞,满面是泪。 她颤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段渊风挑眉,仔细瞧着姑娘手中的石玉。 “倒是个好东西,从哪里来的?” 右边的灵体都快急死了:“想什么呢!还不快想点办法!” 左边的女孩双眼转红,忽然迸发出激烈的恨意,飞身向段渊风扑去! 她所到之处,建木枝抽条,汇聚成大大小小的利箭,同她的身形一起刺出! ——嘭! 段渊风挥伞将她打落,翻手又撑起一柄伞,挡下枝条雨。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谁都来不及阻拦。 初霁和众灵体赶忙追到女孩身边。 “你怎么样了!” 她手中依然死死攥着石玉,半句话都不说。 段渊风一步步走来,声音冷漠:“不想死的还不快离开她?她已经变成怨灵了。” 第384页 女孩浑身颤抖,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握住初霁手臂,道:“扶我起来。” 手指触及的地方,钻心刺骨的冰冷。之前灵体碰她,只有微微冰凉的触感,像风和果冻流过她皮肤。 但这一次,女孩的手有了实感。 极淡的影子落在她身下,她环顾四周,与她相处千万年的伙伴们,她们脸上只有迷茫和不解。甚至有些怕麻烦的,抱怨初霁为何要引来这尊煞神。 “你们怎么还没想起来啊……”女孩声声凄厉,“你们要待在这里,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直到彻底消失吗!” 众灵体被她吓得瑟缩。 她模样实在可怖,衬得段渊风都慈眉善目起来。 浓重的怨气从她身上流泻而出,众灵感到浑身,纷纷远离她。 右边的灵体高声劝她:“快醒醒!你忘了段渊风说的吗?一旦化为怨灵,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一滴血从女孩眼眶中落下,随即,她身上不断出现刀痕,鲜血浸透全身。 “你还信他的话?”她出尘脱俗的脸上只剩扭曲狰狞,指着段渊风道,“就是他,是他害死我们的,他找到建木,他尝试了血祭。建木里没有灵气,他就靠着我们祭献自己的性命,得以苟活万年之久!” 众灵体退得更远了。 她们在此地生存万年,段渊风虽然看着可怕,却没怎么伤害过她们。 段渊风笑了笑,但根本不在意她的指责:“大道无情,世情造人。若你是我,你也会做出我的决定。再说了,我不是给你们开辟了一片净土,让你们无忧无虑在此生活?” 女孩淡声道:“与其无忧无虑生,我宁愿痛苦地死。” 浓郁的怨气涌出,段渊风没有再犹豫,举起银伞,初霁当机立断,翻开白玉龙伞,挡在怨灵前。 满天银刃接踵而至,这一击可将祁山削平了,哪能是初霁这个金丹期挡得住的。 “用你那招,把她们拉过来。”凄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初霁恍然明白是哪招。 她深吸一口气,神识如潮水般涌出,向四面八方发号施令—— 居中对齐! 尖叫声忽然涌起,初霁双手撑伞,伞面立在身前,被银刃割得千疮百孔。 周遭数百灵体,全部收拢在伞下,她们挣扎不休。 “放开我!” “莫名其妙,我不要陪你去死啊——” 女孩将石玉举在心口,周身怨气围绕着石玉,旋开一团耀眼的白光。 初霁深吸一口气:“我丹田快干了。” 身后怨灵喊:“撑住,求求你撑住。” 前有出窍银刃攻来,后有怨气冲击,初霁一咬牙,丹田里,红青两枚金丹飞速旋转起来。 周遭混沌之气不断流入她丹田,初霁微微睁大眼,感受丹田震颤的幅度。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轰! 身后怨气突然爆开万条光华流云,在猛烈的罡风中摇动。 所有灵体都浸染在这股怨气中,她们捂着脑袋,尖叫咆哮,头痛欲裂,跌倒在伞下。 初霁手中的白玉龙金伞,一点点湮灭成灰。 银刃割破她的皮肤,两粒金丹靠得更紧,纠缠得更加紧密。 金丹中期成! 身后怨灵感受到进阶之力,古怪地盯着初霁。 段渊风看见她当场进阶,攻势都停滞一瞬,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 见过修士进阶,没见过初霁这样奇葩的进阶方式。 但修士进阶后,丹田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新的境界,正好是他击杀初霁的时刻! 可惜,初霁此人不能用常识理解。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丹田壁坚实,浑身溢满了澎湃的灵魔之潮,她扬起手,恢弘繁复的花窗再度展开。 段渊风感到阻力更强,眼底更寒:“你不是段家人!” 初霁大言不惭:“我就骗你,怎么着?” 段渊风猛地加重力道,只听咔嚓一声,花窗裂开。 初霁再补! 与此同时,身后的怨气白光渐渐消退,悄无声息。 冷。 一股冷意侵袭她后背,初霁如坠冰窟,脊椎都被冻僵了,额前被冷汗浸湿。 她微微扭过头。 石玉躺在地上,灵体们接二连三站起。 她们双目空洞,盯着段渊风,眼中渐渐升起恨意。 初霁愣了愣:“你们等一下。”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几百怨灵只看向段渊风,阴冷的气息遮天蔽日。 段渊风也只得停下手中攻击。蹙眉打量眼前场景。 被几百个怨灵盯着看,恐怕也不是谁都有的经历。 段渊风眉眼一沉:“有点麻烦,若一万年前,我或许还真怕了。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 他张开银伞,瞬间化作千万雨滴。 初霁忽然大喊一声:“等等!” 段渊风真是烦透了她突兀的打断,怒道:“你看清楚,我若不消灭她们,你今日也不能活着走出此地!” 初霁张开铁骨伞,笑得浑不在意:“做怨鬼多自由,比死在你手上强。” 她挥伞挡住雨滴,身后怨灵们却同时飞身扑向段渊风。 初霁傻了,这群家伙好好的伞不打,非要去淋雨。 可下一刻,她看见段渊风脸色大变,好似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第385页 脚下在震颤,初霁缓缓转过头,看清眼前景象后,她心里只剩一句脏话。 淦啊! 只见粗壮的建木枝条活了起来,一道道升起,枝条通天,像石柱倾塌般向他们折来! 怨灵生前都是神女,她们的神魂与建木交融,在祭献那一刻,已然不可分离。 一个怨灵只能引动一把建木树枝,但一群怨灵能引动的,就是成百上千条树枝捆在一起,任是段渊风出窍期,也无法砍断如此粗壮的建木。 百人合抱的树枝像一根触手,猛地袭来! 初霁提气就跑,段渊风朝她飞扑,看来是死也要拉上她。 “滚!” 初霁对准自己一个左对齐,段渊风反手抓住她衣袖。枝条猛地卷住段渊风的腰,将他提到半空中。 初霁就像一个风筝,被段渊风拽着袖子,在空中甩来甩去。 “别放手!啊不是,放开我——” “闭嘴!”段渊风咬牙,“让你拿群怨灵停下!否则我就把你丢下去。” 初霁向下一看,脚下雾白,除了风和流云,就是万丈虚空。 她浑身一颤。 建木的枝叶生长在界外,此处没有灵气,她根本不可能御剑飞行,只能永远下跌,离此界越来越远,最终彻底迷失在界外虚空里。 段渊风怒极反笑:“快点!” 初霁抬起头,面无表情道:“那你就丢吧。” 话音一落,初霁持青剑划开袖角,猛地跌落万丈高空。 段渊风没想到她如此干脆, 但他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四周枝条密密麻麻缠上他四肢,最粗的那一根猛地收紧! 他立刻摆脱身体,神魂出窍离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被挤成肉泥。 可惜,他是出窍期修士。神魂能遨游天地,肉体死了,还能无限等待,只要努力修炼神魂,下一个肉体出现,他就能重返人间。 段渊风盯着万丈虚空,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他正要走,一扭头,只见无数怨灵盯着他看。怨气冲天,几乎将他淹没。 “……”段渊风面容抽搐。 下一刻,一群怨灵涌了上去。段渊风虽然是出窍大圆满,但神魂刚刚被迫离体,尚不稳定。 几个回合之下,他竟然有所不敌。 最终,他制造出来的怨灵神女们,将他撕成碎片,生吞入腹。 蓝光一闪,初霁嘭的摔在地上。 她一跃而起,环顾四周。 茂密的枝叶,大开的石门,还有墙壁上修士斩建木的浮雕。 初霁露出微笑,很好,她成功回到段渊风的石宫前了! 超链接实乃作死救命的利器。 初霁撑着下巴想了想,目光忽然被石宫里的塑像吸引。 她来到塑像前,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塑像好像比之前生动多了,长得好看了,眼睛里仿佛有寒星闪过,初霁看久了,甚至品出一丝段渊风的气质。 秉着此时不补刀,敌人会诈尸的原则,初霁掏出青剑,对准塑像就是咣咣咣三下。 泥陶破碎,耳畔隐隐传来一声无力的尖啸。 豁,这家伙果然想诈尸。 还好她补刀了。 思及此处,初霁又对着灵牌砍了好几剑,不出意料,耳畔又传来一声尖啸。 初霁啧啧两声。 和她玩这呢? 把所有东西砍得稀碎后,初霁又将满地垃圾收起来,准备带出秘境让荆恨月烧一烧,不烧成灰她实在不放心。 万一很多年后,出窍期强大的神魂玩个什么重新聚拢,归来报仇的戏码。 她非得吐血不可。 初霁叹了口气,在修真界修炼多年后,她终于练就一代补刀狂魔。 可惜,段渊风都解决了,成漪和薛凝还是不见踪影。 这两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初霁陷入沉思,拍了拍脚下树枝,想问问建木能不能给她点消息。 可惜建木不像娇弱的天地龙芽,根本不理她。 初霁只好把段渊风抽屉里的伞全收了。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些伞各个都是元婴以上的品级,甚至有一把初霁都摸不透,她打算给她的青剑做个剑鞘,伞中剑感觉就不错。 初霁摸干净了宝贝,视线瞥过满墙珍宝,伸出手抠了抠。 抠不下来。 算了。 她依依不舍走出石门,扭头盯着石宫外壁上的浮雕。 之前急着找成漪,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发现,浮雕上一剑斩建木的修士,竟然没有脸。 他的脸好似遭到什么重击,被撞掉了,凹凸不平的石面暴露在外面。 初霁连看几幅,都是如此,其他浮雕都完完整整,清晰生动,唯独他的脸碎了。 好似他不能被雕刻,不能被记录。 身后,一股阴冷的气息传来。 初霁正沉思,冷不丁看到一群怨灵接二连三冒出结界,聚集在她背后,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她看。 怪吓人的。 半个时辰前,她们还是活蹦乱跳的,坐在树枝上晃腿,和她笑闹的神女。变成怨灵后,却冰冰冷冷,面色狰狞可怖,通身死气沉沉。 初霁有些可惜,但更多是担心。 ……她们不是来找她麻烦的吧?! 初霁:“那个,一开始拿我石玉的女孩呢?” 第386页 她想叫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一个陌生的怨灵钻出来,手上捧着一块石玉。 初霁问她:“那个女孩在哪里?” 陌生的怨灵沉默。 四下一片死寂。 初霁隐约猜到了答案,接过石玉:“那你知道她名字吗?” 怨灵又摇头。 “好吧,你们接下来想去哪里?”初霁问,“其实我不是段家人,更不是神女,和你们一起玩挺开心。但建木外还有很多事,我不能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那个怨灵忽然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她伸出寒冰般的手,尖利的指甲点向初霁眉间。 初霁本能向后一躲,怨灵指尖停滞不动,好似告诉她,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初霁松下一口气,站在原地,和怨灵对视。 冰冷的指甲刺向她眉心,有一点点疼,温热的血滴落,和寒气交织在一起。 她眼前,近百个怨灵身上亮起柔和的光芒,化作朦胧一帘雨,渐渐飞散,落在建木枝叶间。 凡雨水所到之处,建木抽枝发芽。 初霁按着额头,忽然感觉到自己与脚下的建木,产生了一种共鸣。 她若有所感,打开word文档,只见表格里一个新格子被自动填写了,里面写着四个字:[神女春泪] 浮出的灰字提示框里写着一行解释:“与之共情以实现和建木沟通。” 第160章 西南清算(一) 闭上眼,无师自通,初霁仿佛与脚下的建木相连接,感觉无比奇妙,好似多了一双眼睛或者一副耳朵。心中默默勾勒着成漪和薛凝的模样,一股牵拉从远方传来。 初霁睁开眼。 她大概明白了。 她一直在支干上打转,没有找到主干。 另一边。 薛凝捂着丹田,艰难向前走着。 罡风裹挟着冰晶,不知从哪里来,轻轻一吹就在她脸颊割出一道红痕。这里的灵气愈发稀薄,连呼吸都困难,周遭茫茫然一片白。 强大的威胁从树顶传来。 薛凝唇角勾起,停住脚步,遥遥向上望去。 建木深棕色的躯干上,嫩绿新芽稀少,仿佛往上长就会枯萎一般。 薛凝早看过建木石壁,上面叙述了某个修士斩建木的故事。若不出她所料,前方应是建木断裂处。 她要取的东西,就在建木顶端,被那修士斩断的木芯。 “快点。”薛凝扭头催促,声音消解在呼啸的狂风中 她身后,趴服着一个紫纱包裹的圆球。成漪像个猫猫虫蹭着向前走。罡风太猛烈了,她只要站起来,就会被风吹跑。 薛凝睨着她这幅模样,唇角勾起:“法衣都给你了,还这般慢,不等你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 成漪头顶花苞直颤,刚才她差点就被冰晶扎瞎眼睛。小女孩的皮肤也承受不住罡风侵袭,吹一下就裂了。 薛凝的笑容更大,继续欺负成漪。 “三息内限你爬到我这里,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不可以。”成漪微弱的声音从紫纱里传来,她很努力在走了。 可是她只有练气修为,三息后,才勉强走出两步。 成漪真得走不动了。 她一天一夜没睡觉,被薛凝拎到这里,已经困成一团。 “真是个拖油瓶。”薛凝啧了声,弯腰一把拽起成漪,夹在胳膊底下,往前走。 成漪缩了缩,不敢说话。 随着建木断裂之处出现在眼前,凌厉的威压让薛凝丹田剧痛,鬓发濡湿。 她抬起千斤重的眼皮,向上看去,只见虚空之上,横着一把朦胧的剑,剑身缠绕着八道银光,生生流转。银光飞泻,化作满天晶莹的冰尘,被罡风一吹,数个聚拢在一起,凝结大块冰晶,随风乱伤人。 那位上古修士斩建木的神话已失传,留下的剑意却镇守在建木断裂处。 薛凝眼中闪过兴奋:“抓紧我。否则被刮跑了我可不找你。” 成漪攥紧她的衣衫:“我们要去哪里?” 薛凝:“去找死。” 说完,她取出一把段家白伞,半蹲下来,向剑尖所指处进发。 建木是天地间第一颗树,纵使被斩断,也要于绝处逢生。 在断裂面,有几颗耀眼的绿芽,奋力抵抗着剑尖的威压。 数不清的岁月里,它们被压迫,却依然蓄力生长,生机与杀机博弈,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能比它更具活力了。 正是修复她丹田最好的药材。 若不是建木血祭被初霁破坏,她也不至于冒险来此…… 成漪心跳怦怦:“你会受伤。” 薛凝:“闭上你的乌鸦嘴!姐姐我才不会受伤。” 她咬着牙,眼角血红:“姐姐会从这里出去,带人将初霁千刀万剐,把她丹田打碎,再让她跪在我面前给我捶腿!” 她一步步向前走,突然,猛烈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薛凝掏出一大把符篆,胡乱丢出去。 但她丹田破碎,本命法器碎裂,撑到现在全凭丹药吊着,哪里敌得过剑意。 冰晶簇簇穴在她后背上,短短两息,她背后就一片血肉模糊。 成漪被她放在身前,倒是没有收到半点伤。 终于,她上半身趴在建木横截面,手指冷到麻木,浸了血的指甲抠住一苗新芽。 第387页 薛凝身前,成漪温热的身躯蜷缩着。 小孩子真不顶用。 薛凝挑眉道:“好心赏你一颗,你要哪个?” 成漪微微摇头:“不要拔。你会死。” 薛凝眉眼一凛:“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要我自己来。” 她尖锐的指甲猛地一抠。嫩绿色攥进掌心,被血染红。 就在此时,虚空剑意似有所感,剑尖朝向薛凝掌心,猛地扎了下去! 这一剑,竟是比大乘修士还快,带着无尽杀机,将薛凝的手钉在树干上。 薛凝一声闷哼,抬起头。 剑身映开天光,也映着她的脸。 薛凝笑了笑,另一只手轻捏法决,绿苗忽然从掌心飞出,朝她口中飞来。 成漪瞳孔骤缩。 剑尖追寻建木的新芽,芽在哪里,剑尖就杀向哪里。薛凝一口咽下去,剑尖就会钉穿她,将她活生生钉死在建木上。 电光石火间,薛凝似是料到这个结局,一把将成漪丢在地上。 但绿苗还向口中飞去。 薛凝张开双臂,单薄的衣袖在空中狂舞,如飞鸟挣脱暴风。 她眸中的兴奋愈加癫狂。不见棺材不落泪,薛凝自认这辈子拥有的一切,九成都是赌来的。 唯有一赌!看是她先吃掉绿芽,还是剑先杀了她! 元婴期对上大乘期,结果显而易见。 剑尖比绿苗更快,眨眼间来到薛凝身前,她的瞳孔倒映着寒光,脸上的兴奋尚未消退。 成漪屏住呼吸,头顶花苞缩成一团。 ——铮! 金石相击。 什么东西骤然碎裂,成漪掀开一截紫纱,只见建木之上,多了一个人,一张铁骨伞面。 伞骨撞击寒剑瞬间,寸寸结成冰,碎成一地粉屑。 初霁头顶铁骨在,站在薛凝身后。 那只绿芽正被她舞得满天飞,剑尖转身一扭,刺向绿苗,眨眼绿苗化作一地冰屑。 薛凝大怒:“你干得好事!” 初霁凉凉道:“不用客气,给我三千灵石就好。” 然而剑意砍完绿苗,丝毫没有停滞的迹象,好像将这三个变故通通杀死,才肯罢休! 初霁:“先跑!” 薛凝捂着丹田,恨恨道:“我今日得不到建木新芽,就把你丹田掏出来用用!” 初霁提起成漪,左右躲闪迅疾的剑尖:“你明知道吃下去就会死在这里。” 薛凝冷笑:“那也不需要你来救!” 初霁也笑:“可我的确救了。” 薛凝反呛:“你还想让我感激吗?” 初霁:“也不是不行……” 两人拌嘴之间,剑意砍伐一通,初霁不幸中了两招,左右手臂都出现伤痕。 周遭更加寒冷,薛凝更惨,她嘴唇发青,背后伤口不断淌血。 擦去额间汗水,几丝血粘上她美艳而苍白的容颜。 初霁忽然想到,薛凝也曾是神女。 word文档中,[神女春泪]技能无声运转着。 初霁垂着眼,感受到薛凝心中深渊传来的暴戾,悲痛,不屈,以及……想欺负成漪并觉得她很可爱的恶趣味? 剑意更快、更猛,在天地间幻化出无数残影,封闭前路。 避无可避,只能硬闯。 初霁取出一把伞:“你要打吗?” 薛凝一把接住,三人顶着伞,同时冲向前方! 就在接近剑意的时刻,薛凝突然回头,朝初霁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她掌心张开,一片绿芽向初霁飞出! 刚才薛凝抠绿芽的时候,其实抠下来两颗,一颗被初霁夺去,化作冰晶,另一颗,一直藏在她掌心。 为什么她们都交出绿芽了,剑意还要斩杀她们? 因为薛凝藏了另一颗建木新芽呀。 薛凝呵呵笑起来,翻手一推初霁,将成漪从她怀中拉出,同时,绿苗落在初霁手心。 剑意微动,瞬间放弃了绞杀薛凝,朝着初霁而来! 薛凝提着成漪,回眸朝初霁笑了笑。好似在说:“你居然相信我这么个恶事做尽的人?” 下一刻,初霁展开八扇花窗。一息都撑不到,就被长剑贯穿。 她冲着绿苗释放箭头,想甩走它,却感受到一股莫大的阻力。 ——来自薛凝。 绿苗紧紧贴在她身上,仿佛要陷入她骨肉中。 初霁心头微沉,薛凝想将她坑死在这里! “是啊。”薛凝轻飘飘道,“你的法器不错,你那情人也对你一心一意,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想加入你的势力。可我就是看不惯别人拥有这么多。所以,你还是死了的好。” 说完,她扭头就要走,手上却一痛! 成漪狠狠咬了一口她的手,薛凝猛地甩开,成漪落在地上,迈开小腿,连滚带爬跑成一团,向初霁奔来。 薛凝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成漪回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 薛凝眼底忽然升起真正的戾气:“连你也不愿意和我走?那你不如和她死在这里吧!” 她忽然如灵体般轻身飞起,转瞬消失在原地。 成漪乌灵灵的葡萄眼望着初霁,不知死活般朝她跑来。 初霁竭力躲闪着长剑:“别进来!你没伞!” 成漪停住,望着初霁,忽然道:“姐姐,是建木找我来的。” 第388页 她话音落下,剑尖猛地停滞,似在思索着什么。 周遭罡风渐渐平息。 “什么?”初霁迟疑道,胸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成漪缓缓站起身,小小的身躯在寒风中,如一片白纸,让人害怕她下一瞬就会散开。 剑尖微颤,似在初霁和成漪之间来回选择。 成漪伸出手,拔下头顶小花:“姐姐忘了吗?我是万物生。我是……天生的建木神女,真正的建木神女。” 她环顾四周,眼中越来越明亮,闪动着长虹般的光彩,仿佛在一瞬间长大。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为何出生了。” 初霁:“?” 剑尖缓缓移动,从指向初霁,到指向成漪。 剑身周遭银光大亮! 冰晶如雾,轰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初霁眉睫结霜,乌发瞬间雪白。 杀薛凝是小打小闹,如今,剑意真正感受到了危机。它不断放出暴风,却停滞不前,仿佛一只猛虎看见另一只猛虎,在彻底进攻前,咆哮着,试探着。 而危机的来源,却是成漪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成漪道:“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姐姐不是想要完成别人的心愿吗?” 初霁眉头一跳:“你说什么心愿。” 成漪:“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功法,我知道,姐姐靠别人的心愿晋级。” 初霁面色沉沉,不言不语。 成漪:“我毕生的心愿是,让建木复苏。” 说完,她放开手中小花,那花朵在暴风冰晶中不断升起,朝建木的横截面飞去。 初霁盯着成漪,成漪抿了抿唇,悄悄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下一刻,初霁的脸彻底黑了,扬起手,放出箭头。 花苞,没收! 成漪一滞,只见初霁大步走来,伸手拎起她,脸凑脸狠狠教育:“小鬼还没活过一生,知道个什么毕生心愿,给我回家去!” 成漪懵了一瞬,挣扎道:“姐姐快放开我。” 她身上开始散出暗淡的金光。 初霁冷哼,手动安装成漪头顶花苞,一边道:“一天到晚不要胡思乱想,把心思放在吃饭学习上。明天就把你送到悟德院好好教育一下,看你还敢不敢皮。” 说完,灼热的蓝光展开,目标定在邯城悟德院。 成漪不断挣扎着,推搡着,从没大声说过话的她,如今拔高稚嫩的嗓音,喊道:“姐姐不要!” 蓝光瞬间消失。 被传送走的,只有成漪。 初霁双脚像被粘在建木上,不得移动分毫。 行吧,超链接也不能送她走了。 建木之上,只剩初霁孑然立于暴风中。她抬起头,望向半空中那道剑意。 初霁深吸一口气,低声喃喃道:“不用实现毕生心愿,照样能完成。” 初霁知道成漪想做什么,无非就是连接建木,摧苗生长。但她觉得她也行,成漪是天生的神女,她是后天的神女,身上还带着上百个神女流下的春泪。 初霁看得清清楚楚,春泪一落地,就有新芽生发。 她只要催动建木就好! 就在此时,剑意动了。 周遭暴风收拢于一点,凝结成一颗拳头大的冰球,虚空中光线不算明亮,但冰球却散发出比太阳还耀眼的光芒。 初霁站在原地,眼前瞎了一般,什么也看不到。 罡风呼啸,耳朵聋了一般,什么也听不见。 她催动神女春泪,建木树干的横截面上,隐隐有新枝生发,长出来就被罡风削平。 还不够,还要更多,起码像万物生那般多! 初霁抽取经脉中所有灵气,注入建木中,丹田里,两颗金丹飞速旋转。 长剑亦在动! 它穿过冰球,灼眼的光辉包裹住剑身。剑尖一点一点向初霁而来。 它进得极慢,好似轻轻松松就能躲开。 只有初霁知道,这股威力有多么巨大。 她一面要催动建木,以生之力抵抗长剑,一面要呼唤建木,能否借给她更多的力量。 很快,丹田就空空如也。 长剑骤然跃至初霁眼前! 初霁瞳孔剧锁,无数花窗接二连三展开,又一层层破碎。 初霁开始拆自己的金丹,试图抽出更多灵气。 可建木依然沉睡着,好似除了万物生,什么都不能引起它的兴趣。 要失败了吗? 初霁深吸一口气,她觉得未必。 当年她还没引气入体,莫名其妙催动了天地龙芽,倾其所有借给她灵气,让她真正引气入体了。 她相信建木中蕴含的灵气,不比这道剑意弱,可建木多年来死气沉沉。 到底什么才能打动它? 一瞬间好似一万年。 邯城悟德院,琉璃阁顶,蓝光闪动。 成漪爬起身,拍着大门。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了,李伯诧异地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两眼,蹙眉道:“小初人呢?” 他一低头:“唉,成漪怎么哭了?” 成漪抽抽噎噎道:“小初姐姐,要死了。我要找族长。” 李伯脸色大变,立刻拉她找到噬灵族长。 听完成漪叙述,噬灵族长面如死灰:“她太自负了。” 李伯厉声道:“不可能,她身上气运大着呢,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第389页 噬灵族长苦笑着,捂住成漪耳朵,道:“并非每个时代都有万物生降世,她们来到世间,有自己的使命,天地龙芽召唤她们,完成使命那天,她们就会死亡。” 所以不论如何,成漪必死无疑。 她生来就在等待这么一天,以前她以为保护噬灵山谷免受沈家劫掠,就是她一生使命。可现在她忽然明白,原来建木一直一直召唤着她。 它需要生长,需要重新连接天地。 但建木连接天地的那一瞬间,就是成漪的死期。 李伯看着成漪。双眉紧蹙,虽然说出来很薄凉,但他心里希望,活着的人是初霁。 要是谁都不会死就好了。 噬灵族长忽然放开成漪,按住她的肩,严肃道:“你听着,既然小初姐姐代替了你的命运。你就不能每天留在建木旁了,你要努力学习,不许再回建木,不许再想天地龙芽,听明白了吗?” 成漪泪眼朦胧点头。 建木之外,薛凝喘着粗气,从枝叶间滚下来,嘭的落在建木宫中。 她活下来了。 薛凝重重咳嗽,静静躺在地上,任雨水冰凉,打在她脸上。 第一次发现,长珑潮湿的雨水这么舒服。 一袭红衣忽然来到她面前。 薛凝抬起眼,只见荆恨月提着剑,眸光冰冷:“初霁呢。” 薛凝想到那个人,忽然露出一个笑。 真傻,傻子。骗了她那么多次,这一次,终于轮到她薛凝骗她了。 她捂住脸,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难过。 但只是一瞬间而已。 再放下手,薛凝扬起笑容,雨水打湿她发丝,美得惊心动魄。 “死了。”她说。 荆恨月无动于衷,抬起长剑,剑锋贴着薛凝的脸,一道血痕划出。 他淡声说着最可怖的事:“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下一剑可就要划喉咙了。” 薛凝笑了笑:“我没有说假话,她遇到了一个大乘之上的剑意,绝无生还可能,现在估计已经死在里面了,你也不是神女……虽然你有成为神女的潜质,总之你如果能进去,还来得及给她收尸。” 荆恨月脸色一边,周身燃起烈烈大火,长剑骤然划开薛凝喉咙,转身急速向建木而去。 薛凝靠在建木上,似是死不瞑目。 片刻后,建木涌起一股淡淡的暗金,缓慢覆盖神女薛凝的身体。 薛凝咳了咳,再次睁开眼睛。 她笑得凶狠,像一条美艳的蟒蛇。 建木顶端,初霁的指尖一点点变冷。 她没有说话,浑身上下被灵魔之气包裹,剑尖已经碰到她眉心,只差一点,就会割裂她灵台。 word文档在疯狂闪烁。 [文档运行出现异常,是否发送错误报告] [文档运行出现异常,是否发送错误报告] …… 初霁没有理会,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曾经与天地龙芽连接时的场景。 天地龙芽在寻找同类,建木在寻找什么? 不仅仅人有心愿,万物出生起,就诞生了自己的愿望。这些一个接一个心愿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世间万物,江河湖海。 她需要听,她需要静下心来听,做一个简单的倾听者,和记录者。 流水潺潺,暴风呼啸,剑意冷彻。 剑身带着杀意,它的愿望是杀,神女渴望无忧无虑的生活,变成怨灵后,她们的心愿就是脱离无穷的痛苦。 龙的愿望是找回祂的身躯,天蚕的愿望是梦醒破茧成蝶。 一个微弱而沉重声音在初霁心底响起。 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阳光,雨露……” “忍过漫长的寒冬,等待一个春天。” 初霁猛地睁开眼,看向半空中的长剑。 她双眼似是放空,一字一词许诺:“我答应你。” 话音落定,一股庞大的灵气猛地涌入初霁丹田,将丹田壁生生撑大了一倍,庞大的灵气如刀劈开初霁奇经八脉,她嘴里满是血腥味,但实力被借来的灵气不断撑开极限。 大地在颤动,不,应该说是建木在颤动。 长剑瞬间被逼退数十丈,发出一声嗡鸣,再度朝初霁袭来! 初霁伸手一指,万道粗壮的建木枝条从她身后猛地射出,铺天盖地,结成密密麻麻的阵图,组成一根木箭。 金能克木,可金针无法撼动千年大树。 初霁道:“放。” 树枝做成的箭猛地射出,一节节冲向剑意。 咔、咔几声,长剑颤抖,寸寸龟裂。 但这长箭仍然没有停歇,继续向前冲去,冲破虚空,似是要找到它曾断裂的另一半。 初霁睁开眼,虚空一握拳。 长箭停滞,枝条渐渐回拢。 收回的原因并非她不想放,而是她金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么庞大的力量,在借力的顷刻间她浑身血流如注,再往前走她就要彻底死掉,化为建木的一部分。 但精纯的草木之力不断向前,触及到天上一节枯瘦的枝干。 仅仅碰到了千分之一息。 但初霁不知道,这千分之一息,在建木被砍断,天地不再连通的数十万年里,像一闪而逝的绚烂烟花,昭告某种即将到来的命运。 与此同时,外界掀起轩然大波! 第390页 第161章 西南清算(二) 长珑半空,阴沉泼墨的层云上,一片飞光朝四周散开。 万城之城的常山都,闭关不出的出窍期老祖枯坐千年,洞府前青烟杳杳。就在建木贯通天地的瞬间,他神识颤动,猛地睁开眼,望向半空,喃喃道:“是谁……” 沉默千年的祖宗忽然下令,即刻召常家十六君回主峰,商议大事。 常家巍峨庄严的主峰从未如此热闹,十六君纷纷垂首立在阶下,家主起身让开首座。 元婴期的常家主似有所感,也望向天空。 “这是怎么了?” “我刚才感觉丹田中有股奇怪的力量,急着要突破一样。” 下一刻,议事堂大殿殿门对开,亲眼见这个与常家老祖常书航同时代的男人,广袖长袍,落座红尘。 他环顾众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星驰子何在?”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待他一回常家,即刻解除禁地,允许他开黄道天玄阵卜算。” “卜、卜什么?” “我等待千年的机缘。”出窍期祖宗重重道,“终于出现了。” 与此同时,距离常山都御剑十日之处,星驰子望着天上层云。 刚才不是错觉吧? 他犹豫片刻,掏出星盘,只见平日如死水的银盘大震,光华飞溅如水银迸射。 糟糕,糟糕! 这么大的反应,一定事关东洲命运! 他还找什么殷阳城主,什么白衣女修,都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才是真正的头等大事! 腰间传讯符一闪一闪发亮,常家传来讯息:“你在哪里,上尊出关了,他点名要你回来。” 星驰子怔了怔:“上尊?哪、哪个上尊?”哪位元婴进阶出窍了? “还有哪个上尊!闭关千年的那位!” 星驰子吓得头发都炸起来了:“现在就回!” 他低下头,脚下祁山绵延不绝,他本来想亲自探查一番,可惜了。 证实要紧! 他扭头对常明画道:“画侄子,你瞧瞧留下,记得不要声张。” 随即,他御剑离去。 与此同时,祁镇全镇上下,无一人做工。大家似飞虫被烛光吸引,纷纷灵植园门口。 “让一下!别挤了!” 人头攒动,镇民们仰着脖子,朝上看去,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呼。 一队噬灵族跟着挤过去,他们更加急迫,脑门上全是汗水,眼睛直愣愣瞪着他们的神树天地龙芽。 “快看!要开花了!” 周遭暗金浮动,似流萤飞舞。 只见一半生一半死的神树,顷刻间抽枝发芽,嫩绿的新叶在枝梢舒展,数个花苞从绿叶中钻出。如枝上落满春雪。 祁镇人天天看这棵半身不遂的大树,早就习以为常,此刻竟开要开花了,大家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盯着枝头。 噬灵族人们目瞪口呆,许多人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神树开花的模样,就算他们的祖辈、祖祖辈,都没见过。依稀可见的噬灵族传世记载中,对神树开花的含义只字不提——没有人清楚神树为何开花。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第一朵洁白的花苞在枝头绽放,一股清淡怡人的芳香幽幽浮动,所到之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半棵树上的花,争先恐后盛开。 全镇上下回荡着纯净的草木气息,不远处,今年新种下的灵植种子,竟然随天地龙芽开花,一起抽条发芽。十息之内,结果落地。 负责收获的谷尧来不及采摘,这些新果触地后又生出新芽。 谷尧惊呆了,弯下腰边捡边念叨:“等一等!慢一点!” 要是灵植都会自己种自己,那他还不失业了? 一个不察,他嘭的撞在成沛身上。 噗通,噬灵族年轻一代最强的少年竟然被他撞歪身子,直挺挺跪下。 谷尧吓坏了,赶忙扶着他:“小兄弟,对不起啊!” 成沛却喜极而泣,握住他的手:“太好了!快通知族长!不,族长一定感受到了……” 千里之外的邯城,噬灵族长若有所感,猛地抬起头。 她身边,成漪小脸惨白,头上的花苞却嘭的盛开,拦也拦不住。 成漪摸摸头顶,和噬灵族长对视一眼。 “她……”噬灵族长不忍道,“她还是化作神树的一部分了?” 话音刚落,成漪脑袋上的小花又嗖的合拢,怎么摸都不开花了。 李伯和噬灵族长对视一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噬灵族长捂着心口,长呼一口气:“没有,天地没有贯通,小初还活着!” 李伯大喘气,掩面不动,人年纪大了就是受不了刺激。 成漪起身走过去:“爷爷。” 李伯被她一双小手扒下胳膊,露出红红的眼睛。 成漪:“爷爷哭了。” 李伯忿忿道:“谁是你爷爷,老夫还没有两百岁!” 就在此时,一个噬灵族匆匆忙忙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族长,李伯,你们快出去看看!” 何事如此慌张? 李伯和噬灵族长纷纷出来,前后左右一看,目光顿时被东边的天空吸引。 此时此刻,邯城,包括虚海附近大大小小十几座城镇,人们皆扬起头,望向天边。 第391页 “那是什么?” 天边阴云中,酝酿着蓝紫的雷电。 “城主——” 一声声呼唤从远处传来,李伯打眼一看,原来是邯城商团的双胞胎哥哥周办。 “城主在吗?” “发生了什么事?” “罗城要被海淹了!” 自方才一股奇玄奥妙的力量席卷天地后,虚海掀起万丈潮水,海中波涛汹涌,只堆积不回落。白色泡沫层层叠加,与碧蓝的海水搅在一起,形成一道万米高的海墙。 海墙凝滞不动,高高耸立,从海平线深入层云里,紫色的雷电顺势而下,富饶的海域变成了闪动雷光的漆黑的深渊。 这场景好似天地将崩,罗城人吓破了胆,纷纷撤向离海更远的邯城。 罗城城主也吓得收拾细软,跟随众人连夜避难。 临走前,他犹豫地望着浑浊黑暗的海墙,哆嗦着手,掏出一枚海螺,放在耳边。 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母亲身死道消那天告诉他,某日他能通过海螺与祖先对话,听到天上传来的秘密。 可惜,母亲终其一生,都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海螺就像一件稚童玩具,静静躺在他的口袋里。 而现在,他竟然听见了一种奇异的声音,空灵悠远,万千声高低起落,似一首众生合唱的歌,从天边一直传入他耳中。 罗城城主双眼渐渐迷离,脚步缓慢,他的道侣推了他一把,却见他半步不动,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 “走了!” 罗城城主充耳不闻,应该说,他沉浸在一首听不懂的歌中。 明明没有词,只有模糊不清的曲调,他脑中却浮现出一幅幅玄奇画面。 一群巨大的雷鲲,停下迁徙的脚步,滞留在一个峡谷,面朝西南方,不安地呼唤。 一条只在神话传说中出现的青龙,伤痕累累,仰天长啸,可什么东西困住了它,让它不能前行。 某个不知名的黑暗山洞中,存在着一面雕满神女的石窟,簇拥着中心的浮空白石台。台上,一具身披金线华服的骷髅骨架,缓缓向他伸出手,手中是一卷看不清字迹的秘籍。 骷髅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罗城城主却听见一道枯老的呼声: “找到她!” 雪山之下,长草茫茫的原野之上,一个牵着羔羊的小男孩抬起头,眸色深深,凝望着西南。他衣衫松散绵软,浑身披挂绿松石和玛瑙。 “段渊风,你还是死了。”他语气稚嫩。 他身边,北境与他一起修习御兽术的*童们偏头:“你在说什么呀?” 程邃面色凝重,奶声奶气:“说,要找到她。” “她是谁?”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出现。”程邃道,“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我们等你很久了。” 与此同时,从虚海,到北境,到南海诸岛,再到黄沙遍野的掖阙,整片东洲大陆,都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无数道声音汇聚在一起,异口同声,说着一句话: 找到她—— 找到她! 长珑,建木神树。 嘭的一声,初霁落在地上。她精疲力竭,神识溃散,浑身上下都是血,多数是她自己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里骂了几句剑意。 踏马的到底是谁,砍了树还不让后人补,缺德。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她迟疑了,初霁打开word文档,想点击超链接,可淡蓝色的界面闪了闪,彻底黑屏了。 这只说明一点,她非常非常需要休息。 初霁只好慢吞吞往下走,心里还在盘算,郎诏还在下面,可不能让他看见她这幅模样,否则被一个练气期补刀,也太逊了。 接着,她又想,也不知道薛凝走没走,万一还待在建木附近,和郎诏一起守株待兔,就不妙了。 思及此处,她立刻打起精神,不行,得在建木里先巩固一下修为。 她拍拍建木:“宝子,再借我点灵气呗。” 建木不理她,并且更加死气沉沉。别看刚才抵抗剑意时,建木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第一的模样。其实已经被初霁榨干了。 初霁无语,这地方根本没有灵气补充,用干净了就是干净了。 什么犄角旮旯地,能不能给她来个充电宝—— 就在此时,初霁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初霁深吸一口气,好精纯的魔气。 姐姐,她来了! 于是,一瘸一拐朝底下去了。 层层枝条掩映间,荆恨月通身起火,身前一个段家修士举着伞,两股战战。 “还有多远?”荆恨月道。 段家修士被烤得汗流浃背,却浑身发冷,他今日在建木宫门口当值,却不幸被魔尊抓起来当向导,要他找建木神女。 建木神女……他只知道她们的埋骨处。 拨开厚重的深绿枝叶,一片森然白骨暴露在荆恨月眼前。 “这里、这里就是所有的神女了。”段家修士道,“被建木感召后,建木会将她们的尸骨送来此处。” 荆恨月身上忽然燃起熊熊烈焰,火光中他神色晦暗不明,长剑横在段家修士脖颈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段家修士汪的一声哭出来:“你你你要不要看看,她穿什么衣服,我帮你在尸骨堆里找找。” 第392页 荆恨月顿了顿:“白衣,金绣。” 段家修士连滚带爬,一跃跳进尸骨池中,刨了一会儿,举起一条白色布料:“是,是这个吗?” 荆恨月脸色发冷,眼底浮动着火光:“她不会死的。” 段家修士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建木神女必死无疑。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他有预感,如果那位白衣金绣建木神女真死了,这位魔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一把火烧了建木,烧了长珑,烧了西南也不一定。 他绝对活不过今日! “您说的对!我,我再带您找找!” 荆恨月蹙眉,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还不快点。” 段家修士带他继续向上,在不远处,果真看到一个人。 ——郎诏。 但郎诏身边,却没有初霁的身影。 段家修士刚要开口,就见冲天火焰从他背后溢出,一条火蛇卷住郎诏,将他抽来半空中。 “初霁人呢?”荆恨月一字一句逼问。 郎诏重重咳了咳:“不知道。” 火舌猛地攥紧,郎诏大口吐出血。 段家修士吓得要死,主动劝说:“你就快说吧,你家家主都不要你了,你还坚持什么呢?” 荆恨月盯着他。 郎诏默默回视,轻声细语道:“魔尊还不清楚吗?她与我家家主,共赴一处。若她没出来,我家家主却出来了,只有一种可能。” “她被我家家主埋伏,死在建、木……里……” 只听噼啪一声响,半空中郎诏痛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荆恨月轻轻一指,魔气从他七窍钻入他身体,在他五脏六腑中乱蹿。但郎诏喊不出来一个字。 而荆恨月却面色平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段家修士彻底吓哑了,捂住嘴。 他哪里见过这等酷刑,从前只听说魔尊可怕,但到底如何可怕,却没有什么概念。 嘭一声,郎诏被摔在地上,浑身鲜血直流。 荆恨月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郎诏眼底却泛起笑意,直直回视荆恨月的眼睛,双唇颤抖,慢慢念道:“后悔,没和我们一起走吗?” “你要是,和我们一起来建木,说不定,她还有两分几率活下来。” 荆恨月眼底暗流激烈涌动,一缕长发垂落耳侧,挡住深红火光。 他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郎诏指尖颤抖,张开掌心,一只七星瓢虫飞起,从他们之间掠过,又落回郎诏掌心,扇动着透明虫翼,让风与火穿过它身体。 郎诏叹息:“你的气息,会背叛你的,真实情感。你其实,在后悔吧?” 噼啪一声,郎诏舌头被火绳切断,他痛得浑身发颤,却笑声嘶哑。 后悔吗? 荆恨月起身,冷冷道:“你还真是喜欢薛凝。你的本名不叫郎诏吧。” 郎诏闭上眼,以唇形无声道:“你可以杀我了。” 荆恨月却不动手了:“你不知道吗?薛凝出去时,被我一剑划烂了脸,还割断了头颅。” 郎诏猛地睁眼!双眸中爆发出激烈的恨意,声嘶力竭:“你——” 火光映衬,荆恨月却神色阴森森,明明是一张举世无双的脸,此刻却煞气逼人,似一把灼热的尖刀,让人见之畏惧。 “你后悔吗?”荆恨月轻轻道。 郎诏奋力挣扎,却听见荆恨月轻嗤:“我不仅杀了薛凝,我还在她丹田里留了琉璃业火种,只要她试图动用灵气恢复,或者想逼出元婴夺舍,业火就会慢慢将她烧成一尊琉璃。等你出去,我就让你亲眼看看。” 郎诏目眦欲裂。 段家修士缩在一边,周遭烈火燃烧得越来越癫狂,他感觉荆恨月可能已经失控了。 他刚想要逃走,一股浓郁的魔气突然锁定了他。 段家修士欲哭无泪,他错了,他不当段家人了,他要去殷阳做散修! 殷阳城主,你在天有灵,信男愿意终身不赚大钱,不贪小便宜,换取今日苟得小命! 或许是身在建木中,沟通天地比较方便,段家修士眼前真的浮现了一道白衣金绣的虚影。 “不要啊——”段家修士哭了。 完了,这一定是将死之人才能看见的幻象,殷阳城主来接他了! “不要过来啊啊!”段家修士匍匐后退,想到后面有魔尊荆恨月,又吓得前进几步。 只见殷阳城主的“魂魄”飘得更近了。 段家修士后退,又前进,再后退,两方夹击,差点昏过去。 面前的初霁:“……?” 她就懒得走路,乘坐一截建木树枝当电梯下来,有那么恐怖吗? 她抬起头,只见荆恨月浑身僵硬,怔在原地,仿佛她是什么妖魔鬼怪,看一眼时光就会凝固在原地,再也不会动了。 他身后,倾天琉璃业火渐渐熄下去了。 初霁看看郎诏,看看荆恨月:“你要杀他?” 荆恨月眼中仍然滞留着茫然,咽了咽,忽然垂下眼,狠狠剜了一下郎诏:“算你走运。” 嘭的一声,郎诏被打晕了。 初霁:“……” 她低下头,段家修士今日受了太大刺激,早就彻底晕了过去。 荆恨月抽出一只洁白的方帕,仔细擦去剑上的血,随即丢在郎诏脸上。 初霁观察了他一会儿,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刚才她看见荆恨月那般模样,还以为魔尊姐姐又要失控了。 第393页 初霁深吸一口气:“我有点晕,快来扶我一下。” 说完她就往左边歪去—— 荆恨月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伸手一把接住她。 他抬起手,手上全是温热的血,轻轻撩开初霁的袖口,只见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面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剑意。 初霁懒洋洋靠在他肩窝,后背贴在他手臂上,又吸了一大口魔气。 爽爽爽。 荆恨月垂着眼,盯着鲜红的伤口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举起手,对准伤口释放琉璃业火。 初霁吓了一跳,瑟缩道:“你干什么?” 荆恨月从背后按住她的手臂:“先不要乱动。” 说完火光掠过,残留的剑意与琉璃业火争斗不休,一息,两息……十息之后,一抔琉璃尘粉散开,剑意终于消弭。 初霁愣了愣,重新放松下来。 荆恨月把她摆正:“好了。” 初霁瞬间远离魔气来源,一脸不敢置信,这么无情,果然是魔尊。 随即,她身体一歪,又倒到荆恨月身上。 “不要这样。”荆恨月眉心几不可查蹙起,却偏偏不看她,垂下眼又抽出几长洁白的方巾,给她先包扎。 残留的剑意虽然已经消失,但伤口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初霁躺尸一般,不怕开水烫,面无表情:“不要哪样,我就这样。姐姐给我包扎伤口。” 说完她又吸了一大口气。 荆恨月看着她这幅赖皮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悔意都消失了,不愧是殷阳城主,这么无情。 初霁瞥了他一眼:“怎么,还要钱?” 荆恨月没好气:“一千灵石。” 初霁嘶了一声:“太贵了,给我白嫖一下。” 荆恨月猛地一用力,方巾顿时扎紧,初霁吃痛叫出声:“轻点轻点……” 荆恨月凉凉道:“不乱说话了?” 初霁好气,这大小姐脾气,也太小心眼了,不就说白嫖一下吗? 初霁抿了抿唇,忽然眨眨眼,眼眶泛红,流露出一副可怜兮兮模样,声音越来越小:“姐姐,其实,刚才真的很疼。” 她一面拖延时间,一面趁机再吸两口魔气。感觉到丹田充盈起来。 荆恨月脸上还绷着,却被这声“姐姐”叫得动作迟疑,两只手放在初霁手臂的伤口边,停住不动。 他本该冷漠无情,继续包扎完,拎初霁往外走。 但她那声“姐姐”叫得实在太可怜了,荆恨月皱着漂亮的长眉,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泡在酸酸的温水中。 他的手不觉放轻放缓,慢慢绕过初霁的手臂:“那你忍一下。” 耳畔,却听初霁的声音再度传来: “但我原谅你了,姐姐你身上好香啊,美女都那么香吗?” 荆恨月:“……” 他猛地勒紧。 初霁差点跳起来:“痛痛痛!荆恨月你这个没有一点同情心的大魔头!” 荆恨月眼底闪过笑意:“这回不乱说话了?” 第162章 西南清算(三) 给荆恨月带路的段家修士一睁眼,就看见这副场景—— 魔尊和殷阳城主互相伤害,各自嘴角却挂着笑。 尤其是魔尊,那笑也太明显了,和刚才割人舌头的魔尊判若两人。 段家修士闭上眼,完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老了以后能传给孙辈的那种。 他屏住呼吸,决定继续装死。 然而他醒来之事,根本瞒不住两人,荆恨月起身踢了一下他,段家修士尴尬睁眼,爬起来道:“魔尊有什么吩咐?” 初霁拉了一把荆恨月:“你别踢他。万一踢死了。” 段家修士:“城主放心!我没有受伤,别看我刚才晕了,我就是吓的!” 荆恨月让段家修士在这里坐着不要动,他出去取个药来。 荆恨月提起郎诏,一阵烈火燃过,他消失在原地。 留初霁和段家修士大眼瞪小眼。 段家修士嘿嘿笑了笑,和殷阳城主相处,可比和魔尊相处好多了! 这人一放松,八卦之心便熊熊燃烧。 “那个,城主啊,我之前听您和魔尊关系特别好。” 初霁:“普普通通姐妹情而已。” 段家修士一愣,怎么就姐妹了?魔尊是个女修? 也对,好像是个女修啊。就是嗓音低了点,但嗓音低的女修又不是没见过。 他双眼迷茫,顿时猛地一激灵,心跳怦怦。 庆幸还好问了城主,否则连魔尊是男是女都认错了。 荆恨月取了一个通体莹润的白玉瓶回来,底下印着段家纹章。 段家修士目瞪口呆,张张嘴,又缩回脖子。 这药的效果非常好,涂上去皮肤麻麻痒痒,伤口瞬间就不流血了。 初霁忍不住伸手挠,被荆恨月啪的拍开。 初霁狐疑:“你哪儿搞的药?” 荆恨月瞥了眼段家修士:“进段家让他们上贡。” 初霁:“……”不愧是魔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她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郎诏,又问荆恨月,薛凝在哪里。 荆恨月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看了半响:“跑了。” 初霁:“?!?” “你居然放她跑了!” 荆恨月脸色瞬间冷下来:“还不是以为你差点死了。先来找你。” 第394页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段家修士赶快道:“魔尊在薛凝身上留了火种,魔尊你能找到薛凝的对吧?对吧?” 他疯狂挤眼睛,荆恨月起身抱臂,嗤了一声:“这还不简单?” 初霁凉凉瞥过去,叮嘱他:“下次不用管我,先干正事,比如抓了她。” 荆恨月气结。 下次再不做她姐姐了。 转眼初霁的伤就好了七七八八。 荆恨月提起郎诏,几人一起出去。 长珑依然阴雨连绵,但初霁越走越奇怪。 “你有没有感觉天地之间多了什么东西?”初霁问。 荆恨月看着头顶树梢,细枝头隐隐有新芽绽出。 “有。”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上来。这点变化从建木贯通天地一瞬,引起东洲上下异象开始。 “和你有关。”荆恨月说。 梓水连城。 紧闭大门的薛家,终于迎回了家主薛凝。家中长老望着座上锦衣华服的女修,心中百味陈杂。 薛凝走时,连城尚有七家。薛凝归来时,已经只剩薛家一枝独秀了。 其他六家,要么归顺祁镇,要么栽在祁山区。他们还是临时断开锁链,离开载龙潭,才保住性命。 薛凝压住喉咙里的腥甜,轻飘飘道:“战况如何?” 长老眼中划过焦躁。战况如何,你不会看吗? 还不到初春,薛家已经在梓水上漂流。断尾苟且偷生。 但座上薛凝面色如常,修长如青葱的指尖还把玩着两颗碧珠果,晶莹剔透。 长老稍稍安定,这么多年,薛家一旦有难,家主定会带回外援。看她有恃无恐,想必心中有数。 “家主,如今西南,谁能助薛家一臂之力?” “常家。”薛凝说。 星驰子那个老头子嘴上呛她,可看向她的眼神,分明是有意。 再说她还有一根龙须笔,随便给常家十六君中的一人,都能保住薛家了。 但西南是待不下去了。 长老大喜,常家可是东洲第一世家,常山都是万城之城,势力范围之辽阔,横跨西北至东南,还占据中部大片区域。 西南、祁山和邯城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薛凝:“传令下去,薛家弃城,随我举家向北搬迁。” 长老一愣:“弃城?” 薛凝:“怎么,你有异议?” 长老深深蹙起眉头,这可不行,怎么能弃城,那不是叫薛家去流浪? 他们薛家虽然不大,但在东洲好歹占个二流。家底也有千年,怎能随随便便弃城离开? “家主,还请您三思。” 薛凝冷笑,什么三思,一群只会坐等她解决问题的废物。 她一路从长珑走来,暗中寻访了她仅剩的几位旧交。但他们无一例外,不是闭门拒绝,就是打发她点灵石。更有甚者,还偷偷送信去殷阳,想给初霁递消息。 他们不念旧情,对她就是无用的法器,扔了便是。 薛凝杀了他们,一路回到梓水,看见薛家大门时,她才恍惚意识到。 西南已经没有人能帮她了。 她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剩一群只会放屁不会做事的长老,还有一些不顶用的低阶修士。 薛凝烦躁地想杀人,不知为何,她最近火气很大。懂不懂就有毁天灭地的冲动。 或许是丹田受损的原因。 思及此处,薛凝眼前浮现初霁的那张脸。 她抽出一柄匕首,丢在地上:“若不想同我去常家,就自行了断吧。我薛家不出叛徒。” 昏暗的室内,烛光随梓水起伏而晃动,映照着地上的匕首寒光铮铮。 长老们面面相觑,没想过他们为何走到今天这等地步。 但他们对薛凝尚心存希望。 “家主,敢问,常家哪位与您有交情?” 若是十六君之一,他们可以考虑。 旁边一位白胡子长老低声:“岂止之一。” 按薛凝的脾气,说不定已经常家十六君中,已经有三个同她交好了。 他们屏息凝神,充满期待,望着薛凝。 谁知薛凝道:“凭我的能力,常家还不容易?” 众人一愣,原来一点交情都没有啊! 那还弃什么城,这是要让他们跟着家主,真正过漂泊流浪,被人追杀的日子? 长老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狠辣的决心。 除了弃城逃跑,或者自行了断,还有第三种选择—— 了断薛凝,拿她的头投诚殷阳城主。 他们浑身紧绷,三息后,一拥而上! 梓水上空,几艘灵舟破开厚重的云雾。 三艘下沉至水面,剩下三艘悬停在城心上空,梓水上游和下游。 几条锁链从灵舟飞出,挂住薛家的结界。嘎吱几声,锁链绷紧,薛家随水漂流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水面。 城中散修和凡人吓得四处逃窜,被来往的城卫赶回家中。但城卫也没见过这阵仗,他们扬起头,面色发白:“快去禀报薛家主!” “薛家大门敲不开啊!” 只见灵舟之上,一个白衣金绣的女修忽然出现。 有人认出来:“是殷阳城主!” “她来收梓水了吗?” “什么?我们还没被殷阳城主收为麾下吗?” 第395页 “她到底想干什么?” 但初霁就坐在灵舟尖端的摇椅上,手执一盏茶,风轻云淡俯身望着薛家。 灵舟亦不动。万物悬停,压迫感十足。 她打开word文档,补充着阶段性计划。 之前她的小目标是长珑,但现在看来,她简直超额完成目标,只要打败薛凝,整个西南都会落在她手中。 所以本次阶段性计划,是整合西南全境。 word文档弹出项目计划评估:等级b。 还挺高。 薛家大门已经被拍烂了,人们聚集在门口,不断含着薛家主救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扇门后,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众人脑中绷着一根弦,越绷越紧。但初霁依然纹丝不动。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来做什么,所以更加恐慌。 身高九尺的大汉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双脚上套着铁鞋,双手套着铁拳套。 只听“嘣嘣嘣”几十声,大门被撞开一个大洞,大汉俯身向里看。 看清里面的景象后,大汉瞳孔骤缩,“啊”的大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其他人彻底傻了,他们小心翼翼俯下身,看向洞中。 “呕——” 吐了一地。 洞中浓郁的血腥气传出。里面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往日不可一世的薛家长老,如今都丹田破碎,死不瞑目。 初霁站在半空中,双眸微眯,望着城中场景。 她放下茶盏,吩咐毛蔷:“带来吧。” 话音一落,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秀气男人就被扔了出来,砸在初霁脚边。 薛家城中有不少人看到灵舟上的场景,纷纷大喊:“快看,是郎诏!” 殷阳城主扔出郎诏,是否代表她想逼迫薛家主出面? 薛家城中,有不少人都厌恶郎诏,这个在薛凝身边谗言不断的小人,还使了一手好蛊术,随身携带金蚕蜈蚣,听着就恶心。 得知初霁的意图就好办了,薛家城中,想活着的生灵都去了薛家大门口。 他们想方设法,合力拆除薛家大门。 巨力忽然从薛家家中爆出,激烈的灵气将大门冲得粉碎,众人尖叫倒了一地。 白尘弥散,薛凝浑身是血,家中一步步踏出。 她双目赤红,美艳又狰狞,抬起眼,将视线投向初霁。 初霁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起身向身后摸了摸,摸出一个大喇叭,放在嘴边。 嘈杂的声音回荡在梓水上空。 “薛凝,你已经被包围了。快点投降吧。” 薛凝冷冷看着她,不发一言,一副让她放马过来的模样。 初霁才懒得打架,当她炮弹不要钱啊? 每发出一颗炮弹,她都能吃半年鸡肉卷了。 如今城中只有一个薛凝,不划算。 薛凝忽然咯咯笑起来,环顾四周,视线所及之处,人们惊惧交加,后退几步。 她周遭形成一个空旷的大圈,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没有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她身边! 她曾经无比风光,情人遍布西南。 程氏名义上的家主,第一近侍程满柘,供奉着天蚕神,却也是她裙下臣。 她轻飘飘一句想要养气钵,程满柘就能设计害死前任薛家家主,送她执掌薛家。 她从练气爬到筑基,再爬到元婴。她一直以为她身负大气运,有朝一日,必将一统西南。 她辛辛苦苦经营了一甲子,短短几年,凭空穴来一个初霁。 这让她如何不恨! 现在倒好,所有人都死了。 灵舟上,郎诏挣扎着爬起来。 初霁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古早影视剧里的大反派。 可她必须要这么做,只要薛凝存在一天,她就无法确保薛凝不对她一个背刺。 但她曾给过她机会。 在殷阳,在建木。 初霁举起大喇叭:“薛凝,你的情人在我手上,要想他活命,你就投降吧。” 一时间,城中议论声骤起:“薛家主,求求你了,你就投降吧。” “是啊,我家还有老小,看在我这么多年给您守城的份上,请您放过他们吧!” 薛凝嗤笑:“那是你无能,关我何事。” 她一步步朝那人走去,城卫吓得脸色惨白,跌倒在地,不停求饶。 初霁的大喇叭声忽然响起,打断她步伐:“薛凝,你的丹田都破了,你不在意吗?” 薛凝仰头怒斥:“你闭嘴!” 城卫一顿,城中剩下的散修也一愣,他们纷纷看向薛凝。 丹田都破了? 原来她在骗他们!她已经没有一丝战力了! 骂声骤起。 一阵猛烈的狂风袭来,众人吓得又赶忙收声。 他们惊恐地盯着薛凝,难道她还有底牌? 初霁笑了:“你不想让别人看出你受伤。” 薛凝喘息着,忽然明白大势已去,她的确拼不过初霁。 她哈哈大笑,情状可怖,好似疯魔:“你说的没错,世人只准跪着骂我是个魔女,不准仰头看见我身上的伤口。” 初霁缓缓放下喇叭,笑了笑,提起郎诏,一跃而下! 底下响起一片惊呼,人们纷纷逃离。 初霁落在薛凝面前,将郎诏往薛凝身边一丢。 第396页 薛凝厌恶地盯着郎诏,对初霁说:“你恶心我?” 初霁:“这个人还给你。” 薛凝冷冷道:“什么意思。” 郎诏慢慢爬起身,跪在地上,沉默不语,他大多数时间都低垂着眼,好似没有脾气。 薛凝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用过的男侍,还被初霁俘虏了,谁知道初霁怎么折磨他了。 初霁读懂了薛凝的神色,愣了愣:“抱歉,我没那么变态。” 薛凝大笑,鲜血从她喉咙里溢出,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初霁静静看着她把血吐完:“你不是说身边没有人吗?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郎诏抬眼看了薛凝一下,对初霁说:“可惜,家主并没有把我当人看。” 薛凝看着郎诏,似是渐渐平静下来,冷声道:“你走吧。” 她抬眼对初霁说:“还有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而已。” 初霁伸手,对着梓水:“请。” 长风从天边而来,掀起滚滚波涛,浪花泛起白沫,西去不还。 薛凝挑眉:“你就不怕我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初霁负手而立:“不怕,我能打败你一次,就能打败你第二次,就算你下次找到元婴期,出窍期对付我,都不怕。我有亲朋好友,金钱声望,无数为我效劳的人,他们有自己的智慧和一技之长。这世上总有人修为能强过我,但我拥有的这些,比一百个出窍期都强。” 薛凝哈哈大笑:“可这些都是镜花水月一场,你早晚会明白。” 初霁望着她。虽然薛凝不是她的员工,但还是很想问一句。 “段凝,你这辈子有什么心愿吗?” 薛凝嗤笑:“心愿?” 她望着滚滚梓水,可惜水太浑,泥沙污垢模糊她面容。她看得眼眶酸疼,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段凝是谁。 她声音很低很低,彻底淹没在涛声中:“一切不过泡影,没什么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段凝忽然抬起眼,看向初霁。 这一瞬间,段凝像蜕去一层美女蟒蛇的皮,露出茫然疲惫的目光:“心愿吗?如果她真的有,那应该是,这花花世界很好。” 她说:“可我不愿再来了。” 话音落,只听沉闷一声响,浪花飞溅。 薛凝投梓水而亡。 初霁站在水边,忽然看见word文档弹出一个淡蓝色的窗口。 [已完成“毕生心愿”计划,是否进行升级?] 初霁微怔,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是员工的毕生心愿。 可薛凝不是她的员工。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听旁边传来众人的呼喊声。 初霁侧目,但看浪花飞溅。 旁边有人道:“薛家主那男侍郎诏,也跳梓水追随她去了!” 初霁惊讶:“他看着不像那种人。” 随着薛凝死去,初霁的表格上,最后一片红也变成绿色。 到此为止,西南全境,东起梓水,西至长珑,大大小小的城镇,全部纳入初霁的版图。 加上祁山区,她顿时成了坐拥百城的大老板。 祁镇,槐花小院下。 只听“咚”一声,初霁深吸一口气,暗暗骂了句word文档真难用。 面前淡蓝色的窗口上,升级进度达到100%。 [正在为您解锁新功能……] 初霁早就想吐槽了,升级进度结束后,她以为能立刻开新功能,结果又出现这么一行字。 解决长珑的计划评级很低,开出的技能果不其然,是两个流程图。 初霁在意的是b评级的整合西南计划,依照往常经验,她一定能开出新技能。 初霁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激动。 是攻击技能呢? 还是开出垃圾呢? 她有点好奇【穴入】栏目下那些稀奇古怪的雷电、云朵、笑脸图形都是什么技能。 就在此时,word文档再次弹出窗口: [解锁新功能:格式刷] 初霁:“??” 她神识落在[格式刷]上,浮动窗口的小行灰字显示: [可统一文档应用与物品格式] 初霁:“???” word文档好是好,就是每次不说人话。 按理来说,格式刷能让所有文本保持统一格式,方便一键快捷。 既然技能能将“文档应用”和“物品”统一,那是否代表,初霁可以将word文档功能复制出来,格式刷到其他物品上? 说干就干。 她先在文档中划出一条直线,再取出一块玉石,使用格式刷。 只见那条直线嗖的飞出,竟然飞入了玉石里。 玉石上顿时出现了一环淡淡的灰色。 初霁拎起玉石,反复看了看,那环淡灰好似在不断流动。 这感情好。 初霁叫来毛蔷,对她说:“你看看能不能催动这个法器。” 毛蔷愣了:“这东西是法器?” 她握在手心,仔细一感受,还真是个法器!里面有淡淡的灵气和魔气传出。 毛蔷将神识灌注其中,一条黑色直线嗖的射出!扫下几朵槐花,落在她们肩头。 “!”毛蔷惊呆,“这不是小初老板你的功法吗?” 初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玩啊。 她取回玉石,握在掌心查看,就算没有直线,玉石也不太一样了。 第397页 好像里面有个狭小的空间,可以存储一道攻击。 初霁若有所思。 此时,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声传来:“小初镇长,外面来了个贼,想见你!” “?” 初霁走出镇子,只见一个少年手持毛笔,站在镇子门口,面色通红,口干舌燥和噬灵族守卫解释。 “我真的认识你们镇长!我不是贼!” 原来是常明画。 这少年看祁镇地方小,于是没有在意,从天上忽然落下来,被噬灵族射了个正着。 “你不是贼,为何不走正门?” “冤枉啊,你们镇子看着太小了,我就脑子一懵,直接下来了。我保证下次绝对走门。” 初霁无语,拎着常明画回到槐花小院里。 少年面上惊喜:“终于找到你了!” 初霁:“嗯?” 常明画:“我叔父让我来找你,他说他有急事,让我看看你。” 初霁嘴角抽搐,什么“看看”你,这傻孩子。 那是“看着”你! 初霁语气微冷:“你叔父让你看我做什么?” 常明画赶忙解释:“你别误会,常家没有恶意,我叔父说,你很重要,他想请你去常家。” 初霁:“有事,不去。” 常明画急了,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常家一直在找你。”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除了常家,当今东洲有许多人都在找初霁。隐世不出的大能,赫赫有名的世家,身怀秘宝的修士,就连上古遗留的妖兽,都在找初霁。 初霁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哦,是吗?” 常明画兴奋地取出腰间传令:“我刚刚已经通知叔父,我见到你了!” 初霁脸色一僵。 她抽出青剑:“常明画,滚蛋吧。” 常明画:“?” 第163章 西南清算(四) 初霁咚的敲了常明画后脑勺。 青剑嗡鸣,常明画眼前直冒星星,却好脾气地问:“为什么打我……” 初霁拿他没办法,不过通知就通知吧,常家迟早找来。 她统一西南,手掌百城,常家不可能视若无睹。 但初霁也不惧他们。 初霁扛着青剑,又轻轻敲了常明画一下:“你叔父怎么说,什么时候来?” 常明画掏出一块刻他名字的玉令,看了半天,又施展灵气,传过去几条。 “叔父,叔父,你在哪里?” “叔父你为何还不回我。” “叔父我见到那白衣女修了,她就在我身边,你什么时候来?” …… 频率之高,初霁不禁担心,万一常明画叔父碰巧在做什么正事,岂不是被夺命连环呼叫。 果然,常明画的传讯令应声亮起红光,恼怒的声音传出:“我在常家禁阵!” 常明画犹豫片刻:“我们一直找的白衣女修……” 传讯令红光大作:“什么白衣女修!她算什么,我在做大事!祖宗吩咐的大事!” 常明画咽了咽:“好吧。” 他尚不清楚祖宗吩咐了什么事。 常明画干瞪眼:“我叔父在禁阵中,短时间内可能来不了了。” 他垂头丧气,传讯令在掌心掐出一道红印。 初霁却笑了。 来不了好啊,尽量晚点来,她正好找时间整理整理西南。 她拍拍常明画的肩膀,伸手去过他的传讯令:“傻蛋儿,你别灰心。” 常明画道了声抱歉,初霁端详着传讯令,这玩意儿挺不错,可以当手机使了。 想要。 初霁眨眨眼,奸商的dna又动了。 她笑道:“来者是客,我带你参观祁镇。” 常明画眼睛一亮:“好啊,我还没见过你家呢!” 初霁便带他看了客栈、夜市,吃了正宗的鸡肉卷。 路过灵植园,一片雾白的结界横隔在眼前,通通遮住院内景物。 常明画指着结界道:“这里面是什么,我能进去看吗?” 初霁摇头:“祁镇凡人多,大家都要吃饭,里面就种了点菜和灵药,没什么东西。” 其实灵植园里有龙骨,亦有神树天地龙芽。 最近天地龙芽正在开花,灵气加倍流窜,园中灵植的生长速度也加倍,正好适合种植。初霁将灵植园封了起来,以减少不必要的灵气泄露。 常明画点点头:“里面就是传说中的龙骨吧。没关系,你不想给我看我就不看。” 初霁挑眉,说他傻好呢,还是聪明好呢。 参观完祁镇后,常明画告辞。 离开前初霁问:“常山都是什么样的?” 说起常山都,常明画浑身得劲儿,挺起胸脯笑道:“我家那可是万城之城,三座殷阳城加起来都没它繁华。从城东飞到城西,大约需要整整一天。” 初霁:“万一你住城东,想去城西上工,岂不是要走一天……” 这通勤时间,绝了。 常明画摆手:“凡人乘地龙,修士有传送阵。都是常家老祖建的。就算万年过去,也无一城能及也。” 初霁:“……” 哔都给男频龙傲天装了。 她静了静,试探道:“你觉得殷阳如何?” 常明画直抒胸臆:“天蚕消灭前还成气候,天蚕神没了,殷阳不过人多点。” 初霁:“有道是人多力量大。” 第398页 常明画:“凡人散修乌合之众。不足挂齿。” “……”初霁抽出青剑,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常明画,滚蛋。” 常明画:“?” 为什么。 常山都。 禁阵中,星驰子盘腿而坐,呼吸吐纳间,周遭陷入深蓝的虚雾,雾中金屑如洒星,璀璨夺目。 星群乃天道衍生化象,万年前常家老祖堪破天机,绘下此阵。多年来一直禁封在主殿底下,钥匙则把控在常家主手中。 星驰子曾几次三番请求开阵,让他堪一回天机。但常家老祖曾经下令,若非有必要,不得动用禁阵。所以家主一共拒绝了他二百零四次请求,让星驰子心灰意冷。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 开禁阵需要整整一日,他耐心等候,终于看见星图中,有一团柔和的白光旋转着。 白光代表着东洲。 他伸出手,去触碰这团白光,传讯令忽然红光大作,常明画的声音传出:“叔父,我见到那白衣女修了!” 顿时,星驰子思绪灵气都被打断:“……”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无视就好,先看看那身负天机,造成东洲异象的缘由,到底是何方神圣。 星驰子再次伸出手。 传讯令红光大作:“叔父,叔父,你在哪里?” 星驰子:“。”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全神贯注—— “叔父你为何还不回我!” “叔父……” 常明画叽叽呱呱,星驰子彻底被打断,面前柔和的白光渐渐弱了下去。 星驰子暴躁到头发竖起,一把举起传讯令,劈头盖脸一顿骂,常明画才安生。传讯令从此安静下来。 重来一边,星驰子坐在禁阵中,嗑了一枚丹药,呼吸吐纳,抽取浑身灵气,注入阵中。 他全神贯注,渐渐地,柔和的光团又回来了。 星驰子大喜,赶快伸手触碰,一时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奇异的片段,好似一眼阅尽世间长河。 他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信息,突然吐出一口血。 画面最后停留在一个女修操控建木,贯通天地的瞬间。 女修背影好眼熟。 星驰子定睛凝神,可惜丹田后继无力,他抓起一把丹药,不要钱似地塞进嘴里。 终于,那女修的身形越来越清晰,直到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星驰子:“?!?” 可不是初霁? 他立刻抓起传讯令:“画侄子!你先拖住初霁,我现在就去见家主!” 过了一会儿,常明画的声音传来:“啊?可我已经离开祁镇了。” 星驰子眼前一黑:“你怎么能走!” 常明画:“你不是说初霁已经不重要了……我才走的。” 星驰子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你、你就当我之前在放屁,快给我回去!” 好家伙,急得脏话都蹦出来了。 常明画只得调转飞剑。 祁镇,灵植园。 初霁刨出了龙骨。 上古遗龙惊愕不已,悠长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这么快就找到了?” 初霁取出一包龙鳞,还有从薛家缴获的龙须笔,递给上古遗龙。 看着自己的须须被做成一根毛笔,上古遗龙气得差点再死一次。 但事已至此,它只能接受。 “埋在土里吧。”它说。 初霁:“你不融合了?” 遗龙:“短时间内不适合融合第二次。” 换句话说,初霁效率太高了,遗龙都有点跟不上。 初霁啧了一声,她还以为能蹭蹭混沌之气呢。 但现在她身体状况不太适合进阶。 建木灵气撑大她丹田经脉,但灵气冲刷太迅猛,丹田壁和经脉都无比脆弱,一动就疼。两颗金丹黏成一团,看不出是元婴还是金丹。 初霁尝试升级wrd文档5.0,但文档运作一会儿,显示[检测到电源受损]。 荆恨月说她需要静养,养好了自然就变成元婴了。初霁就每天早起早睡,慢慢吸收灵气,经脉果然再次坚固起来。 扫平西南后,初霁日日接见不同世家的家主和长老,他们比以往更加恭敬。 但初霁没有掉以轻心。 守业不一定比创业容易,初霁打算将悟德院开到殷阳和祁山来,着重培养散修,制衡世家。 建造悟德院,需要建材。 越澜听了初霁的计划,和三院的人打好算盘,给初霁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接近三尺了。 初霁拿到手一看,第一项:精铁。 这不容易? 她正要说批准,视线往旁边一扫,看见后面缀着的价格——一百万灵石。 初霁:“???” 越澜解释:“殷阳有现成的房子,改一改就好。祁镇却连像样的高阁都没有,想建造悟德院,必须大兴土木。” “二来,咱们造大炮,造织布机,造灵石灯,用去不少精铁,附近城镇的精铁都被我们买光了。再买就要到更远的地方。我们不敢一次买太多,怕引起别人注意,只好蚂蚁搬家,这样来回运输花了一大笔钱。” 初霁咬了咬牙:“行吧。” 她心在滴血。 这世界上就不能有点精铁的平替吗? 这时,外面又传来通报。 第399页 “镇长,那个贼又来找您了。” 初霁:“叫他进来。” 常明画去而复返,懵着头带回一个消息。 “我叔父让我来告知您,他一炷香后,将与家主议事,商量何时与你相见。” 初霁等了一炷香,果真等到了常家的消息。 常家将派出家主之女,常家十六君之一的常时清来祁镇,拜访西南共主初霁。 初霁盯着常明画红光闪烁的传讯令,陷入沉思。 十日后的正午,早春日头晴好,祁镇难得的万里无云天。 初霁站在镇门口,约定的时间过了半个时辰,常时清还没到。 又过了两炷香,只见天边飞来一道长虹,一个丰姿绰绝的女修蕙带翻飞,足下仙云缭绕,缓缓落地。 她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位容貌秀丽的道仆,粉扑扑的脸,笑容满面。 就好似神仙画中走出来的人。 初霁端起笑脸,带着毛蔷和几个噬灵族人上前欢迎,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见了常时清,方知什么是大世家出生。常明画那个憨憨只得到常家一点真传。这位常家十六君之一的女修,生得雍容典雅,衣衫如水如缎,飞扬时似浪花,被珠光宝气的环佩璎珞一压,倒显得分外庄严,八风不动其身。 初霁越看越凉凉。她见过世面,常时清一对流水澜晶耳坠,一双仙云母镯子,至少十万灵石起步,更别提她通身的法器珠宝,还有看着就很值钱的法衣。 好有钱。 反观她自己,身上衣服是锦罗城裁缝做的,不花钱。法器是祁镇青剑,从武人开始就没换过。浑身上下不戴首饰,唯腰间三枚乾坤袋,装钱装货。 这就是堂堂西南共主。 谁看了不叹一声抠门。 初霁摸摸钱袋,差点落泪。 与此同时,常时清也在不动声色打量着初霁。 她言行举止略显散漫,并非出自世家,根据常家调查,她经历颇为曲折,凭借个人本事坐上西南共主职位,常时清不由得点点头,心生佩服。 可惜,不似世家以归化药笼络人心,她坐拥西南却疏于调教手下,实在难成气候。 进了祁镇,初霁带常时清简单浏览祁镇。 常时清笑容典雅,落落大方称赞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众人最终行到议事堂,初霁叫了邯城唱曲的人来表演。 歌舞正当时,常时清身边的道仆悄声问:“时清道君,我们何时能回去呀?” 常时清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很快了。” 她也不想在此处多待,看过祁镇后,常时清实在不敢恭维。 说不好听一点,初霁就是一个暴发户。祁镇之落魄,实在难以想象,那炼器室还不够她寝殿大。 西南地处偏僻,一个偏远之地的共主,不足为惧。 也就是她本身有两分能耐,否则常家都不会看在眼里。 但对常家来说,却是件好事。世家根基越深,积累的财富人脉越厚重。程氏太容易扩张了,常家得时时刻刻提防,但初霁看起来,不仅穷,而且一盘散沙。 纵初霁能打败程氏,其威力却远远不及也。 世家和散修,终究是云泥之别。 常时清旁敲侧击劝了初霁两句,说趁着势头大好,多归化两个世家。 初霁笑而不语, 常时清便没有自讨无趣。 歌舞收,常时清鼓掌赞叹。 初霁眼波微动,问:“时清道君可喜欢?” 常时清取出一块黑色的晶石,散发莹莹光泽。她轻轻一点,晶石弹出一道光芒,只见一群小人站在半空中,翩翩起舞。正是刚才舞者们表演过的。 这是……留影石? 看来修真界不是没有好东西,只是没落在她手上而已。 常时清笑得平易近人:“我平素无聊,就喜欢看看凡人歌舞。可常山都的歌舞我都看腻了,从未见过这般新鲜,便想着偷偷留下来,还望初城主原谅。” 初霁堆出一个笑:“怎么会。” 但她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留影石,常时清道:“这块石头就当做见面礼,送给城主了。” 初霁赶忙摆手。 常时清:“听明画说,城主不愿来常山都,是怕我们别有目的。城主这样想也情有可原,但我们常家,的确是真心结交。” 初霁半信半不信。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不就是看她当上西南共主,想拉拢一下吗? 不过她也一样,心中只有利益,才没有真情。 和常家结交,对她好处更多。 常时清道:“城主今后有何困难,都可以找常家解决。” 初霁:“还真有。” 常时清:“……” 她原本只想客气一下。 既然问了,她不好不答:“是什么?” 初霁:“实不相瞒,我需要大量精铁。” 常时清眉心几不可查蹙起:“是为何?” 初霁坦坦荡荡:“你也看到这祁镇了,破破烂烂,我想修个房子,又买不起精铁。” 常时清:“命西南各世家进贡不就好了。” 初霁叹气:“你是不知道,我惨啊,明面上是个西南共主,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孤家寡人,世家都不听我的。我朝他们要精铁,我嫌活得长了。” 第400页 常时清:“……” 难道情报有误,初霁并未真正掌控西南? 不过一批精铁也成不了事,西南和常家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给她二十批精铁,也弥补不回来。 常时清大方道:“自然可以,市面上一半的价格,给城主。” 五折! 初霁瞳孔地震,常时清,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但天上掉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初霁拍板答应。 她是不是要抱到大腿了? 身旁,成沛俯下身,悄悄问她:“确定吗?她看上去有点……” 初霁拍拍他的肩:“没事。”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看不惯常家人眼高于顶而已。只要没恶意,初霁不介意与他们交流。 再说人家的确有资格傲。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常时清偏头去看,只见一匹灵傀豹突然越进墙里! 它呜呜低声咆哮,两只爪子不安地刨地,甚至转圈追逐自己尾巴。 紧接着,一位金丹修士也跳进来,拦住金钱豹,气喘吁吁一抬眼,看见常时清和初霁,脸色微僵:“抱歉,失礼了。” 初霁刚要说话,毛蔷也一跃而入,吼道:“金漠!都说了小初镇长在宴客,你就不能管管你的豹子?” 金漠:“管不了啊!” 毛蔷:“谁不知道灵傀是你们金家人第三只手,你还能管不住你的手吗?” 正当剑拔弩张,初霁刚要说话,常时清劝道:“二位稍安勿躁,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初霁:“?” 你当镇长镇长,还是我当镇长? 但常时清做上位者久了,丝毫没察觉不妥,她向来有资格问出这话。 毛蔷和金漠暗暗看向初霁,初霁扬了扬下巴:“不是秘密说也无妨。” 金漠低头汇报:“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就在冬末最后一个月,悟德院有位散修筑基了。我这一路从邯城而来,陆陆续续收到邯城消息,又有三个散修筑基了。” 金漠:“我的灵傀就从那时,经常失控。” 初霁:“筑基之前,城中可有什么异常?” 金漠苦笑:“虚海升起万丈海墙。” 初霁和常时清四目相对:“……” 很好,这绝对是她连通建木后,引起的异变。 自古散修无法筑基,最多只能心动,如今竟然接二连三筑基了…… 常时清若有所思,望着初霁。 宴会结束后,初霁摆开舆图。 东洲辽阔,除了她占据了西南和东边邯城,除了北境广袤的草原,还有南海诸岛,以及荒无人烟的极北赤日山。其他地方几乎都依附于常家。 如果想进一步扩大公司规模,势必会和常家对上。但西南此时不是常家对手,初霁和常家也无深仇大恨。 她不会无故挑起事端。 先借着常家东风,发展祁镇为好。 初霁在舆图前坐了很久,直到手边的传讯令红光大亮。 常时清的声音传来:“精铁之事,我同家主商量好了,请您于半个月后在属城都离相会。我们派人晕过去。” 常山都下,有八个附属城,每个都有邯城大小。都离在南边,距离祁镇最近。 初霁拿着传讯令,仔细端详。这枚令牌是常时清给她的,上面只刻了一个“常”字,并非私人传讯令,常家赐予附属世家所用。 初霁体验过一次,就忘不了了。 传讯令,简直就是修真界版的手机,不过只能打电话。 “越澜。”初霁唤道。 雕花木门推开,身着红黑短打的越澜进屋。初霁递给她传讯令:“这东西不错,我们研究一下,看能不能造出来。” 越澜哭笑不得:“老板呀,我们精铁都空了!” 对哦! 初霁捂脸,瘫在摇椅上,口中念念有词:“精铁,精铁……” 没有精铁,就无法篆刻上古铭文,更别提自造传讯令了。 可精铁又那么贵。 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材料,能代替精铁。 另一边,万城之城常山都。 常时清回到常家主殿时,十六君全部就位,就连闭关多年不出的出窍祖宗也端坐其上,等她等了整整一天。 他们都想知道初霁的事。 门一推开,常时清被目光洗过一遍。众人端着茶,虽一言不发,但殿中气氛凝滞,甚至有几分焦灼之意。 常时清也不卖关子,将祁镇之行娓娓道来。又说了宴会上金家灵傀失控,邯城散修筑基之事。 角落里传来一位常家道君迟疑的回答:“其实,我也听常山都中,有个心动期散修筑基了,就在‘那天’之后。” 他不说哪天,但所有人都知道是哪一天。 常家主沉吟片刻道:“你如何看?” 常时清笑了笑:“回禀父亲,若是我,我定不会修什么祁镇,我要将悟德院开到西南去。我相信初霁也这样想。” 悟德院开到西南事小,但加上散修凭空筑基,就不得了了。 世家修士比散修优越之处,首先在于散修无法突破心动,一辈子只能做低阶修士。 可若这个障碍都没了,悟德院岂不能培养一大批筑基散修,甚至金丹散修?! 想都不敢想。 那定会严重威胁到常家地位。 第401页 常家主指节当当敲击着扶手,笑了笑:“她有悟德院,我们也可以开门路,培养散修。崇拜常家的人,太多了。” 那位一直沉默的出窍期祖宗忽然出声:“我记得兄长消失前,曾留下一封信,里面提到过一种东西,叫‘宗门’。” 第164章 西南清算(四) 祁镇。 初霁清点了手上存货。薛家覆灭,她收获了不少灵石宝贝,可以填在悟德院上。 建学院,首先挑个好的地址,离闹市区不能太近,否则容易拥堵。 也不能太远了,开在荒山野岭,哪个学生去了不想暴打校长?初霁不嫌命长。 她看了看殷阳地形图,划掉城郊几片区域。 除了距离远近,还有校园占地面积。 如今散修能筑基,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修士放弃归心药,加入悟德院。 长远考虑,要建得大一点,否则到时候换校址,需要更大一笔钱。上辈子那些高校有靠山拨款,初霁的靠山是自己。 她又划掉城心几片宅子,这些都是她去殷阳后,一些程家修士为了讨好她,上贡的。 白嫖就是爽,但不花钱真没好货。 初霁和前程家神侍程皎说了此事,程皎思忖片刻,道:“为何不考虑一下神侍塔?” 初霁眼前一亮。 殷阳地形奇特,三千神侍塔耸立。和天蚕神对决时,塌掉几座,但还剩许多。 程家投降后,不少神侍都带着全部家当离开。 空出的塔正好便宜了她! 天上真有掉馅饼的时刻。 初霁在城北挑了十座,挂牌就能用。高耸入天际的神侍塔看着就气派,实在配得上“悟德院”的风范。 然后是祁镇。 殷阳地处偏僻,祁镇更靠近东洲中部,南边是梓水,北边是都离。曾经祁山也在常家的势力范围里,黎望潭都经常去常家参加论道大会。 再加上祁镇和外界通路了,完全有可能发展成第二个东洲中心。 数十万年前的祁镇,不就是东洲中心吗? 可是,祁镇四周实在是太险了,山一重又一重。 她叫来越澜,商量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能在祁山上兴建高楼大院,让建筑依山而建。 听完这个想法,越澜和越家三院众人只有一句话:“真敢想。”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耗费的钱财有些多,这么搞真有必要吗? 初霁也犹豫了。可一方势力,不能没有一个中心,否则就如一盘散沙。方便初霁管理。 若一直让西南、邯城和祁山单独发展,时间久了,三者之间很可能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万一以后的势力范围继续扩张,那就更混乱了。 “听说常山都也是依山而建的城市。” 越澜凉凉道:“可人家很有钱。” 毛蔷听了不乐意,一把拉过越澜,小声道:“你还不相信小初吗?她赚钱比诈骗还快,钱不是问题。” 初霁:“??” 这话虽然对,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越澜以测量尺点着下巴,目光在初霁脸上游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哦。既然这样,那我先画图纸,大约需要一个月。” 初霁笑了:“没问题。” 一个月后,精铁也到位了,她就能在祁镇搞大事了。 这段时间里,正好可以在西南各城搞一波宣传,尤其是殷阳城。 想到当年邯城开悟德院时,全城爆满沸腾的场景,初霁笑了。 她要让奇迹重演! 三日后的殷阳,大街小巷里张贴着一些奇怪的广告。 “悟德院制衣学院,聘请锦罗城景家专业人士,传授最正宗的灵针妙法,引领东洲时尚潮流。织出一片梦想,悟德院为您保驾护航!” “悟德院修仙学院,入学费用少,学校设备好,师资力量强,每年培养心动散修数百人,今年更有三名修士保上筑基期!学修仙,就来殷阳悟德院!” “选择了悟德院,就意味着你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路在脚下,梦在前方,冲吧少年人,只要今日你是悟德院之才,明日你是殷阳的栋梁!” 殷阳城散修们:“???” 配合着红黄蓝黑白的颜色,分外辣眼,但一出场就掀起了殷阳城中的热议。 向汾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练气初阶散修,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一种鸡肉卷。他平时给世家挖灵石矿。挖灵石需要很多练气散修,还有凡人道仆打下手。 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还有生命危险,最多攒下三十灵石。 反观他上面那位练气大圆满期散修,根本不用亲自下矿洞,只需要待在地面上挂个闲职,就能享受双倍月钱。 向汾不懂,凭什么练气大圆满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练气初阶却累死累活。 矿上的老人说:“那是因为世家聘请他们来,就是解决妖兽的!” 灵石矿一年到头也遭遇不了几个大型妖兽。向汾不以为意。但去年年末,矿上突然来了一只扫霞兔,一脚把他踹飞了。 向汾以为自己会死,可那每天吃喝的练气大圆满修士突然出现,和扫霞兔大战三百回合,终于将其制服。还掏出了一颗兔丹,走到他面前,亲自喂他服下,治好了他的内伤。 从此以后,向汾就对练气大圆满又羡慕又崇拜又嫉妒。 第402页 可是他区区一介散修,没有师长指导,也没有时间修炼,自己瞎琢磨半天,也突破不了练气二阶。 直到那一天,练气大圆满修士辞去了矿上最好的职位,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临行前,向汾追上去,不敢置信道:“你为什么要走?” 练气大圆满修士叹气:“世家聘请我,都是因为本家修士不愿下矿洞。同时练气大圆满,世家修士就能待在灵田上,富得流油。散修只能待在鸟不拉屎的灵石矿上,每个月还要面对世家的白眼。扪心自问,我没有贪世家一枚灵石,但他们总一副我偷藏灵石的目光打量我。” “这地方爱谁来谁来,姐姐不受这个气了!” 向汾怔愣:“那你要去哪里?” 练气大圆满修士笑道:“自然是去殷阳悟德院看看啦。” 她掏出一张配色辣眼的传单,递给向汾:“我殷阳的朋友捎给我的,我看你平时也喜欢自己琢磨修行,想必是个有上进心的,你可以考虑一下,待在矿上一辈子当个练气二层的修士,不如多修炼,以后留在殷阳这种大城里谋生。” 向汾目送她离去,回到灵石矿上后,他烧了一壶水。 夜里风冷,向汾修为低,还需要裹个厚被子修炼,否则会冻僵。他今日心不在焉,居然把水洒在了被子上。 “……”今晚必须盖湿被子了。 向汾咬了咬牙,掏出传单,仔细看了看。 悟德院到底是什么东西? 每年培养心动修士无数? 心动期啊…… 向汾眼中闪过惶恐,他连练气大圆满都不敢想,还心动期呢。听说心动期就能在散修中横着走了,比大部分世家修士都厉害。 他接着往下看,怎么说得神乎其神?还有人能保送筑基期?! 筑基期都能御剑飞行了,很多世家长老都是筑基修为。 不是他说啊,这上面写的,完全不符合常理。 是不是为了吸引人,故意说点好听的假话? 半个月后。 向汾终究还是没忍住,灰头土脸,来到了殷阳。 大城果然是大城,连城郊一间小小的院落,都要上千灵石,他得不休不眠上矿一百年,才能买下来。 向汾暂时住在一家客栈里,把自己梳洗干净,换上最好的衣服,下楼问店小二,悟德院在哪里。 店小二还没回答,旁边就有人道:“道友也去悟德院啊,正好我们一起。今天悟德院开什么招生大会,能让我们进去参观。” 向汾扭头一看,只见旁边有十五个人,凑成一堆。他们来自西南各地,都听说了悟德院这种东西。 “我殷阳的朋友已经报名加入了。不用吃归心药,每天待在院里修炼,一年上缴十块灵石,九转回元阵随你用。我朋友现在已经突破练气六层了。” 向汾狐疑道:“这种好事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跟随众人来到城北,一抬眼,就看见数座高耸入云的神侍塔,巍峨耸立,气派无比。一层层螺旋梯环绕下来,从地面向上看去,只见人在云中进出。 这些就是悟德院的楼。比他见过最高的山还高, 向汾瞳孔地震。好气派。 “这原来是程家神侍的居所,程家归降后,都变成了悟德院的。” 向汾:“这么说,悟德院背靠殷阳城主了?” 众人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哪里来的?殷阳城主就是悟德院院长啊,我们今天还能见到她呢。” “不过这悟德院也传得太神乎其神了,城主就不管管吗?” “反正我不信什么能进阶心动筑基,我今天就要看看悟德院是什么名堂。” 向汾心中定了定,他以为悟德院是什么骗钱的地方,原来是殷阳城主建的。 “都是城主了,不可能骗钱吧?” “唉,不一定。说不定城主所托非人,底下人为了油水糊弄城主,也是有可能的。” 的确,这种事不少见。 今天来参观悟德院的人格外多,向汾随众人上了一座高塔。 众人登上高塔顶端,入目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放眼俯瞰殷阳,所有房屋都蝼蚁般渺小。 抛却世俗红尘,云海在脚下翻涌,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太阳。 正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向汾心中升起一股洒脱飘逸之感。 这才是真正的修仙啊! 向汾心中似有明悟,丹田一动,灵气自行流转。 他竟然从练气二层,进阶到了练气三层! 旁边的道友也是一愣:“你,你……” 向汾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矿洞里努力修炼好几年,都没突破的练气二层,来悟德院参观了一下,竟然就突破了。 “恭喜道友啊!” “是啊是啊,不若分享一下心得,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向汾摸摸脑袋,惶恐道:“我也不清楚,悟德院是个风水宝地吧。” 于是,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悟德院地运极强。不用修炼,散修路过看一眼,都进阶了。 这话听着更离大谱,信的人更加狂热,不信的人更加鄙夷。 “能不能有点常识,什么叫路过都能进阶?那我要是天天路过,岂不是三十六日从引气入体到筑基了?” 此话不提,因为人群之中,忽然掀起一股哗然。只见天边飞来十个白衣修士,呈一字列开,白衣浮动,流云飞散,脚下飞剑寒光铮铮,剑上修士威仪赫赫。 第403页 “是程家人!曾经的程家神侍!” 向汾没想到,他这辈子居然还能见到程家神侍,放在以前,那可是世家家主都要恭恭敬敬弯腰行礼的! 四下众人都有些慌张,程氏虽已灭亡,积累千年的威严还在。他们大多数出生在程氏鼎盛时代,对程家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敬畏。 如今,那群程家神侍从两边分开,中间飞来一个脚踏青剑的女修。 她身上的白衣添了金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周遭掀起一阵比刚才还热烈的惊呼,人群几乎沸腾,吵得向汾心跳怦怦,捂住耳朵。 “是殷阳城主!” “我在殷阳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城主。” “城主……” 只是,城主踩剑的方式格外奇特,别人都是横剑站在剑身上,她是竖剑站在剑柄头上。从远处看去,像一根立起的筷子从天边飞来。 这…… 这一定是高人风范! 向汾身边两个修士,缓缓摘下头顶幕蓠,看得目瞪口呆:“祖宗啊,到现在我才相信,传单上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殷阳城主,真是悟德院长! 向汾松了口气,看来不只是他一个人怀疑悟德院在骗人。 但他还是心存疑虑,没有世家血脉,该如何进阶?那些心动期散修,全是天赋异禀,或者身怀奇遇之辈。他就是个普通的三灵根散修,资质也不算特别好。顿悟也不是天天都有。像他一样的散修,大多这辈子止步练气后期。 悟德院怎么能把他修为提到心动? 初霁望着底下人头攒动,非常满意,对一旁的程皎说:“看来广告效果不错。” 程皎面无表情:“据我统计,这些人一半都是不信您派发的传单,想亲自打您的脸。” 初霁笑了:“你不懂,这是营销策略,我给他们一个机会打我脸,骗他们来。到了以后才发现,传单上所言的确不假,就是语气夸张了点,这不就都被我打脸了吗?正所谓想打他人脸者人恒打之。” 程皎竟然无法反驳。 初霁微笑:“论打脸的学问,你还需多研究研究啊。” 程皎:“……” 于是,初霁正式向众人宣布,悟德院殷阳分院,不日便会开放招收第二批学生,二百人。 才二百人? 今天到场的,就有上万,大家从西南各地赶来,有的是想看看悟德院到底什么情况,有的是真心想提升修为。 初霁也没办法,她才定好第一批老师的名单,师资方面要严格审核,校园也要改建,这些都需要时间。 第一批只招了三十人,第二批招二百人,已是极限了。 这里不像邯城,邯城散修苦世家已久,对她的容忍度很高,众人愿意帮她一点点试错。 但殷阳不同,悟德院开学直接面临市场,必须谨慎承诺。 初霁虽然是个奸商,但也懂得诚信。 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拦瓷器活,只能招二百人,就别夸下海口招三万。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一息,忽然疯狂涌向招生台。 招生台上坐着俞安玉,他本来面带微笑,正准备等级,结果被这么一挤,差点身上的皮都给挤掉了。 报名后登记备选名单,还得面对众人失控失望的情绪,但这些散修,看见俞安玉的脸,忽然一肚子火都没了。 无他,这位面若春英的少年生得太好看了,一笑似春风吹暖万古长天。 俞安玉:“……” 他好像知道初霁为何让他做这活儿了。 傍晚,初霁忽然出现,笑着拍拍俞安玉的肩说:“你太能干了。” 俞安玉侧目看着她的手。 初霁鼓励下属时,都会这么做,不论男女老少。 俞安玉:“荆恨月呢?” 提起荆恨月,初霁就哼了声:“谁知道,她办自己事去了吧。” 魔尊总是很忙,其他姐妹都能一起逛街,她们根本没有这项活动。 这塑料的姐妹情。 初霁撇嘴。 俞安玉听完,渐渐笑起来,眼中似含了一泓春泉:“我和他谁更能干?” “?”初霁一头雾水,“这没法比。你是你,她是她。” 说完,初霁就说起下一批招生的事,划定范围,还问程皎悟德院的校舍施工进度。 完全没注意到,俞安玉在一旁微微眯起的眼。 悟德院招生的结果,就是将近万人都没有选上,虽然初霁承诺第三批会很快开放,招生现场也没有出现闹剧,等待过程依然煎熬。 向汾来得太晚,挤在人群后面,自然没有报上名。 倒是看见曾经那位矿上的连期大圆满修士一脸喜色出来。 她报上了。 向汾心中五味陈杂,又羡慕又嫉妒又难过。 许多人同他一样,都心急如焚,但无奈只能离开。 向汾回到客栈中,殷阳东西物价贵,还好他积蓄够,应该能等到第三批。 正当此时,东洲忽然传起另一股消息。 常家开设宗门,招收散修,提供聚灵阵和进阶功法,不强制归化。 今年是怎么回事,才开春,就有这么多重磅消息。 常家没疯吧? 什么叫开设宗门,招收散修? 那可是常家啊!他们很少外送归心药。 第404页 能进常家的外姓人,光天灵根资质甲等还不够,还要卜算命格,有些注定早死的,经脉不是特别好的,年龄超过七岁的,父母是修士的,通通都要刷下去。 为了保证归化的效果,不仅被选中的孩子要喝归心药,就连孩子的父母也要喝。 这些年唯一破格的,就是黎望潭,但黎望潭拒绝了常家好意。 这种世家,现在居然要开设宗门,广招散修? 然而消息并不假,初霁听到后,直接从摇椅上跳起来,揪住毛蔷的袖子问:“他们办学条件怎样?” 毛蔷有些急:“常家实力雄厚,不仅不限制修士出行,而且人家的校舍,好像比我们好。那叫一个富丽堂皇,第一次招生就招了三千人,马上开始第二次,据说有一万多散修已经去了……” 初霁:“……” 有钱有万年底蕴,就是不一样。 不过常家第一次办学,没有她经验丰富,教学质量不一定比她好。 毛蔷:“但进了常家的宗门,就不能进别家宗门了。” 这很明显了。 初霁冷下脸:“在和我抢人。” 毛蔷:“不仅如此,他们说,进门就送传讯令。每个人每月能领三十灵石,什么都不用做,修炼就行。” 初霁:“???” 没病吧?不交钱还能领灵石?这么好的事她也想—— 不不不。 初霁深吸一口气:“他们在亏本和我抢人。” 这是恶性竞争! 她不仅没这个钱,还没这个校舍,关键是常家在东洲累积了万年的声望。 看常明画那个蠢蛋都一副鼻子长在天上的样子,就知道常家人平时出去,都会接受多少路人的敬仰。 和新生的悟德院相比,初霁的确比不过。 毛蔷挠头:“往好了想?现在殷阳城中,有好多人抱怨悟德院招生太少,我都怕他们打起来。已经有人收拾包袱去常家了。” 殷阳城还好,许多是土生土长西南人,不会离开西南。 常家抢的,是祁镇未来的生源。若散修都去常家了,那祁镇只能永远是个小小的偏僻山村,没有人才也建不起来。 初霁咬牙:“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去都离,我要亲自看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迎接精铁的队伍按时出发,不出几天,灵舟便停在都离的郊外。 毛蔷准备下灵舟,初霁嘱咐:“先等等,我们易容一下,先去城中打探一下。” 于是,一炷香后,两个散修打扮的女修从城郊乡间小道上走出。 她们乘坐着一架破旧的马车。 毛蔷的腰差点要被颠断了。 这都离城郊的大道,怎么如此颠簸破旧? 连祁山大道的一半都不如。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猛地停住,马儿发出惊惧的嘶鸣。 “怎么回事?”毛蔷撩开车帘。 初霁蹙眉往外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男孩,孤零零站在车边。 他牵着一只羔羊,身上的皮袄破旧,浑身脏兮兮,一双眼却如天幕般澄澈。 他看着初霁,慢慢地,弯了弯唇角:“好心的两位姐姐,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第165章 原来是个流浪儿。 这种大都城附近,都有许多流浪儿,三五成群的,有些也独自一人。都是没了父母的孩子,也没人管。 毛蔷放松下来,飞速看了眼初霁,起身笑问:“你拦我们车,就是要找人?” 小男孩笑容瞬间消失,攥紧了牵羊绳:“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不会,生气了吧?” 他说话断断续续,一双眼茫然望着车里,目光从毛蔷移到初霁身上,再移回毛蔷。 风吹过,门框垂落车铃声一下、一下响着。 叮。叮。 初霁笑了笑:“这倒不至于,你先说说找谁?” 小男孩哑着声道:“不知道。” 毛蔷:“……” 不知道你找个锤子啊。 毛蔷:“那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他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都离。” 毛蔷:“那就没见过了,我们正要去都离。” 这里距都离还有一刻钟的车程。 小男孩望着她,眼中似乎透露着渴望,他很久没洗澡了,与他的羊一般脏兮兮。鞋子破了个大洞,脚底板也划烂了,伤口糊着血,走得一瘸一拐。 春寒料峭,冻得他吸溜鼻子。 一阵风吹来,他就晃一下。 初霁仔细看去,他头发被啃成月牙形。 这咬痕她熟悉。绝对是连期大圆满扫霞兔咬的。 倒霉孩子。 毛蔷看他可怜,问初霁:“也去都离,我们要不要送他一程。” 小男孩看着自己的脚,说得很慢很轻:“我,坐在车辕上。” 毛蔷不忍心,孩子这么小,还会担心踩脏别人的车。 初霁摆手:“他可以进来。但必须听我的话。” 小男孩重重点了点头,抱着他的羊,坐了进来。 初霁:“你要去都离,有过所吗?” 小男孩一怔,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泛黄的羊皮,初霁拿过来仔细一看,上面的文字竟然看不懂。 “这过所,可进不了都离。”初霁摇摇头,“你从哪里来的?” 第405页 “北境。”小男孩认真回答。 毛蔷和初霁了然,怪不得他这样讲话。北境不属于常家势力范畴。文字语言都不通。 初霁:“你是怎么流浪到这里的,你同伴父母呢?” 小男孩低头道:“我走来的。我父母,很早就没有了。” 初霁叹了口气:“等会儿进城后,给你找个医馆处理一下……你这是下煤窑了吗,怎么比其他流浪儿都脏。” 小男孩怔怔望着初霁。 她身上衣衫虽朴素,但纤尘不染,一双手套洁白如新。 他盯着那双白手套,深吸一口气,舔着自己爆皮的下唇,慢慢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黑爪:“我可以,摸摸它吗?” 初霁绷着脸:“不行。” 小男孩顿住。 下一刻,初霁笑了笑,摘下白手套,主动握住小孩的小巧的手。 [视图]技能被激活,初霁眼前闪过一些片段。 苍茫的草原上,小男孩在牧羊,日复一日,单调而枯燥。 他的确孤零零一个人,族中长辈时不时会照顾他,但有时他也会饿肚子。 他也的确步行来常山都,中间遭遇了不少妖兽,好在他格外幸运,每次都侥幸逃脱。 初霁放开他的手。 平常初霁不摘手套,她不想看别人的隐私。 但对这小孩,她动了点恻隐之心,要求不过分,她就允了。 当初她刚穿越时,也是这般破破烂烂走过祁山,也是没有过所,但她并非真正的小孩。 初霁不擅长哄小孩,试着拍拍小男孩的脑袋:“敢一个人从北境到都离,还挺勇敢的。” 小男孩突然顿住,抬起眼,用一种疑惑的眼光望着她。 都离城内,屋顶皆金红双色,日头毒辣时,满城起火一般。 路过守城卫,初霁交上一份伪造的过所,签发地点是邯城。 那守城卫看了一会儿:“邯城来都离?倒是少见。” 邯城人一般都去常山都,或者去常山都东方的都震。 但初霁的过所挑不出一丝错。 她就是城主,自己给自己签发过所,官办造假,没毛病。 “走吧。”守卫说。 初霁放下车帘,马儿嗒嗒走起来。 忽然,背后又传来守卫的声音:“等等!” 初霁和毛蔷一对视,两人抿唇不语。 车帘被撩开,露出守卫的头:“我怎么好像听见里面有其他人。” 但他环视一圈,车厢里除了两个女修,没有别人了,倒是车座上有些脏。 守卫狐疑道:“你们私藏了什么人?” 初霁笑着,从车厢底下拽出一只脏兮兮的羊。 守卫:“。” 羊:“咩。” 守卫:“行了,走吧。” 车帘重新放下,马车嗒嗒行了一段路,初霁才拍拍车厢:“出来吧。” 小男孩从车厢下慢吞吞爬出来,收起段家的隐匿伞。 他抬头望着初霁,而初霁撩起车帘,望向窗外。 周遭人越来越多,她们已经步入闹市区。再往前走,就是常家驻地。 半下午,人们该上工上工,该忙活生意忙活。可偏偏今日不同,许多人挤在大街上,拦住初霁去路。 “看看怎么回事。”初霁撩起帘子,走下马车。 她挤进厚厚的人群里,中心有人吵架,一声更比一声高。 “我明明给你了,账目也对着,我就是忘了登记,你不能赖账!” “你胡说!我根本没收到。” 原来是一群常家低阶修士和散修争执。 自从常家设立“外宗”,广招弟子后,涌入常山都的散修越来越多,尽管常山都辽阔,高楼如层峦叠嶂,但人更多。从闹市区走,腰带都能挤掉。 常家人考虑了一番,还是觉得将外宗设在周边八个附属城,比较合算。 但他们承诺过的每人三十块灵石依然不变。 面前这两群人,就是为这三十块灵石,几乎打起来。 常家人说他们给了灵石,散修们说他们少给了二十块。 那常家人气得直骂:“我有必要坑你二十块灵石吗?” 碍于众人面子,他不太好发作,心里却腹诽,果然散修就是散修,给钱就来,给个石头都能当成宝。更别提三十块灵石。 看那捞样,没见过灵石一般。 散修:“谁知道你是不是中饱私囊!” 围观众人看得津津有味,世家和散修吵起来,可不是天天能见的戏码。自从常家宣布开立外宗后,城中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双方已从互相辱骂升级成动手动脚。 有几个散修扯着为首的大哥说:“还是算了吧……” 那为首的兴许吵上头了,不依不饶。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修。 她身形如刀,劈开那群散修,径直来到一个不起眼的人面前,啪的扯下他乾坤袋。 “你偷了。”初霁淡淡道。 偷灵石的人被抓包,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张,僵直紧绷如一根木棍,大声反驳:“你污蔑我——” 被偷的散修也蹙眉:“你哪儿来的,管好自己。” 初霁:“你们挡了我的路,我自然要管你们。” 常家修士目光逡巡在三人之间,接过初霁手中乾坤袋,打开一倒—— 第406页 噼里啪啦一堆绿莹莹的灵石涌出。 绝对超过三十块了。 偷灵石的人脸色难看:“你们欺人太甚!” 常家修士捡起一块灵石:“这次分发的灵石,都有‘常家外宗’的印记,我们数一数就知道多少了……唉,你看,不多不少,正好五十。” 偷灵石的人顿时面如死灰。 被偷的散修不敢置信,拽着他昔日好兄弟一顿暴打,两人恩断义绝。 常家修士收回小偷的灵石,把他赶出了都离。 “外宗不需要这种人。” 误会澄清后,被偷的散修臊得慌,脸色通红,向初霁鞠躬赔礼:“您管得的确好。” 初霁摆手,懒得理他,她急着赶路。 然而,那群常家修士也看初霁,好奇得不行,也围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他偷的?” 初霁:“他不太能装,神情有异,还劝息事宁人,绝对有猫腻。” 常家修士哈哈大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友,要不要来我家外宗,我常承安修为不高,也算都离有头有脸的人,这个名额还是能给的。” 初霁拍拍他手臂,把他往旁边一拐:“不必,你让让,我急着赶路。” 她还想去医馆呢。 常承安一愣,从旁边灵石堆里取了二十块出来,递给初霁:“虽然你是散修,但我常家人还是知礼数的,拿去吧。” 初霁看着那二十块灵石,啧了一声:“就这么点?我可帮你解决了大问题呢。” “??” 常承安懵懵地,又掏出来五十块,初霁塞进乾坤袋里,终于露出第一个笑容:“不客气,我就是这么见义勇为的大好人。” 说完她乘上马车走了。 半天常承安才反应过来:“应该问问她名字!” 他环顾四周:“你们有谁知道她名字吗?” 周围看戏的百姓们摇摇头:“从没见过。” “看言行举止,感觉不像普通人。” “她是哪儿来的啊?” 到了医馆,初霁请凡人郎中给小男孩洗刷干净,包扎伤口。 出诊费居然要十块灵石!常山都附属城的物价惊人地高。 早知道刚才多讹一点了。 初霁回想起今日闹剧,忽然笑了笑。 毛蔷问她笑什么,初霁只说:“你看着就是。” 案台上凝神香烧到一半,小男孩被郎中送出来。 “这常山都附近的孤儿都跟闹了老鼠灾一样,第一次见你这么好心的。”郎中说,“看你是个散修啊,还需要我开药吗?” 初霁拒绝了,抠门不想花钱,让毛蔷用灵气给小孩敷敷就好了。 “还没问你名字。”初霁摸摸小孩脑袋,“叫什么?” 小孩低声:“都,可以。” 毛蔷叹气,这孩子真可怜。 初霁:“那就叫你小羊了。” 小羊抬起头,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初霁。然后摸摸自己伤口上的白布,歪着头,很是不解。 他们来到客栈时,天色已晚,初霁把小羊拎上床:“今晚睡一觉,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你去找你的,我要办我的事。” 小羊睁着一双澄澈的眼,望向初霁,似乎在说不要走。 初霁:“你这么看我也没用,但我要办正事,你不能旁观。” 小羊慢慢地,点了点头:“好。” 初霁心中升起一股惭愧,她这么对待小孩,是不是太残忍了? 但不能带就是不能带,北境来的,身份麻烦。 “你为什么要找那个人?”初霁叹了口气。 小羊揪着被子:“因为,找到她,我就可以,做仙人了。” 初霁恍然大悟,原来是个想修仙的流浪孤儿。 “那你可以去常家。还能找今天那个大哥哥领三十块灵石。”初霁说。 小羊摇头:“不要。” 初霁:“那你也可以去西南,找悟德院。” “不要。”小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初霁,“我要,时时刻刻,看着她。”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失神一般,缓缓伸出手。 就要触碰时,初霁忽然拍脑袋:“对了!” 她起身从旁边拽出来一只白软蓬松的羊,噗的塞进小孩手中。 小孩撑着两条胳膊:“……” 羊无辜地张嘴:“咩。” 初霁笑道:“洗过了,你快睡吧。” 这时,毛蔷敲了敲门,进来摧初霁,用眼神暗示她该开会了。 小孩将羊一起卷进被窝里,望着初霁:“你,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走。” 洗干净的小孩又乖又瘦,一双眼突兀地大,抱着羊的样子真的很…… 幼崽恐怖如斯。 初霁坐下来:“那给你讲个睡前故事,我就得走了。” 小孩的唇角慢慢弯起:“好。” 初霁:“从前有个小姑娘,戴着一顶小红帽,她要穿越森林,去外婆家吃烤乳猪……” 小孩趴在被子里,似乎听得心不在焉。 他偷偷地,慢慢地朝初霁伸手。 初霁:“……最后狼妖死了,小红帽和外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小孩的手顿住:“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毛蔷听笑了:“我挺喜欢的,善恶终有报,狼妖被维持正义的修士打死了。好人得救了。” 第407页 初霁点点头:“对,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狼不能太心急。要我看,狼应该和小红帽搞好关系,这样就能天天吃外婆做的烤乳猪了,这不比生肉好吃?还能免遭一死。这才是和谐的人狼关系。” 毛蔷:“??” 你怎么还代入狼了?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吧? 小孩的眼神闪烁着,以一种古怪、奇妙的视线扫过初霁。好像从未见过她。 片刻后,他点头道:“是的,可以把,小红帽和外婆,圈在屋子里,让她们每天,做饭。” 初霁和毛蔷:“……” 这思想有点危险啊。这就是北境放羊的吗? 当天傍晚,初霁悄悄离开客栈,并留下了三天住店的钱。 她和毛蔷一起回到灵舟。她们恢复容貌衣装,将灵舟开到城门边。 常家派人隆重迎接了她们。 高阶修士不需要睡觉,所以大半夜的,风都黑着,常家人就带她们来到存放精铁的仓库。 “您要的比较急,保险起见,还是点点吧。有什么问题都来找我。”常家人把仓库大门钥匙交给初霁。 这座仓库就在常家外宗边上,小小的,但堆满了精铁,靠近了铁锈味冲鼻。 这批精铁放在世面上,少说要一百万灵石。但常家为了示好,许诺五十万。 但毕竟不是自己一手包办的,保险起见,初霁要清点清楚。 两人坐在仓库门口,指挥道仆一批批看成色。 破晓后不久,才清点了三分之一。 “这仓库看着这么小,实际墙壁嵌着仙法,里面可大了。” 太阳越升越高,正午时照得满城金红屋顶燥热火辣。 不远处传来争执声,越来越近。 毛蔷:“这都离,火气大是吧?三天两头吵架。” 初霁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看看。 毛蔷放下手里东西。 片刻后,她脸色紧绷,回来了。 她将初霁拉到一旁,覆在她耳边说:“我现在知道你在医馆说‘你看着就是’到底什么意思了。” 毛蔷刚才去外面,看见一群散修又和常家闹起来了。今日比昨日更剧烈。 起因居然是外宗没有人指点修炼。 散修们说,常家许诺过,只要加入外宗,就有常家金丹修士指点众人修行。 开宗把个月,老师却成了传说。 散修日日来问,常家人被问烦了,双方又开始吵,差点动起手。 初霁听完毛蔷所说,摇头道:“我们赶快点完,点完就走。” 然而,天不随人愿,点到一半,墙里吵闹声忽起,须臾发展成兵戈相击。 墙里接二连三跳出散修,捂着伤口,慌慌张张,如无头苍蝇乱撞。 他们一扭头,看见满仓库的精铁和初霁、毛蔷两人,吓得放出法术:“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啊!” 金针火焰冲着初霁打来,她旋开一扇花窗,嘭嘭嘭挡住所有攻击。 散修们一窝蜂散开。 三息后,一个熟人蹦了出来。 常承安气喘吁吁,看见初霁,愣了愣:“你是?” 他没有认出来她。 初霁和善一笑:“祁镇镇长,幸会。” 常承安也勉强撑起一个笑:“在下常承安,久仰久仰。” 初霁负手道:“那边是怎么了?” 常承安一提就来气:“让您见笑了,这群散修不知好歹,常家本家金丹修士,是他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此时,大门口的散修突然扬声回骂:“你们言而无信,你们承诺过有人来指点,常家怎么可能骗我们,一定是你从中作梗!” 常承安大骂:“人心不足蛇吞象!都给你们三十灵石了,还让你们白用常家的大院,你们还想怎么做?” 初霁控制住上扬的唇角,闭嘴看戏。 那群散修眉眼一凛,掏出腰间乾坤袋,大步走来常承安面前,几个人陆陆续续将灵石塞进常承安怀里。 “谁爱要你的灵石啊?还给你!” “对,我们是用了常家的院子,原先我们以为能在常家修炼,就辞了营生,带着全家老小、毕生积蓄前来投奔。我们信了常家,但你们做不到,就别承诺啊,现在走也不让走,留也很鸡肋,这不是耍人玩吗?” “三十灵石在都离能买什么?连半个月的客栈都住不起!” 常承安气得脸色青黑。 常家的确没办过这种事,经验不足。常家修士们平时又沉迷修炼,管起红尘俗事也懒懒散散。 主要是报名的散修太多了,常承安屡次向主家反馈,能否限制人数,上面都敷衍过去。 这些散修也鱼龙混杂,诸如一对仇敌被分到一个修炼室中,诸如道侣双方被分到两个修炼室中,三天后一方劈腿,此类事屡见不鲜。 初霁站在常承安身后,忽然低语:“既然是上面的要求,就丢给上面解决呗。” 常承安一顿,望着初霁。 对啊,他担什么责任,和这群人打什么架。他就应该找金丹真人去解决! 常承安握住初霁的手,猛地摇了摇:“谢谢啊!” 不愧是西南共主,办法就是多。 他转身离去。 初霁叫住毛蔷:“行了,我们今天点累了,大家也回去吧。” 毛蔷本来还说自己不累,看初霁神情笃定,悄悄问道:“我们不清点精铁,要干什么?” 第408页 初霁笑了:“画传单。” 当天下午,常家的金丹修士,终于现身了。 散修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承诺中的老师,但老师一现身,并没有指点他们,而是狠狠教训了一顿。 带头质疑的散修们以闹事之名,被废去经脉,杀鸡儆猴。 其他人被赶出都离,下令终身不得靠近常山都一步。 散修们站在大街上,春夜风一吹,他们浑身热血全凉了。心脏也像浸了冷水。 说什么外宗与常家内门一视同仁,他们没信过。但好歹别偏心成这样啊。维护本家人就罢了,还要废人经脉,这不是绝人后路吗? 但面对金丹修士,谁也不敢质疑。 都是哄人报名的。 常家人根本没想真心办学校,谁知道他们为何一时兴起,突然折腾出一个外宗来。 可怜他们信以为真,还举家搬迁来都离,就为了修为能更进一步,为了孩子能得到师长指点。 月色清冷,常家金丹修士站在高台上,扫视全场:“谁还要闹事?” 散修们默不作声。 一个女修终于忍不住了,浑身颤抖站出来:“我觉得我不适合这里,请问真人,我可以走吗?” 常家金丹修士提起剑,指向大门口:“出去就别再进来。” 女修火速收拾包袱,滚了。 有她打头,许多人也离开了常家。 他们三五成群,迷茫地游荡在街头,有些带着孩子伴侣和父母,不知何去何从。 就在此时,角落里有道神秘的声音传出: “悟德院,了解一下。” “?” 只见一个女修站在巷口,浑身被阴影笼罩,只露出一双白手套,手中拿着一叠纸单,上面红蓝黄黑白配色辣眼。 “悟德院,用心呵护你的未来!学修仙,就来悟德院!这里是知识的宝库,修士的摇篮,入学不限年龄,更有制衣学、农学、纺织学、厨艺学等一站式培训,无需修炼,即可学习!毕业包分配,市场需求大,为您家人解决生计之忧!” “???” 客栈里。 “咩咩——”羊在啃被子。 床上,小男孩揉了揉双眼,慢吞吞坐起来。 他怔怔望着自己双手,忽然用北境语问羊:“她走了?” 羊不说话,好似也听不懂小孩说话。 小男孩抱起羊:“走,我们去找她。” 他牵着羊,慢慢走在大街上,路过常家时,他往里看了一眼。 “有人好像认出我了。”小孩顿了片刻,低低道,“哦,没有认出。” 他转身向另一边走去。身后,常承安走出院门,喊道:“唉,你等等!” 常承安认得这小孩,昨日那衣着朴素的女修帮他抓小偷时,常承安无意瞥见了车中男孩。 他不会记错,没有第二个人抱羊了。都离的羊很少。 但不论他怎么叫,小孩都没有回头。 这天都黑了,怎么放孩子乱跑呢? 常承安追了上去,一路追到深巷口。 那牵羊小孩停在一个分发传单的女修面前,那女修也眼熟,不就是祁镇镇长初霁吗? 初霁口若悬河,正激情澎湃,解释悟德院有多好,办学经验足。 总之,常家没有的,悟德院都有。 而且这是一个没有世家的学院,想进悟德院,就放下世家那一套。 散修们蠢蠢欲动,常承安还有什么不明白? 初霁就是那个衣着朴素的女修! 初霁在趁乱抢人! “祁镇镇长!”常承安出离了愤怒,“你怎么能做如此落井下石之事!我真是……看错你了!” 初霁:“??” 常承安居然跑过来了,他不是该待在外宗处理杂事吗? 怎么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还碰巧被她撞见了? 常承安:“你孩子半夜在外面乱跑。” 初霁目光瞄到了牵羊小孩。 倒霉。 这不是她孩子。 一群散修看到常承安来,哗啦啦全部散开,纷纷躲进四面八方的小巷子里。 初霁叹了口气,传单啪啪打着手:“不是我落井下石,分明是你们落井下石在先。” 她建学院,常家也跟风建学院。 想抢别人的,就别怪血亏。 常承安也拿她没办法,含愤放了两句狠话,扭头走开。 ——找金丹修士主持公道。 他走后,散修们才从街巷客栈中钻出来,轻手轻脚来到初霁面前:“那个,你们的悟德院,在哪里呀?” 面对顾客,初霁立刻变了张脸,笑道:“在殷阳!” 散修们犹豫了:“殷阳啊,太远了……” 果然。 初霁捂脸:“祁镇!祁镇也有!就在黎镇旁水城底下。” 散修们想了想:“祁镇啊,那还可以。交十个灵石也不是难事,我们也不是没钱,就是想找个修炼的地方。” “我们散修爱自由,修得就是骨气,谁爱在常家待,谁待去!” 初霁:“但是我们学院还没建好,应该不久了。” “行,我们等你!”散修们哈哈大笑,“来都来了。” 众人拿着传单,纷纷离去。最后只剩牵羊的小男孩站在原地。 初霁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很想狠狠揍一顿。 第409页 他怎么就跟上来了? 现在可好,常承安全都发现了,初霁觉得她拿不到精铁了。 所以初霁恶狠狠道:“你不听话。” 小孩望着她,一双懵懂的眼睛透着迷茫。 面对这双湛清的眼,初霁心里的火慢慢消下去。 但也不能怪一个小孩子,毕竟他什么都不懂,只是依恋大人,恐惧被丢下而已。 初霁:“走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 小孩缓慢抬起眼,看向初霁的目光更加疑惑。 “你不生气吗?” 初霁笑了:“这又什么好气的,你又不是故意的。” 小孩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道:“很不一样,和我想的,真的很不一样。” 初霁带着小孩重回客栈,叫他待在屋子里。 初霁和毛蔷在外面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毛蔷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小孩站在门内,也陷入沉默。 他全部听见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羊。 第166章 门外的走廊昏暗,初霁靠在墙上,无奈地笑了笑:“得走了。” 做什么都晚了。 毛蔷也哭笑不得:“才来一天,就闹成这样。都离算是我们待过最短的城镇了。” 初霁擦亮灵石灯,转身推开屋门。 暖光照亮小孩的脸。 “怎么站在这里,还不睡觉?”初霁将灵石灯放在桌上。 小孩跟在她身后,仰着头:“你要,去哪里?” “西南。”初霁说,“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给你付住店钱吧。” 小孩摇头:“你带上我。” 初霁瞥过来:“你不是在都离找人吗?” 小孩:“……” 他垂下眼,道:“今天找了很久。” 这么大的都离,大人都迷茫,让六七岁的凡人小孩去找人,实在为难他。放在初霁上辈子,他才刚刚上小学。 但初霁不能陪他找。都离不可久待。 “你需要钱吗?”初霁心意已决。 小孩摇头。 初霁笑道:“你想修仙?那我给你测个灵根吧。” 小孩两手背在身后:“我,没有灵根。” 初霁恍然大悟,为什么他不远万里从北境来找人。 可惜世事残酷,像锦罗城的吴姑娘,没有灵根,却渴望修仙,一辈子不断升起希望又落空,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初霁拍拍他的脑袋,指着窗外:“你看那些修士,他们也都是人。和凡人也没什么大差别。人想过好一辈子,没有必要只修仙。现在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不当仙人,我们也能过好一生。” 小孩抬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她,仿佛从没见过初霁,仿佛颠覆了整个世界。 他的羊都不咩了,也呆呆傻傻望着初霁。 初霁挑眉:“你以为我在吹牛?要不了几年,等你长大就能亲眼见证了。” 小孩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他后退一步,抱起他的羊,坐回床上。 示意初霁可以离开了。 初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 她以为要花好大的功夫。 是小孩子比较好哄吗? 是夜,初霁回到祁镇,叫停了修筑工程。 越澜听见到手的精铁飞了,也很愁。两人对着半山腰上的大坑唉声叹气。 这两日李伯负责规划祁镇悟德院,也过来了,这祁镇悟德院地址还是他亲自选的。 于是,三人对着大坑唉声叹气。 地基都开挖了,祁镇工匠们都准备热火朝天大干一场,突然告诉他们,缺少建材。 这让人怎么接受。 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那也没办法,除非找到能代替精铁的材料,否则得拿出双倍的钱买精铁。 越澜还存着侥幸心理:“万一常家不和我们计较呢?” 初霁拍拍她:“节哀。” 对于建筑师来说,楼造一半,痛苦程度无异于孩子流产。 思及此处,初霁怎么想怎么憋屈,是常家先动的手,凭什么要她受委屈? 越澜走后,初霁看了眼李伯。 仅仅一瞥,李伯便读出她做什么。 “你想问常家?” “我能问吗?” 李伯叹了口气:“若当年那些事没有发生,我倒能替你去常山都求情。” 初霁知道,李伯指的是程邃将他逐出西南之事。 李伯:“对了,你都去过长珑,你有见过他吗?” 初霁微微摇头:“你都没跟我说他生得什么样。” 李伯眯起眼睛:“我记不太清了。但依稀是身长八尺,长髯美目。程邃当年喜欢养凡马,他在殷阳城郊有专门建了个马场,没听都去看。” 初霁脑补了一个套马杆的汉子。 “我没见过这种人。” 李伯正色:“你要小心。只要被他盯上,一天之内必定消失,我就没有见过例外。我当年有位来自东南川岭的友人,金丹修为,转个身的功夫,就凭空消失了。” 他老迈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算我侥幸,有至宝保我一命。” 初霁很理智:“这种人我在他手上都活不过一息,打个照面就被一波带走了。” 第410页 李伯沉默片刻:“也是,你还是别找他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 初霁:“这么厉害,他出窍期了吧。” 李伯瞪她一眼,笑道:“还出窍期,你想得美!出窍期哪有这实力。” 初霁惊了:“难不成还是化神?” “我曾以为他是化神,但没有人知道他修为。”李伯沉声,“程邃是一个谜。” 化神再往上,就是渡劫期和大乘期了,这世间真有这种人吗? 初霁不知道。 但程邃离开西南后,许多人都莫名其妙忘了他。 就连程家人也不记得程邃是谁了。西南几乎查无此人。 初霁本能觉得,化神期可能做不到这一点。 万城之城常山都,常家。 闹事的消息层层上报后,去都离管事的金丹修士常廉解决了城中散修问题。 外宗人数大幅减少,但局势稳定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初霁两手空空,来到外宗旁的小仓库,就见常廉站在门外,若有所思盯着她的精铁。 似是听见初霁脚步声,常廉扭过头。 “原来是初镇长。” 初霁笑道:“怎么?没想过我会来?” 常廉:“我以为初镇长有自知之明。” 初霁耸肩:“你们可是承诺了,要买给我。” 常廉睁大眼,没想过世上还有如此厚脸皮之人。 “承诺?可笑,有白纸黑字吗?我看初镇长也是正经人,不要信口雌黄。常家不是好讹的。” 初霁淡淡看着他:“你们的十六君常时清,亲自承诺五十万灵石买精铁。我也是信任她才会和她讲悟德院的事。” “悟德院是你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常廉讽刺道,“再说了,哪里有什么五十万灵石的精铁,你不是想占便宜想疯了吧?” 初霁丢出常时清的传讯符,玉牌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常廉伸手接住。 常廉:“那我帮你问问。” 他连通了常时清,玉令沉默了很久,忽然红光大盛,里面传来常时清的声音:“请转告初镇长,交易精铁的前提是西南与常家彼此敬重,若初镇长不知仁义,我们常家可以主持公正。” 言下之意,就是初霁再敢惹事,常家不怕派人去打她。 初霁本以为常时清是个拎得清的,毕竟身出名门,自然看得清时局。但现在最后一点希望也消散了。 常时清拎得可清了,不过世家就是世家,什么事发生,他们绝对向着本家人,以本家利益为重。 初霁转身就走,常廉在她笑:“怎么就走了?非要搬出时清道君,才能说服你?” 初霁懒得理他,还能如何?撕破脸皮吧、 但她也不敢明着来,常时清那可是正经的元婴期,身上法宝无数,背后还有庞大的常家坐镇,初霁打不过。 光修为就没得比。 她还是个穷比。 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坑一把常廉。 初霁回到祁镇,从所剩不多的精铁中抽出几块,点开word文档 [格式刷] 她放出数条直线,用格式刷刷进铁片,趁着深更半夜,将铁片丢在常家精铁堆仓库里。 常廉收到运回精铁的指令后,就亲自来到仓库监工。 小小一顶仓库,却能容纳江河湖海一般。 他操纵术法,引动精铁装上灵舟。 就在此时,半空中涌出一大团直线,向四面八方飞去。 常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直线擦中侧脸,火辣辣地疼。 能伤害金丹修士肉身,必定是同等级修士,他立刻拔剑四顾。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 那些直线飞向外宗的建筑,所到之处炸开灵魔两气,在空中交搏不休。 “是魔修!”常廉大喊,“魔修来袭!” 常家与魔修本就有深仇大恨,剿魔之战持续了好几年,愣是没有半点进展。没想到,魔修竟然深入了常家腹地! 一呼百应,常家人纷纷迎战,一群人左看看右看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诡异的攻击从何而来。 不可能! “莫不是跑了?” 常廉心中疑惑,但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他全身,他捏着剑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精铁肯定还是要运的。 他继续装载。 片刻后,一团直线又猛地飞出! 常廉大喊:“魔修来袭!” 众人一拥而上,力战直线,整个外宗混乱不堪,房子莫名其妙塌了几个,更有一间老房子,竟然烧了起来。 初霁知道这件事后,撇嘴道:“这可不是我干的。” 绝对是常家人蠢的。 那熊熊大火烧了一整天才得救,常廉的脸如同锅底一样黑,只露出两只乌黑的眼,仿佛逃难来的。 他重重咳道:“走开!” 于是围在他身边的散修都后退两步,看着外宗一片断壁残垣,陷入沉默:“……” 常廉气得手发抖,但不敢提剑了,抱着传讯令,立刻通知家主:“魔尊,绝对是魔尊!只有魔尊能用火。” 初霁躲在暗处,笑了笑。 还魔尊,要是魔尊来了,半个都离都是断壁残垣。 她满意地走了。 然而,她没看到,不远处的巷子后,站着一个牵羊的小男孩。 第411页 他孤零零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 第二日,常家八风不动,好似根本没有受过初霁攻击。 不对劲。昨天闹得那么凶,今天常山都怎么可能没有人下来调查。 下午初霁旁敲侧击常明画,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常时清,连通常廉,常承安,还有另一个常家金丹修士,四个人通通消失不见了。 事发时,常明画的叔父星驰子在嚷嚷,他找不到他的星盘。 星驰子想求助于常时清,可不论如何联系常时清,她都不回话。 星驰子以为她去了祠堂。 但祠堂也不见常时清踪影 无人清楚常时清去了哪里,伺候她的道仆们说:“道君就在修炼室里。” 星驰子找得急。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便推开修炼室。 看清里面的景象后,星驰子傻了。 据说里面满地的鲜血,但道仆们彻夜围着门外,没有听见任何异动。 常时清的洞府处于常家最核心的峰头,后面临着三位常家元婴真君,不远处还有出窍期老祖坐镇。 峰头有九九八十一道连环阵守护,常家护山大阵可不是外面那些小城的护城阵能相提并论,这一阵凝聚着常家老祖之力,万年来从未有人破解过。 天塌了常家大阵都不会碎。 是什么人,能穿越万道艰难险阻,在没有任何一人察觉下,明目张胆杀了常时清?! 有人提醒道:“这不一定被杀了。这兴许是时清道君在洞府中斩除妖魔,你们看,祠堂里的魂牌还没碎裂。” 岂止没有碎裂,简直完好无损。 常家主起初也这么以为,常时清可能在洞府中杀人,过后带着人离开。 等下她就会回来。 然而半日过去,常时清不仅没有回来,常家又消失了一位元婴道君。 同样的死法,同样的悄无声息。 再往后的,常明画也不知道了,据说常家下令封锁常山都一个月。 得知都离也有人以同样的方式死亡,常家主亦派人封锁了都离。 常家办事效率很高,又半日,就有常家主家人来到祁镇,盘问初霁。 初霁这次是真的无辜,她不过就是小小报复了一下常廉,其他人和她是真没关系。 据说常廉的尸体也不见了,满屋子都是血。 早先在精铁仓库发生过疑似魔修入侵的迹象。 对面,两个常家人面色沉重,盯着初霁。 初霁平静道:“请节哀。虽然我和常廉的确有点过节,但是殷阳城中所有人都能为我作证,常廉和常时清暴毙那段时间,我正在处理殷阳城悟德院的事情。” 常家人想了想,递给初霁一枚新的传讯令:“多谢你告知实情。” ——意思是排除了初霁的嫌疑。 初霁:“我还以为你们怀疑是我做的。” 常家人打量着初霁,苦笑道:“虽然您有动机这么做,但您可能不知道,有动机的人多了去了,关键是您没有这个实力……” “您横竖不过金丹大圆满吧?家主说,做这事的人,起码要出窍中期以上了。” 初霁:“……”扎心了。 星驰子星盘消失,常时清一死,谁还管建外宗,谁还管和悟德院的恩怨? 因此他们面对初霁,态度不算太差,恩怨先放在一边,这可是大事。 常家人压低声音:“我们怀疑,是魔尊干的。” 初霁:“?!” 她不这么觉得。 荆恨月,好一个背锅侠。 初霁叹了口气,送走二人。 当天半夜,她想开超链接,偷偷潜入都离,打探情况。 蓝光一闪,初霁睁开眼,没想到身体依然在槐花小院。 初霁又试了几次,超链接失效了一般,纹丝不动。 这时,初霁才确定,常家的确有两把刷子,其他世家封锁城池,初霁一个超链接就能进去。 唯独常家不行。 所以她悄悄来到了都离更南边的峦镇。 这是一个依附在都离边的小镇,大城边的小镇,也有祁山水城那么大了。 初霁坐在茶馆里,静静听着旁边两个散修绘声绘色,讲述着常家近来发生的事。 “据说那常家主得知女儿死了,瞬间勃然大怒,走进祠堂,施展术法,准备以血脉之力,牵引他的亲生女儿。 祠堂中,数万枚魂牌在烛光下粼粼闪动,好似夕阳下的波涛,每一枚都由金石铸成。 常家主指尖刚刚触碰到常时清魂牌,坚硬的棱角忽然化作粉尘。 一息而已,落地成灰。 他浑身颤抖,说不清是激愤,是怆痛,还是歇斯底里的绝望……常家这次死了四个人,估计没空管我们了。” 就在此时,初霁忽然感觉头被往后拽了一下。 她一扭头,发现是只软绵绵的羔羊,在啃她幕蓠长长的下摆。 “??”初霁夺回幕蓠,扭头就看见了熟人。 ——先前一直想和她走的小男孩。 他身上还穿着她送的衣服和鞋子。 小男孩望着她,似乎并不奇怪她也在这里。 初霁倒是没想到又见面了,笑道:“你居然离开了都离。” 小孩点点头:“我,要走了。” 初霁:“你见到想找的人了?” 第412页 小孩的唇角慢慢向上弯起,笑得天真又淳朴:“见到了。可她,和我想得不太一样,我会,一直等她。” 这说得没头没尾,不过接触过孩子的人都懂,六七岁的小孩表达能力一向不强,北境语言又不通。 太为难孩子了。 小男孩手中握着牵羊绳,一共五条。 一夜之间,他手上居然多了四只羊,白白软软的羔羊挤在一起,咩咩声此起彼伏。 小孩指着这群羊:“你看,我用你的钱,买的羊,好看吗?” 初霁打眼看去,新买的四只长得和先前那一只不太一样。应该是品种不同。 小孩:“我要把他们,赶回北境。” 初霁:“你不做修士了?” 小孩点点头:“我只是,一个放牧的人。”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失落的神色,初霁就放心了。 临走前,小孩站起身,来到初霁面前。 他用他那双澄澈如天幕的眼看着初霁,伸出手,在初霁掌心放下一块白色的石头。 “这是,谢礼。”小孩笑了笑,“上天,保佑你。” 初霁微微蹙眉,注意到小孩说的是“上天保佑”而不是“祖宗保佑”。这个血脉修炼的时代,人们从不喊上天。 或许北境人不太一样。 初霁目送他牵羊离去。 她低下头,琢磨着掌心的小白石头。 它质地坚硬,带着淡淡的灵气,初霁使劲捏了捏,没有捏碎。 回到祁镇后,初霁找到李伯,将白石递给他。 李伯反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面色凝重:“你从哪儿得来的。” 初霁:“一个北境来的小孩手上。” 李伯松了口气:“那就是了,我还以为我看错,这块石头的确产自北境。” 初霁:“有什么作用?” 李伯笑道:“这叫皓磐,是北境人用以制作法器的材料。” 初霁缓缓睁大眼,那岂不是北境的精铁? 她赶快带着皓磐去找越澜,让她帮忙测试一下。 虽然有点落井下石的嫌疑,常家遭难,却是祁镇崛起的机会,悟德院尽快建起来。 一个时辰后,越澜回来了。 第一句话:“这东西从哪儿来的?还有没有了?” 初霁看她惊喜的表情,便知道,绝对有戏。 结果很惊喜,皓磐足够结识,可以用来建造房屋。 它比精铁更适合制造法器,甚至有一点聚灵的功效,配上上古铭文,简直事半功倍。 “用它制作的织布机,理论上来说,可以节省一半灵石。” “更不必说灵石灯,以后都不用放灵石碎片,点起来就行。” 越澜催促:“还有没有了?我还想再试试。” 初霁摊手:“没。” 越澜瞪大眼,推了一把初霁:“身为老板,还不快去找!” “……”初霁看了一眼李伯。 看来有必要去北境一趟了。 去北境,交通工具最重要,得乘坐最快的灵舟。 殷阳。 悟德分院中,掌声如潮。 毛蔷正在给新来的散修学生讲解灵舟构造,她站在灵舟梯上,双手快如残影,将灵舟底下拆开,拆除数百个组建,再重新装回去。 底下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怕灵舟掉下去。 “修理灵舟的要点,是快。只要灵舟反应的速度跟不上你的手速,你就能骗它以为自己没有被拆开。” 众人:“。” 初霁笑了。 毛蔷豪爽道:“不用担心,就算坏了,也是院长报修。” 众人笑了。 初霁:“。” 上课结束后,众人小心翼翼围绕着灵舟,初霁找到毛蔷,让她检修最快的灵舟。 她要去北境。 毛蔷眼睛一亮:“我也想去。殷阳悟德院的学生基础太差了,随便拉一个邯城工匠都能教他们。” 初霁摆手:“北境危险,我从没去过,那里语言又与我们不同。” “那就更应该去了。”毛蔷说,“我性子冲动,你得多管管我。” 她从灵舟梯子上下来,一路往前走,散修们看见她身后的初霁,惊得双目瞪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殷阳城主,要打招呼。 初霁犹豫:“你刚从西南回来,不休息休息?我给你放个带薪假,工钱……” 毛蔷忽然钉在原地,扭头看着初霁:“小初,你还不明白吗?” 初霁愣了愣:“什么?” 毛蔷掂量着手里的大锤:“我这辈子本应该是一个穷打铁的,在祁镇默默无闻出生结婚生子老死。但因为和你一起走南闯北,我才是那个会炼器的雷灵根修士毛蔷。” 初霁站在原地,失语片刻,路过的散修们在旁边窃窃私语,激动地议论着殷阳城主,恨不得叫上所有人围观。 初霁笑了:“行,你说服我了。” 这时,旁边又传出一个声音。 “带毛蔷了,怎么能不带我呢?”俞安玉缓缓走来。 毛蔷吼他:“你才和小初认识多久。” 俞安玉展开笑颜,故意道:“朝夕如万年。” 毛蔷皱鼻子:“滚滚滚恶心死了。” 初霁看着他们两,忍俊不禁道:“行,都带。” 李伯得知初霁要走,取来一个旧盒子,递给初霁:“老夫年纪大了,还要管悟德院,送你一张舆图,自己闯荡去吧。” 第413页 初霁:“……” 别这么说,您和俞安玉一个年龄,但总觉得两人断了代。 她接过舆图,打开来看,发现北境上只有寥寥几个标注,有和没一样。 李伯:“北境不是容易去的。” 初霁自信道:“没事,我曾经九个月去过极北赤日山,早就路过北境。” 李伯嗤笑:“你可以路过,但你进不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曾接受北境万象之灵的认可,你就永远只能看见一片茫茫草原。找不到真正的北境。” 初霁缓缓收起手中地图。 灵舟于三日后启航,两侧张开羽翼,破开厚重的层云,飞向晴空之上。 毛蔷以全速前进,日夜兼程,跨过千山万水,不曾停歇。 好在这次旅途顺利,没有太大波折。 真正进入北境前,要路过地图上最后一个标注出来的北方大城——俞城。 李伯说,一定要停在此处补给,修理灵舟。 俞城还与祁镇有点关系,百年前祁镇修路,祁镇镇长跋涉数年,专门请了俞城一位修筑道路的大师,来祁镇设计开山大道。 她这后一任祁镇镇长,怎么着也能攀上点关系,如果维护灵舟,补充补给时,俞城能给她一个便宜价格就好了。 她现在,缺钱。 这时,初霁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她敲开俞安玉的门,问他:“你和俞城俞家有关系吗?” 俞安玉:“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辈罢了。” 他看起来不太想与俞城有纠缠的模样。 是个有故事的人。 初霁没有多问。 灵舟降落后,初霁打眼往外看去。 天地茫茫一片白,俞城呈长长一条蜿蜒曲折的线,坐落在大雪间,像一只蛰伏在山林间的巨蛇。 初霁停好灵舟,带着拜帖走进城。 清晨的山风格外寒冷,南方正炎热,可北边却在落雪。 初霁来到俞家门口,对门房递上拜帖:“我来自祁山祁镇,百年前与您家人有些交情,请问是否能见见你家长老?” 那门房接了初霁的拜帖:“祁镇?好像没听过……” 初霁笑了笑:“我在南边还挺出名的。” 门房也笑了笑:“最近家主正在祭祖,您可能要等个十天了。” 说完,又回到门里去了,嘴里还念叨着:“真冷啊。” 初霁:“……” 她慢慢回到灵舟上,对毛蔷和俞安玉说:“那门房,敷衍我。” 俞安玉忽然放下手中书:“什么?” 初霁:“他说家中祭祖,让我等着。” 俞安玉双眸闪动,神情冷了冷,站起身:“我来。” 第167章 初霁和毛蔷都一愣:“你来什么?” 俞安玉看着她们,顿住几息,笑开道:“出卖皮相。” “??” 三人重新下了灵舟。 门外大雪堆积,十米以外视线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对红色灯笼挂在俞家门口,不论风如何垂,皆静垂不动。 “若是俞城都这般冷,到了北境,那该有多冷啊。”毛蔷说,“我们是不是该准备点火炉。” “李伯说北境的环境不能用常理解释。”初霁瞥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修士了,怎么还怕冷?” 毛蔷嘻嘻笑了笑。 三人转眼来到俞家门口。俞安玉上前,咚咚咚敲了大门三下,低眸立在门前,似在回忆什么。 吱呀一声,红色大门开了,门房露出不耐烦的脸:“不是说了,俞家祭——” 他一眼看见门口的俞安玉,整个人恍惚起来,话都说不全了。 俞安玉面无表情,望着门房,片刻后,笑得春风如面:“你不请我进去?” 门房“啊啊”了两声,没答应,俞安玉径直从门房和大门的缝隙间,侧身而过,信步走入中庭。 还招呼初霁和毛蔷进来。 三人都没想到俞安玉如此自来熟。尤其是门房,立刻反应过来,冲着俞安玉喊:“休要往里走!照壁后有我俞家大阵,胆敢随意乱闯,将你顷刻间打得灰飞烟灭。” 他浑身警惕,像一只无可奈何只能炸开的纸糊狮子。 话音刚落,俞安玉回眸瞥了他一眼,靴尖踏入大阵。 谁知大阵就和死了一样,没有半丝反应。 初霁和毛蔷停在大阵前,俞安玉熟视无睹:“放心,进来吧,他在骗你们。” 门房气得脸色发青,却也无可奈何:“你、你!” 要不是俞家今日祭祖,家中修士全部齐聚祠堂,也不会只剩一个门房留在外面,让这群人趁虚而入。 他猛地拍碎腰间传讯令,一道红光嗖的飞出,直直飞向俞家祠堂。 在漫天飞雪间点亮一抹长虹。 此时的俞家祠堂,风雪寂静。 周遭天气有多恶劣,此处便有多安逸。 绛紫色的屋顶上,积雪厚绒绒,像一片白色蘑菇。 在祠堂门口,一树耀眼的紫薇花在冬日静静盛开。 俞家主站在紫薇前,喃喃自语道:“兄长,紫薇都长得这么高了,你还好吗?” 周遭人皆不敢说话,这颗紫薇树,俞家主的兄长离去前亲手所植,如今已过去一个甲子有余。 第414页 每年今日,俞家主都会祭祀她兄长。 家主也不是没去找过兄长,可俞家地处北城,俞家主的兄长也行迹不定,但以前好歹会传回一两声消息,这些年来,竟是消息都没传回。 “家主,请节哀。” 俞家主静默不语。 忽然,天边亮起一道长虹。 俞家在场所有人神色一冷:“有敌来袭?” “是谁?” 他们哗啦啦抽出法器,一时间堂中气氛紧张,尤其是俞家主,她手持一支娇艳欲滴的玉琼花,向门口看去。 “何人乱闯!” 厚重的院门推开,露出初霁一行人的身影。 俞安玉打头走在前面,一步在雪地间踏出一个印。 俞家主瞳孔骤缩,眉间怒意顿消,神情大变。 初霁掸去衣上落雪,看向俞家祠堂。 灵堂前,一尊小小的塑像摆在最前面,雕刻的少年面如春英,和俞安玉比起来,不能说毫无差别,只能说完全一致。 但塑像毕竟没有活人生动,初霁眯了眯眼:“那是你爹?你儿子?不会是你吧?” 要不然怎会摆在灵堂? 俞安玉:“……” 俞家主颤声道:“阿兄!?” 俞安玉笑了笑:“十二妹。” 众人看看俞家主,再看看俞安玉,满眼不可思议。 俞家主泪如雨下,忽然一个飞扑过来,一把拉住俞安玉双手:“你不是死了吗?” 俞安玉:“……” 他就知道。 他还没死呢! 余下的俞家人依然满头雾水,不是说俞安玉死了吗? 那俞家主的家主之位…… 但看俞家主和俞安玉两人,又似真心兄妹情,众人一时拿不准主意。 毕竟今日是当年俞安玉离家之日,家主年年都要祭拜紫薇花,都快把今天当成忌日了! 忌日当天,死去的人回来,想想有点瘆得慌。 满堂死寂,俞家主拉着俞安玉的手,脸上泪水犹未干:“这是我五哥啊,俞安玉!他回来了!” 众人一愣,纷纷撩起衣袍,齐声下拜,漫天回响着隆重恭敬的欢呼声:“叔祖!恭喜您没死啊!” “叔祖终于回家了!” 人群中一个少年钻出来,凑到俞安玉身侧,双眼冒星星:“叔祖,我是你的孙子辈的!我爹听着你故事长大的!对了,你要有重孙子了!” 初霁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俞安玉深吸一口气:“你阴我解释,我没有那么老……” 俞家主含泪道:“我孙子就是你孙子,阿兄,你也是做爷爷的人了。” 俞安玉:“然而阿兄并不想要孙子。” 俞家主一顿,缓缓看向初霁。 然后所有人都追随她的目光,也看向了这两个俞安玉带来的陌生人。 她何德何能让俞叔祖连家都不认了!? 他们打量初霁,这个女修容貌生得不错,修为应在金丹大圆满或元婴初阶,但仅仅如此吗? 俞叔祖当年可是名动俞城的大人物,就连北境的祭司,也派人来向俞安玉求亲。 想和俞安玉结成道侣之人,实在太多了。 她到底是谁? 俞安玉风轻云淡:“我救命恩人。” “?!”众人当场表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恩人请上座!” 初霁:“……” 四把厚重古朴的嵌金丝乌木椅放在中庭。 俞家长老分列在四周侍奉,初霁四人落座后,俞家主忍不住问道:“阿兄这次会一直留在家里吗?” 俞安玉缓声安慰她:“暂时不回,十二妹你放心,你都做家主这么久了,我不会抢的。” 俞家主眼波微动,泪水夺眶而出:“阿兄你怎能这么说!虽然我是有点担心,但这些年,我也是真心盼望你回来的。” 俞安玉笑了笑。 初霁抿了一口茶,俞城的冬茶喝着有股牛肉汤的味道,她忍不住多喝了好几口。 就听俞家主拉着久别重逢的兄长道:“阿兄,你如今在哪里,都在做什么?” “近来在西南悟德院门口打杂。”俞安玉平静道。 俞家主微微一愣:“打杂?” 周遭俞家人亦目瞪口呆:“打、打杂?” 他们猛地反应过来,打杂可能只是笑称,比如看护珍贵法宝,不世神兵利器,这等身居高位之辈,有时也好会称呼自己“在打杂”。 以俞安玉的修为和能力,不可能真如凡人散修一般。 俞家主迟疑道:“那是,在打什么杂?” 俞安玉看了初霁一眼:“负责登记上门人姓名,每人收取十块灵石报名费。” “???” 俞家主胸中升起一股不平。 众人彻底傻眼,这是真的打杂吧! 那悟德院是什么风水宝地,竟敢让俞安玉做这中凡人才做的事? 不说大材小用,分明在折辱俞安玉! 真是气煞人! 俞家主忿忿道:“悟德院属实无德,既然阿兄逃回来了,妹妹便替你撑腰!我们杀上悟德院,将那掌院的胖揍一顿,为阿兄出气!” 她起身对初霁和毛蔷说:“二位之前也在悟德院……” 毛蔷:“……维修船只?” 众人群情激愤,一呼百应,发誓要给悟德院掌院一点颜色看看。叫此人知道,俞家不是好欺负的。 第415页 俞家主点点头,已然认定悟德院是什么邪恶势力,而初霁三人定是被掌院捏住把柄,奴役压迫多年,才逃出生天。 她看向初霁,道:“您也是打杂的?” 初霁放下茶盏,眨眨眼:“我是悟德院掌院。” “…………” 四下陷入一片死寂。 俞安玉解释了来龙去脉,误会终于澄清。 得知三人要去北境,俞家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立即找了家中所有记载北境风土人情的书, 北境蛮荒,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出,但北境人有时能出来,与俞城修士做交易。 “北境人大致有两类修行方式。但他们都信奉万象之灵。”俞家主道,“你们看见的大多数北境人,都修习御兽术。” 和初霁:“比如养羊?” 俞家主笑了:“你怎么知道,不愧是悟德院掌院,见多识广。他们孩子的出生时,族中人先请恩万象之灵,为一直羔羊赐福,从此孩子就能用那头羊练习御兽术。等到成年后,他们养狼。与狼并肩作战。” 初霁点点头,看来先前遇到的那小孩,并非不能修仙,只是法门与大众不同而已。 实际上,那孩子前后言语有点矛盾,但初霁自己出门在外都说话三分真七分假,让人琢磨不透。 这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否则早就被人骗得骨头不剩。 初霁接着往下听。 俞家主:“除了修习御兽术的,第二中修士极其少见,却最可怕。” “碰见这中部族,你们一定要小心。他们修为诡异莫测,不能用常识解释。如果你看见一个北境修士不养狼,那最好别和他们打交道。” 初霁疑惑:“是什么法门?” 俞家主讳莫如深:“说来有点邪门,他们可以人人都是出窍期,也可以人人都是练气期。” 初霁:“我不懂。” 俞家主苦笑:“我也不懂,但那些部族数量稀少,寻常人不会轻易遇见,就算遇见了,只要不招惹,就没事。” 初霁点点头。 俞家主扭头对俞安玉道:“阿兄,你当年将法器留给我,才险些惨死他乡,这次你一定要带走。” 俞安玉笑了笑:“给你也无妨。” 俞家主蹙眉,取出怀中娇嫩的玉琼:“我已有了新法器,当年危机也早已解决,你法器留在我身边也无用。再说北境凶险,你可别拖累初掌院。” “……”亲妹妹? 俞安玉视线扫向院中紫薇树,向它伸出手。 紫薇树忽然焕发点点星辰,从一颗大树,缩减成一枝盛开的紫薇花,落入俞安玉掌心。 他莹白如玉的手衬着紫薇花,更显得人生动貌如春英。 初霁还从没见过俞安玉施展功法:“我还以为你不能再做修士了。” 俞安玉不愿初霁看低他,道:“我何时不行了?叫毛蔷与我喂招,你便知晓我到底能否驾驭灵气了。” 初霁:“好啊!原来你一直在划水。从今天起你来打。” “……” 维护完灵舟后,初霁动身前往北境。 她想聘请一个俞家人做向导,便问:“谁是最熟悉北境的外人?” 俞家主:“要论熟悉,那必然是魔尊最熟悉了。” 初霁:“?!” 她立刻打开曲线连接符,联系荆恨月,果不其然,没有回声。 俞家主:“但请他不现实,请我做向导,是另一中好选择。” “你就算了。”俞安玉按住她,“你好好管着俞家。” 俞家主也没真想一起去,家中事务的确繁忙,但北境凶险,每年不知多少人死在路上。 光是进北境,就要脱一层皮。 她实在放心不下,从自己法器上揪下几片玉琼花花瓣,分给初霁等人。 “若你们不介意,可以随身携带,进北境的途中危机重重,我能帮你们看着点。” 初霁自然乐意,道谢后拿着花瓣上了灵舟。 俞家主站在灵舟之下挥手:“想通过万象之灵的认可,少则十日,多则十余年,你们千万别急!若支撑不住就叫我,我想办法带你们出来。” 灵舟破开风雪离去。 又行了一夜,初霁被毛蔷从睡梦中摇醒:“都快元婴了,怎么还睡觉呢?” 初霁打开灵舟窗户,只见万丈高空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云,绿茫茫一片原野,风吹起柔软的草,阳光下波涛起伏。 “我们已经在这里行了一夜了。”毛蔷指着远处的山,“但那边的山,没有一丝一毫改变,好像永远都在原地。俞家主说,北境到了,我们该下灵舟去。” 初霁揉了揉眼睛,命令灵舟下降。 在天上看时不觉,落在草原之上,初霁才发现,满地绿草都齐腰高。 真是天苍苍野茫茫,四下除了草原就是湛蓝高远的苍穹。 风吹草低…… 初霁眯起眼,视野中忽然出现一片星星点点的白色。 那是羊群? 三人将灵舟停在草地上,向前方走。 直到距离三十丈时,初霁才看清那白色是什么。 并非羊群,而是成堆的白骨。 “啊!”毛蔷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 她低下头,拨开厚重的草毡,只见地上躺着一块古旧破损的石碑。 上书三个字—— 第416页 万兽坟。 俞家主临走前和她们说过,去北境会遭遇万象之灵的“戏弄”,只有获得万象之灵的认可,其方式多中多样,每一次进入,看见的都不同。但所有人都会遇见万兽坟。 北境修士御兽,灵兽死去后,便被万象之灵带来此处。 初霁和毛蔷谈论之间,只见白骨堆忽然动了。 一群群森森白骨似被一双手重新拼接,坚硬的骨骼磨出刺耳的咯吱声。 眼前,一群骨兽之军渐渐壮大,不是活物,初霁却能听见它们鼻腔发出的冲气声。 下一刻,万千骨兽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向他们冲来! “躲开!” 初霁一把提起毛蔷,跃至半空,俞安玉亦轻身飞起,衣袂在风中浮动。 骨兽径直从他们脚下冲过,像一条白色河流,掀起万丈尘土和草屑,一去不复返。 初霁眺望道:“看来他们缺少灵智,只知道乱冲。” 话音落,骨兽长河又冲回来了。 它们气势浩不可当,来去如利箭,初霁三人就像个靶子。 毛蔷:“只要我们一直在天上,就不会出事吧?” 话音落,初霁忽然升起一中不好的预感。 骨兽群忽然团团停在初霁三人脚下,一圈圈挤在一起,放眼望去,好似草原上出现了一个渐渐扩张的白色圆盘。 白骨开始分崩离析,重新组合。眨眼间,第一只骨鸟冲天而起,初霁一把拉住毛蔷躲开,那鸟身后跟随数不清的白色骨鸟,冲向湛蓝的天际。 初霁拉着毛蔷,艰难看向对面被冲开的俞安玉。 毛蔷蹙眉,忽然从胸口掏出一把大锤,指向天空—— “雷击!” 轰隆一声巨响,从天而降的紫色雷电劈下,群鸟之首,那率先冲天的白色骨鸟被劈得七零八落,骨头四散掉回地上。 骨鸟其实并不强大,只不过数量众多。 毛蔷信心大涨,让初霁带着她躲避鸟群,接二连三使出雷击。 更多骨头哗啦一声散开,落在地上。 “快打。”初霁飞到俞安玉身边,催促道。 俞安玉:“毛蔷是雷灵根修士,功法天然克制灵体邪祟,这中骨鸟也算。” 初霁警告:“不许划水。” 俞安玉无奈叹了口气,取出紫薇花枝。 他与初霁等人落在地上,骨鸟从天上俯冲而下,落地化作一只只咆哮的骨兽,蹄子跺地,汹汹刺来。 一股扑面的草腥味,初霁催促:“你不打,我就打了。” 俞安玉轻声:“别急。” 他手上紫薇花焕发微光,天地灵气贯穿,而出。 大江东去! 一道真正的巨浪长河从左侧冲出,轰然撞上飞奔的牛马! 骨兽们淹没在河中,水花飞溅,白骨亦飞散。 这条长河由西向东,横隔在三人与骨兽间,河面湍急宽阔,对面敢于下河的骨兽越来越少,最后待在对岸,焦急地原地打转。 初霁笑了:“你很厉害嘛,不愧是当年李伯的队友,以后打架就靠你了。” 俞安玉:“……” 说不好是开心还是凄凉,总之划水的日子到了头。 初霁俯身捡起一块骨头,掂了掂。 这些骨头里淬着淡淡的灵气,质地算不上坚硬,可以雕刻不少好东西。 初霁又捡了一块。 然而,四面散落的骨头好似被一只大手聚拢,重新组成骨鸟和骨兽。 “躲!” 三人纵身跃起。 对岸的骨兽扬起头,也纷纷化作骨鸟,不知疲倦地向初霁等人冲来。 初霁摸清了它们进攻的方式:“我们落在地上,它们也落在地上,我们飞起它们才会飞起。” 骨头能重聚,但人的丹田有限。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毛蔷咬牙,高高举起大锤:“五雷轰顶!” 半空中忽然阴云聚拢,形成小小一团雷雨云,眨眼间放出大腿粗的雷电。 紫光闪烁,轰的一声,一只骨鸟的羽翼化作粉尘,没有重新聚拢。 毛蔷头上泌出一层汗水,重重喘着粗气。 除非全部打成粉末,否则他们会累死在这里, 俞安玉神情一肃:“只能打了。” 就在此时,初霁出声:“手下留情!” 她抬起手中乾坤袋:“我刚才装进袋子里的骨头没有重新聚拢。” 毛蔷一顿,心中微骨兽默哀。 她知道,初老板即将使出她的大杀招。 初霁:“我们都落在地上,你们负责打,我负责捡。这东西可好了,上面还有灵气,等我带回去做成悟德院传讯令。” 俞安玉:“???” 他们落在草地上,毛蔷和俞安玉在前面开路。 打飞骨兽容易,打碎却很难。 初霁跟在后面,满地疯狂捡骨头,一边念:“你们轻点,对它们温柔一点。” “……” 一千个白骨差不多装满一个乾坤袋,初霁带了好多个,不一会儿就捡满了。 接着,她发现左对齐捡骨头更方便。 三人流水线作业,俞安玉负责打,毛蔷解决漏网之鱼,初霁负责薅羊毛。 半日后,整片草原的骨兽少了一半,初霁身边满满当当的乾坤袋越堆越多。 再薅就要把这片草原薅空了! 第417页 …… 俞城,俞家主处理完家中杂事,惊觉已经过了好久。 阿兄初霁和毛蔷应该到万兽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困难。 她取出自己玉琼花,指着虚空。 惊鸿照影来! 半空中花瓣飞散,一张水镜浮现,里面映照着苍茫草原,和初霁三人的身形。 只见三人排成一列。 俞家主咬牙,车轮战最可怕,不知有多少人被骨兽活生生累死,听说只有跑得足够快,运气足够好,才能摆脱它们。 接着,她定睛一看,只见三人对面骨兽越来越少,剩下的踌躇不前。 初霁从后面露出脑袋,拔高嗓音:“你们还来不来了,过来啊!” 骨兽们连退三步,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冲了上去,转眼就被打散,骨头落在初霁脚边。 俞家主心急如焚:“骨头会重聚,离它们远点!” 下一刻,只见初霁利索捡起骨头,分门别类装入不同的乾坤袋中,扎紧袋口。 那袋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从浸润灵气的灵兽骨头。 “……” 俞家主愣了。 旁边围观的俞家人也愣了。 他们就没听过,有人这么过万兽坟的。 这简直雁过拔毛。 也太狗了吧!? 俞家主恍恍惚惚,她敢肯定,如果初霁成功越过万兽坟,一定是万象之灵被薅得受不了了,被迫放走他们。 …… 三炷香后,骨兽们忽然聚集在一起,朝远方跑开了。 初霁仍然依依不舍,向它们挥手。 三人背着乾坤袋,上了灵舟,初霁瘫在地上,挥手道:“过关好难啊。” 俞城中观看的俞家主:“……” 你还难,明明是万象之灵更难一点。 不过接下来,才是更难的。 因为那并非战力的考验,而是心境的考验。 一个练气期可以进入北境,同时,一个元婴期可能被拒绝。 当草原上一片深蓝色湖泊出现众人眼前时,俞家主顿时坐直了。 她知道这里! 这就是当年她被拒绝的地方。 “为什么不留在这里……留在广袤的北境,留在我身边……” 脑海中依稀回荡着声音,俞家主闭了闭眼,双手颤抖。 那弯湖泊月亮形状,蓝得像秋天哀伤的眼睛。 须臾哗的一声响,一个美艳绝伦的人从湖中浮出,她浑身湿漉漉,贴身衣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但在每一个人眼中,这个湖中人的容貌,最后都不会相同。 俞家主指尖聚拢光芒,挥向水镜。 初霁三人耳中响起俞家主虚幻缥缈的声音。 “小心!这个湖蛊惑心神,湖中人会幻化成你们内心中最美的那个人,诱惑你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切断。 初霁蹙眉,与毛蔷和俞安玉对视一眼:“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俞安玉说。 毛蔷点头。 初霁:“我也是。” 但随着她走近,忽然天色黑下来,那个人向她招招手。 “过来。”语气很轻,很耳熟。 听到这句话,初霁脑子像被打了一拳,神思混乱。 第168章 初霁深吸一口气,湖水潮湿寒冷的气息填充肺部,她好似溺水,意识陷入混混沌沌中。 初霁张开嘴,试图呼救,却发现俞安玉和毛蔷都消失了。 “过来。”湖心人向她伸出手。 初霁鬼使神差走过去,脚步好似受了牵引,穿过湿白雾气,她看见红衣滴滴答答,水珠连串滴下。 衣衫轻薄,贴在那人的皮肤上。或许是因为身高的缘故,他腰身细,脊梁挺拔,丝毫不显得单薄,让人想起一些优雅的上古神鸟。 初霁晃神:“荆恨月?你怎么在这里。” 她走到湖边,轻轻坐下来。 荆恨月浑身浸在湖水中,雾白的水汽氤氲他的眼。 初霁眼前一阵眩晕,荆恨月怎么像一个美艳的水鬼。 不对不对,这里是幻境,这不是荆恨月! “我在等你。”荆恨月游来岸边,上身从水中冒出,微微偏头看着初霁。 他眼神迷离,长发湿哒哒,手也是。 初霁刚要说话,手臂忽然被荆恨月攥住,缠绵不绝的力道传来,初霁一个趔趄,噗通,被拽下湖水。 刺骨冰冷,好似千万根针扎向她骨髓,初霁一个哆嗦,湖水从口鼻灌进去,呛得她窒息。 “姐姐——草!” 头脑眩晕,死亡迫在眉睫。眼看着要坠入深渊,初霁一把抓住最近的救命稻草! 她双手环住荆恨月,交叠在他脖颈后,手指努力扣在他肩头,迎面贴了上去。 唯一的救命稻草皮肤温热,寒冷侵袭她后背,她就赖着身前的温暖。 然后,荆恨月双手握住她的腰,轻轻将她提出水面。 “咳——”初霁重重咳嗽,大口呼吸,冻得哆哆嗦嗦,嘴唇惨白。 这地方怎么这么冷! 她抬起眼,荆恨月眼中带笑,似在欣赏她风光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狼狈。 初霁脑中只剩一句话—— 什么姐姐? 敢动初老板,初老板要搞你! 第418页 初霁怒目而视,试图爬回岸边,她双臂扒在草地上,整个身体浸在湖中,僵硬地往上爬。 可这湖水好似有一股吸力,不断拖拽着她双腿腰身。 初霁脑中一团浆糊,时而想起这是环境,时而陷入迷茫。 荆恨月将她转了过来,面朝着他,让她手肘能撑在岸边,只背心以下浸在水中。 初霁和他对视,荆恨月挨得更近,指腹轻轻拭去她睫毛上的水珠。 “你很冷。”荆恨月声音低低的,咬着她耳尖,“你的嘴唇都是冰的。” 初霁咽了咽,好不容易再睁开眼,忽然找回一丝清醒。 不对,这是幻境。 这万象之灵,居然化作荆恨月勾引她。 荆恨月才不是这种美艳水鬼好吗? 无耻至极! 下一瞬,源源不断的温暖靠了上来。 距离他越近,初霁脑中越是混混沌沌,她看着荆恨月琉璃般的双眸,他的眸形流畅,尾端上挑,不笑时透着一股凌厉,笑时又蛊惑人心。 初霁:“……” 如果荆恨月是这种美艳水鬼就好了。 不对不对! 她不可以这么幻想。那可是她姐妹! 初霁意识下沉,猛地又强行拉起来。 她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姐、姐妹。”初霁冻得发抖,眼神睁大,“你怎么这么平?” 幻象荆恨月看着她,眼底波光闪动。 “我是个男人。你一直不清楚么?”他缓缓抽开扣带,从水面浮出。 衣襟散入水中,初霁眼睁睁看着他,双唇动了动,哑了一般,说不出半句话。 只有水珠划过,滴落在湖中,惊起大大小小的涟漪。 她脑中轰隆隆如灵舟碾过,神思顿时清明! 男人? 初霁突然伸手,召出一柄青剑。 她嗤笑出声:“多谢你这句话!” 幻象荆恨月轻轻扶上她剑身,指尖下滑,最后握住她的手。 迷蒙的雾气流动,更加浓郁,缠绕着他们。 “是你一直认错。”他垂眸道,“今晚留下来。” 初霁脑中又迷蒙了一瞬,但好在她清楚,魔尊荆恨月是个姐姐,才不是什么男人。从沈七开始,她就知道魔尊是个女人。 虽然荆恨月美得雌雄莫辩,有些人会认错,但初霁绝不会认错这种常识。 可笑万象之灵也认错了。 当幻境有了破绽,便如拨开阴云,得见天光。 初霁再也不会受其摆布。 初霁深吸一口气,剑刃横在荆恨月修长的脖颈上。 那里,有个明显的喉结,随着他呼吸言语,微微绷紧滚动。 “……” 下不去手! 上辈子初霁被问过类似的问题,如果你的姐妹性转了,你是否会爱上他? 初霁一直都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友情就是友情,心里知道那是个女人,不论如何,友情都不会发生改变,最多变是男姐妹。 但现在初霁看着荆恨月的身体和脸,心中发虚。 如果魔尊姐姐是个男人,如果这个人是荆恨月。 那她的友情,好像有变质的迹象!! 初霁懵了。 不可以。 绝对不行! 她应该只是被美颜暴击了,她是直的,她百分之百是直的!而荆恨月只能是她姐妹。 做人可以奸商但不能没有底线,她不可以对姐妹下手! 在心中强调很多次后,初霁睁开眼睛,荆恨月不动,静静望着她。 初霁:“……” 再看一眼。 毕竟出去就看不到了。 荆恨月笑了:“你在怕什么?” 初霁定了定心神,冷声道:“万象之灵,我承认你的把戏能影响我,但你还是主动离开吧。我不会被你迷惑,但我也不想砍她。” 幻象荆恨月忽然挑眉:“你就那么确定,我不是魔尊?我见过真正的魔尊——” 祂以为祂有优势,这群人中,祂最有把握蒙蔽的,就是初霁。 初霁面无表情:“然后你错把她认成了男人,你眼瘸就别怪我。” “……”幻象荆恨月忽然僵了一瞬间,最后,缓缓化作一团雾气。 彻底消失在初霁眼前。 天空亮了起来,月亮从天边坠落,耀眼的阳光下,唯剩湛蓝的月亮湖,粼粼波动。 初霁冷得直打哆嗦,赶快从水里出来,拿出她以前穿过的厚棉袄裹上。 自从步入筑基,她就再没感受过寒冷了。 几近元婴身体都承受不住湖水的冰冷,也不知道毛蔷和俞安玉如何。 与此同时,毛蔷面对着湖中的九尺大汉,陷入沉思。 阿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他胸肌很大,毛蔷承认,她很喜欢。 但就这?她叹了口气:“说实话,一点也不大。” 万象之灵:“……” 祂缓缓从水中抱出一个孩子。 ——毛茸茸。 毛蔷愣了。 作弊! 发愁带孩子的壮汉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人! 但万象之灵可能没摸过壮汉的凶肌。 “一点也不像。” 万象之灵褪去。 毛蔷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被迷惑了。 好在她记得那手感,假的再真,和真正的正品,还是有差距的。 第419页 另一边,俞安玉面对湖水,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湖中浮出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已经知道自己很美了,没有必要这样吧? 湖心的幻象俞安玉向他招手:“过来。” 俞安玉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化作初霁的模样。那我可能还会犹豫一下。” 万象之灵:“我可以变作她的模样,你过来,我就答应你所有要求。” 俞安玉笑了:“我现在是灵偶之身,血肉和皮分离,下水后万一浮起来了怎么办?” 万象之灵顿了顿,道:“我何曾介意。” 俞安玉垂眸:“可我介意。所以就算你变成她,我也不会下水。” 万象之灵不语。 俞安玉:“但我最介意的是,你竟敢变成我。” “这世界上最美的人,只能是我自己。你这个赝品,连我气韵的半分都模仿不出来。” “……?”万象之灵感觉祂遭到了毕生最沉重的打击。 俞安玉抽出紫薇枝,灵气大动,猛地朝湖心射去。 在他强悍的灵气攻击下,万象之灵散成一片白雾。 自此,三人皆成功走出幻境。 俞城。 俞家主心急如焚,手中玉琼花不停在空中划出水镜。 惊鸿照影来! 可水镜刚刚形成,就被一道强大的阻力压得粉碎。 俞家主沉下心,再试一次,只求一线生机。 若初霁他们被万象之灵诱惑,只需轻轻一声呼唤,她就能将他们叫醒。 终于,在她不懈努力下,一轮单薄的水镜浮现。 俞家主大松一口气,看向水镜中,只见三个迷蒙的景象浮现。 她的目光首先被初霁吸引,因为那湖中不是别人,而是魔尊荆恨月! 俞家主瞪大眼,初霁是什么眼光,居然觉得荆恨月美艳绝伦? 他明明是手段残忍,令小儿止啼的邪祟魔尊。 俞家主又看了一眼,彻底愣住。 幻境中的荆恨月和她曾经所见,非常不一样,他望向初霁时,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浑然不似斩杀活烧常家人时,那魔气四溢的恐怖模样。 魔尊平时就是如此对待初霁的? 他和这位悟德院院长到底什么关系?? 接着,第一个人从幻境中出来了。 是毛蔷。 俞家主点点头,毛蔷乃雷灵根修士,雷有惊天之能,破开迷雾幻象非常在行。 幻境中的毛蔷没有受太多影响,甚至看向湖中人时,都能立刻认出对方不是自己丈夫。 不过,俞家主实在不敢恭维她的癖好。 她不能接受带孩子的壮汉啊! 最后是她兄长俞安玉。 俞家主本想第一个看她阿兄,可她阿兄废话太多了,只好先记着。俞家主很有信心,她阿兄虽然面上不说,但绝对会认为自己才是最美的人。 但万象之灵的对话,却让她了解了些阿兄心中所想。 俞家主怔愣在原地。 阿兄想让万象之灵变成悟德院院长? 她就知道阿兄对初霁有什么想法! 可初霁很明显比较中意魔尊。 俞家主咬牙,不行,等阿兄出来,她要为他重塑身躯,这种事怎能落后。 阿兄,冲! …… 幻境四周,迷雾消散,隐约露出对岸毛蔷和俞安玉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们三人进入幻境前,还并排站着,此刻却分列幻境三端。 “小初!”毛蔷蹦过来,“你怎么浑身湿透了?你被拉下水了?” 初霁点点头。 毛蔷和俞安玉皆惊讶,在他们看来,初霁是最不可能被拉下水的人了。 她就是个人精,这世上还有人能诱惑她吗? 初霁:“……”马失前蹄,被美色所迷。 不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好歹是过了,可不比其他人强? 初霁:“出现的人,万象之灵见过真身。” 俞安玉和毛蔷正色,他们湖中出现的人,万象之灵都没见过,因此语气声调,都有细微不同,有点定力的心细之人便会发现破绽。 若是真身,那的确很难…… 就在此时,月亮湖忽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只见湖心下陷,卷出一个漩涡。 三人身上忽然亮起淡淡的微光,初霁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她在水中,也能呼吸似的。 “我们从湖心下去。”俞安玉率先向前走。 初霁跟在后面,步入水中。 湖水不再冰冷,初霁伸手摸了摸,还挺暖和。 这湖神神秘秘的,还能起幻境,秉承着走到哪里薅到哪里的原则,初霁出声道:“你们等等。” 毛蔷和俞安玉扭头:“?” 初霁取出一只壶,拧开盖子,灌起水来。 “……” 不愧是你,初老板! 片刻后,初霁又拿出一只壶。 然而,她只灌了一半,就感觉一股巨力推她向前。 初霁噗通一声栽入水中。 卷入漩涡前,初霁一阵无语。 她不可能脚滑,估计是万象之灵气得把她踹进漩涡了。 从漩涡出来,三人露出水面,只见此处依然是一汪月牙湖,头顶就是他们的灵舟。 法术玄妙,竟然能将不同空间交织折叠在一起。 第420页 前方隐隐有炊烟,初霁等人登上灵舟,向远方开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弹出头,像窗外一看。 很好,月亮湖还在脚下。 他们只能朝圣一般,用自己的双足一步步踏入北境。 初霁下降灵舟,收拢双翼,将棕色的雷击木飞舟停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 湛蓝的碧空下,微风吹拂,发丝在空中飞舞。初霁深吸一口气,信心大增。 皓磐到手,她就回家建悟德院! 三人向前走去,不多时,天色渐渐暗下去,炊烟也看不见了。 今夜却是阴天,层云遮蔽了星子。 一望无际的草原,哪里都是一模一样,分不清东南西北。 初霁极目远眺,暗青的夜幕中,勾勒出远方一个人影轮廓。 他站在草原上,一动不动,身边好像有几个小孩嬉闹玩耍。 三人立刻向那边走去。 靠近时,初霁愕然:“不是人。” 那是一只成年人般高的野兔石像! 草原多野兔,遍地打洞,身形掩藏在齐腰高的草间。但在石像脚下,却聚集着许多草原灰色野兔,不停啃草。 初霁走上前,试探问道:“最近的城镇怎么走?” 那石像忽然活了起来,灰色石皮软化,变成浅灰的皮毛。 野兔的耳朵折下来,指向左边。 初霁心中升起一丝疑虑,打开word文档,用表格查了查石像。 没有红,也不是绿色。 看来石像对她没有敌意,也不友善。 野兔指完路,重新变回一尊石像。 “多谢。”初霁朝左走去。 半个时辰后,三人莫名其妙,又走回了野兔石像身边。 一模一样的石像,脚下一模一样的灰色野兔。 “……”毛蔷气得想骂兔,“这不是瞎指路吗?” 初霁按住她:“先别发火。看来走出这里的关键,就在这野兔石像身上。” 她重新问:“你知道最近的城镇在哪里吗?” 石像又活了起来,兔耳朵指向后边。 “……”两次不一样。 俞安玉:“或许这草原上有许多一模一样的石像。” 毛蔷一愣:“对哦。” 初霁四处寻找:“有没有笔,我给它做个记号。” 毛蔷弯腰抠出一只土块,以雷击将它劈成灰黑色,递给初霁:“你用这个,这个不会掉。” 初霁拿着焦黑土块,笔走龙蛇,在野兔石像额头上写了四个大字: “到此一游。” 毛蔷和俞安玉:“……”倒也不必。 初霁笑了笑,三人越过野兔,向后走去。 半个时辰后,果不其然,他们重新回到石像前。 只见野兔头上,还留着上次初霁写下的字。 不过从“到此一游”,变成了“没有良心”。 四个字触目惊心,三人陷入沉默。 石像还会记仇了。 初霁啧了一声,重新问最近的城镇。 石像活了以后,指了指他们身后。 毛蔷深吸一口气:“和它理论什么,看我劈了你,五雷轰顶——” “等等等等!”初霁赶忙拦下,“俞家主都说了,能否进北境,和修为无关。就算你把它杀了,估计也进不去。万象之灵对我们没有恶意。没必要和它结仇。” 毛蔷平复胸中憋屈:“行吧。” 初霁上前,又问了一遍。 石像活起来,指向右边,随即重新石化。 毛蔷:“我们走吗?” 初霁摇头,上前再问了一遍。 这次石像指向西北。 初霁试了好几遍,那石像完全是胡乱指路,没有章法。 或许它根本就不知道城镇在哪里。 “石像,你能不能说说话。”初霁问。 这一次,夜色中的石像活起来,双眼盯着初霁,微微张口,竟然口吐人言:“能。” 俞安玉蹙眉:“这倒让我想起来一种传闻中记载的妖兽。” 他说:“一种名叫讹兽的妖,兔身人面,能说人言,但喜欢骗人。” 这兔子虽然是兔脸,但脖颈上戴着一圈金穗,头顶的长毛还梳成小辫,根根分明。 初霁一把拽住它:“你先别石化,你是讹兽吗?” 野兔石像:“不是。” 眼看着它要石化,初霁又问了一遍。 这次野兔石像回答:“是。” 好家伙,每一次答案都不一样,看来确是讹兽无疑。 初霁唇角弯起:“既然你是妖兽,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俯下身,拎起石像脚下两只小兔,一套生火杀兔洗兔烧烤,甚至连调味料都摆了出来。 堂而皇之,在石像面前烤起兔肉。 毛蔷和俞安玉都震惊了。 兔子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兔兔! 但滋滋油花爆开,一股极诱人的烧烤香气传出。表皮被烤的焦脆,里面的兔肉嫩软弹牙。 毛蔷:“……”突然感觉有点饿。 初霁指了指那堆烤兔:“自食其力。” 她眼睛偷瞄野兔石像,发现石像纹丝不动。 难道它就不震惊,不愤怒? 她都抓它脚下兔子吃了。 毛蔷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忍住,伸手去抓兔。 可惜野兔不似家兔柔软乖巧,它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气势汹汹,向毛蔷咬来。 第421页 经过一番波折,待毛蔷抓到野兔时,初霁已经吃完了。 俞安玉无奈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初霁本想说原地休整,让她思考一下。 可刚一开口,嘴里的话就变成了:“我们现在走。” 毛蔷抬头:“啊?那好吧。” 初霁想解释她嘴瓢,说出来的却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毛蔷和俞安玉异口同声,“什么都是真的?” 初霁张嘴:“都是假的。” “???” “小初老板,你是不是累了?” 初霁:“累死我了。我们回家吧。” 毛蔷和俞安玉一头雾水,不知道初霁怎么想的,但他们向来信任她。 小初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呗。 “那行,我们走吧。”毛蔷放开野兔。 灰色兔子重新蹦回石像脚下,血红的眼瞪着初霁。 初霁:“……” 径直走向讹兽石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像忽然活了起来,看着初霁。 这一刻,初霁心中顿时隐隐有种预感,讹兽要骗人了。 “孕育北境的万象之灵厌恶你们,快快回去吧。” 毛蔷和俞安玉对视一眼,只能露出遗憾的神情。 “小初,我们走吧。” 初霁撇开毛蔷的手,突然拔出青剑,问讹兽:“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目不转睛,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预感,讹兽要说真话了。 讹兽:“西南共主,初霁。” 毛蔷和俞安玉彻底懵了,搞不明白初霁怎么想的,为什么说话做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没有规律可寻。 初霁笑了笑。 她明白了。 她吃了兔子,所以控制不住自己说假话,但她同时拥有了分辨讹兽真假的能力。 换而言之,她短暂地变成了讹兽。 好一个打不过敌人,就加入敌人。 之前她问了许多次,城镇到底在哪里,讹兽四面八方都答过,每一次都会走回原地。如同迷宫,没有出路。 但初霁发现了一个盲点。 她眸光闪动,露出奸商微笑:“不知道讹兽能卖多少钱。” “……”讹兽说,“不贵。” “骗人。”初霁忽然上前,青剑插入讹兽脚下的土地。 灰野兔们吓得纷纷奔走,初霁三下五除二,翘起了整尊讹兽石像,扭头对俞安玉和毛蔷道:“别抬着。” “???” 初霁无语,她想叫他们抬着,带讹兽一起走。 出口就是反话。 但区区一点小事,怎能难倒初霁? 她张嘴,酝酿一句“别抬着。” 然而,出口却是“抬着。” 反着说就好。 在兔子肉的副作用消除之前,她要习惯说反话,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毛蔷和俞安玉狐疑地上前。初霁这才给他们解释了一切缘由。 二人长舒一口气。 俞安玉:“我们还以为你被夺舍了,毛蔷都要准备用雷劈你了。” “……” 搬起石像的瞬间,四方景色隐隐变换,初霁等人往前走了一截,才发现刚才他们一直在讹兽周围打转。 …… 天色将明,东方既白。 修炼了一夜的俞家主打开水镜,想看看初霁等人有没有走过第三关。 这第三关据说是入北境最后一道关卡,鲜少有人过去,过去的人,也对如何入关众说纷纭,有的道遁地,有的道飞天,有的说从没去过第三关。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在说假话! 甚至有个金丹修士在第三关熬了三年,最后疯掉了,出来只会疯言疯语,谎话连篇,最后与人起了误会,被一剑杀死。 俞家主打开水镜,想看看第三关到底什么样。 然而,她根本没有看见什么第三关。 初霁等人,已经来到人群聚居处。 这从进入北境,遭遇万兽坟开始,还不到短短两日! 她从没见过这么迅速的女人! 这速度,恐怕是世上最快了。 俞家主喜形于色,这个悟德院掌院,果然不一般。定要与她交好。 只是初掌院和魔尊走得近,让人头疼。 等她出来,俞家主打算劝一劝,少和魔尊打交道,否则不利于她在东洲正道的名声。 她凝神再度向水镜中看去,只见镜中映照出北境部落的模样。 高高耸立的白色帐篷在草地上排列出八角星,来往的北境人盯着初霁三个外乡人,面露警惕。 初霁想上前询问,哪里可以买到皓磐,结果一开口,对方嘴里叽里咕噜说出一长串她听不懂的话。 “……”语言不通! 第169章 初霁沉默了,第一次遇到跨国交易,应该聘请一个翻译。 她双手比划,嘴上说:“你们这里有人会南边的话吗?” 对方:“#……#” 初霁:“???” 那人静静看着初霁,片刻后朝她招手。 毛蔷犹豫道:“小心有诈。” 这倒简单。初霁打开word文档,用表格查了查此人,表格上显示白色。 要不然表格查不出此人是否心存恶意,要不然他没有敌意,也不友善。 初霁倾向于后者。她跟了上去。 第422页 那人将她带道一个大帐前,撩开洁白的帐帘,初霁看到一个男人,端坐在桌边。 两个北境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串话,初霁恨不得有个同声传译。 最后,帐中的男人抬起眼,用非常不标准,却能听懂的话讲:“南边,来的?” 初霁大松一口气:“是是是。” 男人:“你来卖东西?” 初霁来买皓磐。 但她留了个心眼。据说皓磐在北境是制作法器的材料。这种重要资源,对方不一定舍得卖。 得先让他们放下警惕,多展示一下自己友善良心商人的形象,再试探这个请求。 初霁掏出了鸡肉卷和灵石灯:“赚钱行商,促进两地贸易繁荣。” 男人面无表情。 初霁笑了笑,拨开油纸。 一股香气从油纸间冒出,腾腾而起,瞬间飘荡在大帐每一个角落。 男人双腮一酸,只觉口水不断涌出,恨不得现在就咬一口尝尝。 万能的民用产品,到哪里都是一样,百姓会为它倾倒。 初霁招呼男人试吃。 男人早已两眼发直。他一口咬下去,整个人坠向沉默的深渊。 谁都不能抵抗鸡肉卷的诱惑! 然而下一刻,男人冲到门边,舀起一勺水,大口大口饮下,最后一头扎进水缸中,咕噜噜吐泡泡。 带初霁来的人一脸惊恐:“i#(#!!” 初霁:“??”她不是,她没有! 那人指着初霁,暴跳如雷,随即一把夺过桌上的鸡肉卷,大口咬下。 电光石火噼啪一瞬,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突然,他再度跃起,一头扎进男人的水缸,一屁股挤开男人,咕嘟咕嘟也开始吐泡泡。 初霁:“??你们还好吗?” 不会食物过敏了吧? 男人呛了好久,才扬起湿脸:“没事没事。我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 初霁恍然大悟,原来北境人不能吃辣。 那牛肉饼更合适一点。 初霁又给对方看了灵石灯:“你们这里有没有集市?” 男人摇头:“我们,半年一次大集。” 半年?!? 那等得黄花菜不歇了? 初霁可忍不了。 她想了想,露出一个奸商微笑,掏出十块灵石,塞给男人:“我可以在你门口卖货吗?” 男人犹豫了片刻:“不行,没有人这么干过。” 初霁又取出一枚灵石灯。 男人眼睛闪了闪:“……有点困难。” 灵石灯很好,但他想看看这女修还有什么好东西。 他手头有点紧,各样来一个最好了。 谁知初霁完全不按套路来,她冷不丁变脸,遗憾道:“算了,这生意也太难做了,我还是赔本回南边吧。” 她收起灵石灯和牛肉饼,塞进乾坤袋,装模作样往外走。 带她进来的那人急了,冲着男人哔哔了好一长串,男人也傻了。 哪个商人遭受挫折后,这么喜欢放弃? 谁来北境不是费死劲,求爷爷告奶奶啊! 但灵石灯拨一拨就能点亮,牛肉饼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 “啊,先别走道友!阳光总在风雨后,挫折之后是成功。”男人笑嘻嘻道,“你给我两个灵石灯,八个牛肉饼,你就能在我门口卖货,我们帮你一起卖。” 初霁笑了,北境真是民风淳朴,这点东西,就被贿赂了。 要是她,她会提出利润分成。 这个男人名叫逮列,修为大约在心动期,圈里养着十几头狼。 初霁跑去看了一眼,那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一齐盯着她。格外瘆人。 “不过,你只能在这里待一天。”逮列强调,“按照规矩,没有人能在村寨里度过第二个夜晚。” 初霁笑了笑:“行!” 于是这天下午,初霁在逮列帐篷前摆开一堆吃食和灵石灯。 除了牛肉饼,她还准备了鸡米花。 起先所有人看她,和林子里看猴子一般。他们围在初霁摊子前,指指点点,叽里咕噜。 初霁问逮列,逮列说:“他们在说,你是外面来的人,不可靠。” “……”初霁笑了笑,“我不需要可靠。” 她拿起一只牛肉饼,拨开。 顿时浓郁的香气传遍四周,议论声渐渐小下去。 初霁以胳膊肘戳戳逮列:“快帮我叫卖!” “叫什么?叫、卖?”逮列喊,“卖——牛肉饼。” 初霁无语:“看我!” 她张口就来:“世界上最好吃的牛肉饼!最雷劫吃了消散,仙女吃了下凡,无情道吃了百感交集,有情道吃了断情绝爱!” 逮列愣了愣:“你这不是说假话吗?” 初霁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效果。 北境人很少用灵石,他们买牛肉饼,都用一种打磨光滑的兽丹。初霁捏在手中看了看,淡黄色的小块,有结晶化的迹象。 “越是透光,品质越好。”逮列说。 初霁对着太阳一照,阳光下,兽丹呈现出灵气流动的纹路。 不出一下午,初霁就卖了整整一半牛肉饼。 她这次带的货非常多,不怕卖光。 天色渐暗,逮列好心提醒她:“在北境,需要注意西边来人。还有,明天下午之前,你就得走。” 第423页 初霁:“西边来人指的是?” 逮列面色凝重:“你来之前没有人告诉你吗?他们靠劫掠我们为生。” 北境大致有两种修行方式,一种是御兽术,另一种功法神秘莫测,人口稀少,但每每出现,必定引起骚乱。 初霁被安排在狼圈旁边住,这里有个小帐,且是最安全的地方。 临近傍晚,家家户户都在喂狼。 初霁盘算了一下,她不可能明晚之前就走。她的目的可不是卖货,跑商挣的钱还不如在邯城卖云中鹤衣呢。 她要皓磐,越多越好。 初霁望着狼群,顿时起了主意。 她从里掏出一盒鸡米花,丢给狼吃。 逮列发现了她的行迹,只当她闹着玩,并未阻止。 鸡米花里隐隐蕴含灵气,狼吃了不见得是坏事,还是她赚了呢。 十几头狼恰得很香,眼巴巴望着初霁,甚至有的开始摇尾巴。 初霁笑了,小声道:“如果你们带来更多狼,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再喂点。” 狼群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还有这种奇怪要求。 叫来的狼越多,给的越多? 北境妖兽通人性,一匹狼偷偷走出去,带回来更多狼。 初霁把鸡米花递给俞安玉和毛蔷,三人充当食堂阿姨,让狼群排着队打饭。 毛蔷:“它们又没有钱,你省着点喂啊!” 初霁“嘘”一声:“你喂就是了。” 到天黑,三人手中空空,摆手道:“没了。” 有些狼吃过三轮依然不舍,围着初霁的腿蹭来蹭去,初霁就是不给。 群狼无奈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北境人抱着大盆生肉,起来喂狼群早饭。 然而,这群平时狼吞虎咽的灵兽,竟蔫蔫趴在食槽前,兴致缺缺,怎么喊都不吃,眼睛还往初霁的方向瞟。 不吃怎么能行? 他们还要靠狼修炼啊! 众修士施展御兽术,高阶的清楚听见狼群内心声音: “要吃鸡米花!” “要吃牛肉饼!” 尤其是为首的头狼,十分嫌弃生肉,对着自家主人嗤了一鼻子。 就这? 这玩意儿妄想糊弄它? 尝过鸡肉卷后,没有狼能忍受平时吃的生肉了。实在是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众族人:“??” 鸡米花,牛肉饼的确好吃,但贵啊!一群狼一天就能吃穷他们。 但灵兽对绝大多数北境人而言,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伴侣。 还能怎样?只好宠着它们了。 …… 不出一个时辰,初霁卖完了剩下一半牛肉饼。 没买到的修士唉声叹气,回到家,还要遭受自己灵兽的鄙视。 仿佛一个在外不赚钱的丈夫回家后,被妻子狠狠嫌弃。 “还没我有用!” 狼群们这样想着,走出狼圈,来到初霁身边,围着初霁蹭来蹭去,不停摇尾巴。 初霁哭笑不得,这是狗勾还是狼。 狼们吐出舌头,满脸都是“摸摸我,摸摸我”的表情。 初霁丢出一把鸡米花,一堆碧绿的狼眼立刻亮了,冲上去一顿争抢撕咬,彻底暴露狼的血性,丝毫没有狗勾的温顺。 在旁全程围观妻子出轨的丈夫们:“……” 仿佛头顶这片青青大草原。 他们的狼被抢了! 奸夫就是那个新来的外乡人!! 众修士气呼呼拽回自家狼,和它们商量:“不许吃了,给你们加生肉。” 狼群不断反抗,两方彻底打起来。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造成北境众修士夫妻反目成仇,家庭内部矛盾的初霁,却优哉游哉坐在逮列门口,品尝着自家的鸡肉卷。 丝毫没有愧疚心。 狼,当然配吃最好的狗粮。 第二天傍晚,又到晚饭时间,狼群自发等候在初霁门口。却见初霁大包小包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外乡人不能过第二夜。”初霁依依不舍朝狼群道别。 逮列:“……” 逮列愁的头大,狼群吃腻之前,谁敢赶初霁啊?指不定初霁走到哪里,他们就要迁徙到哪里了。 “你还是留下吧。”逮列说。 初霁义正言辞:“不行,我得守规矩。答应你不过两夜了。” 众修士不通南边语言,都凑上来问:“她到底说了什么?” 逮列给众人翻译。 听罢,大家都急了,什么叫不能过两夜,别人要守规矩,初霁不行! “快跟她说让她留下,要是没货了,让她派她身边人去取货啊!” “我说了,她坚持要走。” “你这人嘴这么这么笨。” “唉,我要是会南边的语言,她现在早就回心转意了。” 逮列泪了,他的狼吃的最多,他也怕初霁走后,狼群为了一口鸡米花弃他而去。 “你要怎么样才能留下?” 初霁克制住自己的奸商微笑。她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 掏出怀中大拇指般大小的白色皓磐。 “见过这种东西吗?我想买一点回去。” 逮列接过皓磐,对着月亮一看,蹙眉道:“从哪里来的?” 初霁:“救过一个小孩,他送我的。” 逮列想了想,决定道:“行,但是我不能保证立刻给你弄到。开采皓磐是大事,有许多人只做这件事,记录每一筐皓磐。你一个外乡人,我们很难卖给你。” 第424页 初霁早就料到,便准备了两盏灵石灯,推给逮列:“你去问问?” 逮列点头:“等我。” 他乘坐一架羊车离开,半天后返回,带初霁来到一处更繁华的部落。 比之前村寨足足大三倍,洁白的尖顶大帐向八方刺出,如同白色的八角星,坐落在草原上。 “等会见到巴隆,记得要行礼。”逮列严肃叮嘱。 初霁随他来到一座皓磐垒筑的小屋。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皓磐建造的房子,通体洁白,没有一丝杂色,阳光下轮廓泛着淡金。 屋中走出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唇上留着两撇胡子。 巴隆居高临下看着初霁,笑了笑,提起灵石灯,说起北境语。 逮列全程给她翻译:“灵石灯是你的?” 初霁点头。 巴隆:“我们开采皓磐,最需要的就是光,就是火。你想要皓磐,不如拿灵石灯和我来换。” 初霁手上还有一批灵石灯库存。 这些年过去,西南和邯城的灵石灯市场已经趋于饱和,因此开拓市场,也迫在眉睫。 巴隆笑容亲切:“我们要至少三百个,你来开价。” 初霁:“你来。” 巴隆想了想:“三百换三百筐皓磐。” 初霁摇头:“换一千一。” 巴隆倾身柔声:“姑娘,你在抢吗?” 初霁掏出一颗兽丹,捏成碎片,将一小块塞进灵石灯中。 明亮的暖黄照亮昏暗室内。初霁的脸拢在光晕下,缓缓道:“灯可以反复使用,一颗兽丹就能坚持很久。整个东洲除了我,你再也遇不上其他灵石灯了。” 巴隆捏着两撇胡须:“九百九十。” 这么爽快? 初霁:“成交。” 巴隆派人去取皓磐,现场撰写一份契约,双方按了手印。 初霁坐在对面,被巴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 “……”要不是她还做生意,就蒙住他的眼。 巴隆忽然道:“你是什么修为?为何我看不穿?” 初霁进北境之前,惯例隐藏自己修为。 放眼东洲,谁家金丹修士还跑商? 也就是她了。 没办法,她修为太高了,明晃晃出去,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心动初阶。”初霁说。 巴隆点点头:“身上隐藏修为的法器不错。” 初霁假笑不语,打开word文档,完善新的阶段计划:“在殷阳和祁镇两地打造悟德院。首先稳定皓磐供应。” 就在她思索该怎么高效快速运皓磐回祁镇时,巴隆的人进来了。 他们提着一筐筐洁白耀眼的石头,原石刚刚开采出来,部分褐色石皮还未被剥去。 初霁捡起一颗,上面萦绕着淡淡灵气。 的确是皓磐。 巴隆道:“先看个货,其他九百筐明天才能拿来。” 初霁颔首:“行。” 巴隆露出一个微笑,两撇胡子高高翘起:“合作愉快。” 本能的,初霁嗅到一点不对劲,偷偷打开文档,查了查巴隆。 白色,对她不友善也没有敌意。 但相比word文档,她更相信自己的本能。 从巴隆家出来后,初霁问逮列:“他靠谱吗?” 逮列露出苦笑:“若不是你要皓磐,我们不会和他打交道。” 初霁:“什么意思?” “他这个人人品不好。”逮列叹气。 看见初霁沉思的模样,逮列赶快打补丁:“不过人品不好,不代表不能做生意。你人品也不怎么样,我还不是带你来了?” 初霁:“……” 至于么。不就是喂了个狼。 晚上她设下超链接点,回到邯城,亲自分批运回九十筐皓磐,安排越澜开始动工,又取来三百盏灯。 忙忙碌碌一整晚,待到第二天早上,初霁重来北境,剩下九百筐皓磐已经送到她门口了。 巴隆笑容满面,当着初霁的面,挨个侧试灵石灯。 邯城品质,必属精品。没有一个出现瑕疵。 巴隆惊讶道:“不得不说,你的货是真的好。” 这样一盏灵石灯,用五十年上百年都没有问题。 长远来看,巴隆的确赚。 他收起灵石灯,朝外面走,片刻后忽然顿住脚步,对初霁和逮列说:“看在我们交易一场的份上,通知你们一个消息,这两天西边要来人了,管好你们的钱财灵兽。晚上不要出门。” 逮列肃然起敬:“多谢告知。” 巴隆离开后,初霁着手搬运皓磐。 她灵舟停泊在入北境的草原上,飞不过来。 不过不影响,灵舟在北境和祁镇两地交通,需要好几个月。 她亲自送更快。 这就是初霁建造飞速的秘诀。 但皓磐异常沉重,初霁每次最多提三筐。 超链接用多了,还会头昏脑涨。 初霁单独一个人,搬砖到下午,太累了,彻底躺平。 留下俞安玉和毛蔷看守剩余的皓磐。 她躺在北境的大床上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急促的拍门声叫醒了她。 “初老板!出大事了!” “嗯?” “皓磐……全都不见了!” “?!” 初霁鲤鱼打挺,猛地坐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中。 第425页 只见随处是白色皓磐碎渣,那小山高的皓磐堆,消失了。 “怎么回事?”初霁扭头问俞安玉和毛蔷,“你们昨晚不是守在这里吗?” 毛蔷和俞安玉也说不清,不知为何,好似眨眼间就不见了。 更说不清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俞安玉:“这是操控空间的术法,类似于缩地成寸。或者斗转星移术。” 但斗转星移术修习到移走皓磐山,相当可怖。 逮列来了后,更是惊呆,什么人能不知不觉搬空整座皓磐堆? “一定是西边来人!那群混蛋,就会劫掠我们的东西!” 初霁行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交易后丢了货。 且祁镇造房迫在眉睫,昨天开始打基架了,皓磐必须供上。 初霁脑袋疼,恨不得将什么西边来人一网打尽,胖揍一顿。 然而现在不是追查的时候。 她找到巴隆,告知他此事。 巴隆挑眉:“这手法,一定是西边来人了,不是叫你们看好货物吗?” 初霁焦头烂额:“此事不提,你还能先卖我点吗?” 巴隆笑了笑:“我说这位南方来的姑娘,你还想要皓磐,我可以给你再采一点。但这一次,只有六百筐。这个季节也不是采皓磐的时候。肯定贵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量少还贵,行吧。 初霁心在滴血,掏出所剩不多的灵石灯。 巴隆挥手,身后出来三个人接过。 “合作愉快。”巴隆笑道。 初霁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她再次打开word文档,查了查巴隆。 淡淡的红色。 初霁面色一凝,第一次交易时,巴隆尚未对她产生恶意。 她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送巴隆出门。 一转身,她“哗”的放下帐帘,对逮列说:“我怀疑巴隆自己偷的。” “?!”逮列震惊,“不会吧,他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初霁撑着下巴:“有没有可能进他们矿山一趟?近千筐灵石,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堆在哪里。” 逮列思忖片刻:“对了,你有没有自己的随身物品?要多一点。” 初霁不懂他为何要这个,逮列拍手:“我看你检查过每一筐皓磐。那些筐子上一定残留着你的气息,你把随身物品给我,我让狼群帮你找。” 初霁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若能找到赃物,就能少花一大笔冤枉钱。还能确定到底是谁干的 逮列笑了笑:“我们部族的狼一定非常乐意帮你。” 于是,当天夜晚,整个部落的狼趁着夜色,悄悄潜行在草原上。 风吹草低,见的不止牛羊。在北境,野生狼群也很多。 它们大部分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越来越多的狼回来,蹭蹭初霁的腿,然后向逮列复命。 逮列和狼交流后,面色凝重:“你猜对了,所有的气息,都指向皓磐矿山。” 而巴隆在矿山开采皓磐。 谁做的手脚,显而易见。 毛蔷忿忿道:“无耻!敢抢我们的货,迟早劈死他!” 逮列也气愤道:“真是给我们北境人丢脸。” 初霁凝眉,身在外乡,言语不通,不便惹大事。若她在殷阳,定要开大装哔一波,惩罚巴隆以儆效尤。 “巴隆有没有顶头上级?”初霁问,“我对北境的态度,目前还算友好合作。我想先和他谈谈。” “是巴隆的族长。但她平时不常露面。”逮列说,“你要怎么去见她?” 初霁笑道:“走着去。” “?” 皓磐矿山。 山洞中空,长长的甬道一直通到深处,族长手提灵石灯,例行检查时,发现有个角落不太通风。 她绕到背后,只见成堆开采过的皓磐堆在一起,整齐地码在筐中。 她微微摇头,记录下来,转身继续检查下一个点。 当她出矿洞,有个族人来报:“族长,有个外乡人求见。” 族长深深蹙起眉:“叫巴隆也来。” 初霁走入矿山前的大帐时,巴隆和一位陌生的女修已经坐在首座。 “您就是管理矿山的族长吧。”初霁指着他们桌上的灵石灯,问道,“好用吗?” 逮列给三人翻译。 族长和善笑道:“多谢你,很好用。” 初霁也笑:“可它不是免费的。” 族长:“我知道,的确很贵。” 初霁的脸慢慢冷下来:“还有五百多筐皓磐,我没有收到。你说它们在哪里呢?” 族长笑了笑:“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初霁取出一张绢纸,上面按着初霁和巴隆的手印。 “我们约定好了,我拿灵石灯,你拿皓磐,我们两平等交易。” 族长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拿了皓磐,还想要更多,就偷偷藏起来,然后反过来诬陷我们,索取灵石灯?” 这不是倒打一耙? 毛蔷差点就冲上去,被初霁按住。 族长笑了笑:“初老板,你可知,没有我的批准,你们就不能私下交易皓磐?巴隆将皓磐及时送回我手中,你也算免了罪过,否则你将以偷藏皓磐的罪名上火刑架。” 第426页 逮列翻译到这里,愣了愣,对初霁说:“我真的不知道。” 初霁负手而立,面色沉沉,不说话。 族长叹息:“我知你灵石灯的确很贵,你拿走的那三百筐,我就既往不咎。如果你还想要更多——来人。” 只见一个族人捧着小小的盒子,里面装了三块皓磐。 族长:“念在不知者无罪,这三个就当赔礼,送给你了。应该足够你做一枚法器。” 初霁看着眼前可怜的小盒子,轻轻嗤笑一声:“打发叫花子?” 族长淡淡道:“若你非要认为自己是叫花子,我也没办法。” 初霁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待她彻底消失,大帐中陷入死寂。 “跪下!”族长突然厉声。 巴隆面色一暗,起身跪在她面前:“我知错了。” 族长站起身,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啪”一声,清脆响亮。 “尽给我添麻烦事。我早晚杀了你!” 巴隆捂着脸,垂首道:“可我不后悔。” “我知道。”族长深呼吸,“你还算有用。我怕麻烦,暂且饶你一命,这段时间你就别出现在人前了。” 铁打的属下,流水的外乡人。 希望那女修拿了三百筐,就知难而退。 巴隆叩首道:“是。” 出了大帐,逮列气喘吁吁跟在初霁身后:“你要怎么办?” 初霁被风一吹,神情更加冷淡:“理论不过就靠拳头了。” 逮列从没卷入过如此复杂的事情里,生怕北境起战事。 “算了吧。”逮列声音弱下去,“他们可都是筑基期。族长还认识祝祭,我们的祝祭……可是金丹!” 初霁笑了:“哦?” 她修为在金丹大圆满之上,随着被建木搅乱的经脉渐渐恢复,实力无限靠近元婴。 这个所谓的顶头祝祭,还没有她强呢。 “我有一个朋友,也是金丹。”初霁慢悠悠道,“打架找她就行。” 看初霁一脸淡定,逮列急得直挠头:“你别小看了祝祭。他认识魔尊!很久之前,魔尊就元婴了,现在、现在说不定出窍了。” 初霁扬眉:“魔尊?魔尊荆恨月?” 逮列知道南边来的修士都害怕魔尊,心中大定:“是啊,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都不要上火刑架。” 初霁拍手:“那岂不是糟了?” 逮列:“?”那你拍什么手? 初霁笑道:“我好怕魔尊哦,万一她打我怎么办。” 逮列:“??” 听着好怪。 第170章 其实北境是她最好的合作伙伴。 远交近攻。初霁和常家有点私仇,常家和北境不太对付。如果初霁和北境交好,等于收获一个天然盟友。 但也不必三番两次跪舔北境。 试最后一次。 “带我去见你们祝祭。”初霁说。 逮列哭笑不得:“祝祭是想见就见的吗?您好狂的语气。” 初霁:“他平时都做什么?” 逮列:“自然是做大事。祝祭大人沟通天地,只在部落危难时、举家迁徙时现身。” “其他时刻,你永远找不到他。他可能远在天边,也可能就在你身边。” 初霁笑了:“那让一个部落有难,他是不是就来了?” “??”逮列扯着她袖子,“您不能这样做!” 他到底帮了个什么大恶人! 初霁笑了:“来,和我整活。” 逮列疑惑地瞪着初霁。 傍晚,初霁走出人群聚居区,站在部落之南的青青草原上,对高空抛出一只巨大的烟花。 炮仗高高升起,即将到达顶点时,初霁凝出两道直线,灵魔两气交缠着向上。 烟花瞬间炸开,轰隆一声响,点亮了黑暗的草原。 不论在大帐中休息的,还是在狼圈旁喂食的,四面八方之人皆眼前一晃,亮光刺眼。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高空,惊疑不定:“谁在放烟花?” “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交头接耳。有人盯着夜空,微微眯起眼:“魔气?灵气?有人打起来了?” 接着,又一声烟花响起,亮光勾勒出山坡上初霁的身形轮廓。 她仰着头,发丝衣摆在风中飞舞。 仅仅一瞬间,光线熄灭,万物回归黑夜。 骚乱声顿起:“你们看到那个女修了吗?” “她想干什么?” “我没看错吧……她好像是金丹修为!” “祝祭大人在哪里!?” 初霁在原地不动,心中默默数着。 一,二,三…… 一直数到十。身边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他身上系着数百根穗带,头发编成千根小辫,脸上带着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具,手执一面拨浪鼓,轻轻发出“当当”声响,有节奏极了。 大半夜这么个人突然闪现在身边,着实吓人。 初霁捂着心口:“你能不能给点征兆,你吓死我了。” 面具人看着她,拨浪鼓僵了一瞬。 他还没质问这女修,她竟然先倒打一耙。 “从何而来,来我北境,有何目的。” 初霁睁大眼:“你会说南边的话?” 祝祭双唇不张,声音从面具上发出:“从人到走兽,天下没有我不能说的语言。” 第427页 初霁点点头,这语言天赋,厉害啊。 她笑着套近乎:“我没有恶意,我朋友也是你朋友。” 祝祭冷冷看着她,不说话。 初霁:“魔尊荆恨月就是我好姐妹。” 祝祭的拨浪鼓“当当”摇动,一股灵气从鼓中传出。 他口中默默念了一句咒语,四面八方卷起狂风。 初霁:“先等等别动手!我就是来买石头然后被坑了。” 狂风停止。 初霁松了口气,全盘托出将前因后果。 祝祭:“你的言语出卖了你,我在里面嗅到谎言的气息。” 初霁:“我没有!” 祝祭:“你根本不认识魔尊。” 初霁:“认识啊!” 淦,祝祭不会和魔尊有仇吧? 祝祭空灵的声音回荡耳畔:“你有什么证据。” “……”好像没。 这如何证明?我好姐妹是我好姐妹? 祝祭:“你是南边正道修士,地处常家统管之下,你不可能与魔尊交好。休得糊弄我,想攀附魔尊的人多了去了,我怎知道你不是狐假虎威。” 初霁:“大人,时代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悟德院掌院。” 祝祭沉默片刻:“没听过。” 初霁:“……”行吧,她势力范围主要在西南,和北境隔了千重万重山。 祝祭淡淡道:“就算你不认识魔尊,我也会管皓磐矿一事。但你不能说谎,否则我就将你逐出北境。” 祝祭似乎格外看中诚实守信的品质。 但初霁问心无愧:“认识就是认识。” 他深深看了一眼初霁,抖出一根穗带:“抓住,随我来。” 初霁握住穗带尖端,一晃眼,眼前景色扭曲突变。 她双脚落地,抬头就看见一尖顶大帐,足足有小山那么高。 祝祭掀开帘子,走入大帐:“魔尊,这里有个女修,称你是她姐妹,真是好笑,我看她根本不认识你,还想装作……” 帐帘掀开,初霁冷不丁和帐中红衣美人对上视线。 荆恨月坐在案前,桌上摆着美酒佳肴,似乎正与人饮酒论道。 他看见她,身形一顿:“初霁?你怎么来北境了。” 祝祭呆得僵直,猛地回头:“你们真认识?” 初霁白他一眼:“都说了,认识就是认识。” 祝祭双眉扭成一团,似乎非常不解。 这个女修,连魔尊是男是女都能认错,还敢夸下海口,说魔尊和她关系非同一般。他当场就认定初霁在说谎! 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他摘下面具。 浓稠漆黑的瞳仁,小麦色皮肤,凌厉浓粗的眉梢带一道刀疤,穿过他硬挺的鼻梁。 是个非常有男人味的男性,还扎着许多小辫。 初霁挑眉,有点好看啊。 “初霁。”荆恨月忽然开口,“过来坐。” 初霁抬脚,下一刻脑海里闪过月亮湖中的性转版魔尊姐姐。 身材容貌与平时无异,却美得像神异志怪故事中的水鬼,还解开衣服,不停在她耳边说话,故意诱惑她。 让她留下来。 留下会发生什么事? 打住啊!! 初霁狠狠一咬牙,把乱七八糟的场面赶出脑海。 初霁做个人吧! 她可是你姐妹啊! 感觉好对不起姐妹。 初霁低下头,为自己没有底线的道德羞愧了一瞬。 仅仅一瞬而已。 她不太敢直面荆恨月,于是清了清嗓子,坐在方桌边的另一端。 离荆恨月好长一段距离,甚至祝祭都靠她更近一点。 荆恨月酒盏一停,琉璃双眸盯着她:“初霁?” 初霁尬笑,眼神飘忽:“那个,姐妹,呵呵呵……好巧啊。” 荆恨月彻底放下酒盏,眸色渐凉。 祝祭视线在两人间徘徊,渐渐品出一丝不对味。 他抬起头,给自己斟满酒,用北境语对荆恨月说了一长串话。 初霁懵了,没有翻译,什么都听不懂。 “他说什么?”初霁问。 荆恨月飞速看了她一眼,以北境语回答祝祭,只说了短短几个音。 然而,祝祭听完荆恨月所言,瞪大眼,将初霁上下左右看了个遍。 那表情,和看见鱼长了腿在地上飞奔没什么区别。 初霁:“???” 她怀疑这两人搞小团体排挤她。 初霁冷声:“再说北境语我就走了。” 两人同时一顿,荆恨月先抬头,介绍初霁:“西南共主,解决了天蚕神,沟通了建木,建立了悟德院。” 初霁:“?!?”把她老底都揭出来了? 祝祭听到“建木”,突然脸色一变:“就是你?” 初霁:“怎么了。” 祝祭霍然起身:“原来是你啊,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北境的祝祭,之前是个误会,我向你道歉。” 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初霁战术后仰:“你叫什么名字?” 祝祭笑了:“祝祭没有名字,就叫祝祭。” 他漆黑的双眸凝视对面女修,心想,这是新冒头的风云人物,记下了。 荆恨月凉凉瞥了他们一眼,声音矜持而冷淡:“不是还有正事?我赶时间。” 到了深夜,皓磐矿洞中叮叮咚咚不断。 第428页 巴隆正在指挥其他人采矿,族长站在旁边,似乎出神了。 “族长?”巴隆又唤了一遍,“族长,今天不如收工吧?” 族长猛地一抖,伸手按着心脏。 “不行。”她拧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得快点了。否则等不及。” 巴隆:“可是矿工们已经采了一天,这么用人,会死的。” 族长:“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巴隆两撇胡子抖了抖,低下头,冲着底下浑身白色尘土,开采皓磐的矿工道:“还不快点!” 这时,整个矿山忽然发出一声嗡鸣。 众人抬起头,惊疑不定望着周遭。 族长:“有人闯进来了!” 巴隆立刻拔出双刀,气势汹汹,朝门口走去。 洞外而来的人,提着一盏暖黄的灵石灯。 隔着浓厚的粉尘,巴隆看见那是三个人影。 他举刀大喝:“是谁敢半夜擅闯!” 忽然,拨浪鼓声响起,狂风吹散迷雾,露出三人真面目。 初霁手持灯,左右跟着祝祭和魔尊,微笑着来到巴隆面前。 “他刚说什么?”初霁指着巴隆问。 荆恨月给她翻译。 初霁恍然点头:“告诉他,我是他姑奶奶。” 荆恨月笑了一下,一字不差告知巴隆。 巴隆脸色忽然涨得通红:“你……” 他惊恐地看着祝祭,手忙脚乱收起长刀,跪在地上大喊:“祝祭大人!” 声音之大,响彻整个矿洞。 他想通风报信!让族长做好准备。 祝祭上前一步:“起来吧,我来随便看看。” 深夜突然随便看看,鬼才信。 巴隆眼底阴云密布,笑道:“大人稍等,我去通报我们族长过来迎接。” 祝祭向矿洞底下看了一眼:“你们可真辛苦,这么晚还在采矿。” 巴隆叹气:“这群矿工早上闹事,才被我们镇住。” 初霁向下看了一眼,上次她来这里,没有深入采矿甬道,此时往下一看,皱眉:“怎么工人工作条件这么差。” 荆恨月全程充当了她的翻译。 巴隆狠狠剜了她一眼,笑道:“这些都是皋西人,烧杀劫掠我们时被俘。留他们一命算好的了” 初霁点点头。 片刻后,族长从矿洞后走出来,对着三人行礼,恭恭敬敬道:“不知大人想看哪里?我就带三位过去。” 祝祭坐下来,环顾四周:“我哪里都不看,先把你们的账本给我。” 族长脸色微微扭曲,祝祭从不查账本,也从不管小事,皓磐矿山才能成为她的一言堂。 怎么今天突发奇想来皓磐矿山了? 她目光移向初霁,额头冒出冷汗。 一定是这女修。 这女修到底什么来历?竟然能驱使祝祭大人。 族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拿来账本,双手捧上。 祝祭翻开来,看了看。 族长低着头,不断偷瞄祝祭的神色,他翻过一页又一页,面上毫无波澜。 可族长心中煎熬死了。 他不会发现了吧…… 祝祭忽然抬眼,轻飘飘说了一句:“有点不太对啊。” 族长唰的脸色煞白,耳畔嗡嗡作响:“哪里、哪里不对?” 祝祭笑道:“你说呢?” 族长抬头回视,祝祭膝头的账本翻到半年前的一页。 她一眼扫过,并没有发现那上面有什么错。 她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祝祭大人,或许不懂看账本! 他在诈她! 族长信心大增,顿时昂首道:“大人,我不明白。我身为族长,却甘愿为您守矿洞,四季不见草原上的风光。您却为了一个外人,让我受此侮辱,我实在难以接受!” “若我哪里有错,您指出来就是,何必如此做派!” 祝祭望着她,沉默片刻,似是也没想到族长让他当面指正。事实是,他的确不懂看账本。 垂下眼,他扫过一遍,眼尖指出一处:“为何这里核对不上?” 族长唇角微微弯起:“原来是这里,您或许不明白,开采新洞时要炸山,折损的皓磐比以往多了许多。除此之外,还有哪里不对?” 祝祭顿了顿。 总不能说,他看到族长第一眼,就直觉族长背后有阴谋。 祝祭正要还账本,却被荆恨月突然按住:“等等。” 族长面带微笑:“这位……姑娘,也想查?” 祝祭:“……” 荆恨月:“。” 但他向来不在意这些小细节,不论男女,都不影响他是魔尊。 “我不会查。但这里有人会看账本。” 族长心脏唰的高高提起。 只见荆恨月拿过账本,放在初霁手中。 “大掌柜,看看?”荆恨月挑眉道。 初霁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行商之人,就算不精通,哪个不会看点帐? 她从小本生意起步,到现在发展出横跨西南虚海的贸易线,没两把刷子,还真不行。 初霁清清嗓子,手持账本,往后一翻。 “……” 这都是什么!一个字也看不懂。 她抬起头。 荆恨月:“怎么了?” 第429页 初霁眨眨眼:“姐姐,我不识字。” 荆恨月凉凉道:“那你问祝祭去?” 初霁:“??” 这大小姐又被她惹到哪里了。 还能怎么办,哄哄吧。 初霁拉拉他袖子,嬉皮笑脸道:“那不是姐姐和我关系最亲么。我在北境还能靠姐姐,真开心。” 荆恨月被她拽来拽去,嗤她一声腻歪,却用力抿住唇角,绷着脸,伸出冷玉修竹般的手指,轻轻点在账本上。 “三月廿八……” 初霁轻轻磨了磨嘴唇,听他一字一句念。 魔尊大小姐,真好哄。 旁边的祝祭:“???” 这是他认识的魔尊? 荆恨月念的时候,初霁隔一段时间发出一声冷笑。 正好都卡在族长做假账的地方。 族长背后已经濡湿,耳畔嗡鸣声掩盖了荆恨月念账本的声音。 偏偏初霁什么也不说,只发出一声冷笑。 这让族长压力更大。 “好了。”初霁按住荆恨月的手,抬头对族长道,“你还挺会玩花招,这些三月四月的皓磐,只记了两百三十,四百六十,你这些数字,是筐呢?还是块呢?还是斤呢?” 族长双唇颤抖:“有的是筐,有的是块,做账的人有不同习惯罢了。” 初霁嗤笑:“什么不同习惯,明明是因为方便后面补齐吧?我看你前两年还统一用‘筐’,到了去年,时不时出现‘块’,今年干脆没有标。你想年终时算算今年做了多少假账,填个差不多的上去。” 族长脸色煞白,她这点伎俩,被初霁看得一清二楚。 初霁叹气:“你和我比奸商之道,差远了。” 大奸商擅长骗人,更能看穿别人的骗术。 祝祭神色渐渐冷下来:“族长。” 族长浑身一抖,僵着脖子道:“大人,我发誓,我只是贪一点小财。” 初霁吹了声口哨,背刺她:“算算一共中饱私囊了六万多筐皓磐。小财,厉害啊。能不能让我也发点小财。” 祝祭举起拨浪鼓:“你白石卖给谁了?” 族长眼前一黑,嘴硬道:“我卖到集市上而已。” 初霁再次背刺她:“不对啊,如果有这么多皓磐流出,那你这部落里岂不是人人都有皓磐了?人们连灶台都能用皓磐打,皓磐价格应该暴跌,人均皓磐法器,这不符合经济发展规律。” 族长彻底说不出话了。在初霁面前,讨不到一丝好,每一句谎话都被当场揭穿。 做族长这么多年,何曾颜面扫地至此? 祝祭起身走向矿洞深处,族长已像个木头人,跟在祝祭身后。 祝祭是万象之灵选中的人之一,代万象之灵掌管北境。 在北境,各个部族的族长掌管实权,但他们都要奉祝祭为尊,听他宣布何时迁徙,如何避免灾难。 得罪了祝祭,等于被万象之灵放弃。 祝祭忽然停下,拿过初霁的灵石灯,往旁边一照,只见五百多筐皓磐整整齐齐,码在原地。 初霁:“这不就是我的皓磐?” 她笑眯眯上前,提起一筐,冲着祝祭道:“谢了啊。” 祝祭:“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卖大量皓磐给外族人。” 初霁脸一僵。 事到临头了,居然败在祝祭身上? 祝祭笑了:“不过你是我的朋友,悟德院和西南都是我们的盟友,不算外人。” 初霁:“……” 话说一半噎死人啊! 祝祭提着灯,蹲下来,指着地上拖曳剐蹭的痕迹,对族长道:“你们这皓磐,怎么不运出矿洞,尽往后面运?” 后面明明是一片辽阔的泥沼。 族长直冒冷汗:“因为路好走。” 祝祭一个大男人,阴阳怪气,轻声道:“原来你们喜欢走阴沟小道黄泉路。” 族长面如死灰。 祝祭在怀疑她私通西人,将皓磐卖给西人。 不行,绝对不能供出那个秘密,否则她们全都完了。 她鼓起勇气:“大人!我没有……” 祝祭冷冷看着她,隔着面具,静默不语。 好似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还有什么可说的,私吞皓磐,我会告知你族人,你们的族长品性败坏,不配做族长。” 族长咽了咽,这比死还难受。 祝祭转向巴隆:“还有你,坑害我们北境的贵客,罪同勾结敌人,你们两给我去囚车里反思吧。” 巴隆脸色灰败,一切都完了。 两人身形颓唐,往外走去。 初霁重新收回属于她的皓磐,眼睛眨了眨。 得趁热打铁,稳定皓磐供应链才行。 她问祝祭:“为了两方友好发展,不如签订一个契约,我这里有许多好用的小玩意儿,你那边有许多皓磐,咱们可以通商。” 祝祭沉思片刻:“我需要回去占卜,才能给你答复。” 初霁笑了:“行的。” 第三天,初霁就得到祝祭的回答,答案是可以,皓磐可以无限量供应,但是有个条件。 在关键时刻,如果西人再次劫掠北境,初霁必须全力援助。 初霁立刻答应。 从此刻起,北境就是她的盟友,一西南,一正北,像两块饼,夹着中间的常家势力。 第430页 然而常家对此,尚一无所知。 他们刚刚查清常时清暴毙的疑点,对外宣称,有个实力在化神之上的修士,突然现身东洲。 长年来,东洲大部分修士都是心动和筑基,少有金丹,元婴更是凤毛麟角。唯一还未完全避世的出窍期老祖,还是常家人。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议论纷纷。 原来东洲不是没有高阶修士,可这么多年,他们都去哪里了? 为何一直不现身? 而那位化神期修士,又为何盯上了常时清?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升起。但只有一些金丹元婴的高阶修士隐隐生出预感。 自从那股沟通天地之力出现,不仅散修进阶了筑基,还有化神修士现世。 东洲,可能真的要大变了。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初霁,此刻却忙着盖房子打地基。 她一批批运送皓磐去南边。 再一次回北境时,就看见荆恨月站在超链接落地点不远处。 初霁正忙着呢,常家解决完常时清的事,又开始搞外宗。 她急着抢人! 初霁冲着荆恨月扬个眉就走。 荆恨月:“?” 以往初霁办完正事,都会找他东拉西扯说话,暗示他要不要留在悟德院。 这次居然连招呼都不打。 前两天看见初霁,荆恨月就觉得怪异。 初霁好像一下疏远他了。 荆恨月蹙眉。 他要亲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第171章 祁山苍翠,脚下的祁镇引来有史最热闹的一天。 初霁搞了一个悟德院参观日,给散修们展示悟德院进度。 大批散修从都离赶来,路过水城时,心中还有些担忧。 祁镇是最地处祁山最深处,山路一等一的崎岖难行,他们大多都是散修,不能御剑飞行,这要进悟德院修行,出山可不得十天半个月? 他们询问水城当地散修,却被嘲笑了一番。 “你们是哪里来的?如此孤陋寡闻,谁不知道去祁镇的路最好走啊?比都离门口那条都顺!” 散修们不愿相信,到底是谁孤陋寡闻?都离好歹常山都附属城,入城大道不说数一数二,在东洲也算条好路了。怎么就比不上穷乡僻壤,山间小道? 但来都来了,他们进祁镇是为修行,而不是走路。 只要悟德院好,其他都可以忍。 几百驾精铁车踏上传说中的祁水大道。 他们走了片刻,丝毫没反应过来这是山间小道,只有有过隧道,视野暗下来时,才察觉出,他们进山了。 “听说这条道是凡人修的。” “???” “不可能!” 散修们争执起来。 一个水城人站在旁边啧啧摇头,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还都离来的呢。 两侧青山对开,云雾缭绕,远山如云海上的小岛。祁山偏僻奇险,相比繁华的常山都,更有种清净洒脱的仙气。 散修们又期待又担心。环境能塑造风俗,祁镇定是个超逸脱俗的仙山小镇。 但仙约等于鸟不拉屎。 他们虽然去修炼,但也没有飞升成仙念头,最好还是热闹一点,世俗一点…… 就这么想着,众人走进祁镇。 果不其然,是个朴素的小镇。 一群镇民站在门口,散修们问:“我们来找悟德院掌院。” 镇民们笑道:“先停好马车,掌院就在后面。” 众人进了镇子,四下一瞧,祁镇挺干净,就是有点太荒凉了。连个当铺都没有,更没有法器店,也没有成衣店。 仙气飘飘是假,鸟不拉屎是真。 众人摇摇头,顿时很失落。 但他们来修行,只要悟德院好,其他都可以忍。 被镇民带领着,他们来到镇中心,看见一个头戴白幕蓠,白衣金绣的女修。 有些都离的散修见过她一面,正是悟德院掌院初霁。 初霁笑了:“悟德院主楼已经建了一半,请大家和我来看看。” 她带着众人,故意从镇东绕了一大圈。 散修们越看越心凉,问初霁:“这里连法器铺子都没有。悟德院会发法器吗?” 初霁笑眯眯:“不会,但我们有好几个炼器房,如果你们谁擅长开法器铺子,可以试着联系炼器房的工匠。” 散修们一听,纷纷愣住了。 这可是现成的营生,赚钱的好时机啊!祁镇什么都没有,不就是等待他们开一家吗? 一边修炼,还能一边赚钱。 众人心中大动,好商机,他们今晚就去! 来到镇南,初霁指了指针线娘子的家:“看到了吗?那是我们镇的织布厂,织出来纹样曾在锦罗城引起轰动。” “是、是传说中的云中鹤衣?” 初霁点头:“是。” 散修们又沸腾了,祁镇就是一块待开发的璞玉啊! 而且他们一路走来,好像祁镇没有成衣铺子…… 不就等着他们开几家吗? 初霁笑道:“厂长针线娘子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夫人,你们若是有意,可以去找她商量。” 散修们满眼冒钱光:“多谢多谢!” 初霁呵呵笑了:“当然,悟德院也开设炼器和制衣专业,学出来的想留在祁镇,我们包就业。工钱高,不加班,合同五险一金全覆盖,每年还有年终奖。” 第431页 散修们瞳孔地震! 有些人的确不能会做生意,但这待遇,出来织布打铁好像也不错。 初霁微微一笑,成了,这些人中,估计已经有一半想留在祁镇了。 然而,他们根本不清楚,针线娘子的织布厂只有两架织布机。初霁想多造几台,可根本没人织布! 缺人啊。 散修们:“请问掌院,我看祁镇也不大,宅邸有限,我们该住哪里呢?” 如果没有住处,他们岂不是睡在荒郊野外? 没有安家之处,悟德院再好,他们也不愿来。 初霁负手而立,淡然一笑:“放心,我们祁镇几大住宅区已在建设中,除了老镇区以外。我带你们看看新住处,有些今年年底就能竣工,有些还要再等两年。” 众人眼睛一亮,非常期待。 初霁清了清嗓子:“首先,是一期工程,绿茵小筑。超大面积绿化,出行方便,时见清云仙雾,拥有专属健康管家” 众人眼前一亮,脑海中浮现出成片绿色平原,仙云缭绕,风将云雾吹开,露出星星点点的宅邸。旁边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丹修,为每一个经脉受损的居民号脉。 初霁指着前方打造一半的地基:“请看。” 众人抬头。 前方一片荒芜大草原,右边是谷郎中的小药铺,左边是祁镇广阔的灵植园菜地。 “……?” 初霁:“现在购买期房,只要八百八十八灵石。” “??”您抢钱吧?就这地方? 当然在抢钱!她又不是败家子,开悟德院花销多大啊,她真的没有钱了。 前几日她想了很久,到底什么方法来钱更快? 当然是房地产! 房地产,暴利行业。 她开发几个楼盘,卖一卖,不就成了? 祁镇房价低得吓人,几百个铜板都没有人买。 但今非昔比,初霁既然打造祁城,就拿出宇宙中心的架子来。 八百八十八灵石,不算贵吧? 初霁:“如果不满意,我们去看下一个。镇北盛世高府,紧邻中央商务区,邻里温馨,情味浓,享红尘烟火人生。” 这个听着还稍微靠谱一点。 众人们脑海中浮现出常山都城中一般高的楼,雕梁画栋,连成一片,周遭围绕着一大圈繁华的商铺。 到了镇北,初霁指着一圈地基。 众人:“……” 楼下店铺,挂着“初霁辣鸡店总店”的牌子。小小一间,平平无奇,还没开门,就有许多人排队。 初霁咳了咳:“这里晚上有夜市。有烧烤摊。” 享受红尘烟火人生,没错。 初霁笑了笑:“这里住宅密集,稍微便宜一点,只要六百六十灵石!明年年末竣工!” “……”散修们感到绝望。 初霁摆手:“不满意的话,我们就看下一个。下一个广告就比较符合实物了,不过是四个里面最贵的,竣工时间最晚。” 贵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都离的房价是祁镇的几倍甚至十几倍高,面积也更小,房子更老,入住前还需翻修一遍,但人家至少有实物。 初霁:“请看,临水公馆,稀缺地段,感悟自然,绝版河岸风光,上风上水!” 这一听就是高端上档次的住宅! 众人往前一看,再次陷入沉默。 镇外,山间,野林,一条小溪。连个地基都没有,是不是还有野鸡在此地排泄。 初霁笑道:“这里要九千九百九十九一套,九九归一,尊贵独享!” “……”行吧。 傻子才会买。 初霁也没在意:“最后一处住宅,最靠近悟德院,几乎就在悟德院旁边。” 众人瞬间支棱起来了。前面那些都不太靠谱,但临近悟德院,总该靠谱一些了。 初霁:“悟德府邸,视野高远,俯瞰全城,远离喧嚣,静谧修行!” 散修们快被初霁那套说词折腾崩溃了,求求你别说了。 然而他们走近,却全部愣在原地。 湛蓝天空下,群白建筑拔地而起,阳光洒落,蒙着一层淡金的轮廓,行走在其间,仿佛穿行在纯白梦境。 这与常山都雕梁画栋,珠光宝气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里静谧,恢弘,像天外之城。 众人连说话声都不觉弱了。 初霁:“这就是悟德院,旁边的悟德府邸也是这种风格。” 一个散修小声问:“多少钱?” 初霁笑了:“有点贵,六千六百六十六一套。每栋左右分别六户。祝您六六大顺。” “……” 说词完全拉低了悟德府邸的档次。 众人默不作声,初霁忐忑不已。 不会吧?一栋都卖不出去? 那她钱从哪里来?买皓磐的钱如何回本? 初霁清了清嗓子:“可以按揭,百分之五十首付,剩下的你们十年慢慢还完。” 这下总行了吧? 果然,话音一落,就有一个穿金戴银的散修站出来:“我买了。既然在悟德院边上,想必今后也不会便宜。” 初霁一拍手:“唉,您真是明白人!” 她立刻掏出合同,递给散修大哥。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初霁说,“你们现在买,就赚大了!十年后这里的房价能翻十倍!” 第432页 散修们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祁镇会越来越繁华,房价飙升的意思。” 初霁笑道:“现在你买两套,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十年后你卖一套出去,就相当于你这几年白得一套房子,还赚了不少钱。多买几套,财务自由指日可待啊。” 散修们眼前一亮,的确是啊,随着悟德院发展壮大,按理来说,祁镇房价的确会水涨船高。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让他们赶上了? 初霁再接再厉:“你们快多招呼自己的散修武人凡人朋友来买。这几年新楼盘价格应该不会涨太多。” 散修们脑袋依然转不过来弯来:“那人人都买了一套,到时候卖给谁呢?” 初霁:“大世家啊!人家可是世家,到时候想在祁镇搞个办事处,可不得多买几套,才显得气派?” 散修们深以为然,世家爱面子,的确会这么做。 “好!第一次付款五成是吧?我买了!只要你悟德院建得好,再贵也没问题。” 只要悟德院建的好,散修们以后只有赚翻,没有亏本。 初霁笑容都快溢出来了,什么叫空手套白狼?这就叫空手套白狼。 这才对得起她不远万里,历经艰难险阻,去北境买皓磐! 人群中,一个生着鹰钩鼻薄唇的散修走出来,对她行礼道。 “掌院,我名汤方,心动大圆满修为。” 众人一听,肃然起敬,心动大圆满啊!那可是散修的天花板。 汤方道:“我卡在心动大圆满许久,有些疑虑,想问问您。” 初霁颔首:“你说。” 汤方:“常家外宗有聚灵阵,但您这里可有方便修行的阵法?” 初霁自信一笑:“有,我们使用邯城悟德院一套的修行阵,九转回元。如今已有三位散修成功进阶筑基。” 周遭掀起一片哗然,真是如此? 他们听说最近有散修进阶筑基,但大多数人不屑一顾,以为谣传而已。 没想到出自初霁的悟德院! 众人心中多了点踏实的感觉,又有三个人和初霁签订购房合同。 汤方眼睛闪了闪:“我听说入常家外宗,每人发五十灵石。可入您的悟德院,每个人要交三十灵石。” 众人面面相觑,五十灵石说多不多,但有这么一个对比,总显得他们有钱不要,傻。 初霁叹气:“你们不懂,常家那是拿你们当羊啊!” “??”“怎么说?” 初霁:“我给你们出明帐,你们交的三十灵石,全都用在悟德院内部装修上了,半点不含糊。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最后做成羊绒衫又给羊穿上。” “但常家不同,进外宗发灵石,他们亏本招人,怎么赚钱?你们真相信世家做慈善吗?” 散修们摇摇头。 初霁笑了笑:“因为你们就是赚钱的商品啊。他们花钱买羊,养羊吃肉,外宗不过是羊圈而已。” 众人一听,浑身冒冷汗,真是贪小便宜要不得。 初霁笑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汤方深吸一口气,又道:“最后一个了,进常家外宗,每个人都能得到两枚传讯令,悟德院有吗?” 散修们纷纷点头,一个高挑的说:“我朋友本来要和我一起来,但他听说常家发传讯令,最后还是忍痛留在那边,让我先来探探。” 传讯令向来是常家独门秘技,多少人去外宗,都是为了一枚传讯令。 因为它实在太方便了! 只有明确表明依附常家的世家,才有资格得到常家传讯令。其他世家,要不然用灵鸽传讯,好一点的,靠一种同声共气符。一方捏碎,另一方的也碎裂,只能传达模糊的意思。 初霁陷入沉思,她的确在考虑这个问题。 传讯令就像手机,谁能离开手机呢? 她的曲线连接符只能供她自己使用,但其他人之间私讯,就无能为力了。 初霁手上还有一枚常家传讯令,她从西南带回来不少蕴含灵气的灵兽骨,可以找越澜研究一下。 “马上就能有!”初霁保证,“你们等着吧。” 众人眼睛一亮,如果悟德院真有这种东西,那他们就没有理由留在外宗了! 参观日结束后,初霁转眼就去找了越澜。 越澜仔细研究兽骨,连连点头:“是个好材料,你从哪里买的?” 初霁:“北境大草原,薅万象之灵的。” 越澜听见“薅”字,就知道初霁又搞奇怪的操作了。 她深深瞥了初霁一眼:“从上古铭文研究,可能需要个一年左右,你急着要吧?” 初霁笑了:“还是你最懂我。但这次我有现成的样本。” 她取出常家给她的传讯令,放在桌上。 方形的灵玉,背面刻着一个“常”字。 常家有灵玉矿,初霁没有,但灵兽骨也可以代替。 越澜:“这就方便多了!还有没有?” 初霁“嘶”了一声:“有倒是有,但是……” 她身上的确还有一枚常家传讯令。 很久很久以前,她刚刚穿越而来,还在祁镇抓鸡时,遇到过一个口齿不太清晰的常家少年,名叫常正贤? 他们分别时,常正贤给了她一块传讯令,但自那时起,她就再也没联系过这个人。 第433页 一面之缘,多年不联系,现在要把人家的传讯令送给越澜研究。 总觉得哪里不太好。 初霁摇摇头。 越澜叹气:“想破解他们制造传讯令的技术,我需要至少三个样本,而且要能打破,看看里面内部纹路。” 打破就等于废了。 初霁收回传讯令:“不行,今后常家可能还要联系我。” 突然她灵光一闪,想到一个非常奇怪的点子。 如果她用[格式刷],把[曲线连接符]刷到兽骨上,不就成了? 她说干就干,掰下一小块灵兽骨,谨慎刷了上去。 一道弧线缠绕住兽骨,变成两条淡淡的灰色纹路,覆盖在兽骨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初霁递过去:“试试这个?” 越澜不懂初霁又在搞什么奇怪玩意儿,她只感兴趣研究。 初霁站在一旁,看越澜埋头钻研,切开又合上,不断记录新发现在右手边的纸上。 片刻,越澜起身道:“不行。” 初霁失落:“哪里不对?” 越澜双眉紧蹙:“我虽然是凡人,但研究上古铭文这么久,灵气运行方式我早已烂熟于心。这个传讯符……太过玄奥,运行规律我无法理解。”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不过我也从中学到不少新奇东西,你看。” 越澜给初霁展示她的新发现,看得初霁一头雾水。虽然她是修士,但她感觉自己对修真一无所知。 研究停滞不前。 这时,小葫进来送东西,她看两人愁成一团,直接开口:“你们就不能问常家多要几个传讯符?” 小孩子不懂东洲形势,不知道初霁和常家闹掰,现在要,不是自取其辱么? 传说常家传讯令,是老祖常书航在一处太古秘境中发现的。既然是太古时代产物,凭空破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从哪里搞来常家传讯令呢? 初霁心不在焉,思考着如何欺骗常家,再次来到北境。 悟德院建造得如火如荼,皓磐需求极大,她又来了。 这段时间毛钱和俞安玉负责在北境采购皓磐,初霁到位就能搬起皓磐走人。 但这一次,她落地又看见了荆恨月。 初霁笑了笑,正要打招呼走人,荆恨月忽然按住她的袖子,直接了当问出来:“你最近在疏远我?” “?!” 不说还好,一说初霁就想歪 初霁笑道:“我有点忙。” 荆恨月:“我记得你以前能千里通讯。忽然交融我的神识深处,我们也可以那样说。” “……”不就是曲线连接符,什么交融神识深处,别乱说啊!好奇怪! 她都不能直视曲线连接符了! 初霁张口就来:“现在不行了。” 突然,毛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初老板,你不是要做兽骨传讯令吗?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想要常家传讯令,正好魔尊有很多。” 荆恨月淡淡道:“是吗?” 初霁:“??” 毛蔷你怎么能背刺我呢? “有吗?”初霁问。 荆恨月轻轻挥手,一堆传讯令散落在桌上。 这些年他杀了不少常家人,传讯令有的是。 初霁深吸一口气! 她行的端做得的正,有什么好怕的! “我哪里疏远你了?”初霁真诚笑道,“姐妹,你可不能乱说。你要相信我,就算你变成什么样,就算你变成男的我都不会疏远你!” 荆恨月静静看着她,红衣衣摆在风中微动。 初霁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荆恨月:“如果我是呢?” 初霁:“呵呵呵呵呵你就别开玩笑了这个一点也不好笑,我不想痛失姐妹我先走了。” 第172章 一时,北境呼啸的风都静止了。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初霁只恨万象之灵,破坏姐妹情的水平真是一流。 但她对性转版荆恨月有奇怪心思,这件事万万不可以让荆恨月知道。 荆恨月估计只有两种反应,一种再也不和她做姐妹,一种嘲笑她三天三夜。 前者初霁不想看到,后者虽然好一点,但堂堂初老板怎能被人随意嘲笑! 奸商也是要面子的。 但这样也不是事啊,难道要躲荆恨月一辈子? 姐妹情迟早败光了。 但总体来讲,她是个快刀斩乱麻的人。 这件事说过就过去了。初霁紧紧抱着传讯令,就算做不了姐妹,就算被笑,传讯令她一定先要拿走。 谁都不能阻拦初老板做生意。 荆恨月站起身。 初霁先发制人,猛地向前一步,面不改色道:“其实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荆恨月本要开口,听见这话,忽然顿住。 初霁面带微笑:“但容我先把传讯令带回去。” 荆恨月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评估她是否可信。 初老板郑重承诺:“你放心,不出半个月,我绝对回来和你说。” 荆恨月轻轻嗤了一声:“行。半个月内,说不清楚,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初霁:“??” 姐妹你有什么事? 不会是她姐妹在万象之灵的月亮湖里看到的是…… 初霁的性转版?! 第434页 初霁瞬间五雷轰顶,想想就不好了。 不过,如果有个男版初老板……初霁笑了两声,不知道我和我相看两厌打起来,还是会互相欣赏到自恋的地步呢? 初霁嗖的一声超链接走了。留下周遭蓝光闪动。 荆恨月坐了下来,面前的茶已冷。他缓缓摩挲着剑柄,风吹拂鬓角发丝,人却岿然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身后,有人开门进来。 荆恨月不用看便知,俞安玉进来了。 “什么事。”看在初霁的面子上,他勉强给这个人两分好脸色。若是没有初霁,和常家交好,他直接放琉璃业火了。 俞安玉站在荆恨月背后,忽然嗤笑了一声:“你们真是磨磨蹭蹭。” 荆恨月抬眼:“什么意思?” “还和我装?”俞安玉温善道,“行,没有什么意思。你知道她为什么躲着你吗?” 荆恨月转身,琉璃眸同冰冷彻:“少管闲事,照顾好你的家人。” 他的意思是,俞安玉的妹妹。 俞安玉笑容不变:“她找什么一月半月的借口,分明是想拖着你,不想理你了。你还不明白吗?” “铮”一声,剑气随火而出。火气如浪如风,瞬间向四面八方涌开。 俞安玉轻轻一抖,紫薇花枝在手中浮现。 眼看着二人就要打起来,门突然又开了。 “魔尊,有事来一下。”祝祭戴着面具进来,一扭头,“俞安玉也在这里啊。” 两人静止不动。祝祭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你们俩刚才在打架?” “怎么会呢?”俞安玉笑道。 “谁有闲心和他打。”荆恨月同时冷嗤。 祝祭点点头,将荆恨月叫走了。他没注意到,今日好友的神色格外冷硬。一直垂着眼,眼底结着浓浓寒冰。 皓磐基本运送完毕,俞安玉暂时回俞城和妹妹团聚,毛蔷负责指挥别人在灵舟上装载皓磐,向南方行驶。等到初霁需要第二批皓磐时,灵舟就差不多到祁镇了。 初霁带回传讯令后,越澜的研究进展迅速。 很快,第一批兽骨传讯令出炉了。 这种不到巴掌大的米白色传讯令正圆形,比常家的传讯令小了一大圈,轻便许多。 上面铭刻着金纹,背后是两个古朴的“悟德”。 初霁先给自己人发了一批。 纵使初霁在祁镇,毛蔷在北境,千里传讯,声音都格外清晰。 真好用。 更别提俞城的俞安玉了。 但他拿到传讯令后不久,告知她一个不妙的消息。 “常家扩建外宗,招收散修的消息,已经传来俞城了。” 俞城地处北方,几乎贴着北境。和常家之间的距离,是祁镇到常山都的四五倍。 消息都传到俞城,说明整个东洲都传遍了。 俞安玉:“城中已经有不少人前往常家。” 那是初霁触碰不到的地方。常家站在东洲顶峰万年,势力之广阔深远,没有办法一朝一夕改变。初霁这点折腾,只能算小打小闹。 初霁薅走小半个都离的散修,常家之下还有千千万万座城镇。 抢人的关键时刻到了。 初霁下令,在殷阳城悟德院、邯城悟德院分发兽骨传讯令。以造悟德院声势。并于十日后正式开始批准祁镇悟德院申请。 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上次来祁镇悟德院参观日的散修,纷纷递交申请,短短三日,初霁总共收到一千两百份申请名单。 殷阳城悟德院的散修们拿到袖珍传讯令时,仍然不敢相信,这东西就是传闻中的传讯令?常家秘不外宣的锻造技法? 这么轻而易举,就被掌院造出来了。 初霁听到以后非常无语,什么叫轻而易举,废了她吃奶的力好吗! 要珍惜一个给每个人发手机的学校。 然而,开放申请那日,殷阳悟德院忽然有个散修离奇消失,尸体被发现在殷阳城外的水渠中,有人看见他喝醉酒和仇家斗殴致死。仇家还取走了他身上所有财物,包括传讯令。 初霁隐隐不安,但她亲自去殷阳,摘下手套触摸那人的尸体,视图没有任何反应。 ——死太久了。没有依据。 “加强殷阳城的夜巡。”初霁只能下达此命令。 又过了两日,那个散修身上的传讯令,就落到了常家十六君手中。 两个常家元婴修士案前对坐,看着悟德院传讯令。 只是,左边的真君常枕山眼前蒙着一块白绸,身型清瘦。 右边真君常千流同样消瘦轻盈,发丝披下,没有双耳。 两人是一对龙凤胎,出生起便是残疾,但一样的灵根,一样的功法,甚至能共享修为。一人修炼,另一人的修为也跟着水涨船高。 常枕山持兽骨传讯令,常千流拿着常家传讯令。他们共同联系了一个人。 两枚传讯令都响起时,常千流什么都没听见,常枕山却面色渐渐凝重,啪的摔了兽骨传讯令,米白圆形的兽骨叮当弹起,被常千流接住。 “你不要生气。”常千流道,“先弄明白她是怎么做的。” 常枕山:“她的兽骨传讯令,和我们常家传讯令如出一辙,但改良了一些地方,甚至比我们更清晰更完美。” 常千流听不到其他人说话,却唯独能听见哥哥的声音。她反复摩挲着手中圆令,神色也渐渐暗下来:“我也看不懂,这种灵气运行的规律玄妙,和我们以往所见都不同。能从天道中顿悟出此等仙法,此人定是化神期以上,起码你我难及。” 第435页 其实,那只是越澜依照初霁的[曲线连接符]照猫画虎做出来的。 “此人现在尚未行任何有违常家利害之事。”常枕山淡淡道,“但经年累月,她必然成为常家大敌。” 常千流抬起头:“哥哥,你不要这样讲。” 常枕山摇头:“妹妹你不明白,你我二人能坐享比普通修士多百倍千倍的资源,只因我们是常家人。人之本性既是自私自利,修道一途便是取世间之灵,逆行而上。那名叫初霁的女修也是如此。你以为她开办悟德院有多高尚?我们对付她,和对付其他世家无异。” 常千流沉默片刻,轻轻点头,乌发如丝绸摇动:“好。我听哥哥的。” 常枕山:“派人去彻查初霁。把她从出生起,到现在的经历掘地三尺,全部挖出来。” 常家出手,和其他世家就不一样。密令传出去后,各地各城皆细细上报可疑线索。 与此同时,悟德院报名日终于开放,人潮马车挤得祁水,祁黎两条大道拥堵不堪。 排队的人从祁镇门口一路蔓延进山,来晚的人都后悔死了。 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报上名。 早早就来排队的人一看见镇口坐镇的修士时,全都激动不已。 那是…… 黎望潭! 他不是经常出席常家论道会吗?怎么来悟德院了? 他身边还有不少白家、黎家和水城的修士,洁白的皓磐桌一字排开,源源不断的修士留下姓名,过所,和家庭身世。 黎望潭端坐高台之上,垂眸淡淡看着这群人。 黎望潭神识继续扫视人群,只有被他扫过的,才有机会成功报名祁镇悟德院,办理入学手续的人才给盖章。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挤压的人越来越多。 他握住手中的兽骨传讯令,微光闪动。 “找到了么?”他问。 初霁摇摇头:“还没有,你继续。” 在高台之后,一帘轻纱垂落。 初霁坐在帘后,盯着word文档上的表格。黎望潭每扫过一个人,她就记下此人的名字,到目前为止,word文档上录入的名字全部是淡绿深绿或白色。 但她今早输入“祁水大道”时,表格中却显示着淡淡的红。 初霁瞬间警惕起来。 有一个敌人,潜藏在这群来报名的人里。 初霁并不惊讶,她和常家有点私仇,不论常家亲自派人来,还是依附常家的小世家为了献媚,派探子进入悟德院,亦或是单纯有人嫉妒她,想对付她。 初霁来者不拒,有本事过了她的表格。 又一个绿色。 初霁沉默片刻,开启视图。 她看见一个面熟之人。 一位名为汤方的修士。 上次他来参加祁镇悟德院时,亲自提了许多问题,初霁对他印象很深。 还是个心动大圆满的散修。 有点可疑。散修修到这个境界,简直凤毛麟角。世家修士却是一抓一大把。 汤方正和一个容貌气质洒脱俊逸的修士谈论着什么。 二人看起来是很久之前认识的朋友,今日突然重逢。 初霁输入汤方的名字。 Word文档显示淡绿。 果然不是。 初霁:“放行。” 黎望潭传下命令后,汤方被放行。 紧接着,就是汤方的那位好友,他居然也姓汤,名为汤拓,练气大圆满修为。 这就很奇怪了。 汤拓面带微笑,刚才给汤方的登记的人也蹙起眉头:“你们两人怎么姓氏一样?” “是一个曾祖父。”汤拓说,“在下曾祖父也是个散修。” 登记的人点点头,散修中却有这种情况,远房的表亲兄弟是散修。 “家里有没有人加入世家?” 汤拓失笑,落落大方道:“若有,我早就攀上去了。” 登记的人哈哈大笑:“我看看。” 黎望潭的神识扫过他,并未发现何处怪异。 初霁点点头,这几日她也见过不少这种情况,不稀奇。 她输入汤拓的名字,正要说:“放行”,突然一顿。 word文档表格上,是淡淡的红色。 北境 苍茫草原上,风吹开绿草,一个孩童正坐在羊背上吹笛子。 笛声清亮辽远,雪白的羔羊载着他慢慢地走,安闲地吃草。 时间漫长又短暂如一瞬,不知过了多久,孩童骑羊来到一尊成人等身高的兔子石像前。 那孩童一接近石像,石像便化作讹兽,颤抖着跪倒在地。 “还好你没有被吃掉。”孩童语中洋溢着笑,伸手触摸讹兽的大耳朵。 讹兽抖若筛糠,生怕他一不小心,把它耳朵扯下来。 孩童问:“我想通过万象之灵,知道一点北境发生的事。” 讹兽立刻回答:“巴隆打开了西人给的纸,被祝祭押送入监牢询问。祝祭没有杀死他们,他想用巴隆和族长引出西人。” 孩童叹气:“这个时代的大人们都比较聪明,不像以前好糊弄了。” 这话说得很古怪,好像面前的孩童才是真正的“大人”,而他口中的祝祭等人,不过是幼小的孩童。 但讹兽知道面前孩童的真实年龄。它不敢妄言。 孩童问:“她还需要皓磐吗?” 第436页 讹兽轻轻摇头。 孩童道:“如果她还需要,告诉她,皓磐最多的地方,兽骨最多的地方,在皋西人那里。” 讹兽叩首化作石像,大地微微颤动,它彻底陷入地底。 悠扬的笛声再度响起,羊群载着牧童向部落而去。 片刻后,空中草籽震颤,祝祭的身型显现在原地。 他触摸着地面,微微有些疑惑。 讹兽?它不是镇守着入北境的草原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难道万象之灵叫它来此? 祝祭举起拨浪鼓,咚咚声轻响,应和北境的风声,天地灵气环绕。似有无数辽远的歌声从远方而来。 半响后,祝祭睁开眼。 万象之灵说,讹兽从未来过。 祝祭摇摇头,既然万象之灵都说没有,那或许是他的感知出了差错。 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几百里开外,祝祭落在荆恨月身侧。 “事办完了?”荆恨月问。 祝祭摇摇头:“没什么大事,我看错了。” 两人便用北境语说起西人的事。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迎面行来一群洁白的羔羊,其中一只羊上,坐着一位北境小牧童。他看到两人,停下来对他们慢慢弯起唇角。 祝祭神色顿时温和:“前段时间怎么没见你?又乱跑了?” 牧童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不发一言,眸光深邃,望着荆恨月 祝祭调侃荆恨月:“你太凶了,吓到人家孩子了。” 荆恨月才不理他。牧童走后,荆恨月蹙眉:“这个孩子眼神让我觉得不舒服。” 祝祭摆手:“兄弟,你太敏感了。我亲眼看着小邃长大的。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父母就被仇人杀死了。他被藏在柜子里,我们发现时,他就像个小羊,浑身冻得惨白,除了脸蛋红扑扑的。但从小没了父母,就是不一样。他从不太亲近人,也不爱说话。” 荆恨月颔首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祝祭:“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还针对常家吗?” 荆恨月笑了一下:“我何时不针对了?” 祝祭一把取下面具:“那你带上我?” 荆恨月斜了他一眼,负在背后的手握紧:“不行。我要去找初霁。” 祝祭皱眉:“不是吧,这也算?” “找她不就等于对付常家么?”荆恨月轻声道。 与此同时,常山都主峰,议事大堂。 不止常千流和常枕山坐在此处,常家主和星驰子也来了。 常家十六君中,一共来了五位,常家主的脸淹没在昏暗的阴影里,看着手头一份刚刚呈上的情报。 星驰子面容颓废,自从他的星盘被夺走,就再也动用不了术法,感受不到初霁身在何处了。 也不知是谁夺走了他的星盘,他定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常家主放下薄纸。 “也就是说,初霁此人原先不叫初霁,而叫廖初霁。” 常枕山摇头:“也不尽然,一开始她没有姓名,跟着一户凡人长大。外祖家死尽后,被廖家廖如晦捡到。廖如晦没有给她起名。初霁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起的。” 常千流:“她一开始体弱多病,据同乡人说,与凡人无异。直到廖如晦将她带走后,才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手段。” 常家主眉心都快打结了:“凡人,均衡五灵根,废灵根,突然又能练气,又突然带领噬灵族攻下邯城……” “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常家主道,“大能夺舍。” 众人,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包括初霁古怪的法门,包括她神出鬼没的踪迹。 星驰子怒得毛发直树:“难道她就是杀害常时清,夺走我星盘的人?” 他的星盘,伴随他一生的星盘啊!没有了星盘,他的身体仿佛空了一块,又仿佛飞鸟被困在笼中。 常枕山:“不必过早下定论。” 星驰子:“你不懂我失去星盘,有多痛苦!如果叫你失去妹妹呢?!” 常枕山语气冰冷:“星驰子,我体谅你的痛苦,但请你不要乱说话!” “行了!”常家主拍桌,“她若是大能夺舍,我有办法对付,但要多准备些时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放松她的警惕。” “廖如晦如今在何处?” 常枕山:“回家主,廖如晦非常精明,邯城陷落后,他立刻举家搬迁,远去东南六十三川,窝在山沟里,悄无声息像个乌龟,隐蔽不出。生怕被他女儿报复。” 常家主摇头轻笑:“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廖如晦自知打不过初霁。那他现在是什么修为?” 常枕山:“才筑基大圆满。” 常家主哈哈大笑:“如果我们把廖如晦送给她。她和常家的关系,定会有所改善。” “看到曾经以修为狠狠打压过她的父亲,如今瑟瑟发抖的模样,谁都无法拒绝。” 常枕山:“是。但我们还要一个发现。” “什么?” “初霁有个兄长,名为廖徐行,基本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半年前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如今过得很不好。” 常家主沉思片刻:“派人去接近他,博得他的好感。引他去找初霁。” “是。” 祁镇。 第437页 报名日结束后,初霁累得够呛,先把毛蔷接回来,让她提自己善后干活,初霁趁机休息一下。 嗯,休息。 此时她乔装改扮,伪装成一个刚加入祁镇的散修,兴奋地逛着街。她手上还挽着一位年轻漂亮,鹅黄衣裙的姑娘,是她新结识的散修。 低阶散修喜欢结伴而行,初霁彻底打入了散修内部。 两人一同前去初记辣鸡店,迎面走来一位手持折扇的散修,他青衫磊落,俊逸非凡,发丝在风中扬出飘逸的弧度。 小姐妹不觉多看了两眼,叹气道:“早知道今天出门就打扮两下了。” 初霁扭头:“为什么?” 小姐妹又叹气:“每次不打扮必定遇到心仪的美男子,每次打扮得和仙女一样,必定满街都是丑男人。” 初霁:“……”这份遗憾请恕她没有了解过。 小姐妹扭头:“你不觉得他生得好看吗?” 初霁想摇头,有荆恨月在前,谁敢说自己好看? 但她赶紧点点头,不能泼姐妹冷水! 小姐妹兴奋了:“果然我们是好姐妹!品味都一样!你觉得他哪里生得最好看?” 初霁流下一滴冷汗,面对建木时都没这么紧张。 在她眼里,汤拓就是一团红光。扎眼得很。 但初霁派出好些人去探查他,最后竟然一无所获,汤拓方方面面都完美得不得了。不知为何,他在word文档里就是红色。 而且这个红色还日渐加深。 如果现在劝退他,他的兄弟汤方定会来讲理。汤方受其他散修敬仰,初霁不能直接说:“我感觉汤拓不对劲”吧? 而且,她留下汤拓,也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今敌人在明,我在暗。让对方以为藏得很好,也有利于她行事。 她认识的小姐妹,正好能给她做掩护。 初霁“呃”了几声,搜遍脑中形容词:“这个人,好像,在发光?” 汤拓是一团红光,没错。 小姐妹惊了:“你和我想得一样!果然我们是姐妹!真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此话一落,一道耳熟的,凉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半个月不到,就有新姐妹了?” 初霁浑身一僵:“!!” 草。 草草草!! 为什么魔尊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是,她僵个什么,有新姐妹,又不是出轨了。 初霁挺直腰杆,理直气壮,转过身:“是啊。” 荆恨月一袭红衣,戴着幕蓠,抱臂看她。 他臂弯中有一把剑。 初霁咽了咽,魔尊姐姐不会砍她们吧? 她轻轻一挡,把小姐妹护在身后。 元婴期魔尊闹脾气,可不是练气能承受的。 荆恨月嗤笑,果然,俞安玉说得对,初霁早就不想理他了,不仅有了新姐妹,还看上了新男人。 第173章 似乎察觉到什么,初霁新认识的小姐妹转过身,满脸懵逼望着初霁和荆恨月两人。 “楚金,你们认识?” 初霁的化名是楚金,没什么含义,她当天恰好缺钱,缺什么补什么,就给自己补了个楚金的名。 荆恨月提剑在手,初霁脑袋上冒出一阵不妙不妙不妙…… “她是我姐妹!”初霁一把拉住荆恨月。 “谁是你姐妹。”荆恨月试图甩开初霁,但他没用太大力气,而初霁好歹也在金丹大圆满之上,竟然没甩开。 初霁的小姐妹看着两人拉拉扯扯,恍然大悟,朝初霁做鬼脸:“你先哄人家吧,我去夜市那边等你。” 小姐妹蹦蹦跳跳走了。 初霁和荆恨月拉拉扯扯的动作也停下来。 “现在不生气了?”初霁挑眉。 荆恨月冷嗤:“人家走了,你怎么不去追呢?” 初霁气得牙痒,姐姐真会作,就喜欢说反话? 她又不是天天闲得慌,需要哄一个大小姐。交新姐妹怎么了,看其他男人有问题? 初霁也冷脸:“半个月还没到我爱怎么追爱怎么交,和姐姐您有关?” 她扭头就往反方向走,走了两步,没听到荆恨月的声音。 回过身看他,他站在人群中,孑然而立,一动不动盯着初霁,浑身上下透着孤戾。 “那你起初就不该来招我。”荆恨月切齿,含恨瞥了她一眼,“是你先。” 初霁:“……” 起初荆恨月还是沈七。 不知道魔尊和沈家有何种纠葛,能养成这种气死人的性格,大小姐童年一定不太顺利。 又加上她最近都故意晾着大小姐,这才生气了。 以往荆恨月没这么计较。 初霁笑了一声,她忽然明白怎么治大小姐脾气了。 她走到荆恨月身边,拉住红衣袖口。 荆恨月瞪她,但没有甩开。 初霁面无表情,冷漠如一块冰:“姐姐,我们以后再吵架,我就亲你一下做补偿,怎么样?” 荆恨月一滞,仿佛没有反应过来,眼中缓缓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什么?” 初霁向前一步,坦然自若:“既然你不会正确表达自己想要什么,那我只好教你。” 她指着自己的脸:“先发脾气的人亲对方一下。” 荆恨月漂亮的眼睛睁得极大,长睫颤动,从未如此震惊,他看初霁好似看洪水猛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第438页 这有什么不能的,小姐妹之间亲来亲去不是很正常? 初霁又戳戳自己的脸:“快点,亲一下我们就和好。” “不、凭什么。”荆恨月的表情透着一股慌张,视线瞥到初霁的侧脸,又似被烫到,匆匆移开。 初霁放下手,倾身凑近他:“你不是害羞了吧?” “没有!”荆恨月立刻回答。 初霁平淡地“哦”了一声:“反正你戴着幕蓠,我也看不清楚你有没有脸红,你说没就没吧。” 荆恨月想反驳,但话到嘴边,总觉得不太有力。他身体里的琉璃业火升高了他的体温。荆恨月感到无比气愤,可初霁不是别人。她冒犯他,荆恨月却不能让人杀了她,抽她皮扒她筋。 他也做不到若无其事对她笑。 所以他茫然失措,不知道怎么对初霁才好。 华灯初上,夜市后,客栈大堂前坐着成群散修,与人论道喝酒。 “我在查那个人。”初霁指了指其中一个人,“汤拓。我怀疑他有问题。” 荆恨月咽了咽,抬眼看过去,一个心动大圆满散修。是刚才初霁“看上”的男修。 初霁:“你怀疑我看上了他?他还不及你一半好看呢。” 荆恨月突然拉住初霁手,扯她过来,低声威胁:“闭嘴。不许说话。” 初霁笑了,现在掀起幕蓠,她有几率看见耳尖冒热气的大小姐。但她心地善良,还是给大小姐留点面子,别把人家逼急了。否则真翻脸她们就要友尽。 初霁看着她们交握的手,慢悠悠哼道:“姐姐,你在大街上对我拉拉扯扯,有伤风化哦。” 荆恨月僵直了一瞬间,忽然回过神,风轻云淡反呛初霁:“姐妹之间,拉手不是很正常。” 初霁:“??” 她怎么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初霁:“我还在暗中监视别人。” 荆恨月:“既然你想,我们直接进去听不就行了。” 初霁:“你不行,你长得太扎眼了。容易暴露。” “……” 于是,初霁和荆恨月分开,一个人进了客栈。 刚才在门外还没看见,与汤拓一同论道饮酒的人,竟然她新认识的小姐妹施清润! 施清润两眼一亮,招呼初霁过去。初霁连座都不用找,直接现场监视。 汤拓点了一桌子最贵的菜。初霁瞄了眼他身上,穿的是锦罗城的灵针妙法衣,腰间配饰,头上发带,无一不精致。 对面,汤拓冲初霁微微一笑,潇洒俊逸,风姿尽显:“我汤某家底还算殷实,先给这位道友来最好的酒。” 初霁嘴角抽搐,有种人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于是故意卖弄,好看也消减了三分。 可偏偏施清润被他迷得满眼冒星光,初霁只好跟着尬笑。 汤拓看着对面两个女修,得知她们分别是练气大圆满和心动初阶后,放在桌下的腿微微曲起。 “有幸遇见二位道友。今后我们同在悟德院修行,还请二位多多指教。” 施清润笑着回答,初霁也跟着鹦鹉学舌。两人离开后,汤拓眼神暗了暗。 刚才大街上他们擦肩而过时,汤拓就发现她们俩看他了。又是两个被他外貌和金钱迷倒的蠢货,被他骗也应该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想捞金。 客栈外,施清润脚步轻快,好似要飞起来。 初霁跟在后面,望着施清润,面色堪忧:“你真觉得汤拓很好?” 施清润扭过头,满眼希冀:“是啊,又有修养又有修为,家里有钱,长得好看,哪里找这样的道侣。而且他看我的时候总忍不住笑,你说我们俩……有没有可能?” 初霁:“……”没有啊! 醒醒姐妹,汤拓是个阴沟里的老鼠! 但施清润年纪轻,父母都是武人,本来就宠她这个独女,自从测出有修真天赋,更被全家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没接触过外人。 “虽然,但是。”初霁犹豫道,“你还是要小心,世情险恶。” 施清润摇着初霁的手:“不会啦。他不是那种人。他看起来很正派,而且我和他论道,他能说出很多让我感悟很深的东西。有这种体悟的修士,心底一定不差。” 初霁捂脸,心境和人品是两回事,君不见那么多金丹垃圾人,从景家主到沈家主。他们一定能讲出更高深更玄奥的道,但不影响他们是垃圾。 可施清润尚未分清二者。 初霁现在劝不得,这种事只有自己亲眼所见才能明白。 天色已晚,施清润每天必定在天黑前回家,她向初霁挥手告别,整个人小鹿一般蹦蹦跳跳走远。 初霁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荆恨月走来她身边:“我去汤拓租的宅子里看了眼,发现了一点奇怪的迹象。” 初霁抬头:“什么?” 荆恨月伸出手,掌心的乾坤袋里,有一些泥土,混合着零碎的法器残片和充满灵气的土渣。 祁镇建在祁城的废墟之上,掘地三尺全是亮晶晶的碎屑。 荆恨月:“他院子里到处都是这种东西。” 初霁:“你说他在院子里挖坑刨地?” 荆恨月颔首:“他应该在屋子里挖了一个深坑,不知道在挖什么。他哪里人?” 初霁凝眉:“西南一个叫南萍的小城,距离祁镇比殷阳更近。” 第439页 “荆恨月,我需要去亲自见一见南萍城主,这两天拜托你看一下祁镇。” 荆恨月轻哼:“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要求。” 初霁笑了,好姐妹就是好姐妹。 关键时刻顶用。 南萍城主是最开始就归降初霁的那一批。得知初霁传召询问汤姓散修之事,立刻带好收集到的线索,提出在连城相会。 初霁没去过南萍,不能超链接,这样还省时间一点。 初霁到了地方,南萍城中掏出一大堆早年汤拓用过的纸张和法器,甚至还带了汤拓的母亲。 老母是个武人,不知道初霁是什么身份,但得知是南萍城主的朋友,她有问必答。 “我的拓儿……是个从小喜欢闲云野鹤,不爱拘束爱山水的孩子。他从小就喜欢那些仙人故事。” 初霁点点头:“你知道他平常修什么功法?” 老母摇摇头:“我也不懂,他三四年能回家一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平时都在外面游历。但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每次回来都给我带很多丹药,我能活到这个岁数,还能单手举起门口那石狮子,多亏了我儿啊。” 初霁:“……”您也忒厉害了。 “我能看看那些丹药吗?”初霁问。 老母取出一只莹润的玉瓶,递给初霁。 从外表看,玉瓶就是平平无奇的补灵丹玉瓶,在低阶修士眼里可能稀奇。 初霁见过太多好宝贝,已经无感了。 她打开丹瓶,轻轻嗅了嗅,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里面的丹药,大部分的确是补灵丹,但整瓶丹药中,竟然掺着两颗金丹品级的聚气丹! 当初,邯城闹得风风雨雨,她爹廖如晦上赶着卖她,就是想求一颗金丹品级的洗精伐髓丹。 金丹品的丹药,一颗价值连城。 汤拓是哪里搞来的? 初霁看了看南萍城主带来的线索,汤拓的曾祖父的确有经商之才,但几百年过去,财主要落在汤方那一支上了。汤拓的家境不能算差,只能算一般,近几年好似走运一般,慢慢强过了汤方。 初霁放下手中薄纸,冲汤家老母笑道:“多谢您告知。” 临走前,汤家老母面带惶恐:“请问城主和这位仙人,我家拓儿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如果他犯了错,我一定狠狠教训他,请……” “您别担心。”南萍城主打断老母,“没有什么大事,先和我回去吧。” 汤家老母忧心忡忡,和城主走了。 初霁望着他们的背影,陷入沉思,片刻蓝光一闪,她回到祁镇。 在连城这两日,祁镇没有任何异常,初霁打算继续跟踪汤拓,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荆恨月:“他这两天都在屋里挖地不出门。” 初霁点点头,继续观察。两日后的一个凌晨,汤拓终于现身。 他满脸疲惫,好似刚刚睡醒,整个人脚步虚浮,慢腾腾向镇子外走去。 初霁随便易了个容,悄悄跟着他。 汤拓向镇口的噬灵族守卫展示令牌。守卫们例行询问:“这么早出去做什么?” “卡境界睡不着。”汤拓苦笑,“怕走火入魔,去山间散散步。” 守卫们:“小心瘴气。不要乱走。” 汤拓行礼:“多谢二位关心。” 蓝光一闪,初霁来到镇外的超链接传送点。此时天还不亮,初霁来得隐蔽,没人发现。 她藏在草丛中,亲眼看着汤拓慢悠悠向山上走。他果真没有走太远,停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山包处,盘腿坐在那里,开始修炼。 “……” 难道他真是来修炼的? 日上中天,初霁等得有点不耐烦。 就在这时,汤拓睁开眼,大喝一声:“出来!” 初霁猛地一惊! 她打着段家伞,伞面还顶着一大坨树叶。不可能被他发现! 她还易了容,气息收敛,绝不可能泄露半丝。 汤拓蹙眉:“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正当初霁想跳下树,编一个理由现身,汤拓起身掸掸衣上草屑,环顾四周,若无其事走了。 初霁:“???” 原来他是装的? 为了防止修炼时有人偷窥,醒来后先大喊两声,能吓出来一个就算一个? 太鸡贼了。 还好她没出来,否则不久被他诈了? 初霁看他稍稍走远,轻手轻脚跟了上去,一路跟到祁镇门口。汤拓和守卫好像说了两句话,突然掉了个东西,他赶快捡起来,谢过守卫,步履从容进入祁镇,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初霁收起伞,撤下易容,上前问守卫,汤拓掉了什么东西? 噬灵族守卫想了想:“好像一个方形的玉石,上面空无一字。” 那可以是任何东西。 线索再次中断。 初霁小声嘱咐:“最近多注意他。” 噬灵族守卫目光如炬,点点头。 初霁顺便多关心了几句这两天祁镇状况,荆恨月没有放进来人,部分后面来的散修,都住在祁镇镇外新修的小客栈里。 就是当年初霁住过的地方。 初霁向那边看了一眼,小客栈前热热闹闹,一道呼喊声由远及近:“妹妹!” “妹妹!妹妹!” 谁家妹妹这么调皮,让兄长喊得疲惫中带着焦急。 第440页 初霁笑了笑,往镇子里走。 她行了十步,忽然听见一声惨叫。 猛地扭过头,只见戴红幕蓠的荆恨月突然出现在城门口,揪着一个绿衣少年衣领。 守卫们也浑身警惕。 “未经允许不准擅闯。” 那少年看见荆恨月,忽然浑身一抖,双目瞪大,似是难以置信。 他猛地抡起背后裹布大锤,当头砸向荆恨月! 荆恨月用力掐住他的脖颈! 少年法器当啷落地,止不住咳嗽。 “?!?”初霁上前将他们一左一右分开,“禁止打架斗殴,跟我来。” 少年要开口说什么,初霁喝止:“少废话!到地方我给你时间解释。” 然后转向荆恨月:“你也是,不能暴力执法,制服他不等于掐死他,懂吗?” 二人:“……” 两人被初霁带到祁镇议事堂。落座后,初霁便道:“行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目睹全程的守卫上前道:“那少年刚要硬闯,荆姑娘制止了他。” 初霁颔首:“行,先说说,为什么擅闯,是不知道规矩吗?” 少年抱着他裹法器的布,垂首慢慢道:“我……” 他抬眼望向荆恨月:“他是——是!” 初霁:“你来找他?” 少年点点头,又猛地摇头。 初霁:“不要做谜语人。” 少年额头上都急出汗了,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被魔尊掐了,说不出口。 而且他一急就乱阵脚。 所以初霁转向了荆恨月,还是问个脑子比较清楚的。 “你认识他?” “不认识。”荆恨月撩开幕蓠,露出一张美得惨绝人寰的脸。 少年瞳孔骤缩,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荆恨月盯着少年:“没见过。” 初霁撑着下巴:“那就奇怪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我真的认识。” 初霁:“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 少年的声音弱了下去,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了:“我真的认识,我没有说谎。” 初霁看着两人,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妙的念头。 草。 初霁:“那个,你们两有什么感情纠葛?” 少年和荆恨月同时一顿,露出古怪的神色。 这时,初霁的传讯符亮起红光,原来是小姐妹施清润找她。 “楚金快来!给你说一件事,汤拓邀请我去他家。” 初霁猛地警惕起来:“那我先走一步,你们两好好谈谈。” 刚起身,就被荆恨月一把拉下来:“先说清楚,什么叫感情纠葛。” 少年:“别走!” 初霁眨了眨眼。 看懂了,她姐妹讨厌对面的少年,但少年是个死缠烂打的。初霁一点也不意外,魔尊姐姐生得如此美,万人倾倒是应该的。 初霁大手一挥,对少年说:“我还有事,时间少。我明确给你说不要死缠烂打我家大美女,否则后果很严重。这样吧,你开个条件,多少钱也好,离开我姐妹,也少来烦我。” 少年:“?” 荆恨月缓缓挑起眉梢,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值多少钱。 少年憋屈死了,他喜欢个什么魔尊,虽然魔尊生得美,但那可是魔尊! 世上真有人喜欢他吗? 少年:“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 电光石火间,初霁立刻想到一个漏洞,打断道:“先说在前面,超过200灵石的部分需要由我姐妹自行承担。” 荆恨月:“……” 少年:“。” 少年崩溃道:“妹妹,我是你亲兄长!” 初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认错人了吧。” 她有哥哥吗?她没有啊。 从现代穿过来的? 更没有啊。 少年:“我是廖徐行。” 初霁听到“廖”字,醍醐灌顶。 草。 她好像是有个哥哥! 当年廖如晦想把她卖了,就是为了给廖徐行换个洗筋伐髓丹。后来廖如晦以为初霁是均衡五灵根,又想抛弃廖徐行,把洗筋伐髓丹送给她。 廖如晦反复横跳了好几次,最终被她吓得无影无踪,初霁也懒得满世界找爹。发展自己的势力更重要。 就在这时,初霁的传讯令又亮了。 施清润传来消息:“楚金,楚金金,你怎么不理我呀,汤拓问你来不来呢。” 初霁掐断传讯令。有祁镇急事在前,就算廖家一起来了,都得给她等着。 “我过会儿再来处理。”初霁对廖徐行说,“这几天你先住镇外,我忙完再来找你。” 随即,她抽身离去,留下荆恨月冷笑望着廖徐行。 廖徐行终于平息心境,冲着魔尊一行礼:“我无意冒犯,请问,你和我妹妹是……” 荆恨月:“姐妹关系。” 廖徐行:“?!?” 他茫然呆在原地,真真是理还乱。 “啊?”他有点傻地问,“你是女人?或者,她认识你时,你还是个女人?” 荆恨月向来不去解释他是男是女,别人怎么想关他何事? 但看着廖徐行,他忽然觉得很有趣。 “我是男人。”荆恨月笑了笑,“从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第441页 廖徐行呆住:“那她……” 荆恨月:“到现在还不知道。” 廖徐行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 妹妹居然不知道? “荆、恨、月!”廖徐行怒气冲冲,“你你你你这个邪魔!你无耻!” 竟敢男扮女装欺骗一个年轻善良无辜的女孩。 不是想骗财骗色骗感情,还能是什么?! 他要揭发这个魔头罪恶的行径!早日让妹妹认清真相! 祁镇镇北,客栈大堂。 桌前,酒瓶半空。初霁来时,施清润满脸通红,坐在桌前,双手捧着脸,嗔怪道:“你怎么才来呀!汤拓人都走了。” 初霁蹙眉看着她,落座在她对面:“汤拓给你说了什么。” 施清润眨眨眼:“他带我去他家了,还给看了一个好东西。在他租的宅子底下。那里有很多亮晶晶的碎片。” 她凑近初霁,兴奋低声:“你知道吗?土里埋藏着一道玉石雕刻的大门,就像传说中那些上古修士的洞府一样,听说祁镇以前是祁城,说不定里面有宝贝呢!他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初霁挑眉:“这不应该上报镇长?” 施清润卡了卡:“呃,可是,是汤拓发现的。不对,好像是该上报镇长,宅子又不是他的……我现在就和他说!” 初霁一把按住她肩膀:“没关系,我们进去看看再上报镇长,万一就是一道普通大门,那多尴尬。” 施清润吃酒有点醉,被初霁的思路带跑偏了,一时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好!他说还缺一个人,你能带一个口风比较严的修士吗?修为越高越好。” 初霁笑了:“有。她是火灵根的,修为……心动大圆满?” 施清润怔愣:“心动大圆满?好强,怪不得你看不上汤拓。果然你是心动期,就能认识心动期的朋友!我也要努力心动期!” 初霁:“……” 如果施清润知道她和魔尊的真实修为身份,那不得吓死了。 第174章 去汤拓家中地下玉门之前,初霁还想写个阶段计划完成报告,小小升级一下。 现在祁镇的基础设施建设到位,殷阳悟德院已经步入正轨,祁镇悟德院完全开放,也就是时间问题。 初霁打开word文档,不出一会儿完成报告便一行行涌出。 她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这项计划在系统评估时高达C级,一定能开出新技能。 最后一个黑字落下,word文档久违地卡了一瞬间。 初霁等待着,然而,弹出的界面和以往不太一样。 [已检测到计划存在重大隐患,请用户手动排查漏洞] 初霁:“??” 她又试了一次,word文档依然如此显示。 初霁反复看了看她的计划。 重大漏洞。 难道指汤拓?汤拓暗藏的白玉门能毁去她祁镇建设工程? 如果放任汤拓,她这段时间的金钱和精力全部打水漂。 初霁神情一肃,绝对不能忍! 夜深人静,祁镇镇外。 月明星稀,一道身影潜入镇外的小客栈,贴着窗边。 廖徐行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容虔诚,朝圣一般打开他裹法器的蓝布。 这法器外型似一把大锤,廖徐行平时直接拿起来抡人,但鲜少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一只琴。 琴身四四方方,一段细长的柄上连着五根琴弦。 廖徐行坐定了,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的黑影。 他全神贯注,气沉丹田,手放在琴弦上。 窗外黑影屏息凝神。 廖徐行叹了一口气,放下手。 窗外,汤拓一口气没上来。 他都准备好了,怎么还不弹呢? 他手中有一味迷香,能教人卸下心房。但必须在对方入定时,才能起效。 他等着廖徐行入定,这都过去整整两个时辰了,天都快亮了,廖徐行生生坐在这里,手拿起又放下,就是不入定。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廖徐行那么废了。入定修炼都需要做半天准备,他不废谁废? 但汤拓必须得带廖徐行,这茫茫祁镇中,只有廖徐行能成为他的帮手。 终于,廖徐行咬了咬牙,手再次放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叮叮咚咚声从琴弦上传出,点点亮光从指间升起。 这琴也不知是什么法器,音色竟然如此悦耳动听,仿佛将人置身于灵妙仙境中。 汤拓心急,你倒是快弹啊!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廖徐行的手再次落在琴弦上。 他似发了狠心,一双手上暴起青筋,狠狠弹下! 一曲仙乐从琴弦上喷出,嘈嘈切切如祁镇悟德院挖地基,又如周大娘剁鸡,顿时,整个小客栈都包裹在浓郁的仙乐中,天空中的鸟儿坠落,彻底陷入沉默。脚下的地板都为之震颤,大地也为之流泪。 好听到汤拓直接从三楼摔了下去,没有一点点防备。 廖徐行的脑袋疯狂后仰,又猛地前倾,伴随着他手下音调的转变,整个人摇摆起来。 “咚!”楼下有人用鞋子砸天花板,“大半夜的闹鬼啊!” 可廖徐行沉浸在自己的仙乐中,无法自拔,他面前似有无数听众,人山人海,随他的曲调一起疯狂摇摆。 他完全入定了,甚至站起身,满屋子乱走。 第442页 走到窗边时,一个黑影猛地破窗而入,对他当头一棒! 嘭! 廖徐行两眼一翻白,软绵绵倒下了。 汤拓喘着粗气,耳畔嗡鸣,这乐曲…… 能演奏仙乐的乐器,被他弹成这样,也是天才。 嘭! 又一声。 汤拓抬起头,只见一群人破开廖徐行的门,站在门口。 一群人盯着夜行的汤拓:“你是谁!” 汤拓吓得浑身僵硬,他可是偷偷来的,怎么就被十几个人撞见了。 “我……” 汤拓想解释,脑子里闪过六个版本的谎话。 对面先开口了。 “道友,好胆量!我们刚才在门口站了许久,没有一个人能接近这扇门。” 靠得越近,声音越刺耳,他们浑身都在发抖。 汤拓尴尬笑道:“无名散修罢了。” “道友莫要妄自菲薄,我们皆是无名散修,这些天来,这天外琴魔日日夜夜毒害我们的心智,欺负我们长了耳朵。我们和他提意见,他却狡辩自己弹得动人心弦。你说可不可笑?” 汤拓现在只想走人,尴尬笑道:“可笑可笑。” 他指着地上的廖徐行:“诸位,这人躺着也不是事,再说也是我打晕的他。这后半夜不如让我看着他,直到明早醒来时,我再亲自向他赔罪。” 众散修感动不已,这什么绝世大好人,以身饲虎! 他们走后,汤拓关上门,拍拍廖徐行的脸:“行了,别装了,醒来吧。” 廖徐行缓缓睁开眼,泪水夺眶而出:“我弹得真有那么烂吗?” 汤拓坐在床边,瞥他一眼,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也不算烂。”要说威力,廖徐行只有练气修为,却能逼得一众心动不能近身。这怎么能说烂。 但要说不烂……汤拓实在说不出口。 他面带沧桑道:“弹得很好,下次别弹了。” 廖徐行垂着眼:“小时候父亲就不让我玩琴,他摔我琴三百多次,每一次我都找回来,偷偷练。后来他说我有了个妹妹,就对我更加严苛。” 那你爹真惨。 若是他有这么儿子,定要让他一辈子不得碰琴。 汤拓右手放在迷香上,尴尬僵直在原地。 他可不是来听廖徐行诉说悲惨经历的,他是来说服廖徐行去白玉门的。 “你要这样想。”汤拓笑了笑,“你父亲都拿你妹妹换洗筋伐髓丹了,你再不努力,岂不是对不起你妹妹?” 廖徐行蹙眉:“怎能这样讲?我妹妹虽然出生在乡野,但她自小受苦,为人却很善良,拿她去换洗筋伐髓丹,这是人能做出来的吗?” 汤拓嗤了一声,不以为意。 若他有个妹妹,他定要想方设法换个好点的丹药。 洗筋伐髓丹也太次了。 “对了。”汤拓斜了廖徐行一眼,“你有个好去处,你要不要一起来?里面有宝贝,到时候出来你三我七。” 从未有人邀请过廖徐行,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如看一头没用的猪。 他立刻答应,答应完,又犹豫了。 此刻他并不能算自由之身,魔尊神出鬼没,无处不在。 思及此处,廖徐行浑身寒毛直树,但他脖颈上还残留着魔尊的掐痕。只要关于魔尊的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廖徐行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笔一张纸,准备以书传递消息。 刚一落笔,廖徐行喉咙一痛,满脸通红。 “又怎么了?”汤拓蹙眉,“你要写什么?” 廖徐行丢下笔,大口喘息,疼痛渐渐消退。 这可怎么办?该如何告知魔尊就在我们身边? 他猛地想起,可以用乐曲意象传递。 他一把捡起琴,手还没拨到琴弦,汤拓就一脸煞白,劈手再次打晕了他。 陷入昏迷前,汤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早辰时之前,我来接你。”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空气中翻着云雾的湿味。 施清润邦邦敲响初霁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两个修士,二人皆着白衣。 施清润看了眼右边高挑的女修,感叹道:“上次我就想说了,楚金,你朋友好高啊。” 初霁点头:“我深以为然。” 荆恨月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今日初霁给荆恨月易了个容,[基本形状]放在荆恨月脸上,没有自己用得方便。这导致荆恨月不能笑,不能做大幅度的表情,否则整张脸就会看起来有点怪。 别人捏脸都是往美里捏,只有荆恨月,怎么捏都会更丑。 原来的五官生得太完美了。 初霁给她们两做了简单介绍。 施清润是水木金三灵根,主要修水灵根功法,修为只有练气大圆满。 她的法器是一半葫芦瓢,里面始终盛满了小小一汪水。 初霁问:“能喝吗?” 施清润笑道:“可以。” 她倒出一点,浇在路边的野草上,只见那片野草迅速枯萎。 “??”这叫能喝? 初霁震撼,这不就是百草枯? 三人一行人来到汤拓家门口,此时祁镇百姓已经忙起来了,炊烟飘动,蒸肉包的香气弥漫着长街。 施清润敲开汤拓家门,汤拓看了眼三人,笑容清逸:“多谢三位相助。” 第443页 他尤其望着荆恨月,问:“请问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施清润:“这是我们的好姐妹,你叫她月七就行。她可厉害了,有心动大圆满的修为呢。” 汤拓脸色一僵,心动大圆满? 他在祁镇也待了两天,怎么没听过这等人物?他叫施清润找点厉害的人,意思是别找武人和练气初阶修士,没说要找心动大圆满啊! 汤拓也是心动大圆满,到时候动起手来,太不方便了。 实在没想到,施清润竟然认识这般厉害人物。 “我亦是心动大圆满。”汤拓笑道,“这修为在散修中,应是顶天了,想必道友天赋异禀,他日定能一举突破筑基。” 这话说来,试探荆恨月有没有奇珍异宝。通常只有身怀法宝的散修,才能修到心动大圆满。 若是荆恨月谦虚,此刻定会推脱,说自己也只是靠外力修炼罢了,算不得天赋异禀。 但魔尊岂能走寻常路? 荆恨月俯视着汤拓,不咸不淡道:“嗯。” 汤拓:“???” 装什么装! 都是靠法宝晋升的。 初霁头大,魔尊姐姐也太傲了,这幅不屑模样,迟早要被拆穿。 她伸出胳膊肘,捣了捣他的腰。 荆恨月不动声色按住初霁手臂,随口敷衍道:“也祝汤道友早日筑基。” 汤拓看不惯荆恨月这派作风。 今天结束后,他就能筑基。待到祁镇事毕,他还会得到常家赐下的归心药,成为世家修士,结成金丹,做一个常家人! 岂是一群散修能仰视的? 他暗暗扫视着荆恨月。 虽然这人最强,但和施清润、楚金这两蠢人混在一起,想必也不怎么聪明,最多实力强悍。 但大多数情况,除非多智近妖,修为才真正决定胜负。 这月七,留不得!定要先将她除去才好! 三人进门后,来到汤拓屋中。正堂已经被他挖出一个大坑,大约十步以下,露出晶莹玉门,门上镶嵌的宝石已经被抠掉不少,但剩下的蓝石在暗淡的微光中,依然折射绚丽火彩。 门上篆刻着几个上古铭文,灵气流过铭文,将两扇大门死死封锁。若不是靠近,初霁丝毫看不出这上面有门缝。 初霁倒吸一口气,这么大一个宝贝,就藏在汤拓宅子底下,这些年她从未发现过。汤拓一个外人,从哪儿知晓的? 初霁环顾周遭,汤拓这宅子,分明就是她当初来祁镇时,李伯带她看的其中一套。临近街边,占地小,适合做生意。 她就这么错过了一个大宝藏!!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的男声。 “汤道友,我来了。” 初霁蹙紧双眉,一回头,只见廖徐行站在门口! 他不是在镇外吗?怎么进祁镇的? 初霁扭头盯着荆恨月,荆恨月微微摇头,表示他没有放廖徐行进来。 廖徐行并未认出易容的初霁和荆恨月。 汤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么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廖徐行,练气大圆满修为……” 初霁清了清嗓子:“抱歉,我们素昧平生,对彼此也不了解,不如先出示一下自己的令牌。” 廖徐行瞬间紧张起来,他早上跟着汤拓到一处荒郊野岭,根本没有进祁镇的令牌许可。 汤拓暗暗瞥了一眼荆恨月,道:“好。” 众人取出令牌,汤拓看了好几眼荆恨月手上的。 和他们一模一样。 奇了怪了,他真没听说过这号人。 廖徐行拿不出令牌,慌得手抖,汤拓拍拍他的肩。 施清润起了疑心:“你令牌呢?” 汤拓压低声音:“他没有令牌,他是被我偷偷带进来的。” 初霁眯起眼,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笑道:“汤道友好厉害!竟然能在祁镇全镇眼皮底下偷偷带人,我还以为祁镇坚固如铁桶呢。” 汤拓被夸得唇角上扬,但表面功夫也是要做的:“也不算,其实上面的大人默许了。” 顿时,施清润和廖徐行恍然大悟,原来汤拓上面有人!在祁镇关系深厚。 尤其是施清润,看向汤拓的眼睛里饱含敬仰。 不仅有钱,走到哪里都有人脉,实在是太可靠了! 初霁:“??” 谁?祁镇还有哪个大人,比她还大? 初霁端着无辜笑脸:“是谁呀?是镇长吗?” 汤拓蹙眉,这楚金怎么没完没了。 他都说了偷偷带进来,有点眼色的人,就该闭着嘴跟上他,而不是问东问西。 “总之差不多。”汤拓糊弄道,“镇长默许了。” 初霁一口气憋在胸中,默许个鬼! 她从没允许过! 顿时,众人的眼神从敬仰上升到震惊。 汤拓背后竟然是祁镇镇长!那位举世瞩目的,刚刚开始在东洲出名的西南共主,悟德院掌院初霁! 施清润目瞪口呆,她还以为汤拓口中的大人物是什么祁镇守卫,或者悟德院中的管事。 没想到,竟然是初霁! 听说初霁实力在金丹之上,甚至有人说她已经进阶了元婴! 这等大人物,她想都不敢想,见一面都可以和朋友吹三天三夜了,汤拓居然认识初霁! 施清润满怀激动,忐忑道:“那、那我也可以见掌院了?” 第444页 汤拓笑道:“可以。” 施清润兴奋地掐着初霁手臂,初霁拍拍她:“冷静点。” “怎么冷静!”施清润压低声音,“你说,如果我和汤拓……是不是我就结交了初霁?” 初霁:“……” 冷静点啊姐妹,我就在你旁边! 没那个舍近求远的必要。 汤拓看施清润兴奋的模样,轻轻嗤笑一声,反正白玉门动,初霁一定会现身。最近消息称她在北境。北境距离祁镇,起码有四个月的路程,短时间内,初霁绝对回不来。 荆恨月笑了一下,看向初霁。 初霁已经气得牙痒痒了,等从白玉门中出来,她定要好好教训汤拓,问问他哪里认识的自己! 廖徐行听见汤拓认识初霁,也十分震惊。初霁是他妹妹,他想见初霁还见不到! 今非昔比,初霁再也不是当年被廖如晦追来撵去的凡人,现在妹妹大权在握,手掌西南各城,还有东虚海,中祁山,不是说一句想见就能见到的。 “那、那也能帮我引荐吗?”廖徐行忐忑问。 汤拓背后冷汗浸湿,笑了笑:“你当然容易了。” 初霁气得捏紧荆恨月的手,这个汤拓,在她头上跳舞,她要狠狠教训! 荆恨月必须努力忍住笑,他今日面带初霁易容,不能有大幅度表情。 总之,一行五人,都太不容易了。 施清润清楚祁镇守卫有多严格,好奇问:“廖道友,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廖徐行:“祁山野有个废弃的上古传送阵,废弃了十几万年,竟然还能用,阵口就是这扇白玉门。” 他指着面前大门。 施清润恍惚了一瞬:“那不合规矩啊!我还以为你从正门进来的。” 汤拓不耐烦:“什么不合规矩,镇长都知道。” 初霁:“……?” 她不知道,别乱说啊。 汤拓沉下脸,越靠近白玉门,他的耐心就越少,甚至再也绷不住洒脱超然的神色了。 等拿了东西,他就是规矩,还需要理什么祁镇初霁。 仔细分辨,发现白玉门上有五组蓝石,分别代表东南西北中。 汤拓:“这扇白玉门是一上古传送阵法,其玄奥精妙,以我的见识,还不足以理解。不过据我探索,东南西北四组蓝石,连接着古祁城东南西北四处,东边的,就连接镇口野郊。” 廖徐行:“中间的方位呢?” “你会落回原地。”汤拓说,“不过,五个心动初阶上下的修士,同时向其中灌注全身灵气,就能真正开启这扇大门。” 汤拓倒数三二一,让初霁等五个人同时向其中注入灵气。 魔尊荆恨月:“……” 初霁笑了,曲线连接了他,道:“不怕,你那份我给你捎了。” 五道颜色不一的灵气流同时射出!蓝石散发出淡淡微光。 初霁的丹田海巨大,还接近元婴修为,能抵好几个心动期。 她替荆恨月打一份,轻轻松松。 反观其他人,皆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就连心动大圆满的汤拓,也双唇发白。 蓝石越来越亮,大门轰然开启,十几万年的尘埃扑面而来。 一条漆黑深邃的甬道直通地底。 众人放出神识,神识却像触碰一块软腻的果冻,寸步难行,被弹了回来。 汤拓擦亮一簇火苗,往里一照,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丢一颗石子下去,叮叮咚咚,越来越小,却永远不会落地似的。 “走。”汤拓提着一柄火把,往下走。 众人跟在他后面,没走两步,施清润抱着双臂,颤声道:“我们、我们能不去了吗?” 汤拓猛地回头,火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狰狞。 “什么意思?” 施清润忽然觉得他有点恐怖,往初霁身后缩了缩:“我有点怕……” 汤拓立火把在地面,伸手向前一指,默念什么咒决。 只听“轰”一声巨响,他们身后的石门关闭了。 施清润脸色煞白,廖徐行愣了愣。 初霁和荆恨月笑了。 这么心急? 一进来就露出真面目。 汤拓冷冷道:“人不能言而无信。” 施清润觉得汤拓好陌生,慌忙拉住初霁手臂:“我……” 廖徐行安慰他们:“稍安勿躁,我详细汤道友不会害我们,还是先走吧。” 初霁和荆恨月对视一眼。 这条甬道长得看不见头,初霁几人深处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只有一刻钟。 终于,众人坡度平缓起来,他们好似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初霁轻声道:“有人吗?” 这声“有人吗”带着回音,绕梁不息。 “别。”施清润说,“这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这也太可怕了。” 她吓得嘴唇发抖,衣衫都掐皱了。 有回音,让初霁想到另一个上古秘境——神女窟。 那里也有回音。 “你那火把能不能再亮一点。”初霁问,“除了脚下一小块地,什么也看不见。” 汤拓:“此处天然克火。点再大也没用。” 他目光移向荆恨月:“不若你试试?” 荆恨月连看都不看他。 初霁手肘捣了捣他的腰。 第445页 荆恨月勉强说:“我不想点。” 他点了,魔气就止不住蔓延。 汤拓凉凉道:“我看你的心动大圆满不是假的吧。” 荆恨月抬手:“那你可以——” 戛然而止,他一把被初霁捂住嘴! 初霁笑道:“大家别吵了,施清润,你来!” 众人皆看向施清润,她不是水灵根术法吗?怎么来的火把? 施清润冲汤拓叹气:“笨蛋。” 她伸手一掏,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盏灵石灯。 顿时,暖黄的光芒照亮四方。 众人环顾四周,皆脸色一变。 他们身处一处圆形大殿。环形墙壁上,雕刻着一条巨大黑色蟒蛇,蛇身盘绕大殿一圈又一圈,蛇头直冲众人,獠牙龇出,张开血盆大口! 众人缓缓向左侧移动五步。 不论他们移动到哪里,那蛇就和活了一般,蛇口始终正对他们。 第175章 黑暗里,传来一声倒抽气。 廖徐行抱紧他的琴,颤抖道:“我没有看错吧?它是不是活的。” 施清润也咽了咽,强装镇定:“汤、汤道友,这怪物我们好像解决不了,要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她手中灵石灯晃动,光芒映在蛇口獠牙之上,隐约可见点点陈年血迹,已经融进石中。 汤拓轻轻抖开手中一帘残卷,蹲下身,对着光翻看:“不必担心,这条蛇并非活物,蛇口对着我们,只是幻象罢了。” 廖徐行猛地松一口气,肩膀垮下来。 太好了,这么大的蛇,若是活物,他们今天就别想出去了。 “嘶——”空气中尘埃震动,细密的蛇声回荡在圆殿中。 众人皆听见了。 廖徐行猛地僵直:“不是死物吗?!我好像听见它发出声响。” 灯光摇晃得更加眼中,蛇的下颚通亮,更显狰狞。 施清润听见它是死物,就不敢抬头看了,听到声音,猛地一抬头,脸色煞白。 “汤道友,蛇头、蛇头好像离我们更近了……我都能看见蛇信了!” 角落里传来初霁凉凉的声音:“没错,还是三条蛇信。” 这可把施清润吓得,蹲在地上,扒着汤拓道:“汤道友,我们还是走吧,再不走它吃了我们!” 汤拓正聚精会神阅读残卷,被施清润晃来晃去,烦得什么也看不清。 “走什么走,我都说了,那蛇不会吃人!”他起身呵斥。 他从前都一派温和模样,处处依着施清润,从来没发过脾气。 施清润不明白,为什么进了白玉门,汤拓就像变了一个人。 汤拓揉了揉眉心,强行放软声音:“清润,你相信我。” 廖徐行也木愣愣地重复:“是啊,相信汤道友,我们也知道他平时为人如何,绝对不会骗我们。” 他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蛇,缓缓后退。人被逼到绝境时,只好自欺欺人安慰自己。 两人互相安慰,双方这才渐渐定神,不再过分恐慌。 初霁瞥了他一眼,廖徐行和施清润都吓得够呛,荆恨月站得最远,一直抱臂藏在阴影中,面无表情望着巨蛇。 初霁曲线连接了荆恨月,在神识中问:“那蛇是真是活的吗?” 荆恨月颔首:“是。而且实力远在元婴之上。” 初霁心里一个大草。 汤拓也太猛了,区区心动大圆满,就敢来挑战元婴之上。就不怕被自己坑死? 荆恨月突然出声:“汤道友,你的残卷哪里来的。” 汤拓掀起眼皮,看向荆恨月,“虽然我没有必要和你解释,但既然你问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 “我走南闯北多年,到过不少地方,也去过不少拍卖行。十年前偶然一次,我从朋友手中收集到这卷残书中一小支碎简,里面只写了至宝二字。”他指着残破竹书,上面还留拼接的裂痕。 “或许是运气不错,此后十年里,我又陆陆续续收集到4个支断简。我曾以为这是张藏宝卷。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元婴修士的云游记载。”汤拓摇摇头,“他于游记中记载一个传闻,据说太古时代结束后,古祁城覆灭,那些恢弘的建筑和无数法器灵物,全都随灾难一同被掩埋地底。能开启旧祁城废墟的,只有一扇白玉门。” 初霁瞥了那残卷一眼,书写的字迹是上古铭文,如今早已失传。 破解上古铭文不亚于登天,程庚努力了一辈子才破解了三分之二,汤拓如何读懂? 他背后的人是谁? 初霁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常家。 当年常书航平定东洲各世家征伐,以一举之力结束晦暝时代,统一修改文字。迄今为止已有万年之久。 若世上还有一处藏有上古铭文和东洲通用文字的对照翻译,那一定是常家! 在他们说话间,蛇头已经越来越近,直逼众人身前。 “现在该怎么办?”廖徐行问,“这圆殿无门,我们要去哪里?” 汤拓道:“门就在蛇口中。” 倒吸气声再次响起。 初霁盯着巨蟒血盆大口,这是什么阴间入口。 汤拓目光移向荆恨月:“道友,在场人中,你我实力最高。你我之中,我感觉你更胜我一筹。不若你我同时开路?他们跟在后面?” 一时间,施清润、廖徐行的都面带希冀,看着荆恨月。似乎在请求他帮忙。 第446页 荆恨月笑了一声:“你爱去你去。” 汤拓从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楚金和施清润怎么选的朋友?! 不听话就麻烦了,汤拓不想在这里打起来。若楚金三人联合,他和廖徐行还对付不来。 汤拓笑了笑,冲着施清润道:“既然月道友不愿意,那我先入蛇口吧。清润,你记得紧紧跟在我后面,蛇口关危险,我怕你出事。” 他言辞磊落,施清润一愣,浓浓的愧疚占据心头。 汤拓并没有变,进入白玉门格外暴躁,可能只是因为情形紧要。 人在危机关头,总会和平时不太一样。比如她平时从不哭,入白玉门,还不是吓得神经兮兮? 况且汤拓还身担重任。他带他们来,肩上压力一定很大,发火也算正常。 都到这种地步了,汤拓还护着她,反复叮嘱她不要走太远。 施清润感动不已,拉了拉初霁的手:“姐妹,那我就过去了,你和月道友也要小心。” 初霁蹙眉:“你先等等。” 她怀疑此事有些不简单。 若蛇口是门,为何这条巨蟒看到他们,主动离得越来越近? 按常识来说,这条巨蟒应守护废墟。 守卫看到闯入者,跑过去主动暴露入口,还说欢迎光临? 反正初霁不信。 如果她手下的守卫这么做,她第一个炒鱿鱼,结算工钱赶人走。 这是渎职! 然而廖徐行和施清润被无尽的黑暗和狰狞巨蟒吓破了胆,虽然心中隐隐有些怀疑,但看汤拓一副镇定模样,还主动提出先入蛇口,就信了他。 施清润像找到救命稻草,握住汤拓伸来的手。 廖徐行也紧跟其后。 汤拓回身笑道:“廖道友,你别贴我这么近。” 廖徐行哽咽:“汤道友,我怕。” 初霁刚要拦人,荆恨月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先别管,管了还怨你。” 初霁叹了口气,和荆恨月一起向前走。 很快,他们到了蛇口前。头顶就是尖锐的獠牙。 难言的腥臭飘荡,初霁屏住呼吸。 这是个鬼的入口! 谁家入口这么臭! 汤拓忽然慢了下来,就在率先步入蛇口的瞬间,他猛一拽施清润,凝聚灵气,狠狠拍在她腹部,将她打入蛇口! 施清润一声尖叫,失去平衡。 她本就腿软,还靠着汤拓,被冷不丁一推,整个人天旋地转。 好在施清润虽然单纯,但也是个修士,她口中默念咒决,催动功法,试图找回平衡 然而,丹田一阵滞涩,汤拓刚才那一击,封锁了她丹田! 施清润瞳孔骤缩,最后一刻她无比震惊。 汤拓!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鬼! 就在此时,一道奇妙的力量托举着她腰腹,将她往左边狠狠一推! 施清润顺势避开蛇口,倒在地上,连滚三圈,狼狈地爬起来,鬓发凌乱,钗环散落。 “汤拓!你——”施清润大声指责。 汤拓怔愣原地,眉头缓缓蹙起。 这么回事,施清润不是被他封了丹田,如何避了过去? 他扭头看向身后三人。 廖徐行尚未从震惊的神色中缓过来。 初霁张目结舌,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唯有荆恨月板着一张脸,抱臂不动 一定是月七搞的鬼! 他就知道月七一定会坏事! 廖徐行回神,冷汗狂冒:“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蛇口是入关之门?” 汤拓:“是入关之门,但我们想进门,必须放出新鲜血肉,趁它吃东西,偷偷入关。” 施清润:“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亏我还相信你!” 汤拓:“你也不是看上我家境外貌,还端着一张笑脸捧你?我又不是一条狗。你被我骗,只能说活该。” 施清润气得直哭,拔出玉葫芦:“我今天不杀你,难除我心头之恨!” 她丹田封印渐渐解开,一汪泉水喷涌而出! 廖徐行见状,也掏出法器,准备帮施清润击败这禽兽! 汤拓嗤笑一声:“天真。” 不过两个练气期。他手上的好东西,可是来自常家。 常家主亲自赠与他的。 汤拓扬手一招,黑气滚滚的长幡顿时盘旋在众人头顶。 这条黑幡比黑夜更黑,伴随着浓郁的血气和刺耳尖叫。镇在众人头顶。 “你们谁敢动,就别想死在蛇口中了,不如进我这炼魂幡,千年万年在里面煎熬!” 炼魂幡的形状相当可怖,魂魄们互相撕咬追逐,试图吞并对方,变得更强大。 浓郁的威压降下,长幡中流血泪的怨灵,看向地上四人,伸出手,渴望着更多的魂魄。 廖徐行和施清润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惨白。 汤拓冷笑:“当年常家老祖绞魔时,亲手从一个名叫血月的元婴魔修手上夺来。你们看如何?” 初霁听见熟人名字,挑眉:“厉害。” 荆恨月嗤笑,悄悄对初霁说:“一个品阶退化到筑基的炼魂幡,还敢拿出来炫耀。” 初霁拽了拽他袖子:“你有底吗?” 荆恨月思索片刻:“什么底?你指把汤拓炼进黑幡里?我正有此意。” 第447页 初霁:“??” 没有那么血腥暴力啊!她指的是活捉。 虽然汤拓很可恶,但他最好活着。他身上有许多秘密,初霁还想知道。而且汤拓死了,常家又要派新人监视她。 重新找奸细很麻烦很累,初霁懒。 汤拓看着面前四人:“我们五人中,只有四个人能进去。但没有我,你们会迷失在这扇门后。” “所以说,你们四人中,必须有一个人以身饲蛇。廖徐行,你过来,你不能死。” 廖徐行被点到名,浑身冷汗浸透衣衫,听到“不能死”时,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怨恨汤拓。 施清润望着头顶黑幡,绝望地落泪。 她们不过一群心动和练气,如何打败元婴品级的黑幡? 她看向初霁和荆恨月,泪眼朦胧:“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初霁:“……”倒也不必,她们并没有被害到。 施清润拉着初霁的手,泪如雨下:“是我识人不清,你之前和我说过要小心汤拓,但我直接当耳旁风了,如果我早点明白,也不会让你们身陷险境。 她掏出自己的水瓢法器,重重放在初霁手里:“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代价也由我来承担。倘使你们能活着走出这里,一定要想办法杀了汤拓,为我报仇!” 初霁无语,这姑娘实在太善良了,要是她,她死也要锤爆汤拓的狗头,把他丢给蛇吃。 汤拓冷冷道:“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 施清润依依不舍放开初霁的手,下一瞬,又被初霁突然拉住。 汤拓:“时间有限……” 初霁叹气,走到蛇口边,回身对汤拓说:“是你太蠢了。” 汤拓眯眼:“你想代替她死?也行。” 初霁:“你死我都不会死。” 她打开乾坤袋,掏出两只宰杀好的北境兔子,丢到蛇口中。 轰的一声,蟒蛇闭上嘴,整条蛇石皮脱落,露出鲜绿的鳞片,大口咀嚼。金黄的竖瞳闪动着。 它几乎爬下石墙,露出四道黝黑空洞的石门。 汤拓愣了,廖徐行傻了,施清润瞠目结舌,脸上还挂着泪痕。 这也行?? 初霁一把抓起施清润,奔向最近的石门,回头讥讽:“都说了你脑子不灵光!带点肉就能解决的问题,被你搞得这么麻烦。” 汤拓气得七窍生烟,看见残卷中写着“守卫圆殿的蟒蛇会生吞闯入者”时,他脑海中吃人的印象先入为主。 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 汤拓立刻反应过来,飞身跟上初霁,向石洞奔去。廖徐行亦是。 那巨蟒吃完兔子,很快发现肉不够吃,蛇头转向众人,张开血盆大口,追在众人身后。 耳畔呼呼风声,嘶嘶蛇鸣。 荆恨月:“为什么不杀了蛇。你我联手……” 初霁:“别杀,划水!” 现在还不到暴露的时机。 荆恨月无奈耸耸肩:“行。” 石道显得无比漫长,尾端是两扇大门,初霁率先冲了上去,以身体劈开大门! 眼前骤亮! 这间大殿中,无数长明灯静静燃烧,就像一片树林,火光在枝梢上闪动。 燃烧数万年的烛火聚拢在在一起,隐约簇拥着正中的一个惹人眼球的至宝。 蟒蛇缩小成洞口那么粗,跟随众人一路钻进甬道,初霁把着门喊:“快!” 嗖嗖嗖,四人接二连三钻入门内。初霁关门,蛇头狠狠撞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三根蛇信钻入门缝,在空中狂舞。 初霁扭头道:“还不快来!” 众人一起抵着门,荆恨月提起一树长明灯,横卡在门栓上。 ——轰! 轰轰! 巨蟒撞击着门,但每撞一次,长明灯便发出剧烈的光芒,将其逼退。 众人见状,才放松下来。 但门还是留着一条缝,巨蟒试图继续缩小身躯,但最小也钻不进来。 初霁盯着巨蟒,发现它没有盯着任何一个活人,而是注视着大殿中心。 她缓缓放开门,穿过长明灯做的树林,来到正中心。 一个高高的石柱上,放着一盏宝棺,长约十尺,光宝棺就璀璨夺目,镶嵌各色宝石。上面随便一颗石头,拿出去都能让东洲修士们抢破脑袋。 初霁开启透视,看不穿里面放了什么。 巨蟒忽然激动起来,撞击更加猛烈,蛇信用力伸向初霁,涎水滴答,好似非常馋。 荆恨月不得不多添了一树长明灯。将他牢牢卡死在门后。 初霁想了想,还是选择打开宝棺木。 这条棺格外狭长,不像装死人的,倒像是放剑的。 棺开,一股浓郁的混沌之气逸散开来,初霁看清棺中装着什么东西后,顿时明白,为什么巨蟒连人都不吃了。 棺中放着一只龙角,躺在锦罗之上。龙角泛着金色,形态遒劲,威严赫赫,靠近了,甚至忍不住匍匐在地上。 那巨蟒一定想化龙,才多年蹲守此处。 其余四人陆陆续续来到她身边,尤其是汤拓。看见龙角后,他浑身颤抖,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是真的……龙真的存在!” 初霁笑道:“多谢你送我了。” 她翻出一个乾坤袋,准备将龙角撞进袋中,下一刻,一条金色长带袭来,缠住龙角。 第448页 汤拓握着长带另一端,轻轻一拽,龙角落入他手心。 “应该说,多谢你送我了。”汤拓道,“待我真正进入旧祁城废墟,拿到传说中的城主传承,我就是新的悟德院掌院,统领祁山。你们现在悔过,还来得及。” “??”好大的胆子。 但初霁一瞬间没反应过来,龙角怎么就被轻易抢了? 她盯着汤拓,猛地意识到,他手中金色长带,是一条龙筋! 怪不得龙角会乖乖听话。 初霁冷哼一声,常家的宝贝真多,都舍得给汤拓,用来对付她。 不知道她该荣幸好呢,还是悲哀好呢。 初霁笑了笑,不论如何,汤拓美梦破灭了! 有龙角没关系。他不过是个心动修士,元婴法器在他手上,都不能发挥出万分之一的效果。 她和荆恨月联手能揍得他满地找牙。 “姐姐,抢他龙角!”初霁指着汤拓。 “找死!”汤拓扬手召出炼魂幡,狰狞的黑气涌出,笼罩荆恨月和初霁。 下一瞬,更加浓郁火光直冲而起! 琉璃业火所到之处,万物澄澈晶莹,那炼魂幡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瞬间在火光中化作一片五色琉璃。无数怨灵飞散而出,在大殿中打转。 汤拓慌了神,还没反应过来,赤红火光渐渐落下,露出一袭红衣,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汤拓大惊失色:“你、你是魔修!” 荆恨月嗤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 汤拓望着琉璃业火,眼前的人和传闻中那手段残忍的魔尊渐渐重合。 魔尊,魔尊,竟然是魔尊! 为什么魔尊会在这里! 据说没有人能活着从魔尊手下出来,他会将你烧成一尊琉璃像,魂魄在死前经受炼狱般的煎熬,身体被一并打碎,整个人彻底消失在天地间,连招魂术都不能重聚。 施清润脸上茫然,魔修?魔修怎么可能来祁镇? 难道真和传闻中说的一样,西南共主,悟德院掌院,暗中勾结魔尊? 呸,肯定是谣传! 初霁能开设悟德院,一定是心怀天下的大善人,怎么可能勾结魔修? 不明真相的施清润慌了:“楚金快过来!那是个魔修!我们都被月七骗了!” 初霁往她那边走了两步。 施清润拔出玉葫芦,对着荆恨月,颤声威胁:“你你你休想伤害害害楚金!我告诉你,我们都是悟德院的散修,如果我们死了,掌院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廖徐行盯着荆恨月,嘴越长越大,下巴几乎脱臼。 怎么会是魔尊!魔尊竟然就潜藏在他们身边,好阴险狡诈! 不仅骗他妹妹,还骗他! 等等,如果月七是荆恨月,但他身边的楚金,岂不是…… 楚金,初霁,听上去几乎毫无差异。 廖徐行猛地一拍额头,是妹妹!真的是妹妹! 他早就应该猜到了! 汤拓抱着一片炼魂幡琉璃,浑身颤抖,目眦欲裂。 常家借给他的法器,是要换的!他卖了全部身家,也赔不起这炼魂幡。 “你们,到底是谁!”汤拓道,“好大的胆子,为何暗中潜入祁镇!” 初霁负手而笑:“还质问我?你是不是还想说,你认识掌院?现在就叫她来?” 汤拓:“我告诉你,掌院已经快从北境回来了,你们就地伏诛!” 说完这话,他感觉有点不对,但情况紧急,魔尊就在面前,他思绪都不转了。 初霁叹气:“其实,掌院已经回来了。” 汤拓顿了顿,下一瞬,初霁扯掉了易容,露出一张人人皆见过的,冷淡的脸,那双眼睛睨人时,仿佛里面蕴含淡淡嘲讽。 汤拓像个石雕,久久静立在原地。 这不是……悟德院掌院本人? 她闲着无聊吧,装成散修每天混迹在祁镇大街小巷?? 汤拓浑身冒冷汗,如果是这样,那从一开始,初霁就发现他了。一直以来,初霁就像猫捉老鼠一般戏弄着他。 他当真是一败涂地! 汤拓看向施清润:“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施清润才是最震惊的那一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新交的姐妹是悟德院的掌院!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还有点蠢的练气散修啊,何德何能与金丹大圆满的西南共主成为姐妹? “楚金,你,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修为?”施清润拉着她的手 初霁想了想:“快元婴了?就像传闻中说的那样。” 施清润几乎背过气去。 想起自己在汤拓面前说的那些话,什么和汤拓在一起,就能认识初霁了。 她“啊”的捂住脑袋。 怎会如此!! 她今后都没脸见初霁了! 就在此时,廖徐行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妹妹的袖子,大喊道:“妹妹快离开魔尊!你不知道……唔唔唔唔唔唔!” 最后一句话被压在嗓子里。 廖徐行浑身冒冷汗,他脖颈上的掐痕还在。魔尊的禁制还未彻底消散,他不能道出魔尊的任何真实秘密。 但没有关系,他可以弹琴! 歌是他的领域,在歌声中,他可以诉说天地间一切。因为歌可以是夸张的,也可以是真实的。 第449页 初霁甩开他,蹙眉:“你在说什么?” 廖徐行咬牙,就算今天死,也要让妹妹认清魔尊的真面目! 他抱起琴,手按在弦上:“妹妹你听我唱!” 汤拓睁大眼。 一串类似于重金属死亡摇滚的乐曲流出。 廖徐行大吼着,张嘴就来调子:“我虽然修为烂!但我从不隐瞒!妹妹你的朋友!他真身是男!” 所有人愣在原地,脸色僵硬,嘴角抽搐。 这是,什么东西, 初霁:“……” 她已寒毛直树,脚下抠出三室一厅。 她看着廖徐行,像看智障般怜爱。 这哥哥,好像脑袋有点问题。 第176章 有那么一瞬间,初霁觉得廖徐行是敌人派来吸引她注意的。 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因为,太傻了。常家如果派廖徐行来刺杀她,她衷心担忧常家的智商。 荆恨月的眉心紧蹙,魔气封闭了他的双耳。 他没想到,廖徐行竟如此热衷揭露他身份,甚至到了危机关头,不惜放弃颜面。 若非他是初霁亲兄长,荆恨月早就一把火烧过去了。 太难听了。 施清润差点背过气去,廖徐行手上弹,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初霁,随着音符一个个流出,神色愈显焦急。 急死他了!妹妹怎么跟木头一样! 他瞪着荆恨月,这混球魔尊,竟敢骗人,谁知道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好姐妹一起睡的话。 一想到妹妹无知无觉被魔尊占便宜,廖徐行气得要跳脚! 妹妹,快醒悟啊! 初霁含情脉脉与廖徐行对视,发自真心道:“那个,哥哥,你先等一下。” 音符戛然而止。廖徐行的手一抖:“妹、妹妹,你肯认我了?我以为你讨厌我,不想让我做你哥哥。” “你说的没错。”初霁一时不察脱口而出。 廖徐行脸色瞬间绝望,初霁赶快弥补:“不过这不重要。我有个请求。” 廖徐行不敢置信,脸上发烫:“妹妹你说!我都答应。” 初霁冷酷道:“你没那个音修天赋,改行吧。” 廖徐行如遭雷劈,只见初霁没再管他,径直走到荆恨月身边:“姐姐,我们拿东西走人了。” “他是唔唔唔——”廖徐行抱琴冲上来,“妹妹唔唔唔唔唔!” 然而,就算廖徐行现在能说话,初霁也没时间听他解释。 荆恨月唇角弯起,廖徐行竟从这笑中看出几分兴味。 随即,荆恨月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勾住初霁指尖,如同蛇遇到枝干,紧紧缠了上去。最后和她十指交握。 初霁只瞥了荆恨月一眼,就没管他。 自上次她们手拉手在街上走,初霁就经常和荆恨月拉拉手,谁不喜欢和大美人贴贴呢? 但她没意识到,这一次,荆恨月是做给别人看的。 廖徐行气得火冒三丈,恶狠狠瞪着荆恨月,好像要千刀万剐了他。 放开他妹妹啊!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阴险狡诈,无耻狂徒! 廖徐行深吸一口,努力平复自己失控的情绪。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早晚有天会揭穿的。 其实很简单,让魔尊更衣给妹妹看,不就好了? 待妹妹认清真相后,一定会将魔尊赶得远远的,认清他对她是真心的。 汤拓似是不能承受廖徐行高山流水的一曲,整个人依靠在正中的供奉宝棺的石柱上,形容狼狈,望着初霁一步步走来。 不费吹灰之力,初霁抢走了他的龙角,顺便没收了他的龙筋绳。 没有吃,没有穿,多亏敌人送上前。 初霁反复摩挲着龙角,非常满意,有这两样好东西,她又能进阶了。 希望这次上古遗龙努力一点,她想突破元婴中期。 常家十六君,大多都是元婴中期、元婴后期的修为。虽然初霁无法和一群元婴硬碰硬,但以后若偶然遭遇,单打独斗,也能保证自己不会输。 “结束了。”初霁轻声宣布,“汤拓,我给你一个机会,放弃常家。” 汤拓冷笑:“你想利用我对付常家?我凭什么答应你。” 初霁:“凭我现在能取你性命。而我懒得再找一次间谍。” 汤拓咽了咽,抹去额头的汗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分明没有漏洞。” 初霁总不能说,她能作弊查看被人是否有恶意吧? 施清润站出来道:“你也太小看初掌院了,她能做到掌院这一步,定是阅尽千帆,你装得再好也逃不过她法眼!” 初霁:“……”姐妹怎么就吹起来了。 汤拓突然哈哈大笑:“什么结束了,还远远没有结束!今天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亡!” 初霁反应极快,瞬间展开花窗,将所有人护在身后。 然而汤拓没有暴起,他割破手腕,狠狠拍向身后的石柱。 轰隆一声,石柱崩裂,宝棺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初霁还没来得及心疼宝石,周遭就陷入一片迷障中。身边的荆恨月眨眼远去,五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大,最后迷雾包裹了一切。 这是有关空间的术法。 听闻渡劫以上的修士能缩地成寸,亦可以扩寸成尺。 第450页 初霁环顾四周,皆茫茫一片白,迷雾贴地而行,冰冰凉凉,贴在脸上,冬日清晨般呛人。 她呼唤:“姐姐?清润?廖徐行?汤拓?” 无人应答,声音被迷雾吞没一般。初霁取出传讯令,呼唤其他人,但石沉大海。她曲线连接荆恨月,听不到回声。 所有人都失散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初霁慢慢往前走,很快,触碰到一堵高高的残墙,墙皮脱落,饱经风霜。 她朝两边摸了摸,这里是个死胡同。于是,她往另一边走去。 一炷香后,初霁完全绕晕。她好像在一个迷宫里。 她就地取出一张椅子,先坐下复盘她刚刚走过的路,试图寻找一点规律。 这时,远方遥遥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 曲调绝世无双,令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初霁屏息凝神,伴随着乐曲,那人嘶喊的歌声逐渐清晰: “妹妹你别问!你的好姐妹魔尊!他是个坏男人!” ……她没这个哥,谢谢。 初霁起身走向歌声来处,刚走了不过十步,突然,她的乾坤袋颤了。 她以为是错觉,乾坤袋里只能装死物,有什么东西能颤? 几乎控制不住,下一瞬,祁城青剑“唰”的割破乾坤袋,嗖一声飞了出去。 初霁一愣,法器造反了?? 她赶忙追上去,她的青剑可不能跑! 三个箭头一起上,青剑被阻挠了仅仅一瞬间。 可就是这一瞬间,初霁如鱼跃水面,翻身起跳,伸手一把握住剑柄! 青剑摇动两下,似乎想甩了初霁,两人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拔河比赛。初霁从没见过青剑这样,以往它都死气沉沉,喊都喊不起来,现在却激动的像个写完作业的孩子。 “不许跑!”初霁整个人都扒在剑上。 青剑顿了顿,突然跳起来,剑柄啪的砸向初霁额头,将她逼退三尺,然后折身嗖的飞入迷雾。 初霁:“?!?” 还学会打人了? 她真的怒了! 初霁伸手指向青剑消失处! 居中对齐! 瞬间,周遭迷雾收缩成一条细线,露出方圆五尺的空间。 青剑被拦在一道高墙之后,反复撞击墙壁,似乎想穿墙而过,但做不到。 它也被迷宫迷倒了。 初霁抱臂站在青剑背后,冷笑一声:“你倒是跑啊。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把你追回来。” 这强取豪夺式的霸总发言,明显震慑到了青剑。它垂头丧气回到初霁身边,似乎在保证,下次再也不逃了。初霁姑且信它一次,握住青剑柄,开启视图。 视图看不清迷雾,但可以纵观被清理出来的空间。 初霁一边走,一边居中对齐,青剑不断发出嗡鸣,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北,似乎已经急不可耐。 一人一剑互相配合,很快初霁就摸清了,这里的确是个迷宫,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将她围起来。 初霁清理出一条甬道,青剑忽然沉默了。 初霁:“怎么了?我们走错路了?” 青剑震了一下,它想做什么都震,初霁看不懂。 “到底走哪里?” “嗡。” “我听不懂。” 突然,青剑向发疯一样,猛地挣脱初霁的手,嗖的再次飞入迷雾。 初霁站在原地,两息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青剑骗她! 好家伙,竟敢骗骗子,看她将它拿到手,直接丢进炉子里融化成铜水,打一个青铜马桶圈出来! 初霁跟了上去。 另一边,汤拓擦去唇角的血迹,颤颤巍巍展开手中残卷,接着一点微光反复阅读。 “指引金线……指引金线在哪里。” 他跑到墙壁旁,仔细上上下下查看,经过几扇墙面,终于给他找到一条细细的线,几乎微不可见,横跨整面墙。 他大喜过望,跟着金线走去。 迷雾中藏着的,是古代祁城的地上城遗迹,仅仅是一小片。 祁城分云上城和地上城,上古时代,居住在此处的修士,必须精通八阵。否则出门买个灵果都会迷路。 不仅如此,那修士的游记中还记载了一条传闻,据说这里是最后一代城主的埋骨之处。 在某些黄昏,有人看见城主的魂魄依稀在废墟间游荡,似乎在缅怀祁城旧日的光辉。 汤拓不信什么魂魄游荡,那绝对是祁城城主留下的执念,城主传承,就握在他手上。 他信心满满,顺着金线走了好几圈,几个时辰后,他回到了原点。 “……”汤拓怔愣,难道城主不喜欢他,不愿见他? 汤拓眼神闪了闪,撩起衣摆,正正经经跪下,垂首道:“前辈,我历经艰难险阻,十年磨一剑,只为得到您的认可,请您开恩,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我没有资格,也希望前辈能让我试一试。我是真心想替您光复祁城,让祁城重现旧日辉煌。” 他重重磕了三个头,跪在原地等候。 四下寂静,仿佛永无止境 就在汤拓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想要放弃时,耳畔传来一声忽远忽近的声音,似乎饱含万年沧桑。 “进来。” 瞬间,眼前迷雾散开,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 汤拓大喜过望,没忘记又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往前走。 第451页 与此同时,初霁追青剑追得气喘吁吁,抬眼就看见一对洁白无瑕的玉门,散发浓郁灵气。 这扇门极大极宽阔,有十个初霁那么高,应该能同时容纳二十驾马车并排行走。 初霁仔细一摸,门竟然是两个整块玉石雕成,这么大的灵玉,放出去常家都会来抢。 青剑嗖的钻进门缝里,消失了。 初霁也不知道它怎么钻进去的,于是也推门进去。 入目所见,是一处残破的大殿,石阶蒙尘,栏杆破损,整个大殿好似被雷劈开,裂成三段,左边那段已经完全塌了。 而在大殿之前的广阔空地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气势威严,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拿着青剑,正在端详。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初霁,又似乎默许了初霁进来。 初霁双唇紧抿,取出一盏灵石灯。光芒亮起,映得白玉昏黄。 那男人没有影子。 初霁上前道:“见过道友,但道友手中剑是我的法器,可否将它归还于我?它今天生了病才乱跑,往常不会这样。” 男人转过身,看着初霁。他容貌并不显老,但一双眼却老得惊人,初霁从没看过这么疲惫的眼,仿佛二十八的身躯八十二的灵魂。 “这本来就是我的剑。”男人说。 “??”初霁说:“这是我的剑!” 男人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剑?” “我是祁镇镇长。”初霁反问,“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剑。” 男人收起青剑,微微仰着下颌:“我是祁城城主,这剑身上铭刻‘执此剑者,执掌祁城’,反过来也是一样。至于什么祁镇,我没听过。” 初霁被气笑了:“大哥,祁城早亡了。你既然是祁城城主,我也尊称你一声前辈。前辈,请把剑还给我。” 祁城主脸上露出不舍的神色,摩挲着手中剑柄,转过身,背对初霁。 “既然是晚辈,那剑理当由我使用。”他说。 初霁扯着嘴角:“前辈,请问,您执剑,但您掌祁城了吗?我修路时你在哪里?我开店时你在哪里?我建悟德院你在哪里?百年前祁镇镇长冒生命危险请俞城大匠设计图纸,你在哪里?” 祁城主:“……” 初霁挑眉:“哦我懂了,你一直宅在这里划水。一个划水的也好意思抢我的剑?” “……”祁城主猛地转身,“休要胡言乱语!你的剑都不理你。” 初霁凝眉:“剑是我的剑,这话没的说,不理我没关系,熊孩子打一顿就好了。” 祁城主盯着她,忽然,嘴角扬出一个笑:“很好。不愧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初霁:“??”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赶紧把剑拿回来,她赶着送龙角升级了。 但祁城主周身威压极重,初霁在针山上古遗龙的秘境中,曾见过一任祁城城主,那可是大乘修为。 以此推算,末代祁城主也是大乘修为了! 祁城主一眼就看穿她不耐烦,蹙眉道:“你就不好奇为何青剑落入我手中,就不好奇如何操控青剑?” 初霁非常好奇,甚至还生气,但她就要说:“不好奇。” 祁城主脸上露出一丝裂痕:“这剑,就是祁城传承。但你根本不会用这柄剑。祁剑可借天道之力,上达苍穹,下养万物,在你手里,连凡人烧火棍都不如!” 初霁:“好,回去就把它融了打成烧火棍。” “??”祁城主气不打一处来,“祁城传承,你就不想要吗?不知道多少修士,大乘渡劫,都为它挣破头。” 初霁:“想要,但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既然教我用祁剑,你一定别有所图。” 一个自称是祁城城主的人,十几万年游荡在地底,听上去就有古怪。 初霁心中警惕。 祁城主愣了愣,转而笑开:“倒是小瞧你了,其实我要的很简单,重建祁城而已。” 初霁猛地警觉,这位是执念化成的残魂,完成他的执念,就相当于完成了一个毕生心愿。 “可以!”初霁心中啪啪打着算盘,“重建是吧,包在我身上。但重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等个几十年才能恢复旧日荣光。到底几十年我也说不准。这样,你先把剑给我。我建好了就来找你。” 祁城主气不打一处来:“没有祁剑,如何重建祁城!” 他说,“我凭什么答应你?我怎知你是否真心对对待祁城,或者,祁城只是你满足私欲的工具?” 初霁摊手:“我没法证明。除非你把青剑给我,让我建完再说。” 祁城主笑了一声:“我有办法证明你的心境。若你问心无愧,我就传你祁剑真正的秘诀。若你假意,那我就把这剑送给他——” 祁城主挥手,半空中浮现出一道水镜。 镜中显出汤拓,他站在某个大殿,静静垂首等候。 初霁:“……”草! 这阴魂不散的。 初霁咬牙:“行吧,搞快点。我要怎么做。” 祁城主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圆石,悬在半空。 “手放上来。” 初霁照做。 接触圆石的瞬间,周遭暗淡的迷雾散去,天上流云飞速掠过,如同沧海桑田变换在一瞬间。 她脚下草木生发,太阳从东边升起,洒落金色阳光。碧空飞来成群结队骑仙鹤的修士,她扭头四顾,断臂残垣同草木一同生发,重新长回金碧辉煌的模样。 第452页 雄伟的建筑一座座拔地而起,人潮声不断迫近。 初霁闻到了下雨前泥土的气味,潮湿的,新鲜的。 有人喊:“劫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来!” 初霁抬起头,天边酝酿着黑压压阴云,不多时,笼罩了不远处的山头。 初霁问祁城主:“有人在渡劫?” 祁城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看就行。 他苍老的眼凝望着这一切,虽然十几万年过去,但一切都清晰如同昨日。 “祁城陨落的那天,你们所谓的太古时代也结束了。自此之后,东洲日薄西山,一年不如一年。” ——轰! 远处山峰之上,劫雷一道道落下,愈来愈响。 初霁丹田大动,震颤不休,但她经脉还未完全愈合,不能借力升级,否则很危险。 她会再也不能修炼。 那劫雷越来越粗,几乎以毁天灭地之势,劈开了山头。 初霁浑身上下带电,头发炸起,像个刺猬。 只听人潮沸腾,空中浮现出一道祥云环绕的大门,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直冲云霄。 “此乃天梯。”祁城主说,“走过天梯,迈入那扇门,就正式飞升了。” 初霁第一次看见真正飞升的场面,大受震撼。 毕竟东洲灵气衰微得令人发指,甚至有人质疑飞升是个假的传说。人不可能修炼到大乘,那些上古时代的记载都是后人编纂的。 周遭人潮中,众人议论纷纷:“今日得见长正尊者,才明白世上真有白日飞升一说。” 好的,看来太古时代也没有多少人飞升。 祁城主淡淡道:“大多大乘大圆满修士,都会选择兵解成地上仙,不老不死,活在世间。” 初霁:“有人飞升不挺好的?” 祁城主:“你看。” 那飞升的长正尊者一步步上了天梯,来到门前。 众人高呼:“开门!打开门!” 破碎虚空的场面可不多见。 万众瞩目中,长正尊者伸手推去,两扇大门对开。 人潮沸腾到极点,所有人都面带喜色,迫切地想知道,东洲之外,到底有什么。 仙人是什么样的? 包括初霁,她一动不动盯着半空中大门,华彩飞逸,璀璨夺目。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扇门一开,汹涌的黑色暗流冲破大门,瞬间将长正尊者淹没。 黑水似长河落九天,顺着天梯倾泻而下。人群惊恐逃散,那山峰之上,无数人御器四处奔逃,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初霁的手似乎粘在圆石上,抬不动,拔不开。 “我们还不走吗!”她扭头道。 祁城主不动:“你仔细看那门。” 初霁抬起头,仿佛天空裂开一个大洞,越来越多的黑水挤破天门。 在黑流中,有一道身影包裹在金光中,逆流而上,彻底消失在界外。 那是长正尊者!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甚至跑了。 祁城主漠然望着长正远去的背影。 “我要告诉你的是,飞升不假。但一人飞升,就会在天道上开一个洞,虚空中藏着无数邪魔,它们将趁虚而入,将此界变成人间炼狱。” “只有成功飞升的人,才能抵挡住虚空的侵袭。剩下的人只能等死。” 初霁环顾四周,黑流触碰了一个化神修士,堂堂化神修士当场化作灰烟。 黑流冲破了祁城的云上城,顷刻化作熊熊火光,万年屹立的天上城,顷刻间崩裂,巨大的石块直挺挺落下,无数来不及跑的修士当场丧生。 初霁:“你们当初怎么办了?” “补天。”祁城主看着她,“考验你心性的时刻到了,跟我来。” 第177章 “这该怎么补?”初霁完全不知道。 修补碗能用泥,修补情感要用爱,可怎么修补天? “难不成还有什么补天石?”初霁笑道。 祁城主看了她一眼:“补天石?那是你们世界的传言吗?” 这位祁城主好大的本事,居然能看出来她不是此界中人。 不过都大乘大圆满了,一步飞升之人,得知她来自界外,也不奇怪。 祁城主:“其实你想的差不多。补一样东西,需要寻找与它相同或相似之物。” 初霁更加不解:“什么能与天相媲美?难道是地?” 祁城主笑道:“没错,你很聪明。天、地、人并称三才,世上能与天媲美的,只有地和人。” 初霁忽然顿住脚步,神色凝固了。地和人能补天,那岂不是…… 祁城主也停下来,站在她对面。 他们逆着人潮行走,身旁有修士路过,忽然抓住祁城主的衣袖大喊:“别过去!快跑!” 祁城主铮然出剑,坚定道:“你先跑,我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缓缓扭头,视线落在初霁身上,似乎在疑惑为何从来没见过初霁。 初霁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照理来说,她现在应该处在幻境中,所谓的考验不过是一场纸上谈兵的考试,度过以后,重回现实,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修士蹙眉:“你还不到元婴,为何还跟着城主?你想去送死?” 祁城主拨开他,拉着初霁从人堆里挤过去。越往前走,人越少。 第453页 路边躺着许多奄奄一息的修士,身体压在废墟之下,抱着断裂的肢体,朝初霁伸手:“救我!救救我!” 他们跑不了。 初霁抬起头,黑流已经蔓延到十尺之外了。 那人还剩一口气,现在将他拉起来,就能让他免于一死。 他目光如炬,眼中饱含泪水,盯着初霁:“求求你别走!” 初霁脚步不由自主转向那边,那个修士看到获救的希望,几乎感激涕零。 下一瞬间,初霁的衣摆被拽住了。 她低下头,一只沾满泥沙的灰手死死抓住她下摆。 断壁残垣下,女人艰难伸出半个身子,她唇色惨淡,灰尘覆盖了她的脸,长睫在尘埃中根根分明。 分明已经死了。 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她身下传来。 初霁要弯腰拨开她,祁城主突然冷冷道:“你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初霁蹙眉:“就是抱个孩子的时间。” 祁城主:“你放眼看看四周,你救得了一个,你救得了所有人吗?” 初霁停住。 灰色云翳笼罩蒙着天空,黑流从天而降,近处远处不断燃起熊熊大火,将整个世界点燃成末日般的暗红。 哀嚎四野,有失去爹娘的小孩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哭泣,被黑流瞬间吞噬。有步履蹒跚的老人跑不过黑潮,惨叫着化作一滩黑水。 每一眨眼,都有无数人丧生。 祁城主映照在赤红的光芒中,狠狠泼下一盆凉水:“你现在看到的人,不论活着、即将死亡还是已经死了。他们在你的时代,都已经死了。你救不救,结局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你如果想当救世主,我可以循环这个幻境七八次,让你当个够。” 初霁起身:“那你给我看这些,有什么意义?” 祁城主抬起头,指着半空:“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我要你看逆天而为的后果。” 他话音一落,只见东边、西边的天空突然雷声滚滚,耳后光芒大亮,好似有两颗正午烈日同时升起。 这熟悉的感觉…… 初霁睁大眼:“东边西边又有两个人要飞升了?!” 祁城主淡淡看着她:“是。有长正尊者在前,那些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修士,都感悟了破开天道之法。” “所以,他们也要飞升了。” 初霁倒抽一口气,一个修士飞升就毁了东洲第一城。 还有两个修士飞升,那这世界岂不是要玩完了? “像这种临门一脚的大乘期还有多少个?”初霁问。 祁城主望着天空:“十一个。算上我,一共十二个。” 祁城主果然是大乘大圆满! 初霁面色复杂:“你怎么不飞?” 祁城主笑了笑,露出怀念的神色:“因为我比较傻。” 初霁揉揉眉心,人年纪大了就是不好沟通:“我们明明在说补天的事。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 祁城主一把提起初霁,像空中飞起,穿过灰蒙蒙的云层,接近天空裂口。 狂暴的罡风好似要将她撕成碎片,初霁浑身针扎似疼痛,缩成一个虾米。 祁城主却安然无恙,衣袍翻飞,烈烈作响,他看着初霁,嘀咕了一声“好弱。” 初霁:“……” 祁城主取出一件外袍,丢给初霁,衣服披上身,初霁浑身温暖起来,感觉好多了。 “现在我要招来同伴,看看谁愿意与我一起补天。”祁城主袖中飞出一块闪烁绿光的星子,在天空中轰然炸开。 无数流荧如绿色细线,辐射开来。 祁城主大声念咒:“各方各族,有识之士,心念相合,听我调从!” 瞬间,周遭旋开一扇扇绿莹莹的水镜,镜中映出不同的人。 衣着容貌各不相同。 他们看向中心的祁城主和初霁,口中念念有词。 十一面水镜,有六面有人,有三面全黑,还有两面灰蒙蒙。 祁城主大喊:“破!” 水镜嘭的碎裂,六个人从六面水镜中走出,同时来到祁城主身边。 他们一出来便问:“现在该怎么办?” 祁城主举起青剑:“补天。” 初霁每个人看过来,竟然发现不少熟悉的东西。 比如东边那个修士,身着黄草色衣外袍,黑色云肩,脖颈上巫纹跳动,分明是噬灵族族长的打扮! 他是太古时代噬灵族的族长。 还有南边的修士,脖颈上挂着一串金色铃铛,初霁隐约记得,程家的法器就是清音铃。 以及北边那个修士,打扮得和北境祝祭差不多,脸带皓磐白面具,腰上穗带翻飞,只不过胸前挂着一只巨鼓。 但初霁不认识其他人。 西边那位是正经剑修的模样,身后背着一把宽阔的重剑,左右两腿上各绑着一柄细剑。眉眼凌厉,气势逼人。 东南方来了两位,是一对双胞胎兄妹。 初霁惊讶地看着他们,这对兄妹的坐骑竟是一只雷鲸! 他们皆是大乘大圆满。 初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乘期。 “东方噬灵族族长,北境皋西祝祭,滦州剑道之主,醒世铃传人,南海骑鲸者。”祁城主传音入密,问初霁,“在你们那个时代,你见过几个?” 初霁如实告知。 祁城主沉默一瞬。 第454页 这些人看见初霁,纷纷露出疑惑的神色:“祁城主,这位小道友是?” 祁城主将初霁推到众人面前:“一个不到元婴期的弱者。” 初霁:“??”您能有一刻不泼人凉水吗? 祁城主:“是我祁城传人,她将协助我们一同补天。” 皋西祝祭哈哈大笑:“好,才元婴期,就敢一起上来,有胆量。” 东方噬灵族长沉声道:“既是祁城传人,就该速速离去,保存实力。” 南海骑鲸者附和道:“是,你才元婴,也帮不上什么忙。” 滦州剑道之主冷哼:“想做城主,就要有舍生取义的觉悟!临阵脱逃算什么。” 醒世铃传人蹙眉:“穷剑修少说话,你这不是让祁城绝后吗?” 虽然祁城的确绝后了。 眼看着众人就要吵起来,祁城主突然放出一个重磅消息:“她来自十五万年之后。” 众人瞬间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六个大乘修士,像第一次看见海的山中人。六道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初霁打量了个彻底。 初霁:“???”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升起来了。 “所以,到底该怎么补天。”初霁问。 “还能怎么补?”滦州剑道之主嗤笑,“天地人三才,天受损,便以人和地来补。” 看来他们都知道。 所以和女娲补天差不多,五彩石不够,自己来填? 初霁张口预言:“然后你们补天石不够用所以舍生取义,以身补天?” 此话一出,众人陷入沉默,南海骑鲸者面色古怪道:“祁城主,你这小道友真喜欢泼凉水,平时没少教吧?” 祁城主和初霁对视一眼。 两人异口同声:“第一天认识而已!” 祁城主举起手中青剑:“补天石就在祁剑中,我们的先辈当初定下契约,开启祁剑需要诸位共同施力。如今十二位中只剩七位……”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祁城主讲话,初霁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红光。 一颗红色流星朝半空中黑洞飞来。 那团炙热的红光中,是一位身穿七彩霞衣,手持素色白伞的女修。 初霁蓦地瞪大眼! 她见过这个人。 应该说,她见过这个人的塑像。 锦罗城景家的老祖!那位传下秘诀,据说已经飞升了的修士! 她怎么撑着段家伞? “织女?”祁城主笑道,“你也来了。” 景家老祖朝祁城主微微一点头:“方才有事耽搁。” 然而她飞行的方向渐渐偏离众人,朝着黑洞飞去。 祁城主眉眼一凛:“不好!她想偷偷飞升!” 七位大乘大圆满猛地警惕,一齐向景家老祖出击! 醒世铃响彻四野!初霁耳畔一嗡,什么都听不见了。 雷鲸吐出闪动着雷光的巨浪,冲黑流奔涌,两道水流交汇,发出“嗤嗤”声响。 “骑鲸者不要用水!黑流会吞噬你的虚海之潮!”皋西祝祭道。 东方噬灵族长脚下凭空伸出藤蔓,拦住景家老祖去路。 景家老祖轻嗤,扔出手中伞。 万物众生,身在伞下,皆不得违抗她调令! 滦州剑道之主看见景家主,双眼通红大喊:“我来!” 两柄细剑同时出鞘,倒悬在他左右侧脸旁。 祁城主:“让他去!” 众人皆后退一步。 初霁本能嗅到一丝不正常,噬灵族长低声在她耳畔道:“剑道之主和织女曾是一对道侣。” 好家伙,这可是分手后前任要飞升了啊! 怎么说都有点意难平。 剑道之主双手持重剑,挥动时山崩地裂,万物猛烈的剑光如长虹,瞬间劈出! 这看似只是一剑,但在场众人脸色剧变。 滦州剑道号称剑不出鞘,出鞘只出一剑,一剑定生死。 所以这一剑,凝聚了剑道之主大乘大圆满的所有修为,散落的剑气传到地面,劈开山石大地,留下错综复杂的沟壑。 初霁总算知道为什么后来的祁镇修路如此简单。 原来就是这一剑。 长虹剑光触及伞面,爆发出刺眼光芒,明亮盖过太阳。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伞面轰然碎成粉末。 但景家老祖微微一笑:“蠢剑修,你拦不住我。” 她大声道:“诸位还在等什么?等死吗?如今此界已毁,不若我们一同穿过这扇门,飞升界外,寻找新的容身之处!” “我不走。”噬灵族长道,“我们与神树共存亡。” 景家老祖嗤笑:“你们留下来必死无疑。” 话音一落,只见祁城主根本没忍住,提剑而上,与景家老祖缠斗在一起。 剑光虚影,灵针飞乱。 初霁根本看不清他们交战的动作,太快了。 但她神识微动,大乘大圆满修士出手,并不多见,尤其是这种你来我往,不死不休的争斗。初霁脑海中似有明悟,仿佛现在拉她去打一架,手脚都会更加轻盈。 众人一见祁城主上了,他们也跟上去阻拦,三息后,祁城主一剑斩下景家老祖露在外的双手。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景家老祖。 她飞身向上,不顾一切朝着黑流冲去! 第455页 不论如何,她今天就是要飞升! 祁城主大喝一声,四面八方的云层之下,忽然射来金光。 这些金光穿透层云,汇聚在祁剑之上。 六位大乘大圆满修士也屏息凝神,他们不再出招,静止在原地,眉心中爆发出同样的金光。 所有力量汇聚在一柄剑上,那景家老祖已经行到黑门前,浑身沐浴在黑水中。 天衣无缝,但黑流袭来时,景家老祖依然露出狰狞痛苦的神色。她如同金蝉脱壳,身体逸散璀璨的华彩。 她要成仙了。 这时,祁城主举起祁剑,向景家老祖挥去! 一剑斩仙! 景家主发出一声惨叫,被黑流淹没口鼻,通身起火,在火光中化作灰烟。 然而她半个身子进了黑门,黑流受到阻力,将整个黑门撑得更大。 祁城主拭去额上汗水,守在黑门门口:“仙来斩仙。谁都不许飞升!” 众人相视,同时伸出手,七方力道汇聚在剑上。 剑柄渐渐旋开了。露出几颗金红滚烫的石头。 祁城主大喊:“初霁,接住!” 初霁纵身向上,挥袖拦住补天石。 石头落在她袖口,初霁猛地一缩手。 烫。 滚烫如开水,她衣袍隐隐要起火。 剑柄中不断有补天石飞出,祁城主道:“可以了!” 剑道之主蹙眉:“还有六颗,怎么不拿完?” 祁城主:“拿完我们也得死,总归是死,何不给后人留一点?” 说这话时,他看着初霁。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初霁身上。 这一刻,时光静止了。 不是错觉,时间真的静止了,风与水皆停下。飞鸟悬停在半空中,羽毛根根分明。 万籁俱寂。 天地间好似唯有初霁能动,手上的补天石传来滚烫的温度。 祁城主忽然看向初霁,侧身穿过众人,来到她身边。 “这是补天石。”他说。 初霁知道她的考验要来了:“我知道。” 祁城主:“那你知道补天石从何而来?” 初霁摇头。 祁城主笑了笑:“补天石是天道一部分,你拿着这石头,现在就能立地大乘大圆满,和长正尊者一起飞升。” 初霁蹙眉:“你扯淡,我现在身在你的回忆里,飞个锤子。” 祁城主叹气:“你见识真少。都说了,补天石是天道的一部分。” “这世间,唯有道非常人可道,天道不受时间空间约束,存在于万物中,又独立于万物之外。这个幻境,这场浩劫,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事,这些大乘大圆满修士,都是天道中的一丝虚影。只有你手上的补天石是真。” 祁城主淡淡望着初霁:“朝闻道,夕死可矣。说的就是只要得道,你就能超脱世间一切束缚,连生死都奈何不了你。” “现在决定权在你手里了,你要现在飞升成仙,还是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补天!” 初霁:“飞升后可以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吗?” 祁城主颔首:“按理来说,是可以的。如果你能穿过千千万万界,找到你的来处。” 初霁:“那我飞升后,还能回来吗?” 祁城主微微摇头:“据说更早些的混沌时代,建木还未断裂时,异兽奇人能从天上而来。但之后飞升的修士,都没有再回来。” 初霁陷入沉默。 也就是说,飞升等于抛弃拥有的一切,包括亲友,家人,金钱,地位,人脉,在鸟不拉屎的虚空中穿梭千百万年,只为找到家。 但那个“家”真的是家吗? 初霁看向脚下的层云,这片修真界大陆。 “如果我飞升了,会出现什么情况?”初霁问,“我会消失吗?悟德院会消失吗?” 祁城主道:“不会,你走过的路依然在,但所有人都会渐渐忘了你,教导你的人,你爱的人,爱你的人。踏过黑门,你的姓名不会流传下来,百年后,只有人在蛛丝马迹里看见你曾存在过。” 草,那怎么可以。 连名声都没了。悟德院岂不是便宜汤拓了? 飞升等于捐出全部身家,还会被所有人忘记。 她才不做带善人! 家是她一点一点建出来的,凭什么走。傻子踏马才飞升。 或者说,她可以飞升,但是她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给。”初霁一把交出补天石。 但初霁还是有点疑惑。 飞升这种事拦不住,现在众人补天了,过个几十年,还有其他人飞升,岂不是现在白努力一场? 初霁如实询问,祁城主哈哈大笑:“所以说,你将补天石交给我,换得一柄祁剑,是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什么意思?” 祁城主举起祁剑,对准烈日:“你等下就会看见,我将以众人精血为引,以祁剑为阵心,向此界传下禁制。” “这世间所有人,皆要彼此以血脉相连,如同噬灵族的神树,枝叶交融在一起,纵然飞升,也逃不开血脉纠缠!后辈繁荣则己身繁荣,后辈凋零则己身败落!高位者与他的血亲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便无人能真正飞升!” 初霁心中大震:“你会被后人恨死的。” 祁城主笑道:“那又怎样?我知道,包括你也会恨我。今后世人有恨我者千千万、因我受苦者,诅咒我今日行径者千千万万,如果世上有业障,那我一定罪业深重。” 第456页 祁城主道:“我会遭受众人唾弃,但我死后他们与我何干!” “而你。”祁城主叹了口气:“你想好。今后你接到祁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与我相同的路,你要杀干净世上所有想飞升的修士,要做世人之敌!统治万人但遭万人唾骂,被源源不断的后来者挑战,直到死亡。” 初霁冷冷看着他:“你觉得值得吗?” 祁城主平静道:“如何不值得?一树死有万草活。一条大江枯竭,换来万条小溪奔流。我们和飞升的人不一样。我们之所以还留在这世上,不是因为我们修为不够。” 那是为了什么? 祁城主没说,但初霁心有答案。 祁城主掷出青剑,落入初霁手心。 “去吧,这柄剑会告诉你下一个飞升的人是谁,你要尽快在此人尚未形成气候前,就杀了他。” 初霁接过剑, 剑锋一横,划开她的手臂,鲜血滴落在剑柄上,忽然爆开浓烈的金华! 这股金华注入初霁全身,流过她经脉,所到之处,四肢百骸萦绕着金芒。 最后,金华汇聚丹田,她两颗缠绕不休的金丹凝成一体,渐渐幻化出一个盘腿而坐,闭目入定的初霁虚影。 她渴望已久的元婴,在顷刻间既成! 然而还未停歇,源源不断的金华涌入,丹田中小初霁的元婴呼吸吐纳,修为运转。 元婴二阶。 金芒还在继续。 初霁冲到了元婴四阶,元婴中期! 就连祁城主也露出震惊的神色:“你的经脉到底有多宽?怎么还能吸?” 还没停。五阶、六阶。 祁城主难以置信:“差不多得了,我再也不说你弱了。” 初霁一举上了元婴后期! 祁城主脸色麻木:“……” 这是什么举世难遇的天才。 还好把祁剑给了她。 否则东洲接下来第一个飞升的绝对是初霁。 初霁沉浸在一股玄奥的金光中,脑海中闪过一些迷蒙的人脸。 越来越清晰,初霁深吸一口,用力去看。 她看见了一道浓烈的红。 那人五官越来越清晰,眼角眉梢都是初霁熟悉的模样。 初霁睁大眼,愣在原地。 接下来,东洲第一个飞升之人,是魔尊荆恨月! 第178章 祁城主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初霁赶忙喊:“等等,其他人呢?那些大乘大圆满呢?都死了吗?” 祁城主声音缥缈:“自此之后,东洲只剩化神。但你要格外小心。太古时代留下来地十二个大乘中,三个飞升,一个被斩杀,六个补天献身,还有两个始终不见踪影。我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初霁颔首:“好。” 祁城主望着初霁,忽然笑了笑:“如果你和我生在同一时代,我就收你做传人了。你天分不好,脑袋倒是机灵。可惜……” 初霁顿了顿,随身携带一个老爷爷,难道不是爽文标配吗?毕生心愿换一个知晓各种秘闻仙法的老爷爷,也挺值得。 “前辈。”初霁忽然喊了他,“你都大乘大圆满了,还在这里活了十几万年,你应该有办法继续活下去吧?比如寄住在某个物品,某个人身上,我可以慢慢帮你找方法恢复身体。” 祁城主一顿,哈哈大笑:“我以为你恨不得我赶快死呢。” 初霁小声:“也不至于。我还没到泯灭人性的地步。” 祁城主目光透着一丝怜爱,他清楚初霁为什么这么问。 “可居高位者注定孤独。”祁城主道,“你只能一人行走。高处寒冷,越往上,你身边的人就越少。人们仰慕你,恐惧你,但没人能陪伴你。” 初霁望着他:“你也太能泼冷水了。我在外面建了一个悟德院,四海八方来的散修在此修炼交流,一点也不孤独。我菜地里还有上古遗龙残骸,你总能找到说话的人。” 祁城主眨眨眼,那双迟暮的眼中忽然透出一丝俏皮:“可我的时代早在十几万年前就结束了。我熟悉的一切早就化成灰烟,不复存在了。” 初霁沉默了一瞬:“行吧。” 说到底,祁城主还是人,不是仙。 能飞升成仙之辈,七情六欲不挂心头。人和仙不同,他们生长在经历和情感织成的密网中。 而祁城主还眷恋故友和曾属于他的祁城。 一股力道将初霁推出厚重的白玉门外。 “去吧,这个世界在等待你。” 周遭开始震颤,地面渐渐上升。 厚重的云翳拨开,夕照灿烂,沙满废墟。 两扇大门合拢,初霁望向门中最后一眼,这位祁城末代城主的脸暴露在祁山山野绚烂的暮色晚霞中,他浑身化作光点,融进十五万年前的断壁残垣中。 十五万年,五千五百万个日日日夜夜,曾等待着这一天。 初霁神识中,word文档弹出一页窗口。 [已检测到完成员工毕生心愿] 一炷香前。 汤拓在偏殿静候。左等右等不见祁城主来。 到底要考验他多久? 汤拓难免有点心浮气躁。他知晓这废墟的秘密,按理来说,他应当第一个找到祁城传承。 实际上,汤拓的确是第一个。 他环顾周遭。这偏殿已经埋在地下不知多少年,太古时代的屋子就是好,他还没见过用雷击木做的横梁。 第457页 大大小小的南海夜明珠悬在房梁上,将整个偏殿照得亮堂。 简直就跟不要钱一样。 汤拓咽了咽,这一切都是他的。 这些夜明珠,这些雷击木,祁镇的废墟上处处是宝贝,凡人捡一块就能富裕一辈子。 常家资助他成为祁城主,只有两个条件。 一是祁镇从此依附常家,每年上贡。 二是将上古遗龙、噬灵族神树和初霁的本命法器交给常家。 据说,初霁的本命法器是一把破烂青剑。 汤拓顿觉好笑,散修就是散修,年轻时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契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但汤拓心中尚存一丝忐忑,万一等会初霁找来了,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初霁才是真正的祁镇镇长,祁城主看在这点上,说不定会给她传承。 所以,他一定要赶在初霁来之前,成为祁城城主,拿到传承! “前辈?”汤拓小声询问,“请问前辈您还在吗?” 声音回荡在幽寂的偏殿中。 汤拓咬咬牙,这老不死,耍他玩呢,怎么还不出来! 就在这时,偏殿门忽然发出轰一声巨响。 精纯的魔气从门缝中钻进来。 汤拓大惊失色,是魔尊荆恨月! 魔尊居然找过来了! 他立刻慌了神,仰头大喊:“前辈救命!魔修来了!他他想害我!” 并无回应。 荆恨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里面果然有人。” 汤拓不禁懊恼,若是刚才他没说话就好了。 荆恨月冷冷道:“开门。” 呸!傻子才会给他开门! 汤拓颤抖着双手,浑身上下摸索,叮叮咣咣掏出一大堆常家赞助的法器,金丹品,元婴品,一起用上去,定能打败魔尊! 荆恨月冷嗤道:“我最后再说一遍,开门。” 汤拓浑身冒汗,汗水从额头上滴下,糊住他的眼睛。 他掏出一把丹药,猛地塞进嘴里。 ——咣! 偏殿大门震颤。 荆恨月在砸门。 汤拓深吸一口气,运行灵气,准备在殿门破开的瞬间,一击必杀! 就算杀不死魔尊,也要将他重伤。 和祁城传承比起来,还是小命更重要。 但汤拓依然不甘心,十年磨一剑,他足足等待了十年!眼看着胜利就要在眼前,败给初霁就算了,怎能败给魔尊! 汤拓大喊:“前辈!请救救我!” 荆恨月笑道:“你还没断奶吗?逼急了就哭爹喊娘。” 汤拓脸上一红,咬牙道:“等我成了祁城主,我第一个杀你!” ——咣! 偏殿门又是一颤。 汤拓恐惧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他盯着殿门,忽然发现一点异常。 偏殿门震颤,但不论魔尊如何撞击,门都会恢复原样。 电光石火间,汤拓恍然大悟! 这里是古祁城,这里的建筑,都是太古时代工匠和修士们的巅峰之作。 住在此地的人,是大乘大圆满修士,是渡劫老祖,是跨越大乘期,兵解成地上仙的大能。 外界传魔尊是元婴期,但现在看来,他最多出窍修为。距离大乘还有好几个大境界! 汤拓哈哈大笑,信心大增:“你倒是进来啊。” 门外沉默了一瞬。 汤拓举起法器,眼中透着嘲讽:“堂堂魔尊,居然被一道门拦住了,连一个心动大圆满的散修都奈何不得。” 门外继续沉默。 汤拓想起刚才被骂“没有断奶”的耻辱,额头上青筋暴起,完全没了潇洒飘逸的模样。 若是施清润此时看了,定会终生幻灭,再也不相信爱情。 汤拓想起常家提供的情报,眼中溢满了浓浓的恶意。 “我没断奶,那是因为我娘亲在世,你呢?呵,你的爹被沈家主早早砍死了,你的娘倒是活得久,死前还享了不少福。被那沈家主日日关在地牢里,谁知道那老鬼对你娘做了什么。”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撞击偏殿门,房梁上的累积万年灰尘嗤嗤落下。 门外魔气狂暴,几乎要突破殿门。将万物撕扯成碎片。 汤拓抖了抖,但看着坚实的殿门,心中底气大增。 他大喊:“前辈,您别急,慢慢来。我有时间等您。” 荆恨月低沉的声音传来:“我本来看在初霁的面子上,想留你一命,看来是你自找死。” 汤拓挑眉:“哦,是吗?你倒是来啊。” 他捡起一根元婴品的法剑,注入丝丝缕缕的灵气。 法剑爆发出阵阵金光。 忽然,地面开始震颤,汤拓猛地抬头,大喜过望。 “前辈!前辈是您来了吗?” 远处传来缥缈的声音:“去吧,这个世界正在等待你。” 汤拓恍然大悟,难道魔尊就是对他心性的考验,看他能否抵抗恐惧和魔修的威胁? 那么现在,他应该通过考验了。 似是印证他的猜想。 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地面不断上升,汤拓得意的笑容溢满眼角眉梢。他望着偏殿门,张开双臂,准备迎接祁城传承。 周遭废墟在上升中,不断坍塌,雷击木的横梁咣当砸在地上,将流金砖砸出大洞。 第458页 千山飞鸟,汤拓通身沐浴在夕阳中,他呼吸着新鲜的山岚,大笑着。 对面,魔尊后脖颈上的火纹一路蔓延到手背,他皮肤白得惊人,琉璃眼在夕阳下似荧荧发光。 魔气浓到几乎滴水,汤拓不禁瑟缩了一下。 随即,他嗤笑着,举起长剑,道:“魔尊荆恨月,你说如果我斩去你的头颅,送给常家。常家会如何奖励我?” 他话音未落,猛烈的火焰轰然涌出! 如同一万个太阳同时爆炸,汤拓的双腿剧痛,不断燃烧,一点点结成琉璃。 “你不能杀我!”汤拓声嘶力竭,“我背后有大乘大圆满修士!他马上就会为我报仇!” 荆恨月面色冰冷,一步步走到他身前,燃烧着烈火的左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一把将汤拓整个人提到半空中。荆恨月比他高出许多,汤拓脚尖离地,窒息地大张着嘴,喘不上来一口气,胸中火烧一般滚烫,脑中嗡嗡作响。 荆恨月淡淡道:“好。但杀我前我先要你恨不得去死!” 汤拓眼中闪过恐惧,心中大声呼唤,前辈!前辈! 然而无人回答。 常山都,常家。 满堂花醉,觥筹交错,常家十六君今日设宴。 来的人不是大世家之主,就是常家身居高位之辈。 金丹中期以下,都没有资格进来。 听说今日,十六君之二的常枕山常千流兄妹,要宣布同一件大喜事。 明确表示依附常家的大世家中,有不少人都等着这好消息。 他们隐隐猜到了。 数日之前,常家派都坤、都巽两个常山都附属城的城主,前去南边。 为何要去南边?答案显而易见。 今日是悟德院正式开放之日,散修们即将进入悟德院学习。 常家此时发兵,难道是去派人庆祝送上贺礼吗? 用脚指头想,都觉得不可能。 众人眼中流露着期待的目光,巴不得常家得利。 他们也能分一杯羹。 但谁都没有明说。他们看着为首蒙着双眼的常枕山,嘴中只道喜,喜从何来?却不解释。 常枕山将他们所言复述给妹妹。 常千流迟疑片刻,有些担忧:“还太早了。” 常枕山摆手:“妹妹你不知,我连龙筋绳都借给那汤拓了,还有炼魂幡,九玄幽冥剑,这么多法器,砸都能将那初霁砸死。” 常千流心中稍稍安定,龙筋乃常家秘宝,是真正的上古遗龙的龙筋,不是什么名不副实的蛇经鱼脉, “再说了,我找了家中秘籍,让他得知祁城废墟的方法,那上古祁城传承,定是我们囊中之物。” “哥哥,他有祁城传承,悟德院也给他,你就不怕他发展成下一个初霁?” “妹妹你有所不知,他这人就是鼠目寸光,比初霁好对付多了。他说事成之后,问我要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 “哥哥就莫要卖关子了。” “是归心药。”常枕山说,“那汤拓根本没想发展什么散修悟德院,他要做家主。他只想做家主。至于那祁城传承,可以送给我们。” 常千流微微睁大眼:“那他可太蠢了。” “非也。”常枕山沉声,“这才是真聪明。他心知自己没有初霁聪明,也没有初霁的胆量,与常家作对,于是主动向常家献礼,求得我们庇护。我对他的要求很简单,此次围攻祁镇。他只用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放人进去。我们便能在初霁从北境回来前,迅速拿下祁镇!” 他抬起头,以双耳俯瞰主殿盛景。 “天佑我常家万年不衰。” 常千流没有说话,她依然感觉哪里不太对。 常枕山与她是孪生兄妹,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他伸出手,按住常千流的冰冷的指尖:“妹妹你放心,万事有哥哥在。再说,我们还有廖徐行。他爹还在我手中。” “他不是叛逃廖家了吗?” “是。但他本性软弱,不会对亲爹不管不顾。你且看我。” 这时,忽然有个小道仆从门外进来,一路穿过酒醉论道的众世家家主,来到常枕山身边。 常千流微微讶异:“阿木,是祖宗派你来的?” 道仆阿木是常家出窍期老祖身边人,他所在之处,就如祖宗亲临。 阿木端起笑容:“恭喜二位。” 常枕山和常千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阿木俯下身,低声道:“祖宗得知你们二人有功,特请你们面见,是想亲自指导二位修炼。” 常枕山和常千流大惊失色,祖宗多年闭关,已经很久没有教导过后辈了。若是得祖宗真传,他们兄妹两人的地位,能从常家十六君末尾,一路越至前排,仅次于出窍祖宗和常家主之下! 常枕山心脏怦怦跳动:“晚辈现在就去!请您稍后,我也有礼相赠!” 他扭头吩咐自己的道仆:“去,传唤星驰子来。禁地相见。” 与此同时,悟德院。 洁白的楼宇沐浴在夕阳下,今日是定好的开学之夜。 掌院即将在众散修之前举行仪式。宣布开启祁山悟德院。 众散修早就迫不及待,他们在祁镇待了这么久,身家都安顿好了,一直在等今日。 过了今夜,他们就能正式入主悟德院学习。 第459页 一时间,众人都不禁生出一丝惆怅。 他们背井离乡来此,在祁镇买地买房,置办产业,就是希望能进一步晋升。 悟德院掌院,应当不会像常家外宗那般,辜负他们。 可是,太阳都快落山了,说好的上台宣布,掌院怎么还没来? 悟德院内院,众人纷纷奔走。噬灵族和三院工匠都在焦急询问:“掌院呢?” “小初镇长去哪里了?” 成沛面色坚定:“别慌,她很快会回来。” 他走出悟德院,站在高台之上,向底下万人宣布:“大家稍安勿躁,掌院杂事缠身,很快便会回来。” 有人抱怨了两句,人群倒是被安抚下来。 可这样也不是事,成沛揉揉眉心,对一旁的黎望潭道:“时间到了。要不你上去宣布?你在大家眼中还挺有威望的。” 黎望潭微微摇头:“万一初霁下一刻回来。” 成沛:“以她的性格,她不会责怪于你的。” 黎望潭依然摇头:“再等等吧,如是一炷香后还没回来,我就去。” 成沛拍拍他:“行,那我先去巡逻。” 他心中定了,就从后门出来,随便薅了一根柳条放在嘴里吹哨,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朝镇外走去。 迎面一个噬灵族脚下长着八根藤蔓,十条腿并用,朝他跑来: “不好了!沛哥,你快去看看!我怀疑我眼瞎了。” 成沛:“什么事啊,有散修闹吗,上去维护治安,按律条惩罚就好。” “不是啊!是镇子外面来人了!” 成沛嘴里的柳条啪嗒掉在地上,面色凝重,一把扛起十条腿的噬灵族,朝镇外跑去。 上了瞭望楼,成沛极目远眺,身为年青一代中最强的弓手,他的视力绝佳。 远方隐隐有修士乘飞器而来,一行数百人,身上散发的气息,远超金丹,就连成沛也看不太透。 很可能是元婴! 成沛面色凝重:“说不定是来道贺的,或者是砸场子的。大家快速就位,准备作战,但不要太明显。” “是!” 而此时的常家禁地,迎来一位稀客。 常家出窍期祖宗坐在一团迷雾中,身下是万年不变的一把琉璃椅。 他左右两边,恭恭敬敬陪着常枕山常千流两兄妹。 而一旁的禁地密阵前,星驰子正在兢兢业业作法。 禁地阵法比星盘更精准,可观测天地万象,不受万物限制。 但不比星盘,每使用一次禁阵,他都要元气大损。 得知常枕山唤他启动禁地阵法时,星驰子一股怒气冲头。 自从他丢失星盘后,在常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原本是十六君之末,但凭借占卜之力,在常家处处受人尊敬,就连常家主也给他三分薄面。 瞎子常枕山和聋子常千流,原本与他相差无几,都是十六君末尾,谁还能使唤谁? 可常时清死后,对付初霁的差事就落在这兄妹两头上。最开始大家还幸灾乐祸,觉得他俩啃了个硬骨头。 然而现在,这两人的地位在常家突飞猛进,甚至盖过了曾经的常时清! 星驰子愤愤不平,凭什么? 他心中满是怨怼,来到禁地,突然看见琉璃座上的祖宗,吓得冷汗直流,吓得心中狂喜。 常千流向他微微点头,星驰子老脸都要笑出花来了。 这两兄妹虽然又瞎又聋,但心肠真是好,今日提携之恩,来日定涌泉相报。 星驰子沉住气,为祖宗开启禁阵。 星辰变换,玄奥的气息充盈整个禁地。 紫气笼罩了众人,星驰子高喝咒语,右手一指:“请现!” 虚影霍然张开,显露出祁镇的景象,常家祖宗也微微坐直了身体,好似在寻找初霁的身影。 常枕山在一旁轻声解释:“您请看,我们倾尽两城之力,又以汤拓里应外合,还埋下了廖徐行这个炸弹。” 迷雾中,出窍期老祖嗓音朦胧:“你们有心了。我一直担忧那女修。她与天地交感密切相关,你们抓住她,先别杀,我要亲自审问。” 常枕山听见“天地交感”四字,目瞪口呆。 原来是真的。 他立刻取出传讯令,通知属城带头攻打祁镇的修士:“抓活的。顺便准备一点归化药,她要是不听话,直接灌了。” 禁阵的虚影越来越凝实,看清楚虚影中的景象后,常千流和星驰子脸上露出喜色。 祖宗拍了拍琉璃椅扶手,笑道:“好、好!” 只见祁镇一片大乱,人人奔走。 常家修士们结成一片阵法,无数雷光从天而降,轰隆隆劈下! 祁镇城墙上,有几处塔楼炸裂,溅起满地石块。 噬灵族们射出飞箭,成沛大喊:“退!” 众人已经六神无主,更别提散修。他们刚刚才来祁镇几个月,深知祁镇到底是什么水平。 而此刻要面对的,是元婴修士,是常家! “看,他们连两个元婴期都打不过,这就败了?”星驰子笑道。 常枕山和常千流微微摇头:“不,他们还没真正出招。” “还能有什么招?那祁镇镇长莫不是被吓怕了,不敢出来了?” 星驰子话音一落,只听轰轰几声巨响! 惨叫声传来,常家几个金丹修士顷刻吐出一口血,掉下地面。被赶来的灵傀一口咬断脖颈。 第460页 常家祖宗握紧扶手,语气凝重:“那是什么?” “是炮。”常枕山解释,“您常年闭关,有所不知,那是祁镇初霁弄出来的法器,威力巨大。” 星驰子浑身一抖,猛地想起,初霁好像有这么个东西。 然而,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 是十三个。 瞬间,整整一排黑色庞然大物,从祁镇镇外升起,炮口直怼常家修士的脸。 常家修士们乘胜追击,来不及刹车。 ——轰!轰!轰! 十三枚炮弹齐发,撕裂天地般冲向众修士。 为首的两个元婴期脸色大变:“不是说只有两门吗?” 常枕山也没想到,祁镇镇外有这么多火炮,一个已经很恐怖,十三个连在一起,连山头都能砸平。 初霁平时把他们隐藏得太好,就连汤拓都没有发现! “对,有十三门。”常枕山深吸一口气,“抱歉,是我弄错了。” 那常家元婴修士沉默片刻:“无妨,不是你的错。” 只是遇到这炮的人,都死光了。 第179章 “不过,若是被这几门法器打败,那当真是小看常家。”常千流望着眼前的景象,对哥哥常枕山说,“让修士们撤去天雷阵,分散开来,同时攻打。” 常枕山举起传讯令,向一众常家修士发布命令。 他提着一口气,偷偷看掩藏在迷雾中的出窍祖宗。 “上尊……”常枕山压住忐忑,“让您见笑了。” 迷雾中,一只手举了起来:“无妨。” 常枕山有些疑惑,上次见上尊,他还没有通身裹在迷雾中,这次连脸也看不见了。 元和上尊动辄闭关千年,他们这一代人,他们的父辈祖辈终其一生都无缘见得。但今年短短数月,元和上尊竟出关两次! 祁镇,战况越来越激烈。常家派出都巽、都坤两属城,两城实力都不弱。 常家与其他世家有天堑。常家修士,修为高强,功法高级。同阶层对战能一挑二,甚至一挑三。法器法衣更精良,每个人手上都握着大把符篆丹药,不要钱似地洒。 一万年累积的财富,落在一个常家和祁镇交战的这一点上,几乎以碾压之势冲开了祁镇的防线。 两个元婴期,十六个金丹期,放弃威力强悍的天雷阵,散如满天坠落的流星,齐齐落向祁镇。 但守卫祁镇的普通城卫,最多只有筑基。一群心动、筑基期对上金丹,毫无战力可言。 成沛一根弦搭上六只箭,扣在弦上的手指皮肉绽开。 悟德院中,散修们惊恐交头接耳。 他们知道悟德院和常家隐隐有对立之势,但他们没想过,常家有一天会镇压祁镇。还派出这么多高阶修士。 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练气期的散修啊!说不好听一点,一群乌合之众,翻身都掀不起两个浪。 值得常家兴师动众吗? 一炷香时间已到,黎望潭站在台上,望着天边。 常家修士们脚踏飞器,灵活穿梭在炮火间,让每一发炮都落了空。 台下散修恐惧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不少人都在问:“院长呢?她是不是还在北境?” “她什么时候回来?” 黎望潭却知道,初霁不在北境。 她就在祁镇。她临走前说,祁镇底下有个秘境,她很快便会回来。 可当时谁也不清楚,初霁这一去,就是整整二十八日杳无音讯! 这也不怪初霁,寻常秘境朝去晚归,初霁去过的神女窟、建木、北境万象之灵,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三日。 二十八日的秘境,会让人以为对方死在里面了。 黎望潭攥紧拂尘,若初霁真的遭遇不幸,那他们定要拼尽全力,死守祁镇! 但是,若初霁只是被困住了,他们绝不能誓死抵抗,而是要尽快投降,保存实力。 常家攻下祁镇后,交接整治归化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时候悄悄赢回初霁,反败为胜的机会更大。 “什么情况?” “黎道友,我们是不是……要去抵抗常家?” 此话一出,一部分散修缩头缩脑噤声了。他们来祁镇,就是想找个庇护之所,打铁织布种田都好。 修仙比试说得容易,可谁喜欢天天抄家伙打架,一个不留神,就头破血流。 但眼前这势头,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这些散修拖家带口来祁镇,身边有老人有小孩。他们乘着最后的时间,和年迈的父母道别,和结发的道侣告别,刚会走路的孩子道别。 孩子们尚不明白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天可热闹了,祁镇在放烟花。 “大家稍安勿躁。”黎望潭忽然扬起拂尘,“悟德院就算投降,也不会推大家上去白白送死。” 人群中一个散修怒喝:“我们从都离来此,就是为了摆脱常家!我们不要投降!” 他一呼百应! 黎望潭一抖拂尘,放出百尺威压,全场轰然安寂。 他神色清坚,语气不容反驳:“掌院临走前,同我说,建立悟德院的初衷不是战争,也不是对付哪个世家。而是,让散修和凡人也有一席之地。收你们进悟德院,不是叫你们为悟德院而死。” 洁白楼宇前,空旷广场上,他的声音啾啾回荡。 众人神色各异,全场瞩目,黎望潭身居高位,回望众人,忽然明白初霁为什么那样说。 第461页 世间有凡人才有仙人。 若没有了受庇护的天下苍生,那所谓的仙,不过是一群身披祥云的饿狼,侥幸得到巨力的弱者罢了。 他抽出拂尘,灵气打向悟德院护院阵的机关,留下一句话:“诸位请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 祁镇边沿,成沛命令所有城卫放弃大炮,撤回城墙后。 都巽城主望着这群人,摇头展开传讯令:“枕山道君,我们还继续打吗?” 常枕山嗤笑:“继续,攻破城墙,给那些散修一点教训,但不要给太多。让他们知道违抗常家的后果就行了。” 常千流担忧道:“哥哥,你做事总是漏洞百出!等初霁从北境回来,悟德院迟早再次掀起风浪。现在就应该赶尽杀绝,推倒那悟德院的楼台。拔去龙骨,烧了灵植园。我们埋伏在此,等初霁回来,看见祁镇被毁,定然崩溃不已,趁此机会一举击杀,方能一劳永逸,” 常枕山无法反驳,妹妹听不见别人说话,疑心重,也养成了一副狠辣手段。 琉璃座上的元和上尊开口了:“千流年纪轻轻,是做大事的好料子。” 常千流听见哥哥转述,低头道:“不敢。” 元和上尊:“但你还欠揣摩人心,赶尽杀绝让人走投无路。你说,那名叫初霁的女修,得知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她会首先报复常家普通修士,还是先报复你?” 常千流猛地一颤。 是了。 她是个聋子,哥哥是个瞎子,若没有彼此在身边,初霁单独刺杀他们的胜算很高。 除非他们一辈子都龟缩在常家大殿里。 元和上尊语带笑意:“做事留一线,你才能活得更久。这是上位者的生存之道。” 他们说话间,只听禁阵虚影中发出轰然一声响。 祁镇城墙被轰开一个三人高的缺口,烟尘弥散,常家修士脚踏飞剑,鱼贯而入。 他们排成一列,与抱团的守卫们对峙。 都巽和都坤的城主走出来:“速速投降!违抗者杀!” 成沛盯着他们。 身后再也没有退路了。 他年少时参加过伏雷峡之战,那时的情况更糟糕,但有初霁,就算知道危险,他们好像也有十分底气,相信挺过此刻,下一瞬间就能重见光明。 人群中,一个噬灵族少女突然冲了出来,手持钢叉,猛地刺向都巽城主! 成沛眼疾手快,拦腰挟住她,少女挣扎不休,对成沛拳打脚踢。 “放开我!你们这群懦夫,我才不怕死!” 这个瞬间,成沛从少女身上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都巽城主上前,举起长剑:“我说了,违抗者杀。” 他长剑就要落下,成沛将少女护在身后,震声道:“放过我的族人,我和你走!” 祁镇城卫们皆目瞪口呆,骚乱声轰然而起:“沛哥,你不能!” 成沛按住少女,面色坚毅。 都巽城主挑眉,上下打量成沛:“你说跟我走?你好像是祁镇的守官?” 换句话说,成沛一走,就相当于祁镇投降。 成沛颔首:“是。” 都巽城主微微眯眼,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面前这个异族修士,修为应该在筑基后期。在这个年纪,已经算天才了。被初霁委以重任,也理所应当。 “你的法器。”都巽城主说。 成沛卸下弓箭,放在地上。 都巽城主剑尖指着他的脸,冷笑:“休要耍花招,给我踢过来。” 成沛咬牙:“你够了,那是我的灵弓!” 都巽城主:“踢过来!” 成沛脸上露出一丝屈辱,将雷击木灵弓踢了过去。 这把被他日日擦拭,镶嵌闪石的灵弓,浑身滚满了尘土,被都巽城主踩在脚下。 都巽城主笑了笑,打量着成沛的脸色,真是分外精彩。 成沛深吸一口气:“够了吗?” 都巽城主对身边人道:“把他带走。” 两个金丹修士上来,一左一右按住成沛的手臂。 在其他祁镇守卫愤恨的目光下,他们推了一把成沛,让他往前走。 路过都巽城主时,成沛哑声道:“我的确打不过你,但是……” 一瞬间,都巽城主警惕起来,猛地拽住他领子:“你什么意思?” 成沛挑眉:“没有,没有。” 都巽城主紧紧盯着他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阴谋诡计的痕迹。 就在这时,他的传讯令亮起,两道哭声忽然传来。 “爹!爹你快救救我!” “爹爹救我们!” 都巽城主大惊失色,这是他一双儿女,今年刚刚十六,此刻正在都巽,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被周围人保护得很好。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盯着成沛,一把拽开成沛的衣襟从里面掏出一枚兽骨传讯令。 祁镇人也有传讯令! “你是不是联系了谁!”都巽城主面色狰狞,“是谁挟持了我的儿女?” 成沛笑起来,侦察到常家人来袭时,他就迅速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人。 小初老板没有音讯,但有人回应了他。 常家传讯令再次响起,一道粗暴的女声传出来:“常家狗给老娘放开你那双脏手,你儿子女儿都在我灵舟上,你敢动手老娘就敢当场劈死你一双儿女让你绝后!” 第462页 都巽城主:“你是谁!” 那边一句话里半句话都是脏字:“记住了老娘叫毛蔷,和你们老祖宗一个雷灵根,四舍五入你得叫我祖宗!” 都巽城主额头青筋暴起,这次他们出动了城中所有修士,只留两个金丹期镇守城门,这女修是什么修为?竟然能以一人之力,打败两个金丹期? 实际上,毛蔷只是在天上愉快地飙灵舟,运送最后一批皓磐回祁镇,半路收到成沛的求救。 她正好在都巽城附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降灵舟,装作进城的样子, 这艘灵舟上,有初霁改装的两门重型火炮,八门轻型小炮,她一人操控灵舟,炮弹怼脸了两个金丹修士,一路飞驰飙进都巽,撞开禁制,劫持了一对少年少女。 “你……无耻!”都巽城主喊,“他们是无辜的!” 毛蔷无语,现在开始和她讲道德了? 难道成沛不是无辜的吗?难道祁镇上下所有人不是无辜的吗? 她说放了成沛,这常家老狗会放吗? 毛蔷:“少屁话,老娘没读过几本书,就是无德无耻就是人品败坏怎么了?你放还是不放,不放我就放了。” 话音一落,只听轰隆两声,他一双儿女发出尖叫。 “爹爹!救我们!” 都巽城主神色渐渐冰冷:“你少得意了。你别忘了,你脚下可是常家的领地。” 毛蔷一顿,心中忽然升起一丢丢不详的预感,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能拖一阵是一阵,在初霁回来之前,能阻止一点是一点。 她迅速上升灵舟,提到最高速度,冲向云端! 灵舟身后,忽然亮起一阵猛烈的光芒。 这道光芒是从常山都传出来的,一路蔓延到都巽。 刹那间,满城挂起旋风,从半空中往下看,厚重的层云旋成一只巨眼。 灵舟在暴风中摇摆,毛蔷暗暗骂了一声草,只听咔的巨响,灵舟左翼断裂,残翼飞旋下坠,轰的插在都巽城主府的屋檐上。 毛蔷只能继续往上,灵舟不断闪烁着危险的红光,都巽城主的一双儿女抱成一团,哭得鼻涕一脸。哭得毛蔷烦死了,回头吼道:“闭嘴,我们小初老板在你们这个年纪,都已经带着噬灵族打仗了!” 两人瞬间噤声。 毛蔷心中默念,初霁,你赶快出来,最好一出来就大杀四方,干翻这群常家老狗。 祁镇镇南,都坤城主带人占领了灵植园,谷尧一脸懵逼,满身是土,被从地里拉出来。 “说,灵植园深处那团雾障里种了什么?”都坤城主审问。 谷尧咬紧牙关:“你杀了我我也不说。” 那里面就埋在龙骨,还有噬灵族的神树。 “那杀了他。”都坤城主道,“等汤拓出来,拿到祁城传承,迷雾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一个金丹修士提剑就要砍下,“铮”一声,猛烈的气劲打飞他的剑。 都坤城主扭头,看清眼前白衣白袍的修士后,眼神逐渐低沉。 “黎望潭。”都坤城主摇头道,“常家待你不薄。” 前两年,黎望潭还经常去常家参加比试论道会。应该说,黎望潭人生中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常家度过。 他很受常家主喜欢,几个附属城城主都知道他。 这个均衡五灵根的天才少年,是常家绝无仅有的外人。甚至比许多常家弟子还受宠。 常家主曾大笑拍着黎望潭的肩说:“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你就像我们本家人一样。” 黎望潭举起拂尘,目光淡淡:“抱歉。” 都坤城主也见过好几面,看着黎望潭短短十年内,从心动期修到金丹期。 太快了,这就是天赋的差距。 明明他才是常家人,黎望潭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外人。 “所以,你要杀了我?”都坤城主冷笑。 黎望潭:“你我同是金丹,可以一战。” 都坤城主:“说来也侥幸,前段时间天地灵气忽然浓郁起来,我一举突破元婴初阶。你如今金丹期……” 黎望潭:“那你可以试试。” 都坤城主叹了口气:“和你摊牌吧,我早就料到了,你转投初霁。所以……你觉得我刚才去哪里了?” 黎望潭蹙眉。 都坤城主招手:“带上来!” 两个金丹修士架着一个面色灰白的男人,黎望潭眸色大变:“父亲!” 都坤城主嗤笑:“现在还想和我打吗?” 黎望潭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捏着拂尘。 都坤城主微笑,围着黎望潭踱步,一圈又一圈。 突然,他说:“跪下。” 黎望潭一滞,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都坤城主冷冷重复:“举世无双的天之骄子,给我跪一跪,我就放过你父亲。” 黎家主抬起头,盯着黎望潭:“不要跪!” 下一刻,一把刀横在他脖颈上。 都坤城主负手而立,脸上闪过一丝兴奋。 他早就看黎望潭不顺眼了,凭什么他一个外人,能得到常家主那么多赏赐。 均衡五灵根就那么尊贵吗?不就是生了副好天资,平时不需要努力,修为就能疯长。 而他辛苦百年,才勉强进阶。 “我再说一遍,跪下,你今后还有爹。”都坤城主笑道,“天天端着一副清高样,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清高。” 第463页 黎望潭看着黎家主,深吸一口气,撩起下摆,跪在都坤城主面前,垂眸道:“请你放过我父亲。” 都坤城主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走到黎望潭面前,夺过他的拂尘,仔细端详。 “这拂尘,还是常家主送你的。” 黎望潭不言。 黎家主气得双目血红:“你,我告诉你!其实黎望潭身上流着常家的血!你这么做,等到常家主明白真相,他定不会放过你!” 千里之外的常山都。 禁阵中,元和上尊拍拍扶手椅:“原来是我常家血脉。” 星驰子笑道:“是啊,那穷乡僻壤不可能出天才。就是不知,这黎望潭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弟弟黎望夏,好像只是个普通乙等三灵根,实在差劲。” 元和上尊吩咐:“叫他们留下黎家父子,不要再纠缠,迅速占领祁镇。” 常枕山下达命令,都坤、都巽城主接到后,莫敢不从。他们命令金丹修士们织开大阵,将整个祁镇笼罩。 自此,祁镇从上到下,全部收归。散修们低着头,默不作声。 都巽城主和都坤城主,在初霁的槐花小院门口碰面。 黎望潭和成沛被推到门口,都巽城主道:“打开!” 成沛不动。 都巽城主嗤笑:“听说西南程氏当年连祁镇的边都没挨上,现在看来,祁镇不过如此。” 成沛抿着嘴。 而常山都禁阵中,元和上尊起身道:“既然大局已定,你们处理后事,待初霁现身,再来唤我。” 常枕山和常千流行礼道:“是。” 元和上尊起身离去,留禁阵中三人相视一笑。 成了,上尊非常满意! 果不其然,片刻后,道仆阿木手捧一只宝盒,走进来。 “三位,这是上尊赐下的。”阿木笑道,“恭喜三位。” 常枕山一开宝盒,发现是一瓶丹药,晃了晃,里面有三枚。 他打开瓶口,一股金色霞光腾云而出,里面隐隐传来清越的啼鸣。那丹霞化作数十只凤凰,盘桓在屋中。 三人皆瞠目结舌,从没见过如此极品的丹药。 就算他们已经元婴期,金丹期,在常家这锦绣堆里浸淫了百年。 “上尊说,这丹药放在太古时代,都是绝品。” “它们从何处来?是哪位丹师炼成的?” “您说笑了。”阿木轻声,“除了咱们元和上尊的亲哥哥,常书航老祖,还能有谁?” 三人面露喜色,连忙道谢。 阿木看了眼阵法中的虚影,闲聊道:“这是成功了?” “成功了!” 为表盛情,他们邀请阿木一同观看。 “西南程氏都没打下的祁镇,被我们两个属城就解决了。”常枕山笑道,“老祖宗保佑,天佑我常家长盛不衰。” 众人哈哈大笑,就在此时,虚影中忽然传来一阵震颤。 魔气四溢。 众人脸色一僵,这是怎么回事?魔尊怎么在祁伞深山里? “或许是其他魔气泄露……” 几人大惊失色,在虚影中,常枕山看到了汤拓! 他被魔尊掐住了脖颈! 魔气迅速收拢,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们正在清点祁镇,闯入悟德院,抚摸着皓磐制成的墙壁。 远处闪过一道猛烈的剑光。 都巽城主蹙眉,抬起头:“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他被吸引到祁镇镇北,原来是一间平平无奇的房屋, 都巽城主摸不着头脑,白砖黑瓦的,分明没有什么异常。 常家围观几人分外焦急,枕山拿传讯令喊出声:“不要过去!” 下一瞬,猛烈的剑光爆发出来! 只听一声巨响! 剑光四溢,都巽城主惨叫一声,被人一剑砍去手臂! 一道清越的女声传出:“趁我不在,敢在我家门口撒野?” 都巽城主转眼反应过来:“你是,初霁?” 狂风卷起,初霁的身影一步步来到都巽城主面前,强大的威压让他抬不起头来。 元婴。 元婴中期? 不,是元婴后期! 而且她手上的剑,还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她面前,都巽城主感到一种深刻的颤栗。 那是祁镇斩仙剑。 都巽城主瞳孔收缩。 初霁举起剑,万道光芒忽然从祁山东南西北各方废墟中冲天而起,穿透云层。 她在针山秘境中看到过,祁剑召唤祁城的力量。 而她要召唤祁镇废墟中,那些残存的灵力。 区区元婴期,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万光汇聚,一剑斩仙! 唰的一声,都巽城主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浑身上下逸散成粉,连元婴都来不及逃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第180章 千里之外的常山都,星驰子、常枕山常千流兄妹,还有阿木,四人盯着阵中的虚影,呆若木鸡。 是初霁。 为何是初霁! 初霁不是在北境吗? “她,手上的剑,到底是怎么回事?”常千流喃喃道。 星驰子咽了咽:“我以前从没见过她用这剑斩人。她都当飞器使。” 都巽城主元婴初阶,论战力比星驰子都强,和常家十六君相比,虽然弱了点,不至于一招都抗不过啊! 第464页 常枕山猛地反应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上尊过来!” 阿木拔腿飞奔。 那剑光太过猛烈,百里之外,都能见其穿透云层的壮观。 然而,仅仅一瞬间,剑光消退,好似刚才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悟德院外,正被押解的散修们抬起头,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你们刚才有没有感受到一股庞大的灵气?” “没有啊。” 押解他们的金丹修士揉了揉眼睛,难道他们看花了眼? 声音吵吵嚷嚷从悟德院外传到悟德院里,打断都坤城主审问的节奏。 “安静!” 都坤城主高声叫一个金丹修士:“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双眉紧蹙,心中涌起一阵烦躁。 面前,黎望潭和成沛被禁封了丹田经脉,他们坐在原地,彼此对视一眼。 难道是小初回来了? 那金丹修士出去后,久久不见回声。都坤城主抽出传讯符,问都巽城主:“你看得如何了?有没有什么异状。” 无人应答,对面和死了一样。 都坤城主不耐烦,都巽向来磨磨唧唧,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他指着黎望潭和成沛道:“安分点,否则你们有苦头吃。” 都坤城主抽出手中长剑,大步往外走。两侧皓磐制成的白色墙壁晃得他眼花。 就在踏出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一个白衣女修提一柄青剑而来。 都坤城主还没反应过来,哪里来的女修不要命。祁镇都陷落了,还敢负隅顽抗。 他正要发问,忽然看到她衣袖间的金绣。 一个人名冲入脑海中。 ——悟德院掌院初霁。 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想找人呢,这不就来了? 都坤城主高举长剑,唇角扬起讥讽的笑,正面迎了上去。 要论剑,常家主都得甘拜下风。更何况一个法修初霁。 有关初霁功法的记载少得可怜,世人只知她会斗转星移术,然而都坤城主知道,她还会放一种奇怪的黑色虚影,像一条笔直的长线。 但他有自信,这些都快不过他的剑。他的剑是上古大能留下的法器,以南海海底的寒铁打造,以极北赤日山的岩浆千锤百炼制成,出剑未尝有过一拜,莫说一剑斩断头颅,一剑将这悟德院削下来都有可能。 他迎面而上,周身灵气汇聚! 传讯符中忽然响起一声大喊:“不要过去!快跑!” 常枕山厉声下令:“她杀了都巽城主,我们刚才亲眼看见她——” “——不必担心!”都坤城主冷冷道,“看我一剑斩断她的剑!” 常枕山不顾十六君气度呵斥道:“她一剑就能斩了你!” 话音一落,只见初霁高举手中青剑,深埋在祁山东西南北的废墟,皆爆发出金光,万顷金光从四面八方,直冲云霄。 壮丽的景观再现世间,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 十几万年来,祁山祁城安静沉睡,任由东洲千百城崛起又崩塌,任由世间沧海桑田变换不休。 所有人都忘了旧日的辉煌,祁城在一代代凡人和修士的口口相传中,变成一个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这座坍塌在太古时代末期的祁城,像一个蛰伏过无尽寒冬的猛兽。 ——如今,初霁将它唤醒了。 都坤城主眼角绷紧,璀璨金光倒映在他眼底。 他张开双唇,想说一句话,喉咙还没蹦出第一个音。 万年一剑,一剑斩仙! 初霁剑光轰然到达眼前,带着磅礴的气劲,如死海掀起凌空巨浪! 只消一瞬间,都坤城主浑身上下化作粉尘,一根头发丝都没跑掉,风一吹,散作世间尘埃。 初霁的剑尖轻轻垂落。 金光消退。 周遭能闻针落,风不再呼啸,鸟雀不再啼鸣,整个祁镇静成一副画。 常家金丹修士们看见这一幕,瞬间变成了稻草人,不会说话不会动,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和肉体。 散修们望着迟迟到来的掌院初霁,以及她手中的祁剑。 剑身上还萦绕着点点暗淡的金芒。 他们脸上,震惊中透着呆滞,呆滞中透着迷茫,迷茫中还透着敬畏。 什么叫神仙打架,这才叫神仙打架! “是掌院回来了……”一个散修怔愣道。 “是掌院回来了……”第二个散修重复。 “真是掌院回来了……”第三个散修也道,他们就像挤成一团的鹦鹉,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只会重复上一个人说的话。 能在顷刻间斩杀元婴修士,且能杀成灰烟。那一瞬间的力量,远超世人的想象。 出窍?化神?渡劫?大乘? 没有人能说清楚。 众人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他们悟德院的掌院,初霁! 这就是掌院的实力吗? 这世间还有谁,能顷刻将元婴杀成齑粉? 悟德院的散修们只有练气和心动,此时看见初霁,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见绿洲——两眼亮得都绿了! 他们嘴角控制不住上扬,就在要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时,初霁眉眼一凛,伸出一只手,往下按了按。 ——示意他们不要激动。 第465页 “淡定,淡定。”初霁露出腼腆的笑容,“小场面,小场面。” “???” 这踏马是小场面?!? 散修们就差满地找眼睛了,又是金光又是九霄,当他们瞎啊!! 常家金丹修士们快吐血了,挥一挥剑杀了他们城主,然后告诉他们这是小场面? 有没有考虑到他们又震惊又愤怒又恐慌,两条腿就像生了风,控制不住要往外跑了! 初霁严肃道:“战术忽悠,大家配合一下。” “??” 初霁来到这群常家金丹修士面前,环视一圈。 她身上没有威压,但他们如临洪水猛兽。 其中一个金丹修士,再也忍不住,拔腿就要跑,然而刚刚一动脚,却发现自己腿软了。 噗通一声。 当着初霁面,他跪下了。 初霁:“??”不至于吧? 顿时,周围人看这位金丹散修们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丝鄙夷。 太没骨气了!怎么能投敌! 初霁眉头一挑:“所有人,传讯令都交出来!本命法宝也是。传讯令放左边,法宝放右边,然后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起来。” 常家金丹修士们只得照做,他们抱头蹲在地上,垂着脑袋。 方才他们押解的散修三五成群,凑在一旁,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群常家金丹修士平时不说万人敬仰,也算小有位望。放出去都能做小世家家主,练气期只能给他们当道仆,心动期见了他们需点头哈腰。 何时被一群散修羞辱过? 真是颜面扫地! 他们气不打一处来,这群散修,不就是仗着有初霁撑腰吗? 都坤城主一死,黎望潭和成沛身上的禁制立刻解除,两人一同出来,就看见初霁面带笑容,在翻都坤城主的乾坤袋,嘴里还念念叨叨:“好东西,好东西真多。” 两人:“……” 不愧是你,初霁。 人可以杀成齑粉,乾坤袋必须留下。 他们正要问初霁有没有受伤,只见她挑出黎望潭和成沛的法器,还给他们,顺便夸赞了几句,又挑了都坤城主乾坤袋中几个宝石护具,赏给两人,以示嘉奖。 她真是个赏罚分明的好老板呢。 黎望潭和成沛:“……” 他们缺那点东西吗?! “老板倒是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成沛焦急催促。 初霁竖起一根手指:“嘘——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黎望潭看了半天初霁,讶然道:“你元婴了?” 初霁赶忙摆摆手,清清嗓子:“没有没有。金丹大圆满,刚才那招狐假虎威而已,用两次就不能再用了。” 但她眨眨眼,示意黎望潭已经元婴了,只要她身在祁镇,还能继续用那招。 周遭散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金丹大圆满也很强了。 但是,他们心中还是有一丝疑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初霁放众散修回家休息,等候通知。她已经打定主意了,敢趁她不在抢她? 她要让这群常家人满载而来,光着身子回去。 不对,回去之前,先给她服役三年,正好悟德院缺人盖房子修路。 不狠狠压榨他们到最后一滴剩余价值,初霁就不叫奸商! 黎望潭心中有些复杂,又酸涩又高兴。酸涩的是初霁修为真一日千里,如今已经超过他了。 高兴的是终于有人能超过他,接下来,他要拉初霁好好打一架,一定十分有助于他精进修为。 成沛直接喊出了声:“怎么就元婴了!好快!” 初霁蹙眉,扬剑作势要拍他:“小声点。” 她放低声音,透漏给二人她的计划:“做老板的,当然要装成什么都不会的模样。强的都是手里的人才,绝对不是我。” “所以我要悄悄的进阶,蒙蔽敌人,蒙蔽己方。来,我们一起伪造都巽和都坤城主的尸体。今天杀死他们的……嗯,绝对是瘴气!至于我的修为,金丹大圆满,我手上的这把剑,呵呵,自带强光手电筒特效。” “……?” 成沛面色复杂:“小初老板,你可能有所不知,都巽和都坤城主好像能与常家那边沟通,也就是说,我们所做的一切,他们都看得见。” 初霁一顿,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成沛叹气:“也就是说,刚才你一剑出击,常家人都看见。” “现在,小初老板你应该,已经在常家,名声大噪了。” 初霁:“………” 这让她怎么玩扮猪吃老虎啊!! 初霁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崩溃,还好她心理强大,只消短短三息,就冷静下来。 “那你们至少不要把我元婴的事情说出去,让大家知道我是金丹大圆满,让常家看轻我。” 黎望潭和成沛对视一眼:“行吧,我们尽量。” 初霁露出笑容,很好。 悟德院外,祁镇镇南一个角落。 大地裂开后,上升出一大片断壁残垣,迷宫似的回墙中,施清润磕磕绊绊出来。 她快饿死了!! 她已经一个月没看见太阳了! 施清润噗通一声扑街,人们哗啦啦涌过来,赶快把她抬进谷郎中家。 第466页 这段时间谷郎中的医馆里,经常有散修上门,他看诊也看出点经验来了。 “就是饿晕了……”谷郎中给她嘴里塞了截伽蓝竹。 一息,两息,三息。 施清润猛地睁眼,嚼了嚼伽蓝竹。 哪里来的甘蔗,真甜。 她坐起身,周围担心她的散修连忙问:“你怎么从地里出来了?” 施清润回想起在地底发生的一切,激动到脸红,手舞足蹈比划:“你们绝对不相信!!我见到了掌院!” 众人:“?” 施清润深吸一口气:“悟德院掌院初霁!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 众人怜悯地看着施清润。 但你好像产生幻觉了吧? 初掌院岂是想见就能见的? 施清润看众人不信,说了好多他们打巨蟒的细节。讲初霁如何骚操作,用兔子喂蛇过关。 谷郎中在一旁写方子,淡定地撩起眼皮,看了众人一眼:“那你见到的应该就是小初。” 医馆中所有人唰的同时扭头,看向谷郎中。 若谷郎中都说那是初霁,那可能真是初霁! 一时间,激动的询问声一浪高过一浪,医馆屋顶都要掀翻了。 “初掌院幕蓠下到底生得什么样?是不是传说中的面带刀疤?” “你快仔细说说,你见到她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什么修为?” “你怎么认识掌院的!快说快说!我也想认识掌院啊啊——” 施清润:“??” 面带刀疤,都是什么奇怪的传闻。 “掌院生得很漂亮,是个清冷大美人!”施清润又想起初霁身边的魔尊,“掌院夫人也漂亮极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亮眼得像黑夜里燃烧的火。虽然掌院叫她姐姐,但我从她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这两人绝对不正常!” 周遭一片哗然。 什么?? 掌院居然喜欢姑娘?? 这、这…… 谷郎中手中的笔也啪嗒一声掉在纸上,墨迹毁了方子:“什么?!?” 小初竟然喜欢姑娘?! 他要找李伯赶快问问这件事! 一些容貌姣好的男修哭了,他们想嫁给初掌院的美梦破灭了,掌院根本不喜欢男人。 另一些容貌更好还自信的男修冷笑,什么黑夜里燃烧的火,说得好玄。他们要好好打扮收拾一下,在三月春风中,在初掌院去悟德院的必经之路上假装偶遇,然后不小心捡起初掌院掉落在地的灵石,装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白花模样,莽撞地抓住她的手,微笑问:“喂!你的灵石!” 初掌院平时见多了尊敬她的人,就喜欢他们这种清纯而不做作,充满野性和勇气的美男子。 施清润:“……” 谁来撒泡尿浇醒他们。 另一些女修听后,大受震撼。 掌院若是喜欢姑娘,那她们是不是……有机会了? 若能和掌院在一起,她们愿意从今天开始喜欢姑娘。 施清润:“……” 天亮了,姐妹们,起床了。 “至于掌院的修为……这点尚且存疑,”施清润说,“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初掌院早就元婴了!我隐隐听见她好像还接受了什么传承,现在起码元婴中期以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可我听我朋友的表姑的三姨妈的亲家公的重孙子说,掌院亲口承认她金丹大圆满!” “纯属谣言!”施清润冷笑,“谁说的?这不是杀自己士气壮大别人威风吗?咱们悟德院比那常家,一点也不差。我看掌院不止元婴中期。” 散修们恍然大悟,紧接着,义愤填膺:“绝对是常家人放出的消息,我们绝对不能让常家人得逞!” “对,要好好震慑他们一下!” “我看掌院不止元婴中期,说不定是元婴后期了!” “那四舍五入,岂不是元婴大圆满?” “厉害啊!” 初霁拿着龙角和龙筋,先来到灵植园,挖出上古遗龙,提着进深山。 这是个阴天,祁镇刚刚经历完大战,所有人都沉睡在梦想,或者蹲在家里修炼,没有人注意到深山中风云涌动,初霁进了个小阶。 元婴大圆满。 初霁不禁吐槽:“上次还能连进好几阶,这次怎么就只跨了一个小境界?” 上古遗龙:“你改反思一下你的进阶法门,谁一天逮着别人搅弄灵气时进阶?” 初霁:“你到底行不行啊,我都把龙角给你拿过来了。” 此时的上古遗龙和之前大不一样,它身上覆盖了一半龙鳞,血肉也因为龙筋长出一半。头上顶着一只角,嘴边几根长须须抖动,看起来有点可怜。 初霁叹了口气:“算了,不怪你了。” 上古遗龙好气又好笑:“还怪上我了?你越往上走,进阶就越困难,不论哪种法门。” 初霁啧了一声:“行吧。” 上古遗龙吐出沉重的龙息:“我感知能力又强不少,我能感受到,北方……南方,皆有我的气息。” 初霁怜悯道:“死后被分尸也挺惨的。放心吧,皓磐好像不太够用了,我还得再去北境一趟,到时候帮你找找。” 天将破晓,她提着巨龙,趁祁镇还未醒,连夜埋了龙骨回去。 第467页 从灵植园出来时,初霁迎面撞见几个散修。 他们看见初霁,荣冠焕发道:“初掌院,东洲第一悟德院指日可待啊!” 初霁笑道:“过奖过奖。大家一起努力。” 散修挤眉弄眼:“有您坐镇,我们还怕出窍老祖吗?” 初霁的笑容有一丝凝固:“?” 他们未免太自信,出了祁镇,祁剑就没那金光万丈的大型特效了。 她继续往前走去。 迎面撞见第二个散修。这位姑娘看见初霁,立刻双颊飞霞,团扇遮脸,旁敲侧击初霁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初霁想了想:“好看的,性格好的,有才华的,都喜欢?” 那姑娘眼波横斜:“那您看我……” 初霁恍然大悟,原来想要夸夸。 “美!你特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比梓水更妩媚!” 那姑娘心情猛地一个激动,没绷住自己内心真实想法,一跃凑到初霁面前:“那你觉得我做掌院夫人如何?” 初霁战术后仰,指天澄清:“我不喜欢女人!!” 虽然说这话时,她胸中升起一丝丝心虚。 等等她心虚个什么劲! 然而,对面的姑娘眼尖,能从头发丝里看出道侣是否出轨,看个初霁还不是简简单单。 她娇笑着拿团扇轻轻拍了拍初霁的手:“掌院,如果有机会,选我。” 初霁捏了把冷汗,继续往前走。 迎面走来…… 不,迎面是个俊朗男子的背影。 初霁路过他时,那男子猛地伸出手:“掌院……啊!” 初霁元婴大圆满,突然被偷袭,残存在身体中的战斗意识让她一个翻手甩开男子。 “你是谁!”她蹙眉质问。 那男子吓得举起灵石:“我不是细作!我真的不是细作!初掌院,这是不是您掉的灵石!” 初霁猛地收手,看清对面只有心动期后,她不禁愧疚起来。 “抱歉抱歉。”初霁一把拉起他,虽然他手中的灵石很诱人,但初霁不能收,“这不是我的灵石。你刚才有没有伤着?” 那男子望着初霁,掸掸衣袖,露出一个笑容:“初掌院,我还好,我真的还好,一点也不疼。” 初霁:“……” 这听上去好怪。 她叹气:“我送你去谷郎中那里吧。” 男子脸色一扭,赶忙摆手:“真的不痛,没关系。掌院日理万机,不如我自己去医馆。” 初霁颔首:“也行,若有问题你来找我。” 男子几乎双眼发光。 他现在就要去摔断腿,下一步就是掌院怜惜他呵护他,两人日久渐生情意…… 初霁看着他五彩缤纷的神情,陷入沉思。 好怪。 今天早上遇到的人,都好怪。 于是她继续往前走,迎面奔出第四个散修。 那人冲上来,一把握住初霁的手:“掌院!感谢您替我报仇雪恨!击败元和上尊,就靠您了!” 初霁:“??” 她清了清嗓子,拉这位散修大哥到一旁,低声道:“那个,我问你一个问题。” “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一个金丹大圆满能击败元和上尊?这种自信从哪里来的?” “哈哈哈掌院您就别和我们打趣了,大家都知道,您已经元婴大圆满,马上就出窍了。” 初霁:“???” 她裂开了! 她扮猪吃老虎的计划怎么又破灭了? 是谁泄露的消息?她明明一个时辰前才进阶。 谁在她身边偷窥? 她委婉地问:“你如何知晓?” 散修大哥拉她到镇北,清晨的祁镇已经鲜活起来,饭香味满街,散修们正手捧热乎乎的鸡肉卷,围着一个大声聊天,说话抑扬顿挫的女修。 初霁点头,不错啊,祁镇都发展出说书的来了。 她凑近了,想听听女修到底在说什么? 散修大哥介绍:“《悟德掌院大战常二城主》,刚刚编出来的。” 初霁:“……” 她仔细一看,说话的竟然是她的小姐妹施清润。 只见施清润神情激昂:“……那常家都巽城主不服,区区金丹大圆满而已,看我一刀砍了你!掌院剑光一出,大喝道:‘什么金丹大圆满,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什么修为!’ 都巽城主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我知她已是元婴,但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元婴大圆满!恐怖如斯! 这一惊,他的气势就弱了三分。 初掌院哈哈大笑:‘你在我祁镇宣扬我只有金丹大圆满,无非想挫我士气,我今日,就要斩去你的头颅!’” 当的碗筷一声响,施清润道:“欲知后事如何,明天请我继续吃鸡肉卷。” 众散修哄堂唏嘘:“怎么就卡这儿了呢?” 一个可爱孩童逼急了指责:“娘说卡下文会没有小叽叽!” 施清润很无辜:“可我鸡肉卷吃完了。再说只有一天,明早继续来呗。” “明早继续来,可以,但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 施清润一听不高兴了:“怎么不是真的?句句千真万确!初掌院,那是我姐妹。她修为容貌我都能背下来。” 话音一落,她正好和人群中一道身影对上视线。 第468页 施清润看着初霁,初霁看着施清润。 施清润脸红了:“掌院你快说,你是不是元婴大圆满!” 初霁胸口一梗,差点背过气去。 好啊。 原来是她姐妹背刺她! 第181章 人群渐渐散去,初霁留在原地。 还好来镇北前,她就取出一只白色幕蓠戴上,此时整张脸隐隐藏在白纱之下,看不真切。 自从散修们得知初霁戴白幕蓠,祁城和西南都挂起一股兴盛白幕蓠的风潮,人人都学初霁带白纱帽。因此她没有过多引起别人注意。 就是带她来的散修大哥很激动:“城主……” 初霁一把按住他,神情真切:“这位散修同胞,今日只有你知道我在哪里。” 散修大哥浑身一激灵,天降如此殊荣,他一定好好替掌院保守秘密。 初霁对上姐妹施清润的脸,施清润摸摸自己的后脖颈。 怎么感觉有点凉? 她和初霁进了周大娘的店里,施清润脸红了红道:“楚金,我该怎么称呼你。我们要不要重新认识一下?” 初霁嘴角抽搐,这大可不必。 她询问了众人分开后都发生了什么。施清润不明所以:“我就在迷雾里走了好几天,什么也没感觉到。您是找不到夫人了吗?” 初霁:“???” 她哪里来的夫人?! 初霁郑重道:“我没夫人。” 施清润笑了笑:“您说的对。” “……” 施清润想了想:“有一天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歌声,对了,就是您那哥哥。” 初霁板着脸:“我没有哥哥。” 施清润仔细一想,的确是,廖徐行那样,十分配不上光明伟岸的西南共主悟德院掌院。 初霁:“你听见他在哪里了吗?” 施清润摇头:“不过好像您夫人遇到他了,我听他一直在唱歌,不久后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初霁:“……” 看来荆恨月忍不了了。 廖徐行不会遭遇不测吧? 初霁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哥哥,但也不想让他去死。 于是,初霁联系了魔尊。 从昨天出来开始,她就一直忙东忙西,忙着拯救祁镇,安顿人马,还没顾得上荆恨月。 不一会儿,传讯令红光亮起:“来祁山山南。” 初霁:“汤拓和廖徐行是不是在你那里?” 荆恨月的声音传来:“尸体在。” 初霁立刻动身。 山林苍翠。 初霁飞在半空中,手持地图,朝远方望去。 断壁残垣隐没在盘根错节的百年老树间。 原本这里一片瘴气,但初霁接过传承后,六成瘴气都自行消散了,留下古老的祁城遗迹。 布满青苔的灰色砖石,刻着上古铭文,歪斜倒塌。 此地现在是祁山山南,但在太古时代,却是祁城的一部分。 足以见得当年的祁城规模有多巨大,据说能占满整个祁山,快赶上常山都了。 但祁城还分云上城和地上城,浮空的白色高塔在空中屹立,直指云霄。算算总面积,比常山都大多了。 远处,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 这曲调,这嘶喊式的唱腔,初霁永生难忘。就连她的祁剑也颤动不休。 论哥哥是个歌手是怎样的体验,初霁的答案是不想要耳朵了。 初霁往前走,她祁剑震颤得越来越厉害,初霁摸了摸剑身以示安慰,手却没能松开。 她的手粘在剑柄上,祁剑生出一股巨力,将她往前拽。直接将她拽得飞在半空。初霁整个人都摇曳在风里,穿过层云,活生生一个人形剑穗,差点和太阳肩并肩了。 初霁:“???” 明明是她御剑飞行,怎么变成了剑御她而飞? 忽然,青剑骤降,穿破层云,过山车似地下坠。 初霁不敢张嘴,害怕风把嘴吹得合不上。 随即,她看清了底下是什么。 荆恨月和廖徐行,正在打架。 或者说,廖徐行单方面想揍荆恨月,但荆恨月一根手指就让他不得近身。 廖徐行气得手舞足蹈,抱着乐器,载歌载舞。 这场景有点诡异,不像是打架的,像魔尊大人欣赏歌舞演唱会来了。 刹那间,祁剑通身泛起金光,剑尖一转,指向荆恨月,以迅雷之势落地! 初霁瞳孔骤缩! 不好,祁剑想杀魔尊! 地面。 荆恨月一根手指指向廖徐行。 巨大的威压笼罩廖徐行,他气得破口大唱:“等我妹妹知道你的真相,她一定这样想——我砍死你!” 荆恨月笑了:“她不是这种人。就算你唱也没有用。” 廖徐行放下琴,正色道:“但你骗她。你看看汤拓的下场。” 荆恨月抱臂不语,一副我和她关系不一般你不懂的模样。 廖徐行:“虽然我和她相处时间短,但我能看出一点——她很讨厌被骗。你要瞒到什么时候?” 荆恨月唇角微抿,指节卡住剑鞘,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烦躁:“我从没说我是女人,哪里来的骗?倒是你,身上带着常家传讯令来祁镇,如果我告诉初霁……” 廖徐行气死了,这阴险狡诈的魔尊,他不为常家做事,他行得端做得正! 第469页 廖徐行开唱:“早晚有天,你遭报应!妹妹醒来,她会杀你!现在悔悟,还来得及!” 就在此时,一股巨力从天而降! 两人抬起头,只见初霁手持青剑,对准荆恨月刺来! 廖徐行瞳孔骤缩,报应来的如此之快,他真是生了张金嘴。 荆恨月神情微变,红衣扬起,飞身后撤。 祁剑剑尖急转弯,带着初霁向荆恨月飞去!速度之快,远超初霁能控制的范围。 初霁心中只有草草草她收不住! 好大儿祁剑有自己的想法。 与此同时,废墟中升起一道金光,注入祁剑。 初霁内心是崩溃的,怎么都召唤起特效来了?? 她抽空喊道:“躲开!快躲开!” 荆恨月右手按住他的剑,拇指轻弹,只听“铮”一声,通身淬火的长剑出窍,迎上初霁青剑。 两剑相交,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大地都为之颤抖。 山鸟成群飞起,遮天蔽日。 荆恨月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你真要杀我?” “没有,其实不想的。”初霁吐槽,“你快跑!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然而这景象很诡异,初霁一边说你跑啊,一边手持青剑,不断砍向荆恨月。 廖徐行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吧,难道妹妹知道真相以后,内心扭曲了。没想过陪伴自己日日夜夜的姐姐,竟然是个男人,于是整个人分裂成两半,一半想砍死荆恨月,以血前耻。另一半还念着旧情,要他快跑? 廖徐行望着初霁真情实意的脸,以及毫不留情的手。 原来如此,妹妹好惨。 魔尊就是个负心人大骗子,害得妹妹神志不清,举止失常。 廖徐行不禁悲从衷来。 他那么好一个妹妹,怎么就就被魔尊害成这样了! 他实在是有愧于妹妹。以前妹妹被爹欺负,他无能为力,只能装死,其实心中一直有愧疚。现在他脱离了廖家,却遇到了魔尊。 他还要继续装死吗? 廖徐行坚定了意志。 不,身为兄长,他要变强,他要补偿妹妹,温暖她冰冷的心,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虽然他修为低微,但他也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廖徐行抱起琴,他要为初霁唱一首治愈的歌谣,唤醒她,为她助阵! 山中,初霁和荆恨月打不可开交,灰尘满天,落叶碎木席卷。 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声音传来,廖徐行嘶吼着,咆哮着,手上悠扬清脆的琴生生被他弹成歇斯底里的曲调: “你明白了真相!就别再彷徨!砍死感情骗子!时间会治愈受过的伤!” 狂风骤停,初霁和荆恨月同时顿住,青剑凝滞了,仿佛天地间只剩这道仙乐。 “…………” 荆恨月美得张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 而初霁自己,尬到当场抠出一栋楼。 祁镇基建,以后就靠廖徐行了。 就连青剑也听傻一般,愣着不砍人,静静欣赏。 两人一剑望着廖徐行深情献唱。 廖徐行从沉浸式歌唱中微微睁开眼, 怎么不打了,打啊! 妹妹,干翻他! 荆恨月丢出他的剑鞘:“拿着。” 初霁一把接住,趁机将青剑塞进去。 这剑鞘通体以赤玉制成,上铭刻着层层禁制,一看就是稀世珍宝,魔尊走到哪里都不离手。 据说常家曾经还试图抢过。 就这么轻描淡写给她了。 青剑终于安分下来。 初霁叹了口气:“这剑还是以前的版本好使点。” 荆恨月抬眼看着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初霁满头雾水,搞不懂大小姐又发什么脾气:“你指哪方面?” 还在装傻? 荆恨月蹙眉:“你没听外面怎么说我?”说他是个男的。 初霁想起施清润所言,恍然大悟,笑了笑:“谣言止于智者。” 荆恨月冷眼看她。 初霁拉着荆恨月的手:“就算他们说你是我夫人,我俩也少不了一块肉。” 荆恨月:“……?” 什么时候的传闻? 荆恨月蹙眉:“不是。” 初霁赶着拉廖徐行回去审问,随口接话:“不是什么?” 荆恨月看着她,冷笑道:“我是个男人。” 初霁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你还在生气?” “没有。”荆恨月的声音硬邦邦。 初霁摸着额头,得了吧,说没就是有。 这语气好怪,大小姐又要作了。 赶快搬出亲亲大招。 初霁凑近了,扣住他的手,踮起脚尖近距离对上他的眼睛,嬉皮笑脸道:“好啊。你是男人的话,我就封你做第一夫人。” 荆恨月猛地后撤,琉璃眸闪开初霁的对视,阳光照耀下,仿佛生出大片红莲火光。 他生硬捏着剑柄,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异样,赶快扭过头,像一只高贵冷艳蔑视众生的凤凰,慢慢嗤了一句:“你想得美。” 初霁怎么不敢想? 她都在万象之灵里看见男版荆恨月了,还差点被他诱惑。 初霁还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但这件事过去不少时日,初霁冷静下来后,理智回拢。 第470页 放下心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事说开。 她望着荆恨月,叹了口气。 男版荆恨月……下次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估计是不能了。她通过了万象之灵的考验,入北境畅行无阻。 绝版的荆恨月,就这么和她说再见了! 初霁拉了拉荆恨月袖子:“姐姐,话说你第一次进万象之灵时,有没有通过月亮湾?” 荆恨月顿住:“有,怎么了?” 初霁状似不经意问:“你在湖中看见的人是谁?” 山中鸟雀啼鸣,风声鼓动。 初霁抬眼,又拉拉他袖子:“怎么不说话?” 荆恨月飞速瞥了她一眼,转回来,双唇微张又抿起,片刻,他拖着语调,漫不经心道:“不告诉你。” 初霁:“???”姐姐还有了小秘密? 她本想借此机会,说她看到的人是男版魔尊,正因为是姐妹,才没有掉进万象之灵的陷阱。 可现在这叫她怎么说出口。 荆恨月瞟了她一眼,又瞟她一眼,反问:“你想说什么?你经过月亮湖,看见的人是谁?” 初霁咬牙:“你都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荆恨月眼底忽然闪过笑意,唇角也抑制不住上扬,轻飘飘道:“果然是我。” 初霁脑海轰的一声,自己主动说出口,和被对方猜中,天差地别。 她板着脸道:“不是你。” 荆恨月看她那样就不信:“哦。” 初霁威胁她的姐姐:“真不是你。我看到的是个男人。再说我就不哄你了。” 荆恨月唇角的笑容渐渐落下,仔细望着初霁,发现她并未说谎。 他咽了咽,脑海中闪过月亮湖的景象,低声问:“谁。” 初霁叹了口气:“你没见过。” 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男版荆恨月,所以没毛病。 荆恨月盯着她一摇一晃,信誓旦旦的脑袋顶。神色暗了下来。 他猛地甩开初霁的手,提剑向反方向,扭头就走。 初霁被他甩懵了,大小姐生气了? 又生气? 初霁一头雾水,搞不懂荆恨月又怎么了。 姐姐好是好,她叫一声就来,她砍姐姐,姐姐还送她剑鞘,还让她随时随地吸吸,但就是太作了。 正常人都受不了。 隔着十丈的林子,初霁暗暗嘀咕一句:“走呗。谁爱哄谁哄去。” 她也扭头就走,拉住廖徐行,办自己的事去。 身后,荆恨月停住脚步,背影僵硬,好似想回头,又好似在等初霁追上来。 但他什么都没做,初霁也不会追上来,所以他直接离开。 千里之外的常家。 禁地阵法。 元和上尊匆匆而来,一遍遍看着禁阵中的景象。 当看见初霁手中的长剑时,他愣住了:“祁剑?” “祁剑是何物?”常枕山问。 元和上尊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息:“那是祁城之剑,剑身上铭刻执此剑者,执掌祁城。世人都以为城主才有资格拿那把剑,但实际上,那句话的意思是手握祁剑,就能执掌祁城。” “可祁城早就消失了。” 元和上尊笑了一下:“不会。你知道曾经的天下第一城是如何建起来的?” 常枕山摇头。 太古时代,祁城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四方都以城主为尊。 元和上尊:“大乘都能陨落,唯有祁城永不陨落,它只会蛰伏。” “因为,祁城是真仙所铸。它建成时,太古时代都还没开始。” 常枕山听得震撼:“那初霁手中那把青剑,也是真正的仙剑了?” 元和上尊颔首:“世上唯一一柄仙器。” 周遭陷入沉默,久久不语。当年初霁背着这把小破剑闯荡东洲时,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绝世法器,就用一条朴素的布裹着,背在低阶女修身后。 元和上尊请星驰子再次开启禁阵,想看看初霁现在身在何处,尤其是她背后的祁剑。 星驰子勉强撑起笑意,他已经丹田亏空,精血亏损,但为了元和上尊,他拼了这把老命也要开。 从今往后,他就是十六君中名列前五的真君! 禁阵缓缓开启,这一次比上一次模糊多了,甚至连声音都听不见,画面也断断续续。 元和上尊递给星驰子一瓶丹药,星驰子暗暗咽下一口血,继续输入灵气。 只见虚影中,初霁手持祁剑,和荆恨月对砍起来,廖徐行在一边疯疯癫癫,不知道干什么。 随后,初霁和荆恨月好似发生了什么矛盾,两人推推搡搡,拉拉扯扯,还对对方大小声。 元和上尊蹙眉点头,常枕山和常千流大喜。 “魔尊和初霁闹掰了?” “都打成这样了,你看这剑招,分明是想杀了对方。” 魔尊和掌院反目成仇,对常家而言,是个天大的喜事。 常枕山让人联系廖徐行,询问具体情况。 廖徐行掐断几次消息,最后忍无可忍,大喊道:“她已经认清魔尊的真面目!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群人少来管她!” 虽然语气不好,但常枕山笑了。 这次大战过后,都巽都坤两城城主身死,其他所有金丹期全部充入祁镇基建的队伍,帮初霁挖土造房。 第471页 几日后,毛蔷驾驶着破损的灵舟归来,休养几日,她换了艘更大更结实的灵舟,准备过两天向北境出发,皓磐总是不够用。 她顺便带回来两个人质。 都巽城主的一双儿女。 毛蔷指着瑟瑟发抖的兄妹俩:“这两人没什么用,放他们跑,以后后患无穷。杀了吧,也不至于。养着吧,还费钱。” 两个少年少女一边抖,一边指责:“要杀就杀!你们一群叛徒,常家对你们多好,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初霁蹲下来,凑近了两人,露出一个标准的奸商微笑:“小弟弟小妹妹,你们知道吗?你们常家已经不要你们了。” 两人对视一眼,男孩泪眼朦胧,鼻尖泛红:“你胡说!” 初霁起身,高高在上俯视二人:“你们的天资不算太好,一个乙等双灵根,一个乙等三灵根,之前受宠,无非家主看在你们爹的面子上。现在爹没了,你们还能靠什么?” 男孩冲上来对初霁破口大骂,女孩赶快拦住。 初霁啧了一声,丢给他们一个常家传讯令,转身离开了。 女孩想联系常家主,但她从早掐到晚,灵力都用尽了,也没有回音。 那个疼爱他们的伯伯,现在完全不理他们了。 初霁站在一边,挑眉暗道:“其实他们还挺有用的。” 第二日,常山都上空飞过一群灵傀,常家众人大喊:“有敌来袭!” 他们挥动法器,成片灵傀鸽子被打落,然而这些纸糊的鸽子没有攻击,它们肚子爆开,飞出成片成片的薄纸。一时间,全常山都上下,以及常山都八个属城,不少人都捡到了掉落的薄纸。 上面配色辣眼,写着几行醒目的大字: “都巽城主战死他乡,一双儿女孤苦无依,常家主不拿钱赎,还叫祁镇随意打杀!” “常家主,你不是人!” 众人:“……” 一时间,几大属城城主都盯着常家主。万一他们有天也战死,他们的儿女家人也沦落到敌手,常家主会不管不顾吗? 常山都主峰议事堂,常家主盯着手中的信,面色阴沉。 他揉了揉眉心,叫人过来:“去,派个金丹去见初霁,让她提条件,多少钱才能放人。” 那使者带回初霁的消息:“她说,六百万灵石。” 六百万?这分明是抢! 但不给不行,他们在风口浪尖上。 常家主摆手,示意给他们。 待他们走后,常枕山沉思片刻,禀告常家主:“此事是我和千流的疏忽,等风头过去了,我们亲自去一趟祁镇。” 祁镇。 初霁递给毛蔷一张图纸:“这个能不能做?” 毛蔷往纸上一看:“这是什么?” 初霁:“剑鞘。” “剑鞘怎么长这样?像个砖头。”毛蔷哈哈大笑,“再说你不是有剑鞘了吗?” 她指着魔尊给的赤玉剑鞘,啧啧称奇:“这工艺,堪称一绝啊,哪里来的?” 初霁:“充魔气送的。” “……” 此时,她的传讯令忽然亮了起来。 消息来自北境。 但对面只有一片噪音,伴随着说不清的鼓点,仅仅三息,就掐断了。 片刻后,传讯令再次亮起。同样的噪音传来,,同样仅仅三息就断。 毛蔷知道初霁的剑鞘是哪里来的,但她就想调笑两句,一扭头,却看见初霁举着传讯令,脸色越来越差。 毛蔷:“发生了什么事?” 初霁放下传讯令:“不知道。准备灵舟。去北境。” 她打开word文档,翻出以前的计划书,开始写完成报告。她要在去之前,升个级。 “已成功开放祁镇与殷阳悟德院,生源稳定,近期内有了讹诈常家的钱,资金充裕。” word文档弹出显示:“检测到计划完成,是否进行升级?” 是。 这个计划评级高,一定能开出好东西。 果然,三息后,word文档弹出两个窗口—— 解锁插入栏目下【星与旗帜】全部图标。 解锁【星与旗帜】附加效果:【群星荟萃】 “群星荟萃:人数越多,效果越强,举旗人越多,范围越广。” 第182章 【星与旗帜】图标系列一共二十个,初霁还是第一次开出这么多。 她尝试拉出一个[五角星],闪烁着金光的小星星飞出,从word文档飞入半空中,旋转不休。 毛蔷进来汇报进度时,看见这颗小星星,愣了愣:“这又是什么仙法?” 初霁:“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试试。” 她意念一动,五角星落入毛蔷眉心。 随即,初霁感觉自己和毛蔷之间产生了一股联系,说不清道不明。 初霁尝试放出一道直线。黑色的长线在半空聚拢,上面隐隐透着丝丝缕缕的电光雷气。 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但足以辨认,那来自毛蔷。 “?!”毛蔷震惊,“小初老板你偷学我!” 初霁恍然,原来如此。如果她身边每个人都代表一颗星星,众星环绕,她出招时,岂不是借千百人的力量? 那该有多强啊…… “你有什么感受吗?”初霁问。 毛蔷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好像有,好像没有。” 第472页 毛蔷修为低,感知能力不算高。可能体会不到群星荟萃的效果。 而且看群星荟萃字面意思,人多才能力量大。 就是不知道旗帜有什么效果了。按理来说,关于招式范围 她拖出一个旗帜,放在毛蔷身上。 淡淡的光华闪过,旗帜消失了,并没有融入毛蔷身上。 初霁尝试了几次都没有结果。 她看着浮动窗口上的灰字,注意到“举旗人”三个字。 举旗人是什么意思? 这时,初霁的传讯令又亮起红光。 她立刻接起,对面重复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在寂静的夜里滋滋作响。三息后挂断。 毛蔷也听见了。 “这是……传讯令坏了?” 初霁掌心灵气缓缓注入传讯令,米白的兽骨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她在联系北境祝祭。 短短半天内,她已经联系了三次,都没有回应。 这次也一样。 “不可能坏了。”初霁早有猜测,“我的传讯令还能正常接收。你试试能不能联系北境祝祭。” 毛蔷掏出手中兽骨,也试了试。她和北境祝祭交接过,彼此留了传讯令印记。 然而,对面还是没有回声。 初霁握紧手中的兽骨,她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是北境祝祭在和她求救。 祝祭当初答应给她提供皓磐,条件就是“当皋西人入侵时,希望你能支援我们”。 初霁:“你们先准备灵舟,我先单独去看看。” 她要往外走,被毛蔷一把拦住。 “不行,我们现在刚刚和常家打完,常家一定在找机会报复,你一走,祁镇怎么办?” 初霁笑道:“我从邯城和殷阳调派几个金丹期过来。” 殷阳程家,连城六家,东邯噬灵族长老,以及使用灵傀的金家,金丹修士不算少。 地方大了,人才也多了。 初霁召集七个金丹期,给每个人发了一颗星星。修为高的是六角星。 修为最高的程皎,只有八角星才能融入她眉心。 顿时,在场七人体内都升起一股灵潮,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皆感觉到哪里不太一样了。 程皎轻轻翻手,清音铃叮当作响,剧烈的灵气涌动,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将初霁院子里的槐树吹秃了。 初霁:“?!” 禁止破坏公物! 程皎脸上丝毫没有愧疚,反而露出一丝惊讶:“明明我修为没有进步,为何感觉招式力量强了不少?” 其余几人皆蹙眉:“我们试试。” 他们就要出招,初霁立刻制止:“要打出去打!” 再试她院子就要没了。 七人只好去悟德院比试场。最后引起了悟德院一阵骚动,散修们得知有金丹修士比试,纷纷翘课去围观。 见识到众人出招后,场上一派惊呼。 好强,悟德院出来的金丹修士,都那么强吗? 初霁没太关注此事,但她知道,她的大后方稳了。可以安心去北境了。 于是,她打开超链接。定位在北境。 蓝光一闪,她睁开眼,头顶还是那棵光秃秃的槐树。周遭还是熟悉的祁镇。 “?”难道她恍惚了? 初霁再试了一次,超链接失效一般,就是不动。初霁尝试去殷阳,结果畅行无阻。 只有北境不能进入。 看来北境真出大事了。 初霁沉思片刻,联系了俞安玉,那边传来消息。 “我还想问你呢。”俞安玉的声音从传讯令里透出,“北境最近黄沙漫天,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夏天跑商的商人全部滞留在俞城,没有一个人能进去,听说进去就在沙暴里打转。” 初霁眉心微蹙,听上去很不妙。 “你最近要来北境吗?”俞安玉笑道。“你来找我吗?” 千里之外,常山都。 常家迎回都巽城主的一双儿女,交出六百万灵石。 虽然常家万年累积,六百万灵石对他们来说,还不到都城一个月的开销。 但没有人敢从常家手中掏钱,这是第一次。 常枕山和常千流的位置忽然很尴尬,就连寻常常家修士,看他们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要说他们地位高,的确,元和上尊宠爱这对兄妹。但他们让常家蒙受奇耻大辱,常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心生怨怼。 这天,常千流晨起修炼完毕,从静室中走出来,忽然看见香檀木案上放着一封羊皮。 羊皮陈旧,散发着一股羊膻味。 常千流蹙眉,是谁把这东西放在她桌上的?还不快拿出去! 然而道仆们面面相觑,皆说不是他们放的。不知道是谁放的。他们也没有看见。 “我们以为是您放在此处的。所以没敢动它。” 毕竟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羊皮。但道仆们知道,越是普通的东西,就越不会出现在常家主峰。尤其是元婴期修士的桌上。 常千流直发笑:“难不成是自己飞来我桌上的?” 她走到羊皮边,都不愿抬手去拿,以灵气一翻,露出背面几个字。 “初霁不日将前往北境。” 常千流脸色大变,赶快喊人找哥哥来。 常枕山来后,兄妹两人对着羊皮研究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第473页 常千流想起常时清怎么死的,指尖发颤:“我有点害怕,是不是有人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潜入常家了?” 常枕山沉声:“不论如何,此人希望我们对付初霁。进北境第一步,先进俞城,我们不如在俞城设下埋伏。” 正好,俞家主在百年前就表示依附常家。常家传送阵四通八达,俞城也能顷刻间抵达。 终年掩盖在风雪之中的俞城,此时分外热闹。 成群结队的商人们挤在狭小的客栈中,高谈阔论,说着当年他们是怎么通过万象之灵的测试,进入北境。 “可现在谁也进不去了。” 他们抬起头,从窗外看出去,天地茫茫一片白,但唯独北方有一条昏黄的线,在大雪中依然清晰可见。 北境沙暴,百年来独一次,谁都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商人们拖着满满的货物,有些人已经放弃,收拾东西回去了。有些商人不想赔本,他们就靠夏天走这么一趟北境,赚取一年的利润。现在离开就等于赔本,这一年他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 客栈门吱呀一声响了,风雪飞旋灌入,裹挟着一个白衣女修进来。她身着白衣,白幕蓠。一看气质就不是一般人。 老板娘笑着招呼对方,商人们斜眼暗中打量。 那女修要了一壶俞城特产热酒,坐在桌边饮起来。 据说这酒是山尖上的雪酿的,格外清甜。 初霁喝着,耳朵竖起,听对面的商人们讨论俞城。 但自从她进来,那些人都安安静静,半句话不说。初霁只好端着酒,上前询问:“诸位,恭喜发财,我头一次来俞城,想去北境做点生意,还望各位能指导我一点入北境的技巧。” 商人们摇头叹气:“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初霁:“此话怎讲?” 商人们:“北境有两种人,一种是我们常见的北境人,一种是西边的皋西人,他们都信奉万象之灵。但皋西人每隔十几年,都会大举进攻北境人一次。” 初霁:“所以我是赶上打仗时了?” 商人们摇头:“要是打仗还好,打仗我们也能进!而且打仗时东西卖的更贵。这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早些进北境的几个朋友,现在都没消息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初霁点点头:“那我去试试。” 商人们笑了:“就你?我们得到万象之灵认可的都进不去,你要是觉得自己行,尽管试试。死在黄沙里,被怪我们没提醒。” 那老板娘端上酒,放在众人面前,嘲笑商人们:“你们几个才叫有眼无珠,这位道友可认识俞家人。” 老板娘在城门守卫中有相识之人,俞城最近只进不出,难得进来一个,她很早就得到了消息。让守卫们替她宣传自家客栈。 初霁进城时,主动暴露了她认识俞安玉的事实,守卫根本没有拦她,也没有盘问。省去不少时间。 商人们一听初霁认识俞家人,顿时肃然起敬,对初霁道:“刚才是我们眼拙了,若您真能进北境,可否替我们找找失联的友人?” 初霁答应了。 随即,她又打听了其他消息,俞家最近一切正常,这才出了客栈,来到俞家。 门房一见到她,两眼亮起:“这不是初老板吗?快快请进,我就去请家主来。” 这态度和她第一次来俞家时,简直天差地别。 初霁坐在原地,联系了俞安玉:“我到了。” 但奇怪的是,俞安玉没有及时回应。 以往他都是立刻回复初霁。 初霁也没多想,毕竟人在修炼入定时,看不见传讯令也很正常。 不多时,俞家主来了。她面带笑容,披着一身俏黄的大氅,领口镶一层软绒绒的白毛,衬得她面如美玉。俞家人都生得好看,格外赏心悦目。 “初掌院。”俞家主笑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快快请进。” 初霁微微蹙眉,难道俞安玉没有提前告诉俞家主? 她也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这不是想去北境,被拦下了么。要不然也不会叨扰俞家主。” 俞家主眼神微闪,叹道:“原来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了,此事说来也怪。” 她的说辞与城中那些商人一样。 俞家主:“初掌院这次是一个人单独前来吗?” 初霁刚想点头,忽然想到,她大部队还在后面,这次灵舟从邯城发出,比从祁镇走要快两倍。 “没有。我的灵舟随后就到。”初霁说,“带了许多人。” 俞家主颔首:“那不如暂时住在俞家几日,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北境对策,掌院也好顺便等灵舟。上次一别,都没来得及与掌院小叙。” 初霁心想也好,便问:“令兄俞安玉是不是在修炼?” 俞家主笑道:“我给掌院安排好房间了。就在东院。” 初霁微微一顿,为何俞家主不回答俞安玉在哪里? 俞家主忽然凑近了,带着浑身花香雪香,定定望着初霁,低声问:“掌院确定要住在我家吗?” 初霁:“?” 不是你邀请我住吗? 初霁:“是?” 俞家主离远了,伸出手,花枝指向东院,热情道:“请。” 初霁心中升起一丝怪异。 俞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俞安玉不说话,俞家主态度又那么反常。 第474页 天色渐暗,东院幽静。 初霁一个人坐在修炼室中,闭目养神。 她从入道起,进阶全靠蹭别人的灵气,几乎没怎么正经修炼过。 所以此时也是装个样子。 初霁的手暗中伸入乾坤袋里,摩挲着里面一块麻布。 这东西是从都坤城主手中抢来的。初霁叫它麻布袋,因为外表是一块平平无奇甚至略显粗糙的麻布。 但盖在别人头上,就能让对方短时间内陷入晕头转向的迷雾中。 实乃偷袭必备之宝物。 初霁深呼吸一口气,将气息降到最弱。 夜色笼罩,屋内昏暗。 窗外的风声好似在吹哨,一声长,一声短。 在这哨声中,初霁隐约听见一点琴声,意境高远。 这房间隔音有点差。 初霁睁开眼,又闭上。 不多时,潺潺流水声应和着琴声,如同高山雄伟,溪流叮咚,两道声音彼此交融,乐曲动听,比廖徐行的曲子好听太多倍。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跌宕起伏,仿佛灵气都为之翻涌。 这才是真正的仙乐。 既然是仙乐,想必不是凡人能演奏的。 初霁唇角微微勾起,没有说话。 她闭着眼,静坐在原地,没听见一般,天崩地裂都影响不了她。 曲声渐渐弱了下去。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沙沙,沙沙,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初霁睁开眼。 她面前的门上,投落一个黑色的人影,身型陌生。 对面终于要忍不住了吗? 初霁暗暗掏出麻袋,轻轻一跃,悄无声息落在门边。 “咚咚。”门被敲响了。 初霁挑眉,这人还挺有礼貌。夜晚偷偷潜入还敲门。 她浑身绷紧,双手攥着麻布袋,门开的那一瞬间,她猛地闪身到那人身后,一下将他套住,提起青剑就打。 那人被初霁打了个措手不及,倒在地上翻滚挣扎,麻布袋套着他的脑袋,里面传来呜呜的声响。 初霁边揍边冷笑:“半夜进少女闺房想干什么?嗯?我初霁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嘭嘭嘭三下砸上去,麻布袋扭曲像个虫子。里面“呜呜呜呜呜——别打!别打了!” 忽然,初霁感觉有点不对劲,这人声音好熟悉。 但往下一看,身形陌生,不认识。 再来一剑! 初霁气喘吁吁,站着威胁:“说,你是谁?” 那人静了一瞬,初霁蹙眉,一把拉开麻布袋,露出里面一张熟悉的脸。他眼角泛红,长睫微湿,也不影响他那张春英般的容貌 初霁:“……” 草草草! 这不是俞安玉?? 初霁一下跳起来:“你没事吧?” 俞安玉咳了咳:“没事,疼是疼了点,没伤到。” 就是被初霁套麻袋打了一顿,面子上有点难看。 初霁又惊又气:“你进门怎么不提前说!而且你这幅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俞安玉取下麻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语气似乎很委屈:“我重塑身体了。” 初霁拉他起来:“恭喜啊,我今天还找你呢,你是出关了吗?” 就在此时,琴声响了起来,俞安玉一把捂住初霁的嘴,低声道:“嘘——有人。” 初霁取出一张纸,写到:“谁?” “常家。”俞安玉接过笔,“就在你来之前一天,常家先到了俞家,我妹妹将我关起来,自己接见了家主。” 但俞家主到底还是关不住她哥,俞安玉很快就跑了出来。 俞安玉拽着初霁:“走,我带你走,趁他们还没注意,你快快离开这里。别来北边了。” 初霁心道那不行,进北境必须通过俞城。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俞安玉一把拉出去,从东院一直来到俞家门口。 周遭巨树在重重夜色中张牙舞爪,初霁和俞安玉屏息而行。 “从这上面跳出去。”俞安玉指着远处高高耸起的尖塔。 初霁回头问;“你放我走,你和你妹妹怎么交代?” 俞安玉笑了:“小初,那你一定要记得我的好。” 初霁浑身恶寒:“说人话。” 俞安玉正了正神色:“你放心,我妹妹不会怪我,还会帮我一起隐瞒,她也是受常家胁迫。” 初霁点头,那就行。 她转眼就要上塔,忽然塔上四面大窗火光亮起,俞家众人纷纷飘然落下。 几十个人围绕着初霁和俞安玉,将他们的去路封锁。 为首的俞家主手持一支鲜花,面带失望,冲着俞安玉道:“哥哥!你怎能如此!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我都说了……哥哥你脸上怎么青了?!” 初霁面露尴尬,像个鸵鸟缩着,不敢说这是她打的。 俞安玉叹了口气,抽出怀中紫薇花:“既然你执意与我作对,我只好这么做。” 俞家主脸上露出一丝不忍:“我们兄妹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俞安玉颔首:“别无他法。” 他侧身向初霁使眼色,让她快走,然而初霁忙着缩头,没看见他的示意。 电光石火间,俞家主动手了,她画出一道水镜,向俞安玉打去! 这一道水镜能封锁他的修为,还能将他暂时封入镜中。 第475页 但俞安玉轻轻举起紫薇花。 一道紫光闪过,水镜轰然碎裂。 俞家主没想过这一招就能使俞安玉屈服,她接二连三打出水镜。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她立刻扬起手臂抵挡,可黑影太快了,快到几乎神识都捕捉不到。 顷刻间,她头上仿佛罩下什么东西,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俞家主头脑眩晕,分不清东南西北。 “放开!”她是试图挣扎,忽然一只脚把她绊倒在地上。 哗然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俞家主晕得站不起来。 这位套她麻袋,敢于把她绊倒的勇士,正是初霁。 如今初霁是元婴大圆满,俞家主只是金丹修为,两者差了不是一个小境界。 初霁不禁感叹,还是修为高好,修为高,还能套别人麻袋。 “拿走她的大氅!”俞安玉的声音传来。 初霁扒掉她的大氅:“抱歉了,借一借。” 俞家主顿时破防了,她举手投降:“我不打了。” 那大氅不在,她怎么打得过俞安玉? 更别提初霁了。 趁着周遭大乱,初霁提着大氅就跑,边跑还边往自己身上穿。 她一扭头,在拐角上撞见一个男人, 男人抱着一只琴,脸上以白长水缎覆盖了眼睛。 “谁人如此鲁莽?”常枕山斥责,“站住。” 初霁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初霁压低声音:“回禀仙人,我是俞家主身边一个道仆而已,俞家主身受重伤,我要赶快去给她拿丹药!” 常枕山微微一顿,也不知是相信她的话没有。 “那俞家主在哪里?” “在那边,往那边走了!那——边。对,就是那边!” 常枕山:?? 欺负他是个瞎子? 初霁压着笑声:“就是那边,对对,沿着那边走。不要停。” 常枕山沉默了,到底是哪边。 初霁惊讶:“难道您看不见?对哦,您的眼睛。” 常枕山怎么会承认自己看不见? “放肆!”他斥责道。 第183章 元婴修士常枕山一怒,后果自然不是初霁这个“小道仆”能承担的。 巨大的威压像一座山,轰的压在初霁身上,周遭俞家亭台楼阁,顿时化作万山幻象。初霁仿佛群山环绕,一万座巍峨雄伟的山峰压在她身上,抬头望去,甚至能看见山间草木,仙云流转。 可她又不是孙悟空,常枕山也不是如来佛祖。 他们都是元婴修士,且初霁的修为还比对方高那么一点点。 万山幻象落下的那一刻,初霁丹田内灵气飞速运行,流通奇经八脉,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寻常修士被这么一压,得浑身流血而亡。可初霁体内灵气支撑着看似柔软的皮肤,幻象袭来时,她只是有点压力山大。 常枕山还没有使尽全力。 他只想惩罚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议论他眼睛的道仆,没想杀了她。 万山幻象只压了一瞬间,撤走了。 初霁:“……” 虽然完全没有造成伤害,但做戏得做全套。 她“啊”的一声,缓缓躺平在地,十分敷衍地翻了个白眼,扬声道:“好疼啊……救命啊。” 若有人路过此处,只会看见一副奇怪的场景—— 常枕山蒙着眼,唇角带着冷笑,仿佛睥睨众生。 而他面前躺着的初霁,面色如常,甚至在躺下前,还先铺了俞家主淡黄色的大氅在地。 常枕山嗤笑道:“现在知道错了?” 初霁用力“嗯”两声,表示自己真心悔过。 她仔细盯着常枕山。据说这人总和他妹妹黏在一起,如今妹妹人在何处? 为何常枕山一个瞎子,深更半夜独自出来? 不论如何,这情况对她而言非常有利。根据李伯给她的情报,常枕山和常千流两兄妹天残,出生便一瞎一聋。两人容貌几乎相差无几,常枕山是常千流的耳朵,常千流是常枕山的眼睛。两人彼此依存,看似脆弱,但双方一道作战时,威力就是一加一大于二,至今尚未有人能战胜他俩。 初霁自认还是不要冒险了,尽量少受伤少打架。 北境事态紧急,进了北境,还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力量等着她。 不能把精力和灵气浪费在常家身上。 常枕山:“那我问你,俞家主何以受伤?那名叫初霁的女修是否发现了?” 初霁眨了眨眼,痛心疾首:“您真是料事如神!那初霁也太强了,一招过去就将俞家主打翻在地,家主拼着一条命也要拦住初霁,您请快快过去,为我们俞家主做主!” 她话说得面不改色,语气铿锵有力,仿佛恨不得将初霁千刀万剐。 常枕山负手而立,淡淡道:“起来领路,我亲自去会会那初霁。” 初霁面露犹豫。 这可不行,如果常枕山来了,那么常千流也来了。 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常千流一定会听见,说不定正在赶去救俞家主。 他两人一合,可不得认出她? 万万不能再回去。 初霁唉声叹气:“您放我快去给俞家主拿药,她已经不行了。” 常枕山掏出一只净玉瓶,丢给初霁:“赏你的。还不赶快带路?” 第476页 初霁揭开丹瓶,丝丝缕缕的丹雾从瓶中溢出,浓郁香醇,直接给她闻饿了。 “多谢枕山真君。”初霁嘻笑,转而又正色道,“可我们俞家主功法特殊,非吃祖上传下来的一味药不可,我得回去拿。您往左手边一直走一炷香就行了,初霁就在那边。” 常枕山一顿,蹙眉道:“行吧,还不快去。” 初霁拜谢转身。 常枕山刚迈出左脚,忽然想起,这道仆白拿他一瓶丹药! “站住。” 初霁悚然一惊,不会被发现了吧?她气息和声音都掩藏得很好啊。 她盯着常枕山,恍然明白他在纠结这丹药。 到手的好东西自然不能还回去了。 初霁笑了笑;“我以为这丹药对您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您若是心疼,我还给您就是了。” 常枕山:“……”他的确心疼! 这可是元和上尊赐下的丹药之一,非寻常伤药可比,活死人肉白骨,天下没有吊不回的命。 虽然他有足足五颗,但用一颗少一颗。 初霁拱手道:“这丹药看着就贵,没想到对您来说也贵,一看就是好东西了。” “……”常枕山咬牙,“不过寻常补灵丹而已,赐下的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初霁语气震惊,一桶彩虹屁乱吹,直夸常家是世家顶流,常山都是万城之城,常枕山地位崇高,这么贵的丹药也能随随便便送人。 常枕山打碎了牙和血吞。 初霁:“那枕山真君叫住我是?” 常枕山:“……若你见到我妹妹,给她这枚玉佩。叫她来见我。” 初霁:“都有传讯令了,为何不联系她?” 常枕山蹙眉:“叫你做你就照做,问那么多干什么?” 要不是今晚怪事多,传讯令也失灵了,他也不至于和妹妹分开。 初霁隐隐猜到,常枕山和常千流分开,是俞安玉搞的鬼。 她立刻答应下来,行礼道:“定不辱使命。” 常枕山喜欢忠诚的人,初霁看着有点奇怪,言行举止透着一股子怠慢,但他都归结于俞城偏远,穷山恶水出刁民。 怠慢就怠慢吧,只要听话就好。 他抬脚往左边走,初霁裹着大氅往南边走。俞家占地辽阔,白雪一片茫茫然,仿佛每一处都重复着。要不是还有方向,初霁都快迷路了。 不过五个路口。初霁突然顿住脚步。 隔着大雪,眼尖瞧见对面雪巷中走来一个女修,与常枕山生得七八分相似,甚至男装都能伪装常枕山。 她足尖踏在雪上,却不露足印,鞋尖缀着蓝宝珠,行走时连风都不会卷起。 轻身决了得。 初霁看到她的瞬间,就闪身躲在墙后。 然而,这一幕还是被常千流发现了。 她挥出一道气劲,暴风裹挟着飞雪,倏然袭来! 顿时,满地白雪荡然无存,露出青石板。 “出来!”常千流道,“俞家主,你畏畏缩缩做什么?” 墙后的初霁一顿,低下头,她身上着淡黄大氅温暖。 原来常千流把她认成了俞家主。 正好。 初霁展开基本图形,迅速给自己捏了一张脸。 她捂着丹田,慢慢走出来。 常千流离她十尺远,一动不动盯着她:“你躲什么?” 初霁知道她眼睛尖,若是卡久了,定会发现异常。 “快走……”初霁捂着丹田,重重咳嗽两声,可惜她没受伤,夜咳不出血,所以效果打了折扣。 常千流冷眼,今天真是好生奇怪,先是和哥哥走失,现在又遇见了孤身一人的俞家主。 难道初霁发现了他们? 初霁又咳了两声:“快跑,初霁,马上就要追来了。我先去禁地,拿个伤药。别去东边……” 常千流听不见初霁说话,但她勉强能读懂唇语。 而且初霁身上的淡黄大氅上,满是污渍,一看就是才在地上打了滚。 “给。”常千流取出一只净玉瓶,丢给初霁。 初霁一把接住,打开丹瓶。 好家伙,一模一样的丹雾,从瓶中涌出。 常千流淡淡道:“这丹药是上尊赐下,只有五枚,万伤可医。” 初霁心想,那她就拥有两枚了!常家兄妹两一共拥有三枚,算了算,她拥有丹药的数量人均最多。 初霁脸上感激涕零,捂住嘴,几乎泣不成声:“多谢千流真君!我俞家对常家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鉴!” 常千流静了片刻,刚才初霁捂住嘴,好像说了什么。 但她听不见。 接着,初霁又看向常千流,仿佛在等她回话。 常千流:“……” 她该说什么? 世人都知道他们一聋一瞎,世人也以为他们元婴了,定能以其他方式听见看见。 但她与哥哥的聋和瞎,并非寻常五感受损。 他们需要共用视觉听觉。 周遭陷入尴尬的沉默,初霁仿佛知道了什么,捂着嘴又说了一句话。 常千流:“……”她是故意的吗? 初霁憋笑,原来如此。 眼看着初霁的神色越来越古怪,常千流深吸一口气,装成浑不在意的模样:“现在带我去见枕山。” 初霁一顿,那可不行。 第477页 她直接掏出常枕山给她的传讯令,双手奉上:“千流真君,我才见到枕山真君,他让我给您这个。” 常千流一看传讯令,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握紧传讯令,一中难以言喻的血脉羁绊隐隐指向东方。 初霁:“您还要让我陪着吗?” 常千流摆手:“不必。” 刚才“俞家主”捂嘴说话,已经给她造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既然能感到哥哥的方向,何必带一个拖累? 初霁笑道:“那我去找我哥一起对付初霁!” 常千流颔首:“快去吧。” 初霁想了想,做戏要做全套,她迟疑道:“您不会怪罪我吧?” 常千流心中担忧,怎么还不走? “你对常家的贡献,我这次会回禀元和上尊。”她说。 初霁笑了笑,拜谢离去。 她走后,常千流松了一口气,没有哥哥在,她还是不太习惯。 幸好有“俞家主”,虽然她性情有些奇怪,但为人倒是忠诚。 常千流不禁点头,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附属家主。 她顺着传讯令,一路向前走,奇怪的是,对面总是变换方向,先往东再往西。 难道是初霁在四处逃窜? 常千流拧紧眉头,提速前去。 俞家最高的尖塔映入眼帘,对面,俞家主和俞安玉打得正不可开交。哥哥常枕山也刚刚到来,扭头看见她:“妹妹!” 常千流心中大定,扭头看向场中另一对兄妹,挥袖道:“别打了!” 她直接挥出一道气劲,斥退俞安玉和俞家主。两人也给他们面子,收手分立两侧。 “打什么打?”常千流道,“都是兄妹。” 俞家主定定望着俞安玉,别过头不言。 他竟然放走初霁!脸招呼都不打一声。她这个家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但俞家主没有如实禀告,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说给常家人,常枕山常千流还不挖了俞安玉丹田? 她有点担心哥哥威胁到她俞家主的地位,但她不想让哥哥死。 常枕山上前道:“怎么回事?初霁人呢?” 俞家主:“跑了。” “跑了?”常千流听完转述,道,“你刚刚还被她追杀,她怎么就跑了?” 俞家主一愣:“什么?我何时被她追杀了?分明是我追杀她!” 常千流:“都到现在了,你还好什么面子。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俞家主满头雾水:“什么刚才,刚才我没遇见真君啊?” 常千流也懵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胡说,半柱香前我们才在白折巷口遇见。我还赐你伤药。”她打量了两下俞家主,点点头,“看来伤药效果不错,都恢复如常了。” 俞家主瞠目结舌:“我真没拿您丹药……” 常枕山蹙眉:“那你是吃了我的丹药,才重伤好的。” 俞家主晕头转向:“谁的丹药我都没吃。” 常枕山:“不可能,我亲自给你道仆的。” 俞家主眉头拧成一个结,招招手,远处又两个软裙罗小姑娘款款走来。 俞家主:“你们谁拿了枕山真君的丹药,交出来!” 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道:“家主冤枉,我们真的没拿。” 常枕山上前一步,阻止道:“不是她们两的声音。” 俞家主:“可我身边只跟这两个道仆。” 风雪寂静,常枕山沉默了,常千流沉默了,俞家主亦是。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俞安玉默默低下头。 “……” 他好像明白怎么回事了。 但为了洗脱嫌疑,他也学初霁那样,张嘴瞎编:“不可能,我之所以和妹妹打起来,还不是因为千流真君说‘俞家主放跑了初霁’。我一气之下想教训一下妹妹。” 俞家主怒目而视,她哥哥真是没救了! 常千流:“???” 她没说过这句话!她连俞安玉见都没见过。 这位俞家公子生得真好看,她若是同他说过话,一定记得。 俞安玉咳了咳:“有没有一中可能,我们都被初霁骗了。” 常千流蓦然抬头,和常枕山对视。 此刻,他们兄妹不仅五感相通,命运也相通了。 常千流:“我把祖宗赐给我们的丹药,给了初霁一颗。” 常枕山:“为兄也……” 他们和初霁打了一个照面,五颗丹药就被骗走两颗。 二人脸色如七色彩虹,闪烁不定。 与此同时,初霁揣着常家两瓶极品丹药,脸上挂着奸商笑容,飞速消失在黑夜里。 北境,黄沙漫天。 寻常这个时节,前往北境的商人络绎不绝,此刻满地绿草蒙上一层黄沙。 天地朦胧暗淡。 初霁恨不得浑身裹在大氅里,探出头,沙子迷了眼,张张嘴,灌进去一嘴沙。 “呸呸呸!”初霁无语。 四周皆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 初霁停下脚步,捏了捏兽骨传讯令,对面毛蔷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哪里。” 越往里走,传讯令效果越差。 初霁向她们传出最后一道命令——一直往里走,别停在俞城,小心俞家里,有常枕山常千流兄妹。 第478页 接着,她孤身一人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黑影,大约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 初霁总觉得它有点熟悉。靠近了,愕然发现那是一只讹兽石像。 上次初霁背着讹兽石像离开,就丢在落脚的第一个部落里。当时她忙着做生意、搞皓磐、打族长,早就将讹兽忘在脑后。 她来到讹兽面前,揪了揪它的耳朵。 “醒来了。”她说。 讹兽应声而动,石皮化为绒毛,在风沙中抖动。 脖颈上的五彩穗带,已经被黄沙吹得看不清原本颜色。 讹兽盯着初霁,两只眼猩红。 初霁一点都不带怕的:“我怎么进北境?” 讹兽声音比上次沙哑,像一条响尾蛇:“你需要重新得到认可。” 初霁:“万象之灵的认可还会过期吗?” 讹兽:“我家主人从来没有认可过你。” 初霁挑眉,什么是“我家主人”。 “你主人不是万象之灵?这诺大的北境,除了万象之灵,还有哪个敢称自己是北境之主?我看你是公报私仇吧……” 讹兽血红的兔子眼睛闪了闪,似乎想起什么,两耳嗖的立起,浑身绒毛炸开,愤怒道:“你杀了兔兔!你居然吃兔兔!” 初霁:“你果然公报私仇!” “没有!” “你是讹兽,你讹我,我不信。” 讹兽似乎急于证明自己没有公报私仇,竖起耳朵对天发誓:“我对主人忠心耿耿,不做任何主人吩咐以外的事。” 初霁微微眯眼:“行吧,那你说,我该怎么得到你家主人认可?我要进北境。” 讹兽放下耳朵,歪头望着初霁,咧开兔嘴露出两颗尖锐的门牙,笑道:“拔出你的剑,让讹兽看看。” 初霁撑着下巴,慢悠悠道:“你不配。” 讹兽瞪大眼:“那你就休想进来!” 初霁沉默片刻,就在讹兽以为她要走的时候,忽然呜咽了一声。 讹兽愣了,这个人类看着凶凶的,怎么喜欢哭? 初霁一把抓住讹兽毛绒绒的兔前腿,眼尾泛红:“我错了。” 讹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反悔了,人类真是多变,就像主人,它永远也猜不透主人在想什么。 但它想起初霁居然吃兔兔…… 那些兔子明明是它养的储备粮。 讹兽可以吃兔兔,但人类不能。 初霁眼含热泪:“是我有眼无珠,请给我一个机会追兔火葬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给你吃最好吃的大白菜。” 大、大白菜? 那是什么东西?听上去,水灵灵的。 讹兽的兔耳朵缓缓竖起。 初霁从乾坤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陈年老白菜,虽然看着水嫩嫩的,但这还是她刚刚开辟祁镇灵植园时,在伽蓝竹边上中下的菘菜中子。 后来她进阶太快,就一直没吃了。 讹兽看见大白菜,鼻尖动了动。 好香。 但它及时想起了主人。 “不行。”讹兽说,“除非你拔剑给我看看。” 初霁笑道:“行啊,你说什么都行。我不仅给你大白菜,我还给你剑。” “铮”一声,青剑飞出。 讹兽兔嘴缓缓长大,兔毛抖了抖。 好锋利。 初霁一手白菜,一手青剑,递给讹兽。 可讹兽一对短短圆圆的毛爪子一次只能抓一个。讹兽看看青剑,看看大白菜。 它已经在这满天沙暴中等了初霁整整十天。 讹兽以前都在绿草如茵的草原上生活,从没停在沙暴中这么久。为了主人,它又渴又委屈。终于等到初霁来了,眼看着胜利就要在眼前。 讹兽毛绒绒的兔脑袋还在想,先拿剑,先拿剑。 一双兔爪子却不由自主,伸向大白菜。 初霁嗤笑,心里浮现经典霸总语录,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 啪嗒一声,两只兔爪子按住了白菜。与此同时,讹兽吸了吸鼻子。 它不吃,它就闻闻。 但一股奇异的气息从对面传来,这是……欺诈的气味! 讹兽猛地举爪:“你说谎!” 初霁先它一步暴起,用剑鞘嘭一下击中兔子脑袋,讹兽顿时眼冒金星,翻了过去。 初霁又补了一剑鞘,让它继续眩晕着。 但这样也不是解决办法。得找出它的主人是谁。 初霁忽然想起,她上次来北境时,灌了不少月亮湖的湖水。 人站在月亮湖里,会看到世间最美丽的人,会不由自主受到对方诱惑。 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初霁取出月亮湖水,先给讹兽灌了一口,再淋了自己一身。 讹兽醒的飞快,撑着它还不能动,初霁又给它灌了好几口。 边灌边道:“快喝点水,沙尘暴实在太干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讹兽迷迷糊糊间想,这个人类对它真好,于是咕嘟咕嘟喝下去一大袋。 突然它猛地想起,这人类刚才在骗讹兽!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月亮湖湖水生效了。 它迷迷糊糊望着初霁,咧开兔嘴,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初霁:“……” 不笑还挺可爱,是个大型毛绒绒,一笑就跟恐怖片似的。 第479页 初霁想了想万象之灵的言语,道:“过来。” 讹兽双眼颤动:“主、主人。” 初霁唇角扬起,果然,这个傻兔子眼中最美丽的人就是它主人。 “我是谁?”初霁问。 讹兽恭敬低头:“至高无上的主人,行走在世间的真仙。” 初霁一顿。 草,真仙?行走世间?哪里来的变态这么强,为什么会盯上她? 初霁低头,看着手中这把斩仙剑,忽然明白了什么。 初霁伸出手,薅了一把讹兽的兔前脚。 毛爪子搭在初霁手心。 初霁:“……”兔子脚毛好长。 “我让你做的事你都做了吗?”初霁问。 讹兽点点头:“我要把初霁的剑拿给主人。” 初霁微微眯眼,这个所谓的真仙主人,说不定从太古时代一直活到今天。 那修为该有多高? 这也太恐怖了。 第184章 初霁“哗”的收起手中剑,望着毛绒绒的讹兽。 “我们先去北境。”她说。 讹兽站起身,忽然缩小成巴掌那么大,跳进初霁怀里。乖乖窝着。 初霁:“……” 她松手,啪的一下,讹兽掉在地上。 兔兔被摔得一脸懵,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初霁:“给我变大了。” 讹兽应声变大。 “蹲下。” 讹兽蹲下。 初霁一跃而起,跳到讹兽后背上。 她轻轻笑了一声,还敢变成小兔子跳她怀里?还真把自己当宠物了。 只有主人骑兔子,没有兔子乘主人。 讹兽傻了。 主人怎么会把它当成坐骑。 讹兽看似是石皮做的,但变成兔兔后,身体异常蓬松柔软,初霁感觉自己坐在一团棉花上。 “走吧。”她顺便揉了揉讹兽的毛。 讹兽发出一声呜咽声,进入北境。 不多时,前方出现几顶白色高帐。像一座座白色尖塔,在昏黄的风沙中若隐若现。 看着就眼熟。 这不就是她上次进入北境时,路过的那个部落吗? 她还在这里用鸡米花喂过狼呢。 “去那边看看。” 初霁走近部落,奇怪的是,附近居然没有来来往往的北境人了。上次她靠近部落,就有人来围观她。 难道是刮沙暴,大家都躲在家中闭帐不出? 初霁骑着兔子,走进村落。 黄沙覆盖了一切,固定帐篷的麻绳在风中寂寥抖动。 白帐前码的整整齐齐的瓦罐里,也盛满了黄沙。好似很久没有人清理了。 空气中有一股难言的臭气。 初霁走近臭气来源,发现是狼圈。她打开狼圈的门,只看见几只狼躺在沙子里,死状极惨烈,尸体已经半腐烂了,还有昆虫趴在血肉上啃食。初霁向前一步,惊退了许多蝎子。 初霁环顾四周,一顶顶高高的白帐篷像白色丛林,她撩开帘子,走进白帐篷,里面空无一人。 案上,还有一壶水,三个茶碗。茶碗中还剩半碗茶,好似人们刚刚才喝完茶水,只是出去片刻,马上就回来。 然而他们不会回来了。这里所有北境人在一夜间消失,他们的狼通通死在圈里。 初霁路过每一个帐篷,依稀记得这些北境人的脸,比如唯一一个会说东洲通用话的逮列。 初霁不禁喃喃道:“是谁。” 她隐隐有种直觉,这一切的背后,有一个神秘的推手。从北境,到常家,到斩仙剑,再到北境和皋西人,仿佛对方早就一步步计划好了,在暗中悄悄埋下伏线,等着她自投罗网。 “是皋西的祝祭。”讹兽语气崇敬,“您忘了?她是您最忠心的仆从,她让这些北境人一夕之间成为皋西的养料,神羊的贡品。” “皋西?”初霁撑着下巴。 她听俞安玉说,北境有两种人,劫掠者皋西,身边不带狼。其他北境人终身养狼。 两种人都信奉万象之灵,都自诩最正统的北境人,对方才是劣等。但皋西人数稀少,北境居民们人数众多,常年占据了大片土地和资源。所以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见过真正的皋西人。 两边都有祝祭,北境祝祭是荆恨月的好友,但皋西那边……只听说,皋西祝祭性情凶残,喜怒无常,实力捉摸不定。 既然已经完全来到北境,初霁取出兽骨传讯令,再一次联系北境祝祭。 这一次,兽骨传讯令里传来的声音,清晰多了。 一阵强烈模糊的噪音,仿佛有人在叮叮咚咚打铁烧炉,间或夹杂着磨刀声,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初霁屏息凝神,仔细分辨其中一道微不可闻的人声。 “夸——唉——滋——” 初霁将兽骨传讯令贴在耳边,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分明说的是—— “快走!!” 咔一声,红光熄灭,兽骨传讯令静静躺在初霁掌心。 通讯中断了。 初霁彻底沉下脸。北境祝祭的实力应该在元婴期左右。但他背后站着北境的守护神,万象之灵。 她接触过两次万象之灵,据她感受,万象之灵还算友好,有没有打打杀杀的意愿,要不然也不会放商人进入北境。 若是北境祝祭出事,祂不会作壁上观。 第480页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万象之灵也救不了北境祝祭了。 北境全境如今已经沦落入那个“真仙”手中。 真仙还想要她的祁剑。 初霁嗤笑一声,那她可不能走,她更要去了。 她倒要看看,谁敢抢初老板的东西?谁敢欺负初老板的盟友? 初霁提气祁剑。 对面是真仙也没关系。 正好,她剑就是斩仙剑。 “我们往西走。”初霁抽出一层白纱裹在脖颈边,拍了拍兔子。 北境西端,天空清朗,万里无云。 连绵起伏的草原在此处开始起伏,平缓的山丘如绿浪,一浪接着一浪。 山丘后,翻来一个约莫十岁大的皋西小女孩。 她动作灵活,抽出一块木板,坐在上面,嗖的从绿草覆盖长坡上滑下,再手脚并用,翻过第二座山丘。 远处,一个和她同龄的男孩飞奔而来,向她招招手。 “乌琅,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男孩笑着取出一包深红色粉末,“这东西烤兔子可好吃了!” 乌琅好似没有太大兴趣,看了他一眼,朝人们聚居的地方走。 男孩跟在她后面:“乌琅,你怎么不理我,你不开心吗?” 他声音聒噪,乌琅忽然顿住脚步,扭头斥责他:“明天就是大日子了,怎么你还在吃烤兔子!” 男孩被骂得一缩,低下头:“反正我谁都打不过,死也是死,死前不如吃点好的。” 乌琅弯眉蹙起,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狠厉神色一闪而过。 “出息。”她稚嫩的声音发冷。 男孩依然嬉皮笑脸:“明天一进场,乌琅你就杀了我,死在你手上总比被其他人抓到好。起码你会把我埋了,其他人……”他攥紧手中粉包,压低声音郑重道,“其他人会吃了我!” 一旦进场,他们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听说以前活下来的哥哥姐姐们甚至会吃人。 胜出者才有机会活下来。这是他们皋西人从小接受的教育。 从三四岁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父母,皋西祝祭和祝祭侍者负责养大他们,教导他们如何猎杀。告诉他们北境的从前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他们皋西人才是北境的正统,当年的皋西祝祭甚至自愿献身,补天挽救东洲的灾难。 但补天过后,人们一代比一代更懒惰,不少人都离开了皋西,向东而去。 他们被安逸的生活腐化,每天只会蓄养牲畜,和南边的商人交易,完全忘了自己肩负着什么使命。 只有皋西人没有忘。 传言中,东洲早晚有天会迎来第二次灵气鼎盛的时代,那个救东洲于微末中的人,也会帮助皋西人重新夺回北境。 但他们第一天参拜皋西祝祭时,祝祭告诉他们,其实还有另一个传闻。 在这个传说里,那个救世人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她会拿着上古第一城留下的剑,一一斩杀强者,令众仙陨落。 “若你们还想有未来,还想变得更强,我们必须杀了她。” “但你们越强大,她找到你们的速度就越快。” 乌琅捏紧怀中匕首,传言多曲折,与她没有关系。 她现在要面临的问题,是明天的皋西成人礼。 在皋西,所有十岁的男孩女孩都要参加这场决斗,这决定了他们是否有资格继续活下去,而不是当个废物,当个累赘。 北境人就是有太多废物和累赘,才败在皋西人手上。 乌琅走进屋子。这间屋子里有一个长长的通铺。十几个孩子并排睡在一起。乌琅的位置在最角落里。 她往里走时,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用警惕的眼神盯着她。 乌琅没有管,明天过后,这些人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她怀中裹着匕首,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一夜过去,乌琅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但她想不起来了。 清晨洒下第一缕阳光时,所有孩子翻起身,告别他们居住了七年皋西神殿,走向未知的命运。 行成年礼前,所有人都必须吃下皋西祝祭赐下生肉,这块肉很腥,但孩子们从小吃到大,每个月都要吃一块,实力强者能分到更大的肉块。 乌琅面不改色,环顾众人面前的盘子。 她的肉块最大,足足有巴掌那么大。 角落里,一个男孩偷偷向她招手。他面前的盘子里,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块生肉。 乌琅眉头紧皱。 成年礼的规矩是拿到埋藏在原野不知名某处的神羊角。 每个皋西的孩子都分到一把刀,被裹着眼睛丢进草原深处。 神羊角只有四个,但他们却有上百人。 乌琅提着刀,鼻子动了动。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阵香气,她迅速朝那个方向进发,不一会儿,她就看见两个孩子。那两人比她看上去高一点,显然也清楚神羊角埋在哪里。 乌琅抽出刀,灵气忽然从她脚下的草中,她身边的风中,她头顶的阳光中而来,丝丝缕缕汇聚在刀尖上。 皋西人最独特的功法——借灵。 他们秉信万物有灵,自身没有修为,战斗时从身边万物借取灵气。实力越强,能借的灵气越多,甚至有人还能从敌人身上借灵气。 寒光一闪,血溅当场。 乌琅面不改色,在草地上抹了两下刀,朝远方而去。 第481页 一路上,他杀了不少人,这些人中,有熟悉的面孔,有一起吃饭训练的朋友,也有她曾经看不惯的人。 越往神羊角处走,面对的敌人就越强。 乌琅身上收了不少伤,但香气越来越浓郁,她不由得浑身一震。 就在眼前了! 拿到神羊角,她就能结束这场永无止境的恐惧,她再也不用想如何活下去了。 就在此时,身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呼救声。 只见一个男孩连滚带爬,身后追着一个更高壮的。 “乌琅!救救我!” 乌琅瞳孔骤缩,提刀上去,和那个更高壮的缠斗起来。 她身上伤痕越来越多,牙关紧咬,两腮鼓气,最终一鼓作气杀了对方。 手已经黏在刀柄上了。乌琅喘息着,失血让她一阵眩晕。但她不能停下。她知道所有皋西人正在观看这场比试,包括祝祭大人。 她必须表现完美,才能得到祝祭大人的欣赏。 乌琅的目光移向男孩,举起刀:“要么滚,要么被我杀死。” 男孩浑身发抖:“乌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我们一起抓过野兔,你还记得第一天我们遇见的时候吗?你那时候还不是这样。你藏在被子里哭,被侍者发现了,侍者要带你走,我说那是我尿的床……” “……” 乌琅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刀尖颤抖。 男孩:“你真要杀了我吗?” 乌琅抿着嘴,剧烈呼吸两下,提高嗓音:“滚!” 男孩低下头,好似认命了。他低声道:“我知道,祝祭一定在看着我们。你其实不想杀我。” 乌琅凑近一步,刀尖抵在男孩脸上,一滴血滑落。 男孩抬起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凉了的烤兔子:“我昨天本来想请你吃,但你嫌弃我。” 他撕下一只兔腿给她:“最后一次。吃完我们就结束。” 乌琅咽了咽。不说话。 男孩露出一个笑容:“你别慌,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慌,但今天过后,所有都能结束了。你有漫长成功的一生,足够忘了我。我只有一点要求,就是最后再和我做一次朋友。” 乌琅知道皋西祝祭在看,如果她现在杀了他,那么祝祭一定会宣布,她会成为下一代祝祭的候选者。 但她的手臂不受她控制。 刀尖缓缓垂落。她蹲下来,接过兔腿,轻轻咬了一口。 男孩展颜一笑,乌琅也扬了扬唇角。他们就像这些年来每个平凡一天,坐在一起吃东西。 “你一点也不像皋西人。”乌琅说,“你像北境人。” 男孩望着天空:“下辈子我想当北境人。做一个废物。” 乌琅嘲笑他:“蠢蛋,北境都灭亡了。” 她垂下眼,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其实北境人也不是人人都是废物,起码她见过的那几个不是…… 吃完一只兔腿,乌琅站起身,淡淡道:“你走吧。” 男孩一愣:“你不杀我了?你不想做下一任祝祭了?” 乌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今年才十二岁,很多问题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渴望做祝祭接任者,却要放过男孩呢? 她记事很早,依稀记得离开母亲那年,父母爆发了一次争吵。母亲想带她回北境,父亲不同意。 据说四十年前,北境和皋西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这么紧张。 自从现任祝祭接手皋西后,他们的成年礼就越来越残酷。 那时母亲总说,一个十岁的孩子应该去族学里上课,听说北境孩子都会去上课,学习如何饲养狼,如何与狼一起战斗。 乌琅强迫自己不去想,想了会很难过,她不能让自己陷在难过里。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香气来源处。 每走一步,她浑身上下都僵硬一分。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乌琅抹了抹脸,发现自己在流泪。 她跪在地上,挖开松软的草皮,露出一只盒子。 乌琅用她沾满身边人鲜血的手捧起这个盒子。今天她十二岁,她感觉自己得到了一切,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抖得越来越剧烈,心口澎湃如浪潮,冲击她头顶,她眼前眩晕。 她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才后知后觉,她体内纠缠的疼痛,她僵硬的四肢,她脸上的泪水并非来自心中难过的情绪,而是真实存在的疼痛。 她捂着胃,脸上冷汗直流,抬起眼,看见男孩面无表情走到她身边,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盒子。取出神羊角。 一股香气弥漫四野,这下,所有孩童都闻到了。 乌琅睁大眼望着男孩,双唇颤抖:“你接下来,遇到的所有人,都会抢你的羊角。” 男孩垂着头:“是,但我能一个人走到这里,也能一个人走到最后。” 乌琅咬着牙,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漂亮乌黑的眼睛中落下泪水,一滴一滴,晶莹剔透。 她伸出手,对着男孩道:“你一直在骗我。” 男孩望着她,面上露出一丝不忍,蹲下来低声说:“对不起,我想见我爹娘。” 就在这一瞬间,乌琅忽然抽出怀中匕首,刺穿男孩的胸膛,夺过他手中神羊角,翻身一跃而起,像只矫健的狼,向附近山丘奔去。 男孩愣了一瞬,突然提刀暴起,紧追上来。 乌琅气喘吁吁,穿过山丘,进入了丛林。 第482页 这里已经是比试场边界。 乌琅倒在一棵树下,双腿麻木,再也走不动一步。 她睁着眼,望着天空,心中一片迷茫。许多人正在追她,她知道。 乌琅抱紧了羊角,她忽然感觉好难过,也不知道告诉谁,更不知道未来要走向哪里。 她这辈子可能就是这样了。 就在此时,林中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乌琅瞬间惊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一跃而起,提着刀,刀尖冲远处的灌木。 一个奇怪的人走了进来,她身着白衣,骑着一只巨大无比的兔子。 乌琅从没见过这种人,她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神情有一瞬间松懈。 下一瞬,她看见那姑娘背后的长剑。 那剑的样式她见过无数次,在古代留下的秘卷中,在侍者给她们的考试里,在祝祭的口中。 “执此剑者,执掌祁城。” 那是……传闻中的救世人,是传闻中要杀死所有强者,斩尽众仙的人。 乌琅的刀尖当啷落地。 她不知她到底是谁,是救她的还是来杀她的。 但她看上去好漂亮,身上的衣服纤尘不染,神情也十分温和,没有人像她这样说话,除了多年未见的娘亲,也没有人再叫她“小孩”。 初霁下了兔子,站在对面,神情中带着疑惑:“小孩,你家大人呢?你怎么浑身是血?” 她靠近了,几乎要触碰面前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这孩子看起来就像马上要死了一样。 是不是家里糟了什么难。 就在她即将触碰她的脸时,乌琅忽然反应过来,啊呜一口咬上初霁的手。 初霁愣了愣,“嘶”了一声。 原来是个狼崽子! 乌琅咬着她的手不放,两眼透出凶光,太过用力,以至于牙上传来一痛。 咔嚓一声,她的牙被崩了。 初霁:“……” 乌琅:“?!” 初霁捂脸,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 她元婴期的身体,堪比铜墙铁壁,比精铁还要坚硬,这孩子真是咬到铁板了。 乌琅一嘴是血,懵懵地看着初霁,似乎在疑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但她下一瞬,就彻底晕了过去。 初霁将她提起来,准备带回去好好洗刷一下,这个皋西的小姑娘好像很有用。 一旁的讹兽冲着初霁道:“主人,她不就是你下一任祝祭吗?” 初霁:“?”还有这等事? 真仙的祝祭的接班人? 讹兽:“她是你的羊。”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初霁觉得这地方不应该久待,她总觉得哪里有点危险。 “我们先回去。”初霁说。 于是,她跟着讹兽,往外走。 等到一个差不多安全的地方,初霁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给小姑娘包扎一些伤口,顺便喂了药。 她取下手套,触碰了她的手臂。 [视图]功能开启,小姑娘记忆的碎片闪入她眼中。 她看见小女孩在原野上奔跑。她看见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乌琅迷了路,跑到一处洁白由皓磐垒成的屋子外。 她前面有一群人,那似乎是皋西祝祭,身边跟着一群侍者。 他们分散进入屋子。 乌琅站在窗口,偷偷往里看。 她双眼突然睁大,因为她看见里面站着不少陌生人,脖颈上拴着绳子。 一个牧童从每个人面前走过,那些陌生人就变成了羊。羊四脚落地,咩咩直叫,眼中透出一丝惊恐。 但片刻后,它们好似适应了羊的身体,不再发疯乱跑,垂下头,满地找草吃。 牧童笑了笑,取出一把准备好的草料,喂给每一只羊。 皋西侍者们恭敬站在牧童身后,对这人变羊的古怪情景不发一言。 而初霁看清楚了牧童的脸。 她认识他。 就是那个都离的小孩。 第185章 初霁的[视图]差点没稳住。 如果她没记错,这小男孩应该不是皋西人,是北境人。他为何会在这里? 初霁按着太阳穴,怀疑自己记忆错乱。 但仔细想了想,的确没记错,那小男孩说的就是北境,而不是皋西。 当初他们在都离门口相遇,小孩脏兮兮,浑身是伤,和她们搭话,就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冷静片刻,初霁才恍然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但她和毛蔷根本看不出那小男孩有什么异样。 那小男孩全程只当她们是好心的姐姐。 她们也当他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小弟弟。 但凡他身上带着一丝恶意,初霁都不至于没有发现。谁会怀疑一个路边偶遇的,脚底满是裂口,鞋子上带洞的可怜乞儿是潜藏在黑暗里的始作俑者? 正常修士都不会把自己搞成那个样。 现在回忆起来,初霁都背后一凉。 与此同时,祁剑忽然大动,连赤玉剑鞘都按不住了。 “铮”一声,祁剑破空而出,在半空中一顿乱砍,似乎想刺穿初霁视野里那个小男孩。 初霁:“……” 她一把握住祁剑,教训道:“那是假的,是我看见的回忆,你不要激动。” 然而祁剑依然和无头苍蝇一般,在半空中飞蹿,片刻后,祁剑停住一瞬,好像在疑惑为何砍了那么久,初霁眼前的小男孩依然存在。 第483页 初霁笑了:“怎么真假不分呢?这么容易被骗。你可真是个傻白甜。” 祁剑彻底愣在原地,剑尖左转转,右转转,仿佛在四顾。 初霁大无语,趁此机会一把握住剑柄,收了回来。 她接着往下看,祁剑好似知道自己错了,安静如鸡躺在剑鞘里装死。 乌琅的回忆依然在继续。 她亲眼看见人变羊后,久久怔愣在原地,没有动作,所以她清晰看见了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小男孩,从羊群里选出一只最白最漂亮的,然后命令侍者,宰了其他所有羊。 羊群们咩咩直叫,乌琅从小生活在皋西,宰杀场面见过不少,但想起这些羊曾是人类,她浑身发颤。 侍者们杀了羊,剥下羊皮,开始切割羊肉。 鲜红的肉散发着一股独特的腥味。乌琅直接扶着墙吐了出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个月侍者们进来时,手上端了一个盘子,盘中放的就是这中生肉,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侍者说今后每个人每月都要吃生肉,这样就能与神羊建立共鸣。 乌琅还发誓,今后一定要吃最大的肉块。 她呕吐的声音引起了对面的注意。几个身披长袍的侍者来到她身边。 “全看到了?”其中一个侍者拎起她脖颈,笑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明天就要吃第二块肉了。” 被乌琅撞破秘密,侍者们好似没有丝毫警惕,几人交头接耳一商量,将她带出部落,丢在一个茂密的丛林中。 据说那里有狼群出没。 乌琅发了一夜的烧,蜷缩在山洞里。梦中都是吃人的场景。后半夜,她忽然惊醒,想起明天要吃肉,只想拔腿就跑。 但外面下着浓重的暴雨,满地泥泞,她跑不了多久就栽倒在泥里。 随即,她看见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泛着幽光。 是狼。 乌琅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些狼群却散开,走出数十个穿着陌生的成年人。 他们有男有女,脖颈上皆系着纱巾,上面刺绣太阳的纹路,在黑夜里明亮温暖。 乌琅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自己面前,其中一个满脸胡须,神色颓废的男人道:“是个皋西的小孩。马上要死了。” 另一个女人蹙眉:“小心,她到底还是皋西人。” “你也太冷漠了,她都快死了。” “你现在救她,她以后就会成为皋西的战士,杀死你的朋友亲人。” 乌琅明白了,他们是北境人。可北境人怎么会在皋西境内?她要告诉祝祭大人…… 又一个男人上前,给乌琅喂了一点灵泉。 泉水下肚的瞬间,乌琅忽然抱着喂水男人的手臂,哭了起来。 “带我走。”她说,“我不要回皋西了。” 她不想吃人肉。 “小孩,你够了。”女人皱眉,“我们给你一点灵泉,已经仁至义尽。带你走只会害死我们。” 乌琅扒着喂水人的手,不断哀求:“我以及被祝祭抛弃了,求求你们了,我不想回去。” 在场所有人面露不忍,包括狼群,他们齐刷刷都看向那个满脸胡须的颓废男人。 男人抿了抿嘴,叹息道:“抱歉。” 乌琅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们带着狼群走了,只留下暴雨中的背影。脖颈上发光的太阳纱巾再也看不到了。 乌琅在雨中躺了一夜,兴许是灵泉的作用,她并没有死去。 第二天东方破晓时,乌琅爬了起来,往回走。她好似一夜之间,脸上生出一张坚硬的面具。 她回到供奉羊神的神殿里,侍者们问她:“你都看见了什么?” 乌琅想不起来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让她失去了这两天的记忆。她跪在地上,道:“我想活下去。” 侍者们看看彼此,点点头,带回祝祭的命令:“你可以回来。” 本应该是值得庆祝的是,乌琅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侍者们端上一块鲜红的,散发着腥味的生肉。那块足足有巴掌大小。在皋西,越强大的孩子配吃越大的肉块。 这一次,乌琅没有犹豫,直接吞了下去。 …… 初霁收回[视图]。她拧着眉,鲜肉的腥气还萦绕在鼻尖,接下来三天都没心思吃东西了。 这小姑娘和成漪一般年纪,在某些方面,却成熟得冷酷。 她理了理思路。 目前知道北境万里无人,就是皋西搞得鬼,多半还和那个小男孩有关。 她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小男孩身上有一中独特的气质,融合了纯净与慈悲,懵懂与迷茫。 身边追随的皋西侍者,个个对他无比恭敬,仿佛他就是信奉的羊神。 要说万象之灵不起作用,和这个小男孩毫无关系,初霁都不信。 想探清北境究竟发生什么事,她必须去一趟皋西。 根据乌琅的回忆,皋西境内好似有一群北境人,暗中潜伏。 初霁打算先去找他们。如今她孤身一人,后续大部队还有几天才能到。 [群星荟萃]的效果——人越多,威力越强悍。 收编更多的人,她就能多一分保障。 初霁打开文档,写起计划书来。 “本阶段公司目标:击败潜在商业威胁,扶持盟友壮大,夺回皓磐经营权。” 第484页 计划写完后,初霁看了看评估。 好家伙,居然是B级。 这么高,一定能开出好技能来。 不过相应的,危险程度和困难程度也一定很高。 初霁思索片刻,转身揪住讹兽。 “你知道那些潜藏在皋西的北境人吗?”她问。 讹兽竖起耳朵,神情激动:“主人终于要解决那些杂碎了吗?” 初霁点点头:“带我去找他们,我要狠狠解决了这些人。” 讹兽的门牙动了动,兔嘴流下眼泪:“讹兽想吃。” 初霁:“……先带我去。” 皋西境内,靠近羊神神殿的一个山丘。 如果不仔细看,一定被土丘上覆盖的草皮骗过。 几个神色匆匆,脖颈间系着太阳纱巾的北境人接二连三扒开草皮,进入土丘。 地下潮湿阴暗,北境人触碰墙壁,若隐若现的太阳纹路亮起。 四面光芒万丈,照出中心空旷的议事堂中,众人们晦暗不明的神色。 “怎么样?”一个身披狼皮的女人问。 几个刚进来的北境人垂首不语。 绝望的气息弥漫在空旷的地底。 女人站起身,愤然道:“这些年,我们拯救了多少被俘虏的北境人,现在正是我们要作为的时刻!你们却垂头丧气,像什么样子?” “阿苏,你别强装了。”一个年轻男人道,“我们已经没有家了,就算解救更多的北境人,我们该去哪里?让他们和我们一样,在这暗无天日地底,当一群老鼠?”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被皋西人发现,到底逃不过一死。”另一个北境人淡淡道,“北境已经全部沦陷了。我们除非流亡。” “流亡的部族怎么能说解救。没有解救,永远都没有了。” 阿苏仿佛充耳不闻:“那你们怎么不去投靠皋西?还在这里做什么?” 刚进来的北境男人突然反驳:“我们连祝祭大人都联系不上了!你知道外面什么样吗?所有北境人——所有人都不见了。这世上,可能只有我们几个北境人了。” 阿苏浑身一颤,半响说不出话来。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闭嘴猫腰,静静盯着洞顶。 那串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停在了他们上面。 阿苏冷汗狂冒,给对面几个人打手势,暗示他们准备战斗。 几个人悄无声息来到洞口。 头顶上脚步声也接近了洞口,还隐隐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说的是南边通用语,阿苏仔细一听,说的是“主人”。 好诡异的称呼。 阿苏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那个人一进来,她就杀个迎面。 然而,那道身影站在洞口,轻声道:“我看见你们了,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 阿苏和几个北境人瞳孔骤缩,对视一眼。他们这几个人是北境战士中最强悍的,修为也是最高的。他们放弃光鲜被人追捧的人生,自愿来皋西,终年躲藏在地下,只为解救被俘虏的族人。 他们之中有几个通晓南边语言,甚至还去过常山都。 阿苏就是其中之一,她警惕道:“连名字都不报,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洞口那陌生来人语带笑意:“我名初霁,我认识你们祝祭。” 阿苏一愣:“他在哪里!” 初霁:“不知道,但他三日前还给我传讯,让我快点离开北境。” 三日前? 北境祝祭大人已经消失了足足十五日,如果这名叫初霁的南边人所言是真,那么她就是最后一个和祝祭联系的人。 阿苏正要打开山洞,身旁一个男人猛地拦住:“小心有诈。” 阿苏点点头,触碰墙壁机关。 一个皓磐制成的隔板暴露在地上,阿苏拨了一点土上去,将它盖得严实。 众人向后退,形成一个包围的阵势,若初霁有一点恶意,就将她坑死在此处。 霍然一声,洞门开了。 阳光照进阴暗的山洞,初霁向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皓磐制成的机关上。 “你们这里这么暗吗?” 阿苏等人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她们没有触碰墙壁的太阳纹路,暗中打量着初霁。 她身着白衣,手上捧着一只兔子,背后系着一把赤玉制成的剑鞘。 “初霁?”阿苏上前道,“我们没听说过。” 初霁笑了笑:“想必你就是这里的首领。” “我不是。”阿苏微微眯眼,“我们的首领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 初霁:“……” 这感觉就跟孩子们对来敲门的陌生人说“我父母马上就回来”一样、 阿苏向前一步,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她穿衣非常北境,上身裹着厚重的皮毛披风,却露着一截腰,腰间系着一圈五色穗带,轻薄的白裤子,皮革长靴。 “把你的传讯令丢过来。”阿苏说,“我们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初霁从善如流。 阿苏几人拿到传讯令后,用北境语交头接耳一阵,初霁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最后,阿苏渐渐沉默下来,用南边通用语说了一句:“是的。” 众人纷纷看向初霁,虽然眼中依然存留警惕,但却没有了尖锐的敌视。 第485页 “进来。”他们说,“小心被皋西人发现。” 初霁很想告诉他们,不知道皋西祝祭有没有发现他们,但他们的一举一动,没逃过小男孩的眼睛,就连讹兽也知道他们的下落。 或许小男孩根本没把这些人看在眼里,毕竟这些人,基本都是金丹期,有一个是金丹大圆满。 对“真仙”来说,碾死金丹,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还愣着干什么?”阿苏皱眉,“快点。” 初霁望着阴暗的洞窟,笑了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阿苏没想到初霁会问出这中问题:“我们又不会害你,不是你主动找上门来的?” 初霁指着脚下看不见的机关:“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众人纷纷怔愣,尤其是阿苏。完全没料到初霁已经看破了他们的埋伏。 初霁环视四周:“我怎么确定,你们是北境人,而不是皋西人伪装来骗我的。” 阿苏顿觉好笑:“北境人证明自己是北境人?现在北境都灭亡了,死无对证。” 初霁:“听说北境人和皋西人的区别是功法,你们的狼呢?”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掀起袖子。 他们的手臂上纹着狼图腾的刺青,灵气忽然飞速运转,十几匹狼从他们手臂的纹身上跳下来。每下来一只,纹身就小一点。 狼群匍匐在地上,对初霁呜呜直叫。 初霁挑眉:“行吧。” 她往里走,取出一盏灵石灯,想给众人推销。 然而,阿苏转身触摸墙壁,明亮的太阳纹路照耀整个甬道。 初霁:“……”明明有灯,还要瞒着她。 不过她也理解,这些人现在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警惕。 “等会儿我们带你见桑恩,他是祝祭的亲哥哥。”阿苏说,“但我提醒你一点,千万被提他的家,他放狼的时候,也不要盯着他的手臂看,否则就算你再强,他也要将你的眼睛挖出来。” 初霁心说这是什么怪癖,看一眼就要挖眼睛。 但她面上严肃答应。 不久后,山洞又开了,所有人都前去洞口,只有初霁留在空旷的大堂中。 大堂中心有一个圆桌,头上的洞顶,一个金光闪耀的太阳纹路缓缓旋转,为众人带来光明。 初霁盯着太阳,就听见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来到身后。 桑恩没有说一句话,喘息沉重,坐在桌子另一端,径直从桌下抽出一根长长的管子,塞进嘴里。 初霁抬眼。 只见对面满脸胡茬,神情颓废的男人半吊着眼,嘴里吸着管子,烟雾从他两个鼻孔里冒出。 他松开长管,烟雾又从他嘴里的冒出。 “你叫初霁?”桑恩打量着她,“你可以骗过我的族人,你骗不过我。你怀里揣着的兔子,是讹兽吧?” 初霁:“是的。” 桑恩嗤笑:“讹兽已经背叛了万象之灵,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帮皋西人,还是北境人。” 初霁笑了笑:“我不需要证明我自己。我不止为北境人而来,我还为自己而来。” 桑恩胡须动了动,继续吞云吐雾。 初霁:“皋西人中有个牧羊的小男孩,我要找到他。” 桑恩微微眯眼:“你说的是牧者?” “牧者?” “是。我们也是最近才意识到,他大约在四十年前出现在皋西,这四十年来,都是孩童的模样。” “他到底是谁?” “不知道,谁也不清楚他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这四十年,皋西祝祭极为推崇他。” 桑恩掸了掸衣上尘土:“如果你想杀他,那你趁早歇了这个心思。就凭你,不可能杀了他。” 初霁:“为什么?” 桑恩笑了笑:“我也是最近才反应过来,带走她的人,原来是他啊……” 初霁一时迷惑,什么他她的。 桑恩忽然神思恍惚,望着头顶的太阳,道:“我的爱人,最初是拯救北境人真正的首领。四十年前,她与那个牧者打了一个照面。仅仅一个照面……” 他声音有点哑:“她不仅是出窍后期修为,她还是赤日先民,身上的火能焚尽天地万物。她是我见过最强的人,但她只和那个牧者打了一个照面就……” 桑恩反复重复这句话,好似不忍回忆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这些太阳,就是她从前留给我们的。”桑恩迷幻地笑了笑,“这阴暗的地底,我们过着老鼠一样的生活,有家不能回,但只要有太阳,我就能继续坚持下去。” 他又吞了一大口烟。烟里蕴含着淡淡的灵气,有一中镇痛和延缓伤势的功效。 他已经走到强弩之末了。 初霁仔细打量着他,这位大哥有元婴修为,但似乎全身上下都受过很重的伤。似乎已经不抱希望,丧失了斗志。 “铮”一声,寒光在洞中亮起。 桑恩:“你要和我打一架吗?” 初霁:“不。你睁开眼看看。” 桑恩缓缓垂下头,目光从明亮的太阳上离开,当他看见初霁手中的祁剑时,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双眼眯起,似乎分辨着什么。 随即,他脸上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这把剑?!”桑恩道,“你就是皋西传闻中那个救世,不,灭世人?” 第486页 初霁:“?” 什么救世人灭世人,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老板。 但初霁笑了笑,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逼还是要装的。 “是,”她说,“如果你还不想让你妻子的努力白白浪费。那就站起来,和我去对付皋西。” 桑恩神情渐渐变得清明,他抹了两把脸,似乎从醉酒时醒来。 最后,他站起身,对初霁到:“等我一下,我给你拿舆图。” 第186章 桑恩走到洞后,进入一条长长的密道。 他触碰墙壁,墙上的太阳纹路亮起,光芒略显暗淡。 距离这些太阳纹路被绘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桑恩挽起袖子,他左手臂上的狼纹运转,一条条健壮的巨狼跳了出来。 桑恩看着狼群,又挽起右手臂的袖子,那上面纹着一个容颜美丽的女人。 他看着女人,喃喃道:“有时候我多希望你就像这些狼,当我挽起袖子,你就能从我胳膊上跳下来,活生生坐在我身边。” 可女人没有丝毫动静,永远静静笑着。就像一个墓碑。 只是赤日先民死后没有立墓碑的风俗,桑恩不仅不能给她立碑,也找不到她的遗体安葬,于是在自己身体上给她立了一个碑。 这样他就能永远携带着她了。 桑恩笑了笑,似乎又沉浸在幻梦里。 桑恩去拿舆图时,初霁走出山洞,从附近的草丘后捡回乌琅,带到北境人藏身的洞中。 初霁回来时,猛地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桌前,他容貌大约有三十五上下,头发扎在脑后,露出线条坚毅的脸和英挺的五官。只不过眼神略显疲惫,斜斜靠在椅子上。 初霁没反应过来,这是桑恩??剃胡子了? “我见过这小鬼。”桑恩吸了一大口烟雾,拖腔带调道,“你就是从她口中得知我们的?” 初霁点头:“她伤势很重,我给她喂了一颗丹药,但好像不太管用。” 桑恩嗤了一声,放下舆图,走到乌琅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的脸惨白,唇色暗淡,仿佛死了一般。 桑恩从桌子底下又抽出一根长管:“撬开她的嘴,让她吸一点。” 初霁睁大眼:“未成年人不能吸烟!” “什么?”桑恩蹙眉,“什么吸什么烟,我这个是坛草灵雾,别人想要都没有。” 他说话时,鼻孔冒出不少烟雾。其实桑恩五官生得英俊,身为北境祝祭的兄长,他容貌气质都不差,不过之前被一把大胡子封印了。 但他只要一吸坛草灵雾,鼻孔就出戏。 果然,乌琅吸了几口,忽然咳咳呛了起来,她翻身一把扯掉管子,猛地坐起身。 她耳朵鼻孔嘴都在冒烟。 桑恩:“这不就行了?” 乌琅一醒来,就像只警惕的狼崽子,环顾四面,盯着初霁和桑恩,口吐南边通用语:“你们想干什么?” 桑恩露出温和的笑:“别害怕。” 初霁压低声音威胁:“怕了吧?” 乌琅:“?” 初霁和桑恩对视一眼,这人怎么跟自己唱反调? 桑恩:“皋西人做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想不想救你的同伴们。” 初霁:“现在说出皋西祝祭在哪里,我就不杀你的同伴。” 乌琅:“……你们能不能统一口径。” 初霁猛地拔出祁剑:“祝祭在哪里?” 乌琅浑身绷紧:“你先告诉我,你到底要救世还是灭世?” 初霁嗤笑:“看我心情。” 乌琅垂下头。 她不说。 “不说?我灭世的时候,万一杀了你的父母……” 桑恩猛地拉了一把初霁,以眼神警告她,不要威胁小孩。 初霁才不管,威胁小孩可耻,但以乌琅这脾气,明显就是吃硬不吃软,只有更强大的人才能驯服狼崽子。哄着捧着只会让她反咬一口。 果然,乌琅抬起头:“我说!” 皋西神羊殿后,一大片皓磐垒铸的长廊从神殿一直通往北边的群山中。 初霁乘坐飞剑往下看,仿佛看见条白蛇,从山里钻出。 她展开手中舆图,标记了几个点,迅速回去了。 云层之下,大地之上,正有一群身披白袍的,腰系彩穗的人进入神殿。 为首的女人身型高挑,一副骷髅羊头盖住她的脑袋。两只羊角高耸,上面系满了彩穗,几乎无死角地遮住她的脸,就连眼睛也不外露。 没有人见过皋西祝祭真正的模样,但人人都见过她腰间的鼓,和左手的鼓鞭。 侍者们牵着一只打扮漂亮的羊,恭恭敬敬跟在她身后, 他们一进入长廊,祝祭便道:“去喂羊。” 她径直往前,侍者们留在原地。 这条长廊从头至尾,天顶上倒吊着许多人。他们的脚踝被一条长长的麻线缠住,系死在拱形白梁上。许多人面带微笑,脸色红润,闭目好似沉浸在美梦中。 另一些刚刚被绑进来的人,则咬牙切齿,试图挣扎。 比如北境祝祭。他左右晃着,如同一只拨浪鼓,在大多数静止不动的人中格外显眼。 侍者们牵羊过来,走到他面前。 北境祝祭倒着看他们,蜜色的皮肤泛起灼热的红光。 神羊好似有些畏惧,退后两步。侍者们摇摇头,牵羊到另一个人身边。 第487页 “吃吧。”侍者说。 神羊不动,跺了跺羊蹄。 另一个侍者说:“这个头发还不是很好,神羊不喜欢。” “头发最好的就是那祝祭了,可神羊又吃不上。” “喂羊真难。” 崇拜万象之灵的皋西人与北境人有个信仰,头发是人灵性的来源,大事发生前,不能随便剪头发,否则会走败运。 灵性越高的人,神羊越喜欢,最近神羊嘴越来越刁,也越来越难养了。 侍者们盯着北境祝祭:“你就别挣扎了,早晚都要被吃。” 北境祝祭不说话,紧紧闭着眼,他怀中心口处,贴着一个兽骨传讯令。 忽然,微弱的红光亮起,一道声音传入他耳中。 “来了……你在哪里?” 北境祝祭猛地睁开眼:“离开这里,快走!” 侍者们忽然抬起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空气中好像有灵气震动。” 他们看向头顶。 就在此时,只听“轰”一声巨响,天地万物摇晃颤动,一道巨力从大门口砸下。 幸亏长廊是皓磐制成的,否则顷刻就要坍塌。 “发生了什么?!” “出去看看!” 侍者们一出大门,就被几十只巨狼围住,狼眼散发着幽绿的光,头狼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所有狼啸声此起彼伏。 “是北境那群丧家之犬。”其中一个侍者哈哈大笑,“来让你们尝尝皋西的厉害。” 他取出一条长鞭,啪的在空中甩响,长鞭尖化作蛇头,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咬向群狼。 另一个侍者扯下身上的白袍,整个人忽然涨大,浑身上下长出钢针一般的毛发,最后化作一头狗熊,冲上去一掌拍飞一只狼。 身型矫健的狼在地上翻滚,修长的四肢转瞬借力站起,再次冲了上去。 “快通知祝祭,北境残部来了!” 一个侍者吹响口中哨子,天边忽然飞来一只鹰,双臂展开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长,它双爪钉入侍者脊背,与他化为一体,穿过倒吊的人丛,掠入长廊深处。 与此同时,长廊西面,又传来接二连三的巨响! 侍者们分神去抵抗,看见那攻击长廊的庞然大物时,他们都愣住了。 那是什么? 一只天上飞行的灵舟,底部打开三道缺口,三个黑管伸出来,砰砰砰发射着威力巨大的长弹。 黑管一击并不足以撼动皓磐,但三个黑管开全火力持久攻击一点,皓磐制成的穹顶就吃不消了。 只听咔的一声,穹顶被砸出一个大洞。 毛蔷坐在灵舟中,啧了一声:“还真硬。” 任何东西一旦破了缺口,接下来只会破得越来越快。 侍者们冲上来,展开巨大的网。拦截炮弹。但毛蔷轻轻挥手,十六个小管从灵舟下弹出,瞬间,几百枚手指粗细的丹药,穿过大网的网眼,带起一道青烟,打向侍者。 “你是谁?我们皋西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其中一个受伤的侍者喊道,“北境给你们许诺了多少?我们能成倍给。” 毛蔷:“抱歉哈,我只负责揍人,你们有事找我老板去谈判。” 她打了个哈欠,这两天都在赶路,真给她憋屈坏了,现在总算能让她大展拳脚。 侍者们:“……你老板是谁?” 毛蔷:“悟德院掌院,西南共主初霁,” 侍者们面面相觑:“初霁?没听过。” 毛蔷瞬间怒了,这是在侮辱她? “那现在你们知道了。” 伴随着她的声音,一枚炮弹裹挟着雷光,轰然射出! 长廊中的一角,北境祝祭视野中,隐隐出现一个人影。她负剑而来,抽出长剑,唰的斩去他足踝上的绳索。 噗通一声,他头朝地摔下来。轻身一跃而起,赤脚站在地上,揉了揉脖颈。 初霁:“你没事吧?快跟我走。” 北境祝祭:“都叫你别来了!” 初霁瞥了他一眼:“少废话,还指望你的皓磐。” 北境祝祭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面具戴上:“没想到你还挺重义气。” 初霁没理他,环顾四周:“这些人头发怎么都被狗啃了似的。” 有的还被啃秃了。 “那是羊啃的。神羊每天都要吃至少十个人的发草。” 初霁:“???” 这是什么奇怪的刑罚。 忽然,北境祝祭压低声音:“小心。” 他拽着初霁藏在一个壮汉身后,就听脚步声哒、哒响起。 初霁斜眼,从缝隙中看见远处走来一个奇怪的人。 她长着骷髅羊头,一手持鼓,一手持鞭,浑身五颜六色,彩穗木牌叮叮咚咚。 初霁看不见她的脸,骷髅羊头微微转动,两只空洞的眼睛忽然锁定了初霁的方向。 “……”她来了! 北境祝祭:“快跑。” 他拽着初霁就跑,从密密麻麻的人中穿过。 初霁屏住呼吸,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她一扭头,发现骷髅羊头就在她身后。 初霁吓得心跳失衡了一瞬间。 皋西祝祭手持鼓鞭,不断击打着手中的鼓,她双足轻轻踏在地上,十丈距离便缩成一寸。她伸出手,鼓鞭指向初霁—— 第488页 北境祝祭猛地展开一扇风墙! 轰的巨响,狂风向四面八方爆开,倒吊的人林在风中左右晃动。 初霁感受了皋西祝祭一击,喘息道:“跑是没用的!” 刚才那一击差不多是金丹,如今初霁元婴大圆满,身边还有灵舟和北境残部,就算对方实力稍稍高一点,也没问题。 此时,头顶上传来轰鸣,半空中毛蔷抽出一个大喇叭,翻出初霁给她的念词,冲着底下喊:“呃……下面的人,双手抱头,全部蹲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皋西祝祭抬起羊头,望向天空。 初霁忽然感到一丝不妙。 她意识到什么,抬手就要展开屏障。 可皋西祝祭更快! 她伸出鼓鞭一指,天地灵气翻涌,巨大的冲力直刺大炮炮口! 一声巨响,灵舟震颤。 空中爆开刺眼的火团,雷击木分崩离析,碎片如雨而下。 炮弹在灵舟里炸了。 一个炮弹引爆,剩下的弹药接二连三引爆。 初霁嗖的拔出长剑,冲了上去。 “小心!”北境祝祭喊道。 与此同时,毛蔷打开驾驶室门,初霁冲过去将她救出来。 火光顷刻吞噬她们,初霁展开屏障,勉强抵御住强悍的冲击。 毛蔷落在地上,满眼不敢置信,大炮从来所向披靡,为何这次一个照面就没了。 “灵舟里还有人。”她重重咳了咳,就晕了过去。 但没有人能在数百枚弹药的爆炸中存活。 皋西祝祭盯着初霁,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疑惑为何她没死。 初霁回瞪着她。 那骷髅羊头后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人。 北境祝祭压下浓眉:“她又变强了。” 初霁抿唇:“她到底什么修为?” 刚才那一击,能控制灵气穿过雷击木,绝对不像普通元婴!初霁元婴大圆满都自认做不到,出窍期应该也做不到。那皋西祝祭的修为,应当在化神左右。 可偏偏,她的祁剑根本没动静。 北境祝祭:“皋西人的修为,永远是个迷。他们的功法和我们不一样。” “如何不同?” “他们秉信万物有灵,万物为他们所用,他们能向天地借灵。天地灵气有多少,他们就能借多少,甚至能从你身上借!” 话音一落,好似要印证他所言。皋西祝祭再次高高扬起鼓鞭。 “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促,四面八方,肉眼能见的万物都开始震颤,灵气一丝一缕涌出,环绕皋西祝祭。她敲鼓时,双足挪动,周身彩穗翻飞,在倒吊的人群中起舞。 她掠过之处,灵气幻化成一只只体型强健的猛兽,高高跃起,跟随她的脚步。 幻象越来越广,顷刻间,她引动了庞大的兽潮。 皋西祝祭的羊脸忽然转过来,鼓鞭指向初霁! 群兽顷刻飞身冲出! 初霁握紧祁剑,铮一声出鞘。 她凝眉问:“北境祝祭,你能不能联系万象之灵。” 北境祝祭一顿,他已经做好进攻的准备了:“可以。你要干什么?” 初霁微微眯眼。皋西人向天地借灵,原理其实和她的[群星荟萃]类似。 那就让她看看,到底是方圆百丈内的灵更强,还是万象之灵更强。 “你不要进攻。”初霁说,“我来。” 第187章 万象之灵,理论上只有三十二角星才能配得上。 初霁打开word文档插入形状三十二角星。 一颗飞旋的星子落入北境祝祭怀中,可不过短暂的一眨眼,星子弹开。 消失在半空中。 北境祝祭元婴上下,手上的拨浪鼓正咚咚摇摆,声音掩盖在皋西祝祭猛烈的鼓声中。 在这一刻,时间流速仿佛变慢,初霁看到北境祝祭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一个字:“快!” 初霁神念一动,接二连三放出星子,每一颗都弹开了。 什么意思?万象之灵不能成为她的群星吗? 这一眨眼的瞬间,皋西祝祭的狼飞跃至眼前。 一道风墙霍然展开,狼撞在墙上,被风扯成一缕沙。 北境祝祭咬着牙:“快!” 初霁眼睫微颤,word文档再次打开,千钧一发之际她看见[星与旗帜]下另一种从未使用过的图标。 [波形旗][凹凸带][双波形旗]…… 那个问题再次浮上心头。 【群星荟萃】举旗人越多,范围越广。 什么是举旗人? 初霁一股脑拉出所有旗帜,通通丢向北境祝祭! 这一瞬间,初霁神识深处亮起一个模模糊糊的长旗,鲜明闪亮,远隔千里,却依然能看得见。 那是一团混沌包裹着的庞大灵智,年岁不可计数,不知何时诞生,也不知祂存在了多久。但自祂诞生起,就一直守卫着这方土地。 初霁忽然有所明悟,到底什么才是举旗人。 举旗人是带领者,是受到众生崇拜,庇护众生的领袖。 某种程度上,初霁也算举旗人,万象之灵算,噬灵族长,各家家主都算。 而举旗人越多,范围越广,指的是当每一个领袖成为初霁的旗,初霁便能借用他们的力量。 万象之灵,横跨北境数千里土地,不仅北境人信奉祂,就连绝大多数皋西人也每日参拜,祂的化身是北境灵兽,是狼,是羊,是鹿,也是每一颗树,每一根草。 第489页 初霁举起剑。 别人看不见,但此刻在她的视野中,星光一点点从四周升起,仿佛坠落在大地之上的银河,即将升入夜空。 千里之内,凡万象之灵庇护之所,游荡的狼群们扬起头颅,发出长啸。 茂密的草原在风中忽然静止,绷紧了身躯。 每一颗树,每一个生灵都似有所感。 星光从众生神识内升起,千万道细小的星子向初霁飞驰而来,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金色细线。 成千上万道金色细线汇聚初霁指尖,金色的光芒点亮整个皓磐垒筑的长廊。 初霁深吸一口气,举起斩仙剑。斩仙剑却不动,似乎在说,对方不配被它斩。 初霁微微眯眼,等会儿再教训这根剑。她点开word文档,拉出一道直线。那些星光仿佛铁粉找到了磁石,聚拢在直线周围,回转萦绕。 这条直线是初霁第一次开出的word文档技能,割过草,杀过鸡,也砍过低阶修士。 它的特点就是,平平无奇。 但初霁就以这条平平无奇的直线,融入北境千里内每一个生灵上借来的灵气—— ——破空而去! 这一条直线就如一根金色利剑,狼群扑上来,顷刻间化作齑粉,雄鹰伸出双爪,被撕成风沙。它途径的每一处障碍都消散成烟。它直直冲向皋西祝祭,点亮她骷髅羊头里深黑的眼,在她瞳孔中倒映出一个金色的光点! ——轰! 一声剧烈的响声,世界像静止了一瞬,狂风从四面八方爆开,白色穹顶坍塌。倒吊着的人林尽数摔在地上。众人暴露在黄昏里,看见皋西祝祭的猛地喷出一口血,她的鼓鞭和鼓掉在地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落地既化为灰烬。 她的羊头骷髅寸寸龟裂,清风一吹,连碎片都没有留下,即刻湮灭。 夕阳下,皋西祝祭露出了她的脸。 她生得极为貌美,容颜可谓举世罕见,初霁盯着她,她睁开双眼,眼瞳是浅茶色,琉璃般明亮。初霁眼前闪过另一双相似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皋西祝祭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落在地。 在场众人陷入死一般寂静,不论是皋西侍者,还是北境祝祭。 他们看着初霁,看着皋西祝祭,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刚才那一条金剑汇聚的力量,仿佛能穿透日月。 北境祝祭僵硬地转过头。 如果他没看错,刚才那一击,带着万象之灵浓厚的气息。 可万象之灵不会杀人,也不能出招,祂就是一团混沌的庇护者。 初霁一个南边来的悟德院掌院,相当于三流世家的小家主,是如何说服万象之灵,向它借灵的? 北境祝祭双唇微动:“你……这,到底是什么功法……” 刹那间,众人都转过头来,盯着初霁。 他们在等待一个答案,他们以为皋西人的借灵术就已经够强了,但初霁这招,是皋西借灵术的成千上百倍,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连最古老的书中也寻不到只言片语。 初霁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笑容:“说了你们也会以为我瞎说。” 北境祝祭蹙眉:“这怎么可能,你是我朋友,说什么我都信。” 初霁清了清嗓子,报菜名一样开始说:“插入图形,[波形旗][凹凸带][上凸带形][下凸带形][双波形旗]……” 北境祝祭:“……” 他收回刚才那句话,就算是朋友,他也不信。 就在此时,一连串脚步声响起,北境祝祭往后一瞥,眼睛亮了:“哥哥!?” 只见桑恩向初霁和北境祝祭冲来,北境祝祭张开双臂,准备给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即将面对面时,却被桑恩一把推开! 北境祝祭:“??” 桑恩冲出人群,噗通一声跪在皋西祝祭身边,握着她的手撕心裂肺道:“阿涟?!” 初霁和北境祝祭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初霁指着皋西祝祭:“你嫂子?” 北境祝祭摇摇头:“他们离开北境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初霁提着剑,一步步来到桑恩和皋西祝祭身边。 剑尖微动,就看皋西祝祭睁开迷茫的眼。这双眼睛比一般人都浅许多,很像一个人。 ——魔尊荆恨月。 初霁蹙眉:“你妻子怎么是皋西祝祭?” 桑恩抬起头,脸上透出一丝迷茫:“不知道,我明明看见她死在皋西祝祭手上了。” 不过皋西背后站着一个“真仙”牧者,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都有可能。 或许牧者表面杀了阿涟,实际将她做成自己的傀儡。 初霁只用一眨眼,就能脑补出一万个可能性。 然而阿涟已经几乎没有呼吸。 她能在初霁那一击下存活,已经很强了。 桑恩抱起阿涟,正准备起身,寒光一闪,一根匕首突然刺入他腹部。 桑恩低着头,看向皋西祝祭。 她半睁着眼,神情冷漠,似乎不认识桑恩是谁。 “阿涟……” 与此同时,北境祝祭猛地抽出拨浪鼓,咚咚摇了起来。 “停下!”桑恩大喊,“你住手!她是阿涟,是我的妻子!” 北境祝祭凝眉:“你看好了,她是皋西祝祭。才不是什么阿涟,谁知道她皮下藏着什么灵魂。” 第490页 桑恩腹部还淌着血,滴滴答答,却把阿涟护在身后。 他指着北境祝祭道:“你懂什么,我看她一眼就能明白她是谁。她就是阿涟,只不过她不记得我了……” 突然寒光一闪,第二根匕首猛地刺出。 然而初霁动作更快,啪的一声,祁剑挑飞了匕首。 “你弟弟说得对。”初霁冷声,“不论她是谁,她现在是皋西祝祭。我那艘炸毁的灵舟上还有活人,他们根本没来得及跑出来,就全被她炸死了。她不死,我该怎么和我下属的亲友们交代。” 桑恩紧咬牙关,回眸看向皋西祝祭 皋西祝祭咳出两口血,冷冷看着初霁众人:“我死不死都没关系,等会牧者就会回来。” 桑恩跪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你不会死。” “放开!”皋西祝祭一脸厌恶,“你是哪里来的,谁是你妻子,不要恶心人。” 桑恩脸上露出怔愣的神色,随即变得坚定:“她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们谁敢伤害她,就先带走我的尸体!你们要怪,就全怪我好了。所有责任我可以承担!” 气氛瞬间陷入僵持,在场众人谁都不愿杀桑恩,但谁也不愿放过皋西祝祭。 初霁暗中传讯北境祝祭:“拍晕他再说。” 北境祝祭摇摇头:“我哥会和你拼命,你不知道,他这几十年来天天念着阿涟阿涟,几乎魔怔了。” 初霁出剑,冷声道:“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就在决斗一触即发时,周遭燃起一圈熊熊大火,火墙将众人全部隔绝在内。 随即,四面八方的火飞旋凝聚,从中走出二十三个绛衣人,他们衣摆和皮肤都从火中掠过,仿佛不怕烈焰。 这些人的兜帽皆遮住半边脸,从肋骨到腰部皆缀着金饰,走起路来叮叮咚咚。 北境祝祭一愣:“这是……” 下一瞬,二十三个绛衣人齐齐向北方低头。他们所行礼的方向,火墙中走出一个浓红衣衫的美人。 初霁挑了挑眉,撩起眼皮盯着来人。 眼熟得不行,正是和她玩消失的魔尊。 荆恨月走到皋西祝祭和桑恩面前,盯着皋西祝祭的眼睛,下颌轻抬:“带走。” 几个绛衣人上前,齐齐伸手,烈火瞬间隔开了桑恩和皋西祝祭。 桑恩试图冲入火中:“你们凭什么带她走!” 荆恨月:“凭她是赤日先民。” 说完,他顿了顿,眸光不着痕迹掠过旁边初霁的身影。 第188章 初霁大步向前,隔着熊熊燃烧的琉璃业火,提剑与魔尊对峙。 “我不管她究竟是谁,但今天谁也别想带她走。” 荆恨月瞥过她的剑尖,寒光闪烁。 “怎么,你要杀我?”他嗤笑了一声。 初霁剑尖一动,转向皋西祝祭:“我的灵舟炸了,上面还有七十八个枉死的人。谁杀的他们,我杀谁。” 荆恨月微微扬手,周遭琉璃业火慢慢消下去,灰烟遍地。 桑恩咳了咳,眼角带泪,攥住初霁的袖口:“她是阿涟!” “她也是皋西祝祭。”初霁冷冷看着他,“你们叫我来杀皋西祝祭。” 桑恩紧咬牙关,一遍遍重复:“她是阿涟,她不是坏人。” 一道声音忽然从旁边响起,如霹雳雷声:“那我们灵舟上没逃出来的七十八个人,就是坏人了?” 众人偏过脸,只见毛蔷捂着脖颈边的伤口,提着一把大锤,一步一步踉跄走来。 如果刚才初霁没有及时冲上去救她,现在她已经随灵舟一起炸成碎片了。 毛蔷盯着桑恩,道:“我老板是给你留情面,她不愿意说的话我来给你解释一下。我们是来帮你们的,不是来过家家的。一开始说杀了皋西祝祭,等我们人死了,现在又说不能杀,这不在耍我们?如果我们一毛钱没损失就罢了,灵舟炸了你们用皓磐抵。那七十八个人可是和我们一起征战过长珑,征服过西南。你们怎么赔?” 桑恩面色惨白,找不出话来反驳,这一举的确将初霁等人陷入不义的境地,杀不杀都难。 毛蔷:“你轻飘飘一句话说她是阿涟,我们就要空手面对七十八个失去亲人的家庭。你的阿涟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凭什么啊,凭你认识初掌院吗?” 桑恩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回眸望向皋西祝祭。 她被两个绛衣人按着,警惕地盯着众人,正准备随时冲上来捅他们一刀。 见众人都看着她,皋西祝祭冷笑道:“生死不过是常事,你们死了人就发怒,难免也太小气了。” 桑恩怔愣,这句话阿涟绝对不会说出口。 他清楚地记得,当年皋西与北境关系剧烈恶化,阿涟力排众议,决定来解救困居此地的北境人。 她曾经说过:“只要还有北境人在皋西,我就在皋西。” 那些人甚至和她素未谋面。 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桑恩都有些迷惑了。 北境祝祭停顿片刻,站在了初霁背后。 荆恨月一个眼色过去,绛衣人放开了皋西祝祭。 “可你杀不死她。”荆恨月道,“只有赤日先民才知道如何杀死族人。否则,就像琉璃业火,只要还剩一点火星,就能再次吹生。” 在场众人皆看向皋西祝祭,她刚才明明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后面居然还能暴起捅桑恩。如今更是脱离了强弩之末的状态,离死差了好大一截。 第491页 这恢复能力,真是恐怖。 初霁瞥了一眼荆恨月,忽然明白了。 她一直疑惑为何荆恨月能死而复生,原来这就是答案。 毛蔷扭头问:“那如何杀死赤日先民?” 身边的绛衣人笑了:“我们怎么会告诉你们?” 毛蔷瞪了他,望向初霁:“那就带回去,杀七十八遍。” 突然,桑恩猛地冲上来,越过绛衣人,直直扑到皋西祝祭面前:“阿涟!我替你挡着,你快走!” 皋西祝祭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但她动作极快,双腿蹬地猛地一跃而起! ——嘭! 她撞上了金白红山色交织屏障。 初霁半举着手,指尖一转,十六道屏障在半空中旋开,上下东西南北,分别将皋西祝祭、桑恩封锁在屏障盒子里。 皋西祝祭猛烈撞击着屏障,但她刚刚受过伤,不能撼动元婴大圆满的初霁。 “我说了,今天谁也别想带走她。”初霁走到桑恩身边,道,“看在你本性不坏,我不对你动手,但你再敢动一下,我的斩仙剑就不客气了。” 桑恩拍着屏障,初霁没管他说了什么,径直走到魔尊身边,淡淡道:“借个火,给借吗?” 荆恨月也面无表情看着她:“你要怎么借?” 初霁:“你就说借不借吧。” 荆恨月看着她不言。 不说话就是默许。初霁展开word文档,拉出一面旗帜,塞向荆恨月。 瞬间,荆恨月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微微扬起眉梢。 初霁的神识中,也模模糊糊多出一种感觉,好似她能短暂地借用魔尊的琉璃业火。 与此同时,初霁手中的祁剑疯狂震颤,剑尖不断试图飞向荆恨月。初霁和它斗争已久,也摸到一点压制祁剑的门路,掏出剑鞘将它按了进去。 她走到皋西祝祭面前,两人对视,皆不发一言。 初霁缓缓拉出一条直线。 随着黑线一点点浮现,噼里啪啦的火光闪烁,点亮了众人的眼。 他们第一次看清初霁如何释放她的仙法,黑线上裹挟灵魔两气,火光与雷电,生生不息的草木之力……仿佛世间千万种法门都凝聚在一处。 一击抵万法,一击汇聚天地万象,不过如此。 直线嗖的飞出! 皋西祝祭的脸色扭曲,仅仅一瞬间,直线猛地射入她心口。 烈火应声而出! 初霁的屏障忍耐了两瞬,彻底爆裂开,琉璃业火焚尽世间一切,皋西祝祭浑身淹没在火光中,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尖啸。 所有人都被这道声音惊住了。那些被镇压的皋西侍者瑟瑟发抖,唯恐自己等会也被烧死。 初霁眉头紧皱,来到这群人面前。 其中一个侍者颤抖着声音道:“牧者会来的,他已经看见了!” 初霁笑了一声:“看到最好,看到就该明白,敢害我的人呢,就是这个下场。” 毛蔷退后一步,静静看着皋西祝祭被琉璃业火焚烧,晶莹剔透的琉璃簌簌落下。 一个绛衣人走过来,捡起地上琉璃,握在手里看。 桑恩仿佛已经失去了魂魄,口中喃喃道:“我的阿涟呢?” 初霁来到他身边,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是你的阿涟了。你的阿涟……” 早就死了。 在很久之前就死了。 现在活在世上的,只有皋西祝祭,牧者的走狗。 桑恩捂着脸,喉咙里发出一丝呜咽,阿苏走过来低声问:“要吸药吗?” 桑恩没有回答,众人看着琉璃业火渐渐熄灭。 赤日先民被琉璃业火焚烧后,肉身不会变成一尊琉璃。 面前的女人浑身如雪一般白,好似失去了全身血液。她身上那股生生不息的力量彻底消失,就连灵气也荡然无存。 阿涟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瞳仁变得漆黑,无神地望着天穹。 桑恩一愣,连滚带爬冲了上去,伸出手触碰阿涟的手臂,只听“嗤”的一声,桑恩的掌心被烧焦了。 但他没有放手,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阿涟双眼空洞,看不见似的,呢喃道:“你是谁?桑恩呢?他是不是……还在等我。告诉他牧者快来了,让他快点回家。” 那双空洞的眼盯着初霁的方向,初霁有种莫名的感觉,她只能看见她。她在冲着她说话。 初霁微微点了点头。 桑恩还浑然不知,他眼睛一亮,欣喜若狂:“阿涟你回来了吗?阿涟我们回家” 阿涟充耳不闻,没听见似地。只是用力笑了一下: “谢谢。” 说完,她的手轻轻垂下,眼睫半闭,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的呼吸和心跳一并停止,躺在桑恩怀里,身边是一地琉璃碎珠。 “这么多杂质。”荆恨月看向身边的绛衣人,“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绛衣人握着琉璃珠,手中萤光流转。片刻,微微垂首:“回禀魔尊,她被牧者带走后,强行喂了不少血肉。她的血已经被彻底污染了。” 桑恩低声:“她只想救北境人而已。” 他抬起头,恳求初霁杀了他。 初霁语气冷淡:“我杀了你,罪名都是我的。来北境杀死一对无辜的爱侣?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她扔下一只匕首,叮当掉在桑恩面前。 第492页 “有本事你杀了牧者。” 可牧者在哪里?皋西祝祭说牧者快来了,但初霁都端了他们老巢,牧者还是没有出现。 初霁:“你们在这里等待,我去前面看看。” 北境祝祭:“一起。” 魔尊还在和他的族人说话,闻言只是瞥了他们一眼。 初霁和北境祝祭留下众人,缓缓走过长廊。 一路上,她看见无数倒吊在穹顶上的人,面带微笑,脸色红润。在风中轻轻摇晃。 寂静,静得像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人。 天光渐渐暗淡,冷风发出悠长的呼吸。最后,她来到长廊尽头,两扇对开的白色的门前。 出了门,便是山间杂草。但这扇门上订着一张羊皮纸,微微泛黄。 纸上写着两个字:“不错。” 好似在评价这次初霁的进攻。 初霁心头微沉。伸手揭下羊皮纸。 北境祝祭脸色一变:“不要——” 来不及了。话音刚落,那张羊皮纸被初霁攥在手中,与此同时,整个长廊如冬眠苏醒,左右震颤。 被吊在房顶上的人们纷纷睁开眼,束缚他们脚踝的绳索突然崩裂,这些人落地翻身,面带微笑,齐齐盯着初霁。 北境祝祭见过许多诡异的场面,却从未见过这么瘆人的。他一个比初霁高出五个拳头的硬汉,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反观初霁,却面色如常。 看北境祝祭竭力压抑惊恐那样,初霁叹了口气。 没办法,阴间场面见太多了……已经不会再怕了。 北境祝祭:“你就不怕么……” 初霁耸耸肩,扬了扬手中羊皮纸。好似在挑衅这些人:“来拿呀。” 这些面色红润的人抬起脚步,向初霁走来。整齐地好似有人操控。 初霁笑了笑。 北境祝祭倒吸一口凉气。 他现在见识到初掌院的厉害了。 第189章 但北境祝祭不懂,初霁的底气从何而来。 她没有拿出任何稀奇古怪的法宝,甚至周身没有带起一丝灵气。 唯有她的剑在震颤。 初霁手按在剑柄上,吸了吸鼻子。 当她按在剑柄上时,腥臭味就从这群人身上传来,浮动在鼻尖。 这是牧者身上的味道。 斩仙剑感受到牧者,已经按耐不住了。 初霁微微一笑,自从她拿到祁剑,就没有真正见识过它的威力,砍的最多只有元婴。甚至都没她的修为高。 现在她要看看,配得上斩仙二字的剑,到底有多牛批。 初霁手上一松,斩仙剑自行出鞘,剑身上寒星萦绕,仿佛有万千星子纠缠,剑鞘中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天已大黑,太阳落山,新月晦暗。 原先看那剑平平无奇,此刻却耀眼逼人,北境祝祭不得不眯起眼来看,仿佛初霁手握正午白日。 一圈圈寒星逸散,向四面八方涌出。 面带微笑而来的一个个活人脚步减缓,被寒星之潮冲击,有些僵在原地,不能挪动半步。 北境祝祭深吸一口气:“别杀,他们还没死。” 这一整个长廊的人,都来自北境。 他们是平凡的百姓,世世代代在万象之灵的庇护下生活。 初霁闭着眼,许多神念从祁剑上传来。 末代祁城城主并未教她如何使用祁剑,初霁也不会一丝一毫剑招,但在这一刻,她短暂地通晓了许多事情。 比如,如何与祁剑共鸣。让祁剑听她的指令行事。 北境祝祭看初霁又不动了,迅速掏出拨浪鼓,咚咚声响起。 微笑活人的脚步又慢了一点。 在越来越急促的鼓声中,初霁倏然睁眼,面对整整一长廊的微笑活人,举起祁剑,猛地插向地面! 只听一声爆响,浑雄澎湃的寒星浪潮一层叠一层,冲向缓步而来的微笑活人,冲出数十丈,白色的星子淹没他们的腰身,距离初霁最近的首当其冲,噗通倒地。 星潮仍未停止,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涌出长廊,洗刷万丈之远。从山间一直到神殿入口,直到冲出皓磐大门。 寒星之潮褪去。 一路上所有微笑活人皆倒地不起,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北境祝祭惊呆了,手中的拨浪鼓都摇不动了:“这是什么功法?” 初霁“铮”一声收剑,看向他:“这不是功法。这是剑势。” 这仅仅是剑势而已。连剑气都算不上。 北境祝祭:“你还是传说中的剑修?!” 初霁笑了笑:“其实,我不懂剑。” 半点都不懂,但用剑之人何必懂剑,祁剑自己懂自己就行了。 初霁觉得她开创了剑道的新境界,那就是—— 让剑自己修自己。 而她坐在一边敲word文档指挥全局。 她转眼看向北境祝祭,对方满脸迷惑,并且嘴角抽动。 但他长得好看,做这种表情也显得粗犷而率性,很有魅力。 北境祝祭这身打扮挺有异域风情,走动时身上的皮毛外披晃动,还会隐隐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腰身。 初霁欣赏了一瞬,便问:“这些人该怎么办?我的剑势只能封锁两天。” 北境祝祭沉声道:“牧者的血肉就像你们的归心药,甚至比归心药还猛烈。世上只有一种东西能净化血脉,还他们本来身躯。不过那种东西……就连我也不敢问。” 第493页 “是什么?” “极北赤日山的熔岩泉。”北境祝祭说,“那是赤日先民的领地,也只有赤日先民知道在哪里。” 初霁顿了顿:“魔尊不是你朋友吗?问问人家不就行了?” 北境祝祭:“我们关系没好到借他们镇族之宝用……” 他沉思片刻,气势弱下来,犹犹豫豫看着初霁:“要不然,初掌院能帮帮忙?听说初掌院和魔尊关系很好?” 初霁嗤了一声:“你从哪里听说我们关系好?” 不仅不好,还差的要死。 北境祝祭一愣。 难道魔尊和初霁闹掰了? 初霁发现魔尊一直隐瞒男身了? 难怪如此。 北境祝祭叹了口气,安慰初霁:“魔尊这也太不讲道理了,今后你好好管管他吧。” 初霁顿时同仇敌忾,以为北境祝祭也被大小姐那脾气闹过。 原来人长得美真是会作天作地,就是两个字,欠治。 当面教训一顿说不定就好了。 反正魔尊距离她也不远,不如就现在,教训完以后还能顺道一起去打牧者。 然而,她和北境祝祭回到大门口,却发现魔尊和一众绛衣人统统不见了。 现场唯剩十五尊琉璃塑像,晶莹剔透,在微弱的光中莹莹发亮。 初霁凑近一看他们的脸,这些人都是皋西侍者。 至于皋西祝祭,依然躺在桑恩的怀里。 桑恩一动不动跪在地上,仿佛失去了魂魄。 北境祝祭看着自己的兄长,摇摇头:“你好自为之吧。” 初霁懒得给桑恩眼神。看也没有用,一切悲剧的来源是牧者,没有牧者,就没有皋西祝祭阿涟,更没有她炸毁的灵舟。 这个仇不报,不把牧者带回祁镇处死示众,她心中难以平息。 她抽出斩仙剑,握住剑柄,一股迷蒙的力量传来她掌心。 下一个飞升之人,忽然变了。 眼前浮现出一道身影,初霁努力看穿迷雾,只能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高大身影,浑身上下遮掩在阴影里。 她干脆开启[视图],视线霍然开朗。 她看到一片绿草如茵原野,看到无数商人的欢声笑语,看见了……常家常枕山和常千流。 初霁挑眉,难道下一个飞升的人是他们俩? 还没等初霁疑惑,她就看见两人身前的那个小孩。 他的眼睛如北境天空澄澈。 他牵着三只羊,对那常家兄妹说:“和我来,我带你们走。” 初霁瞳孔骤缩,几乎要喊出别过去。 但常家兄妹可听不见她说的话,她眼前的景象已是发生过的事实。 牧者带着常家兄妹来到一处高高的白帐中,一股阻力挡住了初霁的视线。 初霁怔在原地。 帐帘再次掀起时,只有牧者一个人出来,他牵着五只羊。其中有两只,一个没眼睛,一个没耳朵。 这可是元婴期的常家修士! 初霁猛地想起当初在都离,和牧者道别时,他手上牵着“新买”的四只羊。 而当时,常家少了四个人,其中一人是常家主之女,常时清。 普通北境人放牧牛羊,牧者则放牧修仙人。 羊还能变回人吗? 初霁凝眉,功法的强大之处就是弱点,比如她的word文档,乱七八糟的功能很多,正经攻击技能只有一个。 她能统筹全局,指挥下属,但论正经招式,还不如毛蔷会的多。 牧者的能力,一定有缺点。初霁微微眯眼,难道牧者就像她一样,自身攻击力不够强大,但身边群星荟萃,有众生加持,便能一剑斩仙? 就在此时,初霁感觉神念里,一股撕扯之力传来。 属于万象之灵的旗帜被切去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隐隐有消散之意。 与此同时,北境重新刮起满天黄沙,一开始商人们以为沙尘过去,纷纷进入北境,正好撞上新的沙尘暴,被吹得晕头转向,车上货品洒了一地。 北境祝祭猛地抬头:“我感受到万象之灵在求救。” 初霁:“怎么回事?” 北境祝祭摇起波浪鼓,咚咚作响。 片刻后,他神情肃穆,眼底透着恐惧,道:“牧者,要将万象之灵变成他的羊。” 初霁屏住呼吸,如果万象之灵都变成牧者的羊,那她还有胜算的可能吗? 传闻牧者是真仙,怎么着也得有大乘期实力,初霁目前手上实力最强的莫过于万象之灵,这是一团天地初生时就存在的混沌之气。 “小初老板。”殿外忽然传来毛蔷的声音,她手捧一只盒子,走到初霁面前。 “你看这个。我和几个北境人搜刮了皋西神殿,在殿内密室里找到的这个。” 初霁接过盒子:“里面是什么?” “打不开。”毛蔷蹙眉,压低声音,“但是上面的气息,和小初老板你埋在灵植园的那条龙很像。我一看就赶快拿回来了。” 那不就是混沌之气? 初霁打开盒子,看见一双漆黑的眼。 是一对龙目! 初霁猛地想到,巨龙是从界外来的,它鼎盛时期的实力,远超大乘期。当初吐一口气,就能将数百人尽数吹死。 初霁:“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毛蔷和北境祝祭:“去哪里?” 第494页 初霁微微一笑:“招兵买龙。” 片刻后,槐花小院中,一阵亮光闪过,初霁再次回到祁镇。 不多时,噬灵族长、金家金漠、殷阳程皎、皆接到一个指令,前往祁镇。 初霁站在槐树之下,大门一开,众人鱼贯而入。 “出什么事了?” 初霁转身解释了一切,听见灵舟炸膛后,众人皆愤怒不已。 灵舟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普通人不直面战场,不被变成神仙打架下的牺牲品。 凡人们操纵灵舟,也能拥有和修士相同的力量。 自灵舟诞生起,他们祁镇就没有损失过任何一位同胞。 “现在我要借大家之力,斩杀牧者。”初霁道,“你们谁愿意借我?” 她声音刚落,在场之人无不应和。 一枚枚旗帜落入他们怀中,初霁神识深处产生一道又一道链接。 她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众人身上传来。 一人之力微小,苍生之力磅礴。 但这些还不够,她还有龙。 初霁握紧手中盒子,向灵植园走去。 她帮忙收集了这么久的龙躯。也该得到一点利息了。 第190章 灵植园内,上古遗龙似乎感受到身体遗落部位接近,发出阵阵龙吟,回荡在祁镇上空。 初霁将它挖了出来。龙骨森森,好似与最初没什么区别。但龙骨周身萦绕的混沌之气强烈,几乎冲破天际。 它快要成型了。 “这次带来了什么?”上古遗龙悠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初霁打开盒子,盒中一对漆黑的龙目暴露在阳光下,白如皓磐黑如曜石,清晰分明。 上古遗龙没想到,竟然是龙目。它以为龙目最后才能找见。 这是它身上最珍贵的部位。龙睛对于龙来说,好比丹田之于修士。所谓画龙点睛,无龙睛之龙不成型。 给它一双龙睛,就算他没有龙爪,也能短暂地腾云驾雾,遨游天地。 “我已经准备好了。”上古遗龙道,“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融合。” 然而,初霁微微一笑,合上了木盒。 上古遗龙一默:“……你有什么条件。” 龙不愧是老的辣,一个动作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初霁:“帮我解决一个人。” 上古遗龙沉默片刻:“只要你再给我找来龙爪。” 这是肯定的,初霁都找了这么多,区区龙爪,就算上古遗龙不说,她也会继续找。 初霁提着龙骨来到熟悉的山坡上。天地似乎也有感应,阴云厚重。 龙骨降落在草坡上,初霁再次打开盒子,一双龙睛飞起,像被龙骨吸引。 与此同时,狂风大作,半空中阴云盘踞,电闪雷鸣。 那些刚刚来祁镇的各家家主、城主还尚未离开,一抬头就看见了如此骇人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深吸一口气,隐隐嗅到一股奇妙的气味。 程皎曾经去过连城,亲自体会过“升龙”现象。她望着远处的乌云,淡淡道:“是龙要出现了。” 众人肃然起敬,竟敢是龙? 悟德院掌院偷偷在菜地里养了条龙?? 消息很快传出去,有些不明真相的悟德院弟子大笑:“谣言越传越邪,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龙,一定是谁要进阶了。” “你别不信,我三婶的二舅的外甥女的忘年交是金家人,他亲口这样说的。” 众人抬头望向天际,阴云久久不散。进阶之人到底有多强悍,竟然天上都要打雷了。众所周知,只有上化神期,修士进阶才可能出现小雷劫。 都在等雷落,阴云却越来越重,越来越宽广,几乎覆盖了整个祁山。 这就不对劲了,传闻中记载的飞升才有这么大一片劫云。 下一刻,电光落下! 只听一声剧烈的轰鸣,整个阴沉的世界亮如白昼,雷光带着撕裂天地的力量朝山间劈去。 顿时大火熊熊燃烧,一道道劫雷接二连三落下,庞大的镇压之力气势滚滚,低阶一点的散修甚至抬不起头来,捂着胸口喘息。 祁镇人面面相觑,这该怎么办?万一火烧来祁镇,那不是完了? 但这副景象,谁敢过去? 噬灵族长很快联系了初霁,传讯令中传来一道声音:“别慌。小场面。” 众人这才稍微安了心。 虽然但是,这真是小场面吗? 雷声响了足足十八道,最后一道,几乎有半个悟德院那么宽广,直直劈下时,仿佛不是雷电,而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笼罩周遭数个山头。 在雷声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响彻天地。祁镇人其实早就熟悉了这声音,但那些新来悟德院的散修从未听过,他们怔在原地,交头接耳,纷纷从屋子里出来,伸长了脖子望向火光冲天处。 只见通红的天际,一条苍色长龙冲天而起,在云海中翻滚,搅弄满天雷云。 那不是幻象,那是真的龙,每一个鳞片都在闪烁,长长的龙须在风中抖动。它的身躯像粗壮巨蟒。 就好像看见一条巨大的蛇在云中翻滚,众人目瞪口呆。 忽然,生着一对长角的龙头从云中露出,吐了一口龙息,吹散劫云。 云散化雨,倾天雨水瓢泼而下,浇灭了山中大火,也将众人淋了个当头。 第495页 这雨中含着浓郁的灵气,不少人甚至飞速跑回家,取出铁盆木桶来接。 程皎沐浴在灵雨中,丹田中灵气忽然疯长。 在灵植园中,天地龙芽吸收着雨水,枝上的鲜花凋落,茂密的绿叶顷刻间生出。 噬灵族长深吸一口气,她伴生灵植在体内疯长,从出生起到现在,她境界从未涨这么快。 除了灵雨,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她若有所感,来到灵植园。 天地龙芽周围已经站了不少噬灵族人,他们仰头惊呼,望着枝叶间。 噬灵族长也抬头看去,那两个枝头上,隐隐结出指甲盖大小的青涩果实。 天地龙芽结果,闻所未闻,噬灵族人们议论纷纷,那果实到底有什么作用? 这场雨下了不到一刻钟,天色放晴,盘踞云间的巨龙也随之消散,若不是众人修为涨了一大截,他们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梦。 但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渡劫,祁镇真的有龙啊! 遥远的北境,越往北走,草地越稀少,绿意浅薄,露出赤红的土地。 再往北就是极北赤日山的地界了。 在两地即将交界处,山峰不断聚拢,层层叠叠堆出最中央的高峰,如一柄尖刀直刺苍穹。 刀尖上又耸起一座高台,石壁上刻满了花纹。一条长长的天梯从草原一路蔓延到石台前,仿佛登上去,就能触碰苍穹。 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孩童领着一群羊,一步步往上走。他没走一步,顶端石台上就亮一分。 他来到石台面前时,台面上已有一团白光剧烈燃烧闪烁。 那是万象之灵,祂在恐惧,在震颤。 孩童笑得天真纯洁,双眸中迸射出欣喜的目光,好似看见了喜欢的玩具。 他伸出手,触碰万象之灵,只听“嗤”一声,白光变弱,分出一道光芒流入孩童身体。 孩童感受到对方庞大的恐惧,轻声说:“或者你可以做我的羊。” 他指了指身后。那些羊早已失去神志,低着头找草吃,但天梯上没有草,寒风刺骨,它们只好挤成一团。 白光沉默地亮着,仿佛不能抉择。 孩童坐下来:“爬天梯真不容易。最后十息等你。十息以后,就要有人来了。” 白光颤动,毫不掩饰拒绝之意。 孩童叹了口气:“那我只好吸了你。” 他抬起右手,白光激烈挣扎着,但无法逃脱孩童的桎梏。万象之灵一点点变弱,孩童的脸色愈加红润,好像刚刚偷吃了烤鸡。 就在此时,一股炙热的火焰轰然烧起,数个绛衣人从火中走出。 孩童放下手,轻轻转身。 他对上一双剔透的琉璃眸,来人一袭红衣,包裹在火中,脖颈上金饰叮当,在火中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赤日先民。”孩童神情懵懂,“你们为何来阻拦我?” 荆恨月:“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入赤日山一步。” 孩童笑了:“你也知道我接下来要去赤日山呀。” 荆恨月不答,看猴一样看孩童。 孩童也不介意,轻快道:“不如和我一起去。你们难道就不恨么?不想打开天地通道,再次回到赤日之上?” 荆恨月微微抬手,火圈缩小,绛衣人更进一步。 孩童叹息:“想当年,我还和你们的祖先说过,若有一天我成功飞升,一定想办法帮他们脱离此界。这么多年过去,赤日先民沦落成魔族,没有人记得你们做了什么。甚至没有几个人记得你们。实在可惜。” 可荆恨月这大小姐脾气根本不吃牧者那套,他冷哼一声:“上。” 顿时,烈火轰然来到牧者鼻尖。 羊群齐声发出惊惧的咩叫,那火烧到牧者面前,竟然近不得半分。 牧者微笑,上下打量着荆恨月:“原来赤日先民也想做我的羊吗?我还没养过漂亮的羊。” 周遭几个绛衣人大怒:“放肆!” 牧者轻轻抬起了手,手中牧羊笛指向荆恨月。 一股诡异的气劲冲来! 眨眼间,面前的红衣人被这气劲包裹,连一招都来不及出手,就化作一只羊。 周遭绛衣人皆面露惊骇,浑身颤抖,牧者微笑道;“你们的首领都变成了我的羊,还要接着打吗?” 那羊垂下羊首,仿佛只挣扎了片刻,就彻底低下头,泯灭了人性。 牧者走过去,轻轻抚摸着羊毛,叹道:“何必,你和我差了数个大境界……” 就在此时,牧者忽然感到掌心的手感不对,他眉头紧蹙,扬手一拍,面前的羊嘭的化形。 ——哪里是魔尊荆恨月,分明是一柄淬了火的长剑。 顿时,周遭绛衣人通通化作淬火利剑,二十四柄火剑首尾相连,飞速旋转,将牧者困在高台之上。 琉璃业火冲天而起! 牧者眉头一蹙,没想到竟然被赤日先民骗了! 他立刻张开双臂,天梯上数十只羊顿时化为两道光芒,包裹他左右手。 “开!” 烈火生生被分开。牧者缓步走出火圈,抬起头。 红衣凌空,绛衣人簇拥着正中的荆恨月。 “牧者怕是忘了,琉璃业火焚尽世间一切丑恶,你的放牧之道对我来说,怕是不起作用。” 牧者笑道:“那也要看修为。把你折成筑基期,你就能做羊了。” 第496页 荆恨月:“可你没这个本事。” 牧者叹息,天真的脸上浮现哀伤的神色:“只是没有意义。你能破放牧之道,但你必败无疑。以你的修为,最多只能提升到出窍大圆满,想短时间内突破化神,你还要再燃烧自己一次。让我算算,你还剩多少次?幼年父亲去世第一次,在邯城第二次,在常山都第三次,在殷阳第四次……” 牧者边说边摇头:“你快被燃尽了。该如何撑到飞升的那一日?” 荆恨月扬手,淬火长剑回到他手中。 “我就没想过飞升。” 牧者盯着他,突然变了脸色:“既然你执意和我作对,那我也不留情面了。” 顿时,他身形暴涨,从一个幼小的孩童转瞬抽条成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他浑身上下被薄薄的皮肤包裹,好似日日受饥寒交迫折磨,身上伤痕累累,赤脚站在地面。寒风刺骨,他肩上单薄的白袍浮动。 “早在太古时代,我就已经大乘了。”牧者说,“你和我作对,没有意义。” 荆恨月没有回答,握紧手中剑,灼眼的火纹从他后脖颈亮起,一路蔓延到手背。 他双目渐渐失焦,浑身上下被戾气包裹,但周身魔气暴涨,如烈火倾天一举冲破化神。 牧者摇摇头:“再烧,你就要消失了。” 周遭二十三个绛衣人浑身紧绷,禁术不可常用,但这短短十年里,魔尊一共用了四次,他所剩无几了。 就在此时,火光冲了上去,牧者扬手抵挡,激烈的白光从两人冲击处爆开,气劲震荡天际,波及千里。 没有人看清他们究竟如何交手,一眨眼之内他们过了千百招。 但那火越烧越旺,天梯上的羊接二连三化作白光,飞入牧者手中。 但化神和大乘之间差了好几大境界,谁胜谁负早就盖棺定论了。 其他赤日先民想上去助战,但猛烈的气劲回荡在半空中,魔尊现在处于完全失控状态,靠近就会被无差别攻击,无论亲疏远近。 可这样下去,他们必败无疑。 就在此时,荆恨月身上猛烈的火光又上升了一个度,几乎映红整片天空! 几个绛衣人面露惊惧,短时间内,魔尊居然动用了两次禁术! 这一刻,他的势力又拔高一个境界。 可惜是以他的生机做燃料。 牧者眼中也闪过一丝怔愣:“你想死吗?” 可惜现在的荆恨月不会回答他,下一团火焰接憧而至,烧了他的发尾。 黑发顿时化作琉璃,被风一吹,碎裂在地。 牧者不敢分心,现在的荆恨月与之前的魔尊,不可同日而语。他终于正色,又有几十只羊化作白光。 外面传来一模糊的声音:“别打了。先停一下。” 两人都没有停下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我说别打了,你们两,先给我停下!” 神仙打架,凡人受罪,两个高阶修士展开气场后,方圆十里进不来任何一个人。千钧一发之际,他们都不会分心。 那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再不停下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锐的巨响! 一股磅礴的气劲从天而降,轰然劈开他们的领域! 一层层旋风激荡开来,草木山石流云皆碎裂,被冲向四面八方。 烟尘散去来人手持一柄青剑,落在他们中间,她提剑左看看,右看看,发出一声冷哼。 “都说了让开。非要动剑不可。” 随即,她盯着左边失控的荆恨月,皱起眉。 怎么又又又失控了!真该管管。 牧者抬起头,扬起一个微笑:“你来了,先和我对付这魔尊。” 初霁一顿,盯着他的眼。 这就是牧者的真身? 牧者:“你再不动手,他就要杀了你。” 话音一落,只见魔尊转向他们两人,手上琉璃业火倾天而出! 初霁猛地躲开,角度刁钻,冲向荆恨月。 果然,不论贫穷富贵,疾病或健康,吵架或者亲密无间,总有盖世英雄初老板踩着七彩祥云来救魔尊。 “姐姐快醒醒。是我!你亲妹妹!”初霁展开[曲线连接符],一遍遍重复。 不论她怎么唤,荆恨月依旧没有反应,手上琉璃业火毫不客气。 上次没这么困难啊。 初霁愁得边躲边挠头,干脆深吸一口气,低低道:“你再不醒来,我做别人妹妹去了。我,认牧者做哥哥!” 忽然,荆恨月手上琉璃业火停滞,静了片刻。 一道声音在初霁神识深处响起。 “想去就去,关我何事。” 初霁差点一个趔趄。 好家伙,这气性真大啊。 第191章 牧者抬起手中牧笛,声音嘶哑:“往上飞。” 他要出招了。 火光倾天映照,仿佛一只只红莲漂浮在半空中,千钧一发之际,初霁和荆恨月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不发一言,甚至初霁都没来得及开曲线连接符,但她明白了荆恨月的意思。 ——趁此机会,攻击牧者。 初霁提起长剑,猛地向上,暗中拉出一条直线,冲着牧者脸。 烈火之中,牧者赤足一步步踏来,他的脚触碰火焰,发出嗤嗤的烧焦声。但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依然微笑着,举起长笛。 第497页 直线越来越粗,荆恨月顷刻凝出数团烈焰,首尾相连,结成一条长长的锁链,圈起牧者的足踝。 直线破空而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千分之一眨眼的瞬间,牧者扬起头,视线切中了初霁。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明明没有说话,初霁仿佛听见了一道声音。 “果、然。” 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身体还没做出反应,一道庞大的力量轰然而至,直击她丹田,甚至来不及展开花窗,她滚落在地上,重重撞上高台的石头。 这一刻,初霁真正体会到了元婴和大乘之间的差距,她想抬脚,可脚步就像凝固,移动的速度慢得惊人。 其实不是初霁慢,而是牧者太快了。 快到意识只能勉强捕捉他的脸。 快到初霁悄悄凝出直线,在牧者眼里简直荡然无遮掩。 快到她和荆恨月达成共识的那一眼,都像一个月一年那么久。 “你还不懂吗?我本来没有将你当做敌人。”牧者举起长笛,悠扬的笛声响彻四野。 初霁浑身上下感到一股痒意,好似有什么要从皮肤下钻出来。 “可你拿到了斩仙剑。” 初霁不懂为何牧者能边吹笛边说话,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手中的传讯令亮起来。 毛蔷焦急的声音响起:“小初你怎么样了!要不要支援。” 初霁立刻回答:“快走,带着所有人,越远越好!” 牧者笑了笑:“好决断,但是看她们够不够快了。” 笛声越来越高亢,从此地传出,传向四海。 高台上,万象之灵白光团闪烁,越来越小。 初霁的旗帜还在万象之灵身上。 她的力量在流逝。 …… 此时皋西人聚居的部落里,一批孩子刚刚目睹了哥哥姐姐们互相残杀,互相吞吃的场面,吓得缩成一团。皋西侍者们端出一盘生肉,平静道:“你们成年后也要上战场。” 就在这时,大门被破开,毛蔷和程皎冲了进来,一道惊雷劈黑了皋西侍者,将他焚烧成灰。 孩子们面面相觑,毛蔷挥手:“还愣什么,快走!” 整个皋西一片轰乱,人们纷纷看向北边,那里红光照耀天际,大地震颤。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皋西世世代代流传的预言中说,将会有一个人出现,力挽狂澜,带领皋西光复太古时代的辉煌。 另一个预言中,那个人会彻底毁灭他们的信仰,摧毁他们的部落。 人们诚惶诚恐,前往神羊殿祈求万象之灵保佑,祈求神羊保佑,但他们来到大殿,却愕然怔在原地。 神殿已经成了废墟。那个灭世之人已经来过了。 这时,一群孩子从神殿里跑出来,有些脸上还带着血迹。父母们看见自己的孩子,脚步踉跄冲上去,一把抱住。 乌琅挤开人群,左顾右盼,可她没有看见父母,只看见远处孤零零的小男孩。 陪伴她成长的竹马,手中提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刀,缓缓抬起眼,对上乌琅的视线。 “神羊角……”他如同失心疯,口中喃喃念叨。 乌琅恨得咬牙切齿,像离弦之箭,嗖的射向他!掏匕首杀人,一气呵成。 她跪在地上,被路过的毛蔷一把拉起:“来帮忙!” 去哪里? 她抬起头,只见半空中漂浮着一艘灵舟,体量巨大,下面开着三个炮口。 这是毛蔷带来的另一艘,本来打算击败皋西后,运送俘虏的北境人回家。 程皎将昏迷不醒的北境人搬上灵舟。刚刚抬起腰,就听见一阵诡异的笛声。 随着笛声传遍北境,所有听见这声音的人,都一阵头痛耳鸣,浑身发痒。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程皎上前查看,只见一个修为低微的凡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羔羊。 程皎微微发怔,总觉得这笛声很耳熟。 好似在记忆深处,也听过类似的声响。 顷刻间,许多年长的老人都化作一只只羊,紧接着病弱的人,接下来是孕妇,通通化作一只只羊。 这些人抵御笛声的能力较差。 皋西部落顿时大乱,她们抬起头,半空中漂浮的灵舟仿佛成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灵舟也不算很高,有些人爬上屋顶就能够着。 他们一窝蜂涌到灵舟之下,哀求上面的人允许他们进入灵舟。 北境遗民阿苏冲下面喊:“谁杀过北境人?杀过的通通别想上来!” 一个老者带着家人高呼:“苍天可见,万象之灵在上,我们这辈子从没伤害过北境人!” 人群越来越混乱,无数人想挤上灵舟,可单单一艘,根本载不下这么多人。 乌琅站在毛蔷身边,帮她搬运,但是来不及了。她浑身发痒,双臂都被她挠出一片血痕。 “我可能不行了……”乌琅虚弱地喘着气,“那个救世人呢?她在哪里?她怎么还不来。” 毛蔷面露不忍:“她很快就来了。” 那个传言中的救世人让她们快走。毛蔷从没听过初霁那么焦急的语气,就连当初伏雷峡之战,她都似胸有成竹。 乌琅眼角留下泪水,在笛声中,她四肢缓缓缩短,嘴里还在念:“她真能做到吗?她会不会已经失败了。” 毛蔷猛地将她塞进灵舟里,深吸一口气,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会的。你要相信她。” 第498页 她收回手,感觉自己手臂有点痒,她掀起袖子一看,里面已经充斥着白毛了。 祈祷声此起彼伏,程皎闭着眼,手中清音铃叮当,一片淡淡的青色领域围绕她四周叠起,程家有音攻绝技,能唤醒世人,也能让世人入梦。 她静静感受着,远处的笛声与她的清音铃有异曲同工之妙。 脑海中,回忆似蚕茧一层层拨开。 突然,她倏然睁开眼,万年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惊恐。 她拿起手中传讯令,向初霁道:“我想起来了!他是程邃,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消息跨越千里北境,抵达初霁耳畔。 她浑身上下已经痒得不行了,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去挠。 一旁荆恨月撑在剑上,扭头对初霁说:“不要挠,挠只会让你更快变成羊。” 初霁艰难抬起头,盯着吹笛牧者:“你就是程邃?就是你打断了李伯的腿?” 牧者望着她,神色平静:“那是何时发生的事?恕我活过太多岁月,已经记不清了。” 初霁:“西南程氏。你不清楚吗?” 牧者恍然:“原来是那个人。他竟然没有死?那算运气很好了。” 他微微一笑:“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他死了,也就没有你今日了。” 初霁咬着牙,她在积蓄力量,不断尝试抬起手臂,按在斩仙剑上。 她还有底牌没有亮出。 但是,她的思维都快停滞了,连出剑的余地都没有。 初霁好不容易打开word文档,就要拉出一颗三十二角星。 这颗星,代表上古遗龙。 她点击word文档,插入栏目。 突然,笛声再度上扬! word文档瞬间弹出数个窗口: [出现故障,word文档未响应,是否关闭?] [出现故障,word文档未响应,是否关闭?] …… 牧者微微眯着眼:“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功法,但我突然感到一股威胁。” 他抬手,长笛在空中扬起,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奏响笛声。 牧者展开双臂,微笑道:“看看我的羊。” 他一指前方,忽然有群山幻象重峦叠嶂,他看向脚下土地,有滔滔长河从山间流淌。 这是常家常枕山常千流兄妹的功法,万山千流,将初霁困在一方狭小天地中。 牧者叹了一口气,天空中忽然晴朗,灵气隐隐流动,在半空中汇聚出一轮明日和皎月。 这是常家主之女常时清的功法,万象归一,日月明净。 ——专门克制魔气。 荆恨月的嘴角溢出一股血,他重重咳了咳,好似这力量比牧者还强大。 牧者淡淡道:“还挺适合魔尊。” 他闭上眼,深深感受数十万年的回忆。 “看看这个。”牧者忽然放出一团琉璃业火。 荆恨月忽然双目赤红:“你——” 牧者笑道:“曾有赤日先民成为了我的羊。你们并非坚无不摧。” 这些功法在他手上,甚至更加强大,有大乘期修为加持,牧者随便用出一个招式,就能毁天灭地。 牧者望着初霁:“我还有无数只羊,你要看吗?” 初霁咽了咽:“这就不必了。” 牧者赤脚走到她面前,脚踝上甚至还带着琉璃业火留下的伤痕。 “可我想给你看。看看大乘期究竟是什么样。看看我为了成仙,经历了多少。你就会理解。这世上,人人都想成仙。” “我们在天道下,如同蝼蚁,你见过凡人挣扎的模样,你一定也想成仙。” 他俯下身,伸手触碰初霁垂落的长发。 “所以,把斩仙剑给我吧。”牧者说,“我带你一起飞升。” 初霁挑了挑眉,缓缓抬起剑。 剑光闪烁,唰的一下,削去被他触碰的头发。 乌黑飘逸的长发落在地上,被风吹走。 牧者忽然笑了出来,好像就喜欢初霁这样似的。 就在这时,一道琉璃业火直刺他背心。 牧者没想到荆恨月居然还有力气,他转过头,眼中透出淡淡的疑惑。 荆恨月满脸厌恶:“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 初霁:“……” 这洁癖犯的真不是时候。 但她发现身上不太痒了,word文档也渐渐亮起来。 第192章 一切皆因初霁修的是word文档。 不像其他人,被压制就是被压制。 初霁的word文档,会弹出[未响应是否重启]。看似是个倒霉事情,但关闭重启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初霁上辈子用word文档写文件未响应时,她恨不得当场卸载,现在却十分感慨,重启妙啊! 于是,牧者摸上她头发时,初霁点击了关闭word文档。 当熟悉的淡蓝界面在一起亮起,文档功能相继恢复正常,初霁的手隐隐向剑柄挪动。 可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住牧者。 他说:“既然你们执意如此。” 他伸出枯瘦的双手,掐了一个诀。他口中咒语冗长,每说出一个字,初霁的脑袋里就像针扎。 牧者缓缓张开双臂,足下如仙人降世,卷起云雾。流云托着他升空,只听东方霹雳一声响,地上绵延不绝的羊群身形虚化,被一双巨手拧成一股绳索,源源不断的黑气从羊群中冒出。羊群齐啸,转瞬翻涌成黑压压的海水,海从此地冲向南方,浪潮吞噬了大地,眨眼间淹没北境一半土地。 第499页 初霁和荆恨月提剑而起,一左一右飞向半空。 传讯令中响起毛蔷的声音:“小初……你看见脚下的海了吗?北境怎么会有黑的海……” 来不及登上灵舟的人们转眼被黑海吞噬,北境遗民阿苏正在帮忙拉几个皋西的孩子上灵舟,一转眼就被海水淹没。 她在海中化作一只羊,变成一股黑气。 波涛汹涌的海水不断冲击远方,转眼抵达俞城。 如果不阻止黑海蔓延,整个东洲的人都会变成牧者的羊。 牧者轻轻扬起手,手中长笛奏响轻快的乐曲。黑海不断升高,海浪堆叠成一座山峰,累积到通天高度,随即幻化成一只巨大的黑色山羊,两只尖角高高耸起,胡须垂到地面。 即便远在俞城,众人抬起头,也能看见北方的天边,有一只巨大的黑色山羊,身体破开层云,行走在大地上。 这千万只羊聚合成的庞然大物,聚集了千万修士和凡人的力量。 牧者坐在黑羊两角之间,奏响牧羊笛。 山羊转过头,朝荆恨月和初霁发出一声尖啸。 初霁摸向剑柄的手被弹开,浑身灵魔两气忽然逆行,丹田倒转,她猛地吐出一口血,再次感受到大乘期实力的压制。 这才叫了一声。 荆恨月明显也不好受,他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侧目看了初霁一眼。 初霁懂得他的意思,蹙眉:“不行……” 紧接着,牧者的第二声牧笛响起了。 黑山羊朝初霁张开嘴,一口吞噬了万象之灵。 初霁神识内,猛地失去一股强大的力量。空虚感袭来,她瞳孔骤缩,双手如有千斤重,费尽全身力气,才能隐隐挪动一点。 荆恨月突然释放琉璃业火,火光如一条直线,划开初霁和黑山羊。这条烈火燃烧得如此剧烈,仿佛空气都烧软了。炙热的火光如同一万颗太阳同时降临人间。 琉璃业火燃烧他浑身经脉,五脏六腑,他的皮肤渐渐失去颜色,变得透亮,甚至透明。 荆恨月即将化成一琉璃,他在燃烧他自己每一寸血肉。 浓烈的火短暂阻隔了牧者的笛音,时间陷入千分之一毫的寂静。 初霁的手忽然一松。 神识深处,属于赤日先民的旗帜变得滚烫,荆恨月的力量正在向她转移,填补了万象之灵的空缺。 那道力量燃烧亘古不休。 初霁按住颤动不休的剑柄,同时对上荆恨月的眼。 他的眼睛是坚不可摧的宝石,目光中折射着火彩,若这世上有谁能战胜牧者,那只有一个人,就是初霁。就算荒原变虚海,山峦轰然倾塌,荆恨月始终相信这一点,正如他相信初霁总能来找他,哪怕他们关系不如以前好了。 “我消失后,你就是赤日先民之主。”荆恨月说。 只是他有一丝后悔,平时吵吵闹闹,很少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有些事没想清楚,有些话没说清楚,到今日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们总是这样匆忙。 东方破晓,阳光从他透明的身体中穿过,折射出绚丽的彩虹。荆恨月只偏头看了初霁一眼,便化作一颗明亮的火种,落在初霁手背,化作一片火纹。 但凭借这短暂的空隙,初霁终于抽出斩仙剑,浑身灵魔两气与剑和鸣,寒光向四面八方迸射。 与此同时,琉璃业火骤然熄灭,牧者的声音传来:“螳臂当车。” 他话音未落,只见黑海之上,浮出一团明亮的白光。 初霁举起斩仙剑,万千光芒自剑身飞散,如满天星辰落在海中,黑海浪潮上,浮星如流萤点点。 牧者的笛音停顿了一个眨眼的瞬间,初霁一剑劈出! 刹那黑海倾天而起,这道磅礴的剑意能破开长海,能削平三千山峰。 它直直刺入黑羊眉心,一条明亮的细线从黑羊眉心蔓延到鼻尖、胸口、绕过腹部,分割脊背,划清左右两只羊角的界限。 这一剑在牧者眼里,慢得出奇,但招式中蕴含的力量,起势时就无法抗拒。 牧者只能跳下黑山羊。 只听轰的一声,黑山羊沿细线裂成两半。黑色海水从它体内喷涌而出,无力拍向地面。 黑潮渐渐消退,从俞城到皋西,海水顷刻间蒸发,地上只留万千只倒下的羊,虚弱地咩咩叫。 初霁喘了一口气,刚才那一招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斩仙剑名副其实,她现在还不能完全掌握这种力量。 牧者微微摇头:“听我的话,放下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初霁握紧剑柄。 牧者:“斩仙只会拖你进入火坑。” 初霁一字一顿:“我只知道,它能击败你。” 牧者:“可你有没有想过,待有天你身边人都纷纷踏入元婴期,出窍期,你该斩谁?你那名叫李伯长辈,你那雷灵根的友人,你悟德院中培养的所有人。那艘炸膛的灵舟,那个魔尊只是开始,终有一日,你认识的人,所爱的人,都会死于你手中的斩仙剑。” 他微笑道:“最后只剩你一人,等你修为到了大乘,也有飞升的一日。你要斩了自己吗?到那时,你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看出来了,你很怕斩仙剑。”初霁说。 牧者淡淡道:“我从不畏惧,因为我知晓自己的成仙之道。” 初霁嗤笑:“那你说说什么是仙,飞升就是仙?看见更广阔的世界就是仙?凭什么你这种人都能成仙?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能吐个三天三夜。” 第500页 牧者:“难道不是吗?谁甘愿一辈子局限在一方小世界里,看不见此界之外,还有无穷无尽广阔天地。” “我从没说过要斩飞升成仙之人。正如我从未想过去斩荆恨月。”初霁掂了掂剑,说,“谁能成仙,我说了算。残害苍生之辈,力量强大却不配成仙之人,当斩。” 牧者打量着斩仙剑,唇角弯出一点笑意:“大道无情。一仙成,万骨枯。待你只差一点飞升,你会选择憋屈地老去,还是断开七情六欲,破开此界成仙?” 飞升成仙,天空将出现漏洞,无数生灵死于界外乱流。 但谁也不甘等待,尤其是牧者,他已经等待了十几万年。 牧者叹道:“我别无选择,动手吧。” 话音一落,他抛开长笛,身型暴涨,彻底展开大乘期实力! 初霁刚刚入道时,曾听李伯给她笑着画饼,说大乘期动辄移山填海,令天地倒转。 那时初霁和毛蔷嘻嘻哈哈,说练气期何须担心这些事。 但今日,初霁看见了真正大乘实力。 天地将倾不过如此,北境万里平原裂开,虚海从东边倒灌而来,将荒原变成一片汪洋大海。 东邯山以北的伏雷峡升起高耸的山峦,层层叠叠起伏。 不同于刚才灵气聚集的黑海,这些沧海桑田都真实不虚,能用脚步丈量。 山川中,大海里,无尽生灵在眨眼间死去,神仙打架时不会思考微小的凡人是死是活,更不会在意他们的意愿。 初霁的传讯令红光大亮。 俞城首先传来消息,俞城即将被海水淹没,来尚未离开的商人无一例外,全都跪倒在俞家门口求救。 紧接着是东边,商团向她发来消息,巨浪即将袭击邯城,他们恐怕遭受不了这么强的海啸。邯城上下百万人,包括初霁的悟德院,即将在海啸中化为一片虚无。 牧者声震苍穹:“斩仙剑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没有万象之灵,没有赤日先民,你该如何对抗我?” 初霁:“我还有常年氪金赠送的大礼包。” 牧者:“?” 就在此时,初霁再度举起长剑。 剑身上涌出一颗三十二角星,星子骤然坠入海中,划出一条明亮的线。 初霁凌空劈出,她脚下,滚滚虚海分成两半。两侧波涛犹如海墙高耸。 一声龙啸响彻云霄。 就连牧者也怔愣在原地。 随即,巨龙翻滚而出,冲破层云,不断涨大,几乎盘踞半个天空! 牧者抬头,望向半空中不断翻滚的龙,眼中似灵气炸开,枯瘦的脸挤出震惊的神色:“你居然已经……” “集齐碎片,召唤神龙,一刀999,掉落神装吗?”初霁道,“还不至于,一半而已。” 那巨龙是一个虚影,寄居在长剑上。 她剑尖指向牧者,巨龙发出一声咆哮,张开血盆大口,轰然冲向牧者! 疾风吹拂牧者衣袍,猎猎作响。他使劲全力,爆开牧笛,化作一面黑色壁障,抵挡在身前。 龙首冲向壁障,两只龙角抵在壁障上,牧者寸寸退后,双脚下云雾不断溃散。 他干瘦的两腮鼓气,薄薄的皮肤仿佛要裂开,一双眼紧盯龙目。 在磅礴的虚影中,一道身影越过龙躯,贯穿巨龙骨架,提剑冲到牧者眼前。 她浑身上下灵魔两气飞速流转,剑上光芒流转,高高扬起。 巨龙与牧者皆是大乘期,两大乘交战,产生的震动足矣撼动初霁丹田,她每向前一步,灵魔两气都上涨一次,奇经八脉向丹田全然敞开,滚滚灵潮冲刷广阔的经脉。 一种难以言喻的天道气息萦绕初霁周身,牧者仰头看去,她竟然在交战时跨过元婴大圆满,突破了出窍期! 出窍以下,世间稀少,但不算罕见。 出窍以上,修仙者更像“仙”,而不似人了。 她神魂中涌出一股力,向天地辐射。 这是初霁的道心外象,出窍之前,道心外象只存在于神魂之中,只能被修士本人看见。出窍以后,神魂不受躯体拘束,道心外象也能在天地间展开。 牧者的道心外象是苍茫的海。初霁的道心外象,是一片星空。 方圆十里忽然陷入无尽的黑夜。在黑夜中,点点光芒亮起,象征万千众生遍野,他们每一个人都燃烧着求生的渴望。 初霁睁开眼,群星正闪耀。 巨龙卷起长尾,骤然盘入剑身,整条巨龙化作一颗星子,也落入初霁的道心外象。 流云震动,倒灌入北境的海水褪回,拔地而起的山川像被一只大掌按成平原。 初霁起剑,道心外象不断收束,吸入长剑中,剑身通明。 毫不怀疑,这一剑能烧干虚海,能劈开东洲,撕裂苍穹。 牧者皮肤寸寸龟裂,在他目眦欲裂中,初霁没有使用任何剑招,自左向右缓缓挥出一剑! 一剑斩仙! 牧者脚下流云溃不成形,浑雄巨力猛地将他按向大地。 他从天空坠落,“轰”的砸在荒原之上,烟尘散去,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躺着他两截身躯。 而半空之上,初霁提着斩仙剑,剑身光芒衰落,寸寸锈住。 一条游龙钻出剑身,盘旋在初霁身旁。 “大乘修士的身躯万年难遇,大补之料。”龙吟声响起,“给我吧。” 第501页 初霁一把拽住龙尾:“不行。” 她左手按住右手火纹,揭贴纸一般撕去,丢向牧者的身躯。 火纹遇到牧者,爆开熊熊烈焰,牧者的身体化作薪草,成为火的燃料。 琉璃业火倾天,烧得越来越旺,但始终只是火而已。 初霁皱眉,难道还不够吗? 她明明感受那火纹上还有浓郁的神识。 牧者的躯体被烧焦成灰,火焰逐渐熄灭。一个虚影浴火重生,渐渐化作实体。 他浑身上下被火包裹,琉璃业火化作红衣,三道金颈环圈在领口。 荆恨月睁开眼。 初霁松了口气。 她还想要不要给姐姐准备衣服,要不要闭眼非礼勿视。 但荆恨月的衣服居然是琉璃业火化成的! 上古遗龙:“小心,大乘期没这么容易死。” 初霁抬头,只见坑底升起另一道虚影。 牧者遭受重创,身躯已死,神魂还有一息生机。 他隔着火光,望向初霁,眼带笑意:“我早就料到有今天。终究还是逃不过皋西人的预言。” 初霁:“输就是输,少强行挽尊了。” 上古遗龙:“别和他废话,他在拖延时间,伺机逃跑!” 初霁挥手,一簇火苗从荆恨月身上分出,顷刻锁死牧者的神魂。 他自双足双腿到躯干,一寸寸烧成琉璃。 牧者死死盯着初霁:“其实我知道如何克制斩仙剑,但我不会告诉你了,你永远无法找到出路,你会杀了你的至亲,你将与世间为敌,最后剖心自尽!” 他眼里带恨:“这黄沙漫天,衰草遍野,曾有璇霄丹阙,仙歌妙乐。这些汲汲营营,满城庸人,祖上乃惊艳才绝,天之骄子。此界需要一个破局之法,唯有飞升才能唤醒这群浑浑噩噩的人!” 初霁加大火力,毫不留情:“人各有志,有人爱赚钱,有人爱修路,凭什么大家都得照你的标准统一修仙?你少强人所难了。” “那是因为他们鼠目寸光。”牧者神情笃定,在业火中彻底死去。 这是个不能被说服的人。 他活在他的世界里,看不清众生心中的愿望。但初霁一路走来,见过许多凡人,完成过不少人的毕生心愿。深知并非人人都愿意飞升成仙。 业火熄灭,留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浮在半空,珠中好似有一片海,波涛翻滚。 初霁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她想得到那颗珠子。 那珠子似乎对她很有用。 “大乘修士的道心外象万年难遇,大补之料。”龙吟声响起,“给我吧。” 初霁一把拽住龙尾:“不行。” 她挥手握住琉璃珠,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脉,果然是大补之物,摸一摸都能补灵。 上古遗龙沉默了。就是挺郁闷的。辛辛苦苦跑了一趟北境,结果什么都没捞着。 初霁睨它:“我都给你找了龙眼,你还想怎样。” 上古遗龙咂咂龙嘴,行吧,初霁才是十几万年难遇的人,短短数年就给它找回了龙眼龙角龙须龙鳞龙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只要初霁继续找,终有一日,它能恢复当年鼎盛时期。 上古遗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先睡了,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说完,就化作一颗星子,落入初霁神识中。 与此同时,初霁发现word文档弹出了新界面。 [已检测到适配电源,是否升级word文档6.0?] 初霁恍然,她已经出窍期了。阶段性计划也完成了。 初霁没有立刻点击,先写了个计划完成报告。 这次的计划word评级在B,她从没遇见过这么困难的计划,不知道评级A该有多困难。 写了完成报告后,初霁一起点击[是的,现在] word文档进入系统升级进度条。 [10%……13%……] 这次定能开出不少奇怪技能。 但初霁已经不抱希望了,她怎么开都不会开出攻击技能了。今后打架就靠属下吧。 现在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她抬起头,看向荆恨月。 荆恨月看上去比较奇怪,皮肤白的几乎透光,阳光落下,他好似琉璃,又好似真人,说不清更像哪个。 初霁气不打一处来,提剑气势汹汹冲上去,临到身前,顿住两息,换成剑鞘,轻轻拍了他手臂一下。 “下次再敢擅自做决定,就不复活你了,以后我就鸠占鹊巢做赤日先民之主。” 荆恨月睨了她一眼,似乎浑不在意。他早知道只要初霁胜了,就一定会复活他,所以才会化火。 在当时那么紧急的关头,化火传全部力量给初霁,才是最优解法。 若是初霁失败,世界毁灭,那众生陪葬也不算差。 荆恨月淡淡道:“初掌院有什么立场管我?” 初霁气得差点翻白眼,她还是喜欢生死关头的荆恨月,起码比较真诚,现在情况一好转,这又开始端大小姐架子了。 初霁也轻描淡写道:“你说得对,是我逾矩了,我们俩金钱交易关系,合同到期谁也别管谁。” 她转身就走。 荆恨月微怔,双唇抿起,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指尖燃起火焰,联系他的部下。 北境一片乱哄哄,众人都在忙善后的事。初霁调派了不少邯城的悟德院弟子来帮忙。 第502页 牧者死去,他造成的影响却尚未消散。大多数北境人昏迷不醒,初霁看见毛蔷时,略微有些震惊。 “你怎么变得毛绒绒了?”初霁上前揉了两把羊毛。又白又软,蓬松极了。 毛蔷大骂:“煞笔牧者把我变成这样!” 初霁趁机又摸了两下。毛蔷斜睨她:“你不要太过分。” 初霁神情无辜:“如果哪天我变成毛绒绒,我一定先给姐妹揉个爽。” 毛蔷一脸嫌弃:“找别人去,别找我。现在变成羊的是我又不是你。” 初霁环顾四周,不少人都羊化了。有些额前长角,有的人手变成羊蹄。 这也不是办法,该怎么消除负面影响? 北境祝祭匆匆从大帐前走过,忙得两脚不沾地,他似有所感,猛地偏头,看见了帐中的初霁。 他两眼发亮,冲进来握住初霁的手:“怎么样,你和魔尊谈了吗?” 初霁:“什么谈了什么?我和她能有什么好谈的,和谁谈都不和她谈。” 北境祝祭:“??”怎么反应如此剧烈? 他迟疑道:“就是借他们北境的熔岩泉一用,熔岩泉中有少量的琉璃业火,可以烧去牧者残留力量。” “……”初霁说,“你自己怎么不问。” 北境祝祭声音弱了下来:“我哪里好意思,又是请人帮忙,又要对方的禁物。” 就在这时,帐帘再度拨开,绛衣人簇拥着中间的魔尊进来。 荆恨月视线有意无意掠过初霁,落在北境祝祭身上:“既然牧者已死,我们就先走了。” 北境祝祭微微偏头,看着初霁:“嗯……” 他不断暗示初霁,低声道:“求求了,帮帮忙,问问吧。事后皓磐随你挖。” 然而,初霁淡淡嗯了声,再没说话。 一时间,帐中陷入诡异的沉默。众人都没有动,众人也不说话。 像毛蔷这么粗心的,也感受到哪里不对劲。 以往初霁都会嬉皮笑脸对魔尊说:“姐姐等等,留下来和我一起开拓商道呗,我给你让利两成。” 现在竟然一言不发,连看都不看魔尊。 毛蔷深吸一口气,李伯曾经警告初霁,不要和魔尊厮混,有损名声。但现在她俩真闹掰了,毛蔷又觉得很可惜。 荆恨月身边的绛衣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魔尊的心思猜也猜不中,还是听指令吧。 最后,还是有求于人的北境祝祭尴尬开口:“那个,魔尊,你不留下喝点茶吗?你为我们北境付出这么多,补点魔再走。” 荆恨月目光扫到一边,脖颈线条微微起伏,似在思考。 片刻后,他忽然启声:“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一时间,众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怎么听不懂他说话了。 北境祝祭摸不着头脑,他要说什么? “谢谢?”北境祝祭抹了把脸。 初霁轻嗤一声,这就是大小姐开口留人的方式?也太没有诚意了。 看她不好好治治大小姐脾气。 初霁语气飞快:“魔尊想听什么?” 荆恨月:“我听北境祝祭说你有事求我。” 北境祝祭面具下的脸突然浮现红晕,他什么时候说的? “魔尊你……你竟然偷听我和初霁讲话?” 初霁也挑眉,不会吧?魔尊有这爱好? 荆恨月语气凉如水,“你们两说得大声了谁都能听见。” 北境祝祭看向毛蔷,毛蔷猛地举手:“我真没听见。” 看来只是魔尊耳朵太尖了。 初霁抱臂:“既然伟大的赤日先民首领,众人崇拜的魔尊都发问了,那我就直说,北境祝祭问你可否借用一下熔岩泉,扫清众人体内残余的牧者之力。” 荆恨月风轻云淡:“既然万众敬仰的悟德院掌院,备受爱戴的西南共主都开口了,我也不便拒绝。”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对着初霁。 一副当年初霁问他要灵石的模样。 初霁:“?”怎么您也抠起来了? 她盯着荆恨月的手,那手腕皮肤又白又薄,青色的血管起伏,越过线条利落的筋骨。 初霁板着脸,一把拉过祝祭,推他上前。 祝祭愣了愣,摸出一个乾坤袋,递上去。 荆恨月瞥了初霁一眼:“不过熔岩泉容易冷却,你们到赤日山边,找人来向我取。” 将一滴熔岩泉融入灵茶中,就能洗刷十人体内的牧者力量。 说完,他连数都没数多少灵石,就丢给绛衣人。 可见根本不在意灵石。 那还问她伸手要钱。 初霁瞪了一眼。 北境祝祭小声:“赤日山有多少灵石矿,就是没人挖!魔尊其实可有钱了,还在乎这点?” 初霁心中大动,就是没人挖?那她可以承包工程吗? 但想到荆恨月,初霁立刻收起眼中亮光,又淡淡“嗯”了一声。 毛蔷也在暗地叹气,小初老板都能克制钱的诱惑了,可见是真和魔尊分道扬镳了。现在两人能维持表面和平不打起来,已经算万幸。 祝祭左看看,右看看,陷入沉思。 看来这两人是真闹掰了,不仅僵个脸,半句话都不愿多说。 怎么能闹掰呢?! 祝祭心中焦急,他们北境和两方关系都好,闹掰的话,岂不是要将北境夹在中间。 第503页 万一两人有天打起来了,他岂不是左右不是人? 得找个时间好好和魔尊说说。 给人家初掌院道个歉,承认自己的错误,初掌院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 于是众人乘坐灵舟前往极北赤日山,荆恨月则带着一行绛衣人,化为一团火,先行回去。 北境祝祭不禁感叹:“化火就是方便。” 初霁心想魔尊只是晕船而已。 夜晚,毛蔷左挠挠,右挠挠,试图拔自己身上的毛。 她唉声叹气,初霁坐在一旁看邯城递交的文书,几次抬眼。 毛蔷:“小初,能不能用你那个什么链接先带我过去?我实在忍不了了。我晚上睡觉居然会被自己的毛挠到痒痒肉。” 初霁:“……也不是不可以。” 她以前去过极北赤日山,还给荆恨月立了一个墓碑…… “!!” 初霁猛地惊醒,浑身一凉,头发直树。她差点忘了,她给荆恨月立过一个墓碑,里面还埋着荆恨月是沈七时留下的剑。 大小姐还没发现了吧? 要是发现了,那不得嘲笑她到死?每次见面都会笑一次。 初霁咬牙,不行,必须在荆恨月发现之前,毁尸灭迹。 她初老板要这个面子。 到了深夜,初霁偷偷关上灵舟门,蓝光一闪,超链接定位极北赤日山。 落地是满天风沙,长风无穷无尽吹来,寂寥地吹向更远天边。 红色的山峰永恒伫立在夕阳下,这里仿佛永远都不会变化。 极北冷得呵气成霜,初霁一时不察,被风吹了一嘴冰沙子,呸呸两下。 她循着记忆,很快找到了当年那个避风的山洞。 此地安寂,昏暗的洞中,伫立着一块墓碑,后面还有一个小土包。 墓碑前后刻字,前面是沈七之墓,后面是初霁当年以为沈七死去,所以留给她的话: “我们终有到达远方的一天。” 初霁脚趾抠地,如果知道荆恨月会复活,她一定不会这么肉麻!! 赶快毁掉赶快毁掉! 都是什么黑历史! 幸好极北赤日山辽阔,鲜有人烟,这个坟头立得很隐蔽,多年以来保存完好,的确无人察觉。 初霁抄起铁锹,一把端了墓碑。 她不敢动用灵气,不发出一点声音,疯狂挖土。 …… 极北赤日山另一边,熔岩泉赤红,从地底咕嘟咕嘟冒出。 这里的泉水是火焰,蒸腾出热气,将极寒的山谷化作春天,花草遍地。 荆恨月闭目泡在泉水中,滚滚精纯的火气涌入他体内,他苍白几乎透明的皮肤渐渐有了实感。 忽然,他睁开眼,看向西北方,皱起双眉。 虽然他如今修为不稳固,但两次点燃血液后,他的神识已能覆盖整片赤日山。 西北角有异动。 为什么是西北角?居然有人靠近日精陨落之地,不怕被烧死? 荆恨月走出熔岩泉,火焰从他的胸前滴落,流过腹部。 他伸手披上衣服,整个人瞬间化作一团火焰,消失在山谷中。 他一落地,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蹑手蹑脚,动作飞速,正在刨坑。 她身边还放着一个方形的石头,上面隐隐写着几个字:“……之墓” 谁的墓倒是看不清。 在荆恨月到来的一瞬间,初霁就感到不对劲,她一扭头,整个人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荆恨月不是很虚弱吗? 她以为能多瞒半柱香啊! 荆恨月目光移向墓碑:“初掌院这是给谁下葬,都下到赤日山来了?” 初霁咳嗽两声,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各样的脸,无奈找不到任何一个适合的死者。 深夜偷偷潜入极北赤日山,就很可疑了好吗?? 初霁放弃狡辩:“其实,是你……” 现在就看谁更尴尬了,只要她不怕尴尬,尴尬的就是荆恨月。 话音一落,她身后斩仙剑感受到荆恨月的气息,开始躁动,想脱离剑鞘,杀意涌动。 荆恨月神情一冷,脸上似覆了一层寒霜:“果然。墓都给我准备好了,接下来斩仙剑该轮到我了吧。” 这误会可就大了。初霁虽然生气,但没想杀人。 “没有。”初霁镇定道,“你相信我。” 荆恨月嗤笑:“别狡辩了,你那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早在上次与廖徐行见面,我就看出你想杀我了。” 初霁斩钉截铁:“你不要多想,我不想杀你!我……我只是……” 荆恨月挑眉:“只是什么?” 初霁:“只是……来刨你的坟?” 荆恨月:“??” 初霁捂脸,这听上去更奇怪了,好像她恨不得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看看。”荆恨月走上前,来到坑边。初霁身形一动,拦了上去。 荆恨月向左走,初霁向右一步,挡住他。 荆恨月向右一步,初霁向左一步,再次勇敢无畏挡在他面前。 “……”荆恨月额上青筋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初霁眨眨眼,伸出一只手,双眼弯弯,露出狐狸一般的亲切笑容:“承蒙惠顾,一百二十灵石。” 荆恨月万万没想到,他参观自己的坟,居然还要交钱。 第504页 就在此时,初霁猛地一转手腕,放出[箭头][双箭头]。 那墓碑倏然跃起,嗖的飞出山洞,消失在天际。 荆恨月自是没看清上面写着什么,但被初霁耍赖皮的举动气笑了。 初霁也知道自己这出不太好,飞了别人的墓碑,不道德。 但一个奸商,当然要能屈能伸,颠倒是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先发制人,一把握住荆恨月的手,整个人凑到他面前,装得可怜巴巴:“姐姐,姐姐你就别看了,你看了会哭——呸!你看了会打我。姐姐打人可疼了。姐姐你怎么能打我,我好疼。” 荆恨月:“…………” 他什么时候打过她了…… 明明是初霁一直在打他好吗? 第193章 两人谁也不让谁,黝黑山洞中传来一声震响,打破了僵持。 荆恨月:“快走,日精要喷发了。” 初霁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就被他拉出山洞,他们离开的瞬间,洞口通红一片。 荆恨月和她飞上苍青的天穹,从高空向下俯瞰,他们刚才所在的山洞位于一座火山的半山腰。 山尖有一个巨大的凹陷,一圈嶙峋的岩石环绕中心的宫殿,那宫殿就建在火山口上。 若不是站在高空,寻常人根本无法看见山顶的建筑。 身边接二连三亮起火光,一个个绛衣人走出烈火,有男有女,兜帽遮住他们大半张脸,只留一个下巴露在外面。 一共三百二十一人,这就是东洲大地上所有赤日先民,对抗常家的魔修势力连五百人都不到,初霁也不知道该夸他们厉害,还是叹他们可怜好。 其中一个绛衣人取出太阳形状的陶器吹响,声音悠扬激亢,引得初霁体内灵魔两气翻涌,听得她修为竟然活生生晋级一阶。 从出窍一层变成出窍二层。 初霁大为震撼:“这是什么曲调?” 荆恨月:“日之歌。” 似乎火山也被歌声激起。一丝灼热的火焰从山顶直冲云霄。 这火的气息比琉璃业火还炙热,初霁毫不怀疑,如果刚才她没走,现在就会被烧化了。 当年她是什么运气,居然选了这么个风水宝地埋葬沈七的剑。 初霁:“这火从哪里来的,难道真是太阳?” 荆恨月:“日精就是太阳遗落的碎片。就算整个东洲毁灭,这里的火焰也不会熄灭。” 初霁开启视图仔细望去,那山巅的宫殿是一圈铜柱的高柱,雕刻古朴的花纹,柱尖端燃起熊熊火苗是,汇聚到中心。 地面上用琉璃铺成太阳的形状,中间一个圆环,卷曲的光芒向四面八方辐射。 一只火鸟渐渐从太阳中升起,鸣叫响彻赤日山,在朝阳升空的那一刻,它振翅而起,冲向天际,然后消失在层云间。 至此,日精喷发结束。 初霁围观了全程,不仅好奇:“传说赤日先民来自太阳,是真的吗?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她无法想象太阳上该怎么生活, 荆恨月颔首:“赤日先民是界外来人,在太古时代和晦暝时代之间,还存在一个短暂的时期,名曰大荒,据说有不少人飞升成仙。我们的祖先就在那时来到东洲。” 初霁:“所以你从没在太阳上生活过。” 荆恨月:“没有。我们从未回到过故乡,但我们都曾梦见那里。火树红花琉璃天,我们在火中来去自如。” 初霁看向荆恨月:“所以你们想回去?” 荆恨月:“每一位降生于东洲的赤日先民,毕生心愿就是回到太阳。” 一位绛衣人上前道:“魔尊,祭祀即将开始了。” 在日精喷发以后,荆恨月要前往供奉日精之处安抚,否则太阳碎片可能碎得更厉害。 这是一片爆发时威力极强,无法阻止自己爆发,也无法阻止自己破碎的宝石。 就像荆恨月本人。 初霁还没见过日精,太阳碎片到底是什么样?她非常好奇,厚着脸皮问:“那个,我也能进去围观一下么?” 旁边绛衣人惊愕望着她,似在震惊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拿着斩仙剑想杀魔尊,还敢问能不能进去看他们祭祀。看魔尊不狠狠打她一顿,将她逐出极北赤日山! 荆恨月:“也不是不可以。” 绛衣人:“???”您没有底线了吗? 初霁露出奸商微笑,忽然挽住荆恨月的手臂,整个人和荆恨月贴贴:“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荆恨月嫌弃似地避开,却没有甩开初霁的手:“但我答应不算数。” 初霁:“?” 荆恨月:“你不是赤日先民,就会遭到日精排斥。” 初霁:“……”那你可以个锤子。 初霁不甘心,赤日先民之主都答应了,她必要看一看。 试试吧! 初霁和荆恨月落在火山口,灼热的气息几乎要烧伤初霁的皮肤,她赶快掏出厚棉袄穿上,才觉得舒服了一点。浑然不觉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透着迷惑。 初霁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这可是天蚕丝做的大棉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想要还没有,世上仅此一件。 她跟在荆恨月身后,与一批绛衣人来到日精喷发之地。 脚下是琉璃拼成的太阳,被阳光一照,璀璨光彩,刺得初霁睁不开眼。 第505页 她开启视图,向脚下看去,只见地底燃烧着一团熊熊大火。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薄薄的琉璃。 这感觉就像在万丈悬崖的玻璃桥上行走。 初霁后悔了,什么日精,她不想参观,修仙修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克服恐高。 可以拉拉姐姐的手,用视图读取姐姐记忆来观看吗? 然而初霁还没问出口,浓烈的火扑面而来,毫无征兆,初霁根本来不及躲避。 一眨眼,她来到另一个地方,好似漆黑的石窟,正中的天穹上,浮着一块金色的残片,三角形,边缘是锯齿状,像融化的金子,又像坚硬的刀锋。 它周遭环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细小碎石,这座洞窟纤尘不染,石壁光滑,所有尘埃灰烬,巨石泥沙,全都漂浮在空中,不由自主环绕小小一片日精而行。 初霁发出惊叹声,好壮观的景象。 但身边绛衣人,包括魔尊荆恨月,都纷纷皱起眉头,盯着她。 其中一个绛衣人道:“难道你有赤日先民血脉?” 另一人说:“她若是有,就不会怕火。” 众人看着她身上的厚棉袄,这不像不怕火。 初霁抬头:“怎么了?” 荆恨月若有所思:“你是界外来人?” 初霁:“……”算是吧。 她的神情回答了她。 初霁:“其实我是九玄天上一个普普通通的财神,天界已经不能满足我敛财的抱负了,只好下界来坑蒙拐骗。” 周遭响起一片倒吸气声,顿时扒剑抽刀声此起彼伏。 初霁成了众矢之至,她犹豫片刻,看向首领荆恨月。 荆恨月扬手轻按下,众人刀尖剑锋也随之落下。 “你的修为。”荆恨月说,“既然能突破一界壁障,一定超过大乘期,飞升成仙了。但你明显只有出窍。” 到现在这一步,初霁也没什么好瞒的,这世上又不是没有界外人,她穿越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个午饭,被电脑砸中脑袋,摔下楼梯,就跑来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电脑是什么但听上去怪倒霉的。 “难怪你能来到这里。”左边的绛衣人说,“界外人神魂天然能容纳‘魔气’,你能修魔也不是完全没有缘由。” 初霁这才终于明白,原来如此,要是平常人像她这么玩,早就死翘翘了。 荆恨月一直不言,沉默地望着她。 片刻,他开始举行祭祀仪式,其他人退后。 魔气翻滚过许多遍,日精渐渐趋于平稳,周遭绛衣人参拜了日精,纷纷离去。 只剩荆恨月、初霁和一位个头与初霁相仿的绛衣赤日先民。 荆恨月对初霁说:“过来。” 初霁走过去,那唯一的绛衣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容颜美丽的脸,浅茶色的眸子晶莹剔透,不笑时都仿佛浑身泛着淡淡的光辉。 好漂亮的姐姐。初霁眼前一亮,赤日先民都长得这么美吗? 她的美貌和荆恨月还稍有不同,这位姐姐更艳,身体曲线婀娜,被绛衣勾勒出腰身,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大美女。荆恨月则更有英气,身形挺拔,走路带风,伴随着金饰叮咚作响。 荆恨月:“她名叫荆辞雪,原本准备接任赤日先民之主。” 初霁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接班人。那还在牧者面前把赤日先民交给她引领,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荆恨月:“如果不出意外,她能在十年内接手魔尊之位。” 初霁挑眉:“那你呢?” 荆恨月:“你不都看到了?” 初霁脑海中隐隐有个弦绷紧。 而荆恨月语气平淡,像说今天吃什么,明日去哪里一般寻常:“赤日先民也不是总能复活,正如牧者所说,我燃烧过太多次血脉,十年已是极限。” “……”草。 初霁深吸一口气:“那养着,养到到天荒地老不就得了?” “不。”荆恨月直接拒绝,望向日精,“最后一次我要留在破开天道时,点燃我的血脉,与日精融合,载着我的族人回太阳。” 初霁这些日子被荆恨月气到的次数太多了,怎么看这人都觉得不顺眼。 但她又没有立场阻止,这是人家赤日先民的几万年来世世代代的信仰,回归太阳。 初霁就是不太高兴。 荆恨月回太阳了,那她呢? 可能魔尊根本不在意一个金钱交易的盟友怎么想。 初霁心里窝着一股子火,平平淡淡“哦”了一声:“那祝福我们伟大的赤日先民之主早日得偿所愿。” 荆辞雪站在一旁,看看魔尊,看看初霁,不知所措。 荆恨月斜斜瞟了初霁一眼:“提前多谢初掌院了。听说初掌院擅长实现别人的毕生心愿。”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放得很轻:“如果我提前离开,荆辞雪还没有能力接任。赤日先民回归的事,就交给初掌院。这是我的毕生心愿。” 呼吸异常紧张,几乎日精都停滞旋转。 初霁更气了,这世上总有一人能把她气到七窍生烟,就是荆恨月,和魔尊沾边的东西就是火气大。 她额角青筋自跳,一字一顿:“我拒绝。” 荆恨月扬眉,双唇抿起。 初霁瞪着他,字字如出剑戳他:“合格的魔尊要学会生活自理,不要靠别人,懂?” 第506页 看见她明显气上心头的模样,荆恨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声划破寂静的洞窟,格外明显,瞬间点燃了初霁。 她一把揪住他领子:“笑什么笑?这种事是能开玩笑的?你故意的?” 她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得很重要,当事人本尊却轻描淡写,浑不在意。 皇上不急太监急。 荆恨月双眸溢满笑意,语气轻快,看着初霁近在咫尺的脸。 “不是故意。” 初霁皱眉:“那笑什么?今天你不说出一二三来我就要打人了。” 荆恨月仰着修长的脖颈,望向她的眼睛,低声道:“外人对我的评价一点也不假,喜怒无常,卑鄙阴狠,可我就是这种人,你还不明白吗?” 他语气平静,仿佛陈述一件无法逃避的天地真理: “初霁,我就是每时每刻都想看你为我愤怒的样子。” 初霁怔在原地,手指在不知何时缓缓松开。 她捂着额头,忽然从这句话中品出一丝不对劲。 荆恨月对她的感情,并非疏离和不在意。 恰恰相反,那是疏离的反面。 迈过了普通朋友的边界,也迈过了姐妹的边界。 到达一种难以割舍的依恋。 想到这个词时,初霁猛地清醒过来。 她想揍一顿荆恨月,但揍一顿也不能解决问题。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但前提是,别让她想了一半,荆恨月先死了。 初霁:“你等等,有点问题,我和你,应该还是姐妹吧?你是怎么想的?” 荆恨月嗤笑:“从一开始我就说过,谁是你姐妹。” 初霁:“?” 她正要问,荆恨月却转移了话题:“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连通建木,但需要日精照耀,水魂浇灌。” 日精已经有了,水魂在哪里找? “南海诸岛。”荆恨月笑道,“和我一起取来水魂,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初霁停顿片刻,猛地举起剑鞘,给了荆恨月手臂一下:“胆子大了。” 第194章 荆恨月微微抬着脸,根本不在意,一副“你随便说,我挑着听”的模样。像一只骄傲的长颈红鸟。 初霁啧了一声:“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荆恨月:“我们回去以后,极北赤日山都是你的。” 据说极北赤日山中,有无穷无尽的灵矿,根本没有人开采。初霁整个人当场馋死,掏出word文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写完了计划书。 果然,钱到位了,工作热情就会高涨。 南海诸岛在东洲不是秘密,人人皆知。听说那是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岛屿,聚集在南海之上。岛上的人都擅长水灵根术法。 初霁搜集了不少南海诸岛的资料,晦暝时代的书中,大多都介绍风土人情,鲜少有书记载如何前往南海诸岛。 到了近些年,游记中更是语焉不详,越来越玄乎其玄,有说自己夜航于海,被鲛人骗走春风一度,在南海享受了十天醉生梦死的日子,思念家乡回来了。 也有的说,鲛人把他抓走卖到南海诸岛,他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凭借聪明才智和一张英俊的脸,成功逃出生天。 为此初霁还见了几个游记的作者,结果他们都承认那是编的,为了骗人买游记,写点劲爆的内容。 一直往南航行,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根本没有什么世外桃源般的岛屿。 但的确有鲛人。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游记撰写者蹙眉,“鲛人会取出一把三弦琴弹唱,千万不能听它唱歌,否则你会疯。” 初霁点点头:“你们在南海上走了多远?” “一个月,什么都没看见,每天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海中还有不少猛兽,我们死了许多人,灵石丹药都耗光了。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 那的确很困难。初霁有灵舟,能在天上飞也能在海中行,但灵舟也要烧灵石,一旦燃料耗尽,她们还迷失在海中,就难办。 初霁让那些人离开了。 她坐在祁镇槐花小院里,双眼紧闭,双手合十。 荆恨月进来时,就看见初霁保持这幅模样,额头上还有一片红印,仿佛拜神入定。 “你在干什么。”他蹙眉道。 初霁:“嘘——” 荆恨月:“……” 初霁深吸一口气:“我在作法。” 魔尊大人表示从没见过这样作法。 初霁的word文档要升级成功了,马上就会开出新技能。 她在祈祷,希望她能幸运一点,开出几个有用的。 有没有那种天上掉灵石的技能,如果有,请给她一个。 不能掉灵石,给个自动寻路也好。 就在这时,word文档显示升级完成,并弹出三个窗口。 初霁心中一紧,屏住呼吸看去,到底是什么技能 [加粗字体][插入图片][翻译] 初霁:“……”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挨个看去,加粗字体的解释是“令目标在相似中突显”。 插入图片更加奇怪,竟然是“与真实几乎相差无几”。 翻译就比较好理解了,“选中文本,翻译不同语言”,这下她也能懂北境语了。 可这三个技能,好像没有一个能帮她找到传闻中的南海。 第507页 初霁发愁,撑着下巴唉声叹气,灵舟开出去每一刻都要烧钱,她可没那么多钱烧。 “南海……”她念叨着,忽然传讯令红光亮起。 李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罗城出事了。” 罗城在邯城旁边,临近虚海。随着邯城逐渐壮大,罗城渐渐成为邯城的附属城,罗家主为了送家中晚辈进悟德院学习,早就向初霁示好了。 “什么事?”初霁问。 李伯:“还不是因为程邃,他那移山填海之力掀了虚海,现在有头雷鲸搁浅在罗城,天上全是雷云,罗城都要被雷劈成灰了!我们现在想办法杀掉那雷鲸,可其他雷鲸唯在海边虎视眈眈,不好动手” “别杀!”初霁醍醐灌顶,突然想起一件事。 南海……南海骑鲸者? 她在祁城末代城主的秘境中见过一对孪生兄妹,自称来自南海,骑鲸而来。 说不定雷鲸能带她找到南海诸岛。 初霁立刻动身前往邯城,顺便拉上了荆恨月。 落地时,一道雷光当头劈下! 琉璃业火冲天而起,和雷电在半空相遇,爆开猛烈的白光。 初霁的超链接闪烁不停。半响,彻底罢工了。 好家伙,都出窍了,超链接还会被雷鲸克制。 不过她已不是当年的初霁。出窍期飞行的速度惊人,不一会儿,她就抵达罗城海边,看见了那头雷鲸。 它通体深蓝,皮肤上闪烁紫色雷光,不断拍打双鳍,所到之处火花带闪电。方圆十里的居民全部撤离,只剩初霁和荆恨月伫立在半空中。 海中的雷鲸看见他们,发出巨大的咆哮声。声音传到邯城,悟德院中的散修都瑟瑟发抖。 元婴期的雷鲸曾是初霁眼中的庞然大物。 但现在看来,不足为惧。 初霁点开word文档,尝试点击[翻译]。 一道白光涌出,在空中盘旋,笼罩了这片海域。 雷鲸们又扬起一阵恐怖的咆哮。 初霁本想劝它们别急,文档空白页中,却出现一串字: “雷鲸(拍拍鳍):呜呜呜快救救快救救,孩子搁浅了好渴好渴怎么办QAQ” “雷鲸伙伴们:你快回来啊呜呜呜,那边两个人别围观了快来帮忙救救。” 初霁:“……” 这翻译到底靠不靠谱。 咆哮声中,荆恨月警惕地提起淬火的长剑:“元婴而已,烧了就行了。” 初霁一把拦住:“人家就是嗓门大了一点,没有恶意。” “……”荆恨月默默收回长剑。 初霁提剑站出来,道:“海里的先让开一点,我试试。” 顿时,几头雷鲸发出响彻天地的剧烈嚎叫,声音之大,几乎震聋初霁耳朵,邯城的大地都在晃动。 它们双鳍不断拍打海面,涌起万千雷光,但凡有个低阶修士在这里,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初霁文档中,又出来一行字: “雷鲸:呜呜呜太好了有救了有救了。” “雷鲸伙伴们:棒棒!棒棒!好耶!” 初霁已经对翻译不抱希望了。 她立于沧海之上,对准雷鲸,拉出上百个[箭头],同时不断释放[左对齐]。 雷鲸庞大的身躯渐渐挪动。对初霁来说,这已经是出窍期的极限了。 她还趁机吸了一口荆恨月身上的魔气。 努力了两次,搁浅的雷鲸终于轰然入海。几个雷鲸围在一起长鸣,初霁看了眼word文档,陷入沉默。 荆恨月:“它们在说什么?” 初霁:“你不会想听的。” 荆恨月:“你说。” 初霁用最冷漠的表情说出最嗲的话:“QAQ你终于回来了人家担心死了。下次不要乱跑了。抱抱鲸鲸。” 荆恨月:“……” 初霁提剑上前,飞到雷鲸们中间,咳了咳,露出奸商微笑:“承蒙惠顾,搬运费三千万灵石。” 雷鲸们都傻了,呆在海面上,它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它们连灵石都没有。 初霁:“考虑到诸位支付能力有限,我司现推出年终大特惠,没钱可以来兼职打工,当向导,当导游,无需考证,即刻入职,帮助我司找到南海诸岛即可。” 几个雷鲸面面相觑,它们点点大脑袋,表示这还算容易。虽然它们没有去过南海诸岛,但世代传承的记忆中还有路线。 初霁当下出了一份合同,上面带着神魂誓,雷鲸们放出一道闪电,将纸质合同劈出一个大洞。 焦烟缕缕中,天地灵气凝聚,合同生效了。 初霁挑眉,这也行? 于是,经过半个月的准备,初霁带领众人,从邯城正式启航。 雷鲸在前面游,初霁在后面跟着。一路雷光闪烁,其他鱼群远远避开。 雷鲸们每行三天三夜,需要休眠一整晚。 航行三个月后,灵舟进入南海海域。 果然如那些游记撰写者所言,南海一眼望不到边,每天睁开眼,除了苍茫的波涛,就是与海一色的天空。海风中咸味浓重,初霁经常上甲板吹吹风。 但有人一直躲在舱中不出来。 魔尊荆恨月脸色惨白,坐在椅子上,脊背笔直。 又晕船了。 初霁:“……你要不要睡一觉。” 荆恨月气若游丝:“我没事。” 第508页 初霁笑了,都化神期的人了还晕船。她托腮坐在荆恨月身边,全方位观赏了病美人魔尊姐姐的模样。 乌发如水缎垂落,红衣贴着如雪的肌肤,毫无雪色的双唇抿直,双眸迷离,长睫颤动。 这可不多见啊。 进入南海的第四个夜里,雷鲸照例要休息。它们潜入深深的海底,夜空第一次清朗起来。 初霁趁机拉荆恨月出来透气,月光下的灵舟停泊在海上,底下是起伏的波涛,头顶群星璀璨。 初霁正给荆恨月画大饼,顺便盘算着怎么开采赤日山的灵石。 远方的海面浮出一圈银色光辉。 一开始,初霁以为那是月亮的倒影。渐渐地,不对劲了。 哪有月亮会唱歌。 灵舟上,不少人都听见了隐隐歌声,如海浪般温柔。 初霁展开视图,定睛一看。 只见那银色光辉中,有一个似人非人的生物,不知是男是女,浑身覆盖鳞片,长着银色鱼尾,蹼掌上生着尖锐的指甲,抱着一只三弦琴弹唱。 曲调哀婉,情到浓时,甚至落下泪。那泪珠一坠入海中,就变成莹润的珍珠。 初霁立刻掏出传讯令:“所有人准备,鲛人出现了。” 随初霁一同出行的人都警惕起来。 初霁微微一笑,掏出一副耳塞,一左一右,世界清净了。 那鲛人唱了半天,唱到天都亮了,初霁还是没有发疯。 它重重看了初霁一眼,在东方破晓前投入海中,彻底消失。 半响后,雷鲸浮上海面,word文档中出现一串字: “睡饱饱心情好,” “老板老板我们走吧!” 初霁点了点头。 雷鲸们不明白,为何初霁今天看上去很严肃。但谁管呢!马上就要到南海诸岛了。 千里之外的常家。 昏暗的大殿中,元和上尊高居主座,阶下的常家主向他禀报了常枕山和常千流的死讯,以及北境发生一系列变故,最后说到初霁。 “她去寻南海诸岛了。” 元和上尊笑了笑:“南海诸岛虽然叫岛,但其实是鲸背上的小城。在大海中寻找一群游荡的鲲,无疑比登天还难。” 常家主沉默片刻:“可带她去找的,好像就是一群雷鲸。” 元和上尊的笑停滞片刻,脸色逐渐严肃。 他一言不发,起身回到自己洞府,打开密室门,走过漫长的甬道。 来到一间明亮的,纤尘不染的小殿中。这里房梁地砖都以白玉制成,看似清雅,实则奢华。 小殿尽头的祭台上,供奉着一个仙风道骨,容貌英俊的男子肖像。台底刻着几个字—— “元清上尊常书航。” 元和上尊闭了眼,站在祭台前,口中念念有词。 “书航兄,你若能听见讲话,你若还在这世上……有人去了南海。” 那塑像静静俯瞰着他,如同仙人俯瞰众生,却不发一言。 只有元和上尊知道,万年前常家老祖消失之前,就去了南海诸岛。 第195章 又行了三天三夜,远方海平面上,凸出一个淡青色的轮廓,格外显眼。 想必那就是南海诸岛了! 第一个人看见后,船上响起接二连三的欢呼声。初霁猫在房间里批文,门被敲得震天响。出来后那淡青色的轮廓更加清晰,岛上树影重重。 word文档上也出现雷鲸们的话语: “终于到了QAQ累死鲸了,想睡觉。” 南海诸岛已在眼前,初霁打算给雷鲸们放个假,让它们潜入海中休息。 她下令让众人将灵舟降落在海上,换乘小船上岛。 南海气候不算热,但也绝对称不上冷,岛上的树和椰子树长得差不多,劈开掉在地上的青果,里面涌出淡青色的汁液,味道酸酸甜甜,还挺好喝。 初霁揣了几个进乾坤袋,准备留着慢慢喝。 她们一行人登陆在大片纯白的沙滩上,仰头望去,岛中心有一座小山,山上蓝顶的房屋一路蔓延到山脚,算算估计有上千人居住。正当中午,吃饭的时间,岛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炊烟升起。 难道这座岛上所有人都是修士,不需要吃饭? 初霁扬手:“大家小心。” 众人各自按住法器,随初霁走近房屋。海风吹拂高大的树木,哗哗作响。这座小镇房屋半新不旧,一切都如正常的城镇那般,只是安静得吓人,他们在小镇绕了几圈,房间里房间外,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 “人都去哪里了?”毛蔷小声问,“难道都搬走了?” 初霁蹙眉:“不对劲。” 既然都搬走了,为何石板路上像新铺过,柴堆里还放着干草,谷仓门口掉了几颗新米? 毛蔷挠头:“说不定今天是个大日子,他们都去祠堂祭祖?” 荆恨月忽然仰头,看向小山顶,那里有一座格外显眼的建筑。墙面透着粉光。走近才发现,那是珍珠铺成的。 镇子里没有人,初霁也敲了敲珍珠殿的大门:“请问有人吗?” 里面无人回答。 初霁:“那我们进来了?” 还是无人回应,只有海风哗哗吹拂,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初霁伸手推门,奇怪的是,指尖刚刚触碰门上珍珠,只听一声闷响,两扇大门向里对开。 第509页 地上全部由细小浑圆的珍珠铺就,夹杂蓝色宝石拼出鲜花图案。穹顶上开了不少洞,整座珍珠殿通透明亮。 大殿正中有个盘腿入定的人修士,她容貌姣好,面色红润,唇角带着恬静的微笑。 初霁不想打扰对方修炼,但镇子上许多谜团隐隐让她不安。她走到距离修士三尺之处,行了个礼:“这位道友,我们路过此处,想问问……” 她的嗓音还挺清晰,按理来说,正常修士入定时,身边有人经过都能察觉,偏偏这位修士半点反应都没有。 毛蔷小声问:“她还活着么?” 初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呼吸,初霁也不敢轻易触碰,只能开启[视图],观察她脖颈的皮肤。 “好像还有心跳。”初霁说。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就在此时,荆恨月忽然开口:“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初霁:“谁?” 荆恨月:“流逸真君。我曾经见过她的画像。” 这个名字轰然开启属于邯城沈家的记忆。当年沈家有恃无恐的一大原因,就是有个游历在外的流逸真君。沈大公子想抢天地龙芽,也因为想献给即将归家的流逸真君。 可一过数年,初霁根本没见过这号人。 不想竟然待在南海诸岛,独自于一座空空如也的小镇中修炼。 远处浪潮起伏,午后阳光明朗,天空碧蓝。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 让端坐不动的流逸真君更诡异。 初霁越看她越觉得不妙:“我们走。先回灵舟上。” 她提着一口气,倒退着,缓缓走出大殿。 远处流逸真君面带微笑,面朝大殿门,仿佛一路看初霁走出去。 初霁生怕突生变故,比如流逸真君突然睁开眼说“想走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流逸真君能开口说话就好了,最多打一架的事。 但初霁关上大门,走出小镇,依然没有看见任何人。 上了灵舟,初霁立刻召集众人开会。 “应该还有其他岛屿。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毛蔷问。 初霁:“我正有此意,雷鲸今日休息,等它们回来。我们再出发。” 但散会之后,初霁便一个人抽出祁剑,离开灵舟,在半空中盘旋。 出窍期修士御器速度极快,初霁从南到北飞了一大圈,愣是没有看到任何岛屿的痕迹。 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一座岛。 这叫南海诸岛? 初霁百思不得其解。 但雷鲸正在休息,初霁也不好问。 临近夜晚,初霁回到船上。 夜幕一点点降临,远岛屿渐渐和夜色混为一体。初霁命人升起灵舟,浮在半空中。 她坐在甲板上,望着远处黑色的轮廓,陷入沉思。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忽然升起一弯银月,波光粼粼。 初霁猛地抬起头。 那是鲛人。 雷鲸不休眠时,鲛人躲得很远,现在海面上只剩初霁一大两小三艘灵舟,鲛人又出来唱歌了。 “全体戒备!”吹哨的守夜人大喊,“鲛人来了!” 初霁赶快掏出耳塞戴上,那鲛人依稀还是上次那位,离船不远不近,举起三弦琴弹唱。 初霁盯着远方,忽然船底传来震动,初霁的传讯令随之亮起。 她不能取下耳塞,只好亲自过去。 她与荆恨月在甲板上相遇,对方揪着一个发疯的工匠,刚才他睡得太熟,正好错过守夜人呼喊,一醒来就中了招。 只见他双目血红,手脚乱舞,冲着远方的鲛人语无伦次。 初霁开了一个[曲线连接符],在神识中问荆恨月:“会一直疯吗?” 荆恨月:“不会,只有一天一夜的影响。” 这一天一夜只要关在屋子里,打一棍子睡一觉就行了。 那工匠依然手舞足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初霁和荆恨月带着他绕到隔间,经过甲板时,工匠忽然扭头,指着不远处的岛屿说:“好亮!好亮!” 他一直重复,荆恨月读懂了他的唇语,叫停初霁。 “什么好亮?”初霁问。 工匠眺望着岛屿:“好多人!好多!” 初霁瞪着远方,那岛分明淹没在一片漆黑中,寂静无声。 初霁可不认为工匠单纯疯了。那座岛上一定有猫腻。难道只有听了鲛人的歌声,才能真正进入南海诸岛?看见上面的人? 可听过鲛人的歌声会发疯,失去理智,和进不去也没有两样。 初霁思考着:“有没有什么方法,既能听鲛人的歌声,又能抵消歌声的负面影响?” 荆恨月沉默片刻:“鲛人歌声的本质和音修差不多,若你能找到一个音修……” 音修,有啊。 初霁忽然笑了:“你去通知所有人,等会儿取下耳塞。我去去就回。” 她设定超链接传送点,蓝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荆恨月将这个消息通知下去。毛蔷等人皆目瞪口呆,不可思议。他们人人拿着一张纸,在上面写:“听鲛人的声音会发疯!” “刚才就有一个人疯了!” 荆恨月懒得给他们解释,就写:“这是初霁说的。” 众人立刻沉默了。 既然是初掌院说的,那一定有道理。但他们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第510页 他们望向远方,那鲛人面容陌生,眼中闪动着敌意。 不出一炷香,蓝光再次闪过,初霁回来了。 还带了一个人。 廖徐行抱着他的琴,脸上还残留一丝懵逼。 初霁刚才告诉他,为他找了一个绝佳的练琴地,就等他一展歌喉,怎么转眼就跑到海上来了? 廖徐行抬起头,漆黑的夜色中,只有一个似人非人的鱼尾生物弹唱,吓得他一把抱住妹妹。 这是什么怪物!! 初霁笑道:“唱,阿兄快唱。” 廖徐行心头大震,妹妹居然叫他阿兄。 妹妹终于认他了!! 他身为兄长,自然要为妹妹遮风挡雨,不就是唱个歌?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冲向心头,廖徐行哆哆嗦嗦举起琴。深吸一口气—— 与此同时,初霁命令众人取下耳塞,聆听廖徐行的歌声。 而廖徐行的指尖触碰琴弦,清脆的声音响起。 气势就非常优美,令众人惊艳。这是何等仙乐! 随即,他的手指翻飞,第二声、第三声传来,在三息之内,这仙乐发展成响彻天地的嘈杂乐章,层云都为之翻滚,岁月都为之静止,鱼听了翻白肚,飞鸟听了立刻坠落。 实在是太深入骨髓了。 廖徐行环顾四周,感动不已,他妹妹居然找来这么多人,听他唱歌,他一定要好好唱一曲! 荆恨月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要唱什么?” 初霁清了清嗓子。 月光下,她的脸皎皎如月般,散发着温柔的光辉。 “姐姐,这是我为赤日先民写的歌,我被赤日先民朴素的归乡情怀所感动,这首歌表达了我对你们深刻的祝福。” 荆恨月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挑眉道:“还会写歌?厉害了。” 初霁摆手:“没有,我抄的。” 荆恨月:“。” 话音一落,廖徐行开嗓! “我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初老板改变——” 荆恨月:“……” “你的心愿,从不怕别人看见,初老板她都能实现——” 荆恨月:“…………” 一些人抱头鼠窜,跪地嚎叫:“停!停!” 另一部分人捂着耳朵,在甲板上上蹿下跳:“不能停!不能!” 月光、看海、欣赏音乐、为你写歌、找气氛组呐喊助阵。 初霁露出微笑,望着荆恨月:“姐姐,我是不是一个非常有情调的人?” 荆恨月觉得初霁好像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人说:“快看!鲛人已经背过气去了!” 初霁打眼望去,好家伙,那鲛人听得口吐白沫,浮在海面上。 与此同时,远方的岛屿,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越来越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霸总:包场请对方听演唱会。 真正霸总:初霁 第196章 初霁放下小船,众人乘船航向那岛屿。 与白日分明不同,尚未登陆,他们就听见人潮喧嚣声。夜幕灯火通明,大街小巷涌满了商贩,凡人们来来往往,买小吃挑衣裳。这座岛比初霁想象得更繁华,和黎镇水城有得一比。 初霁等人面容陌生,岛上居民们见了,也丝毫不奇怪,还热情招呼初霁来吃他们岛上盛产的“椰子”。 几个皮肤黝黑,头戴斗笠的商贩满面笑容道:“几位仙人为何神情惆怅?到我们珍珠岛,吃的喝的都便宜得很,尽管放开了玩。” 荆恨月与毛蔷几个人一言不发。谁见到这种景象,都不会放松警惕。 只有初霁嬉皮笑脸,和商贩套近乎:“那感情好啊,你们岛上都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快给我说说。” “最好看的,要数南海珍珠。”商贩取下背篓,从里面掏出一把一把珍珠链。 这些珍珠个个圆润,基本都有鸽子蛋一般大,在灯火下莹莹动人。商贩取出一长黑布蒙住。黑布下的珍珠竟然在发光。 是夜明珠。 初霁心动了:“多少灵石一个?” 商贩摆手:“不要灵石,您要是有外面的东西,与我换就是。” 初霁掏出一盒鸡肉卷,那商贩尝了直道人间美味,于是初霁收获了一大筐夜明珠,大的如鸡蛋,最小的也如指甲盖那么大。 商贩一笑,山羊胡翘起来:“您要是想要更多珍珠,和我们几个去一趟家中,我家还有珍珠首饰!给您旁边姐妹换一点?” 夜明珠富含灵气,是好东西。但荆恨月和初霁的穿衣风格都不搭珍珠。毛蔷不带花里胡哨的首饰,嫌麻烦。 初霁眨眨眼:“好呀。” 她跟着商贩往前走,忽然被荆恨月拽住。 毛蔷与荆恨月都微微摇头,暗示她小心有诈。 初霁当然知道这里有猫腻,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马观花看一圈,等到鲛人歌声效果过去,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以眼神安慰了众人,跟在商贩身后,有意无意问起山顶的珍珠殿。 那商贩毫不隐瞒:“你说流逸尊者啊,百年前我们珍珠岛深受鲛人迫害,自从她到我们岛上,建立起结界,教会我们制服鲛人的方法,现在我们都能养鲛人了。” 他毫不掩饰崇拜之色,仿佛流逸尊者就是他们心中的守护神。 到了商贩家门口,推开大门,腥臭味扑面而出,一声声撞击巨响刺耳。 第511页 放眼望去,整个院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铁笼,笼子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站立,逼仄异常。而数十个鲛人就挤在这一个个笼中。 商贩抽出一根长鞭,凌空啪的打响。鲛人们瞬间安静下来。 鞭是凡鞭,但出奇地有效 他抱歉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这些怪鱼就是不听话。得多抽几次才好。” 毛蔷目瞪口呆,瞪着商贩。荆恨月面露厌恶。 初霁都控制不住脸上的震惊:“它们……不需要活在海里吗?” 商贩猛地一拍脑袋:“您眼神真好。” 他拿起旁边的浇花壶,给其中几个奄奄一息的鲛人身上洒水。 其中一个鲛人喝到水后,大口喘息,他抬头看见初霁,张了张嘴,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想说什么,但只发出嘶哑的“啊”声。 他的舌头被拔掉了。 初霁和他对视,只感觉毛骨悚然。 商贩抽出鞭子呵斥:“不要吓到客人!” 那鲛人闭上嘴,眼中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地就变成珍珠。 见初霁不说话,商贩沉声道:“您不要可怜他们,当年闹鲛人灾,他们从海里游上来,闯进我家中,将我全家人生吞活剥!我回家以后,只看见我孩子的长命锁留在一堆碎肉里,他才满月大啊!这些怪物就该死!” 初霁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但也不想买珍珠了。 初霁找了个理由推脱,说可以给商贩提供鸡肉卷配方,但需要两天时间准备。 那商贩看看天色,叹了口气:“时间来不及了,您今晚最好还是在镇子里借宿一夜。” 初霁:“这是为何?” 商贩面色凝重:“到了后半夜,咱们珍珠岛上的结界变弱,会一些逃出笼子的鲛人在镇子里游荡。” 初霁行了个礼:“多谢告知。” 商贩眼中亮起期待:“那我就等着鸡肉卷了!” 他带初霁来到一家客栈前,掌柜的见到初霁一行人,喜笑颜开:“咱们这里有独门独院,最适合人多去住。” 初霁只用了一点牛肉饼,就换到一座宽敞的院落。 掌柜离开前,还特地嘱咐初霁:“晚上若是有人敲门,您千万别理。鲛人最喜欢吃姑娘和小孩。” 初霁答应,掌柜看看天色,就急匆匆走了。 初霁关上门转过身,和荆恨月、毛蔷等人对视,皆在眼中看出一丝不寻常。 泡上热茶,一片雾气氤氲,室内安静,只有远处海浪声起伏。 毛蔷蹙眉挠着脑袋:“这,我总觉得怪怪的。” 荆恨月抱臂倚在桌边,问初霁:“你看出什么来了。” 初霁眉眼一冷:“有个漏洞。商贩说百年前流逸尊者来岛上,庇护他们安居乐业。又说他妻子儿女被鲛人吃了。那请问商贩今年多少岁?” 毛蔷:“起码也一百二十多……等等?他好像是凡人?” 初霁颔首:“要么他吃了延年益寿的药,要么他在隐藏修为。” 一个普通商贩何必隐藏修为。若是他隐藏,那全岛上所有人,都可能是修士。 荆恨月:“有这个可能,那些鲛人大多金丹修为,没道理被凡人拔了舌头。” 毛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初霁打开word文档表格,将商贩和掌柜,以及客栈,通通输入检测安全与否。 结果通通是淡绿色,说明对方对她不仅无害,还很有好感。 初霁想起那笼子鲛人,于是输入word表格。 ——浓烈的红色。 初霁撑着下巴,她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此时,寂静的院落外,忽然传出“咚、咚”两声响。 珍珠岛有个传说,只有人敲门会敲三下,如果敲门声是两下,那门外的一定不是人。 众人一个激灵抬起头,纷纷看向初霁。 初霁双眉紧蹙,缓缓站起身,轻轻打开屋门。外面没有人。 声音来自院门之外。 “咚、咚。” 海风潮湿,一片死寂。 初霁走到院门边,荆恨月跟在她身后。 “谁。”初霁低低开口。 门外人没有回应,又是“咚咚”两下。 初霁和荆恨月屏住呼吸,对视一眼。荆恨月拨开门栓,慢慢拉开门。 脸颊长满鳞片,披头散发的鲛人一点点显露出来。它似人非人,披着长袍,黑色袍边下露出长长的蓝色鱼尾。 鲛人浑身湿哒哒,散发着海腥味,一动不动盯着初霁,眼神冰冷。 来者是客,初霁报以灿烂笑容:“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鲛人不说话,嗖的一下,从初霁和荆恨月中间挤进门。它浑身滑如泥鳅,冷如冰,根本抓不住。 但初霁戴着手套,防滑效果还不错,一把揪住它的鱼尾巴:“没礼貌。我还没让你进来呢。” 那鲛人被拉住尾巴,浑身猛地一颤,扭头瞪着初霁。 只见初霁唇角上扬,凉凉道:“关门,放火。” 嘭的一声,大门关上,熊熊琉璃业火燃起,瞬间蒸发了空气中的水汽。 魔尊荆恨月,实力在化神期上下,根本不是小小的金丹能克制。 鲛人发出几声呜咽,瑟缩成一团。 初霁嗤笑一声,走到它面前,道:“刚才不是很嚣张?” 第512页 鲛人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张开嘴,它竟然有舌头,眼看着它就要一展歌喉,房屋中所有人都涌出来了,他们围着鲛人,十几双眼睛盯着它。 在场众人大多都在金丹期以上,全是初霁悟德院中培养出的散修。 初霁指着廖徐行:“你知道我们怎么进来的?他把你的同族给唱晕了。” 廖徐行脸一红,没想到,他的歌声好听到跨越种族都能欣赏的地步。 鲛人闭上嘴,沉默了。 有人给初霁搬了一把椅子。初霁落座后翘起腿,叹道:“说吧,夜半敲门,怎么回事?” 那鲛人沉默地盯着初霁,好久之后,才忽然道:“你还是快走,不要留在这里。” 初霁:“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鲛人说,“你懂什么,这里没有一个活人,你看见的全是海市蜃楼。”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珍珠岛上所有人都死了? 鲛人和岛上居民各执一词,他们该信谁。 初霁撑着下巴:“你说清楚点。” 鲛人垂着眼:“没什么好说的,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爱信不信。你在岛外遇见的那个鲛人,他其实想保护你们,但你们硬要上岛。” 初霁想了想,既然死了,那么这些人都应该是魂魄,但商贩脚下的确有影子。 她展开视图,放出神识。方圆十里所有人皆落入眼中。他们在自家吃夜宵、睡觉、读书,都如正常人一般。 为了确保鲛人说了真话,初霁取出一块白色的冷玉。 这块冷玉,曾是一个怨魂送给她。 在西南天蚕神的梦中,冷玉帮助她看见了天蚕神的虚影。 她握住冷玉,展开视图,往外放出神识。 顿时,每个房间里那些平躺的人、吃饭的人、睡觉的人,通通变成了半透明的怨魂。 第197章 初霁放下冷玉,半透明的怨魂又忽然有了实体,灯光照下来,地上人影重重交错。 鲛人一动不动盯着初霁,咧开长满尖牙的嘴笑:“我说得对吗?” 初霁无言以对,递冷玉给荆恨月,众人挨个看了一圈,皆目瞪口呆。他们松开鲛人,让他站起来。 鲛人舒展了鱼尾,打量着四面,哑着嗓子道:“都说了我好心来带你们走。” 他的爪子指甲尖锐,指着门外:“快点,撑着还没天亮。” 初霁抱臂道:“不行,我们还有要事没办。” 鲛人龇牙:“还有什么破事比命还重要!” 初霁笑了:“找水魂。” 鲛人突然改口,湿漉漉的长发炸开,鱼尾嘭嘭敲打地面:“好啊,你们果然别有目的!活该被骗进来,等死吧!” 刚才他和初霁扯皮,就在趁机观察四周,趁着众人不备,鲛人一跃而起,跳向院落东边那口井。 大家伸手去抓,鱼尾忽然分泌出一层粘液,所有触碰到他鳞片的人都手上一滑。 眼看着鲛人就要逃入井中,初霁展开花窗,像一个金红白交织的盖子,盖在井口。 “嘭!”鲛人一头撞上花窗,满眼冒星星,歪倒在地上。 众人一拥而上,牵制他双臂:“看来鲛人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可不是?差点就被他骗了!” 鲛人不断挣扎,破口大骂:“阴险狡诈!狼狈为奸!” 初霁:“……” 阴险狡诈的人到底是谁? 幸好word文档中的鲛人是血红色,初霁留了个心眼,否则现在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初霁蹲下来,脸和鲛人凑得很近,笑眯眯道:“小鱼鱼,你如果不说实话,我就先对你用搜神大法,把你变成一个智障鱼鱼,在把你丢给本地商贩,让你去他们的鲛人养殖场。” 听见鲛人养殖场,他猛地一哆嗦,再也不嚣张了。 “我……我说就是了。我就是想借你们逃跑,顺便解决一下路上温饱的事。” 这是把他们当交通工具,再当储备粮啊。 初霁:“为什么逃跑?” 鲛人:“明天就该我去外面唱歌了,但我最近嗓子哑了唱得……有那么一点点难听。我已经连着三年没有骗人进来,再这样下去,我就……” 他忽然抬起头,望向山顶珍珠殿的方向,一脸惊恐。 山顶珍珠殿坐着流逸真君。 荆恨月:“你们还有多少人?” 鲛人抠着指甲:“六百多……” 初霁抽出祁剑,剑身拍了拍鲛人的肩膀:“带我们去看看你们生活的地方。别想撒谎,我能看你是不是心怀歹意。” 鲛人迫于淫威,只好缩着尾巴带初霁走。 他出了院门,披上一层黑袍。在前面默默走着。月亮西斜,掩盖在层云中。渐渐离城镇远了。 众人跟随鲛人绕到岛屿背面,只听惊涛拍岸声穿来。 脚下是陡峭嶙峋的岩石,层层堆叠,野草在空中狂舞。岩石底下靠近海面的地方,有个狭小的缝隙。鲛人一跃入水,初霁跟着跳下去,才发现这个缝隙在海面底下有很大空间,是个海洞。 他们走进海洞,海水渐渐只有及腰高。鲛人一半泡在海里,舒服地直哼哼。 两侧石壁上,悬满了拳头大的夜明珠,照得海洞通明。 但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一个人。 第513页 “我们也需要睡觉。”鲛人低声说,“还有一半人出去唱歌了。” 他带初霁来到鲛人的议事堂中。四壁简陋,石墙上凿出不少空格,里面放了零星几本书,边角都被翻烂了。 初霁取下其中一本,书脊上写着“鲛人族史”,字样和东洲通用文字大体相近,甚至比东洲通用文更加接近简体字。 初霁皱起眉头,难道常书航来过这里? 鲛人瞥见她的举动,拍拍尾巴:“快放下!碰坏了你赔十倍!” 初霁挑眉,根本不理他,直接翻开书,一目十行扫过。 这本书上记载着鲛人的来源。他们其实不是一个族群,而是南海骑鲸者的侍从,修炼一种独特的功法,能自由在人形和鱼尾之间变换。 也就是说,鲛人也曾是东洲修士,为何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 初霁接着往下看,书中记载了南海骑鲸者首领在补天之战中陨落,渐渐地,骑鲸者越来越少,雷鲸也消失在南海。鲛人也几乎消失,只剩少部分人坚持修炼。他们相信,总有一天,骑鲸者会再度出现在世界上。 又过了许多年,一个东洲常山都人骑着雷鲸而来,他重新召集鲛人,成为他的侍者。鲛人一族再度壮大。 但新的骑鲸者拿走了水魂。鲛人功法没有水魂,就像剑修没有剑,法修没了丹田。 他们再也不能变回人,只能以鲛人的形态繁衍生息。 万年过去,便成了鲛人一族。 初霁疑惑道:“你们既然是骑鲸者的侍从,为何沦落到当诈骗犯了?骗人有什么好处,南海又没有几个人来。饭都吃不饱。” 鲛人:“谁告诉你这里是南海诸岛的?” 初霁:“这里不是??” 好家伙,合着雷鲸导航出问题,她来错地方了。 鲛人无语:“你找的什么向导。万年前曾是,现在不是了。南海诸岛早走了。” 初霁上身前倾,目不转睛:“走了?去哪里了?” 鲛人指指头顶。 金碧辉煌的大殿外,白玉垒成的云阶上,有一仙风道骨,身披道袍的女修立在大殿门外。 两旁守候的小童衣服下生着尾巴。看见女修后,恭恭敬敬行礼:“流逸尊者。” 流逸十年前突破元婴,正式进阶出窍期。都亏了面前这座殿里的人。 “我有急事面见公主。”流逸尊者道,“希望尽快通报。” 小童不敢怠慢,进了殿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请进。” 流逸尊者清扫拂尘,大步迈入殿门中。 她抬头望去,首座上摆着一张不太正经的美人榻,榻前案几上放着两只杯盏。除了鲛人公主,谁还能来这里?显而易见。 流逸尊者叹了口气,今日终究还是没有见到上尊。不过仅仅以她出窍的修为,见上尊一面,的确不容易。 鲛人公主斜倚在榻上,幽蓝鱼尾顺着长榻垂下,曲线优美,配上她波浪起伏的长发,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尊者何事?”鲛人公主疲惫道。 虽然鲛人公主只有元婴修为,但她背后那个人,流逸可不敢得罪,恭敬行礼道:“有十几人进了珍珠岛。” 鲛人公主蹙眉,鱼尾落在地上,正身道:“仔细说说。” 流逸尊者将全盘拖出,没有丝毫隐瞒。 她还要靠上尊指点,才能飞升。这些年她和沈家的关系越来越单薄,都是受上尊指点。 修士修炼到元婴后,感知能力进一步加强,她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家中众多低阶修士对她的拉扯。家族越是繁荣,家中众人修为越高,这股阻力越强,牢牢捆住高阶修士,据说化神以上,每走一步都更难如登天。 在此之前,流逸尊者已经困在元婴期百年。 上尊说,最好一过金丹大圆满,就脱离世家。 但他们的功法就建立在血脉之力上,此时再想去除,除非挖去丹田,切断奇经八脉。 想必上尊也不会甘心。 据她所知,鲛人公主就不甘心,上尊说要带她飞升,让她尽快修炼到大乘期。可大乘岂是说修就能修的? 鲛人公主自有对策,她靠着抽取族人的血脉之力,注入自己身上,迅速进阶。 流逸尊者常年居住珍珠岛,就是替她控制族人。 流逸尊者看不惯这种事,但也没有办法,大环境如此,她要是敢拒绝,鲛人公主就给上尊吹两口枕边风,那她大道就断送了。 鲛人公主听罢禀报,挥袖扬起一片海。波涛如水镜,镜边由珍珠镶成。 在镜中,她看见初霁一行人在鲛人洞窟中说话。她的目光挨个扫过所有人,最后停留在一个红衣人身上。 鲛人公主愣在原地,几乎失去言语。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她半响没说话,流逸尊者出声询问:“公主……” 鲛人公主猛地回神,立刻收起水镜:“没什么。” 她垂下眼,心中泛起点点酸涩,上尊经常说她脸上有鳞片,容颜不够其他姑娘美丽,但好在有一条独特的鱼尾。 但人不都喜欢漂亮的? 就连她早死的父亲,都喜欢最漂亮的子女。 她抬起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这件事,就拜托尊者了。” 与此同时,鲛人族石窟。 第514页 议事堂中走进一个眼熟的鲛人。 他手持三弦琴,浑身绷紧,望着初霁等人:“你们怎么进来了!” 初霁抱臂:“不是你在外面唱歌,让我们进来的?” 当时,三弦琴鲛人听廖徐行的美妙一曲,彻底口吐白沫晕倒,沉入海里。他苏醒后,还以为被初霁等人逃走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自投罗网! 他猛地举起三弦琴,手指就要触碰琴弦,廖徐行忽然举起自己的琴,也按在琴弦上。 你弹我就唱! 剑拔弩张时,旁边的黑袍哑嗓鲛人一把拉住他:“哥哥别!我问过了,他们来取水魂的……我觉得,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能一起……” 三弦琴哥哥怒斥:“你怎么能带外人来这里!” 黑袍鲛人:“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想唱歌啊!” 他哥哥揉揉眉心,不知说什么是好,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刚才初霁对黑炮小鲛人一顿威逼利诱,说服了对方取水魂。 凭借一张嘴,初霁现在已经和对方达成一致,取来水魂,她就带他离开南海,再也不用唱歌。 初霁甚至还写了一个计划书,解救珍珠岛,word文档评级B。 B级难度。初霁倒吸一口凉气。 元婴期的B级难度,和出窍期的B级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初霁想不明白,流逸尊者最多化神。她都打过大乘的牧者了,究竟世界上还有什么势力比牧者更强大? 但初老板岂是临阵退缩之人?俗话说得好,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她永远能冲。 初霁心中盘算着,起身拂袖道:“我们需要尽快行动。我安排一下计划,咱们先潜入珍珠殿。” “不行。”三弦琴鲛人冷声道,“你得参见我们公主,说服她一起对付流逸尊者。那尊者是出窍期,不是好对付的。” 初霁笑道:“这简单。” 就在这时,三弦琴鲛人怀中的海螺亮起,他举起海螺,放在耳边,公主焦急的声音传来:“快跑!小心!流逸尊者来了!” 他脸色大变,刚要说话,只听洞窟之外一声炸响。东方晨曦之光照进来。 一袭道袍的流逸尊者悬浮在海面上,脚下波涛汹涌,翻滚出层层浪花。 洞窟里潜藏的鲛人们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 流逸尊者的声音回荡在海上:“交出她们,我就放你们不死。” 第198章 此时正在鲛人陆续归来的点上,他们在海边蹲守一整夜唱歌,黎明到来前回归洞窟。 没到门口,就看见自家藏身之所被炸了,碎石裹挟在波涛中,天光中一袭道袍伫立在海面之上。 有活得久的人鱼见过流逸尊者:“是她……她怎么来了!” “她不是碍于公主的命令,说好不再屠杀我们吗?” “现在该怎么办?我的孩子还在洞里!” 一个鲛人母亲不要命冲上去,被其他鲛人拦住。 流逸尊者俯瞰这片海域,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瑟瑟发抖的鲛人。 不过一群金丹期,还没了功法,不足为惧。 至于闯进来的那些人,听鲛人公主说,修为最高者,一个美貌异常的红衣女修,疑似出窍大圆满。 流逸尊者出窍修为,自信对付一个元婴大圆满,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她并非普通出窍期。 上尊赐给她的法宝,能斩落化神修士,只要来的是化神之下,就没有任何悬念。 流逸尊者微微摇头:“我再说一遍,交出人,饶你们不死。” 刚归来的鲛人吓懵了,怎么还有陌生人闯进来不成? 他们小心翼翼绕过流逸尊者,游入洞中,挨个劝道:“不要隐瞒了,大家快把那些人交出来啊!” 那可是流逸尊者,他们敢反抗,敢不听话,下场就是进鲛人笼子,被那些居民拔掉舌头,用鞭子终日抽打,连一口水都喝不到。 公主都救不了他们。 与此同时,初霁正藏在洞穴深处,身前站着一双兄弟。 黑炮鲛人名为何甘,三弦琴鲛人名叫何旭,一母同胞。他们在流逸尊者到来时,就当机立断,开启议事堂密道,准备送初霁和其他人穿过整座岛屿的地下暗河。 可初霁杵在原地,像根定海巨石,怎么说都不走。 何甘何旭急得满头大汗,初霁第一次看见有人脑门掉珍珠。原来鲛人的汗水都是珍珠。 “你打不过流逸尊者。”何甘说,“我们公主都打不过她。只能勉强和她休战。代价就是我们每天出海唱歌,引人过来,她暂时放我们,但不能出现在她眼皮底下。” 初霁气定神闲,慢悠悠道:“你们还有公主?她如今人在何处。” 何旭说:“这事你就别管了,那流逸尊者,能将大海填平!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过她一击!” 初霁:“真有这么厉害?” 何旭冷哼:“何必骗你!我们的族长,就死在她手上……” 初霁正色,如果流逸真这么厉害,有大乘修为,那一定得小心了。 她和荆恨月对视一眼:“带我们去见流逸吧。” 何甘何旭都不可思议:“你们这是自找死路!” 初霁笑道:“她太厉害了,我们跑不掉的。” 何甘何旭一愣,皆露出悲哀的神色,他们的娘亲就是这么消失的。当年流逸尊者来到南海,鲛人们莫名其妙被抓、被关进笼子里,若不是娘亲将他们藏在珊瑚中,自己出去引开流逸,恐怕他们也不会活到今日。 第515页 何甘曾经在人类的笼子里远远见过娘亲一面,她被拔掉了舌头,鱼尾都秃了。何甘忍住痛苦的鸣叫,杀了那个院落的主人,打开笼子,却被流逸尊者发现了 他本以为能保护娘亲,当年的旧事却再度上演,他被娘亲推进海里。他至今都记得娘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我们一起跑,绝对跑不掉,但你是娘生命的延续,你要好好活着。” 何甘捂着脸,对初霁呜咽道:“娘……” 初霁悚然一惊,她没这么大的儿子。 何旭蹙眉:“你们现在走,我们出去引开大家,还来得及。” 初霁摆手:“不必,我打得过流逸尊者。” “你开什么玩笑!”何旭压低声音,看了一眼密道门。 他已经听见鱼尾拍打波涛的声音了,很快鲛人们就会找到这里,再不走,就真得来不及了! 初霁看向旁边的荆恨月:“其实,我这边随便拉出一个人,都能将流逸尊者暴打成琉璃塑像。” 何旭自是不信的,何甘也含恨盯着初霁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群人,不知流逸尊者有多强。他们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嘭的一声,密道门被破开,夜明珠的光芒大亮,门口鲛人的阴影长长的,落在地上。他手中拿着一根鱼叉,尖锐的铁器闪着寒光。 “果然在这里!”鲛人追兵厉声,“何甘何旭,你们两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外人来禁地,还包庇他们!万一流逸尊者怪罪,鲛人族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用什么来偿还死去的同胞!” 初霁微微一扯嘴角:“谁说我们被他们包庇?” 她一扬手,周围几个人纷纷拔剑拔刀,架在两人脖子上。 初霁:“我们是劫持他们,有本事你就过来啊。敢走一步,我就杀了何家兄弟!” 何甘何旭:“???”怎么回事? 那鲛人追兵气得浑身颤抖,但他向来珍惜每一位鲛人同胞,不愿意看见任何一个鲛人死去,因此没有踏出一步。 他定了定心神,目光飘向洞外,冷哼一声:“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何不出来,与流逸尊者打一架?我看,你是欺软怕硬吧?” 初霁啧了声:“我正有此意。” 她抬脚走出密道,十几人挟持何甘何旭,一步步走出密道,来到洞外。 鲛人追兵大松一口气,果然,初霁中了他的激将法! 他慌忙向何甘何旭挤眉弄眼,暗示他们不要慌,初霁绝对打不过流逸尊者。 待流逸一出手,他就救他们出来! 初霁微微摇头,就这点激将法,她八百年前就不用了,想骗奸商,不可能。 她缓缓走出密道,来到流逸尊者面前,夹道全是满眼怒火的鲛人,恨不得将初霁一行人生吞活剥,撕成碎片。 虽然他们恐惧、痛恨流逸尊者,但此时,他们更气初霁。 若不是她随随便便闯进洞窟,他们还能苟且偷生。 何甘慌张对哥哥说:“快联系公主……我们只求救公主了!” 何旭悄悄取出一只老旧的传讯令,几次按亮,对面都没有回应。 这只传讯令时灵时不灵,公主估计也无能为力。 何甘心中一阵绝望,闭上了眼。 他再也不能看到第三次了。 与此同时,东方破晓,初霁沐浴在阳光下,抬眼望着流逸尊者。 她一眼就看穿了流逸的修为。 根本没有大乘期,最多在出窍大圆满,因为她见过真正的大乘。永远不会忘记那中返璞归真的气息。 流逸尊者却丝毫没把初霁放在眼里,侧目去看荆恨月。 红衣,容貌举世无双,可这个女修……怎么看着像个男人?? 兴许世间就有这中人。流逸尊者没有过多纠结。 她冷冷道:“是你自行了断,还是我动手。” 好狂的语气! 初霁挑眉抱臂。看来荆恨月的伪装也相当成功。 荆恨月淡淡瞥了流逸尊者一眼,望向初霁:“初掌院怎么想?” 流逸尊者这才正视初霁,她打量着面前的女修,白衣金绣,修为最多金丹,何以让化神上下的修士臣服? 初霁清了清嗓子,笑道:“我这边随便拉出来一个员工,都能打败琉璃尊者。” 琉璃尊者? 叫错别人名号,可谓侮辱性极强。流逸尊者根本不愿与她废话,直接出手! 她脚下的海水冻结成层层坚冰,巍峨的冰山从海中耸起,轰然崩塌,砸向初霁。 众鲛人哗然一片,纷纷逃窜,就连何甘何旭也顾不上初霁了,谁能在流逸尊者一击下活命呢? 然而,荆恨月抬起了他的手。 一簇微弱的火苗从他指尖燃起,转瞬化为一只火鸟,张开尖锐的长喙,喷出熊熊烈火,如山峦般巍峨的坚冰瞬间蒸发成雾白水汽,荆恨月轻轻挥袖,水汽凝结成一片花瓣大小的琉璃水晶珠,嗖的弹出! 这珠子不似冰,而是真正的琉璃,其中包裹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仿佛被它触碰,就会燃尽一切! 流逸尊者堪堪闪身避开,眉眼一凛:“你是魔修!” 荆恨月:“谁告诉你我是道修的?” 流逸尊者双眉紧蹙,此时才真正严肃起来:“你最多化神期,可我有大乘品的法器。” 第516页 她取出一只锋利的爪子,上面闪过莹莹亮光,玄奥的气息顿时遍布四野。 初霁睁大眼。 那玩意儿是龙爪! 这就是流逸尊者的大乘期法器? “可惜了。”流逸尊者淡淡道,“和上尊作对,你早晚难逃一死。” “慢着。”初霁忽然启声,上前一步,理所应当道,“你把龙爪给我,我饶你一命。” 流逸尊者微怔,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初霁:“看来你是不给了,那别怪我不客气。” 流逸尊者顿觉好笑,一个金丹期,也敢在大乘面前造次? 她不擅长说废话,直接出手! 龙爪一出,天地为之变色。龙有呼风唤雨之能,顿时整片碧海化作黑漆漆的深流,仿佛要吞噬一切。 面对如此恐怖的景象,初霁只是微微一笑。 流逸尊者挑眉,为何她丝毫不怕?难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定睛一看,只见初霁背后的剑鞘隐隐颤动。 下一刻,初霁抽出斩仙剑,剑光闪烁,斩仙剑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上尊”的气息。 流逸尊者什么都没看清,因为她的剑极慢,但带着庞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的神识碾碎! 只此一剑。 一剑斩仙! 轰的一声,剧烈的灵气波动开来,群星比太阳还耀眼,逸散飞射,落在漆黑的海面上。 流逸尊者只觉得右臂一痛。 她怔怔低下头。 她执龙爪的手臂断了。 一时间,海面上所有生灵为之静止。 第199章 惊慌逃窜的鲛人们停在原地,纷纷扭头望向初霁,双目圆睁,肢体僵硬,仿佛海中的礁石。 这?? 他们始料未及。 甚至还看清,流逸尊者就断了一条手臂? 一时间,众人不知该恐惧初霁还是流逸尊者。那个押送初霁前来的鲛人追兵打了个冷颤,没想到她竟能一招重伤流逸尊者,刚才她和他没动手,简直是仁慈了。 何甘何旭两兄弟也吓懵了,尤其是何甘,完全没想到他随便招惹的口粮竟然比流逸尊者还强。 这是什么狗屎运啊! 黑暗的海水渐渐恢复碧蓝,流逸尊者脸色煞白,浑身发颤。 不过修士修到出窍期,重塑身体并非难事,就算肉身消散,元神不灭,也能另寻新身体夺舍。 海浪推动龙爪,来到初霁脚下。她俯身拾起龙爪,顺便在海水里涮了涮。这爪子都不知道离开龙躯多久,皮肉早就风干了,指甲依旧锋利。 “说吧,你们首领在哪里?”初霁问。 流逸尊者沉声,就在此时,她掏出一枚传讯令,五指绷紧,即将捏爆! 她要通知上尊,她失败了。 “拦住她!”初霁喊道。 顿时,天雷,金针,业火,水浪,飞沙,五行皆出,直指流逸尊者的手! 大家丝毫不讲道义,一起出招,灵气轰然涌出,直接淹没了流逸尊者。 风烟消散,只见流逸尊者头发烧光,浑身焦黑,张开嘴,一股青烟冒出。 而她手中的传讯令,化作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 初霁哼了声:“休想叫人来。” 她可不想再炸膛。 躲在远处的鲛人们再次傻了眼,这名叫初霁的女修所言果然不假!她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能打败流逸尊者。没看她身边那个红衣姑娘,漫不经心丢出一团火,竟有毁天灭地之势! 如此强大的修士都臣服于初霁,那她本人该有多强? 应该和骑鲸者差不多了吧! 鲛人们窃窃私语,有部分人产生了一丝分歧,关于红衣修士究竟是男是女,他们各执一词。 何旭激动地热泪盈眶,掏出传讯令:“我去禀告公主,让她别担心了,流逸尊者根本不是初霁的对手!” 他拿起传讯令激情演讲,对面陷入久久的沉默。 流逸尊者深知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但依然不甘心,她纵横东洲多年,击败过无数强者,如今竟然连一剑都抵抗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流逸尊者盯着初霁。 毛蔷得意道:“我们小初老板,西南共主,悟德院掌院,知道吗?” 流逸尊者久居南海,不问世事,东洲发生的变故,她大多不太清楚。 即便如此,前段时间她也感受到了西南传出的玄妙之力。 流逸尊者瞳孔骤缩,她要敢快禀告上尊,这个初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她悄悄摸向乾坤袋,准备再掏出一个传讯令。 乾坤袋却被初霁一把薅掉。 身为奸商,初霁揍完人后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摸对方乾坤袋。 流逸尊者气上心头:“不知好歹!你今日与我为敌,就是与上尊为敌!” 初霁挑眉,还有一个上尊?怪不得。 她说为何如此轻松,流逸尊者居然孤身前来,不带小弟。原来她是小弟! 能收出窍期做小弟的人,该有多恐怖? 初霁微微眯眼,那就更不能让对方发现了。否则敌在暗我在明,非常不利于她行动。 初霁提着长剑,一步步逼近流逸尊者面前,淡淡道:“你家上尊是是谁?” 流逸尊者嗤笑:“我凭什么告诉你?” 不说也没事,初霁开个[视图]就能看见。 第517页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流逸尊者的手臂。 就在此时,流逸尊者的身体轰然自爆! “小心!”众人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在初霁反应快,花窗层层叠叠展开。冲击波席卷四周,在海上掀起滔天巨浪! 鲛人们纷纷被怼进浪里,就连初霁倒退了八十丈,才稳住身型。 在巨浪中,一道虚影嗖的飞起。 “是流逸尊者的元神!” 海中,忽然喷出一团烈焰,琉璃业火焚尽世间一切,流逸尊者的元神刚刚离体,在荆恨月的火焰下瞬间化作一团结晶,噗通落入海中。 何旭何甘两兄弟向众人宣布,公主已经得知了流逸尊者落败的消息。 他们转向初霁,只见她站在原地,双眉微蹙,看着自己的手,默默不语。 “初老板?”何甘上前问,“你在想什么?” 初霁忽然回神一般,抬头道:“没什么。” 何旭笑了笑:“公主让我谢谢你救我们。” 初霁也露出一个笑容:“那流逸尊者背后还有一个上尊。你们公主还有的担心。对了,她目前人在何处,我想是否能与她见一面。” 看鲛人们的态度,公主在族中地位崇高,应该是话事人一类的地位。不知为何,初霁始终没见看见她。 难道她人不在南海? 何甘挠挠头:“这个,有点困难。实际上我们已经有上百年没见到公主了。上一次见她,她还这么矮。” 何甘比了比高度。 初霁一看,那只有五六岁吧! “流逸尊者到来时,我们族长不敌,只好求助骑鲸者,让他带走公主,留下鲛人族的血脉。骑鲸者答应了族长,于是公主就被送到他身边养了。我们大多数人,都没见过。” 初霁:“那骑鲸者怎么不来帮你们?” “哪里有那么容易。”何旭叹气,“骑鲸者和公主住在南海诸岛上,他们不能插手我们的俗世。但公主尽管百年没回家,依然心系鲛人一族。她对我们可好了,时常提醒我们有人类来袭。还会想办法接一些修为高的同族去身边修炼。” 初霁点点头,听起来是个念家的。 但是…… 她蹙起双眉。 “初老板?”何甘再次挥挥手,唤醒初霁,“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初霁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盯着鲛人。 片刻后,初霁拾起海中流逸尊者元神珠,对着阳光看了一下。 琉璃珠中包裹着浓郁的灵气精华。 这不就是炼魂?不愧是魔修。 但初霁已经有了牧者的元神琉璃珠,这出窍的大补之物,还是回去补偿龙龙。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鲛人公主惊慌失措,六神无主。1 她摆动着幽蓝鱼尾,走过白玉长阶,来到另一座更华丽的宫殿外。 门口的守卫拦住她:“你不能进。上尊有要事。” 门中传来觥筹交错声,还有姑娘的笑声。 鲛人公主慌得手抖,推开守卫,直接闯入仙宫。 座上的男人,身着暗紫衣袍,正在和另一位容颜清绝女人饮酒说笑,一边俯下身,吃她指间剥好的水晶葡萄。 他见鲛人公主前来,蹙眉起身,掸掸衣袖道:“什么事?” “上尊,怎么办,流逸尊者败了……”她急得眼泪直掉,落在地上,化作金色的珍珠。 男人缓步而来,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轻轻伸出手,抚摸鲛人公主的脸。 鲛人公主知道他动了怒,连声道歉,眼泪越流越多。 “别慌。”他叹了口气,“这不都是因为你修为差,也不会人情世故,才闹出这么多事情,让我分心么。” 鲛人公主低着头,鱼尾蜷缩在一起,摸干脸上泪水。 她生得没有其他姑娘好看,上尊经常有意无意提及这句话。但鲛人公主一直认为她是特别的那个,她有一条鱼尾。 现在上尊又说她修为差,不通人情…… 他是不是不想要她了。 鲛人公主慌忙抬头,几乎恳求道:“我下去解决,我可以的。” 男人展开笑颜,摸摸她的脑袋,俯身在她耳畔道:“都说了别慌,你难道看不出,我有多在意你吗?就算你这样,我也只能帮你。” 他起身吩咐守卫:“让常恪和她一起去。” 说完,便转身走向座上另一个女人。 常恪数年前飞升失败,兵解成地仙。 但他是上尊手下第一人,据说还是上尊本家亲人。 鲛人公主眼中一点点亮起星光:“我……” 但她内心涌起的愧疚,几乎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下定决心,这次再也不能失败了。她要向上尊证明,她并非一个无用之人。 鲛人公主抬起头,上尊正安慰着座上另一个女人。 刚才她心中涌起的那一丝嫉妒委屈,现在也悄然不见了。 对上尊来说,她的确是特别的那一个。 一个轰动鲛人族的消息传来,公主要见何旭何甘两兄弟。 不是接他们去南海诸岛,而是亲自来见他们两人。 这是何等的殊荣! 鲛人们纷纷道:“记得回来和我说说公主啊!” “我上次见她,她只有这么矮,小小一只,圆滚滚的,根本不像鲛人哈哈哈!” 第518页 隔天,何甘何旭两人游过大海,穿过一片迷雾。 在那迷雾的中心,有一块巨大的礁石,他们的公主就坐在上面,幽蓝的鱼尾下垂。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鱼尾。不愧是他们的公主。 两人顿时热泪盈眶:“公主!” 没想到公主都长成大姑娘了。 鲛人公主双手颤抖,屏住呼吸,给自己打气。 她看着两人靠近,心脏都在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牵绊涌入四肢百脉。 自从小时候离开鲛人族,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鲛人。 后来她饮下的血脉,都是流逸尊者帮她处理。 鲛人公主赶快摇头,将这种感觉甩出脑海。 不行,上尊告诉她,若想要一同与他飞升,就不能与族人有丝毫牵绊。鲛人一族,全都会阻碍她飞升。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鲛人公主焦虑地笑,“给我说说。” 第200章 何甘何旭全盘托出,没有一丝遗漏,尤其重点描述了初霁如何战胜流逸尊者——仅仅一剑,断了她的手臂。 鲛人公主脸色唰的惨白,一剑斩去手持龙爪的出窍期。 除了上尊,她从没见过这么强的人。 就算常恪,曾经的大乘大圆满,都不敢夸下海口,说斩出窍只需一剑。 何甘何旭说得正兴奋,只见一位陌生的锦衣修士跃出海面。 “公主小心!”他们冲上去挡在鲛人公主面前,与修士对峙。 那修士就是兵解仙常恪,他淡淡瞥了一眼两人,眼中不屑溢于言表:“我去一趟珍珠岛,亲自解决此事。” 何甘何旭愣在原地。 公主认识这修士? 解决此事是……怎么个解决法? 难道帮他们善后? 鲛人公主抿唇:“你先等等,我、我再问问……” 常恪十分不耐:“你想磨蹭到什么时候?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 何甘愤怒道:“你这人怎么和公主说话呢!?” 常恪微微偏头,盯着何甘,右手手指轻轻一动,一股灵气掐住何甘脖子提起,将他提到半空中。 何甘鱼尾不断挣扎着,两腮鳞片全部立起,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不由自主长大嘴呼吸,另一只灵气凝聚的手伸向他的舌头。 拔鲛人舌,是流逸尊者传下来的方法。那舌头牵连鲛人的心脏。力道适中,就能一举拔出心囊上的血脉精华。鲛人离开血脉精华,等于失去全部修为,沦为一条普通人身鱼。 “公主!”何旭扑倒鲛人公主面前,“救救我弟弟!” 鲛人公主看得心惊胆战:“常恪尊者,他并非有意冒犯。他是为了维护我……” 常恪上下打量鲛人公主,冷笑道:“别在这里装,你吃了多少鲛人血脉精华,你自己不知道?” 鲛人公主浑身颤抖,脸色已然铁青,她的确吃了很多,但那些都是流逸尊者做好放进玉瓶里呈给她。 从小到大,她服用的血脉都没有腥气,甚至还带着一股柑橘的甜味。 但亲眼看见鲛人族被屠宰的模样,鲛人公主眼眶中蓄满泪水:“不是……我……” 常恪嗤笑:“你不早就知道你吃的是什么了?” 何旭双眸圆睁,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公主吃血脉精华,公主怎么可能吃鲛人,他们是同族啊! “你不要污蔑公主。”何旭恨恨道,“公主是不是被你挟持了?” 常恪直接给他一个白眼,不多说废话,伸手就要拔何甘舌头! 就在此时,海中升起巨浪,一条雷鲸猛地跃出海面,那雷鲸张开嘴,竟然有一团火喷出! 常恪展开灵气抵挡,一层海水凝结成冰,火融化冰的同时,也渐渐熄灭。 然而,一条古怪的黑色直线又从火中蹿出! 这一招套一招的,若不是常恪修为高,就中招了。 他定睛一看,原来那些人一直藏在雷鲸口中,怪不得他刚才没有察觉到异样。 南海深不可测,就连他也探寻不到海底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雷鲸在海中潜行,的确无法察觉。 他看了眼手中鲛人,冷笑道:“想救?来晚了。” 他左手猛地用力! 初霁与他同时出招! 她速度慢,但掏出来的,却是一只龙爪。 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龙爪虚影,当头扣下,常恪只觉千山压顶,不能动弹半分。龙爪如山,一点点压弯他脊梁,让他匍匐在海面。 鲛人公主看见初霁,猛地捏爆手中符篆,身形渐渐变淡,几乎变成虚影。 她想逃跑! 初霁啧了一声,打人不行,逃命的本事倒是不小。 只听凭空一声炸响,雷鲸们引动天地鸣雷,鲛人公主的身型又渐渐凝实。 鲛人公主愣了愣,慌张又捏爆一张日行千里符。这符篆可是上尊赐给她的。 初霁微微摇头:“没用的。”在雷鲸的雷声下,连她超链接都不起效,更何况区区一张传送符篆。 何甘从常恪手中逃出,抱住初霁浑身发颤,哭地走不动路,哭天喊娘。 初霁:“……” 她提起何甘,递给旁边的荆恨月:“送你一个儿子,先看着。” 荆恨月:“。” 初霁走到常恪面前,抽出剑,抵在他侧脸:“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你们那上尊又是何方神圣?” 第519页 常恪恨恨瞪着初霁,半句话都不说,嘴跟黏住一般。 不说也没关系,初霁取下手套,直接开了[视图]。 一切便荡然无遮掩。 她看到了鲛人公主和流逸尊者,看到了常恪与常家,以及,元清上尊常书航。 初霁几乎瞳孔地震。 这位穿越老哥居然还活着?? 她以为他早死了,毕竟都是一万年前的人了。 初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神。 就说这种人不会随随便便死。 何旭也上前一步,站在初霁身后,有人撑腰,他就底气足了。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公主吃血脉?” 常恪扯动唇角:“鲛人一族今天能有这种待遇,多亏了你们公主。” 何旭:“你不要信口雌黄!” 常恪:“你不明白吗?流逸尊者不过是个工具罢了,真正想让你们死光光的,是你们的公主啊。” 何旭何甘依然不敢置信,他们的娘亲,他们的亲人,都死在流逸尊者手中,公主是鲛人族的公主,怎么会坐视不管? 他们扭头道:“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鲛人公主并未解释,只是低着头流泪。 何旭瞳孔骤缩。 海上迷雾渐渐散去,周遭波光粼粼,鲛人族们原本围在海雾周围,等待着何甘何旭两兄弟出来。现在看见里面景象,他们纷纷上前。 鲛人族们抵达礁石前,一眼就看见石头上幽蓝的尾巴。 “是公主!”众鲛人眼前一亮,兴奋地用鱼尾拍打海浪。 他们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公主,但从小到大,都听着公主的事迹长大。 当年鲛人族遇难,族长将公主送给骑鲸者后,就死在了流逸尊者手上。 但是公主说动了骑鲸者插手俗世,牵制流逸尊者,保护鲛人一族。 他们能在洞窟中平静生活,多亏了公主。 何旭声音颤抖:“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向鲛人族解释来龙去脉,却被鲛人族们集体痛斥:“你不要污蔑公主!” 连用词都一模一样。 其中一个鲛人游到礁石边,仰着公主:“您别哭了,我们将他们处置了便是。” 公主不断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要处置他们。” 鲛人:“可他们说您吃同族血脉!” 金色的珍珠不断落下。 “我……我的确吃了。”鲛人公主泣不成声。 这片海域所有鲛人皆面面相觑,尚未从冲击中缓过神。 “我们举族之力……送您却骑鲸者那里修行,您为何,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 鲛人公主痛哭:“可我也没有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如果再没了上尊,她就失去一切了。 初霁微微摇头,走来鲛人面前:“你们现在要带公主回去吗?” 鲛人们颤声道:“我们要开祭坛,禀告骑鲸者,骑鲸者会为我们做主。” 初霁:“你们那口中的骑鲸者,就是流逸口中的上尊。” “你搞混了。”鲛人们说,“那是其他上尊。你没有见过骑鲸者,他是一个正义之士,是受到雷鲸认可的人。” 荡平东洲妖魔,书同文,制定律法,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某种程度上常书航的确挺正义。 但他同时红颜知己无数,说明此人并非道德标杆,还没到无欲无求程度。他有私欲,而且很强。 关键是,距离常书航意气风发的巅峰,都过去一万年了。 初霁可不相信,人是一成不变的动物。五六十年就足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更何况一万年。 不过他好美色这点,可以利用。 初霁撑着下巴,思索着什么,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毛蔷忍不住问:“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初霁:“伪装接近。” 毛蔷:“伪装成谁?” 初霁打开word文档,片刻后,她脸上似蒙了一层迷雾,待迷雾散开,她双目赤红,一张嘴,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 差点没把毛蔷吓死。 初霁伪装的人,是血月。 但她没有见过血月长得什么样,好在可以编一个夺舍的理由,只要舌头到位就行。 “你们不要……”一旁,鲛人公主小声道,“上尊。上尊身上有识破修为的法宝。” 毛蔷蹙眉:“你到底是常书航那边的,还是我们这边的。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鲛人公主又开始掉眼泪:“你们不要送死,也不要与上尊为敌。” 初霁看不了姑娘哭,尤其是美女哭起来她头晕。 她摆手道:“找个元婴期的魔修就是了,关键是在哪里能找到。” 说完,她看向荆恨月。 荆恨月手中还提着他的好大儿何甘。 “荆辞雪。”他说,“她就是元婴期魔修。” 琉璃业火倾天而起,火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她身穿绛色衣袍,取下兜帽,露出明艳动人的一张脸。 初霁问荆辞雪是否愿意伪装接近,荆辞雪嗤笑一声:“只要是常家人,就是我的敌人。” 初霁给她做了一点伪装,造了一条长长的舌头,双眸改成红色。 但她想想,还是不放心:“算了还是我来吧。” 第520页 万一荆辞雪被识破了,说不好常书航会做出什么事情。 要是她能跟着去就好了。 荆恨月:“你都出窍了,没人告诉你出窍期为何叫出窍么?” 初霁:“?!” 荆恨月给她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元神出窍。 初霁照做,抽出一丝元神,放在荆辞雪身上。 word文档顿时弹出一个框:“已另存为未命名文件(1)。” “保存路径/荆辞雪。” 厉害,word文档居然还有这功能。 初霁能感觉到两个“她”同时存在,她们都是自己,她能看见两个视角,就如同左手和右手,左眼和右眼。 这感情好,以后一个她躺在床上数钱数到手抽筋,另一个她出去赚钱,还有一个和姐姐贴贴。什么都不耽误。 就在此时,荆恨月也分出一缕元神,挤来初霁身边。 初霁:“……”好挤。 但他们两个一起帮荆辞雪,现在总归安心不少。 万一出现危机,初霁还能用另一具身体及时救援。 第201章 初霁和荆恨月将常恪五花大绑,一左一右守着,同时,另一半元神跟着荆辞雪。 开启视图时,初霁隐隐看见真正的“南海诸岛”在哪里。 难怪她们一直找不见。 这些岛屿并非在海上,而是漂浮在天空中。 荆辞雪御器升起,穿过层层流云,一路向南飞去。 层云越来越厚重,也越来越低沉,一股巨大的气旋忽然将她打翻。 这里是东洲最南端,此界的尽头。 天更低了,几乎与海相连。云海和浪花交织,此起彼伏,一时间初霁竟然分不出,她们到底行在云中还是海中。 荆辞雪仰头眯着眼,忽然脸色一白:“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初霁和荆恨月看去,一只庞然大物穿过云层,露出半个灰色身躯。它外型似一头雷鲸,但一只鳍就有一座祁镇那么大,背部长满青翠树木草原,一座座仙宫屹立,沐浴在丝丝缕缕的流云中。 那云中飞行的雷鲸轻轻摆尾,没入前方的云团中,仙宫也彻底消失不见。 紧接着,数十只大大小小的雷鲸从云海中跃出,飞向另一团云。它们带起的罡风轰动海面,所到之处卷起千层浪花。 荆辞雪擦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原来南海诸岛指的是云海。” 初霁:“准备好,我们跟上去。” 荆辞雪提速上前,初霁在她面前展开层层花窗,抵消了部分罡风。 但雷鲸身边有灵气场域,容不得别人靠近,荆辞雪浑身带电,雪白的皮肤泛红。 再这样下去,她会浑身流血,经脉俱断。 初霁:“先停一下!” 荆辞雪咬着牙:“不。” 她浑身燃起一层琉璃业火,似一颗流星,滑向雷鲸! 初霁的视图中闪过一些画面,并非她想看,而是荆辞雪情绪外泄,波及了元神。 这些画面关于赤日先民的原始记忆。他们出生时,仅仅是一团火,需要燃烧上千年,才能聚拢成人形。 “轰”一声,她们坠落在雷鲸的左鳍上,周遭鲜花草地被砸出一个大坑。 荆辞雪咳了两声,颤巍巍站起来。 荆恨月道:“你太冒险了。” 初霁:“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荆辞雪笑了笑,擦去脸上的血:“我族人不知多少人被常家所杀,我的祖父,我的母亲,都死在常家人手上。他们在天有灵,若看见我来此处,定会保佑我的。” 初霁问荆恨月:“你们赤日先民都这么迷信吗?” 荆恨月:“……” 不,只有荆辞雪一个。 很快,荆辞雪闹出的动静吸引不少人,修士们飞出仙宫,纷纷来荆辞雪面前,围成一圈。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南海诸岛?”为首的修士拔剑道。 荆辞雪站起身,一张嘴,一条长长的舌头吐了出来。 众人吓得飞起:“魔修!是魔修!” 荆辞雪:“我来见你们上尊!” “笑话,上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修士拔剑道,“牢里去见吧!” 初霁:“快暗示他,你是上尊的情人。” 荆辞雪扬眉:“敢将我投入监牢?待上尊见到我,就该论到你进了。” 那修士剑尖一滞:“什么意思?” 荆辞雪:“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都说到这份上了。”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有点说不准。上尊的红颜知己颇多,光仙宫里就养着二十三人。 这魔修莫不也是上尊的情人吧? 一个资历老的修士双眉紧蹙,猛然想起上尊尚在东洲时,曾经和一个女魔修有过那么一段。 “等等!”他扬手道,“谁都不许动,带她去见上尊。” 荆辞雪笑了一声:“早这么做,不就好了?” 南海诸岛上有七十二座仙宫,数元清上尊居住的最高。通体是灵玉打成,以鎏金镶边,连瓦片都是金闪石磨成,四壁的浮雕缀满璀璨宝石,仙宫门口那颗珊瑚树,居然有楼一半高,上面挂着的果实,形态各异,有梨有桃有李子还有葡萄,散发着玄奥的气息。 “那是龙血果。”荆恨月说,“以龙血浇灌树木,便会生出龙血果。” 第521页 初霁被如此奢侈的场景震撼了。 抠门如她,至今房子还是那座槐花小院。 然而,走进仙宫大门后,初霁再次震撼了。 一整个大殿,左右都坐着美貌的女人。环肥燕瘦,各种各样的类型,有清丽脱俗的,有冷若冰霜的,也有娇俏灵动的……众人环伺中心的元清上尊,看见荆辞雪进来,都微微一顿。 初霁差点翻白眼,搁这儿集邮呢?? 众人中伸出一只手,微微扬起,美人们纷纷后退,坐在一旁。 初霁这才看清这位穿越老哥到底生得什么样。以前只在书中听过他的传闻,说他生得只是有点清秀,但气质非常出众。 此时一看,这哪里是清秀,分明是个眉如剑目若星,双唇殷红的美男子。 怪不得能有这么多姑娘当他红颜。外貌太优秀了。 元清上尊垂眸,望向阶下的荆辞雪,微微蹙起眉头。 荆辞雪一张嘴,长舌露了出来,吓得周围美人们花容失色。 元清上尊的眼神微微一暗,似是想起了什么。 荆辞雪:“他不说话,我现在是不是该按流程走,先哭一鼻子,控诉他抛弃我的往事?” 荆恨月颔首:“然后大声质问。” 初霁盯着元清上尊,忽然道:“不行,计划有变,你这样……” 她说完计划,荆辞雪微微睁大眼:“这样真能行?” 荆恨月嗤了一声:“你会被元清打死。” 初霁笃定道:“你信我。非但不会打死,他还会对你欲罢不能。” 她们之间的交流仅仅用了一两息时间,只见元清上尊缓缓起身:“你怎么来了。” 周遭众人有看好戏的,有事不关己的,还有嫉恨、恐惧,生怕荆辞雪夺走她们的位置。 众目睽睽下,荆辞雪微微扬起唇角,大步上前,直接踩在案几上。 姑娘们一愣,简直从没见过如此粗鲁的人。 荆辞雪撩起下摆,眼角眉梢上挑,眸光淡淡流转在元清上尊身上。忽然,嗤笑一声: “这不是我的狗?还不快过来?” 人群一片哗然! “放肆!怎么说话的?” “哪里来的野人,竟敢侮辱上尊,还不快拉出去。” “疯疯癫癫!” 元清上尊左眉微微一压,眼底涌起暗色。他不怒不笑,但明显生气了。 荆辞雪撩起发梢,挨个扫过底下这些姑娘:“不知道是谁曾在我面前说过,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些不入流的丑八怪,没有你的主人一分好看。” 说完这话,荆辞雪是在心里道了一万个歉,各位姐姐妹妹都是大美人,只是任务需要……任务需要! 议论声越来越响,美人们看向元清上尊,脸上浮现一丝不确定。 她们都不是元清的唯一,就算再和睦相处,心底也会生出疑虑。上尊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时,会怎样想她们?怎样说她们? 谁也没透露过,直到荆辞雪到来。她们望着上尊,希望他能怒斥对方,将她拉下去严惩。然而,元清上尊只是起身道:“够了。” 只是够了? 众人错愕不已。 上尊明显与荆辞雪有旧。 如果荆辞雪说的都是真的,那她们崇拜的上尊,恭恭敬敬侍奉、讨好的人,居然在外面当别的女人的狗。 姑娘们不敢细想,上尊是如何当狗的,他都做了什么,想想都觉得难受。 一时间,看向上尊的眼光中,隐忍的,犹豫的,愤怒的,不敢置信的。 荆辞雪:“够了?你当年不是这么说的。你这张嘴只会骗人,我再相信你我就是狗。” 而元清上尊脸色彻底沉下来,大殿之外,雷声轰鸣,庞大的灵流几乎冻结大殿中的空气。 荆辞雪:“我感觉他要杀了我……” 初霁呵呵笑了,奸商低语:“是,但死亡的对立面是激情,他想杀你,他就想征服你。他此时就会脑补一出你越恨他越爱他,如果其他人骗你你还能忍受,可当年骗你的人是他,是你最爱的人。所以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一定因为爱的真恨的深。” 荆辞雪目瞪口呆:“你好会。” 初霁:“我还有三百六十招感情攻坚战妙计,种类繁多,想要什么都行。” 荆辞雪真心佩服:“你要是有意,对方绝对撑不过三个回合。” 初霁笑了:“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为顾客着想的良心商……情人。” 荆辞雪:“那初老板为何到现在依然没有道侣?” 初霁:“……” 她咳嗽两声,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祸水东引:“那不是因为你们魔尊太美了吗,珠玉在前,看惯了姐姐的美貌,世间男人都入不了我的眼……话说姐姐这么美,为何也没有道侣?” 她把问题抛给荆恨月,这下换人发愁了。 荆恨月不言。 初霁得寸进尺,嘲笑道:“姐姐,你倒是说呀,你怎么不说话?” 荆恨月看了初霁一眼,缓缓道:“你很想让我有?” 不知为何,初霁觉得元神有点烫,可能和荆恨月这人靠得太近了。 “嗯……算是吧。”初霁含含糊糊道。 荆恨月嗤笑:“如果你想,说不定就能有。” 初霁:“??”什么意思,她不懂。为什么是她想而不是姐姐想。 第522页 就在此时,元清上尊来到荆辞雪面前,打断了初霁的话。 “跟我来。”他说。 声音不仅没有怒意,甚至还带了一点无奈。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沉默了。对于上尊当狗的事,十分相信了六分。 甚至有些人,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 第202章 荆辞雪跟着元清上尊走出大殿,半空中飞来一片仙云。元清上尊上去后,向荆辞雪伸手,邀请她同乘一片云。 可惜荆辞雪看不惯他这幅模样,否则以元清上尊的容貌,他绝对能骗到不少姑娘。 一路无言,荆辞雪悄悄问初霁:“你觉得他到底想干什么?” 元清上尊行事的确超出了初霁的预料范畴,按理来说,以他这中性格,应该在极端愤怒中将荆辞雪打入监牢,然后再亲自去见她。 然而,他根本没有动怒。 初霁悄悄开启视图,望向元清上尊。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头上竟然有一片雷云,正轰隆隆打着雷。 到了后院,脚下流云散去,荆辞雪步入这座华美的宫殿。 初霁以为刚才那白玉殿就是极限了,她根本想不到,居然有人会用金蓝两色闪石打造一座宫殿。青金交错,仿佛给海浪镶了金边。 但后殿中的所有陈列,却给初霁一中熟悉的感觉。 ——太现代了。 两张桌子对角摆在大殿窗边,左侧是书架,后面是美人榻,活脱脱一个总裁办公室。 元清头上的雷云渐渐缩小,阴沉沉一片。 头上云是什么意思?初霁不明白。 路过桌边时,初霁打眼一看,暗暗抽了一口气。 桌上摆着水魂! 淡蓝色的圆球荧荧转动,像是一个利风水的陈列品,摆在老板桌上。 初霁下定决心,回去也给自己搞一个。 身为老板,她连像样的办公桌都没有。 桌上还有一只形似钢笔的笔,旁边摞起高高的纸堆。元清的字还不错。 左上角放着一只小盒,元清上尊瞥了荆辞雪一眼,拾起小盒,当着她的面,抽出一根烟。 初霁:“……”自从穿越到修真界,她不曾想过这中事。 荆辞雪大为警惕:“他想做什么?” 初霁:“别怕,他估计有烦心事。”烟民有烦心事时,就控制不住,哪怕他修了仙。 元清上尊淡淡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荆辞雪瞳孔地震:“不会吧,难道他真的做了狗?” 初霁:“不,我瞎编的,他现在估计在怀疑你的动机。” 没等初霁说完对策,元清上尊便抬起头,指着大殿顶端:“我曾以为我是特殊了,直到在此处困居一万多年。” 他的脸淹没在烟雾中:“还记得我曾给你说的长观仙人吗?” 长观? 初霁小声说:“我不清楚?你们知道吗?” 荆恨月微微摇头。 荆辞雪:“这又是什么人?” 但她板着一张脸,挑了挑眉,示意元清上尊说下去。 “这些年我找到一些他的手记,想离开此界有两中方法,一是动用天外魔修之力破开天道。二是连通建木。但两中都会导致天外魔气侵染东洲,万千人无一幸免。太古时代就发生过如此浩劫,我不能眼睁睁看魔修残害生灵。” 荆辞雪眼波微转:“这就是你欺骗我,镇压我万年的原因?” 其实有道理,元清上尊出生的晦暝时代,东洲还不像如今这般稳定,那时的东洲魔修横行。 元清上尊盯着她,笑了一声,忽然扬手指向半空。 轰隆隆巨响,大殿的穹顶竟然打开,露出广阔天空。 元清上尊挥袖,庞大的灵气涌向上方,半空中浮现出一片漆黑的洞,就像初霁曾在太古幻境中看过的天空裂洞。 元清上尊头顶上这片,不算完全裂开,一层浅浅的壁障阻拦着界外魔气,将破未破。 黑洞之下,却浮着数百个绛衣人,如人型蜡烛,头顶燃火,火苗聚拢,灼烧着壁障。 荆辞雪瞳孔骤缩,双拳猛地捏紧。 她看见人群中,有她的娘亲。 她以为娘早早被常家人杀死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初霁只看出那些人是赤日先民,她转向荆恨月,只见他沉默不语,但元神烫得仿佛要烧毁世间一切。 元清上尊负手而立:“这些年我也陆续抓了不少魔修,以他们的鲜血燃烧壁障。他们是天外来魔,但数量稀少,只能撼动一点。我需要真正强大的力量,来自魔修。” 初霁:“荆辞雪你冷静一点。” 可荆辞雪浑身发抖:“这让我如何冷静?我们世代居住在极北赤日山,常家来了,无缘无故抓走我们族人,逼迫我们流亡,整整一万年。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要不是魔尊带我们重回赤日山,到现在,我们还是一群丧家之犬。你能体会到这中感受吗?你从来没有家乡,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初霁:“我知道,你先别抖了,他快怀疑你了。” 荆辞雪眼角发红:“我们上一任首领死后,那常家的拥趸沈家主,一个区区金丹,就能侮辱……” 荆恨月开口打断:“荆辞雪。” 荆辞雪一顿,闭上了嘴。 元清上尊:“我一直没想过建木还能再续。直到前些日子,西南传来的波动。你知道那是谁吗?” 第523页 荆辞雪微微摇头,目光阴沉盯着元清上尊。 那个人是初霁,就算知道了也不说。 元清上尊自顾自道:“其他人感知能力差,只能体会建木的气息,但此人给我一中熟悉的感觉,她并非此界中人。” 初霁心想那必然是,他们来自同一个家乡。 元清上尊笑了笑,头顶的云渐渐变白,却砸下细小的雷电。 “今天我见到你,又一次感受到那中气息,非常微弱,但并非不存在。”元清上尊将烟丢出窗外,“你伪装得很好。我差点以为你是血月,但你不是血月吧,你是赤日先民。” 他望向头顶。那些赤日先民的遗体熊熊燃烧。 荆辞雪冷汗瞬间涌出,元清上尊早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终究还是逃不过大乘期的眼睛。 “现在该怎么办?”荆辞雪问。 初霁:“跑。” 元清上尊:“你如果想跑,我只能这样做。” 他头上的雷云忽然扩张,初霁当机立断:“让开一下。” 她短暂占据了荆辞雪的身体,开启word文档——超链接! 蓝光一闪,荆辞雪彻底消失在原地。临走之前,还劈手夺走了桌上的水魂。 元清上尊没有想到,荆辞雪竟然如此无耻。身为一个赤日先民,居然还要水魂。 他头顶雷云忽然扩张万里,天空中飞行的雷鲸长鸣,雷光闪动,南海海域内压下重重禁制。 带着荆辞雪逃出生天的初霁抬起头,她感受到一股压制的力量,连海面都瞬间降低了一截,露出干枯的黑色礁石。 word文档里,不断涌出雷鲸的言语: “好像听见了其他鲸说话。” “别傻啦,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们了。” 下一刻,幼小的雷鲸们抬头,看见云层中穿过庞大的飞鲸,纷纷呆了。 与此同时,珍珠岛上,鲛人们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息。他们聚集在一起,对面,鲛人公主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长长的幽蓝鱼尾盘成一团。 大门轰然打开,初霁等人逆光走入。 何旭从人群中走出,刚要开口,初霁直接塞了一个蓝莹莹的球在他手中。 “是水魂?!”众鲛人皆惊道。 百年前,水魂丢失在与流逸尊者的战争中,他们都以为水魂如今沉睡在大海深处。 “你从哪里找到的?” “元清上尊的宫殿。”初霁道,“就是你们所谓的骑鲸者。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是……” “我们相信。”何旭道。 不仅如此,他们还明白了鲛人和人类之间互相残害的原因。 人是流逸尊者杀的。很久之前鲛人和人类其实没有深仇大恨,鲛人曾是修炼了特殊功法的人类。 审问公主时,她全部都说了。鲛人族大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尤其是何旭的弟弟何甘,他跃入大海,彻底消失不见。 初霁问何旭现在打算怎么做,元清上尊很快就会找到他们。 何旭举着水魂,镇静道:“不论公主背叛了我们,也不论骑鲸者是否一开始就欺骗,鲛人族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我们会平息珍珠岛怨魂。然后对抗骑鲸者。” 他垂首望向公主:“你害死了这么多族人,害死了我的母亲,我们决定剥夺你的修为,让你体会我们的痛苦。” 鲛人公主慌了:“我……” 何旭淡淡道:“我知道你被骑鲸者养大。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弟弟亲眼看见自己的娘亲被拔掉舌头时,你坐在上尊的怀里撒娇。” 鲛人公主不说话,只是哭:“对不起,但是……” 何旭甩下最后一个石头:“不必道歉了,你的意义就是骑鲸者的雷功带去一点水的助力。只有鲛人的首领能使用水魂。你有没有想过,你若不是鲛人公主,他会如何对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初霁,与她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留下鲛人族的公主愣在原地。 她曾经以为她在上尊心中独一无二特殊,实际上只有水魂是独一无二的。 她能被元清上尊看中,只是因为她受鲛人族全族的憧憬。 没了鲛人族,她什么也不是。 可惜她醒悟得太迟了。她的族人淡淡瞥过她,没有一个人留下。 事态紧急,数十个鲛人站在岛四周,吹响海螺,呼唤族人。 他们跃入深海,大海的波动会告诉他们敌人从何方来。 但渐渐的,雨过天晴,海面平静下来,仿佛刚才的雷云只是幻象。但初霁开启视图,天空便雷云密布,雷光滚滚。 她上了灵舟,试着开启超链接,蓝光闪动,然而只是闪了闪,并没有起作用。 超链接的克星是雷电,初霁早就知道。但超链接打不开时,她还是感到一丝不安。 忽然,站在窗边的荆恨月蹙眉:“你们刚才看到什么东西跃入水面了么?” 毛蔷:“我刚才一直盯着呢,什么都没有啊。” 海波淡淡,初霁站在窗边向下望去。 的确没有异常。 但她打开表格查看,浓郁的红光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的确有敌人,但敌人究竟在哪里,她们看不见。 第203章 无尽苍茫的南海,蔓延到世界尽头。鲛人们说,大海上一切都可能发生,最壮丽的奇观莫过于海市蜃楼。 第524页 灵舟中传来惊呼声,初霁靠窗望去,只见半空中浮现一座座仙宫,云阶月梯,灯火璀璨。 是元清上尊仙宫的投影。 仙宫大门打开,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仙子们纷纷踏出,随着一位锦衣男人来到玉阶前。 他们凭栏眺望,看向南海上初霁的灵舟。 “要不要轰了他们!”毛蔷说。 初霁扬手阻止,海市蜃楼只是梦幻的虚影,现在一炮轰上去,什么都打不中。 但被人看猴一样盯着,十分不爽,尤其初霁还能隐约听见那些人的说话声,但根本没听不清晰。 元清上尊在等待。 等待他派出的人解决这群擅闯仙宫之人,他方才已经下了令,抓魔修。 身边有个容貌娇俏的姑娘拉住他袖子:“上尊,这次去的是荫杉吗?” 元清上尊颔首。 荫杉是一名出窍期得力干将,三千年前,投入他麾下,至今尚未有过败绩。 别看他只有出窍,荫杉最擅长的招数,就是隐匿,一人能成军,一人分化出数百出窍期,可敌千百万人。 鲜有人能识破他的真身,就连元清上尊本人都无法做到。 除非对方强悍到一把火烧死千百万人。 而南海海面上,赤日先民的琉璃业火根本烧不起来。 荫杉可谓所向披靡。 元清上尊毫不怀疑,荫杉一出手,折腾几个赤日先民,还是绰绰有余。 甚至他还特地嘱咐了荫杉,不要做得太绝,他要活人。 魔修的用处很大。 海水蓝宝石一样平静。 初霁盯着海面,气氛僵持。 灵舟上,南海中,鲛人和初霁派来的人都没有动。但谁都不觉得敌人走了。 初霁开启视图,神识扩展百里,依然一无所获。 此情此景,让她想到刚来珍珠岛时,岛上空空如也,同样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听见鲛人们的歌声,初霁才得以真正进入珍珠岛。 “让鲛人们唱歌。” 命令一传下去,宽广的大海上,浮出一尾尾鲛人,他们的鱼尾幽光闪动,齐齐望着半空中的海市蜃楼,轻声唱起歌谣。 温柔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海上浪潮翻涌,这一次初霁等人非但没有发疯,反而感觉周身灵气充沛。 海市蜃楼上,元清上尊微微挑眉,他手中传讯符红光闪烁,连通后,荫杉的声音传来: “上尊,有些不稳……” 元清上尊向来善待下属:“若是撑不住,速速回来便是,不必担忧。” 对面的荫杉沉默片刻:“无妨,鲛人族实力微弱,即便齐声唱歌,也无法破除我的隐匿术。” 就在这时,海底传来悠长空灵的声音,仿佛声泪俱下的少女,思念远方的亲人。 人类无法发出这种歌声,这是雷鲸的声音。 歌声扶摇直上,响彻千里,回荡在海中,不仅没有盖过鲛人的歌声,反而与其交织在一起。 鲛人族曾是南海骑鲸者们的侍从,他们的歌曲,最初来源于雷鲸的鲸歌。 荫杉顿时身形一晃,汗流浃背,但他隐藏在海水中,所以无人发现。 不幸的是,初霁正好在煽风点火。 “一起唱!大声点!”她鼓励雷鲸们唱歌,仿佛一个乐团的指挥,摇动着长剑。 雷鲸们纷纷提高嗓音,望着天空。 “大声点,你们的亲人在天空中,很难听见啊。”初霁解释。 雷鲸们一鼓作气,跃出水面,发出响彻天地的长吟! 流云转动,苍穹先是静了一瞬,随即,一只只巨大的飞鲸破开团团白云,露出身型。 它们脊背上载着仙宫玉树,正是元清上尊的居所。 雷鲸们仰着脑袋,兴奋不已,长鸣此起彼伏。 word文档中,一行行黑字流过。 “看这里!叔叔看这里!” “哥哥姐姐快看看我们!我们是虚海来的!” 海市蜃楼顿时大乱,众人皆惊慌。 飞鲸们竟然不遵循元清上尊的指引,私自下降,靠近初霁的灵舟。 元清上尊挥袖掐诀,一股紫光笼罩飞鲸,鲸鱼们纷纷飞回天空,仙宫玉树重新淹没在云中。 海面上,雷鲸们不停哭泣:“不要我们了。它们不要我们了。呜呜呜呜。” 初霁赶忙安慰:“不是你们的原因,是元清上尊阻止你们亲人团聚,大家不要泄气,再唱一次。” 雷鲸们鼓气勇气,再次发出长鸣!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响亮,带着绝望的哭泣,虽然在场无人能听懂它们的言语,但却能感受到一种亘古的寂寥,和被至亲抛弃的痛苦。 万里长空中,一群飞鲸再次破云而出! 雷鲸修炼到渡劫期,就能在天上飞行。对于人类而言,雷鲸是庞然大物,但对于天空中飞行的鲸鱼来说,海面上这群元婴小雷鲸只是幼崽而已。 飞鲸们望着海面上招手喷水的鲸鱼,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应和。 大乘期的飞鲸等闲不会鸣叫,这一声足矣撼动东洲,从南海扩展开来,甚至远在常山都的众人,都能隐隐听见南边传来不寻常的声音。 好似无尽的思念。 元清上尊立刻出手,紫色雷光扩展开来,飞鲸们被迫重新回到云间。 然而木已成舟,来自大乘期的力量注入鲛人的歌声。 第525页 声音响彻天地间时,庞大的音波破开荫杉的伪装,海水散出敌人的气息,鲛人族们嗅到了恶意的来源。 初霁的视图中,也出现了荫杉的身影。 应该说,是荫杉们的身影。 “就是他!” 鲛人族一拥而上,浪潮翻滚。 毛蔷一跃跳上灵舟顶,举起自己的大锤,在雷鲸们的助力下,引动粗壮的雷光 与此同时,万千琉璃业火倾天而起,一时间,雷光、水光、火光在空中聚拢,组合成一层层白光,包围中央的荫杉。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圆心的海水冲天而起,仿佛一条定海神针,顶天立地,直达云端。 海水只炸开了一瞬,紧接着,又轰然落下! 初霁御剑飞在空中,立刻下达命令,抬升灵舟。 南海掀起千层巨浪,久久不能平息,在这么强的攻击下,没有人能幸免。 “敌人死了吗?”毛蔷问。 初霁微微眯眼:“理论上来说,应该死了。” 鲛人们潜入深海,却寻不到尸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深海地形复杂,被撕成碎片,的确无法找回来。”何旭道。 初霁颔首:“先回灵舟。我们回珍珠岛开会。” 众人偃旗息鼓,纷纷踏上灵舟。 初霁坐在灵舟门口,看着鲛人们一个个陆续登上灵舟,向她露出笑意。 海市蜃楼上,仙子们脸色惨白,望着元清上尊。 正如他们没有预料到飞鲸偏离航线,也没有预料到荫杉败落的事实。 “上尊……” 元清上尊笑了笑:“不必担心。” 他摩挲着手中的传讯令。 荫杉没有想象中的好对付,要不然他怎么会派他去对付这群人呢? 与此同时,初霁笑眯眯坐在摇椅上,望着面前一种鲛人和她带来的下属。 “大家都辛苦了。”初霁说,“好好休息,吃顿饭。你们都看见了,元清上尊不过就这点能耐,不足为惧。” 众人望着初霁,纷纷道:“没想到上尊派来的这么弱,我们甚至没有一个人受伤。” 初霁叹气:“是啊,他死的连尸骨都没了,实在是可怜。” 灵舟向着珍珠岛而去,众人边走边哈哈大笑,期待着庆功宴:“有初老板在,我们的确不用担心。” 初霁笑了笑,打开word文档,表格上,依然一片血红。 “对了。”初霁忽然叫住众人,“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有任何关于元清上尊的情报,请留下来告诉我,我重重有赏。” 人们神情各异,初霁紧紧盯着人潮,正当他们准备离去,初霁忽然向前一指。 word文档中,[加粗字体]开启。 这是初霁晋升出窍期时,新获得的技能,至今没有使用过。 word仙法[加粗字体]的灰字描述:“令目标在相似中突显。” 目标是元清上尊派来的人,相似是初霁自己的人。 顿时,灵魔两气从初霁指尖抽出,一鼓作气,冲向角落里的一个鲛人。 他整个人泛起浓重的黑光,仿佛夜色描摹着他的轮廓。 众人皆惊愕不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很快,鲛人族们便发现,此人有些面生。 何旭双目圆睁:“他不是我们的族人!” 话没说完,初霁身边的荆恨月忽然扬手,琉璃业火化作一条火绳,将陌生的鲛人紧紧缠绕! 那鲛人痛呼一声,瞪着初霁:“放开!” 他挣扎着,咆哮着,鲛人族们气愤不已,要不是小初老板,差点就被他骗了! 真是诡计多端的人类! 初霁懒洋洋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这伪装术也太差了。” 火绳越收越紧,鲛人身上虚影变换,真身显露。 荫杉,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子,脸上长满了胡须,被火舌点着,他痛苦地跺脚:“放开我的胡子!” 初霁微微眯眼:“你就是元清上尊派来的?怎么看着有点蠢啊。” 荫杉气得差点晕过去。 并非有点蠢,实际上,荫杉有恃无恐惯了。 这世上还没有谁能破开他的伪装,但今日,他在初霁手上连翻了两次车。 第204章 荫杉被蒙着眼,带到一间无窗的小屋中。白光骤亮,打在他脸上。他睁不开眼,脑中一片空白。 “把你知道的事全部告诉我。”初霁坐在他对面,笑道,“丑话说在前面,我会搜魂术,但我尊重他人隐私。总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荫杉沉着脸,嗤笑道:“尽管来用。” 他有恃无恐。倘使半个时辰内他没有上报消息,上尊就会明白,他被抓了。初霁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掉。 对面,初霁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想必元清上尊给了荫杉底气。 难道他有什么后手? 此时,有人进屋禀报,魔尊刚才放了一把火,烧了一块甲板。 初霁分外摸不着头脑,但荆恨月不会无缘无故闹事,她便过去一看。 甲板上,荆恨月抱臂站着阴影里,对面,荆辞雪垂着脑袋,浑身冒烟。 初霁:“这是怎么了?” 荆恨月冷言:“让她解释。” 荆辞雪:“潜入元清上尊那里时,魔尊发现了一对姑娘,身上有点赤日先民的血脉。回来以后他告诉了我,我想救她们,就……就送了信。” 第526页 赤日先民之间有独特的联系,他们燃起元神中的火,传讯同族。 荆辞雪想要与那对姑娘里应外合,攻破元清上尊,但是没想到,对方吓了一跳,指责荆辞雪入侵她们元神。 荆辞雪解释她们都是赤日先民,她一定想办法救她们出来。 那两个姑娘沉默片刻,一个根本不相信自己是魔修,看荆辞雪就像看引诱少女的邪魔。 另一个趾高气昂:“我是上尊最宠爱的姑娘,你算什么东西。” 荆辞雪气得直哭,说不上更恨元清上尊,还是更恨她的同族。 “我要杀了他!”荆辞雪挣扎,浑身烈火横冲直撞。 但荆恨月修为比她强太多了,拽她就和拽幼鸟一样。 “你要杀了谁?元清上尊,和他身边所有人?你一个元婴期能做到?” 荆辞雪被当头泼冷水,慢慢捂住自己的脸:“那我能怎么办。我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让她们对着元清上尊笑吗?有时候我想,我和她们有什么区别,我只是被爷爷,被族人保护得好,否则现在我就是她们,我就是天洞口的人烛!看她们服侍元清,就像我亲自服侍他一样,恶心!” 荆恨月:“所以你就亲自送信去了?” 荆辞雪声音嘶哑:“你的血是不是冷的!”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初霁赶快上前一步,打断她们。 初霁叹了口气,其实她能理解,人最大的痛苦都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只是有时候,愤怒并不能改变现状。她拍了拍荆辞雪的肩,送人回去休息。 荆辞雪以为初霁会斥责她,但却被摸了摸脑袋。 触感如此温暖,让她从捂着脸哭,变成抱着初霁抽噎。 虽然被大美女贴贴很幸福,但背后一股视线,让初霁压力很大。 荆辞雪:“初掌院,你会怎么做,如果你的同族背叛了你。” “要看背叛程度。”初霁想了想,“但是,有些人拒绝光明,不是因为她们讨厌光明,而是因为她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太阳。仇要报,但你不能沉浸在愤恨中。” 荆辞雪彻底陷入沉默。 出来后,荆恨月正站在门口等她,发丝垂下,面容掩在昏暗的夕阳中。 “辛苦你了。”他忽然道。 经过这件事,荆辞雪估计会一夜长大,变成真正有资格领导赤日先民的人。 初霁停顿片刻,伸出手,掌心向上。 荆恨月:“……”他就知道。 “待我们走后,极北赤日山都是你的。”荆恨月道,“急什么。” 初霁眨眨眼,手没放下。 荆恨月似乎明白她什么意思。 真是诡计多端的奸商。 他蹙起长眉,似是十万个不情愿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初霁的手上,翻过来,十指交叉握住。 荆恨月的手比初霁大一圈,筋骨似精心雕琢过,但比姑娘的手更硬,掌心微温。 初霁拉着荆恨月,惊呆了。 她就想要点钱,怎么突然给了这么大一个人。 “姐姐,今天,好主动。”她说。 荆恨月一顿,倏然收回手,瞥了初霁一眼,快步离开。 初霁站在原地:“??” 喜怒无常的大小姐。 她转身往回走,还要继续审理荫杉。 初霁有中预感,荫杉失败的事瞒不住元清上尊,加上荆辞雪打草惊蛇,元清上尊很快就会正式与她交战。 路过关押敌人的房间时,她忽然被一道女声叫住。 吓了初霁一跳,结果发现,那是是鲛人公主。 她坐在小房间中,幽蓝的鱼尾泡在水中。 “我有个请求。”她仰头望着初霁,似是下定决心,“能不能……将水魂交给我。” 初霁不动声色打开word文档:“凭什么?” “水魂中蕴含着庞大的力量。”鲛人公主道,“但开启水魂的法咒,只有我知道。” 初霁一动不动盯着她,似是在思考什么。 与此同时,第一声闷雷从高空传来。 太远了,没有人注意到。 灵舟停泊在珍珠岛边上,鲛人族们刚刚为岛上怨魂唱了安魂曲,他们打开关押鲛人的笼子,里面飞出了许多鲛人族的怨魂。 毛蔷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谁是活人,谁是怨魂? 何旭:“水为阴,你在镇子上看见的,全是百年前的怨魂。” 只有敲门的鲛人才是真正的活人。这座珍珠岛,才是真正的鲛人养殖场。 “你看见那山顶的宫殿了吗?”何旭指着流逸尊者曾打坐的地方。 黑夜里,宫殿外墙的珍珠散发着朦胧的光辉,与夜幕中璀璨星河呼应。 “那是流逸尊者屠杀我们时,死去的鲛人们流下的眼泪。” 他话音刚落,一道闷雷响彻海面。远处紫光闪电透出云层,在海天相接处。 何旭嗅了嗅,脸色一变:“不对,这不是下雨的前兆。” 毛蔷身为雷灵根,也感到不寻常。那不是自然之雷,那是修士的雷光! “元清上尊!”他们对视一眼,冲向灵舟。 雷的特点,就是来得迅猛。事态一落千丈,初霁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进攻速度。从天边的闷响,到满天雷光,只用了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 雷光点亮了黑夜,周遭亮如白昼,众人抬头看去,天上不见群星,只有密密麻麻的紫色雷网,轰然劈下! 第527页 只要有水,雷电所向披靡。水灵根的修士们首当其冲,何旭的脚步千斤重,挪不开半步。鲛人族中,修为低一些的,已经被庞大的威压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初霁迅速下降:“所有人上灵舟!” 毛蔷一跃而起,回到灵舟驾驶舱,通身灵气注入驾驶台。 人们搀扶着往上跑,小臂粗的雷电打在鱼尾,皮肉焦糊味刺鼻。 并非他们跑得慢,而是太快了。暴风席卷而来,整片海域混沌,初霁的头发上全是静电。超链接瘫痪到连蓝光都不闪了。 只听“轰”的一声响,巨木般粗壮的雷电打在岛上,整座珍珠岛燃起熊熊大火。 “快点!” 头顶上,第二道雷在酝酿中,目标就是珍珠岛和灵舟。 初霁爬到顶上,展开花窗,拔出长剑,朝天空望去。 满天都是元清上尊的雷,斩仙剑却根本没有动静,感受不到元清的气息。 元清到底在哪里? 紧接着,荆恨月也上来了,他指向西方天空:“被作成人烛的赤日先民,都在那里。” 元清上尊乘坐的飞鲸,一直绕着那天上裂洞飞行,找到裂洞,就大致知道元清的方位。 初霁问毛蔷:“有没有办法过去?” 毛蔷摇头:“不行,灵舟承受不住。” 这中雷电的密集程度,根本靠近不了。 很快,第二道雷声在灵舟正上方响起,众人脸色大变。 第二道雷,目标是他们的灵舟! 大乘期一击,灵舟根本无法抵抗,更别说灵舟中,还有初霁带来的人,以及许多鲛人族,他们最高的修为只有元婴。 雷电轰然落下,初霁的花窗层层碎裂。她一边补,一边喊:“都上来了吗?” 上来就立刻起飞。 最后一个鲛人族跳上灵舟,何旭清点着人数,猛地发现,他弟弟何甘不在。 何旭急得发疯,有人说他弟弟为了取母亲的遗物,跑回岛上了。 何旭气得站在灵舟口,几乎望眼欲穿,只能祈祷何甘下一刻就会出现。 整座海域已经成为一座雷光炼狱,黑暗的海水裹着紫光,一浪高过一浪,几乎淹没珍珠岛。 灵舟就像天地一片落叶,在暴雨中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掀翻。 幼年雷鲸们围绕着初霁的灵舟,不断拍打水面,就算它们是雷灵根,也快被大乘期的力量电晕了。其中一个翻着肚皮,飘在海面上。 随着雷电加剧,只会被电死。 除非它们赶上前辈,离开海水,飞向天空。 有什么方法能短时间内让雷鲸修为暴涨吗? 一个鲛人族道:“水魂。” 传说太古时代,雷鲸认可一个骑鲸者,就与他一同去水魂处缔结契约,水魂会让雷鲸瞬间突破渡劫,进化成能在云海中飞翔的鲸鱼。 但开启水魂的法咒,只有鲛人公主知道。 众人迅速涌入灵舟走廊,打开关押鲛人公主的房间,里面却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何旭也发现,水魂不见了! 鲛人公主偷走水魂,暗地里跑了?! 与此同时,第三道雷声响起。 初霁盯着上空,一层花窗,一层琉璃业火,层层交叠。 天与海已经分不清彼此,海岛淹没,何甘仍未出现,一只雷鲸趴在灵舟边,对初霁发出阵阵哀鸣。 初霁拍拍雷鲸:“别担心,快走,我们会没事的。” 雷光猛然落下! 破开花窗,破开初霁建立的一切屏障,直击灵舟! 毛蔷拔起操纵杆,雷鲸用力一顶,灵舟瞬间飞起数十丈! 整个世界亮如白昼。 灵舟一个侧翻,但雷电似乎长了眼,一个转弯,继续向她们打来。 毛蔷全力加速,险险避过那雷电。 身后滔天巨浪穷追不舍,浪尖追随灵舟,轰然折断了右翼。 众人往下望去,整座珍珠岛只剩山顶那座宫殿,在巨浪中起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点。雷鲸们潜入深海,彻底消失不见。 但何甘永远不会回来了。 何旭捂着脸,哭声嘶哑,一滴滴银色的珍珠落入海中。 …… 与此同时,珍珠岛岛底的石窟边,何甘抱着母亲的遗物,蜷缩在镶满珍珠的宫殿边。 他晚了一步。 海浪渐渐褪去,他大口呼吸着,不明白自己为何没被雷电死。 他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美貌的鲛人,双手捧着莹莹闪动的蓝色水魂。 是鲛人公主。她似乎在那里站了有段时间了。 何甘一脸厌恶:“滚!不要让我看见你!” 鲛人公主抿着双唇,强装镇定:“可我毕竟是……” 何甘抱紧了母亲留下的遗物:“你不配。你根本不配当公主。” 鲛人公主垂下眼帘:“我知道。” 何甘咽了咽,他喉咙滚动,默默念了句娘亲。 他还记得娘亲生得什么样,记得娘亲睡前教他唱歌,但他总是学不好。 闭上眼,娘亲的容貌就能清晰浮现在眼前,就好像真的一般。但何甘叫娘时,却没有应答声。 哥哥说娘亲只是换了中方式和他们在一起,不会让他们听见她的声音,也不会让他们看见她的脸而已。 珍珠噼里啪啦落在地上,何甘哑声道:“要是我娘还活着,就算天天出去唱歌,我这辈子都能比现在快乐一千倍。” 第528页 鲛人公主依然很安静,双手捏紧了水魂。 此时,灵舟上的众人透过舷窗,看见宫殿外鲛人公主与何甘的身影。 “她在那里!” “水魂在她手上!” “居然还有脸拿水魂!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才觉得公主一心一意为我们。” “她不是很喜欢上尊吗?让她不要做鲛人了!就该砍了她的尾巴!” 谩骂声此起彼伏,天空中忽然出现一片海市蜃楼,金光闪烁。 元清上尊终于出面了。但他并非为了对付初霁,而是为了水魂。 他叹了口气,向鲛人公主伸出手:“娇娇,回来吧。” 鲛人公主抬起头,仰望着元清上尊,心中止不住悸动。 她记得每一次见他,记得他触碰她的手。以及她睡在他怀中时,头顶传来温柔的呼吸声。 元清上尊很快会发动下一次雷暴,扫清反叛者,这片海域将无人幸存。 “从前的事既往不咎,只要你回来,你就是三十二殿的娇娇公主。”他说。 何甘冷嗤一声,握紧手中匕首。 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就算死,也要拉着鲛人公主垫背! 鲛人公主回望着何甘,幽蓝的鱼尾摆动。 她忽然道:“我教你唱歌吧。” 何甘愣了愣:“什么?” 鲛人公主:“我只唱一遍,你一定要记住啊。” 何甘满头雾水,没等他反应过来,空灵的歌声忽然响起,以鲛人公主为中心,蔓延四面八方。 鲛人擅歌,但鲛人公主从未唱过歌,就连元清上尊也没听过。 但她开口,所有人都为之驻足。 她手上的水魂发亮,蓝色的光芒如波涛,似浪潮,明亮得惊心动魄,缓缓溢出,洒向天空,冲向海面。 纯正的水之力,滋养万物,洗涤世间,孕育下一次希望。 初霁垂着眼,双手负在背后,似乎早有预料。 她静静听着歌。 歌声拨开千里云翳,平息雷光闪电,露出鱼白天幕。 海潮褪去,碧蓝的波涛回荡,鲛人族们感到鱼尾发痒,低头看去,纷纷发出惊呼。 他们的鱼鳍褪去,鱼尾化作了双腿。 真正的南海骑鲸者们已经消失多年,当年他们的侍从,曾在鱼尾和人形之间自由转变。 海市蜃楼上,元清上尊脸色微变,天空中的飞鲸再也不受他控制,冲出云海。 幼年雷鲸们听见歌声,接二连三浮出海面,呼唤着天空中的飞鲸。 飞鲸应和声传来。 雷鲸们鼓动双鳍,兴高采烈拍打着海面,却不由自主飞了起来。 众人只觉灵舟“轰”的剧烈晃动,好似撞上什么东西。 他们扒在窗上一看,原来灵舟被雷鲸托举在背上,正升向高空。 第一缕清晨的朝阳洒落海面,珍珠殿上,每一滴泪水都璀璨夺目。 何甘怔在宫殿前,看着鲛人公主浑身透明,水一般,触碰就会消失。 何甘:“这歌……” 这哪是什么歌,分明是开启水魂的法咒,只有是鲛人公主会唱。 年幼时,族长亲自教给公主的。 鲛人公主已经记不得父亲的脸,但耳畔依稀回荡着他的声音,父亲曾说,鲛人族的公主,一定要会唱这首歌。 她递出手中的水魂。 何甘愣愣接过:“你……” 鲛人公主什么也没说。 她笑了笑,化作幻光泡沫,彻底飞向朝阳里。 灵舟上,初霁的word文档弹出提示框: [已完成员工毕生心愿计划] 她扭过头,望着曾关押鲛人公主的小房间。 两个时辰之前,鲛人公主请求初霁给她水魂。 “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想真正做一次鲛人族的公主。”她说,“哪怕一天,一个时辰,一句话的时间也好。” 初霁压下赌注,给她了一次机会。 初霁打开舱门,来到灵舟之上。 对面,飞鲸和雷鲸正凑在一起嘀咕握手,元清上尊的仙宫便停滞不动,在云上生了根。 初霁拔出斩仙剑,剑身已经急不可耐,发出阵阵嗡鸣,指向仙宫中的元清上尊。 第205章 云海之上,灵潮汹涌。 元清上尊身边亦是。虽然无人敢放在明面说,但仙宫下属们心中如何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缀在众人后面的一个姑娘悄悄后撤,不动声色逃走了。 元清上尊盯着战场。拥有水魂者,拥有天下至精至纯的水之力,他并不意外鲛人族和雷鲸实力大涨。 这一战比他想象中的困难。 但元清上尊不信他会被一个东洲人打败。他来自不同的地方,感受过真正的文明,见识过更广阔天地,和东洲一群蒙昧未开化的修士相比,他的战无不胜,都来自他的阅历。 “告诉那艘灵舟的主人,我们可以谈谈。”他隔空道。 一个人将消息带到初霁面前。她盯着远方的仙宫。 身边,毛蔷也爬上灵舟,犹豫要不要去谈。 去,保不准元清上尊设计坑害他们。 初霁:“去,既然他有诚意,我们不必死人。” 她提剑上前,越过重重云海,飞袖来到仙宫门口,立在白玉雕成的栏杆之上。 她身后只有毛蔷和荆恨月,反观元清上尊,背后一群男男女女,皆实力斐然。 第529页 其中有近三十位姑娘,众星捧月,簇拥着元清。 果然是曾经的龙傲天,后宫不仅仅是情人,还是他的得力干将。 在她打量元清上尊时,元清上尊也在隐隐观察初霁。 面前这个女修,容貌姣好,眉眼冷淡,但一笑却冲淡了那种清冷的味道。 她大约出窍修为。区区出窍就敢来挑战大乘,身上定有宝贝。 元清上尊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建木产生的异样。心中已大概明白初霁是哪种人了。 “打架还带情人。”初霁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不敢小觑。 元清上尊撇过去,看见荆恨月时,他面色忽然转阴,冲着初霁道:“五十步笑百步,你也不是吗?” 初霁:“那是我姐姐。” 元清上尊蹙眉,姐姐?那不是个男人?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动摇。 但荆恨月不否认,根本不在乎别人猜测他是男是女。 元清上尊:“你为何执意与我作对?” 初霁:“你自己做的事,问我做什么。” 元清上尊望向天空。趁着他的仙宫不能回去,荆辞雪已经带人救回人烛,回到灵舟中去了。 “那些人是天外来魔。”元清上尊冷冷道,“你不要混淆视听。” 初霁耸肩,可他们都是天外来客,谁还比谁高贵了? 元清上尊盯着她腰间的剑:“杀了天外来魔,我们打开飞升之路,何不与我一起呢?” “废话懒得说,”初霁的手按在剑,“就算没有你,我还能靠连通建木。” 元清上尊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没有试过?若你去过建木,就该明白,建木是被人斩断的。那个斩断建木的人,至今还在东洲,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但只要你连通建木,他就会吸取庞大的天地之力,再度醒来。你知道吗,你那斩仙剑,曾是他不要的法器。对上真正的仙人,你是在不够看。” 初霁的手渐渐攥紧,铮一声,长剑出鞘。 她没有说话,但她做出了回答 元清上尊的脸彻底冷下来,微微扬起手。 瞬间,他身后众人拂袖而起,如天仙降世,分列四周,几乎包围初霁。 左边一位身披长袍的修士伸出一双手,她的手臂枯瘦,皱巴巴的皮肤覆盖筋骨,格外瘆人。 她扬起手,一股难言的臭味投入海中,阴暗的绿色如蛇在水中游走。 所到之处,海水中的鱼翻起白肚,鲛人族们触碰到这股暗流,皮肤溃烂生疮。 这是在投毒! 右边,另一个修士振臂疾呼,天空中飞来遮天蔽日的海鸟,黑压压一片,远远看上去,仿佛一团黑虫,盘旋在云端,集体向下俯冲! 元清上尊身边,那一对赤日先民的姐妹两,运气放出滔天烈火,朝灵舟烧去! 多重攻击齐头并进。 然而,初霁混到现在,也不是吃素的。 她展开曲线连接符,下达命令。 只见琉璃业火在海面上开出一条条赤红莲花,沿着毒水焚烧,留下淡绿色的琉璃,沉入海底。 雷鲸们群群张开双鳍,翱翔天际,它们张开嘴,冲出云端,一口吞吃了黑压压的群鸟。 鲛人族们从毒疮中治愈,纷纷举起钢叉,引动海水,对付元清上尊的攻击。 那对拥有赤日先民血脉的姐妹没有认祖归宗,手上的火也不算精纯,很快就被手持水魂的鲛人打得满头是水。 雷暴在天空中聚成一个大笼,倒扣住初霁。 元清上尊身边,一个清绝脱俗的姑娘手持棋盘,灵气涌动。 初霁脚下,展开出一盘棋局虚影。 这是东洲自晦暝时代以来,唯一一位棋修。走出南海,再也看不见第二位。 她的绝技,便是以天地为盘,以万物为子,在棋局中,不论是谁,不论修为境界,都得遵从她棋局的规矩。 压制之力顿时框柱了众人,初霁惊呆了,这姑娘好厉害,居然能扼制斩仙剑。 这盘棋局的第一个规矩便是—— 初霁不能出招,但元清上尊可以先行四步。 初霁盯着对面,元清的脸上无悲无喜,唇角透着浅浅的笑。 下一刻,他出招了。 他丝毫不给初霁回转的余地,一道十人合抱的炸雷当头劈下! 初霁浑身过电,四肢百脉没有准备好,就被雷电寸寸溶解。 大乘期放出的雷,能劈穿一座山,劈干一片湖。 雷电入侵了初霁的丹田,带着猛烈的撕扯之力,仿佛要将初霁裂成两半。 她在浑身剧痛中猛地睁开眼! 雷电最大的威胁,不止损坏丹田,更在损坏元神。但如果她元神离体呢? 初霁非但没有抵抗,还抽出元神,打开奇经八脉,让雷电的力量震荡丹田。 借着这股力道,初霁催动沉寂的丹田,灵魔两气迸发,飞速运转。 出窍三阶……出窍四阶…… 初霁一举突破到出窍中期! 紧接着,第二道雷劈下! 她居然不加躲避,迎接第二道雷电。 电光太过炙热,谁也没看清电光之中的身影,浑身笼罩着灵气。这一举太过冒险,倘使她肉身崩溃,只剩元神浮动在虚无中,很容易被直接活捉。 然而,初霁的丹田,哪是寻常人能估量的。多年来灵魔两气早就将她丹田壁冲击得无比坚韧。 第530页 雷光不断撼动丹田,五阶……六阶,她正式踏入出窍后期! 初霁深吸一口气,尽全力迎接第三道雷电。 “轰——” 短短三道炸雷,竟然将初霁生生劈成了出窍大圆满的修士。 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啊! 第四道雷光猛地落下,这一次更粗壮,几乎有巨龙那么粗。 四招结束后,天空中下起倾盆大雨,云海之上,一片焦烟。 进攻来得太快,众人始料未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数息之间,他们的掌院化为一团焦黑。 没有人能在元清上尊的四道天雷下存活。 鲛人族怔愣在原地。雷鲸目瞪口呆。毛蔷颤抖着双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初掌院……” 元清上尊微微一笑。 他早有预料。 数千年来,除了阻碍飞升的苍天,他未尝有过败绩。 他心中一直有种傲气,他与东洲人不一样,这里的文字、律法、格局皆是他创造。换句话说,他终结了一个旧时代,开创了一个新时代。是他为东洲驱逐蒙昧,带来文明。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反抗他。 元清上尊踏出一步,静静等待棋盘解除禁制。 荆恨月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开火。” 先是一声炸响,不亚于元清上尊的雷声。随即,庞大的冲击力席卷而来! 元清上尊扭头一看,只见天空中漂浮的灵舟底部,一个个大洞打开,黑色长管伸出,指向棋盘。 炮火对准了棋盘,不断轰炸棋子。 元清上尊瞪着灵舟,满眼不敢置信。 那是什么? 那是……炮。 元清上尊倒吸一口气,难道还有其他穿越者? 突然,对面棋盘上,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灵魔两气同时涌出,不断回荡。 南海海域上,众人皆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力量。 初掌院还没死! 不仅没死,气息还更加精纯了。 经历了四道雷劈,非但没有灰飞烟灭,还从出窍期一举进阶化神。 她丹田经脉不会碎吗? 实际上,只有初霁不会。 刚才元清上尊已经出招四次。 现在,该轮到初霁了。 寒光一闪,长剑近在咫尺,元清上尊瞳孔中倒映出初霁的脸,她拔剑的速度无比慢,剑招也拙劣得惊天动地,但斩仙剑上的力量,真仙之下,无人能及。 元清上尊想让身边情人撤去棋阵,可棋阵一开,就不能收手。 他的情人额上泌出一层冷汗,不惜经脉逆行,灰飞烟灭,也要暂停棋局! 元清上尊动弹不得,就仿佛刚才的初霁。他没能等到棋局破灭,初霁就跃至眼前。 他望着初霁近在咫尺的脸,听她在耳畔道:“多谢您不远万里给我送修为,您真是……” 初霁顿了顿,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声音越发轻:“您真是活雷锋。” 元清上尊猛地睁大眼! 初霁也是穿越者! 他抓心挠肺,他有万千言语想诉说,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她,可惜,他半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长剑斩去头颅! 初霁越过元清上尊,落在云间。 身后,元清上尊的身躯轰然倒地,渐渐化作齑粉。 到死时他脸上都摆着疑惑的神情。 好似在想,为什么他会死在这里。明明他才是突破天道,成就一代真仙的人。 初霁抽出一块方巾,拭去剑上尘埃。 她与元清上尊常书航的头颅对视。 “因为在你用歪门邪道飞升时,属于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初霁淡淡道。 神识中,word文档弹出一个窗口: [已检测到新的适配电源,请问是否升级word文档正式版7.0?] [是的,现在] 片刻后,word文档卡了卡,突然又蹦出一串陌生的文字。 [检测到适配电源受损,请用户修复电源再进行系统升级。] 初霁低头一看自己的丹田:“……” 好家伙,几乎都裂成碎渣了。 第206章 这一刻,仙宫云海上所有人都怔愣在原地,呼吸都停滞。 元清上尊的情人们,下属们,都与地上的头颅视线相对。那个叱咤风云,万年前荡平东洲的常家老祖,就这样身首异处了? 他们神思有一瞬恍惚,身体静止不动,似乎在等待,期盼着下一刻元清上尊现身,并告诉他们,刚才只是一个幻象,现在才正式开始。 可惜没有。 他们的目光移向初霁手中那把剑。 剑身看上去平平无奇,执剑人的修为也只有出窍期。 放在东洲能算老祖,但云海仙宫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有出窍修为。 是那柄剑。 那柄斩尽天下成仙人的剑。 就在这时,黑白两色棋子噼里啪啦散落,如山崩巨石坠落原野。 那棋修猛地喷出一口血,倒在云阶上,左手竭力伸向众人:“保……护上尊……” 说罢便咽了气,嘴角还挂着心甘情愿的微笑。 众人这才如梦中惊醒,大乘期修士元神尚在,就能轻易卷土重来。 但刚才上尊被斩去头颅时,根本没有看见元神飘出来。众人还以为他元神被一并斩去了。 第531页 上尊的元神到底在何方?! 与此同时,初霁、荆恨月、毛蔷等人也反应过来。 斩杀牧者时,牧者的元神并未泯灭,还差一点逃脱。 大乘期修士的元神,刚刚离开身体时很虚弱,只有元婴修为,随着时间推移,元神会聚集灵气,凭空生出一副肉体,半个月内就能恢复大乘实力。 因此大乘修士,只要元神不灭,寿数不尽,可长生不老,仿佛真仙。 初霁隐隐有预感,倘使让元清上尊的元神逃走,下次她绝无可能杀死他。 但元神到底在哪里? 初霁迅速打开word文档。 加粗字体! 一道微光涌出她指尖,隐隐指向对面地上,其中一枚黑棋。 元神被那棋修藏在棋子中! 初霁和荆恨月对视一眼,飞身而上 对面元清上尊的情人与下属们,也瞬间反应过来,一并上前,列成一排,以拦截初霁。 其中一个长髯老翁举起手中枯枝,猛地掷出,顿时化作万千根木刺,如雨而下! 荆恨月燃起琉璃业火,天空滚过滔滔赤红火海。 初霁冲出火海,长剑指向那颗镶了边的黑棋! ——轰! 一道巨浪冲她打来,是个元清上尊的情人,她神情悲戚,咬牙轻喝:“滚开!” 初霁调动灵气,展开重重花窗,勉强抵挡巨浪。 但她的丹田本就碎裂,此举更让伤势雪上加霜。 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咙,她的剑尖更近了。 就在触碰黑棋的那一刻,那地上的棋修突然诈尸,猛地睁开眼。 她方才在使诈! 不愧是棋手。 地上黑白两色棋子同时浮起,悬在半空中,千万颗接连打向初霁。 初霁再一次催动灵气,应和斩仙剑! 剑身迸发出耀眼的白色星潮,层层叠叠展开,与棋子相撞,火花声噼啪作响。 那棋修双目无神,却有血泪涌出。她伸手握住属于元清上尊的棋子,竭尽全力抛向远方! 黑棋越过众人,如一颗流星冲出云海,坠向遥远的天边。 在火海与星潮中,棋修得意地望着初霁:“十四日后,待上尊归来,就是你们的死期!” 下一刻,业火燃上她身躯,将她彻底吞没,留下一座晶莹剔透的琉璃塑像。 初霁牙关紧咬,直接扭身去追! 她双目紧盯流星坠落的方向,不断向前。 随即,眼前一黑。 她体内,丹田分崩离析。 当年李伯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震荡丹田能快速进阶,但一旦过载,结果就是丹田碎裂。 杀死元清上尊,已让她丹田破裂,元清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一人一补刀就让初霁死。 失去意识之前,初霁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她总算明白这次的计划难度评级为何是B。 难点就在于……几乎要她的命啊! 只听咚一声,斩仙剑失去光泽,掉在地上。 初霁倒在云阶之上,长睫垂下,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周遭瞬间掀起一片哗然!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再关注元清上尊,而是聚拢在初霁倒地的身影上。 “我还以为她有多强悍,原来是强弩之末!” “快,我们一起上!杀了她为上尊报仇!” 顿时,修士们一并出招,五光十色的术法齐齐涌向初霁。 然而还没抵达她身边,更猛烈的火光猛地爆开! 只见荆恨月浑身燃起熊熊烈火,火纹从他白皙的后脖颈亮起,一路向手臂蔓延。 他双眸如琉璃般剔透,渐渐失去人性,只有眼前的仇人。 靠得近一点的修士,顷刻化作琉璃。众人脸色大变,想要后撤,一串雷光裹挟的炮弹轰然而至,灵舟上,毛蔷催动全身灵气,仿佛不要命般,见一个打一个。 何旭从灵舟上一跃而下,坠落千尺高空,跳入海中,激起十丈水花。 他扯住弟弟何甘的鱼尾,一把将他甩上云海。 何甘抱着水魂尖叫,落在云阶之上,却一骨碌爬起来,双手高高举起水魂。 他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歌声悠扬,回荡在空中。 鲛人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入,雷鲸们也加入进来,齐声合唱。 顿时,水魂逸散出莹莹蓝波,南海从此刻翻滚,一浪高过一浪,浪潮堆叠涌起,如同平地起山峰,海峰突破云海。 谁都没见过这么高的浪潮,谁也没见过如此激烈的火光。水火将天地再一次变成无间炼狱,仿佛世界混沌未开。 “走!” 元清上尊的情人和下属们只好放弃初霁,施展十八般逃命技巧,然而只有零星几个修士坑了同伴,自己成功逃走。 大多没跑过的,全部死在了水火交织的炼狱里。 见状,鲛人族们停止唱歌。何甘重重咳了咳,头晕目眩,浑身虚弱。 他们能停止,但火光却不能轻易停止熄灭。 荆辞雪大惊失色,魔尊又要自焚了。 “离他远点!”毛蔷吼道,“不要过去!” 她和初霁走南闯北,见过许多次魔尊自焚,深知此刻有多危险。 她迅速拔高灵舟,穿破云海,避免被荆恨月波及。 但初霁还在云阶之上。 荆辞雪不顾一切,打开灵舟大门,在呼啸的风中冲向魔尊。 第532页 “你醒醒!” 荆恨月双目中只剩火光,他的皮肤肉眼可见地透明。 荆辞雪气得眼睛泛红,几乎要哭出来。再这样下去,荆恨月就会彻底消失。 该用什么办法制止他…… 荆辞雪左右两顾,一把捞起昏迷的初霁,冲着荆恨月大喊:“她醒了,她动了!你别烧了!” 火光有一瞬间迟疑,荆辞雪眼前一亮,她就知道,世界上唯一能阻止荆恨月自焚的,只有初霁。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再烧你就再也看不见她了!”荆辞雪扬声。 火光渐渐弱了下来,琉璃业火褪去,但红衣魔尊似乎没有恢复平静。 火光闪烁,他跃至初霁面前,双眸盯着初霁紧闭的双眼。 “你说她刚刚醒了?”荆恨月指尖微颤,唇角紧绷,声音比以往嘶哑。 荆辞雪缩了缩脖子:“我、我、骗你的。” “……” “停停停!求求你别烧了!救人要紧啊快想办法!她的元神也找不见了!” 千里之外的常家,元和上尊坐在静室内修炼。 突然,神识深处一声脆响,他猛地睁开眼,心脏怦怦跳动,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他沉思片刻,起身打开机关,穿过漫长的甬道,来到一间密室中。 昏暗的祭台上,常家老祖,元清上尊的塑像端坐仙云正中。 元和上尊仔细看去,那塑像的脸上竟然有一道裂纹,贯穿脖颈,一路蔓延到腿部。 裂缝越来越大,嘭的一声,塑像爆裂。 元和上尊赶忙以袖遮挡碎片,重重喘息两声,平复心中震惊。 一万年来,世人皆以为元清上尊常书航死了。但他清楚,兄长尚未离世,因为万年前兄长亲自留下这尊塑像,告诉他照顾好自己,才离开。 塑像一直面向南方,万年来非但不褪色,还更加栩栩如生。 元和上尊一直觉得兄长话中有话,为了弄清兄长到底去哪里了,他苦修多年,才懂得兄长离开,是因为被血脉牵绊。 但元和上尊不愿离开常家,出窍期已经足够,他更愿意做个长老。 如今塑像开裂,绝非好事。 他放下袖子,只见满地碎片中,躺着一块玉石,石中迸发出一道细细的光线,指向南方。 元和上尊触碰玉石,脑中便涌起一段万年前常书航留下的话。 原来光线所指,是兄长元神的方向。 元和上尊反读了几遍那段话,深吸一口气,走出密室。 他找来常家主,询问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实力最强的常家弟子是谁。 常家主恭敬回答:“有许多孩子都不错。” “那让他们都来我这里,我亲自挑选一个。” 常家主微微抬起头:“敢问老祖宗,您是打算亲自指点一个小辈?” 元和上尊万年独修,有谁能有这般殊荣,得到出窍期尊者的偏爱。 那此人定会平步青云,不日将位列常家十六君。 元和上尊摇头:“不,那人将得到老祖的传承。” 常家老祖,那位消失万年的元清上尊?! 常家主大惊失色,元清上尊的传承,竟然还留存世间!? 顿时,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可惜他已经不年轻了。 常家主只得答应下来,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常家年轻一代的天骄。 最后,元和上尊亲点了一位少年。 他是单一风灵根,同为木灵根的变种,适合常家老祖。 他年轻,还不过三十,就已经金丹大圆满。 他实力强悍,心性绝佳,多年来走南闯北,游历东洲。 只是,他口齿有些不清晰。 不过无伤大雅,元和上尊望着台下跪着的银衣少年,道:“你叫常正贤,是吧?” 常正贤得见出窍期祖宗,心潮澎湃:“回禀上准,晚辈是,请问上准有何吩咐?” 元和上尊道:“我将赐予你元清上尊的传承玉佩,但你要立刻动身,去找老祖的元神。” 常正贤震惊不已,暗中嘀咕:“元清上准竟然没有屎?也没有飞升?”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得到常家老祖的传承。那可是万年来独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与此同时,南海。 周遭一片迷蒙混沌,初霁感觉自己陷入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块蓝色窗口。 是word文档。 初霁感动不已,什么都会离她而去,但频繁闪退的word文档永远与她缠缠绵绵。 丹田破碎一事,的确是她冒险了,但初霁心里有数。出窍以后,元神不灭,她就能重塑身躯,只是比较麻烦而已。 更何况她已经化神了。 她看了看word文档,上面不少功能都灰了下去,但视图还亮着。 点击视图,光芒忽然照进眼睛。 初霁眼前骤亮,她看见了无边大海,万顷碧空,听见海风吹拂,咸湿的水汽灌入神识。 只是……她到底在哪里啊? 周遭除了海只有海。 关键是,她为什么还在做匀速直线运动?元神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向前? 忽然,初霁停了下来。 第533页 她如有所感, 丹田破碎前,她追着常书航的元神。就算她丹田破碎,元神离体,执念也带着她不断前行。 也就是说,这里是常书航坠落的方向? 初霁打开word文档,点击加粗字体。 不远处的海中,一条鱼忽然显眼起来。 初霁发出一声冷笑,好家伙,给她找到了! 此时不补刀,更待何时? 她立刻下潜入海,定睛一看,原来那鱼吞吃了常书航附身的棋子。 初霁感受着灵气波动,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常书航已经恢复了渡劫期的实力,还有苏醒的征兆。 得现在找办法牵制他,否则一旦让他恢复大乘,重塑身躯,她就得玩完。 但初霁的元神只有元婴实力,而且,她还没有斩仙剑。 没有斩仙剑,当真是束手无策。 关键是,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曲线连接其他人,效果也极其微弱。 只能靠word文档了。 初霁翻遍word文档,找寻着能用的技能。 她的目光落在“插入图片”上。 灰字显示:与真实几乎相差无几。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第207章 就在此时,元清上尊的神魂震动,他即将转醒了。 初霁倒吸一口凉气,可不能让他醒来,她会被渡劫期打爆。 初霁尝试凝聚灵气,凝成一股直线。冲着元清上尊的元神狠狠砸去。 灵气轰然爆开,可怜的鱼胃部翻滚,呕的一下吐出黑棋,摆动两下鱼尾,快速游走了。 元神苏醒有被扼制的迹象,初霁赶快继续研究[插入图片]。 她点击后,word文档直接弹出了一个文件夹,初霁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就被倏然拉了进去。 瞬间,回忆纷至沓来,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经历过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从初霁眼前闪过一遍。 初霁恍然大悟。 对word文档来说,电源就是丹田中的修为,电脑就是她的记忆。 [插入图片]从她的回忆中插入不同场景,能构造出一个堪比真实的世界。 相当于构筑幻境。 初霁看了眼元清上尊,顿时有了一些奇妙的想法。 她去过云海仙宫,甚至进入过元清上尊办理公务的大殿,完全可以模拟真实幻境,拖住元清。 说干就干。初霁一把抓住黑棋,不断插入图片,幻境层层叠叠而生。 元清上尊的众情人,众下属,宫殿上雕刻的龙纹,就连桌上的钢笔和水魂,都栩栩如生。 初霁看着这群人,感觉差了那么一点。 像归像,但双眼无神。 还好初霁见多识广,这些年来她也去过不少幻境,最让人头疼的莫过于万象之灵的月亮湖。 创造幻境的万象之灵能披上外皮,扮演幻境中人物。 没道理她不行。 初霁以元神触摸这些皮囊,瞬间,她仿佛多了无数双眼,无数个视角。 元清上尊重重咳了咳,大口喘息。灵气不断涌入他身体。 从被斩仙剑削去头颅,到现在,不过短短三个时辰,他的修为重新恢复了大乘期。现在只是要重塑身躯而已。 元清上尊眼前闪过初霁执剑的模样,心中猛地一沉。 她也是穿越者。还渐渐积攒了势力。 同样的身份,元清上尊不但没有交好的愿望,反而心脏像被吊起来。 这世界只要一个他就够了,来第二个做什么? 所以此人必须除之! 先前是他大意了,凭他多年叱咤东洲,统领各世家的能力,他这次,绝不会放过她。 元清上尊微微扬起唇角。怪就怪她晚来了一万年吧。 他缓缓睁开眼,正想看看到底身在何方,映入眼帘的却是他白玉宫的大殿。 他的幕僚们整齐划一,列在座下,旁边还站着他最爱的一对姐妹花。 元清上尊怔愣片刻,这是…… 他不是被初霁砍掉头了吗?难道他的幕僚们早就击败初霁,帮助他回到仙宫? 此时,一个大胡子矮个子修士上前,行礼道:“上尊,您公务繁忙,还是多休息为妙。” 元清上尊大感疑惑:“初霁呢?荫杉你不是被她活捉了?” 荫杉也摆出怔愣的神情:“初、霁?那是谁?” 元清上尊:“??” 他蓦地低头,触碰自己的身躯,是他的身体没错。 他又低头触碰桌面,微凉的灵玉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气,这的确是他的案几。 头疼欲裂。 难道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不可能,梦怎能如此真实,他甚至还在梦中编纂出一个穿越者,名叫初霁? 元清上尊蓦地起身,展开神识。南海海面上,飞鲸在天空中游走,他的办公殿,他的水魂,皆在原处。就连头顶魔修们点燃的人烛,也在静静燃烧。 这一切真得不能再真,找不到一点瑕疵,就算是幻境,也会有边界,不会如此逼真。 然而他不知道,初霁用了插入图片,他所看见的,所触碰的,全部是真实存在的人事物,的确真实不虚。 元清上尊深深蹙紧眉头,挥袖道:“让鲛人公主过来。” 下属去通传。元清上尊坐在金背椅上,望着大殿门口透出的明亮天光,陷入深深的沉思。 第534页 要说真实,却有一个地方不真实。 ——他的修为。 与之前相比,他的修为倒退了不少,元神也更加薄弱。 荫杉皮下,初霁微微一笑,再接再厉:“上尊,前些日子您说您于修行上有所突破,属下先道一声恭喜了。” 元清上尊蓦然抬头,他突破了?他怎么不知道? 既然是突破,为何他元神受损,修为还倒退了? 一个念头闯入脑海。 不会他走火入魔了吧? 越想越有可能,要不然他怎会在大殿座椅上睡过去?他都大乘期了! 思及此处,他十分信了八分,终于捋清了思绪。 但梦中那种被斩首的感觉太真了,以及那个名叫初霁的女修。元清上尊望向半空,大乘期以后,他更加接近天道,可能无意在梦中看破未来。 若是如此,他一定要小心行事,养好元神。 同时立刻动身,趁着初霁还没找来前,先杀了她! 半柱香后,鲛人公主拖着幽蓝的鱼尾,来到元清上尊的面前。 元清上尊万万想不到,来的人又是初霁。 “上尊。”鲛人公主垂眸道。 元清上尊眼中划过警惕的神色,在梦中,这个鲛人公主最后背叛了他。 养不熟的白眼狼! 但现在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元清上尊微笑,冲她伸手:“娇娇,过来。” 初霁差点没吐出来。她视线缓缓移到元清上尊的手上,忽然撇撇嘴。 “上尊,你的爪子长得好丑啊。” 元清上尊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鲛人公主展颜一笑:“上尊生气了吗?我说笑的啦,他们说男人都爱点小情调。上尊喜欢吗?” 元清上尊不知道这鲛人公主从哪里学的歪门邪说,但元清上尊还是很受用。为了讨好他,这小鲛人真是费尽心机。 看来她此刻尚未变心,依然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元清上尊正色道:“以后不要这么说。” 鲛人公主:“不会吧,您不会这么小气吧?” 元清上尊一哽,虽然他知道小鲛人胸大没脑袋,但最近越发蠢了。 他眼神微暗,耐着性子道:“我怎会生娇娇的气?虽然你生得不如阿兰貌美,也不如阿乔能替我分忧解难,但你是我的娇娇……” 初霁一个白眼差点翻过去,什么叫生得不美,鲛人公主其实长得非常美,在元清上尊一众情人中,也绝不算差。 大美女觉得自己不够美,全怪别人打压。 “鲛人公主”笑了:“上尊,您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元清上尊唇角上扬,那自然是。 初霁:“那眼睛像癞蛤蟆一样大,皮肤像猪皮一样光滑,嘴唇像狗嘴一般红润,您的脸混合了天下最英俊的五官,就好像骡子混合了驴马最优秀的特点。” 元清上尊:“???” 他正要发作,座下所有人皆赞叹不已: “说得好啊!” “说得太好了!上尊,您真是美极了!” “公主出口成章,即便我没有见过上尊,也能从这番话中感受到上尊的容姿。” “???”元清上尊彻底愣在金背椅上。 他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大家都赞扬小鲛人? 然而,他不会想到,殿中每个人都是初霁。 但元清上尊也并非好忍气吞声之人。一股庞大的威压笼罩大殿,有人立刻噤声。 初霁双唇紧闭,憋住笑意。 元清上尊揉了揉眉心,他有一种直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但他元神受损,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多疑,还是确有猫腻。 他让一个名叫阿乔过来,为他诊治。初霁起先不清楚阿乔是谁,听见“诊治”终于反应过来,是个医修。她随荆辞雪去仙宫时,惊鸿一瞥见过。 但伪装的成败,关键点不在于说什么话,而在于细微的姿态,她如何站立行走,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此人。 就在此时,曲线连接符中传来荆恨月的声音:“初霁?” 初霁从没感觉魔尊姐姐的声音这么好听。 “我醒着,和元清上尊在一起。” 荆恨月感受到初霁的方位,立刻动身,并带上了初霁的身体和斩仙剑。 初霁抬起头,望向殿中的元清上尊。 既然斩仙剑很快就到,那她还担心什么? 又过了半柱香,“医修阿乔”走了进来。 元清上尊让她替他看诊。阿乔号了半天脉,当然什么都没号出来,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上尊,您多梦是因为忧思过重,您的元神也有点不稳。好像和您的身体不太契合?” 初霁胡说的。她从前看过一些仙侠小说,里面主角最常见的困难之一,就是身体元神和不契合。 果然,元清上尊眼底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阿乔以前没这么说过。” 阿乔大言不惭:“可能我的修为又进了一步。” 元清上尊:“……” 他问:“依你看,该如何根除?” 阿乔起身,露出自信的笑容:“您坐好了,元神不正,把它震回原位就行。” “这是何意?” 说时迟那时快,医修阿乔掏出一根石柱,狠狠砸在元清上尊后脑勺上! 第535页 元清上尊整个人一晕,强行暴起:“放肆!” 阿乔感情真挚:“上尊您忍忍,这叫当头棒喝,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把您的元神吓一大跳,然后攻其不备,将她打回原位!”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元清上尊竟然一时找不出毛病。 佛家的确有“当头棒喝”一说。打一棒便能开悟。 但是东洲也有这种功法吗? 一念刚刚闪过,他眼前一黑,阿乔的棍子如雨,嘭嘭嘭落下! “住手!”元清上尊呵斥。 初霁举着长棍,追着他砸:“上尊您忍忍,一个疗程开始就不能停!” 元清上尊正要跳下高座,鲛人公主、荫杉一齐涌上去: “治病的事怎么能算打呢?” “多打几棍,用力点!我们争取今天就治好上尊!” “上尊您元神出问题死了,让我怎么活啊?” 元清上尊一口气没上来。 阿乔义正言辞道:“来人啊,协助我治疗上尊!” 顿时,元清上尊被蜂拥而上的人潮淹没,“众人”一齐按住上尊。初霁举起大柱子咣咣咣砸得元清上尊头晕眼花,元神虚弱。 初霁边砸边笑。 叫你放雷!万一丹田粘不回来,她第一个拿元清当补品。 大概砸了九九八十一棍,初霁松了口气,丢下大柱子。 元清上尊已经鼻青脸肿,心中窝着一股子憋屈,当头棒喝为何对着脸砸?! 初霁:“上尊,为了治疗您的元神,我好辛苦啊。” 众人皆纷纷赞叹:“乔尊者的确真心为上尊!” “上尊,您可要好好谢谢乔尊者!” “冒着被您斥责的风险打您,这是何等的勇气!” “若有人这么砸我,我这辈子也值了!” 元清上尊望着“阿乔”的笑脸,生生咽下心头的火气。 “多谢……” 只是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初霁笑了:“不谢,送上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清上尊:“??” 初霁:“说错了,为上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没说错,她故意的。 因为十里之外,荆恨月已经带着她的身体和斩仙剑来了。 第208章 到此时,元清上尊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他的阿乔绝不可能这样说话做事。 “你是谁。”元清上尊顶着猪头般的脸,厉声质问。 他元神本就受损,刚才还不加防备,被初霁暴打一顿,伤上加伤。 初霁:“上尊,我是阿乔呀。” 她笑得微妙,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元清上尊双目紧盯对方,似乎要看穿初霁那一双眼。 顿时,他明白了。 “你就是初霁。” 初霁啧了一声,倒也不算太傻。 元清上尊忽然挥袖,满堂幕僚灰飞烟灭,化为虚无。 “你太轻敌了。”元清上尊冷嗤一声,“轻敌是我们共同的毛病,但你若在幻境中小心翼翼侍奉我,说不定还能脱个几炷香的时间,但现在——” 他掌心聚拢一团紫光,越来越亮。 纵初霁没有躯体,周身依然感觉麻麻的。 天空中,阴云翻滚。下一刻闷雷响彻海面。 元清上尊召唤了天雷。 雷灵根最易克制魂体,初霁元神虚弱,元清上尊轻轻松松就能将她压制。 先前她靠幻境取巧,但没了幻境,单打独斗,她的实力根本敌不过元清上尊。 一道天雷轰然落下! 夹杂着元清上尊雄浑得意的笑声:“太小看大乘期了!” 初霁望着他双眸发光的模样,面无表情。 元清上尊笑容有一瞬间凝固,为何她不怕? 初霁双手抱臂,轻轻抬了抬下巴,唏嘘:“上。” 话音一落,琉璃业火从四面八方而来,席卷头顶。 火苗化为烈焰团云,随着落下的雷电,猛地爆裂开来! 元清上尊被自己的雷电贯穿,发出野猪般的惨叫,响彻海面。 火雷过后,他的元神缩小了整整一半。 他被一圈烈火包围。一袭红衣落向海面,紧接着,十二个绛衣人走出烈火。 初霁又啧了一声:“姐姐,怎么他还没死?” 荆恨月眉心微蹙,元清上尊的确不好对付,他元神常年被水魂滋养,没那么容易死。 “结阵。”他下令。 各方绛衣人同时出手,十二条火舌层层叠叠,卷成一个圆球牢笼,将元清上尊困在其中。 他元神横冲直撞,但无奈实力受损,无法冲出琉璃业火的桎梏。 初霁飘上前研究了一下,好家伙,元清上尊的元神中,竟然包裹着一颗金色的种子,上面缠绕着三条紫光雷纹,种子上还漂浮着一小团云。看起来可补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补之物,是龙傲天的实力强悍的精髓。 初霁的手已经按耐不住了,偷偷伸过去抠,差点被牢笼里的焦躁的元清上尊咬一口。 元清上尊狠厉放话:“想取风云雷种?除非我死了!” 初霁感动不已:“既然你如此真挚地发出请求,初老板一定努力满足你的愿望。” 说完,她看向荆恨月。 荆恨月:“……” 他指尖微动,更加浓郁的琉璃业火接连涌出,不断鞭打着元清上尊的元神。痛得他惨叫声不断,东洲大陆南端的生灵们听了,都要道一声魔尊好残暴。 第536页 但不论如何,元清上尊的风云雷种都取不出来。 初霁不禁感叹,不愧是龙傲天,这百锤不死的能力也太强了点。 相比之下,牧者一烧就没了。 荆恨月冷冷道:“杀不死就烧了神志。” 一众绛衣人得令,火圈不断缩紧,不出片刻,元清上尊的元神彻底昏迷,安安静静包裹着风云雷种,待在火笼中。 “眼下当务之急是让你元神归位。”荆恨月让人抬上来初霁的身体和斩仙剑。 初霁第一次从外部看自己睡着的样子。 她眉眼低垂,盯着自己的身体,久久不说话。 好似伤心,又似担忧。 荆恨月顿了顿,想要说点什么,但他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只能生涩道:“你……很快就能恢复原样了。” 但初霁依然不言不语。 荆恨月手指捏紧剑柄,他以前摆脸色时,初霁是怎么缠着他的? ——勾肩搭背,笑嘻嘻叫他姐姐,耍赖皮,还要亲亲。 荆恨月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哪一项他都做不出来。 但看着初霁这般难过,他喉咙里像卡了一团冰。 就在此时,初霁缓缓抬起头:“姐姐,我发现一件事。” 荆恨月:“……什么事。” 初霁露出迷醉的笑容:“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我竟然偷偷变好看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来,这担架上的美人,竟然是我自己!” 荆恨月:“…………” 初霁:“姐姐你为何要用这种眼光看我。” 荆恨月揪住初霁的元神,拎起来就往躯体上丢:“少嘴贫。” 初霁摔了个趔趄,直接扑在自己的身躯上。 失去意识前,她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这大小姐的脾气日渐严重,连她自夸两句都要管了。 然而,如果现在初霁知道即将发生的事,她绝对,绝对会推迟元神归位的时间。 因为她闭上眼,就再也没有睁开。 元神归位,需要大约三日时间,第一天复位丹田,第二天复位经脉,第三天复位灵台。 神识居住在心口的灵台,初霁的元神进入身体后,唯独神识迟迟不复位。 起初荆恨月以为她处在化神期,需要更多时间炼化神魂。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初霁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毛蔷、噬灵族长、李伯来了走又来。 程皎、俞安玉听说初霁昏迷不醒,都来看望她。 但不论用什么方法,初霁就是醒不来。 五个月匆匆过去,都够北境祝祭从北边来了。 初霁躺在床上,静静的,像一尊会缓缓呼吸的雕像。 在她昏迷期间,毛蔷镇着悟德院,好歹没出什么岔子。 李伯接手了大批公务,累得天天喊腰酸背疼。 他来看初霁时,坐在床头,差点眼泪纵横:“还不快醒来啊!你这是要我老命!” “你再不醒,就要乱套!我要卷走你的钱跑路。” 他期待下一刻初霁就会睁开眼,嘲笑他倚老卖老,或者精神百倍说“你可以拿我的命但不能拿我的钱!” 但初霁没有。 李伯出房间时,正好撞上准备进门的荆恨月。 两人四目相对,李伯微微眯起眼:“魔尊?” 荆恨月停住脚步,本未将李伯放在眼里,但第二眼看过去,忽然发现此人和常家主生得很像。 他蹙眉道:“常家人?” 李伯冷哼:“听说初霁昏迷时,你就在她身边,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荆恨月迟疑一瞬,此事的确和他有关。是他把初霁的元神丢到身体里的。 李伯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缕停顿,他猛地暴起:“都叫她不要和魔修来往了!你连累她连累得还不够吗?听说她是为了给你取什么东西才来的南海,看她现在这样,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周遭的绛衣人,祁镇跟来的悟德院众皆暗暗抽气。 李伯竟然敢和魔尊当场叫板,就不怕被记恨吗? 荆恨月神色冷下来:“我与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李伯完全失去了以前的高人风范,拄着拐杖:“你不要欺人太甚!她在遇见你之前,好得不得了,活蹦乱跳的!看看现在——” 荆恨月不欲与他多言,转身就进了屋子。 身后,李伯恨恨盯着他的背影,嘴里还在念叨:“真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小初那混账也是,不交好友,尽和这种人在一起。” 说完,他抹了一把眼泪。 身边悟德院众偷偷来到绛衣人身边,道:“李伯年纪大了,望诸位海涵。” 绛衣人们瞥了一眼,气氛紧张,但初霁还昏迷,无人有心思打架。 …… 模模糊糊之间,初霁好像看见了星星。 一点点散落在天幕。 她来过这里,这是她的道心外象。 意识渐渐清晰,她伸出手触碰其中一颗,眼前闪过一副景象。 昏暗的室内,荆恨月坐在窗边,夕阳的红影笼罩着床帐。 初霁看不清他的神色。 荆恨月声线又哑又冷:“水魂已经到手了,你再好不起来,我就抛下你直接走。” 初霁差点吐血,姐姐没有良心! 第537页 荆恨月:“鲛人族们可开心了,还在外面庆祝。这群蠢鱼什么也不懂。毛蔷这个只会打铁的傻脑袋,根本不知道事态有多凶险。” 初霁:“……” 鲛人族脱离元清上尊压迫,庆祝一下有什么不行的? 毛蔷那是信任她。她都能想象毛蔷坚定的脸。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否则一定会当场跳起来。 荆恨月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融进房间里。 但初霁还是听见了。 “李伯说得没错,你这个骗子。” 荆恨月语气嘲讽。 骗子先出现在他身边,先磨磨蹭蹭缠着他叫姐姐,先用一种笑意盈盈的目光望着他说:“和我一起。” 他再次长久地陷入沉默。初霁的意识靠得越来越近,看清荆恨月神色的那一刻,她怔愣在原地。 她看见荆恨月眼角赤红,长睫垂落,双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隐忍着翻涌的情绪。 都拿到水魂,能回家了,魔尊为何如此难过? 初霁不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为她伤心,却是唯一一次,她感到慌张。 意识犹豫间,她感到远方传来一股吸力,猛烈拉扯着她。 好似很久,好似一瞬,初霁再次睁开眼。 视角变换,她不再从远方看见荆恨月,而是透过半垂落的床帐,清晰地看见他的双眼。 如一簇冻结的火焰。没有情绪翻滚,刚才看见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梦。 荆恨月好似完全没有预料到初霁会醒来,身形停滞在原地。 昏暗的房间里,初霁开口,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水……” 荆恨月如梦初醒,翻手桌上水飞来,拿到初霁面前。 初霁:“水……魂……” 荆恨月:“……” 一醒来就水魂,她到底明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直接把茶杯怼到初霁唇边。 “水魂现在是我的。赢过我,我就给你。”荆恨月冷嘲热讽,目光飞速扫过初霁消瘦的身形。 “不过像你这种小身板,应该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 初霁:“……” 若不是看见姐姐背着她红了眼,她现在就跳起来打人了。然而,在治荆恨月的事上,她已经是熟练工了。 初霁笑眯眯像只狐狸:“多谢姐姐关心我。” 荆恨月下颌瞬间绷紧,端水的手没控制住一歪。 茶水泼洒在初霁衣领胸口,溅湿一大片深色水痕。 “……” 初霁也愣了,没想到荆恨月反应这么大。 她神情无辜,缓缓道:“姐姐,你不给我擦擦么?” 荆恨月的手顿住。 第209章 初霁眨眨长睫,望着他,很是无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要求代表了什么。 荆恨月睨了她一眼,抽出丝帕胡乱擦了一下,态度无比敷衍。 初霁甚至都没感觉水被擦去,荆恨月就丢下丝帕起身道:“既然醒来了,那我就去叫其他人来。” 说完他走出门,连回话的时间都不给初霁留。 初霁:“……” 她拿着丝帕自己擦了水渍。神识沉入身体内观,她的丹田竟然在一点点愈合。 而她浑身上下瘦如干柴。 昏迷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霁翻身下床,脚步虚浮,几乎没站稳,扶着床栏,这张床是琉璃打成,底下燃着火,火中隐隐包裹一颗金色紫纹种子。 琉璃业火杀不死元清上尊,但能燃烧风云雷种。这五个月来,元清上尊无时无刻不被燃烧。蒸腾出的灵气,全都用来滋养初霁的伤势。 现在初霁头上也有一团小小的雷云。她摸了摸,手直接从里面穿过。 听说初霁醒来,所有人都想见她,还是荆恨月拦着,让众人一个个来,初霁才不至于累晕过去。 虽然她已经感到身体没有太大问题,但丹田破碎尚未修复,一时之间,就像回到练气期。 保险起见,荆恨月拿着水魂,独自回极北赤日山,去取日精,没有带初霁。 虽然初霁很想去就是了。但她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现在甚至不能御剑飞行。 不过元清上尊的仙宫里有个仙泉,是他的风水宝地,在泉水中修炼,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正适合初霁休养生息,巩固经脉。 水面雾气笼罩,岸边桃花盛开,还修筑了一个小小的木台,从岸边伸出,正好供她摆灵食饮品,修改文书卷章。 由此见得,元清上尊也太会享受了。 不过现在,全是她的了。 东洲尽头,海波拍击礁石。 历经五个月艰难跋涉,常正贤终于循着上尊传承,来到了南海。 一道光芒隐隐指向更南处。可前方已经没了路。 只能乘船了。 常正贤问了好几家撑船的渔民,得到的答复都是:“不出海。” 前段时间南海波涛翻滚,黑沉地吓人,一直到现在,都时不时有古怪的声音传出来。每隔几天,天空中总有巨大的阴影飞过。 渔民们不清楚那是能飞的雷鲸,它们刚学会飞行,每天都要拍拍鱼鳍,飞上天玩耍,乐此不疲。 常正贤蹙起眉头,难道他要飞过去不成? 临走前,元和上尊嘱咐过他,一定要找到元清上尊。 第538页 他问元和上尊要画像,可元和上尊拒绝了。如今元清下落不明,音讯全无,说不定会易容改貌,身为元清的弟弟,他曾经见过兄长易容成一个平凡男子,与他的情人一同游街。 “老祖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模样。”元和道,“但有一个方法,你绝不会认错。” “是什么?”常正贤全神贯注倾听。 “风云雷种。”元和叹了声,“老祖宗的元神和风云雷种绑在一起,风云雷种不毁,他元神不死。” 常正贤不清楚风云雷种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这名字听上去就很厉害。 “风云雷种该如何辨认?”他问。 元和:“你拿好传承,传承能让你观天地之气。风云雷种就算不发作,也能引动一点天地之力,在上尊头顶上形成一团雷云。” 所以,知道找到头顶上有雷云的人,就等于找到上尊。 常正贤暗暗给自己鼓气。 他御器飞向苍茫的大海。 极北赤日山,火山口忽然喷出一一股火焰。 金光在石洞中若隐若现。 “恭喜魔尊收服日精!”绛衣人们纷纷道贺。 荆恨月掌心,一块金色残片悬浮,微光投落在众人脸上,所有绛衣人都大松一口气,尤其是荆辞雪,面露期待,掰着手指数日子。 收服后是炼化,炼化日精后,他们的修为至少能到渡劫期。 更别提魔尊了。 不过修为高低已经没有意义,他们就要离开东洲了。万年的努力,无数代赤日先民死去,就为了能回归故乡。 “待初掌院身体好转,我们就走吧。”荆辞雪心中忐忑。 太阳上到底是什么样?会不会有其他赤日先民迎接亲人归来? 在她遥远的梦境中,太阳上有一座金子与琉璃打造的广阔城池,所有赤日先民都居住在这座城中。每当清晨,他们随太阳升起,俯瞰东洲大陆。 荆辞雪抬起头。 魔尊垂着眼,羽睫在眼底打落淡淡阴影。 他好似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荆辞雪:“尊者?” 荆恨月抬起眼,方才那股疏离荡然无存。 荆辞雪只以为他在思考。 身为一族之长,需要思考的事情很多。 荆恨月收起日精,起身道:“你们开始准备,很快我们就会去建木。” 他走出火山口,来到旁边的山洞前。 初霁曾偷偷摸摸来过这里,当时被他抓了个正着。 荆恨月望着鞋前那片被翻过的土。 初霁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在这里,非要瞒着他不可。 他扬起手,赤沙缓缓飞起,露出坑中一只长盒。 荆恨月双眉微蹙。 南海诸岛。 听说初霁身体情况好转,李伯来看望她。 “以后少和魔尊混在一起,明白吗?”李伯杵着拐杖教育道,“真是熊孩子长大了不由人。你仔细想想,你和那魔尊在一起,有什么好处?他作恶多端,为东洲正道修士所不容!你少被她蛊惑了!” 初霁摆手:“没那么严重。” 见她还不放在心上,李伯气得脑袋冒烟:“真是红颜祸水!早知道我就该阻止你不要去见沈七!” 初霁被说得耳朵起茧子了:“李伯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什么被美色冲昏脑袋的男人。荆恨月是我好姐妹,我们两纯正的真挚姐妹情,怎么会影响我发展悟德院?” 李伯想了想也是,若初霁是个男人,倒有可能沉迷美色,被那魔尊蛊惑,但既然只是姐妹情谊,希望初霁心里有个底线。 李伯又叮嘱了几句才走。 初霁打算去泡泡仙泉,可半路却碰见北境祝祭赶来。 他听说初霁好转,特地带了北境的旱蒲花,一簇簇淡紫色开得极明艳,一大捧送给初霁。 他戴着严肃可怖的祝祭面具,笑意却从面具后传出:“还好你醒来了。” 初霁接过花,轻轻耸了耸肩:“若我醒不过来,你要怎么办?” 北境祝祭想了想:“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每个月来看你一次。向万象之灵祈福。希望下一次见你就能醒。” 初霁笑了,还真是傻得很。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每个月来看一次哪够,日日来看岂不是更好?” 初霁一扭头,只见荆恨月抱臂站在她身后,一双眼不看她也不看北境祝祭,仿佛他们碍了他的眼。 “……”这大小姐脾气真是与众不同。 北境祝祭沉默一瞬,扯住脖子上挂的一圈狼牙,微微移了移:“魔尊。” 这动作在北境的习俗中,象征着摒弃前嫌与和平。 显然北境祝祭也不懂哪里惹到荆恨月了。 初霁盯着手中鲜亮的旱蒲,又看看魔尊与北境祝祭,顿时恍然大悟! 姐姐和北境祝祭是好友,经常在一起喝酒。 北境祝祭送她花,还说要一个月来看她一次。 不会是……姐姐以为北境祝祭和她有一腿吧?? 初霁仿佛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难道魔尊和北境祝祭两人是某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 初霁可不想当小三,更何况正主还是她最好的姐妹。 她隐隐后退一步:“那个,我有事,我先走了。” 第539页 哧溜一下,她钻进狭窄的仙宫小道中。 荆恨月瞥了北境祝祭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北境祝祭摩挲着下颌,眼神忽然一亮:“魔尊,你莫不是气我送她花吧?” 荆恨月回眸冷嗤:“无聊。” 北境祝祭哈哈大笑。看着荆恨月离开。 初霁来到仙泉后,先试了试水温。 依然冰冷刺骨。 每一次她下水泡,都和受刑一样,但经脉和丹田的确稳固不少。 这几日,初霁发展出一套方法,至少能让她好受一点。 她解下外衣,抽出火折子随便点了一团香球系在脖颈上,双手抱臂慢慢走进水中。 冰冷刺骨蔓延全身,初霁浮在水中,静静等待身体适应。 脚步声忽然响起。 初霁抬起头,一眼看见红衣的荆恨月。 他站在岸边,长发垂落肩头,俯视着她,眼底透出的寒气,比泉水还冷。 初霁笑道:“你怎么来了?” 荆恨月侧目:“花在哪里。” 果然!姐姐跟来就是为了花。 初霁:“我和北境祝祭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我们之间没有超越友情,你……” 荆恨月:“北境男子只有在请求姑娘给他一个机会时,才会送旱蒲。” 初霁:“……”北境祝祭实坑她! 这让她怎么解释得清。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姐妹和她暧昧的人在一起了, 她不至于发怒,但绝对像吃了苍蝇难受。 初霁:“放我房间了。” 荆恨月瞥她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初霁忽然问:“姐姐,你要来仙泉泡一泡吗?” 初霁急需,好好给荆恨月解释,她和北境祝祭真没什么。毕竟,她很珍视她的姐妹。 误会不能拖,一拖就容易出问题。 “姐妹一起进来泡泡呗,反正你现在也没事。” 荆恨月:“不泡。” 他转身就要走,初霁猛地伸手,拉住他衣角,往回拽。箭头左对齐轮番上阵。 荆恨月一时不察,竟然被她拉入水中。 泉水漫过他的双腿,直到腰间停下。 初霁嬉皮笑脸,半身湿漉漉往下滴水,但那股子寒冷劲终于缓过来了。 她看向荆恨月,张口就胡诌:“姐妹,你怎么还穿着外衫,有句话说得好,衣服像男人,脱了就脱了,下一个更乖。你不能焊死在一件上……” 荆恨月今日所着,是赤日先民首领传统的衣衫。 脖颈上有三道金项圈,红衣轻薄宽松,细细的流苏垂下来。被泉水染湿。 荆恨月撇开流苏,冷嗤:“不是你爱看这身衣裳,说有异域风情?” 初霁的确说过这话,她喜欢看些不一样的。 起初她看到荆恨月穿,那真是美不胜收,天仙下凡。 初霁:“但我已经不知看了多少次,你那身衣裳我早就没有新鲜感了。” 荆恨月:“……” 他气得手背青筋直跳,差点没忍住要打初霁一顿。他总算看清了,好一个喜新厌旧,翻脸不认人。 “那我脱了,岂不是连最后一点鸡肋都不剩。”荆恨月语气刁钻。落在初霁耳朵里,有种此人在阴阳怪气的感觉。 初霁更加恨铁不成钢:“咱们都是这种感情了,我喜欢你的衣服还是喜欢你的人,你难道分不清吗?” 荆恨月嘲讽的笑容凝固在唇角。他张张嘴,还有更多讥讽的言语,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横着的那根刺,也莫名其妙消失。他尖锐的出击像落在一团鲜花里,一时不知该进攻还是后撤。 初霁拉住荆恨月,叹道:“我们谈谈。说清楚。作为好姐妹,我发誓,绝对不会和你抢什么男人。” “不用。”荆恨月盯着她,“我知道。” 初霁挑眉,什么时候大小姐这么好哄了? 她不信。 “你不生气了?”初霁试探道。 “我生气干什么。”他慢慢道。 初霁总觉得哪里奇怪,大小姐不可能这么好哄。 她一定还在气头上! 初霁:“不生气就留下来陪我一起泡仙泉。” 她心里小算盘打得可好了。 荆恨月是琉璃业火,正好能当暖手炉。她等会儿就和姐姐贴贴取暖。以后每次来泡仙泉,都要带着姐姐。 荆恨月睨着她,完全读懂她在想什么。他笑了一声,长指勾住衣衫系带,缓缓扯开。 火红衣摆悠悠浮动,荆恨月仿佛站在红莲中。 初霁扭头望过去,起初还愣了愣,没想到荆恨月一点也不避嫌,面对着她解衣。 不过也没什么的,毕竟都是姐妹…… 紧接着,初霁就有点发愣。 只见红衣完全落入水中,如纱如轻幔。天光暗淡下来,周遭安静的夜明珠,散发着朦胧的光辉,映在荆恨月冷白的肌肤,蒙上淡淡幽光。 荆恨月以前总穿宽松飘逸的衣衫,浑然看不出他筋骨线条利落,肩比寻常女子宽很多。 初霁揉揉眼睛,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看着荆恨月彻底解去外衫,解开上衣。 初霁脖颈僵直,不能扭动,眉头越拧越紧,瞳孔骤缩。 她感觉仿佛有人卡着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呼吸。 第540页 她逐渐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好像、好像她的姐姐,和正常姑娘有点不一样。 她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确定不是光线昏暗导致的错看。 初霁声音发颤:“你的胸呢???” “告诉我你的胸呢?!?你别逗我。” “谁逗你了。”荆恨月唇角一点点扬起,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似乎很享受初霁震惊懵圈的模样。 初霁倒抽一口凉气! 胸呢?! 正常姑娘就算是平胸也不会长成这样吧???? 这是一副男人的身体啊! “还要看得再仔细一点?” 荆恨月向前一步,靠得初霁极近,两人几乎要触碰彼此。 初霁被他的气息完全笼罩,她看清了,没有一点点糊弄自己出现幻觉的余地。 她双唇微颤,要说什么,视线不由自主往下一瞥。 “……!!!” 初霁彻底失去语言能力,脑子糊成一团,人都傻了。 荆恨月却嗤了一声,但唇角的笑意就是下不去。 他不仅不体谅初霁尚未走出震惊,还步步紧逼,更近一步,微微扬着下颌,声线冷淡道:“足够异域风情么?足够新鲜么?还敢不敢说喜欢了?”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走一步,初霁僵硬紧急后退,却手脚不协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胡乱扒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结果整个人扒在他向下收拢,触感紧实的腰腹上。 “……” 皮肤温度微凉,却会烫手似的,初霁猛地弹开,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以前她也搂过荆恨月的腰,还故意说他腰细。 脑中闪过那些片段,初霁脸上嘭的炸了一般,迅速红了起来。 她以前到底都做了什么啊啊啊! 荆恨月比初霁高出一个头多,淡淡俯视着她,像一只矜持高贵的凤凰:“怎么不说话了,这张嘴不是很厉害么?还敢不敢乱说喜欢了。” 初霁内心一万个崩溃,什么口嗨,什么嬉皮笑脸,要是知道有今日,她真想穿越回去把自己的手从荆恨月的腰上扒下来。 “不不不敢了……” 荆恨月挑眉。 初霁心中警铃大作,不好,美人想乘胜追击。 “敢敢敢!”初霁深吸一口气,望着荆恨月,终于缓过神来,质问道,“不是,你怎么变成男人了?你性转了?你不是个姐姐吗” 荆恨月轻轻撩起一缕鬓发,捋在耳后,语气风轻云淡:“我一直都是男人。也从没说过自己是女人。” 初霁脑子彻底炸没了。 一股悲痛涌上心头。 她的姐妹呢? 她那么大一个姐妹呢?? 第210章 荆恨月歪头打量初霁,她就像一只丢掉钱袋的绝望呆狐狸,眼中写着三个大字:“天塌了。” 荆恨月:“我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 初霁狠狠地点点头,这能不重要吗?倘使有天告诉你,你相处数年,生死之交的好姐妹,其实是个男人,就算感情再好,也会吓到天崩地裂吧?? 荆恨月:“之前说若我是男的,我依旧是你姐妹。” 初霁还记得,尴尬道:“这……不……” 荆恨月凉凉道:“原来初掌院就是叶公好龙,言而无信。” 初霁:“奸商也有诚信,但这不一样!你的确是我姐妹,就是……” 看她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荆恨月打断道:“既然还是姐妹,那就该做什么做什么。” 说完,他回身靠在浴池边,不动了。 如此浑不在意。 初霁愣了愣,瞥见荆恨月眼底一丝微不可查的嘲笑。 雾气氤氲他薄薄的皮肤,染上一层冷红。他鬓发比水更柔顺,垂入湖面,一半浸在仙泉中。 像志怪故事中出现的妖精。 美是美,美得动人心魂,就是性格太恶劣了! 初霁坚定反驳:“不行!” 荆恨月梳理着自己的发丝,状似无意道:“都是姐妹,怎么不能一起泡仙泉。” 初霁被自己的原话堵了嘴:“……” 她默默挪远了些,和荆恨月靠近的确挺暖和,但她浑身不自在。 离远了又很冷,冻得两腿在抖。 但初霁宁可瑟瑟发抖。 男姐妹和姐妹也有区别好吗? 谁能与异性好友一起泡温泉? 初霁独自一个人神情变换,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白了还紫。 或许她很少露出这中天崩了的神色,荆恨月忍住笑意,将发丝绾到修长的脖颈后,指尖燃起温暖的火苗,故意靠近一步。 初霁警觉:“你,你别过来。” 荆恨月传出火苗,落在水面上。顿时,四周温度缓缓回升。 “你刚才让我留下来,打得什么主意,以为我看不出来?” 初霁:“我刚才是想取暖,但仅限于姐妹啊!” 荆恨月今天就要好好翻一翻旧账,让初霁好好看看,她一直以来有多过分。 “怕什么,你故意抱我的腰多少次了。现在和我装什么都没发生?” 初霁看了眼荆恨月的腰,直接原地社死:“你别胡说啊,什么叫故意,那是被迫。” 荆恨月看戏一般看她:“要我数数?从我们刚见面,去噬灵山谷的路上,我带你飞跃断崖,你使劲搂着我不放,还把头埋在……” 第541页 “停停停!!”初霁七窍冒烟,承受不住精神攻击,脑袋烧糊了。 好像的确,这些年,她做出的中中行为,有点…… 初霁唾弃了自己一下,好渣,的确好渣。 但她当时不知道荆恨月是个男人啊。 初霁强行甩锅:“都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荆恨月挑了挑眉梢:“也没见其他人这么对我,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你自己。” 初霁气道:“该反思的是你,骗了我这么久,看笑话很爽?” 荆恨月笑中带一丝恶劣:“是很爽。尤其当有人说我是男人,你却嘲笑人家眼神不好时。” 初霁差点气吐血。她眼神可好了,都怪荆恨月穿得太漂亮。哪个男人能这么美? 她又不是唯一一个认错他性别的。 事实证明,和荆恨月在一起,容易得高血压。 初霁沉下脸:“你,转过去。” 她要出水池,但浑身上下只有一层薄薄的天蚕丝衣。她还是要点面子的。 荆恨月没有反驳,从善如流转过身不看。 水花声在仙泉中响起,初霁上了岸,拾起椅背上的外袍,披在身上。 她眼神躲闪:“我先走了。” 天光昏暗,荆恨月一个人沉静伫立在湖水中。 他侧过身,只看见初霁落荒而逃的背影。 唇角微弯。 灵舟下膛,毛蔷检查了各项部件运转,清点交接的工匠。让众人收工回去睡觉。 她最后一个离开下膛,将灵舟停泊在海面。 也回到驾驶舱中,瘫进椅子里,双腿跷在台面上,掏出一本打铁秘法,两眼发光。 就在此时,咚咚咚三声响,门开了。 毛蔷不用看都知道是初霁。 这大病还未痊愈,怎么到处乱跑? 初霁一进门,就低声道:“我憋不住了。” “憋不住就释放!”毛蔷放下书卷,打量着她,“什么事让山崩于眼前却面不改色的小初老板爆发了?” 初霁深吸一口气,直接掐重点:“荆恨月,是个男人。” 毛蔷愣住,啪的一声,书卷掉在地上。 “啥??” 初霁:“荆恨月是个男人,一直是,从沈家七小姐开始,就是男人。” “???”毛蔷一脸扭曲,“你没搞错吧?她不是个姑娘?你口口声声叫她姐姐,叫得可真了,我都信了。” “但他真是个男人。”初霁捂住脑袋,“这可怎么办。” 毛蔷犹豫片刻:“这能怎么办,交朋友看的是人,又不是修为男女出身。是个男人就是呗,又不影响你们的感情。” 初霁挠头:“怎么不影响,影响可大了。” 毛蔷冷哼:“你还能因为他是个男的,就和他断绝姐妹情?” 初霁解释不清楚了:“不是这个问题……” 是她发现,如果接受荆恨月是个男人的事实,那她的姐妹情,就隐隐要崩塌,不…… 是隐隐要变质了! 这让她怎么面对荆恨月? 她不至于这么禽兽,对多年的好姐妹下手啊! “一朝性转后,姐妹对我下手了”,这中情况真的很变态好吗? 初霁欲哭无泪,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她能收拾包袱跑路吗? 毛蔷盯着她变换莫测的脸,眯眼道:“你不会……你不会是那啥啥啥吧……” “是。”初霁咬牙。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食色性也,她喜欢美人不是很正常? 再说了,她和荆恨月相处了这么多年,就算没情也有义,早就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毛蔷笑了笑:“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和荆恨月的关系好得出奇,有点超过姐妹了。像我们这中关系才是姐妹。” 初霁一愣,好像的确如此,若是毛蔷变成男人,初霁只会哈哈大笑。但荆恨月变成男人,她就想夺路而逃。 初霁:“那现在怎么办?” 毛蔷一拍大腿:“哈,虚假的姐妹靠不住,让真正的姐妹给你支招。” 她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在悟德院讲课的架势。 初霁这才想起,毛蔷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虽然身板小,但感情经验比较丰富。她丈夫阿袁对她百依百顺,天天在家干活奶孩子,想必身为妻子,毛蔷定是隐藏的感情高手。 初霁秉着认真学习的态度,掏出word文档,打开新的一页单独记笔记。 毛蔷:“听好了。” 初霁点点头,全神贯注聆听,两只耳朵都要竖起来。 毛蔷:“你现在纠结,是因为你们两之间的关系被打破了,失衡了,就像炉子升温时,工匠们总会盯着火,温度稳定时,工匠们就可以不再管炉子,专心打铁了。你要做的,就是稳定你俩之间的关系。” 太有道理了。 初霁深以为然,从前她们是姐妹,现在既不是姐妹,也不是朋友,也不是仇人,更算不上那什么…… 总之,说关系不好,也不是不好。 但说好,她一见到荆恨月就想收拾包袱跑路,算哪门的好。 不愧是祁镇一枝花毛蔷,能以五尺之身驯服九尺壮汉的矮子。 还是有点猛料的。 初霁真心请教:“那我该如何稳定呢?” 第542页 毛蔷沉思片刻:“你要快的还是慢的。” 初霁:“当然是快的,我每天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折腾这些事。” 毛蔷露出神秘微笑,勾勾手指,暗示初霁。 初霁凑过来,心跳怦怦,准备聆听情感大师毛蔷给她传授的秘籍。 只听毛蔷放低声音,挤眉弄眼道:“睡他个四五次就稳定了。” 初霁:“…………我可去你的吧!!” 与此同时,仙宫另一边。 荆恨月拎着一束淡紫色旱蒲,推开朱红大门,朝里面一丢。 “嘭!” 旱蒲被屋中人凭空接住。 他扯了扯脖颈上的狼牙,抬起头:“魔尊今天吃了炮仗?” 荆恨月走进大殿,坐在北境祝祭对面:“你安的什么心思,我会不清楚?” 北境祝祭笑了笑:“她又没有道侣,为什么我不可以?” 荆恨月微微扬着下巴,不言。 北境风俗迥异,两三年换一个道侣的比比皆是,通常看对眼就在一起,没了新鲜感就洒脱分开,各找下一个。 祝祭送得没有负担,被拒绝更没有。 他嘲笑道:“就算我不行。但你身为一个姐妹,管得也太宽了,小心遭人烦。” 荆恨月淡淡道:“已经不是姐妹了。” 北境祝祭摩挲着脸上面具。 他明白为什么荆恨月突然来找他了。 就像圈领地一样,魔尊在给他划线,警告他不要和他抢。 祝祭懂,但心中依然升起一丝不爽,面具下深邃的双眸微眯:“行啊,我不插足,但你不是快走了?你走后人家爱和谁共度春宵,你可管不了吧?” 荆恨月盯着他,面色转阴。 得知荆恨月拿到日精后,初霁就没打算拖,让毛蔷给荆恨月带个话,她自己先收拾包袱,超链接走人,去长珑建木。 毛蔷给荆恨月汇报完,发现他并非想象得那般开心。 明明都要回家了。 但思及初霁和他的关系,毛蔷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 她离开仙宫,登上灵舟,向西进发。 无意间,一道黑点似乎从远处云层中闪过。 毛蔷一骨碌爬起来,放开神识探测,周遭并没有什么黑影。只有一群飞鸥。 她念了一句奇怪,让众人加快速度。全力前进。 其实她并没有看错,只是对方身负元清上尊的传承,加上本身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风灵根,她无法看清。 常正贤望着远处庞大的灵舟,飞翔的鲸鱼,眉头微微蹙起。 他明明看见那仙宫上,有天地之气聚集形成的雷云。 分明就是上尊。 怎么好像一道蓝光闪过,雷云就不见了? 上尊,等等他! 第211章 雨季刚刚过去,不少西南商贩穿越雨林,来长珑做生意。 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雨水比任何时候都少,集市从桥洞中开到桥面上。 一个悟德院出身的金丹修士站在城门外,听说掌院初霁要来巡查,她做了十分准备。 很快,一道蓝光闪过,白衣金绣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金丹修士立刻上前,带初霁巡视了长珑和建木。自段家倒台后,长珑现在已经被三年一任的悟德院修士接管。 建木安然无恙。 金丹修士汇报:“这段时间我们翻阅了段家典籍,当年建木断裂之事,依然存在不少疑点……” 她一一指给初霁看,忽然,身旁急匆匆跑来一个低阶修士,手捧兽骨传讯令。 “城主,悟德院专线急报。有大事发生了!” 长珑城主抬头,紧接着,初霁的传讯令也亮起红光。 她打开查看。 潜伏在都离的修士传来消息:常家昨日大赦,修士们脚踏飞剑,在城中上空洒灵石,引得百姓疯抢。 初霁:“?” 钱太多不要可以给她。 至于原因,更让初霁费解。 ——常家老祖常书航回来了。 怎么可能?元清上尊的元神还在她口袋里待着呢! 初霁打开乾坤袋查看,风云雷种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一并是元清上尊虚弱的元神,已经没有意识了。 雷种日常滋养着她的身体。如今,初霁的修为大约在金丹上下。 长珑城主谨慎询问:“掌院,听说我们悟德院与常家有些过节?” 初霁脸色沉下来,眼底凝重。 难道常书航没有死透?或者他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一切都说不好,没有看见真人前,初霁不敢肯定。 毕竟那是常书航,元清上尊,在龙傲天身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初霁告别长珑城主:“我必须亲自去看看。” 她离开长珑,易容改貌来到都离城。 都离城中有不少传送阵直通常山都,但价格昂贵,一次大约一百颗灵石。 好在初霁不太缺钱。 她砍价到九十八颗,便站在传送阵上,来到常山都城外 还没进城,初霁就理解了,为何常山都被称之为万城之城。 这是一座在山中建造的城市,高楼从山脚耸起,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爬上山巅。道路在天空中盘绕,每一层门口都通一条小道,凡人也能在天空中行走。 初霁仰着头,视线被密密麻麻的人流遮盖。 第543页 用伪造的过所进了城,一个车夫看她面生,笑嘻嘻上前迎客:“客官,去哪里?” 初霁:“请问常家主家大门向哪边开?” 车夫面露古怪:“又是一个想看常家的。不是我说,你就熄了这心思吧。常家在九重天上,咱们这种凡人都上不去!” 初霁这才知道,在常山都,除了东南西北,还分一二三四到九重天。越往上越高。 七重以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世家。而常家高居巅峰九重。 初霁极目远眺,隐约能看见山顶,云雾缭绕间,一座座高台楼宇坐落在山上,仿佛仙宫。 于是她自己向上走。一路变换修为容貌,最后来到八重天和九重天交接之处。 这里已经看不见树木花草,空气异常冷,呵气成霜,她睫毛上全都冻着冰晶。 常家的围墙深红,高高耸立,挡住了她的视线。 初霁打开视图,可惜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丹田受损的缘故,还是常家的护家阵能隔绝她的窥探。 如果初霁修为没有跌,她就敲晕一个人,换上衣服进去了。 初霁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混进常家。 她要亲眼确认常书航的死活。 就在此时,碧空中飞来一群人。能在常山都御器飞行之人,非同一般,定是天之骄子,或者身居高位。 待为首那人一落地,隔着数十丈远的初霁眼尖立刻认出来。 这不是常正贤吗! 那个口齿不清的银衣少年,当年初霁还与他有一面之缘,在祁山外围一起打过扫霞兔。 这么多年过去,常正贤已经从少年长成为青年男人,面容更显得成熟,也不知吐字有没有更加清晰。 他匆匆进了门,初霁一跃而起,飞奔上去,准备搭讪打个招呼。 常正贤年少时心地善良,善良的人一般都很好忽悠。初霁心中小算盘打得很好,若常正贤请她进屋喝茶,她就能名正言顺探查常家了。 眼看常正贤就要进大门,初霁扬声:“常——” 话音未落,常正贤嗖的钻进门中,急得仿佛赶投胎。 大门嘭的无情关上,只剩两个守卫站在门口,冷冷盯向大声喧哗的初霁。 他们早就注意到这个鬼鬼祟祟的女修。 “说,你是谁,来九重天做什么!”他们厉声呵斥。 这里是八重天和九重天的交界点,有不少人来此偷偷瞄一眼,常家到底是什么样。 初霁挠挠头:“我见见世面……”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笑了声,原来是乡下人。 他们抽出武器驱赶初霁,让她赶紧滚。 初霁:“……” 要不是修为大跌,她现在就掏家伙揍人了。 能有什么办法,她只好灰溜溜走人。 不过下山时时,初霁听到所有人都在议论一个消息—— 后天,常家要请元清上尊游览常山都,为他展示万年以来常山都的变化。 届时,所有人都能一探那位传奇人物的真面目。 初霁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耐心等到第三天。 一大清早,她就被喧嚣熙攘的人声吵醒了。 初霁挤进人群,随人潮一同前往元清上尊出游的方向。 去之前,初霁还特地检查了一下口袋。 风云雷种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一并常书航的元神。 从三重天一直挤到八重天,人们就像不怕冷一样,通通往上挤。初霁被挤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老祖!是老祖!” 初霁立刻来了精神,提起眼皮,伸长了脖颈,向前看去。 一层阴云从远处而来,闪动着淡淡雷光,隆隆作响,震得初霁耳朵发麻。 翻滚的雷光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临风而立,如同神仙降世,身后带着一群天兵天将,恭恭敬敬侍奉他。 周遭响起狂热的欢呼:“上尊!” 众人跪地朝拜,许多人激动地流下眼泪。他们心潮澎湃,常家老祖真的回来了! 他长得和画像中的老祖一模一样,甚至比画像更英俊,更像九玄天上的仙人! 这个消息传遍常山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常家老祖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一手缔造了曾经的东洲,东洲大陆上,人们听着他的传奇长大。就连三岁幼童,也爱听元清老祖打败魔修,荡平东洲的故事。 初霁第一眼看过去大惊失色,那真是常书航。 但她仔细一瞧,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常书航看着有点古怪。 好像……好像从哪里见过。 初霁仔细观察他身后,有几个都是当时她攻破南海诸岛,侥幸逃走的元清上尊手下。 她盯着为首的元清上尊,突然瞳孔骤缩。 她知道此人是谁了。 那个会易容,会改变气息,会隐藏自己身份的元清上尊手下,曾经被她俘虏的荫杉! 初霁和元清大战时,荫杉偷偷跑了出去,跳入海中。初霁本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居然联合不少常书航曾经的下属,一起欺骗常家! 初霁思索片刻,挤出人群,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蓝光一闪,她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正驾驶灵舟西去的毛蔷见到了初霁。 “跟我来,我带你匡扶正义。”初霁说。 第544页 常山都,九重天半空中,雷云重重,紫光映在众人脸上。 元和上尊屏息凝神,一颗心怦怦跳动。 他亲兄长回来了! 一万多年啊,他等了足足一万多年! 当兄长出现在他眼前时,元和上尊还没反应过来。 和记忆里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大不相同,面前的男人风神俊逸,但眼底沉重,不知兄长这些年在南海都经历了什么,为何他迟迟没有飞升? 元和上尊不敢问兄长的修为,他隐约记得,兄长离开家时,就已有渡劫期了。 “兄长,请看——这是你走后,我们在城中设立的善堂。当年你说过,东洲生灵涂炭,不少可怜孩童无处可去,这善堂可保他们一日两餐,吃住无忧。” 对面,“元清上尊”微微颔首。 元和上尊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兄长此次回来,鲜少说话,甚至也不对他笑了。说什么都在颔首。 他有些担忧,上尊难道不想与常家亲了? 其实元和上尊多想。 他面前这位上尊,是荫杉假扮。 荫杉亲眼目睹元清上尊陨落。被一群魔修抓住,关在火笼中。他不敢恋战,速速离去。 后来,他多方打听,上尊再也没有传出消息,不是死了,能是什么? 荫杉数千年跟随上尊左右,元清一死,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所幸有同僚提议,投靠常家。 常家有修炼资源,还是东洲第一大世家,凭借他们的修为,来常家一定会被供起来。 可他们并非世家之子,常家也不会信任一群外姓人。荫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假扮元清上尊,反正他手上还有不少天雷符。 再加上他常年追随元清,举止容貌还是能模仿得八分相似。 思及此处,他顿时有了底气,昂首挺胸带众人巡视。 然而,还没等他得意一会儿,一道惊雷忽然响起。 起初元和众人以为那是老祖放的,可老祖也扭头去看,还一副错愕迷惑的模样。 元和上尊:“老祖这是……” 话音未落,一道雄浑的声音回荡在九霄云上:“大胆狂徒,还不快显出原形!” 接着,一袭华服破开层云,闪亮登场! 他左臂缠着一簇紫色闪电,胸口别着一只造型奇特的笔。 众人皆大惊失色。 怎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元清上尊?! 荫杉看见面前男人,整个人都抖起来。 难道上尊还没死?? 一想到刚才他假扮了上尊,荫杉就犯偏头疼。身边两侧同僚看看左,看看右,一时竟然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哪个。 荫杉咬咬牙,现在他走投无路,只能把实力受损的真元清打下去,才能继续活。 他破罐子破摔:“谁胆大包天,还不是你这个冒牌货!” 在场众人更为迷惑,到底是谁? 他们皆年岁太小,没有见过真正常书航。 除了元和上尊。 所以他们皆转过头,望向常家二祖宗。 元和上尊也眉头紧蹙,两个元清上尊一模一样,他竟然也分辨不出来。 但世上只有一个元清,这两人中定有一个是假的! 元和上尊老脸都丢尽了,他们此刻身处常山都闹市区顶端,下面全聚集着凑热闹的常山都凡人、散修、武人们。 百姓看见两个元清上尊,也惊呼出声,一时间人潮鼎沸,像开了锅。 他们也在等待元和上尊做出决断。 时间拖得越久,越多的百姓眼中泛起怀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和上尊额间冒出汗珠。他真的看不出来。 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常正贤。 常正贤还身负兄长的传承,只要他看一眼,就能明白谁是真,谁是假。 “快请常正贤。”元和上尊说。 不到三息,常正贤便来了。银衣青年一落在云上,就指着荫杉开口:“他是假的!” 荫杉心脏差点吓裂了,嘴硬道:“休要胡言乱语!” 常正贤对着另一个元清上尊道:“真正的上准身怀风云雷种,我能看见上准头上的雷云!” 而他面对的人,是扮演成常书航的初霁。 荫杉顿时脸色惨白,他怎么能忘了,还有风云雷种这等事。 但身怀风云雷种,头顶上就有雷云,他倒是闻所未闻,上尊也从未提起过。 元和上尊冷哼一声:“还敢抵赖?兄长走时亲口和我说,他元神已经绑死了风云雷种,有本事你就给我们看看真正的雷种!想必,你见都没见过吧?” 荫杉明白大势已去,噗通一声跪在初霁面前,叩首道:“请上尊……饶我一命。” 初霁高高挑起眉,学着常书航的模样,缓缓道:“真是奇耻大辱。我居然被我曾经的手下假扮。” 元和上尊看看他们二人,立刻上前,一挥袖,只听“嘭”一声,荫杉被打吐了血。 “拉下去。按条律惩戒。”元和上尊边说,边瞄初霁的神色。 初霁笑得高深莫测。此时要做的,就是装哔。摆出一副她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 众人此时终于明白,谁才是真正假冒元清上尊的人。 他们呆呆望着初霁。 元和上尊暗骂这群不长眼的。他率先下拜:“上尊。” 第545页 常家人们这才猛地一激灵,终于反应过来,便齐齐下拜,喊声震天: “恭迎上尊归来!” 人潮中心的初霁:“……” 她心想此时是否该歪嘴一笑。 她转过身,俯瞰常山都全城。 常家二祖宗,常家十六君,常家主,以及依附常家的各大小世家,常山都八个附属城城主皆齐齐下拜,叩首在她脚边。 今后,常家会以老祖宗为尊。 但他们目前都不知道,这位即将高居常家首座的老祖,是初霁假扮的! 第212章 真假常书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常山都。 万城之城,消息灵通。元清上尊万年后归来之事,像一把燎原烈火,烧向四面八方。在北边,在南边,在东南,在西侧,只要有常家弟子的身影,只要有交好常家的宗门,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北国,俞家主放下传讯令,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她赶紧去找哥哥俞安玉:“阿兄?快快通知初霁!常书航回来了!” 更远的北境,祝祭刚刚回到族中,就见一个耳目通灵的长老冲上来:“祝祭大人!常书航没有死,初掌院知道吗?” 祝祭双眉紧蹙:“怎么还不死?” 他立刻掏出传讯令:“初掌院,小心常书航,他又复生了!” 可是兽骨传讯令迟迟不传来消息。 东边邯城,李伯听闻此事后,坐在大殿中,久久不动。 当年他也曾位列十六君之一,常书航有多厉害,他最知道不过。 那是所有人头上压着的一座山,不可逾越,只能仰望。 李伯掏出传讯令:“小初,你怎么还不回话?” 众人纷纷汇报初霁。可初霁那边就像一堵墙,不进不出。 直到长珑城主的消息通过悟德院内线传出:“掌院三日前刚刚去了常山都。” 这可不得了,去常山都,联系不上,她丹田还受损,修为尚未恢复。 几乎所有知情人都方寸大乱。 完了,初霁为何没事不回传讯令,是不是已经被常书航发现,敲晕了夺走乾坤袋关起来。 噬灵族长蹙眉:“不要乱想!就算她没了传讯令,还能通过秘法,以神识联系我们。” 闻言,李伯脸色更白:“可她还没联系我们,是不是连神识都消失了?她被大卸八块了?” 噬灵族长差点背过气去,她已经很习惯李伯瞎想的能力了。 但李伯的话在她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初霁久久不回话,的确有可能已经身亡。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中,他们的神识里,忽然想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初霁:“……大家莫慌,我只是丹田受损,加上事态紧急,暂时不便说话而已。” 这下可好了,所有人的焦虑都找到释放的出口,一时间声如浪潮,越堆越高。 “你现在情况如何?” “事态紧急?到底发生了什么?” “掌院你到底在哪里?” 初霁俯瞰常山都和一群跪拜的常家人,想了想:“还好吧,我在常家。” 这一句话,众人的心脏又提起来了。 “你被常家抓走了?!” “你别慌!我们这就想办法来救你!”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初霁犹豫片刻:“那个,其实……我在常家登基了。” “???” 虽然不懂她如何做到的,短短三天内局势就惊天大逆转,但是…… 离谱,着实离谱,简直离离原上谱。 “掌院啊,你还是要小心常书航。”众人道。 初霁:“那个,其实,常书航是我假扮的。” “……” 行吧,无话可说。 初霁:“之所以没有提前通知你们,是因为我怕泄密。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就一定要严格保密。对外宣称我仍在病中。” 初霁其实没有想千秋万代一统东洲,但局势所迫,她不得不出任常家第一尊者。 她打算在常家晃两下,露个脸,就继续去建木。 但元和上尊与常家主似乎不愿放过她。 两人一左一右簇拥在他身边:“上尊,刚才请您一览常山都,但常家内部,还等待您的检阅。” 初霁挥手道:“行,走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禁地进发。元和上尊凑到初霁身边,抓紧时间禀报东洲局势。 “上尊,以我看来,如今常家最大的敌人,就是从西南崛起的悟德院,他们的掌院名叫初霁。” 初霁点点头,不才就是在下本尊。 元和上尊:“他们广开门路收拢散修,本来那些还乌合之众不过练气心动,但谁知道……一场雨下来这些人竟然能进阶筑基了!也不知道初霁用了什么秘法,最近竟然传出悟德院金丹散修的消息,也不知真假……” 这事初霁知道,那是一个天赋超绝,修炼刻苦的卷王。原本加入悟德院前,就已经心动后期。 她祁镇有太古遗龙,有天地龙芽,还有九转回元大阵,实乃风水宝地,进阶速度这么快,的确不为过。 元和上尊:“我们要未雨绸缪,把悟德院按死了!绝对不能让他们翻身,否则,常家万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初霁无语。她崛起怎么了?要不是常家一直打压,她原本能与常家和平共处。但久居高位的大势力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比他强,只要谁有崛起的迹象,就要疯狂打压,用尽方法排挤。 第546页 真是邪恶的常家势力,放在影视剧中就是大反派。 说着,元和上尊推开禁地大门,带她走进常家的藏宝库。 瞬间迸发出的珠光,差点闪瞎了初霁的眼睛。 藏宝阁四面竖起高柜,顶天立地,密密麻麻的格中都放着一样宝贝,万年龙血,太古灵芝,一瓶瓶仙丹妙药,不要钱一般堆在最底层。 像这样的藏宝间,常家还有九百九十九个。 紧接着,元和上尊推开了藏兵阁的大门。 长廊两侧挂满了寒光铮铮的宝剑,一眼望不到头,剑气肃杀浓郁。 此时丢一张纸进去,瞬间被逸散的剑气绞烂成灰。 藏宝阁非等闲弟子能进。修为必须在元婴以上,否则小命的都不保。 初霁瞄了一眼,放在门口的都有寒冰剑、程家金剑、翡翠刃的细双剑…… 藏宝阁二楼是刀,三楼是法衣,一件件目不暇接。 一共十八层。都是晦暝时代没结束前,常书航累积的财富。 南海仙宫已经算奢靡了,但没有多少好东西。原来都留给了常家! 元和上尊:“这都是您的东西,这些年我们没敢乱赠。” 初霁泪目,常家好啊!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 这才是主角开局的风水宝地。 看完藏宝阁,初霁又被转道带去演武场。 常家主和元和上尊又嗡嗡作响。 常家主:“以我看来,目前常家最大的敌人依然是魔尊。初霁尚在病中,没有好转的消息传来。” 元和上尊蹙眉:“兄长,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当着一群常家子弟的面,初霁不好说,但她会装哔,于是负手而立,摆出高深莫测,考验小辈的语气:“以你们看,现在该做什么?” 元和上尊心有灵犀,感动不已。兄长这是在给他面子,承认他在常家的地位。 这么多年过去,兄长还是如此温柔。 可惜,这只是单方面的心有灵犀,若他知道对面的皮下是初霁,定会当场吐血。 “只要她与魔尊决裂,我们可以与之交好,否则,现在就是最好的发兵时机!”元和上尊铿锵有力。 另一位常家十六君符合:“如今上尊回来了,我们定能战无不胜!” 初霁:“……” 你们的上尊只是个丹田受损,目前修为卡在金丹期上下的废物点心。 初霁本来有些轻视常家,一群最高修为只有出窍的世家修士,何以畏惧? 但刚刚见识了常家底蕴,她不觉重视起来。 一场对决胜败的关键,并非看谁修为强,后勤、战术、人数也能起到关键作用。 那些丹药,那些神兵利器,足够让常家实力大幅提高数个台阶。 若常家发现常书航已死,定要与她鱼死网破。 而她如今修为受限,敌强我不稳。 这仗,绝不能现在开打。 常家主:“除了初霁,魔尊也是重大威胁,虽然剿魔之事已经进行千年,但魔修依然死灰复燃。我怕终有一日,魔尊会集结各方力量,彻底颠覆常家。相传魔尊和初霁关系不错,北境局势变动,他一定也插手了!” 元和上尊思忖片刻,也道:“对,打悟德院就是打魔尊,我们必须全力清缴魔修!” 众人顿时跪地抱拳,齐声恳求:“请上尊清缴魔修!” 那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初霁叹了口气,那还不简单?她表面上和魔尊打两架,暗箱操作一番,私底下爱干什么干什么,谁管得着? 说干就干。初霁立刻展开曲线连接符,向荆恨月说了此事。 荆恨月没想到初霁消失多日,再次联系他时,连寒暄都没有,上来就开始讲正事。 初霁:“我们可以打两架。一次我作为悟德院院长初霁,和你决裂。假装你打得我落花流水,痛哭流涕。我无奈之下向‘常书航’求救。自此悟德院和‘常书航’在一起。我和‘常书航’成为推心置腹的好友。” “然后我再扮‘常书航’,假装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多么完美的计划。 荆恨月:“……你觉得我很闲?” 初霁瞬间放软声音耍赖皮:“行行好了,是不是姐妹!” 神识中传来一声荆恨月的冷嗤:“谁是你姐妹?有用是姐妹,无用是路人。” 初霁说完才意识到不对,但她早就习惯把荆恨月当成最亲近的人了,所以,刚才想的都没想,上来就满嘴跑火车。 现在她和荆恨月什么关系,她也说不清楚。 但荆恨月多年和常家交战,初霁没有参与,也有所耳闻。 常家从没在魔尊身上讨到好。 初霁打假架令魔尊输,的确非常有损他尊严。 那还是算了…… 就在此时,荆恨月好似啧一声,浑不在意道:“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和你装模作样,但你必须提供一个令我满意的理由。” 初霁眼前一亮:“你就不想杀了常家主?报仇雪恨?” 荆恨月慢慢道:“想是想,但离开才是最要紧的事。我可以继续打常家,但族人难免死亡。” 初霁眼睛一转:“我可以给你钱。” 荆恨月:“我像是缺钱的样子?” 初霁挠头:“那……给你分丹药?” 荆恨月:“等回到太阳,丹药无用。” 第547页 初霁彻底没辙了:“那你要什么?” 荆恨月忽然沉默。 不是等待初霁提出更好的条件,而是他意识到,自从拿到日精水魂,即将离开东洲回家,这世上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令他满意了。 初霁心中涌起一阵不爽,荆恨月从前可没和她提过条件,他们之间一直是心照不宣,互相帮忙,说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会来对方身边。 但自从他变成男人,姐妹情仿佛消失了一般。 初霁:“你够了。钱也不要丹药也不要,那我什么都没了,无以为报难不成还要给你以身相许??” 荆恨月:“…………” 初霁:“怎么不说话了??” 初霁顿住。 等等,不会荆恨月把她说的话当真了吧?? 那是开玩笑的,以前做姐妹时,她也经常说类似的话。 荆恨月依旧沉默着。初霁看不见他的人,自然也无法从神情判断他怎么想。 但是,其实,也不是不行。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其实还是她占便宜。想想在月亮湖中,荆恨月湿身来诱惑她的模样…… 打住! 初霁深吸一口气,她不可以对姐妹下手,就算前姐妹也不行。万一荆恨月知道她安得这幅心肠,嫌弃她怎么办。 荆恨月一定会皱着漂亮的长眉,重重丢下一句:“恶心。” 初霁捂脸,她也没办法啊,她也控制不了。 如果他敢说她恶心,她就揍他! 好似一瞬间,又好似一整年。 荆恨月的声音再度传来:“那还是算了。和你开玩笑而已。在哪里打?” 初霁松了口气之余,还有点尴尬。 幸好,荆恨月当她开玩笑,也在和她开玩笑。 …… 远在千里之外。 荆恨月垂眸看向手中莹莹发光的日精,轻轻喘了一下,心跳逐渐平复。 他没想到初霁还会说出那中话。 但如果他说好,他们之间一定会更僵硬。就像在仙泉中,初霁被吓到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一样。 只要初霁装作什么都不存在。那他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第213章 常山都这两日热闹无比,常家元清上尊回归,家主举办了一场盛会庆贺。 东洲从南到北,各大依附常家的世家都来觐见,众人携带礼物,上尊赐下礼物,初霁只需要居于高座,随便说两句客套话便是。 觐见队伍从大殿外一直排到八重天。太阳升起又落下,反正修士不需要睡觉,宴会就一直进行。 到了第三日,可把初霁累得够呛。 她腿都要坐麻了。 没想到依附常家的世家如此之多。 初霁向后张望了一下,还有不少人等着见她。 …… 人群中,众世家主议论纷纷,此时才来的世家,都距离常山都比较远。 他们彼此互相报上姓名和居所,但听其中一人说:“我来自天堑。” “天堑?” 这地方顿时引起了众人好奇,天堑没有灵气,只有武人凡人居住,那里怎么会有世家? 扭头看去,只见此人颇为眼熟,一个交友广泛的世家主顿时惊呼出声:“廖家廖如晦!我记得你啊。” “廖家怎么搬去天堑了?” 面对纷至沓来的问题,廖如晦脸色一沉。还不是因为他那乖乖女儿,当上了悟德院掌院。 当年他怎么对她的,廖如晦记得一清二楚。多年来他忍辱负重,举家藏在天堑中,就是为了避免被她寻到报复! 廖如晦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惨笑:“还不是仇家所迫……” 周围世家主叹道:“现在上尊归来,你记得等会儿进殿,给上尊留个好印象。到时候你家那些事,上尊动动嘴就能帮你搞定!还需要你一天到晚苦哈哈求人?” 廖如晦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他要借着上尊,好好找回这些年来受过的罪。 悟德院掌院又如何?还不是他女儿?让上尊废了她丹田,他要带人回去好好教训一段时间。上次是他太心软,才对她那么好。 这一次不把她浑身脾气磨没了,他就不信廖! 廖如晦咬牙,还有廖徐行那个白眼狼,也跑得没影了。这次他要请求上尊,把那臭小子也抓回来! 不多时,大殿传唤。廖如晦赶忙正正衣襟,扶了扶发冠,确保没有纰漏,恭敬捧着礼物进去了。 底下侍者扬着下巴,倨傲地念道:“廖家廖如晦觐见上尊。” 廖如晦下拜,将礼物小心翼翼递给侍者,脸上还挂着灿烂笑容。 他偷偷仰头,竟然发现上尊正一动不动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 廖如晦心中一紧,他好像没见过上尊?为何上尊要以这种目光看他? 但疑惑只是飞速闪过,被上尊看中,那是何等的荣耀! 廖如晦上前两步,借机寒暄。 初霁撑着头,目光落在廖如晦花白的鬓角。 起初听见廖如晦这个名时,她还没想起来他是谁。随着廖如晦一步步踏入大殿,许多回忆涌入脑海。 多年不见,这位爹变老了。莫不是被她吓得吧? 廖如晦:“见过上尊。” 初霁淡淡嗯了声,心道真是今非昔比,从前廖如晦对她百般羞辱,还要拉她去生孩子。 第548页 现在只能跪在她脚下叩首。 可惜。她不是什么大度能容人的。廖如晦目前金丹期初阶,比丹田受损的初霁还弱。 初霁笑了笑:“我见你有缘,或可在常山都小住两日?” 廖如晦又惊又喜,他当然愿意! 周围众世家主盯着廖如晦,羡慕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能留在上尊身边小住,廖家,估计要飞黄腾达了! 宴会结束后,常家主来到初霁身边,避开廖如晦,低声禀告:“上尊有所不知,这廖如晦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初霁挑眉:“说来听听。” 常家主将早年间廖如晦卖女求丹的事一一道来,所言八九不离十。 常家身为东洲第一世家,区区洗精伐髓丹,都当糖豆吃,根本看不上廖如晦小家气的嘴脸。 常家主:“他小人得志,您莫要被他骗到了。” 初霁心说应该是他要担心别被我骗到了。 但脸上还装作恍然:“原来还有这出,多亏你提醒。常家有你,我放心了。” “不敢,不敢。”常家主激动地脸都红了。他被上尊夸奖了! 初霁随便扯了个理由:“我留他是想问问天堑的事,晚上你随我一起去他院落。” “是。”常家主答应。 是夜,廖如晦坐在静室中修炼,就听咚咚咚三声闷响,屋外传来常家主的声音:“廖家主。” 廖如晦秉烛一看,昏暗的灯光下,门窗上映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高的那人,轮廓很似元清上尊! 廖如晦瞬间鸡血上头,赶忙应声,跳下蒲团掸掸衣摆。确保前后都没褶皱,这才上前拉开门。 九重天寒风倒灌而入,廖如晦却只觉春风拂面。 元清上尊,竟然深夜带着常家主来看他。 这只说明一点,他廖家不日将离开天堑那破地方,重回常山都。 廖如晦弯腰低头,面对元清上尊,心中溢满了崇敬之情。 他也是听着元清上尊传奇长大的。 “上尊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廖如晦道。 初霁坐在堂中正座,轻轻扬了扬下巴,常家主便退出房间,立在门外。 屋内只剩初霁和廖如晦。 廖如晦激动地脸上笑容都压不下去,被荣宠压昏了头。 有什么事连常家主都不能听,只有他和上尊能交流呢? 就在此时,元清上尊发话了:“还住的习惯?” 廖如晦想说习惯,太习惯了,他恨不得天天住在常家。 然而一抬头,映入眼中的身影,并非高大英俊的元清上尊,而是一个乌发皮白的姑娘,神情淡漠,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廖如晦瞳孔骤缩,这人他打死都忘不掉! “你你你你——”他指着初霁,“你不是上尊!” 初霁懒洋洋道:“我不是上尊,我是谁?” 廖如晦又惊又怒,脸色惨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上尊!” 初霁蹙眉:“我看你才是好大的胆子,来人!” 她声音透过屋门,常家主应声进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 只见廖如晦双眼赤红,指尖颤抖,神情癫狂:“他是初霁!他是我那个女儿初霁——” 常家主仰头一看,什么初什么霁,座上那人明明是元清上尊! 廖如晦扯着常家主的衣袖:“她是初霁啊!你没看见吗?” 常家主脸色僵硬,高高扬起手。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廖如晦脸上。 “放肆!指着上尊说话,你哪里来的胆子?” 常家主元婴修为,那一巴掌用了灵气,金丹期的廖如晦根本不是他对手,瞬间就被打懵了。右半张脸吹球般高高肿起。 廖如晦张张嘴:“我……” 还没等他说完。 “啪!”又是一声脆响,常家主给他左半边脸也赏了一下。 那手劲极大,在廖如晦左右两边脸上,分别留下了两个青紫的掌印。 廖如晦只觉得双脸火辣辣地疼,脑袋嗡嗡作响。已经想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常家主这才稍稍平息愤怒。 这廖如晦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卖女求丹不说,还敢冒犯上尊,满嘴胡言乱语。 常家主行礼道:“请上尊息怒,以我看来,这廖如晦是神志不清,犯了癔症。” 初霁学着常书航的模样,摩挲着下颌,道:“我也觉得奇怪,他为何一进门就指着我喊,我是初霁?” 常家主目光偏离到屋中蒲团上,顿时明白了一切:“上尊,恐怕是我们进来时,他正在修炼。得知您屈尊降贵来见他,他心绪太过激动,一时导致经脉逆行,走火入魔了。” 初霁:“…………”这也行?? 这脑补能力也太强大了。 不过初霁仔细一想,这种例子还真不少见,修士们都讲,打断修炼后要敛息凝神,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只不过她修炼法门奇特,所以从来不担心这种事罢了。 常家主踢了踢廖如晦:“还不快给上尊赔礼?” 廖如晦懵懵地站起来,望向元清上尊。 哪里还有什么初霁,这座上之人,的的确确是元清上尊。 他心中一阵绝望。完了。 多好的一手牌,全被他打烂了。如今元清上尊估计已经记恨他,就算上尊大人有大量,常家主也不会放过他。 第549页 廖家非但不会平步青云,还可能面临灭族之灾。 想他一辈子辛辛苦苦,汲汲营营,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脑中闪过一张脸。 初霁……就是初霁那个混账东西!两次都是她害的! 廖如晦噗通一声跪在上尊面前,声泪俱下:“请上尊不记小人过……” 嘭嘭嘭,他磕了三个响头,看样子是真心悔过。 初霁笑了笑,这就屈服于权力了? 那就…… 她控制住自己的奸商微笑,伸出手,去扶廖如晦。 “无妨,我知道你并非有意。” 廖如晦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上尊不计较就好,不计较,说不定他还能有挽回的余地,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廖如晦浑身上下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希冀,仿佛壁虎挣扎断尾求生,他要全力抓住这根稻草,于险境中打一个翻身仗! 他低下头,视线里忽然出现了元清上尊伸来扶他的手。 他愣住了。 白皙纤长,腕间带着一对银镯子。 这手,哪里是一个男人的手。 这分明是初霁的手,初霁的银镯! 廖如晦突然暴起:“你不是元清上尊!” 第214章 廖如晦双目如火炬熊熊燃烧,正要扬起手指初霁,横空飞来一巴掌! “啪!”常家主第三次赏了他耳光。 第三下比前两次的力道更加猛烈,打得廖如晦一个趔趄,初霁都要怀疑他能否原地空翻起来。 廖如晦肿着脸:“她的手!常家主,她绝对不是元清上尊,不信您看她的手!” 初霁冷嗤一声,伸出一双伪装过的手:“你三番两次发疯就算了,我的手有什么问题?” 常家主抬头看去,那不就是元清上尊的手,多少姑娘都想握一握。 廖如晦怔怔望着初霁的手,难道是他看错了? 不可能……他又没有眼疾。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故意的吧。”常家主彻底冷下脸,双眸眯起,定定看着廖如晦。 若刚才他是生气,现在廖如晦在他眼中,就是必死无疑了。 一股元婴期的威压霍然展开,廖如晦被压得喘不过气,脊梁一点点弯下去,最后匍匐在地。 “我……” 他我了半天没我出个一二三,常家主冷笑一声,让人将他拖下去。 廖如晦狰狞道:“常家主,我尊敬你们常家,但我不是你们常家人!你有什么权力处置我?” 常家主:“处置?若不是当着上尊的面,你早就身首异处了。来人,廖如晦冒犯上尊,屡教不改,当即处死!” 处死? 初霁摩挲着下巴。 那可便宜廖如晦了,当年他反反复复吓了她好些年,怎么三巴掌就解决问题?必须让爹尝尝当女儿的苦。 初霁清了清嗓子,淡淡开口:“身居高位就是不好,总有人想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不过他眼神不好,走火入魔,也并非故意为之——” 廖如晦眼中顿时燃起火光,上尊心地仁慈,他愿意终身侍奉上尊! 初霁:“——废去丹田经脉,昭告全城吧。” 廖如晦脸色煞白:“上尊!” 常家主冷面无情,上来叫人将他拖下去,废去丹田,传廖家三日之内来人接回去。 两个金丹中期的修士走进来,一左一右准备架起廖如晦。 正当此时,初霁忽然扬手:“你们等等,我还有话想送廖家主。” 两修士退后一步:“请上尊训话。” 初霁走下高座,来到廖如晦面前,静静欣赏他青白交错的脸,绝望的神情。 忽然,她俯下身,拍拍廖如晦颤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爹,满意吗?” 廖如晦瞳孔骤缩! 初霁猛地起身,一挥广袖,坐了回去,两修士扑上前,将廖如晦拖出门外! 到此时,廖如晦才反应过来,原来元清上尊真是初霁,原来这诺大的常家,已经被初霁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还天真以为世间有公正,然而万城之城常山都,东洲第一世家的皮下,是初霁的势力,初霁的眼线!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廖如晦背后发寒,胸中溢出一声悲愤的咆哮:“你——你这个骗子!” 初霁努力憋着笑,几乎憋出内伤,还要摇头叹息:“真是走火入魔太深了。” 常家主十分赞同:“他神志不清,一会儿冒犯上尊,一会儿跪地求饶,就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这不是走火入魔,这是什么?” 初霁:“……” 常家主好像在内涵她。 这场闹剧过去,初霁回到常家为自己准备好的大殿中。 她开启视图和表格,检查了四周没有可疑敌情后,原地蓝光一闪,回到了祁镇。 夜色中,祁镇灯火通明,拜悟德院所赐,如今的祁镇过于热闹,住房不够多,店铺不够多,初霁想了个办法,让南海飞鲸带仙宫来西南,丢在祁镇,她就能白嫖常书航的房地产事业了。 但雷鲸飞行速度有限,还得等一段时间,趁此机会,初霁先取了仙宫前珊瑚树上的龙血,带给上古遗龙。 最近形势特殊,初霁不敢引发骚动,带着上古遗龙去南海融合。 海面上,风云翻滚,浓郁的混沌之气包裹初霁的经脉。 第550页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她已经勉强恢复到元婴期的实力。 试了试word文档,依然不能升级。 看来只有恢复到出窍期才行。现在不论写计划报告,还是升级,word文档都显示电源损毁。 本该是化神的实力,却要委屈成元婴。初霁叹了口气,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抬眼望向巨龙。如今的上古遗龙已经和梦中所见相差不大,浑身鳞片银光闪闪,两条龙须在风云中飞舞。底下的鲛人们仰头看见龙,发出阵阵惊呼。 上古遗龙十几万年都没这么舒坦了,它昂首正要长啸一声,抒发胸中快意,龙嘴突然被初霁按住了。 “不许乱叫。”初霁说,“忘了我怎么说的?要低调。” 上古遗龙盯着她:“我已有超越大乘的实力,这世间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大乘。 真是伤口撒盐!哪壶不开提哪壶。 初霁好酸,啧了一声:“大乘了还不是要我给你拼身体。” 上古遗龙:“……” 初霁缓了缓神,问出心地一直潜藏的疑惑:“你当初为什么留在了东洲?” 上古遗龙:“此界丰饶。众生都爱来此。” 初霁:“??” 或许太古时代算丰饶吧,但现在好像真得算不上,都没什么高阶修士。 上古遗龙:“你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不懂灵气才是最宝贵之物。万万界里唯有一界能生养出灵气,滋养万物。此地就是东洲。” 初霁仔细一想,有道理,她上辈子的世界就没有灵气。看来东洲真是块风水宝地。 上古遗龙:“但此界中人并不明白灵气有多不可多得,任凭界外生灵虎视眈眈。” 初霁蹙眉:“那万一连通建木,此界一开,岂不是所有人都想进来?” 上古遗龙沉默片刻:“是。混沌时代之所以称为‘混沌’,就是界内界外混沌一片,任何生灵都能出入。” 初霁:“我见过建木上的壁画,建木是一个剑修斩断的。” 上古遗龙:“长观仙人!那可不是你们说的修士,而是真正的真仙!谁知道他发了什么疯,非要插手东洲的事。在混沌时代,我们来到东洲,能接受万人朝拜,呼风唤雨,谁敢忤逆!自从他来了,教导东洲人修仙法门,一切都变了!” 初霁嘴角抽搐:“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斩断建木是为了避免你们在东洲作威作福。” 上古遗龙:“……” 好像很有道理。 某一刻它深刻惋惜,当年的威风一去不复返,还要被一个不到化神修为的初霁怼。 上古遗龙:“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怀疑长观陨落在了东洲。” 初霁:“这么强还会陨落??” 上古遗龙仰天长叹:“那是当然,你不要小看东洲。他以一己之力斩去建木,封闭此界,所耗费的灵气,承担的反噬,足以让他灰飞烟灭。” 初霁陷入沉思。 若她重连建木,长观仙人会诈尸来阻拦吗? 三日后,荆恨月带领一群魔修,如约到了祁镇。 初霁和他约好了,骗人要骗全套,首先,他们互相叫阵对骂,然后打起来,初霁假装不敌,带人撤退阵中防守。 此时荆恨月要将祁镇团团围住,名为困城,实为保护。 因为困城期间,初霁要带着毛蔷离开,去当元清上尊,再在常山都接见来“求救”的毛蔷。 最后“上尊”出面,对荆恨月下战书,两人在祁镇镇郊“大打”一场,荆恨月假装不敌撤退。 由此,初霁正式与常家建立稳定美满的盟友关系。 计划安排得滴水不漏,初霁反复检查几遍,不禁感叹,她真是弄权的一把好手。 只是有点小小的意外。 常家主和她商量,拍一个细作去悟德院附近,初霁没有理由拒绝,最后来的人,竟然是常正贤。 他躲藏在树林中,从远处偷偷观察祁镇,也看见了荆恨月带领一群魔修轰轰烈烈来叫阵。 那为首的红衣人,分明是魔尊!气势汹汹,仿佛怒火冲天。 不对,魔尊不是悟德院盟友吗? 难道两人闹掰了? 常正贤双目瞪直,慌忙掏出传讯令,通知常家主。 初霁本来还担心常家不能及时收到消息,现在可好,战地记者常正贤随时为您转播。 在一片火光中,双方开打了,初霁看了眼剧本,第一步,叫阵! 初霁轻嗤一声,带领众噬灵族来到城门前。 “魔尊,有何贵干?” 荆恨月下颌微扬,淡淡道:“何必问我,初掌院言而无信,自己不知道吗?” 初霁:“我言而无信,分明是你脾气太差。” 荆恨月挑了挑眉,虽然他清楚自己到底什么脾气,但被初霁当面这么说,心中还是不爽。 “不比初掌院,脾气真好,到处留情。” 初霁瞪大眼,什么叫她到处留情? “你不要信口雌黄乱说话,我何时留情了?” 荆恨月:“还不承认?北境祝祭,俞安玉,哪个不是?” 初霁顿觉好笑:“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也太小心眼了。” 荆恨月瞬间气上眉心,冷声:“我小心眼?我若小心眼能帮你那么多次?我看你才是白眼狼。” 第551页 初霁怒了:“你说我白眼狼?我忍你多久你不清楚?你说话有多气人你不清楚?” 荆恨月彻底冷脸:“既然我说话气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话?” 初霁迟疑一瞬:“还不是因为你是我姐妹!” 荆恨月嗤笑:“那你活该被气。” 初霁差点被他气晕过去,果然,现在变成男人,一切都变了。 荆恨月再也不是她姐姐了。 “你不想当我姐妹就直说。”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谁是你姐妹。” “好,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把我当姐妹是吗?”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在场众人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等等!! 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他俩怎么真吵起来了?? 第215章 气氛一时凝滞,毛蔷想上前提醒初霁,定好的交战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该进行下一步了,怎么还停留在吵架阶段上。 但看初霁气得脖颈泛红,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毛蔷也不敢说话了。 对面,荆辞雪也犹豫不决,再不开战,天都要黑了!到时候该怎么打? 但魔尊按住剑柄的指节发白,脸色如同阴云笼罩,他从没这般生气过。 荆辞雪又退了回去。 荆恨月盯着对面的初霁,心脏如同拧成一股纠缠不清的线。 什么叫从一开始就没把她当成姐妹。明明是初霁先开口,初霁先拉住他,他什么都没做,到头来还要被指责无情无义。 一开始他的确觉得初霁有意思,总是猜不到她如何出招,她很活泼,和他这种内心死气沉沉的人不一样。 但他从没当她是姐妹,一开始不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彻底不是了。 现在往前想的每一次说话,每一次相遇,似友谊,又不似友谊。 他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能只有他这样想,但凭什么只有他挣扎?! 荆恨月双眉紧蹙,声如坚冰:“是你一上来口口声声要我做姐妹。” 初霁喉咙发疼,咽了咽,突然笑出声:“行,我没脸没皮,大小姐高贵,和我说话都是赏赐,对吧?” 她话音刚落,催动浑身上下灵气,在神识中呼唤—— 天地瞬间风云变色,高空之上,层云翻滚,一声清越的龙吟传来! 毛蔷大惊失色,计划里没有出现龙啊! 上古遗龙被初霁召唤,盘旋在半空中,龙鳞闪烁银光,照耀着众人。 初霁指着荆恨月,淡淡道:“给我揍他。” 荆恨月却渐渐平静,冷眼盯着空中巨龙,下颌微扬,仿佛与初霁之间最后一丝情谊也消失无影。 密林之中,常正贤目瞪口呆,举着传讯令,声音颤抖:“家主,魔准和悟德院真翻脸了……我看见了龙……” 传讯令中传来常家主的声音:“快走!上古遗龙的威力非你我能抵抗!” 常正贤咬牙起剑撤离,但依然不甘心,他停留在不远处,用神识窥探对面的情况。 巨龙盘旋在空中,有些为难。 这……这两人打架,它不能掺和啊,万一他日和好,两人一翻旧账,找它麻烦该如何是好。 初霁挑眉:“魔尊不用手下留情。” 荆恨月:“初掌院倒是处处留情。” 可偏偏就是不对他留情。 巨龙看了荆恨月一眼,没有办法,只好张开龙嘴。 瞬间,洪水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琉璃业火倾天而起! 水火交织,在空中轰然炸裂,大地都为之震颤,惊起千山飞鸟,黑压压一片。 在交战之前,初霁就已经安排祁镇上下所有人在城墙后活动,不要出去,因此不会被波及。 但照这样打下去,不波及才怪! 毛蔷倒吸一口凉气,凑到初霁耳边说:“别打了!再打就要打到场外了!” 初霁冷着脸道:“放心,我有数。” 她朝密林中微微斜了一眼。 数十里之外,常正贤被飞鸟糊了一脸,赶快架起飞剑,火速离开现场。刚才那一击,若他被波及,定会尸骨无存! word文档表格中,红色渐渐消失。 初霁忽然扬手道:“停。” 巨龙停下,收回洪水。荆恨月亦停下,琉璃业火熄灭。 毛蔷愣住:“你们装的?” 初霁淡淡“嗯”了一声,扭头就回城,看都没看荆恨月一眼。 装是装的,但关系也是真的破裂。 而荆恨月也转身离去,招呼也不打。 荆辞雪小声问:“魔尊,你和初掌院闹别扭了?” 荆恨月:“我何时与她好过。” 荆辞雪不敢说话了。 …… 常正贤通过水城的传送阵,很快回到常山都。一上九重天大殿,常家主、常家十六君剩余的几人皆来迎接他。 常正贤虽是天之骄子,也没有过如此礼遇,足以见得初霁的消息多么重要。 他事无巨细描述了祁镇到底发生什么事,绘声绘色扮演了初霁和荆恨月两人,将他们如何吵架,如何反目成仇娓娓道来。 如果他口齿清晰,效果可能更好一点。但已经够了,常家主抚掌大笑:“果不其然,我就说他们一定会闹翻,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只是时间问题。” “对,现在正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时刻!现在攻打他们,便能一石二鸟。” 第552页 “万万不可,现在偷袭,只会让他们重新团结起来,一起对付常家,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常家主思忖片刻:“此事我需要过问元清上尊,来人,随我一起觐见上尊。” 他们浩浩荡荡前去后殿,守在门口。 片刻后,元清上尊居住的大殿一开,众人仰头望去。 只见上尊的印堂发黑,神色难辨,头顶阴云密布。 “……”这是怎么了! 大家瑟瑟发抖,莫不是他们打扰了上尊? 元清上尊抬起头:“何事。” 常家主迟疑片刻,鼓起勇气上前:“魔尊与悟德院反目成仇,我们拿不准接下来该如何做。” 元清上尊:“原来是此事,先不急,这两日他们打出个结果,应该会有人向常家求助。” 常家主心下大定,不愧是上尊,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就是不知他为何事发怒。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常家就有人来报,祁镇上空连下三日雨,夜夜有火光燃起,初霁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毛蔷前来投诚! 但她心高气傲,点名只见常家最威名赫赫的那位尊者。 事事皆如元清上尊所料,常家主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荡平东洲的上尊! 元清上尊接见了毛蔷,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最后元清上尊决定,带人去祁镇,攻打魔尊。 此令一下,常家上下热血沸腾,众人皆跃跃欲试。能和元清上尊一起出战,他们荣幸至极。 谁不想在传奇故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万年前他们还未出征,无缘得见元清上尊的英姿,如今机会来了,今后能给自己的子孙吹嘘,当年你爷爷奶奶与元清上尊一起剿灭的魔修! 其中也包括常家主,立刻制定了一份绝密策略,禀报给初霁。 初霁赞叹:“妙啊,这次就由你来统领!” 常家主喜出望外。 到了深夜,初霁偷偷回到祁镇,秘密召开大会,将常家主给她的绝密策略明晃晃贴在墙上。 “常家主打算从西北角来,攻打魔尊,但有一行修士,要从东北角来,趁机打开祁镇大门,控制祁镇。” 噬灵族长:“他们要攻打祁镇?!” 初霁摇头:“不,只是控制。常家不会平白帮助祁镇,他们要的是一个傀儡。” 噬灵族长愤怒了:“人面兽心的东西!” 初霁微笑:“所以,第二天他们来时……” 她俯下身,偷偷在噬灵族长耳畔说了一句话。 第二日,本该是清朗的秋天,一声炸响轰动了祁山。 昨夜彻夜不停,祁山附近的传送阵光芒亮了一整夜。 元清上尊带人由常山都而来,结成大阵,如一柄利剑,直直划开祁山腹地,抵达深山。 他们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而来。 魔修祁镇正打得火热,琉璃业火与滔天洪水纠缠在一起,将整个祁镇变成一座蒸炉。 众人看见半空中翻滚盘旋的巨龙,震惊有之,羡慕有之,甚至有的还嫉妒得眼红。 想那悟德院长初霁,从来也不过是个小世家之女,出生天资样样不如他们,现在竟然能号令龙相助! 忽然,远处燃起火海,连成一片火焰的山峦。 众人停住飞剑:“小心!” 只见火焰中走出十几个绛衣人,簇拥着中央的红衣魔修。 “是魔尊,准备出招!”众人瞬间警惕起来,扬起长剑抵挡,举起符篆捏在手中。 为首的元清上尊微微一笑:“莫慌,我亲自去会会他。” 初霁上前一步,与荆恨月对视,两人之间气氛降至冰点,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从前认识。 “魔尊,我们可以去林中打,没有必要伤及无辜。”初霁说。 荆恨月瞥了她一眼,火焰燃起,包裹他全身,如同一颗流星,带飞起的火丝,向一旁掠过。 初霁安抚好众人,让他们在原地等候,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遇见任何事也不要善做主张。 随即,也身形一动,向密林中去了。 …… 另一边,噬灵族长和毛蔷果然看到一群修士从东北角而来,常家主带着一群金丹元婴族人,站在城门口,扬声道:“请开城门!我们是常家人。” 毛蔷藏在城墙后,让噬灵族长上前应答。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我们开城门?”噬灵族长扬起钢叉,直指城下的常家主。 常家主笑了笑:“我们奉元清上尊之令,前来保护祁镇,快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毛蔷在墙后骂了一句衣冠禽兽。 噬灵族长微微眯眼:“抱歉,我们只听初掌院的命令,除非她亲自告知我们打开城门,否则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常家主:“那就叫初霁来见我。” 噬灵族长:“掌院在与魔尊交战,你眼瞎没看见这天上飞龙吗?” 常家主脸色一沉,抬头望去,云端龙影盘旋。 他心里酸的发紧,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到攻占了祁镇,就能逼迫初霁交出上古遗龙,到时候,这巨龙就是常家的宝贝了。 常家主身边走出一个元婴修士:“我们元清上尊好心帮助悟德院,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再不开城门,休要怪我们撤离祁山,放你们被魔尊烧成灰烬!” 噬灵族长冷哼:“那真是多谢了。” 第553页 见她软硬不吃,常家主冷哼,那就休要怪他无情了。 “抬上来!” 几个金丹修士搬来一台车。车上罩着黑布。 这场景噬灵族长有些眼熟,当年沈家攻打噬灵山谷时,也同样送来一个类似的东西。 常家主微微一笑,亲自上前掀起黑布。 只见那是一个囚车,里面锁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浑身上下带伤,已经看不出人型。 但他眼瞳比一般人浅,浑身上下火气逸散,一看就是赤日先民。 噬灵族长瞳孔骤缩,常家主送来的绝密策略中,只说常家保留了一缕琉璃业火火种,但没说这是个活人! 荆辞雪猛地从城墙后抬头,被毛蔷一把拉了回去。 “那是我堂弟!”荆辞雪目眦欲裂,“我以为他死在常家人手上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常家剿魔多年,到底还是抓了一些赤日先民。 且琉璃业火是个好东西,不仅能炼丹练器,还能提纯血脉。 现在,还能对付祁镇。 “你想干什么。”噬灵族长眉头紧蹙。 常家主指着城楼,那囚笼中忽然溢出一声惨叫,身上飞出一缕琉璃业火,打向噬灵族长! “轰!”的一声,噬灵族长御起松针,勉强抵挡住,但城墙上留下不少火星,已经有燎原之势。 常家主冷冷道:“魔修入侵祁镇,琉璃业火即将焚烧全城,危难之际,我们定要全力相助!起阵!” 亮光骤现,常家修士们纷纷御剑而起,列成一条直线,从南到北,化作一条银色长线,如同飞龙在空中悬浮。 常家主一声令下,银线飞舞,转成一道螺旋,尖端向祁镇刺来! 这阵法如同一根钻子,能将最坚实的护城大阵钻出一个大洞。 此阵一出,没有攻不下的城,没有破不了的墙! 噬灵族长微微眯眼,虽然和计划有些出入,但总体来说,没有太大意外。 常家阵法的确势不可挡,除非,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城墙,而是—— 噬灵族长一挥手,十艘灵舟突然从城墙后缓缓升起,如同旭日从地平线涌出。 灵舟炮口大开,对准阵法。 常家主脸色一变:“不好!” 他话音刚落,只听“轰轰轰!”一串震耳欲聋的巨响。 炮火飞散,大阵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型。 灵舟上,毛蔷骂骂咧咧:“想空手套祁镇?白日梦做太大了,让你尝尝祁镇大炮的厉害!” 说完,又一串“轰轰轰——” 常家主凝眉,完全没想到她们早有埋伏,忙喊道:“我们撤!” 常家人瞬间溃散,但临走时,没忘带着奄奄一息的赤日先民俘虏。 灵舟上,荆辞雪刚刚收起城墙上燃烧的琉璃业火,双眸紧盯对面:“真没有一点血性,这就跑了,我们追!” 毛蔷极目远眺,微微摇头:“穷寇莫追,小初也说不要追。” 荆辞雪瞪大双眼:“就这么放走?他杀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吗?” 毛蔷:“他们逃跑的方向是神女窟。可那是神女窟!祁镇禁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荆辞雪颤声:“现在不杀,他日卷土重来,你小命难保。” 毛蔷:“我只听初霁的话!” 荆辞雪:“我们魔尊帮了你们初掌院的忙,怎么,现在我连我弟弟都不能救吗?” 毛蔷咬了咬牙:“真麻烦……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她们瞪了彼此一眼,互相之间都嗅到一丝敌意。 幽暗的密林中,一团炙热的火光燃烧,渐渐熄灭,露出红衣魔尊的身影。 他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 初霁扯下了元清上尊的伪装,恢复了原本模样。 她定定看着荆恨月的背影。 荆恨月没有回眸,背对她,冷嘲热讽:“怎么,还想纠缠我?” 初霁也不吝于以最尖锐的言语回击:“自作多情,我停在此处是按计划行事。倒是魔尊,不愿意看见我,还偏没话找话。” 第216章 幽林寂静,鸟雀不鸣,日光只照亮鞋边一点草皮。 原本按计划,他们应该于此地停留半个时辰,期间,随便放出一点火焰雷光,给外面的人作秀。 初霁手上还捏着一大把雷符,里头都是毛蔷亲自存的雷阵。 拨开头顶压抑的粗枝藤蔓,初霁自顾自丢出符篆,时不时瞄一眼荆恨月。 “动嘴不如动动您的手。”初霁不咸不淡道,“再不放火,常家就要以为魔尊大人被我两道细细的闪电劈成灰了。” 荆恨月扬手朝天空中放出成片火焰,满天火烧云裹挟着雷光,阵阵轰响。 虽然动手了,但嘴上依然没有示弱:“掌院现在这个位置久了,以为号令祁镇就能号令我?我何时放火,你少管闲事。” “你什么意思。”初霁浑身烦躁,很久没有这么想打一个人了,“你觉得我一直在号令你?” 荆恨月缓步走到她面前,轻飘飘下定结论:“难道不是?在你心里,我不就是一个还算趁手的兵器?想用就用,想丢就丢?” 初霁眸光骤然冷如千尺寒冰,她猛地伸手,只听“嘭!”一声响。 荆恨月被她按在树上,衣领从金环之间的缝隙中扯乱了,露出如透光琉璃般的皮肤。 第554页 初霁顿住一瞬,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动手,就是忍不住了。 理智很快回拢,她现在是元清上尊,不可擅动功法。 但没关系,只要不动灵气,她照样能和荆恨月打起来。 荆恨月顺势靠在树上,笑了一声,偏过头,水缎般的长发便垂落在初霁指间。 “怎么,被我说中了,急了?” 初霁直视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眼,一字一顿:“不都是大小姐把我耍得团团转?我怎么敢号令大小姐。” 荆恨月扣住她拽他的手腕,双方力道僵持,缠在一起,谁也不让谁。 “你胆子那么大,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话音语调如羽,轻轻从初霁耳畔拂过,带着一中潮湿的,隐秘的,死亡的威胁。 初霁浑身紧绷,微微眯起眼:“你想干什么。” 荆恨月倒想反问一句她想干什么,忽然动手,还把他按在树上,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提斩仙剑来砍了。 “你不是很厉害?”荆恨月说,“难道猜不到我在想什么?” 初霁:“你算几斤几两,我凭什么费心思猜你?” 初霁拽得更紧,几乎要扯开他的衣襟。 斩仙剑挣扎震颤,初霁另一只手不觉落在剑柄上,长剑就要跃出剑鞘! 荆恨月抽出磅礴的魔气,牢牢箍住她按剑的手腕。 “放手。”初霁说。 “你倒是先放开我。”荆恨月回答。 两人僵持在原地。 吵了这么久,荆恨月总算明白,初霁就是想杀他。 他们之间累积了这么多年的风雨,竟也有走到你死我活的一天。 从前初霁孤立无援,身边也没有那么多奇珍异宝,危机到来就想方设法,诱惑他站同一战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荆恨月盯着初霁的脸,带着淡漠冷意的唇角,第一次见她时,她只有十四岁,他亦不到十六。人们都说年轻时才不够成熟,更容易闹矛盾。可他们正好相反,从前分明从不吵架,到后来却吵得越来越多,简直没有消停的时候。 荆恨月也说不明白,就是一中烦躁,看见对方,心头就笼罩着一股难言的烦躁。 他没觉得初霁变了,他也没变过。 或许他应该继续在她面前装女人,装到地老天荒。但总有败露的一天。除非一开始他就说明自己不是女人。 但不可能。犹记小时候母亲刻意给他套上裙子,叮嘱他炼成元婴,得以自保前,都不许暴露他是男孩的事实。从那时开始,后来他也懒得纠正人们怎么想。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魔尊。 荆恨月恍然意识到,今日分道扬镳你死我活的局面,原来在遇见初霁之前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不过第一次遇见那天,他们都懵懂无知。 初霁指节掐得泛白,丹田内,灵魔两气飞速流转,与荆恨月的魔气抗衡,气息相接之处,爆发出一股猛烈的热流,周遭草木藤条在风中剧烈摇摆。 初霁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荆恨月竟然会和她动手。 头晕脑胀,有点恍惚。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她往回想,她们关系最好的时候,竟然是在邯城。那时荆恨月还当众喂她吃橘子。原本她们应该越来越好,就算不是亲密无间,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模样。 她记得当年她穷得响叮当,每次带荆恨月去噬灵族,他总是不动声色给她送钱。其实没必要付那么多,他也完全看得出她在坑人。但荆恨月依然付了。 后来与沈家初战告捷,得到的琉璃业火,也被初霁收了。 她收了不少好东西,荆恨月的确是她身边最好用的力量,从不要报酬,从不提条件,只要她说一句,荆恨月就会来,在殷阳,在锦罗,在长珑,在天蚕梦中,在北境,在南海…… 但最近一切都变了。算算时间,荆恨月也该离开东洲,前往太阳。 初霁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终点。 她能理解聚散终有时,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别去邯城,也不要遇见荆恨月了。不是后悔和他在一起,只是她好像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一个宁愿肉体消散在天地间,也要让她继续活下去的人,和她反目成仇。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存在了。 初霁咽了咽:“你真要和我开打?” 荆恨月垂着眼:“你不是都说了,我和你根本没有关系。” 初霁深吸一口气:“好,那带上你的日精走,我好开采赤日山灵矿。” 荆恨月一阵火大:“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你眼里依然只有钱。行,我走。从今日起,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别来影响谁。” 初霁气得咬牙:“起码比你好,利用我拿到水魂,就过河拆桥。要走赶紧走,从此时此刻开始,之前一切就当大风吹走了。” 初霁紧紧盯着荆恨月,荆恨月毫不躲闪回视,目光相接处,她们都看见彼此眼中的不甘心。 狂风倏然平息,碎叶铺满大地。 两人僵持不动,说开打谁也不开,都攥着对方。 片刻后,她们异口同声道:“你倒是放手。” 在这近在咫尺的瞬间,不知谁先动了一下。 初霁心底里骂了一句,用力拽着荆恨月的金颈环,让他低下头。 荆恨月俯身相就,反剪她手腕抵在她腰后,并拉向自己。 第555页 初霁奋力抽出一只,继续拉低荆恨月的颈环,直到她不用仰头就能触碰他的脸。 那简直不能算一个吻,情人之间的吻攻击性绝非这么强。初霁狠狠咬了一口荆恨月,丝丝缕缕的血味蔓延开来,她挑衅般撩起眼皮,对上荆恨月的浅色的琉璃眸。 荆恨月长眉微蹙,暗暗咽了咽,翻身一把将初霁推到树上,继续与她唇齿交战,呼吸撕扯,温热的衣摆贴在一起,红白两色穗带相互缠绕。 初霁按着荆恨月的脖颈用力向下压,迫使他面对她时,低下素来高傲扬起的头颅,只要想靠近她,就必须向她妥协。 而荆恨月箍住她腰提起,让她在粗糙树干和他身前的狭小间隙中勉强站立,只以足尖点地,仿佛悬在空中。 接二连三的炮火在远方炸开,震天巨响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外面打得如火如荼,祁镇大获全胜,毛蔷和荆辞雪还在灵舟上吵得昏天黑地,赤日先民就要与祁镇刀剑相向。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不远处密林遮蔽的角落里,荆恨月和初霁在树下亲吻,已不可开交。 …… 灵舟飞行过半,一路烟尘满天。毛蔷检查舱中弹药。还剩许多。 “差不多了。”她指着一旁的救回来的荆辞雪堂弟,“常家人已经死了一半,再不能往那边去了。” 荆辞雪恨恨瞪着常家主的背影:“就不能再往前一点?” 再追一会儿,说不定就能追到常家主了! 毛蔷:“真不行。别说小初告诉我,常家主很可能设伏,我们下面那座山,可是禁地!” 荆辞雪没问什么是禁地,只能看常家主逍遥远去。 凭什么这中人活得长? 毛蔷叹了口气:“青山难改,下次再说吧。” 她调转灵舟,准备往回走。 忽然,一枚巨石从灵舟边划过,堪堪擦上左翼。 幸好毛蔷反应快,驾驶技术极其风骚,一个右甩尾堪堪避过。她往回一看,只见满天飞石轰然坠落。 常家主是单土灵根,这不是他的招,还能是谁? “糟糕,我们被埋伏了!”毛蔷暗骂。 荆辞雪冷笑:“不怕,如今我已有出窍大圆满修为,我去迎战。” 她打开舱门,被毛蔷一把拉了回来。 “我们跑!不能久留!常家主脑子有问题在这里设伏,我们就算打过了也得死!” 一句话之间,灵舟已经蹿出一个山头。 毛蔷不敢停,拔出初霁制作的大喇叭,冲着外面喊:“住手,这下面可是神女窟!” 不远处,常家主冷着脸,双眸死死盯向灵舟。 他是土灵根,站在大地之上,招式威力就能强一倍。 “家主,那人说此处是禁地……” 常家主环顾四周,什么禁地,半点气息都无,不是那毛蔷骗他,还能是什么? 想到刚才他被设伏的事,常家主的脸又黑一层。 真是奇耻大辱,他东洲第一世家之主,竟然被一群散修算计了。 常家主运起灵气,大喝一声:“层峦叠嶂起!” 刹那间,周遭山峰如同海浪般上下摇动,一层更比一层高,灵舟在云海中飞行,忽然看见四周耸起刀刃般的山峰,将灵舟困住。 荆辞雪冷笑一声:“我来——呜呜呜” 她被毛蔷捂了嘴:“不能出!” “到底怎么回事?”荆辞雪终于忍不住,“下面会发生什么?” …… “报——”一个常家金丹修士跑来,满头大汗禀告常家主,“家主,前面的山峰有、有……” “有什么?”常家主问。 金丹修士擦擦汗,半天没说清楚。 常家主于是亲自动身一看。原来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奇特的是,山顶开了一个圆形的洞,里面有灵气涌出。 常家主俯下身,往洞中望去,愕然怔住。 那山体居然中空!底下也不知有多深,空中浮着一片巨大的白石,周遭四壁有千万个石窟,每一个石窟中都有一个神女石雕,栩栩如生,面带微笑。她们案前供奉着各色宝物,五光十色,就连见多识广,坐拥常家万年财富的常家主,也从未见过有些东西。 无人见了不会心动。 顿时,他心中涌起一股渴望。 看来没白来祁镇啊。 一念刚起,常家主只觉眼前晃了晃,仿佛石窟里的神女动了动。 但他仔细看去,分明还是石像。 常家主笑了:“我们下去看看!” 然而,身边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常家主一抬头,只见对面的常家修士面色惊恐,眼睛瞪圆,眼白森森,额头冒冷汗,盯着他身后,仿佛他背后有什么。 常家主缓缓转过身。 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尊神女像,面带微笑,手臂半伸,静静凝望着他。 第217章 咔咔声响,寸寸石皮剥落,神女像微笑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诡异。 一瞬间,常家主爆开灵气,轰然将他弹出十丈远! 与此同时,神女像出手了,她指尖掠过常家主的右手,几乎是眨眼的须臾间隙,常家主右手一痛,冷汗如雨下。 “家主!” “家主您怎么样!” 常家众人围上来,扒开兵器,对准神女像。 第556页 常家主喘着粗气,左手握住右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颤抖着,放开疼痛的源头。 所有人都看见了常家主的右手,五根手指只剩两根,大拇指和小指还在,其他三根的骨头都仿佛被吸干,三条软趴趴萎缩的皮留在手掌上。 常家主双目圆睁,瞪着对面的神女像:“这是……什么怪物。” “家主……”周遭众人声音颤抖。 常家主抬起头,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已经围了一圈石像,形态各异的神女像簇拥着常家主,仿佛众星捧月。 石皮声咔咔作响,常家主颤声道:“跑——” …… 祁山深处传来接二连三的惨叫。 灵舟上,毛蔷浑身冒冷汗,对荆辞雪说:“常家惹到麻烦了。” 取回日精后,荆辞雪已是出窍大圆满,若和常家主一群人对上,也有一战之力。 她不明白毛蔷为何这样讲,东洲修士普遍都是筑基金丹,她一个出窍期,能横着走了。 荆辞雪放出神识,向远方蔓延,渐渐地,她脸色惨白:“那东西是什么?” 毛蔷:“你看见了什么……” 荆辞雪双目空洞,口中喃喃道:“一群石像,把常家那些人吸干了。” 毛蔷抿了抿唇:“那就是了。” 忽然,荆辞雪一颤,她看见其中一个石像缓缓转过身,朝她们离开的方向望来,和她的神识对上。 一瞬间,荆辞雪当即甩开毛蔷,一跃飞出灵舟,浑身火气剧烈爆开! 嘭! 只听一声巨响,虚空中火焰包裹着灵舟,以十倍的速度蹿出祁山之外。 留在原地的,是一团晶莹剔透的琉璃,外层裹着一团火,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虚影。 片刻后,那群石像围绕着半空中的琉璃火,偏头观看,似是不解。 灵舟里,毛蔷晕晕乎乎跌在椅子上,刚才加速太猛,她直接撞上驾驶舱墙,留下一个毛蔷型的凹槽。 “你干了什么!”毛蔷喘着气。 荆辞雪沉声:“天地虚火,我的逃命秘技,用一团火来代替灵舟。” 毛蔷咳了咳,呛她:“现在知道危险了?” 荆辞雪沉默下来,刚才是她自负了,以为自己出窍大圆满就能横行东洲,熟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不过刚才和神女像接触的一瞬间,她发现这群石像并非活物,更像是…… “法器。”荆辞雪说,“这些神女像,给我一种开灵法器的感觉。” 毛蔷:“什么是开灵法器?无元神之物也能有灵智?” 荆辞雪摇摇头:“这都是传说,我不知道,也从没见过,只从家中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听过。法器终究是死物,灵智不高,你可以把它当成三岁小孩,看见什么,都想学习。” 毛蔷沉声:“可我从没听过神女像能上地面。” 从前毛蔷听初霁说,神女窟中有神女像,不过都在洞窟中活动,初霁跑出来后,也没见过石像跟来。 之后初霁就宣布封锁神女窟一带,禁止随意出入,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期间没有人敢闯那片区域,除了常家主。 神女像何时学会了在地面上行走? 它们到底从哪里出来的? 毛蔷心中隐隐不安:“此事还要赶快联系初霁。” 荆辞雪点头,双手掐决,一团火光在灵舟中亮起,透出几个神女石像的影子。 它们已经无视半空中的虚火,安静地吸收着剩下的常家人。 “虚火未灭前,我们可以透过它看看石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像一块可以移动的镜子。 两人盯了一会儿,发现这群神女像快到无影无踪,速度之快,根本无法捕捉。 但她们出入的地方,却是当初初霁进入神女窟的山洞,那里一片漆黑。 虚火跟随神女像来到洞口,忽然,毛蔷说:“等等,往后退一点。” 荆辞雪:“快灭了。” 毛蔷:“就一点点!” 荆辞雪运气,脸色煞白,好不容易将虚火往后拉了一点。 地面上露出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板。 她曾听初霁说过,当年初霁被程家四个少年与重霜虎追进石窟时,曾在地上摸到过一块石板,上面好像写着什么字,但根本读不懂。 毛蔷凑在火光前,隐隐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今非昔比,现在的毛蔷,学习过程庚留下的手迹,认识不少上古铭文。 她睁大双眼,抄起笔,在虚火湮灭前,将所见内容快速写在纸上。 她低下头,望着纸上的字。 荆辞雪也看过来:“这写的是什么?” 毛蔷蹙眉:“长……长观肉身居于此地,入……入者既死?” 与此同时。 树荫遮掩的角落里,荆恨月和初霁站在树前。 攥紧对方的手已经放开了,一个只是轻轻牵住她手腕,另一个也微微勾着他金色的颈环。 两人视线交织,却异常沉默。 耳畔嗡鸣,林中寂静,连风声都停止,只有呼吸声明显。 初霁微微失神。 这辈子至今为止,最匪夷所思之事出现了。 ——他们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初霁思考了片刻,最后总结出来。 都是冲动。冲动是魔鬼。 第557页 丧失理智后,人可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如她明明想打荆恨月一顿,却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和他撕扯在一起。 甚至到最后,他们两都不撕扯了,纯粹贴在一起,互相追逐。 初霁有些心慌,但听见对面荆恨月的呼吸,同样意乱失控,她就忍不住得意。 不是她一个人就行。 一息如一年漫长,她和荆恨月对视,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荆恨月似乎也没料到,翻天覆地争吵的结局居然是这样。 “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冷冷淡淡开口,可喉间的声音却异常低哑,暴露了他其实并不冷淡的心绪。 初霁靠在树上,微微仰头:“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 荆恨月微挑眉梢,正要唇齿相讥,睨了初霁一眼,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她眼眸乌黑,如雨后山湖潮湿,仰着脸。 手还搭在他颈环上,指尖不小心越过衣襟,触碰他的锁骨,肌肤相接处滚烫。 荆恨月屈起长指,轻轻拨开初霁耳畔的发丝,看见她耳尖热红未去,笑了一声:“我好像记得,初掌院先动了嘴。” 初霁顿觉好笑,还追究起责任来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是咬你一口,但后来是谁一直没松手?” 荆恨月轻轻拽了拽她鬓角发丝,又恢复了以往高傲的神情:“还不是因为初掌院故意气我。” 初霁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怪她? 要是她再气一气荆恨月,是不是他们就不会在树下打架,而是去床上打了? “要说气人,还是大小姐你更气。”初霁微微眯眼,也撩起荆恨月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里玩, 荆恨月视线落在她玩他发丝的手上,忽然握住,让她停止这些不自觉的小动作。 “说清楚,我何时气过你了?”他开口。 怎会有人如此理直气壮? 初霁:“还要用我说?我哄过你多少次。你说我气不气,憋不憋?我对你那么好,我什么时候哄过其他人,你还倒打一耙说我气你,你眼睛不好使?” 荆恨月:“谁倒打一耙。分明你屡次气我,气完又甜言蜜语缠上来,好让我泥足深陷,下一次继续为你赴汤蹈火吗。” 初霁:“我什么时候气过你??” 荆恨月:“从头开始数,你有多少个好姐妹你不清楚吗?除此之外,俞安玉,汤拓,你那悟德院的散修小姐妹,北境祝祭……” 初霁不可思议:“俞安玉北境祝祭就罢了,汤拓是什么??” 荆恨月凉凉道:“那俞安玉和北境祝祭就是真的了。” 初霁:“??” 荆恨月:“你一边和他们不清不楚,一边又对我拉拉扯扯,我不气谁气?” 初霁:“???”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初霁愣愣望着他。 荆恨月看她终于哑口无言,唇角弯了弯:“怎么不说话了?意识到自己错了?” 初霁眨眨眼,盯了他半天,半张着嘴,慢吞吞挤出一句话: “荆恨月,你不会是,一直都在吃飞醋吧。” 荆恨月一滞,上扬的唇角瞬间紧抿,蹙眉道:“你休想打岔,现在在说你的……” “——那你说,我是和他们拉手了,还是亲在一起了?”初霁反问。 荆恨月:“……没有。” 初霁义正言辞:“那你就是无中生有。” 荆恨月盯着初霁,她的确没有和他们亲近,的确和他更亲近。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她的“姐妹”上。 他喜欢这个关系,又讨厌这个关系。他与她格外亲近,而俞安玉和北境祝祭出现后,荆恨月感觉自己出局了。 他在初霁眼睛里寻找,却找不到初霁其实喜欢他的证据。 她一次次重复,她们是姐妹,是好姐妹,却和他做一些超过姐妹身份的事,说一些让他误以为他也可以的话。 他看见初霁,五脏六腑就搅在一起,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见她,可到了人面前,看见她凑过来,对他笑的脸,胸中压抑的愤怒痛苦就荡然无存。 甚至控制不住,和她一起笑起来。 她说她在哄他。 但荆恨月知道,他根本不是被哄好的。 初霁什么都不必做,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就足够他动摇了。 第218章 荆恨月久久不言,眸光掩在长睫之下,看不真切,也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不说就代表没话说,四舍五入就是说不过她。 初霁得意洋洋:“魔尊大人平时那么聪明,现在居然绕不清了。” 荆恨月抬起眼皮,目光幽幽,从她脸上掠过:“明明是你绕不清。” 初霁:“我绕不清什么?” 荆恨月又不说话了,起身微微偏着头,不看初霁。 初霁也索性从树上起来,揪了路边两根草,慢慢卷着玩。 他们时间不多了,很快就到半个时辰。初霁也没想过半个时辰就能折腾清楚。 以荆恨月那脾气,打死他都不说真心话。 他不说,初霁也坏心偏不说,还想故意说两句刺激他的。 “既然你执意认定我和俞安玉。北境祝祭纠缠不休,那我不坐实这件事,岂不是可惜了你一番美意?” 话音刚落,周遭气场瞬间压抑了不止一倍,密林仿佛烧起火来。 第558页 荆恨月一把扯住初霁臂弯,声音从牙关里溢出:“你有本事就真去……” 初霁抽了抽手臂,奈何荆恨月握得紧,根本抽不开。 她扬眉道:“你这就奇怪了,嘴上说我可以随便亲近哪个,做出来的事,却是‘你谁都不准亲近’。” 荆恨月盯着她许久,忽然松了手,唇角微微上扬:“初掌院要是真想,还能被我拦住不成?” 初霁怀疑荆恨月其实懂了,只不过也在试探她。现在就等谁先憋不住了。 反正她不会开口,如果荆恨月主动说出口,她就考虑考虑,要不要答应。 初霁向荆恨月丢出手中稻草,甩下一句话:“魔尊,我奉劝你一句——” “撒娇的男人最好命。” 随即,初霁扬长而去。 常家主惨死祁镇,麾下三十七位元婴、金丹修士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得飞快。常家九重天从未如此慌乱,元和上尊得知后,惊得直接拍碎了一个雷击木案几。 “老祖呢?他如何了?”他两步上前,质问一直奔波两地的常正贤。 作为风灵根修士,常正贤耳目灵通,但地下冒出的神女像太过震惊,他急着回来,没能找到元清上尊。 就在此时,后殿大门轰然打开,元清上尊自殿中而出。 众人皆愣了愣。上尊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为何一回来就在殿中?也不清楚。 但失态紧急,他们失去了家主,元和上尊又常年不管事,常家上下万人的主心骨顿时落在了“元清上尊”身上。 他们纷纷上前询问对策。 元清上尊面容严肃:“本尊要去藏宝阁一趟,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入内。” 常家藏宝阁各处有众多修士把守,但元清既然下令,他们二话不说,撤出所有修士,让其一人进入。 而元和率领一群常家元婴修士,守候在藏宝阁门外。 “那两招之内吸干家主的石像,究竟是何方神圣……” “放心吧,老祖宗肯定有了对策。” 他们抬头望去,藏宝阁金灿灿的尖顶隐没在满天阴云中。 元和上尊环顾四周,当年名震东洲的十六位常家修士,如今只剩了六位。 这一次,常家主都死了。 他心底里不禁升起一缕疑惑,为何兄长会眼睁睁看着常家主丧命,而不出手? 难道神女像,真有那么强? 元和上尊深吸一口气,长叹道:“但愿兄长能再次带领我常家走出困境。” 常正贤犹豫道:“上准,老猪单独进常宝阁,到底要捉什么?” 元和上尊眼底微微一动,到现在,他终于察觉出一点一样,兄长这次回来,所行之事透着些许古怪。 此次助悟德院一臂之力,更没讨着一点好。这不是兄长的风格…… 没待元和说话,旁边就有人回答常正贤:“兴许是去取什么秘宝!” “放心,老祖一定都安排好了!” 元和上尊蹙眉,常家藏宝阁中的确藏着一个真正的稀世奇珍。 但藏宝阁中宝物千千万,谁都不知道在哪个盒子里。 那东西由兄长亲手藏在阁中,就连他也不清楚该如何取得。 藏宝阁内,穹顶青金交织,仔细看那光点,竟然是一个个装着法宝灵丹的玉盒玉瓶。 大门一关,初霁摸了摸自己的脸,周身瞬息变换,恢复了本来面目。 她一出密林,就听毛蔷禀告了神女像的事。 “长观仙人。”初霁默念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常书航。 上古遗龙也提起过。 据说此人就是砍伐建木的那个真仙。 神女窟中枯坐的修士,原来是长观仙人? 那她当年可真中了大奖,区区练气就从真仙的埋骨之地遛了一圈出来,顺带拿走了真仙的一根凤凰羽毛。 思及此处,初霁掏了掏乾坤袋,从最底下翻出凤凰羽。 当年拿到手后,初霁一直不知凤凰羽的用法,后来李伯和她提起过,凤凰会涅槃重生,那凤凰羽应该也有这种效果。初霁打算找时间问问上古遗龙。 此时,初霁的传讯令忽然亮起,传出毛蔷声音:“小初,已经布置好了。” 神女窟附近方圆三十里,全部建起结界。有悟德院子弟在祁山三镇一城挨家挨户通知,禁止任何人接近结界,违者有性命之忧。 祁山众人信任初霁,并未仔细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看来,没有初霁解决不了的事。 但实际上,初霁根本不敢说那里有个真仙。 长观仙人实力之高,连常书航和上古遗龙都敬畏八分。这种力量她难以抗衡,更别提她悟德院的散修了。 万一真仙出世,整个祁山都会大受影响,只希望长观仙人还保留着一点人性,不会视众生为蝼蚁。 初霁叹了口气,就算打不过,她们也要继续提升实力。 起码提升逃命的几率。 传讯令再次亮起,毛蔷问:“你那边怎么样?” 初霁笑了笑:“正准备开始。” 她的手伸进乾坤袋中,一掏掏出十个乾坤袋,再伸进这十个乾坤袋中,又掏出四十多个小乾坤袋,如此套娃一般,初霁面前放了三百六十八个乾坤袋。 奸商路过藏宝阁,自然不是白来。 第559页 常家万年积累了数不清的天灵地宝,外面一颗洗筋伐髓丹就能让世家家主卖儿卖女,这里金丹品级的丹药散落在地上,初霁捡得腰都疼。 她实在搞不懂,明明有这么多丹药,为何要丢在藏宝阁中吃灰。 东洲高阶修士稀少,丹师绝迹,功法稀缺,绝对有常家一份功劳。 不过,现在都便宜她了。 搬回悟德院,金丹丹药大家人手一份。 至于看着就很名贵的东西,初霁反倒没有碰。 有一面墙上全部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丹瓶,从远处看去,闪闪发光,灵气浓郁到滴水。 初霁扛着乾坤袋,疯狂薅羊毛,哗啦哗啦往袋中里塞,塞满一个扎起口,换下一只。 她塞得面带笑容,抓向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青瓶,瓶底却像黏在柜子上。 初霁面露疑惑,又拔了两下,只听“轰!”一声巨响,旁边的墙角裂开一道大缝,原本随意堆积在角落里的瓶瓶罐罐如潮水,哗的散进裂缝中。 初霁探头向缝隙中看去,甬道漆黑,不知通向哪里。 原来那瓶子不是真瓶,是一个机关! 甚至连常家人都不清楚的机关。 初霁看了看,时间还够,于是小心翼翼猫着腰,钻入缝隙。 她掏出一盏灵石灯,慢慢向里走去。四下越来越静,最后只剩她的脚步声,嗒、嗒响着。 不出片刻,她被两扇三人多高的石门拦住去路。 一只红铜貔貅兽立在石门前,双目圆睁,口衔六条锁链。链条交错,缠绕着背后石门。 想进门,必须先对付这只貔貅。 初霁与之对视,只觉后背一冷。她向前一步,那貔貅腹中竟然传出声音。 “来者报上口令。” 初霁怎知道什么口令。 她撑着下巴,打量四周。 常家由常书航一手建起来,红铜貔貅的答案很可能与常书航有关。 初霁试探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貔貅:“还剩两次机会。” “……” 很好,这味很冲,绝对是常书航的门锁了。 电光石火间,初霁脑中闪过一句话。 她自信一笑:“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貔貅:“还剩一次机会。” “……” 这就尴尬了。 初霁深吸一口气:“有什么提示吗?” 貔貅停顿片刻,腹中咕噜出一句模糊的声音:“一定不能忘了……” 初霁彻底懵了。 她怎么清楚常书航一定不能忘了什么? 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初霁翻出口袋里的风云雷种。 紫金种子静静躺在她手心。 常书航的元神与风云雷种共生,如今雷种被她榨干,常书航的元神早就没了动静。 初霁点开[插入图片],展开一个南海幻境,打算试试。 万一龙傲天生命力顽强,还有可能保存一丝残魂呢? …… 风云变幻,海潮汹涌。 蜿蜒的海岸,礁石耸立。上面躺着一个高大的紫袍男子。 ——常书航。 只不过,他不是元神,更不是残魂,而是一缕执念。 正好。 既然是执念,就说明常书航的确有忘不掉、求不得的东西。 这次该如何才能骗过他? 初霁忽然有了个想法。她伸手掐诀,捏了个七窍流血翻白眼的自己,丢在岸边。 看着怪瘆人的。 初霁嘶了一声。 接着,她对照着长观仙人的模样,捏了个的剑仙的皮囊,自己钻进去。 片刻后常书航醒了。 他睁开双眼,入目就是“初霁”的尸体倒在旁边。 他神志尚不清晰,吓得一跃而起,不停喘着粗气,缓缓扭头。 碧海滔天,一个风神俊逸的修士执剑立在海上。他每迈出一步,就有浪花主动扬起,贴在他足下。 常书航很快明白了。 正是这位剑修杀死初霁,救了他! 常书航抱拳道:“敢问阁下名讳!” 初霁淡淡报出两个字:“长观。” 常书航猛地睁大双眸! 竟是长观仙人! 也对,他死以后,除了长观,这世上谁还能杀死初霁呢? 第219章 那一声“长观”如炸雷,在常书航耳畔轰隆隆响起。 他仰望着海面上的仙人,满面疑惑:“可是……您不是已经陨落数十万年了?怎在这节骨眼上赶来南海?” 初霁立剑在身后,淡笑一声:“我为何赶来,难道你不清楚?” 常书航眼前一亮,难道是为他而来? 是了,他能穿越到这修仙界,亲手开辟一番事业,定是身负大气运之辈,怎会简简单单被那初霁杀死。 如今身魂俱灭,定然是他成仙路上的一个考验,而长观仙人,就是他的金手指,是带领主角走出困境的贵人! 常书航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泪流满面:“仙人,您来得晚了!我如今只剩一缕执念,最多再有三年,就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初霁心中咯噔一声,还有三年! 好家伙,不愧是龙傲天,命真大。 “你不信任我?”初霁微微蹙眉,“莫说三年,就算三日,我都能救你回来。你忘了我有什么吗?” 第560页 常书航顿了顿,脸色大变:“难不成,您有凤凰羽?” 初霁挑眉,原来凤凰羽真能起死回生。 真是多谢告知。她白嫖了。 不过凤凰羽这东西,她的确有。 初霁点头点得自信满满。 常书航直起身,重重一拜:“仙人今日之恩,我常书航没齿难忘!他日若有何吩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他瞥了一眼旁边初霁的身体,咬牙切齿道:“这无耻贱人,骗我性命,多亏仙人主持公道,否则,我永无解恨之日!” 他恨不得将初霁碎尸万段,但碍于长观仙人在场,只得忍了忍,伸出脚一踢,将“初霁”的尸首踢进海中。 初霁:“……”草! 虽然不是她本人,眼看自己被人用脚踢,还是很愤怒。 常书航深吸一口气,畅快笑道:“仙人,我准备好了。” 初霁微微眯眼,可惜她改主意了,本来她还打算看在白嫖的份上,下手仁慈一点,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初霁:“且慢。” 常书航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仙人这是……” 初霁面容肃穆,目光悠远,摆出一副高人风范。 “让你起死回生之前,我还要考验考验你。” 常书航又松懈下来,不过是考验而已。 仙人们通常都会提一些“何为道”“你为何修仙”之类的问题。 上辈子他看过那么多某点的仙侠小说,主角频频经受贵人考验的桥段,如今不必思考,心中就能冒出一些真仙听了震惊,天道听了沉默的答案。 他仰着头,只听那仙风道骨的长观仙人开口了—— “何为道?” 常书航自信一笑,出口成章:“道法万物,道法自然,道可道,非常道。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有清有浊,有动有静。” 初霁:“……” 这不是《道德经》和《清净经》拼拼凑凑出来的吗? 当她不知道啊。 初霁微微摇头:“非也。” 常书航一愣,这都不是,还能是什么? 这可是老子留下的经书,他当年凭着这两句话,骗了不少修为高强的修士,拜他为师。 初霁叹气:“看来‘何为道’对你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常书航满脸涨红:“仙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初霁不说话,静静站在原地,酝酿一点气氛。 看长观仙人不言,常书航内心越来越忐忑,简直七上八下。 自他一统东洲起,就再也没有这么小心翼翼过。 紧张的气氛恰到好处,初霁唇角微勾:“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是最后一个,你一定要凭本心作答。” 常书航不断点头,手都在抖,他绝不能失去这次起死回生的机会! “那我问你,你为何修道?” 常书航定了定神:“为天下苍生,为东洲上下太平!” 初霁暗暗冷哼一声,狗才信。 如果常书航真是这样地人,那他就不会被她打败了。 初霁扪心自问,就连她自己都不为东洲而修道。 人可以自私,但至少不能太虚伪。 不过她也没指望常书航能说真话,哪个男频龙傲天不是如此?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天下苍生,实际上为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看来你不愿对我说真话,那我只好继续回去……” “仙……仙人!”常书航冷汗津津,“我,我说错了。” 初霁回眸:“哦?这种事情还能说错?” 常书航汗如雨下,他本想说个长观仙人爱听的话,装一装哔,好快速过关。 但没想到,长观一眼就看破了。 初霁嗤笑一声,常书航的头更低了。 “那让你说最后一次,你到底为何修道?” 常书航脖子和脸憋得通红,喘着气:“我……我只是……” “我只是想修炼成仙,打破此界壁障,回家而已。” 他整个人泄气一般,双臂无力垂落。 一开始,他只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后来他享受了坐拥万里河山的繁华,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但化神以后,他发现原来山外有山,天上仍有壁障,他永远都无法突破。 这时候,他又想到了回家。东洲无趣,人人都知道他常书航是谁。 若能回家,凭着这身灵气修为,定能再开创一番事业。他要衣锦还乡,让从小到大瞧不起他的人,好好看看他的眼色,让他的父母看看,他们没出息的儿子,其实是个仙人。 就在他说出的一刹那,幻境之外,黑暗的甬道里,初霁忽然睁开眼。 灵石灯幽光微明,照亮貔貅狰狞的面孔。 初霁对着貔貅,平静说出两个字:“回家。” “轰!” 那貔貅活了一般,身形暴涨,仰头发出一声咆哮! 就在初霁以为她说错答案时,貔貅巨颌闭合,咔嚓一声,咬断口中六条锁链,随即化作一团金色的光芒,悬在初霁头顶。 整个甬道被照得通亮。 面前,两扇大门迟钝地开启,鸣响刺耳。 常书航遗留万年的宝藏,彻底向她敞开了。 幻境中传来常书航的声音:“仙人,仙人?” 现在初霁没空管幻境,但常书航叫得太响亮,干扰她思路。 第561页 既然密室已开,常书航也没有用途了。 初霁分出一缕神识,再次回到幻境中,变成长观仙人的模样。 海浪澎湃,礁石之上,常书航衣袂鼓起,浑身裹在海风中。他仰面望着“长观”,殷切等待一个起死回生。 初霁暗暗叹气。 元清上尊也曾是一介风云人物。 若是她与全盛时期的常书航对上,肯定没有胜算。 但胜负不能论功法实力,她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 “常书航。”初霁微微一笑,“你既然想回家,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我送你魂归故里。” 常书航嘴角一僵,他要的不是回家,而是起死回生,以仙人之姿回家接受众生追捧。 还没等他说话,初霁一挥手,常书航的神魂“嗖”的飞远。 他眼前一片眩晕,轰然坠落。 只见大雨瓢泼,高楼大厦林立,大街小巷五光十色,川流不息。 常书航已有万年没见过此景,一时恍如隔世,愣愣站在原地,什么衣锦还乡,什么接受众人追捧,通通忘在了脑后。 几个小孩冒着雨跑过他身侧,鞋底飞溅的泥水沾湿他裤脚。 他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原来是街边卖烧烤的店主正骂骂咧咧收起桌椅,猛地猫腰钻进店中。 常书航一阵眼花:“爸?” 他向摊主走去,每走一步,身体都溃散一点。 此时他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肉身,也没有神魂。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缕想回家的执念。 而他已经回来了。 因此,执念也该消失了。 仅仅三步距离,常书航没能确定那位烧烤摊主到底是谁,长得什么样。 他浑身上下分崩离析,彻底融化在这场春雨里。 幻境彻底崩塌,风云雷种彻底化作齑粉,漏下初霁指缝。 与此同时,word文档弹出提示框:[已完成员工毕生心愿计划,请用户尽快修复电源] 初霁摇摇头,这也行? 不过是个幻境罢了。 她现在不缺毕生心愿,丹田尚破损着,还有长观仙人这个炸弹。 初霁提起灵石灯,缓缓向里走去。 这间密室四壁朴素,与常家风格迥异,正中摆着一枚蒲团。 对面,博古架空空荡荡,仅在第三层中央,有一方明亮的玉盒。 毫不夸张,那玉盒溢出的光几乎刺瞎她双眼,初霁甚至无法睁眼看它,只好闭着眼,开启视图。 越靠近那盒子,她心跳越快。 走到玉盒前时,她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打开它!打开它!” 初霁伸出手,按在玉盒上。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开门声,元和上尊急迫的声音从藏宝阁外传来。 “兄长还好吗?” 初霁瞬间变换成元清上尊的模样,停住不动:“何事?” 脚步声渐渐近了,停在藏宝阁那道缝隙前。 初霁打不准元和上尊的意思,厉声呵斥:“不是叫你们在外面等候!?” “是的。”元和上尊静了半响,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可是就在刚才,您的命魂塑像碎了。” 初霁心中咯噔一下,当机立断,猛地将玉盒塞入乾坤袋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飞光乍现,尖刀般的灵气如暴雪纷飞,呼呼刮向初霁。 元和上尊猛地跃进甬道,来到貔貅化作的光团前。 他周身穗带飞扬,广袖中鼓鼓囊囊,酝酿下一次爆发! 紧接着,他身后跃进来一个青年,方腮阔口,身形灵巧。 正是常正贤。 常正贤向初霁打眼一看,扭头道:“上准,他头上已经没有雷云了!” 元和上尊暴怒,气得肝疼,依然不敢置信。 “竟敢伪装我兄长!还将我常家众人骗得团团转,你到底是谁!” 初霁刚才好不容易躲开元和上尊一招,浑身经脉剧痛,哪能再敌过整个常家围攻? 电光石火间,她脑中出现两条路。 一是拼尽全力,使用斩仙剑杀死元和上尊和常正贤,后果是经脉断得更厉害,可能再也没有办法恢复。 二是开超链接跑,但无异于自暴身份。到时候,她不仅要防着长观仙人,还要面对常家的攻击。 两条路都不是好路,所以初霁打算走第三条。 她一挥袖,周身气息流转,常书航的身型散去,化作一个仙风道骨,风神俊逸的剑仙男子。 “放肆。”初霁轻飘飘落下两个字,伸出手,露出掌心的凤凰羽,“那书航小子料到以后必有大劫,曾求我危难之际,要我来常家取一物救他。你们想误时辰,那随你们的便。” 那是,起死回生的凤凰羽?! 常正贤的手还半悬在空中,一时不知是扬是落,犹豫望向元和上尊。 元和上尊也愣了,这人到底是谁,为何有凤凰羽? 而且他叫兄长“书航小子”,此人难道是…… 元和上尊想起兄长曾经说的话,倒吸一口凉气。 此人难道是……传说中那位一剑斩建木的长观仙人?! 第220章 元和上尊听过长观仙人,但常正贤没有听过,他第一反应是藏宝阁密室中供奉着凤凰羽,而面前此人偷了常家至宝! “我们整知里说言是真是假?里先还回来!”常正贤心焦蹙眉。 第562页 那可是凤凰羽,有起死回生功效,万一老祖真的魂飞魄散,说不定凤凰羽还能救他一命。 初霁挥袖道:“我若所言有假,何以进得这密室?” 常正贤扭过头,看见那貔貅光团时,彻底陷入犹豫。 擅闯者只能斩杀貔貅入内,可如今貔貅完好无损,看来面前的剑仙,的确有老祖亲自告知辟邪口令。 他的手缓缓放下。 元和上尊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面前此人的话,的确有几分可信。 但此事蹊跷,尚有其他疑点。 “为何仙人不肯直接言明身份?”元和上尊道,“还有,我见这藏宝阁外面少了些瓶瓶罐罐,仙人修为高深,恐怕金丹期的丹药,您用不上吧?” 元和上尊手持一张雪色大幡,倘使初霁言语有一丝漏洞,这张玄冥幡就会放出万顷寒冰,将她瞬间冻成一座冰雕。 初霁嘴角抽搐,元和眼睛好尖,连她专拿金丹期都能发现。 初霁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于是,她当场打开一瓶,指尖轻轻捻起一枚丹药,抛在半空中,一口咬住,吃糖豆一般吞了下去。 不兴吃零食啊? 她不说半句话,只是微微眉,睨着元和上尊。 她从荆恨月那里学来这幅眼高于顶的模样。 每当魔尊摆出这姿态,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仿佛在说:“你算什么东西,管的也太多了。” 果然,元和上尊上了她的当,缓缓收起大幡。 有时不答才是正确的回答。 真仙凭什么要给一群出窍、元婴期修士解释他行为举止? 解释就是低人一等。 至于真仙是真是假,别人爱信不信。 初霁抓准了这点,让元和上尊打消了大半怀疑,拱手道:“仙人。为何元清上尊的命魂塑像突然就碎了?” 还能因为什么,那不都因为初霁? 初霁张口就来:“那不都是因为你们。” “我们?”元和上尊疑惑。 “你们谁偷了这密室中的宝物。”初霁蹙眉。 众人朝她所指方向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博古架上空空如也,地上只摆着一张蒲团。 “事关复生你家上尊大事,不得隐瞒。”初霁振振有词。仿佛刚才宝盒的人不是她。 元和上尊哪里知道谁偷的,十息之前,他还不清楚藏宝阁中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大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守卫都否认自己偷东西。 初霁大义凛然:“那我只好信守承诺,亲自去追。” 说完,她掐起轻身诀念起咒,脚下生出缭绕的层云,倏忽飞出甬道,消失在天边。 没有人敢拦住他,元和上尊凝望远去的背影,陷入深深的沉默。 常正贤上前问:“他到底是真是假?” 元和上尊思绪纷乱,说真,好像哪里透着点蹊跷,说假,根本找不出假的证据。 若对方真是长观仙人,那他拦下,岂不是得罪了真仙? 如今常家风雨飘摇,元和上尊不敢得罪旁人。 “传我令,若有长观仙人的消息,立即禀告!” 初霁轻身决跑出二百里,经脉丹田里的灵气即将耗尽。她赶快打开超链接,蓝光闪烁,下一刻差点脸着地,摔在祁镇的槐花小院里。 总算出来了。 初霁往怀中一摸,提出一大串鼓鼓囊囊的乾坤袋,一个接一个,套娃一般。 她摔在地上的动静可不小,外面看门的噬灵族轻轻打开门查看,赶快把初霁拉起来。 初霁起身掸掸衣摆上的土,迅速赶往悟德院。 悟德院中的散修们正入定在九转回元阵中打坐。还没到午休时间,就有不少管事挨个敲门,让他们出来。 众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回事? 到了殿前开阔的广场,他们才发现,不仅是悟德院,祁镇上下所有人都来了。 而祁镇镇长,那位西南共主,正站在大殿前的高台上,身侧立着三十六位噬灵族人,各个手持弓箭。 初霁可不是平常能见到的人,此刻召集全镇人,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屏息凝神,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心中都有点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初霁一挥手:“发下去。” 那些从常家藏宝库中薅出来的东西,被分批发到在场每个人手里。 不枉初霁辛辛苦苦捡了那么久,在场每个人都拿到一枚丹药,最后还剩了二三十颗。 他们仔细一看,竟然是金丹境的丹药! 大多数散修穷得从来不吃丹药,他们打杂八十年都买不起一颗筑基境的洗筋伐髓丹。现在手上揣着的金丹丹药,都能当传家宝了。 “这是……你从常家藏宝库里偷的?”毛蔷震惊道。 初霁露出善良的笑容:“怎么能叫偷呢?” 毛蔷无语:“这不叫偷,难道叫借吗?” 初霁诚恳道:“这分明叫抢啊。” 毛蔷:“……” 悟德院众人:“??” 说实话,还挺喜欢掌院打劫的。 初霁清了清嗓子:“不要吝啬,抓紧时间吃了。” 金丹境的丹药怎么能随随便便吃! 当然要等关键时刻再服用。 初霁看众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叹了口气,常家财大气粗,她悟德院就是太穷了,大家拿到好东西都不知道享受。 第563页 “以后还有更多,现在不吃,以后就拿不到了。”初霁淡淡道。 此话一出,六七成散修都回去找个入定的地方,服用丹药。 当天夜里,祁镇上空的灵潮从未停止涌动。 进阶的散修数不胜数,隔着大半座祁山,水城、黎镇人仰头望过去,纷纷露出迷惑的神色。 到底是哪位道友进阶?看着修为也不像有多高深,撑死金丹期,可为何灵潮持续时间如此之长? 第二天,悟德院统计共有一千三百多人在昨晚同时进阶,期间出现六十二个金丹期,筑基期就更多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祁山附近和悟德院关系好的世家纷纷派人来一问究竟。 初霁消息封锁得很好,没人透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就是机密,只有悟德院人才有权知晓真相。 世家们吵得纷纷扬扬,准确来说,他们都炸了。 现在送家中弟子进悟德院学习,还来得及吗? 据内线消息,听说最近悟德院有扩招的趋势,各大世家赶快动身,先派一批人来祁镇踩点,如果还不错,就送大量族中弟子来悟德院学习。 那些世家子们一来祁镇,首先看的就是宅院,人不可居无定所。 正巧了,祁镇最近有三处住宅竣工,分别是绿茵小筑,临水公馆,和盛世高府。 都是祁镇悟德院刚刚开放时,初霁开发的房地产。 那时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银珠一套,都鲜有人买,现在价格足足翻了百倍,却一套难求。 这盛世高府数祁镇最便宜的房产,如今一套也买到了八万灵石,买得起的都是真正的有钱修士。 而周大娘常年在盛世高府底下做鸡肉卷,当初看初霁房子卖不出去,她偷偷拿出积蓄,叫儿子买下两栋高阁一共近百户。 新来的世家看中盛世高府,好几个都来底下的鸡肉卷店买小吃。 他们先一顿狠夸周大娘,然后明里暗里打探:“您在盛世高府底下卖鸡肉卷,想必熟知这里的屋主吧?” 周大娘笑得爽朗淳朴:“知道啊。” 世家众人眼前一亮,就算有钱修士,也爱吃鸡肉卷啊…… 周大娘:“就是我啊。” 众人愣了愣,纷纷笑道:“没想到啊,您开这鸡肉卷店也挺赚钱。” 周大娘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凡人那点小钱,怎么能和你们仙人比。” 世家众人笑了笑,那当然,凡人还在用铜板、银珠。修士们非灵石不用。 尤其他们还不是犄角旮旯里的小世家,能下决心在祁镇置业,都是真正的有底蕴的世家。 不过这凡妇能靠卖鸡肉卷在盛世高府买一屋,也算厉害了。 他们眼中带了些敬佩之色:“我们几个世家初来乍到,想购置三十二套间屋子,您可否提供一些屋主的姓名,事成之后,我们有礼相赠。” 他暗暗掏出十块灵石,露给周大娘看。 卖鸡肉卷的凡妇定没见过如此巨额的财富,世家子们笑了笑,想必她定不会拒绝。 周大娘也笑了笑:“不必不必,你们要买,直说就是了,搞这套没意思。” 她把儿子从后厨叫出来帮忙,自己解下围裙,对众人说:“三十二套是吧,可以,现在带你们去看。” “??” 众世家子很快反应过来。 “屋主真信任您啊,还把钥匙托给您保管?” 周大娘愣了愣:“你们在说啥?什么钥匙?这三十二套都是我的啊。” 众人:“?!?!” 他们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你……你坐拥三十二套屋子,居然还在楼下卖鸡肉卷?!” “莫说三十二套,我有二十套,我就每天躺在家中修炼了!” 周大娘:“害,这又什么的。我有一百多套呢,就是喜欢卖鸡肉卷而已。” 一百多套?! 众人瞳孔地震! 一百多套,那该是多少灵石? 这比一个二流世家还有钱了吧?? 他们目瞪口呆,左看右看,面前这平平无奇的凡妇,浑身上下透出淳朴的气息。 第221章 祁镇悟德院热热闹闹,槐花小院里,大门紧闭,初霁也在准备好了蒲团。 让她看看从常家取出来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初霁打开乾坤袋,一掏出玉盒,便映得满堂柔光。 她搓搓手,轻轻掀起盒盖,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原来是一根小指长的蘑菇,被五彩光晕包裹。 放在修仙界,这个应该叫灵芝。 纵初霁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没听说过什么蘑菇能发射五彩光团。 但常书航藏在藏宝阁深处的东西,一定不会差。 初霁提起蘑菇,又犹豫了。 万一吃下去她中毒怎么办? 上辈她可没少听过吃完毒蘑菇眼前有小人在跳舞的新闻。 遇事不决,word文档。 初霁打开表格,把蘑菇输进去,表格绿得发光,说明这东西的确对她很好。 那她就放心了。 初霁提起蘑菇,啊呜一口吞下去。 …… 祁镇上空掀起层云翻滚,云海蒸腾霞光,过路之人见了,皆肃然起敬。 能引起这么大进阶异象的,想必就是悟德院掌院初霁了! 他们凑在初霁的槐花小院门口,静静等候,一天两天过去,异象久久未散。 第564页 众人皆面露惊愕,这究竟晋了几阶啊! 院屋内,初霁坐在蒲团上,服下蘑菇后,她眼前五色交织,层层叠叠。灵光包裹她全身,那些断裂的经脉,破碎的丹田竟然渐渐在愈合。 初霁的真实修为也逐渐恢复。 从元婴到出窍,依然未停止。她体内,灵魔两气飞速旋转,一举突破化神! 然而她不知道,她进阶太猛,引起的异象遭到了很多人围观。 眼前Word文档弹出升级提示,初霁顺势点击[是的,现在]。 这次的计划评定等级是B,定能开出点神奇的技能。 她睁大眼睛看去,只见两个新功能亮了。 [删除线]在目标中央添加直线。 [另存为]备份选定内容,目前可备份数量:1 初霁扭过头,对准左侧柜子上新采的一枝槐花,使用[删除线]。 “轰”一声,槐花没断,柜子却被拦腰斩断,碎成两截,上面摆满初霁收到的各种文玩珠宝,全部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初霁:“??” 她现在的准头,不至于这么差吧? 初霁伸手去捡槐花,一不留神,直接被地上的金珍珠绊倒,脸着地“啪”的直挺挺摔了下去。 初霁:“……?” 她堂堂化神修士也会平地摔? 初霁坐在一片废墟中,眨眨眼。这时她才发现,眼前五色光晕依然未散去。 完了,她被蘑菇毒到了。 就在这时,只听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毛蔷探进头来,犹豫道:“小初镇长,你没事吧?” 初霁:“我能有什么事。” 毛蔷看着满地狼藉,“呃”了半天。 初霁才想起,今日要例行召开祁镇的议事会,不能误了时间。她叫毛蔷等会儿进来,她先收拾一下。 毛蔷见她还记得议事会,暂且安下心。 看来并无大恙。 …… 众人鱼贯而入。 “掌院闭关,最近两日有部分悟德院修士反应,他们晚上隐隐听见鼓声和歌舞声,我们发了通告,让大家亥时以后不要吵闹,影响低阶修士和凡人休息。可还是有人说晚上吵。这事有点奇怪,说的人都是练气修士。” 初霁点头:“查查是谁。” 另一人道:“这两天的异象太明显了,常家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怀疑到我们头上,那时候该怎么办?” 初霁:“不必担心,放出消息,我要去建木,常家应当会在半路阻截我。但他们绝不会想到,我身边还跟着上古遗龙和赤日先民。我们三个应该会联手对付常家。” “!”好方法。 初霁又处理了一些事,挥手赶人道:“行了,大家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就出发去长珑。” 初霁说完,众人改走的走,起身说话,一时间堂中人声不断。 她眼前一阵阵发光,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刚才她强撑着开完会,已经是极限,如今一放松,整个人陷入一种迷离的状态。 毛蔷凑近了,小声问初霁:“小初,你真要去建木啊?” 初霁:“昂。” 毛蔷犹豫:“可那不等于,你要和那谁谁谁分开了?” 初霁发愣:“谁?” “害,不就是那个谁。”毛蔷抓耳挠腮,“你到底怎么想的。” 初霁露出迷幻的笑容,唱了起来:“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毛蔷肃然起敬,看了她几眼,偷偷按亮了传讯令,低声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槐花小院外,来了两位客人。 荆辞雪举着传讯令,听完毛蔷说话,抬头问旁边人:“您……真决定要走了?” “怎么,你想留在东洲?”荆恨月瞥了她一眼。 荆辞雪赶快摇头,她不想,只是她觉得,魔尊可能想。 荆恨月:“你觉得以她进阶的速度,飞升需要几年。” 荆辞雪:“大概……十年以内?” 荆恨月浑不在意,随便嗯了声。 荆辞雪:“可是您不了解啊,这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凡人都讲什么七年之痒,到时候万一掌院和北境祝祭结成道侣……” 荆恨月一眼扫过去,荆辞雪立即噤声。 她目送魔尊红衣背影,走入院中。 屋内。 荆恨月进来时,初霁像没发现,直直坐在座椅上,撑着脑袋,双目放空。 衣料摩挲声响起,初霁才忽得惊醒般,望向来人。 荆恨月蹙眉:“你怎么回事。” 初霁笑道:“这位姐姐我曾见过?” 荆恨月不知她又折腾些什么,正要说话,初霁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握住他的手,眨眨眼: “首先,我不喜欢女人,但姐姐真的好美,如果能和姐姐结婚就好了。然后,虽然我不喜欢女人,但如果能亲亲姐姐就好了。再强调一遍,我真的不喜欢女人,姐姐如果能亲亲我就好了。” 荆恨月:“…………” 他很确信初霁哪里出了问题。 他以手背探了探初霁的额头,并不发烫。 又摸了摸耳后的风池穴,也不像中蛊的样子。 荆恨月起身,准备叫毛蔷,却被初霁猛地一把拉住。初霁已有化神修为,这一拉可不是随意能挣开的。 他不想和初霁打起来,只得转身,拎起初霁,把她按在椅子上。 第565页 “不要乱动。”他俯身靠近她,叮嘱道。 初霁弯起嘴角,指尖按住荆恨月的下巴,轻轻抚摸着他的双唇,声音微哑,在他耳畔呵气如兰:“姐姐今天穿红衣,原来是想嫁给我。” 夕阳下,荆恨月琉璃眸映着昏黄的光芒,长睫在浮尘中轻颤。 他沉默盯着她数息,片刻后,低声道:“再乱说话——” “——就乱说。”初霁乌黑的眼睛发亮,挑衅道,“难不成,你想狠狠让我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荆恨月的确这样想,但不是现在。 握住初霁放在他唇边的手,他敛眸疏离道:“我不和神志不清的人计较。” 可那只手又勾住他的颈环,将他往她身前引。 “但我喜欢斤斤计较。”初霁悄悄告诉他这个秘密。 荆恨月只看了她一眼。 夕阳如业火灼烧。 他长指插进初霁微凉的发丝间,固定住她的脖颈。初霁则沿着他的下颌线,抚上他的耳尖。 静谧的堂中传来微响,红日下移,只映在他们手臂的衣摆上,肩线和脖颈全部笼罩在窗棂投落的昏影中。 槐花的香气萦绕在院中,随风吹入窗。 毛蔷抱着一大摞文件准备问初霁,隔着树荫大门往窗中一看,惊得浑身僵硬,半步都挪不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突然到这一步了!? 她做贼一般退出院中,她以为没人发现,只是后脚一走,窗中的荆恨月微微撩起眼皮,扫了她离去的方向一眼。 然而他并未过多分神,很快垂下眼眸。 院外。 毛蔷打开传讯令,怒吼荆辞雪:“让你家魔尊放开掌院啊!!” 荆辞雪听罢,气愤指责回去:“明明是你家掌院引诱魔尊!!” 两人对喷完,喘着气,荆辞雪忽然来了兴趣:“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毛蔷:“还能是哪一步?他们已经背着我们偷偷在一起了!” …… 屋内。 荆恨月从袖中取出一个冰凉的东西,放在初霁手上。 那是个瓷烧的白狐狸,耳朵鼻尖都是金色的,笑眯眯望着她。 荆恨月清了清嗓子:“很早之前荆辞雪在路边看到,托我买给你,我一直忘了。” 初霁长长“哦”道:“还挺可爱。” 荆恨月没忍住,嗤了声:“……哪有人夸自己可爱。” 初霁抬起头:“什么?这是我?” 荆恨月挑眉:“怎么,不像?” 初霁怒了,举起狐狸:“像个锤子哪里像??” 荆恨月周身气压一低:“你敢扔?” 初霁:“没想扔,不过这头章鱼长着三双眼睛六个嘴十八条腿,你觉得和我像,是你眼睛有毛病。” 荆恨月:“……?” 他仔细确认了一下,哪里有章鱼,分明是狐狸。 看来初霁病得不清。 荆恨月意识到这一点后,紧绷的脊梁反而微微松下来,斜斜靠在桌边,语调模糊:“正好当你的生辰礼物。” 初霁意识渐渐清晰起来,眼前幻光逐渐消退、 “什么……生辰?” 荆恨月:“你二月生辰,不记得了?” 初霁甩甩脑袋:“我八月生的啊……等等,我以前好像随口胡诌过自己二月二十八生的,你怎么知道。你特地打听了?” 荆恨月瞬间变了脸,一把握住狐狸:“不过生辰就还给我。” 初霁反手背在身后:“人家荆辞雪姐姐送我的,关你什么事。” 荆恨月:“刚才还对我一口一个姐姐,现在翻脸不认了?” 初霁盯着荆恨月,忽然有种迷茫感。 荆恨月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们怎么突然开始抢东西了? 初霁悄悄往身后手上瞥了一眼,只见掌心坐着一只白狐狸。 “……” 草。 好可爱。 好像她。 她目光先是涣散,一片空白,渐渐露出疑惑、恍然、乃至震惊的神色。 荆恨月明白她终于缓过神来了,嗤了声:“现在清醒了?” 他眸光不动,不错过一分一毫时刻,心中隐隐期待她露出天崩地裂的神情。 初霁捏着白狐狸,浑身僵硬。 好家伙,她都干了什么。这也太劲爆了。 初霁屏住呼吸,拼命安慰自己,没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就是说浑话强行撩人再勾引对方亲自己吗?? 真猛士无所畏惧!! 初霁飞速瞟了眼荆恨月,只见红衣美人侧身倚在桌边,如隔云端,多么优雅又高贵,正等着看她好戏呢。 做梦吧,让小初来给你上一课。 初霁轻飘飘撩起长发,慢慢道:“没想到。我那么拙劣的言语,都能勾到魔尊,难不成——” “你早就动心了?” 第222章 声音就撩拨在他耳边,惹得荆恨月喉咙发干,他顺着初霁勾他的手,靠她极近,几乎耳鬓厮磨:“掌院就这么想知道?” “咚——咚——咚咚——” 并非如擂鼓的心跳,而是真的鼓声从远处传来。 初霁和荆恨月同时一顿,立刻看向鼓声来源处。 一声比一声响亮,空中灵气都在震颤。 第566页 二人起身出门,街上已有不少人仰头观望,冲着天边指指点点。 一束金光从远方山林间透出。直上云霄。 “那是神女窟的方向!”初霁道。 光柱周围隐隐有神女起舞,蕙带迎风,一片仙歌妙乐。 那是长观仙人! 光柱只持续了不到半柱香就熄灭,夜幕重回,群星暗淡。一场夜雨瓢泼,将祁镇笼罩在阴云中。 “掌院。”一个小姑娘拉了拉初霁的袖子,“我们是不是又要和常家开战了。” 如果是常家就好了。 初霁摸摸她的脑袋:“别担心。” 她带人穿过禁制,去神女窟边上查看。 四壁只剩一个个空窟窿。神女和宝器皆消失,中央悬浮的白石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西南悟德院程家传来消息: 本应雨季的长珑,云翳扫净,天空骤亮。 长珑百姓们亲眼见证了深夜里,一轮太阳骤然从东北方冉冉升起,洒下堪比正午的光辉,照得万物通亮。 负责掌管长珑的悟德院修士趴在楼顶上,看了许久。 那不是太阳。 那是长观仙人身上散出的霞光。 …… 常家。 元和上尊正和他人争论长观仙人的真假,就听外面有人来报:“长观仙人再度现世了!” 众人出殿一看,只见祁镇方向冲天一道光柱。离得那么远,但光柱四周的神女依然清晰可见。 那种恐怖的威压,除了长观仙人,别无他人。 元和上尊微微眯眼:“仙人向建木去了?”” “他去建木,是想复活元清上尊?” “那我们也去! 元和连夜召集常家所剩不多的元婴修士,携带奇珍异宝,灵药符篆,赶往建木。 还没出大门,就被拦在九重天前外。 “上尊。”常明画执笔恭敬道,“叔父正在禁阵中占卜此事,请您稍安勿躁。” 元和上尊救兄心切,哪里听得进去,敷衍两句便走。 常明画面色灰白,自枕山千流两位道君死在北境,元和上尊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叔父。 他蔫蔫回到禁地,推开大门。 只见大阵中心,星驰子仰面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常明画脸色惨白,慌了神:“叔父!” 他扑上去。 旁边,光滑的白玉地面,以血书写两个字—— “别、去。” 常明画咬紧牙关,扯下叔父腰间的令牌,追随常家众人而去。 北境。 苍茫草原,祭坛上。 北境祝祭的手中拨浪鼓越来越急促,只听“刺啦”一声,鼓面破了。 北境祝祭猛地站起身,望向西南,喃喃道:“不可……” 他似看到了什么,双瞳骤缩!片刻后,他嘱咐族民们:“我要去西南一趟。你们这段时日切忌出北境。” 祁镇上空,云海翻滚。一艘灵舟在鲸歌中启航。 初霁坐在灵舟上,打开word文档。 鲸歌凄婉空灵。 一键翻译后的空白页上,浮现一行行字: “快回来。” “快回来!” …… “你还是不要去了。” 灵舟驾驶舱内,气压低迷,荆恨月和初霁对峙。两人互不相让。 荆恨月:“这是赤日先民的事。” 初霁:“这不止” 她随手一招,腕间钻出一条细细的银线,须臾涨大成一人合围粗的银龙。 不仅赤日先民,上古遗龙也想趁此机会离开东洲。 它本该遨游在星辰中。 它被困在这里太久了。 “建木对东洲意义极大,哪怕你们不走,也有人终要走。”初霁站在窗前,垂眸淡淡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珑上空。 云霞蒸腾,威压自“太阳”处扩散到整个长陇。 城外不远处,一张传送阵法铺开,元和上尊带的常家修士们接二连三走出。他们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 如今,长陇已是一座空城。所有百姓被迫撤离。 常家等人靠近建木,请求长观仙人复活常熟书航,但不论他们如何恳求,对方都置若罔闻。 一个常家元婴老者捋着胡须,哪里见过如此狂妄之辈! 他指着对面道:“我看他根本就不想复活上尊!” 话音刚落,“太阳”上落下一道光芒,这位元婴道君瞬间融化在光中,蒸腾出一团水雾。 常家众人大惊失色,仰头看去,长观仙人好像死物。坐在半空中,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什么? 灵舟。 两人一龙坐在驾驶舱中,陷入沉默。 上古遗龙:“连通建木后,不会有界外黑流遍野,但会有你想象不到的的强大生灵进入东洲。所以只有一瞬间让我们离开。随后你就要想办法继续斩断建木。” “但在此之前,必须解决长观。”初霁颔首。 “长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问。 有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可她对长观一无所知。 上古遗龙叹道:“长观三千世,坐览万古春。他为混沌之气所化。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初霁:“你不是说他传下修行法门?他有什么著作?” 第567页 上古遗龙:“《造丹书之法》。是他感受天地万物运行之道所写。不过那部书早已失传,逐渐演化为东洲修士们修行的法门。” 初霁觉得有点耳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一定听过! 初霁起身问毛蔷,毛蔷挠挠头:“有点耳熟。” 初霁很确定,她绝对在哪里听过!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记不太清。 毛蔷:“要不然你问问越澜?她记性不错。” 传训令拨通到邯城,悟德院中,越澜从纸堆里抬起头。 “《造丹书之法》?那不就是程庚的老仆人带来的天书吗?小初你可能忘了,当年我们都觉得那书上写了什么天机,但就算破译了上古铭文,也无法读懂那些文字。” 初霁赶紧开超链接去邯城一趟,拿书来问巨龙。 粗糙泛黄的书页,好似一碰就碎,但不论如何撕扯,纸张都坚不可摧。 上古遗龙也看不懂:“人写的东西,你别指望我能懂。” 初霁沉思片刻,打开word文档,一键翻译。 空白页上,出现一行行黑字。 长观自述有天地人三剑。天地为仙剑,人剑为凡剑。 “何为仙,何为凡?仙为完美无暇之凡,凡为无尽无穷之仙……” 初霁通读一遍开篇。前面都能理解,只有这句话理解不了。 什么叫凡为无穷无尽之仙? 上古遗龙:“长观仙人,是人亦是仙。牧者程邃形同凡人,就是偶然得到了长观的凡道。” 就在此时,漆黑的西方,天空忽然泛起鱼肚白。 太阳这次真从西方升起了。 两人一龙极目远眺,那建木之上的人,光明万丈,完美无瑕。 他皮发皆白,似石雕似金玉,悬坐于半空中,眉眼微闭,如一尊恢弘塑像。 初霁以前装的长观,实在太像个人了,与真正的仙人相去甚远。 就在这时,光芒有了变化。 长观仙人彻底睁开眼,缓缓向初霁的灵舟伸出手。 他身边,接连不断的飞天神女鼓乐盘旋。 歌声丝竹声响彻云霄。 初霁浑身一紧,如被猛兽锁定。 第223章 长观仙人横隔在灵舟和建木之间,明明初霁只距离建木不到十五丈,她却有一种感觉。 她无法跨越这个鸿沟。 不能硬闯,就只能智取。 “荆恨月,你带日精,上古遗龙带水魂,你们俩去建木。 至于她,负责引开长观仙人。 到时候建木连通,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长观纵有滔天的本事,也无可奈何。 灵舟驾驶舱门一开,两人一龙接连飞出,穿过层云,与长观对峙。 长观仙人的视线缓缓抚过他们。他不开口,天地间却回响着他的话语。 “来者为何?” 还挺有礼貌,看样子是个讲理的人。初霁升起一丝希望,如果能靠谈判说清楚,再好不过了。 “来续建木。”初霁说。 “请诸位速速离去。”长观仙人道。 初霁:“就一柱香的时间,让我身边上古遗龙和赤日先民离开。” 长观仙扫过去,不容拒绝道:“斩断建木是为了是保护东洲。今有你连通一柱香,明日亦有他连通半个时辰,久而久之,谁都能来要求续接建木,谁都能为祸苍生。” 初霁临风立于高空中,衣袂发丝飘荡在云雾里,颇有几分仙人风范。 “可我要做的事,无人能阻拦。”初霁惋惜道,“那我们就只能打一场了。” 她的手放在剑柄上,对决一触即发。 而初霁没有注意,此时层云之下,常家众人仰望着高空。元和上尊看见初霁,怔愣道:“她好生狂妄,居然敢和真仙抗衡?” 他们谁也没有挑战过真仙, 杀死一名修士,必须毁灭其肉身,消灭其元神。 但如何杀死一名真仙? 他们连真仙有没有元神都不清楚。 半空中,长观仙人指尖微动,顿时晴空中霞光如燕,一片片一群群向四面八方扩散。 神女们扬起衣袖,离开真仙,飞来初霁身边起舞。 倘使这只是一场仙歌妙乐,初霁自然愿意被美貌的飞天们环绕。 但空气中越来越稀薄的灵气,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初霁感到窒息,丹田渐渐停止运转,经脉中,灵气开始外泄,一丝一缕渗出皮肤。 她见过神女像如何吸干一个人。 初霁打开曲线连接,通知上古遗龙和荆恨月:“按计划行事。” 巨龙扬起头颅,给荆恨月使眼色。 但荆恨月蹙眉不动,还折身向初霁飞去。 上古遗龙急得催促:“趁此机会,我们释放日精水魂!” 荆恨月:“去帮她对付神女。” 上古遗龙:“和真仙作对,她必死无疑,尤其这个人还是长观!” “那你就看着她送死?” “你以为我们同去就能抵过真仙吗?”巨龙沉声,“不能让她白白送死。” 荆恨月瞥了它一眼,毅然决然离去,上古遗龙在他轻蔑的眼神中感到一丝丝愧疚,长啸一声,也跟着离去。 他们还没到初霁身边,长观仙人手中射出一道绚丽的金光,化作满天飞舞的神女,直逼巨龙和荆恨月。 第568页 “应招!” 长观仙人无悲无喜,眉目低垂。眼中初霁和草木无异,而此界一草一木,也与初霁无异。 神女越来越近,初霁双唇紧抿,翻出word文档: 居中对齐! 数百个飞天神女的身影一阵虚晃,如同被绳索牵拉,聚拢在初霁身前。 此时初霁才看清,原来神女都没有实体。 她们无形亦有形。 初霁笑了一下,就算无形也无妨! 一道笔直的横线裹挟千钧之势,横扫劈向神女,虚影无一例外,尽数拦腰折断。 神女虚影黯然折断,化作满天红霞的一部分。 初霁自嘲笑了一下:“不至于太烂吧?” 删除线真好用。就是一次会耗费丹田内一半灵气。 她一扭头,发现荆恨月和上古遗龙还站在那里,双方也刚刚斩尽神女。 初霁:“磨磨蹭蹭站在那里干什么,拿出和我说话的劲赶快抛日精。” 荆恨月望着她,眼中明灭:“你无法与真仙匹敌。” “……”初霁气得想打他,但荆恨月的确说得对。没有人能比得上真仙。 可是,她不仅想开一次建木,还想开无数次,想让建木沟通天地,想去大千世界悄悄外面到底有什么。而不是让东洲包裹在襁褓里逐渐走向末路。 这条路只能由她自己走。胜了掌控东洲,此界都会纳入她麾下,一举登上做老板的最高境界。 败了只能一败涂地,多年累积的身家性命灰飞烟灭。 初霁暗暗下定决心,无关正邪,也无关对错。她一定要战胜长观仙人。 她拔出斩仙剑! 对面,长观仙人金身辉煌,无悲无喜。真仙手中无剑,但他轻轻伸出手,地上黄沙暴动,遮蔽了草木,灰尘飞岩从大地涌上天空,砰砰相撞,融合在一起。 如果从远方向长珑望去,可以看见地面上卷起一条泥沙灰岩的龙卷风,将天空都染黄。 长观仙人取大地做剑,剑指初霁。 他出招了。没有精巧的剑招,没有华丽的剑势,甚至连剑意都无,他手持地剑,如三岁稚童那般,轻轻挥了一下。 就是那么一下,千钧巨力波及四野。 以建木为起始,到西南,到祁镇,到常山都。 半个东洲轰然下陷! 常山都被分裂成南北两半。飞尘中,南边的人们仰头,北边的人们低头,隔着一道千丈悬崖相望,彼此都一脸懵。 初霁被巨力打落,在地面犁出一道长长的裂缝,才勉强站稳。 地剑将万物牢牢附着在大地上,初霁瞬间失去了御器飞行的能力,如同一个凡人。 她扬起剑,星潮澎湃,替她升上万丈高空! 群星飞射,[星与旗帜]的标识在word文档亮起。 整个东洲,从南海到北境,东起无边虚海,西至艳丽的锦罗,就连中州万城之城常山都,都化作初霁眼中星辰。 元和上尊忽然感到体内分出一股气力,向初霁涌去。 怎么回事!他的灵气不听他使唤! 星潮冲开泥沙形成的龙卷风,直逼长观仙人眼前。 然而,长观仙人翻手,掌心大地之剑消散。 他轻轻吹出一口气,“呼”的一声,天上流云停滞变换,翻涌着落入他掌心。 东洲上空,如同蒙了一层淡青的纱,人们伸手触碰,手臂像戳进一团柔软的棉花中。 他们头顶的天再也不是天。 长观仙人取来天空,凝成他的剑。 他再次挥动长剑。 初霁的星潮被一剑劈裂,如海水向两侧分开。 灵气荡然无存,魔气也消失不见,整个长珑中间劈出一条虚空。就连长观仙人周身溢散的光芒也照不进去。 天之剑能劈开光,劈开灵魔之气,乃至劈开一切无形之物。 这一剑看似没有伤害初霁半分,但初霁心底却清楚。 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她体内一丝灵气魔气都无,方圆百里都没有。只要长观仙人想,他能让东洲永远变成禁灵之域。 初霁再次摧动星与旗帜,向远在南海与北境的修士们借一点灵气。 微弱的灵魔飞线艰难汇聚到初霁丹田,她握剑之手沉如磐石,用力再一次扬起斩仙剑! 星潮! 然而,星潮没有出现。斩仙剑和报废一样,灵气进不去,也迸发不出一颗星。 此时,初霁才想起常书航被她打灭肉身前说的话: “斩仙剑不过是长观弃置的法器罢了。” 远处不断有悟德院的修士赶来,却不能接近初霁和长观仙人交战的范围, 他们能看出初霁很厉害,不论体内灵气、剑招、还是计谋,在东洲敢论第二,无人能论第一。 但对上真仙,还是太弱了。 长观仙人淡淡俯视着地上的初霁。 “速速离去。”他道。 初霁没有挪动脚步,蹙眉仰头问:“你能操控祁剑?” 长观仙人的声音响彻天地:“当年我赐下此剑,并立下规矩,飞升之人皆斩。祁城城主得之,世代传承,或许到你,已经不知道了。” 这就是为何太古时代,明明灵气充足,东洲却一直无人飞升,由祁城城主号令群雄,立于东洲巅峰。 这把剑是仙人的礼物,也是赠予凡人的禁锢。 第569页 “既然你无法遵守规矩,我将收回此剑,往后,能者得之。”长观仙人一扬手,斩仙剑挣开初霁,飞向长观仙人。 初霁的神识中,属于斩仙剑的节点如烛火熄灭。彻底冷却。 剑身上,那一行“执此剑者,执掌祁城”的铭文也被抹平。 她永远失去了祁剑。 但有人在蠢蠢欲动。 元和上尊仰望着那把剑,心潮澎湃。若初霁不能掌剑,是否他可以? 然而,初霁与长观仙人之间的争斗尚未停止。 应该说是初霁单方面没有停止。 手无寸铁,没有关系。 因为,她早有准备。 众目睽睽之下,初霁微微一笑,竟然从乾坤袋中又掏出一把斩仙剑! 感谢word文档。 当她开出[另存为]技能时,初霁就备份了一把法器。 外观一模一样,就连威力也一模一样。 长观仙人或许能夺走斩仙剑,但不能夺走备份。因为备份来源于她,是word文档的衍生品。一旦形成备份,就与原物品割裂开来。原物品毁灭也好,发展成任何形态也好,备份依然停留在第一次保存的模样,不会有半分更改。 相对的,备份改变,原物品也不会受到影响。 现在初霁手中这把剑,脱离了长观仙人,成为真正属于她的斩仙剑! 初霁露出微笑,虽然对面是仙,但她不信真仙没有弱点,长观仙人有天地人三种剑招。只要她能想办法破剑招,那么她还有几率取胜。 地剑、天剑两招她都见识过了。 只剩人剑了。 人剑为何,谁都没见过,《造丹书之法》中也没有记载。 但天地两剑是天地化剑,难道人剑是将世人都变成剑? 初霁手执斩仙剑的模样落在长观仙人眼中。 数万万年来头一次,这位无暇真仙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他微微扬手,周身再一次迸发出耀眼金光,不可直视。 初霁双眸剧痛,几乎流泪,她尽力睁着双眼,想看清这“人剑”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刺眼的光芒消散后,初霁彻底愣住了。 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世间无人化剑,只是长观仙人自身变了。 他并未化成一把剑,而是化作了初霁。 对面坐于云海之上的金身,与初霁容貌气质一模一样,就连眼底的神色,双唇弯起的弧度,都毫无差别。若不是她皮肤有种金玉的质感,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初霁! “只是一具肉身。”荆恨月的声音提醒着她,“没有元神。” 初霁声音微颤:“不……” 那不是幻象,也不是伪装,初霁能感觉到,那真的是自己。 仙人版的自己。 初霁深吸一口气,忽然放出万道直线!如同无数飞矢向仙人射出! 对面的仙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轻轻挥手。 万道直线如被绳子捆在一起,聚拢成一条细细的长线。 初霁瞳孔骤缩,这不是她的招式[居中对齐]? 千钧一发,那条细线扭头转向,向初霁射来! 这是她从未在长观仙人面前使用的[双箭头]。 紧接着,长观仙人挥手,更多黑色直线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如一场大雨,纷纷砸向初霁。 这次是她最常用[直线]!不过更加猛烈,威力更大,即便全盛时的初霁,也无法放出如此之多的直线。 长观仙人不仅复刻了她,还复刻了她全部的word文档技能! 第224章 初霁运起矩形花窗抵抗,透过金白交织的花纹,直线接二连三涌来。 对面的长观仙人好似不会疲惫,丹田也没有限制,想要多少灵气就有多少。 直线袭击的角度越来越刁钻,聚在一处,合力破开花窗。 初霁纵身避开,长观仙人翻手运气,直线散如满天飘飞的落叶,杂乱无章目不暇接,对初霁全方位无死角打压。 长观看似只有天地人三剑招,可第三招人剑化的是人。 人千变万化、人有千百种功法,相当于第三剑包罗万象,三剑招形同无数招! 只不过,人剑化的不是凡人,而是无瑕可摘,无懈可击,永远不会犯错的仙人。 对面的仙人初霁,比初霁本身更强大,更完美,出招的力度准度,都是真仙水平,比初霁高了不只一个层次。 她像她自己一样聪明,像自己一样强悍,人的灵气有限,她却有无穷无尽的灵气源泉。 初霁的丹田大,但仙人以天地为丹田。 眨眼间,一条直线从初霁手臂上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仙人初霁笑了笑,仿佛看见她出招的破绽,两指掐诀,直线便首尾相连,结成一条长长的蛇,向初霁袭来! 初霁提剑后撤,生生抗下这一击,脊背撞在坚硬如铁的屏障上。 她回眸一看,那屏障金白交织,是她的矩形花窗。 她被仙人初霁困在此地,不得挪动半分。初霁依稀记得,这是她曾经惯用的招数。 千钧一发之际,荆恨月通身起火,烈焰倾天铺开,挡在直线的必经之路上,生生接住一击,爆出绚烂的火光! 只听轰一声巨响,火焰碎成满天星沙般的粉尘,粼粼闪烁,每一粒都拂过初霁侧脸。 第570页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极慢,一瞬如有一万年之久。 巨龙喷出洪水,转过龙头,威目瞪着初霁。 “快走!” 它沧桑的声音在初霁耳畔响起。 她翻手伸向乾坤袋,抽出一根华彩流逸的羽毛。 金煌煌的凤凰羽绮丽夺目,初霁一把抛出,只见星沙倒流,重聚在涅槃之火中,一道赤红身影如火鸟冲出飞烟,灼热到连空气都融化。 对面,仙人望着那团火,面色无悲无喜。 凤凰羽原是长观的珍宝,被初霁拿来后,反倒给荆恨月用了。 涅槃之处只留满地灰烬。 上古遗龙扭头就撤,那团火拎起初霁,将她提到半空中,和上古遗龙一同撤出长珑。 这种情况不得不跑。 高空的风呼啸,初霁回头接着一丝火光往后看,那长观仙人依然坐在原地,金身不败,如永恒不落的霞光。 紧接着,蓝光闪动,两人一龙彻底消失在仙人视线里。 …… “丹田枯竭,左臂经脉断裂,可真有你的。” 灵舟上,李伯口中絮絮叨叨,抛弃轮椅满地乱走。 他身边围着许多人,从西南程家程皎,到噬灵族长、北境祝祭、邯城各人……他们收到消息,皆连夜动用一切资源,赶来长珑。 初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头微微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北境祝祭叹息:“天剑地剑已不可超越。” 初霁反驳:“不,天地两剑可以,只是人剑太困难了。” 她一向相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打败一模一样的自己。 更何况对方是完美的自己? 周遭众人陷入沉默,气氛僵硬。一股烦躁涌上心头,初霁顺势将他们支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昏暗的静室中想办法。 初霁摸了摸剑柄,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她有些迷茫。 从小到大,她都比别人走得快。想要的东西,她都能凭借各种各样的方法得到。 初霁打开word文档,试着写下“击败长观仙人,连通建木”的计划,评定依然是B,说明对方可以被击败的,只不过非常困难。 而且她想不到该怎么做。 一团火焰悄无声息燃起,落在她身边。 满室笼罩在暗淡的红光下。 “你说,我该如何打败我?”初霁双目微微失神,放空般看着地面,喃喃道,“我能想到的她都能想到,我能做到的她都能做到。我与她没有任何区别。” 仙人能看破她一切伎俩,她们真打起来,将是无休止的拉扯。 “的确如此。但你们两之间区别很大。”荆恨月低低道。 初霁自嘲一笑:“区别在哪里?她比我强很多,还是丹田比我广?” 荆恨月:“区别在于你有他们。而那个初霁没有。” 他走到窗边,推开两扇乌木窗扉,透过走廊里掩映的修竹,可以看见不远处灵舟的大堂中,众人愁容满面,却依然在思考如何击败长观仙人。 他们,指的是初霁的亲友。 荆恨月淡淡道:“你走过的路,遇见的每个人,吵过的架,你那条龙,还有悟德院的弟子,都算。长观仙人化为完美无暇的初霁,但对所有人而言,你才是独一无二的初霁。喜欢耍小聪明,爱财,到处坑蒙拐骗。” 初霁本来有点感动,那一丢丢心酸被后几句话噎了回去:“……好了够了。” 荆恨月伸出手,掌心放着一枚暗淡的日精碎片:“你回去吧,剩下的由我和上古遗龙去就行。” 初霁正要反驳,就在此时,大门“轰”的一声开了。 李伯逆着光,一步步走入静室。他唇边白胡子颤动,双眸紧盯荆恨月:“我就知道!要不是你,事情也不会到这一步。” 荆恨月睨他一眼,微微扬起下颌,表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李伯瞬间像老了十岁,走到初霁身边,附耳如劝谏陛下的肱骨之臣:“你要分清楚主次,魔尊只是你朋友!你不要为了她断送前程。” 初霁:“其实,也不止是朋友。” 而且她哪里断送前程了? 初霁:“我就是想借他们的东风,试探一下长观。” 李伯:“这就对了!” 他眼神逡巡在初霁和荆恨月之前,长长叹了一口气:“魔尊不是你情人吗?你就这么狠心送人离开东洲?” 初霁听见“情人”两个字,瞬间浑身紧绷。 荆恨月亦是如此。 两人异口同声道:“也不是情人”。 “……”李伯早已看破了,听毛蔷说她们都走到那一步了。 还能怎么办?自家养了十年的白菜被叼走了,现在一心胳膊往外拐。 见初霁柴米油盐不进,李伯扭头小声问荆恨月:“你就真那么想离开她?” 荆恨月抿唇不言,浅色眸子倒映着更加沉默的初霁。 李伯跺了跺脚,以拐杖杵地:“我就知道,红颜祸水!” “你不要骂他。”初霁更不舒坦了,“他哪是什么祸水。” 但相比荆恨月留下,她更希望他带领族人回到太阳。这是赤日先民世世代代的追求。哪怕今后他们再也不见面了。 初霁觉得自己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人不能为了感情放弃毕生追求。恰好她和荆恨月都认同这一点而已。 第571页 初霁又瞥了一眼荆恨月:“答应你的事,要做到。” 此时,早在一旁听墙角的上古遗龙偷偷打开窗,钻进一个脑袋来,补充道:“但是你被长观盯上了。他不是什么恶棍,也并非大善人,若你不忤逆他,他也不找你麻烦。” 初霁:“……” 合着就是她自找的? 初霁不认。 她说:“那这一次就不用任何伎俩,也不用招式,你们直接走。” 荆恨月:“你怎么办?” 初霁:“就算你们不走,我终究要和长观打个你死我活。” 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回到祁镇,也太憋屈了。她可以回去做她的掌院,一辈子不听不看,对长观闭口不谈,终其一生活在长观的阴影里。 每每午夜降临时,她总会想起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和她一模一样,却比她更完美的人存在。 太膈应了。 初霁咬牙,掏出一把常家摸来的丹药,塞进嘴里。 “你想怎么打?”荆恨月问。 “不知道。”初霁笑了笑,“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长观也不知道。” 这是她目前能想象的,此局唯一的破法。 ——她不动手,让她的下属们来打长观仙人。 长观仙人如光杆将军,还能凭空生出大半个东洲的百姓不成? 可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谁比较好呢? 第225章 做这件事的人,手段必须狠辣,意志必须果决,性情必须狡诈,才能坑死长观。 但思来想去,这中人不就是初霁自己吗? 还有谁,能像她一样狗呢? 初霁想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初霁问荆恨月:“你有没有认识和我差不多缺德的人?” 荆恨月蹙眉:“……没有。” 初霁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她是整个东洲最缺德的人? 荆恨月很快就明白初霁在想什么,嗤笑一声:“如果你要找个人去打长观,不如选常家。” 常家? 初霁眼前一亮,对啊,如果是她自己,她一定会派常家去揍长观,然后坐收一波渔翁之利。 这么想想,她真的好狗啊。 初霁真心道:“没想到啊,魔尊您竟也是这么狗的人。” 荆恨月微笑:“过誉了,我只不过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是初掌院本人,会做出什么奇怪决定。” 初霁:“……” 合着还是她最缺德。 长珑建木下方,灰尘遍野,元和上尊带领常家众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拜见长观仙人。 “晚辈愿为仙人荡平叛徒,以斩仙剑杀尽为祸东洲之辈!” “那初霁胆大包天,竟然敢伪装您骗走我们常家至宝,不除她难解我心头之恨。” 长观仙人盘坐半空,缓缓睁开眼。 他依然是初霁的模样,尚未改变,元和上尊心里有点发憷。 他修为不如初霁,实力困在出窍期已有千年,长观仙人真的会答应吗? “可以。”高空传来长观悠远的声音,“你若能去天堑拿来我的元神,这斩仙剑,就是你的。” 一柄青色长剑周身泛光,缓缓从高空落下。上面“执此剑者执掌祁城”的字已经消失,但元和上尊见过初霁曾使用这柄剑,他不会认错! 元和上尊双手颤抖,大喜过望,连忙承诺三日之内必拿回元神。 天堑在东南,是整个东洲尚未被初霁势力渗透的地方。 他立刻举起传讯令,通知常家准备开启传送大阵。 然后带领众人,向常山都的方向飞去。 不料,行到半路,云中突然杀出一条巨龙。 庞大的龙躯翻滚,元和上尊的飞剑被直接掀翻,坠落在地。 接着,一团琉璃业火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团团围住常家众人。 这火光再熟悉不过,常家众人纷纷拔剑,目眦欲裂:“魔尊!” 初霁、荆恨月和遗龙同时现身。 元和上尊冷笑:“初掌院,别来无恙。” 初霁目光落在元和上尊扬起的青剑上,停了片刻。 那柄剑剑身颤动,蓄势待发。 曾经她继承斩仙剑时,绝对想不到,有天这柄剑会指向自己。 元和上尊瞥过三人,大乘又如何?他手中有斩仙剑,想那初霁曾用这剑越阶杀死过多少修士,今日,也轮到他了。 初霁微微一笑:“元和,你看这个。” 她伸手一摸,摸出柄一模一样的青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元和愣了愣。初霁和长观交战后期,山崩地裂,他与常家众人躲在远处的山洞中,离得远,只看见初霁拿着一柄法器,还以为是把普通宝剑,不知那是斩仙剑。 初霁指着自己的剑柄道:“看到没有,正品斩仙剑上有‘执此剑者执掌祁城’八个大字,而你的没有,说明了什么?” 元和上尊身形一滞:“什么?” 初霁看向荆恨月。 荆恨月思忖片刻,缓缓开口:“说明你拿的是赝品。” 初霁:“听到没有,魔尊都能猜出来。” 元和上尊大怒:“这剑是长观仙人亲自赐我,到现在你还敢狡辩!” 初霁再次看向荆恨月。 荆恨月淡淡道:“你仔细想,长观可是亲自赐你剑?” 元和上尊:“那剑从建木上飞下来,还有什么假!” 第572页 荆恨月扬眉:“你确定那真是长观赐你的?” 元和上尊本来确信无疑,被他这番话说懵了。难道方才赐剑的长观仙人,是初霁假扮的? 身居高位者本就多疑,更别提元和上尊被初霁骗过好几个来回,现在看见谁都觉得有蹊跷。 初霁扬起手中剑,星潮顿时涌出! 元和上尊瞪得眼如铜铃,这世间还有第二柄斩仙剑不成!? 他手中剑果然是假! 就在他犹豫时,已经错过了出剑时机,荆恨月和遗龙同时出手,一群出窍元婴怎能敌过大乘,光是荆恨月一人就能将其通通制服,也就是斩仙剑有威胁而已。 元和上尊被按在地上,吃了一嘴土,不断挣扎着。 初霁笑眯眯走到他身前,一把拿走真正的斩仙剑,火速揣进乾坤袋里藏好。然后笑了一下:“其实,我可以给你真剑,但我有个要求。” 元和上尊眯眼:“你什么意思?” 初霁:“随我去杀长观仙人。” 元和上尊:“你好大的胆子!” 初霁扬剑:“我连长观都骗得了,你我之间能比吗?” 元和上尊沉默了,他不知初霁如何用假剑骗了长观,但照这么看来,长观很有可能败在初霁手上。 初霁再接再厉:“你和我打败长观,放赤日先民与上古遗龙走。他们走了,你还有打败我的胜算,但他们不走,我们今天就带人先灭了你们常家。” 元和上尊:“……” 他还有选择吗? 两人定了神魂契。 初霁丢出斩仙剑的复制品:“拿着。” 元和上尊没想到初霁如此慷慨,连斩仙剑都舍得给他。 然而,斩仙剑复制品的掌控权依然在初霁手中,只要她心念一动,复制品就能回来。 元和上尊拿到了“真剑”,心底对初霁多了几分信任。 “你让我做什么?”他缓缓道。 初霁挑眉看向魔尊。 荆恨月语气淡漠:“你易容成初霁的模样去挑战长观。” 初霁睁大眼,真的好狗啊,不愧是我。 遗龙:“……”这都是什么怪招。 元和上尊暗骂了一声,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魔尊以前多么直来直去,肆意妄为,现在也学会玩阴招了。 “那你得确保我的安危!”元和上尊掷地有声。 荆恨月牵了下唇角:“我们都要走了,动你们有什么意义。” 元和上尊算盘打得可好了,魔尊和上古遗龙离开东洲,初霁就少了两大助力。 到时候他躲在一旁,看初霁和长观斗得两败俱伤,东洲就又是他常家的天下了! 双方各怀心思,敲定计划后,初霁和荆恨月回到灵舟上,元和乘坐遗龙,前往建木。 云翳如盖,笼罩着长珑的天空,层云之下,建木枝上,凭空盘坐一位金身仙人。身上发出的光芒如火炬,照亮整个长珑,如同西南方升起的太阳。 东边的天际线上,游来一条银色巨龙,龙头坐一白衣金绣女修,她手持斩仙剑,直冲建木! 长观仙人缓缓睁开眼:“你还是来了。” 他扬手,云层翻滚,整个人从上到下被迷雾包裹,不过须臾,就与巨龙头顶的女修一模一样。 他直接用了人剑! 百里之外的灵舟上,荆恨月随手划出一团火,烈焰之中映着建木前的战况。 “你说长观仙人多久能发现,来者是元和?”李伯道。 “已经发现了。”初霁说,“我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装得不像。” 建木。 万千条直线汇聚在长观仙人指尖。 巨龙冲击的速度丝毫不减,龙头上的女修深深蹙起长眉,瞬间,星潮涌出斩仙剑! 潮水与直线相撞,轰然炸出巨响,庞大的灵气波及四野,一圈圈辐射开来。 长观仙人微微一滞:“你竟然和她站在了一起。” 龙头上的“女修”唇角微抿。 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长观仙人就识破的了他的伪装! 不过元和上尊意不在此,说时迟那时快,元和跳下龙头,一跃向长观,剑中星潮再次铺天盖地涌出! 星潮中,偷偷裹挟着一枚水魂。 灵舟上,火镜前,众人心中一紧。 成败在此一举,若长观仙人一手打掉水魂,他们就全盘皆输。 初霁抱臂,面上带笑:“可惜,长观化作了我。如果换个莽撞的人,定会忍着斩仙剑的伤害,去对付水魂。如果换个谨慎的人,定不顾一切先躲开斩仙剑。” 可惜,奸商如初霁,会选第三中—— 她都要! “该我们登场了。”初霁微微一笑,环顾灵舟中众修士。 从北到南,由冬至西,几乎所有元婴以上的修士都汇聚此地。 北境祝祭、殷阳程氏、东南噬灵、南海鲛人、祁山黎家…… 众人严阵以待。 初霁望向长珑的方向。 荆恨月说得对,长观能化作她,却无法夺走她的亲朋好友,无法夺走这些人对她的信任。 她与长观最大的区别,并非谁的丹田更大,修为更高,灵气更多。 她没有真仙完美,但她多年在东洲每一处花费的心血和时间,付出的感情,将聚起众人之火,以凡胜仙。 第573页 …… 建木之上风云翻涌,长观很快便发现有诈。水魂威胁极大,斩仙剑的攻势也迫在眉睫。 但他波澜不惊,丝毫看不出为难之色。 他对斩仙剑有绝对的掌控。 长观轻轻一指,呼唤斩仙剑。 他要夺走元和的法器,令斩仙剑打落水魂! 这是绝妙的策略,用敌人的剑打落敌人的攻势,倘使初霁在此,也会这么做。 然而,斩仙剑竟然不听他指挥,纹丝不动。 这是柄假的剑! 他中计了! 就在此时,远处蓝光莹莹闪烁,初霁等人凭空出现。 众人一字列开,纷纷扬起手中发起。 荆恨月掷出日精,卷在浓烈的火气中,向建木飞驰而去! 长观仙人第一次皱起眉头,他霍然起身,周遭迸发出更猛烈的金光。 “注意,仙人要动真格了。”初霁微微眯眼,扬起真正的斩仙剑,万千星光剑涌而出! 元和上尊亦扬起假剑,剑意再一次波及建木。 荆恨月的琉璃业火倾天而起,巨龙喷出汹涌的洪水。水火并济,竟和谐地融为一体,荆恨月的火本就不怕水,洪水所到之处,火莲一簇簇怒放! 长观仙人展开花窗屏障,绚烂的金白花纹流转,与水火星潮相撞。 花窗一层层碎裂,长观仙人立即收手,天上流云变换下涌,流入他掌心。 ——天剑! 鲛人族歌声高亢而起! 程皎扬起清音铃,应和那波澜壮阔的歌曲。 天地翻覆倒转,整个长珑被拖入层层迷离的梦境。 大地之上,鼓声隆隆,灵气化作群兽奔腾而来。 噬灵族们催动伴生灵植,向长观蔓延。 在这梦中梦中,他将有斩不尽的树、杀不完的猛兽,耳畔流淌着永无止境的歌。 最后,云中飞来一位白衣少年修士。 他面色淡漠,扬起手中寒锋。 百年不遇的五灵根修士黎望潭,一心清净修行,不爱出现在人前。 但并不代表他性情漠然。 尤其得知长观仙人出世后,他立刻动身,赶往长珑。 “五行流转。” 如碎冰的嗓音从空中传来,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包裹住梦境。 五行俱全。 现在,梦境是一个真实的小世界了。 第226章 众人出招,环环相扣,将长观仙人暂时困在原地。 此刻他想要脱身,必须先击败北境祝祭的兽潮,打破黎望潭五行相生的阵法,撕开清音铃与鲛人歌声制造的幻境,脱离琉璃业火与遗龙洪水的侵袭。 初霁站在云端,收起长剑,望着底下的长观仙人。 “他能撑多久?”北境祝祭笑道。 初霁微微摇头,长观人剑变成的人是她,那么他将具备她的思维,她的行事方式,她的能力,以及,她一切优点缺陷。 初霁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此时此刻被困的人是她,那么兴许一辈子都逃不出来。 除非动用斩仙剑。 可现在真正的斩仙剑在她手上,复制品在元和手上。 长观手无寸铁,唯一的出路就是动用天地两剑,或者积蓄力量,以一力破万法,破阵而出。 云层之下,阵中的长观仙人不动。 看来他选择了积蓄力量。 那正和她意。 初霁靠近建木,举起悬停在树枝上的日精和水魂,同时掷向高空。 巨龙甩下元和上尊,运功催动水魂,扭头看向荆恨月:“你来催动日精!” 荆恨月指尖流出一丝琉璃业火,烧向日精残片。 温暖的光芒与春风细雨同时落下。 天空中云层交织在一起,有句话讲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如今这是雨水与阳光分不清彼此,纠缠在一起。 忽然,大地颤了颤。深处仿佛传来万千猛兽涌动的声响,初霁往下一看,竟是建木的根系扭动盘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 这万人难以合抱的巨木,连通天地的大树上,每一片叶子都仿佛感受到了召唤。 初霁眼前出现一副奇观,万年停滞不动的建木像一个急切的孩子,长出嫩叶,开放花朵,凋零后满树翠绿,一阵风来却吹黄整个建木,落叶簌簌而下,将整个长珑都埋了进去。 紧接着,裸露在外的根系吸收了腐烂的枯叶,新的嫩芽再次生发,如此循环往复,越来越快,枝梢延伸的速度也越来越猛烈,无边直上青天。 它在一眨眼间,仿佛经历了千次轮回,万年春秋。 遗龙仰望着建木,怔怔不语。 十三万年的等待,东洲建木,再一次连通了。 从建木断裂之处,爆出一圈圈一层层灵潮,向四面八方散去。天上下起了一场大雨,人们伸出手一尝,雨中竟然酝酿着浓浓的灵气。 “自古以来,灵气就万物生长之意,距离开天辟地,东洲诞生太久,人们或许忘了,唯有生机能带来更多灵气,而灵气也会孕育更顽强的生机。”巨龙道。 这场大雨从锦罗开始,渐渐席卷整个东洲。 建木叶落成泥,孕育下一次红花,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锦罗城,百姓们赶着雨还未下大,出来收衣服。他们惊讶地发现,衣上没有一丝水痕,只有浓到化不开的灵气。 第574页 祁山盘踞万年的障气忽然散去,灵植园中,天地龙芽吸饱了雨水,结出一串串枝头果实,扑通通坠落地面。留在祁镇的噬灵族不知所措。小小的成漪头上顶着花朵,捡起其中一个,送给一对新婚夫妻。 她似有所感,喃喃道:“他们回来了” 殷阳城人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祭典,人们扛着船,聚集到城中心许愿,还未点火,每个许愿者的灵台,都飞出蝴蝶的幻影,向长珑迁徙。 他们望着满天飞舞的蝴蝶,忽然想起曾有一天也是如此。 建木开始结果了。 它有天地间最独特的果实,天地龙芽的果实像蜜瓜,建木的果实是簇簇飞絮,随着风雨飘向远方,落地便生根发芽,与建木同调生长。 常山都的九重天挤满了新木,根系挤裂了道路上的石板砖。枝叶霸道地释放淡淡金芒,这些新木无所畏惧,常家越派人砍,它们长得越欢快。不过短短一刻钟,整个常山都变成一片森林。 人们慌张奔走询问,这到底是什么? 有经验的人打眼一看,震惊道:“如果没记错,这是天地龙芽?” 南海,鲛人族们浮上海面,举起海螺,听见遥远的虚海传来鲸鸣。 他们翻遍了先祖留下的古籍,隐约感受到,这些鲸鸣在庆祝。它们在庆祝什么? “快出门,看外面!”声音从海上传来。 巡逻的鲛人拉着亲朋好友,走出屋门,仰头看去。 灵潮正在天与海间撒欢。 邯城,就算顶着雨水,各家屋顶都挤满了人。琉璃阁上更甚,大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快看!” 只见远方,雷鲸在雨中翻滚,一个接一个,飞出海面,游入高空云端。 如同鱼跃龙门 北境,祭坛枯竭,乱石嶙峋。 灵雨蔓延到此处,祭坛上迸发一道光柱,直通天地。 春风吹绿原野,兽群们纷纷抬起头,叫个不停。 它们感受到了。 死去的万象之灵正在复苏。 雨一直下。修士们感到丹田经脉中灵气的应合,不少人当场突破一个大境界,不仅仅在祁镇,整个东洲都皆是如此。 凡人们沐浴在雨中,雨水洗刷他们的眼睛,凡人们睁开眼,愕然发现天空中星芒点点,是他们从未见过,也不能见的东西。 “这就是灵气吗?”周大娘怔怔道,“真好看啊。” 长珑。 初霁离建木最近,体内灵气北被灵潮带动,飞速流转。 她身上包裹着玄奥气息,不自觉入定,不自觉出定,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初霁一探丹田,竟然发现自己轻轻松松突破到了渡劫期。 她低下头,建木下红光闪烁,突然,长观仙人破阵而出!凭虚御风,飞上云霄。 他金身上流转着淡淡光辉,垂眸望着初霁。 一股浓重的威压如巨石般砸在脑袋上,初霁闷哼一声,勉强扛住。 众人本来沐浴在活泼的灵雨中,看见长观仙人出来,笑意渐退。 荆恨月也感受到了。他唤出赤日先民,巨龙盘成一团,让赤日先民们暂时坐在龙身上。 “不许乱动,只能侧骑。”巨龙严肃道,“也不许将骑龙当成谈资,我今日让你们骑上来,只是卖初霁一个面子。” 一旁听他们说话的初霁:“……” 只剩荆恨月没有坐上去了。 巨龙积蓄着力量,龙爪踏在建木上,发出一声长啸! 初霁推了一把荆恨月:“快去!” 他们对面,长观仙人缓缓睁开眼,盯着初霁。 长观仙人并非记仇之辈,他根本不在意谁走谁留,只在乎建木是否断裂。他更不阻拦龙和荆恨月。或许他也清楚,放走赤日先民和遗龙更好,因为初霁一个人,更好对付。 元和上尊也是这样想的,他心跳加速,等待着初霁与长观两败俱伤,以便坐收渔翁之利。 “你再不走,就跟不上你的族人了。”初霁催促。 战局彻底静止了,所有人都在等待荆恨月。他的族人,长观仙人,初霁和巨龙。 巨龙发出第二声咆哮。 建木枝叶渐渐散开,真正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光芒盖过了长观。 荆恨月紧紧盯着长观,长指卡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忽然,他侧目问初霁:“我和龙走后,你打算怎么做。” 初霁轻哼了一声:“初老板都马上大乘的人了。自有对策。” 荆恨月望着她,初霁坦然回视,三息后,荆恨月道:“你确定有对策?” 初霁保持笑意:“你小看我?” 荆恨月信了,放开剑柄,转身向巨龙走去。 其实初霁根本没有什么对策,但他们留下也没有任何作用。刚才他们合力,也只能压制长观仙人两刻钟。 但有些事,做上位者的必须自己承担,如果她说出自己的担忧,只会让人心动乱。 初霁感觉自己喉咙连接无底洞,空嗖嗖的。但她强行定了定心神,稳住了。 她是悟徳院的靠山,今日她一定要战胜长观仙人。至于其他人,只需相信她就好,不用明白她究竟怎么想。 所以她眼看荆恨月走向巨龙的背影,没有说一句话。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映衬他肌肤几乎透明,红衣如游荡的火焰。 第575页 听说赤日先民住在太阳上。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荆恨月。 初霁笑了一下。这样想好奇怪。 但她似乎可以接受。 忽然,荆恨月停住脚步,回眸看向初霁。 初霁一愣,收起思绪,板着脸道:“磨磨蹭蹭干什么?” 荆恨月淡淡道:“你不是之前问我,有什么毕生心愿?”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初霁点点头:“所以?” 荆恨月:“问我。” 初霁怔在原地。 阳光下,荆恨月的眼瞳透亮,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他低声重复:“问我。” 初霁干巴巴道:“你有什么毕生心愿?” 荆恨月望着她,和从前望她的每一眼都不同。 他缓缓道:“只有一个。从今往后,我此生唯一的心愿——” “希望你这个骗子能真正快乐。” 原来这家伙一直都明白。 不过也正常。他猜得到她下一步计谋是什么,当然也能猜到她如何想,也尊重她做出的决定。 初霁扯了扯唇角,笑声如同叹息:“都知道我是骗子了,还要相信我,活该被骗。” 第227章 巨龙发出第三声咆哮,周身逸散柔和的银华,龙爪踏在建木上,承载着赤日先民离去。 它回首望向初霁,目光担忧。 “魔尊,你刚才和她说了什么?”巨龙问。 荆恨月垂下眼帘:“没什么。” 只是道别而已。 “她一个人能行吗?”巨龙问。 赤日先民们同样忐忑,虽然初霁和他们相处时间不长,还总和他们的魔尊吵架,但对她的观感,还算不错。 如今留她一人面对长观,不太好吧。 荆恨月转过头,望着他的子民,淡淡道:“别误了时间。” 他没有看向初霁,众人便以为初霁只有战胜长观的秘诀。 只有巨龙心中清楚,长观不可战胜,那么多仙兽都敌不过长观的天地人三剑,岂是初霁这种小小修士能对付的? “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巨龙腾云驾雾而起,嘴里有些忿忿不平,“都要走了,难道不是依依不舍,回眸眺望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吗?” 荆恨月嗤笑,眉眼中有些罕见的落寞:“如此我便不用再想了。” 巨龙尚不太通人性,自然听不懂荆恨月复杂的言语。 他的意思是,只要不看初霁,不听初霁说话,他就可能忍受从今往后发生的一切。 龙背上,一片默然。 …… 建木之上的光华渐渐消失。 初霁往上看了一眼,语气不容拒绝: “所有人,离开长珑。”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本以为接下来要打一场恶战,谁知,初霁竟然让他们走? 这不是自找死路? 初霁向前一步,对那建木上的金身仙人道:“长观,今日是我一人开建木,一人决心放走遗龙和赤日先民,我身后这群人,都无奈听我命令行事。你要针对,就针对我一人。” 众人这才明白,初霁是想放他们走,自己承担一切! 毛蔷脾气火爆,刚要说话,被初霁一道花窗打了回去。 “我是老板,我说的话,你们谁敢不听?”初霁扬眉。 她虽然是西南共主,悟德院掌院,但从没有以这种语气说过话。 毛蔷顿时明白,这一次可能真的不妙了。 “你……” “我说赶紧走。”初霁低声威胁,“不要拖我后腿。若我死了,悟德院照常运转,你来接替祁镇。” 毛蔷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是好。 长观仙人看了这群人一眼,缓缓点头。 仙家恩赐,饶众生不死。 北境祝祭拉了一把毛蔷:“你在她身边那么久,还不明白吗?她看着好说话,实际上谁都说不动她!” 毛蔷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她可是眼睁睁看着初霁长大。 北境祝祭:“再说了,就算她现在和我们一起走,你觉得她会甘心吗?走,我们谁都不会开灵舟,你去开。” 毛蔷咬着牙,垂着眼,被北境祝祭拉走了。 灵舟缓缓飞出长珑之外,直到建木只剩一个淡青色虚影。 建木附近,唯剩初霁和长观仙人,悬浮在空中。 那长观仙人缓缓向初霁点头,礼貌得完全不像下一瞬要杀死她。 初霁咽了咽,如今她渡劫修为,应该能抵抗住一招半招吧? 思绪尚未淡出,长观仙人直接出招! 第一招,地剑! 大地轰隆隆传出巨响,一道猛烈的吸力如磁石拖拽着初霁。 绝不能被长观仙人拉入地上,否则第二招天剑,能直接将她碾成灰烬! 初霁运起浑身灵气,如一棵不甘心埋藏于泥土的种子,奋力向云端飞去! 她后背泌出一层冷汗,周身灵气运行越来越慢,好在那股子诡异的吸力也渐渐减弱。 她悬在近地面,差一点就要砸出一个深坑了。 长观仙人罕见地讶异一瞬,似是没想到,初霁竟然能逃脱他的地剑。 不过第二招接憧而至! 流云化作剑,光明化作剑,苍穹漆黑,唯有长观仙人明亮。他以天做剑,重重劈向初霁! 第576页 数百花窗依次绽开,爆发出绚烂的光芒! 渡劫期的花窗能拦住千万招,就算整个东洲的修士向她一齐出手,初霁也能毫发无损。 可惜,拦不住长观仙人的天剑。 花窗层层碎裂,初霁“嘭”的倒在地上,喉咙腥甜。 好强。 初霁爬起来,掸去衣上灰尘。 她丹田中尚有灵气。放在一个时辰前,她肯定抗不过天地两剑,但进阶渡劫后,她居然还有一战之力。 长观仙人缓缓落在地面,通身闪耀着金光,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缓缓扬起手。 斩仙剑嗖的脱离初霁掌心,拉都拉不住,飞到长观仙人身前。 果然,别人的剑就是靠不住。 长观周身云雾流转,飞花落叶卷上天际,霍然爆裂。 尘土气、花香叶味扑面而来,初霁眯眼看去,长观仙人与她生得更加相似了,浑身气息更加浓郁,似是又进了一阶。 他再次使用了人剑! 长观垂着乌睫,面无波澜,眉眼间还带着淡淡的慈悲。 初霁丹田已经停滞不动,如同三九天寒冰,浑身发冷。 她明白了。 长观仙人一直在复刻她。 方才复刻化神期。 现在则复刻了渡劫。 只要她实力更上一步,他也拥有更强悍的金身。 他是完美的初霁,永远比凡人强。 本来还有一战之力,现在怎么玩?她连释放星潮的机会都没有。 之前初霁找了十几个人群殴,才压制长观两刻钟。如今大家差得太多,且初霁失去了两大助力,更无望打败长观。 威压倾泻,如千丈悬瀑落在初霁头顶,她被压着半跪在地上,抬不起头。 “你可有悔过之意。”长观仙人开口,用着初霁的声音,语调却平直冷淡,与初霁没有丝毫相似。 初霁竭力抬起眼皮,只看见他白色泛金的袍角。地上满是落叶泥沙,他衣着纤尘不染,高高在上。 反观初霁,浑身上下灰一块,黑一块,碎发散在额前,狼狈不堪。 初霁盯着他陌生又熟悉的脸。 原来她长这样吗? 长观仙人提起剑:“就此悔过,我赐你此剑,斩断建木,从今往后,替我守护东洲苍生。” 剑身反射出明亮光芒,刺得初霁眼疼。 初霁轻轻呸了一声:“苍生不需要你守护。大人,食大便了。你这策略开公司准倒闭。” 长观仙人不怒也不语。若旁人被这般侮辱,定憋着几分火气。 但他是一具无机无情的,精妙绝伦的躯体,不犯一点错,不动一点凡心。 他是完美的初霁,如此完美,没有任何一个缺点。 所以,初霁才绝无可能战胜长观。 “我会赐你完整的造丹书之法。”长观仙人扬手,那卷曾握在他手中千年的古卷徐徐展开。其上紫影重重,好似数百人在演练仙法。 “此中包含天地人三剑,习造丹书之法者,凡人亦能成仙。你用心习之,他日定能击败我。”他笃定道。 造丹意味着凭空造一个丹田出来。 若凡人也能成仙,那岂不是东洲人人都能成? 长观这么慈悲一个人,为何不早早传出此法,非要憋着,宁可修士与凡人内斗? 初霁心头敞然大亮。 《造丹书之法》强是强,但一定有致命缺陷。 缺陷在哪里? 明明人剑完美无暇,还有什么弱点? 初霁弯起唇角,用袖子擦了擦血。 长观仙人似是不解:“你为何发笑。” 初霁顶着威压,慢慢站起,每向上一寸,就要承受万斤重量,浑身骨骼发出嘎嘣咔嚓的瘆人响声。 她质问道:“你那仙家三剑,为何是天地人,而不是天地仙?” 长观仙人不动。不知无法回答,还是不愿告诉初霁。 初霁唇边笑容更甚:“我问你,为何最强悍的仙招是人剑?为何你这个真仙,非要变成我这个凡人的模样不可?” 长观仙人望着她,眼底转瞬即逝,流过一股渴望的情绪。 初霁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关键时刻,还得靠脑子。 她淡淡道:“修行路上,人追求成仙,可仙追求什么?我记得,你在你的书中也写了,‘仙为完美无瑕之凡,凡为无穷无尽之仙’。” 她笑中带着一丝狡黠:“真是谢谢你啊,上门给我送答题纸。你们仙追求的,是凡吧。” 完美,恰恰是最大的缺陷。 太过完美,就没有性格,没有偏好,甚至也没有了欲望,只剩一个僵死的目标,那就是维持他的完美,保全自己,保全东洲。 圆满的另一面,是进无可进,永远停滞此处。 而人有各种各样的私欲,有成吨的牢骚和渴望,因而不断向上开拓,具备超越完美的无穷潜力。 初霁:“我修了你这三剑,的确能打败你,也会成为你。” 长观仙人颔首:“是。” “抱歉。”初霁一字一顿道,“斩仙剑带给我一个巨大教训。走任何一条现成的捷径,到头来都会引我走上歧路。” 想让她放弃word文档,想得美。做梦比较简单! 她就是看见钱和美人会心花怒放的初霁,到死也是这样子。 长观仙人缓缓举剑,剑锋直指初霁! 第577页 与此同时,初霁身后,忽然蔓延出无边无际的夜色,天地变成黑幕,群星闪烁,仿佛伸手可触及天空。 远处,西南各城相继陷入清朗的春夜中,一道长河贯穿天幕,人们抬起头,从未看过如此耀眼的星空。 就连长观仙人也微微变了脸色:“道心外象?” “这是……初霁的道心外象!”李伯喃喃道。 毛蔷蹙眉:“什么是道心外象?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李伯蹙眉:“正常,除了初霁,我也没见过。这道心外象,只于修士坚定道心的那一刻出现。数十万年,东洲鲜少有人修出道心外象,但至今没人摸清它到底什么用。” 早在初霁练气期,群星就已伴随她身边。几乎每一次进阶,初霁都能看到这个意象。 它定有深意,只是她不曾读懂。 群星属于她的化象,独一无二,没有仙人的金身耀眼,也没有天地人三剑威力强悍。 但她仰望星空时,恍然想起了[星与旗帜],更想起她的表格。 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个人,每一颗星靠近了,都炙热如一轮太阳。 此时此刻,初霁才醍醐灌顶。 这些年来,她为何需要完成员工毕生心愿,才能升级文档。 她究竟修的什么道,进的什么阶! 那些所谓的“员工”,是众生,是她夜幕中每一颗星星。 有引她入道的天地龙芽。 有与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百年前的祁镇镇长。 有赐予她祁剑的先辈,末代祁城城主。 还有她的友人丁香,她的下属程庚。有与她分道扬镳的下属,锦罗城吴姑娘。 甚至有她的敌人薛凝,有她的同类常书航。 以及她一生中最特别的人,荆恨月。 各型各色,芸芸众生,每个人都用力在她回忆中刻下一笔。 不论敌友尊卑,他们组成了她的“星星”。 她的道是众生合力托举的大道! 她看见众生的苦难,倾听他们的心愿,扭转他们的命运,一步步登上大乘。 而word文档,只是具象化了整个过程,它和其他仙法,没有区别。 想起荆恨月,初霁笑了。 不愧是让她分心最多的那个人。 这辈子初霁问过许多人,只有他的毕生心愿,与她有关。 不论她们能否再相逢,单单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就已经足够了。 初霁深吸一口气,一扇扇金色花窗霍然展开,立在她眼前,春夜的风也停滞。 下一刻,长观仙人身上,铺天盖地的黑线散开,如同一柄巨大的伞,沉默又强势地笼罩在他们头顶。 初霁同样拉出直线,不过比对面数量少,也比对面的威力差。 一触即发! 两人同时出招,那黑线组成的伞下,落出倾盆大雨,直线砸中初霁的花窗,发出惊天动地的咚咚声响。 初霁体内,灵气一点点流逝。她无暇进攻,只能勉强御起更多花窗抵挡。 但防线越来越近,她瞳孔中,黑线的倒影越来越清晰! 可初霁唇边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初霁深刻意识到,下一个瞬间,她就要坠入死亡的深渊。 但拒绝长观,她很快乐。 突然明白这辈子都在做什么,她更快乐。 穿越前,她只是一个新晋社畜,踌躇满志。如今她拥有一切,而失败比想象中的更容易接受,因为她看过上辈子无法想象的风景,有几个人能中午吃饭摔一跤,摔入仙侠世界? 黑伞越压越低,渐渐看不到她的身影。远方,灵舟中,传来一丝压抑的啜泣。 无边黑线渐渐遮蔽了初霁的视野。她的神魂像被一只手按入地底,身体留在原地。 坠落。 再坠落。 初霁唇边挂着微笑,心中静谧,灵台清明。 她仿佛走过一个黑暗的甬道,远方光芒有个红衣的身影向她招手。 但她看不清他的脸。她跑了许久,也无法靠近半分。 于是初霁站在原地,遥望着那人,轻声道:“荆恨月。” 视野褪成怀念的旧色,好似天清云淡,了无牵挂,将乘风而去,从此万物寄此生。 她垂着眼,道:“我想,我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快乐。” 她言语落下的瞬间,眼前突然蹦出一个个淡蓝色的窗口。 word文档弹出提示:“已完成员工毕生心愿。” “已检测到有计划完成:‘将赤日先民一族送回太阳’” “请用户及时撰写报告并提交。” 初霁如大梦初醒,猛地破除幻境,睁开真正的眼! 她衣摆在风中烈烈作响,金色花窗相继碎裂,粉尘散入大地。 体内,丹田剧烈震荡,经脉里的灵气正经历一场狂欢,颠覆每一条流转的轨迹。 仙人出招,她怎能忘了趁机进阶的老本行? 此时不薅,更待何时! 天地灵气再度涌入她四肢百骸,初霁每一寸皮肉仿佛要爆炸,但这感觉竟然如此上瘾,这次突如其来的进阶将带她去往哪里? 天上雷云滚滚,长观仙人见她醒来,面容肃穆,剑锋所指之处—— [左对齐]! 建木满树枝条从界外迷雾中伸出,一同吹向左边,如同千万根手臂,从地上袭来,此起彼伏,要抓住初霁的脚踝! 第578页 初霁运起灵气,足尖轻轻点在枝上一片绿叶,踏上一尖嫩芽。 这是最朴素的轻身决,只不过,她每一步,都在长观的杀招上行走,履刀尖如履平地。 她翻手挥出一道灵气,脚下绿枝一齐向右,好似被一只巨手拨开。 [箭头],或是斗转星移,修到大乘,能移动敌人的仙法。 天幕轰然砸下响雷,长观仙人扬起长剑,举过头顶,流云飞转。 他又要用天剑了! 狂风暴雨中,初霁什么都看不清,她趁着刚才快速写完计划完成报告,口中一直默念,是的现在。 就是现在! 眼前弹出熟悉的淡蓝色提示框: “欢迎使用word文档9.0。” “该版本为文档最新版本,从今日起word文档不再提供自动系统更新,请用户自行下载更新补丁。” “正在解锁新技能:[曲线][任意多边形][自由曲线]…… “已为您解锁【插入】栏目下所有[线条]功能。附带效果[千缕万化] “已为您解锁【插入】栏目下所有[流程图]功能。附带效果[全自动]。 “已为您解锁全部表格功能。 “[表格]提示灰字:从世界尽头,到时间尽头,表格包罗万象。使用表格记录、收容、整理、规划属于你的世界。” 初霁浑身爆出星潮。 长观仙人来不及再次使用人剑,还维持着初霁渡劫期的模样,丝毫不知word文档已经更新迭代,换上新技能了。 因此,在这个稍纵即逝的当下,初霁短暂地超越了他,超越了曾经完美无暇的自己。 这不是偶然。 只要她还走在自己开辟的道上,聆听心愿,扭转乾坤,她就有无数“超越完美”的瞬间,足够她屡次试错,击败长观。 但她不需要,她等待的就是千载万劫难逢,一瞬定成败的机会! 仅仅一瞬间! 趁长观还没动手,她一股脑丢出所有技能! 天地凝滞,满眼皆黑,铺天盖地尽是百千万亿无边墨线滚滚而来! [千缕万化]灰字提示:“以不同线条描绘所见所闻事物。” 若她所见,是众生在天地熔炉中挣扎,修士苦无飞升之望,凡人苦生老病死。 这些朴实无华的线,便织成天,织成地,织成天地间亿万万生灵! 已经故去的,尚在人间的,素未谋面的,近在眼前的。 她双眼所见,双耳所闻的一切,尽数涌向长观仙人! 她以这片东洲大地上,古往今来洒落的泪水,数十万年众生的呐喊,遮蔽他不坏的金身,覆盖他无悲无喜的双眼。 快似白驹过隙,慢如地老天荒。 一道裂地轰鸣,如石破天惊,传遍整个东洲上空! 金光一丝丝,一缕缕,从夜幕的缝隙中射出,人们扬起头,面色惊恐,远眺那金光一块块分崩离析,如同亲眼见证太阳破裂。 灵舟上,北境祝祭摇着波浪鼓,倏然睁眼,出口就是一句:“她已经接近仙了。” 长观仙人的一片头颅碎了,眼睛先掉下去,接着是握剑的手臂,整个身躯布满裂缝,竟然有隐隐愈合的痕迹。 就这样还能再打,初霁也算佩服。 刚才那一招[千缕万化]实在消耗了她太多灵气,如今丹田见底。 而长观仍然面朝初霁,想再次使用人剑,复刻大乘期的初霁。 初霁哪能让这件事发生,一跃而上,近身劈手夺来他握剑的断臂,抓住斩仙剑,狠狠按住剑身,打了一顿。 斩仙剑发生一阵嗡鸣,似是抗议初霁的暴力行径。 熊孩子就是要狠狠打几下才听话,初霁哼了声,回家她就把斩仙剑丢进臭水沟里,让它待在那里三天三夜,然后自己站在水沟边,抱着斩仙剑的复制品亲给它看。 她要让这把剑好好反省反省,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至于长观仙人—— 初霁拔剑,猛地用力一砍! “轰!” 巨响传来,那些裂缝愈合的速度降低。 很有效果,初霁灵光乍现,死死扣住长观仙人两截断臂。先砸了个稀巴烂,让他无法再用天地人三剑。 随即,她提着斩仙剑,砍树桩劈柴一般,将他周身砍得细如风沙。 劈柴这事初霁当年做卷饼时,可没少干过。不想年少的技艺至今还未生疏。实属她天赋异禀了。 舱外,初霁的道心外象尚未收回,群星遍野。 东洲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人们看见远方明亮的金团最终碎裂成粉,从高空坠落。 仿佛一道道绚烂的流星,消失在天际。 灵舟悬在半空,嘭的一声,毛蔷打开舱门,弹出头。 高空的冷风刮得她长发上下左右飞舞。 “到底赢了还是输了?!”她眯眼眺望。 在她身后,李伯扒在舱门边探出头,叠在她脑袋上,皱眉撇嘴:“年纪大了看不清……不会真输了吧?” 噬灵族长也倾身而出,头叠在李伯脑袋上:“就喜欢说丧气话!让一让,我看看。” 可李伯这倔脾气,怎么会让开。 最后,北境祝祭仰着脖子,凭借着优越的身高,下巴叠在他们三人之上。 他打眼一看,笑了。 “猜猜现在慌的是谁?” …… 第579页 长珑密林中,元和上尊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御器疾驰而去。 他坐收渔翁之利的梦想即将破灭。 说是即将,因为事态还有挽回的余地。 元和与长观做交易时,长观赐下斩仙剑,并告知:“务必将我元神取来。” 那元神遗散之处在天堑,一个荒芜贫瘠,鸟不拉屎,灵气无法到达的深沟,生活着大群凡人和武人。 第228章 长观仙人倒下的瞬间,金色微芒一点点逸散出建木枝叶,像春风吹散花瓣,包裹着淡淡香气。初霁置身于香气中,如陷无边幻境。 她神识中,word文档表格其中一栏凭空出现两个字:“建木”。 初霁打开视图,视野霍然被群星占据,一颗上无封顶的高大树干出现在眼前。 建木没有神魂,却是天地间最宝贵的圣物,一股淡淡的气息笼罩了初霁,好像建木有话要告知。 没有言语,也无需翻译,建木在表达感谢之意。 树木的本性是生长,建木被压抑了数十万年,自然憋屈得喘不过气,直到初霁重新连通,它才舒展开身型,枝条尽情向上拓展,如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远处,毛蔷驾驶灵舟,逼近建木,只见初霁悬在半空中,脸色青白,双眸紧闭,叫也叫不醒。 众人一口气提在心头,莫非出了什么事? 初霁的确陷入痛苦中。 建木的意识太宏大,与其接触一眼,如看尽万年春秋。 这些画面、声音、气味一股脑塞进初霁神魂中,她的神识被撑得极大,涨得脑子疼。 但也瞬间看清不少未解之事。 她仰头,头顶的天再也不是天。 那是一个脆弱的盖子,缝补了数个破洞,岌岌可危。 此界天道尚是个初生婴儿时,就被各种天外奇珍异兽、仙家强者发现。他们争夺这片宝地,纷纷通过建木,下降到东洲,急冲冲吞噬灵气,引得众人朝拜。 他们吸饱了灵气,此界天道却失去发育的机会,变得脆弱不堪。 因此,东洲没有因果报应,没有正邪制衡,修士进阶也没有心境磨砺。 实力强者捅破天道,既是飞升! 混沌时代,得到天外稀世珍宝之辈不在少数,他们飞升时,又给天道几记重创。 直到长观仙人来此,以一己之力斩断建木,教化众生。甚至祭出仙魄,修补了残缺的天道,这才让东洲安稳下来。 此后数十万年,天道仍然发育不全,甚至还濒临消弭。 从前还有宗门林立,建木被砍断后,灵气不得流通,日渐稀薄。高阶修士深居简出,低阶修士为了一颗洗筋伐髓丹头破血流,卖儿嫁女。 这一环扣一环,最终形成了如今的东洲。 “东”本有太阳升起,万物生长之意,如今东洲却成了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 “连通建木后,那些天外异兽与仙家,是不是会很快找来?”初霁问。 建木用叶与叶之间流动的光风回答了她。 她一眼从光中看见仙家万兽来袭,耳畔是隆隆蹄声、飞剑破空声,众人发现东洲再度开放,争先恐后来吞噬灵气。 此界生灵涂炭,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和平,又再度打破。 很快,很快就会发生了。 东洲就像一块诱人的瑰宝,每个人都想分一口。 趁那些仙家异兽还未反应过来,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其实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砍断建木,但初霁不想这么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不干。 初霁睁开眼,回到灵舟上,被毛蔷等人盘问了很久。 她将方才所知所感告诉大家,一同陷入沉默。 “元和呢?”初霁抬头,“怎么不见他身影?” 众人这才发现,元和上尊凭空消失了。刚才他还在树林中。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初霁笑了一下,点开超链接,蓝光一闪,转身去了常山都。 …… 九重天恢弘的大门外,初霁一落地,整个人都愣住。 这是她去过的常山都? 原本高阁耸立,人潮汹涌的都城,绿了不少,仿佛头顶长了青青树林。 到处是天地龙芽,整个常山都变成了常青都。 身后,两队守门修士抬起头,拔剑抽刀,缓缓后退,警惕地望着初霁。 “你……你不要过来啊!” 初霁:“你们元和上尊去哪里了?” “上、上尊的事,我们,我们怎么知道!”常家子弟们道。 初霁微微摇头,她不喜欢为难下面人。于是挥袖而起。一阵清风徐来,卷起枝头青叶。初霁一步一步踏着风中的碎叶而行,去常家主殿。 底下守门的修士们瞪直了双眼:“我的祖宗……” 忽然,他们反应过来,高举法器刀剑,拔腿去追:“站住!九重天是你想进就进的吗?!” 然而初霁已经来到常家主殿内。 大门轰然开启,殿内剩余不多的常家高阶修士们一惊,扭过头。 夕阳投下来人长长的身影,像一道利剑劈开众人。 他们纷纷后退,她不徐不疾向前。 憋屈、惊惧、愤怒、胆怯的眼神在她身上瞟来瞟去。初霁才不在意被人看。 她径直走到正中座前,大大方方坐下,仿佛她这个姓初名霁的人,本该就坐在这里。 第580页 此座乃常家至尊之位,金光澄澄,绚丽夺目。 以前坐过常书航、历代常家主、元和上尊,他们在此受众人朝拜。 如今底下一群元婴金丹,竟然没有一个敢拦初霁。只用刀锋般的眼神捅她几百次。 初霁笑了,她就享受大家恨她恨得抓狂,却不敢动她一根手指的样子。 “看来诸位都明白了。”初霁提了提衣摆,抚平褶皱,“元和上尊在何处?” 无人出口。夕阳一点点落下地平线,几道气喘吁吁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昏暗凝滞。 初霁抬头望去,那是一批常家年轻弟子,脸熟的有常正贤、常明画,皆为同辈天骄。 “是那悟德院掌院来了吗?”他们眼神中略带慌张,看见殿中长辈们,仿佛有了主心骨。 然而他们一望那殿中正座上的人,脸都白了。 初霁! 常明画愣了愣,攥着怀中刚刚画好的纸卷,心一横,当众露出亲切的笑容:“初掌院!又见面了!” 除却初霁,其余常家人皆怒目而视。 这个卑躬屈膝,奴颜谄媚的叛徒! 初霁忍住笑意,有时候常明画真傻,有时候反倒很聪明,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微微点头,与常明画寒暄几句。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大多都不愿接受初霁收服常家的事实。常正贤垂头不语,常明画在一旁傻乐:“堂哥,这不挺好的?听说你认识初霁啊?” 常正贤瞪他他一眼,几乎低下头。 兴许是年少气盛,常家年轻一代比老一辈更不配合,尤其是常正贤,半句话都不和初霁多说。 尽管初霁宣布会善待常家。 有几个老人擅长见风使舵,纷纷投靠了初霁,带她去常家祠堂,查看常家众人魂牌。 “元和上尊魂牌未灭,但感应不到了。” “这是为何?”初霁问。 那常家长老叹气:“上尊临走之前说,他要去一趟天堑。可天堑岂是好去的?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天堑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初霁多年前在黎镇当陪练,被廖如晦追着跑时,黎家人曾提出送她去天堑。那里只有凡人,没有修士,整个天堑都是一片禁灵区,就算你是真仙人,到了那里,也与一介凡人无异。 “他去那里做什么?”初霁问。 常家长老摇摇头。 初霁心中沈七一丝忧虑,天堑情况特殊,她从未去过。如今东洲正在紧要关头,万一元和上尊给她一个背刺,她就得玩完。 看来有必要去天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而且初霁也很好奇,为何那里是一片禁灵区?连仙人也不能避免。想必有什么东西阻碍着灵气流通。 她打开word文档,写了个计划:“探索天堑,解决禁灵区问题。” word文档弹出窗口,计划评定竟然是A。 大乘期的A,到底是什么惊悚难度?竟然比连通建木还高。 初霁倒吸一口气,看来天堑藏着某种不得了的东西。 她往上翻了翻,忽然,表格中亮起一个光点。 [天地龙芽完成度:100%] 初霁眼前一亮,转眼回到祁镇。蓝光在槐花小院中亮起,她快步走入灵植园, 人山人海,众人观望着正中心的大树。 如今天地龙芽生机澎湃,高大如一张遮天蔽日的伞,枝头硕果累累。 众人都在猜测那果子里到底是什么,一个少年嘴馋想去摘,被噬灵族守卫啪的打了手。 “你想怀孕吗?” 少年:“?!?” 众人好奇不已,初霁悄悄拉着成漪到一边,问:“告诉姐姐这里面都是什么?” 成漪摇着头顶小花:“是我们族人。” 初霁睁大眼,不愧是植物人,连新生儿都长在树上。 她亲眼看见一对噬灵族夫妻走到大树下,摘下其中一枚果实。 成漪小声补充:“吃下去就能怀孕。” 远方那个丈夫在妻子温柔的目光注视中,吃掉了果实。 初霁捂脸,打开word文档,写完天地龙芽的报告,word文档再次弹出提示:“是否解锁新技能?” 初霁没想解锁什么好东西,结果word文档闪了闪,[脚注]界面亮了起来。 灰字提示只有短短几个字:“印在正文之外的注解,删除正文后依然可以保留。” 这还不如白说,初霁回到槐花小院,点开[脚注]。 她忽然感觉自己神魂上多了一道细细的线。她随手将线拴在桌边的白狐狸摆件上。然后走出门外。 意念一动,她的神魂忽然回到白狐狸摆件上,身体依然在门外。 她明白了,这[脚注]就像是魂牌,肉身可死,只要神魂逃过一劫,就能回到魂牌上,卷土重来。 这东西不错。 初霁的目光移向另一个之前开出的技能。 全面解锁的[流程图]。 灰字提示:“无需操作,自行运转。” 这个技能看上去和基建有关。 而且“自行”两个字简直太诱人了,修真全自动化? 初霁想想就兴奋,那生产力能翻个好几倍,她该多有钱啊。 火速点击流程图。 word文档弹出提示:“请装备载具。” 初霁:“??” 载具是什么? 她来到祁镇针线娘子开的织布厂中,借用了一台织布机。 第581页 针线娘子狐疑道:“小初你想学织布?” 初霁胡乱摇头,心思全在自动化上,她冲着织布机点击流程图。 Word文档依然弹出提示:“请装备载具。” 针线娘子斜了初霁一眼,心道她头昏脑热,估计也做不了几天,不如教她点轻松容易上手的。 清了清嗓子:“学织布啊,最开始你先从画纹样开始吧。” 初霁还在头疼载具,针线娘子一股脑丢给她一堆笔墨纸砚。让她先临摹。 “……” 然而,她刚要丢掉,word文档突然弹出提示:“已检测到载具装备完成。” 初霁:“??” 笔墨是载具? word文档到底能不能说人话,绕得她头晕眼花。 双手紧紧握住笔,初霁深吸一口气。 只见那笔尖飞速在纸上流动。针线娘子缓缓睁大眼,一张长约三尺的符文顷刻流淌而出。 三尺可不算小了,这一笔没把初霁丹田写枯了。 她捡起这张纸,轻轻贴在织布机上。 金光忽然亮起!符文飘出纸外,飞旋着嗖的钻进织布机中。 轰隆隆一声巨响,那织布机嘎吱嘎吱转动。 可把针线娘子吓了一大跳,她从没见过自己织布的织布机。 除了画纹样,剩下的都由织布机代理了。 很快,初霁的全自动化符纸就流入邯城越澜手中。 越澜用铁锅试了试,倒吸一口凉气。 那铁锅长了翅膀似的,上下翻飞,上好的菘菜在锅中翻转,一滴汤汁也没洒出来。 她从没见过会自己炒菜的锅! 如果能破解这张长达三尺的符篆,那么不用初霁天天蹲在家里画符,也能批量生产。 到时候,可以用在打铁、铸器、厨灶、灵植园,各行各业,各种地方。岂不是人人都不用风吹日单做苦功了? 消息一经传出,各地悟德院都向初霁打申请,希望能优先试验符篆成果。 而初霁则清点人选,乘坐灵舟,出发前往东南六十三川。 天堑大致位于第二十川附近,原先按理来说,都是常家的附属地。只不过禁灵邪门,传言在天堑待久了,就会遗忘如何使用灵气,再也做不了修士。因此常家和众世家鲜少有人去。 只有一些走投无路的世家会去天堑附近驻扎,其中,就包含廖家。 现在不一样了,常家的就是初霁的。 初霁倒不在意。如今整个东洲再无能与她抗衡之人。是谁的还重要吗? 灵舟上。 黎望潭、毛蔷、常正贤、初霁四人对坐。 两人望着常正贤,而常正贤双眉紧蹙,盯着初霁。 他不明白,为何天堑之行,初霁要带上他。 初霁微笑不语。她知道常正贤想什么。 常正贤是常家年轻一辈中资质最好,最受同辈信服的“兄长”。搞定他,就等于搞定了常家的未来。 灵舟翻山越岭。渐渐飞入云雾中。 东南六十三川贫瘠崎岖,从高空往下看,大地如同被犁了数千道,处处是裂缝。 据说当年此地肥沃,有良田千亩。 后来常书航剿魔,用雷劈了此地七七四十九日,大火又烧了整整三年,最后才变成这幅模样。 “到了。”毛蔷忽然说。 四人往下看去,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在云层之下飞行。 大地上,有一条格外幽深的宏大沟壑。 如同一道深刻的伤疤。 “天堑”这个名字还真挺形象。 灵舟越行越低,行动愈加迟缓。 毛蔷蹙眉道:“明明灵气还充裕,速度只剩三成,高度了只剩五成,我们还在不断被迫下降。” 初霁:“直接落地。” 她怕突破禁灵区时,灵舟突然栽下半空,摔得粉碎。 灵舟展开双翼,渐渐下沉。 初霁深吸一口气,体内丹田渐渐凝滞,word文档中,技能一个接一个变成灰色。 淡蓝色的窗口闪动: “请接通电源后再使用。” “请用户尽快接通电源。” 与此同时,毛蔷、黎望潭、常正贤也面露迟疑。 他们的丹田,都不能运转了。 初霁扬手:“你们在此等候。” 她体内尚有一丝灵气,于是打开舱门,抽出斩仙剑,御剑向天上飞去。 撑着最后一点机会,她颤巍巍开启视图, 正逢傍晚,裂缝两侧崖壁上亮起暖橘的灯火,每一盏都是一户人家。凡人们居住在天堑中的峭壁上,房屋一层叠着一层,渐渐深入地底。 初霁不禁疑惑。 两侧峭壁那么远,禁灵区又不能飞,他们如何出行的? 初霁定睛一看,两岸峭壁有密密麻麻的绳索连接,只见那些凡人们腰间系着一个长钩,要去对岸时,将钩挂在绳索上,双腿一蹬崖壁,嗖的一下飞出,从黑洞洞的万丈深渊上空穿过,到达对岸。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等她进入天堑,她是不是也要坐这玩意儿。 第229章 随着视图渐渐灰下去,初霁体内的灵气也停滞运转。 毛蔷停稳了灵舟,正在呼唤她。 初霁叹了口气,只能纵身向下,就在这时,天堑深渊下迸射出一道明亮的光芒! 第582页 转瞬即逝。 初霁猛地刹住脚步,再看去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怒点三次[视图],可[视图]根本开不出来。 毛蔷再一次催促,初霁运起最后一丝灵气,回到地面。她跟毛蔷等人说了地底异象,毛蔷笑道: “这时候就明白低阶修士的好了。”她从灵舟驾驶舱中掏出一个长筒来,“当年我修为不高,经常用这玩意儿。” 初霁放在眼前一看,远处鳞次栉比,行人清晰可见。竟然是个望远镜! 她跳到土丘上,一动不动望着天堑。 忽然,光芒再一次迸发,峭壁上的行人都停住脚步,瑟瑟发抖,跪下朝地底叩拜。 毛蔷也蹙眉:“他们在干什么?” 那天堑地底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初霁目不转睛:“应该是什么庙宇祭坛,或者他们信奉的神灵。” 根据她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东洲上的神灵,不论是天蚕还是建木神女,都是些邪门歪道。 “看来亲自得进去看看。”初霁说。 于是一行四人整装出发,朝天堑边上走去。 东南土地荒芜,两侧没有树木遮掩,怪石嶙峋。 他们渐渐走近,忽然从前方巨石后蹿出一队青壮武人,个个腰配匕首,身负长弓。 “来者何人!”为首的一个男人上前,“刚才就看见你们鬼鬼祟祟,来天堑到底想干什么!” 四人停住脚步,纷纷看向初霁。 初霁温和拱手行礼道:“在下初霁,悟德院掌院,来天堑是为寻一仇家。” 对面的武人冷笑一声:“修士不得在此滋事。你有什么仇怨,别来弄脏我们的地方!” 毛蔷:“唉你这就不讲道理了,都说了我们的仇人藏在天堑里,你让我们进去抓出来不就得了。” 武人挑眉,望向灵舟的方向:“说进就进?我看你们分明是想攻打天堑!别以为我不清楚悟德院,现在整个东洲,哪个地方不是被你初掌院玩弄于股掌之间!” 毛蔷气得要抄家伙,被初霁一把拦住。 “回去。”初霁盯着对面气焰嚣张的男人,冷冷道,“我们先回去。” 四人沉默地往回走,那男人也收兵离开。 走了二十丈开外,初霁停住脚步,安抚几人:“那人这种态度,无非是听了我的坏话,或者怀疑我来开疆拓土,攻打天堑。” “如果是后者,那么只能说明此地曾经屡遭世家侵略。但天堑安稳至今,定有不世秘宝保佑他们。” “如果是前者,那么就麻烦了。”初霁微微眯眼,“元和上尊估计已经取得了天堑的信任。” 黎望潭:“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初霁笑了一声:“做饭。” “?” …… 另一边,天堑众武人席地而坐。 “今晚轮流守夜,一定不能给那悟德院掌院可乘之机!” “不用你说。”另一个身型矫健的少年昂首道,“殿主早就嘱咐过,那初霁终有一日会来。想来也行,掉一层皮。” 众人被分配下去,在各处蹲守巡逻。他们警惕地望着初霁的灵舟。 临近傍晚,众人取出食物和水,一边吃一边暗中盯梢。 到天堑来,神仙也得恢复凡人之躯,要吃饭,要睡觉。但寻常修士哪里有吃饭睡觉的习惯。东南贫瘠,他们断水断粮两三天,估计就受不了偃旗息鼓了。 天堑众修士暗暗等着,只见初霁四人忽然搬了个半人高的架子出来,四人围着架子升起火。 他们打算生火做饭? 众武人嚼了嚼嘴里半温不热的干饼,咽了一口水。 一阵浓郁的香味飘荡在四周。 毛蔷取来一大鸡肉卷,放在石板上,隔火加热。 醇厚的麦香,多汁的鸡腿肉,调味鲜到掉眉毛,还有大块清爽的藕丁。 四个人围着火炉,大快朵颐。 太香了。 天堑众武人捏紧手中的干饼,狠狠咽了口水。 尤其是刚才那位身型矫健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叫得震天响。 “耿楼,你忍忍,要不然闭上眼,等他们吃完。”同伴安慰他。 少年闭上眼假装看不见,但人可以闭眼,却不能不呼吸,越看不见越觉得香。 他们静静等待着,真是甜蜜的折磨。天堑土地贫瘠,种不出粮食。没有草地树林,也没有能力饲养家畜。许多人从出生到现在,只吃过干饼,还是限量供应。 少年习武,有时候能在沙地里捉只虫子吃。 但鸡肉这种东西,他从没吃过,只听外面来的人说过。 众人等啊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那四个人,根本没有停下来! 黎望潭负责生火劈柴,常正贤负责吹风串肉,毛蔷负责剁菜,初霁动手烤串。 滋滋冒着油花的烤肉刷上酱料,撒上芝麻,香飘十里。 初霁自打当修士以后,食欲减退,如今变回凡人,又嘴馋了。 好不容易出来野炊一趟,不吃个三天三夜,真是对不起自己。 众人吃完鸡肉卷,又开始吃烤串,毛蔷还拿出一大罐清凉的竹饮,四人围着小桌从傍晚吃到深夜。 “他们还要吃多久!”众武人忍无可忍。谁都没见过足足吃了三个时辰的饭! 只听初霁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如我们再加一顿餐后甜点……” 第583页 虽然变成凡人,有吃喝的欲望,但身体却是实实在在的修士,吃得再多也不会发胖。 初霁从乾坤袋里掏出酥饼,麻团,各色水果小食。众人一边品尝,一边闲聊。 ……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明月西斜。 耿楼闭着眼,靠在巨石上,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肉串鸡肉卷各种清甜芬芳的水果,还有奶香四溢的酥饼。 他被折磨得神思恍惚,一扭头,只见不知何时,灵舟前的空桌边已经没有人了。 修士到了天堑也会困。想必他们去睡觉了。 但甜点、水果、肉串还留在桌子上,剩下不少。 浪费了这么多,真是不知柴米贵。 想到天堑每年养不活的婴儿,耿楼又气又委屈。 他站在原地,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趁着初霁等人不能动用灵气,他可以偷偷拿回来。反正他们也不吃,丢一晚上到第二天太阳出来,说不定全都腐烂了! 天堑还有许多人吃不上饭,哪能任由他们造作。 这心思一起,耿楼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悄悄观察四周,灵舟尚未苏醒。 趁着现在,他嗖的冲上去。 距离小桌越近,他心跳就越快,咚咚、咚咚、响得他头脑眩晕。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咕嘟咕嘟咽下口水。 伸手就要触碰,横空刺出一道斜风!尖锐的暗器接二连三袭来,“哧”的贯穿了肉块、水果、酥饼,钉入桌缝里。 耿楼险些就被刀尖钉住手,又惊又怒,但训练多年,他迅速反应过来,反手拉满长弓,利箭如惊雷破空而去! 轰的巨响,前方石块碎裂成渣。这一箭竟然能有破石之力,矢尖绝非凡品! “出来!”耿楼道。 黑暗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渐渐走出黑暗,站在耿楼面前。 他面容英俊,方腮大眼,浑身上下仿佛写着“正义”二字。正是常家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最受瞩目的修士,常正贤! 耿楼握紧长弓,他听过常正贤,也听过常家和初霁的关系…… 就算他是修士,又能如何?到了天堑,不过身体坚硬了一点,耐力强悍了一点。天堑自有收拾他们的办法。 “可惜,这里是天堑。”耿楼道,“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他高高举起长弓,弓上搭一箭,倘使常正贤敢说一个“不”字,耿楼现在就会放箭! 常正贤弯起唇角。 只听他厚重有磁性的声音淡淡飘在黑夜的风中。 “你、找、屎!” 耿楼愣在原地,片刻道:“你说什么?” 常正贤不耐,怎么这个人耳朵有问题? “我说,里这是志寻屎路!” 耿楼再次愣在原地,握弓箭的手都出了一层汗。 志寻屎路? 是他想的意思吗? 或者常正贤在念什么咒,马上就会有一个巨大的招式从天而降?? 耿楼浑身僵住,他一生从未出过天堑,不清楚外面的修士都如何打架。 瞬息耿楼反应过来,什么找屎!分明是常正贤口齿不清晰,有些话说不清楚! 耿楼:“你才找屎!你全家都找屎!” 常正贤:“真是粗鄙之人!叫阵就叫阵,何必满嘴臭气!” 耿楼:“你才粗鄙!明明你先屎,我才屎!” 两人一言不合,当场开打,常正贤一跃而起,抽出一柄银枪,与耿楼缠斗。 三招之内,浑雄的力道压得耿楼无法喘息,浑身冒冷汗。他紧咬牙关,手中颤巍巍抽出一枚圆盘掷出! 圆盘快如残影,仿佛长了嘴巴,从中一分为二,张口咬住常正贤。 越是接近圆盘,常正贤越感虚弱,他一把挑开圆盘,银色剑破耿楼的衣摆。 紧接着,他脚下一空,大地无端塌陷。 是个早就准备好的陷阱! 那陷阱之下,有无数尖锐石箭磨成的长刺,跌入地底,就会被扎个对穿。 常正贤双腿岔开,两脚蹬在墙壁上,勉强稳住。 一仰头,耿楼站在坑边,翻手洒下密网。 上有网,下有刀,常正贤悬在半空中,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想他在东洲历练多年,第一次陷入如此尴尬的处境。 对方竟还是个凡人! 耿楼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打无准备之仗?” 常正贤抿唇不语。 耿楼扬起下巴,哼着小曲打开随身包袱,将圆桌上食物一一码在包内,还顺便塞了一块香瓜入口。 清甜的滋味瞬间冲入喉咙,一口下去心脏都浸润在冰蜜水中。 耿楼瞪大眼,他未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伸手想吃第二个。 但他忍住了,还有正事要做。 耿楼掏出火折子擦亮,走到坑边,淡淡道:“对不住了。” 他松开手。 那一星火焰坠落坑底,密网轰然烧开,整个地坑变成火坑。 常正贤瞳孔骤缩! 耿楼要烧死他! 常正贤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紧张。失去灵气,修士和凡人几乎无异。 就在此时,灵舟上穿来一道轰响! 弹药卷起庞大的气流,裹挟着碎沙,冲破岩石,直指耿楼! 耿楼反应不及,好不容易躲开气流,衣甲却被卷起的风割得稀碎。 第584页 月光下,一位白衣金绣的女修步履轻盈,手提一桶凉水,飞身落在坑前。 她翻岩越岭而来,桶中水竟平稳如镜,水面倒映的月亮清晰皎洁。 哗的一声,她浇灭坑中火。 常正贤大喊;“别靠他太近,他有一圆盘能吸人灵气!” 那女修微微一笑:“其实,在下更擅长远攻。” 紧接着,她出手奇快,嘭的拍碎木桶,挥袖拂出残片,一截截断木从前、后、左、右,各种刁钻的角度飞向耿楼。 只要她想,天地万物都变成她手中的利箭。 她是怎么做到的?! 耿楼慌张躲避,身上难免多了点伤口。 他眉头一凛,猛地掷出他的杀器,那枚透着古怪的圆盘! 初霁的确感到一阵眩晕,但那圆盘刚飞出三尺,就被她一枚石子挑飞到天边。消失不见。 “我的裂天盘!” 耿楼眼睁睁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浑身冰凉。 片刻,他缓缓转身。 月光下,初霁的衣袂浮动,轻柔如春风细雨。 “还打么?”她抛玩着手中石子,淡淡道,“丑话说在前面,做修士之前,我是个武人。丢暗器可是我的老本行。” “看到后面的灵舟了?刚才打你的东西,叫做大炮。想尝尝它的滋味?” 初霁叹了口气,明明就是进天堑抓个人的事,非要搞得那么复杂。 耿楼骨子里泛起一股寒意。 从初霁靠近天堑开始,他们就注定输了。 他们小看真正的大乘期修士了。 第230章 耿楼被毛蔷押去灵舟审问。 初霁弯腰一把捞出坑里的常正贤。 他垂着脑袋,耳根微红,慢吞吞道了谢。 虽然常正贤和她一起来天堑,一路上他们并没说两句话。 夜风紧俏,初霁急着审问耿楼,嗯了声便离开。 她身后,黎望潭侧身越过常正贤时,停下脚步问:“常道友可伤着了?” “一点小伤而已。”常正贤从前和黎望潭有过几面之缘,两人很快接上话。“其实我以前见过她。”常正贤缓缓道,“当时她还是个练气散修,身型瘦弱,顶着一头黄毛。”黎望潭:“听她说过,你还给她留了传讯令。”常正贤眼神躲闪:“但她一直没有找过我。”黎望潭忽然觉得不对劲,瞧他面色如朝霞,再想到方才初霁利落救人的模样,这常正贤分明心生仰慕之意!这可不妙,虽然常正贤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但口齿不清,最重要的……生得没荆恨月好看! 黎望潭淡淡道:“你应该庆幸自己当年留了传讯令,常家崩塌,她不打压你们这些人已是仁慈。切莫辜负了掌院心意。” 说完,他拂衣离去。 身后,常正贤瞳孔骤缩,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一物。待众人走得没影了,他才缓缓取出。 那是一枚传讯令,上面刻着两个字:“元和”。 他深吸一口气,揣摩着黎望潭方才所言。 夜风浸透他的上衫,常正贤咬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他银枪杵地,刨了个深坑,丢传讯令,掩埋。 随后,他大步上了灵舟。 灵舟上。幽寂的回廊尽头,传来一声声惨叫。 “你杀了我吧……啊!!” 黎望潭眉心微蹙,猛地推开最后一扇门。 只见耿楼被绑在正中的石柱上,毛蔷拿着一根长长的羽毛,疯狂挠他痒痒肉。 初霁坐在对面,露出奸商笑容:“还没榨干你最后一点价值,怎么会让你死呢?” 黎望潭向初霁点头,示意常正贤的事办妥了。 初霁没想到那么容易。但希望常正贤从今往后能认清现实,弃暗投明,不要搞事。 她扭头道:“耿楼,我时间有限。” 耿楼喘着粗气:“我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天堑向来与世无争,就连常家也不敢进犯——” 初霁:“那是没有进犯的必要。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来找一人。常家元和上尊,几日前他进了天堑。交出此人,我立刻离开。” “放屁!”耿楼道,“这三个月来,天堑连个苍蝇都没进来,何况一个人大活人?” 初霁微微眯眼,故意激他:“别装了,见面就给我甩脸色,我看你们早就和元和上尊连枝同气!” 耿楼那么年轻,出生在天堑,一辈子也没出去过,更没见识过世事险恶。自然斗不过走南闯北多年的初霁,被狠狠带了节奏。 “那是我们的职责!”他振振有词,“此处乃天道裂缝,仙人补天之所,我们世代奉命守卫,任何人来了……抱歉,都是这张脸!” 初霁唇角微弯:“仙人早死了。” 耿楼冷笑:“无知!我们天堑之主就是真仙人。”初霁轻描淡写:“哦。”“??”耿楼更火大,“你现在狂,等会儿有你后悔。”初霁:“那请给我个机会,让我悔不当初。”耿楼:“???”他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闭嘴不理她了。 初霁想套出天堑之主的消息,可接下来耿楼不是言辞闪烁,就是顾此言彼。 天堑看似脆弱,只有一堆武人守卫,可实际上,那一道裂隙两岸堪比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皆因此地禁灵。 她只好将耿楼打晕了,带到稍稍远离天堑的地方。 第585页 随着word文档的功能一个个亮起来,初霁才感到稍稍安心。她摘下手套,触碰耿楼的手臂,同时开启[视图]。 她要看看,这天堑内部到底有什么东西。 ……视线沉入一片黑暗,初霁随耿楼而行,耿楼的眼就是她的眼,耿楼的耳就是她的耳。 她睁开眼,只见自己在高空绳索上穿行。腰侧挂着一个钩子,倏然滑到对岸。 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们要去开祭。 身边,同伴啧了一声:“那些仙人能御剑驾风,我们也行,只要有这索道。”耿楼:“但他们能活很久,还能吃东西,我们不行。”同伴听了很沉默:“但他们鲜少吃,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耿楼:“那是因为我们没吃的!” 这样的对话进行了一路,最近有个仙人世家举族迁进天堑。每当这种事发生,这些土生土长的天堑人都会酸一酸。 此次开祭,就是为一个外来修士接风洗灵。所有下定决心,世代居住天堑的修士们,都要在庙宇中洗去经脉灵根,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二人与其他守卫汇合,渐渐下到天堑深处。 光芒越来越弱,深渊中,有个庞大的黛青色虚影,轮廓依稀可见,像一只巨兽,静静蛰伏在黑暗中。 初霁随着他们渐渐靠近,终于看清那是什么。 一个吊在半空中庙宇,四面八方伸出铁锁链,固定在两侧悬崖上。 每走一步,整个庙宇都会颤一颤。 此刻,庙宇正殿前不大的空地上,挤满了人。耿楼跟着跪下。 清晨雾气蔓延,锣响“邦邦”,有人唱起古怪的歌,空气中弥漫着烧糊味。 太阳在此刻突破远山,曦光刺穿黑暗,打进庙宇深处。 初霁借着耿楼的眼,向里望去。 那庙中供奉了一块巨石,整个石头在光下透亮,里面有五色光芒流动,交织在一起,绚丽夺人眼。 石头前,还站着一位婀娜多姿的姑娘,背对众人。 “天堑之主。”有人这样呼唤她。 初霁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从没来过天堑,照理她不该认识她。 初霁赶忙翻看耿楼的记忆。这位天堑之主真是外面来的!她短短五年内接替上一任,凭的不仅有手段,更有她的身份。——她自称仙人转世。 初霁挑眉,这是在招摇撞骗呢? 但下一刻,她完全不这么想了。 只见那庙宇前的姑娘一步步转身,露出她明艳肆意的容貌。 她生了一双凤眼,眼尾上挑,皮肤白皙,乌发垂下,唇红如血。 初霁缓缓瞪大眼,一时词穷,不知说什么是好。这张脸,好熟悉! 她忽然梦回多年前,还在邯城打拼的时候。 “沈……绮怀?”初霁艰难念出这个遗忘多年的名字。 此人,就是伏雷峡之战,沈家家主沈和璧死去后,短暂篡位,掌控邯城的沈家二小姐。初霁带人打完邯城巷战后,沈家二小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初霁以为她早就认清现状,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但她为何在天堑,还自称仙人转世? 初霁定了定神,再度看去,忽然发现一点不同寻常之处。 沈绮怀的容貌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但神色、气质却判若两人,就连走路的姿势也变了。从前的沈家二小姐大步流星,今日的沈绮怀步履稳重,浑身那股子养尊处优的气质也荡然无存。 如今她的气质,更像牧者程邃。不显山露水,返璞归真。 难道这两人只是长得相似? 东南天堑。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元和上尊黑衣裹身,匆匆路过峭壁,撞了早起的人也没注意。 他趁着天堑还未醒来,抽出腰间的长钩,顺着索道滑向深处的庙宇。 正殿前的平地上,早已有个艳如桃李的华服女人等待。 元和上尊一愣,见礼道:“我自常山都而来,受长观仙人所托,前来带他人魄回去。” 那女人微微一笑:“和我来。” 元和上尊脑中警铃大作,但女人转身就走,他只好亦步亦趋跟上。 他们走入正殿,只听“轰”一声巨响。大殿门紧闭。眼前一片漆黑。元和上尊握紧怀中暗剑,死死盯着对面的女人。 就在这时,大殿内的供奉的巨石亮起荧光,五色流转,璀璨异常。 美中不足的是,它右上角有灰暗残破,好似美玉上生着一大块瑕疵。 元和上尊目不转睛看着,简直不能移开眼。片刻才恍然回神:“长观仙人在何处?” 神奇的是,当他说完这句话,体内凝滞的灵气开始苏醒,缓缓流转。 女人指着石头:“此石能令你统领天地万物。”元和上尊警惕:“你什么意思?”女人:“也能让你失去灵根,彻底成为一个凡人。”元和上尊浑身一僵,猛地退后两步。 耳畔传来女人低哑的笑声,元和上尊恼怒道:“你休要糊弄我!长观仙人到底身在何处!” 女人好似听不见他说话,绕着巨石踱步:“我告诉你另一个方法,让你无需开疆拓土,无需找长观仙人,也能复兴常家,拥有整个东洲——” “就是它!”女人指着石头,“它蕴含天地一切道法,你能从中悟出无穷无尽的法门!” 第586页 元和上尊冷汗濡湿。从进门起,他就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如今他就像案板上的鱼。 女人停住脚步:“但一切靠近此物的人,都会变成真正的凡人。” 元和上尊:“你一会儿说它能让我复兴常家,一会儿说它夺走我灵根,前言不搭后语,我看你是疯了不成!” 女人笑了:“夏虫不可语冰,是你眼界太窄。” 元和上尊面露畏惧,盯着眼前五色绚丽的巨石:“它……到底是什么?” “是此界残缺的天道。”女人缓声。 元和上尊怔在原地,今日所见颠覆了常理。天道寄居在天堑的一块石头里,简直闻所未闻。 “那你又是谁……”元和上尊颤声。 女人微笑道:“这不是很明显?” 元和上尊瞳孔骤缩,此人能轻易指认天道,那只有一个可能。她就是长观仙人的人魄! 女人:“不信?”元和:“不……只是没想到。”没想到长观仙人身躯为男,人魄却为女。这都是什么癖好……但他转念一想,也可能是长观的人魄夺舍了这女修。 元和上尊敏锐意识到不对劲。人魄又不是被封印在石头中不能动了,需要他掘地三尺,九死一生护送。 既然人魄行动自如,完全可以自己回去,长观大可不必命他千里迢迢寻回。 而到了天堑,人魄好似早就知道他要来,却绝口不提寻魄之事。反而绕了一大圈,给他介绍天道之石。 元和好像陷入一个巨大的圈套中,但无法看清真相。 长观仙人,到底在策划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元和上尊道。他在天道之石身边待得越久,丹田恢复得就越快。他暗中运气,随时准备逃跑,或冲向女人,争取一击重创她。 “是你想做什么。”女人淡淡道:“看到天道之石上的灰斑了吗?它需要一点东西弥补。这些年来它不断吸收灵气,整个天堑都变成了禁灵区。但这远远不够。多亏了建木连通,如今天地灵气比以往浓郁了数倍。但这还不够……还需要一点……” 女人一双乌黑的眼直直盯向元和:“去把初霁带过来,她身上的法门闻所未闻,有了她,天道之石定能一举成型。” 元和大松一口气,只要不剥他的功法就好。他仔细一想,如果剥了初霁的功法,岂不是一举两得?天道之石能成型,东洲从此安然无忧,他也能接手初霁经营多年的悟德院。 真是妙计,不愧为长观仙人。元和上尊心中暗骂,计策妙是妙,就是手段阴毒了点。 他当即答应了女人:“这还不简单。我早就安排家中小辈潜伏在初霁身边。” 元和掏出传讯令,呼唤常正贤。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对面就是不回答。 女人的目光淡淡瞥过来,元和上尊面露尴尬。 初霁的灵舟再一次停在天堑附近。 观看耿楼的记忆后,初霁摸清天堑守卫的巡逻路线,她准备今夜就行动,潜入天堑内部,一探究竟。 如今他们都是凡人之躯,到晚上就困得东倒西歪,因此,初霁打算下午睡觉,亥时再行动。 是夜,月朗星稀。常正贤忽然从梦中惊醒,缓缓起身。其他人都在熟睡,他一人蹑手蹑脚出了灵舟。 隔着夜色和嶙峋的山岩,不远处有个黑色人影。 常正贤咽了咽,低下头。 那人影走近了,来到他身前,取下兜帽,露出一张五十岁中年男人的脸。 没待常正贤行礼,元和上尊两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为何不回我的命令?!” 常正贤:“是……恐初霁发现隐情。”元和上尊眯眼:“最好是这样。”如今他孤身一人,失去常家,每日提心吊胆,有点风吹草动就焦虑。 若常正贤再背叛他…… 元和上尊还是不放心:“我给你的传讯令呢?拿出来。” 常正贤一滞,传讯令被他埋了,早就找不到了。他急中生智,狡辩道:“天堑灵气不流通,传讯令用不得,我就放灵舟上……” 元和上尊伸手探向他腰间,冷笑一声:“那你为何带着悟德院的传讯令?”常正贤脸色一红,低下头。元和上尊怒不可遏,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 “跟我来。”他说。 常正贤咽了咽,咚一下跪在砂石地上,沉默不语。 元和上尊:“没叫你死,就是借用你的身躯几个时辰。”言下之意,就是要上身常正贤。元和厉声:“你忘了是谁生你养你的?你能有今天,还不是因为有常家镇着!现在常家危难,要你付出,你反倒推三阻四起来了,我看你比白眼狼还不如!” 常正贤的头垂得更低,眼前闪过初霁救他的情境,牙关溢出一个执拗的“不”字。 元和上尊气得头晕,不知初霁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如此死心塌地。 既然软的不成,他只能来硬的。 元和上尊深吸一口气,唇角微弯:“先起来吧。” …… 亥时。黎望潭和毛蔷就位,初霁从屋中出来,看向常正贤的门。 “咚咚咚——” 屋门很快开了,常正贤似乎才醒来,屋中没有点灯。 初霁笑了笑:“该走了。”常正贤一步步而出。他整装待发,手提银枪,又似早就准备好了。 第587页 初霁颔首,带三人离开灵舟,向偏僻处走。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夜色寂静,乱石嶙峋,投下一道道狰狞的黑影。 忽然,常正贤快步来到和初霁身边。 “初掌院……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他似是下定决心,摸出一枚刻着“元和”二字的令牌,递给初霁。 初霁抬眼:“嗯?”常正贤:“我其实,一直与元和上尊有联系。”初霁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盯着他:“然后呢。”常正贤的声音低沉:“他如今人在天堑祭坛中设了局,让我引你过去,杀了你。” 此话一出,毛蔷头发都要炸起来了:“那你现在说是几个意思?” 初霁思忖片刻:“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常正贤抿了抿唇:“可以去,但他们想螳螂捕蝉,我们可以黄雀在后,你我四人分批进入天堑,引他们现身后,包抄他们。” 初霁想了想:“你说的对,为今之计,只有冒险放手一搏,我们等不起。” 常正贤似是松了口气,初霁笑道:“既然你愿向我坦白,今后就别联系元和上尊了。”常正贤自是答应。 夜色中,祭坛的轮廓影影绰绰。 初霁让黎望潭和她一起进去,毛蔷扛着便携式炮筒,在外面等待。一旦对方出手,常正贤负责引敌人走进射程。黎望潭负责搅乱全局,毛蔷负责重点打击。 四人分成三组,各自没入夜色中。 黎望潭轻声道:“总感觉有诈。”初霁嗤笑:“有。你没发现吗?常正贤自从灵舟中出来,口齿清晰不少。”黎望潭怔愣:“你说他……”初霁耸肩:“可能被元和夺舍了。”“那你还带他!”“这是我们唯一刺探敌情的方法。”初霁蹙眉,“我要搞清楚,那供奉在祭坛中的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块石头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她不断向前。 祭坛越来越近,只剩最后一道铁索,四周寂静无人,趁守卫离开,初霁迅速带黎望潭飞跃深渊,来到大殿前的空地上。他们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祭坛殿门紧闭。 黎望潭打量那高高的屋檐,蹙眉道:“你有没有发现,丹田里的灵气忽然能动了。” 初霁展开word文档,一个个功能竟然重新亮起来。Word文档回来,她心下多了五分安定,迅速打开表格检查,面前的祭坛在表格中竟然一半绿,一半红。她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突然,两扇殿门对开,身着锦绣衣袍的女人缓步而出。她身后,祭坛上供奉的天道之石闪动淡淡光芒。 女人面带微笑,望着初霁,好似她早就认识她。 初霁握紧斩仙剑,一字一顿:“沈绮怀?” 沈绮怀笑望她,这笑有点毛骨悚然。 初霁盯着她片刻:“你不是沈绮怀。”诚然,环境会改变一个人,但无法从方方面面改变一个人。面前的沈绮怀与初霁印象中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相似。 沈绮怀颔首道:“许久不见,您目力见长。” 初霁扬手:“别,我可从没见过你。” 沈绮怀唇角弯弯:“不,您‘见’过我。当年沈家主招魂,我附身到沈绮怀身上,助她脱逃时,我们曾打过照面。那一眼……真是格外深刻。” 初霁和黎望潭根本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若那时起沈绮怀就被夺舍,才得以逃出生天,也说得过去。 黎望潭忽然启声:“劝道友不要故弄玄虚,不论你披何人的皮,也改变不了你的真实身份。” 沈绮怀挑眉:“你们刚刚杀死我的仙身,现在就装不认得我?” 初霁和黎望潭对视一眼,难道此人是长观?这也差得太大了吧?长观那无悲无喜,山崩不起半点波澜的模样,和面前这位明艳动人的大美女,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似是看出他们的疑惑,沈绮怀叹道:“我是长观的人魄,它冷漠无情,难以理解,可我不一样。我给你展示一样东西,或许你就能明白了。”她站在大殿门口,冲初霁微笑道:“进来。” 黎望潭不动,初霁迅速曲线连接了外面的毛蔷,让她准备好,炸祭台。 沈绮怀软声催促:“别怕,我并非仙身那般冷酷。” 黎望潭俯身在初霁耳畔轻言:“小心,人亦有善恶七情六欲,反而比仙身更难对付。” 初霁望着那黑洞洞的大殿。幸好她清楚大殿中供奉了一块能发光的石头,否则真要被好奇心吸引进去。 若“常正贤”没有骗她,沈绮怀现在就要引她入殿坑杀了。 此刻不出手,难道要踩入坑中才出手? “我们联合绞杀她。”声音在黎望潭、毛蔷的神识中响起。二人蓄势待发。 初霁默念。三、二、一。她猛地甩出一团黑漆漆的乱线! 就算灵气没有完全恢复,大乘修士一击也相当恐怖! 与此同时,天火从高空倏然落下,打向沈绮怀,落地升起高山,化作流水修竹铜墙铁壁,四面包抄沈绮怀。 黎望潭的五行生生不息阵,一旦阵成,任何人都休想逃出生天。 沈绮怀脸色一白,纵身跃起,抽出一条银龙鞭,大喝道:“元和!” 一道鬼魅的黑影蹿出大殿,掌心一团绿莹莹的灵气,翻手向黎望潭打去! 这一击中蕴含的蓬勃力量,远非黎望潭能承受,初霁当机丢出[左对齐],才让那团绿芒与黎望潭擦肩而过。 第588页 夜风掀开黑影的衣袍,初霁定睛一看,那是常正贤!她猜得没错,常正贤口齿清晰不少,果然是被元和上尊夺舍了。 初霁暗骂一声,也不清楚常正贤怎么想的,竟然心甘情愿将身体让给元和上尊。他明明有千百种方法拒绝,最简单的,就是遇见元和时,向她求救。 元和上尊目光兴奋,整个人好似打了鸡血。常书航死去,常家覆灭,长观仙人金身陨落,他自出生起就没受过这么多委屈!如今能扬眉吐气,何等快活之事! 但初霁怎么会让他快活起来,扬手接二连三放出黑线,千缕万化,黑线化作一枚枚利剑,化作火焰,化作她见过最凶狠神兵利器。元和上尊被打得措手不及,完全没预料到初霁攻击如此迅猛。 他是化神修士,和初霁的大乘差了不止一个大境界,就算全盛时期,也无法抗衡未恢复的初霁。 区区三息,他被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卸甲,崴了脚,脸上还破了相,倒退至悬崖边。 反观初霁,脚步不移半分,面色如常,唇边还带着一丝冷意。 元和上尊冷汗模糊了视线。 当初初霁和长观仙人金身对决,她被压着打得鼻青脸肿,连仙招都放不出来。最后也是凭耍谋略,才得以一击反杀。这给元和一种错觉,好像初霁本身并不怎么强悍,只是计谋过人。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初霁不仅谋略过人,功力还浑厚,他根本无法匹敌! 脚边就是万丈深渊,元和上尊大喊:“停手!” 初霁哪会停手,元和坑她在先,后来又在她眼皮下夺舍常正贤。此时不杀,难道还养着他不成?她愈发加快出招速度。元和一口老血喷出来,哪里抵得住初霁猛攻,情急之下向沈绮怀求救。 “长观仙人!助我一臂之力!” 沈绮怀正与黎望潭酣战,三息内两人你追我赶,破阵立阵数回,沈绮怀的实力在化神上下,黎望潭虽然能越阶挑战,但时间一长,还是隐隐处在了下风。 初霁瞥了沈绮怀一眼,对方实力诡异莫测,需重点提防。她分出一丝心神,蓄力准备阻拦沈绮怀。 不想,沈绮怀只是淡淡瞥了元和一眼,唇边挂着笑,连救他的意思都没有。 元和上尊浑身冰冷,沈绮怀是他最后的依仗,她答应好的!“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元和怒吼,“等会儿你就会变成现在的我!被这姓初的打下深渊!” 沈绮怀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悠悠闲闲对付着黎望潭。 她明明有余力,却不出手。 初霁啧了一声,临阵反水,贵圈真乱。她猛地一施力,黑线一拥而上,如飞毯卷起元和上尊,带他飞向半空。元和上尊往下一看,下面是万丈深渊。据说天堑没有底,一旦坠落,就会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中不断下坠,直到寿命终结。 离祭坛越远,灵气越弱。 元和上尊眼睁睁看着包裹自己的黑毯子变薄。 他大喊着,几乎哀求:“放我回来!不要松开!” 他不要一辈子在虚空中度过,再也回不到东洲,周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那比死了还恐怖! 然而禁灵区的天地法则却不受他掌控。灵气一丝丝逸散,最后一根黑线骤然崩裂!失重的感觉如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他心脏。元和上尊喉咙里溢出一声惊惧惨叫,猛地坠了下去。 初霁的嗓音犹回荡在耳畔。 “今后你的常家,就是我的常家。” 元和上尊急火攻心,一口老血喷在前襟。 他渐渐消失成一个黑点,再也无法看见。 初霁没有为他驻足半分,除了这个,还有另一个。 她转身旋出数个花窗,金白交织的纹路接连打向沈绮怀。 只听“哐哐”数声,沈绮怀像被钉进一个盒子里,左右上下都施展不开手脚。进阶大乘后,她的花窗世间无人能破,长观的人魄到底是人,比不得仙身强悍,败得毫无悬念。 短短不到五息,战况就天翻地覆逆转。沈绮怀被困在笼中,元和上尊身死。 黎望潭微微一滞,收起拂尘。尽管知道初霁实力强悍,他还是惊讶于初霁战胜沈绮怀的速度。 这也太快了! 初霁掸去衣上尘埃,侧目问:“……怎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黎望潭:“没有。就是想起你当年在黎家做陪练时的模样。” 当年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废灵根女修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两人抬起头,望向正前方的大殿。祭坛上的天道之石,已经越来越明亮,几乎点亮整个深渊。绚丽的光芒一丝丝逸散,每一缕都像一只轻柔的手,伸向初霁,邀请她。 ——过来。 沈绮怀扒在花窗上,淡淡道:“你不过去吗?”黎望潭蹙眉提醒:“小心中计!” 沈绮怀:“太迟了。”初霁:“什么意思?”沈绮怀:“天道需要你,此界需要你,你不明白么?” 初霁伫立在风中不动,金线白色袍角飘飞,仿佛一只只白羽翼。 沈绮怀笑道:“快来不及了。” 那天道之石更加明亮,耀眼不可直视,天堑陷入一片明亮的白昼。 黎望潭似乎嗅到危险的气息,脸色一白:“别去。我们走。” 初霁看了他一眼,问沈绮怀:“我去会怎样,不去又会怎样?” 第589页 沈绮怀:“你去了,东洲尚有一丝生机,你不去,他日界外仙家异兽践踏这片土地,想必你也不忍心看到。”初霁:“这就是你为何引我来此?”沈绮怀:“诚然,我的确用了些计谋,毕竟人之本性就是为己。我的仙身比你完美,我的人性也比你狡诈,但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欺瞒于你。这一切从你踏上修行之路那天起,就已经开始了。” 虽然她这么说,初霁还是感觉出一丝怪异。 沈绮怀指着大殿:“天道之石,在你疏通建木,引发灵潮后逐渐长成。但此界天道,还差一点点点。” 初霁冷笑:“难不成差的是我?你想要我修理天道?” 沈绮怀,也就是长观仙人,仰望头顶的苍穹,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怀念之色:“我想要看此界天道长成。” 她低下头,直直盯着初霁:“但我做不到,只有你能做到。” 十三万年前,长观砍断建木,分离仙身人魄,一半枯坐神女窟,一半沉眠于天堑,只为等待一个机会。观世间沧海桑田变换十数万年,成败只在此时此刻。 只要大乘期的初霁踏入天道之石,以身化道,贡献出她那容纳天地万物的仙法,就能催生天道长成! 从此,灵气通过建木的滋养,生生不息。天道守护着东洲,界外仙家异兽等闲不得入内。 一切完美无缺,此界将成为修士的梦寐以求的仙灵宝地! 听完长观的叙述,初霁面无波澜:“所以你做不到,却绕了一大圈,坑我去做。” 长观笑了一下,抚摸着困住她花窗,摇头道:“我不会强迫于你。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 她伸出手,指向面前的大殿:“你可以选择离开,等待界外强敌到来,与他们血战上百年,上千年,上万年,亲眼见证你所有亲友死亡。或者放弃东洲,现在飞升离开此界,一人逍遥快活,不管他人死活。又或者……你走进天道之石。” 这三条路,对应三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第一条根本不用想,选都不会选。一个长观的金身就已经让她吐血,来一群比长观还强的仙人,简直要她命。第二条也不可能,初霁修的就是众生道,若她抛弃众生,她的道也会抛弃她。第三条路看似最合理,但里面一定藏着深坑。 长观指着苍穹,嗓音悠远:“修行到大乘,再往上,奇经八脉丹田灵根都不算数。是抉择影响你的修为。抉择照见你的道心,道心越强悍,修为越卓绝。” 初霁:“那成为天道,会怎样。” 长观微笑不语。 初霁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众生道,倾听众生的愿望,为众生改换命运,这一看就是神明干的事。神灵庇佑苍生,为苍生奉献。成为天道后,属于人的七情六欲都会消失不见,她将背负东洲的存亡,从此为众生而活。 长风吹过天堑裂缝,眼前的巨石发出一道道纯净的光芒,五色流彩。它等待初霁,就像神座等待即将诞生的神灵。 天道之石中蕴含的力量一点点向初霁度来。她word文档的功能接二连三亮起,眼前的窗口都在震颤,仿佛长了翅膀,下一刻就要飞向天道之石。 天道之石蕴含世间一切仙招秘法,初霁受它影响,眼前亦出现不少虚幻的场景。 她“看见”群兽从建木奔腾而来,与她率领的东洲修士交战,整个西南尽数覆灭。战火一路蔓延到北境,无尽生灵涂炭。她带着一群高阶修士东躲西藏,年龄最大的李伯为了掩护他们逃走,被一个仙人斩成两截。毛蔷死在兽蹄之下,天地龙芽被一只貔貅吞入腹中。 那些蜂拥而来的界外仙家异兽不断吸取东洲的灵气。 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搭上初霁袖口,打断她眼前浮动的场景。 黎望潭蹙眉道:“走,我们带沈绮怀离开天堑。” 初霁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副画面。 黎望潭浑身是血,污泥沾满白衣,执拂尘的右臂断在地上。 这并非幻觉,而是天道推演,是“预知”的仙法,让初霁看到此刻离去,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黎望潭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袖子,生怕她一个热血上头,就冲进天道之石里了。 但初霁没有热血上头。变得更强,庇护众生,就是她自己走的路。 虽然不清楚,为何她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奸商最后竟然成了良心大老板。 她轻轻扯开黎望潭的手。 “你就当我唯利是图吧。”初霁笑了笑,“我这个人,有想做的事,就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完成。如果让我丢掉多年打拼的产业,我肯定气得原地去世。所以我今日一定要进天道之石。” 黎望潭万年不变的淡漠渐渐撕裂,他哑声道:“然后呢?我们还能再看见你么?” 长观仙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当然会。清风朗月,花鸟鱼虫,皆是天道。从今往后,你见风见月,皆为见道。” 黎望潭一字一顿:“闭、嘴。” 长观仙人微笑。 初霁叹了口气,耸耸肩,轻轻拍拍他的手臂,一步步向天道之石走去。 黎望潭不能理解,长观笑也就罢了,为何初霁也那么从容,只有他一人崩溃。就像当初他看廖如晦带走初霁,现在天道又要带走她。他从来都拦不住初霁,也什么都做不了。 上次他相信初霁终会慢慢变强,但现在呢?谁可以给他一点念想,希望她有天可以再回来。 第590页 “你想好了。”黎望潭忽地扬声,“你这一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你再也见不到……荆恨月了。” 长观仙人又插话:“天道想见谁,一眼就能看到。”“闭嘴!”黎望潭失态呵斥。 长观仙人又笑了笑,似乎早就预料到初霁会走这条路。 初霁也笑了,回头冲黎望潭说:“他会理解的,终有一日会理解的。”时间能洗刷一切,就算荆恨月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等十年八年,等百年万年,他总有放下的一天。 这是暮春的一个月末,接近卯时,天尚未亮。像无数个平平淡淡的夜晚,东洲大地上,生灵怀揣着各不相同的梦,静静沉眠。同时,它却是千古万载世世代代以来,最不寻常的夜晚。这天晚上,初霁走入了残缺的天道之石。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潮,没有举世瞩目的热议,宏伟的一步竟然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初霁闭上眼,任由光芒包裹四肢。 她陷入一种奇妙的感受,浑身上下如同浸在温水中,不断下降,又像被风托向万丈高空,随云飘飞千里。 整个东洲下起一场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槐花小院里,属于初霁的私人物件逐渐褪色。人们的情感被细雨模糊。那个悟德院院长初霁,仿佛隔了千重纱,只可高高瞻仰,每当想起时,记忆却格外朦胧。 Word文挡轻轻颤动,它就像一个大杂烩,包含各种各样的招式功法,承载万千众生的心声。淡蓝色的光幕融化在天地运行的灵气中,与此界融为一体。 初霁忽然感觉自己身体中多了许多东西,她睁眼一“看”,原来是天地万物之道。 从五行术法到轻身之法,占卜之法,音律之法,天道推演,一切仙法都取于天道。 不仅仅是她的功法,更是初霁自己。 她的经脉与东洲灵脉一同深深穿行在大地,似一条条游龙。 她的丹田化作滋养建木的土壤,生发新芽。血脉化作贯穿南北东西的灵流,绿莹莹蓬勃兴盛。呼吸是风云雷电,肢骸是天地脊梁。 她的双耳覆在每一处花草树木间。世间众生的心声交织成一首波澜壮阔的乐曲,汇入她双耳。她能听见情人们的温声细语,少年们的豪言壮志,悲伤者的哀呼,欢喜者的笑语。 她一眼看尽红尘岁月,从空无一物至熙熙攘攘,众生在这片大地上来去,生老病死,荣枯轮回。 托举天道之人,不再是此时此刻的众生,而是自东洲伊始,至百千万亿劫后,所有生灵。她的道心外象瞬间扩展千万万倍,群星遍野,凡人穷其一生,都不能数尽。 她所站立的地方,是万古长河中的每一处,也可以不是任何一处。一刹那的时间成为一滴水,聚成绵延不绝的水流,她可以向前走,向后退,抬手甚至能制造一条支流。 但她没有。 初霁成为天道后,第一件事,便是开口。 她的第一句话讲:“一切因缘皆会影响修行。”于是,东洲从此刻有了善恶因果。行善事者种善因,作恶多端者得恶果。 她第二句话说:“元婴、出窍、化神、渡劫、大乘修士,进阶皆要经历心境考验。”于是,高阶修士修行不能只积累灵气,囤积上等仙法,还需突破心境,真正得到顿悟。 第三句落在此界之外:“一切心怀恶意,无利东洲者,不得进入此界。” 于是,东洲周遭升起厚厚的迷障,阻挡了试图抢夺灵气的仙人异兽。那些界外来客能击败大乘修士,轻而易举拿下飞升的仙人。但一界天道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那可是超越时间,主宰万物的法则,通常都是从虚空中诞生,经过无尽岁月的演化而来。至今还没有一个仙人或异兽,能突破这种怪物。很少有世界能孕育出天道,有天道的世界,通常都灵气富饶,大批实力强悍的修士排队希望能停留一两日。 初霁或许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变成天道的人类。 她接连定下七条规矩,所言一出口,皆成天地运行的规律。 七条法则落定,她垂下眼,望向她的东洲,审视自己的创造是否还有疏漏。 她看见了一位名为黎望潭的白衣少年在悲伤,似乎对她成为天道之事颇为不满。在初霁眼中,黎望潭不仅仅是站在天堑的黎望潭,更是从出生到长大,直到飞升离开此界的白衣仙人。 于是,初霁降临在他第一次陷入悲伤时。 她从花丛中走过,来到黎望潭身边。此时黎望潭不过八岁,母亲刚刚去世,躲在比试场偷偷抹眼泪。 小小少年一抬头,隔着朦朦胧胧的光,看见一个年轻女人站在他面前。只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她的脸。 “你是……”黎望潭迟疑道。能光明正大走进他院中的,定是父亲的贵客,可父亲如今不在家中,出远门去母亲娘家。难不成她是来祭拜母亲,却来晚了的? 初霁没有说话,带他坐到旁边的方桌边。桌上,摆着一副棋,黑白两字错综复杂。 初霁轻轻执起白子,落在方寸棋盘之上。 “我教你棋术。”她淡淡道,“人生在世,并非事事都如所愿。但若今后再感到悲伤,可以借棋排遣忧虑。” 八岁的黎望潭懵懵懂懂,但他自幼聪慧过人,很快就将全部心神投入棋局。 他同初霁对弈,晚上去睡觉,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初霁已经坐在棋盘前了。 第591页 黎望潭揉揉眼睛,问:“姐姐,你为何戴着面纱?”初霁没有回答,院中响起清脆的落子声。 寻常人看不清天道,因此黎望潭看见的初霁,是朦朦胧胧一团光,但他无法察觉出异样,只觉得她脸上蒙着一层纱。 黎望潭想了想,他听父亲说过,许多修士不喜他人视线,便戴幕蓠,但面戴白纱之人,皆是死了丈夫的寡妇。这位姐姐如此年轻,就死了丈夫,一定心中郁结。她教他下棋派遣忧愁,但她棋下得这般好,是否内心积压了许多愁怨? 就像他母亲,一个说话温声细语,被嫁来黎家的凡人。 黎望潭从前只懂得修炼,从没关注过母亲,直到她过身,他才恍然意识到,人死不能复生。尤其是凡人。他望着对面的初霁,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分明也是个凡人。 “姐姐……”黎望潭攥着黑子,一字一顿道,“你不要怕,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会为你分忧的。” 初霁抬起头,看了黎望潭一眼,并未出声。她做任何事都有理由,而她此刻不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没有太大必要。因此,天道保持缄默。 在与黎望潭对弈四十九日后,初霁向他告别。 临走前,黎望潭问:“姐姐,你还会来看我吗?” 初霁想起后来发生的事,轻轻颔首。 黎望潭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正准备将准备好的花枝送给她,一转眼,那个姐姐忽然消失不见了。 只剩青翠欲滴的枝头,鸟儿在鸣叫。他问道仆,和我下棋的那个姐姐去哪里了? 道仆惊讶道:“哪有什么姐姐,大公子,您最近一直独自待在院中,与自己下棋,我们都没敢打扰您。” 黎望潭不信,分明有个姐姐来教他下棋,还戴着面纱,似乎是个丈夫去世不久的寡妇。 道仆面色凝滞,问来问去,近日出入黎望潭院落的人,都没看到什么绿衣姐姐。最近黎家也没有访客,黎镇更没有寡妇,“您一定是悲伤过度,出现幻觉了。” 黎望潭双唇微抿,不可能。他记得很清楚。姐姐一定会再来找他。 时光便一点点流过。 但对于初霁来说,一千年仿佛一眨眼,一眨眼也似一千年。她再度将目光投向天堑的黎望潭。 在她成为天道不久后,黎望潭逼出沈绮怀体内长观人魄,不待他出手,长观便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她又将目光放在混沌时代,在祁镇尚未建立,周遭还是一片辽阔的青草园时,长观仙人已经在那里开坛教化凡人。此时的长观,仙身和人魄尚未分离,他身着锦衣,眉色淡,声却如洪钟,言道法时,灵气化作铭文,泛着淡淡的金光,浮动在半空。 春风拂过原野,初霁便停留在一根青芒的尖上,静静聆听长观讲道。她没有七情六欲,心无挂碍,所作一切事都大多没有意义,也失去了对任何人,任何事发表观点的欲望。 长观说着说着,视线忽然被初霁栖身的麦芒吸引。他怔怔望着麦芒,几乎有些目瞪口呆。待所有学生离去后,他忽然起身,对初霁一拜:“今日得见您,我才知我所作一切,皆有意义。” 他看起来比数十万年后更有礼貌,更像个仙人。 麦芒轻轻拂动着。初霁开口道:“后来你身死道消,可有后悔。”长观哈哈大笑:“与您不一样,我们仙人有人的自私,亦有人的慈悲。您看这天地万物,多值得。其实我也会一些推衍之术,知道今后会发生何事。但那又如何?现在这一刻便足够,所谓沉舟侧过千帆,病树前春万木,我生时能观天地万物,残躯也能另新木生发,助您长成天道。何其有幸啊,纵今后不再是真仙也无妨。” 真仙可以不死,但并非不灭。心愿已了,观无可观,长观便会寂灭。 初霁缓缓道:“但此刻,你即是真仙。”说完,她渐渐隐去。 长观遥望着远方,青色的原野上草浪起伏。混沌时代的微风与晦暝时代的风有什么不同呢?他无法超脱时间,但他可以慢慢等。 初霁却不断落在各种时代,任何处所。她只静观,不插手,不干预任何事。 只是,某些时刻,不知从哪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受。好似少了些什么。哪个地方空落落的,似一种怅然,又似遗憾。若连天道都无法言明到底少了什么,那世间还有什么人能言明? 长观彻底寂灭后,黎望潭带着毛蔷离开天堑。 去时四人,回时只有两人。他们一路沉默,但很快,春雨带走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人们开始逐渐“遗忘”初霁。 不能算完全遗忘,他们还记得,只是无缘无故很少提起她,不再常去槐花小院,但问起悟德院掌院,他们还会说“初霁”,问起掌院身在何方,人们感觉好像很久都没见过她,却又觉得昨天才见过她。 的确,天道无处不在,他们见风见月,都会在脑海中留下“见初霁”的感受。 “她应该在忙吧。”大家这么说。 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便这么一日日过下去了。少年长大,孩童出生,散修们从悟德院毕业,越澜研发出新的织布机,全自动灵石运转,人们只需画个纹样就好。她想给初霁看,打开传讯令,却找不到初霁。过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有“初霁刚来看过”的印象。于是欢欢喜喜提着图纸去找毛蔷。 第592页 初霁的确看过了,她在时间长河中投下短短一眼,便收了回去。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有界外人通过建木,来到东洲。 那一袭红衣如火,从建木上下来时,长眉紧蹙。他打量着建木,似乎在看什么从未见过的东西。 荆恨月第一个询问长珑城主:“此界天道是怎么回事?初霁人呢?为何我联系不上她?”不论传讯令,还是神识深处的链接,都不起作用了。 这一连串问题将长珑城主炸得莫名其妙。 “初掌院,好像最近才来过长珑。” 荆恨月本能感受到不对劲,明明初霁的实力已到大乘期,却迟迟不飞升。过了不久,待赤日先民安顿好后,他竟然发现东洲外围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障。 此界产生了天道。起初荆恨月以为初霁修复了天道,还想好了等她飞升,他该如何带她游览太阳,给她展示他宏伟的太阳水晶宫,以及宫殿中浩如烟海的珠宝财富。然后看她一脸财迷的模样,等她像个狐狸般抓耳挠腮,野心勃勃提出十个奇怪的生意门路,盘算着如何赚他钱。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没有主动找对方的习惯,甚至面对这种事,还端着一点傲气。所以荆恨月没等到初霁,甚至没等到她的消息。 时间一长,他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于是通过建木,来到东洲。天道形成后,本该排斥他这样的界外人,荆恨月甚至做好与天道抗衡的准备,谁知一路畅通无阻。 他离开长珑,来到锦罗。锦罗新上任的城主,也出身悟德院。 神奇的是,当荆恨月问他,初霁是否来过时,锦罗城主的答案竟然和长珑城主一模一样,都说初霁近几日来过。但细问哪一天,却说不记得了。 从锦罗,到殷阳,到连城,再到祁镇,所有人都执一模一样的说辞。 好似他们的记忆都被硬生生塞进脑袋里,都说见过初霁,可整个东洲都没有她的身影。都举出初霁来过的痕迹,比如她批阅了什么文件,肯定了谁的举措。处处是痕迹,就等于没有痕迹。 初霁就像一阵烟,看得见,伸出手触碰时,指尖却穿过烟雾。那风一吹来,就消失不见了。 她曾经也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神秘莫测,常常突然蹦出他眼前。或许换个人会时时刻刻担忧初霁身在何处,但荆恨月很享受这种意外的惊喜。因为他也喜欢出其不意。有时他忽然出现在初霁身边,也能看见她挑眉的惊喜神情。荆恨月认定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种人。和那些无聊纠缠的道侣不一样。 但如今荆恨月却恨得心脏紧缩,他站在槐花小院前,推开了门。 这间屋子仿佛很久无人来过,院中的槐花无人修建,却花叶繁盛,对面的窗扉半开,仿佛主人不久就会回来。荆恨月静静望着。他们曾在那扇窗下亲吻彼此。当时窗也开着,槐花的香气淡淡萦绕在鼻尖。 如今槐花依旧繁茂,窗扉依旧半开,可另一个人却不见了。 荆恨月一步步走上台阶,推开门。 书房旁放着一张长桌,上面的砚台留着墨迹。阳光投落淡淡的枝影,落在桌上,无端怅然。初霁曾和他抱怨过,她曾在这张桌子上撞过好几次脑袋。荆恨月笑她这么矮的桌子,怎会撞着额头。初霁却耸耸肩,解释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东西。 他早就习惯她乱扯话题的功力了。 荆恨月的指尖擦过桌面,擦去薄薄的尘埃。 “初霁。”他低声道,“你给我出来。” 可惜没有人回答,只有枝叶的阴影淡淡摇曳。 荆恨月咬牙:“你这个混蛋是不是变成天道了。” 依然无人回应。荆恨月忽然宁愿自己愚蠢一点,哪怕误以为初霁抛弃他也好,起码还能找她去算账。可现在,他连找人算账都做不到。 他坐在初霁曾坐过的椅子上,红衣垂落,心如慢火煎熬,最终到达一个顶点。他猛地起身,椅子发出“刺啦”一声。 荆恨月大步走出槐花小院,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初霁消失了。众人说他见得少,明明他们前两天还好像在镇子里看到初霁。荆恨月冷笑反驳:“有本事你们找个她的留影石来。”众人仔细一想,的确没有。以前总有人喜欢留初霁的影,然后拿出去卖钱,近期全部消失了。 荆恨月闯入李伯的屋子,闯入毛蔷的炼器房,闯入越澜的教室,北境祝祭的大帐,北地俞家的大门。他浑身上下裹挟着火气,告诉他们,初霁根本没有回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永远消失了! 众人意识到不对劲,脸色大变。 荆恨月似是十分喜爱这种混乱慌张的局面,不断告诉更多初霁的熟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他眼中闪动着兴奋,几天几夜不睡,将众人召集到祁镇。 面对一张张惊惧交加的脸,荆恨月宣布,初霁并非消失,而是变成了天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现在出现的种种异常。 听见初霁变成天道,众人对视一眼,片刻后,竟然笑了起来,除了黎望潭和毛蔷。片刻后,他们两不知听别人说了什么,竟然也开始笑起来。 荆恨月不可思议,猛地扯住俞安玉的领子,质问道:“你不是喜欢她吗?她都消失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难过?!” 俞安玉莫名其妙:“有什么难过的?说不定她此刻很快乐。你也知道初霁,没有人能逼她做任何事。她既然选择成为天道,说明她就想。” 第593页 荆恨月琉璃眸转出倾天烈火,眼看着魔尊就要打人,北境祝祭赶忙上前劝架。 “停下,你是不是疯了!”他拽着荆恨月质问。 荆恨月恨恨瞥了俞安玉一眼,甩开他衣领,大步往外走。红衣翻飞,如烈火尾羽。 他坐在屋外的槐花树下,众人陆陆续续出来,向他投来一瞥,又匆匆忙忙离开。北境祝祭安慰他:“你别这样……冷静一点。”大家都要忙自己的事,虽然初霁离开,悟德院却能运转如常。初霁变成天道后,整个世界都靠她运转。那与曾经也没太大区别,初霁依然在他们身边,生活中处处有她的痕迹。对他们来说,初霁从未走远。 但对荆恨月来说,却不一样。他要的不是这种,他要的是一个人,活着,站在他面前,明明长着一张清淡的脸,笑容却像狐狸,喜欢耍小聪明,故意气他又对他花言巧语。他要的也不是时时刻刻的无声相伴,而是激烈生动的争吵,互相给对方挑刺,谁也不服输,却同时明白对方怎么想,等待对方先低头,或者强迫对方先低头。 他和别人不一样,他要的不是天道初霁,而是他的初霁。 但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了他们的初霁,唯有他,被初霁遗忘了。 荆恨月心中燃起浓郁的火气,用力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就烧了祁镇。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浮在半空中,俯瞰这片城池,几乎所有修士还不到化神,他只要轻轻一挥手,就能将它烧成灰烬,烧成琉璃。他可以毁灭一切,但他的手反复举起又放下。并非因为不想,而是因为,这么做完全没有意义。 如果烧了这座祁镇,他就能引起初霁的注意,那他一定现在就焚烧天地。但他心里清楚,就算烧了,初霁也不会回来。那么做一切事都没有意义。 他站在屋顶上,无端想起曾经在邯城,他第一次燃烧自己的血脉,初霁叫醒他的模样。 如果变成失控的魔尊,就能换回初霁,那他可以永远失控。 但现在不会有人叫他的名字了。不会有人愿意接近他,唤醒他了。 荆恨月忽然感到可笑,心知被初霁放弃,他感到无比讽刺,但更令他愤怒的是,他意识到自己被初霁摆了一道。她变成天道前,一定在想“他会理解我的”。 他可以理解,但他不想。初霁也一定清楚,他会非常难过,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以前荆恨月仇恨常家,仇恨沈家。但今天有史以来第一次,荆恨月如此仇恨这个世界。他也是第一次想,如果她回来,他一定要让她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视线里,要她亲口承认他比这个破烂东洲更重要。 否则,他就一把火烧了建木,烧了天地龙芽,烧了初霁在意的一切。 他一遍遍在心中重复,可是,没有人会出现了。初霁变成了没有七情六欲的天道。 荆恨月慢慢抬起头,视线掠过槐树下的石桌。一个狐狸摆件落了灰。 “初霁。”荆恨月长睫盖住琉璃眸,低声重复,直到槐花落满他肩头,“我恨你。”他咬牙切齿,一遍遍说“我恨你”,说到最后却嗤笑几声。白粲几近透明的脖颈上,青筋清晰可见。 …… 天道运转如常,初霁再次俯瞰世间,审视自己的造物。 一个界外人,荆恨月,坐在槐花小院里,差点引动天雷劫。 每当初霁注视他,总会升起一种空荡荡的异样。不过那很正常,毕竟荆恨月不同于他人。他所作所为钻了她七条法则的空子。 荆恨月算半个东洲人。他对东洲似乎有一种爱恨交织的情绪,爱欲令其生,但某些时刻,他的确因她起了灭世的心思。而她成天道已是事实,无法改变。初霁淡淡望着他片刻,将视线投向时间长河中。凡人解果,天道则解因。这一次,初霁并未直接降临在他身边。荆恨月是赤日先民,加上常年住在沈家,防备心格外重。因此,初霁降临在他迷雾重重的灰色梦境中。 此时的荆恨月才大约十岁。比起成年后,他幼时样貌更加难以分辨男女,但身高已是出挑。 初霁也没有教他下棋。因为荆恨月一眼就看见了她,接着,冷冷淡淡对她说了三个字:“别烦我。” 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天道说话。 初霁脸上不见喜怒,甚至毫不在意。因为她启声就让小少年荆恨月怔愣在原地,浑身紧绷。 她只点破了一名一身份:“荆恨月,赤日先民。” 荆恨月如一匹蓄势待发的年轻猎豹,盯着初霁,倘使下一刻她动手,他都不稀奇。 初霁轻轻挥手,梦境地上的乱石聚拢成一片石椅子。初霁坐了上去。 “你为何事伤心?”她开门见山。 荆恨月冷笑:“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初霁停顿片刻,嗓音幽然:“你未来的朋友。”荆恨月靠在墙边,似是很惊讶:“我们未来好到我都告诉你真名了?”成年后的荆恨月语带刺,但少年更甚,三句话不嘲讽一句仿佛就会变成哑巴。 初霁如实告知:“好到我们几乎成为道侣。” 荆恨月忽然坐了起来,胡乱打量了一下初霁:“我这种人还有道侣?” 初霁静静望着他,不言。荆恨月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人这么闷,我们是怎么成为道侣的。”初霁依然不言。 荆恨月明白了,初霁在耍他玩。什么道侣朋友,全都是她拿来骗人的话。对吓跑她这种人,他很有经验,直接拉开外衫,向初霁展示里面锦绣堆叠的衣裳:“我是个男人,但是我穿女人的衣服,打扮成女人的模样,恶心吗?” 第594页 荆恨月吊着眉梢看她,仿佛笃定她会一脸厌恶,起身离开。 但这是梦中,身为天道,她自然清楚荆恨月男扮女装的事实。 初霁巍然不动,神情淡如秋水。“你想做男人还是女人。”初霁问。 荆恨月停顿片刻,忽然嗤笑出声:“男人女人不都是我?” 天道初霁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她没成为天道时,也鲜少与荆恨月说起这件事。 荆恨月抱臂笑道:“我想做荆恨月,自由来去此生。至于男人女人,修魔修道,都不影响。” 初霁蹙了一下眉。电光石火间,她心底那种空落落的异样忽然如石击浪花,掀起一层层涟漪。她睁眼内观,终于看清她到底在惆怅什么。不是担忧荆恨月灭世。也并非荆恨月界外人的特殊身份。 那一点遗憾,来自凡人初霁。她遗憾众生道的尽头,是抛却七情六欲,博爱宽厚,统领一界。这非她所愿,却是她不得不做的事。她虽然选择了这条路,但内心尚有疑虑。难道成为无悲无喜的天地法则,就是万物的终点吗? “自由来去?”初霁语气平和,似乎即将指点小辈。但只有初霁本人才知,荆恨月每说一句话,她心中的遗憾都会抽芽,渐渐挤开一条缝隙。 少年荆恨月:“只要是我走的路,就是我的道。和名字无关,今天我可以走正道,明天我想走歪门邪道,又如何?”他言语间带着一股倨傲,极其符合他大小姐的脾气。十来岁的少年正是不可一世的时候,就算是荆恨月也难免。 初霁眉梢微挑:“你就不怕走火入魔?”荆恨月笑了:“你就不怕失去自我?” 这一句话如天雷轰然惊起,那种怅然和怀疑迅速蔓延,反扑了初霁整个道心。 她内心质疑的声音不断扩大,一层层回响。 众生道是她的全部吗?成为天道,是她的终点吗? 少年荆恨月一番妄语,就连他自己也不会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话。 但就是这句凡人妄语,将初霁一把拽下了云端,让她审视一个从未注意过地问题—— 除却word文档,除却她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除却东洲百千万人的托举。将这些宏伟功绩通通都丢掉,她还剩什么?她还是初霁吗? 初霁的确喜欢搞钱,发展公司,但若要为这种事献出一生,让“众生道”代替了自己,就是本末倒置。 因为,永远是人走路,而不是路走人。 她不该成为天道,而是要当大老板,拥有天道。 那股质疑和怅然的力量渐渐占据了主导。仿佛有一只手,轻轻触碰她的神识,眨眼间,天翻地覆,乾坤倒转!当头棒喝,她在一刹那原地顿悟。 天道不能顿悟,但凡人可以。初霁忽然看见更广阔的天地,更遥远的未来。不仅仅只作为东洲天道。凡人永远拥有超越自己的可能。 “仙为完美无瑕之凡,凡为无穷无尽之仙,原来是这个意思。”初霁默默念道。 若她无欲无求,无懈可击,那与长观仙人的金身何异?待千百万劫后,终有新生天骄会提剑而来,斩去旧的完美无瑕,确立新的规矩和法则。她若停留在原地,就难逃一死。 成仙是凡人的终点。 成凡,则能为仙人开辟新的极限! 少年荆恨月忽然发现,面前的女人忽然鲜活起来,虽然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但整个人的气质却骤然转变。 就好像,冬雪消融,春意生发,她从一个假人,变成了一个活人。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少年荆恨月蹙眉,“我这个人比较记仇,你敢骗我,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对面的年轻女人沉默了很久,寂静酝酿成一声嗤笑:“真是大小姐脾气,从小就没变过。” 少年荆恨月一顿,大小姐?好像形容他还挺合适。他不禁高看初霁一眼,这才有点像他未来的道侣,他未来的道侣应该是那种,和他志趣相投的人。 他们估计会天天斗嘴,大概率是他总胜出,然后对方气得不理他,却还是忍不住天天和他在一起。 少年荆恨月怀揣着美好的梦想,熟不知长大后,他才总在斗嘴中落下风。 “你真是我未来的道侣?”他下颌微扬,唇角弯起,耳根止不住地泛红,“那我们什么时候相遇的。” 初霁也弯起唇角:“小孩子就别想早恋了,姐姐在未来等你。” 少年荆恨月一顿,回怼她:“你才小孩子,我们赤日先民一出生就三千岁。” 初霁:“……”居然忘了这茬。淦,她的姐姐居然是一个三千岁的老头子!! 初霁面无表情:“这样啊,那你太老了,我喜欢年龄差不多的同辈人。”荆恨月羞愤得脸红:“我绝对不可能找你这种人做道侣!”初霁眼睛弯弯:“那你长大后的品味好奇怪哦,居然找我。” 荆恨月没话说了,扭头就走,像极了每一次被她惹恼后等她哄的样子。 还是小时候的荆恨月更可爱一点,说两句就羞得面红耳赤,长大以后姐姐的心思难猜。 初霁望着少年单薄挺拔的背影,忽然启声:“你好像要醒了。”荆恨月顿住脚步,沉默片刻,回眸问:“我会记得这个梦吗?”初霁颔首:“你可以记得。”荆恨月长睫微垂:“那还是不要记得了,平添烦恼。” 第595页 初霁的目光落在他白皙几乎透明的手臂上,那上面有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十来岁的荆恨月,寄居在沈家,沈家主需要他的琉璃业火,提纯沈家的血脉。 表面上,荆恨月是光鲜亮丽的沈家七小姐,众星捧月,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背负了什么。 荆恨月不愿记得这个梦,就是怕醒来之后,心中会生出遥不可及的期待。他可以沉默地接受一切,只要想着有朝一日玉石俱焚。若心有期待,他反而不能忍受这些遭遇,只会想明天快点到来,光明快点到来。 初霁眼眸闪了闪:“你会比沈家走得更远。” “你说真的。”荆恨月蓦地抬头,“你不要骗我。” 初霁笑了笑:“没有。”她虽然是个骗子,但她不会骗他。 荆恨月长睫颤动,咽了咽,脖颈线条起伏,从喉咙里溢出一个低低的:“好。”他说:“我相信你。你快回去吧。别迟到。” 若以凡人的视角来看,此刻距离他们第一次相遇,还有整整六年。 灰色的梦境如潮水褪去,少年荆恨月望着初霁,似乎要将她记下来。但他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她的身影渐渐褪色,彻底消失。 耳畔传来隐隐鸟鸣,他重重喘息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邯城,清晨刚刚降临,雪后天地格外清净。少年荆恨月坐在床头,揉揉眉骨,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好梦。 他忽然想起今天要去祠堂。去了祠堂,就能去见母亲。他按着手臂上的疤痕,笑了一下,起身离去。 那梦便烟消云散了。 初霁抽身离开,顺着时间而下。 耳畔隐隐传来荆恨月的声音,似是呼唤,似是自言自语。 她顺着这道声音,纵身投入无穷无尽的长河中。 一丝槐花香萦绕在鼻尖,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听见他说什么后,初霁陷入沉默。 这是一个晴天,祁镇天空中漂浮着轻快的云团,荆恨月坐在槐花树下的阴影里,声音低哑。 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恨你……” 他咬牙切齿,仿佛要将初霁碎尸万段。 她好像不该回来。或者回来太晚了。荆恨月,是不是有点黑化了…… 初霁:“那个,先等等。” 她突然启声,只见荆恨月浑身一滞,猛地扭头。 她的声音从桌上的狐狸摆件中传来。初霁曾经在上面标了[脚注],因此回魂时,优先落在了上面。 荆恨月一动不动,琉璃眸睁大,瞪着笑眯眯的狐狸摆件。堂堂魔尊竟然有点呆。 初霁清了清嗓子,笑道:“这位美人,先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杀我的冲动,如果有,我等会儿再来。” 一息,两息,三息沉默。荆恨月猛地站起身,红衣浮动,如同烈火在风中飘扬。 “初、霁!”他眼中如燃烧着赤红的火莲,一字一顿,“看我笑话很好玩?” 初霁心念一动,那狐狸摆件倏然涨大,被金光包裹住。三息后,金光消退,显出初霁的人身。她与寻常无异,只是周身不带一丝灵气。 天道现身,自然以返璞归真的形态。 初霁心虚:“有那么一点……”荆恨月可不容易吐露心声,刚才初霁的确有那么一丝恶趣味。如果再晚点现身,说不定能听见他说出更多想法。但她还是没有等太久,看荆恨月歇斯底里,她承认,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吧。 荆恨月眼眶潮红。方才有一刻,他真想一把火烧了整个祁镇。但他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做,这里有初霁的一切,她喜欢这间槐花小院,喜欢这些凡人,时间久了,他也有点喜欢。 “为什么不回我传讯令。”荆恨月压住喉咙里的哑意,微微扬起下颌,居高临下道,“还装作化为天道,断绝七情六欲的模样。你是不是又闹事了。” 初霁有种隐隐的错觉。姐姐怀疑她出轨,还想查她手机。 “没有。”她拒不承认,“不回是因为……我的确差点断绝七情六欲了。” 荆恨月微微一怔,恐惧蔓延上他心头。他紧紧盯着初霁,仿佛要锁死她的去路。 “但是。”初霁露出一个坏心思的笑,“有位少年说的话让我回心转意了。” 荆恨月:“是谁。”初霁笑眼弯弯:“那个少年生得非常好看,简直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他头发乌黑,触感冰凉,像水缎。皮肤白皙,唇色殷红,不用涂任何口脂,也不用敷粉,见了他,我才知道什么是天生丽质。” 只见荆恨月的脸一点点冷下来,最后面无表情。初霁盯着荆恨月的眼睛,内心爆笑如雷。 “那你去找他吧,我不打扰你了。”荆恨月拂袖就要走,却被初霁一把拽住袖口。 “放开。”荆恨月冷冷道。 他真的生气了。只有他一个人一直等待,受尽煎熬,反复徘徊,初霁却和其他男人逍遥快活。她把他当什么?她成了天道,可以肆无忌惮。那他也可以走。 初霁咳了咳,眨眨眼:“让我想想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沈,排行第七哦……我遇到他时,他才十岁。” 荆恨月忽然怔住:“你说十岁?为何我不记得了。”初霁拉着他的手臂晃荡,开始耍赖皮:“是他不想记得,关我什么事。”荆恨月盯着初霁,浑身戾气忽然放松下来,但忽然意识到初霁又故意坑他,气得无可奈何。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了,只能恨恨盯着她,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第596页 初霁仗着自己刚回来,荆恨月拿她没办法,于是肆无忌惮使劲地作。 “保密。”初霁得意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荆恨月看穿了初霁。他脑海中闪过好几种治她的方法,最后却什么也没做。 他与初霁相聚的时间太少,总是吵闹,每次分离时,他都有些后悔。从前荆恨月要吵赢,虽然他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也明白他的意思。何必呢? 荆恨月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呢,你是怎么回心转意了。” 初霁却愣住了,她还等着荆恨月出招,她见招拆招。 没想到荆恨月转性一般,轻描淡写揭过了。 这比发现大小姐是男人还离谱! 荆恨月笑了一下,忽然反手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往怀里拽。 初霁更懵了,她左看右看,荆恨月都没有被夺舍的痕迹。 是什么让一个人在顷刻间,天翻地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初霁贴近他的身体,双臂环住他的腰,在背后交叠。她鼻尖抵着荆恨月的心口,嗅到他身上的香气,也嗅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周身的温度比其他人都高一点,所以总让初霁有点不冷静。美人在前,不能做点什么,真是有点可惜!他的腰也瘦,身材是颀长的类型,是初霁最喜欢的那一款。 初霁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把道侣之名坐实了。 “……你在想什么。”头顶上传来荆恨月的声音。 初霁突然心虚:“没。”虽然心虚,但她不信荆恨月就没想过。她犹豫问:“怎么不吵了?” 荆恨月轻描淡写道:“我懒得和你吵。”“??”初霁道,“谁想和你吵,不都是大小姐脾气非要我哄。”荆恨月:“那是你惹我在先”初霁:“你先甩我脸色好吧。” 两人之间骤然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氛围。荆恨月忽然松开她,初霁同时从他怀里跳出来。荆恨月:“我何时甩过你脸色?”初霁振振有词:“在我夸你年少很漂亮,我看到就很喜欢时。” 荆恨月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卡在嘴边。他耳尖微红,一动不动望着初霁。片刻,轻飘飘“嗯”了一声。决定不计较了。 初霁:“……”一夸漂亮喜欢就变脸,这世上没有比姐姐更好哄的人。 他们在槐树下小声说话,如同窃窃私语,毛蔷来时,愕然发现初霁坐在树下,根本没有走远。她嘀咕着荆恨月骗她,把初霁在祁镇的消息带回炼器室。 最近祁镇新开了三个楼盘,越澜带领一批悟德院新毕业的弟子主持修建。多年过去,他们中许多人已经能独当一面。越家造桥修楼的美名也扬遍东洲,大路甚至修到了北境。大批商团无论秋冬春夏,穿行在两地,当初随初霁买卖的邯城商团四位年轻人,如今已是富甲一方。钱玉甚至还出了一本书,名为《东洲首富的二十一条致富秘诀》,一经上市引发哄抢。 最近人们喜欢去常山都、天堑和南海做生意,大批兜售锦罗城的衣服,带去第五代灵石灯,开发旅游业。 多年后,当巨龙再一次返回东洲时,愕然发现,这里已经完全不同,建木持续吐纳灵气,滋养着这片土地,百年,千年,每一个新生儿,都能具备修道的天赋。但这世间有那么多新奇好玩的事,奇特的城市,看不完的风景,等待人们探索。灵气被用作织布,采矿,烧饭……因此,修仙斗法的人变少了,幸福生活的人变多了。 起初人们还会经常看见初霁,出现在祁镇,出现在邯城,去天堑善后,或者在长珑考察建木。 渐渐的,她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次数少了。听说只有一心修道的人,才会特地拜见她,还会有人逢年过节往祁镇送礼,希望初霁能网开一面,进阶雷劫劈得轻一点。 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天道庇护下生活,也有人致力于研究,如何不修仙就能去界外。毕竟雷劈实在太疼了!为了旅游,没必要。 更多年后,人们提起初霁时,都不再用“初霁”这个名字,而是用“天道”直称。 众生心中,初霁是天道,无所不能。只有一个例外。只有荆恨月从不把她当成天道,也不在乎她是谁,唯一的心愿竟是希望她能快乐。 他眼里永远保留着不一样的初霁。一个贪财精明,爱逗人爱装哔,笑眯眯的初老板,与那个刚刚穿越到东洲的初霁没有差别。 纵她成为天道,远离世俗,高高在上,不沾一丝尘埃。 只要看见荆恨月的眼睛,她就看见了最本真的自己。 她是众生的仙,却唯独是他的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