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妻捡了女主天书以后》 第1页 [穿越重生] 《炮灰妻捡了女主天书以后》作者:白霜白【完结】 文案 真.小白花土著女×真.大反派重生男 穆清清偶得天书,发现这是一个书中世界。 书里的她是个白富美,前半生顺风顺水,嫁得如意郎君,直到丈夫官拜宰相,她成一品诰命,全京城的人都在羡慕她,一时风光无两。 等她再翻后半生,才发现后半生压根没她什么事。 因为世界的女主叫沈南霜,她将与儒雅太子、深情宰相、少年将军等诸多优秀男子发展一段又一段刻骨铭心的痴情怨恋,并最终走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女皇之路。 而穆清清则是书中男主也就是深情宰相的炮灰妻,男女主感情道路的绊脚石,死在一次入宫意外发现丈夫与当时还是太后的女主厮混之后,被一杯毒酒赐死了。 穆清清:……? 穆清清:我是不是应该努力抢救一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穆清清什也没干,她什也没事,照样顺风顺水,最后嫁得如意郎君…… 只不过如意郎君不是原来那个罢。 * 赵弈把他对某个人的感情藏了一辈子,直到听说她的死讯,他从北关杀回来,辅佐傀儡幼帝、扳倒佞臣奸后,将所有欺她之人通通斩杀。 可当海晏河清万象升平,赵弈在她的坟前守了一年又一年,突然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没有她的人世间,活着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然后他闭眼一睁,回到了还有她的那个人间。 本文原名:表姑娘没有心(女配) 【阅读指南】 1、本文非穿书,没有任何穿越元素; 2、女主是小白花不是小白,脑子很清醒; 3、男主对外横对她软,以后大概率是要被撩而不知的女主欺负哒。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清清,四皇子(赵弈)┃配角:裴成绎,沈南霜等等┃其它:原书炮灰女配和原书大反派的爱情故事 一句话简介:原书炮灰女配和大反派的爱情故事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今日蕙兰府学照常开课,此处与最高学府国子监齐名,只不过听学者多为名门之后千金贵媛,等闲家世还进不去。 府学的先生教条分外严谨,述女有四德之誉,授琴棋书画四艺。许多权贵人家常以女儿能入府学为荣,将来说予人家之时不失为一门优势。 就连常驻关外的沈大将军月前归京获封赐后,也将膝下女儿送入这座府学。然则久居关外的沈大小姐行止不羁,缺乏闺门小姐应有的气度与素养,每每气得先生磨牙切齿,总是指着邻座的其中一位同窗吼:“你当多学穆家小姐,凡事皆以她为榜样!” 教舍的中心靠前两排,前后左右皆为同窗,但先生总能一眼瞧见、在最是瞩目惹眼的位置上,青裳少女执笔端坐,周遭目光直喇喇落在自身却不急不慌,平静得仿佛目空今古、超然物外。 毫墨落于白宣之上,簪花小楷娟秀工整。穆清清收笔抬眸,正好回以沈家小姐一道恰得其份的浅笑。 那份安然自若的恬静文雅是泼猴一般的沈大小姐所无法企及的高度,不说久居关外的将门之女,便连在座诸位世家贵女也要自惭形秽。 女先生满意地阖扇抚掌,洋洋洒洒一通训斥,这才施施宣布下学。 穆清清收拾笔簿,不稍多时身遭已经聚起三三两两。人以群分,贵胄乃有三五等分,这小小的圈子亦不例外,而她总是走在被簇拥的最前端。 “依先生说法,女子卑弱,当识敬顺之道。岂不是说女不如男,只能附庸献媚、避强顺容于男子。这不是瞧不起女子是什么?” 诸位女弟子纷纷翘首,正见不服教的沈大小姐追着先生点名的穆清清走下阳石踏跺。 “先生没有这么说。” 穆清清主动伫足,待道别其他同窗,方轻声细语回予她说:“卑是谦卑待人的态度,弱是秀内柔美的一面。先生所指的敬顺之道,是想请你尊师重道,并且端正言行与态度。” 沈小姐被噎住声,双目灼灼:“可先生教授女子行针刺绣待坐闺中,择时婚配相夫教子,长此以往岂不人生虚度,与废人又有何异?” “行针刺绣本是静坐闺中方能进行之女事,择时婚配却是人之常情。”穆清清斟酌其辞,“至于敬奉丈夫教养子女又谈何虚度,恕我不解,还请沈小姐指教。” 谁知对方怒笑一声:“就凭这句‘人之常情’,可见穆小姐才名在外,终是越不过迂腐二字。如此还是不学也罢,又岂敢担得‘指点’二字,就不耽误穆小姐时间了,南霜告辞!” 穆清清怔忡,定定目送她忿然转身擦肩而过,双唇欲启,忽现一道乌影打眼而过。穆清清目色一眩,竟见什么东西凭空自沈南霜头顶唰声落下—— 但沈南霜头也不回拾级而下,纤姿飒飒,根本没有发现后方落下了什么东西。 穆清清面露惑色,不禁看了眼天…… 风和天清,万里长空。 她再看那乌影成帙,已经静静躺在几阶之下。 眼花?穆清清迟疑,或许是沈南霜不慎遗落之物? 她弯身拾起,本想出声去唤沈家小姐,奈何下学时间各家车马早已停靠府学的台基之下。仅仅只是片刻犹疑,沈南霜已掀帷入厢,乘车远去。 第2页 穆清清唯有收回视线,低头扫一眼书皮上的字。 笔画简易,但不似本朝文字,没看懂。 毕竟为别人之物,穆清清不便翻阅,又见广恩侯府的马车已经候在左下侧不远的林荫道,她的贴身侍婢正打开窗牖朝她招手,只得将遗落的书夹入自己平常用的纸簿之间,决定等明日再物归原主。 穆老因功得封一等侯爵,簪缨华族,贵不可言。 广恩侯府四进大院,自外垣看气势恢宏,抄过影壁庭阁错落,轻易难觑深深内院。 穆清清停马下车之时,注意到停靠正门一侧的两辆马车。接应的门房喜上眉梢,道府上来了贵客,尚书府的裴公子从湖州归来,今日特意登门造访呢。 “是裴公子回京了!” 文莺比她当主子的小姐还高兴,反是穆清清喜怒不显,心平气和道:“有大哥坐陪,定不会怠慢于他。” 穆裴两家为世交,私下关系甚笃。年前双方婚事终于议定,大婚之前穆清清自觉避让,带着婢子抄走颂英门回内院,反是文莺嗔怪道:“裴公子甫一回京就来咱府,定是念着小姐您,难道不去见见么?” 走颂英门可以避开会客的东花厅,进了内宅就不是外男能去的地方了。 穆清清摇头:“于礼不合。” “听说当今长公主殿下订亲之前,就隔三差五往人家驸马府上跑呢。小姐与裴公子已经订亲,怎么就于礼不合了?”按说本朝民风开放,这些陈旧礼俗早已形同虚设可有可无。偏偏到了遵规重礼的穆清清这里却是行不通的死胡同,文莺不免泄气:“小姐就是太循规蹈矩了。” 穆清清但笑不语,施施回到泠然居。 女子府学不设课业,回到府中闲暇无事,穆清清素常会到正院陪陪母亲,或去千秋苑问候穆老太。更多时候,她会留在闺房看书练字,广恩侯府嫡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自她定下婚约以后则主要留在自个屋里习习女红、缝纫嫁衣。 穆清清执针刺绣,能安安静静坐一整天。 此时刚回到闺房之内,穆清清放下从府学收拾回来的笔簿,忽而动作一顿。 下学时意外拾回的那本书不见了? 穆清清心中讶然,将笔簿一本本摊开案面,再三确认,居然真的没有。 难道遗落在车里? “文莺、文莺?”穆清清唤了几声没见回应,也不知那丫头跑哪儿玩乐去了。 家里的马车使用频繁,万一别人的东西落在自己手里反给丢了可就说不过去,穆清清有些坐不住,索性起身亲自出门去寻。 车夫这才刚拉车回到停马的马厩,听闻小姐来意,连忙把车空出来。奇的是他们翻遍整个车厢却愣是没能找着那本书,穆清清与车夫再三确认这期间并没有其他人乘用马车,不得不悻悻而归。 “小姐丢的是什么东西?” 府上小姐身份矜贵,平素根本不会到马厩这样的地方走动。那车夫生怕丢了什么贵重之物会被府上问责,心里直犯憷。 “是府学一位同窗的书。”穆清清叹息,这下被她给弄丢了,明日也不知拿什么去还才好。 “不然重新买一本赔她便是。”车夫松一口气,他就不信天底下还有广恩侯府买不起的书。就是有,总不会被区区一个闺家小姐随身携带出门。 穆清清倒是想赔,可她连那是什么书都没看清楚,又该上哪去买回来赔沈家小姐? 怀揣一路心事,穆清清不知不觉绕出颂英门,转过中庭之时她注意到一抹熟悉身影正鬼鬼崇崇伏在百绮园宝壶门边往里眺,不解道:“文莺?” 文莺背过身来,拉着她朝外踱了几步:“小姐?你怎么来啦?” 穆清清一边解释她去马厩寻书的事,一边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文莺腆起笑脸:“本来想来折几簇花回去摆置的,没成想里面有人,不方便……” 穆清清正想问是谁,就被一道声音给唤住了:“二妹妹。” 她闻声抬眸,穿过那扇宝壶门,一座六角亭独屹于百花绚烂之处。亭间倚风乘坐两名男子,一位是她的大哥穆文筠;另一位则是户部尚书之子裴成绎,她的未婚夫婿。 裴成绎年少高才、君子端方,在京中颇负盛名,又因生得清俊,自来就有玉面郎君的美称。时下亭中公子翩翩,设身绚烂春花之间,光风霁月,好不风流。 却不想穆清清雪肤乌发、水剪双眸,一袭竹纹白襦衫,下系十二褶翡绿裙裳,腰衱系出盈盈纤腰,窈窕之姿映于各色繁花之中,犹似一眼误入不凡之境,得幸遇见不染俗世的谪仙。 即便已经不只一次见面,裴成绎依然会被这一眼美好所动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任谁亦不能免俗。 他微一恍神,穆清清已经在穆文筠又一声招唤下带着婢子朝这向走来。裴成绎稍敛心神,听见女子软柔的嗓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大哥。” 那双乌瞳如一泓静水,清凌凌地从穆文筠身上转了过来:“绎哥哥。” 适才于心中激荡的那方涟漪瞬息沉于这片静水之中,裴成绎敛目颌首:“二妹妹。” “二妹妹这是刚从府学回来?”穆文筠笑着拍了下裴成绎的背,朝自家妹妹说:“来得正好,阿绎昨日才从湖州归来,带了好东西送你,就不劳我过一手替你收了。” 第3页 两家本是老交情,穆文筠与裴成绎同在国子监时又有同窗情谊,说话间没那些客套。裴成绎并不含糊,取出一彩漆嵌螺钿盒,面上花蝶图案栩栩如生,工艺造诣非同一般。 “湖州有极上等的螺钿手艺,这是我在当地觅得的良品。”裴成绎顿声:“我听文筠说二妹妹畏寒,这里面是块蓝田暖玉,算不上贵重之物,虽如今已是开春,不想春寒料峭,兴许二妹妹能用得上。” 穆清清视线交叠在盒面的彩漆金蝶上,垂睫若盒面蝶翼微微颤动,她用双手捧接:“劳您破费了。” “你俩都快成亲的人了,怎还这般生份拘谨。”穆文筠素知妹妹遵规守礼的性子,裴成绎平日却不是那么拘谨的人,怎么两个人凑在一起同般见外,为人兄长看得连连摇头。 “话又说回来,你们刚刚在外边做什么?” 穆清清正迟疑,身边文莺已经搭腔:“世子爷,小姐的书丢了。” 主子说话,作奴婢的本不该多嘴插话。但文莺是正院嫡小姐身边的一品丫鬟,平日府上什么样的主子都见过,说话也更胆大些。 见穆文筠与裴成绎的注意力均被引过来,文莺面上微红:“小姐的书遗落在车里找不着,两位少爷若是方便,说不定能帮忙到坊肆找找呢?” 她的话是对穆清清说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对面两位身上的。穆清清见状也没隐瞒,把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同窗的书与他们说了:“当时我只粗略看了一眼封面,上述文字看似简易,却非我朝文字,实不解其意。若是真弄丢了,我恐不易搜寻。” 裴成绎寻思:“既是笔画简易,不知二妹妹可还记得那些笔画?” “记得。”穆清清喜欢读书,记忆很好,虽说当时只是草草一眼也已经记在脑海。 裴成绎颌首:“有劳清妹妹摹写一份予我,明日我到各坊肆替你找找。” 穆文筠帮腔:“若是实在遍寻不着也不怕,你实话与那位小姐直说便是。若有得罪之处,大哥代你亲自登门赔礼致歉又有何妨。” “哪里舍得劳烦大哥。”穆清清莞尔:“若是实在寻不来,清清理应亲自向她赔不是。” 双双议定下来,决定让穆清清回去描摹字样,再托穆文筠转交裴成绎。道别二人之后,文莺跟着穆清清沿路返回泠然居,不时瞄一眼自家小姐:“小姐,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穆清清回眸,那双眼里是没有起伏的静澜,并未存在责怪之意:“没事,有大哥他们帮忙,总比我们自己闷头瞎找更容易些。” 裴成绎虽是她的未婚夫婿,可穆清清心觉出嫁之前多有回避,而她平日更是鲜少托请兄长帮忙的。若非文莺大着胆子替她提出,换作穆清清自己就是再难再愁也轻易不会说出来:“多亏有你。” 文莺立时喜上眉梢:“为小姐排扰解难,是文莺应该做的事情。” 穆清清一笑置之,并未多想,没瞧见背过身后文莺暗暗松一口气。 穿过廊庭,早春的嫩荷茂绿,栽满东苑的青塘水间。走近能闻荷叶清香,远眺可观韶光榭。白石拱桥另一端,隐约可见有人凭栏倚立彼方,一道视线穿刺而来,穆清清步伐微顿,抬眸与他遥相对望。 她忽而想起回府之时见到门口停靠的两辆马车,比尚书府规格更高的另一辆车舆,是王族的车舆。 这么说起来,四皇子也于近日抵京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了,瑟瑟发抖的撒花。 这是一个原书炮灰女配和原书大反派的爱情故事,天书本来是属于原书女主的,所以清清不会这么轻易得到…… 以及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你的一键收藏对作者真的超重要(づ ̄3 ̄)づ 第2章 没想到今日广恩侯府这般热闹,一来便是两拨贵客。 裴成绎与广恩侯世子爷是同窗至交,年前又与穆清清订立婚约,两家好事将近,往来密切很平常。但四皇子与穆家之间,属实称不上多大的交情。 广恩侯府是皇后穆氏的外家,当今太子尊老侯爷一声阿公,四皇子平常也随太子殿下一般称唤。但他毕竟只是记在穆皇后名下养的,并非正统的嫡出皇子,关系隔了一层纱,相互也就谈不上亲疏,交情只能算一般。 回溯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相互往来倒是更密切一些。 穆清清细数他离京的日子,至今也有五年了。 太子大婚在即,四皇子应是回京贺喜来了,他们兄弟关系一直挺好。 彼时相距甚远,只能依稀分辩对方的五官轮廓。穆清清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出自己,出于礼貌还是极为规矩地福过一礼,不过待嫁之身终需避让外男,她没有多作停留,回完礼就离开了。 荷叶青青,水色迷离。 赵弈凭栏立于韶光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倩影自视野当中逐渐隐去。 回到屋子里,穆清清凭着记忆临摹封面上的字,入夜之前就给穆文筠送去。 虽然已经托请别人帮忙找书,可时间太急,隔日总归来不及。穆清清入府学的一路已经想好了道歉之辞,岂知好巧不巧这日沈家小姐却没来,一经询问,方知她托病告假,今日未至。 穆清清没有因为对方不在而暗幸逃过一劫,毕竟同窗一场,难免记挂她的病。周遭学子听过就笑,昨日分明生龙活虎顶嘴驳舌,隔日一病不起你说谁信? 第4页 没见那位被她抬杠的女先生脸都黑了。 穆清清以已度人:“许是真的病了。” 沈小姐月初刚随父从边关归京,两地气候环境大不相同,水土不服情有可原。以穆清清循规蹈矩的性子,是绝计想不到称病逃学的法子,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昨日在学堂上闹完不止,下学之时不还找你麻烦了?” 穆清清一愣:“没有的事。” “大家都听说啦!”一屋子小姑娘七嘴八舌:“小泼猴精说不过你,约莫面子过不去,今日也就不乐意来了。” 穆清清没想到昨日下学之后双方辩谈的几句话隔天竟被传成了两者之间不对付,这时方后知后觉回味过来对方昨日是与她不欢而散。 倘若沈家小姐真因这事恼了她,她得找人说清楚。 她还欠了人家一本书。 下学以后,穆清清没有立即回府,而是让车夫驱车改道去了沈将军府。 穆府的马车停在离将军府外远几十米的巷口,文莺掀帘大致张望,回身就说:“这将军府门庭不高,却是显摆,周遭连停靠的地方都排不过来。” 沈将军回京之后成了新贵,近来吃香得紧,门庭确实热闹。 穆清清叮嘱她别乱说话:“你过去替我问问,看能否请到沈家小姐。” 文莺不情不愿地下车去了,穆清清揭了半边窗牖不时瞧上一眼,敏锐地注意到一侧偏门钻出一抹雪色丽影。对方面覆薄纱拉马出门,行迹看似有些着急,正是她要找的沈南霜。 对方打马径直经过穆府马车停靠的那条路,眼看就要与她错过,穆清清连忙唤了一声:“沈小姐!” 沈南霜下意识收紧缰绳,循声回眸,看清是谁眉心一皱:“好你个姓穆的,本姑娘还没去找你,你们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穆清清被她说得发懵,就见沈南霜一个翻马下地,气冲冲攥住她的手:“走!现在就跟我一道去评评理!” 要不是车夫见状护着,穆清清被她一个猛攥险些就要往前栽:“沈小姐,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你还装!人在金乐府早打起来了,再不去就晚了!”沈南霜横眉竖眼,怒声娇喝:“你们姓穆的恃势欺人,我弟若是有个好歹,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金乐府? 穆清清心头一跳,沈南霜急得跺脚:“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上你穆府喊人啦!” “走,我跟你走。”穆清清勉力沉住气,叮嘱车夫在这等文莺回来,免得文莺出来找不着人。车夫急问:“那小姐您呢?” 穆清清看了眼沈南霜的马:“你的马能共乘么?” “有何不可?”沈南霜嘁声,火速蹬马上背,伸手接她。车夫急得直呼万万不可,但穆清清已经借着沈南霜的势骑上马背,“你们随后跟来。” 她的话音刚落,沈南霜已经先声夺人,扬鞭驾马疾驰而去。 凛冽的风啸刺痛耳颊,马背上的剧烈颠簸更是令人极其不适。穆清清脸色灰白,她从未做过这般出格之事,若非沈南霜在背后圈护住她,说不定这会儿人已经被飞驰的快马给颠落在地。 两人一马在城中疾驰,关外烈马速度如电,沈南霜又心急赶路,几次险些撞飞路人和摊子,穆清清想喊都喊不及。 不知跑过了几条街,前方已见金乐府的赭铜大门。 金乐府前正乱着,壮硕高马风驰电掣,由远而近一声嘶鸣,带起尘土与狂沙,立刻引起混乱双方的注意。穆清清坐在马鞍纵览无遗,一眼瞧见穆云凌:“凌弟!” “阿姐?!” 正在掐架的穆云凌被迫吃了一嘴沙土,好不容易揉开双眼,看清来人大吃一惊。 金乐府是官设教坊,白日开放的前坊吹弹唱奏什么都有,到了入夜更有花红柳绿粉香旖旎的里坊。京中好些高门子弟富贵人家都会来捧些角儿,穆云凌近来热衷散乐,隔三岔五瞒着父兄往这头跑,穆清清事前有些耳闻,是以一听沈南霜提到金乐府的穆家人,立刻联想到最是胡闹的幺弟穆云凌。 穆云凌今日逛金乐府时与人发生口角,双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谁也没成想彼此家里人非但认识,闻讯竟是一道赶来的。 掐架的另一方是个与穆云凌年岁相仿的少年,眼睛嘴角左一块黑右一块青,正被穆家家仆钳制住,看清援兵面上一喜,一声‘阿姐’与穆云凌那一声正好重叠。 与穆云凌发生口角的竟是沈南霜的弟弟? 穆清清侧目去看沈南霜,有别于京城女子的柔弱秀美,常居关外的沈南霜模样娇俏,身上却带着一股子不输男子的飒爽英气。彼时她居高临下,迅速观清下方形势之后,反手从袖中露出短匕首,横抵在穆清清白皙纤细的脖子上:“住手!否则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清晰感受到箍在脖子上的危险,受制的穆清清终于恍然明白:“沈小姐,你……” “穆小姐,多有得罪。”沈南霜嗓音微紧,压着声音在她耳边道:“救人心切,万不得己。” 难怪沈南霜这么急着催她,来时虽然双方互掐不分你我,但仔细分辩就会发现穆云凌占了绝对的上风。盖因穆小公子平日在城里横行霸道,猪朋狗友狗腿手下非常多。反观沈家公子人单力薄,即便师从他那当将军的爹,也不得不沦落双拳难敌四手的窘境。 第5页 沈南霜显然早有所料,带她来是为了要挟穆云凌。穆清清不禁懊悔,到底是她大意了,没问清楚就贸然上了沈南霜的马跟了过来。 穆云凌目睹亲姐姐受制于人,小霸王险些没跳起来:“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跟你没完!” 沈南霜不为所动:“我弟若是有个好歹,我也跟你没完!” 双方对峙间,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原本附近一带便因金乐府而车水马龙,如今几经波折,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 穆清清本不是抛头露脸的性子,此时难免有所不适:“沈小姐,我想个中或有误会,大家不妨先冷静下来再作细谈?” 沈南霜冷笑:“我倒是不介意,可你看你弟乐意吗?” 穆清清也看出来了,穆云凌正憋着怒气上蹿下跳,根本冷静不了。尤其沈南霜剑走偏锋拿人要挟,这事更不能善了:“你放我下去,我能说服他。” 沈南霜一脸警惕:“我若把你放了,届时你俩姐弟一合计,反过来阴我怎么办?” 穆清清无奈:“京畿地界天子脚下,并非任谁逞凶作乱的地方。” 沈南霜瞪眼:“说的好听,你倒是瞧瞧他们怎么对付我弟的?” 这一个两个鼻青脸肿的,穆清清自是不会说他们不过孩子心性小打小闹:“是非对错尚未清楚之前,我不能立即盖棺定论。但你于大庭广众之下以刀相挟,就不曾想过这么做会给沈将军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吗?” 这话本是相劝,听在沈南霜耳里却变了味:“我知道你们广恩侯府有泼天权势与人脉,区区一个刚入京受封的三品将军根本没被放在眼里。但我沈南霜不畏人言不惧强权,这事就算闹到圣案,万事有我一力承担,绝不牵扯家父一分一毫,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穆清清却觉得这事若是真闹大了,哪有不牵扯家族亲人的道理?但沈南霜已经不胜其烦地将刀收紧,迫使她不得不收了声音。 晃眼的刀子欺近一分,立刻在雪肤上的印出一道浅色红痕,刺目得令人无法忽视—— 倏然一阵刺痛袭上沈南霜的腕骨,她脸色瞬白,手中匕首不慎脱落,咣当一声。穆清清并不知发生什么事,但几乎是看准匕首脱手的瞬间身体本能挣脱开对方的桎梏翻了下马! “阿姐!” 穆云凌失声惊呼,一个飞扑,身体勉强垫住了翻身落马的穆清清。 沈南霜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顾不得去看落马的穆清清,而是凝眉环扫四向,目光定在不远处一座高阁之上。 阁楼一扇对外的双开窗是虚掩的,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但方才穆清清落马之时那里确有动静,恐怕正是暗袭之人所在。 沈南霜单手覆在腕骨上,咬牙忍下痛楚。 对方并没有因为她是女人而手下留情,方才那一震,腕骨怕是裂了。 作者有话说: 穆小弟:唉呀,看来只能靠我英雄救姐了! 某人:…… 第3章 穆清清从马背翻落之时有穆云凌垫背,万幸身上并无大碍,只有穆云凌被砸得七荤八素。 穆清清忙从他身上挪开:“凌弟,你没事吧?” “没、我没事。”穆云凌倒吸一口凉气,灰头土脸爬起来:“你呢?没摔着吧?” 他家姐平日里多么柔善温良的娇人儿,走路连只蚂蚁都踩不死,若是因他遭罪有个好歹,不说回去家法等着他,便是自个良心都要过不去! 穆清清摇头,小心拉住他的手:“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闹大了两家都要过不去。你且听阿姐的劝,莫再胡闹了。” 穆云凌一肚子气无处宣发,莫奈何人被姐姐拉住,他总不能甩手跳起来再去跟人拼命:“可她拿刀挟持你!” “都是误会。” 穆清清不让他继续往下说,借着穆云凌的搀扶正欲起身,甫一踩地,眉心微紧。 “姐?” 左脚脚踝处的钝痛令穆清清紧了紧手中力道,她摇头示意无碍,主动朝沈南霜道:“沈小姐,我说过会说服他,绝不食言。” 手里没了人质,沈南霜充满忌惮地盯着姐弟俩。 “我想你也不希望事情越闹越大。”穆清清示意让她看四周,被人看热闹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这对两家而言绝不光彩。 沈南霜抿唇:“你让他们先把我弟放了。” 扣下沈家公子的都是穆府下人,虽说小少爷一脸不服气,但二小姐授意了,自然就把人放了。 沈家公子被放回来以后,沈南霜面色稍霁,双方私下谈了和解,这才终于了解情况。 这事说起来还真是一桩误会。 穆云凌说是京城小霸王,但是家里管教得严,平日里只除去偶尔被几个狐朋狗友撺掇着逃学罢课走街蹿巷吃喝玩乐,作奸犯科之流那是万万不敢的事情。 今日穆云凌上金乐府看傀儡戏,兴致正浓抢着要学,府里的伎师碍于规矩,又怕他把道具弄坏就没答应。谁知穆小少爷一气恼,把人家吃饭家伙给抢了,正好被路见不平的沈家公子撞见,双方没头没尾打了一架,竟连事情因果都没搞清楚。 穆云凌抢着说:“我不就是借了人家东西瞧一眼,一没打人二没砸货,他无缘无故一上来就揍我,你说我能忍吗!” 沈南霜立刻反唇相讥:“你抢了别人的东西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欺人行恶在先,我弟能不揍你吗!” 第6页 穆云凌气得脸色涨红:“我又没说不还,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大不了我赔……” “赔赔赔,就知道拿钱堵人的嘴!”沈南霜最看不惯这些有钱少爷的强横嘴脸:“万一那是人家珍重之物呢?万一有钱买不回来怎么办?人家穷苦老百姓哪敢让你赔!” 穆清清听得心头直突:“都别吵了。” “凌弟,这事你有不对。”她拉住穆云凌,深吸一口气:“回头去把东西还予人家,还要记得跟那位师傅道歉。” 穆云凌嘴唇嚅动,到底憋着屈应了。穆清清转向沈家姐弟,相比自家弟弟的呱躁,对方弟弟则沉默寡言得多:“舍弟莽撞,冒犯之处望二位见谅。” 有她作说客,又这般躬身大礼替穆云凌赔不是。沈家姐弟互视一眼,沈南霜低哼:“看在你的面上我才既往不咎,否则……” 穆云凌没好气道:“否则等府衙的人来了,凭你当街持刀行凶,劫持广恩侯府嫡姑娘就等着下大牢吧!” 沈南霜微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急乱之下的作为并不合适,底气不足:“穆小姐,这次的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便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来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穆云凌替他姐半点不稀罕这点人情,穆清清可不想让他再添乱,顺势捡起昨日遗失书籍的事与沈南霜说起,想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说开抹平:“昨日你落下一本书被我捡去了,还没机会还你……” “书?” 沈南霜不解:“你找错人了,我没落下什么书。” 穆清清一愣。 昨日被她捡回去那本书并不是沈南霜的? 论办事府衙说时迟那时快,大事脚下生风,小事姗姗来迟。天子脚下贵人太多,随便拎一下出来都有盘根错乱的复杂身份。这不,听说家族显赫的广恩侯府和新贵沈将军府的公子打起来,衙兵硬是磨到双方达成和解各自散去才赶来清场维持秩序。 这时穆家姐弟已经被自家马车接走了,正在回府的路上。 穆云凌一路赌气不理人,还是穆清清主动搭话,软言细语:“你看你这浑身上下脏兮兮,哪还像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快别跟我置气了,你先擦擦,眼看着就要到家了。” “你净护着外人!”穆云凌推开递来的手绢:“凭什么道歉的是我呀?明明他们也有不对,净让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 穆清清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知你不服气,可方才那种形势你也瞧见了。再吵下去只会越闹越大,总得有人来做这个舍取与让步……” “凭什么是我们让?那女的还拿刀这么抵着你喉咙威胁我呢,就算闹上衙府我也不怕!”穆云凌嚎得气盖山河。 穆清清属实无奈:“你还真想闹到衙府?” 现在回去还不定有挽回余地,真闹上衙府怕不是能把她们爹气得抄棍打断一双腿。穆云凌打了个哆嗦,气焰稍减,嘴上还在叨叨:“咱们广恩侯府就没吃过这种亏,新贵又怎么了,再贵还能有咱家富贵嘛?咱家可是皇后娘娘的外家,当今太子还是咱大表哥呢!” 穆清清不赞同道:“凌弟,过完年你便十五了。出门在外须知谨言慎行,莫给父兄徒添烦扰。” 穆云凌憋了憋,还是没忍住不甘咕哝:“我还白挨了沈思鹄好几拳头呢,咱就这么放过他们,明日上博文馆大伙非得笑话我不可。” 沈南霜的弟弟沈思鹄不日前也入了博文馆,正好与穆云凌也成了同窗。 小孩子气性大,穆云凌又惯是霸道,穆清清知他今次能忍下一口气已属不易,遂没再多嘴去劝,尽力将注意力偏向窗外,努力忽略脚踝处的隐隐作痛。 左右不差这几步就要到家了,穆清清面上不显,只有十指不自觉蜷缩在袖袂之下。 穆家姐弟回到家时,金乐府发生的打打闹闹早已传回府中。广恩侯已气得脸色发黑,抄起家法正在祠堂等着拿人收拾。娘亲收到消息偷偷遣人守在门口通风报信,姐弟俩还没下车就听说了。 别看穆云凌出门在外霸道横气,回到家里一见爹就是个小怂蛋,这会儿急得跟热锅的蚂蚁围着他姐团团转:“姐,你可得帮我呀。我在外头才刚遭人给暗算了,这会儿真的不禁打呀……” 穆清清没有回答他,并非不想帮,而是爱莫能助。 金乐府并非清白人家的姑娘该去的地方,堂堂广恩侯府嫡姑娘去了,就已经是有损名声的事情。更出格的是当街骑马横冲直撞,虽非自愿,却足以令家中蒙羞。尤其是极重规矩的祖母,只怕待会上祠堂受惩戒的不只穆云凌,还有她。 不过她在决定随沈南霜去金乐府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老实下车吧,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穆清清不是会逃避责罚的人,穆云凌却从来不懂‘老实’二字怎么写,嚯声跳车就跑了。她一着急,忘了脚下有伤,踩着马凳的那一下钝痛瞬如潮水袭来,刺得神经一绷,膝盖不支力犯软,紧接着重心不稳径直向前倾倒—— 穆清清心脏骤紧,但预想的狼狈并未发生。 她的一只手臂被人适时捞住,袖袂上团花暗纹在炽阳下流光隐现,掖在下方的腕骨运力,及时把人稳在了即将倒下去之前。 顺着被拉回来的那一下,穆清清仓促抬眸。 第7页 背光使得面前这张脸的五官轮廓在片刻的模糊之后才慢慢清晰。那人身姿挺拔,个子高出她太多,仰首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偏移,一双薄唇缓缓翕动,发出的嗓音在阔别多年之后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受伤了?” 猝然撞入一双狭长的眸子里,穆清清的脑子还在放空。要不是脚踝的钝痛持续放大,何至于让一向注重礼教的她不得不主动借靠对方的帮助艰难稳住脚跟? “很疼?”赵弈若有所思地盯着掩在那片裙摆之下双膝微曲的弧度。 穆清清被他盯得无所适从,惟恐他真会做出弯身去掀裙子那等伤风败俗之事:“也不是很疼。” 赵弈不信:“不疼,你抖什么?” “没说不疼,还是有点疼的。”本来穆清清忍了一路,照说其实麻木了。谁成想方才下车之时不留神,重重踩下去给狠狠刺激到了,这才会觉得万般难以忍受。 穆清清额前沁着薄汗,眉心紧蹙,小脸已是一片雪白:“能劳您替我把凌弟叫回来?现在这样……” “于礼不合。” 赵弈耷眸盯了她好一会儿,眼尾略垂:“你等着。” 作者有话说: 男主是个比较内敛隐忍的性子,所以你没看错,将来大概率是要被撩而不知的女主欺负的_(:з」∠)_ 第4章 不多时,刚刚一阵风溜得飞快的穆云凌被一双暗衣护卫给提了回来。他表情发懵,起初还以为是亲爹派来逮人的,等他被架着往外走才意识到并不是那么回事。 直到穆云凌瞧见环手倚立马车前的人,墨绿色的麒麟团花暗纹锦织袍勾出阳光下的男子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乍一眼看去说不出的落拓挺拔、潇洒英俊。 穆云凌脖子一直:“四哥?” 老四与当朝太子走得极近,又是自幼养在皇后膝下的皇子,名面上广恩侯府便算是他的半个外家。小时候孩子们玩在一起没有顾忌,如今长大了还会这般亲昵且肆无忌惮唤他一声四哥的却只剩下穆云凌。 赵弈淡淡‘嗯’了一声:“过来。” 他神情散漫,好似漫不经心,但这两个字愣是透着阴恻恻的冷冽之气,愣是逼得穆云凌把脖子缩回来,条顺狗腿地往前凑。 只见赵弈长臂一伸拉开旁边车帘,露出端坐车中的他家姐。穆清清双手平放在膝面,乖乖静静的坐姿局促但不失矜持,只有看向弟弟的眼神隐约透露出一丝丝被撇下的不认可与指控。 “扶稳。” 赵弈一抬下巴,穆云凌下意识照做:“姐,你的脚……” 直到把人扶下车,穆云凌才注意到穆清清一瘸一瘸的动作,登时又惊又怒:“姓沈那个疯婆子对你用刑了??” “别胡说。”穆清清低斥,“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跳马的时候没顺势给扭伤的。”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穆云凌恨不得立刻把人打横抱去找大夫,还是穆清清连忙按住弟弟的手,时刻谨守男女大防:“别闹,你就这样扶我回屋便是。” 这回穆云凌终于老实了,闷头给她当拐杖,没走几步却见穆清清侧过脸,她的视线落后几步,聚在原地不动的赵弈身上。 “殿下是来找父亲的么?” 负手背到身后的指腹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立在原地的赵弈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对。” 因为四皇子的突然到访,广恩侯不得不压下一肚子火气和家法赶去正厅接待,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收拾儿子,可把逃过一劫的穆云凌给乐坏了:“四哥来得太是时候了,不然这会儿被爹逮着咱们可就有得受了!” 穆清清不抱侥幸地说:“躲得一时还能躲一辈子不成?等他走了,该来的惩罚还是会来的。” 穆云凌不乐意现实,把姐姐安置回她的闺房拍拍屁股就溜了。穆清清拿他没办法也就随他去了,耐着性子等下人去把大夫请来。 当时走得急,穆清清没等到车夫和文莺从沈府赶来,如今姐弟都已经平安回家了,文莺却至今还没回来。穆清清不放心,又差人去沈府打探消息。 这时大夫也来了,穆清清一看,来给她看脚伤的可不是一般的坐堂大夫,竟是宫中的太医。 宫中太医的职责除了给宫里的贵人们看病,也会给王公大臣家看病,只不过那都是要递牌子往宫里请示的。虽说像穆家这样的一等公府是请得起太医的,可放在往时若不是家里的老太君得病,轻易是不会专程往宫里把人请出来的。 穆清清觉得自己这点小伤,属实有些小题大作了:“钟太医,怎么是您来了?” 老太君年纪大了,大病小病隔三岔五,广恩侯府请得最多的便是这位钟太医。从前穆清清跟在老太君身边见过几次,还算熟悉。 “赶巧来给老太君看看腿疾,听说二小姐脚扭了,便过来瞧瞧。”钟太医干笑一声,匆匆把药箱放下,过来给她整骨。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走的太急,他额眉上沁着汗珠。穆清清心想钟老太医如今也有些数岁了,忙唤来丫鬟给他送茶。 钟太医几十年老本行,很快处理妥当,一边给她封药开方,一边嘱咐忌口和伤水。穆清清一一记下:“有劳钟太医。” 等他功成身退,背起药箱准备走,穆清清关切地问:“说起来今早我去请安之时,祖母还说近些日子腿脚见利索了,怎么下午就犯起了腿疾?如今可还安好?” 第8页 “……” 钟太医悄悄抹了把汗:“小毛病不妨事,已经好多了。” 穆清清舒眉:“这就好。” 钟太医几乎落荒而逃。 左右祖母的腿疾无碍,穆清清专注将心思放在迟迟未归的文莺身上。 等到天边逐渐飘开几朵霞云,穆清清这才等到姗姗归来的文莺。文莺一进门便抑制不住怒火与恼恨:“小姐!你可知我在沈府外头看见什么了?!” 穆清清茫然: “什么?” “是裴公子!”文莺嗓门尖得发抖,“我见到裴公子从沈府出来,他、他还跟沈家的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穆清清宛若遭遇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呆住了。 文莺之所以迟迟未归,是因为她经穆清清授意上门去请沈家小姐之时,不经意间瞥见裴府的马车。在好奇心驱使之下,文莺一直守着沈府大门没走,竟真被她见到裴成绎从沈府出来。 未等她欣然上前,就见一双男女打马归来。文莺听门房称唤,得知其中女子正是穆清清要寻的沈家小姐沈南霜,令她糟心的一幕就在这时发生了:“那姓沈的狐魅子太不要脸了!她跟裴公子不过聊了几句,竟装模作样往裴公子怀里欺去!” “会否另有隐情?”虽说她与沈南霜接触不多,可穆清清觉得沈南霜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我亲眼所见,哪还有什么隐情?!”文莺气极,“关外女子放浪形骸不知廉耻,什么下三烂的手段干不出来?” “裴公子也真是的,明明与您已有婚约,出门在外怎么还这般不懂分寸不知避嫌?这若是传出去让别人听见了,是要笑话小姐您的!”文莺拧着手帕咬牙切齿,“不行,我们这去告诉世子爷,让世子爷替我们作主,非要说说裴公子不可!” 穆清清倒觉得没必要把事闹到这个份上,万一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没问清楚就火烧火燎跑去质问人家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再怎么说她们虽有婚约却并未完婚,穆清清觉得不应该过多干涉未婚夫的交际,而且以裴成绎的为人与品行,自己应该给予多点信任才是…… 穆清清有条不紊地罗列出来,文莺听完却道:“我知老太君一直是把小姐您作当家主母那般教养。您好脾气,凡事也看得开看得淡。可您不争不抢,就不怕那些狐魅子蹬鼻子上脸,直接踩你头上么?” 穆清清温声说:“倘若那是夫君想收的人,我总归是希望能与她们和平相处的。” 文莺明明有话要说,却像是硬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 穆清清其实不太理解文莺为何要这般置气。诚如她知文莺对裴成绎有意,打算陪嫁入裴家为妾。那毕竟是自己最亲近的贴身丫鬟,穆清清当然希望日后彼此能在后宅和睦共处。 可文莺显然并不能够理解穆清清的好意,她甚至连自家主子脚崴了都没有发现,生着闷气自己跑了。 穆清清想唤没唤住,低头默默瞥了一眼脚踝的伤,叹着声扶墙蹭到书案,磨墨提笔,片刻便落在净白的宣纸上。 尽管白天被四皇子的到访给打了岔,该来的整治虽迟但到。傍晚穆云凌被提去祠堂家法伺候,被他爹抽得皮开肉绽,亲娘哭晕都没救回来。 也不知是看在穆清清脚崴了还是念在初犯上,她比弟弟的境遇好太多了,至少不必深夜还要颤颤巍巍罚跪祖宗。 如此到了第二日,千秋苑奉命来人了。 “知您脚崴了,老太君让二小姐这几日在房里安心歇养,就不必来问安了。” 穆清清温声应下,犹豫着问:“祖母可曾提及昨日的事?” 虽说她老人家六根清静,可昨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曾传入她的耳里。 “二小姐是知道的,老太君不爱过问你们年轻人的事。”简嬷嬷笑意淡淡,“您是在老太君身边长大的,她知您是有分寸的人。” 穆清清垂下目光:“我明白。” 入屋之前,简嬷嬷将临窗的桌案上未抄全的女诫尽收眼底,满意颌首:“二小姐腿伤未愈,正好在家里多读读书。您如今是待嫁之身,本不该出去抛头露面。那蕙兰府学不过欺世盗名之地,尚不及家中教管来得有用处。若非侯爷执意,老太君又怎能舍得让您去那等地方?倒叫您这次凭白遭殃。” 穆清清露出笑靥:“不同先生教授不同,而且还能与不同学子广交流,其实……” “挺有意思的。” 简嬷嬷容色淡了淡:“左右要不了多久您便要嫁了,这府学想必也去不了多久。” 蕙兰府学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女先生设立的女子府学,只是听说年轻时老太君与对方曾经发生龉龃,故而老太君一直对蕙兰府学有所抵触。穆清清浅浅地抿了抿唇:“祖母的腿疾今日见好点了吗?” “腿疾?”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转变,简嬷嬷愣了愣:“挺好的,没什么事。” 穆清清心想有钟太医在,那必然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便没再细问。 作者有话说: 女主是小白花不是小白,很多事其实心里门儿清的,不要嫌她旧社会妇女,因为她是原书女配,原书女主的对照组,这样才能衬托出原书女主思想前卫真性情! 当然那是原书,原书不是作者写的,这本才是【正经】,作者已经安排男主上岗上线,肯定能把女儿好好调|教好哒^^ 第9页 第5章 穆沈两家的公子在金乐府打架的事情在京城一度传得有鼻子有眼,反倒是两家小姐之间的‘后续’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被放大造谣,可见两家有志一同地选择顾全两位小姐的名声,意在将这起冲突影响降到最低。 这日沈大将军押着一双儿女携礼亲自登门造访广恩侯府。 沈大将军是个粗人,他常驻关外,甚不理解京城人事与繁缛礼节。广恩侯府作为本朝鼎立已久的名门望族,在了解两家起争执事情始末之后本对沈家一众无甚好感,鉴于沈将军近来在朝颇为得脸,穆家勉为其难还是收了他的大礼,并接受了他一番诚恳的致歉之意。 此时广恩侯留下沈将军在正厅品茶,一双儿女在父亲的授意下由穆府下人领去了后宅,穆清清在屋里专心默书的时候,下人已经将沈南霜请到了。 见到来人穆清清有些惊讶:“沈小姐,你怎么来了?” 沈家姑娘今日着一身海棠纹的朱色襦裙,行走间轻风带起的裙纱如飞舞的彩蝶,简单的珠饰别在如绸一般的墨发,通身简洁之余,俏丽而不失得体大方。 彼时俏丽的小蝶儿神色忸怩,端着一种局促的不自在,沈南霜矜持地轻咳道:“穆小姐,别来无恙?” 穆清清舒眉莞尔:“我挺好的。” 进门是客,知情识礼穆清清从来不会疏待客人:“文莺,你去一趟厨房,让人送些米果和清茶进来。” 她一边招呼沈南霜坐下,一边回头,却见文莺迟迟没有动作,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南霜:“……文莺,还不快去?” 文莺磨磨蹭蹭,好不情愿地走了。 沈南霜并未注意文莺临走前充满敌意的目光,她佯装随意地绕到桌子另一边,与穆清清保持距离:“你在写什么?” 桌面摆放的是穆清清这几日闭门不出在家默写的女训女诫,长篇阔论换作其他府学学子一眼既能认出来,可换作不学无术的沈南霜,看了半天都没看明白。 “是女四书。”穆清清顺着她的目光扫去:“近日在家闲来无事,写写打发时间的。” 沈南霜眉心紧拧,万般嫌弃地放下:“在府学里写写也就算了,回家你还成天看这些,难道就不嫌闷?” 穆清清摇头:“我自小修习这些,倒不觉得闷。” 沈南霜仔细端详她几眼,发现她神情自然,并不似惺惺作态,顿时泄了气:“原来我还当你是假惺惺,没想到你是真的闷葫芦……” “啊!”沈南霜回过味来,暗叫不好:“我不是说你闷……” 她这人心直嘴快,平日口无挡遮说话伤人,被爹语重心长教训过好几回了,总是改不过来。尤其这次在外面惹了事,沈家父女仨特意登门拜访穆家可是带着诚意来道歉的! 穆清清不介意地摆手:“我平常就爱待在家里,也没什么喜好,说来性子是闷了些,让你见笑了。” “不是你闷,是我太毛躁了。”见她没生气,沈南霜反而怪不好意思的:“打小我爹便说我性子跳脱,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他就喜欢你这样软软娇娇的姑娘家,举手投足全是规矩。” 说到这,沈南霜气馁地垂脸:“我今日是来给你道歉的。” “上次拿刀挟持你的事,我错了。” 沈南霜是在回家以后才知道金乐府发生的冲突所放大的问题有多严重。 沈思鹄与穆府公子打架事小,她拿刀挟持穆清清已经构成了不堪设想的后果,即便她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要伤害穆清清的意思,但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听她解释。 倘若事情发生在济北关,饶是对方身份再高,她一样可以用拳头说事。但这里不是,这里是京城首府,是不能空凭一腔热血与孤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错了就是错了。 “对不起。” 这并不是沈南霜就此事头一回跟她道歉。上次从金乐府离开之前她就已经道歉过一次,穆清清有些不明白:“你已经道歉过了。” “那时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我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得有多错……”沈南霜撇开脸咕哝,虽然时至今日她仍不觉得自己完全有错,但她答应阿爹会好好赔礼道歉的,她就一定要做到。 见她神情黯然,眼眶微红,穆清清想到最近府里府外的流言蜚语,又想到沈南霜这样骄傲好强的性子按捺着一而再给自己赔不是,不由心软:“我没有怪你。当日我已经接受过你的道歉,便是已经把事情放下了。” 沈南霜见她原谅的态度不似作假,暗松口气:“你能原谅我真是太好了,否则我真不知应该怎么办。” “我、我当时就是太着急了。”沈南霜憋不住屈:“你不知道,我弟对我很重要,他对我们全家都很重要。” 沈南霜落寞低头:“我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 闻言,穆清清不禁露出讶色。 许是穆清清太温柔太好说话了,又许是为了解释自己当日那番冲动鲁莽行为背后的种种原因,沈南霜忍不住向她道出一直被自己奉作忌讳的身世:“我是沈将军从萧条战地捡回来的养女,我很感恩他们给了我完整的家,我想要报答他们。” “思鹄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能让他有事。” 穆清清没想到沈南霜背后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身世,如此一来倒也不难想象沈南霜听说弟弟出事之后救人心切犯下的冲动。她想了想:“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很在意你的家人,说明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第10页 这几日沈南霜遭受了太多的谴责和唾骂,她从没想过会从穆家人口中得到赞美,尤其还是受害当事人口中:“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穆清清摇头:“你真心对家人好,我想我肯定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 沈南霜似乎能够理解大家为什么总喜欢跟穆清清待在一起。她出身高、容貌佳,教养和脾气也是好得没话说。她能耐心聆听别人、包容别人,还会主动开导和劝慰别人,她像是永远不会发怒的菩萨,这样的人好得很不真实。 至少沈南霜觉得自己就做不到这样子。 “不过你以后还是得改改这般冲动的性子。”穆清清猜她重亲情,谆谆善诱,“真性情不能成为冲动的事后理由,你总不会希望一而再因为自己而连累沈将军、给他添麻烦的。” 沈南霜正襟危坐:“不会再有下次了。” 穆清清颌首:“事情会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说沈将军亲自登门拜访,穆清清便知道这事很快就会拂去的,否则外间就不会只流传两家公子打架的事,而半点不曾透露当日两家小姐也在其中的事。 因为这样难得的交心与坦诚,沈南霜撇开原来对穆清清的成见,两人的关系随着亲昵不少。 只是这么聊了半天,两人口也干了,肚子也扁了,去端茶取点心的文莺至今未至。穆清清不得不另外差人去厨房端茶,不过沈南霜见天色不早,便婉拒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穆清清想起身送人,奈何脚伤不便,这时沈南霜才注意到她的伤处:“你的脚怎么了?” “无碍,前几天在家里不小心摔了。”穆清清不好说是那天跳马扭的,怕沈南霜多心,“咦,你的手腕……” 这若不是沈南霜出手扶她,穆清清还没发现她腕骨正缠了一圈纱布,看上去同样伤得不轻。沈南霜眼神闪缩,把手背到身后:“没事,前几日在家里练枪的时候不小心扭的。” 相互都没跟对方说实话,也就没有发现对方也在隐藏事实。 沈南霜刚走没多久,文莺就回来了。穆清清正想问她去哪了,却被文莺率先追问:“小姐,你问没问她那天干什么故意往裴公子怀里撞?” 穆清清慢半拍道:“我忘了。” 文莺恨铁不成钢:“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就忘了呀?你就该当面狠狠质问她,看她心虚不心虚!要不要脸!” 穆清清其实没忘,她只是不想在对方明显情绪低落的时候去提其他不相干的事。 文莺自以为给了足够时间和空间让穆清清借题发挥,始料未及她竟半点都没把握住,气得文莺跟她闹了好些天脾气。 泠然居里谁不知道小姐惯会宠她?倒也没谁把她的脾气当一回事。 京城遍地高官贵胄皇亲国戚,家中小辈打闹滋事时有发生。今日有沈将军亲携儿女登门拜访诚意在前,便是念在他如今回朝地位不容小觑,穆家理所当然没有锱铢必较咄咄逼人的道理。 只要两家达成共识,很快就能把事情给盖了过去。 取而代之的时下最热门话题,是太子与郑国公嫡女大婚在即。 太子今年二十有二,之所以蹉跎至今仍未大婚,说起来竟是诸多磨难与巧合。 当朝太子与郑国公嫡女的婚事其实早在他十六那年就已议定,原定是待次年郑国公嫡女及笄之后举行大婚。巧的是那年正值地方频发瘟疫之期,国库大半调度赈灾,基层百姓叫苦不迭。太子贤明,不愿在如此水深火热的时期劳民伤财,遂主动上疏推迟大婚。 如此推了近两年,好不容易等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却不料就在这时太后老人家在这一年薨了。 太后身薨,举国同悼。太子敬孝,未来太子妃便也跟着守孝三年,这大婚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开春之即,宫里宫外已经在为太子大婚作筹备。郑国公府担心夜长梦多,恨不能立刻就把女儿嫁了,毕竟他们实在等得太久了。 早春的鸢尾形如蝶翼,开了郑国公府的满池花圃,绘成恬静纷美的蓝色海澜。 少女勾着裙尾踩过园圃小石径,捧着新折的花束一前一后从花田里徐徐踱出。她们身后距离不远始终跟着一长串丫鬟嬷嬷,诚惶诚恐地供着她们。 穆清清被未来太子妃牵出园圃的时候,通身浸了花蜜的香甜,光洁无暇的脸蛋染着薄绯,香香软软,水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往她脸颊咬那么一下。 “沈家的姑娘我听说过。” 这时的温度还未攀升,但也能让花圃里滚一遭的两人沁出一身薄汗。穆清清空不出手,是牵着她的人主动回身,替她拭去即将沁落的汗珠:“入京时间不长,风头甚劲,你家和她家的那一桩还不是闹得最大的。” “还有别的事?”穆清清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前阵子脚崴在家休养,听说的就更少了。 郑宝郁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在鸢尾的花形绣面轻轻摩挲:“前几日她与武王世孙在北校场赛马,凭其一骑绝尘的骁勇英姿,不仅赢得独孤将军抚掌称好,便连身在皇宫的圣君亦有所耳闻,大夸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沈门将风。” “北校场向来为军用操兵所用,她怎么会跑到那里去……”虽知沈南霜艺高人胆大,穆清清还是忍不住咂舌:“不过若是连北衙军统独孤将军都能对其青眼有加,说明沈小姐确有令人刮目相看的本事。” 第11页 “她让人刮目相看的本事,也许并不止这些。” 穆清清向她投去不解的目光,郑宝郁笑着擦拭葱指,任由身边丫鬟围过来接走手捧的蓝色鸢尾。几个嬷嬷凑近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穆清清看了眼天色,还记得正事:“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没事,还早呢。” 话虽如此,周遭丫鬟嬷嬷的脸色却不是这么说的。在无数眼神的求助下,穆清清体贴道:“郁姐姐,我有点累了,不如回去吧?” 郑宝郁睐她一眼,嗔怪道:“你就是太心软了。” 但她对穆清清总是有求必应,虽然嘴上抱怨,郑宝郁的手还是很诚实地把人牵回屋檐下:“如斯好景,以后再想看可就看不着了。” 穆清清轻捏手心柔荑:“等你以后嫁去东宫,让太子殿下也给你造一池蓝色鸢尾,比这更大更美的。” 郑宝郁细细琢磨这个可行性,嫣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炮灰同盟 第6章 众所周知,太子妃人选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定在郑国公府。如今被耽误多时的大婚在即,大小诸事皆被提上日程,郑国公府门庭若市,一派喜气祥和。 今日诸位贵女齐登郑国公府,说是闺家姐妹茶谈会,给即将出嫁的郑宝郁送点趁手的小礼物,其实是得各家长辈的授意,来跟未来太子妃套近乎,混脸熟。 否则这关系私笃的手帕交,总不能足足多到一屋子都挤不下,一些长辈官品不够高的还进不来。 得益于沈将军归京之后在朝中有所提升的显著地位,沈南霜虽与郑宝郁毫无交情,却也荣幸在列。只是鉴于她近日名声大噪风头太劲,别家姑娘避她避得远远的,都不爱跟她搭句话。 沈南霜本不爱参与这种忸忸怩怩的茶谈会,可太子大婚是举家回京至今头一遭遇上的大事,等闲不能怠慢。沈将军又希望女儿不要整日武刀弄枪,多与娇滴滴的小姑娘谈朋友,今日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格格不入的沈南霜在多次碰壁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孤立了。 她冷眼看尽在座所谓的名门贵女,只觉矫揉造作得令人不耻,更加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半点不给人看笑话的机会。 只是枯坐无趣,沈南霜百无聊赖,不知不觉摸见桌底垫着一本书。她心觉奇异,隐约记得初入座时好像并没有,正欲抽出来细看,茶谈会的主人恰在这时姗姗来迟。 众星捧月间,一名姿容绝艳的女子款款踱来,水兰色的绉纱裙裳扫过砖红色的蜀织地毡,宛若荡着和风与璀璨。 早在当年订下婚约起,郑宝郁一直被视作未来太子妃被教导与培养,其举手投足的娴雅、稳重雍容的气度绝不是寻常女眷能够媲比的。 沈南霜自以为入京至今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此刻仍是在这位未来太子妃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艳。心神恍惚间,身遭诸人已经争相起身迎前,令人意外的是姗姗来迟的未来太子妃身后,却牵出了另一位姑娘。 在座皆是家世相当、经常往来的名门贵女,何尝不认识长辈们天天挂在嘴边夸的广恩侯府二姑娘? 穆清清原是打算独自绕从外门悄悄进屋入座,没奈何郑宝郁非要攥着她的手把人从里门牵出来,只能从了。 穆二姑娘自小便是未来太子妃常挂嘴边的好姐妹,举止亲昵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郑宝郁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温婉的弧度,简单寒暄几句,示意众位姐妹不必拘礼,可以入座。 这里是郑国公府,她又是今日茶谈会的主人,理当所然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不巧的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她身边还带了穆清清,临近的位置都已经被占满了。 见状,郑宝郁原本上扬的唇角弧度微微下滑,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都知道穆清清与郑宝郁关系好,这临近的位子让是肯定要让的,可由谁让、怎么让却成了困扰周遭人的巨大难题。 穆清清环视一圈:“我去那儿。”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转移目光,那里有个被刻意空出来的位置,正在看戏的沈南霜登时呆了。 直到穆清清在身旁落座,沈南霜还觉得不可思议:“你真来我这呀?” 穆清清接茶的动作一顿:“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沈南霜只是受宠若惊,周遭全是羡妒的目光,心里滋滋冒着暗爽,“就是觉得我们还挺有缘的。” 穆清清含笑应声,垂眉接过香茗,轻抿一口。 所谓茶谈会,无非就是几个不怎么出门的姑娘家说说八卦交流感情,志趣相投的还能引为知交。不过今日比较特殊,她们最主要的目的是与未来太子妃娘娘交流感情,希望跟被她引为知交。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今日一开场就出师不利,郑宝郁对座位临近的几位姑娘爱理不搭,兴致缺缺地捏了块梅花糕送茶,一口猫爪大的点心能吃上半天。 受到无形的低气压影响,众人闲谈的兴致骤减,说话不免小心翼翼。 不知是谁先开头,陆陆续续有人翻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手工,一件件送到郑宝郁案头上。原来今日姑娘们齐聚一堂,是为贺郑宝郁大婚在即,纷纷相赠亲手做的小礼物。 本朝婚嫁前有个习俗,诸如平阳侯的三姑娘手巧,送来一副亲手绣的凤龙呈祥;工部尚书的千金好甜食,专程向家里的厨子学了道寓意百年好合的百合糕;也有送珠花簪子的、苏线荷包等物事,都是各家小姐或亲手缝制、或买来略微加工的小玩意,不求贵重,但表心意拳拳。 第12页 按照习俗,收到赠礼的待嫁新娘是要准备回礼的。郑宝郁柔荑轻抬,郑府将统一准备的回赠一份份递上。绢花小扎在阗皮纸面用不同颜色的流苏绦子编织,苏丝系着玉如意,简洁素净却不失唯美。 一来一回间,屋里的气氛轻松许多,郑宝郁的脸色也缓和不少。 沈南霜的位置比较边缘,穆清清也没有急着上去凑热闹,两人偶尔搭上几句悄声话。 “我以前在关外可没有那么多规矩,来了京城头一回听说,还好事前听长安侯府的吴姐姐提醒,不然今日可就真出糗了。”因为穆清清的主动亲近,沈南霜对她凭添几分好感。尤其在与其他装腔作势的女人相比之后,更觉穆清清给人的感觉自在而舒坦。 “长安侯府?”穆清清眉梢一动,“你说的可是吴月盈,长安侯府三姑娘?” “是她。不过她今日没来,听说身体抱恙不能出门,吹不得风。”沈南霜有些泄气,不然她也不至于独自枯坐遭人排挤。 穆清清往周遭环视,确实没见到她:“你与吴三姑娘关系很好?” 沈南霜没否认:“虽说我俩性子不同也玩不到一块,但我刚回京那时什么也不懂,属她对我最照顾。” “往后你要随沈将军常住京城,是该多结交一些同龄的玩伴。”穆清清知她在府学与同窗学子关系一般,今日见她独自枯坐,想必也有被排挤之嫌,那像吴三姑娘那样的人在沈南霜心里必然举足轻重。 “我爹也是这么说的。”沈南霜面露赧色,状作随意地偷瞄她:“那我以后也能常去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穆清清认真想了想,“不过我没什么嗜好,怕你嫌我闷。” 穆清清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没带什么心思,却是把沈南霜给噎住了,暗道这莫不是至今还在记恨当日去她府上不慎嘴瓢她说性子闷的事?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这些成日窝在内宅勾心斗角的女人心眼都跟针似的,日后说话可要当心些,切莫再被惦记上了。 沈南霜心里嘀咕着,刚提起的好感又降了回去。 穆清清并未发现沈南霜的态度转淡,因为就在刚刚她无意间摸到垫在矮几下的那本书,并赫然发现封面上陌生又熟悉的字体之后,穆清清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当日不翼而飞的书怎会出现在这里? 一种诡妙感在穆清清心里逐渐攀升,她刚打算把书抽出来仔细辩认,前方正好传来郑宝郁软柔的嗓音:“我听说清清也给我准备了一份好礼。” 突兀被人点名,穆清清不得不收回目光,朝上首看去。 别人送的小礼物,不论好坏郑宝郁都是简单瞧一眼遂收起目光,独独轮到穆清清便打起精神,她言笑晏晏:“清清给我准备了什么?” 穆清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时候眼巴巴向人伸手讨要的,尤其她要送的还是郑宝郁事前厚着脸皮给她指明的:“我做得不好,郁姐姐别嫌弃。” 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取出自己准备的小锦盒。 身遭众人不禁侧目,好奇张望,只见郑宝郁开盒,红色的软绸正包裹住一枚遍体通透的蓝水翡翠。 翡翠晶体细腻,颜色纯净,品质上佳。但这不算什么,在座诸位家中非富即贵,谁家没几块玛瑙翡翠趁手?这块蓝水翡翠最令人惊艳的地方,要属上面刀刻的那朵鸢尾花。 花胎肖真、形纹栩栩,可见下了极大的功夫,更何况郑宝郁清楚这是穆清清一刀一划何其用心地亲手为她完成。 郑宝郁指腹摩挲花面,一抹柔情荡在唇边,伴着笑意暖暖化开:“喜欢都来不及了,又岂会嫌弃。” 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清楚这份礼物只怕无人能及。 与此同时,她们看笑话般地注意到下一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穆清清的蓝水翡翠在前,换作任何人带来再好的宝贝都将为之逊色。不过沈南霜固有自知之明,她与未来太子妃本无交情,碍于有这样一个礼俗,自认也是用了心去准备的,本没打算与谁攀比。 “关外春寒,不比京城暖和,尤其四五月时倒春寒,夜里还会飘山霜。往年我随家父入关中营,将士出外狩猎,一种常见的白鼬皮毛最为厚暖,也最为实用。”沈南霜不擅女红,宁可磨了十根指头,也要耗费精力与时间缝制完成。除了亲手缝制代表贺喜心意,她还想通过这样一件朴实无华的绒毛手套让那些只知风花雪月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们知道关外条件寒苦、那些保家卫国的驻营军有多么不容易:“今日我奉上亲手缝制的鼬毛手套,虽说现在天气转暖用不上,待到明年冬还是可以……” 沈南霜沉湎思绪娓娓道来,却被身遭重重抽息所打断。 一个老嬷嬷飞快抢夺去那件鼬毛小坎肩,狠狠甩出大老远。沈南霜错愕之余,一种饱受折辱的愤慨涌上心头,那是前所未有的难堪:“你干什么?!” 就在沈南霜煞气腾腾瞪回去的那一眼,她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人在看自己。因为那些丫鬟嬷嬷早已惊恐万状,而被围在其中的郑宝郁怔怔盯着自己曝露在外的手背,一粒、两粒,越来越多的红疙瘩从十指、肩颈迅速爬满至脸颊乃至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 一双手伸了出来,飞快抱住郑宝郁,并以身体挡下所有视线,穆清清红着眼眶:“快、快传太医!” 第13页 作者有话说: emmm事不过三 第7章 郑宝郁对皮毛过敏,轻则眼鼻酸涩、喷嚏不止,重则浑身起疹、瘙痒疼痛乃至高烧不起。 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何其贵重,各家平日与她往来都会特意打探她的喜好。知她忌讳这些长毛的东西,从来没人敢不长眼往她案头送。 却偏偏就有人在婚期临近的节骨眼儿犯了大错。 此时整个郑国公府陷入一片恐慌与胶着当中,那开了一半的茶谈会早就散了,能被留下来的只有与郑宝郁关系亲厚的穆清清,以及被指为始作俑者的沈南霜。 郑宝郁一出事,沈南霜就被关了起来。 她等在原来茶谈会的小花厅,被独留下来的焦躁不安令她攥紧手心的鼬毛手套。她不知道郑宝郁的情况怎么样了,几次忍不住想出去打听,均被府上的侍卫面无表情地‘请’了回去。 若非看在沈将军的面子上,这里的人只怕根本不会对她客气。 等待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但这并不能完全磨灭她心中的愤慨与委屈,反令沈南霜越发焦虑与不平。就在她几乎快熬不下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丝动静。 沈南霜霍地一下起身,一人被门口的侍卫放了进来。 在郑宝郁的病情尚未好转之前,甚至不会有人记得给软禁于此的沈南霜送盏茶。穆清清到来时,人走茶凉的寂寥笼罩在空荡清冷的花厅中,孤身立于其中的沈南霜神色不豫,眉宇间化不开的忧虑令一向矜傲示人的她显出几分可怜。 “听说你想见我?” 穆清清刚从郑宝郁的院子里出来,郑宝郁发病的时候疼痒难忍,她嫌浑身起疹丑陋不堪,一直靠穆清清用身子替她遮着掩着,一路握住她的手低声宽慰过来的。 听闻沈南霜闹着要见她,穆清清趁着太医们看诊的空儿,这才有机会出来找她。 “你帮我个忙,替我送信给我爹。”沈南霜被关起来后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穆清清。 穆清清面露讶色:“郑国公已经派人去了将军府,沈将军应该很快就会赶到。” “他不清楚个中细由,我担心旁人在他面前加油添醋,我不想他被人误导。”沈南霜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势必连累家中,可她满腔都是不甘与憋屈,她不想白白咽下这口气:“我没有要害太子妃,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对皮毛过敏!” 关外行军物资短缺,经常被迫就地取材。白鼬在当地极为常见,剥用白鼬皮毛缝用保暖在当地是很正常的事情。她知自己远不如京城的名门贵女心灵手巧,之所以会想到送鼬毛手套是因为她只会这些简单针线活,再则是存了心思想通过太子妃让京城的人乃至太子知道关外行军的苦寒与艰辛。 她最错的就是没有事先了解太子妃喜好,不知道太子妃碰不得一丝皮毛的东西! 事到如今说再多也于事无补,穆清清轻叹:“不知者无罪,你刚从关外归京,身边的人有所疏忽忘了提醒情有可原。” 沈南霜红着眼眶:“太子妃不会有事吧?只是过敏而己,应该不会很严重吧?”她最不愿见的便是牵累家人,偏偏她总是无意中给家人招惹麻烦,“你能帮我跟太子妃解释吗?我看得出来她跟你关系极近,我真不是故意的。” “郁姐姐宽厚待人,知你不是故意的,定然不会怪你的。”穆清清没忍心说的是,郑宝郁皮毛过敏很严重,动辄十天半个月下不了榻。如此一来婚期恐怕又要延迟,否则郑国公不至于听闻之后又惊又怒,恨不能生吞了沈南霜的心都有,这桩婚事已经耽误太久了。 穆清清迟疑问:“吴三姑娘既然提醒你送礼,难道她不曾告诫你不能送皮毛类的物事?”这是她折返回来一路在想的事情,她觉得不合理。 “她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沈南霜心烦意乱,“我不知道、记不得了。都怪我太毛躁了,我当时只觉得麻烦,也没仔细去听……” “可我与她无仇无怨,吴姐姐总不会害我吧?” 穆清清缄然:“你把信给我吧,我会想办法转交到沈将军手中。” 在沈将军赶到之前沈南霜肯定是走不了的了,穆清清唯一能做的是让下人往这里送些止渴止饥的糕点茶水。她与郑宝郁交好,府里的下人还是愿意听她的。 穆清清接过信,临走之前下意识瞥向原来的坐椅位置,可也不知是出事之后桌椅乱了还是被人抽走了,垫在桌下的那本书又一次没了踪影。 这让穆清清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她带着信离开花厅,文莺早在外头等候多时,一见她就迎了上来:“你可算出来了,我真担心她祸害了太子妃接着又要祸害你,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没祸害谁,又不是存心的。”这里离花厅只隔一扇门,穆清清拉着她往外走,示意她放轻声量,“你去郑府大门前守着,见沈府来人就把信交给他。” 文莺狐疑地接过信:“这是什么呀?” “别问那么多,快去。”穆清清催促一声,文莺眼珠转动,老老实实应声走了。 穆清清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总觉心绪不宁。可她出门只带了文莺,眼下没有别的人可以差使,只得寄希望于文莺,希望别节外生枝。 很快郑府的下人来将穆清清请了回去,太医还围在郑宝郁的病榻前打转,隔着屏风不时能够听见里边传出痛苦隐忍的低吟,穆清清不由想到从沈南霜口中得到一番讯息。 第14页 长安侯府吴三姑娘行止并不突出,素日也不与谁交恶。但她仰慕太子风华已久,据闻长安侯一直致力举荐女儿,是想将她嫁作东宫侧妃的。 穆清清一时不知是否应该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一起。 为了减轻疼痒带来的折磨,太医给郑宝郁开了安神的药汤,郑宝郁服下之后渐渐犯困,由着医女和侍婢往她身上抹药。她知道穆清清正守在她的床头,偏过脸招了招手:“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穆清清轻声安抚:“郁姐姐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人,现在只是身上出了些疹子,底子还是最好看的你,我不觉得难看。” 郑宝郁知她是想安慰自己:“出疹以后会留瘢痕,就算用再好的药也得坚持涂抹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完全消失,我真不想让太子殿下瞧见这副模样。” 穆清清听出她想推迟婚期了。即便婚期前痊愈,只要瘢痕未消,郑宝郁都不愿带着一身难看的瘢痕去嫁太子:“太子殿下会等你的。” 许是药汤发作,郑宝郁闭阖双眼,没有接话。 穆清清在郑府留守一下午,等到郑宝郁熟睡之后,这才准备动身回府。出来之时她见文莺跟上自己,低声问道:“我交给你的信送出去了吗?” 文莺走得比她慢一些,回答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含糊:“送了。” 也不知道沈将军与郑国公交涉得如何,沈南霜被带回去没有?可惜文莺送完信就回来了,并未能够替穆清清打听到更多事情。 穆清清揣着心事踏上回家的马车,临行之时她透过窗牖瞥见郑府的门房交头接耳,隐约谈及沈家人。但马车行得很快,那些交谈的话语渐渐淹没在轱辘的转动声中,再也听不见了。 郑宝郁发病的事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毕竟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即便受到家中长辈的约束,仍有不少人管不住嘴私下泄漏出去。 但真正令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却是在次日朝会上,郑国公就此事狠狠参了沈将军一本。 穆清清天天两眼摸黑陪在郑宝郁床头,得知此事已经过去好几天。 这些天郑宝郁身上的红疹痒得厉害,穆清清搅尽脑汁变得话题吸引她的注意力。两人谈天说地从南到北,偶尔身边的嬷嬷丫鬟也会捡些新鲜事与她们提,这日郑宝郁的奶娘长吁一口气:“姓沈的一家可算得到报应了,听说那什劳子大将军从原来三品宣武大将军降至五品,圣君还罚了他整整半年的俸禄。” 穆清清喂汤的勺子顿在半空:“怎么闹到圣君面前去了?” “穆小姐是还不知道呀?”奶娘加油添醋说得来劲,把这些天外头发生的事与她说了,“那小妮子面上认错认得老实,背地里竟偷偷给沈将军传信诋毁我家小姐,居然还嫌郁姐儿出疹子是没事找事小题大作!要不是那信被我们老爷截获了,谁能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表面人模人样,心地这般无耻恶毒!” 女儿出嫁在即飞来横祸,郑国公本就气得茶饭不思,看完那封信直接闭门谢客连客套都不了。 沈将军闻讯赶到郑府,没料到郑国公连交涉的机会都不给,还把沈南霜扣在府里不放人,扬言在送大理寺。沈将军急得搔头抓耳,冲动打伤郑府侍卫把人带走了,气得郑国公头顶生烟,隔日就把沈将军给参了。 “还好有皇后娘娘为咱家小姐作主,当天就派人前往沈府下达谕令,给那心肠歹毒的沈家女十大板子。”奶娘眉飞色舞,“就是太子人善心慈,被沈将军求着帮腔免了五板,只让那沈家女受了区区五个板子。” “不过她如今名声彻底臭了,就连蕙兰学府也将她驱了出去,听说从今往后都不再录用!这姑娘家最重的名声往后是没有的了,等闲好人家的子弟也绝不会娶这种姑娘为嫡妻的!” 穆清清半天说不出话来,低声喃语:“怎会如此?” “怎不会?宫刑的五个板子说重也不重,左右有太子帮腔在前,掌刑的内侍断不敢用力太过。结果呢?这沈家小姐也太会装腔作势了,受了五板之后不在家好好躺着,跑到咱们国公府又跪又求,非要求得咱家小姐原谅不可。”说起这事奶娘就来气,“这大街大巷多少贵人瞧着喏!郁姐儿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否则岂不显得小鸡肚肠?依我看这女的手段着实厉害,万万不可小瞧她!” 郑宝郁容色淡淡,显然比穆清清更早耳闻这些事:“之前你与我说沈南霜本性不坏,看来你也被她给骗了。” 她一身疹子全拜沈南霜所赐,郑宝郁并不想继续谈论这个人。其他人见好就收,穆清清也不好再提,只是她心中迷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是本该交给沈将军的信却落在郑国公手里,还是写信向沈将军交代事情依始的沈南霜却在信中对郑宝郁出言不逊? 整好这几日文莺告假不在身边,穆清清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庭廊那头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一名丫鬟气喘吁吁地赶来报讯:“小姐,前堂来人报称太子殿下到访,老爷正领他往这边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放男主 第8章 太子登门造访郑国公府,必是为未来太子妃而来。 一屋子人欢天喜地,纷道太子定是疼惜姑娘受苦,坐不住要来看看她。唯有郑宝郁面色微冷:“大婚在即本不宜相见,太子不会如此鲁莽行事,这是爹的主意?” 第15页 太子作风正派,品行端正,他或许会出于关切而登门慰问,却断然不会在未成婚前不顾礼教贸然来闯她的闺屋。 听说是父亲领人往这来的,郑宝郁大抵已经猜出一二:“让他走,我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有知情者眼神闪缩,身遭丫鬟嬷嬷急得围在床头连声相劝。人都已经往这来了,总不能让太子临到门口吃闭门羹吧?如此置太子颜面于何地? 郑宝郁锦衾蒙面,将一屋子人全轰出去。 她少有这般使性子,其他人不敢造次,奶娘偷偷给穆清清递眼神,试图让她留下来劝郑宝郁。穆清清等她们陆续退到屋外,来到床前轻声说:“太子绝非看重色相之人,你真不想见他一面?” 蒙在锦衾下的声音瓮瓮传出:“我想的。” 并非不想见太子,而是不愿在心上人面前展露丑态。 守在门外的奶娘等人见穆清清也从屋里出来,便知连她也指望不上了,不得不硬起头皮设法联系老爷夫人。她们原以为郑宝郁会高高兴兴迎接太子,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知道太子要来,离开的时候下人是领着穆清清抄复廊的另一侧走的。 步櫩曲折,花木扶疏。穆清清不时移目,透过漏窗眺看高墙对面的另一侧廊道。另一侧是通往郑宝郁院子的必经之路,这时候顺廊而下,会与太子一行人偶遇。 但太子到访,身边必然有郑国公夫妇相伴。 穆清清抬起软袖:“玉穗落在房里了。” 听说是不能丢失的重要之物,引路的下人不敢怠慢,原路折回为她去取,请她留在原地耐心稍候。 穆清清伫足靠立在一侧的花窗前,复廊中间由高墙隔挡,唯有一扇扇繁复精致的缕空花窗透出光影,两相交映,能够看到一行人由远及近。 由郑国公夫妇引领而行之人,一身明亮的四爪蟒袍,正是太子赵挚。 景随步移,他们渐行渐近。穆清清迟疑片刻,正欲探身,忽觉一道视线迎面刺了过来。她敏感的目光移过太子一行人后方,一人落后几步,却侧过脑袋,双目笔直朝她所在的这扇花窗瞥了过来。 双方视线猝不及防碰撞在一起,穆清清心尖轻颤,她没有立刻将身形隐回墙后,毕竟这么做不过掩耳盗铃,为时已晚。 心念辗转间,对方廊道一行人谈笑风声,郑国公夫妇已经领着太子走了过去。 他们都在看着太子,一时无人察觉隔墙有人,也没发现落后几步的赵弈因为那人停下步伐。 赵弈盯着那扇花窗,又抬头眺一眼檐廊顶盖,眸中光影浮动。 绿柳周垂,幽山流水。 复廊一侧行人渐去,声音渐远,而比墙相邻的另一侧,赵弈翻过檐廊顶盖一跃而下。 他翻墙的动作又稳又轻,并未惊动任何人,然后再从外侧单手撑栏翻回廊道,这边只有穆清清一人。像是在等他,眼神也没有闪避,赵弈眉心一松:“脚伤好全了?” 没想到他头一句问的却是这件事,穆清清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好全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没事好好在家养着。”赵弈说完也觉得自己唠叨,这才重归正题:“怎么躲这儿了?” “没躲。”穆清清背靠墙,十指蔻丹轻轻擦过掌心位置:“我在等太子殿下。” 还挺老实,赵弈早看出来了:“找他有事?” 穆清清语顿:“……嗯,有事。” 赵弈眉梢一挑:“我碍着你了?” 问一句答一句,就算不明显,也足够让赵弈看出她的敷衍。但穆清清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没。” 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赵弈。 赵弈对其真实性不置一词,既然不受待见,他淡淡将脸撇到一边:“皇兄已经走了,或者你现在要追还来得及,又或者你等出去后再说便是……” 他背过身正要走,却有所感,发现袖袂被一股力道从身后轻轻扯住。赵弈身型微僵,回眸定定落在抓住袖袂的那只手上。 令人意外的是,穆清清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你别走。” 赵弈喉结滚动,低低吐出几个字:“我不走。” “郁姐姐身上的红疹未消,她还不能见太子。”穆清清轻咬下唇,闷声说:“我原本打算拦下太子殿下的。” 郑宝郁有意延后婚期,但这事并未得到郑国公的同意。郑国公唯恐婚期再次延期,他引太子来见郑宝郁是希望通过太子说服郑宝郁,他对这门亲事真是太着急了。 然而在行事之前从来没有人考虑过郑宝郁的感受。她有她的一身傲骨,不愿以丑恶示人,更无法接受从心上人眼里看到嫌弃或可怜。她想从太子眼里看到惊喜和惊艳,她想向太子展示的是最完美的姿态。 赵弈经过良久的沉默:“所以还是我碍着你了?” “不是。”穆清清摇头:“方才我可以及时唤下太子的。可我胆小,一紧张就错过了。” 赵弈冷着脸:“你不是胆小,你是怕我。” 穆清清两眼一眨,茫然疑惑:“我为什么要怕你?” 赵弈被自己噎住声:“那你紧张什么?” “因为……心里有太多顾虑,所以紧张。”穆清清揪着心口怦跳的位置。在出声之前,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顾虑,怕郑国公发恼、怕太子不答应,怕因为自己冲动影响家里、也怕因为自己嘴笨令太子误会郑宝郁。 第16页 因为顾虑太多,所以紧张,失去开口的勇气。 “你想让我帮你?”原来让他别走,是因为这事。 穆清清心里默数脚程,沮丧的小脸更加灰白:“可以吗?” “可以。”赵弈谈不上失望,只是心底微微发痒,眼底翻涌着不为人知的异样情绪:“但有条件。” 穆清清双眼清亮,毫不犹豫:“我答应。” “……。” 太子走到一半,忽觉身边好像少了什么,回头一看还真少了:“四弟呢?” 经他一提,郑国公夫妇似乎才想起还有这号人物,面面相觑:对啊,人哪去了?总不能是因为国公府太大,半路跟丢了吧? 那么大一个弟弟岂有说丢就丢的道理?太子正要唤人去找回来,忽闻有人疾呼一声‘四皇子’,抬眼就见半路掉队的赵弈不疾不徐地赶了回来。 见他毫发无损从容而归,太子笑了:“何处景致如此迷人,竟让四弟流连忘返?” 赵弈随口道:“方才匆匆瞥见一处兰色花田,听闻皇嫂钟爱鸢尾,不由寻思你我兄弟空手而来,倒不知折花献佛,皇嫂可会介意?” 折人家花圃里的花去献给人家,得亏他想的出来。 “你要是敢,大可不必算我一份。”太子哭笑不得,不过也想到他今日唐突拜会,确实什么也没有为郑宝郁准备。 毕竟他今日登门,是为其他要事。始料未及郑国公夫妇借题发挥,坚持邀他往内宅走。太子原就婉拒过一次,奈何盛情难却,如今倒是找到理由:“不过四弟言之有理,若我空手就来,恐会唐突佳人。” 他与郑宝郁虽然早有婚约,彼此见面的次数却少之又少。他今日不请自来,竟直奔郑宝郁的闺房,属实不合礼数。 郑国公一听不妙:“太子言重,我们宝郁并不看重那些身外之物……” 赵弈像是才想起来:“午间还要接见两位尚书,方才手下来报说吴尚书提前到了,人在茶室候着呢。” 眼看闺女的院子近在眼前,国公夫人急忙挽留:“这、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时,不如见过郁姐儿再……” 太子一向勤勉政务,自不能因儿女私情而耽搁:“如此还是改日再会,明日我另差人送来赔礼,宝郁那边我会修书解释,还望郑老担待。” 言尽于此,他们还能怎么办?只恨刚才没能走快两步,谁会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三言两语就把太子拐走了? 这下郑国公夫妇吃了赵弈的心都有。 穆清清出了郑国公府后并未让马夫启程回家,她没有等太久,很快太子一行也从府内出来。出门相送的郑国公夫妇的笑脸一个赛一个难看,穆清清就知道她的目的达成了。 但见郑国公夫妇看赵弈的眼神摒出怒火,穆清清担心之余不免愧疚。若不是因为她,赵弈岂会凭白遭来郑国公夫妇的不满与不快。 赵弈似有所感,朝穆清清所在的马车瞥来一眼。 隔着窗牖也不知他看清了没有,但穆清清却能够清晰看见他的双唇阖合,无声说了一句话。 穆清清摸摸脸颊,有些发烫。 太子看了一眼随后上车的自家兄弟:“看来四弟今日出门一趟,心情大好?” 赵弈略略压下唇角那抹弧度:“还成。” 但也没有否认。 作者有话说: 别怕,没有作奸犯科的条件,我们男主超容易满足^^ 第9章 穆清清从郑国公府回来,听见院子里熟悉的笑声,走进去就见文莺和其他丫鬟有说有笑,注意到自家主子回来以后才各自歇了。 文莺好奇地迎了过来:“小姐又去郑国公府啦?宝郁小姐这几日见好点了吗?” “太医每日用药护理,已经好多了。”穆清清解下外衫交给她,走进内室的云母屏风换衣服,“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月事不顺,要找大夫调理几日么?” 文莺在旁边帮她收拾替换的衣物:“大夫说我就是小腹受寒,歇两天已经没事了。” 穆清清换好出来,由着文莺拉她到镜前梳发:“真不舒服就多歇两天,别忍着受着,我这儿也没什么要紧事。” “那不成。”文莺矜傲地抬起下巴:“素日里你身边都是我在侍候,我不在哪里放心得下呀?” 她是泠然居的大丫鬟,穆清清的日常起居一直由她亲手照料,绝少假手于人的。也因穆清清一直将她视作自家姐妹包容回护,院里其他丫鬟都得仰她鼻息,在这里文莺几乎等同半个主子。 穆清清透过铜镜看了她一眼:“也好。这两日你不在,出门还挺不方便的,明日你陪我一起去趟沈将军府吧。” “怎么又去沈将军府?”文莺梳发的动作一顿:“姓沈的害了宝郁小姐卧病不起又要延后婚期这事早就传开了,她不仅得罪了郑家还得罪太子,咱们得跟宝郁小姐同仇敌忾,别再跟那些沈家人往来了。” “可就算我与郁姐姐亲厚,也不能成为我对沈姑娘言而无信的借口。” 文莺心头一震,执梳的那只手腕骨已经被穆清清轻轻握住:“文莺,实话告诉我,那日你把信交给了谁?” 文莺没有回答,紧咬下唇:“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穆清清要的不是文莺的解释,也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有些事不说出口也已经足够清楚:“是我害了沈姑娘。” 第17页 “当日你我就在郑国公府内,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你替她传信被发现,不仅会惹一身腥,还会连累穆府的。”文莺曲膝跪在她身边:“要怪就怪那姓沈的死不悔改,若不是她在信中诋毁中伤宝郁小姐,郑国公岂会大发雷霆?” 穆清清垂眸看她:“你怎么知道信中内容?你拆开看过那封信了?” 文莺噎声:“我也是事后听别人说的……” “信中内容真是对郁姐姐出言不逊么?”穆清清双目澄澈,映出文莺有些恼羞的表情:“我真的没有看过那封信,怎会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穆清清没有再问,长吁一声:“明日你留在家中,我亲自去一趟沈将军府。” 文莺双目圆睁,眼眶盈满水雾:“小姐不相信我吗?” “我没有不相信你。”穆清清摇头,“但那封信是经过我手送出去的,无论她在信中写了什么,我都得还她一个解释。” 文莺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她怎么也无法理解穆清清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左右这迟来的解释也不能挽回沈家万人唾弃的现状,更不能平息郑国公因为婚期延后的怒火。穆清清这时候去了,难保沈家人不因迁怒而往她们身上倒打一耙,万一细查之后发现她在信里真的动了手脚…… 穆清清素日里极好说话,绝大部分时候甚至可以没有底限地谦让文莺,但有时候她又正直执拗得令人无言以对。 翌日她早早动身准备前往沈将军府,文莺磨不过她,到最后只好跟她一起登上马车。 短短月余时间,沈将军府就从原来的车马盈门变得门庭冷落。 穆清清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文莺一路磨破了嘴皮子,临下车还忍不住劝:“沈家刚刚惹火上身,别人都是避如蛇蝎,我们上赶着来保不济会被别人怎么说。老爷夫人常常告诫出了门就是代表广恩侯府,你是穆府嫡小姐,身份举足轻重,就是不顾自个的名声,也得顾着自家人的脸面呀……” “我有分寸的,你别担心。”穆清清下了车,看着还在车上磨磨蹭蹭的文莺:“你在这里等我,万事我会担着,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 文莺表情微僵,咬咬牙还是跟了下车:“我总不能让姑娘一个人承担,万一那姓沈的蛮不讲理,总得有人护着你。” 穆清清失笑,没有拒绝文莺继续跟着。 穆二小姐到访,沈府门房互视一眼,没有立刻将人迎进门,而是先派人往里面通传。文莺一见,越发牢骚这家人全无礼数,惹来门房冷眼频频,穆清清属实无奈:“你再这样就回车里去。” 文莺吐舌,不甘不愿地闭起嘴巴。 主仆二人等了好一会,才终于等到有人出来。 穆清清见来人有几分眼熟,略略回想,就记起了这位正是当日跟穆云凌在金乐府打架的沈府小公子沈思鹄。 沈家公子与穆云凌年纪相仿,看个头却比自家弟弟还要高出许多,穆清清不得不仰高脖子才能与他对视。 “招待不周,失礼了。”沈思鹄此前虽与穆清清见过一面,严格来说却并不算打过相识,只作抱拳:“家姐身体不适,近日不便见客,两位请回吧。” 穆清清摁下文莺蠢蠢欲动的双手:“沈小姐见好点了吗?” “多谢关心,家姐已经好多了,只是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穆清清犹豫道:“其实此番前来,我有些话想跟她说,关于那封信的事。” 沈思鹄语气倏然硬冷几分:“事已至此,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穆小姐请回。” 文莺小声附议:“他说的对,反正说再多他们也不会领情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穆清清没听文莺的,但也看出沈思鹄对自己有些成见。如果不解释,只怕沈南霜心中成见更深:“沈小姐如有不便,可否托你带话?我只是想让她知道事情绝非沈小姐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沈思鹄眉心微拧,他本不是个话多的人,有心拒绝却不知应当如何推拒。犹豫不决间,在他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别为难他了。” 穆清清微怔,抬眸朝来人看去。 沈思鹄背对的那扇沈府大门之内走出一人,翠冠束发玄纹白袍,俊美高佻儒雅出众,光风霁月的模样令人移不开眼睛。 ‘裴成绎’三个字含在舌尖辗转,穆清清忽觉手臂被人用力掐了一下。她偏头注意到文莺的表情,脑中闪过那日文莺从沈府回来时义愤填膺告诉她的一件事。 “沈家如今诸事缠身,经不得再兴一桩烦扰事。”裴成绎按揉眉心:“二妹妹,你在这里纠缠不休,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穆清清恍神,这才发现往来的街道不时有人翘首朝这边好奇张望。三人成虎,若是被人传得面目全非,势必又给沈家添麻烦了:“对不起,我……” “你先回去吧。”裴成绎温声打断:“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 “好。”穆清清忙不迭应,“那你……” “我奉太子之命前来拜会沈将军。”裴成绎压低声音:“太子唯才是用,他很看重沈将军。” 穆清清心思聪敏,立刻就会意了:“我明白了。” 裴尚书早已扬明立场,裴成绎如今亦为太子所用,一言一行都是在为太子办事。 太子有意拉拢沈将军,不怪乎当日皇后要惩沈南霜,太子会替她求情。 第18页 倘若太子意在重用沈将军,那么无论穆家还是郑家都不宜与沈家交恶。穆清清对朝政风向听说不多,不过上次穆沈两家起冲突的事能解决的那么快,想必家中应是知晓太子打算的。 只是眼下郑国公对沈家人仍存芥蒂,不管太子是否已经向郑国公透露他的打算,穆清清觉得自己有必要私下跟郑宝郁提醒一二。 裴成绎将穆清清送走之后,回头正见沈思鹄乌沉的双目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我听说你与穆家有婚约,她便是你的未婚妻?” 裴成绎顿声:“她不是会生事的性子,我想个中应有误会。” 沈思鹄冷淡的脸上闪过讽刺:“但愿真是误会,而不是为了某些明明有婚约却到处拈花惹草的人争风吃醋,伤害了真正可怜又无辜的人。” 裴成绎沉下脸:“思鹄,我与南霜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不要再接近她了。”沈思鹄转身入府,留给他一个不屑的背影。 裴成绎立在原地迟迟未动,他垂下眼帘,遮掩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烦躁与挣扎。 作者有话说: 作者爱火葬场,不过喜欢直接火葬,什么浪子回头还是算了吧^^ 第10章 “所以你是想劝我放下对沈南霜的成见,以免日后令太子左右为难?” 郑宝郁双手涂抹消痕止痒的膏粉,精致的下巴一抬,穆清清给她喂一口冰糖藕粉:“不是你,是郑伯伯。我们不清楚郑伯伯是否知情,还是要提醒他的。” “为什么不是我?”郑宝郁似笑非笑,“就算太子要用沈将军,也并不妨碍我去记恨沈南霜。” 穆清清默默瞅她,再喂一口藕粉堵住她的嘴:“郁姐姐又不是不分是非之人。” “我知道你不喜沈小姐不是因为她的无意之举致你过敏,是因为你不喜她在背后说人是非。”穆清清闷声呢喃,“可那封信是借我之手送出去的,无论信中内容是什么,是我的失误导致整件事情被放大处置。” “我没想让事情变成这样,我不希望别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郑宝郁原是想反驳她的,许是口中藕粉没吃完,又许是不忍见她这般低落。 “行吧。”一碗藕粉很快见底,郑宝郁轻轻摩挲下巴干皮的红印:“总归事情已经过去,往后我便是不待见她,也不会刻意去找她麻烦的。” “而且关于太子要用沈将军的事,我爹已经知道了。”郑宝郁面露哂色,“太子登门那日正是为作说客而来,反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郑国公是太子的未来岳父,而沈将军是太子有心拉拢的人。当日郑国公一怒之下在朝会上当众参了沈将军一本,这事闹得两家拂不开面,满朝文武都在当笑话看。太子又岂能眼睁睁看自己人内讧,故此借口登门造访郑国公府,为的是从中调和两家矛盾。 想通个中关节,穆清清也终于看懂了郑宝郁冷静自持之下的心伤:“其实太子殿下对你的关心不假,只是……” “只是他身居其位,难免无暇他顾。待日后我将嫁作他的正妃,也当懂得取舍有度,理解与包容他的苦衷,夫妻同舟共济,势必与他共同进退。”郑宝郁牵动唇角,“清清,这些我都懂。” 她已经做了五年的未来太子妃,五年来的每个日夜淫浸在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中,战战兢兢耳提面命,她如何不懂? 可理智上的懂得,无法填补感情上的缺失。 偶尔回想之时,难免怅然若失。 穆清清手足无措,她不知应该如何安慰这样的郑宝郁。好在郑宝郁只是一时的失落,并未沉湎其中,很快打起精神:“其实你说的对,太子并非全然不关心我。昨日他托信予我,告知这阵子遍寻名医,致力研制上好的药膏修复皮肤的疮疹与溃烂。” “他答应我延后婚期,但劝我积极面对,不要过度消沉。”郑宝郁勾起唇角,“这人总是这样,我有时觉得他不解风情,有时又觉得他的务实其实没什么不对。” 穆清清看着她的表情渐渐柔和:“所以郁姐姐是喜欢太子才嫁给他的对么?” 郑宝郁舒眉:“我心依然如故。” 穆清清想了想:“我懂了。” 郑宝郁觑她一眼:“真懂了?那你又是喜欢裴公子才答应嫁给他的么?” 穆清清被她问得愣住:“婚姻大事当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当然知道你和裴公子的婚事是两家长辈商议决定的。可你与裴公子自幼结识,难道你对他的感情只局限于父母订立的这门婚事?”郑宝郁坐直身子,双眼微眯:“我从未听你说过喜欢他。” “那是因为我不擅长表达男女之情,羞于启齿。”似乎是为了回应郑宝郁的质疑,穆清清郑重地又补一句:“我当然是喜欢他的。” 郑宝郁盯着她没有闪避的双眼:“你若真是喜欢他,那别怪我多嘴说你一句。” 穆清清不解:“什么?” 郑宝郁斜睨一眼:“这阵子我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关于裴公子与沈南霜的。” 穆清清才知道,由于这段时间裴成绎经常出入沈将军府,坊间有传他和沈南霜私相授受。当事人双方或不知情,但背地里的碎言碎语传得很难听。 有关裴成绎与沈南霜的事,穆清清早就听文莺提过好几回了,只是没想到竟连郑宝郁亦有所耳闻:“绎哥哥与我说过,他去沈将军府是为太子办事。” 第19页 穆清清从不听信谣传之事。 两家既已定亲,婚期在即,以尚书府的教养、裴成绎的人品是断不可能做出婚前与其他女子私相授受这般出格的事情。 郑宝郁见她言之凿凿,便只当真是坊间谣传误人,心中猜疑灭了几分,可还是不放心说:“纵使君子端方,难抵小人狐媚。你这般耿直的性子,我就怕你吃亏。” 穆清清见她较真,也就没有反驳:“好,回去我定提醒绎哥哥,让他多注意的。” 她虽并不相信坊间谣传,但若是让这样的传闻越演越烈,对沈南霜的名声也不好。 私相授受,对未出阁的姑娘名声损害太大了。 穆清清回到家中,一进门就有人来请她过一趟千秋苑。千秋苑是穆老太君的住所,穆清清不知她何事请得这般着急,连衣服都没换匆匆赶了过去。 路过中庭的时候,穆清清意外遇见广恩侯。 “父亲。”她停下脚步,往日这个时间父亲并不在家,看他来的方向应该也是刚从穆老太的千秋苑出来的? “刚从郑国公府上回来?”因为郑国公在朝会上公然怒斥沈将军,便连不爱八卦各家私事纠纷的广恩侯也听说了。 穆清清点头:“郑姐姐身上的疹子未消,心里也不好受,我想多陪陪她。” “应该的,我记得你俩自小就玩得好。”广恩侯背过手心:“去见你祖母?她在小禅房。” 穆清清应声正要从他身边经过,忽听广恩侯叫住她:“沈将军的女儿,你觉得其人如何?” 穆清清心中微讶,伫足思忖:“沈小姐为人直率、性格活泼。许是常住关外的缘故,行为举止不似京中女子拘谨内敛,想法亦有些许不同,但本质……” 因为出了郑宝郁的那件事,‘不坏’二字含在嘴里,穆清清迟疑地补充说:“应该不坏。” 不知是否错觉,穆清清听见父亲似是松一口气:“还记得当日沈将军携一双子女登门拜访,我见她谈吐直爽,落落大方。她坚持亲自向你道歉,愿意正视错误承认错误,想必禀性是不差的。” 穆清清鲜少听见父亲夸赞小辈,广恩侯平日在儿女面前严肃正经,便连长子穆文筠也少有得他和颜悦色,不由感到好奇与意外:“父亲觉得沈小姐是女儿可以深交的人吗?” 广恩侯沉吟:“倒也不妨多些往来。” “女儿明白了。”自认识沈南霜至今,这还是穆清清头一回听见别人不是反对与劝阻,而是明确赞同她与沈南霜多交往的声音。 只没想到竟是出自她的父亲。 前往千秋苑的路上穆清清分神又想,却不知父亲是否听过关于裴成绎与沈南霜的那些传闻。 作者有话说: 问题来了,清清到底喜不喜欢裴成绎呢? 第11章 千秋苑独屹在穆府内宅较偏的南向院子,穆老太年纪渐长,不喜小辈喧哗,自老侯爷去世以后便从主屋搬来这里,图个清静,也方便她潜心礼佛。 穆清清来到千秋苑的小禅房,老太君背对正门坐在蒲团中念经。经文不能断,她耐心听完整段冗长的经文,方启唇轻唤:“祖母。” 穆老太淡淡应声,她将捻在手里的佛珠交给一旁侍候的嬷嬷,轻掸衣袂,挪过蒲团:“过来坐。” 穆清清乖顺听从,曲膝端坐在蒲团上,从头到脚无不是由她一手调|教的规矩。穆老太满意颌首,她身着素裳、胸配佛珠,衣着打扮不算富贵,见过她的人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有别寻常人家的教养与气度。但她即便礼佛多年,拜着慈悲为怀的佛祖观音,眼中尖锐依旧不减,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位教条严苛、独断□□的长辈。 穆老太算着脚程:“你父亲刚走,见到了吗?” “见到了。”穆清清回忆着与父亲之间的对话,但因涉及沈南霜,她下意识避重就轻:“父亲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穆老太哼笑一声,似是而非道:“约莫心绪不宁,也想拜拜菩萨图个心静。” 穆清清没听懂祖母的哑谜,但她自小便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自不会多嘴过问长辈之间事情。 穆老太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她知穆清清刚从郑国公府回来,遂简单过问几句郑宝郁的身体。 穆清清捡些好的说与她听,郑宝郁是圣上赐旨钦点的未来太子妃,原定中旬将要大婚,未曾想婚前遭遇突发状况。不仅太子为她遍寻名医研制新药,便连当今帝后也十分重视,倾尽整个太医府人力物力为她治病。 在多方加持之下,郑宝郁病症比预想中要恢复更快,眼下已经消炎结皮,持之以恒相信很快就能痊愈。 当今皇后是穆老太嫡出的小女儿,将来要嫁太子的郑宝郁算起来还是她的外孙媳妇。穆老太知她近段时间不好过,便连穆清清常去郑国公府陪伴也有几分她的嘱意。 “这桩婚事自定下至今说长不长,但也耽误不少年了。”穆老太淡淡唏嘘:“只愿有生之年我还能够喝到外孙媳妇的这杯茶。” 穆清清忙说:“祖母福寿安康,您身子骨硬朗得很,便是再活十年二十年也是不成问题的。” “你祖父当年比之更甚,还不是突然一下说没就没。”穆老太轻拍她的手背:“祖母倒不在乎长命百岁,只盼穆家长春,世代兴旺。” 第20页 穆清清正色道:“父亲与众叔叔正值壮年,兄长与其他世弟也很成器,定然不会让祖母失望。” 穆老太觑她一眼:“最不成器就是你弟。” “凌弟还小,心性不定。”穆清清不觉莞尔:“但他脑子灵活,等再长大定性些,绝不比兄长差。” “我倒不指望他,他不给家里惹麻烦已是阿弥陀佛。”穆老太深深看她一眼:“你是我亲手带大的,祖母更指望你。” 这些穆清清都知道,她柔声应答:“绎哥哥很好,他年轻有为、才华出众,便连太子殿下也很赏识他,日后必定能在朝堂之上大放光彩。” “待我日后嫁入裴家,定能为穆家争取更高的助益。” 穆老太露出赞许之色:“可惜太子大婚或将延期,万幸当时并没有把你俩的婚期排得太紧,否则只怕也要误了你们的婚期。” “不过今次郑家姑娘出事也让我明白了世事难料,即便安排得再好,只要一日未能实现,便有无穷无尽的变数糅杂其中。” 听到这,穆清清心头一突,对上穆老太犀利的目光:“近来坊间有些传闻不堪入耳,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污了你我的清静。” “只是婚事虽已给你定下了,但你万不可懈怠。须知男人的心不可尽信,世间太多鼓惑,松懈一分则会令你万劫不复。” 穆清清听出她的意有所指,坊间谣传果然还是传入了侯府里:“其实外间碎言碎语,不能……” “好了,我唤你来还有别的嘱咐,就不要再提那些糟粕事。”穆老太安抚地轻拍她手背,穆清清欲言又止,到底咽下心中的话。 过几日长公主府设周岁宴,届时不少王公大臣皇亲国戚都会到场。穆裴两家均在邀请之列,穆老太的意思是让穆清清到时随母一并前往。 或许是被外间谣传刺激到了,穆老太一反常态,叮嘱穆清清摒去那些矜骄与自持,多与裴成绎亲近往来,免得被哪路狐媚子趁虚而入,得不偿失。 可她自小受穆老太教养,便连自家长兄与幺弟都不曾过份亲近。就是在定下婚约之后,她与裴成绎也依然保持适当距离,说句相敬如宾绝不为过,如何懂得与外男亲近? 为了穆老太一句话,穆清清苦恼许久,转瞬来到周岁宴这天。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今天大扫除,累到葛优躺,先这样昂…… 第12章 长公主淳宁虽非皇后穆氏所出,但她容颜清丽,嘴巴又甜,往时住在宫中很得帝后喜爱,出嫁以后依然保持回宫陪伴皇后的频率。故而长公主为儿子周岁设宴,京中达官贵胄都很捧场,据说就连当今太子也将亲临,并为帝后捎上大礼。 广恩侯府门前停着数辆马车,此行穆府去的人不少。 穆清清一身珍珠白的掐花软锻,上身霞色绉纱束在玉绦腰封,一条粉淡的团云罗裙随着行走的动作带出翻飞的轻盈与飘逸。 杨柳细腰,绰约多姿。眉目如画,清艳窈窕。在众多人中尤其突出,于是穆云凌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姐。” 穆清清回首,见是被禁足多时的弟弟,明眸微弯:“这趟你也去么?” 上回惹事不轻,亲爹罚完家法不够,勒令要他禁足三个月,没想到三个月不到就被放出来了。穆云凌摸摸鼻梁,暗倒苦水:“打也打了、跪也跪了,你说还要禁足三个月这像话吗?还是不是亲爹了?” 背后传来两声咳嗽,穆云凌脖子一缩,就发现他爹在娘亲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广恩侯夫人叶氏频频给儿子使眼色,广恩侯冷冰冰地睇去一眼,叶氏默默收声,穆云凌也不敢造次。 穆府这趟准备赴宴的人除了广恩侯夫妇和他的嫡女幺子,二房夫妇也带了嫡子嫡女,三房夫妇除了嫡子之外还带了一位适龄的庶女。 听说公主府宴请了不少达官贵胄都带着家中小辈,不少人都抱着去相看的意图,叶氏磨着丈夫把还在禁足的小儿子放出来,同样打着相同的主意。 穆清清已定亲事,如果不是穆老太的嘱咐,她原是不打算同行赴宴。广恩侯夫妇事先得了穆老太的授意,倒没有过问什么。其他人却不知道,各房的兄弟姐妹凑到一处七嘴八舌,二房的嫡女穆盈盈在家行五,五小姐笑吟吟打穆清清车前走过:“二姐姐定是知道裴家哥哥也在,特意盛装打扮去赴宴吧?” “可谁人不知咱家二姐姐最是美貌无双,只怕待到公主府一站,顷刻招来不必要的许多猛浪,让未来夫家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呀。” 二房的嫡长子暗暗扯她的衣袂,赔笑着跟五小姐去了另一辆马车。要不是穆清清拉着,穆云凌顷刻也要跳出来抓她嘴巴:“她就看不得你比她长得好,从小到大阴阳怪气,谁娶她谁倒霉!” 穆清清劝道:“父亲母亲就在前面瞧着呢,你又想关禁闭了?” 穆云凌被关怕了,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一口一个裴家哥哥,啐,真不要脸。她该不会也看上裴大哥了吧?” “也?” 穆云凌噤声,作贼心虚地瞥开眼:“噫、阿娘喊我,我先走了。” 穆云凌是家中老幺,叶氏眼里是心肝宝贝。前段时间跟沈家的事闹得太凶,他被亲爹收拾一顿,这阵子禁足在家被穆应昊看得很紧,当娘的怎么求都没用,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放出来了,叶氏自是要把儿子捞到身边千般疼万般护。 第21页 穆清清目送他去了前面的马车,这才登上身后的车厢。 穆家马车抵达公主府时,公主府早已是宾客迎门。 驸马正游走在宾客之间左右逢源,淳宁长公主抱着孩子与新到的客人寒暄。广恩侯在兵部任职,穆家更是皇后外家,一行人刚到,长公主抱着孩子立刻迎了上去。 穆应昊去与熟识的同僚打招呼,女眷与其他小辈去去留留,叶氏抱着小公子爱不释手,长公主不禁调侃:“世子刚娶了媳妇,二小姐也定了亲事,指不准过不了多久夫人也能抱上好几个。” 叶氏叹息:“我家两个大的都懂事,唯有小的那个不省心,今日把他带来可不正是想着能否相个好人家么?不知殿下可有主意?” 长公主心道你家小的出了名混不吝,有主意也不敢往你身上打,面上笑吟吟:“你要问我,我是瞧着每个都挺好。可那毕竟是女人看女人的眼光,你家公子不定喜欢,还是让他进屋坐坐,自己瞧的更对眼。” 叶氏就是说说,也没真去指望她。等她把孩子还回去,出来就见只剩穆清清,小儿子早已没了踪迹:“凌儿呢?” “他说看见熟人就走了。”家里小辈陆陆续续跟着其他长辈散开了,唯有穆清清还等在这里,就是怕母亲回来没瞧见人干着急。 “那个臭小子。”叶氏了解自个儿子的脾性,气也不是,“也罢,我去找其他夫人打招呼。” 说着,她让穆清清别跟着:“刚刚我跟长公主打听过,裴家的人比我们早到了。你去找找成绎吧,莫忘了你祖母特意吩咐的事。” 穆清清一顿:“好。” 叶氏去找其他夫人打听未出阁的好姑娘,被留下来的穆清清挪回步伐,举目四望,正好对上长公主投来的目光。 长公主微微一笑,这会没有新到的宾客,她主动走出来:“清清妹妹可是在寻裴家公子?” 方才叶氏问得直接,长公主多少猜到一些,穆清清只得厚着脸皮问:“公主可曾瞧见他往哪边去了?” 长公主摇头,今日来宾那么多,她哪会去注意谁跟谁:“你去汀雨轩吧。太子晚些就到,大家都会在那里等他。” 那汀雨轩处想必多是男宾,她若寻去,未免过于刻意,只怕也放不开手脚。长公主看出她的拘谨:“那我差人去传话,帮你把他请出来?” 穆清清连说不用,长公主觉得这样不行:“妹妹可是正经出身的好姑娘,广恩侯府嫡小姐,岂由他这做未婚夫的如此怠慢?” “再说这年头早就不兴老一辈的那些古板规矩了。你看看我,想当年若不是我主动出击,以驸马那温吞含蓄的性子,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才生出我家小崽子呀?”长公主捏着儿子软呼呼的腮帮,精明的脸上尽是满意。 穆清清迟疑:“可我们已经定亲了。” “定亲又不是成亲,就是成了亲也还能和离、休妻。”长公主没好气,“你呀,明明这般年轻,别尽学着家里的老古董墨守成规,我告诉你现在的男人最不爱就是这个。” 穆清清只作笑笑,长公主瞧着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果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难怪外间有人说姓裴的在外面养了姘头,就是因为受不了她木讷古板不通情趣的性子。 可她自来与皇后亲近,纵然对穆清清的性子不恭维,但对皇后的娘家人总想着照拂些:“你帮我抱着崽崽,我回房给你摸几本秘籍,当年我追驸马的时候受教不少,肯定能够帮到你。” 穆清清张嘴想说不用,但长公主已经把娃儿往她怀里塞,风风火火提裙走了。穆清清托着娃无措地向四周求助,可周遭下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怕无缘无故接了个烫手山芋。 也亏得长公主心大,这么大一个亲儿子说塞就塞,让人家一个从没养过抱过孩子的黄花大闺女临危受命。万幸孩子不认生,许是刚喂过奶换过尿布,既没哭也没闹,乖乖窝在她的怀里眨巴眼睛。 穆清清僵着抱娃的动作,她不敢走动,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模样看上去略微笨拙,但并不狼狈,以至于新来的客人一登门,入眼只觉得画面微妙,却又莫名和谐。 好巧不巧,太子仪驾在这时候到达,甫一进门见到的人竟不是长公主,而是抱着小崽子的穆清清,不禁露出愕色:“清清?” 穆清清一抬头,正见太子带人大步流星迈进大门,身边除了随行的内监与护卫,还有同行的四皇子赵弈。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不是该多溜溜男主? 第13章 “太子殿下、四殿下。”穆清清怀里抱着崽,想要福身又行动不便,表情既无措又窘迫。 太子看清她怀里抱的正是今日周岁宴的小主角,顿觉好笑:“莫不是皇姐把亲儿子扔给你,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看来太子还是很了解这位皇长姐的,穆清清不便解释公主去因,含糊道:“公主有事暂时离开了,临时把小公子托给我。” 太子逗了一会小外甥,面对穆清清期盼的目光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这小子上回吐了我一身奶,到现在还能闻到一股奶腥味。我看他在清清怀里乖得很,还是你来抱着吧。” 说着他想到一旁默不作声的兄弟:“四弟应该是第一次见小知书吧?要不你来抱一抱?” 负手背在身后的赵弈淡淡扫过一眼此时还是浑身软肉跟小奶猪似的宋知书,一声‘不必’却在对上穆清清微微发亮的双眼时咽了咽:“……给我吧。” 第22页 笨拙的穆清清甚至还不太会换手抱娃,她小心翼翼把娃娃送了出去。赵弈虽然拧着眉峰,好歹没有放弃的念头,同样笨拙地把孩子接过…… 孰料小崽子刚被赵弈接手,小脸一抖两眼汪汪,哇一声竟嚎啕起来。 众人被他的哭声吓了一跳,赵弈险些没接稳,穆清清吓得赶紧伸手去托,在场只有太子笑不可支:“原来不是只有我被嫌弃,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懂得什么是温香软玉,皇姐这怕不是要养出个风流浪子。” “什么浪子不浪子,他若是敢四处风流,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长公主闻声赶至,听见这话横眉竖眼:“你们两个硬绑绑的臭男人,还不许我儿子挑香软的枕,有本事别讨媳妇,晚上去睡石头得了。” 普天之下也就长公主敢这般呛声,就连太子也不敢招惹:“说笑、说笑。你儿子大智若愚,将来必定能成一方才干。”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在骂人。”长公主嘀咕,见儿子还稳稳捧在赵弈手中,惊奇地‘咦’了一声,才发现下面有穆清清在托着,两人四手肩碰肩护着怀里打奶嗝的小崽子,乍一眼看颇有夫妻相,还挺登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长公主心中暗唾见鬼的夫妻相,人家姑娘可是许了人家的。 “我来吧。”她把儿子接回去,好让两人分别松开。 如释重负的穆清清与赵弈听见耳边放松的吁息,低眉抬首互对一眼,赵弈率先别开双眼,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又转回来直面她。 穆清清羽睫轻动,似也想起一件事。 这厢长公主美滋滋地收下太子送来的大礼,笑着拜谢远在皇宫的帝后:“几位殿下都齐了,吩咐下去可以开宴。” 此时偌大的厅室已经聚满了人。长公主府宴宾,来人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最瞩目的却要属当今圣上的几位皇子。 今上子嗣众多,太子之上还有两位兄长均已封王建府,之下还有七八个皇子皆由不同嫔妃所出。托今春原定大婚的太子之福,除了封地偏远的恭王以及年纪太轻的皇子公主,今日公主府上广聚一众皇子,场面堪比年末宫宴稀罕热闹。 靖王封地就在京畿以东极为丰沃的平江郡,去岁其生母徐贵妃患疾,圣上特许他入京侍疾。只不过这一回就不走了,对外宣称等着喝一口太子喜酒,可谁不知徐贵妃的外家势力雄厚,排行老二的靖王擅钻权术,若非少了个嫡出的名份,太子之位未必落在当今这位的头上。 除了靖王以外,五皇子的生母外家亦不容小觑,七皇子的母妃正值盛宠。当今圣上身骨硬朗,众位皇子及其背后的势力并不安份,都在虎视眈眈储君之位。 但在人前,谁都不会主动撕破兄友弟恭的那层纸。 宣布开宴之前,穆清清提前进入宴厅找到母亲叶氏。叶氏正与其他夫人谈笑风声,瞧见是她顺口就问:“见到人了?事情顺利吗?” 穆清清摇头,叶氏古怪道:“方才我分明听见裴家小姐说她哥接了下仆的字条出去了,难道不是你?” 穆清清微怔:“不是我。” 叶氏皱眉,拉过穆清清小声道:“我听说今日沈家那姑娘也来了,会不会是她把成绎叫出去?” 穆清清有些意外,叶氏急躁道:“你快出去找找,找不着就多问下人。别是还没成亲,丈夫就被外头的小贱胚子给勾走了,丢不丢人?” 穆清清抿着下唇,被叶氏推着往外走。 出来之时,厅内扬起一声声恭维,似乎长公主领着太子和四皇子到场了。但这些都与她无关,穆清清抬头看了眼天色,垂首静立,过一会儿才动身去找下仆问路。 穆清清连续打听了好几个人,终于有人瞧见裴公子疑似往前面翠竹林去了。 翠竹林离汀雨轩不远,一条鹅卵石径就能直通。 沿路竹节青翠,轻风拂面,带起一丝淡淡的竹香。穆清清循路而来,听说竹林围起一片开阔的坪地,坪地中屹起一座清幽小亭。往时驸马与公主闲来无事,会在此处小酌一杯,吟诗作赋。 远离喧嚣,竹香缭绕,即便没有诗也没有酒,也挺醉人。 穆清清依稀从簇簇翠竹间分辨出一座角亭的轮廓,亭中有人。 一阵风起,竹叶簌簌,她的步伐太轻,被沙沙叶响所掩盖,亭中人根本没有发现。他的注意力太过集中,不知不觉无视了身外的一切。 穆清清一眼认出那是裴成绎。 长身鹤立,站如青松。低垂的侧面如玉,掩映在一片翠绿之间。安静端雅,却少了几分鲜活的温度。唯有那道凝在某一处的视线,令他慢慢褪下人前的伪装,逐渐聚起鲜为人知的暖光。 亭中石桌前坐着一名黄裳少女,环枕双臂睡了过去。她对外间一无所知,外界的恶意也再伤害不了她。 只是凝在眼角未来得及拭去的泪花令人心碎,让身边那道挺直的腰背微微弯低,但很快在意动之前克制住自己,改用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发旋,试图以这样隐忍的方式对内心告以慰藉。 穆清清目睹了这一切。 从背面看,白皙耳后颈半掩在柔软的青丝之下,低垂的弧度显出她的脆弱与落寞。 无声立在她身后的赵弈眸光暗沉,戾色中揉杂着不为人知的怒火与疼惜,他最终选择了出手去将穆清清拉回来,试图用这个发泄般的动作狠狠打破眼前僵局。 第23页 猝不及防的一个回眸,出乎意料的是穆清清眼里没有泪,有的是对他出现在这里的诧异与不解。但几乎是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她迅速捂住自己嘴巴的同时用另一只手严严实实捂住了赵弈的嘴。 软香袭鼻的瞬间,赵弈脑子空了一片。 作者有话说: 新年这几天隔日更,明天不更新,预祝大家春节快乐昂…… 第14章 林间的动静引起亭中人的注意,裴成绎抽回那只手:“谁在那里?!” 这一声厉喝惊醒了正在昏睡的沈南霜,她揉搓着睁开双眼,只见裴成绎大步朝林间某个方向走去:“裴大哥?” 裴成绎的双眼在林间巡睃,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影踪迹。 “裴大哥,你在找什么?”沈南霜见他迟迟未归,索性自己找了过来。 裴成绎回视她一眼,眼里的戒备在对上沈南霜之际慢慢散去:“快开宴了,我带你回去吧。” 一听说要回去,沈南霜有些不情愿。裴成绎温声安慰:“太子已经安排好了,有我们护着你,不会有事的。” 沈南霜这才答应跟他走,离开的时候两人没有牵手,但沈南霜却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状似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即便裴成绎没有回头,眉宇却化开一道难以言喻的似水温柔。 直到那二人离去,赵弈带着穆清清从躲藏处出来。松开的手掌宛若遭受灼烧,烫得人心难以自持,恨不能为她折弯了腰。 “是我太重了吗?” 看他弯腰扶膝神情莫测,穆清清担忧地守在他的身边。 “……” 赵弈抬眼,目光凌厉:“一点也不重。” 穆清清只当他不好意思说实话:“对不起,你本可以不用跟我一起躲的。” 但她实在无处藏身,所以赵弈才会带她躲起来。 赵弈默默猫了会儿,温吞吞起来捻去沾在身上的叶片:“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躲?” 穆清清静默,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 “就觉得,我好像不应该在那种时候出现在他们眼前。” 耳边传来一声哼笑,穆清清看过去,赵弈面色寡冷,唇边的弧度勾出道不尽的讽刺:“你怕令他难堪?” “孤男寡女、举止亲密,他裴成绎背着你私会沈南霜的时候可曾为你想过?” 穆清清怔道:“不是。” “不是?”赵弈可以用更加龌龊污秽的言辞去形容那对狗男女,话到嘴边却生怕污了穆清清的耳朵。 可她根本不懂。 穆清清垂着目光:“我没想惹你生气的。” 赵弈耷眼,隽逸的脸庞浮现一抹阴冷得能够滴出血的戾色,声音却放得很轻很轻:“我没有生气。” 他只是不明白穆清清想否定什么,是否定他给出的答案,还是否定裴成绎背叛她的事实? 穆清清能感觉得出来他没说真话,也能感觉得出来不说只是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我从未见过绎哥哥流露出那种情状。” 裴成绎年少高才、俊美无俦,穆清清曾经听过无数恋慕他的声音。喜欢他的人有很多,但裴成绎冷静自持,从未失态,至少穆清清从未见过方才亭中的他所流露出来的那番情状。 “可那并不是给我的,”穆清清勾着淡淡哂色,“我总不能让自己显得太难堪。” 赵弈目色幽暗:“那以后呢?以后难道也要一直躲吗?” “不,”穆清清出神地想,欣然说:“下次不躲了。” 赵弈沉默不语,穆清清只当这个话题结束了。她看了眼天色,想着赵弈怎会出现在这里,身后再次响起沉哑的嗓音:“下次我帮你。” 穆清清愣了下:“不了,下次不会再麻烦你带我躲起来的。” 赵弈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可以的。”穆清清温声回他:“我自己可以。” 赵弈双拳紧握,又缓缓松开:“开宴了,回去吧。” 穆清清盯着他转身时背脊绷直的肌理,应声跟了几步,却被汹汹走远几步又突然调头回来的赵弈吓了一跳。穆清清迷茫地抬起双眼,男子高大的身躯正笼在她的眼前:“你好像忘了当日应诺我的事?” 穆清清眼里闪过微光:“我没忘。” “那你——” “可你我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穆清清解释道:“而且多年未见,我没法再把你当成幼时的那个玩伴。” 有什么在心底破碎,碎片哗声飞溅,割了赵弈满腔血肉:“所以你是不打算兑现承诺了?” 穆清清却摇头:“弈哥哥。” 尽管她的语气无比郑重,可赵弈还是被突如其来的这声久违的称唤给震得绷住,心尖一股热浪袭卷而来:“……你喊我什么?” “纵非一言九鼎的君子,但我从不言虚。”穆清清渐渐软了声音:“弈哥哥,我能兑现的只有这个。” 赵弈心底翻涌着万千异样的情绪,闭上双眼悉数涌现出来:“你总是这样。” 闭上双眼的时候,外间的声音顺着耳鼓进入脑海无限放大:“总是哪样?” 总是哪样? 赵弈将两个字含在舌尖,狠狠嚼咀,恨不能吃了她。 狡猾。 穆清清不解地打量他,在被拉开距离之前又跟上几步。此处偏安,林欲静而风不止,穆清清环视周遭绿竹:“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 第24页 走在前边的赵弈漫不经心地应声:“谁?” “绎哥哥和沈小姐。” 赵弈脸色瞬黑:“哪里一样?” “孤男寡女。”见他回头看自己,穆清清下意识回以笑,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方才赵弈带她躲起来的时候确实产生了肢体碰触:“举止亲密。” 赵弈语塞,狠狠按揉眉心的位置:“你不必替他们开脱,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赵弈沉默,他抬起一只胳膊伸向穆清清,指尖即将掠过眼前之际穆清清下意识脖子后仰,却并未能完全避开他的动作,而是看见赵弈从她的发心处捻下一片翠绿的竹叶。 他以指腹轻碾那片竹叶:“现在我们一样了。” 穆清清盯着被碾碎的叶片飘落在地:“那我是不是应该抓住你的衣角?” 赵弈面无表情地停住收回手臂的动作,将袖口送到她面前:“你想?” 穆清清很快否决了:“那不成,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赵弈心中冷笑,别开脸再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徐徐走出翠竹林,汀雨轩中分外热闹。府中下人托着盘子鱼贯而入,盘中摆放的却不是茶水糕点,而是许多形样不一的趣致玩意。 赵弈这才想起一件事,意兴阑珊地抽出用丝带束成一卷卷轴:“皇姐托我带给你的,她怕开宴之后没空找你。” 穆清清刚想问是什么,掀开看了几眼就懂了。 “她说什么也不让看。”赵弈状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是什么?” 穆清清笑着卷了回去:“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男主太惨了,我男主要被清清给气得头顶生烟了! 明天没更新后天更。 第15章 汀雨轩里气氛正好。 众人围在一张八仙桌前,尺寸较普通的八仙桌要大上几倍。桌面裹覆一层红绸布,一水的婢女鱼贯而入,很快在桌面上填积一件又一件趣致玩意。 团在驸马怀里的小公子抱着脚丫东张西望,很快注意力就被桌面摆置的小玩意给吸引了去,登时精神振奋,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一众夫人小姐看得心都化了。 驸马眉眼舒开,总是笑得一团和气。众人皆知长公主这人脾气大又强势,而驸马此人脾气却软得一塌糊涂,照当年大婚典礼当今天子提辞,这俩简直天作之合。 驸马摁着四肢挥舞蠢蠢欲动的儿子,旁边的人看得逗趣,五皇子调侃说:“看来咱这小外甥已经迫不及待了呀,怎的皇姐到现在还没回来?” 方才长公主一声失赔,把儿子扔给驸马就离席了。眼下小公子急着要抓周,为娘的总不至于缺席吧? 驸马赔笑:“就来了。” 太子拨着茶叶:“依孤看小知书的性子像皇姐,火烧火燎,片刻都等不住,将来还需多劳驸马磨一磨。男孩子性子可得稳重些,否则连这一盏茶的功夫都等不了,日后何能堪当大任?” 话中的意有所指令五皇子脸色微变,顿时不吱声了。 靖王就在太子邻座,拢袖问道:“四弟也去了好些时间,莫不是与淳宁一道?” 七皇子故作好奇:“不能吧?四哥整日只跟太子哥哥转,也没见他跟咱们这些兄弟姐妹谁亲近。不如赶紧派人出去找一找,总不能让这一围人枯等吧。” “七弟此言差矣。”太子瞥了他一眼,“你四哥自去北关也有些年头,只怕比身在京城养尊处优的你我兄弟更加独当一面。你今年已有十五,整日只与伴读斗鸡走狗,又成何体统?” 七皇子当着众兄弟与王公大臣的面被太子训斥,脸上一热,缩回去忿忿不语。 几位皇子你来我往,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只盼着长公主赶紧归位。 所幸驸马派出去的人终于把长公主找回来了,众人目光聚了出去,只见长公主牵着一位黄裳少女款款入内:“我与南霜妹妹投缘,一时没忍住多聊几句,却是诸位久等了。” 众人微讶,只因长公主亲自牵进来的这位黄裳少女,正是时下饱受非议的那位沈将军之女——沈南霜。 沈南霜一袭黄裳如莺鹂娇俏,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今日难得的恬静温淳则显出顾盼生辉的另一面,在由长公主牵进来的那一瞬令人眼前发亮。 许多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大多数时候只凭一句外界的传闻就把沈南霜给妖魔化。今日一见,反觉谣言失真,对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未免恶意过大。 太子失笑:“我早说皇姐见了她一定喜欢,只没想到你俩这般投缘,竟连儿子的抓周仪式都给抛在脑后了。” “都怪我,公主殿下见我落单,便想多陪我一些。”沈南霜羞窘:“我没想到公主这般身份尊贵的人也能如此随和、风趣幽默,南霜与她在一起实在太舒服了,一不留神便误了时间。” 太子打趣:“看来皇姐魅力不减当年,不仅驸马难以抵挡,便连初次见面的人也能为你一见倾心。” 长公主趾高气昂:“那是自然。” 太子笑意愈深:“那你可要好好照顾沈小姐,莫再让她落单才好。” 长公主说到做到,带着沈南霜挤上前,直接分了一半家属席给她,竟与众皇子并肩,甚至就在太子身侧! 看到这里,众人哪还会不明白?不管这沈南霜是否真得长公主青眼,其中必有太子从中牵引。如此一来,即便对沈南霜此人仍存成见,可碍于太子之面,大家都不会再与之交恶,至少明面上是再不会给她甩脸色或故意冷落她的了。 第25页 感受到周遭的恶意慢慢减少,沈南霜暗松口气,立刻朝太子投去感激的目光。太子一笑置之,眼里的温柔带着几分宠溺。 开宴之前叶氏已经回到丈夫身边,她环顾众人看沈南霜的眼神变化,微微皱眉,暗暗攥着丈夫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丈夫一瞬不瞬盯着沈南霜,眼里是她从未见过也读不懂的复杂与情绪。 突如其来的烦闷与焦躁令叶氏撇开脸,她在人群中寻找小儿子的踪迹,意外发现隐在角落的一道身影。裴成绎的目光投向某一种,并未注意到有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与太子相视一笑的沈南霜似有所感,饶是裴成结隐在角落,可冥冥之中似有牵引,令沈南霜很快瞧见了他。 沈南霜展颜,这一笑如沐春风,落在裴成绎心尖激起圈圈涟漪,令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在这一瞬被柔情化开。 沈南霜勾着唇角,却在目光触及门口徐徐而归的某个人时,悄然隐去。 此时偌大的八仙桌面摆开一字大龙凤,文的武的应有尽有,全是玲珑精致的小玩意。 抓周宴上会请亲族与名望较高的老辈为周岁小儿添彩,今日到场的来宾太多,除了有备而来的众皇子,公主与驸马则请了几名朝中勋臣做代表。 赵弈赶在开始抓周之前回来了。 这人行踪不定,如今就连身手不凡的皇家暗卫有时候都拿不准他的动向。太子放纵这个弟弟,长公主也只能嗔怪地横他一眼:“我还道四弟先走了,连小外甥的抓周礼也不赏脸。” 赵弈弩了弩嘴角:“那不能,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这声‘一家人’听得长公主遍体通畅:“念在四弟及时赶到,皇姐我既往不咎,便由你先添彩如何?” 当今天子未至,今日到场的人里就属太子身份最高,本该由他先添彩。但长公主惯是我行我素,众人见太子没有表态,也就齐齐朝四皇子看去。 赵弈扫过琳琅满目的八仙桌:“皇姐知我常在北关,这趟回来没什么准备。” 七皇子噗嗤一声:“北关苦寒,四哥是去那里吃苦的,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皇姐这不是为难四哥嘛?” 都说七皇子草包,今日众人算是开了眼界。若非倚仗母妃在皇帝面前得脸,就凭这张嘴就来不经大脑的德行,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他一说完,就被身边娘舅暗暗摁了回去。都说四皇子是太子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众人偷瞄太子脸色。太子没有开腔,四皇子倒是主动赏了七皇子一眼:“七弟说的是。我从北关回来,能揣在身上的东西不多,不如就借这一物事为小公子添彩,当不至于扫诸位的兴。” 赵弈掏出一枚铜符,无数人在这一刻陷入失语。 铜符面上铸刻铭文,那是能够调遣北关驻军的黑符令。 四皇子竟只用短短三年时间就拿下了黑沙整整二十万大军的调兵遣将权?众皇子及其背后的臣属心中骇浪迭起。有了这二十万大军,意味着太子的羽翼更添丰盈,届时想要把他从储君之位拉下来,只会更加艰难。 至此,太子平静而随和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笑意中的运筹帷幄看在沈南霜眼里,光芒闪现,无比耀眼。 这是未来天子。 她曾经选择的人。 作者有话说: 看出问题了吗? 第16章 穆清清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切。 北关黑沙乱了十几年,那年大军一去不返,朝中有声音指主帅有不臣之心,然无人敢治,一直是当朝皇帝的一块心病。 三年前赵弈远赴北关,正是去替太子收复这二十万大军。 恐怕就连当今圣上也想不到他竟能如愿拿下北关黑沙,并真的取回了这枚黑符令。 赵弈似有所感地抬眸,穿过人墙找到她。 视线在半空与他交集的刹那,穆清清心神微怔,没等她品出这一眼蕴含的意味,叶氏从后方挤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腕骨径直把人往外带。 赵弈看着穆清清被人匆匆拉走的身影,眼里的情绪慢慢沉淀。 此刻黑符令一亮,昔日朝中无论敌我,众臣面色一肃,看四皇子的眼神全变了。 长公主大喜,她与皇后穆氏亲近,自然是希望将来太子能够登上帝位的。如今赵弈替太子拿下最大的筹码,太子储君之位稳如泰山,纵有其他皇子作妖,恐怕也难以撼动他的位置:“这黑符令可是烫手的宝贝呀!我儿太有排面了,周岁宴上竟有黑符令添彩镇场!快放儿子,赶紧让他抓黑符令!” 驸马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摁住激动过头的妻子:“瞎说什么呢?其他人还没添彩,添完才能把知书放下去。” 不过有了这枚黑符令,其他人无论放什么都相显逊色。尤其就在刚刚当众奚落四皇子的七皇子,此刻脸色灰淡无光。 沈南霜在这时候出声道:“不知南霜可否也为小公子添个彩头?” 众人不约而同朝她看去,长公主向太子投去请示的目光。太子虽也意外,但还是大方做了个‘请’。 沈南霜深深吐息,取出一柄短小精悍的木剑:“这是我用凤桂木做的剑。剑身轻巧,剑锋两侧已打磨圆滑,绝对不会割伤小公子。” “这次我提前打听过了,”她闷声嘀咕,“驸马爷文采斐然,想必定是希望小公子长大以后能效其父之风。但我爹自小教导文武结合,小公子如此活泼,将来若能文成武就,岂不更妙?” 第26页 众所周知驸马当年可是江南远近驰名的大才子,专注投入诗赋事业不可自拔。本人虽无登科为官的理想,但脑子那根筋始终偏重文科。故而今日添彩的众宾投其所好,带来的多是琴棋书画的小玩意。 “没错!若是一昧死读书,长大成了书呆子,我这当娘的头一个不乐意。”长公主深觉有理,家里已经有个死脑筋,不能再多一个了。 驸马装没听见,含笑谢过木剑放在八仙桌上。 看来上回在太子妃那里确实吃过教训,竟也懂得心细起来。太子心中软柔,看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夹杂着几分怜惜之情。 有了沈南霜献剑在前,方才被黑符令震住的气氛缓和些许。接着太子毫不吝啬地取出当世名家的典藏,其余皇子相继添彩,折腾半天好不容易等到开始的小公子终于雄赳赳的几声咿呀,大家笑着围上前热热闹闹看他大展拳脚。 这时穆清清已经被叶氏带出汀雨轩:“母亲,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还不是你办事不牢靠。”叶氏睨她一眼,“成绎找着了吗?” 穆清清摇头,叶氏没好气:“我帮你找着了。” 穆清清步伐微滞,叶氏带她走出院子,裴世绎正立在拐角处,静静望着廊外的葱葱郁郁。 听见脚步声,裴成绎侧身回眸,穆清清在他的注视下放缓步伐,如果不是被叶氏拉着,她可能已经停了下来。 “成绎呀,伯母把清清给带来了。”叶氏赔笑,“我这闺女内向,想见你又不好意思说,不得已只能靠为娘替你小俩口牵线,没让你久等吧?” “无碍。” 裴成绎容色平和,唯有探究的目光令穆清清一时语塞,她被叶氏暗暗掐了一把:“那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我先回去看看抓周结束了没有。” 叶氏把穆清清交出去后就走了,等走远一些才往回看。远见一双男女面对而立,郎才女貌何等般配,跟幅画似的。 她满意地回到汀雨轩,听说登上八仙桌的小公子一开始还挺振奋,一会摸摸这儿一会摸摸那,结果啥也没抓成,撅着屁股当着众目睽睽竟睡觉了。 若不是驸马拦着,长公主已经把亲生崽拎起来抽一顿屁股了。 大家看过齐齐笑了,只当这位将来也是个富贵闲人的命。依他这等出身,未尝没有可能。 结束抓周后,驸马招待众宾入席用餐。太子这趟出来属于忙里偷闲,没有留下来用膳提前走了。除他以外其他皇子都挺给面子,打算等用过晚膳再走。 叶氏在一桌筵席中找到其他穆家人,却没瞧见自己丈夫:“怎么没见侯爷?” “不知道。”广恩侯几兄弟没分家,来时都在一起:“我看大哥脸色不对,莫不是身体不适?” 叶氏嘀咕:“出门时也没听他说呀?” 二房长子穆文航抬头:“方才听几个妹妹说看见大伯路过女眷那边的席位,还以为是去找大伯母您呢。” 叶氏暗讶,皱着眉找了过去。 日暮西垂,晚间和风舒爽,带着一丝芳草的甘甜。 穆清清陪裴成绎看了好一会远景,远处的灯火沿着蜿蜒长廊一盏接一盏续上,她心道是不能再磨了:“其实母亲说的……” “回去吧。” 穆清清话音一顿,裴成绎眺看远天被夜幕笼罩,渐渐暗淡下来,温声回说:“我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母亲应该不会再说你什么的。” “现在回去正好,晚宴应该开始了。” 穆清清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想要澄清,又被裴成绎制止了:“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因为你母亲的意思才来找我的。” “虽然已经订下婚约,但你我一日尚未成婚,私下会面难免有损女子清誉。” 穆清清双唇半启,裴成绎见她迟迟不语,只当是被自己说中了:“我知你一向注重这些,不会让你为难的——” “没有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随时会被风声盖去:“其实方才我想告诉你的是,母亲说的全是真的。” 裴成绎双眼微睁,放大的瞳孔显出几分不可置信。 静靠廊柱背侧的赵弈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他背身立在晚风间,夕阳西下的最后一片光收走斜阳拉长的乌影,一并吞没暗淡下来的他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还是头一回因为主角人设争议被打负分,前面看评论也挺多争议,要不在这里说几句? 首先看文案,你应该猜到原书是本大女主玛丽苏文吧? 清清作为原书女配,她还是原书女主沈的对照组,她没有主角光环,按照一般刻画女配的套路要么当恶毒女配要么当剧情感情推进的工具人。可我家清清是小白花呀肯定不能是恶毒女配,你不能指望她打脸啪啪啪,虽然我知道大部人想看这个,但但但她真不是这种性格^^b(后期我不保证 清清性格有缺陷是肯定的,这跟她成长背景、家人关系有很大原因。为什么这么木为什么包容丫鬟后面会解释,如果我跟写流水一样全部一下倒出来,那还叫小说吗?那叫我的大纲^^ 说实话这文作者前面改过很多版文案(看过旧文的都知道作者是个改名改文案狂魔ORZ)看过预收文案的小天使应该也知道,我是直接在文案上写明清清就是原男女主感情推进的工具人。最初文名叫《美人心空》后来改成《表小姐没有心》然后改成这个,作者还土土的曾在文案标过本名又叫:女配逆袭之空心美人(捂脸)难道意图还不明显吗…… 第27页 其实整个主线还没完全展开,大家感兴趣可以接着看,如果觉得实在看不下去就点X,小作者码字不易别打负分了,打负分的也不要再去翻别人的评论还要在下面回复多骂两句,大过年的求放过,以及感谢帮我说话的小天使,比心 对了要是进度觉得慢的话,作者新年这几天隔日更就是在撸大纲存稿,我想办法提速昂! 第17章 “我没想让你误会。” 穆清清耐着性子,斟酌着温声解释:“许是我平日表现得太过拘谨,但你毕竟是我未来的夫君,私心里我也是想跟你多点亲近。” ‘亲近’二字扣人心弦,裴成绎却说不清萦绕内心的滋味究竟是讽刺还是苦涩:“你真这么想?” “当然是真的。”穆清清不解,她以为剖白心迹能够令裴成绎感到欣喜,但现实似乎并非如此。 究竟应该如何自证? 犹豫间福至心灵,穆清清摸出硌在怀里的书卷:“这是长公主借阅予我的佳作。” “听闻她与驸马能够共结连理,从中得益不浅。”长公主慷慨赠书,穆清清盛情难却,只得一直把它揣在怀里,万万没想到竟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长公主殿下与驸马爷成婚至今,夫妻恩爱一直为城中佳话。”长公主素行不拘一格,倒追驸马的英勇事迹在当年可谓轰动全城。曾经穆老太君将其作反面教材进行苛刻批判,可穆清清却觉得,天下间一定没有男子能够拒绝这样一位女子如此滚烫炽烈的爱情吧? “我也不过是寻常女子,如何能不羡慕这样的感情?”她垂下目光,娴静柔美的脸庞在残阳橘晖下显出几分楚楚的期盼,“你是我将托付终生的人,我自然也是希望能与你好好过下去的。” 裴成绎心神触动,他并没有去碰上面的书,只从轴面的名字已经窥见其内容有多么令人哭笑不得。但裴成绎从没想过像穆清清这般端雅高洁的人儿会为了讨好取悦他,而去钻研这种与她自身毫不相符……杂书。 “久闻长公主大名,实未料想竟是如此豁达知趣的奇女子……”裴成绎亦不该当如何形容,心念辗转间想到的却是与长公主性情相当的另一位女子。 不由自主间,裴成绎眼里的笑意溢出几分。 可他抬起目光,那份温情却在触及穆清清时如烟化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人的亏欠以及对心中人的难以割舍。两相交织最终余留下的复杂感情,令裴成绎淡去笑颜:“这些杂书多看无益,你在家中管束颇多,只怕根本无暇翻阅,还是早些还回去吧。” 穆清清盯着他侧开的脸庞,纳然垂下眼帘:“好。” 沿路点灯的婢子注意到廊下的他们,有些不明白客人为什么摸黑站在这里,还不进屋享用晚宴。 远处的山峦彻底吞没最后一片霞光,继续待下去可就真的有损二人名声。这次穆清清没再拒绝裴成绎回屋的邀请,她将那些话本捧在怀心,长公主捡了轻便携带的几本送她,明明不重,置于心口却觉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裴成绎说要还回来的,看来只能辜负长公主的美意了。 宴厅外围灯火通明,老远能够听见里边传来热闹的声音。男女筵席本就各自一方,进入宴厅之前两人正准备提前分开,忽闻一道尖锐的怒骂劈空响起。 穆清清与裴成绎互视一眼,因为她们都听出这是广恩侯夫人叶氏的声音。 宴厅的热闹因为叶氏的无端发泼戛然而止,穆清清在裴成绎的陪同下匆匆赶到之时,周遭人正围在一处,交头接耳神情莫测。 不等穆清清询问,身边的裴成绎突然脸色大变,一下子忘了身边的人,兀自朝最前端挤去。 被撇下的穆清清有些发懵,她想跟上,可身材娇小力气不大,看热闹的人群一时半会也没有注意到她。六神无主间,一双手从她的头顶越过,张手毫不客气把挡路的人左右撕开。 正在前边看热闹的人被强行扒开,咒骂的声音在视线对上四皇子冰冷的脸庞时咽了回去。 “麻烦借过一下。” 一道清润柔软的嗓音低低响起,对方这才注意到夹在冰冷视线之中还站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连忙让道。 赵弈不说话也不回头,带着周身寒气继续强行开道。穆清清心神领悟地跟上,直至挤在最前端,她还没来得及道谢,竟发现母亲众目睽睽之下又哭又闹,竟还抓着父亲破骂捶打! “父亲、母亲!” 叶氏一见女儿,激动的情绪非但没有得安抚,反还变本加厉起来:“你看你这老不羞!你女儿的年纪都比她大呢,你怎么能、怎么还敢……!” 叶氏捶胸顿足,同行的其他穆家人也都在,拦的拦劝的劝,可就是没有叶氏办法。所有人都在看广恩侯的脸色,穆清清也看过去,这时才注意到父亲身后护着一道黄裳倩影,定睛分辩,那人竟是沈南霜! 沈南霜双唇紧抿,苍白的模样显出几分可怜与委屈。而早一步挤上前的裴成绎已经悄无声息地蹿到广恩侯身后,小心警惕地护在沈南霜身遭,探究一般地盯着广恩侯的背脊。 “我说嫂子你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说?这么闹不说气坏身体,传出去也不知有多难看……”二房三房夫人一边拉着叶氏一边嘀咕,里里外外全是埋怨。 她们虽非当事者,可到底都进的是穆家门。如今被这么多人看笑话,她叶氏可以不要脸,她们这些做妯娌的可觉得脸面全给丢尽了。 第28页 “不活了我不活了!你要敢收这个女人,我现在就一头柱子撞下去!”叶氏闹这么久也没见丈夫给个解释,越发哭天抢地。 周遭全是交头接耳,从前京城谁人不说叶氏好命,嫁了广恩侯这般顾家爱妻的好男人,既不流连烟花之地,更没养过外室小妾,这在当世可谓罕见之极。 叶氏从前在娘家娇纵,嫁了人又得夫君独宠。她因这事扬眉吐气,平时没少在众夫人前显摆。没想到丈夫一朝越距,非但相中个十来岁嫩出水的小姑娘,这姑娘听说还跟未来女婿闹得不清不楚,这让叶氏如何不气? 广恩侯脸黑如墨,无比震怒:“胡说八道!” 叶氏撒泼:“那你说呀!你跟这小贱胚子到底怎么回事?!” 广恩侯的其他兄弟抹不开脸,纷纷相劝:“大哥,不能让嫂子这么闹下去,否则咱们侯府的脸是真是没法搁了呀!” 长公主和驸马作为主家,一边疏散围观的人,一边也忍不住劝两句。 “够了,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广恩侯沉着脸:“你想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所有人的目光定在广恩侯身上,广恩侯回头朝沈南霜看去,双双对视间,眼里流露的温情无论叶氏还是穆清清都从未在他身上体会过。 “南霜是我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广恩侯跟皇后可是亲兄妹!等等,古代姑表亲好像能结婚?不不不,作者这里不能,除非没有血缘关系_(:з」∠)_ 第18章 公主府散席后,陆续回到侯府的穆家人被分别叫到千秋苑问话。 穆文筠今日有职务在身没有赴宴,回来的时候却也多多少少耳闻今日宴上的事,他找到穆清清询问事情伊始:“母亲怎会如此糊涂?” 广恩侯府的当家主母因醋性使然当众大闹,莫说作为丈夫的广恩侯拂不开脸,过了今日整个侯府都将成为满城笑柄。穆文筠不是不知道自个母亲性子张扬受不得气,却万万没想到她有什么不能忍到回家再说,竟糊涂到夹枪带棒,当众与父亲过不去。 “母亲误会了。”事发当时穆清清并不在场,她也是事后听其他叔婶说起方得知:“她以为、以为父亲与沈小姐有什么……这才没忍住闹起来的。” 叶氏把她带去见裴成绎后就直接回到宴厅,可她回来之后却到处找不着自己的丈夫,后来听人说他去了女眷席,还以为是去找自己。谁知当叶氏找到人时,却发现丈夫带着沈南霜闪到厅外一处避人的庭院说话,叶氏当场就发飙了。 “就只是出去说两句?”穆文筠皱眉:“何至于闹成这样?” 穆清清白着脸摇头,其实叔婶们告诉她的话更加难听。她们说的是父亲与沈南霜形迹鬼崇地躲进避人的小院里拉扯不清,母亲亲眼见到父亲甚至主动抱住沈南霜,这才会气得当众发疯。 提及这位沈小姐,几次话题都不甚愉快。穆文筠又问:“那位沈家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沈将军的女儿吗?怎么突然就成了我们父亲的孩子?” 穆清清闷声道:“那是父亲亲口说的。” 如果她不曾听过沈南霜提及身世,穆清清一定也会陷入这样的疑惑之中。可就算知道沈南霜并非沈将军亲生女儿,而是遗落在外的孤女,为什么当众认亲的却会是自己的父亲呢? 见她一问三不知,穆文筠心里也是烦躁。作为家中长子,事关亲生父母还有整个侯府的声誉,穆文筠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算了,我去祖母那里探探消息……” 穆清清欲言又止:“大哥,凌弟不知去哪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穆文筠一听胸中怒气更甚:“都什么时候了,就只知道玩闹,一个两个全不省心!” 穆清清被他吼得双肩一抖,穆文筠才记起这个妹妹胆小怯弱不经事,不得不按下脾气:“我去找凌弟,你去千秋苑吧,待会祖母肯定也要问你。” 穆清清点头,穆文筠凝着脸色:“祖母平日最疼你,你去探探口风,如果……” “如果祖母要父亲休妻,你千万要想办法阻止,知道吗?” 穆清清心下微沉:“我知道了。” 广恩侯夫妇一回来就被双双叫进穆老太的千秋苑,至今没有出来过。一众叔婶弟妹从千秋苑来了又去,有人瞧见穆清清来了,好心的过来宽慰几句,眼里有同情也有兴灾乐祸。 穆清清以为一进来会听见声嘶力竭的哭闹,出乎意料的是千秋苑里很平静,偶尔几句窃窃私语还是从她周遭遇传出来的。 “你娘那个性子也该收一收了,尽让整个侯府的人跟着赔脸,属实不知轻重。”二房夫人王氏重重哼声,平日里她最瞧不惯叶氏,不仅因为她仗着长房嫡媳就拿了中馈之权,还因她生性张扬跋扈娇横,与其他妯娌关系十分恶劣。 “你做什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个。”穆清清的二叔是个老实本份的,连声宽慰:“没事儿。大哥性子稳重,最识轻重,会把事情处理妥的。” 穆清清犹豫着问:“母亲现在还好吗?” 二叔面色一顿:“也许冷静多了。” 广恩侯夫妇一到千秋苑,穆老太让人拦下叶氏罚跪门前,那是一个时辰前的事。只不过叶氏何曾受过什么苦,熬不到半柱香就晕了过去,被下人抬进隔壁房里。 第29页 此时屋里只有广恩侯母子二人,穆老太敲着木鱼,沉甸甸的响声在小禅房里不停回荡。 “不要再敲了。” 广恩侯忍无可忍地按住木鱼,木鱼声戛然而止。穆老太没有拂开他的手:“你心不静,听什么都嫌烦。嫌我啰嗦,那就多听听佛祖的声音。” 广恩侯摇头:“已经够了。” 穆老太冷眼看他:“当年我不同意叶氏进门,你非是不听。为了与我作对,就娶了这么个女人遭贱自己。” 广恩侯面色沉沉:“我反悔了,我要休妻。” 穆老太拍案:“我不同意!” “你现在说要休妻,置叶家何地,让那三个孩子情何以堪,让天下人如何看你?!” “可她骗了我!”广恩侯震怒:“她逼走蓁娘、骗我娶她!南霜就是蓁娘的孩子,蓁娘流落济北受尽磨难,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娘——” 穆老太微眯双眼:“可她也不是你与林蓁娘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林蓁娘离开京城流落济北产下女婴,而那年的广恩侯外调南津,天南地北,沈南霜甚至比叶氏所出的穆清清还要小上一岁,她是林蓁娘在外头与别的野男人生下的女儿! 广恩侯宛若泄了气的皮球,身形摇坠:“是我有负蓁娘。” 穆老太冷笑:“你又何必苦苦自责?左右那林蓁娘与她母亲一样眼高于顶,非要干一翻大事业出来,她又岂会甘愿嫁入后宅成为男子的附庸品?” 广恩侯盯着母亲脸上的讽笑只觉寒心:“当年若不是你百般阻挠,我与蓁娘早就……” 林蓁娘的母亲正是创建蕙兰学府的那位女先生,那位女先生一生传奇,可惜命徒坎坷、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血脉也在多年前离京之后再无声息,自此再无后人能续她一生造化。 这样让人敬重称赞的女先生,就因年轻时曾与穆老太有所过节,被穆老太憎恶了一辈子,千方百计棒打鸳鸯,令广恩侯痛失致爱,悔痛一生。 “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有用。”穆老太拨弄佛珠,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当年你为了与我作对,娶了叶氏这样的娇纵女子为妻,我忍了;这些年我也慢慢放手让她接管中馈,她管得乱七八糟,我也忍了;如今你要认个外人生的贱种,闹休妻连名声也不顾,就这事我不能忍,说什么都不可能答应!” “恐怕这一次我不会再听您的了。” 穆老太瞪大眼睛:“你!” 广恩侯忍了这么多年,终于也不想忍了:“南霜不是贱种,她是蓁娘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穆老太气得捂心口:“你反了你!” “请恕儿子不孝。”广恩侯在她眼前行叩拜礼,将脑袋重重磕了下去,然后转入出门。 当他打开那扇双开门,门前站立一人。 穆清清听见开门的声音却没有闪躲,她立在门前,迟缓地抬起苍白的脸:“父亲,女儿有话要说。” 第19章 广恩侯张口欲言,身后劈来一道怒喝:“你就是不顾叶氏,难道连你自己的儿女们都不想管了吗?!” 穆老太再顾不得矜持,急急追着出来:“清清尚未完婚,你在这种时候休了叶氏,你让她未来的丈夫如何待她、让她未来的婆家如何看她?!” “还有文筠,他刚入朝根基未稳,云凌更未相看姑娘,你若休了叶氏,云凌的婚事没有当家主母操持,文筠也要受同僚与妻子外家人耻笑!你自私,难道就要让孩子跟着你一起遭罪吗?!” “你已经不是年少轻狂的孩子,你头顶的是偌大侯府的整片天!”穆老太震声如雷:“好好用你的脑子想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别再说那种意气用事的悖言!” 广恩侯背着她的身躯微微发抖,他用力阖拢那扇门,按住穆清清的肩膀微微收紧:“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跟我来。” 穆老太气急败坏的摔砸声不绝入耳,穆清清心神紧绷,步伐慌乱地跟上父亲。 广恩侯带着穆清清离开千秋苑,沿路下人纷纷避道,很快就再也瞧不见往来的身影。穆清清几次想主动开口,都被广恩侯打断了,直到她被带进广恩侯的书房。 在穆清清的记忆中,父亲的书房是不被允许踏入的禁地,只有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导的大哥才能拥有进入禁地的资格。 书房的一切布置简洁质朴,严丝合缝中透着一定程度的规矩,一如父亲给她的感觉般。 “我会给予你母亲最后的体面。”广恩侯坐到案前磨墨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二字:“和离。” 穆清清攥紧衣袂,心跳如鼓。 “对外,我会宣称是她主动提出和离。今日她在公主府大闹,外人只会究其原因在我身上。她嫁进来时带来多少东西,我都将原封不动悉数奉还……” “父亲!”穆清清抓住他握笔的手,指尖发颤:“父亲,慎重。” 毫墨滴在纸面上,坏了未写完的和离书。广恩侯面无表情地抽走那张宣纸,无视她近乎哀求的目光:“你在门外应该也听见了。” “你母亲犯了大错。” 叶氏曾是林蓁娘最好的知交,可林蓁娘的所有信任换来的却是叶氏的暗箭伤人与背叛。她利用穆老太的棒打鸳鸯,蒙蔽左右从中获利,逼走了林蓁娘,也骗得广恩侯娶她为妻。 第30页 “即便当初娶她确实有与母亲赌气的成份。”广恩侯冷声道,“可若不是她借蓁娘之名接近我,若不是她说蓁娘让我照顾她,若不是在蓁娘离开的那日……” 广恩侯紧握双拳。 这些年他从未养过外室,亦未纳过小妾,不是对叶氏从一而终,而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林蓁娘:“你母亲骗了我几十年,如若不是南霜的出现,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穆清清混乱的脑海中闪现当日廊中相遇,父亲提及沈南霜的欲言又止:“难道你要为了沈小姐,毁了这个家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再多的劝你祖母都已经说了。”广恩侯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清清,是我对不起你们兄妹三人。但我心意已决,我绝不会原谅你的母亲。” 广恩侯毫不留情地拂开她的双手,穆清清双手虚虚松开,区区柔弱少女又岂能撼动成年男子决心下的蛮力? “父亲真心觉得对不起我们吗?” 广恩侯顿笔,穆清清面无血色:“这些年来,父亲何曾用心对待母亲,又何曾关心过我?” “事到如今,您的一意孤行将对女儿造成怎样的伤害,又谈何真心?” 广恩侯沉吟:“你是担心我与母亲和离之后,将会影响你与裴家的婚事?” 穆清清虚虚一笑:“女儿从未求过您什么,这是唯一一次,成么?” 广恩侯双目如鹰,在她脸上辗转:“裴家的亲事是你祖母亲自谈的,你自小养在她的身边,我原以为这只是她的授意。” “你是我的女儿,我自不希望你在夫家过得不好。”广恩侯将笔暂搁,“但裴成绎此人——” “父亲错了。”穆清清在他提及裴成绎三个字时蓦地打断,“两家婚事并非祖母一人的主意,这里面还有宫中那位的意思。” 广恩侯背脊一直,凝眸看她。 穆清清沉沉吐息:“女儿还请父亲慎重。” 广恩侯盯着她深深福完一礼:“……清清。” “裴成绎心里有别的女人。” 穆清清没有停顿地抬起腰身,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与惊异:“女儿没有别的话要说,就先回去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退出屋门,广恩侯沉默地靠回椅背,良久扶额自嘲:“果然是叶氏的女儿。” 穆清清回到千秋苑时,穆老太已在身边人的安抚下平复心情,一见她就拉近询问:“你父亲什么意思?他真要为了那个贱种休了你母亲?” 穆清清木然坐在蔳团上,台前祖佛明灯,长烟幽幽:“我已经劝了。” 穆老太急不可耐:“可劝动了?” 穆清清缄然:“我不知道。” 穆老太气得心口犯疼:“姓林一家真是祸人不浅!当日我一瞧见那姓沈的小贱胚子,就猜到肯定与林蓁娘脱不了干系,万万没想到她死都死了,竟还能留下孽种祸害人间!” 穆清清帮着旁边嬷嬷给她按揉心口:“死者为大,那毕竟是父亲放在心坎上的人。” 穆老太拍开她的手:“什么心坎上的人?要不是她们迷惑你父亲,你父亲会嚷着休妻?!” “你母亲真是个不争气的,怎么就不能好好哄着你父亲,非要闹得天下皆知?”穆老太哪会不知叶氏作何如此反应?八成就是看出沈南霜很可能是林蓁娘的种,心怕当年的事被揭露,一时急疯了。 可当年逼走林蓁娘的事做得如此隐蔽,叶氏那点下作手段也藏了几十年,究竟是怎么被挖出来的呢? 穆老太心中晦气:“如今可好,闹得休妻下场,她自个怎么着我不管,你们仨我却是万万不能让她拖累下去的!” 穆清清沉默地听了会儿:“母亲醒过来了么?” “你母亲身子健朗的很,随便跪两下能把她怎么着?”叶氏那点装晕小技俩根本入不了穆老太的法眼,不过是借口把她支开与儿子说话罢了:“你去看看她吧。劝她早作打算,别整些妖蛾子装模作样拿乔,真把自己当回事。” 穆老太早就看出叶氏品性有缺,只不过当年刚逼走了林蓁娘,不好跟儿子犟得太过。再者叶氏娘家确实有点东西,对穆家还是挺有益处。但穆老太始终看不上叶氏娇纵跋扈的德行,所以当初才会起意将穆清清抱到膝下亲自抚养。 回首叶氏种种劣性,再看由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嫡亲孙女,穆老太万分庆幸当年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更 第20章 叶氏借口装晕躲过责罚,被下人抬起对屋床里,一听门声就又躺了回去。来人的脚步声很轻,不多时床边传出女儿的声音:“母亲,您醒了么?” 叶氏双眼一睁,哪里有半滴泪花:“就你一个人来了?” 穆清清守在床前:“祖母让我来看看您。” “她有这么好心?”叶氏冷笑从床里起来:“那你爹呢?” 穆清清没有回答,叶氏却知丈夫恐怕是不会来看她的了,顿时悲从中来:“你爹定是怨我当众吵闹落他面子,可就算是我误会他与沈家小姐,他也不必说出那种不知所谓的混账话呀?” “沈家小姐怎会是他的女儿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往外说,这存心想要报复我的是不是?”叶氏也不全是无脑疯,她掐算过时间,以沈南霜的年龄反推丈夫当时人在何处,怎么也不可能生出这个女儿来。 第31页 穆清清轻叹:“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叶氏顿住思绪,双目剜向女儿:“什么这样那样的人?你是觉得你父亲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男人,还是觉得他那种伟岸君子不存锱铢必较的心思?” “我告诉你,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叶氏气势汹汹:“别说你爹,哪怕是像裴成绎那样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背地里也是一心盼着左拥右抱的伪君子!” 穆清清颦眉,事到如今她并不想牵扯其他无关的人:“母亲,我们能不能不要提他了?” “为什么不提他,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你!”叶氏越想越恼,掐住她的一双胳膊,“你祖母吩咐的事样样办不好,非得靠我出马才能帮你把人拦住。要不是帮你找成绎,我就不必临时离席,让那个小贱胚子有机可乘!” “你倒好,反过头还怪起我来了?知不知道外边那些流言蜚语传得有多难听!你那大好夫婿就快被狐狸精给勾走啦!你还跟个木头似的整日板着脸闷声闷气,谁见了你不心烦?!” 穆清清被她钳得生疼:“母亲,您别这样。” 她越是一脸逆来顺受,叶氏越是怒极攻心。她忿恨地扬起巴掌,见穆清清躲也不躲地颦眉闭眼,心中更加不是滋味:“怎么,怕我打你?我怎么敢打你?你可是你祖母的心肝宝贝!” “你说,你祖母是不是又背地里要你父亲休妻?”叶氏红着眼质问,捂脸就哭:“你就不会劝一劝呀!” “当年我说什么也不该让那老不死的把你带走!瞧把你给养成什么德性?爹不疼娘不亲的,就知道向着你祖母!你娘现在这般苦了,还来气我!” 叶氏的伶牙俐齿向来是她的矛与盾,保护自己的同时毫不留情地刺向别人。 “我有劝的,母亲。”穆清清垂坐床前,低声安抚,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您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劝父亲的。” 叶氏别过脸看也不看,用力拨开她的手,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是劝穆老太,而穆清清说的是劝父亲。 穆清清从房里出来时,被迎面的烛笼火光刺住眼,一时觉得万般炫目,抓住门框用力闭眼。一双手就在这时悄然攀上她的胳膊,穆清清缓过神来,回眸看向挽扶住自己的文莺:“你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看看你嘛?”文莺噘嘴,眼神小心闪避,“我都已经乖乖反省这么多天了,你别是还气我吧?” 那日从沈将军府回来,穆清清虽未再说什么,文莺却觉得小姐有意无意间冷着她,这让她浑身难受不说,心里还有种摸不着底的慌。 她心知如果没有穆清清的重视,她一个小丫鬟在任何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穆清清摇头,暖色的火光撒在白璧无瑕的侧面上,却显得这张脸毫无生气。 “夫人的脾气就跟云凌小少爷偷偷养在后厨柴房那只斗鸡似的,见人就撒气,没成心针对谁的,她就是心情不好……”叶氏气势汹汹骂人的话外头都听见了,文莺安慰道:“小姐,你别难过。” 穆清清盯着文莺握过来的温软手心,这是她唯一能够握住的手,不由自主间五指收紧,抬眸对上文莺关切的表情:“嗯,我没事。” 出了千秋苑,天色也不早了。路上穆清清听说穆云凌找到了,只不知又惹上什么事,被大哥逮住正在前院训话。文莺问要不要过去瞧瞧,可穆清清心神不属,只道一声“平安回来就好。” 回到泠然居,穆清清卸下一身疲惫,在文莺侍简单候洗漱就睡下了。 也不知是否在公主府吹了好长时间的晚风,刚入梦时头昏脑热,浑浑噩噩中她仿佛回到了童年的那座漆黑禅屋。 令人窒息的青烟飘散在空气之中,很快缭绕在她的身遭,似有耳语喃喃回响,但漆黑的屋里只有她一人枯坐。 小小的身子板得端正,双眼唯一的光点近在前方,那里有一道透光的窗。 窗户永远向外大敞,身后永远被漆黑弥漫,而她始终寂然不动。偶尔能够听见窸窸窣窣的风吹草动,行人走动碎言低语,时远时近,但大多时候没有声音。 直到有一回,她听见敲响窗框的声音。 这个声音与现实重叠,穆清清只以为是梦里的声音,半梦半醒间睁开双眼,似有一道高大的黑影笼在床前。 月色失真,穆清清只道:“是梦。” 她没有醒来。 床前的黑影微佝腰身,撑膝跪坐在她的床前,隔着帷幔支颐看她,像只雌伏已久的庞大鹰犬,闷声嘀咕:“才不是梦。” 作者有话说: 作者放了新封面!真好看【( ̄▽ ̄)】 第21章 沈将军听说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连夜递贴欲见广恩侯一面。 沈思鹄目送父亲匆匆出门,他双眉紧拧,犹豫着去敲沈南霜的门。不多时,沈南霜从屋里推门而出:“怎么了,l思鹄?” 许是今日盛装出席长公主的府宴,沈南霜这副有别平常的妆扮显出一丝熟悉又陌生的违和感,沈思鹄心中迟疑:“我能进去么?我有些事想问你。” “你跟我还用得着客气吗?”沈南霜笑着让出位置,容他进门。 从她身边经过时,沈思鹄敏锐地嗅到一股胭脂香,暗暗皱眉。从前沈南霜最讨厌的就是这股浓烈的脂粉味,她嫌呛鼻,还嫌做作。 第32页 “长公主殿下真是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只就喜欢浓妆艳抹这一点不好。”沈南霜注意到他进屋至今眉心一直没有松开,“今日去她府上,长公主见我妆扮单薄,非要替我描眉扑粉,可把我弄了一身。” 沈思鹄这才略略舒眉:“听说长公主爱憎分明,她能这么亲近你,说明阿姐讨人喜欢。” “我哪讨人喜欢?”沈南霜坐在镜前自嘲:“只怕过了今日,这京城里有些人是更容不下我了。” 沈思鹄面色一肃:“那广恩侯真的是……?” “我能知道的并不多。”沈南霜轻叹,“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与我的生母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渊缘。” “……倘若他是那种抛妻弃女之辈,认回来又有什么意思?” 沈南霜放下拭粉的手,透过铜镜看他脸上的厌恶之色:“思鹄,你不懂。” “你不懂像我这样父母不详的人对亲生父母的渴望。” 沈思鹄身躯一震,鲜少表情的脸上露出无措的慌张:“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知道。”沈南霜释然,亲近地与他并肩坐在一起:“我知道你是心疼我。” 沈思鹄无声低头,试图遮掩脸上的羞赧。 但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不过掩耳盗铃,更显他的青葱稚嫩。沈南霜笑意愈深,悠悠嗓音于无形中穿透耳颊蹿入他的心口:“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你跟阿爹都是我最珍视的人,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够取代你们在我心中的位置。” “阿姐?”沈思鹄心口很热,只觉今日的沈南霜与往时有许多不同,但他面红赤耳,几乎已经放弃思考。 “傻孩子,别想太多。”少年青涩的脸庞尚未长开,还没有日后棱角分明令人心颤的深邃轮廓。沈南霜状作宠溺地轻碰他的颊腮,沈思鹄悻悻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这话听得沈南霜咯咯直笑,沈思鹄始终没搞懂她究竟在笑什么。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沈南霜在挨过中宫下令的五大板后昏而又醒,从此以后再不相同。 送走沈思鹄后,沈南霜重新坐在铜镜前,对照镜中年轻的自己。即便过去那么多天,眼里摒发的狂热始终掩饰不下内心深处的激亢。 她回来了,她居然真的回来了。 回到一切还没开始之前,回到她还有选择的当下。 沈南霜双手因为激动而狂颤,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老天悯人,才能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这辈子她绝对不要重蹈覆辙,她受够了,她要重新开始。 对,重新开始! 沈南霜眼里焕发出窃喜的欢愉,以及运筹帷幄的芒光。 * 天明的晨光缓缓倾撒在广恩侯府,日出而作的侯府下人如每一个祥宁的清早忙忙碌碌,唯有昨日阴影始终笼罩在侯府主人的心中,看似平静的内宅隐约透出不平静。 穆清清被清晨的尖叫给惊醒的,昨夜昏昏沉沉入睡,一觉过去出乎意料的舒爽。乍看东升的太阳挂在空中,竟难得睡过了时辰:“外边在吵什么?” 她披衣下榻,伸手摸见枕边一个没见过的素线香囊,心中正疑,文莺带着几个丫鬟进屋侍候:“小少爷跟五小姐在前院打起来了。” “什么?”穆清清一惊,丢下香囊急急赶了过去。 院子里,穆云凌被穆盈盈给抓得满头包,要不是两边下人护着拦着,也不知要闹成啥样。 今日天未亮家里的男人们都入朝去了,叶氏昨日被穆老太扣在千秋苑至今没放出来,穆盈盈有二房夫人王氏撑腰凶得不行,反观长房这边只有文文弱弱的世子夫人杨氏,其他人都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倒叫穆云凌落了下风。 “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穆清清的大嫂杨氏刚进门不久,本又是个不好生事的柔弱性子,面对张牙舞爪的二房母女毫无招架之力:“五小姐昨日在公主府用宴时被凌弟泼了一身人参鸡汤,已经哭过一宿了。今早两人撞在一块,不知怎么又打起来了……” 穆清清这才知道昨日穆云凌不知所踪,原来竟是偷偷伙同玩伴去给穆盈盈下绊子惹得她出糗,气得五小姐哭闹不休,非要讨个公道才肯罢休。 因为这事穆文筠昨夜把穆云凌逮回来,长兄代父把穆云凌狠狠收拾了一通。原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谁知今早长辈前脚刚走,后脚两个小的又扭打一团。 换作平时都是叶氏跟王氏打对垒,可如今长房只剩两个软柿子,王氏脾气蹭蹭蹭就上来了:“我告诉你,今日就算盈盈咽得下之口气,我这当娘的可咽不下!” 她撸袖插腰:“不是我说云凌多大的人了?还当自己孩子啊?到底知不知道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我们盈盈眼看着是该相看夫家的时候,昨日生生被泼一身汤汁,别人瞧见个个都在笑话她,什么脸都丢尽了,换你你能不气不委屈?” 这事确实穆云凌做得不厚道,穆清清和杨氏都吃了哑巴亏,就连堂堂侯府世子的穆文筠昨夜也是不得不按着弟弟的脑袋老实认错。 穆云凌恼道:“昨晚该道歉该罚我都认了,她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说不计较的!结果早上一碰面突然就往我脸上抓,她就有理了?!” 穆盈盈一听就开始哭,王氏立刻护着女儿:“我说你可信口胡诌!方才我都问过了,就因你对昨晚的事怀恨在心,跑来对我们盈盈恐吓威胁,她气不过才反抗的!” 第33页 “你说了反了吧?是她先骂人、也是她先动的手!”穆云凌火冒三丈,穆清清和杨氏见势不妙赶紧拦着,这才没让人被激得冲了出去。 府里的丫鬟小仆慌手慌脚把人分开,王氏捂着心肝:“行啊!你连长辈都敢打,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杨氏颤巍巍地揪着穆清清的衣袂,穆清清硬着头皮站出来:“二婶,凌弟年纪小脾气冲,您别跟他置气。” “嫂子教出来的好儿子,脾气都随她,我懂。”王氏冷笑,“不是我说你们几个小的,昨日大嫂才在公主府当众闹出那等糗事,不知收敛不知羞的,你们小辈可万不能学她那样。” 三房夫人过来低声劝了几句,王氏抽回袖子:“就是昨晚文筠在的时候我也是当着他面这么说的!” “云凌是小,可以小见大。你们现在不好好教,以后养出个祸家败家的纨绔子,害的可不只他自己,害得还是咱们全家!” 穆云凌骂道:“得了吧!我祸害谁也轮不到你,我跟你才不是一家的!” “凌弟!”穆清清心下咯噔。 “好啊!你爹都不敢说这话,你个小兔崽子倒是猖狂!”王氏瞪眼:“就算你爹承袭爵位,可老祖宗的庇荫却不光是你们一房的!你想分家,问过老太君没有?当我们这些长辈死的?这里可轮不到你个小辈说话!” 穆云凌被她一吼,也意识到自己脑子一热惹大祸了。穆清清赶紧拦在弟弟面前:“二婶言重了,他一个小辈能懂什么?” “我看他懂得可不少,没准都是真心话,要不就是背后有人给教的!”王氏逮着话柄,作势就要请老太君。 穆清清急忙把穆云凌拉过来:“都是无心之言。凌弟,还不赶紧给婶子道歉?” 穆云凌表情一皱,王氏把手一抬:“不忙活,总归都不当咱是一家人,我也不稀罕热脸贴那个冷屁股。” 穆清清攥紧他的衣袂,穆云凌只得低头:“是我口不择言,说错话了。对不住,二婶。” 穆清清和杨氏连忙围过来讨饶,三房夫人还有其他世弟世妹也纷纷帮腔,王氏端起架子:“别说我这做长辈得理不饶人,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但他得给盈盈赔礼道歉。” 穆云凌双拳握了起来,被穆清清紧紧扣住:“凌弟,快道歉。” 穆盈盈在母亲背后探出头,穆云凌牙关一咬,终是压下脑袋。 王氏这才舒坦些:“盈盈怎么说也是姐姐,他不尊不敬,还让她那么出糗,我这为娘的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你们想想怎么补偿她,我就不插手了。” 只是补偿的话好商量,杨氏作为世子夫人,又是小辈们的长嫂,主动提出从自己私房里挑出几件像模像样的金银首饰,给盈盈将来出嫁添作娘家嫁妆。 二房母女心满意足全身而退,其余看热闹的都散了,剩下长房几人寥寥相对。杨氏在姐弟面前终是外人,只让穆清清好好安慰穆云凌。 送走其他人,穆清清看了一眼明显还在生闷气的弟弟,掏出手帕轻拭他脸上的抓伤:“你怎么就去招惹五妹妹了呢?” 谁不知道二房夫人是只母老虎,平日也就叶氏能跟她叫板,穆盈盈性子随母,等闲招惹不得。 穆云凌推开她的手:“连你也不信我?” 穆清清叹了声,弯腰去拾落在地面的雪色手帕:“我信你,可你不该那么冲动……” “那不然呢?像你这样整天忍着让着,别人就会打心底里谢你吗?” 穆清清一顿,抬起头。 穆云凌表情扭曲,似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冲,却实在没法在这种情况拉下脸道歉,背过身气冲冲跑了。 “小少爷怎么这么说话的呢?也不想想到底是谁惹来的麻烦。”文莺嗔怒:“小姐,他要是不识好歹,咱也别管他了——” “小姐?” 恍惚间穆清清对上文莺不解的探究目光,神思归属:“不妨事,凌弟也就那个脾气。” 文莺忿忿嘀咕,要不是前阵子惹小姐不快,这会儿她还能多念两句。 出来之时太匆忙,连梳洗都没来得及,穆清清讪然回到卧房时,才注意到被扔在床榻一角的那枚香囊。 香囊气味温淡,散发着一种鲜见的芬芳,不似寻常香料那么浓郁。穆清清拾起来掂在手心打量,置于鼻间轻嗅,许是有宁神静心的功效,心神慢慢松驰下来。 作者有话说: 沈重生了,但没关系,MP值和血条跟咱男主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第22章 广恩侯提前递贴觐见皇后娘娘,下朝之后就入了东陵门。 不巧来时皇后娘娘正于行宫接见皇子,广恩侯唯有耐心静候,好在不过多时,就见一位皇子从行宫内踱步而出。 “四殿下。”广恩侯躬身。 艳阳下的男子眉目深邃、棱角分明,归京多日刻意收敛了久经战场的杀伐之气,通身华服显出矜贵之气浑然天成。 从凤仪宫走出来的这位皇子,赫然正是四皇子赵弈:“侯爷难得入宫,是来探望母后吗?” 广恩侯解释道:“月前老太君腿疾又犯,皇后娘娘时常差使宫人慰问、连请太医送药上门,臣乃是特意代老太君入宫拜谢娘娘恩典。” 赵弈慢条斯理道:“老太君岁数大了,身心毛病难调,难为母后心中记挂。” 第34页 “娘娘慈孝。”广恩侯听着古怪,却也不敢说这话像在讽刺老太君。 饶是一直养在皇后膝下,又与太子手足相亲,但四皇子在圣君面前并不得宠,从前宫里宫外对他恭有余而敬不足。 然今次归京的四皇子却与从前大不相同。 估且不论他手中持有惊煞四座的黑符令,今日群臣皆能看出圣上得到黑符令的意外之色,这意味着直至昨日黑符令现世之前,宫中并未知悉这件事。 问题就在于四皇子归京时日并不短,没有及早上疏而是选择在非正式的场合亮出黑符令,此举极其耐人寻味。 不得不承认的是,三年转变太大了。 如今的四皇子早已非年少稚子,便连诸多见惯风浪的朝臣亦难断此子莫测之心。 “昨日长公主设宴,太子与我都去了,可惜没能找到机会与侯爷打声招呼。” 广恩侯心下一突,果然就听赵弈提到:“听闻侯爷昨日宴上认了个女儿?” 今日下朝已有不少同僚前来打探,广恩侯只没想到四皇子平日不见话多,竟也好奇这种事。思及他方从皇后行宫出来,莫非是皇后提的?广恩侯心中揣测:“我与沈家姑娘一见如故,得知她为故人之女,心中亲切犹增,确有……” 一声哼笑打耳掠过,广恩侯身型一顿,抬眼对上赵弈不见笑意的眼睛:“从前也未见侯爷对亲生女儿如此上心,只当侯爷根本就不喜欢女儿呢?” “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 清早两房因小辈的事闹不愉快,终究还是惊动了千秋苑的老太君。听过房里嬷嬷转述后,穆老太只道一声山中无老虎,让小辈们自己解决,没有出面的意思。 杨氏回去之后还真从私己里掏了几件首饰出来,她把穆清清请进屋里商量由她去给二房送去,穆清清点头一一应下。午间穆文筠差人说不回来用膳,杨氏便留下穆清清在轩然居里用过午膳再回去:“其实据我所知,凌弟也不全错了。” 穆清清停顿筷子。 “听说昨日五小姐无端扇了六小姐一巴掌,凌弟瞧见说她几句,孰料五小姐出言不逊……似是骂到你头上了,凌弟这才会做出糊涂事。” 穆家六小姐正是一同赴宴的那位三房庶小姐,她与穆盈盈年龄相近,两房夫人原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给她们相看人家的。杨氏嗫嚅:“我问过今早事发附近的下人,赶到时虽见他俩扭打一团,可哪有男孩子被抓得满头是伤、姑娘家却毫发无损的?仔细想想,二房叔婶甚是欺人……” 穆清清摇头:“母亲因事被祖母罚了,父亲心绪不宁,大哥又不在,我们容让一些总好过再添一笔,闹得家宅不宁。” “你说的是。”杨氏叹息,“就是委屈了凌弟,也不知他跑哪儿,脸上的伤处理了没有。” 穆云凌负气出走后,穆清清已经派人跟去了。人无事,大抵还要闹腾两天,不回来也好,省得晚间父亲兄长放值归家,又要拿他一顿修理。 穆清清安慰过杨氏,午后回到泠然居,刚进门就听见文莺惊呼一声,心弦再次绷紧:“怎么了?” 她回房一看,只见从长公主那里得来的书卷被文莺摸出来了:“小姐,你什么时候也对这种杂书感兴趣呀?” 其实长公主给的不过是些闲暇读物,好些闺家小姐平时也会在房里藏几本消磨时间。但长公主爱好独特,典藏如人,内容更谓丰富大胆,尤其像穆清清这样行止保守的女子,难免让人意想不到。 穆清清把心缓缓放下:“这不是我的,我得还回去。” 裴成绎说了,让她还回去。 趁着天色尚早,穆清清让文莺去叫马车,然后将东西贴怀收好。思及长公主赠书时的热情与雀跃,想必见到她一定很失望。 穆清清分神又想,她为什么总是令人失望? 出门时马车尚未牵出,倒是旁边停靠的一辆马车引起穆清清的注意,她注意到那是沈家的徽记。 沈南霜应邀来到广恩侯府,她是被穆家老太君给请来了。一进门就被立下马威,老太君的脸没见着,倒是几个年长的嬷嬷把她围上来评头论足。 说得最多的,要数穆二小姐如何好,她被比得无一是处。 可惜,如今的沈南霜自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轻易被冷言讽语撩拨刺激。反正再好的大家闺秀,还不是只能夜夜独守空闺,终其一生得不到丈夫的怜爱与尊重,在冷落与疏远中悲惨地寥度一生? 而她,才是裴成绎一生挚爱。 沈南霜眸光一转,小禅房里徐徐踱出一位雍容老妇。 曾一度她以为自己真是广恩侯的亲生女儿,还傻傻地对这个便宜祖母怀抱孺慕之心。此时再看,才发现眼前老妪满目矜傲与冷漠,根本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在沈南霜打量她的同时,穆老太也在打量她。 不怪乎儿子见了她便如失心疯般,眼前的少女正是年华最好的林蓁娘应有的模样。娇俏、明艳,还有眼里的不驯,那是穆老太最为厌恶的东西。 “沈小姐生出花容月貌,姿色委实出众。仔细一瞧,确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的地方。”穆老太转着佛珠,“林家蓁娘,是你的母亲?” 沈南霜心中冷笑,知她明知故问:“南霜自小为沈家抱养,从未见过亲生母亲。不过看侯爷盯着我的眼神分外动容,想必这张皮相应是随母亲吧?” 第35页 穆老太转珠一顿:“林氏女一身才气,当年为了施展抱负离京出走,从此人间蒸发音信杳无。她离京那年我儿便娶了叶氏女为妻,次年诞下长子,后又生了一女一儿,夫妻恩爱至今……想来那林氏女早不知嫁作谁人之妇,生了不知谁的儿女。昔日情缘譬如昔日去,如今再谈旧情,简直虚浮可笑。” “觉得感情之事虚浮可笑之人,大抵是从未动过真情亦未尝过人间真爱,如此活了半生岂不才是可悲可笑?”沈南霜十指攥紧,当年穆老太百般阻挠,叶氏乘虚而入,她们都是逼走林蓁娘的罪魁祸首。只恨林蓁娘误以为广恩侯负心,伤心出走之后所遇非人,最后落得客死他乡的悲惨下场。 若非沈思鹄陪她千里迢迢返回济北追查真相,带回京城由裴成绎当众揭露这桩旧事,靠太子亲自为她讨回公道,这些罪人坐享荣华富贵,一辈子都不会悔过! 穆老太转珠的指尖停下:“人活一辈子需要负担的东西有很多,不是情爱这种无谓的东西就能够代表一切。” 沈南霜立刻反唇相讥:“你不如直接承认你根本从未真正得到爱,因为你的丈夫一辈子也不曾爱过你,就因为你那闺中怨妇的不甘与妒恨你毁了多少人又毁了多少家庭——” “放、肆!”穆老太面色倏沉,早已沉寂多时的内心因为沈南霜的激怒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震怒无比:“你个毫无教养的孽畜,难道以为攀上我儿,我就真不敢动你?!” 沈南霜非但不惧,怒极反笑:“你要敢动我一根寒毛,会有很多人绝不饶你!” 第23章 “沈家有谁来了?” 穆清清去过几趟沈将军府,见过沈家的徽记,笃定是沈家来人,却不知来者是谁。 沈家除了沈将军,穆清清能想到的访客只有最近与家里牵连诸多的沈南霜。可父亲今朝入宫至今未归,若是邀她入府,肯定会在家中等她。 除非,是家里其他人的邀请。 门房知之不多,只道是沈家小姐只身前来。穆清清问出答案,也不打算出门了,转身欲回内宅去,文莺刚好牵出马车:“小姐,我们不去公主府了?” 穆清清匆匆回她一眼:“不去了,你让人把车牵回去……” 文莺见她行色匆匆,正欲再问,忽听道上一阵打马急驰,就连往回走的穆清清也被这阵动静给吸引过去,只见高马之上白衣男子风尘仆仆,裴成绎凝眸沉色御马而来,直接停在侯府门前。 “裴公子怎么来了?”文莺面上一喜,暗幸刚刚没走成,不然就遇不上裴成绎了。 穆清清伫足看着裴成绎纵身下马,大步流星拾级向至。急促的步伐停在穆清清面前,他的脸色凝重,语气中透着按捺不住的迫切:“带我去见老太君。” 穆府内宅,千秋苑。 穆老太眯眼冷视沈南霜:“口气当真不小。” 她并未被沈南霜的恐吓唬住,在穆老太看来这样一个小毛孩宛若轻易就能碾死的蝼蚁,根本不足为惧:“沈小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知你在回京之后私下与不少人有所接触,尽管心中费解,但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儿,利用他的亏欠之心,不会只是想要攀附我们侯府吧?” 沈南霜面色一顿,她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但很显然并未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沈家世代忠良,沈将军亦是不可多得的国之将才。可惜他为人耿直、不擅权术,认不清小人,庙小更是供不起大佛。”穆老太审视的眼睛凌厉地落在她身上:“沈小姐,你想从我们穆家手中得到什么?” 沈南霜心下咯噔,老狐狸不易对付她早有所料,却没想到这人仅凭三言两语洞察意图令她破防。她眸光暗闪:“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穆老太冷眼漠视。 “你今日将我招来,处处嘲弄讽刺,以为令我知难而退就能为侯爷保存什么?可惜你该找的他不是我。因为是侯爷对我母亲有愧,他执意补偿,并非是我有所求!”沈南霜早看出来了,穆老太就是拿她儿子没办法,才会拐弯抹角找她麻烦。 独断专横的老太君也有这一天,沈南霜扬起唇角:“既然你查过我,应该知道我虽私下接触过不少人,但那些人都是谁在为我引荐。你既觉得是我居心叵测,就该去劝劝他们,就像劝你儿子一样……老夫人面子之大,看看他们到底听不听你的?” 穆老太抠珠线的指甲一松:“如你所言,外边的事我这一个久居内宅的老婆子管不着,作长辈的自也不能为难你个外姓的小辈——” 未等沈南霜听完她说的话,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越来越近,突然有人从背后攥住她脑后勺的发根将人狠狠扯了回身,沈南霜只觉头皮吃痛,下一秒就被人往脸上用力刮一巴掌。 天旋地转间她看到穆老太居高临下的笑意,以及逼近眼前那张近乎狰狞的脸面,叶氏的声音阴寒如冰:“可你那么想当侯爷的女儿,就得遵着我们穆家老祖宗立下的规矩!” 沈南霜被叶氏强行摁在地上失了先机,但她毕竟随沈将军习武多年,并非反抗不过娇生惯养的叶氏,却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生我林氏女、养我沈家将,你算什么东西又凭什么管我!” “我这作当家主母的,管束女儿天经地义!”叶氏狞笑,作势又要甩下巴掌。 第36页 掌心落下之际,身后扬起一道急喝,震得佛珠细线噔声扯断,粒粒佛珠自穆老太手中轰然落下。 白衣飞舞,只见一人扣住叶氏扬在半空的那只手腕。他身型高显、站如青松,在内宅一众女眷当中鹤立鸡群,稍加用力,就把沈南霜揽了起来。 同时,慢他几步跟进来的穆清清也停下步伐。 穆老太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回来,无视散落一地的佛珠,落向表情绷紧的裴成绎身后,沈南霜眼里一闪而逝的快意。 始料未及裴成绎会出现在这里,叶氏出离愤怒:“成绎,你什么意思?!” “请恕晚辈失礼,”裴成绎将沈南霜拉到身后,回护之意尽显,“也请各位高抬贵手,饶过沈小姐。” 叶氏还要再骂,穆老太扬手拦下:“裴公子是以何种身份要求高抬贵手?” 沈南霜一听立刻站出来说:“他与我没有关系,不过是受我父亲嘱托对我多有照顾!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何必阴阳怪气尽折损人!” “没有关系?我看不见得。”穆老太双目如钩,落在不远处的穆清清身上,“清清,既是你的未婚夫,便由你自己来处置如何?” 穆清清身型微顿,在众人目光中缓步走了出来。 沈南霜眼里闪过敌意的芒光,却在注意到裴成绎的神情时,眉心微紧。 裴成绎盯着穆清清显不出情绪的脸,双唇欲启,沈南霜突然挺身而出:“穆小姐,请你不要为难裴大哥。” 穆清清眉心一动,朝她看来。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佯作关切与亲近,背后对我种种算计与针对究竟是因为什么。”沈南霜哑然一哂,“今日我算是找出了答案。” “你是因为裴大哥才那么讨厌我的吧?”沈南霜自嘲,“我承认,换作是我听闻外间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作为裴大哥的未婚妻一定感到不安与嫉妒吧?” “我曾想过自证清白,也曾想过清者自清。起初与你接触过几次,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善妒之人,我以为你会更清醒地面对谣传,就算你心里有想法,你也可以当面问我、问裴大哥!”沈南霜眼神一狠,“可你不是。你在背后嘲笑我的无知,在太子妃生病期间加重她对我的误会,你甚至摧毁我对你的信任,将我交给你的信转交别人,还在信中添加不实的内容,陷我不义!” 穆清清感受到裴成绎在听见这话时向她投来的尖锐目光:“不是的,上次的事我本来想找你解释的,但那天……” “京城人心叵测、处处都是算计。我在你身上、今日在这个家算是全都领教过了。”沈南霜冷声打断,寒心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目光落在裴成绎之时微微闪动,很快隐忍别开,“你就这么喜欢裴大哥?喜欢到为了他不择手段也要对付我?” ‘喜欢’二字掷于心口,穆清清下意识去看裴成绎。但裴成绎的目光紧随沈南霜,即便知道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曾回头。 沈南霜深深吸气:“我不跟你抢总行了吧?” “无论是裴大哥还是广恩侯,我都不跟你们抢。” 裴成绎胸口微震,压着声音:“南霜……” 沈南霜摇头阻止他想要说的话,怆然一笑:“就算是为了我,你别再管我的事了。” 裴成绎心口钝痛,他握住沈南霜试图抽离的手,声沉如山:“不行。”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穆清清目光垂落,定在他执拗抓握住沈南霜的那只手。 “够了,南霜是无辜的。”裴成绎感受着沈南霜微微发颤的指尖,他知道对方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洒脱与坚强,暗沉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清清,对不起。” 这一次,他的眼里终于映出穆清清的身影,但眼里的情绪却是愧疚,而愧疚很快就被他的决心所取代。 “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他终究还是说出那句话。 第24章 “你什么意思?!” 叶氏怒不可遏:“你俩已经互换庚贴,经父母之命议定婚亲,放眼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如今说不娶,毁了清清的名节不说、置我穆家于何地?!” “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不仅叶氏,就连穆老太也变了脸色:“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 裴成绎眸光微闪,他当然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穆裴两家的结亲所关系到的绝不仅是两家的未来,其所关系到的将会是太子对今后党争的部署。 然而当他对上沈南霜情动万分的眼神,裴成绎仍是坚定下来:“回去之后我会与父母商议,他日亲自登门会诸位告罪。” “不行!我绝不同意!”叶氏暴跳如雷,她无法容忍裴成绎为了林蓁娘的女儿悔掉自己女儿的婚事。这就像是在说她的女儿比不上林蓁娘的女儿,就像是在告诉她终其一生都比不过林蓁娘! 叶氏发疯地拉扯穆清清:“你是死的吗?!快说他两句呀!” 收进袖袂的那卷书不慎滑落在地,穆清清身型踉跄,没来得及拾起,以至于落在地上的卷轴顺势滚到裴成绎脚边。他眉心抖动,意识到这正是穆清清曾给他看的,从长公主手中得来的那一卷。 然而俯身将它从地上捡起来的却是沈南霜,她用指腹轻轻摩挲滚落地面染尘的轴面:“我从不想与谁争抢。” 第37页 “裴大哥更不应为我放弃他的前程。” 她抬手将卷轴递向穆清清,双目灼灼:“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他的,请不要毁了他。” “我想我们之间确实有太多误会,我从来没有针对或算计过你,而且就算……”穆清清嗓子涩哑,一时想到裴成绎站在公主府廊下远眺时的那份疏冷,眼前又浮现林中的裴成绎守着沈南霜的那抹柔色,“就算我喜欢绎哥哥,可我也知道、我知道他喜欢你……” 裴成绎倏然出手,抢夺那卷书。 穆清清被他的举动愣住了,一时忘了原本打算接下去说的话。就连沈南霜亦始料未及,满眼意外地朝他看去。 “清清,正如我对你说过,你不必刻意迎合,”裴成绎收紧力道,却又松开,掌中卷轴从手心直接坠地:“因为我知道你也从未钟情于我。” “事出在我,即便解除婚约,也绝不抹煞你的名节。”裴成绎淡道,“所以无论南霜说的那些针对与算计究竟是否出自你的本意,希望你不要再去伤害无辜的人……” 穆清清羽睫如翼,轻不可察地颤了下。 “在你眼里,她就是这种人?” 一道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众人愕然惊觉,慢半拍地发现突兀出现在院子里的人——赵弈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 “是四殿下、四皇子殿下!” 惊呼的声浪此起彼伏,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这里。 墙头苑下,赵弈通过月洞门徐徐踱出,眉宇间的矜贵依然,唯有少数人知悉形色散漫的表象之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凶戾与煞气。 沈南霜瞳孔骤缩,不动声色地隐在裴成绎身后。 裴成绎看着赵弈一步步向他靠近,潜意识感受到的危险讯息令他浑身绷紧,直至赵弈停在眼前。他缓缓启唇:“如果她从未钟情于你,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将那等莫须有的罪过强加在她的身上?” 裴成绎表情凝滞,却见赵弈倏然侧身,朝来时的那面院墙瞥去:“侯爷怎么看?” 众人更加错愕,仔细分辩才发现院墙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只因来时赵弈夺去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无人察觉在他身侧,广恩侯竟不知何时立在那处。 一见广恩侯,穆老太和叶氏均有了不同程度的反应。叶氏佯作委屈地跑到丈夫身边,可广恩侯看也没看她一眼,错开她走了出来。 他扫过众人,落在穆清清和沈南霜身上停顿一瞬,最后落向裴成绎。 “婚姻大事从父母之命,你我两家早已商定,不是你单方面说悔就能悔的事情。”广恩侯沉声道,“成绎,不论你心里的人是谁,只要清清一日是你的未婚妻,只要她还是我穆家的女儿,你就不该这般折辱她。” 裴成绎双唇微张,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沈南霜原是想站出来帮他说话,可不知是否错觉,总有一道阴冷的视线缠绕周身,令她不敢迎视。 “南霜,我会派人送你回去。”面对林氏之女,广恩侯始终心怀愧疚,叹声道:“今日之事希望你不要在意。” 当广恩侯面对自己真正的女儿时,耳边不自觉响起某人的那番话,不由自主也放软语气:“清清,你也回去吧。” “虽然我不清楚你跟南霜之间发生什么事,如果只是误会,爹会替你查明。” “我知道了,父亲。”裴成绎被留了下来,穆清清没能找到机会与他说话,恐怕他也不定愿意听她说。 穆清清讷然低头,想要拾回地上的卷轴,却有人更快一步捞到手中。 她动作一顿,只见赵弈拍去卷轴表面的尘土:“皇姐若是知道她热情馈赠之礼被人遭践,想必一定感到心寒。” 裴成绎闻声朝这边看来,穆清清垂首从赵弈手中接过:“对不起。” “应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赵弈没有温度的声音滑过发旋,穆清清看着他转身走开,没有回自己一眼。 广恩侯一来,叶氏也不敢造次了。穆老太故作平静,施施将自己摘出来:“今日我这苑子可谓热闹,四殿下怎也得空来了?” “母后忧心您老腿疾,正逢侯爷今日入宫,顺道乘这趟便车一同登门探望老太君。”赵弈是养在皇后膝下的皇子,明面上穆家等同他的外家。但除了少时有些走动以外,赵弈与穆家关系并不亲近。只没想到他这趟回京正巧赶上老太君犯腿疾,因皇后不能出宫而太子又忙于政务,他遂代劳慰问穆老太病况,反而比以往在穆府走动得更多了。 子女敬孝,穆老太如何能不高兴:“还是你们有心。” 可不是吗?女儿做了皇后,外孙成了太子,就连当今四皇子都得敬顺自己。反观这个家里处处糟粕,媳妇不贤儿子不孝,就连亲自养的孙女也无甚中用,唯有嫡亲的小女儿最令她省心。 有人收拾残局,穆老太不做任何干泄,招待赵弈往屋里进。 沈南霜被送走后,裴成绎则被广恩侯请去了书房。 第25章 裴成绎跟着广恩侯进了书房,无声立在桌案前。 广恩侯静静打量他,两家是故交,关系一直很好。裴成绎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论才情相貌,比之家中长子有过之无不及。 也因为如此,裴成绎才能得到穆老太、不,应该说是中宫皇后的刮目相看,为穆家择为佳婿。 第38页 “贤侄对我今日训斥可有不满?” 裴成绎垂首:“世伯教训的是。晚辈今日行事确实过于冲动,是晚辈不该。” “你是不该。今日这般行事属实有欠思虑,浑然不似你往日作风。”作为外男擅入穆家内宅,仅凭这番行事足以诟病裴家家风,传出去能够让言官敬裴尚书一壶,更别提裴成绎竟为了其他女子扬言悔婚。 裴成绎面色灰淡,咬牙道:“世伯,我与南霜两情相悦。” “今日你为南霜出头,我能看出来你对她用情之深。”广恩侯长吁一声,“南霜对你有情,我也看出来了。” 他对沈南霜与裴成绎的那些事亦有耳闻,也曾向穆清清提过此事。换作任何一名女子,他都将毫不留情地加以斥责,可偏偏那人却是沈南霜。 裴成绎欲言又止,广恩侯打断他的话绪:“但这桩婚事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今日入宫求见皇后,广恩侯正是为了确认她的态度:“你是裴家寄予厚望之子,也是太子器重之人。你有前程似锦,只要再与穆家缔结婚姻,所有人都将助你步步高登。” “可一旦出现差池,随时可能把你从天上拽入泥潭。” “你真的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后果的准备了吗?” 裴成绎沉默,不需要广恩侯提醒,在他说出悔婚之意时,穆老太已经把威胁的话递了出来。他需要考虑及打算的事情有很多,而不光只是一句意气用事的负气话。 广恩侯心中百味杂陈,沈南霜让他看到了当年的林蓁娘,两人深切的感情也令他想到了自己当年的求而不得,他并不想做这个棒打鸳鸯的人。 只是…… “既然贤侄对我并无不满,那我再问你一句。”广恩侯深吸一口气:“你对清清可有不满?” 裴成绎面色一僵,眼底滑过太多情绪。 * 穆清清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泠然居的,回来的时候院里其他丫鬟问及文莺,她才想起跟着自己一起进千秋苑的文莺并未跟着她回来。 “许是还留在千秋苑。”穆清清只道,毕竟是祖母身边出来的人。 她回到房里把门阖上,一时觉得耳边太过安静,又走到案前把窗推开。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依然如故,她们并不知道千秋苑里发生的一切。 穆老太平日管束极严,没有她的允许,手底下的人绝不敢随便将事泄出去。 裴成绎意欲悔婚的事暂时不会传出去,也就是说这件事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窗外春意盎然,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穆清清垂坐窗下,一扇窗框隔断里外,像一道无形的桎梏,牢牢圈住屋里的人。 打破沉寂的是窗户对面院墙攀上来的一双手,穆清清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下。 落地的动作干净利落,赵弈轻掸衣袂,神色如常地朝她看来:“怎么,吓到了?” 问完赵弈又觉多此一举,因为穆清清脸上没有讶色,连原来端坐窗前的姿态都没有变化。 “弈哥哥每次出现,总是这般……”穆清清细细斟酌着,应该以怎样的一个用词形容他,“出奇不意。” 原来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赵弈眉头刚刚松开,就听穆清清又说:“但内宅不是外男能进的地方,下次不能这样了。” 赵弈眉梢一挑:“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穆清清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是我的语气太差了吗?我并没有教训的意思。” “无所谓。”赵弈确实不耐烦听这些,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她,“就算你说是,我也不会生气的。” 穆清清神情微顿。 赵弈状作自己只是随口说的,摸着窗框作势要翻:“我能进去吗?” 他知道穆清清注重男女礼防。 “不能。”穆清清想也不想就说。 赵弈扳框的手劲差点把窗给拆了:“你要让我这样隔着窗跟你说话?” 其实不光是隔着一道窗,换作别人穆清清早把窗关了:“你不是在千秋苑陪祖母说话吗?” “说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瞧不上我。”赵弈冷着声音,余光不时向外瞥,“你再不让我进去,等下院子里的丫鬟就过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穆清清也听见几道细碎的脚步声朝这向走来。 赵弈如愿翻了窗。 窗没有关,春光入室,倾落在女子洁白无暇的脸庞上:“我不该留你的,若是被祖母发现……” “她没空发现。”赵弈曲膝背墙,手肘支在穆清清坐的那张案面上,“离开前我看见你那个丫鬟鬼鬼崇崇钻进老太君屋里去了,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是文莺。”穆清清想起赵弈是见过文莺的,小时候就见过了。 赵弈弩唇:“是她,背主的小丫头,没想到你还留着她。” 背主?穆清清淡哂:“她本来就是祖母的人。” 赵弈盘腿换了个姿势,若有所思:“你不想知道她去找老太君做什么?” 穆清清摇头:“既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也就没有过问的必要。” 赵弈盯着她的侧脸沉默:“裴成绎和沈南霜的事,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穆清清垂睫轻动,一抹异色被始终盯着她的赵弈所捕捉。她眺向远天,幽幽吐息:“我都已经知道了,肯定不能再这么想。” 第39页 赵弈双眼微眯:“裴成绎真要退婚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穆清清没有多言:“那就退吧。” 赵弈慢慢坐直,背面的肌翼不由自主绷了起来:“你不是喜欢他吗?” 穆清清讪然:“可他说我从未钟情于他。” “可你……”赵弈喉结一滚,卡在嗓子里那句话艰难地吐了出来:“可你明明就喜欢他。” “是吗?”穆清清渐渐收拢飘远的视线,牵动唇角:“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可连你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为什么他就看不出来呢?” 第26章 穆老太专横独断,规矩极严。 穆清清自小被圈在穆老太所立下的规矩当中,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是照着那些规矩而生。 家世好,才学高,形貌昳丽,且还难能可贵的品性纯良、秀蕙端庄。 在别家长辈口中,穆清清是值得称赞的大家闺秀,是别家闺秀羡妒的天之骄女。她的完美就像摁着模子刻出来的标准,只有在接触过后,才会渐渐发现这躯完美表象之下的缺陷在哪。 穆清清并不擅表露情感。她很温柔、也很好说话,别人愿意接近她,但慢慢相处之后,却会发现她很冷淡,感到难以交心。 无论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朋友抑或家人。 裴成绎也一样。 广恩侯问他对穆清清有何不满的时候,裴成绎有话想说,但他又不愿意说出口。 他不愿接受彼此的婚约仅仅只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想承认自己曾经付出的真心在穆清清眼里也许一文不值。 他想要的并不是与妻子过一辈子的相敬如冰,所以裴成绎才会被情感外露的沈南霜吸引,因为这份与穆清清截然不同的炽烈感情,他为沈南霜所打动。 “是我的错吗?” 穆清清回想裴成绎所说的每一句话:“原来在他眼里我只是在刻意迎合,而且我还是个心思丑恶之人。” “你不是。”穆清清喜欢裴成绎,赵弈一直都知道。所以从前的他不敢轻易出手,忍到后来,才会那么后悔。“你知道你自己不是,为什么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否定自己?” 穆清清低喃:“可我总是做得不好。” “不只是他,每个人都觉得我不好。”穆清清苍唇微抿,虚虚撑起笑,“所以总是惹人心烦,令人感到失望。” 赵弈沉默良晌,冷着脸道:“想哭就不要笑。” 穆清清嘴唇嚅动,撑起的弧度慢慢淡去:“可我也不想哭。” 赵弈皱眉:“不哭更好,难道我会想看你哭吗?” 既不能笑也不给哭,穆清清讪然:“弈哥哥,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为了安慰你。”赵弈无所谓地摆手:“他们在说这话的时候,难道就不觉自己讨嫌,你也会对他们感到很失望吧?” 他环手倚墙,斜过来的一眼看似平常,却凝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没觉得那些说你不好的人有哪一点比你好。” 穆清清双睫颤动,眸光流动。她用手捧腮,忙绷住嘴角:“我现在能笑么?” 赵弈被她这话整得一懵,拉长脸:“这话哪里好笑?” “不是你的话好笑。”穆清清菱唇紧抿,为难地捧着两片腮帮,“是我有点开心、我想笑。” 赵弈微愣,心坎软得,一时拿她没办法:“刚才我就只是随口说说,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为什么一定要在意别人怎么想?” 穆清清抿开唇嘴,原以为自己在笑,却发现赵弈面露讶色,渐渐视野被雾花遮蔽,渐渐蒙住了眼睛。 一滴泪珠潸然落下。 穆清清仓皇拭去,可随着第一滴泪珠滚滑下来,无数泪珠溢出眼眶。她茫然对赵弈说:“我、我没想哭。”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她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她不明白当自己咧嘴笑的时候,心里却并未感到一丝欢愉;而当此刻真正感到内心欢喜的时候,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想向赵弈寻求答案,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知到一片温热的掌心覆在眼前。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 奇异的是,穆清清渐渐安心下来。不知是因为那片手心温度还是因为没有光,令她觉得即便人前失态,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堪。 即使心中有再多难以纾解的情绪,似乎也不再令她感到害怕。 * 文莺脸色苍白,颤巍巍跪在屋中:“老太君,奴婢错了。” “……求您一定要帮帮奴婢。” 穆老太高居正座,不紧不慢地拨去飘浮的茶芯:“也就是说,沈南霜说的那些混账话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区区贱婢竟也敢嫁祸小姐,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 哐地一声茶盏落地,连茶带水泼在文莺腿边,烫得她脸色泛青:“那沈南霜几次三番与小姐发生龃龉,小姐心善无知,她根本不知对方心胸狭隘、万般险恶。那日沈南霜致未来太子妃犯病惹下众怒,奴婢心怕小姐受她牵累,这才出此下策……” 穆老太嗤声:“你所谓的下策,就是让你的小姐凭白担下污名,今日当着未婚夫的面惹受猜忌与唾骂?” 文莺颤着声音:“不是的、奴婢曾就此事向小姐禀明……小姐念在奴婢多年全心侍奉,才既往不咎原谅奴婢,未曾将实情道出。” 第40页 穆老太低低一笑:“看来深得主子疼宠,倒是让你得意忘形了。” “奴婢不敢!”文莺伏低脑袋,“奴婢从未忘记老太君的恩情,更不敢逾越婢子的本份……实在是沈南霜企图离间裴公子与小姐的感情,破坏裴穆两家大好婚亲。请老太君明察,切不可让她的奸计得逞!” “离间感情?”穆老太扶上仙鹤手柄,幽幽吐出一口浊气,“你觉得裴家公子,与你家小姐真有感情?” 文莺猛地激灵:“裴公子与小姐自幼相识相惜,是沈南霜狡言诡辩横刀夺爱,裴公子受她蒙蔽才会误会小姐的!” 穆老太冷眼睨她:“你以为他是因何误会清清?” “至、至少小姐对裴公子是有情的。”文莺不敢迎视,恳切地求:“老太君,小姐是您最疼爱的孙儿,您不能眼睁睁看她被逼退婚、从此声名落败啊……” “行了,”穆老太接过简嬷嬷重新送上的新茶盏:“退不退婚这事还没个准头,你急什么。” “说到底还是清清性子太冷,留不住人。”穆老太拨了拨茶叶,心事重重地将盏搁置,“沈南霜确实有点手段,不仅迷得裴家小儿神魂颠倒,如今还被她攀上侯爷的高枝。倘若真让侯爷收作女儿,指不准哪一天穆裴两家这桩婚亲换个人嫁,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文莺双眼瞠睁:“绝对不行!” 穆老太施施睇她一眼:“这话我说了都不算,你又算什么东西?” 文莺十指攥紧,紧咬牙根。 “既然清清有心护你,我会尽力做个保全。”穆老太往外眺去一眼,那个方向是泠然居:“清清此时正是最难过的时候,你既是她最贴心的丫鬟,回去好好陪她开导她,莫忘了自个的本份。” 文莺深知这已经是穆老太最大的宽容,她不可能要求再多,咬咬牙应声退下。 下人重新送来一串佛珠,穆老太捏在手心,抚着圆润的弧度慢慢转动起来。简嬷嬷从旁侍候,忍不住说:“文莺这丫头绝不是个本份的性子,您将她放在二小姐身边,会不会太冒险了?” 穆老太神情自若:“凭个小丫鬟,翻不出什么风浪。” 简嬷嬷忧心道:“依老奴看这丫头私心太过,二小姐过于温驯,恐怕治不住她。” “有私心好,有私心才会懂得拼命去争。”穆老太目光精烁,老神在在地笑:“我倒要看她能不能争出个头,她若真有这个本事,我还得好好嘉奖她。” 第27章 细碎的低泣慢慢停息,等到赵弈的手被一双柔荑带下来,穆清清的眼眶除了泛红的痕迹,眼里已经没有了脆弱到令人心碎的泪光。 他的手心被塞入一条雪色的手帕,手帕上的彩绣蝴蝶蹭过指腹,赵弈五指收拢,不太舍得揩去残留指尖的温热悸动:“心情好点了吗?” 穆清清点点脑袋,手指轻轻触摸眼尾,那里还残存着发烫的余韵:“我是不是太失礼了?” “这个问题重要吗?”赵弈慢施施把手收回,控制住想去触碰的冲动:“反正都已经哭了,何不干脆豁出去大哭一场?” 说到这里,他摁着脾气小心确认:“你真的哭够了?” “哭够了。”虽然情绪尚未恢复,可穆清清本不是会表露脆弱的人,况且她已从哭泣的过程中找到纾解的突破口,这次她是真的不想哭了。 赵弈眉宇蹙拢,像是不太满意这个答复,又为这个答复松一口气:“哭够了就吸取教训吧,没必要活活气哭自己。” 穆清清被这个形容呆住了:“我不是因为生气……” “可我生气。”赵弈冷着脸的时候,颇是盛气凌人,“裴成绎先负于你,你怎么不把他破骂一通?沈南霜编造构陷,你怎不让她拿出证据?还有——” 还有那些不知所谓的家人。 估且不提叶氏那个只顾自己的疯婆子,但凡穆老太有点良心,就不该把从小养在身边的孙女当成与儿媳斗争的棋子、敛揽权欲的工具。 而若不是在皇后行宫受他敲打,还被他紧紧跟进侯府来,只怕广恩侯一回来就能猪油蒙了心,如裴成绎那般被沈南霜那妖妇耍得团团转。 赵弈眼底闪过一抹戾光。 今朝穆老太派人去请沈南霜,沈南霜表面应下,转头立刻派人送信裴成绎。若非如此,裴成绎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反应过来并及时赶到广恩侯府。 沈南霜派去的人把信送给裴成绎后,转头带着另一封信直奔宫门。可惜广恩侯身在皇宫大内,等闲人士进不去,送信人不得不把信送到了广恩侯的随从手中。 只不过这封信很快就落到了赵弈手里。 若不是他派人暗中盯梢沈南霜一举一动,只怕轻易发现不了,现在的沈南霜有问题。 穆清清愣愣地看着他:“连你也讨厌我了吗?” “我——”赵弈微张着嘴,辗转喉间的话语硬生生拗了回来,闷声道:“真要是讨厌的话,我就不会来找你。” 穆清清流转的眸光闪现,渐渐由黯转明。 要不是对她说不出重话,赵弈想说的话可太多了。然而隐忍已久的某些话迟迟说不出口,赵弈暗磨后牙槽,穆清清只当他是不忍心训斥自己:“我好像每次最窘迫的时候,都被你发现了。” 赵弈默声。 在她忍受不住脚踝疼痛的时候,在她胆怯不敢唤停太子的那一瞬,还有这次无法掩饰情绪的崩溃痛哭。穆清清迷惘地垂下目光:“我可能以后都没有办法在你面前坚强起来了。” 第41页 “假装的坚强不是坚强。”赵弈淡道:“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必假装坚强。” “可是……”穆清清双唇嚅动,赵弈倏然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她倾听,果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其他丫鬟围着文莺说话的声音。 既是贴身丫鬟,又同在千秋苑目睹所有事情,文莺肯定会来找穆清清。 “走了。”赵弈不打算为难穆清清,撑膝直腰,扶窗往外翻。穆清清循着他的动作落向窗外,赵弈踩在葱郁的园圃,矫健的身影掩映在春意盎然之下。 穆清清觉得自己是想对他说点什么的,可迟疑许久却找不着想说的那句话:“下次……” 赵弈眉心微动,静静等着她未完的话。 穆清清想了想:“下次别爬墙了,走正门吧。” 赵弈勾唇,面色微哂:“走正门我进不来。” 女眷内宅,外男可进不来。 除非—— 文莺敲开房门的时候,只见穆清清独自站在窗门向外眺看。 穆清清回过身来:“回来啦?” 许是心中作崇,文莺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审量。她咬咬牙,跪到穆清清跟前:“小姐,我错了。” 穆清清微怔:“别跪着了,你先起来说话……” 文莺摇头,面白若纸:“都怪我,累你被裴公子误会。方才我已禀明老太君,求她一定要替你作主。可是、可是……” “老太君她说若是侯爷执意要认沈南霜为女儿,将来穆裴两家也不过是换个女儿出嫁而己!”文莺掩面哭泣:“她根本没有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她根本不顾你的感受!” 穆清清没想到祖母竟会想到替嫁的份上。 她知道穆裴两家的这桩婚事里有中宫皇后的意思,祖母定不可能同意婚约解除。可若裴成绎执意退婚,也许最终结果真会如文莺所言这般,换个女儿出嫁。 如此既能保全两家的颜面,裴成绎依旧是穆家的乘龙快婿,裴家也能够成为太子争夺大权的左臂右膀。 唯一不同的,只有她的处境。 “小姐,您别伤心。裴公子不过受小人鼓动,等他冷静下来定能幡然悔悟。你看方才侯爷当众训斥他了,说明侯爷心里始终是向着亲生女儿的!”文莺急急攀附她的手臂,“对,还有夫人!夫人最反对退婚的事,我陪你去找她、现在就去,夫人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没用的。”穆清清阻止道,“如果是父亲与祖母的意思,母亲根本阻止不了。祖母对母亲偏见极深,如今就连父亲也对母亲心怀芥蒂,不能再让她去招惹父亲祖母的不快……”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裴公子另娶她人吗?!”文莺痛心疾首,“沈南霜几次三番故意接近,她分明就是肖想裴公子的!” “我早跟你说过了,可你偏偏不信!”文莺含着一口怨气,“这下可好了、好了……” “裴家要是真的退婚,你以后怎么办?我……” 我又该怎么办? 这些年她说尽好话、讨尽嘴脸,全心服侍穆清清,为的不就是等小姐出嫁的那一天,扶她为妾、带她一并嫁给裴成绎吗? 她好不容易盼到今天,明明只要再等等,穆裴两家就能顺利完婚。 怎么临到关头,就出了这岔子事? “倘若真有替嫁的那一天,不管是绎哥哥的选择还是家里的决定,我不会有怨言。”穆清清垂眼将她满心怨怼尽收眼底:“可如果你想,我会去同祖母说,让你到时跟着陪嫁过去。” 文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小姐,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你呢?你到底有没有为我想过?”她的表情慢慢崩裂:“难道你要让我跟着沈南霜陪嫁过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与沈南霜交恶,她怎么可能放过从你身边出去的我?” “我说的是只要你想。”穆清清平静地面对她的歇斯底里:“如果你不想,你可以继续留在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能为难你。” 文莺神情微滞,面色倏然涨红,为她的狡辩感到震怒,也为自己轻易被牵动情绪而感到羞恼与不甘。她猛地转身向外走,可在踏出那扇房门之前,身后清冷的声音响起道:“你要去哪我都不会管你,但不许去见母亲。” 文莺背影颤动,没有回头地加快步伐跑了出去。 穆清清吁叹一声,捂着紧张怦跳的心口,低声嘀咕:“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如此寻思,穆清清的视线又落在了窗外,只不过外边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 煦风拂面,带来了一丝春回的暖意。 第28章 文莺确实存了心思想找叶氏帮忙,可惜找过去的时候叶氏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没空搭理她。 自从公主府回来,理亏心虚的叶氏担心被广恩侯事后发作,由着穆老太把自己押在小禅房里禁足两天。她并不知道几天时间外头险些变了天,今日被穆老太一放出来,得知广恩侯竟想认沈南霜作女儿,这个干女儿还试图跟她的亲生女儿抢男人,叶氏忽略在院子里被丈夫无视的怪异,吵吵嚷嚷又找上书房想要跟他理论清楚。 原本因为穆清清的哀求,又见叶氏受穆老太禁足,广恩侯忍着几天没有发作。谁知今日叶氏一出来便不依不饶撒泼发疯,他一怒之下算旧账,一声和离震声掷地。 第42页 叶氏当场就被吓懵了,回去立刻宣称一病不起,死乞白赖着不肯和离。 文莺唯有悻悻而归,另想办法。 裴成绎被广恩侯语重心长地劝了回去,这日千秋苑发生的事果如穆清清所料,被穆老太勒令封口压了下去。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平静,然而覆水难收,当事人谁都清楚这桩婚亲已经不可能如没事发生前圆满实行。 一辆马车停靠在长安侯府门边,一道人影姗姗而至,停在帘前拱手作揖。 “穆二姐姐,不是我不想帮你。” 长安侯世子吴启京挠着脑袋:“实在是云凌那小子已经不在我这了。” 侯门出身的吴启京与穆云凌年数相仿,两人同在博文馆念书,又喜好相近,平日总是玩耍一块。那日穆云凌负气出走,穆清清派人暗中跟着,确定他借住在长安侯府才略略放心。 “不在你这了?”穆清清微讶:“他什么时候走的?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就是昨天的事。”吴启京悻悻摸鼻梁:“昨天你派人送来的信被他瞧见了,还朝我大撒一通脾气呢。” 昨日穆清清联系吴启京,原是告知他今日想来接回穆云凌,并希望他帮忙劝人的事。哪知那封信竟被眼尖的穆云凌给发现了,误以为吴启京偷偷出卖他的消息给家里,当天拔腿不告而别。 这两日家里气氛稍有平缓,她心道穆云凌出走几天也冷静够了,这才想着把人劝回家。哪知事情提前败露,穆云凌误以为被好兄弟给出卖了,不告而别已经说明又起了脾气。 穆清清顿感头疼,隔着门帘都能听见叹息频频。吴启京连忙安慰:“不过我已经发散人手出去找了,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有劳吴世子。” 门帘掀高半分,虽看不清端坐车厢的人,可玉指青葱,清泠的嗓音说不出的婉转动听。吴启京心口热呼呼地咧嘴直笑:“哪里、哪里。” 马车行远,吴启京仍然魂不守舍翘首张望,以至于家里有人出来都没有发现:“看什么这般入迷?” 吴启京被吓了一跳:“三姐,你别吓我。” 长安侯府吴三小姐准备出行,素妆淡抹掩不住眉眼精致,她徐徐扫去:“那似乎是广恩侯府的马车。” 吴启京解释:“你别瞎想啊,穆二小姐是来找她弟穆云凌的。” 吴三小姐看把他急的:“就你我还能瞎想什么?穆二小姐何等清贵的人物,总不会看上你。” 吴启京被她气得面红赤耳,吴三小姐施施上车,透过窗牖瞥向穆家马车离开的方向,扬长而去。 穆清清从长安侯府无功而返,一时也不知该上哪找穆云凌好。 穆云凌交友虽广,却多是像吴启京般与穆家交好的世家出身,各家长辈皆有往来,若是不想被逮回去,要么背着家里的长辈藏着,要么则不躲在那些人的家里。 有了吴启京的前车之鉴,除非穆云凌主动冒头,否则要找他就更难了。 穆清清寻索间,忽闻一声马啸,车厢骤然震荡,吓得她抓握横轼,这才勉强稳了下来。 “小姐,您没事吧?” 马夫慌张询问,穆清清捂着心口:“外面出了什么事?” 窗外坊市繁喧,原来马车正路过最繁闹的路段,谁知旁边突然闪出一名稚童,吓得马夫急拉缰绳,这才惊吓了车里的人。 穆清清掀开门帘,发现前方稚童已被人抱进怀里。若非解救及时,恐怕马夫拉得再急马蹄也将无可避免地踩了下去。 稚童很快就被妇人又谢又跪地抱了回去,连穆清清差马夫给她留的银子都没要。这时救人的黑衣少年转过身,她方认出对方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沈思鹄。 沈思鹄理所当然也注意到她:“这种地方行车当注意些。” 见那对母子走远,马夫不禁牢骚:“我这都已经是最慢的速度了,要不是那小顽童突然闪出来,哪至于反应不及……” “万幸无人受伤。”穆清清劝下马夫,又对沈思鹄说:“多谢沈公子出手相帮。” “我只是不想见血罢。”沈思鹄低头轻拍身上尘土,乌沉沉的瞳眸转了过来。穆清清下车太急,忘了罩一顶幂蓠,被他盯得有些不适,“如此,恕我先行一步……” “且慢。” 沈思鹄唤住她:“前方不远就是闻名京府的宝相斋,不知可否借用穆小姐一点宝贵时间,有关家姐与裴家公子的事,想与您共商一二。” 穆清清停下步伐,若有所思地回他一眼:“恐怕不能。” 沈思鹄没想到祭出裴成绎的名字竟也会被拒绝,一时反应不及。 “你我二人非亲非故,单独相见有违礼教大防,还望沈公子见谅。” 穆清清转身就要登车,沈思鹄的声音从身后再次响起:“数日前贵府中人将家姐请了过去,冠冕堂皇强横指摘,敢问这就是你们穆家人口中所谓的礼教吗?” 穆清清动作一顿,反问道:“所以沈公子也想效仿家中长辈,以此作为相请的理由吗?” 沈思鹄愣了下:“在下并无冒犯之意。” 少年人刚毅的脸上显出几分稚嫩之气,看得出来本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并无其姐凌厉能辩的口舌。念及他还是弟弟穆云凌的年纪,穆清清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知沈公子这几日可曾见过我弟云凌?” 第43页 沈思鹄没能从这个跳跃的话题中转过弯,张口正要说‘不’,突然停顿:“见过。” 这个答案确是出人意料,穆清清心中微讶:“在哪?” 第29章 穆云凌落跑之后,长安侯世子心怕没法给穆清清交代,到处派人打听他的消息。沈思鹄与他们同在博文馆念书,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你是说你昨日打马经过之时,确见凌弟入了金乐府?” 宝相斋居于金乐府其右,二楼临窗的隔间里,穆清清能眺望半座金乐府的门庭。一边是众情声色之地,一边是品文弄墨之所,两相对望体感微妙,也不知是什么人的主意建成这样。 “但我不确定他今日是否还在那里。”沈思鹄直言,因为他只是碰巧看到穆云凌进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出来、到底出来没有则有待商榷。 穆清清陷入沉思,换作其他场所,她还能叫马夫进去探一探。可金乐府非等闲之地,出入者身份非富即贵,就算是富贵人家的仆从……但因金乐府平日经营特殊,看门的守卫相当谨慎。 沈思鹄看出她的顾虑:“我可以进去帮你打探他的消息。” 穆清清抬眸,沈思鹄将斟好的热茗推上前:“就当作占用你宝贵时间的补偿。” 穆清清的目光落在袅袅腾雾的茶盏上:“……雨前龙井?” “这里的茶博士推荐的。”沈思鹄顿声,“还是你想喝点别的?” “没,就这挺好。” 穆清清搁下茶盏,又拾起一粒琥珀核桃,边打量边说:“我其实并不想与无关者谈论沈小姐与……裴公子的事情。” “我不是无关者,沈南霜是我的家人。”沈思鹄神情郑重,“我不希望看到她受人蒙蔽欺骗感情,还要背负那等受人指摘的骂名。” 穆清清若有所思:“你认为一切都是裴公子的错?” 沈思鹄当然是这么想的:“裴成绎明明早有婚约,却背着未婚妻屡次接近其他女子,哪怕他接近的不是我姐,我都不认为这种人值得托付终生。” 他大声说罢,才想起眼前这位正是定下婚约、即将要把下半生托付给这个‘不值得’的男人的未婚妻:“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 穆清清摇头示意无妨:“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不存在蒙蔽或欺骗,你还会支持他们吗?” 沈思鹄立刻反驳:“裴成绎早已定下婚约,他迟早要娶别的女人,这就已经是对我姐的蒙蔽欺骗!” 穆清清静静听完:“可如果他选择退婚迎娶沈小姐呢?” 沈思鹄表情一滞。 “看来你知道。”穆清清瞥过置于桌面的那双紧握的拳头:“既然知道裴公子决心为了沈小姐退婚,为何还来找我?” “我听说京城女子极重名声,若是被人退婚,必定倍感蒙羞受辱。”沈思鹄费解,“难道你就不在乎?” “你我二人虽非素不相识,却也没到需要关心这种事情的地步。”穆清清轻叹:“你在乎的并不是裴公子的人品、也不是我与裴公子到底能不能退婚,你在意的只是退婚之后裴公子会不会娶走沈小姐。” “你不希望裴公子娶走你的姐姐么?” 沈思鹄脸色微变,隐约飘开一抹红挂上耳尖:“不是、我没有……” 不是什么,少年人到底还不太懂得掩饰自我,没法接着往下说。 穆清清端着茶盏,茶香淡淡飘散在空中:“我也不是不在乎,相反我对名声极为看重。” “只是这些我所看重的东西,有时候在别人的感情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而己。” 沈思鹄魂不守舍地坐下:“我不明白,难道你其实并不喜欢他?” 穆清清默了默:“喜欢,我喜欢的。” 她想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裴成绎,答案应该是喜欢的。 可她的喜欢远不足以比较竹林中见到裴成绎守着沈南霜的那抹柔色,更不足以匹比裴成绎为了沈南霜豁出前程与名誉的深重决心。 她的喜欢里面夹杂了太多东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个人名声家族荣誉,这些她所看重的东西在真正的爱情里面,似乎显得不值一提。 “可如果你来找我是希望我能与你同仇敌忾,很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打算。”穆清清温声道,“虽然目前家里并没有同意退婚的意思,但就我个人的本意,我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沈思鹄陷入沉默,低哂一声:“我可做不到像你这么洒脱。” 穆清清眉梢一动,沈思鹄已经重新站了起来:“我去替你打听穆云凌的消息,你在这里等我,还是坐一会再走?” 穆清清寻思片刻:“我在这里等你。” 沈思鹄没有二话地走了,穆清清看着他出门,目光回落在茶案上。 雨前龙井的甘醇、琥珀核桃的焦甜,还有其他各色各类称心如意的点心…… 穆清清敲铃招唤店家,不多时厢门就被敲开了。来人身着金纹玄袍、脚踩锦靴,端着一身华贵从容而入,手里却提着一壶新沏好的雨前龙井,浑然不像是个侍应客人的茶博士。 穆清清抬头一见,心道果然:“这些茶点都是你准备的么?” 赵弈坐进了沈思鹄原来的位置,抬手给自己沏了碗茶:“怎么,不合胃口?” “挺好的。”穆清清只是有点意外全是自己的喜好,沈思鹄做不到这一点,可是赵弈又是怎么做到的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第44页 她观察赵弈驾轻就熟的动作:“宝相斋是你的产业?” “是太子的产业。”赵弈轻描淡写地把太子捅出来,“京中各方势力混杂,太子需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这样的茶馆必不能少。” 穆清清了然:“凌弟离家出走好些天了,听沈小公子说曾在金乐府见过他,我请他帮忙进去打听。” 赵弈品着雨前龙井入口那一瞬的滋味,茶是好茶,竟是滑不涩口,相当甘甜:“你这是在向我解释为何会与他单独相见吗?” 穆清清没有否认:“我们是在半路巧遇的。” 赵弈心中冷笑:“真的只是巧遇?” 穆清清寻思道:“也许不是巧合。” 马夫驾车经过闹市之时为免意外本就已经放缓速度,周遭平民百姓见到这等规格的马车通常也会下意识避让,那名稚童从路边无端蹿出本就奇怪,最可疑的是来抱孩子的妇人竟连银子都不要就走了。 “明知他别有所图,你还敢跟他走?”赵弈眉宇的冷色一压,森寒之气触目惊心。 因为替太子巡视宫外产业来到这里,却愕然发现注重礼防的穆清清竟与别的男子私会,费了赵弈好大的劲才忍耐着没有现身,派人沿路倒回去查,自然也就注意到这个疑迹重重的‘巧遇’。 “毕竟我有求于他,再说……”穆清清想起二人之前的话题,“他也不是全然恶意。” “别看人一脸老实,就信以为真。”赵弈嘁声,“这世间有的是口蜜腹剑之人,你太小瞧沈思鹄了。” “口蜜腹剑?可他只能算口是心非。”穆清清失笑,摸着灼烫掌心的那盏茶,“我虽没有辩人之才,但我知道口是心非的人未必就坏……” 她双眸抬了起来,浅浅一笑:“就像弈哥哥虽然总是不假辞色,可我知道你很好。” “……” 赵弈摩挲光洁的杯口,茶汤清澈,垂映出来的脸色一闪而逝:“既然有心夸我,那就好好说话。” “说我口是心非,你知道我的心是怎么想的吗?” 闻言,穆清清认真想了下:“没有人能真正看懂别人的心。” “没错,人心难测。”赵弈将面前的雨前井龙灌入口中,顺下紧在嗓尖的那颗心,“但也并非绝对。” “因为人非草木,总有情难自控的时候,藏得再深的人也一定会有泄露内心的某个瞬间。”他给自己加满,又给穆清清重新斟上:“多看,多动脑子想想。” 赵弈唇角一扬:“就像今天,你不就挺机灵的吗?” 突然得到的表赞以及猝不及防的微笑着实把穆清清看得愣了下,赵弈十指交叉两肘撑在桌面上,慢条斯理道:“不过想明白了,就得有所戒备,对谁都防着点。” “下次,不能随便跟着别人走了。”赵弈压着眸里的寒光:“男的女的都不行。” 穆清清点点头,虚心受教:“我懂了。” 赵弈捡了一碟焦香甜蜜的琥珀核桃,心满意足地扔进嘴里慢慢嚼:“其实如果只是想找到云凌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穆清清往窗外那片华府瞥去一眼:“没事,沈公子说不定已经找到他了。” “金乐府不是任凭谁都能来去自如的地方,”赵弈慢条斯理地摇晃杯中茶水,不知道的还当他喝的是酒,“小老鼠没有允许,可是找不了吃的。” 第30章 金乐府的白天是不接宿夜客的,好几扇内门没有开放,仅有中庭六舍咿咿呀呀唱着曲,往来的都是对舞乐伎艺感兴趣的男男女女。 沈家父子洁身自好,夜场从未进来过,白天沈思鹄倒是被同窗友人拉来听过几次。但凡来过一次就是熟面孔,府内的护卫会看管得比较松。 但看管得松不代表口风不紧,要在这里打听一个人的下落,绝没有这么容易。 上回因为穆云凌的一场误会,沈思鹄与那位傀儡戏伎师也算因缘结识,今日进府就是来找他帮忙打听消息。穆云凌对傀儡戏兴致正高,隔三岔五上门看戏,因此这里的伎师多半也都认得他。 听说曾在南边的琵琶舍见到穆云凌的踪影,沈思鹄经人指路,找了过去。 琵琶舍建的已经极靠近内门,一旦越过内门再往深巷走去,就能直通金乐府最为活色生香的三层夜廷。 天色尚早,内门果然还未开启。沈思鹄在琵琶舍附近兜转几圈,没能找到穆云凌,反而引起府内看守的注意。沈思鹄不得不低调行事,仗着功夫了得避人耳目,钻进其中一间空房舍。 不巧刚进门,房舍对面就听见有客到了。沈思鹄脱不开身,只得闷在里头静侯,等待时机再出门。 悠扬的琴声缓缓传出,掩盖了房中之客的说话声。 沈思鹄倏然一僵,他听出那是沈南霜的说话声。 * 宝相斋二楼雅间的门从外向内推开了。 沈思鹄进门的时候,敞开的窗前位置端坐一人。似是透过临街的那扇窗已经知道他的归来,穆清清平静地回首道:“回来了?” “我以为你早走了。”沈思鹄离开的时间不短,原以为穆清清早就走了,没想到竟还等在这里。 穆清注意到他扫视桌面的目光,温声解释:“宝相斋的茶点真不错,一没忍住又多吃了几口。” “你喜欢的话,回去的时候让店家多打包几份带回去,钱我会付。”沈思鹄坐进她的对面,摸见茶是热的,刚要取杯倒茶,一双素白柔荑已经伸过来为他重新斟上。 第45页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凌弟出了什么事吗?” 沈思鹄面色凝滞:“没有,我没找到他……抱歉,我会另想法子。” “无碍,也许他已经离开金乐府了,我托人再找便是。”茶水见底,穆清清又为他续上,“听闻金乐府并非任人进出的地方,若是因为我的请求令你受累,请一定要告诉我。” 沈思鹄嘴唇嚅动,但很快压下:“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他站了起来:“临时有事,今日就此别过。” 穆清清没有挽留,看着他形色匆匆地走出厢房,然后目光移回窗外的大街上。不多时沈思鹄走出宝相斋,背影萧然,神情迷茫。 赵弈站在高阁往下眺看,直至穆清清乘坐的马车也从宝相斋离开,马车遥遥消失在路的尽头,身后有人才敢禀报:“白日钻进府里的小老鼠,已经照您的指示放走了。” 赵弈淡淡应了一声,阖上眼帘:“去告诉府主,把我要的人找出来。” * 穆清清原以为这趟出门无功而返,没想到刚回家不久,穆云凌就被逮回来了。 原来穆云凌从长安侯府出来以后,的确藏在了金乐府。本来藏得好好的,谁知窝藏他的小姐姐无端冒出个老相好,大白天横醋乱喷,硬是把清清白白纯赏舞乐的穆云凌给打了出来。 灰头土脸的穆云凌刚出门,就被长安侯吴世子给逮个正着,屁颠颠往穆府送了回来。 白天家里父兄不在,迎接穆云凌的是长嫂杨氏和穆清清。两人围着他好一顿虚寒问暖,穆云凌心肠再硬也软,更何况连着几日‘风餐露宿’,又被兄弟插刀又被当姘头打,属实委屈了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杨氏去给吩咐膳食,穆清清留下来替他上药,一边心疼一边叹:“好好的脸给破了相,以后还怎么相看姑娘。” “男人怕什么破相,若是嫌我丑就不嫁的话,这种姑娘不娶也罢。”穆云凌哼哼唧唧,直喊轻点轻点。 穆清清只得又放轻动作:“你怎么就不心疼自己?金乐府也不是多好的地方,你整日泡在那里,被父亲跟大哥知道又要收拾你。” “吴世子与我通信也是不想看你跟家里闹得太僵。我知你气我,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好歹赌气。” 注意到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小心,穆云凌忸怩道:“我也没说是气你。” “我当时就是心里憋得慌。”穆云凌哀嚎一声:“你不知道穆盈盈那个死丫头多阴损,那天早上她就是故意守在那里堵我的路,她就是想整我的。” “她抓也就抓了,还恶人先告状!二婶一来两母女干脆一唱一合,我、我说不过她们,我给急的……”穆云凌气势渐蔫,偷眼看她:“你知道我一急嘴巴就坏,那天、我不是故意说你的。” 穆清清眉宇微舒:“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跟五妹妹吵起来的。” 穆云凌瘪嘴:“她们就是看你跟嫂嫂太好说话了,才敢这么欺负人,要是娘亲在……” 穆清清容色渐淡:“你不在的这几天家里发生很多事。如今你回来了,我也不想跟你瞒着,只盼你能懂事些,莫再给父兄添惹麻烦。” 穆云凌一愣。 这段时间他不在家,确实错过很多事。穆清清没打算与他细说自己与裴成绎的事,只把父母的矛盾与他说了。 这几日父亲夜宿书房,不肯和离的母亲以泪洗脸,她之所以急着把穆云凌找回来,也是觉得最疼宠的幼子若能陪伴左右,兴许能够开解母亲。 杨氏回来的时候,穆云凌已经去了母亲的院子找她。穆清清见她面露愁容,不禁问:“嫂嫂,怎么了?” 杨氏叹息:“二叔婶可能听说父亲要与母亲和离的事,方才拦着我一直问话……我听她叨念着要找老太君讨中馈之权,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穆清清颦眉,担心的事终究还是要来了。 倘若父亲执意和离,长房没了当家主母,势必失去主理侯府的话事权。届时要么老太君自己收回中馈权,要么就是把中馈权交给二房主理。 如此一来,对长房这边影响肯定是最大的。 穆清清问:“大哥可有什么打算?” 杨氏迟疑:“听夫君说近来手中要务极为忙碌,每日总是早出晚归。他、他只以为父亲母亲闹脾气,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穆清清错愕:“大哥还不知道这件事?” 杨氏低声嗫嚅:“其实若不是二叔婶来问我,我也只道是母亲在闹脾气。听夫君说母亲性子要强,不过每次到最后父亲都会让着她……哪里想到会这样……” 穆清清恍然,难怪最近都不曾见到大哥。 大哥作为长子,又是承爵的侯世子,父亲自小带在身边教养,比之她和穆云凌要亲近些,也更愿意听他几句。穆清清原以为大哥会想办法劝父亲,却没想到他竟还不知道这件事。 “晚些大哥回府以后你派人到泠然居支会一声,我来跟他说。”穆清清又安慰杨氏几句,“别担心,事情没到我们想的那么严峻,我跟大哥会想办法的。” 杨氏哀声叹气地点头。 当初叶氏生怕讨了个恶媳妇与自己作对,才会挑中性子绵软的杨氏女。如今长房出了事,却无一人能撑得起来。 穆清清心中也不好过。 临离开前,杨氏想到一件事:“对了,白天长公主府来人说你差人归还的那卷书错了,她又给你送了回来,我见你不在,让下人送去泠然居了。” 第46页 穆清清心中疑惑:“错了?” 当日她原本打算亲自前往长公主府归还书卷,可临行前出了事,直到从千秋苑回来,穆清清实在无暇去想其他琐事,这才差使仆从去还书。 可她亲手把书交了出去,总不会是仆从半途出的差错。 穆清清带着疑虑回到泠然居,临窗的案面摆放着从长公主府退回来的书。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贯轴舒卷的书籍,但长公主癖好独特,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横卷,以象牙作轴,栗笺为书,真丝束线,做工格外精致。 自觉已经没有拜读的必要之后,穆清清并未展开翻阅。但此时,她却察觉出一丝异样之处。 即便记性再好,可她清楚记得第一次在蕙兰学府的阳石台阶上拾得此书之时,她是不识得这几个字的。 而现在,轴面的字清晰显现出来的时候,穆清清下意识读懂了那几个字。 作者有话说: 本文于2月23号(本周三)入V,当天更新三合一大肥章,感谢大家一路支持,请支持晋江正版! 看来作者挺不擅长这类人设,不过作者坑品有保证,写完这本去写小可爱练练手哈,大家有兴趣收一个,你的收藏对作者真的超重要的↓↓↓ ☆作者预收1《农女阿杳》 阿杳心里有人。 那人曾陪她溪里捞鱼、上树掏过鸟蛋,也曾帮她杀猪放血、下地插过苗秧。 本以为这辈子会跟他过,岂料那人短命,没等阿杳嫁过去就死了。 阿杳伤心之下,给自己找了个替代品。 本文又名:《我心里有人了》《他非说是我白月光》 ☆作者预收2《娇客》 国子监司业魏重栀是个老迂腐,年逾三十还未娶亲,家中长辈愁白了头,不知谁给出的混主意,从老家挑一位娇媚如花温柔解意的表姑娘送入京府,暖暖床铺暖暖心。 魏重栀礼貌表示:滚。 岂料远道而来的表姑娘艳胜桃李,美则美矣,却非琼浆玉露不食,无华绸锦缎不披,少玉枕冰丝不寝,娇纵侈靡得过分,一点也不温柔解意。 魏重栀:看把她惯的。 家里人起哄,要断她的锦衣玉食、撤她的软褥香枕。 她调头要走,魏重栀赶紧把人牵回来:还是继续惯着吧。 第31章 1 穆清清将卷轴翻来覆去地打量。 外表明明是长公主赠予的卷轴, 可上面的字却不再相同,为什么呢?最奇怪的是原本看不懂的文字现在却下意识地读懂了意思, 这些文字正是当日她误以为沈南霜所遗落的那本书面上的那几个文字。 穆清清陷入思省,不怪乎长公主又差人把书送回来,原来是真的错了。 可到底是怎么弄错的呢? 穆清清差人去把自己派去长公主府还书的仆从找来,那名仆从听说书送错了,吓得扑通跪地:“那日小的得您吩咐,接过卷轴不敢怠慢,当天上午就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小的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 穆清清寻思:“你过来瞧瞧是不是这卷?” 那名仆从上前瞪着眼努力观察, 一脸确凿:“就是这卷没错!” “……” 穆清清无语:“你识字么?” 那名仆从咯噔跪下:“小的家中贫苦,只跟领班识过几个大字, 再难一点的就……” 看来就算半途弄错了他恐怕也发现不了, 穆清清心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算了,你先下去了。” 仆从如释重负地退下之后,穆清清盯着案面的卷轴出神。 是巧合吗?如果只是不小心拿错了,为什么除了上面的文字, 裱装的卷轴一模一样?那内容呢?除了最开始从赵弈手中接过时掀看几眼, 事后她并没有展开看过, 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内容。 只怪她从千秋苑回来以后魂不守舍, 到底差仆从送出去之前就已经变了,还是经仆从之手送走以后才变的, 穆清清无法确认。 穆清清思虑许久, 终是决定解开丝束, 将卷轴展开。 万幸书中文字也能看懂, 可当穆清清一字字往下看以后, 渐渐发现古怪之处。 因为书中所述正是当下所处的赵氏王朝, 并且其所交代的故事背景、人物名字均与她所知悉的朝代人物完全相符。 难道这是本野史传记? 穆清清下意识卷回封面看名字,然后狐疑地翻了回来,带着几分探究地接着往下看。 很快,一个书中人物的名字跃然纸上。 沈南霜? 穆清清心中微讶,细细往下看,发现书上不仅出现沈南霜的名字,还有沈家父子、裴成绎、太子、就连郑宝郁也出现其中…… 最后,穆清清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名字上面,心中腾升出一股莫可名状的不可思议。 “难道长公主殿下戏弄我?” 穆清清迷迷糊糊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过很快这个结论就被否定了。因为继续往下看就会发现,就算长公主有心戏弄,也绝不敢杜撰一个这样惊世骇俗的故事。 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沈南霜,从小小的将军之女挤身成为太子妃,紧随太子登基步伐登上后座之后,她经历了皇后到太后的蜕变,一步步走向女皇之路,最终改写的是整个赵氏王朝的命途。 穆清清猛地将扎入书中的心神抽了出来,彼时已是冷汗淋漓,胆战心惊。 第47页 这绝不会是长公主胆敢杜撰的东西,一旦落入他人手中,这是足以斩杀九族的灭顶大罪。 穆清清不敢想象究竟是什么人胆敢杜撰这种东西,联想到关键人物沈南霜,莫非是有人想害沈将军? 那为什么这样的东西却又会落在她的手里? 一想到她曾在毫无所觉之下轻易将这卷书交到不知底细的仆从手里,穆清清顿感头皮发麻,心惊胆战得难以呼吸。 也不知当日送往公主府时,长公主到底打开卷轴看过没有。如果看过,她又是怎么想的?她会不会觉得居心叵测之人其实是自己? 穆清清吓得六神无主,只觉随时有人从四面八方跳出来包抄侯府,然后治她穆家一个谋逆之罪。 这时响起一记敲门声,惊得穆清清双肩一抖,门外的丫鬟出声道:“小姐,世子夫人派人来找,说是世子爷回府了。” “知道了,告诉她我随后就到。”穆清清匆匆卷起书轴,找了个盒子锁进去。 出来的时候日暮西山,斜阳斜在走廊一隅,穆清清深吸口气,令自己定下心神。 穆文筠连着几日早出晚归,傍晚有约,原是回来换一身衣服就要走,却被妻子唤住了。 他与妻子也是依存父母之命而缔结的婚姻,妻子杨氏是叶氏给他挑的,说是书香门第、端庄秀蕙,但性子怯弱无甚主见,穆文筠与她感情不深,平日都是相敬如冰,如非极要要紧,杨氏轻易也不会来找他。 穆文筠被杨氏留下,不多时穆清清就来了。 “胡闹,简直胡闹!” 得知父母之间的龉龃,穆文筠气得来回踱步,怒声斥责杨氏:“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不早点跟我说?!” 杨氏成婚至今还不曾受过丈夫这般喝斥,灰着脸垂首掩着泪色,穆清清只得让她先出去:“嫂嫂刚嫁进侯府不久,许多事别人也不定会与她说……再说,这种事本也不是可以随便声张的事。” 穆文筠压了压脾气,懊恼地坐在下来:“我原以为是祖母的意思,没想到竟是父亲……” “母亲嫁入侯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什么林氏女亦未嫁进侯府,母亲这是犯了什么错?父亲竟为了个外人耿怀多年,如今还为了外人之女闹离休,这、这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成何体统!” 这些话她已经听了太多,穆清清没有接话,只是说:“我让凌弟去陪母亲,一方便是希望她能好过些,再者也是让凌弟看好母亲,莫让她再去招惹父亲不快。” “父亲那边我去劝过,可未必奏效。所以才想让大哥你来,你的话父亲应该能听得进去。” “我知道了,我会去劝劝父亲。”穆清清来时,穆文筠已经从杨氏口中得知这几天二房的不依不饶还有穆云凌的胡闹,心中叹息:“这些天我不在家,得亏你扶着逸娘。她那性子跟闷葫芦似的,有什么事也不知道说一声。” 穆清清听着他的抱怨:“嫂子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你相处。” “她嫁入侯府不过半载,与家里其他人都不熟。虽然偶尔我会过来与她走动,但你也知道我俩性子都闷,我照顾不了她什么,她总归……也是希望能得夫君的照顾。” 穆文筠欲言又止:“怪我,是我没能好好照顾她。” “我能明白大哥的苦处。”穆清清知道穆文筠其实并不喜欢杨氏的,可他虽不曾苛刻责怪,但丈夫的冷淡对杨氏而言已经是一种极刑。 穆清清从杨氏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倘若没有沈南霜的出现,就算她如期嫁给裴成绎,换来的也只会是像哥哥嫂嫂这般互相折磨的结果。 不自觉间,穆清清脑海浮现被她锁起来的那卷书。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因为想起了从那卷书中看到的关于自己的结果。 华灯渐上,天色已暗。 穆清清回到泠然居,下人准备的晚膳已经送来,但她实在没有胃口,索性将门阖起,点灯卧坐窗下,重新掀开那卷书。 从大哥的轩然居出来以后,穆清清的脑子冷静许多,她打算将整卷书重新翻看一遍。 第一遍看得惊涛骇浪,满心都是不敢置信,很多细节都被她给忽略了。第二次重新翻开,这次穆清清看得极加仔细,斟字酌句,反复推敲。 书的开篇是从沈南霜的身世说起,比穆清清从父亲口中得知的更为俱细,也因此祖母与母亲当年的阴谋与私心得以在她面前毫无遮掩地展现。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穆清清终于能够理解父亲为何无法原谅母亲的所作所为,并且不顾一切地想要补偿沈南霜的那份愧疚之心。 林蓁娘确实是整件事最无辜的受害者,沈南霜若不是侥幸得到沈将军的庇护,也许根本活不到今天。 穆清清盯着天上的月光出神。 如果事实真如书中所述,那她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应不应该继续劝阻父亲。 穆清清摇了摇头,迫使自己集中精力往下看。 行文所书皆以主人公沈南霜为轴心,讲述的多半是发生在沈南霜身边的故事。描写穆清清的部分其实很少,每次提到都是以裴成绎的未婚妻囊概。 有些事情穆清清也在场,有些事情则是她听说过的,但无论哪一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奇怪的是再往后看,有一部分出现前后文截然不相符的衔接之差。 第48页 就比如前文明明出现裴成绎于千秋苑当众提出退婚之说,可当穆清清再往后翻,却发现两家完全没有就此事引发任何争议,甚至前文中的裴成绎与后文中的他判若两人,就仿佛…… 前文作了重新修改,导致与后文内容衔接不上一般。 穆清清万般不解,她细细观察两部分,既没看出修改痕迹,也没摸出拼接痕迹。她只得放弃摸索,接着往下看,终于来到了令她费解的其中一部分剧情。 书中提到,太子为沈南霜的率性与纯真所打动,于随后相处的时光中日久生情,为了她竟生出另立太子妃之心。 * 沈南霜回到家时,见沈思鹄一人持剑而立,院墙的灯盏于风中摇曳,拉长了少年人颀长的背影。 “这么晚还练剑么?”沈南霜施施解下披肩,显出一身浅朱的云裙罗裳。繁丽的发髻与以往的随意不同,珠环玉翠,竟是说不出的华美,透出极为鲜见的女人味。 沈思鹄站在墙角的阴暗面,火光照不出他的半边侧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闷闷传出:“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南霜‘啊’了一声:“我在京中结识了几位小姐妹,今日她们带我去逛铺子,一不留神忘了时间。” “让你担心了?”沈南霜笑着把他拉出来,“我的身手虽不及你,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几个小姐妹不是逛逛胭脂铺子就是逛成衣店,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沈思鹄顺着她的动作慢慢从阴影中走出:“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么?” “可那是对方好意,我总不能不给面子。再说我毕竟是女子,就算不擅打扮,也不能整日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吧?”沈南霜在他面前转一圈:“你觉得我现在这样不好看么?” 沈思鹄嘴唇嚅动:“好看。” “怎么了?你不对劲。”沈南霜极有眼色,哪会看不出来沈思鹄心里有事。 “我……”沈思鹄张口欲言,临到嘴边又改口,“我今日去见穆家二小姐了。” 沈南霜心中一顿,神色未变:“你去找她?找她做什么?”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待你跟裴成绎的事。” 沈南霜捧住他意欲别开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知道了又怎样?” 沈思鹄被她的动作给愣住,却也没有拨开的意思:“她说会祝福你们。” 沈南霜眼里闪过一缕讽刺,重新专注眼前:“那你呢?” 沈思鹄陷入良久的沉默:“……我不想你跟裴成绎在一起。” “为什么?”沈南霜眼里闪现一簇光。 沈思鹄想要将脸别开,却被她的双手固住,只能张开沙哑的嗓:“我不想你被别人抢走。” 沈南霜眼里的光慢慢聚成了笑意,她松开沈思鹄:“你看,你就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不甘不满,于是就闹脾气。” 沈思鹄皱眉:“我不是孩子,是你没把我当男人。” “我把你当弟弟。”沈南霜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假装没发现他的动作僵硬,“你是我最疼爱的好弟弟。” 沈思鹄眸色渐渐黯淡:“就算……就算只是弟弟,我也已经不小了。” 他扳住沈南霜的肩:“你有什么心事完全可以跟我说,我也能够帮到你。” 沈南霜感受到肩上的力度,不解他今日的反常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穆清清跟他说了什么?她调整呼吸:“你是家中独子,爹只有你一支独苗。我不会让你有事,就算有事也应该是我保护你。” 沈思鹄拧起双眉,沈南霜为他舒开:“只有等你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你才能够帮得了我。” 沈思鹄握住她伸过来的那只手心:“你真的会需要我吗?” 沈南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欣然道:“当然,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2 昨夜挑灯看了半宿,多亏长年累月的作息规律,穆清清还是早早醒了过来。她给自己洗了个冷水脸,感觉精神恢复一些,这才出门去见千秋苑的祖母。 虽然自从穆老太搬去千秋苑以后已经免去小辈的问安,但穆清清是她从小养在身边的人,其他小辈可以免的规矩,在穆清清这里是免不得的。 自从裴成绎为了沈南霜在千秋苑闹悔婚后,穆老太的心境极为不顺,见了谁都没好脸色。尤其穆清清来时,她背过身敲木鱼念经,愣是能把人晒在身后一上午。 穆清清知祖母心中有气,气她对付不了沈南霜,气她留不住自己的未婚夫。所以她任罚任怨,一上午乖乖跪着,什么时候祖母消气了,什么时候她也就当罚完了。 可这日不知是否受到书中内容的影响,穆清清来了小禅房,盯到祖母毫无情面的背影,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叹。 穆老太听见了:“你叹什么?” 这几日穆清清天天来,天天安安份份地跪着,不说话也不埋怨。穆老太还道她虔心忏悔甘心受着,原来心里也是有想法呢。 穆清清没想到自己只是不慎溢出一声叹,穆老太就搭理自己了。孰料穆老太要的就是她主动开口,哪知穆清清太实在,白白磨了好几天。 好在穆清清也没有直言无心之失:“昨日凌弟回来了,我让他去陪母亲。父亲那边有大哥劝,只不知这回能不能劝得动。” 穆老太冷笑一声:“你母亲那是活该,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 第49页 深知当年因果的穆清清显出几分不认同,穆老太眉梢挑高:“难道你觉得我说错了?” 穆清清鲜少忤逆穆老太,当然不可能去挑她的刺:“自从父亲把话挑开以后,母亲已经安份许多,终究还是要看父亲的意思。” “文筠那孩子在你爹心中有几分地位,让他去说还是能说得通的。”穆老太本也不是最担心儿子儿媳和离的事,家里真要是劝不住,再端出宫里那位也不迟,“我担心的是你的婚事。” 穆清清没接话,穆老太见她又不吱声,顿是恨铁不可钢:“裴家小儿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是真不着急,还是觉得一切家里都会替你兜着?” “那……”穆清清无声低吁,缓缓启唇:“祖母是想听清清心中之意,还是只管让清清全凭家中作主?” 穆老太双眼一眯:“哦?难道会有相驳不成?” “清清已经听明白裴公子当日所坦露的心迹,”穆清清鼓足勇气,“既已无心,何必强求……” 穆老太提声打断:“你明知这是中宫授意,怎还尽说些负气的窝囊话?难不成家里要为你作主,反是逼迫你不成?” 穆清清心里的那鼓气一蔫:“我没有这个意思。” “家中那么多个小辈,唯你最得中宫属意,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穆老太谆谆道:“你与裴家郎君的婚事我已经写信告知你的姑母,这事她会想办法替你作主,你别放在心上。” 说着,穆老太将压在一边铜架上的花笺取了出来:“这是你姑母给的邀贴,三日后她在宫中举办赏樱宴,盛邀京中贵女入宫参宴。听说郑家宝郁病愈康复,你姑母一来是想瞧瞧未来儿媳恢复得怎么样,再则还说想见见你。” 她将花笺塞进穆清清手里,执手轻拍:“你去了可不许再说负气话,倒叫你姑母失望寒心。” 穆清清嘴唇微启,立刻招来穆老太冷眉横对:“你母亲如今这个模样,长房没个能支棱起来的人,若是连你姑母都不帮衬,日后可别怨祖母没个照应。” 穆清清捏着花笺的手劲慢慢松开:“我知道怎么做了。” “还有三日后的赏樱宴你五妹妹也会去,她不及你识大体,你在宫里当多些照拂她。”穆老太冷睇她一眼:“出去吧,盈盈在外边等着,我还有些话要吩咐她。” 穆清清应声退下,果然在庭外见到侯等多时的穆盈盈。 不知是否错觉,穆盈盈眼里闪动着难以言喻的雀跃与得意,在见到穆清清的时候尤为明显。许是在穆老太眼皮底下,穆盈盈少有的没在她面前冷言冷语,两人粗粗打过招呼,穆盈盈就被简嬷嬷给请了进去。 穆清清没作逗留,转身出了千秋苑。 她不确定祖母今日把穆盈盈叫来,是有几分分宠之意。但可以确定的是祖母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如果她连穆家最大的支柱中宫皇后都不能笼络住,那么长房也没必要支棱起来。 反正母亲本就不讨祖母喜欢,倘若父亲坚持和离,长房没了能够话事的当家主母,内宅大权势必要分出去,二房王氏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穆清清心中轻叹,低头盯着手中花笺,忽觉这场赏樱宴好似在哪里听过。 等等,赏樱宴? 回到泠然居,穆清清翻开那卷书,果然找到赏樱宴的那段剧情。 皇后娘娘惦记着早春时候因过敏而倒下的未来儿媳,掐算休养的时日也不短了,待确认已经好全之后,特意吩咐宫人筹备赏宴,一方面是为郑宝郁调解心情,另一方面是想让太子与她见一见面…… 再则,招来众位名门闺秀进宫赏宴,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四皇子择娶贤妃。 而穆盈盈恰恰是在侯选之列。 今春宫里樱花盛放,花开时节长风破空,殿前卷起落英一生。粉白的瓣叶辗转飘入亭间人的酒杯中,微微荡起涟漪一圈又一圈。 赵弈无视落花之美,一口饮尽杯中酒。 对座的太子失笑摇头:“好酒慢尝,你要是再这般牛饮,可别怪我把酒收了啊?” 太子好藏酒,但凡经他手出来的,哪壶不是陈年老酿? 好酒被人这般糟蹋,难怪心疼了吧? “我就喝你几杯,顶不过你那一窖子私藏的零头。” 太子气笑:“我这是小气吗?我是怕你吃醉。” 赵弈不是好酒之人,但也不是没酒量。北关黑沙最冷的时候,再烈的酒灌进嘴里都能面不改色:“只要我不想醉,就不会醉。” “我就怕你装醉。”太子拿他没辙,“你回京这几场宫宴,哪次不是让我替你摆平的?你就知道装醉……” “今日不能装了,母后可是跟你说好了,非去不可。” 赵弈默声盯着杯中飘浮的花瓣:“去,我也没说不去。” “自你回京以来母后提了那么多次,每回都被你推了。”太子松口气,“若是往后你真有打算留在京中,这种事情躲不过,早作打算为好。” 赵弈平静道:“我明白。” 太子见他反应也不是那么抗拒,可每回皇后提及之时,怎么就总有些推三推四的阻力在拉锯? “上回你未经父皇就把黑符现出来,事后父皇虽未言明,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里却是不舒坦的。母后怕他对你不满,总归是想为你添些助力。” 如果赵弈一回京立刻乖乖将黑符令献到圣案,以当今天子贪于揽权的脾性,不管赵弈争回黑沙兵权有多么艰辛,他会毫不客气地将黑符收入囊中占为已用。然而因为赵弈在公主府的那一出,天下人皆知四皇子为太子争得黑符,迫于太子|党众的压力,皇帝再不能够堂而皇之吞占己有,这是惹来天子不满的主因。 第50页 皇帝子嗣众多,新生的皇子不足满月,后宫佳丽年年在增,他自认正值盛年,自是不肯放权的。 赵弈不冷不热地应了句:“老头子还不服老,也不想想靠嗑|药生的儿子有什么值得沾沾自喜。” “你这次回来变化真多。”太子不由多看他一眼,至少这种话从前只敢在心里骂,现在都已经敢直接骂出口了,“宫中耳目众多,还是小心为好。” 皇后派的内侍来问,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太子和赵弈相继起身。 “不过经此一事,母后应是彻底对你放了心的。”寄养的皇子不比亲生,纵使皇后待如己出,心里始终不可能一碗水端平。 因为就算赵弈从不被皇帝所喜,也怕稚子心中抱存孺慕之亲。就算世人皆道太子与他手足情重,可皇后始终保有心眼,不敢放松警惕。 而今赵弈不惜与皇帝反目也要将辛苦得来的黑符令转交太子手中,足以显现他对太子的赤诚忠心。 “母后总是心事过重,倒不如让她少些顾虑,把身子骨养好来,少几根皱纹,安享天年看谁笑到最后。”赵弈其实并不在乎皇后的顾忌。因为他清楚明白若不是被皇后收养,即便身上留的是皇家血脉,没有母族的扶持,在皇子众多的天家亦不及草根。 他能有今时今日的一切,皇后与太子的恩情如山,绝不会违背与忘却。 “你这话可别被她听见,否则能被你再气出几根皱纹。”太子既好气又好笑,一巴掌往他背上拍,结果发现没拍动,这才想起这小子如今生得肌肉结实人高马大,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跟着自己到处跑的小鬼头了。 赵弈低低觑了他一眼:“皇兄得空也该多些锻炼,酒少点喝,莫把身体熬虚了。” “好你个混小了,胆敢取笑本太子!” 兄弟俩一路嘻笑闹骂,赵弈眉宇微舒,一时竟似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时光。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回来了。 到了皇后行宫,内侍把太子请走了。赵弈大老远已经瞥见樱花树下佳人满盈,他两眼微眯,似在想要确认着什么,一道笑声送风而至。 “不知我们弈儿眼神如何?可曾瞧见了哪位好姑娘没有?” 赵弈稍敛心神,回头正见皇后穆氏在长公主的陪同下从别宫徐徐踱出。 “儿臣眼神不如何,乍一看去还不如满枝樱花来得好呢。” 长公主取笑道:“樱花再好,可惜花期太少,只怕还没赏够也就凋谢了。四弟还是别强求,今儿让母后给你讨个人间富贵花,够你美一辈子的那种。” 赵弈扯了扯嘴角:“美一辈子不敢说,我就怕侍候不了。” 长公主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讨嫌?待会真要是看上哪家小姐,有本事别追着找你母后讨要。” 皇后制止她俩继续辩嘴:“好了好了,今日是来赏樱的,那么多小姐都等着呢。” 长公主熄了火,挽在皇后一侧。赵弈自动自觉来到另一边,皇后笑看他一眼:“你能来就好,看不看得成都没关系,若是看得成自然更好。” 赵弈但笑不语,他见太子没跟上,皇后体贴说:“宝郁就在前边的园子,本宫让太子去陪陪她。” 估摸还是不想太子占他风头,毕竟就算是挤作侧妃良娣,也比区区四皇子好。 3 穆家今日赴宴有两位,穆清清与穆盈盈同乘入宫。两人平日交情一般,私下几乎没怎么说话,前不久刚出了穆云凌的那桩事,两房关系就更差了。 但有穆老太嘱咐在前,穆清清又是姐姐,免不得要对妹妹多加照顾。她捡了几条需要注意的点说与穆盈盈,穆盈盈冷冷睇她一眼:“我也不是头一回入宫,你真以为规矩只有你学得会?” 穆清清闷头将一条条数完:“不光是规矩,我们在宫中行走本应谨言慎行,小心一些总不会出差错。” “姑母乃是当今皇后,太子可是我们表哥,谁不长眼敢惹咱们穆家人?”穆盈盈嫌她装腔作势,故意在自己面前端架子,“需要注意的地方祖母都已经与我说了,就不劳烦二姐姐了罢。” 见她不想搭理,穆清清只得收声。 来时她将赏樱宴的那部分内容默记在心,因为原书中的这时候她与裴成绎的婚约并未发生任何问题,因此祖母也没有将花笺给她,而是交给了穆盈盈,由穆盈盈独自入宫赴这场宴。 书里这部分写得并不俱细,因为与关键人物沈南霜牵扯不多,但提到了一件事。 同天赴宴的长安侯府吴三小姐暗中买通宫仆,佯作不慎闯入太子所在的房间,设计用药与太子发生关系。事后太子愧于令她德名亏损,不得不将她扶为侧妃。 原书中的郑宝郁似乎也因种种原因暂搁婚事,谁也没想到太子婚事刚刚暂搁却发生了这种事。这件事在心性高傲的郑宝郁心中留下极大的创口,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太子冷言相向,导致太子渐生烦厌,下意识疏远了她。 听说郑郁宝今日也将赴宴,穆清清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她得让郑宝郁小心守着太子,莫被吴三小姐有机可乘。 马车停在外宫宫门,宫门早已停靠各家马车,侯等在侧的宫仆立刻上前引她们进入文陵门,很快来到樱花树下。 皇后娘娘亲自发的花笺,前来赴宴的人只多不少。 第51页 落花纷纷,佳人无数,穆清清看得眼花缭乱,独独不见郑宝郁。穆盈盈不爱与她待在一处,借口与她分开走了,穆清清见状也没拦着,正想找个宫人问一问,却在余光瞥见沈南霜的身影之时愣住了。 原书之所以没有详细描写赏樱宴中发生的事,是因为那段剧情是借由旁人之口说予沈南霜听的,当时的她并未在场。 吴三小姐的这次介入不仅离间了太子与郑宝郁,并且伤了沈南霜的心,而这根刺一直扎在她的心底,并为沈南霜日后的内宫斗争中扳倒吴三小姐埋下伏笔。 沈南霜似乎在寻找什么,并未注意到穆清清的视线。穆清清不知应当如何与她相处,索性也避而绕道。 两人各自分开,不多时内侍高呼一声皇后娘娘驾临,众贵女争相循着那个方向而去。穆清清离得较远,草草瞥去一眼,人太多了,皇后没瞧见,倒是高挑挺拔的赵弈在小鸟依人的一众贵女当中显得尤其惹眼。 一时间,穆清清也不知自己应不应该上去凑个热闹。 她已从书中得知皇后设宴的目的,本质上这与她并无干系。 按说四皇子赵弈的年纪早就应该完婚了。他虽不是得宠的皇子,但毕竟为皇后抚养长大,又与太子兄弟亲厚。哪怕现在什么也没有,只要他朝太子一经登基,势必来个大翻身。 事实上,自从赵弈取得黑符令,他在众臣心中地位早已有了飞跃式的飙升,否则又有多少人愿意拿家族女儿作赌注,赌他有朝一日权倾朝野,带来数之不尽的好处。 穆清清静静看了会儿,受她所托的宫人回来告诉她郑宝郁正与太子一处,这才略略放了心。宫人又说:“简姑姑请您到行宫稍侯,皇后娘娘有事召见您。” 穆清清一顿:“有劳带路。” 穆清清随宫人离开之时,赵弈正被皇后和长公主左右挽着,这边指一个大家闺秀,那边点一个世家千金。赵弈疲懒地扫过一眼,问他如何,答复可有可无。 长公主性子急,被他气得直跳脚。皇后极有耐心,倏见自家房头亲,召人把她叫了过来:“这是二哥家里的嫡闺女,家里排老五,小时候那么一团,如今也出落得婷婷玉立,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哥?” 穆盈盈施施而出,有模有样地行了宫礼,羞答答地唤:“四表哥。” 皇后从发丝儿打量到裙尾,处处透着满意:“盈盈你小时候见过的,这丫头打小就亲你。当年你若不是去了黑沙,母后原是想把她……” “原来是五妹妹。”赵弈勾着淡笑,“前些日子登门探望老太君,正巧路过听人提起五妹妹的事迹。” 穆盈盈挂在脸上的笑意闪出一丝莫名,紧接着就听赵弈慢腾腾说:“看不出五妹妹这般娇小玲珑的人儿,身法竟与云凌不相伯仲,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这下穆盈盈的笑脸挂不住了,面上血色一下褪得干净。 皇后虽不知家里发生什么事,但也听出赵弈话里的几分讽刺,面色的亲切淡了些:“小孩子胡闹,被你说得倒叫我听糊涂了。” 赵弈事不关己地将脸别开,皇后这时也放开了穆盈盈的手:“不必拘谨,到处走走瞧瞧,今年的樱花开得极好。” 穆盈盈嘴唇嚅动,皇后已经拉着赵弈去看下一位姑娘,边走边说:“你若是不喜欢穆家的孩子,母后也不强求。盈盈这孩子品性随母,原也不是顶好的选择。” 赵弈却道:“穆家教养出母后这般端庄贤惠的一国之母,必然是不会差的。” 皇后瞥了他一眼,笑说:“母后也不想自卖自夸,这一园子的大家闺秀,总会有比穆家好的。” “是挺好的,”赵弈目视前方,看的却不是满园子的闺秀,“可儿臣也见过更好的。” “你呀……”皇后顿声:“非要跟母后拗不可么?” 赵弈摇头:“儿臣很少想要求得什么。” 曾经的他不敢去求,只是因为他怕求而不得,但并不是他不能去求。 皇后沉默:“你让母后再想想。” 赵弈没有要走,倒是皇后没了赏花之意。她的心腹近侍简姑姑来到身边耳语,皇后留下长公主陪他就走了。 被迫留下的长公主与他干瞪眼:“你跟母后净打什么哑谜?” 赵弈反问:“既是哑谜,你怎么就不猜呢?” 长公主最酸书生迂腐,她家驸马就一个。 赵弈把长公主气走后,身后也来了一名内侍附过来耳语。 “先别动她,看她究竟想干什么。”赵弈冷哼一声,“还有,别让那些女人有机会沾上太子。” 内侍应下,寻思不知该不该禀:“方才奴才瞧见简姑姑于行宫引见一人。” “好像是穆二小姐。” 原本不急不慌的赵弈身型一顿,僵着脸:“你说谁?” 作者有话说: 四皇子:我真没有背着你偷偷相亲,求听我解释 第32章 穆清清被请入偏殿稍坐等候, 可没等多久宫里人就掀帘来称:“传皇后娘娘的话,赶巧贤妃携五皇子来见, 恐怕要让穆二小姐好等。您若是想出去走走,奴婢招人为您引路。” 五皇子生母贤妃家族在朝中颇有势力,为其子凭添不少羽翼。如今五皇子在朝中锋芒初露,可以说是除太子与端王之外,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第52页 这般野心勃勃的贤妃母子,并不为皇后所喜,只不知今日这是来凑什么热闹。 但即便心中再不喜, 皇后也是以礼相待。 穆清清听了宫人言外之意,只怕一时半会等不来。换作平时她可能就这么安安份份一直等下去, 但她今日心里揣着事, 神思不属,便有些坐不住。 穆清清干脆让宫人领去园子里散心,从偏殿出来能见一片粉白樱花地,赏花的人多,远远能够听见女子嘻戏的声音。绕过山石圃园则相对安静一些, 穆清清听引路人说, 再往前会经过群萃馆, 过了群萃馆就能看到金荷榭。 金荷榭正是太子与吴三小姐出事的地点, 穆清清眉心一动:“听说郑国公府的宝郁姐姐也来了,方才四处没寻见, 也不知她去了哪。” “太子与郑小姐不在这边, 您若是想见见她, 奴婢寻人给你带话?” “既是与太子一处, 想来还是不打扰了。”确定郑宝郁与太子在一起, 穆清清略放心些, 转念又道:“我倒是想起来时还与长安侯吴三小姐有约,说不定她此时正在等我呢。若是姑母没那么快到,可否劳你帮我把她请到这里?” 她是皇后母家的表小姐,无伤大雅的要求宫人不会拒绝。 待人走后,穆清清停在山石圃园静静思索。 既然知道吴三小姐打算做什么,只要确认她的行踪,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她的行动。只要不让她找到机会接近太子,书里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就能有所改变。 某个念头在脑海中飞闪而逝,穆清清眉心一跳,就在她即将抓住之际,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 穆清清闻声抬眸,只见山石圃园中一座奇形假山洞后的小路匆匆绕出一人。对方始料不及此地有人,仓促的步伐因此停滞,但已晚矣。 “穆二小姐?”吴月盈刻意放缓脚步伐,令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仓促,“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清清也没想到从假山抄道而来的人恰恰正是她要防的长安侯府吴三小姐,惊乱之下险些失态,勉力稳住:“我原听从姑母召见,不巧她临时有事,怕我等了太久,这才让我到园子走走……” 穆清清状作随口问:“你呢?” 吴月盈佯作苦恼:“方才赏樱走岔了,误入这片山石圃园,绕得我两眼发昏,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山石洞府错综复杂,其实我也觉得挺绕的。不如你我结伴同行,相互有个照应多好。”穆清清欣喜过望,伸手就想去挽她。吴月盈眉心微紧,不动声色退开一步:“这里毕竟是皇后娘娘的行宫圃园,误闯已是我不对,万一被宫人瞧见,怕是引起什么误会。” “怎么会?姑母正是怕我等得苦闷,这才打发我到园子来。若是有你相伴,姑母心中才更放心。”穆清清佯装没有看出她的抵拒。吴月盈笑着应对,眼里闪现一丝不耐:“其实今日家中还有一位庶妹跟随,方才两人走散了,我急着去寻她,穆小姐不若留在地稍候,想必很快就有宫人到来。” “那你也留下来等等吧?假山太大了,还是这里的宫人更熟悉些。”穆清清硬着头皮挽留再三,吴月盈被缠得渐渐丧失耐心,也注意到她的有心阻挠,面色倏冷:“庶妹胆小,作为姐姐我必不能在这里干耗时间,还请穆二小姐松手。” 她越是着急,穆清清越觉得她是要去施行书中暗谋:“吴三小姐好奇怪,明知山石错乱难寻出事,你就是硬闯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双双迷路其中,何不在此处静候宫人来救?” “——还是说,你有其他更要紧的事等着去办,不便直说?” 穆清清的这声质问令吴月盈心口一紧。 “穆小姐言之有理,方才是我急昏了头。”吴月盈克制住情绪,令自己显得冷静下来,“多亏你点醒了我。” 突然的态度转变直把穆清清懵住,迟疑道:“那你跟我一起走吧?” “好。” 这回吴月盈倒是应得干脆,只盯着她的眼神诡异莫测。 穆清清并不觉得她会伤害自己,至少在皇宫大内,吴月盈不敢这么做,她只需小心别被她撇下…… 正要转身,一阵异香蹿入口鼻,霎时间的天旋地转令穆清清意识到什么,慌乱之下用力将人推开。随着一道惊呼落下,穆清清无暇去看对方怎么了,双膝发软扶石跪地,冷汗已经直透背襟。 她颤着手想要掏出帕巾遮掩口鼻,掏扯的动作中不慎掉落一个素线香囊,被穆清清慌乱地抓入手心。 神奇的是,在她嗅到素线香囊所透出的淡香之际,即将涣散的意识犹如拨云见月,骤然一醒。 穆清清明白香囊的功效以后立刻它她置于口鼻,直到意识慢慢回拢,方抹过额前湿发,如蒙大赦般从地上爬起来。 回想到天旋地转间听到的一声惊呼,穆清清惴惴回头,当看见倚倒石壁的吴月盈面无血色、一道血痕自苍白的额颊边蜿蜒流下之时,僵住了脸。 * 要说沈南霜最憎恶之人,长安侯府吴三小姐吴月盈能排前三。 上辈子她初入京城,被吴月盈的主动亲近所感动,满以为得她照顾良多,将她视作最要好的小姐妹。即使后来二女共侍一夫,她还傻傻地以为吴月盈是遭人算计委身太子,以为吴月盈根本不可能背叛自己。 可原来是她有眼无珠,早在最初向郑宝郁献皮毛的这件事就已经有了她的算计。那时候的她甚至还不曾与太子相见,而吴月盈仅仅是为了令郑宝郁不能如愿嫁给太子,借刀杀人而己。 第53页 今日这场赏樱宴是沈南霜恶梦的起点,她有无数次憎恨过金荷榭这个地方。因为这是太子受吴月盈算计,与那个贱人发生关系的地方。 万幸有了新生,所以今天她来了,她将结束这场恶梦,她要吴月盈后悔她所做的一切。 这次她利用前世记忆找到握有把柄的那几名宫人,买通她们佯装配合吴月盈的计谋,帮助自己完成金荷榭的一切部署。 沈南霜盯着五皇子踏进金荷榭,却迟迟没等来吴月盈,心中惊疑不定。 难道计划有误,还是说被吴月盈发现端倪? * 赵弈从手下口中得知穆清清进了山石圃园,立刻找了过去。 来的路上他还听见一名宫人四处打探长安侯府吴三小姐的去处,说是穆二小姐的吩咐,赵弈脚步一顿,吩咐手下找机会接近那名宫人仔细打听。 还没到山石圃园,手下却带来了其他消息。 这个消息让赵弈眉心微紧,加快步伐赶到圃园。 山石圃园假山林立,石洞交错、景观奇致,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在里面踏空走岔迷了路。这里对他而言却不陌生,少时与太子玩得尽兴,能够轻松穿梭石林洞府。 赵弈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找到了穆清清。彼时她靠着石壁跪坐,怀里倚躺着一人,没等赵弈出声,听见脚步声的穆清清已经颤动身体,僵硬地抬起脸。 在见到赵弈的一瞬间,穆清清眼里渐渐有了光。 这簇光让赵弈不自觉加快脚步,他单膝跪在穆清清身前,竖指拭探吴月盈鼻息:“别怕,没死呢。” 穆清清脑袋虚虚一点:“我知道。” 要是死了,她可能已经吓晕过去了,更别说把人搂在怀里:“血、刚刚止住了。” “皮外伤而己。”赵弈没去理会吴月盈额头的磕伤,反是注意到穆清清襟前袖口的血迹,立刻脱去外衣往她身上披。 穆清清想脱下来盖在吴月盈身上,却被赵弈按住手。 她不解道:“她身上冷。” “你身上更冷。”京中气侯早已转暖,可被他握住的手心却冷得像块寒冰,那份无意识的颤意被赵弈紧紧压在手心。 “可她受伤了,我伤的。”穆清清颤声低喃,执拗地想把那件外衣脱给吴月盈。赵弈气极反笑:“行,你想给就给,我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帮你取暖。” 既然还有别的衣服可以保暖,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呢?穆清清原是想这么问的,可又想到他仅有的一件外衣已经解下,难道还能解里衣么? 没等她想完,赵弈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蛮横地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作者有话说: 吴三小姐:啊喂我还躺着呢 第33章 属于他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弈的温度炽热得过份,令穆清清整个人都懵住了。 软香在怀, 如果忽略怀中人不敢动弹的僵硬,也许赵弈会将这个拥抱贯彻到底:“冷静下来没有?” “冷、冷静了。”穆清清磕磕绊绊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你也……冷静一点。” 赵弈平缓呼吸,扳住她的双肩将人从怀里拉出来:“衣服还脱么?” “不脱了、我不脱了。”穆清清摇头,慌手慌脚把那件外衣往自己身上拢,小心翼翼拿眼瞅他,一副生怕他会再动手的样子。 “早这样不就得了, 让你多事。”赵弈佯作没有看见,冷静地掏出瓶瓶罐罐, 草草处理吴月盈的伤口。穆清清拢着外衣一声不吭在旁边看, 直到赵弈将目光转过来。 “把手给我。” 见她愣神,赵弈眼疾手快地抓住穆清清下意识想要往回缩的手:“刚刚摔过?” 穆清清茫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她感到晕眩之时曾仓促抓向旁边石壁,可能是不小心磕伤的。 见她一脸迷糊,赵弈皱眉啧声, 擦药的动作却不自觉放轻一些:“把你们在这里发生的事给我说一遍。” 穆清清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她觉得那卷书的存在实属怪力乱神, 尤其内容堪称大逆不道, 她哪里敢随便往外说? 最后挑挑捡捡,穆清清只把吴月盈打算设计下药太子的事告诉赵弈。 “所以你想方设法绊住吴三小姐, 就是为了不让她有机会接近太子?” 穆清清正要点头, 就听赵弈接着问:“可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穆清清哑然, 她没办法告诉赵弈那卷书的事, 自然也就不可能把这事是从书里看来的告诉他:“我、我是不小心听见与吴三小姐合谋的那名宫人提到的。” 赵弈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重新回到她的手心:“松开。” 穆清清赶紧把不自觉蜷缩的手心松开, 任由赵弈低头继续拭去破皮的红。 其实她的伤很轻,只是不慎擦出皮,但被赵弈处理起来却像是缺胳膊少块肉。 “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赵弈的神情专注且用心,“今天吴三小姐只是给你倒迷香,明日别人就会给你放毒药,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方为达目的究竟有没有下限。” “我以后都不会了。”穆清清也是有点后怕,至今心有余悸。 要不是那个香囊救了她,她很可能将意识全无地倒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根本不知道失去意识之后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穆清清揣着怀里的那枚香囊,神色一顿。 第54页 “你现在这样没办法出去,我让人把简姑姑找来。”赵弈早就处理完伤口,没松手只是心存不舍,好在穆清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果觉得不好解释,就说你在这里碰巧遇见吴三小姐,两人不慎滑摔,发生一点磕碰很正常。” “就算吴三小姐醒来了,她自己心里有鬼,定不敢随意声张。”赵弈顿声,“就算她真说了什么,想必母后也是会站在你这边的。” 穆清清跟着他起身,揪着披在身上的外衣:“那你的外衣……” 赵弈帮她拢好,顺了顺褶皱的地方:“你先披上,等听见外面有声音就脱下找个石洞藏起来,事后我会回来取。” 穆清清一边应一边点头,不知不觉跟着他走出几步,才发现自己这般显得唐突,懵声问:“那你还回来么?” 其实想也知道肯定是不回来了。否则简姑姑带人赶到,发现孤男寡女,还披着人家外衣,传出去日后可怎么见人? 可惜她不知道这句话险些勾得赵弈走不成了,他心口一热:“只要你想,我现在立刻就能带你出去。” 穆清清眼里闪烁着意动的光:“那吴三小姐也……” 赵弈的脸迅速冷下来:“我一个人带不了两个。” 穆清清眼里的光只好灭了:“那还是不了,我不能把她独自留在这里。” “……” 沈南霜迟迟等不到吴月盈,不得不派人出去回去打听消息,谁知等来的消息却是吴三小姐与穆二小姐在山石圃园出了意外事故。 这让沈南霜大感错愕,眉心紧紧拧了起来。 原本为穆清清引路的那宫人没找着吴月盈,回来发现把人丢了,吓得赶紧去找简姑姑。很快,穆清清和吴月盈就被人救了回来。 听说两位小姐均有不同程度的伤势,皇后闻讯匆匆赶来之时,吴月盈还没有醒。穆清清已经换下带有血渍的裙裳,宫人送来的汤正捧在手心,见状就要起身问安。 皇后连忙扶住她:“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快让姑母瞧一瞧,可是伤着了什么地方?” “只有一点小擦损,并无大碍。”穆清清摇头:“倒是吴三小姐磕伤头部,太医正在给她查看伤口。” “早就想让人把山石圃园修缮一番,一直没等着机会,没想到竟让你们出了意外。”皇后叹息,“还好人没事,你若是出了好歹,莫说对不起哥哥嫂子,就是母亲也要怪罪我了。” 她捧过那碗汤掂了掂,听说太医开的安神压惊,催着穆清清赶紧喝下,然后在她的陪同下又去看了吴月盈的伤。 吴月盈的头部有磕损,太医正给她裹纱布,在皇后面前直夸穆清清处理得好,否则伤口感染,怕是好得没那么快。 皇后倒是不嫌见血,近身查看吴月盈的伤,手指轻轻抹过创口边的药粉:“等吴小姐醒来,可得让她好生谢你。” 穆清清连说不必,局促道:“举手之劳而己,不必言谢。” 吴月盈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皇后吩咐宫人悉心照料,自己带着穆清清走出病房:“许久不曾召你进宫,今日本想让你陪陪我,没想到贤妃那厮突然造访,倒是累你等了那么长时间。” “内宫处处好景致,赏心悦目得很,倒也不察时间过去多久了。” 皇后回身睇来一眼,穆清清信步近身,轻轻挽过她并肩而行。 “你这孩子最有眼色,不枉姑母从小到大最疼你。” 穆清清安静听着,皇后又问:“知我为什么最疼你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穆清清听过很多次:“您说我在那么多孩子里长得最好。” 皇后莞尔:“不光因你长得最可人,还因你性子淳静,乖顺得不得了。” 穆清清垂着目光,低声说:“姑母觉得这样好么?” “为何不好?难道非要离经叛道才能称得上好么?”皇后轻抚她的手背,“我听你祖母说,裴家郎君想退婚是么?” 穆清清迟疑点头,皇后吁声:“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婚姻大事本是该由长辈作主,我原也不该生出别的想法。”穆清清双唇微启,在说出口之前不断闪现祖母的谆谆嘱咐:“但、但有人对我说过,不应该过于在意他人在想什么。他让我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用自己的脑子去想,去分辩对与错。” “我想了,姑母。”穆清清十指交握,借此控制住颤意:“我想把婚退了。” 皇后眉心颦蹙:“退婚绝非上佳之选。” “就算裴家愿意担下全部责任,但对你的名声损害极大。难道为了成全他人,就要牺牲你自己么?” “原因不在裴公子,他的想法是对的。性子好歹并非朝夕而成,我一直都是这样,终究不会成为裴公子喜欢的样子。”穆清清轻咬下唇,“而他,他已觅得心中所求。” “介入他人感情非我所愿,所以我不愿嫁,是我想把婚退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因为要上夹子,下章更新时间大概在26日下午18点 第34章 换作从前的穆清清, 这种话她绝对不会说出口。 因为她清楚知道自己仅需遵循家里的意思,自会有人为她作主。 无论她有任何想法, 都不重要。 进宫之前,祖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她也想过干脆放弃,老老实实按照家里的意思就这样算了。可如此一来,她还是裴成绎讨厌的那个她,也是自己讨厌的那个她。 第55页 她曾扪心自问,为什么得不到裴成绎的爱? 是因为她不够好、还是因为她不够爱?可答案很重要吗?裴成绎的爱对她很重要的吗?重要的其实只是那桩被视为面子的婚约,她其实没那么好, 她也不够爱。 赵弈曾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在意别人怎么想?那是因为她永远跳不出自己划出来的那道界线。在乎的东西有太多,礼教、规矩、家人的想法以及他人的眼光—— 无数无形的束缚圈住了她的脚步, 不是不能出去, 而是心魔作崇,令她自己无法跨越那道坎。 于是渐渐的,她感到自我厌弃。 她为什么总是令人感到失望呢?是因为她打心底对自己感到失望,连自己都厌弃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去喜欢自己? 可是那天赵弈说她好。 只有赵弈说她好。 就算明知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好,穆清清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悦, 她想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想让赵弈知道她比以前变得更好。 “就只是因为担心介入他人感情而己?”皇后反问:“可介入他人感情的难道不是沈家小姐?” “感情之事本也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穆清清嗫嚅, “更何况我与裴公子之间, 也谈不上是什么感情。” 皇后笑意淡淡:“可婚姻之事,从来也没说一定要用感情维系。” 穆清清面色一顿。 “你们这些孩子, 到底还太年轻。”皇后缓缓放开她的手, 徐徐朝前踱步, 眺望满园春色, “你口中所谓的感情, 除了爱意还有什么?爱能维持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之后, 再如何轰轰烈烈的爱情也将变得陈腐乏味,那么维系这段婚姻的又将会是什么?” “没有家族支持,裴成绎得不了心中所求。” 皇后从容地回她一眼:“没有家族支持,你又能拥有什么样的爱呢?” “一旦被退婚,无论从前名声再好都将大打折扣,如此一来家里是没有办法为你重新寻觅更好的夫家。不能为家中创造更好的助益,你可知道后果将会是什么?” 穆清清沉默。 她当然知道自己只是家族手中的一枚棋。不仅她是,所有人都是。她们不能够试图跳出棋盘,否则宁可废棋弃子,反正也不是没有其他棋子可以替代。 “姑母,您可知父亲打算与母亲和离的事?” 皇后微顿,倒没想到她突然提这桩事:“你父亲思虑欠佳,虽你母亲确实干了笔糊涂账,但姑母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了的。” 穆清清又问:“如果我的决定令你失望,您会因此舍弃长房的父兄么?” 皇后轻轻抚摸她的面颊:“你一定要令姑母失望么?” “父亲当年得到了家族的支持,可他又得到了什么样的爱?多年过去以后的现在,他为了失去的那份挚爱而癫狂,他压抑了这么多年所宣发出来的感情,难道就这么令人不值一提么?” 皇后指腹轻轻掠过她的眼尾:“你认为他失去的比得到的还要多么?” “我跟父亲不一样。”穆清清摇头:“除了家人,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皇后失笑:“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舍弃我的家人。” 穆清清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压在心头的巨石缓缓落地:“即使我不能为姑母所喜,我也是喜欢姑母您的。” 她跟父亲不同,她不想从家里得到什么,只要家里人安好,她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在向皇后剖白心迹之前,穆清清就已经做好了被舍弃的准备。 皇后没有说话,穆清清陪她走过了御苑,回到了寝宫大门。 “家里这么多孩子,知我为什么最喜爱你么?” 穆清清不知这个问题皇后为何又问一次,不过皇后也没打算等她回答:“因为你最像我。” “如今看来,又不像了。” 穆清清仰首看过来之时,皇后轻揉她的发旋,舒眉婉笑:“可姑母也很喜欢。” “你会一直是姑母最喜爱的孩子。” 穆清清感受着发心温柔的碰触,任由她执起自己的手,“陪姑母回去赏花吧?难得今年花开正好,错过就可惜了。” 穆清清点头,听她声音悠悠:“既你不愿嫁裴家郎君,姑母亦非不近人情。” “可我见你言之凿凿,莫非心中已有想嫁之人?” 穆清愣了愣,忙说:“没有的事。” 皇后静静睇她一眼:“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皇后并没有与她细说。 回去赏樱的路上,穆清清听皇后提一嘴穆盈盈和穆云凌争执的事。她没想到家里小辈的打闹竟会传进中宫耳里,可姑母不可能刻意探听这种事,那她又是听谁说的?难道是今日一起进宫的穆盈盈? 可穆盈盈为什么要在姑母面前提这事?难道她还不想放过穆云凌么? “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看?” 听见皇后的这声提问,穆清清颦眉敛神,声音低冷:“凌弟有错,可二房也并不占理。” 这话听上去,竟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皇后挑眉,轻笑一声:“不,云凌没有错。” 穆清清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皇后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云凌懂得回护家人,虽然粗莽,但他的出发点没有错。” “盈盈不敬世姐、欺辱庶妹,她心里只有个人利益,她在乎的也只有她自己。可如果一昧只考虑自我利益,那么再鼎盛的家族也迟早会迎来腐朽衰落的一天。” 第56页 随着她的双手从肩上抽离,穆清清隐约好像意会过来什么。 这样的姑母也许根本不在乎父亲与母亲会否和离,她在乎的只是和离之后将会给穆家带来什么样的因果。而关于穆裴两家的婚事之所以会询问她的意见,也根本不是在乎她的意见会否与家中相驳,她看中的并非问题本身,而是在她回答问题时是否能够符合她的答案标准。 而她也许只是刚好达到了姑母想的那个标准。 穆清清揪着手中冷汗,只觉心里发虚。 回到樱花树下,人群聚集,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见皇后回来,不少人迎了上前。穆清清四处没见穆盈盈,心里正奇怪,忽觉身后有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穆清清回眸,正见长公主笑吟吟地朝自己看来。 穆清清表情倏然一僵,看得长公主很是纳闷:“我把你给吓着了?” “没,我就是没反应过来。”倒不能说是被吓着,而是一见到长公主,穆清清不自觉就会想起那卷天书,既不知长公主是否看过书中内容,也不确定她与那卷书是否拥有什么关联。 “听说你也来了,我还到处找你呢,原来你跟母后在一起。”长公主嗔怪。 听说她在找自己,穆清清心尖猛颤,冷汗涔涔:“不知公主找我有何要事?” 长公主伸长胳膊挽过她的手:“你有没有见到我四弟?” 穆清清悬着的心稍稍回落,却不解她为什么提起赵弈:“你找他?” 长公主点头:“你也瞧见今日这场赏樱宴就是给我那不争气的四弟举办的吧?早前母后给他相看了好几位姑娘,愣是被他挑三捡四给逼走了。后来母后把你家里的妹妹给请出来,你猜怎么着,对着人家阴阳怪气,把小姑娘的脸都羞红了。” 穆清清怔愣:“弈哥哥嘴上说话不中听,但他应该没有恶意。” “可不是嘛?”长公主眼珠一转,掩嘴偷乐,“我听他跟母后绕了半天,大体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穆清清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怎么回事?” 长公主在穆清清耳边嘀咕说:“我这四弟自小口是心非,明明喜欢人家的,偏偏嘴巴不老实,硬是羞了人家姑娘一把。” “我听他跟母后绕了半天,说白了其实心里想娶的就是你们穆家的小媳妇。” “他呀,八成是喜欢你家五妹妹的……” 穆清清长睫轻颤,没有察觉一只手正向她们伸来,霍然从后方将长公主从她身上扒开。 等穆清清回过神,赵弈已经立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作者有话说: 男主:可不了吧 第35章 长公主嚯地一下拍开他的手, 捂着心口怒声发飙:“混小子,你吓死我了!” 赵弈个子高, 比两人高了一个头不止,这么近站着像黑云压顶,双眼低觑过来:“在说什么呢?” 长公主背后说得可劲,人前反而不说了:“姑娘家的心思你听得懂吗?我跟清清有小心事说,你哪边来赶紧回哪边去。” 赵弈挑眉:“难道不是在说我?” 长公主没想到他耳朵这么灵,也不知冒头之前听去多少:“知道了还明知故问,刚才去哪了?母后让我看着你呢, 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赵弈不以为然:“不是你自己把我撇下的么?” “我是被你气走的!”长公主暗暗磨牙,忽然眼尖地注意到:“怎么?知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还晓得中途退场换一身衣袍再来?” 赵弈原来着一身藏青的鹿纹锦袍, 现在这身虽然还是藏青色,但袖袂前襟的饰纹却成了宝相花,自然不会是原来那身。 穆清清面色紧张,赵弈已经出声道:“来时与太子喝酒,没注意到身上落了酒渍, 便去换了一身。” “看不出你还挺讲究。”长公主不疑有他, 毕竟谁会想到他那件外衣根本不是落了酒渍, 而是落在了山石圃园被藏了起来, 至今尚未取回呢。 穆清清有心想问,可碍于长公主还在, 只得把话抿回去。 “你说的, 今天可是大日子, 讲究一点也是应该。”赵弈勾起淡淡的弧度, 目光不经意般移到穆清清身上, “所以清清也是为了我这个大日子来的吗?” 穆清清和长公主均被他的话说得一愣, 长公主失笑:“别逗了,咱们清清可是许了人家的。” 家里没有准确放话之前,穆清清也不能随便把退婚的事往外说,赵弈不咸不淡地应声:“那真是可惜了。” 这声‘可惜’听着有几分耳熟,穆清清往回想,想起就在刚刚陪皇后走来的那段路,好巧不巧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这句话。 赵弈刚一出现,皇后就派内侍过来请他了。赵弈眉心微拢,但也没有拂了她的意思:“我去去就来。” 长公主催促:“来什么来,去了母后还能让你走么?” 赵弈默默丢给她一记眼刀,长公主指着他离开的背影怪嗔:“你看看他,没大没小。” “正因为与公主亲近,才能毫无顾忌地与您说话。”穆清清的目光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而去。 长公主侧目,看她一眼,又往赵弈看一眼,陷入深思。 赵弈走后,穆清清有心想试探长公主的态度,小心旁敲侧击:“上回得您赠书,还没来得及谢您。” “没事,跟我客气什么。”长公主略略回神,“说起来,前几天你还差人往我府上送回来呢……” 第57页 “不过好像不是我给你的那卷吧?” 穆清清心弦绷紧,艰难开口:“是吗?交出去的时候我也没留神细查,公主可曾翻看确认过?” “翻啦。”长公主神情自若,“可除了装裱一样,翻开里面空白的,总不会是我给你的那卷吧?” 穆清清愕然:“里面是空白的?” “对呀,我还以为你是故意逗我的呢。”长公主嘻笑一声,不解道,“可又觉得浑然不似你的性格,我就猜想可能是你拿错了,便让人给你送回去。” 穆清清猜想过长公主会翻看,也曾做好了面对质疑的心理准备,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长公主翻开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难道书是转送途中调换的?又或者长公主在撒谎?还是说书中内容在别人眼里就是空白的? 那为什么落在她的手里,却一字不差地显现出来呢? 穆清清百思不得其解,长公主眯眼:“你该不是把我给你的那卷弄丢了吧?所以偷偷做了卷装裱差不多的来哄我?” “不……”穆清清不可能轻易将那卷书的怪异之处说出来,此时百口莫辩,只能硬着头皮应了:“是我弄丢了。” 长公主一脸料事如神:“我就知道。” 穆清清嗫嚅:“我会赔你的。” “算了,反正集市上随便买的,我房里还有很多呢。”长公主摸着脸叹:“在我未出阁前,总喜欢搜罗一些话本当情|趣。曾经我也幻想过日后必定要找个知情识趣的驸马,岂料天公不作美,竟给我送了个迂腐脑袋的驸马!” 可长公主叹归叹,提及驸马之时嘴角总是勾着甜蜜的弧度。 没有女子会不向往拥有深爱自己的丈夫,和睦美满的家庭。无论这段感情有多少诟病,她们的伉俪情深一直是众多女子心中向往追捧的佳话。 曾经穆清清也是羡慕的,可如今看到长公主挂在唇边的微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从书中看到的,关于长公主与驸马的结果。 现太子登基为帝不久,因不幸罹患疾病早早去逝,留下的稚子少帝难以为政,不得不靠沈太后垂帘,与裴相从旁佐政,共同携手治理天下。 但这事起初并不顺利。以长公主为首,曾联名官员上疏要求召回赵弈,由他担纲授理辅政要权。这一举措遭到沈太后与裴相一党极力反对。 就在双方展开极为紧张的生死拉锯期间,驸马被指在诗文中隐喻暗讽,以谤讪朝廷罗织成罪,并掀起一场万劫不复的文字狱。 直至驸马死于狱中,倾其所有却未能够将他救出的长公主彻底崩溃而疯,最终落得投井身亡的下场。 这样的结果宛若塌天巨石,沉重地压在穆清清的心口处。 她不知道书中所述到底是虚是实,但她设想过书中内容是否拥有改变的可能,所以今日她尝试着去阻止吴三小姐。 如果吴三小姐没能如书中那般成功设计太子,那是否说明长公主与驸马的未来其实也是可以逆转的? 那是否她也能够摆脱书里面的命运呢? “咦,是宝郁妹妹。” 穆清清循声抬眸,果然在繁花纷飞中瞧见郑宝郁的身影:“怎么不见太子?” “可能是分开了吧?”长公主也没觉得太子与郑宝郁是那种如胶似漆的的情况,不在一起很奇怪吗? 穆清清隐隐生出几分不安,与长公主道一声失赔,循着郑宝郁的方向追去。 樱花树下一路聚集不少人,落花纷乱迷人眼,穆清清没能追上郑宝郁。园墙一隅人迹稀疏,穆清清没忘记山石圃园的遭遇,心里正犯憷,寻思该不该退,就在这时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引起她的注意。 沈南霜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阖眼遮蔽泪色,却遮不住面上的凄楚。 而郑宝郁扬在半空的手腕正被太子紧紧扣住,她神色发冷,用力挣开他的手:“太子殿下为何要拦,难道我这一巴掌打错了?” 太子皱眉道:“是我的错,你有什么火就撒我身上来,为什么要对她动手?” “你的错?难道你想告诉我,即使你在我们大婚之前与其他女子缠扯不清,就因为是你的问题,我都必须忍受吗?”郑宝郁咄咄质问:“就因为迟早有一天你将登上帝座,届时你会拥有更多的后宫佳丽,如果我不能忍,我就不配做这个太子妃么?!” 太子莫可奈何:“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要张大其辞?” “好,就当是我张大其辞。”郑宝郁怒极反笑,指向沈南霜:“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她?” 太子脸色微变,沈南霜想要上前分辩一二:“我与太子清清白……” “你闭嘴!”郑宝郁厉声打断,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而是一瞬不瞬逼视太子:“你回答我。” 沈南霜噎声,隐晦之色在眸中明灭不定,悄悄拉住太子的衣角。 “是,我对南霜确有不一样的感情。”太子吁叹:“宝郁,我不想骗你,但我……” “但你耽误了我太多时间,所以为了补偿、为了你心中的道义,也为了挽留郑家于朝局中助力——”郑宝郁尖锐的质问卡在嗓间,辗转化作哽咽,被她强行压在喉咙里,“即使你对我没有情,可你还是会娶我,是不是?” 太子张口欲言,但郑宝郁退开一步,发出一声冷笑:“可我稀罕吗?” 第58页 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宝郁!” 穆清清侧身静立树后,看着郑宝郁冷着脸抹去眼泪,将内心所有的难堪与脆弱遮掩起来。 “你快去追呀。”沈南霜揪紧太子衣角,急切地颤着声音,“不要管我,我没事的。” 太子望着郑宝郁不留余地的身影,心口只觉堵得发慌,可在听见沈南霜的声音时他回首低头,目光不期然落向她脸上红肿的痕迹,以及眼角未能拭去的泪,挽留的话也变得难以脱口而出。 “她说的对。” 一道声音直击太子窒闷的心口处,他迷惘地抬起目光,穆清清从树后缓缓走出。 “清清?” 沈南霜双瞳骤缩,神情莫测地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然后将手轻轻搭在自己攥住太子衣角的那只手上。 覆上来的那只手令沈南霜指尖微颤,提防的目光在穆清清身上来回巡睃。 “郁姐姐等了你五年,这五年里她所倾注了那么多的感情,绝不是为了等来今时今日这样的结果。” “难道她说不稀罕,就真是不稀罕么?”穆清清轻轻搭上去的五指一收,在沈南霜错愕的目光下,迫使那只手从太子衣角处松开。 “殿下应该去追问清楚的。”穆清清紧紧扣住沈南霜的手心:“你放心,这里有我,我会帮你好好照看她。” 第36章 眼见太子追着郑宝郁而去, 沈南霜的脸霎时被一片阴霾所笼罩,她挥开穆清清的手:“太子已经走了, 你还想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方才我对太子殿下说的都是真的。”穆清清倒是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变脸而讶异,闷声说:“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但太子不行。” 早在当日受沈南霜持刀威胁之时,穆清清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力道根本不足以制止她。至于她为什么要等到太子走后才变脸,穆清清也并不关心:“你既已决定要与裴公子在一起,就不要再去介入其他人的感情。” 沈南霜面色微变:“你是不是觉得裴大哥选择退婚,是因为我介入你们的感情?” “所以你觉得太子与郑小姐之间出现问题, 也是我的错?”她眼底的暗芒明灭不定,“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么龌龊的心思去揣度别人。” “就算太子喜欢我, 可他一直恪守君之子礼, 而我也已经心有所属。我俩正大光明,从未有过任何逾距行为。”沈南霜反讽:“倒是你,偷偷摸摸暗中窥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觉得抓住把柄告诉裴大哥,就能够令他回心转意?” 穆清清颦眉:“难道令弟没有告诉你, 我已经决定放下裴公子了吗?”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沈南霜嗤之以鼻:“还有, 我警告你不要再接近思鹄了!” 穆清清不想与她辩说到底是谁接近的谁:“令弟因为什么来找我, 难道你真不知道个中原因?” 沈南霜心中惊疑:“你又想编织什么罪名安在我头上?我与裴大哥真心相待, 你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在一起,非要离间我们吗?” 穆清清深深看了她一眼:“既然你真心喜欢他的, 请一心一意地对待他。” 这声‘一心一意’猛地震住沈南霜, 她的神情莫测, 面色更加阴晴不定:“你……” “穆二小姐, 你在吗?” 一道道呼唤令沈南霜险些脱口而出的质疑收了回去, 穆清清闻声回眸, 见宫女急急找来:“太好了,可算找到您了。” 穆清清认出她是皇后身边的宫仆:“可是姑母有何吩咐?” “您快随奴婢走吧,五小姐在金荷榭出事了!” 闻言,不仅穆清清脸色大变,就连沈南霜亦为之愕然。 穆清清赶到金荷榭时,里面传来阵阵啼哭。甫一踏进水榭楼阁,入眼就是衣衫凌乱的穆盈盈寻死觅活,简姑姑与其他宫女不慎没拉住,险些被她一脑袋撞向柱子,还是穆清清正好站得近,用身体帮她挡下的。 穆清清被撞得七荤八素,也顾不上肚子生疼,拼力拽住穆盈盈的两只胳膊,方使手忙脚乱的简姑姑与其他宫女得以将她制服。 “皇后娘娘,就算这是你娘家人,做错了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正与皇后僵持不下的贤妃根本不关心穆盈盈是死是活:“小小年纪不知廉耻,竟敢算计到皇子头上?让太医来说,看她到底给我儿喂了什么药?!” 穆清清这才注意到角落一张软榻中歪倚着不知是醒是昏的裸身男子,太医正在为他施针,纵然看不清脸,也已经明白究竟是哪位皇子。 这位太医刚给吴三小姐看完伤,前脚还没迈出皇后凤宫,后脚又被招回来,忙得前额全是冷汗,看看两边都不能得罪,也不晓得当不当说。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穆盈盈伏在穆清清怀里痛哭,“我一进门他就突然朝我扑来,我根本就挣脱不开呜呜……” 穆清清心下咯噔,来时听说穆盈盈在金荷榭出事,她就担心会不会与书里情节有何关联。哪里想到她阻止了吴三小姐去金荷榭,这段情节却发生在了穆盈盈和五皇子身上! “这就奇了,好端端的樱花不赏,你偏独自跑到这种地方,说没有什么居心谁信?”见她一口一个无辜,贤妃岂能让她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儿若不是被人下药迷了心智,岂会干出这等发昏之事?这里就你们俩,除了你还会有谁给他下药?” 第59页 照说金荷榭离赏樱的地方确实有段距离,穆盈盈独自一人跑到金荷榭确实可疑。更何况太医已经诊出五皇子确是被人下了春|药,皇后再是有心想帮自家人,也得看穆盈盈是否真的无辜:“盈盈,你实话告诉姑母,为什么要单独一人跑到金荷榭来?” 穆盈盈噙着泪水:“我、我是听宫人提到有皇子在金荷榭,以为是四皇子离宴之后去了那里……可我没想到会是五皇子、我真没有下药啊……” “可算真相大白了。”贤妃一听直冷笑:“敢情我儿才是最无辜的,无端替人遭了罪过。” 不管穆盈盈如何自辩她没有下药,可她这番话一出,就连有心要帮她的皇后也沉默了。眼见穆盈盈百口莫辩,穆清清面若金纸,搂住穆盈盈的手不自觉收紧:“不是的。” 众人目光聚在她的身上,皇后瞥过穆清清惨无血色的脸庞,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口形上,双眼微眯。 发生这样的事,无论经手之人是谁,传出去都将令她声名尽丧。穆清清本不想将吴三小姐供出来,可她不能让穆盈盈平白含冤:“盈盈是无辜的,是吴……” “无论如何——”皇后的声音刹那盖过穆清清从嗓尖颤溢而出的那声‘吴三小姐’,“事情既已发生,再多的辩说都余事无补。” 穆清清怔忡地望向皇后冷静的侧颜。 “小辈糊涂,做长辈的总是不能够眼睁睁放着不管的。”皇后柔声对贤妃道,“妹妹就当卖给姐姐一个面子,莫与小辈一般见识。这事你我回去细商,终归要给他们一个处置的结果。” 虽说儿子被下药,到底占了人家姑娘便宜,还是皇后娘家人的便宜。虽说贤妃看不上这等下三烂的手段,可难得能见皇后认输服软,心里却是滋滋冒泡,美得不行。 皇后与贤妃决定‘姐妹小聚’,自然也就没有小辈说话的余地。皇后留下宫仆收拾一团糟的金荷榭,贤妃让人把五皇子抬走,纵然穆盈盈还在哭闹,但所有人脸上淡漠的表情就像是已经给她上了死刑。 “简姑姑。”看着穆盈盈失魂落魄地被宫人左右搀扶往外走,穆清清抓住简姑姑的衣袂:“姑母会为盈盈讨回公道吗?”” 简姑姑轻拍她的手背:“娘娘会为五小姐作主的。” 是作主,而不是讨回公道。因为这件事已经被定性为穆盈盈的个人作为,犯错的人没有公道可言。 穆清清的指尖被简姑姑温暖的手心所包裹,却感到说不出的冷。 被带出金荷榭的时候,穆清清看到等在临水亭阁的赵弈与长公主。简姑姑讶道:“两位殿下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出了事,哪还有心思赏花?”来时瞧见五皇子和穆盈盈一个被抬着出来、一个被扶着离开,长公主忧心忡忡:“怎会发生这种事?” 简姑姑长声喟叹,避着人低声与她说情况。 赵弈没打算去凑热闹,目光落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穆清清,注意到交织在一起的十指微微发颤:“别自责了。” 穆清清如梦初醒,绞握的十指收紧:“是我害了她。” 祖母明明说过让她好好照看穆盈盈的,如果她更注意一些,如果她没去阻止吴三小姐的话…… 看她整副心思全写脸上,赵弈低吁:“如果你没有阻止吴三小姐,现在出事的就是她和五皇子。” “可也不应该是盈盈。”她明知药是吴三小姐下的,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最后会变成五皇子,可那不应该是由无辜的穆盈盈来承担的后果。 “你一定要这么想的话,”赵弈按揉眉心,“那穆盈盈误以为在金荷榭的皇子是我才会跑到这里来,是不是也算是我害了她?” 穆清清愣然:“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赵弈反问:“是不是今天她在金荷榭里遇到的皇子是我,如她所愿了,你就不会自责?” 听出他的声音温度慢慢降下来,穆清清顿口无言:“不。” 因为脑子很乱,以至于语无伦次,连自己想表达什么都弄不明白,“就算是两情相悦的人,也不应该在还没有确定名份之前就、就行此事……” “可我不喜欢她。”赵弈冷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负气口吻,“这里也根本就没有两情相悦的人。” 正在跟简姑姑说话的长公主注意到两人气氛不对,凑过来说:“怎么了?不许吵架。” “我们没有吵架。”赵弈别开脸,语气的冷硬却十分明显。 穆清清含糊说:“对不起,我应该更冷静一点的。” 长公主越看越觉得:“我给你们时间好好冷静。” 说罢她拉着简姑姑又离远一些,穆清清不解地往她们方向看一眼,然后偏头去看赵弈没有表情的侧脸:“我不惹你生气了。” 赵弈觑来一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问题了。”因为事已成定局,追究谁是谁非毫无意义。穆清清低喃:“姑母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刚刚在楼里,我原是想把吴三小姐说出来的,可是被姑母打断了。” 一旦理智归拢,就会明白为什么姑母出声打断她。 赵弈沉吟:“就算你把吴三小姐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再把一人拖下水,穆盈盈的结果不会有丝毫改变。” 不是皇后不想保穆盈盈,而是没有保她的价值。相反保下吴三小姐,就可以从长安侯手中得到相应的价值。 第60页 这一点不难猜想,也不难猜想穆清清耿怀在心,不过是用自责的方式去掩盖她对皇后利益至上的失望与寒心。 “你在害怕?” 穆清清听见他的询问,喃喃道:“姑母说她不会舍弃她的家人,可她舍弃了盈盈。” “我不知道她说的哪一句话是真的。也许姑母现在没有舍弃我,只是因为我在她眼里还有剩余价值。”穆清清微哂:“就算我已做好了随时成为弃子的准备,可我还是会害怕啊。” 比起直接死刑,在难以预知的漫长过程中慢慢凌迟,才是最让她感到害怕的东西。 赵弈凭栏静立,盯着映在湖面的两道水影:“那就放大你的价值,让她不舍得放弃你。” 穆清清疑惑地朝他看去,赵弈抬手轻轻覆在她的发心上:“你有没有想过嫁给我?”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要开启先婚后爱吗? 第37章 穆清清喃喃重复这三个字:“嫁给你?” “就算被退婚, 以你这般优越的条件重新择婿有何难?”赵弈状作随意地将手抽离,掩饰过度紧张的颤意, “我不知她们到底在担心什么,如果只是担心你因被退婚而名声受损嫁不出去,那我娶你,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穆清清顿口无言,赵弈自不会看不出她心中迟疑:“你是觉得我哪里比不上裴成绎?” “当然不是,”穆清清一惊,“你可是皇子, 无论身份还是能力、还是相貌,那都是一等一的……” 难得见她这般张皇, 赵弈松开眉宇:“今日这场赏樱宴到底是因为什么想必你也瞧出来了, 自我回京至今这种情况不计其数,避也不是推也不得。与其花费精力应对这些事情,不如找个有效且长久的解决方法。” 听他有条不紊地罗列,穆清清慢慢平缓张皇的情绪:“倒、倒也不失为两全之策。” 赵弈盯着她失神低喃的表情:“我不会说你我只是各取所需。” “一旦你把你的后半辈子交给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对你负责到底。” 赵弈显得冷静且认真, 以至于穆清清连他在戏弄自己的怀疑都减弱了几分。 男女嫁娶于她心中而言, 不会是她所羡慕的长公主与驸马那份伉俪情深, 而更多的是家族利益与责任。当赵弈提出这个想法并作出解释的时候, 穆清清的确从中听出这个两全之策所带给彼此的惠利。 可赵弈却说这不只是各取所需。 如果不是各取所需的话,难道娶她之后对她后半生负责只是一个附加条件么? 穆清清不太能够理解:“那我需要履行为人|妻子的义务吗?” 赵弈被她这话问得, 顿觉脑壳发热、心跳漏拍:“既然决定做一辈子夫妻, 那还是……” “……需要的。” 穆清清没有注意他的声音因为心虚变得越来越轻, 若有所思道:“我懂了。” 赵弈狐疑:“你真懂了?” 见他这么问, 穆清清又仔细思索了下:“那成亲之后我需要跟你一起去黑沙吗?” 赵弈没想到她考虑得还挺长远:“短期内我应该不会回黑沙。” 穆清清神情古怪:“你不回黑沙?” “太子希望我能留在京城帮他。”赵弈轻咳。 当初全然不顾父子之情, 公然给皇帝甩脸, 只怕他那位好父皇贬他为庶民杀他的心都有了。可上辈子的他或许会存动摇父子关系的担心,这辈子却没有那么多无谓的顾虑。 上辈子皇帝收走他的兵符并强行吞占己有,他不得不重返黑沙,花费更多精力去收拢这部分势力。这辈子他早有防备,不会再像上辈子那么轻易放权。更何况他保有上辈子十几年的钻营之道,早已将黑沙纳为囊中之物。黑符虽然交出去,黑沙这块地却不是任谁都能够垂涎驾驭得了。 这次回来他把黑符交给太子,是为了换一个皇后安心留他在京城的砝码。 回京之前,他已经剔除一切后顾之忧。太子确实有心留他在京城,他决定留下,一方面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把控大局,铲除不安份的潜在危机,更有利于助太子争夺帝位。 最重要的是杜绝某些小人的从中作祟,他想改变他所珍视的每一个人的命运。 还有就是,他想留在穆清清身边。 穆清清没想到赵弈这次回来竟是打算直接留在京城,可书里明明说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回黑沙,难道又是内容相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穆清清总觉得书中内容虽有真实性,可也有许多与现实相佐的地方,那么她到底还应不应该相信那卷书的内容呢? 她的默不作声与苦恼看在赵弈眼里,满以为是被环境恶劣的黑沙给吓退,登时按耐不住解释说:“就算将来我有不得不回黑沙的情况,你可以安心待在京城等我回来,完全不必担心去留问题。” 现在黑沙不比京城繁华富庶,没有三五年的治理是不可能达到日后的泰平与经济。那里没有穆清清现在过的锦衣玉食,赵弈也绝不可能让她跟着自己去受苦。 “为什么?” 穆清清满脸不解,“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我嫁为你妻,无论你要去哪我都会跟的。” 赵弈瞠目结舌,险些压不住澎湃激颤的心:“所以你是答应了?” 穆清清摇头,把赵弈的心摇晃得七上八下:“还是不答应?” 第61页 “我答应。”穆清清欲言又止,“可我怕我自己做不了决定,万一姑母和祖母不答应怎么办?” “只要你答应。”赵弈双掌拢住她的手心,“其他一切都不成问题。” 自觉男女授受不亲的穆清清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可又想到自己既然答应他的求娶,那是不是应该表现得亲近一些? 不能再重蹈裴成绎的后果了,穆清清这般想着,主动回握赵弈的手心。 赵弈双眼微睁,交织的双手温度慢慢延展至脑子和心,令他没忍住紧收力道,直把穆清清紧得瑟缩一下。没等她告诉赵弈有点疼,长公主带着简姑姑悠悠走来:“让你们冷静一点,怎么比刚才还激动?” 她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两人交织的手心上:“哟,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呢?” “你懂什么,这叫握手言和。”赵弈佯作无视两人怪异的眼神,若不是担心穆清清太在意外人的眼光,他也没打算松手。 原本穆清清还挺在意的,可她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心,再看了眼神色如常的赵弈,突然又觉得即使遭人侧目,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简姑姑收起心里的那份怪异,轻咳道:“娘娘吩咐二小姐与五小姐今晚歇在宫里,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这便随奴回凤宫吧?” 穆清清点头应下。 长公主府里还有驸马儿子在等她,宫门落锁之前就走了。四皇子知情识趣退一步,去了东宫找太子。 星月夜幕笼去满地樱花白,宫里宫外繁灯渐上,樱花地的玲珑佳人、金荷榭的突发意外都在这片夜色下悄然传开。 饭后沈思鹄正在庭院里打拳,余光瞥见从宫里回来的沈南霜进了闺房,转头去厨房端来膳食往她房门敲。 天已全暗,房里却没有上灯,也不见回应。 沈思鹄心觉奇怪,忽听屋里响起摔砸的声音,惊得踹门而入:“姐?!” 房里一片漆黑,透过月色隐约可见内室的卧榻前站着人,沈思鹄分辩出沈南霜的轮廓,顾不上点灯,放下食盒匆匆走到床边:“姐,你怎么了?” 沈南霜的胸口起伏极大,散落地上的碎片正是方才摔砸发出声响的元凶,显是刚刚受了一场怒火所致。沈思鹄摸黑想要触碰她的脸,却被她的手给拂开了:“你别管我,让我静一静。” 见她反常,沈思鹄岂能放任?他摸到桌面的火石,点燃烛火朝她脸上一照,顿时惊怒:“你的脸怎么了?” 沈南霜摸过脸上的伤,那是被郑宝郁一巴掌扇的。 白天她无意间看到太子和郑宝郁走在一起,两人脸上的微笑是那般刺目,刺目得令她忍不住想毁去。 其实就凭养尊处优的郑宝郁,原本根本伤不了她。就为了勾起太子的怜惜之情,就为了令他与郑宝郁反目—— 可她又是何必? 沈南霜自嘲,明明这辈子已经决定重新选择。就因为太子对她太好,才会没忍住又一次陷进他的温柔里。 可沈南霜绝不会忘记堵了两辈子的那口气。 上辈子太子也是屡次因为郑宝郁跟她争吵。就因为郑宝郁退婚后跑去出家,就因为他那不知所谓的愧疚之心,即使登基之后不管她怎么劝也不肯去动郑家的根基。 她在后宫与吴月盈斗得心力交瘁的时候,太子却只会佯作深情地缅怀旧人。即使就要死了,关心也并不是环狼虎伺的她,而是那个不知躲在哪个山头当尼姑的郑宝郁! 男人就是犯贱,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沈南霜深刻领悟这个无比讽刺的道理,所以今生的她也不想让这两人好过。 她会让太子再次付出爱与怜惜,她要太子再次为她与郑宝郁反目,但这这辈子就由她来做太子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让郑宝郁也尝尝她上辈子的煎熬与痛苦! “姐你说话呀,你别吓我。” 沈南霜抬眼,目光落向沈思鹄。 他脸上的担忧与疼惜与大大慰籍沈南霜的内心,可她透过沈思鹄再次想到白天提起他的穆清清。 要不是穆清清突然冒出来把太子劝跑了,这巴掌她也不必白白受着。 一想到太子现在很可能与郑宝郁和好如初,沈南霜只觉满腔妒恨在折磨自己。 今日之事诸般不顺,仔细回想,竟每一件事都与穆清清脱不了干系。 原本她特意让人把五皇子引进金荷榭,就是为了破坏吴月盈的阴谋算计,让她被五皇子奸|污,从此再也别想肖想太子,成为他的后妃之一。 回来之前她已向宫人打听,方知吴月盈之所以没如上辈子那般出现在金荷榭,正是因为她与穆清清在山石圃园发生意外所致。 估且不论吴月盈和穆清清怎么会搅在一起,最奇的是取代吴月盈出现的金荷榭的竟是穆家五小姐穆盈盈,这女人她上辈子接触过,虽与穆清清同家人,私下关系却十分不睦。 怎么就这么巧呢? 于她诸般不顺的事情,落到穆清清那里却条条顺畅? 沈南霜不禁回想白天穆清清似是而非的一番话,那句‘一心一意’就仿佛在隐讽什么,一度令她产生一种诡旦的猜想。 会不会,穆清清也是重生的? 作者有话说: 清清:谢邀:) 第38章 从金荷榭出来的穆盈盈情绪一直不稳定, 哭哭啼啼闹着要姑母为她做主。 第62页 可应对她的只有简姑姑,皇后与贤妃离开之后, 直至入夜都没有过来看一眼。 穆清清陪穆盈盈留在宫中宿夜,只不过简姑姑给她换了分开的院子。问及原因,只说是五小姐心思敏感,想一个人好好冷静。 穆清清没有多问,她知道穆盈盈并不想见自己。其实就是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穆盈盈。 如果没有赵弈的开导,她无法想象现在应该如何度过这段等待的煎熬。也许她会被良心谴责折磨到崩溃, 也许会被兔死狐悲的情绪渲染到无法入睡。 穆清清临窗望月,虽然现在也被白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困扰得无法入睡。 白天发生的事很大程度上呼应了书中内容, 可又出现许多截然不同的地方。可以肯定的是吴三小姐的确在金荷榭设下陷阱, 打算对谁下催|情|药。但这个计划却在施行过程中出现出奇不意的偏差,原本应该被下药的太子换成了五皇子,原本应该赶到金荷榭的吴三小姐变成了穆盈盈。 假设吴三小姐是因为她的阻拦没能去成金荷榭,那原本不该出现在金荷榭的五皇子会不会也是因为谁的原因去了那里?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如果真有什么人把五皇子引去金荷榭, 那这个人肯定也是事先知晓了吴三小姐的计划…… 明知吴三小姐的打算, 却把五皇子给引去金荷榭。假如没有她在山石圃园误打误撞截下吴三小姐, 毫不知情的吴三小姐一旦进入金荷榭, 下场就是现在的穆盈盈。 虽然并不赞同吴三小姐的作为,可螳螂捕蝉却浑然不知黄雀在后, 这种感觉属实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穆清清正苦恼是否应该去提醒吴三小姐, 房门传出响敲的声音。推门一见, 素丽的简姑姑挑灯照来:“二小姐可歇下了?” “还没呢。”简姑姑是凤宫主事, 能使得动她的只有凤宫之主, “可是姑母有事吩咐?” 简姑姑莞尔:“今日事多, 夜里娘娘睡不安稳,邀您饮酒赏月呢。” 穆清清心中一动,应声回屋去披了件外衫,随她往中庭走。 来时宫廊四角绢灯恍恍,皇后静坐凉亭,披着星月,透出一丝不显见的病白。两旁宫婢想为她添衫,被她摇头拒绝了:“清清来了,过来坐。” 穆清清顺着她招手的动作在旁边位置落座,捂上皇后微凉的手背:“这里风大,姑母还是添衣吧?” “没事,这酒带劲,多喝两杯身子就能热起来。” 皇后往她面前推小酒盏的动作一顿:“忘了问你能不能喝酒了,能喝吗?” 穆清清听她说酒带劲正犯憷,可她有心想与皇后说点私己话,硬着头皮应了:“一两杯还是没有问题的。” 皇后乐呵呵地命人斟酒:“没事,这酒入口甘甜,且不容易醉。你就是真醉了也不必担心,姑母自会着人送你回去。” 穆清清捧着酒盏小小碰一口,发现确实不是那种特别烈的味道,入口之时味蕾还能品出淡淡果甜,这才就着桌上的酒菜慢慢喝完一杯。 酒盏见底,皇后命人重新续上。穆清清没有立刻去碰,忍不住说一句:“饮酒伤身,姑母当多注意身体。” “你怎么跟弈儿一个样,见了我就爱叨我的身体?”皇后摸摸脸,她的病情不显,平日也格外注意让人掖着瞒着,就连太子都不怎么察觉。却不知为何赵弈见天领着太医给她请脉,仿佛一眼洞穿了她的谎言。 如今就连穆清清,好似也发现了一般。 若是只看脸色,穆清清当然不能够看出什么端倪。可她看过那卷预示着每个人命运的天书,书里的皇后身体在这时候已经频频出现不适之感,再过两年就连最为高明的医官都只能叹一声药石无灵。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只有偶尔小酌一杯。”皇后淡笑,“一个人喝酒过于寡淡,从前淳宁未嫁驸马,还能时不时过来陪我喝几杯。如今这宫里也没什么人能陪我喝酒,趁你今日宿在宫里,有你相伴姑母才能破格多喝几杯。” 闻言,穆清清也不好推辞,端起酒盏又喝下去。 两杯下肚,一股暖流贯通四肢,驱散了几分夜里的凉意,也驱散了白天压抑心中无法道出的那份寒意。 借着几分酒意,穆清清的胆子也壮大一些:“姑母什么时候发现金荷榭的事与吴三小姐有关的?” 皇后好脾气道:“我只是从你的反应猜出几分。宫中人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密不透风,顺着思路往下查,并不难发现端倪。” 穆清清闷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见她并没有不识趣地逼问怎么处置吴三小姐,皇后露出满意之色:“吴三小姐我已派人送回长安侯府,此女私德有亏,纵然对太子有情,依我看却是配不上太子的。但长安侯欠下这个人情,就算不能赏一门合宜的亲事,想必也不敢忘恩负义。” 穆清清恍然,难怪书里的吴三小姐能够这么顺利地成为太子侧妃。倘若宫中人事并非密不透风,顺着思路就能查出端倪,皇后又岂会猜不透吴三小姐的算计?恐怕就算不是顺水推舟,这里面也定有皇后的推波助澜。 穆清清面色灰暗,被皇后看在眼里:“不能替盈盈还以公道,你是否怨怪姑母?” 看来简姑姑已经把白天的对话告诉皇后了,可话已至此,她想要公道只怕是求不来的。穆清清摇头:“我没有怨怪的资格。” 第63页 “可你心里还是怨怪的。”否则也不会说这种赌气话。皇后失笑:“盈盈既已破身于五皇子,唯今我能做的就是为她日后出嫁争取更多的利益。” “但贤妃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机会,她也会从我手里得到相应的好处。” 所以这已经不能视作小辈之间的冲突,穆盈盈到底有无公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与贤妃之间的拉据最终是该达成共赢,还是决出谁胜谁负。 穆清清明白是自己格局小,纵然知道皇后有她的道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闷,顺着宫婢倒的酒默默又喝了几口。 世人云酒可解千愁,她却觉得越喝越愁。 皇后没有阻止她喝闷酒的动作,于是她越喝越醉,不一会就醉倒下去。 宫婢犹豫着还要不要添酒,皇后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只留简姑姑在一旁侍候。 有时候夜风拂来像刀,破开皮肉的凛冽会让人瑟瑟发抖。可昏昏欲睡的穆清清却觉得夜风拂来像只温暖的手,还是一只熟悉的手。 赵弈为她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露出酒醉发烫的脸庞。轻软的发丝儿搔痒着想要触碰的心,不免令他感到可惜,可惜不合时宜。 “你要不是我儿,我就治你个祸乱内宫的罪。”皇后并不惊讶,反而神情自若。 “我不祸你内宫,我就是来看看她。”成年皇子不住宫里,按说赵弈早就应该封王建府,可他一来并不得皇帝喜爱,二则早年去了黑沙,这次回来把皇帝惹毛了,有意无意忽略这个问题,别人也只当他很快就会回黑沙,故而赵弈一直住在太子的东宫里。 赵弈本不应该闯入内宫的,可他陪太子喝了一晚上闷酒。太子醉倒后,他觉得自己也是该醉了,于是借着酒胆溜进皇后凤宫,他知道穆清清今夜宿在宫里了。 皇后问:“那看够了吗?” “不够,怎么也不够。”这阵夜风有点大,赵弈用身体替穆清清挡了下来,“我想看一辈子。” “别以为一身酒气,我就当你真是醉了。”皇后知他酒量。太子好藏酒,却不胜酒力,再来十个他都灌不醉一个赵弈,“没喝醉就别说浑话。” 赵弈闷哼:“儿臣明明真的醉了。” 自赵弈开智以后得知她不是亲母后,皇后就没见他撒过娇,如今倒是稀罕:“醉了你想拿她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是正人君子。”虽然因为难忍心痒,已经偷偷碰了下她软烫的粉颊。 皇后失笑,面色淡淡:“你若是正人君子,就不会故意放出消息引盈盈去金荷榭。” 赵弈根本没去金荷榭,又怎会有宫人这么凑巧地把他在金荷榭的假消息传到穆盈盈耳里?当穆盈盈说出是为了四皇子而去的金荷榭时,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赵弈故意放的假消息。 赵弈解下外衫披在穆清清身上,既没有否认也不打算澄清,就像白天他问穆清清的那句话:“母后觉得是我害了她?” 皇后叹息:“不,是我害了她。” 明知金荷榭是个陷阱,却故意在穆盈盈面前放出消息,为的不过是断绝她把穆盈盈强塞给他的念头而己。 “五弟不是我引过去的。”赵弈顿声,“但我知道是谁所为。” 皇后问:“谁?” “沈南霜。” 皇后皱眉,若有所思:“她应该没有那个本事,背后应该还有别人,我会派人去查。” 赵弈点头,弯身把穆清清拦腰小心翼翼抱进怀里,如获珍宝一般。 “我这次见到清清,发现她变了许多。”皇后看着他的动作:“是你让她改变的吗?” 她了解穆清清的性子,穆清清不擅表达自己,轻易也不会去做任何出格的事。但今天她看到了穆清清的勇气,也看到了她想要改变自己的决心。 也许赵弈还不知道,能够让她做出改变,就已经是跨进她心里的一大步。 赵弈声音一轻:“这样的改变不好吗?” 皇后面色微柔:“好,怎会不好?” 她有她的原则,从来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所以可以很果断地护下吴三小姐放弃穆盈盈,只为换取更多的利益价值。 皇后以为穆清清会接受不了她的行事方式,可能会责备,也可能怨恨她。可出乎意料的是穆清清比想象中还要清醒与冷静,虽然心里有怨,却绝对不是怨天尤人。 “就算不把外衫藏在山石圃园的石洞里,我也知道是你。”虽然皇后并不知道她们在山石圃园发生什么事,“她和吴三小姐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那些伤药宫里才有,而且清清换下的衣服里并没有发现装用药物的瓶器。” “你想让我看的我都看到了。” 皇后轻轻抚过穆清清沉睡的脸庞:“送她回房吧,我知道你能照顾好她。” 第39章 穆清清醒来的时候, 纸窗透光,疏疏落落地倾洒在拣丝软花的红线毡上。 天已全亮, 她扶额起榻,宫人闻声送来一碗醒酒汤,简单侍候梳洗过后便喂她饮下。直至迟缓的脑子慢慢转动过来,穆清清方忆起昨夜少有的不节制,令她在皇后面前醉酒失态。 穆清清顿觉头皮发麻,一问发现日上三竿,慌慌张张出了院子。宫人听从吩咐, 并没有对她进行阻拦,穆清清来到皇后寝殿, 只见简姑姑正在门口咐吩办事的宫人, 见她来了施施一笑:“二小姐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第64页 穆清清脸上微热:“宫中软褥香枕舒服得很,一不留神就睡过了。” 简姑姑连说不打紧:“娘娘念您昨夜醉了厉害,让人没事别去打扰,由着您安心睡个好觉。” 难怪她说怎么都这个时辰也没人提醒,穆清清定定神:“姑母可在?我去给她请个安。” 简姑姑婉道:“皇后娘娘起早了, 不过今儿诸事缠身, 至今不得空呢。” 穆清清一愣。 原来在她睡过头的这段时间, 昨日在金荷榭发生的意外已在皇宫内外传开了, 虽然经过刻意修饰,舆论依然甚嚣尘上。 这日早朝, 贤妃母家人向上进言, 为五皇子求娶母舅子侄中书令文家之女为正妃。除此之外, 经过皇后与贤妃协商决定, 另纳穆翰林嫡女、广恩侯府五小姐穆盈盈为侧妃, 由圣上赐旨完婚。 这事在早朝掀起一阵波澜。 五皇子娶妻, 正室之位必然只能给自己人。要知道文家是五皇子一党的中流砥柱,又与五皇子娘家有着密不可分的亲缘关系,娶文氏女并不意外,但让太子母家人去给他作小,这就显得太子一党很受被动很打脸。 可朝中官员多少耳闻金荷榭的那桩事,也就明白这口气太子一党怎么能忍得下来。 随着五皇子的婚事一经定下,免不得就要将五皇子的封王建府一并提上议案。 当今天子皇子众多,除了太子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均已封王建府。 最为年长的大皇子赐号为‘恭’,恭王母家并无势力,早年远赴封地,因为离京太远,又安于现状,几乎与整个朝局脱节,就连今次太子大婚都只是遣人送来贺礼,没有回京。 二皇子赐号为‘靖’,靖王封地在京畿以东极为丰沃的平江郡。生母徐氏荣为贵妃,盛宠之时极为得脸,如今母家捏着吏部大权,在朝势力亦不可小觑。去岁徐贵妃称病求得儿子入京侍疾,靖王归京敛权拢势,谁人不道一声狼子野心。 上面两位皇子都是谈婚论嫁之后封王建府,如今轮到五皇子,有贤妃及母家推波助澜,自是不能例外的。 皇帝寻思是个道理,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如此太子站出来就有话说了:“五弟既已得了赏赐拜封,那排他前面且建树颇多的老四也当得此封赏。” 四皇子当年远赴北关,好不容易收复黑沙大军,为朝廷立下何等大功,就因皇帝不待见四皇子,前面一直无视朝臣的进谏,故作疏忽也就罢。 太子不拂老子的面,往时隐忍不发,这回恰恰借题发挥,道理也是一条条给罗列出来。连五皇子都能封王建府了,若是这样还不给四皇子封赏,那皇帝这偏心眼可就偏到西天去了,休想服众。 众臣皆默,总算明白太子怎么肯闷头吃亏,原来大招等在这。 皇帝不答应也不是,答应了心里不爽,频频使眼色希望五皇子党能帮他压一压太子的势。谁知平日里多伶牙俐齿的儿子官臣这会儿全跟哑巴似的,气得皇帝心肌梗,迫于群臣压力只能应了。 穆清清醒来的时候,前朝的消息已经带回了内宫,喜色津津的皇后忙着应付后妃们的道贺,还要忙着替赵弈挑选王府的建址。 一场意外换来了一个王爵,谁说不是保赚不赔的好买卖? 穆清清这才明白,这场较量还是贤妃输给了皇后娘娘。 一家欢喜一家愁,虽说此役以太子打了漂亮的翻身仗,但结果对穆家而言却称不上是值得欣喜的好事。 午后穆家派人来接两位小姐,临行前皇后交给穆清清两封信。一封是给广恩侯,一封是给老太君,“我会给家里交代始末,回去之后,你也不必担心解释的问题。” 穆清清捏着两封轻且薄的信函,如千金沉重。 “盈盈失身于五皇子,嫁是肯定要嫁的,侧妃已是我能为她争取最高的名份。”正妃则不必想了,不说五皇子与贤妃不同意,拥护他们的党羽官臣也不可能让敌对的母家人来坐这个正妃之位,“嫁过去会苦一点,但只要太子不倒,只要姑母还在,穆家就是盈盈永远的后盾,那些人不敢动她的。” 这话不止告诉穆清清,临行前皇后也给穆盈盈说过了,可惜的是穆盈盈仍不能接受现实,到底是听不进去。 “关于穆裴两家的婚事,我在信中亦有写明,你祖母与父亲看完就会明白怎么做。” 皇后松开她的手:“你且宽心归去。” 这日过后,皇帝发了两道圣旨。一道给了五皇子,赐号为康,分邑赏俸,赐婚择娶中书令文氏之女为正妻、另立穆翰林嫡女为侧妃。另一则给了四皇子,赐号为毅,分邑赏俸,选址建府。两位王爷均得到了入朝议政的机会。 赏樱宴后,穆家除了穆五小姐即将嫁为康王侧妃一事引人纷议,另一桩则是穆二小姐与户部尚书之子裴郎君退婚之事。 后者在京城引起不小争议。有好事者挖出退婚之前,裴成绎与沈南霜已有私相授受之嫌,眼下真遭退婚,当事两家虽未站出来多作表态,但有不少人认为此事应当咎结为男方的不是。 当然,裴成绎君子之名在外,倍受京中女子争相追捧,于是她们有志一同地将矛头指向涉足的第三者沈南霜。 自从穆裴两家退婚之后,沈南霜再没见过裴成绎。她不知道是裴家限制了他的行动,还是裴成绎的个人行为。 第65页 随着两家婚事告吹,沈南霜被迫成为万人唾骂的对象,这让她感到既愤怒又无力。明明上辈子她在嫁予太子之前也与裴成绎保持紧密私交,但那时知道的人并不多,根本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沦为众矢之的。 难道就因为这辈子她做出了选择的改变,让上辈子本应隐忍不发默默守候在她身边的裴成绎今世冲动提出退婚,害她现在不得不沦为饱受争议的第三者? 当初就该劝裴成绎不要那么冲动行事,至少应该等舆论的风向转接到穆清清身上,让世人知道退婚的原因是出在穆清清身上,才能引导她们将不善的目光投向穆清清而不是她。 沈南霜不禁懊悔,果然现在的裴成绎还太年轻,无论是计谋还是设想都不比后世的他深思熟虑。如此不成熟的裴成绎不仅没能帮到她,反而把她带进坑里。 如今就连她想找裴成绎商量对策都找不着人,心底的烦躁与不安与日俱增,沈南霜忍无可忍,暗中托人递信出去,趁着午后无人注意偷偷离开将军府。 她不知道在她从侧门悄悄离府的时候,一直暗中观察她的沈思鹄也跟了出去。 这日风清气和,穆清清也出门了。 郑宝郁约她一起入平安寺上香。两人自那日皇宫赏樱宴后,各自都为琐事苦扰。这日还是因为听说退婚之事,于是郑宝郁把她给约出来。 “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把婚退了。”郑宝郁一边上香一边唏嘘。尽管在听说裴成绎与沈南霜的流言蜚语之后她给穆清清提过醒,但那时的她并不觉得穆清清能听得进去,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穆清清把婚退了。 穆清清讪然:“话不能这么说。就算我不退,到时裴公子也一定会把婚退掉的。如今由穆家来退,也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 她没有说的是,正如皇后所言,没有家族支持的裴成绎并不能够轻易说服家人,把交织了两家利益的这门婚事给退了。 这桩婚事最终还是靠皇后出面,能由才穆家这边退掉的。 “退了也好,何必相互折磨,徒劳心伤。”郑宝郁把香插上,双手合十对着菩萨闭眼朝拜。 穆清清侧目看她一眼,郑宝郁拜完睁眼,朝她微微浅笑:“做什么盯着我看?快点拜吧,都说这里的菩萨灵验,让她给你许个比裴家公子好一百倍的夫郎,日后夫妻恩爱情比金坚,气死那个负心汉。” 穆清清默默听着,问:“那郁姐姐许的是什么愿?” “我刚已经说啦。”郑宝郁一拍额门,嘴里嘀咕,“唉,说出来就不准了。” “……”该不会求菩萨许个比太子好一百倍的夫郎,日后夫妻恩爱情比金坚,气死太子吧?穆清清悄悄抹汗,虽然书里说郑宝郁最后会与太子解除婚约,可现实还没听到消息啊? 郑宝郁催促她快拜菩萨,穆清清老老实实磕完头,忽而想到她已经答应过赵弈娶她的事,那现在还该不该求菩萨许她一个好郎君呢? 她觉得赵弈就已经够好的了。 郑宝郁在她耳边嘀咕:“许完了吗?让菩萨给你许个高大威猛英俊潇洒的,还得温柔体贴、待你好的。” 穆清清左耳进右耳出,在心里虔诚嘀咕:不用了不用了,菩萨娘娘,我已经有更好的了。 郑宝郁不知她心里反骨呢,带她在山院里闲逛:“还是寺庙清静,可惜家里不允,不然这趟出来我就不走了。” 穆清清听得颤悠悠:“红尘俗事虽多烦扰,可青灯古佛未免枯燥。更何况这里没有绫罗羽裳、没有玉露山珍,吃穿多不习惯呀……” 郑宝郁被她逗笑了:“我只是想留下来斋戒几日,你以为我会出家不成?” 穆清清正要松一口气,就听郑宝郁幽幽说道:“倘若铁了心出家,什么绫罗羽裳玉露山珍又岂能留得住我?” “我就是真要出家,也不在这儿。我得躲进什么烦心事也听不见的山林里,这样才能彻底清静。” 穆清清欲言又止,郑宝郁适时笑道:“还是不说了罢。” “原本我是想陪你出来散散心的,如今反是你更看得开了,倒显得我矫情放不下。” 穆清清舒开眉心:“那就不说了吧?我陪你去摇签。” 郑宝郁没有拒绝,牵起她的手施施入屋:“那日太子与我说了,是你让他来追我的。” 穆清清摇签的动作一滞,一支签面朝下落地。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她没有主动去提那日在宫里看到的事,只是不想让郑宝郁多想,没想到太子还是主动告诉她了。 郑宝郁将签条拾起递过去:“我说出来不是为了责怪你,我也不怕你听。” “我当时很惊讶,以他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要来追我,沈南霜就更不可能让他来追我了。”郑宝郁自嘲,“所以当时我真的以为,他是在乎我的。” 结果他也只是因为穆清清的劝导才来追她。 “如果他不在乎,绝不会因为我的一两句就追出去。”穆清清急道。 她不知道太子对沈南霜有多少爱,但她却知道太子花了多少年找到躲在深山寺庙的郑宝郁。 那时的郑宝郁已经出家为尼,本打算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可山下的小知县很喜欢她,无数个日夜的求娶才终于换来郑宝郁卸下心防为他还俗。 书里说太子躲起来偷偷看了她很久,看着郑宝郁为丈夫缝纫朴衣、洗手做饭,等到夜里上灯,看着她朝归宿的丈夫展露微笑。 第66页 太子悄然寻来,却没有勇气露面、唯恐打扰她的幸福,最后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穆清清不能够确定太子对郑宝郁的爱,但她觉得这样的太子不可能是不在乎郑宝郁的。 “小嘴真甜。”郑宝郁轻轻捏了下她的脸蛋,舒眉道:“可一个人的在乎也分很多种,可以是爱也可以不是。如果他的在乎介于愧疚,责任大过于感情,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穆清清心中沉闷,低头盯着她手里的那只签,然后推还给郑宝郁。 郑宝郁垂眸看了眼:“梦里寻她千百度……” 也许等到蓦然回首,太子才会明白什么才是他真心所求的那个人。 第40章 沈南霜带了一顶黑纱幂篱, 帽裙长至脚踝,遮住了她的整个身型。 然后她避人而行, 悄悄来到金乐府。 这已经不是沈南霜第一次来,府内迎客人并不需要细问,笑着为她引走僻径,来到了与人相约的琵琶舍。 中庭六舍是不做风月生意的,更何况此值青天白日,夜廷的生活还未开启。可沈南霜刚入庭院,却听见那间琵琶客舍中断断续续传出不堪入耳的□□之声, 便是不踏进门也能猜到里面正行污秽之事,霎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作势就要调头离开。 迎客人笑着伸手将人挽留, 里边似乎听见庭院的声音,不多时只见一名女子拢着凌乱的襟发施施而出,娇媚的脸庞还残存着未褪的情韵,与沈南霜擦肩而过之时,向她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眼波。 这让沈南霜感到恶心之极, 若非急事在身, 她恨不能拔腿就走。 一声响指从屋中传出, 沈南霜阴着脸色, 提裙大步迈进门里。 屋里仅有一人,慢条斯理地收拢衣襟卧坐起来, 迎客人刚刚退下, 立刻又有人进屋侍酒。沈南霜终于忍无可忍:“给我出去!” 侍酒女抬眼看她, 却是等到座上男子示意才退出门外。 “看来沈小姐今日心情不好。” 等到侍酒女将门阖上, 沈南霜这才揭开幂篱, 冷冷盯着对座之人:“你我相见乃是机密, 靖王又是招|妓又要侍酒,难道就不怕这些人嘴巴不严实把事情传了出去?” “本王既然敢把人招来,自然就有令她们闭嘴的本事。”座上之人,正是当今圣上第二子,靖王赵跃。他给对座倒上水酒,抬手示意入座,“金乐府口风紧,戒备之严也是出了名的。这里的府主与本王私交甚笃,所以在这里无论做什么谈什么你都可以放心。” 京城各方势力盘踞,为求避人耳目,二人才需要足够安全的地方碰头。并非靖王信誓旦旦,沈南霜就可以相信他,而是相信她上辈子所了解到的金乐府,确实并非哪方势力下的产物才放心。 沈南霜坐下之后并没有去碰那杯酒,靖王看出她的嫌恶之色,也不急恼:“不知沈小姐今日约本王出来,所为何事?” “城里最近传出一些不实谣言,”沈南霜在谣言二字咬音加重,“是关于我的,想请殿下帮忙找人压下。” 靖王面色平常:“不知沈小姐指的是?” 沈南霜看出他在明知故问,忍不住瞪他一眼。靖王嗤笑:“莫非沈小姐指的是那些说你插足别人婚约、还与裴尚书之子私相授受的传闻?” “可据本王所知,这并非‘不实’谣言吧?” 沈南霜表情一绷,语气冷硬:“殿下帮是不帮?” 靖王没有回话,将杯中酒饮尽,端着空杯朝沈南霜示意。沈南霜咬咬牙,将一饮而尽的空酒杯展现给他看。 然而靖王并没有因此表露松动之意,兀自倒酒:“沈小姐使唤本王起来,倒是很理所当然。” 沈南霜张口欲言,靖王倏然抬手,嚯声把手中酒杯砸在地上。 哐啷一声,把沈南霜脸色吓得全无血色。没等她回过神,靖王已经撑桌而起,单膝压过矮几,身子抡前,一手掐住对座沈南霜的两靥上:“难道你觉得本王也该像太子和裴成绎那样捧着你吗?” 沈南霜双颊被靖王的手掐住,想说话都说不出来。 “若非看你有几分本事,拿捏得太子和裴成绎为你神魂颠倒,本王何必与你同谋?”靖王阴恻恻地眯起双眼:“你拿本王的人去给你办事,但凡干出点有用的,本王都能容你三分。” “可你整出金荷榭那点不三不四的妖蛾子,非但不能令太子和老五鹬蚌相争,反倒是让两边各自从中获利。本王实在是看不懂,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你、你先放手……”靖王力气很大,沈南霜拼命捶打,好不容易才等他松手脱身。 靖王居高临下地睇她一眼:“如此倒叫本王怀疑,当初你接近本王不过是暗渡陈仓,实则是为太子办事的吧?” 沈南霜脸色微变:“仅只一次意外就失去耐心,绝非成大事者的气度!” “看来把你逼急了,连这么蹩脚的激将法都使得出来。”靖王凉凉一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认为本王是在小题大作?” 沈南霜眼神闪缩,但很显然就是这么觉得的。 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把手伸进后宫,所以当日金荷榭的事,是她借用靖王安置在后宫的棋子把五皇子引去的。倘若事情顺利,五皇子将吴月盈奸|污之后,太子会失去长安侯这只有力的臂膀,但吴月盈一心向着太子,她只会憎恨五皇子,即使日后委身于他也定然不会改变立场。只不过皇后不会为了吴月盈与贤妃握手言和,因此双方势力会得到矛盾进一步激化。 第67页 如此在表面看来,至少会是靖王希望看来的鹬蚌相争。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吴月盈毫发无损,太子与五皇子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连皇后与贤妃都维持了表面的和谐,这个结果显然引起靖王的极大不满,导致她不得不承受起靖王的这阵怒火。 可这些都流于表面,皇后外家穆氏在这件事上面可谓是颜面尽失,五皇子看似得益最多,但他没能阻止四皇子封赏,已经引起皇帝的不满了。 这件事的结果已经激化了双方矛盾,靖王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么他现在发这么大的怒火又怎么不是小题大作? 靖王看她似乎仍不明白,摇头道:“皇后已经盯上你了。” 沈南霜心中一惊。 “非但盯上你,她还打算顺藤摸瓜,险些就被她查到本王头上来了。”靖王冷笑,若非他收线收得极快,恐怕宫里的暗线已被皇后一窝端了。 沈南霜面色难看:“这不可能。” 莫非皇后已经知道金荷榭有她的手笔?可她做得如此隐蔽,靖王内线更非等闲之辈,到底皇后是从哪发现端倪的? 难道又是穆清清? 沈南霜十指紧攥,几乎钳进手掌肉心。 靖王扫她一眼:“过去的事本王懒得再去追究,可往后你若还想借本王之手给你办事……如果仅仅为了满足你的个人私欲,又凭何让本王帮你?” 沈南霜咬牙:“绝不仅是为我个人私欲,倘若继续放任外间流言滋生,定会左右太子对我的看法……靖王殿下一定也不希望太子受到流言影响,对我产生误会偏见吧?” 靖王上下打量她,沈南霜微微瑟缩,直至听见一声笑意:“换作从前,本王或许会对你的那点本事抱有几分疑虑。不过自从那光风霁月的玉面郎君倾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便连穆二小姐这等才情出身的绝色佳人都舍得不要,本王勉强还能再信你一次。” 他的指节在桌面上叩了两下,沈南霜看了一眼那个位置方才溢出来的酒渍,咬牙忍住屈辱与唾弃,取来杯子亲自为他斟满。 但靖王并没有去接她的酒,沈南霜愣了一下,硬着头皮仰头痛饮。 这口酒呛得沈南霜连咳几声,但却意外地取悦了靖王,他主动拿过酒壶:“只要你能发挥你的作用,本王自会为你庇护。” 沈南霜盯着他把酒杯斟满,正要举杯往嘴里灌,靖王悠悠来了一句:“不过日后出门,可要当心瞻前顾后。” “沈将军府有人跟着你来了,你说是要请进来呢,还是请回去?” 沈南霜脸色变了又变,咬紧牙关:“让、他、走。” * “相师说有雨,还真有雨呢。” 郑宝郁抬头望天,来时明明艳阳高照,怎么才进去摇签解签的一会儿功夫,出来就成了阴云罩顶的情况? “本来就是雨水季节,今年的雨已经少很多了。”穆清清接过寺庙里的小师傅送来的雨伞,“我们出来这么久,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郑宝郁磨磨蹭蹭不太想走,穆清清唯恐她多留片刻就有出家的打算,磨着她登车去。临上车前,郑宝郁抓着穆清清的手:“清清,我仔细想过了,就算以后我不跟太子好,我也不能把他让给沈南霜。” 穆清清面露讶色,郑宝郁横眉竖眼:“你不觉得她很小人吗?” “那天她分明是知道我跟太子在一起,故意让宫人给他塞条子,还是当着我的面。” 本来递个纸条也没什么,郑宝郁一开始也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谁知太子自己作贼心虚,佯作凛然大义地递给她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郑宝郁的火蹭蹭就被挑起来了。 难怪太子要作贼心虚,信条内容字里行间透着股调情的味,不知道的还当偷情诗呢,谁看了不上火?郑宝郁气得一句太子的狡辩都不想听,跑去找沈南霜当面质问。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自己竟还是沈南霜跟太子的媒人!正是上次沈南霜送皮毛致她过敏遭到皇后刑罚,想要拉拢沈将军的太子过意不去跑去的他,这才与沈南霜有了第一次接触。 于是这两人就在她闷头养病的这段时间,偷偷发展出暧昧不清的关系,郑宝郁忍无可忍,才会一巴掌往沈南霜脸上呼过去。 可想而知,先打人的成了错的一方,太子对沈南霜的回护更是伤透了郑宝郁的心,若不是担心对储君大打出手大逆不道,给家里添麻烦,郑宝郁恨不能一巴掌往太子脸上呼过去。 “你说她明明已经跟裴家公子在一起,却还勾着太子玩暧昧,难不成真想效仿前朝女皇帝坐享齐人之福吗?她凭什么?” 郑宝郁嗤之以鼻的事,穆清清闻之沉默。 沈南霜在嫁给太子之前就已经与不少男人暧昧不清,成为听政太后权利加身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据目前她所知道的太子是一个、裴成绎是一个,还有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沈思鹄也在其中。 穆清清其实不太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能够一次爱上那么多人,毕竟她连如何去爱一个人都不太懂得。 回去的路上果然淋淋沥沥下起雨。雨水渐大,行人渐少,穆清清透过窗牖看到被雨水冲刷的街道,忽而一顿:“等等。” 原本繁闹的街市因为一场大雨的侵袭变得冷清,沈思鹄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大雨间,身后有人唤他一声:“沈公子。” 第68页 沈思鹄没有回头,直到一名披着蓑衣的老大叔绕到他面前,张开油伞塞进他的手里:“春雨湿寒,淋雨对身体不好。” “这是我家小姐带给您的话。” 沈思鹄愣愣地撑着雨伞,顺着老大叔拐回去的方向,雨水遮蔽了视野,但能看到不远处停靠的一辆马车。 是穆二小姐。 第41章 一场大雨过后, 京府迎来淋淋沥沥的雨水季。 透过窗格,穆清清望着暗沉沉的天色。雨天雾霭重重, 弥漫在空气中的湿气令人总也提不起劲。但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聆听祖母谆谆训语与教悟。 自从老太君搬到千秋苑,已经免去大部分晨参暮省的礼节。但每月总有这么一两天,家里小辈齐聚在千秋苑中,聆听老太君教诲,或挑捡几位小姐少爷的功课考校。 今日除了公务在身的侯世子穆文筠以及备嫁的穆盈盈,几房小辈就来了。穆云凌打着呵欠垂着头, 穆清清悄悄给他支应着,唯恐祖母发现往他脑门剜一记眼刀。 忽而前院来人敲门, 说是侯夫人有急事要请二小姐过去。 穆清清还没回话, 老太君冷冷来了一句:“她还能有什么急事?” “没见我这儿的话没说完吗?回去让她等着吧,等不及就别等了。” 来请人的是叶氏身边的王婆子,从叶家跟进穆府的几十年老人,平日跟着叶氏鲜少有人敢驳话的,但在穆家老太面前却不值一提, 被斥责也不敢吱声。 王婆子讪讪走后, 老太君若无其事地继续考校几位小姐的才情与品性, 又把几个少爷挨个拉出来问话, 等到人全走了,也没有让穆清清离开, 单独把人留下来。 按说叶氏再如何不讨穆老太的喜欢, 以往当着一众小辈的面都还会容她几分薄面。可今日却当众斥走了王婆子, 这令穆清清不免想到一件事。 不多时, 从外头进来的简嬷嬷给穆老太回话道:“是叶家的人来了。” 自皇后给广恩侯带去一封书信, 广恩侯虽没再提和离之事, 但他与叶氏的关系并不能够得到缓和。反是叶氏逐渐沉不住气,前些日子借故回娘家哭诉一通,这日娘舅家的人就登门来了。 一方面是为了给广恩侯夫妻俩劝和,另一方面则是奔着穆清清的亲事来的。 自从穆裴两家解除婚约,城中纷议,什么话都有人说。无端解除婚约,无论孰是孰非,对男女双方的名声都是有损伤的。 但凭穆清清的才情品性与相貌出身,求娶的人绝不会少。可穆老太眼界太高,等闲家世看不中,有党争之嫌不许、无法帮扶家族不要,夫婿不仅要德才兼备,还需有一眼分明的似锦前程,最重要的一定不能比刚退掉的裴家郎君差多少。 叶家不落人后,得知穆清清与裴家解除婚约,早早就开始鼓动叶氏亲上加亲。叶氏有意帮扶娘家,当然愿意成全此事。 可惜女儿的婚事她拿不住,一提出来立刻就遭到穆老太的反对,私下频频阻挠她与女儿‘谈心’,恨得叶氏咬牙切齿。 今日叶氏故意赶在这种时候派人来请穆清清,就是觉得碍于众多小辈穆老太肯定不会驳她的面,可惜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简嬷嬷唾道:“去岁刚让侯爷帮她的外甥安排进兵部,现在又替她姐姐的儿子打起二小姐的主意,倒真是懂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叶老太爷还在世时,叶家也算是风光的。可惜这些年小辈不够争气,叶氏的兄弟在朝中还要仰仗姐夫帮衬,叶氏前头还有个嫡姐,嫁给了被削权降级的伯爷,儿子如今亦无大成,穆老太又岂会看得上眼? 更何况所谓的亲上加亲不过是叶家单方面蚕食穆家的家底罢了,穆老太最看不得吃里扒外的嘴脸,自不会给叶氏什么面子。 “你母亲若是再敢找你,尽管让她来找祖母说去。”穆老太一脸晦气地叨念:“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清楚,倒是天天盘算着往女儿身上打馊主意。” “你放心,祖母必定为你择一门上佳的亲事。” 乌沉的密云盘恒在京城上空,穆清清从千秋苑出来,雨珠宛若断了线般从瓦檐淌落下来。 雨势加急,穆清清回到屋里,干脆拾掇起房里缝了一半被被搁置的那件嫁衣。她的女红十分优秀,与裴家定立婚约之后,她便开始为出嫁准备一身嫁衣。 自从退婚之后,缝了一半的嫁衣就被暂且搁置了。 穆清清摩挲绣面的龙凤呈祥,不由自主想到了私下来找过她的母亲。 叶氏在得知穆裴两家解除婚约之时表现得极不痛快,非要千叮万嘱穆清清,让她把握机会想方设法挽回裴成绎的心。穆清清曾问她为什么,叶氏吱吱唔唔没有回答,穆清清却知道她的不痛快并非源于女儿的不幸,而是不希望这个不幸是由她所憎恶的林蓁娘的女儿所带来的而己。 归根结底,叶氏就是见不得林蓁娘的女儿比她的女儿过得好,本该是她的女婿却成了林蓁娘的女婿,即使这个林蓁娘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去。 那一次穆清清并没有与叶氏争辩什么,因为退婚之事已经通过家里同意,无论长辈之间存在多少龃龉,都与她没有关系。 可是退婚之后不久,叶氏再次找上她的时候,连个询问的意思都没有,一进门就告诉穆清清已经为她相好夫婿,让她什么也不必想只管安心备嫁,坐等素未蒙面的那位表哥上门迎娶。 第69页 那是叶氏刚从娘家回来的头天晚上,穆清清盯着母亲意气风发的脸孔,凭生头一回产生出厌倦的情绪。 娘家人许以多少好处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叶氏不想和离的心,为了更牢固地把自己栓在穆家,她拿自己的女儿作为交易。 纵然是十月怀胎的嫡亲女儿,女儿的终生幸福似乎也不足以撼动她的个人利益。 穆清清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清楚明白这个道理,无论母亲还是祖母都从未真正考虑她的感受与心情,即使现在不是裴成绎,以后也可以是任何人。她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她到底能换来多少价值。 自这个认知盘桓在脑海挥之不去的那一刻起,涌上心头的厌烦与疲倦令穆清清再没办法安放心思继续缝制这件嫁衣。 恰逢梅雨时节,阴云绵绵的天气压抑得人透不过气,穆清清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摆脱极度低迷的消极情绪。 不由自主间,她想到了赵弈。 自从封王之后,赵弈一直未曾出现在她面前。穆清清偶尔听闻他的消息,据说皇后为他择址建府,距离侯府还挺远。除此之外赵弈再不能像刚回京时那么逍遥自在,每日入朝议政、起早贪黑,下了朝就去东宫,因为深得太子器重,常常忙得脚不沾地,还有不少朝臣等着向他拜会。 虽然皇帝不喜,却深得太子倚重,入朝为官谁不通几个眼色?那日佳人荟萃的赏樱宴就是最好的例子,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热议,老五康王婚事已定,那排在他前头的老四毅王是不是也该择门亲事,喜上加喜? 听说数不尽的官媒都已经踏平了毅王府的门槛,看不完的美人贴都已经递在了毅王殿下的桌案前。 穆清清忍不住反思,当日赵弈的求娶应该不会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己? 那,赵弈究竟打算什么时候上门给她提亲? 赵弈鼻子发痒,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埋首公务的太子忍不住发笑:“定是母后在背后念你,让你一连几日躲着她,不进宫也不回信。” “我若是这般模样进宫,一准被她叨得更凶。” 赵弈在旁边帮太子翻览军机事务,术业有专攻,这些由他处理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还有几份从黑沙千里迢迢送来的文牒,还需一一查阅。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在他的袖袂衣襟处处掩着淤青伤口,一只胳膊裹满绷带,行动起来并不自如,活像受人殴打狠狠折磨过一般。 这模样若是被皇后瞧见,那不得心疼死。 太子从他弯腰的角度瞥见肩膀的一坨黑青:“独孤将军是个狠人,敢胆痛下狠手围殴当朝皇子。依我看不如歇几天?我怕再这么下去,保不准哪天就会看着你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歇了这几天那我前面挨的拳头岂不是全白费了?”赵弈信心满满,“放心吧,我估算不出十天就能拿下独孤将军,只要进了北衙司,整个羽林军还不手到擒来。” 皇帝虽然给了封号,却连痛痛快快赏块贫瘠封地都不给,毕竟赵弈在黑沙当地颇有民心,最佳选择当然是黑沙。偏偏皇帝不乐意给他如鱼得水的机会,又不能随随便便扔去鸟不拉屎的封地,否则太子一党可不能答应。 如此一来,赵弈虽有入朝议政的机会,太子也时常带他处理政务,但本质上只是个挂着闲职的富贵闲人,这并不是赵弈留在京中想要看到的结果。 于是最近他跑去磨北衙军统独孤将军,此人是个拳头至上的顽固份子,不从流于任一党争。若是赵弈能够拿下独孤将军,无疑是为太子撬动北衙司的大门。 尽管在其他人眼里这个代价未免过于惨痛,并且谁也猜不透独孤那个老顽固的臭脾气,赵弈却觉得若只是以拳头解决的问题,相比上辈子与半个朝廷为敌的压力相比,简直不要太容易。 太子感慨:“其实你可以不必这么着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来……” “那不行。”赵弈勾唇,“有件事我等不及。” * 晚间雨势渐收,天黑之后雾霭加重,到处弥漫着一层朦胧潮湿的水汽。穆清清挑了挑灯芯,令火光将室内照得更为通亮,她从上锁的匣子里取出那卷天书翻看。 通过这段时间的反复试验,穆清清已经知道这并不是任谁都能查阅内容。 虽然不明因由,但从她试探过的丫鬟下仆、大嫂杨氏还有弟弟穆云凌等人的反应可以发现,当日长公主所言非虚,在这些人眼里的书中内容的的确确只有空白一片。 穆清清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看不见的内容自己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但这卷书的几次出现都在她的眼皮底下,也许这也是她能看到天书内容的原因之一。 最近只要闲来无事,她都会翻开天书,查阅书中出现差异的部分有哪些。自从当次赏樱宴回来之后,穆清清就发现有关这部分内容果然出现了篡改的差异。 原本应该由太子和吴三小姐发生的内容已经变成了五皇子和穆盈盈,这意味着之前发现前后文不衔接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出现了改变所造成的偏差。 这让穆清清顿觉前途有望。 无论原书的后续内容多么可怕,只要书中内容是可以改变的,那就说明了无限的新希望。 唯独有一点不好的是,天书从原来沈南霜的视角逐渐变成了她的视角,以至于内容改变之后出现许多盲点的地方却不能够查明原因,令她感到茫然与不安。 第70页 不过未来本就充满不确定的未知因素,从前不知道也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不过是重回正轨了罢。 穆清清并没有太过在意,正想往后面尚未发生的内容查看,忽闻窗格发出咚咚的声响。她下意识将天书卷了起来,手执灯台推窗眺看。 窗外弥漫着雨雾,推出去的灯台照开了黝暗朦胧的院墙角落,在那片阴影底下缓缓走出一个人。 沾着湿汽的垂丝贴脸上,烛台火光仿佛融化了那张脸庞的冷峻,赵弈披着雨露而来,唇边噙着一道浅显的弧度,他的嗓音比往常要低,却又透着一丝鲜为人知的温柔: “我能进来吗?” 作者有话说: 话说我们男主有很多小心思,总体上绝对不是个好人,但他很爱女主 以及作者亲妈批准了:儿砸快上! 第42章 赵弈出宫的时候还在下着小雨。 因为嫌马车太慢, 他干脆骑马在雨中驰骋,前襟与乌发被雨露打湿, 周身浸在夜雨的寒湿之中,也并不在意。 可穆清清被他的模样吓坏了。 她把早春收进橱里的薄毡翻出来,披裹在赵弈身上,根本没有心思追究他怎么又攀墙而来:“冷吗?” 赵弈倚墙盘膝,慢吞吞地拨过垂在额前的湿发,目光像是不经意,落向递来汗巾的青葱玉指: “不冷。” 穆清清让他拿着:“你先擦一擦吧?” “没事, 一会就干了。”赵弈浑不在意,原想把披在身上的薄毡也取下来, 可穆清清没让。 葱指贴近, 透过汗巾隐约也能感受到指腹的温度。赵弈没有动,暖色的烛光映在乌黑的瞳仁之内,好似也染上了一片滟潋的暖光。 “寒邪湿气是万病之源,就算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胡来。”印象中也只有自家不省心的弟弟能够让她这般操心,穆清清心里嘀咕, 想不到赵弈也跟凌弟一般不省心。 “你身上有伤?”待一点一点往下看, 穆清清惊见赵弈身上除了脸, 掩在衣领、袖袂之下全是伤, “跟人打架了?” “最近在北衙司跟独孤将军过招,挨了几下。”赵弈淡淡扫一眼, 独孤将军阴损之极, 打人从来不打脸, 外伤看似不太严重, 内伤却是折磨人得要命。 穆清清看不懂这些是外伤还是内伤, 但北衙司独孤将军却是出了名的狠人, 对谁都能痛下狠手:“怎么就招惹他了?” “既然决定留在京城,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虽然享受穆清清的照顾,但赵弈并不想令她担忧:“我打算帮太子拿下北衙司。” 穆清清暗讶:“独孤将军绝非易与之辈。” 北衙司是块香馍馍,同时也是硬骨头。否则那么多人垂涎三尺,又怎么可能至今还无人能够撬得动? “知难而退并非我的行事作风。”他从来不是个会怕失败的人。两辈子唯一做过退让的事,已经让他悔痛了一辈子。赵弈舒眉道:“别担心,虽不能说信心十足,但成功的把握还是有的。” 穆清清记得原书记载,沈南霜的外祖母对独孤将军有恩,这是独孤将军对沈南霜另眼相待的其中一部分原因。而不久之后沈思鹄也会因为沈南霜的这层关系进入北衙司,为日后沈南霜夺得北衙羽林军稳坐听政太后之位作铺垫。 可现在,原本应该离京返回黑沙的赵弈却留在了京城,并且打算进入北衙司。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沈思鹄也进了北衙司,下一任军统花落谁手犹未可知。 穆清清端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侧目看他:“你这几天就是在为此事奔走?” 赵弈原想说是,脸上的轻松倏而僵住:“难道你一直在等我?” 穆清清颌首:“嗯。” “我不知道……”赵弈坐直身体,再如何自持镇静都难掩懊悔之色,“我想着早点得到独孤将军的认可,只要成功入了北衙司,就能去找你祖母——” 他的话音微滞,后面的话没有往下说。穆清清却听明白了:“如果能通过独孤将军的认可进入北衙司,再加上你皇族身份,又是太子器重的左臂右膀,祖母说不定会同意你我的婚事。” 说到两人的婚事,穆清清没脸红,赵弈耳根先红了。万幸烛火不显,看不分明。 穆清清拍拍心口:“太好了。” “太好了……?” 穆清清放心说:“你要是再不来,我真怕你当日只是随口说说,其实是拿玩笑话来哄我。” 赵弈立刻正色:“怎么可能,我是认真的。” 穆清清舒开眉眼:“我也是认真的。” 赵弈觉得,天黑才来真是来对了。不仅能够掩饰不成熟的狂喜,还平抚了穆清清连日以来忐忑的心。 “母亲想把我许给姨母家的大表哥。” 赵弈刚飘起来的心被一句话给按了回去:“谁?难道是安山伯?” 叶家唯穆清清的母亲嫁得最高,其次有个嫡姐嫁给了一位伯爷。穆清清点头:“听说那位表哥明年会试,若是他与我结亲,入了榜就能给他安排不错的官职。” 倘若能与广恩侯嫡女结亲,那就等同于跟太子攀上关系,届时审理的官员多多少少要给太子和穆家几分薄面,必然能比同期安排上更好的位置。 一旦拥有较好的前景,后续再发力发力,就能爬上更高的位置。如此一来女婿哪能不对丈母娘的昔日助攻感恩戴德?日后定能成为她在穆家立足的倚仗。 第71页 这是叶家人给叶氏描的大饼,叶氏信了,穆老太却不是傻子,赵弈更是嗤之以鼻。 靠妻子外家上位不是不行,朝中也不是没有这类寒门子弟。问题是这些人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不是为了能在朝中混得多好,而是为了借穆家与太子的这层关系混上朝堂。 两者看似没啥不同,细品区别可就大了。 安山伯的儿子赵弈没听过,但这安山伯日后的下场他却是多少知道一些的。没有世袭罔替的安山伯一再降级,到了这一辈已经是强弩之末,扶不起的阿斗给他再好的前景都没用。 赵弈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因为上辈子的安山伯府日薄西山,叶氏的嫡姐求不来叶家的帮扶,只能求到叶氏头上。那时的叶氏还拿着穆家的中馈权,出手很是霍绰大方,一直后来穆老太看不过眼要查账,这才从她们身上查出巨大的窟窿来。 叶氏被收走中馈权后入不敷出,带着姐姐一家转而祸害起已经嫁去裴家的穆清清头上。 穆清清起初一次两次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又奈何不住自己的母亲。她不想把夫家的钱掏出去,就只能从自己的嫁妆里掏钱帮补自己的母亲。 直到她死后,裴家清查主母嫁妆,才发现几乎被她的母亲掏吃一空。 而裴成绎竟对其一无所知,只因他心不在此,从来没有去关心过他的妻子。 赵弈眼底发黑,阴鸷之色慢慢扩散:“你娘有没有跟你要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贵重物品?” 自从广恩侯与叶氏闹和离,穆老太就把中馈权给收走了。叶氏手里没钱,肯定要走上辈子的老路。赵弈不在乎金银首饰那些身外之物,可穆清清好不容易把婚退了,她竟敢来肖想女儿的婚事? 穆清清摇头:“我也没什么金银首饰。” 其实就算有,她也不会再像书里说的那般任由母亲予取予求。 无怨无悔的付出既然不能够扼止母亲贪婪的心,那她就更不应该助长歪风。 赵弈听在耳里却道:“我以后给你买,想要多少都给你买。” 穆清清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好。” 赵弈把她的笑颜深深映在心上,即便许下承诺仍觉不够。他往身里上下摸索,取下挂在脖子的金环吊坠塞进她的手里:“这个先给你。” 穆清清轻轻摩挲金环吊坠,那里还残存着赵弈的温度:“这是你一直戴着的。” 在她有印象以来,似乎是赵弈一直佩戴之物。 “正因为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东西,所以希望你能好好保存……”赵弈给完惊觉颇有定情的意味,面上发烫。 穆清清寻思问:“我能带在身上吗?” “……我帮你。” 赵弈心口怦动,他接过金环吊坠,小心翼翼地亲手为她戴上。 穆清清怔忡,她原本只是想找个荷包袋装束起来随身携带,可是赵弈直接给她挂脖子上了。 这要是熟识赵弈的人,岂不是一眼就能看穿她们俩的关系么? 也罢,反正迟早是要结亲的。 穆清清没有纠结太久:“我会好好爱惜它。” 赵弈展眉,情不自禁舒开微笑。 * 京城连下几场雨,雨雾蒙蒙,倒是给人遮蔽行踪带来便利。 沈南霜与裴成绎约在城中一处酒家,裴成绎原想说去宝相斋,但被沈南霜拒绝了。上辈子嫁予太子之后,其名下产业都被沈南霜所掌握,因为她知道宝相斋也是太子的一处产业,自然不可能跑到太子眼皮底下与裴成绎会面。 多日未见裴成绎,他的形容憔悴,显是比往时更加内敛,却与上辈子的他有了几分重叠的痕迹。也不知是许久未见的缘故,沈南霜情难自禁,分外意动:“你瘦了,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 裴成绎面色一顿,露出安抚的笑意:“我没事,别太担心。” “最近我爹也是担心我会遭受流言之苦,一直不让我出门。”沈南霜轻叹,“可我更不放心的人是你。” “这段时间家里发生很多事,我也有需要处理的事情,所以一直没能与你见面。”裴成绎顿声,“再者,之前我就怀疑有人在暗中操控舆论,故意将你我之事放大散播。故而这些天没有见你,也是不希望再被有心人逮住攻击你的机会。” 沈南霜一愣:“你的意思是……在你退婚之前我们的事就已经是被有心人扩散出去的?” 裴成绎颌首:“我一直在调查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沈南霜神情莫测,难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明明上辈子也是这么过来了,为什么上辈子都没有那么多争议,这辈子她跟裴成绎的事却传得街知巷闻。 一开始她还只以为是裴成绎退婚所致,可她跟裴成绎的关系早在退婚之前就已经有人造谣,那个人难道又是…… “会不会是穆二小姐?” 沈南霜半真半假道:“我听思鹄说上次我挨板子受伤养病的时候她曾登门来访,那时与你碰过面。会不会那时她就已经……” 裴成绎眉心微动:“不是她。” 听他这般笃定地回答,沈南霜心里突然腾升一股气:“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她?” “舆论背后的人势力不小,清清常坐闺中,没有那样推波助澜的能力。”裴成绎没有留意她的语气变化,陷入沉思:“再者,她说过当时是为了与你解开误会才登门造访将军府的。” 第72页 “她说了你就信?” 这时裴成绎才注意到她的语气不善,双眸抬高,被注视的沈南霜底气一虚,闷声说:“她说她是为了解开误会才来找我,可当日调换信件在郑国公面前加油添醋的不是她又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裴成绎沉默,因为他不曾认真去听穆清清的解释,退婚之后他也没理由再去找她。 到底是穆清清说谎,还是他误会了穆清清,似乎都已经没有了寻找答案的必要。 沈南霜看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心底顿起一阵无名火,可她不想因为穆清清的事而跟裴成绎闹僵,否则岂不是逞了穆清清的意? “不说这事了。”裴成绎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今日见你也是想看你安好与否,如此也能让我放心一些。我知道你这阵子想必一定很难过,我会想办法压下外面的风言风语,或者把他们的焦点转移到我自己身上,我不希望你因我而受伤害。” 沈南霜五味杂陈,又甜又酸。一方面是感动于裴成绎对她的好,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感慨今时不同以往。换作上辈子权力加身的她,再加上裴成绎的老谋深算,根本不必为这种小事苦恼。 可惜现在的她还什么也没有,而裴成绎也什么都不是。 裴成绎的掌心轻轻覆上来:“南霜,其实我有想过解决的办法。” 沈南霜眉心一跳,果然听见他说:“待我能将你明媒正娶,外人再如何冷嘲热讽,慢慢的一切都会淡去。” “你愿意嫁给我吗?” 沈南霜面色微僵:“可是、你才刚退婚,而且外面到处都是你我的流言蜚语,你爹娘肯定不会同意。” 裴成绎却道:“我可以去求太子,太子深明大义,我想他会明白我的心情。” “不行。”沈南霜的脸色更加难看。 裴成绎反问:“为什么?” “太子与穆家关系密切,你刚退婚,他又岂会帮你?”沈南霜强作镇定,“再说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嫁过去公婆与我不睦又有什么意义?” 裴成绎缄默:“你说的对,是我思虑欠佳。” “现在的我还照顾不了你。” 见他并没有执意求娶,沈南霜暗松一口气:“其实我们不急于一时,你现在娶我就是忤逆父母,太子虽然深明大义,可也需要时间重新审待于你。”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你的前程。我可以等的,我真不想你因我而毁了前程。” 现在谈婚论嫁为时尚早,裴成绎无官职加身,仅凭太子属官根本不足以成事,更何况现在的他甚至还无法摆脱家族的桎梏,难道要他放弃一切与她在一起? 那怎么行? 就算她深爱着裴成绎,至少得是上辈子权倾朝野的那个裴成绎。 第43章 博文馆下学后, 学子三三两两往外走,穆云凌盯着手持雨伞挡下去路的沈思鹄:“干什么?” 沈思鹄把伞塞进他怀里:“还伞。” “我什么时候借你伞了?”穆云凌纳闷, 不说他俩并不熟,就凭最近姐姐退婚的事,他借谁伞也不可能借沈思鹄。 再说家里的东西都是有徽记的,可这把伞…… 穆云凌翻看一眼,注意到手柄位置平安寺的字样,突然想到前几天阿姐正巧就去过一趟平安寺…… 穆云凌刚想问他这伞从谁手里得来的,长安侯世子吴启京从背后拍了他一下:“真稀奇, 你俩怎么会聊到一块去?” “……” 穆云凌狠狠瞪了他一眼,吴世子干笑着将手撒开:“不是吧?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你怎么还在跟我耍脾气?” 这话不提还好, 一提穆云凌就来气:“你这见色忘义的臭小子,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指使手下把我五花大绑抓回去邀功的。我不揍你一顿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还想要我给你什么好脸色?” “那我不也收留你好几天嘛?你不知道你姐姐多担心你。”吴启京摸着鼻梁嘀咕:“不说这个,我正想问你二姐姐在家不?我今天想跟你去一趟你家……” “别痴心妄想了,我阿姐就是退了婚也看不上你。”穆云凌只差没在他额头印上‘癞□□’三个字。 吴启京捂着心口:“我有这么差嘛?我好歹也是个侯世子, 我爹可是有实权的参知, 我以后也是要入朝当官的。” “我祖母眼界可高了, 姓裴的都入不了她的眼, 就凭你?”自从知道两人因为什么退的婚,穆云凌连他名字都不想喊了。 虽然退婚之后裴成绎的名声受到不小的影响, 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更何况人家也没很瘦, 当然不是吴启京能比的:“那要是我, 就绝对不会有负你家二姐姐。” 穆云凌懒得理他, 追着把伞放下扭头就走的沈思鹄:“你给我站住, 这把伞你从谁手里得来的?” 沈思鹄扫了他一眼:“今月初二府上有谁去过平安寺,你就把伞还给谁。” 穆云凌默算时间,咯噔一下:“你们是怎么遇上的?她为什么把伞给你?” 沈思鹄皱眉不想回答他,这时吴启京也追了过来:“哎呀你跑这么快干嘛?你先听我解释,别急着躲我呀!不是我要见二小姐,是我家三姐姐托我去找她!” 穆云凌烦他烦得紧:“她自己不会上门来找吗?干嘛要托你来?” 吴启京大吐苦水:“她也想啊,可是自从三姐姐在皇后娘娘办的赏樱宴回来,我爹就把她给禁足了。她现在哪儿都不能去,这还是趁爹娘没注意偷偷拜托我的!” 第73页 原本事不关己提步要走的沈思鹄闻声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吴启京。这厢穆云凌被吴启京缠得没办法,半信半疑道:“行,你跟我回去,不过我警告你可别揣什么坏水,被我知道我打断你的狗腿。” 吴启京狗腿点头,穆云凌立刻调转枪头对准沈思鹄,把那柄伞塞还他:“我不知道你这把伞哪来的,你要想物归原主就自己去,干嘛要经别人的手!” 沈思鹄盯着被退还的那把伞,陷入沉默。 这日穆云凌从博文馆回家,带回了两位同窗。 穆清清听说吴启京替吴三小姐带话,寻思良晌,将人请到小茶室。虽然隔着青帐看不清人,并且还有穆云凌在一旁虎视眈眈,可吴启京仿佛感受到香风袅袅,心里甚是飘飘然。 “世子用茶。” 清泠的嗓音婉转悦耳,吴启京应声捧茶猛灌一口,没品出什么味道,倒是先被烫成结巴:“好、好茶,真是好茶。” 穆清清被他刚刚那记猛灌给看呆了,倒也觉得憨态可掬:“世子喜欢就好,不过还要小心烫。” “谢、谢小姐关心。” 吴启京腆着脸笑,忸忸怩怩得穆云凌看不下去:“不是有话要说吗?赶紧说呀!” 多好的才子佳人品茶聚乐,吴启京觉得这弟弟真是太煞风景了。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咳,其实是我家三姐姐让我给您带封信。” 穆云凌险些跳起来:“你早不说,直接把信给我不行吗?” “我三姐姐说了事关重大,一定要亲手交给穆二小姐。”吴启京死不承认自己有私心,就是为了见穆二小姐一面。 穆云凌一时也拿不定他到底假公济私还是真有其事,端坐在青帐后方的穆清清若有所思:“当日吴三小姐磕伤头部,不知近况可还安好?” 吴启京愣了下:“伤无大碍,已经好多了。” 其实头部的伤只是小事,自从姐姐那日入宫赴宴归来,也不知是否在宫中得罪哪路贵人,惹得他爹大发雷霆。便是吴启京自己再顽劣的时候,都不曾见过他爹发过这么大一通脾气,任谁去劝都没用,可见事态应是极严重的。 吴启京告诉穆清清,姐姐被软禁之后终日以泪洗脸,他去探望几次,安抚也不是劝也没用,直至那日他姐姐悄悄往他怀里塞了一封信,让他交给广恩侯府的穆二小姐。 吴启京嗫嚅:“我听说二小姐那日也赴宴了,你可知我三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不是我能肆意谈论的事情。”穆清清总不可能与他明说真相,她没有去接那封信:“这封信我就不收了,你带回去吧。” “我原也只是想知道三小姐的伤病情况,既然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无恙,我也能够放心下来。” 吴启京呆若木鸡:“可、可是三姐姐说这封信必务由您亲启……”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穆清清婉拒道,“我与她从前并无过多交集,日后也不希望再有——” “请你如此转告她。” 心灰意冷的吴启京最终还是把那封信带走了,穆云凌鲜少见到阿姐如此果决的一面,心中亦感出乎意料。穆清清让人把吴世子的茶盏收拾出去,重新煮水烹茶,询问的目光投了过来:“我听说你今日带回来两位同窗?” 穆云凌定了定神,去把隔间候等多时的沈思鹄请了过来。 穆清清瞥见沈思鹄手里的那把伞,顿时了然:“一把伞而己,何须沈公子亲自送来?” 穆云凌佯作事不关己,然后就听沈思鹄直接把他捅出来:“你弟非让我自己来还。” 穆云凌一口茶喷出来,穆清清颦蹙眉心:“凌弟,莫在客人面前失礼。” “我又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往日也没少同窗托我带礼物给你,我、我怕他别有居心!”穆云凌顾不得骂人,边擦地板边辩说。 沈思鹄冷眼旁观:“我已经解释过了。” 穆清清只好也解释:“这把伞确实是那日我从平安寺归来途中借给他的。” 穆云凌咬人的心都有了:“干嘛借伞给他,要不是他姐横刀夺爱,你也不会退婚!” 沈思鹄面色骤沉,穆云凌不甘示弱:“难道不是?你们姐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弟。”穆清清无奈:“这事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没必要耿怀在心,跟同窗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处不了处不了!”穆云凌大手一摆,阴恻恻道,“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今日敢踩进咱家的地盘,信不信我……” 穆云凌的威胁并不能在沈思鹄面前奏效,反是从青帐内飘出一声幽叹。 再然后,穆云凌就被请出门了。 小茶室外又是踹门又是破口大骂,杂吵之极,穆清清扶额:“公子见笑。” 沈思鹄瞥向门口来回踱步的暴躁影子:“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是吗?”穆清清鲜少听人夸赞姐弟关系,心里还挺高兴:“凌弟脾气不好,但禀性不坏,就是遇事冲动,有时口无遮拦,方才无心之言,你别见怪。” “他也没说错什么。”沈思鹄语气淡淡,“你跟裴成绎退婚,确实是因为我姐。” 穆清清顿声:“致使我俩退婚的原因有很多,一昧将全部过错怪罪在某一人头上,其实并不公平。” “听起来很善良?”沈思鹄勾着讽色:“可我能相信你是真正善良的人吗?” 第74页 穆清清被这个词愣了下:“善良是人间美德,我当然想努力成为善良的人。” 沈思鹄默然:“我姐那日入宫赴宴,回来脸上带着伤。我问她是哪来的,她告诉我与你有关。” 穆清清眉心微拢:“她为何会这么想?” 沈南霜的脸明明是郑宝郁打的,在她被打的时候自己还没现身呢,这又与她有何干系? 沈思鹄面色阴郁:“我就问一件事,她的脸是谁打的?” “知道又如何?难道你打算报复回去?”穆清清不认同:“你根本不知道个中原因……” “所以我要知道为什么!”沈思鹄脸色逾发阴沉,“为什么要打她!” 穆清清沉默良久:“是郑国公府的宝郁小姐。” “太子妃?”沈思鹄双唇启阖,缓缓牵动,“所以跟太子有关。”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穆清清看着他的双肩慢慢颓落下来。 “不只裴成绎,不只端……就连太子也……” 沈思鹄扶额,露出难以言喻的苦笑,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所以在她眼里我也是一样的吗?” 不,在她眼里的他甚至还不到独当一面的时候,所以连帮她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才说会等他。 可就算真正等到那一天,她又是否真的属于他? “我告诉你不是给你报复她人的机会,我希望你能明辩是非。”穆清清正了正色,“希望你不会去打报复的主意,因为这并不是郁姐姐的错,而且君子不与女子动手……太子与郑国公也绝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 穆清清也不想搬出权势压人,实在是看他脸色不对,心怕沈思鹄不分黑白,真为沈南霜干傻事。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沈思鹄听出她的紧张之意,慢慢直起身:“我也不是傻子。” 穆清清听见他后半句呢喃:“既然不傻,就该学会放手。” 沈思鹄恹恹地垂着目光,扭头走向那扇门,却在门前处停下步伐:“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 穆清清没想到他会突然来此一问,然后就发现沈思鹄其实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我明明那么喜欢的。” “可现在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直到沈思鹄离开,穆云凌急吼吼跑回来问东问西,穆清清的心思却停留在沈思鹄离开前的那番话上。 沈南霜变了? 作者有话说: 38节快乐昂,羡慕今天能放半天假的人_(:_」∠)_ 第44章 裴府待客的小偏厅里等着一人, 反复搅动手指的动作显出她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裴成绎进门的时候,目光落向她焕然一亮的表情上。 “裴公子……!” 来时似乎经过一番精心打扮, 文莺并没有着平日广恩侯府侍婢的衣裳,涂过口脂的双唇微启,道出一声心心念念的呼唤。 因为自称穆家小姐的近身侍婢,深知两者曾经关系的裴家门房才会跑来向他请示。裴成绎敛眸:“可是你家小姐有事吩咐?” 文莺是背着侯府偷偷找来裴家的,闻言神情微顿:“裴公子分明是在乎我家小姐的,又何必非要与她决绝至如斯地步?” 裴成绎并不想与她谈论这些事情:“两家已经解除婚约,我原不该见你的, 否则只怕惹人非议,对你家小姐名声不好……” 文莺惨然一笑:“可你还是见了, 说明你心里还是有她的。” 裴成绎眉心微拢:“即便我俩解除婚约, 穆裴两家情谊仍在,文筠仍是我最好的友人,无论他的妹妹有任何请求,我都将尽我所能帮助她。” 文莺听出他的冷决,泫然欲泣:“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走到这种地步?小姐分明是不想退婚的。” 裴成绎面色渐沉:“清清不是这样纠缠不休的人, 如果你来找我只是想说这些话, 恕我失赔, 你请回吧。” 在他转身离开之前, 文莺哭出了声音:“沈南霜一直背着你勾三搭四!” 裴成绎的步伐一滞。 “我都听见了,沈家公子与我小姐的谈话。”文莺泣不成声, “我听说她是沈将军收养的孤女, 与沈家公子并无任何血缘。她与沈家公子纠扯不清, 还、还似乎与太子殿下也有来往!” 自从上次千秋苑回来, 被穆清清撂下重话, 文莺好长一段时间都在生闷气。 等她收拾心情重回穆清清身边, 却发现小姐变了。 以前去哪都会带上她,现在却得从别人口中才能知道她出门去了哪;以前小姐房里的东西都任她拿,现在稍微碰个莫名上锁的匣子就会惹得她脸色大变;从前就算擅自推开房门也不会遭到斥责,可最近穆清清居然把门反锁了! 文莺不知道她总是避着人躲在房里看什么,偶尔听见房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也没办法一探究竟。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与穆清清越走越远,随着两家解除婚约的消息传出,文莺更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崩溃与绝望。 直至昨日听说沈南霜的弟弟跟着穆云凌来了,文莺躲在暗处偷听,从她们的对话当中听见了极为重要的消息! 文莺欣喜若狂,因为她终于抓到沈南霜的把柄了! “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根本没你所以为的那么好,她破坏了你跟小姐的婚约,转而又去勾引太子,她与那么多男人纠扯不清,你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 第75页 当文莺抬起头来,看到的的裴成绎却并没有如她所想般震惊愤怒:“你是以何种身份资格在此高谈阔论,诽谤她人之名节、妄议当朝太子?” 文莺面色涨红:“你可以去查!郑国公府的宝郁小姐为了太子与沈南霜大打出手,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更是想要为了她不顾一切要去报复郑小姐,那个女人还设图嫁祸我家小姐——” “你说完了吗?” 裴成绎冷着脸下逐客令:“既然不是清清让你来的,你可以走了。” 文莺的脸由红转青,满脸不可思议:“你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见裴成绎转身往外走,急忙追出去:“我家小姐那么好你不要,偏偏喜欢那个到处招蜂引蝶的女人!” 裴成绎侧首,冰冷又疏离的目光令文莺浑身一颤。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文莺立在原地,看着裴成绎头也不回地跨出那道门。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裴成绎原本就只是与穆清清订的婚约,就算真要质问这句话,也应该是由穆清清来说而不是她。 她算什么东西?她从来都不算什么东西。 她只是一名丫鬟,从前的和颜悦色通通都只是因为她是裴成绎原未婚妻身边的丫鬟。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裴成绎可能根本不会记住她,今天她甚至踏不进裴家的这个门。 文莺紧咬颤唇,狠狠抠住手掌心。 阔步前行的裴成绎直到彻底离开待客的那个小偏厅,他长吁一声,望着庭院繁花出神,蹙拢眉心。 * 东宫太子透过窗棂,失神望着苑中残花。连日雨水并未能够给予滋养,雨水反把繁花打落得满圃皆是。 批文的手顿在案上,良久没有动起来。 赵弈没有听见翻改动作的声音,回头瞥了他一眼:“皇兄累了就歇会吧,适当休息有助于提高办事效率。” 太子苦笑:“不把脑子填满,就怕会被其他事给分散更多注意力。” 太子勤勉政务、励精图治,鲜有频频走神的时候,也就是近些日子时有发生,东宫的人起初倍感惊奇,到现在也都习惯了。 赵弈也是习以为常:“那就先把分散注意力的事给解决了,否则一直牵肠挂肚,再过多少天也没办法集中精神。” 太子确实牵肠挂肚得这几天都心烦意乱:“宝郁一直不理不睬,我想解决也解决不了。” 赵弈头也没抬继续手里的事:“郑小姐要的只有一个结果,你把结果给她不就完事了。” “那不成。”太子立刻就说,“天下人皆知宝郁是钦定的未来太子妃,这些年来我因种种缘由耽搁她的年华,算来她如今也有二十了,倘若我俩解除婚约,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她?她要想另觅良缘再嫁他人,岂有那么容易?” 赵弈目光往他脸上瞟:“你怎么就笃定她找不到好良缘?” 太子噎声:“我从未说我不娶她,为什么一定要解除婚约?” 赵弈环手:“皇兄这话不对吧,难道现在不是郑小姐不想嫁你?” 太子眉心紧拢:“这天底下难道还有女人不想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她既是太子妃,日后便是我的皇后,没有人能够撼动她的位置。” “郑小姐既然提出解除婚约,说明她就是不想。”赵弈觉得太子哪哪都好,就是情商欠缺,“你既然那么钟情沈将军之女,解除婚约之后就可以娶她了,说不定她就是那个最想成为一国之母的女人呢?” “南霜确实有她特别之处,我也确实心存赏识,不由自主蒙生好感。”太子哪会听不出他话中讽意,当日他也确实向郑宝郁表达过自己对沈南霜的想法,才会惹来郑宝郁勃然大怒,“但……” “但?” 太子默然,但他从未想过让谁代替郑宝郁。 在他心里,郑宝郁就是他的太子妃、是他的皇后、是将一生陪伴他的发妻。无论日后他将拥有多少女人,没有人能够代替郑宝郁。 赵弈从他脸上,似乎读懂了他想表达的那个‘但是’。他收起目光,重新投放在桌面上:“既然皇兄不想放手,那就好好想一想,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留住她。” 太子纳闷这兄弟的建议毫无诚意,凑过来看他头也不抬继续摆弄一桌的金银首饰:“你最近是不是有女人了?” “总不会是给我自己戴的。”赵弈挑挑捡捡,觉得这件太俗那件太艳,哪件都不太合意。 见他不加掩饰,太子还挺意外:“哪家的姑娘?莫非是那日赏樱宴看中的?母后知道一定很高兴。” 赵弈虽然早就知道太子情商欠缺,没想到眼力见儿也这么不行:“说起那日赏樱宴我也是奇了,那日你明明与郑小姐在一起,为何转头又与沈小姐缠扯不清?” “哪里是缠扯不清?我与南霜在相处的时候,可是一直恪守君子之礼的。而且君子不夺人所好,自我得知她与裴成绎的关系,我已经非常谨慎地与她保持距离,但那天……””太子欲语还休,讪然把那天宫人把他塞条子的事说出来。 赵弈反问:“难道你就不曾怀疑她的别有居心?” 太子静默:“刚认识她的时候,与她相处令我感到很放松。” “许是自幼随沈将军常驻关外,养成南霜豁达而不拘谨的性子,与京中女子很不一样。” 第76页 “但后来……”太子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后来不提也罢。” 他对沈南霜确实蒙生过别样的情愫,这是事实,所以他不想瞒骗郑宝郁。可他并不觉得这份情愫能够强烈到让他放弃郑宝郁。 赵弈了然。 太子身上背负的枷锁太多,终日环狼虎伺,不得不周旋各种嘴脸的老狐狸,过份压抑很难不被纯粹的人所吸引。 可没有人能够永远纯粹,活过一世的沈南霜就更不可能。 他嘴角一勾,大方道:“既然你那么希望能与郑小姐和好如初,不如也给她挑一件吧?” 太子倒也有心思给郑宝郁送礼物,但见满桌金灿灿,有点嫌弃:“你这品味不太行,你见过哪家姑娘满身金灿灿的,未免太俗了些?” “我记得之前清清用蓝水翡翠给她雕过一枚鸢尾花,宝郁一直揣在身上。”太子托腮思忖,“对,宝郁喜欢鸢尾花,我可以往这方面找些好的送她。” 太子兴冲冲去吩咐内侍,留下赵弈盯着一桌子首饰思索:“很俗吗?” 可他说过要给清清买很多金银首饰的。 赵弈又想到太子方才的嘀咕:“蓝水翡翠?难道清清喜欢蓝水翡翠?那我是不是也要准备一些?” 不光蓝水的,紫水的粉晶的墨翠的冰心的都得有,玉石玛瑙珍珠宝髓全都得备上才行。 作者有话说: 于是我们清清一夜暴富【竖姆指 第45章 “说了我不要, 立刻给我退回去!” 穆清清还没进门,就听见郑宝郁似乎抓着什么作势要往地里砸, 奶妈丫鬟个个吓得手舞足蹈,郑国公夫人直呼造孽:“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莽?太子亲自给你挑了礼物,日日飞信如雪花飘到家门前来。人家何等拳拳心意,甚至放低身段给你赔了不是,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郑宝郁砸物的手还高举在半空之中,下一刻就被几个机警的丫头左右拉拽,奶妈趁机赶紧把锦盒给护了下来。 好不容易把郑宝郁劝住, 郑国公夫人赶紧按住她的手:“好好的太子妃不当,非要闹什么退婚。你以为退婚很有脸是不是?穆二小姐这么好的条件退了裴家的婚事, 多少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 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男人能如太子和裴家郎君这般优越出众?穆老太君眼挑得紧,眼见年纪也不小了,半点不肯屈就,那得挑到什么时候?” 郑国公夫人苦口婆心:“你呢?你今年二十了,你又能挑到几时?逢人知你原是要嫁太子的人, 便是你爹真同意退婚, 又有哪个达官贵人敢让家里的小辈娶太子的女人?” 郑宝郁冷笑:“不能高嫁就不嫁么?那我直接找个深山老林去出家, 干脆自己过得了。” “胡闹, 真是胡闹!我跟你爹就不该这么惯着你!”郑国公夫人险些背过气: “我不管你跟太子怎么了,难得太子还有心留你, 你就不能再这么闹!” 母女俩在房内夹枪带棒争辩不休, 半晌郑国公夫人气得摔门而出, 瞧见等在门外的穆清清, 顿觉老脸尴尬:“清清来了呀?怎么没人通报, 这群没规矩的丫头!” 亏得郑国公夫人脸皮厚, 刚刚才拿穆清清当反面教材训女儿,这会儿挽过她的胳膊别提多亲昵:“宝郁这孩子脾气又犟又臭,但总愿意听你几句,你替我多劝劝她……” 郑宝郁冲出来就把穆清清给挽走了:“走,家里心烦得很,咱们上街透透气。” 郑国公夫人急得险些失仪,连吼带骂都没能留住她。 马车碌碌驶出郑国公府,郑宝郁抱歉道:“我娘说的那些浑话,你别放在心上。” 她估摸穆清清应该是都听见她们的对话了:“眼界高有眼界高的好处,我听说这些天上门求娶你的人也不在少数,咱清清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总不会是寻常阿猫阿狗能配得上的。” “我没事。”穆清清瞅她:“我担心的是你。” “不要轻易去说出家为尼,不要拿自己的人生赌气,这不值得。” 郑宝郁陷入沉默,哂笑一声:“看来那日在平安寺把你唬住了,你好像很担心我真的会跑去出家?” 穆清清讪然,因为书里就是这么说的。 “我要是敢跑,只怕父亲打断我的腿也要把我抓回来。”郑宝郁煞有介事地摸头发:“就算把头发全部剃掉,也会逼我把头发长回来,然后塞进太子的床榻上。” “除非太子同意,否则这婚退不了。”郑宝郁面露嘲意,“可就算退了,谁愿意娶太子不要的女人?” “届时就算我不想出家了,父亲也会逼我去出家的。” 穆清清垂首不语,书里的郑宝郁正是在成功与太子退婚之后,因为难以高嫁而遭受家中逼迫,最后选择远离京城,遁隐山林的小寺庙出家为尼的。 郑宝郁捧着她的脸揉搓:“傻丫头,谁说我一定要去出家为尼的?就算不能高嫁,难道还不许下嫁了?等我找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偷偷把自己嫁出去,我也一样能过得很幸福!” 看她一脸满不在乎,穆清清原还想说什么的,终是释怀:“你说的是。” 郑宝郁不想继续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想到太子差来的人给她送花型水晶的冠冕堂皇,心中冷哼,让马车停在街道一侧,自己拉着穆清清也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两位皆是世家之女,身份又是非同一般,店家招呼起来很是热情。郑宝郁既恨太子负心又恼家人相逼,索性化悲愤为购买力,一口气包了半个铺子,直把掌柜笑得合不拢嘴。 第77页 郑宝郁扬言要分一半给她,穆清清推说不要,借口躲去隔壁铺子看胭脂。 这个地段的铺子都是拿金子堆起来的,无论首饰还是胭脂都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得起的。店里的侍应清一水的娇媚美人,热情之余不显唐突,便是原意只想打发时间的穆清清来了也没好意思拒绝她们。 穆清清跟随侍应逛了一圈,目光停在店里其中一扇柜台前。 “这些的香囊都是经过专门的药师特制调配,宁心静气、安眠养神各种功效应有尽有,京中不少夫人小姐都会回购,小姐您是第一次来,若有喜欢的味道不妨挑一个回去试试?” 穆清清寻思片刻:“我曾偶然得过一枚香囊,味道甚合我意,只是用久之后香味淡散不少,不知你们这儿的药师能否按照原样帮我重新调配一枚?” 这在平时也经常有客人提过相同的要求,不算难事,侍应接过香囊:“药师按比例调配新的香囊需要时间,小姐是在此稍候,还是将香囊放在我们店里,待改日再取?” “不了,我留下来等。”自从被这枚香囊救过一回,穆清清一刻不戴在身边总感觉少了什么。 侍应答下,捧着香囊进了里间。 穆清清婉拒了其他侍应的陪同,原想回隔壁看看郑宝郁的情况,走出门时忽见一辆马车停在距离门口极近的位置,当她目光扫过去时,马厢的帷帘适时掀开。 “穆二小姐,上车说几句话吧。” 穆清清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长安侯府吴三小姐,并且对方似乎一直在等着自己。 吴月盈看出她的犹豫,勾唇淡笑:“马车就停在这,当街大巷,那么多人看着,我总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 穆清清往胭脂铺投去一眼,确定好几名店里的侍应都注意到她与马车,想着郑宝郁就在隔壁铺子,这才登车入了厢门。 马车未动,车厢之内唯吴月盈独自端坐。穆清清在她对面落座,悄然打量她的脸色。自上回赏樱宴之后,端方柔美的吴三小姐变了许多,整个人显得格外阴郁憔悴,投过来的眼神令人寒毛直竖。 吴月盈慢施施地开腔:“上回有急事在身,不得己才会对你动手。这次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若不是你不肯看我的信,我也不会在此拦你。” 穆清清眉心微拢:“我听吴世子说,长安侯将你禁足家中,并不允许你踏出家门一步。” 吴月盈微哂:“我已经向家中妥协,他不会再关我了。” 妥协?穆清清斟酌着这两个字:“我以为我让吴世子带去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为何还来见我?” 吴月盈面色淡淡:“我总得理清一件事,否则又岂能走得心安?” 走?穆清清问:“你要去哪?” 说起这事,吴月盈平静的脸上流露出忧愁与苦涩:“我要嫁人了。家父已经为我相得夫家,再过几日便会安排把我送出京城。” “夫家太远,此生恐怕再无归京之日。” 这件事即便没有皇后的意思,出了金荷榭的那样的糗事,长安侯势必要将吴月盈当作黑历史般抹去,由家中给她相一门远方的亲事,把她送走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穆清清没由来的一阵毛骨悚然:“你想理清什么事?” 吴月盈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你说我该谢你吗?” 穆清清莫名:“谢我什么?” “若是当日在金荷榭委身五皇子的人是我,即便能够留在京城,爱而不得还不得不嫁给他敌对的兄弟,对我来说真是折磨。”吴月盈勾着讽笑,“待我想通个中关节,又觉得自己真傻。” “被人利用之后还上赶着感激利用我的人,难道不傻?” 穆清清周身发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吴月盈伸出双手,在穆清清试图反抗之前强行固住她的双肩:“你早知道我的谋划,却故意秘而不宣,然后引走太子,把五皇子算计到与你关系不睦的家中妹妹头上。即便东窗事发,背锅的人也只会是我,而你依旧是端方清高的穆二小姐,什么事也不会有!” 穆清清被她箍得生疼,不得不抓住她的双腕减轻力道:“不是我,我不知道五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盈盈也不是我引去的!” “不是你便是郑宝郁!”吴月盈眼里满是憎意,“我知你俩关系极近,或许是她出的主意,又或许是你向她献媚,再铲除关系不睦的妹妹,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穆清清被她眼里的怨怼所惊,不得不喝止道:“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好在吴月盈尚未完全失去理智,她松开双手,虚虚坐回对座:“满以为放手一博能够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终究我还是赌输了。” 她抚着额眉,掩着苍白的脸庞:“满盘皆输。” 穆清清背贴厢壁,满心战栗在听见吴月盈痛苦低泣时复杂无比:“我之所以会在山石圃园拦着你,只是因为我在无意中得知了你的计划。我不想让你接近太子,所以才会拼命想要阻止你。整件事郁姐姐毫不知情,为什么五皇子和盈盈会出现在金荷榭,我比你更想知道——” “你以为我会信你?” 吴月盈噙着未能拭去的泪珠,抬起讥讽的目光:“时至今日我才发现穆二小姐真不简单,装成无辜的模样,做着最狠毒的事。” 第78页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穆清清蹙眉,一道呼唤隔着车厢响了起来:“清清?” “清清哪里去了?” 原来是郑宝郁久未见人,到处与人询问她的去向。吴月盈也听见了,她抹去眼泪,冷声道:“下车。” “正如你让启京带回来的那句话,从前你我不曾有太多交集,待我日后离京,更不可能再有。” 穆清清听见郑宝郁从首饰铺子转向隔壁的胭脂铺,攥紧手中袖袂:“既然明知你我不会再有交集,何必非要在此拦我?” 吴月盈抹泪的动作一顿。 “既然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何必还来问我?”这就是吴月盈临走前一定要理清的事,然而事实上她心中早已认定穆清清便是从中作梗的罪魁祸首,即便穆清清澄清了,可吴月盈一昧沉沦于自我的悲惨当中,永远也不可能听进去。 吴月盈勃然发怒:“你——” “既然赌输了,那就请愿赌服输。”穆清清不想听她咒骂的话,“输了才来自哀自怜,当初又何必贪这个赌。” 吴月盈浑身发抖,像是气极。穆清清怕她一怒之下又掐自己,慌慌张张掀帘下马,一刻也不作停留。 作者有话说: 作者:好,我下次就写黑心莲人设,但这本女鹅真不是_(:з」∠)_ 以及男主让女鹅背黑锅了,这是会有报应哒…… 第46章 郑宝郁顺着胭脂铺的侍应指去的方向, 正巧瞧着穆清清形色匆匆从一辆马车中下来,顿时露出警惕之色:“怎么了?那是谁的马车?” 穆清清拉住频频张望的郑宝郁, 含糊说:“刚好遇见认识的友人,上车与她说了几句话。” “那怎么不邀她一起进来逛逛?”按说王公大臣或世家贵胄的马车都有各自专属的徽记,这辆马车外观朴实无华,也没有明显的徽记,只不知是哪路友人。 “她家里还有事,说完就走了。” 穆清清指了过去,果见马车调头走了。郑宝郁也不好再问, 挽着她的手一起往铺里走:“那就进去吧。这里的侍应说你换了香囊,我也想挑一个, 你帮我瞧瞧?” 穆清清乐得郑宝郁主动转移话题, 回首再看吴月盈的马车已经走远,这才放下心来陪郑宝郁一起返回胭脂铺。 彼时香囊还没配好,穆清清陪郑宝郁挑了几个干花香囊,郑宝郁边看边问:“你的香囊是什么味道的?” 穆清清对这方面了解不深,而且那枚香囊的味道还挺特别, 与她平日所接触到的香料味道很不相同, 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只不过等了这么久, 怎么重新配个香囊竟是这么难的? 好不容易穆清清等到取走香囊的侍应回来, 然而她却并没能送来新的香囊:“让小姐久等,我们店里的药师和香师研究了很久, 总也好像缺了一味香料, 恐怕没办法立刻为你重新调配新的香囊。” 郑宝郁奇道:“竟连专门配香调香的师傅都没能弄明白是什么香料, 这可就厉害了。” 侍应解释:“许是时间不充足, 若是小姐愿意, 可以把香囊留下, 等我们香师再仔细研究几日,应该能够试得出来。” 穆清清犹豫着摇头:“还是不了。” 见她无意,侍应也不好多言,只得把香囊还了回去。眼见这是要失望而归了,郑宝郁瞥了一眼被她攥在手心的素线香囊:“你这香囊是从哪里来的?让人再给你重新做一个便是。” 穆清清顿声:“某天睡醒在枕边发现的。” 郑宝郁一脸古怪:“那就是来路不明之物?你竟还敢揣在身上。” 穆清清微微舒眉:“也不能算来路不明。” 眼见她宝贝似地往怀里收,郑宝郁正觉莫名,忽闻旁边一道声音响起:“可能是白耶草。” 两人俱是一愣,循声看去,胭脂铺的门边站着一名背篓的朴衣男子。看他面朝胭脂铺的方向,似是要往里面走的。可他的衣着打扮既不像是来买胭脂,也不像能买得起这间铺子贩售的胭脂香料之人。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第三类人。 胭脂铺的侍应显然与他是熟识,笑着走出来问:“方才几个师傅瞧了遍,愣是没瞧出缺了味什么,你说的白耶草又是什么?” 朴衣男子挠抓后脑勺:“白耶草是北边当地一味野生草药,方才嗅着味道神似,却不敢笃认……若是可以,希望能借这位小姐的香囊一看。” 见他不似弄虚作假,穆清清把香囊递了过去。 像这种规模较大的胭脂铺子都会聘用专门的制药师和调香师,制作香油香饼香粉等所需要的材料除了依靠外来渠道进收货,也会就近寻找一些专门上山采摘花草的人,从他们手里进行收购。 顺着他的动作,穆清清和郑宝郁能瞥见他身后的背篓里装载着形色各异的绿植,再看他与店中侍应的熟络程度,可以猜测他可能正是专供店里收购的采摘人。 “方才隔得太远,我不敢确定是不是白耶草。”男子借了穆清清的香囊,摆弄观察一番,“不过现在我敢肯定正是白耶草了。” 郑宝郁挑眉:“铺子里的师傅都没能试出是什么,你又怎么敢笃定就是所谓的‘白耶草’?” 男方解释:“这是北边风沙气候之下生长起来的绿植,京城气候不适宜生长,而且白耶草本身不是用来调香用的,当地人多是扯下白耶草的根茎放入口中嚼烂用以镇痛,但是作用不是特别显著,而且味苦胜似黄莲,除非条件极其苛刻,否则一般人也不会拿来用。” 第79页 “当然,草叶确实含有淡香,用以制香能萃取不错的宁神解噩之效,但在功效方面其他便宜且易于采摘的花草多数能够替代,再说当地人生活条件并不好,基本不会特意拿来调香用。” “如此一来这东西就没有什么商用价值,胭脂铺子鲜少会进这种货,医馆也不用,千里迢迢从北边来的商贩几乎不会专程带到京城来卖,所以调香师不知道也不奇怪。” 朴衣男子絮絮叨叨说完,发现一双双眼睛悉数落在自己身上,面露局促:“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就长有白耶草,所以才能懂得这些。” 难怪他能说得头头是道,如此也就了然了。穆清清追问:“公子可知京城哪里还能找到这味白耶草?” 那人被她一声公子愣了下:“虽然少,但总会有一两个商贩什么钱都赚,手里的货面面俱到,真要找的话可以问问从北边来的那些商贩。” 北边战事方休,年初从那里涌入京的商贩不多,恐怕并不好找。 店里的侍应见她俩有所顾虑,连声帮腔:“虞书生是今年进京备试的考生,平日读书之余,会去山里采摘可用的花草供前边医馆和我们铺子收用添补生计。我们掌柜之所以破例从他手里收一些制香的材料,除了看他见识广懂得一些内行门道,最看中的还是他为人老实本份,办事很牢靠的。” “小姐若实在有所顾忌,也可以通过本店订购这味白耶。我们店铺已经是多年老字号,信誉度高,小姐可以放心添购。” 虞书生?穆清清眉心一抖,下意识攥住郑宝郁的袖袂。 “原来是读书人,难怪看起来斯斯文文,一点不像是个整日山里倒腾的。”郑宝郁打量这名虞书生。对方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把背上的篓子翻过来怀里抱着,看着莫名老实。 “不然就让他帮你找吧?”郑宝郁凑到穆清清耳边嘀咕:“光从面相看是老实人,反正有脯子作中间担保呢,你不是很想要这味白耶草么?” 穆清清迟疑地瞥她一眼,郑宝郁见她不说话,索性作主替她应下:“那就有劳你了,定金我会付给这里的店家,待取得这味白耶草再付剩余的钱。” 给完定金,郑宝郁又掏了锭银子出来,虞书生见状制止道:“其实这白耶草真不值几个钱,你们又不是大批收购,我给你找就是了,不收钱。” “不收钱?”郑宝郁乐了:“你这么辛苦帮忙跑腿,总不可能让你白干活吧。” 虞书生瞄见频频给他使眼色的店里侍应:“你刚才付给店家的钱就够了,三日后来取白耶草,不要乱花冤枉钱。” 最后那声‘冤枉钱’被店里的侍应瞪得语气发虚,郑宝郁不禁好笑:“你这人还挺实在。”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她把掏出来的那锭银子递给了一旁的侍应,朝虞书生道:“前面的定金给店家,这是尾款,先放店家这儿。待你三日之后取来白耶草,整锭都是你的。” 虞书生嘴巴微张,刚要说话就被郑宝郁打断了:“你若是嫌多,就用白耶草制一枚香囊,三日后连同白耶草一并交货。” 穆清清咦了一声,郑宝郁安抚地轻拍她的说:“是我自己要的,当然得花钱买了才行。” 虞书生没想到她是这个意思,垂首静思片刻:”可以。” 郑宝郁面露喜色,瞧着他篓里的花花草草就问:“除了白耶草还可以搭配什么?最近总是下雨,浑身不得劲啊,怎么睡都觉得疲累得紧。你既然是个内行,又时常出入医馆和香料铺子,应该能对症下药吧?” “我不是大夫,但可以试一试。”虞书生在自个怀中的竹篓里挑挑捡捡:“蜜桶花或小香藤如何?这些是可以治祛风利湿的。但这需要提前晒制,这些新鲜的不能用,不过我可以去店里换一换……” 郑宝郁原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还挺有板有眼。 “前面这些都是药用为主,香引还是得加些干花,百合、勾儿茶、鸢尾……” 郑宝郁面色一淡:“去掉鸢尾。” 虞书生注意到她的语气变化,没有多问:“好,那就再换点丁香、白芷……” 许是提到了鸢尾的缘故,郑宝郁明显变得意兴索然:“算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虞书生颌首,把篓子抱回怀里。 穆清清见俩人总算消停,悄悄捏住郑宝郁的手心:“郁姐姐,我们要回去了么?” “好。”郑宝郁回以一笑,陪她登车之际,回首看了虞书生一眼:“那么,三日后我自派人来取。” 静静目送两人的虞书生忽而出声:“虞某唐突,敢问小姐名闱的‘郁’是哪个郁?” 郑宝郁靠在窗牖探头,似笑非笑:“郁郁寡欢的郁。” 虞书生皱眉,从篓子里翻了翻,取出一枝纺锤形的粉白花朵:“送你。” 郑宝郁明显被他的这番动作愣住:“这是何意?” “这是莪术,又名温郁金。”虞书生道:“郁不是郁郁寡欢的郁。” 郑宝郁支颐瞧着他手里的花骨朵:“虞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虞书生愣了下:“在下虞鸿舟。” 郑宝郁眉宇微舒,从他手中接过那枝温郁金:“我记住了。” 第47章 日暮西垂, 穆清清乘车道别郑宝郁时,最后瞥了眼她手里的那枝温郁金。 第80页 虞书生虞书生, 初听侍应这么称唤他的时候,穆清清就在心底暗道应不至于这么巧。没成想世事无常,竟真是郑宝郁日后遇见的那个琼山县县令虞鸿舟。 书中对虞鸿舟描述不多,只说他是进士出身,因家境贫寒且为人耿直,入仕之后官途并不顺畅。几经辗转,最后落在小山县里做了芝麻小官。 方才听侍应说他是明春应试的考生, 想必正是这一年考中的进士。 穆清清透过窗牖望着匆匆而过的街景出神,郑宝郁与太子关系正当胶着, 偏偏在这时候虞鸿舟出现了。 也不知提前到来的因缘是好是坏。 揣着心事, 穆清清回到广恩侯府。起初没留意,等走过廊道渐渐就发现路过的下人无一不向她投来奇异的目光。 穆清清心中莫名,还没进泠然居,就被简嬷嬷给适时唤住:“二小姐留步。” “简嬷嬷?”穆清清伫足回首,“可是祖母有事召唤?” 简嬷嬷摆手:“没有的事, 白日腿疾刚做过理疗, 老太君用过晚膳正是歇凉, 吩咐下来没事不让人去打扰她。” 穆清清奇道:“祖母腿疾又犯了吗?怎么没人与我说起这事?” “并非如此, 其实是毅王殿下为老太君请来的整骨大夫,据说他在北边极有名气。今儿登门给老太君做了理疗, 效果好得出乎意料。” 赵弈请来的神医?穆清清舒眉莞尔:“以往家里也请过不少民间大夫, 难得能让祖母满意, 看来这确是位神医了。” 简嬷嬷婉笑:“何止老太君满意, 侯府每位主子想必都挺满意的。” 穆清清愣住。 原来今日赵弈不仅差人把老太君的神医请来, 同时还搬来了一大车的礼。礼单铺开好几页, 上至穆老太君广恩侯夫妇、下到各房叔嫂嫡庶少爷小姐每一人都能分一份礼。 “不巧小姐今日不在家,老太君差奴给您清点过,一件不落地全往您房里送去。” 简嬷嬷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待穆清清回房一看,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说是一件不落。只因形色各异的锦盒如山堆填了大半间房,数以千计,穆清清看花了眼,人也懵了。 听说王府管事奉命亲至,这件给哪位夫人那件给哪位小姐,礼单铺开全都是事前已经备注好的。王府管事不忘拉着穆老太派来对接的简嬷嬷挨个点数,办事一点不容含糊,尤其穆清清房里更是件件不少,纵然有谁想偷偷贪几件都没机会下手,全给她房里送去了。 万幸都是小巧的盒子,即便把塞得满满当当,也不会显得过份累赘。 “听说只有二小姐房里堆满了,其余人无论长幼都只得一件。”一路走来府里的下人探头探脑,掩着嘴嘀嘀咕咕。之前穆清清没仔细听,如今可算回味过来。 “你们说,毅王殿下不会是看上咱们二小姐了吧?” 上灯时分,侯府之内无论主仆,人人都在交头接耳,谈论着毅王殿下的这份‘大礼’。 叶氏指着自己分得的这支过于敷衍的玉簪,骂骂咧咧跟小儿子抱怨:“好歹我也是正室夫人,还是清清的嫡亲生母,他就给我这?三房最卑贱的庶女儿都能拿一支金簪子呢!” 穆云凌撇嘴,你为什么只得一根玉簪子,心里难道没点数? 他可是听嫂子说母亲想把姐姐许给大姨母家的表哥呢。家里可能没听说,穆云凌混迹的狐朋狗友可有的人知道他,此人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姐姐许了他何止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辈子都能毁了! 不过叶氏嘴里骂归骂,心里却是美得紧。从前没人看好的四皇子,如今也算有所成,眼看还有太子倚重,指不准将来能比那裴成绎好上百倍,女儿嫁作毅王妃倒也不亏,她这作的丈母娘照样可以扬眉吐气。 与长房那头的喜上眉梢不同,二房这厢却是愁云惨淡。 赏樱宴之前,穆老太曾把穆盈盈叫去千秋苑,言明中宫有意为四皇子选妃,其中就打算赏穆家一杯羹。 起初王氏挺不满意,她看不上四皇子的出身。虽说这么多年养在皇后膝下,到底不是亲生,生母出身那般低贱,又不得当今圣上喜爱,日后还得回黑沙的,自小娇养大的宝贝闺女若是跟去熬苦,她如何舍得? 哪曾想一场赏樱宴后翻天覆地,女儿清名一下子被毁了,沦落满城笑柄不说,连带着作父母的出门都险些抬不起头。 同是嫁给皇子,与其嫁个与家族政见不和的老五,还是给人作小的,倒不如当初嫁给四皇子,至少他与太子一伙的,就算日后要回黑沙,她咬咬牙进宫去求皇后,又不是不能把女儿留在京中。 如今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朝局不是妇道人家能看得懂的,原本被王氏嫌弃的四皇子一跃成了别人眼里的香馍馍,没等王氏尝一尝,转眼就成别人的。 好死不死,偏偏看上的是长房那位二小姐。 今日毅王大张旗鼓收买人心,二房这边也送了。瞧着叶氏那张得瑟的嘴脸,王氏捶足顿胸,悔不当初。 送去二房的礼盒落入穆盈盈手中,盯着盒面毅王府的印章,那种憔悴的脸上闪过憎意。 穆清清推窗坐等许久,她等得犯困,也不见赵弈到来。 难道他真的不来? 最近赵弈隔三岔五攀墙而至,穆清清几次没劝住,干脆也就随他去了。原以为赵弈今日整这一出,想必晚间定会出现,可如今夜色渐深,恐怕今日是不会来了。 第81页 穆清清想着想着,伏在案上睡着了。 烛台火光恍恍惚惚,灯芯即将燃尽之时,一道夜风拂入内室,卷走了最后一点火煋,并带来了一丝熟悉的冷香。 赵弈乘着夜色而来,在瞥见伏案沉睡的佳人之际,小心放轻了入窗落地的那个动作。 诚如穆清清所想,今日在广恩侯府献了这么大一出名殷勤,总是要来邀功的。奈何出门之前临时有事绊住了,还是来晚一步。 赵弈原想重新点灯,又怕扰她清梦,索性把垂挂屏风的外衣取来为她披上,自己盘腿坐在她的身侧。 难得今日放晴,夜间天色清朗,赵弈的夜视能力上佳,即便没有点灯也能看得清楚。 刚回京那阵子,他经常这么做。 趁着夜色悄悄潜入侯府之内,窥探未出阁的少女睡颜。连自己都感到鄙夷的宵小行为,明知与礼法不符,若是被她发现必会受到痛斥,却因为能够再次见到她而雀跃得彻底难眠。 他恨不能将她的容颜深深印入脑海之中,将残存在记忆里数十年如一日的碑墓冲涮一空。 赵弈已经忘了有多少个午夜梦回,以为自己还活在上辈子,压根就没有重生。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来瞧一瞧,即便远远看一眼也好,至少能够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周而复始。 万幸自从穆清清接受了他的求娶,很大程度地宽纵了他的行为,让他拥有更多接近她的机会。 这是上辈子的梦寐以求。 “怎么不点灯?” 静谧的夜里响起窸窸窣窣收拢衣襟的声音,穆清清含着呢哝,迷迷瞪瞪醒过来了。 醒来时候摸黑发现身边有人,难道不会吓一跳么?赵弈主动出声:“是我。” “我知道。” 穆清清的眼睛还不能够适应黑暗,摸黑想要触碰烛台,被赵弈按了回去:“你就这么笃定是我?万一来了采花贼可怎么办?” 烛灯点燃的一瞬间,微煦的火光打在两人的脸庞上,穆清清眯了眯眼,让眼睛慢慢适应火光的亮度:“没听说城里通缉采花贼呀?” 赵弈玩笑道:“我可不就是专采你这朵花的贼么?” 说完他见穆清清神情怔忡,顿时有些后悔:“开玩笑而己……” “那不叫贼。”穆清清仔细想过了,“花是你的了,那就不能叫贼。” 赵弈盯着她认真的表情,喉结慢慢滚动:“那应该叫什么?” “花农?花匠?养花人?”穆清清偏头看他:“你给我送了一屋子的礼物,够我花用一辈子了。” 赵弈抿开浅笑:“不喜欢吗?” “我还没拆。”所以谈不上喜不喜欢,穆清清问:“太破费了。” “无妨,作为一名养花人,有的钱就不能省。”赵弈喜津津,“还得让人知道名花有主。” 赵弈本打算等拿下独孤将军进了北衙司再登门求娶,可近日一连听说登门求娶穆清清的人家不在少数,虽然都被老太君给挑剔走了,可总有一些锲而不舍,还有一些意想天开的。 除此之外,关于穆裴两家解除婚约的事一直挂在话题榜上,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人不少,赵弈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却听不得别人说穆清清的不是。 穆清清算是看出来赵弈很喜欢这个‘养花人’这个头号:“听说你给祖母请了整骨大夫,简嬷嬷说祖母直夸满意。” “擒贼先擒王,古人诚不欺我。” 其实赵弈对穆老太无甚好感,但只要穆清清一日还听她的话,婚事一日得由她拍板,赵弈就必须得想法子把穆老太君先擒下。 “祖母其实很好哄。”只要让她觉得有利可图,只要不损伤穆家的利益,穆老太君其实非常好哄。 赵弈早就已经摸通经脉:“她应该是听说过我最近的动向了,否则我请的神医就算能活死人肉白骨,你祖母只怕也不定会夸上一句。” 穆清清舒眉,挑灯看了眼堆积成山的宝盒:“还以为你不来了,原本有件事想问你呢。” “赶巧今日郁姐姐也收到了太子的礼物,你们是一起准备的?” “我在准备的时候被他瞧见了,皇兄最近与郑家小姐闹得不甚愉快,他有心想要重修旧好。”赵弈打量她的神情,“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眼皮打架,卡文,先这样 第48章 穆清清轻吁:“郁姐姐把太子送的东西退回去了。” 赵弈了然:“看来郑小姐并不打算接受太子的求和呢。” “你不意外?”穆清清诧异。 赵弈当然不意外:“皇兄是太子, 只要他想,有的是女人会主动贴上去, 他不会懂得如何在感情方面做付出。” 所以看到他人送礼,于是也眼巴巴学着给郑宝郁送礼,浑然没去认真考虑郑宝郁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自然也不会明白他千挑万选送出去的东西为什么会被退回去。 穆清清不确定他是否知道太子与沈南霜的关系,试探着问:“太子可曾与你提及他因何与郁姐姐吵架的事?” “说了,因为沈将军之女。”赵弈面色淡淡,“这位沈小姐可真不简单, 一边与裴成绎私定终生,一边又与太子缠扯不清, 只不知裴成绎是否知悉……” 赵弈瞥过她的神情, 状作不经意道:“你想告诉他么?” 第82页 穆清清默然:“沈小姐说过她与裴公子真心相待。” 如果沈南霜与裴成绎确是真心相待,无论她与谁有所缠扯,这种事都不应通过他人之口来告诉裴成绎。 “说不定她已经向裴公子坦诚了呢?”穆清清释然:“更何况,我与裴公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赵弈嘴角一弩,勾着一道不明显的弧度:“说得对, 甭管别人的糟粕事, 反正与我们没有关系。” 说是别人的糟粕事, 可穆清清还是忍不住问:“既然太子有心求和, 那他应该是向着郁姐姐的吧?” “皇兄说他与沈小姐只是君子之交,既已知悉沈小姐与裴成绎的关系, 臣子之妻更不可戏。”赵弈没打算把太子完整的心路历程与她说明, 只要让她知道结果就可以, “我看皇兄心里对郑小姐还是很着紧的, 只是不擅表达真实内心。” “若是可以, 你也劝劝郑小姐吧。” 赵弈其实并不关心太子与郑宝郁是否能够走到一起, 但他是绝不会让太子还如上辈子那般被沈南霜耍得团团转的。 穆清清心中迟疑。 看过天书之后,她当然不希望太子与沈南霜在一起。尤其明知解除婚约之后对郑宝郁的伤害有多大,穆清清绝对是以劝和为主的。 但很显然,现在是郑宝郁自己不愿意。 如果郑宝郁坚持不想要这段因缘,那强求的结果未必就是好的结果。 尤其虞鸿舟已经出现了。 赵弈注意到她的神情异常:“不必觉得为难,如果郑小姐心中已有决意,那便按照她的意思走吧。” “皇兄如果意识不到问题的本身在哪里,即使现在劝住了,也不过是将隐患留到了日后而己。” 穆清清盯着他:“也是,婚前不想清楚,待到日后成婚就算后悔也已经晚了。” 赵弈原想点头,可不知是否多想,怎么觉是这话颇有影射之嫌? 赵弈一时坐立不安,想给她翻几件自己挑了很久的首饰讨她喜欢:“我给你挑了几件不错的金饰,你要看么?” “太晚了,我可以明日再看。”穆清清容色困顿,若不是牵挂着等他,这会儿已经直接关窗上榻入眠。 “困了就去睡吧,我走了给你把窗关上。”赵弈其实不太想这么快走,不过他也看出穆清清确实犯困得两眼险些睁不开。 穆清清端坐着没有挪动,瞅着他问:“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幽会?” 赵弈心弦一绷,生怕她下一句是让他以后都不许这么来了:“不像,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可我们都已经私定终生了。” 但见穆清清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着能把赵弈噎得脖子根发烫的话,他摸摸脸:“那、我尽快给你一个名份?” 穆清清面色缓和:“我等你。” 这日之后,毅王有意求娶广恩侯府穆二小姐的消息在京城迅速传开了。 逢人都在谈论毅王大张旗鼓派人拉去的一大车礼,听穆府的下人还说,毅王为了求得这门婚事,四处给穆老太征募名医,暗戳戳还给府上大小主子都添了礼。贿赂之出格,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就连穆老太君那么难缠的人,每回见他都得逗得喜笑颜开。 估且不论真假,这个消息一出,不过几天登门给毅王和穆二小姐说媒的人锐减许多。有的人乐见其成,有的人则并不看好,还有的人更是心怀恶意,悄悄传播起当初穆裴两家解除婚约,指不定穆二小姐才是那个负心人。 不过这点恶意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压得无影无踪。 数日之后,一行马车装载行装,在侍卫的护送中悄然踏上离京之路。城门不远,一名女子身骑白马拦下马车去路。吴月盈听见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掀帘眺看,骑马女子不是别人,竟是等候多时的沈南霜。 “你这一去,我俩姐妹不知何时方能有机会再见。” 今生尚未有机会撕破脸,明面上吴月盈依然是沈南霜自回京以来与她关系最好的小姐妹,因此沈南霜泪眼婆娑为她送别,吴月盈并不意外。 她冷眼盯着沈南霜脸上的不舍,心中腾升一个充满恶意的念头:“好妹妹,我这一生无过无失,只因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终是落得如斯下场。还望妹妹珍重,还需小心警惕一个人。” 沈南霜怔愣:“谁?” “广恩侯府穆二小姐。”吴月盈揩去眼角的泪,掩去眸底的暗芒,“你与裴家郎君之事想必已经令她记恨在心,遥记当日赏樱宴我便是受她诬陷,金荷榭一事必有她的手笔。” “此女心机深沉,如有机会,也请一定要警醒穆五小姐。” * “我原还担心他会给我配个四不像,想不到这虞书生还挺有本事。” 这日郑宝郁登门给穆清清送白耶草,还把自己新得的香囊给带了过来:“你闻闻,味道不比你那枚差多少吧?” 有了白耶草的加持,闻着与穆清清手里的那枚还有几分相似。郑宝郁见她的那枚香囊味道已经淡散不少,又问:“要不我让他也给你配一个?” 穆清清迟疑:“听铺子的侍应说这位虞书生明年还得参加会试呢,我们总去打扰他,他能安心读书吗?” 郑宝郁闻言觉得有点道理:“也是,平日采摘花草就已经耗费时间了,若是还让他帮忙制作香囊,肯定不够时间读书了。” 第83页 她知道科举对寒门子弟而言比命看得还重要,十年寒窗苦读,谁不想要功名在手? 穆清清见她神色平常,一时不能确定郑宝郁对虞书生有什么想法。 郑宝郁把香囊收进怀里,转而笑眯眯地打量她:“最近外面都在传,说毅王对你有意思?” 穆清清多多少少也听了些府里府外对这件事的看法:“男未婚女未嫁,便是有意求娶也不稀奇。” “所以传闻是真的,但你这反应也太平静了吧……”郑宝郁被她反应给愣了下,双眼一眯,“等等,你不会已经答应了吧?” 穆清清摸摸脸有点不好意思:“实不相瞒……” 等她把那句私定终生说出来,郑宝郁已经骇得不行:“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这也太大胆了吧?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之前没说纯粹是因为彼此的关系还不够确立,而今事情都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穆清清也不想瞒着郑宝郁,于是把两人在金荷榭的决定说了出来。 郑宝郁越听,面色越凝重:“所以你们这算什么?” 穆清清不解:“什么?” “他只是为了躲避皇后娘娘强塞来婚事与女人才向你求娶,而你为了不被家中左右才接受他的求娶。”郑宝郁没好气道:“你们这样还不算各取所需?” 穆清清怔然:“可他说会对我的下半辈子负责的……” “你都已经把终生赔给他了,他能不担起责任吗?”郑宝郁扶额,“你这样跟听从家中安排的婚事有什么不同?” “肯定是不同的。”穆清清立刻就说,“至少我俩知根知底,而且弈哥哥不会逼迫我,他对我也很好……” 郑宝郁盯着她理所当然的表情:“所以即便他不喜欢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穆清清愣了下:“当然。” 郑宝郁陷入沉默:“那万一日后你有了你想爱的人,又或者他有了他真正想娶的人那怎么办?” “和离?” 穆清清颦眉:“我不会的,他也……” 郑宝郁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 穆清清嗫嚅:“他说过他对我负责到底的。” 郑宝郁失笑:“那万一有一天,他深爱到必须违背与你的约定去迎娶的那个女人不让他负责怎么办?” “为什么一定要去假设这样的问题?”穆清清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平平顺顺过完这一辈子呢?” 郑宝郁见她露出抗拒之色,偃旗息鼓:“好,我们不假设那么多问题。就问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他了?” 穆清清双唇嚅动,眼底闪过茫然之色。 郑宝郁语重心长道:“一点点也是喜欢,如果你已经喜欢他了,最好先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喜欢你。倘若他并不喜欢你,那我劝你最好不要再继续。” 穆清清不解:“为什么?” “因为这么做最后受伤害的只会是你。”旁观者清,所以即便穆清清没意识到,郑宝郁却已经看出来了。 穆清清抿唇,紧拢眉心。 郑宝郁舒眉,好整以暇说:“如果你不舍放弃,那就想办法让他喜欢上你。” 作者有话说: 宝郁:神助攻get√ 其实各方面可以看出清清已经有这个趋向了,只是她本身没有这个意识 要知道我们女鹅谈恋爱可是直球型的! 第49章 郑宝郁回府路上若有所思, 但见穆清清懵懵懂懂,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给毅王给哄骗了。 仔细想想, 郑宝郁从未听过穆清清提起他,更何况毅王这些年一直待在黑沙,这两个人何曾有过什么交集?毅王偏偏在穆清清失意之际提出种种看似双方互利的设想,怎么想都给人一种趁虚而入的居心不良吧? 郑宝郁并未接触过毅王本人,但这段时间没少从旁人口中听说他的名字。 饶是这段时间名声大噪,就算毅王确有过人之处,只怕少不得太子与皇后的帮扶。倘若此人心机够深, 迎娶穆家女儿,能够很大程度上削弱太子一党的戒心。若是毅王欲争上峰, 这也是利大于弊的事情。 郑宝郁越想越觉得不安, 回到郑国公府一看,脸直接就拉了下来。 上回送来的礼物被退回去不够,转天太子变本加厉,仿佛是要跟她较劲似的天天往国公府里送。 又许是听说过赵弈的‘英勇事迹’,太子打定主意要效仿。乐得国公夫人与奶妈一唱一合, 拉着刚回来的郑宝郁就是连哄带骗, 盼着她能赶紧妥协。 “今晨你爹去了趟东宫, 有意把你俩的婚事给办下来, 太子也同意了。明日上奏陛下讨个良辰吉日,咱们这桩好事可算磨下来了。” 郑宝郁脸色微变:“我明明说过想要解除婚约的, 你们怎么能擅作主张?” “什么擅作主张, 你们的婚事本来就是当今圣上钦点的, 成婚只是迟早的事!”国公夫人长吁短叹:“若是解除婚约, 你让你爹如何在满朝文武面前立足?你让为娘日后如何与其他夫人小姐打交道?” “你爹这阵子直被你给气得寝食难安, 你不为他想想, 总要为这个家想。就算你不为这个家想,你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太子有什么不好?别人盼都盼不来的福份,就你矫情,成日给人耍脸色!” “我告诉你,明日圣旨就下来了,你不嫁就是抗旨不遵,你自己想好后果了吗!” 第84页 郑宝郁摔门把自己关在房里,捂住耳朵任凭母亲在门外大声训斥。 直至国公夫人的声音慢慢消失,郑宝郁松开双手,双肩虚虚颓落下来。 她瞥过堆在房间角落的宝盒,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 * 郑宝郁走后,穆清清独自思省。 为什么郑宝郁会觉得她喜欢赵弈?这是她无意识中所表现出来带给郑宝郁的感觉吗? 她喜欢赵弈吗? 穆清清捂着心口喃喃自问,她觉得自己肯定是不讨厌赵弈的,但也没到喜欢的程度吧? 更何况她与裴成绎的上一段关系才刚刚结束,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会不会显得过于水性杨花? 穆清清头皮发麻,原来她竟是这种人吗? 在自我厌弃中慢慢平复情绪之后,穆清清悻悻然想,那赵弈呢? 她给赵弈的感觉是不是正如郑宝相所说的一样? 那赵弈有没有喜欢她? 还没等她想明白,院子里传来阵阵吵杂声,穆清清忙收起心思,起身正打开门,倏然就被一人从门外扑了进来,双双跌倒在地面上。 周遭丫鬟仆从惊呼连连手忙脚乱,压在身上的人很快被从穆清清身上拖开,然而半空挥舞的双手拼命想要向她抓来,穆清清不能幸免地被抓了几道,整个人都傻住了。 “放开我!我就是死也要跟她同归于尽!” 突然向她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段时间闭门不出许久不曾露面的穆盈盈。 此时的她比当日金荷榭疯疯癫癫的模样有过之无不及,充血的眼球充满憎恨地瞪视着穆清清,似乎只要没有人拦她,她就能够扑上来将人掐死。 穆清清心有余悸的同时,感到无比茫然。 眼看穆盈盈发疯,院子里的下人赶紧跑去前院通报,不一会儿这里的动静就引来了各院的主子。 最先赶来的二房王氏哭天抢地夺门而入,抱着女儿嚎啕不止。 紧接着广恩侯夫妇、世子夫妇还有穆老太身边的简嬷嬷相继赶来,还有各房接到消息的都在院子外探头张望,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俱是不知穆盈盈这么突然究竟是发什么疯。 “简嬷嬷,你可要让老太君替我们可怜的盈盈作主呀!”王氏不顾丈夫的劝抚,当着众人的面一顿撒泼,“盈盈刚刚都跟我说了,她在金荷榭之所以遭人迫害失身于康王,原本这幕后黑手竟是咱们自家人!” 闻言,在场众人无不惊叹连连。 眼看五小姐沉寂已久突然跑到二小姐院子里发疯,再联想到当日入宫赏樱同行之人是谁,所有人皆意识到这个意有所指的自家人究竟是指谁! 简嬷嬷神色微变,与广恩侯暗暗对了一眼。广恩侯皱眉,吩咐下去让人清场,把无关人等全拦了出去。叶氏最看不得王氏哗众取宠的作派,原是打算下场与她对掐的,此时一见这等阵势,顿时以为是心虚所为,看穆清清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非但她觉得,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觉的。 可惜她们没能看到最后,却不妨碍她们自行把整个事情经过给补全了,于是一个荒诞的猜想悄然在侯府之内传播而开。 穆清清苍白着脸,紧紧抿唇看向穆盈盈。 此时广恩侯把无关人等清了出去,这才与二房夫妇解释道:“我不知道盈盈为何作此猜想,但金荷榭一事与清清并无干系,你们应该好好劝慰她……” “怎么没有干系!”王氏气势汹汹,“你这好女儿人前装得似模似样,实际就是见不得老太君与皇后为她与毅王牵媒,所以设计把盈盈引走,令她失身康王!” “起初我还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可算真相大白!”王氏抹着泪花,“她不就是想当毅王妃嘛?那也不至于如此残害自家的妹妹呀!” 广恩侯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简嬷嬷冷斥一声:“够了!此事确与二小姐无关,皇后娘娘早已将事实查明,莫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们不必掖掖藏藏,我全都知道了!这事跟长安侯府吴三小姐有关是不是!”穆盈盈嘶吼。 当日金荷榭的来龙去脉皇后已经写信与家中书明,但其中涉及到长安侯吴三小姐的部分被抹去,只有广恩侯与老太君知悉内情,并只把这部分内情与穆盈盈的父亲交代。 就连王氏都被蒙在鼓里,穆盈盈又是听谁说的?简嬷嬷与广恩侯互视一眼:“既然你已知悉个中因缘,为何还要来闹?” 穆盈盈怒极反笑:“为何来闹?那我问你,姑母为何包庇外人不庇护我?难道不是因为穆清清?” “是不是因为向我透露四皇子在金荷榭的宫人正是被她收买的,她明知吴月盈阴谋却不阻止,拦下吴月盈只是为了让我代替她去金荷榭!整件事都是她在幕后推动,否则贤妃当面质问的时候她为什么不出来澄清?她就是想让我失身于人,如此一来她便能够坐享其成,再没有人能跟她抢四皇子了!” 穆清清面色惶然:“当时我有想说出来的,但……” 但是什么?难道她得告诉穆盈盈,不让她说出来的人是姑母? 无论父亲还是祖母,即便知道真相也不可能说出皇后,那她又该拿什么去向穆盈盈解释? 广恩侯沉声一叹:“这些都不过是你的臆测而己。又或者是谁的刻意误导,这些事情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第85页 “她是你的女儿,你当然包庇她了!”穆盈盈红着眼眶,“每次都是这样、从小到大,为什么每个人的心都是偏着你?祖母是、姑母是、就连四皇子也……” 穆盈盈伏在王氏怀里失声痛哭,王氏又气又急,无论丈夫怎么相劝都劝不住。 二房母女闹死闹活,看得简嬷嬷分外晦气。她与广恩侯交换眼色,让他想办法处置后续之事,牵着穆清清就要往外走,穆盈盈猛地从母亲怀中挣开:“你别想跑,穆清清!” 她看上去激动又疯狂,吓得简嬷嬷赶紧把穆清清护在身后。 “穆清清,别以为所有人都护着你,你就能全身而退。”穆盈盈无视阻挠,死死盯着穆清清:“你害我至斯,迟早会有报应的!你等着!” 穆清清看着穆盈盈激动挣扎,看着她眼里满是仇恨与憎恶,难以言喻的情绪涌在心头,一钝一钝地刺痛。 简嬷嬷骂骂咧咧,赶紧把人带出门。 路上穆清清明显感受到周遭的探究眼神,悻悻低头。简嬷嬷瞧见她脖子上的抓痕,让人为她备膏药:“五小姐的事侯爷与老太君会处置的,您别放在心上。” 穆清清听着她轻描淡写的声音,忍不住说:“我不是她想的那样。” “我从没有想要加害盈盈。” 简嬷嬷垂眼看她,无声轻拍她弱小的肩膀。 这日侯府悄然传开了一道秘辛,听说此事的所有人看待穆清清的眼神都有了微妙的转变。简嬷嬷临走前将泠然居的下人悉数叫出去训斥一番,并没有人胆敢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 但这一夜的穆清清依然不得好眠,辗转反侧直至深夜,她听见漆黑中一道窸窸窣窣的声响。 压在枕下的香囊中淡去的白耶香远不及来人身上带来的鲜明,可惜对方蹑手蹑脚的动作未能够从她枕下摸出那枚香囊,感受到对方的上半身越欺越近,穆清清不得不睁开双眼。 双眼早已熟悉黑暗的赵弈蓦然对上她的眼睛,指尖一抖。 从他手里抖落一枚未来得及置换的全新香囊。 第50章 除了最开始凝滞的动作, 赵弈慢慢放平呼吸:“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没怎么睡着。”出乎意料的是, 穆清清的反应也是出奇的冷静。 既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受惊,似乎也不曾流露出排斥的情绪。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赵弈状作不经意般,瞥过穆清清摸黑探索、然后将掉落榻上的那枚香囊攥进手里的动作。 然后她从枕底摸出原来的香囊,即便没有上灯,似乎也已经发现两个香囊一模一样。 “想着事情,睡不着。”穆清清撑身从榻里坐起。许是静谧的夜色映衬之下,乌密的绸发顺着肩背滑落, 透着一丝慵懒魅惑的气息。 穆清清将香囊递了回去,盯着一语不发的赵弈:“下次你可以直接把它给我的。” 光线不足, 穆清清看不清他的表情与反应, 忍不住想是不是应该先去点灯,就听见赵弈询问的声音:“你早知道香囊是我放的?” 穆清清反问:“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穆清清身子前倾,离床边的赵弈似乎只有咫尺距离,然后顿住:“你身上有白耶草的味道。” 赵弈的身体在她凑近之际细不可察地僵了下,直到她停顿动作才慢慢放松下来, 低头轻嗅:“有吗?” “有。”穆清清相当笃定。 “有人与我说白耶草生长在北边, 回来之后我仔细查过。黑沙再往北的边陲小镇, 当地野生野长很多白耶草。白耶草本身具有独特香味, 但并不常见于入药或制香,因为作用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也就只有当地人条件艰苦, 偶尔拿来充做止痛镇静的药来用。” “我问过你给祖母请来看腿疾的那位大夫, 他说北边前几年战事吃紧, 朝廷拨下来的物资少之又少, 就连小小的毛病都可能因为得不到适当的治疗而取走将士的性命。那时候即便受了再严重的伤病, 也只能依靠白耶草以寄镇静止痛,再凭意志硬生生挺过去。” 穆清清迟疑道:“大夫说他认识你之前,好几次你都是这么从鬼门关挺过来的。” 赵弈默然,勾起淡淡的一抹笑:“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早年黑沙大乱,皇帝几乎把这个地方视作废地。谁能有本事收复,那就是锦上添花。收不回来,就当没这个地方。 当年赵弈要争功绩,太子要立威信,所以他们选择拼博一把。赵弈带着数量不多的兵马远赴黑沙,而太子留守京城设法为他输送资源与补给。 这些年太子之所以死磕户部与兵部大权,正是因为赵弈在黑沙。 皇帝本就不喜赵弈,还曾在朝堂上当众批判,称其好大喜功。起初谁都不看好的事,谁也不关心的生死,只有太子反复上疏与各部门调解,东拼西凑一点点挤出物资往北边送。 赵弈深知太子在朝中举步维艰,所以每走一步都得精打细算深思熟虑。 行军打仗最关键的辎重,每一车粮草、一袋伤药都尤其可贵。白耶草这种就连当地人都瞧不上眼的东西,在赵弈物资最紧缺的时候却是难能可贵的救命药草。 草叶的香气有宁神镇静的效果,咬烂吞咽的时候苦如黄莲,却能达到止痛的效果。即便收效甚微,却足够让赵弈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让自己再坚持几秒。 第86页 黑沙两辈子,赵弈早已习惯了白耶草的味道,却在穆清清面前轻而易举地曝露出来。 “这是你辛苦熬过来的勋章,比黑符令更甚。”穆清清不觉得艰苦的时光过去就能被轻易遗忘与抹杀:“而且白耶草帮助过我,通过它我也受益良多。” 赵弈舒眉:“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是我?” 穆清清原以为赵弈会惊慌失措地解释,但他的反应出奇的平静:“其实不靠近仔细闻不出来,还记得自你回京之后我们第一次正式打照面的时候吗?” “……” 反倒是这时候,赵弈回答的语气莫名显得小心谨慎:“你扭伤脚踝那次?” 不然还会有哪次?穆清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当时其实我就已经闻到你身上的白耶草。可是因为那时候并没有留心发现,所以很快就被我忘了。” 所以当香囊出现的时候,起初她只觉得味道熟悉,像是在哪闻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那天,”穆清清继续说:“你在山石圃园的山洞里突然抱住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刚开始穆清清只以为是自带的香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可当赵弈抱住她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悉令她瞬间把一切疑问都串连在一起。 “香囊确实是我放的,因为那天你好像做了噩梦。”白耶草有宁神镇静的功效,那天晚上他听见穆清清梦呓不断,就把随身携带的香囊塞入她的枕榻。 穆清清借着夜色,静静端看他的神情:“那为什么不在我醒来之前把香囊带走?你就不怕被我发现?” 一觉醒来突然出来一个来路不明的香囊,他就这么笃定她不会怀疑?他就不怕被她发现之后引起反感与怒气? 赵弈没有避视,许是因为有了夜月的掩护色,又许是因为穆清清明明得知一切却仍然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我承认,我有赌的成份。” 穆清清神情微妙:“你觉得你赌赢了吗?” 赵弈静静看向她,这一刻所流露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我觉得我赌赢了。” 一觉醒来发现枕边出现一枚来路不明的香囊,任谁都会产生疑惑吧?穆清清当然会起疑心,但她从来不是会大动干戈的性子,在确定这枚香囊的安全性之后,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慢慢探索慢慢地查。 迟早会查到他的头上。 穆清清若有所思地歪过脑袋:“你喜欢我吗?” 难以出口的一句话被穆清清轻易就说了出来,赵弈表情凝滞了半晌都没能变换过来。 因为迟迟得不到他的确认,穆清清不确定地颦眉:“还是不喜欢?” 赵弈眸光滟潋,看着她的一瞬如融水色春光:“喜欢。” “我喜欢的。”他喜欢了两辈子,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赵弈哑着嗓,把那句埋藏心底深处的话向她倾吐出来:“清清,我是真的喜欢你。” 穆清清一瞬不瞬地望向他,苍天如有感知一般响应了他的话,在这一刻拨云见月,令皎洁的光透窗洒落在屋里来,清晰地显现出压抑许久藏于内心深处难以宣泄的那份情感。 那是穆清清从未体悟过的深切情感,在这一刻深深牵引住她的内心,怦跳失常。 穆清清捂着心口,她向赵弈求助道:“郁姐姐说我喜欢你,所以这就是喜欢吗?” 赵弈神情怔忡,瞳孔微缩。 她深深吐息:“我心跳得好快。” 当郑宝郁提出诸多假设的时候,穆清清内心生出许多抵触。 明明在面对裴成绎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在乎丈夫日后会否三妻四妾的事情,可当答应赵弈求娶的时候,她却对彼此之间可能出现第三者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抵触。 明明曾经那么重视在乎男女大防与礼法,可她却一而再地容忍了赵弈的逾距与靠近,甚至背着家里大胆到夜半幽会甚至私定终生的事情。 如果这就是爱情,那她一定很喜欢赵弈。 “你不能开我玩笑,我会当真的。”赵弈声音低颤,隐隐透着汹涌澎湃的骇浪,“我真的会当真的。” 穆清清不解:“这种事当然不能开玩笑,难道你刚才说喜欢我是在对我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 他的声音起得太高,以至于竟把值守在外打瞌睡的丫鬟给惊醒了:“小姐?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没、是我刚刚做噩梦了!” 房里房外的人均被吓得不轻,穆清清压过去就往赵弈嘴上一捂,瞬息万籁俱寂。 门口的丫鬟竖耳没再听见什么声音,嘀嘀咕咕又靠回去打瞌睡。 赵弈单膝拢住她的腰,把人护在自己怀里,每一口喘息都能感受到鼻间缭绕不去的少女芬芳与白耶草香。 穆清清心跳如鼓,也不知是作贼心虚,总觉得就连交叠的呼吸声听上去都能响得立刻引起外边人的注意。 “轻点声。”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从他身上支起时,方注意到身|下|男子双目乌沉,盯着她的眼神深邃得甚是摄人。 他的手还扣在她的腰肢上。 穆清清迄今为止触碰过的男子屈指可数,大哥穆文筠清瘦,整一书生体质;凌弟活泼好动,但年纪尚小,摸起来有肉,却远不及赵弈这般结实。 赵弈……赵弈是真的结实。 第87页 穆清清怀疑他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整个拎起来。 “我从没想过能够得到你的回应。” 穆清清略略回神,就着这个动作垂眼看他:“为什么?付出了感情怎么可能不想得到回应?” 但赵弈以手背遮眼,挡住了那双覆满情绪的眼。直到他的手被人轻轻拨开,从眼皮上拉下来。赵弈睁开双眼,顺着她的动作落在她不解的神情上。 因为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给不了我想要的回应。 “弈哥哥?” 可即使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即便扬言会死心,可他还是在她死后守着那座碑墓几十年,最后带着这份执拗重新回到这个人世间,用尽千方百计换来了今天。 “你说的对。”赵弈扶着穆清清慢慢坐起身:“其实我想过的,我太想了。” 小心到近乎卑微的衷情,永远渗着无比渴求的企盼与希翼。 赵弈露出温柔的笑:“所以将来即便你想让我放手,我也不会放手的。” “这是我对你的回应。” 一旦得到回应,必将紧咬不放,至死方休。 第51章 这话听起来, 怎么那么危险呢? 穆清清细品,她不会是一不小心应承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无论如何, 穆清清把手搭在腰间令人无法忽视的温度上:“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赵弈偏头:“我说过不会放手的。” 这人原来有这么无赖的吗?穆清清感到诧异:“你总不能一整晚这么抱着我吧?” 赵弈眸光微闪:“我能。” “你不能。”穆清清好整以暇地把他两只手往回搭:“太晚了,早点回去早点休息。” 赵弈闷头听完她的谆谆善诱:“难道我不能留下来吗?” 穆清清眨了眨眼睛:“你本来连窗都不能进的。” 赵弈顿露挣扎之色:“可我们已经两情相悦了。” “可我还没嫁给你呢。”穆清清觉得现在这个姿势已经是两个人还没成婚之前她能够容忍的极限了。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赵弈了解穆清清的性子,所以就算穆清清肯把他留下,他也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再多看你一眼。” 赵弈垂着目光,低哂道:“就这样回去的话, 我恐怕也睡不着。” 穆清清缄默,突然有些不确定, 赵弈该不会是在对她撒娇吧? 虽然很为难, 可穆清清不想跟他打商量:“可你留在这里的话,睡不着的人就是我了。” “……” 赵弈当然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令穆清清彻夜难眠:“你把这枚香囊换上,安心睡吧,我走了。” 穆清清看了眼被他收走的旧香囊:“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换香囊的?” “我从太子那里得来的消息。”赵弈将新的香囊伏伏贴贴地安置在她的枕下:“说是郑家小姐新得了一枚香囊,里面含有白耶草。” 穆清清暗惊。 太子知道郑宝郁新得了一枚香囊, 那他是否知道制作香囊的虞鸿舟? 穆清清悄悄打量赵弈, 也不知道对这件事知之多少。赵弈放下香囊之时, 目光倏然凝在她身上:“这是什么?” 他的食指轻轻掠过下巴颈颚处, 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那里残留了几道不明显的抓痕。 “这里有什么?”不明就里的穆清清顺着他的动作抬起下巴, 令那几道抓痕在赵弈眼前显露无遗。 赵弈双眼微眯:“有抓痕。” 穆清清原没多想, 可经他一提, 骤然就想起了白日发生的种种状况。她下意识想往颈颚的交界处探去, 双手却被赵弈反握住。 “来时已是一更天, 你因什么睡不着?” 穆清清表情发懵, 一时有些尴尬,还有一丝难为情:“今天我跟盈盈打架了。” 赵弈眉梢一挑:“你会跟人打架?” 果然这么解释毫无说服力,穆清清讪然:“盈盈已经知道金荷榭的事有吴三小姐的手笔,她可能是听说当日我曾在山石圃园把吴三小姐拦下的事之后,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 “什么误会?”赵弈敏锐地猜到了什么,“难道她误以为你跟吴三小姐是一伙的?” “吴三小姐的脑袋差点被我磕破了,我俩怎么可能是一伙的。”穆清清讪然,“盈盈今日跑来找我对质,说是我指使宫人故意把她引去金荷榭,才导致她失身于康王的……” 赵弈面色发寒:“然后她就把你抓成这样?” 穆清清看不见自己的伤口,听他的语气还以为很严重:“我该不是破相了吧?” “她要是敢让你破相,我能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出去见人。”赵弈忿忿掏出随身携带的膏药,把人摁坐下来涂抹。 穆清清仰起下巴,眼角余光瞥过那张黑沉沉的脸。明明凶神恶煞得很,动作却是完全相反的温柔。 “我听说姑母只把有关吴三小姐的事向祖母和父亲交代实情,因为这事还关系到盈盈,所以父亲把内情告知二叔。但二嫂是不知道的,也不知盈盈是从哪里听说此事。” 却不想穆盈盈居然能想歪到认为她是为了抢夺赵弈去故意设计陷害她。最荒谬的是不只她这样认为,就连吴三小姐也把当日的种种过错全部往她身上栽。 就因为穆盈盈这么一闹,夜里穆清清把门阖上,还能听见院子里的丫鬟小声议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第88页 仅凭这些不知情者三言两语的臆测,再度令她陷入魔魇的怪圈。 这让穆清清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错了,这世上是否真有她应得的那个报应? “别胡思乱想,是不是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了?” 指腹的温度驱散了心中郁气与消沉,穆清清抿着下唇:“没忘,记着呢。” 赵弈出现得太是时候了,以至于今晚的她不舍得责备赵弈摸黑夜袭的不恰当之举,甚至容忍住了更加出格的肢体接触。 若不是赵弈突如奇来的提醒令她想起白日种种不愉快,她可能会保留这份好心情安安稳稳地睡完一觉,直至天明。 穆清清突然很庆幸,庆幸赵弈正好是知道真相的那一个,也庆幸他今晚来到这里。否则如果连他也对自己的品行产生质疑,连他也不相信自己,那她可能真的会伤心到彻夜难寝。 得到安慰的穆清清心情渐渐放松,没有发现赵弈的脸色越来越冷:“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竟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穆清清连忙摇头:“这是我和盈盈之间的问题,与你没有干系。” 赵弈陷入沉默:“那天她之所以会去金荷榭,还不是因为我……” 穆清清奇道:“弈哥哥明明让我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怎么现在反成你自责起来了呢?” 赵弈呼吸微滞,面色阴晴不定。 穆清清欣然说:“别担心,我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会跟她说清楚。” 赵弈低哼一声:“只怕她听不进去,你说不清楚。” 穆清清仰着脑袋,盯着昏暗中的帷幔出神:“其实我才知道……” 赵弈眉梢一动,但抹药的动作没停,静静听她往下说。 “我今天才知道盈盈她喜欢你。” 这并不是穆清清第一次感受到穆盈盈的敌意。 小时候身边的同龄人除了文莺,别说什么同龄玩伴,就连堂表兄弟姐妹之间都鲜少来往。她对外界的善恶好歹并不敏感,直到后来慢慢长大,就连穆云凌都会忍不住叨念几句的事情,她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穆盈盈对她不满,甚至表现出敌意,总是充满攻击性。 起初穆清清只以为是两房母亲之间关系不睦的原因,后来知道那是对祖母与姑母对她多一份疼爱所产生的嫉妒,再到现在—— “我不喜欢她。” 闻声,穆清清略略回神:“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赵弈被她的话噎住声音,穆清清没听见回答,想低头看他,却迫于他扼住下颚的动作没能成功。 “很久很久以前。” 他的声音带着妥协与苦闷,穆清清寻思很久是有多久,难道是他还没去黑沙之前:“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赵弈给她上完药,埋头收药罐,不咸不淡地应了句:“我告诉过你的。” 穆清清瞠目结舌:“什么时候的事?” 收完药无事可做,赵弈侧坐榻边,偏头看她:“离开京城之前,我曾找过你。” 离京之前? 赵弈离京之前确曾登门造访,并且与她说了什么。 可到底说了什么,穆清清竟是记不清了。 只依稀记得当时她从祖母口中得知家中有意为她相一门亲事,属意的人选恰恰正是裴家的郎君。自那时候起,小茶室便挂起青帐帘,因为不便接见外男,彼此都没能好好看对方一眼。 似是有感而发,穆清清当时好似说了一句…… ‘待你归来,许是我已嫁人了。’ 蓦然忆起这句话,穆清清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她再看赵弈凄凄冷冷的脸,说话顿时有些磕巴起来:“我、当时、祖母已经打算将我许给裴公子了。” 赵弈面色淡淡:“我知道。” 出京不久,他就收到消息了。 可他不能埋怨,也不能后悔。收到消息又如何,他并没有回头路。 如果留在京城,庸庸碌碌,他永远都入不了穆家的眼,也永远别想娶得了她。 所以临行之前才会跑去见穆清清,带着满腹私心,直至听见她的那句话时,方明白自己根本没资格让对方等。 此去经年,归期不定,他的自私只会消磨她的大好年华,令人为难也惹人生厌。 穆清清有点慌。 她觉得自己像个负心女。 为什么那段记忆模糊不清?恐怕当时的她已经听出赵弈的意思,不能回应也不想接受,所以选择遗忘了它。毕竟以那时候的情况,那时的她就算赵弈真的开口让她等,想必也会拒绝吧? 所以才会有她当年的那句话。 那怎么办? 穆清清一脸由衷:“我现在知道我喜欢你了,我绝不会负你的。” 赵弈瞅着她,语气中透着一股期许:“那今晚……” “不行。”穆清清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原则的。 呵,女人的嘴。 作者有话说: 就让他们再增进一下下感情 第52章 晨曦破开淡白的天幕之际, 一缕微光透入窗阖。 穆清清从梦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唯有枕边还残留着白耶的芬芳。 一夜过后, 夜半种种仿佛像是一场梦。 她出神静坐片晌,摸出藏在枕下的那枚香囊,原本已经淡散无几的味道又回来了;再抚下颚,隐约能够摸见几条轻不可察的抓伤。 第89页 看来并不是梦。 穆清清放心下榻,更衣净面,洗梳完毕之后出门,便是再见到神情不自然的丫鬟也不再无所适从。 原本清早第一件事便是去给千秋苑的穆老太请安。今天难得, 大嫂杨氏早早唤人来请她用膳,穆清清来时大哥已经走了, 只有杨氏陪她。 两人仔仔细细用过早膳, 穆清清特地多喝了一碗粥,这才等来嫂子的话:“昨日五妹妹闹的事,你别放在心事。” “我刚进这个家门不久,尚不足以插嘴这个家的事。但昨日五妹妹去你院子里闹的那些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杨氏是个极为婉柔内敛的性子, 入门至今鲜少发表什么主见。所以当她说出这番话时, 穆清清还是感到挺惊讶的。 “别人什么样子不好说, 但自我嫁来至今, 我与二妹妹接触的最多。二妹妹从来都是最为家里人着想的人,既不曾对谁厚此薄彼, 更不是那等恶妒之辈。便连我这样的外人也能看明白的事, 我不信其他人会看不出来。” 这话昨日杨氏就想说了, 可她性子内敛胆小, 终究是不敢去辩驳长辈的:“昨日回房之后我仔细想过之后, 与夫君说了。” 杨氏安抚道:“夫君让我这几日多陪陪你, 别担心,他也是知你好的。” 原来今早特意把穆清清叫来一起用膳,正是担心这几日府里流言蜚语对她多有伤害,夫妻俩这才商量着让杨氏多照看她一些。 杨氏柔声道:“夫君这段时间待我极好,我知道是你在他面前替我说话。可我并不全是因这事才帮你说话的,我知道你的好,比起五妹妹说的那些话,我更相信我自己所看到的,二妹妹决不是她想的那种人。” 穆清清没想到杨氏会这么替自己说话,亦没想到大哥那么忙还惦念着她的感受,心中感触颇深:“我没事了,嫂嫂。别人怎么想不重要,至少你们是相信我的。” “我也……。” 闻言,屋里两人齐齐回头,正见穆云凌缩在门边,纠着眉毛苦大仇深:“我也是相信阿姐的。” 杨氏掩唇笑:“怎么躲在外头不进来,用过早膳了吗?” 穆云凌磨磨蹭蹭坐过来,抓着一颗馒头使劲儿揉搓:“穆盈盈就是个撒谎精,还记不记得她当初怎么冤枉我?调过来说她害你我还能信,说你害她我是绝计不会相信的!” “再说我可是你亲弟弟,绝对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诬赖自己亲姐姐的!” 穆清清看着他把好好的白面馒头揉成花卷了:“你还在怪我当初不分青红皂白逼你道歉么?” 穆云凌拔高声音:“你知道最好!” 穆清清忍俊不禁:“那我给你道歉,当初不该让你这么受委屈的。” “我又不差你的道歉,再说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穆云凌悻悻然把馒头往嘴里塞:“我也知道我有不对的地方,我有在反省的好不好。” 穆清清舒开眉宇。 明明昨夜睡前还觉得那么煎熬的事,一觉醒来,仿佛一切都变好了。 曾经觉得难以跨越的坎突然变得不那么困难,曾经令她耿耿于怀的事也能得到释怀。一如赵弈对她说的那般,也许一切都只是她的庸人自扰,重新再看,其实一切都在变得更好起来。 用完早膳,穆清清决定去一趟千秋苑,去见一见她的祖母。 穆云凌囫囵吞枣,紧巴巴跟在她的身后。 穆清清奇道:“你与我同路么?” “虽然我跟大哥嫂嫂都相信你,可其他人未必啊,我得保护你。”自家姐姐就是颗软柿子,脾气太好,穆云凌生怕落在别人处叫她吃亏,已经决定当几天小尾巴,给她遮风挡雨。 穆清清莞尔:“我真没事。” “我就是不想去上学,你让我赖几天课不成么?” 穆清清见他翘课也翘得理直气壮,没忍住念他两句,就算皮再糙肉再厚,父兄知道还是要抽条子的。 可惜穆云凌素来好了伤疤忘了疼,抽完条子又是一条好汉。 姐弟难得心平气和,絮絮叨叨说着家常,沿着廊道施施而行。 “其实就算姑母跟祖母真想把穆盈盈许给四哥,四哥准也不答应。”穆云凌双手抱着后脑勺,仰头望天,“四哥那么喜欢你。” “怎么说?”穆清清不禁多看他一眼。穆云凌应该是不知道她俩私下的关系吧,怎就敢如此笃定? “当然啦,他送了那么大一车的礼。”穆云凌夸张地比手划脚,“家里人手一份,往你院子里运的有这么多这么夸张……而且他还帮祖母找神医,现在家里人人都夸他好,就连我上学的博文馆先生都夸他天纵英才、神勇无双。听说馆长还打算请他来给我们授课呢!” 穆云凌偷瞄她:“其实四哥挺好的,比姓裴的好多了。” 穆清清舒眉:“你说的对。” “是吧?你也觉得对吧?”见她没有因为提到裴成绎就黯然失色,穆云凌立刻眉开眼笑:“当然,你也比穆盈盈好上千百倍不止。” “而且那个臭丫头打小性格就坏透了,亏她以前干了那么多坏事,还敢有脸喜欢人家,换我我也不跟她好!” 穆清清步伐微顿:“小时候怎么了?” * 郑国公夫人被女儿气了几天,眼见她闷头关在房里不出门,心疼归心疼,可也没忘丈夫耳提面命,想方设法劝她收心。 第90页 于是这日借口带她上平安寺求平安,实则是托请寺里的老方丈帮忙给她开解洗脑。郑宝郁一惯虔诚,菩萨佛祖在上,慈眉善目的老方丈在前,硬是把她磨得没脾气,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老方丈本已隔绝红尘,国公夫人这出属于有点难为人。亏得老方丈好脾气,给郑宝郁普了下万物缘法,倒是把她心中躁郁给抚平些许。 郑宝郁颓坐蒲团,面容麻木:“也许母亲说的对,是我矫情。明知太子身居其位,却仍旧抱持不该有的贪婪。” “当今圣上后宫无数,年逾半百照样广纳佳丽,反观太子为了给予太子妃体面,至今未立任何侧妃良娣。” “他这段时间给予我的关怀,老实说比之前五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郑宝郁自嘲,“以其身份能够如此迂尊降贵,而我却仍不知足。”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老方丈念道:“小施主心有忧怖,是因心中有爱。” 郑宝郁容色淡淡:“正因我付出的是全部的爱,得来的却只有对方割裂出来的一小部分,故此既忧且怖。” 正因这份感情的不对等,才会令她感到忧虑且可怖。 国公夫人接她出来的时候,见老方丈摇头,心里也跟着摇头,于是进行下一步策略,离开平安寺后特意带她去了宝相斋品茗。 那里常聚文人墨客,时有畅谈时论政见。当今天子民望平平,倒是太子这几年政绩不错,在民间享有不错的声誉。国公夫人打算带郑宝郁多听听民间的声音,让她知道自己嫁的是什么人,日后应作什么样的一国之母,而不是为了一点儿女私情闹脾气。 郑宝郁哪会不知母亲心思,此时也懒得再去辩驳她的意思。 老方丈的开解并非全无作用,至少郑宝郁捋清这段时间内心的躁郁,而不只是一昧地气闷与赌气。 今日宝相斋正有一批读书人在楼下抒发己见,国公夫人特意挑了个位置好的包间,叫来茶博士沏茶,再摆上几味精致糕点,美美地打发起时间。 起初郑宝郁心不在焉,倏然目光定在楼下其中一名书生身上。 虞鸿舟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唇枪舌战的场合,更不喜欢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的气氛。但他毕竟是外地来的考生,没有老师推举,没有同窗互助,来这种地方能够更好地了解当下时局,还能通过交流习得更多新的学识。 但兴许是他平时衣着寒酸,不时还会出入一些胭脂铺子,有的人看不上寒士子弟,有的人误以为品性不端,以致于虞鸿舟被迫独来独往,便是来了最热闹的场合,也总是站在最边缘的角落里。 但今日有些特别。 坐在角落的虞鸿舟听得无趣,正琢磨着是该提前回家看书,还是胭脂铺子接点私活,想着想着,前方出面一双绸面花履。 虞鸿舟的视线顺着那双花履缓缓上移,一名华服女子头顶幂篱,看不清脸,身型却隐约有些熟悉。 虞鸿舟神情莫名:“不知小姐有何贵干?” 来者悄悄挑开一边白纱,露出半面容颜。 面若芙桃、眸若点漆,浑身矜傲而不失端雅。她与虞鸿舟对上一眼,美眸流盼、灿若朝霞:“虞书生,陪我出去逛逛。” 第53章 “小时候怎么了?” 听她一问, 穆云凌才想起自家阿姐打小养在祖母身边,从来没跟家里这些兄弟姐妹一起玩过, 自然也就不晓得。 四皇子赵弈生母卑微,自小养在皇后膝下。打穆云凌记事起,赵弈一直是与太子形影不离的,但凡太子走到哪,他也一定跟去哪,于是很多人都说四皇子是太子的小尾巴。 但那时候还听不懂的穆云凌其实还没理解过来,其实更多的人说四皇子是太子的狗。 穆老侯爷还在世时, 皇后时常会让太子出宫探访,四皇子自是随同而来。正好家中小辈年纪相仿, 孩子三五成群聚在一块, 便是有些什么摩擦,大抵只当无伤大雅。 穆云凌年纪太小,记事不多,整日跟着哥哥姐姐屁股后跑,便是出了什么事, 也只以为是在嬉戏打闹。 待长大以后重新回想, 就会发现那些不被打回事的小打小闹, 其实已经有些过头。 穆清清沉默地听了一路, 直到两人停在千秋苑门口:“我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况。” 穆云凌嘀咕:“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小时候祖母都不让你出来疯耍的。” 那时候的阿姐整日被祖母盯着学规矩, 作世子的大哥则被阿爹盯着读书背字, 唯有当老幺的他过得最自由自在。 他抓了抓后脑勺:“我说这些不是想要告状还是怎样, 我就是想说穆盈盈一点也配不上四哥。” 穆云凌这人可谓是相当恩怨分明的, 穆清清眉眼微弯:“我记得小时候你可是很喜欢弈哥哥的。” “那是因为他待我很好呀, 有好吃的给我吃, 有好玩的陪我玩。”穆云凌煞有介事道,“可能是我年纪最小吧?现在想想,搞不好四哥早就喜欢你了,就是看在我是你弟的份上才对我好呢!” 穆清清静思片晌:“我明白了。” 穆云凌没听懂她明白什么,穆清清莞尔:“多亏有你把这些事告诉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简嬷嬷听说姐弟俩一起来千秋苑问安,起初还挺惊讶的。穆清清来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穆云凌。穆云凌正值最烦长辈念叨的年纪,不到万不得己都不会在穆老太跟前冒头,难得今日姐弟同至,简嬷嬷笑说:“老太君知道小少爷来了,说不准得多高兴。” 第91页 虽说每逢提及惹事生非的穆云凌,家中长辈个个嫌闹心,但真到见时却是免不得欢天喜地。 “不巧,这会儿恐怕要请两位在此稍候片刻才行。”说到此时,简嬷嬷语气一淡,“是五小姐来了,正跟老太君在房里说话呢。” 姐弟俩面面相觑。 昨日穆盈盈跑去穆清清房里闹事,惹得整个侯府内苑争议纷纷,穆老太大感不快,昨夜就已经把王氏提出来狠狠训斥了一番,这让穆盈盈越想越不是滋味,今日竟是直接找上千秋苑来。 穆老太持掌主母大权数十年,便是曾经老侯爷还在世之时都要敬让夫人三分。如今老侯爷去了,整个家里只剩小辈,便连广恩侯事事几乎顺着她,就不曾有哪个小辈敢胆爬到她头上来的。 对于不知天高地厚的穆盈盈,穆老太眼里只有冷漠二字。 赵弈回京之后名声大噪,地位也是水涨船高。眼见皇后有心扶持,太子与他兄弟亲厚,早年不太看得上眼的穆老太有所改观,拿着主意想要攀门亲事。 左右家里的丫头不少,二房三房都有适龄的孩子,穆盈盈当初能让穆老太看中的,是她母亲王氏母家的关系,不欲肥水流于外人田。 实际上,整个家里众多小辈当中,穆老太最瞧不上眼的就是穆盈盈。一个性情外露到毫不懂得自我掩饰的人,野心有余心机不足,嫁得高了只怕给穆家丢人,嫁得低了她自己还看不中,唯一有点价值的便是那张尚算可人的脸,出乎意料的是这丫头的心思与她不谋而合,竟也看上了赵弈。 如此本来省了条心事,穆老太起初属意的是三房的庶女,又怕将庶女嫁作皇子正妃过于刻薄,这才转而把目光投在穆盈盈身上。 谁知穆盈盈自己造作,生生把自己给造没了。 金荷榭一事,身上后宫的皇后已经将内情悉数告知。穆老太非常认可女儿的深思熟虑,比起为个没用的棋子费尽心力去争取,倒不是留着底牌给太子增添助益。 穆老太还特意给二儿子做了思想工作,就是为了粉刷太平,将这件事就此拂过。 本来只要等穆盈盈嫁走了,这事也就到此为止,偏偏二房母女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竟又开始闹妖蛾子。 今晨穆盈盈一上来便理直气壮,又是要求讨回公道,又是要求得到补偿。 穆盈盈说得口干舌燥,但座上的穆老太一句话也没有回,慢施施地拨佛珠,就好像是完全没在听一样。 穆盈盈越看越气,冷笑一声:“祖母当真不想替孙儿作主,那就别怪孙儿到时口无遮拦,若是给家里抹黑、给宫里的姑母添堵——” 反正嘴巴长得她身上,她既已经知晓真相,自不可能乖乖就犯。待她嫁出去要怎么做、往外头会怎么说,难不成家里还管得着吗?! 穆老太耷着眼皮看她:“那你便说说你想要什么公道,又想要什么补偿?” “你们想保吴三小姐没问题,但是别想保穆清清!我要你们公开真相,告诉世人穆清清是何等丑恶嘴脸,让毅王知道她是何等蛇蝎毒妇!”穆盈盈咬牙切齿,“还有我不嫁康王!这件事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让我为别人犯的错负责!嫁不出去就不嫁,偌大的侯府总不会连一个闲人也养不起吧?” 穆老太轻笑:“还有吗?” 穆盈盈见她神情自若,一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提得要求太简单了:“当、当然还有……” “有也不必说了,”穆老太打断:“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穆盈盈霍声而起:“你就不怕我把你们隐瞒的真相往外说?!” “想说就去说吧,左右吴三小姐已经被长安侯送出京城,她的名声谁还看重?”穆老太凉声道,“你自己不检点,还想拉世姐下水,你自个往外说去,别人只以为你刺激过度得了失心疯,谁又会信你?” 穆盈盈面色涨红:“我不检点?要不是穆清清设计陷害,我会落得这种下场?!说到底你们就是为了包庇穆清清,根本没为我着想,更不顾我的死活!” 她双拳握紧,目眦欲裂:“好!既然你们这样绝情,待我日后嫁去康王府,我便是倾尽所有,必不会让你们穆家好过!” “还没嫁呢,就你们康王府、我们穆家了。”穆老太嗤之以鼻,“本来我还想说既然那么不情愿嫁给康王,那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的……可如今看来,是你不想做穆家人,那我还留你作甚么?” 穆盈盈脸色变了又变,身形摇摇欲坠,泪撒当场:“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当初明明是祖母让我把握机会想办法接近毅王,我也没想到金荷榭是个局呀!” 霎时穆盈盈哭成泪人,全然没了方才气势汹汹的模样。 穆老太冷眼旁观,哪会看不出来穆盈盈不过是硬的不行来软的,装腔作势不过是为讨得心软。穆老太索性借梯下坡:“天下人皆知你已失身康王,你不嫁他,日后又当如何自处?难得你姑母为你设想周全,千辛万苦讨得侧妃的位置,你怎么就这么不稀罕?” “留在家中惹人笑柄,便是做个富贵闲人,难道你心里就舒坦了?嫁给康王还有你姑母在背后为你撑腰,太子和咱们侯府都是你的盾牌,谅他康王也不敢待你不善。待将来日子安稳些,等你太子表哥登基之后,祖母与你姑母定会想法子把你扶正,届时反倒要康王看你脸色不是?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第92页 穆老太一副为她掏心掏肺的嘴脸,看得穆盈盈心中冷笑。待到日后太子登基,这康王的命留不留且一码事,她要这种正室的位置作甚! 家里这些人的嘴脸可把穆盈盈看明白了,反正哭闹得再厉害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指不准还会适得其反。穆盈盈恨透了夺她清白的康王,可依眼下的形势来看,只怕不嫁康王于她的处境更加不利。 你不仁我不义,穆盈盈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既然非嫁不可,便休怪她日后辅助康王,待他朝太子下马,康王称帝,她说不定还能混个从龙之功,等她把文家那个女人斗下来,凤位未偿不会是她的! 穆盈盈心念电转,又哭诉起来:“祖母明知孙儿受小人加害,孙儿心中不平,又岂能安心嫁去康王府!” 穆老太一听便知不给点甜头她是不会罢休的:“行了,你不就是看不得毅王相中清清么?” “是!毅王娶谁我都能忍,但那人绝不能是穆清清!”穆盈盈满目憎恨:“当初若不是穆清清蓄意加害,我又怎会失身康王?虽我此生与毅王无缘,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害我之人夺我心中所爱,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 穆老太寻思:“那你待如何?” “我要的只有一点。”穆盈盈面色阴鸷:“就算将来毅王有意求娶穆清清,也请祖母看在孙儿为这个家付出的情份,无论如何都不要答应。” 穆老太凝眉思索,尚未出声,门口的方向响起嘎吱的推门声。两人齐齐看去,正见不顾简嬷嬷劝阻的穆清清已经推开门扇,容色沉静地立在门槛前。 “孙儿无礼擅闯,请祖母恕罪。” 穆清清偏头扫过穆盈盈神情莫测的脸:“方才不慎听闻两位对话,冒昧说一句,此事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清清:不要逼我,说好不做负心女的 第54章 穆云凌在门口探头探脑, 几次想要挤进去看,都被简嬷嬷给好言相劝哄回去。 自穆清清进门至今, 屋里的人便陷入沉默。原本的谈话被迫中断,穆老太高居上座,凉凉瞥过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穆盈盈。 穆盈盈是真没有想到穆清清竟敢贸然闯入,更没想到的是她还有脸说不同意! 穆清清自进来至今便闷声端坐蒲团,她们不开口,她也不搭腔。反正只要是关于她与赵弈的事,便不能背着她来说。 穆老太见双双不出声, 索性由她来和这团稀泥:“盈盈方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穆清清颌首:“都听见了。” “此事有些胶着, ”穆老太看她态度平静, 倒也不如方才进门时那么决绝,便接着说道:“盈盈在这方面确实吃了大亏,是该多些体谅她的苦楚。” 穆清清静静听完:“那依祖母的意思是?” 穆清清一向是别人说什么便应什么,穆老太意外于她会这么反问自己,如此倒显出她对自己前面那番话有几分脾气。穆老太思忖:“我的意思是, 毅王虽然有心, 但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 若论嫁娶恐怕为时尚早。” 穆老太惯会模棱两可, 这话既是在说毅王并未求娶,穆盈盈的担忧显得多余;但同时也是在告诉穆清清, 毅王就算再有心, 在穆家这边也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但凡穆家有意‘体谅’穆盈盈, 都别想轻易求得这门亲事。 穆盈盈正喜上眉梢, 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低叹。 穆清清沉沉叹完一声, 抬眸正视座上的人:“祖母应该清楚盈盈在金荷榭发生的意外与我毫不相关, 为何还要以我的亲事去成全她的苦楚?” 旁人或许不清楚当日发生什么事,但姑母分明已经将内情向祖母与父亲交代清楚了。若说从前是为替长安侯吴三小姐作瞒,那么在穆盈盈已知真相并对她产生误解的情况下,若还继续顺着穆盈盈的意思,那她岂不是间接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吗? 穆盈盈冷声道:“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穆清清颦眉朝她投去一眼:“我不清楚。” “你!” “我之所以阻止吴三小姐前往金荷榭,确实是在无意间得知她设局欲行不轨之事,但那与你有何关系?”穆清清反问,“入宫之前我已告诫过你凡事当需谨言慎行,你为何要擅自离宴,孤身前往金荷榭?” 穆盈盈险些跳起来:“那是因为你故意让人把我引过去!” “我没有。”穆清清郑重道,“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不会去伤害自家的妹妹。” “而且我也没有那样的能耐,可以使指宫里的人为我办事,去散播所谓的假消息把你引到金荷榭。你非要认定是我所为的话,那便让祖母向姑母请示,找出那位当日向你散播假消息的宫人进行当面对质。” “时隔那么久,怎么可能找得到那样的人!”穆盈盈不屑一顾:“再说姑母既然选择包庇你,又怎会替我主持公道?!” “你不去找,自是永远也找不到那个人。”穆清清神色复杂:“你心里想要的不是公道,便是姑母把公道摆在你面前,你还是不会满足的吧?” “姑母要为太子争得长安侯的投效,她拿了好处,可我呢?只有我凭白损失了清白,还要赔了下半生的幸福,我讨要我应得的有什么错!” 穆盈盈彻底被激怒了:“你凭什么教训我?从小到大你永远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姑母祖母哪一个不是向着你?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来跟我抢男人?就因为你被自己的未婚夫抛弃了,所以你也看不得我好,非要这么折磨我是不是?!” 第93页 “是你在曲解了我的意思。”穆清清深深看她一眼,“你讨你应得的没有错,但毅王不是你应得的,他从来就不是你的!” 穆盈盈恼羞成怒:“你很得意是不是?就因为赵弈这段时间向你摇尾乞怜,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裴哥哥是因为别的女人才跟你解除婚约的么?也就只有赵弈那种小杂种才肯要你——” “盈盈,”作壁上观的穆老太按揉眉心,终于忍受不了她的口无遮拦:“毅王再如何不是,他也是皇子,这种话万不能再说了。” 穆盈盈噎声,面色不渝。 “我从未想过以我穆氏钟鼎之家、世代簪缨,竟会有你这般尖酸刻薄之人。”穆清清盯着她,眼里闪过一抹冷愠,“难道一直以来你就是这样看待他的吗?” “你以如此不堪之心看待他人,便是没有金荷榭之事,你又凭何让他为你倾心?” 穆盈盈从未见过穆清清这般咄咄逼人,一时哑然:“我、我只是……” 来时这一路,穆清清从弟弟口中听说了很多少时的事。 赵弈是在生母暴毙之后被皇后给抱回凤宫的,皇后待他虽好,到底不是亲生子,自不能与太子相提并论。旁人更甚,欺他年幼者比比皆是,但赵弈从不在太子和皇后面前提过一句,尤其是在广恩侯府,面对的都是皇后母家的小辈。 太子在时,大家都是兄友弟恭一派和谐。太子不在,赵弈就成了人人都敢欺辱的狗。 越是不吱声,越被欺负得凶。 “我听说你自小便是这般作派,却没想到长大以后依旧如此。”穆盈盈当时年幼,又是娇滴滴的女儿家,父母宠溺,养成霸道蛮横的性子,人人都得让着她,便是说什么做什么,其他人也不以为忤。 可人们不知道的是,小孩子的顽劣往往才是最残忍的事。 “话已至此,我不打算再作任何无谓争执。”穆清清深吸口气:“当日祖母曾嘱咐我要照看妹妹,是我疏忽未能看顾好你,致你遭受这等不幸。就这一点我绝不推脱,但若说我有心加害,恕我绝不苟同,我会递请姑母查明真相,若仍不得你的认可,那我也无话可说。” “但我自问心中无愧,即便他朝遭受造谣报复,也请家中无须苦扰,因为我不在乎。”穆清清凝眸看向穆盈盈:“你的苦楚,家里每个人都看到了。假若你真不肯嫁给康王,情愿留在家中作个富贵闲人,想必不会有人阻拦你。” “可若你以此作挟,试图摆布我的婚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穆清清不等穆盈盈辩驳,扭头转向穆老太,把她愣了下。 “不瞒实说,孙儿今日前来,也有一事托请祖母。”她双手合揖,深深叩下一礼:“孙儿对毅王一往情深,恳请祖母作主,替孙儿说下这门亲事。” * “小姐乃是富贵人家,出门不带仆从不合适吧?” 坊市正是热闹时,头戴白纱幂篱的女子兴致盎然,偶尔回头与身边男子询问几句,倒也不至于见啥都买,啥都想要。 虞鸿舟陪送一路,回看宝相斋早已淹没在坊市尽头,对方却浑不在意,也不想想双方的关系也才见过几面而己,难道就不怕被他中途给卖了么? 从幂篱中传出几声清脆的笑:“书生怕是不知道,自小家人防止我被拐,身边安置不少护卫。你现在是瞧不见,实则都藏在你我身边。” 闻言,虞鸿舟下意识往四处张望,愣是没看出哪位大妈大爷像个武林高手。 郑宝郁算是看出来了,书生脑袋都是书,相当好唬:“我不跟你走远,就想买你上回送我的郁金,买完我也就回去了。” 虞鸿舟心道这还不走远:“你买郁金做什么?” “我喜欢不行吗?”郑宝郁哼声。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虞鸿舟解释,“而是郁金本身是种药材,味道不适用于制香,药用则需晒制。那日的郁金是我刚上山摘的,还没经过晒制,一般铺子里没有卖的。” 郑宝郁‘啊’一声:“你怎么不早说?” 虞鸿舟无奈:“你也没先问我呀。” 郑宝郁在楼下看到虞鸿舟时,是真的打算让他带自己去买花的。孰料郁金药用多于观赏,一般人上山采摘野生的回来晒制交给医馆用,新鲜花朵自不是你想买就买得到。 郑宝郁茫然:“那怎么办?” 虞鸿舟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听出她的语气失落:“你若是真想要,下次入山我去给你找些回来。” 其实郑宝郁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回头就让府里的管事派人出去找,然后把家里那池鸢尾全挖空,栽满她想要的郁金。此时听他这么说,郑宝郁下意识点头说好,回过神又想到:“你不用读书么?” 虞鸿舟被她问得愣住:“读书又不是上吊,总得喘口气吧?” 郑宝郁出身大家,身遭男男女女从未像他说话这般粗俗的,一时也被愣住:“你这人还挺风趣。” 虞鸿舟料想这位大家闺秀约莫没听过糙话,悻悻然说:“其实偶尔爬爬山也挺好的,我认识好些人整日只知埋头苦读,久而久之腰腿酸痛浑身是病,还不如我上山采摘,不仅强身健体,还能自给自足……” “自给自足?” “赚钱啊。”虞鸿舟掰手指,“采来的花草不仅能倒卖,生病也不用上医馆,自己采点草药煎服就能好,还能省去一大笔药钱。最近常去的胭脂脯子还能偷师,将来要是讨媳妇,连胭脂香丸都不用买,全自己做,又能省下一笔钱。” 第94页 郑宝郁对他的生财省财之道叹为观止:“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读书人。” 她所知道的读书人,要么手无缚鸡之力全靠家里供养,要么迂腐成性不知变通。那些人眼里生财省财太过琐碎,恐怕更多人自诩清高,还不屑一顾。 虞鸿舟遇见太多这类人,只以为她也瞧不起:“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整日挖空心思想挣钱。上回跟你说的白耶草,也是因为家里实在穷得不开锅,才会连那种不值钱的东西也想去倒腾。” “那你怎么会想读书呢?”不说这种成长环境很难让人静下心读书,郑宝郁觉得他更适合当商人而不是读书人。 虞鸿舟目视前方,却有些出神:“我的家乡本就穷苦,闹饥荒的时候人几乎都死没了。当我快饿死的时候,是赶来赈灾的官员把我抱起来喂下那口救命粥的。” “我也想像他那样,做能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百姓官。” 郑宝郁默然:“我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虞鸿舟摇头:“北关黑沙乱了十几年,当年那些赈灾的官员被朝廷召回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当我从那个地方出来之时,世人都说那是被朝廷遗弃的地方。如果没有毅王收复失地,北关不知还要再乱多久。” “我想当官。”他的目光悠远,“等我中举之后,我想回去那里。尽我一份绵薄之力,也像当年那位官爷一样,救更多像我当时那般无依无助的小孩。” 郑宝郁静静听着他的话,侧目看他的侧庞。 日光落于虞鸿舟身上,便像给他镀了金光,耀眼夺目得那么璀璨。 第55章 近来贤妃借着操持康王大婚, 向皇后讨要不少好处。 明眼人都看出来当日皇后是借五皇子封王作跳板,以此令太子得以在朝中也给四皇子争一头。贤妃心里不舒坦, 毕竟当日两人就金荷榭之事商议的时候,皇后可是处处迁就、满口都是顺着她的。 如今方知着了皇后的道,即便自个也得好处,贤妃仍觉皇后亏她。 偏偏皇后不计较,贤妃要什么就给什么,反倒像是真亏了她,倒叫贤妃给支棱起来, 要多造就有多造。 赵弈连躲数日,今日总算入宫去向皇后叩安, 陪她逛御苑的时候听皇后身边的简姑姑忍无可忍提一嘴, 不禁好笑:“贤妃娘娘这是觉得娶了穆家的女儿便都是一家人,从母后手里抠出去的转手落进她的口袋里也不过是给自家用,丝毫不嫌见外呢。” “她这是哪里吃的亏要从哪里抠回来。”康王大婚明媒正娶的是中书令文家的女儿,穆家的女儿嫁过去说好听点叫侧妃,放在一般人家也不过是平妻, 指不准比妾更不如。亏贤妃好意思以此为名目把手拼命往皇后兜里伸。 皇后吁声:“此事若不是对盈盈有所亏欠, 断也不至于如此容让贤妃。” 赵弈扯动嘴角:“母后这番好意, 恐怕五小姐未必领情。” 皇后扶额, 当日送两位小姐出宫,临行前她曾留下穆盈盈好言相劝。当时只道是刚历此事情绪过激劝不动, 然从这段时间家里传回来的消息看, 即便穆盈盈妥协出嫁, 只要还抱持着逆反之心, 嫁出去也只不过是徒添隐患。 “母后倒也不必这般苦恼, ”赵弈淡然, “老五娶亲,贤妃正是风光得意之时。任她再高兴些时日,免得日后也没机会了。” 皇后嘴角噙起一抹笑,眉宇微舒:“不说这事。难得入宫一趟,你就不打算给母后好好说一说你的近况?瞧这满脑袋包的,北衙司的人可真是精力太过,看母后逮着机会,非得好好敲打不可。” 赵弈苦笑,北衙司打人都不打脸的,又哪来的满头包?不过他进北衙的事也没打算瞒住谁,皇后知道不奇怪。 前阵子给他在京中选了现成的府址,这人一搬走,十天八天不冒头,难得今日自动送上门,皇后拉着儿子长吁短叹,说什么都不让走。 “太子有心瞒着我,是不想让我对郑家的小姐心怀芥蒂。可你说前些日子赏樱宴,这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背过身就闹起矛盾?”皇后听说太子成日寻着什么玩意就往郑国公府送,原以为小两口这是越发亲近了呢。等仔细追问,方觉个中蹊跷,太子此举倒像是有讨饶之嫌。 自打嫁给当今圣上,从她如花似玉的芳华看到人老珠黄的岁数,皇后属实厌腻极了丈夫没完没了的花花肚肠。太子是她手把手严教紧束着长大的,品性端正、不贪女色,自来慎守君子礼度,男女方面的问题一直令皇后很放心。 纵是男人都会有的臭毛病,只要大婚之前能够给予太子妃应有的体面,皇后都不会去刻意干涉。 在她看来,太子比他老子好了不只千万倍,却没想到如此竟还遭人嫌。 “宝郁这孩子我是知道的。那孩子除了傲气些,无论品行教养、家世条件各方面都好。最重要的是她心系太子,太子也对她上心。”原本大婚在即,若不是郑宝郁过敏犯病,这桩婚事早就成了,“咱们这些年已经耽误了她,这桩婚事若不能成,两边都要闹佐脸,对谁都不是好事,万不能凭白任由他俩闹下去。” 思及此,皇后不由想到种种因由皆来自同一个人,面色微冷:“上次你与我说的事情,我已派人去查了,倒还真是发现了不小的问题……” “此人恐怕留不得。” 赵弈将她的杀意尽收眼底:“母后何必急于收线?既然鱼铒放出去,何不再等等,兴许还能钓到更大的鱼。” 第95页 皇后略略敛神:“行吧,太子那边你多注意些,别让那个女人接近太子。” 顺着她不禁晦气:“我看这孩子还不及你一半懂事。” 赵弈应声:“恐怕太子近期也没空余心思放在别的女人身上。” “唉,这桩婚事闹到最后也不知能不能成。”皇后感慨万千,“自打定下婚约,这五年来频出变故。婚事拖了一年又一年,原定今年大婚的好日子,结果临近婚期又出了状况……有时我也会忍不住想,这俩到底有没有这个缘?若是没这个姻缘,却非要把两人凑在一起,就怕生生造了个孽缘,反而苦了他们自己。” “姻缘的事,别人说了不算,端看当事人认为值不值当。”赵弈看得很开。 皇后瞅他尽说风凉话:“那你呢?你坚持求来的姻缘又值不值当?” “心之所往,求之不得。”赵弈咧嘴:“自是值当的。” * 春日花期渐去,郑国公府内栽种的鸢尾花也相继凋零。 太子还记得几个月前经过这片花圃时的盛景,此时繁花败落,彼时心境似乎也有所不同。 府中管事不知太子光临,正在吩咐下人办事。太子走近,才得知竟是要把整片花圃挖空:“为何挖空?” 管事回首,被眼前人给吓得够呛,带着一干下人扑通跪礼。给太子领路的郑国公斥道:“这可是宝郁最钟爱的花圃,谁让你们给挖空的?!” “是我的意思。” 一道清亮的嗓音自前方响起,太子的目光往向郑宝郁身上。 郑宝郁容色平静,缓缓踱前向父亲与太子见礼:“我不爱种鸢尾了,想改种点别的东西。” 太子在前,郑国公敢怒不敢言,偷偷瞪了女儿一眼。郑宝郁视若无睹,目光定在太子身上:“难得殿下亲至,您是来给我答复的么?” 这话直把郑国公吓得肝胆俱裂,又惊又怒地拿眼神剜她,可惜谁也没空理会郑国公。太子皱眉:“你曾说过鸢尾是你最喜欢的花种。” 郑宝郁别开脸,眺看偌大一片花圃:“那殿下可知我为何会喜欢鸢尾吗?” 太子抿唇,郑国公眼见太子脸色不对,连忙帮腔:“单一品种确实有些乏味,偶尔换换别的也赏心悦目……” “郑老能否允我俩单独说几句话?”太子开口。 郑国公哪能说不,就怕自己离开之后女儿又朝太子使性子,临走前试图给她睇眼色。可郑宝郁目光一瞬不瞬定在花圃中,不说郑国公的眼色,就连身边太子都没去多看一眼。 直到所有人都离远了,太子侧目看她:“你不喜欢鸢尾花了,是因为我吗?” 郑宝郁的目光没有收回来,垂眼盯着几株被挖开的根茎:“殿下连我为何喜欢鸢尾都不知道,又怎会觉得我不喜欢鸢尾就是因为你呢?” “这段时间我给你送了许多鸢尾花型的饰物,但那些东西都被你退掉了。”太子沉吟,“我以为投其所好能够令你敞开心扉,没想到反而惹你越加不快。” 郑宝郁终于朝他睇来一眼:“我不喜欢鸢尾确实是因为殿下,但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原因。” 太子怔忡。 “看来太子殿下真不记得了。”郑宝郁面露嘲色,“你我初见之日,殿下送我一支鸢尾花。您说它的颜色与我相衬,正巧当日我所着的衣裳正是那朵鸢尾的花色。” 太子哑然:“我……” “殿下不必觉得亏欠,我料想过你会不记得的。”郑宝郁面色一淡,“不说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此等旁枝末节的细微小事您一向是记不住的。” 太子知她在嘲讽自己,嘴上说不在意,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我现在记住了,这一次我会好好记住。” 郑宝郁沉默,摇头说:“不用了,殿下还是把你的答复告诉我吧。” 太子眉心抽动:“我真的能记住。不管从前忘了什么、忘了多少,你重新告诉我吧?你别嫌我烦,如果觉得累,那就一天说一点,只要是你说,我都会听的,我全都会记住。” “您不必这样。”郑宝郁却道,“殿下日理万机,总是有太多的事要做,何必非要浪费时间应对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太子立刻就说:“我不觉得浪费时间,我也不会嫌小事琐碎。” 他积极道:“从前是我对你疏忽太过,你不高兴也能理解,等我们成亲以后天天处在一起,肯定就不会这样了。” “成亲以后?”郑宝郁反问道,“殿下觉得成亲以后所有问题都会得到解决吗?” 太子理所当然:“为什么不能?” 郑宝郁深吸气:“殿下至今没有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又谈何解决?” 太子面露茫然之色。 “我们之间的问题,在于你的身份容不得你只有一位后宫。即便你不想,广纳后宫都是迟早的事。”郑宝郁哂然:“就算你说我矫情也好,可我一点不想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是什么的训导吗?”郑宝郁隐忍道,“身为太子妃、日后的一国之母,我必须得体大度,容人所不能忍之事,接纳夫君所拥有的整个后宫。” “可这一切从来不是我想要的,而我一再地去告诫自己必须忍受接受,因为我曾那么真心地喜欢殿下!” “我也是喜欢你的!”太子紧紧扣住她的手:“我想过了,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如果我不是喜欢你,绝不可能这么在乎你的想法,更不会殷勤挽回、想方设法得到你的原谅与回应。” 第96页 郑宝郁却未动容:“你可知那日你向我坦诚你对沈家小姐的衷情之时,我是怎么想的吗?” 又是沈南霜,就因为沈南霜,他俩才会变成这样!太子心中说不出的烦躁:“我早就放下她了,我俩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你一定要喋喋不休地把她牵扯出来?” 郑宝郁却用力挣开他的手:“当我听见你所坦诚的那份衷情,我突然无法理解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诫自己必须容忍的那些东西到底算什么!” 太子几近哀求:“宝郁,我们能不能别再提她了?” “不是沈南霜,也会有其他人。”郑宝郁执拗道:“我问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为一个随时会变心的男人,倾注我一生去忍受令我最憎恶的一件事情?” 太子怒道:“就算不是我,难道其他男人就一定能给你独一无二的爱吗!” “那个虞鸿舟就一定能做到吗!” 郑宝郁眉心一跳,眼神尖锐地横向他。 太子知道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但他仍是问:“你是不是因为他,才想要解除婚约?” “与他有什么关系?”郑宝郁冷声质问,“你对感情不忠,就觉得天下人都合该像你一样吗?” 太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宝郁,我们能不能别这样?” “好,那我来回答殿下方才提出的问题。”郑宝郁高声道:“我确实无法保证其他男人就一定不会三妻四妾,但至少那时候我还有选择,我可以选择不跟这个男人过下去。” “可如果嫁给你,我能有什么选择?你可以休了太子妃、他朝也有废后的选择,但我呢?” “我不喜鸢尾了,最起码还能换一池别的。可我不爱我的殿下了,我能选择和离休夫吗?” 郑宝郁怆然一笑:“如果不能,恳请殿下现在就放过我。” 第56章 叶氏听说小儿子去了千秋苑, 颇有些惊奇。 她素知小儿子最受不了老太君神叨叨的啰嗦劲,没事一般不会跑去她面前招摇, 怎么今日无端跑去千秋苑? 待她得知原来穆云凌跟穆清清一起去的,心中顿时有了几分计较。叶氏赶到千秋苑的时候,穆盈盈正被简嬷嬷叫人架着往外走,王氏在一旁怎么问也不是结果,母女俩那个丧门相看得叶氏分外舒爽,等欣赏完了才往苑子里进。 叶氏与老太君婆媳不睦由来已久,这些年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故而叶氏的到来只让简嬷嬷皱了下眉头,好在她还知道这是谁的地方, 不至于一上来就胡作非为。 叶氏不理简嬷嬷, 逮着小儿子上来就问:“二房母女这是做甚?一个两个疯疯颠颠的?” 穆云凌神情恍惚,闻声转头睇给母亲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阿姐出息了。” 穆清清能有什么出息?别说叶氏瞧不起自己女儿,只是这女儿被老太君教得着实没个出息样,叶氏一见她就犯心头火,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女儿能有什么出息:“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穆云凌喜滋滋道:“阿姐刚刚狠狠训了穆盈盈那个死丫头一顿, 可太出息了!” 叶氏诧异之余, 不是很信:“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虽然他在门外听不真切, 但该听的都听见了, “阿姐还跟祖母讨要婚事,说是看上四哥了, 非他不嫁呢!” 叶氏不敢置信:“你别是蒙我吧?清清怎么敢说这种话?” “我亲耳听见的。”穆云凌虎起脸, “人还没走呢, 就在里边。” 叶氏挑眉, 拨开拦路的简嬷嬷径直就把门一推。 穆老太瞧见这个不得心的儿媳妇就皱眉:“我有说让你进来吗?作长辈的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如何能在小辈面前立信?” 叶氏假笑一声:“听说清清要谈终生大事, 我这作亲娘的怎能不在场?” 穆老太冷笑:“敢情好,如此何不把侯爷也请过来?” 叶氏已经避着广恩侯好长一段时间,生怕一碰面就要提和离,闻言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赶紧往女儿那边使眼色,穆清清无奈叹声:“母亲想留就留下吧。” 叶氏正得意,就听她接着说:“方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祖母应该已经清楚我的意思,如此便不再赘述。” “母亲既是有话要说,那我先出去了。”穆清清淡淡说完,提裙起身退了出去。 眼见她真就这么走了,叶氏傻眼,穆老太也急了:“慢着,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祖母或可与母亲从长计议,”穆清清本也不是抱着商量而来:“但我心已决,自然更希望能够得到家里成全。” 房门阖上,被留下来的穆老太与叶氏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穆清清刚从屋子里退出来,立刻对上穆云凌兴冲冲的表情。她眉宇微舒:“我有事要出门一趟,母亲恐怕还要多留一会儿,你要在这等她吗?” 穆云凌摇头:“你要去哪?” 穆清清寻思:“毅王府。” * “独孤将军。” 沈南霜乘车从北校场过时注意到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特意停车下马与他打招呼。谁知独孤转过头,嘴角一块乌青把她吓了一跳:“独孤将军,你的脸……” “原来是沈小姐,别来无恙。” 逢人皆知北衙军统独孤是个不近人情的老固执,平日对谁都板着张脸臭脾气。但自从独孤得知沈南霜的生母正是昔日旧友之女林蓁娘,加上之前沈南霜与王世孙在校场比试的飒爽英姿入了他的眼,独孤对这位晚辈可谓是相当和气的。 第97页 沈南霜又惊又忧:“将军武艺非凡,这天底下竟还有人能伤得了你?” “长江后浪推前浪,再厉害的人也有老的一天。”独孤神情自若,没说对方伤得更惨,大喇喇地将乌青展露人前。 独孤轻易不夸人,沈南霜听过就更惊了:“此人必有非凡之处,方能入得了将军法眼。” 独孤负气一哼:“这话可不能让毅王那小子听见,否则只怕尾巴翘上了天。” “毅王?”沈南霜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毅王这段时间一有空就泡在北衙,整个北衙司的人都知道他。起初独孤将军看不上皇族,手下没人看得惯他,没奈何此人常年混迹军营,打着打着就跟衙司的人打成一片,等独孤将军注意到的时候,手下的人都被治得服服帖帖。 独孤将军也从单方面的拳打脚踢,到现在偶尔也会挨人两拳。心境一旦有了转变,态度自然而然也会随着改变。 沈南霜神情莫测:“可、可毅王不回黑沙吗?” “黑符令都被收走了,他回黑沙做什么?”那小子明目张胆打起北衙司的主意,十有八|九是不走的了。 沈南霜脸色越发难看,两辈子的差异再次出现了。前世赵弈的黑符令是被皇帝收走的,尽管今生他的黑符令给了太子,可失去黑符令的赵弈肯定是要回黑沙的,沈南霜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今生的赵弈却留在京城不走了? 最可恨的是赵弈竟打起了北衙司的主意。 前生北衙司在独孤手底宛若磐石坚硬,若不是她动用了上一辈的人情关系,再加上沈思鹄争气夺得武科魁首,想让独孤破格收他入北衙司难如登天。 然而现在北衙竟被赵弈捷足先登,如何能不让沈南霜心惊焦虑? 前生正是有沈思鹄为她夺得北衙军统大权,加上朝中又有裴成绎把持,方能实现日后的军政两手抓,稳坐垂帘太后的位置。 就算今生她已决定不嫁太子,可他不能让赵弈夺走沈思鹄的机缘。一旦赵弈手中权势越大,沈南霜内心的恐慌与不安越甚。 前生那个疯子咬得她多狠,以至于即便重来一世,每次见到这个人沈南霜就忍不住条件反射地想要躲他。 这人就像是她的恶梦,前世的余生恶梦都是这个疯子造成的! 沈南霜怕他,也恨他。 所以即便恶心透了靖王,她仍需借助这股势力来铲除赵弈! 当下沈南霜心念飞转,她必须尽快把沈思鹄送入北衙,阻断赵弈的阴谋诡计才行。 沈南霜的目光转向独孤:“将军,我有一不情之请……” * 赵弈被皇后拖在宫中,好不容易陪过午膳,随后就被太子属官给拉去东宫。据说太子出宫去哄太子妃,至今没有回来的消息,走前吩咐堆积成山的公务全交给他,忙得赵弈脑壳疼。 等到日薄西山,宫门落锁之前太子总算回来了。赵弈甩下公文就想跑,被太子一把摁了回去:“那么多公文还没批完,你走了谁与我同甘共苦?是兄弟就留下来,大不了今夜我陪你喝醉,咱俩不醉不休。” 赵弈觉得太子强辞夺理,哥哥出宫浪了一天,埋头苦干的弟弟好不容易等他回来还不能甩手就跑,谁这么当兄弟的? 再说就太子这一脸苦闷,到底谁陪谁喝酒? 等到两人终于可以饮酒,天已全黑,月上枝头。 太子酒量本就一般,愁肠百结,几杯下肚就醉了。 “她明明说喜欢我,还没嫁我却已经想要休了我。” 赵弈一口酒险些没把自己呛住,对面太子容色淡淡,望着杯中晃影出神,“就因为我是太子,所以她嫌弃我。” 赵弈没想到这位郑小姐这么敢说:“可你总不能为她放弃太子之位。” “当然不能。”太子砰地一声把杯放下,平日万分爱惜一滴都不舍得浪费的好酒就这么溢洒出去,“那么多人等着把我拉下去,我岂能如他们所愿?” 当今圣上皇子众多,人人都想当储君,人人都在盼着现太子落马,好让自己挤身而上。 “那么多人将希望寄予我的身上,没有太子之位,我谁也保护不了。”他的背后有众多臣子的拥护,皇后的坚守、赵弈的鼎力相助,这些人都是他的负责,这些负责容不得太子有一己之私。 “我为这个位置付出太多,我又岂肯甘心放手。” 赵弈晃动杯中水酒,沉吟一声:“既是不能两全,皇兄何不试一试对郑小姐放手?” 太子心尖颤动:“连你也要劝我放手?” 赵弈摇头:“姻缘之事我说了不算。只是不试着放手,皇兄还想强取豪夺不成?” 太子神色恍惚:“未尝不可。” 这怕不是酒喝多了?赵弈微哂:“皇兄若是不怕郑小姐恨你,倒也未尝不可。” 太子立刻蔫了,挣扎着说:“不成、那不成。” “皇兄虽然明白你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却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真实内心是怎么想的。”赵弈吁息,“不若试着放一放手,也许放手之后你就能明白了呢?” “万一我放手之后,宝郁真跟人跑了怎么办?”太子心觉很不妥,“她那么好,谁不喜欢呀?” 赵弈失笑,这怕是真给醉糊涂了,换作平时太子可轻易不会坦露:“你这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第98页 太子默然,神情迷茫:“什么答案?” “……”赵弈深呼吸。 行,君子不与醉鬼计较。 赵弈被太子缠磨半宿,好不容易等他醉得不醒人事,赵弈嗅着身上的酒气并不算难闻,心思蠢动地盘算着去找清清装醉,摸了块东宫令牌正准备出宫。 一名内侍与抬走醉酒太子的人擦肩而过,唤住脚底抹油就要走的赵弈:“殿下且慢,毅王府递来的信儿还在奴才这呢。” 赵弈这才想起早些时候毅王府递了来信,那时他被太子逮住抽不开空,也没去多想毅王府能有什么要事找他。 此时经人一提想起来了,赵弈接过内侍递来的信儿打开一看,瞬间脸都黑了。 作者有话说: 清清:zzz 第57章 毅王府选用的是前朝旧王府邸, 现成的府邸经过一段时间的重新修缮之后焕然一新,再加上有皇后处处把关, 一王府邸应有的气派尽显,华而不奢,雅且不俗。 但赵弈住在这里的时候不多,隔三岔五不归宿,王府下人也都习惯了。 今日不同,赵弈从宫里狂飙赶回毅王府时,月升中天, 万籁俱静。 王府客居被笼罩在一片祥宁的夜色之下,映在窗棂的橘色焰火不时跃动, 平静中透着一丝不平常。 赵弈停在门前, 那颗心第一次在这片尚不能称之为家的偌大府邸中燎起了星星火原。 虽然房里还燃着火光,但这个时间确实不早了,赵弈不确定穆清清是否已经睡下,进门的时候格外小心地放轻动作,生怕惊扰佳人美梦…… 然后, 怀抱着满心期许的赵弈看到的是趴在桌子呼噜大睡的穆云凌。 “……” 赵弈把整个房间仔仔细细翻过一遍, 确定只有穆云凌, 没有他想见的人, 终于不得不扶额,过滤一遍王府送来的消息。 登门造访的穆家人, 所以那个登门造访的穆家人是指穆云凌? “……” 赵弈差点没控制住脾气, 恨不能把这个害他白开心一场的罪魁祸首给踹翻。 这要不是弟弟、这要不是她弟弟—— 揣着满心戾气的赵弈调头就要往外走, 却在不期然间与门廊中的人四目相对。 穆清清披着凉裳, 窈窕倩姿沐浴在星光月色之下, 像个不真实的幻影, 错令赵弈错怀疑自己今晚是不是真醉了。 可他分明没醉:“清清?” 穆清清嗅到飘浮在空气中的一丝酒气:“你喝酒了?” 蹿进耳朵里的那把嗓音非常真实,赵弈笃定绝不是幻影:“太子非拉着我不让走,还灌了我一肚子酒。” 闻言,穆清清关切说:“喝醉了吗?” 面对她关切的神情,赵弈嘴巴微张,到底没装:“……没醉。” 虽然没装,但赵弈厚着脸皮嘀咕:“但喝多了,肚子胀。” 这话没错,赵弈强调:“怪难受的。” 深更夜半,毅王府的主院亮起火光。 赵弈喝完厨房送的消食醒酒汤,老老实实躺回床上。穆清清接过汤碗放回桌面,陪坐在床边的绣墩上。 毅王府送入宫的消息没有错,今日穆家确实有人登门造访,来的不仅是穆云凌,准确而言是穆云凌陪同自家阿姐一起来的。 今日穆家姐弟一登门,王府管事就派人去给宫里递信。可惜因为种种缘故,赵弈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信中内容,致使穆家姐弟被晾了一天。 眼看天色渐晚,穆清清等不到人原是打算打道回府。可王府管事多有眼力见儿的人,当日还是他奉赵弈之命去给穆家送礼的,深知穆二小姐在自家王爷心目中的地位,他那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给挽留下来。 赵弈听完来龙去脉,顿觉自家王府管事找得太对,明日就给涨月银。 “你若再晚些回来,我也就准备睡了。”穆清清舒眉。 客居的房间是王府管事准备的,赵弈去的那间房原本是穆清清的,穆云凌就住在隔壁。但她心觉反正不等也等了这么久,既然没有接到赵弈不回府的消息,那便干脆等到他回来。 穆云凌本来没想等,可他见阿姐不睡,硬是强撑精神陪她等。 这不,趴在桌上睡着了。 穆清清一向作息规律,鲜有晚睡的时候,因为等得犯困得紧,这才到想到要去院子里走走。 没成想这么巧,她一出去赵弈就回来了。 “本来宫门落锁之前就该走的了,偏偏太子逮住不让走。我见他心情不佳,这才稍微陪他多喝了几杯酒。”一听穆清清从白天等到晚上,赵弈悔得肠子都青了,“王府平时少有事找,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宫外早就送信来了,怪我没留神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赵弈自有一批手下运作,但凡急事都会有专门的渠道在第一时间通禀上来。毅王府不过是这次封王之后赐下的府邸,找上门的无外乎是些看他最近风光想要攀附或试探的人,再者前阵子还有不少想给他说媒的人。 对他而言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赵弈一般不把这种事当事。 赵弈是一点也没想到穆清清会来找他。 纵使彼此私下已经确定关系,表面上两人却什么关系也不算。穆清清是身份贵重的侯府嫡女,平素最为注重礼节声誉,即便将来两人定了婚,只怕明面上也是抹不开一层规矩。 第99页 像这样亲自登门来找他的事,赵弈根本想都不敢想。 “不怪你,是我临时起意,来时也没想太多。”考虑到作为一位未出阁的小姐,擅自跑到未成婚的成年男子府邸坐客不合礼法,穆清清还同意了穆云凌跟随,心想姐弟出行至少可以抵消一部分非议。 但那时穆清清就算想过贸然造访有可能会碰上赵弈不在王府的情况,却万万没想过在此留夜这等状况外的事情。 穆清清已经能猜到祖母得知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指不定会觉得白天刚放话的她转眼跑去赵弈府里留夜,纯属故意挑衅。 虽然同意管事提出的留宿这件事,本身确实存有几分蓄意在里面。 “我没想到你会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赵弈并不想老实躺着,没奈何穆清清不让起来。壁灯的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像小小的一簇星星之火,把乌黑的瞳眸燎成璨火广原。 看在穆清清眼里,忽然觉得回去即便挨训也无所谓。 仔细一想,似乎每次都是赵弈跑去找她,而她从没主动为赵弈做过什么。 所以现在赵弈才会那么高兴? 穆清清想让他更高兴:“你现在困吗?” 赵弈想说不困,可又想到穆清清方才说她等困了:“你困了?” 穆清清摇头:“见到你就不困了。” “我也不困,”赵弈立刻从榻里蹬起来,不忘补一句:“我特地赶回来就是为了见你。” 如此穆清清就放心了:“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白天我向祖母表明心迹,我说我想嫁给你。” 穆清清不鸣则己一鸣惊人,赵弈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反应过来,作势就要下榻:“我让人去备礼。” “备什么礼?”穆清清莫名。 “提亲、不,三书六礼该准备的我早备好了。”赵弈突然恨起今晚喝的一壶壶酒,虽然没醉,却还是让脑子变得不好使了,“我现在立刻就去你家——” 穆清清哭笑不得:“天还没亮呢。” 赵弈一看天色,恍然道:“那赶紧睡吧,睡醒就去。” 穆清清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睡得着:“你是不是醉得很厉害?”不然怎么看上去这般迷糊。 “我没醉。”赵弈把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露出炯炯的光,“这不可能是梦。” “当然不是梦。”穆清清失笑,执起他的一只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你看……” 没等她笑开,赵弈的身子顺着她抓握的动作向前倾,一个口勿轻轻落在那双渴盼已久的唇瓣上。 浅尝辄止,很快分开。 穆清清盯着近在咫尺的赵弈,因为太过靠近,以至于很明显地就能捉捕到对方轻薄她之后所流露出的那份紧张。 也不知担心是梦,还是担心遭到抵拒,赵弈看上去非常紧张。紧张到穆清清没办法斥责他的轻薄之举,只得问:“现在还觉得是梦么?” 赵弈抿着发烫的唇,眸光忽闪:“要是你今晚能留下来的话……” 穆清清果断道:“你还是好好作梦吧。” 梦里什么都有。 赵弈仗着通身酒气不讲理,硬是磨了穆清清半宿。穆清清本就等他等得呵欠连天,最后究竟是怎么睡着都不记得。 房里的烛火烧剩白芯,好一阵明明灭灭,最后化作一缕烟灰,飘散于漫漫长夜。 不知是白天听了太多穆云凌提起的小时候,这一夜的穆清清梦回早已遗忘的许多年前。 那时弟弟尚是枚走路歪歪扭扭的小胖团子,对谁一点也不生分。 春和景明的这一天,小胖团子不知打哪冒出来,歪歪扭扭扑进姐姐怀里。彼时方过髫年,半大不小,穆清清被个小胖团子压个正着,险些人就起不来了。 后来身子一轻,穆清清才发现团子被人抱起来,艳阳刺得睁不开眼,背光的少年已经走了。 “那是谁?” “狗、狗……”奶声奶气的小胖团子嘟嘟嚷嚷:“狗杂种。” 穆清清听完,皱眉扳过弟弟肉嘟嘟的脸:“谁教你的?不许骂人,要叫哥哥。” 金仙玉童似的的阿姐一皱眉,深深震撼了还没形成三观的小胖团子,从此再叫不出一声狗杂种,无论谁教都只喊哥。 四哥、四哥…… 黑夜之中,赵弈小心将穆清清拢入怀中,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软玉温香,随她一并跌入遥远的梦。 “谁让你喊我哥的?” 喊他什么的人都有,前不久还学着其他人喊狗杂种的小娃儿,突然改口喊他哥,赵弈莫名其妙。 围着他转的小胖团子竖起一根手指头:“阿姐、我阿姐。” 赵弈顺着方向瞥见一间小禅房。 令人窒息的青烟久久不散,无时无刻缭绕在小禅房中。慈眉善目的偌大金身对小孩而言并不像普渡众生的佛祖菩萨,反倒是一座座庞大凶猛的吃人怪兽。 赵弈看不懂那么点儿的小女娃怎么能够忍受得住如此窒闷压抑的地方,于是他轻轻敲开整间房里唯一的一道窗门…… 第58章 第二天清早, 毅王府突然传出惊恐哀嚎,吓得王府管事带人匆匆赶去客居一瞧, 只见昨日到访的客人在院子里莽冲莽撞,一见人就惊恐万状扑上来:“我阿姐怎么没了??” 第100页 他天仙似的阿姐平日都不放心单独出门的,怎么一觉醒来就没了:“我阿姐不可能丢下我一个人走了的,是不是你们把她给藏起来了??” 穆云凌在客居闹得不可开交,王府管事好不容易才把人劝住道:“穆二小姐没事、人还好端端在王府坐客呢……” 穆云凌风风火火冲进膳厅之时,自家姐姐正在用早膳,抬首瞧见弟弟还不忘招呼他:“你可醒了, 一起用膳吗?” 但见她神情自若,没损没伤, 穆云凌这才放心坐下, 抱怨连连:“你起来怎么不叫我呀?早上没见你可把我吓一跳。” “反正也没什么事,昨夜睡得太晚,想着让你多睡会。”穆清清主动替他递碗筷。 穆云凌没客气地夹一筷:“昨晚等到半夜我直接睡你房里去了,你是在我那间房里睡的吗?” 穆清清含糊道:“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了。” 穆云凌自动过滤这句话:“那四哥回来了吗?” “回来了。”穆清清神色舒缓, “今早有事, 天没全亮就又走了。” 穆云凌咦了一声, 不高兴地噘起嘴:“哪有主人家这么晾着客人的呀?昨天白等一天, 今早人没见着就又走了。” 穆清清给夹馅饼塞嘴:“没事,我已经见着了。” 穆云凌想说他没见着, 莫奈何饼子太大, 塞得满嘴是油, 想说话都没空说。 一顿丰盛的早饭把穆云凌睡完一觉空落落的肚子给填得圆鼓鼓, 对赵弈的不满也随着减轻不少。王府管事尽职尽任, 美其名曰饭后消食, 领着两位游逛新近修缮完毕的毅王府。 前朝旧王府邸本就建得奢美阔气,经过一翻全新修缮之后更是非同凡响。穆云凌一路夸过来,直说四哥好眼光。 王府管事失笑:“是皇后娘娘好眼光。” 当今圣上对毅王的赐封不情不愿,皇后生怕宗亲府怠慢,于是亲自为毅王王府操刀,府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皇后亲自选的,彰显她对毅王的关护程度。 穆云凌闻言立刻又拍了几句姑母的马屁,然后感慨说:“就是位置偏了点,从我们家到这要走好远。” 王府管事神情温和:“府址是王爷亲自选的。” 穆清清眉心一动。 从前赵弈半夜找她,穆清清还曾想过毅王府太远,如此往来挺不方便。如今才听管事的说府址竟是赵弈自己选的,偏偏选了个远离穆家的地方…… “四哥干嘛选个这么远的地方,该不会是不想跟咱们家来往吧?”同样一句话,听在穆云凌耳里他小声对姐姐嘀咕:“那怎么办?阿姐要不别嫁他了吧?” “……” 赵弈要是知道穆云凌这么曲解自己的用意,只怕恨不能倒回到昨晚,一脚结结实实把他给踹翻。 穆清清忍俊不禁。 彼时朝廷掀起一阵小波澜,原因是今朝毅王未早朝,太子亲自现身说法,原来数日前北衙司已经统整一份考核录册上疏御案,其中恰恰就有独孤钦点的毅王在册。 虽说毅王频频流连北衙之事很多人都听说了,但众人皆知独孤此人臭脾气,不是没人试图对他下手,但是鲜少有人能成功。 谁也没想到平素上朝只会一昧附议太子的毅王突然闷声干大事,直接空降北衙司,打了其他皇子党一个措手不及。 就这样,赵弈清早天未亮,直接改道去了北衙报道。 此事在朝中引发小热议,但很快赵弈就成了全城热议。因为在他入北衙司的同一天,皇后从内宫送出一封信,当天毅王府差来的官媒携同此信跨过穆家的门槛,正式为毅王向广恩侯府求娶侯府嫡小姐穆清清。 此事瞬间引爆全城热议,虽然在此之前已经有毅王大张旗鼓向穆家示好,意在求娶穆家小姐,可谁也没想到毅王动作这么快。 估且不提穆二小姐刚经退婚风波,若说此前毅王空有闲职虚名够不上穆老太的眼,现如今他入了北衙独孤将军的眼,就凭北衙这块香馍馍,足以提升他在整个太子|党内的身份地位。再加上皇后亲自保媒,这桩婚事很难不成。 待穆氏姐弟回到家时,官媒已经从穆家带出好消息,这桩亲事一拍即成。接下来就等双方交完三书,采个良辰吉日,再行完六礼。 都说好事成双,对赵弈而言自然是喜上眉梢的大好事。然而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沈南霜在得知这两件事以后在房里狠狠摔砸发泄一通。 当日吴月盈出京,沈南霜特意前去相送,却不是为了彼此虚伪的姐妹情,而是想从吴月盈口中套出当日金荷榭变故的真正原因。 事实证明吴月盈之所以会在山石圃园出事正是受到穆清清的阻拦,如此沈南霜彻底确信这两世遭遇的不同正是出自穆清清之手。 否则说不通穆清清到底是怎么知道吴月盈的计划并加以破坏。 沈南霜冷笑,难怪今生的穆清清这么轻易就放手裴成绎,因为穆清清早就知道她与裴成绎的私情。然而最可恨的是,穆清清为了对抗她竟找上了赵弈! 不怪乎她总觉得今生的这个赵弈各种举措总是快她一步,现在就连北衙司都已经被赵弈截足先登,再这么下去她恐将没有筹码继续对付那对狗男女,必须尽快想办法才行!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沈南霜心神一定,草草收拾砸碎一地的瓷片,推开房门看向来人:“思鹄,你来了。” 第101页 沈思鹄沉默地站在门前,余光越过沈南霜,瞥见地上没擦干净的水渍。 “手滑,不小心打碎了。”沈南霜注意到他的视线,佯作自然,“别担心,我没伤着。” 换作平时,沈思鹄一定抓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然而今日的他却显得格外沉默。 不、这段时间她忙于笼络前世旧部、周旋靖王,许久不曾与沈思鹄静坐下来好好谈心,沈南霜暗暗反省,伸出柔荑去牵他的手:“你先进来再说。” 沈思鹄没有挣开她,却在踏进屋里之后转身去关门,因此沈南霜并没有留意,两人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松开。 “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他一进门就单刀直入,沈南霜心觉怪异,但也没有刻意多想:“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你现在都快高我一个头了,小孩子个子长得就是快,我可就没办法再长了。” 将来沈思鹄还会长得更高,因为精于武艺、长年锻炼,不得不说是那么多男人当中她最心怡也最满意的健硕身材。 可惜少年现在还没长开,到底是太青涩了。 沈思鹄默然:“你又把我当小孩。” “你都这么高大了,我哪敢说你是孩子。”沈南霜掩嘴笑,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以往说他是小孩时的过度反应,现在的出奇平淡显得格外反常。 “你最近是怎么了?连对我都不说实话了是吗?”沈南霜佯作发怒,却迟迟换不来沈思鹄以往那般讨饶与劝哄。 沈思鹄一言不发,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沈南霜没由来感到恐慌,两辈子出现了太多差异,这种无法得心应手的感觉令她既烦躁又不安,为什么就连沈思鹄也变得不像上辈子那么听话? 沈南霜想到沈思鹄最开始流露出异样正是从他说遇见穆清清开始:“是不是穆清清对你说过什么?” 令沈南霜火冒三丈的是沈思鹄虽然面露讶色,却并没有否认她的质问:“她又跟你说什么了?难道你没看出来她故意接近你分明居心不良?你就信她不信我?!” 沈思鹄蹙眉想说什么,可是见她情绪激动,他毕竟容让了沈南霜这么多年,此时也不希望与她起任何争执:“是我不好,我以后都不会再见她了。” 确定沈思鹄还像从前那么事事顺她,沈南霜内心的不安这才稍稍得以平缓:“我不是想要说你什么,可穆清清总是挑弄是非,以前是裴大哥,现在是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真不想因为她导致我们姐弟之间有所误会。” 沈思鹄低头:“我明白。” 见他服软,沈南霜这才稍稍舒心:“其实我找你来是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北衙司的独孤将军与我是忘年交,因为从前还与我外祖母极为交好,对我这个晚辈也是非常照顾。”沈南霜欣然道,“前几日我与他说明你的情况,他对阿爹也十分赏识,已经同意收你入北衙了!” 沈思鹄的表情从原来的怔忡,到渐渐凝重起来。 “本来想过几天再给你惊喜,正好赶上这批录册,你这几天准备准备,明日我带你去见见独孤将军……” 未等她说完,沈思鹄已经打断道:“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沈南霜的欣喜之色僵在脸上:“你知不知道这种机会别人盼都盼不来,要不是我千辛万苦向独孤将军求的,你以为就凭现在的你能进北衙吗?” 沈思鹄沉沉吁息:“你也说了,我凭什么进北衙司那种地方?凭阿爹的军绩,还是凭你的人情?这样进的北衙司谁肯服我?” 沈南霜的脸色越渐难看:“不服就打到服!我知你有本事,更知你有这个能力!骨气能当饭吃吗?毅王还不是靠关系进的,就只是因为他是皇子,别人更不服他!” “我不想跟谁比,我只跟我自己比。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毅王至少是个真正站上沙场的军人,他甚至为朝廷夺下黑沙。而我呢?我不过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毛头小子,独孤将军岂会看得上我?” 沈南霜怎么也没想到前世明明轻易就能说服的事今生却变得这般焦头烂额:“正因为你现在还缺乏经验,你更应该寻找锻炼的机会呀!” “你说的没错。我不仅缺乏锻炼的机会,还需要更多的实战经验。”沈思鹄深深看她一眼,“所以我已经决定回济北关,难道阿爹没有告诉你?” 沈南霜的心咯噔一下:“回、回济北关?” “不仅是我,阿爹也有打算请调回去。”深思鹄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不敢置信的表情,“那毕竟是你我自小成长的地方,从哪来我们便回哪去。” “阿姐,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走?沈南霜神情呆滞,回哪里?济北关? 她上辈子到死都没再回去的地方,那个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地方,她为什么要回去? 落荒而逃? 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说: 实不相瞒,我感觉这个月能完结 第59章 毅王与穆二小姐定亲的事一经传开, 许多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不久之前刚刚解除婚约的裴家。 尽管在解除婚约之后两家关系出现一定程度的破裂,但双方长辈毕竟是多年老交情, 彼此同在官场都是偏拢太子的一方。虽说亲家做不成,同僚关系却还在继续,相互都不希望被小辈的原因动摇彼此的立场与关系。 第102页 尤其造成两家解除婚约的最主要责任在裴家,相比提出退婚的穆家,知悉内情的裴尚书更恼火的是自己的儿子。即便在与穆家解除婚约之后,裴家亦没有成全裴成绎的爱情,裴尚书甚至勒令儿子务必要与沈南霜断绝关系。 因为这件事裴成绎承受家中极大压力, 就连行动上也多多少少受到家中约束。穆裴两家解除婚约之后,裴成绎再不曾踏进穆家半步, 而广恩侯世子穆文筠也已经许久不曾约他出来饮酒畅谈。 原是无话不谈的同窗知己, 此时却坐在酒桌前相对无言。 “喝吧。”穆文筠兀自倒酒:“本来想狠狠骂你一顿,看你现在这副德行也不知该从哪里骂起。” 得知裴成绎为了别的女人闹退婚,穆文筠早就想叫他出来当面对质。谁知裴成绎受家中约束,而他家也乱成一团粥,各自为各自的事焦头烂额, 直到最近家里把妹妹的婚事定下, 穆文筠才终于决定来找他。 事实上, 裴成绎也正是听说了穆清清的婚事, 才会出来见穆文筠的:“清清的事,是我有愧于她。” 穆文筠面色不豫:“既然有愧, 何必当初?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又是想做给谁看?” 数月不见, 裴成绎看上去形容憔悴, 不知道的还当负心之人是穆清清而不是他。裴成绎苦笑:“我无意在你面前表露这番情状。” 他轻轻摩挲杯沿:“如果我说不是因为退婚的事, 恐怕只会更加惹你不快吧?” 穆文筠怒拍案:“姓裴的, 我算是看清你这这混账到底什么嘴脸!” “但我真心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裴成绎抬起酒杯:“自罚一杯,你随意。” 穆文筠看他仰头灌酒的动作:“你该赔礼道歉的人不是我。” “我知道,但我无颜再去见她。”裴成绎闷头倒酒,“知她过得比我好,至少能够抵消我心头的一丝罪孽。” 穆文筠冷笑:“如此轻易就能抵消你心头的罪孽,那要用什么才来抵消你对她造成的伤害?” 裴成绎默然:“大概是我的报应。” 但见他神色颓靡,穆文筠一时也不明白究竟这俩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他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那般毅然决然,我不信你完全没有考虑到后果。难道仅仅因为家里的反对、你爹的逼迫就能把你变成现在这副反常的模样?你还是我认识的裴成绎吗?” “不,是我设想不够周全,是我当初太天真……” 穆文筠看裴成绎一直往杯里倒酒,终于忍无可忍按住他:“裴成绎,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是你先负了人,令我妹妹受尽耻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后悔?”穆文筠面色乌沉:“既然当初选择你的路,就要为你的所作所为负责到底。就算后悔,也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现在这样只会令我不耻。” 他砰地一声放下酒杯,起身离席,头也不回。 留下裴成绎独自面前一张酒桌两个酒杯,他自嘲一笑,兀自倒酒闷头饮尽。 厢房门外躲着一人,她形色闪缩,不时朝里边张望,确定穆文筠已经离开才蹑手蹑脚跨进房。 一声‘裴公子’在耳边响起,裴成绎饮酒的动作一顿,醉醺醺地瞥了过去…… * 穆清清与毅王的婚事传开以后,郑宝郁登门来找过她:“我还以为这事没那么容易成,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你们竟然就定亲了。” 郑宝郁唏嘘不己:“听说毅王府都已经开始布置新房了,别是没等我眨眼你就已经嫁过去,再眨眼连孩子都有了吧?” 穆清清其实也没想到赵弈动作那么快,几天前才派官媒把亲事说下来,转天就让人把问名纳采送聘礼全给办了。 速度快得就连她都有些不适应,郑宝郁严重怀疑:“他该不会真的早有图谋,不然怎么可能连聘礼都准备得这么快?我可警告你,就算要嫁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他要娶也得风风光光才能把你娶走,绝对不能太委屈自己。” 穆清清心宽道:“没事,我的嫁衣还没做好呢,他就是再快也得等我把嫁衣缝好才行。” 郑宝郁瞅她手里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凤鸾龙鳞没绣好,思来想去,坐在她旁边的位置道:“要不然我帮忙做一部分?” 穆清清讶然:“你不是不想我这么快嫁么?” 郑宝郁撇嘴:“虽然我不喜欢毅王这么猴急的性子,可既然是你自己喜欢的,我当然希望你们有情人早成眷属。” 穆清清莞尔:“郁姐姐对我真好。” 郑宝郁舒眉,一边商量哪部分帮她绣一边道:“我可能就没那么快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现在过过手瘾也好。” 穆清清闻声一顿,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那日我把太子狠狠数落一顿,”郑宝郁回以一笑,淡然把那天的事与穆清清说了,“我看他气冲冲走了,估计心里都快气死了,想必日后也不可能娶我这样的女人作太子妃罢。” 穆清清没想到郑宝郁把话说得这么绝:“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肯这么低声下气地讨饶,也许这已经是他作出转变的第一步了呢?” 至少换作从前穆清清是绝对想象不了这样的太子的。 郑宝郁陷入沉默,摇头:“平安寺的老方丈曾与我说过,正因我心中有爱,才会无时无刻陷于忧怖之中。” 第103页 “可这样真是太累了,这些年我真是受够了,我已经不想去等他转变了。” 只有离于爱者,才能无忧且无怖。 穆清清定定看着她:“郁姐姐已经不喜欢太子殿下了么?” 郑宝郁没有回答,却露出释然的笑。 彼时穆清清还不知道,就仿佛是在向旧日的爱情作道别一般,郑国公府里的那池鸢尾花已经被一株株郁金取代。 而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郑宝郁与虞鸿舟的接触越渐频繁。 此时穆清清全副心力专注在她的那件嫁衣上,原先是用作与裴成绎成亲所用,解除婚约之后一直压箱底,直到最近才被她给重新拿出来。 那天她问赵弈介不介意,赵弈嘴上说是不介意,表情酸得像颗未成熟的李子果。这要不是因为赵弈听她说不缝完不嫁他,生怕重做一件要等更久,恐怕也不能这么快接受了这件红嫁衣。 为此穆清清决定把整件款式做些改动,埋头忙活了好些天,这天叶氏没头没脑撞进来,一进门就朝她哭。 穆清清起初听得懵懵懂懂,后来才知父亲以要收沈南霜为干女儿要挟,只要叶氏肯答应,从此他都再不提和离。 叶氏气得心口疼:“听说沈将军父子要回北济,你爹那个死脾气舍不得那个小贱胚子去边关吃土,非说要收她作干女儿,还说等沈家父子一走,就把她给接进府!” 事隔多时,穆清清险些都快忘了父亲心里那点小九九,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时候旧事重提。 在此之前广恩侯的意思更坚决,后来穆裴两家的婚事因为沈南霜给散了,他被皇后提进宫里狠狠敲打一番,这才略略收了这份心思。 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儿的婚事已有着落,广恩侯无端又起了收干女儿的心思,只不过这次看来更加深思熟虑,还知道拿住叶氏的软肋威胁她。 叶氏这段时间被丈夫冷落怕了,本来想把女儿跟娘家的小辈牵线,从而得到娘家对她的扶持。如今牵线不成,娘家的人不怎么搭理她,叶氏真怕被和离,回到娘家一无是处。 难得广恩侯主动递来橄榄枝,叶氏当然巴不得接,可一想到要被林氏的女儿登堂入室,她心里就憋屈之极。于是她打起女儿的小算盘:“姓沈的小贱胚子当初抢了裴成绎,现在居然还有脸进穆家的门?她怕不是知道你要嫁走了,就以为能够心安理得鸠占鹊巢吧?咱以前的账都还没跟她算呢,万不能让她给得逞了呀!” “要不你跟毅王说说,让毅王去劝你爹?毅王如今身份大不相同,我看你爹就挺憷他的,他说的话你爹肯定听。”叶氏两眼放光,“对,让毅王替你出头,不然咱就不嫁他!” “……” 叶氏的小心思全作脸上,穆清清又哪会不知道她就是看不得情敌之女进这个家。她轻叹一声:“倒也不必让他出面,我自己来吧。” 叶氏一脸诧异:“你来?” 当天穆清清就去敲开广恩侯的书房。 广恩侯刚把收养沈南霜的事跟叶氏说,转头鲜少求见的女儿就来找他,想也知道怎么回事。广恩侯拉长脸:“怎么,你母亲让你来的?” “母亲?是我来给父亲送汤盅了。”穆清清只字不提叶氏,免得本就诸多龃龉的老两口又生事端。说着她把特意从厨房要来的灵芝鸡汤给端了进来,“女儿能留在侯府的时日不多了,心中总是惦念着家里的人。父亲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万般操劳。女儿不孝,能给你端汤的时候少之又少。” 广恩侯接过女儿递来的调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指了张太师椅给她:“哪是不孝,是有心了。” 穆清清文文静静地落座。 广恩侯看她低眉顺眼,想到这孩子即将要嫁的毅王,表情不由自主放缓和:“毅王府也在京城,日后没事也能多点回家走动。我看毅王对你有心,想必不会多说什么。” 穆清清温声道:“虽然泠然居是女儿自小居住的地方,但出嫁之后一直空置也不是个事,若是家里其他人想用,便拿去用吧。” 广恩侯刚要点头,就听穆清清接着说:“但如果是沈家小姐的话,女儿恐怕心中隔阂未消,倒情愿任它空置算了。” 广恩侯一口汤险些没呛嗓,黑起脸说:“果然是你母亲让你来的罢?” “父亲一定要拉母亲说事吗?就算她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的,是我自己想来的。”穆清清惋叹。 广恩侯冷哼一声:“她要不是心虚,何必非要针对南霜?我不跟她算旧账,她就是死性不改。” 穆清清瞅着理直气壮的父亲,目色幽幽:“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那女儿是否也该问问,当日沈家小姐中伤女儿构陷她之事,还记得父亲说会还女儿一个清白,不知彻查得如何了?” 她不提广恩侯都已经忘了,顿时哑口无言。 穆清清当初也没想过要父亲如何替自己作主,否则这句话早就该问了:“穆裴两家的婚事已经解除,女儿其实不想旧事重提。但若父亲执意要把沈小姐接入府中,恐怕便是女儿不想提,这件事在我们家永远也绕不过去。” 广恩侯想过这件事提出来,家里有多少人会反对,所以他首先想到要塞住叶氏的嘴,其次便是老太君和宫中的皇后。家里的小辈他完全不当回事,最大的阻力便是大儿子穆文筠,小儿子穆云凌可能会跟着跳脚,但他就从来没想过最先找上门的竟是穆清清。 第104页 他以为女儿都要嫁出去的人,家里的事肯定不会多管。再者穆清清从来也不会多事的性子,即便有也是心里闷着,从来不敢向他提出歧义的。 难道是因为有了毅王在背后撑腰,从前唯唯喏喏的人现在也有脾气了? 广恩侯心中百转千回,穆清清大抵也能猜出一二。换作从前也许会伤心的事,现在却出乎意料的毫无波澜。也许是早有预料,又或许是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人,穆清清已经不会再被其他人左右:“虽然女儿能够理解父亲对心中那位的亏欠之情,也能够理解父亲想要弥补照顾沈小姐的那份心意,但父亲眼里只有别人的女儿,却由始至终从来没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过呢。” “希望父亲以后不要再以对别人的愧疚作为对妻儿不负责任的借口了,”穆清清幽幽道,“毕竟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也从来没有一丝愧疚么。” 第60章 皇后娘家一下子出了一正一侧两位皇子妃, 这事引起宫中皇帝的不满。 自从太子入朝之后,这些年皇帝眼见着朝中诸臣逐渐向太子倒戈不说, 民间亦有越来越多赞扬太子的呼声。 太子在朝势力越渐庞大,皇后外家竟还不遗余力地将女儿嫁给他的其余皇子,这在皇帝眼里无异于结党营私。 当初赵弈从黑沙回来拱手将黑符令交给了太子一事已是皇帝心尖刺,他一向与太子兄弟连枝,这点皇帝是知道的,可老五难道也昏了脑袋倒戈太子不成? 皇帝原本觉得不可能,可自他得知康王生母贤妃与皇后越走越近, 一向对他后宫无感的皇后竟能允许贤妃予取予求,双方俨然达成共线之后, 皇帝看待康王的眼神也变了。 所以当康王出事的时候, 皇帝甚至眉也不抬,作壁上观无动于衷。 原因是这日早朝,一名官员站出来上疏弹劾康王,称其年前出游至地方州郡时,曾恃势逼|奸当地清白女子无数, 甚至染指该郡刺史千金。事后为掩盖罪行不惜逼迫刺史帮其掩盖, 致刺史之女投井自尽, 其作风不端、丧尽天良, 种种血泪罪行已经当地相关人士一一罗列,千里迢迢告到了上京来。 此状一出百官惊骇, 以康王为首的中书令等官员面色铁青, 尤其中书令的女儿刚与康王定立婚约, 这种时候曝出这种奸|污女子的丑事, 可谓是一巴掌实实在在甩在他的脸上。 康王当机立断大声喊冤, 坚持自己受人构陷, 然而他却不知道跟随血淋淋的陈情状一起进京之人,乃是先帝外嫁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异母姐姐。 原来这位清白尽丧投井身亡的刺史之女与太长公主之子本有定情之约,无端遭了康王祸害,对方心中怨恨之极,这才带着血书造到了京城来。 当天皇帝亲自召见了这位远嫁已久、并没有多余感情的异母姐姐,康王也因手中多条人命而锒铛入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非但不会救康王,甚至很可能往儿子的背上再踩一脚。最先撇清关系的正是康王麾下主心骨的中书令,他以康王作风不检有负女儿为由火速解除两家婚约。 随着中书令置身事外,余下康王党如鸟兽散,就连贤妃外家也想抽身而出,可惜还没等他们找到机会。以太子为首开始揭篓子,将以康王为首等官员假借出行之名到地方州郡欺压百姓大肆敛财的罪行公之于众,彻底治他个死罪。 随着康王落马之后,穆盈盈的婚事自然也被搁置了。 曾经的喋喋哭闹百般不愿似乎成了笑话,如今她便是想嫁也没法嫁了。 昔日设想扶持康王登顶皇后的梦碎了,唯一能够与家里谈条件的筹码也没了,背负这样一个不清不白的污名,除非远离京城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嫁,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想要她。 穆盈盈彻底沦为了没用的废子。 这一切沈南霜都不关心,她正在为如何留在京城焦头烂额。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养父已经提交了转调济北的申请,那份申请已经被批放下来,事已成定局,沈将军很快就要回济北关了。 得知此事的沈南霜很崩溃,最让她崩溃的是前世对她忠心不渝的沈思鹄也变了。他拒绝了她千辛万苦求来的北衙司一职,坚持随父回济北。 无论她如何挽留,沈思鹄都无动于衷。 沈南霜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在这种时候回济北,为什么沈思鹄会变得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在脱离原来的轨迹! 她不想走,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她不能就这样轻易离开。所以沈南霜找到了广恩侯,只要广恩侯收她作养女,那么她就能够理所当然地留在京城,即便只有她一个人留在京城也无所谓。 谁知原本信誓旦旦的广恩侯突然对她避而不见起来,沈南霜按捺性子等了几天,眼看着离月底沈家父子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忍无可忍亲自找上广恩侯,却被告知这事恐怕不能成。 “南霜,是我对不住你。”广恩侯面露心虚,“我没想到清清会对这事如此反感……事前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我可以另想法子补偿你……” 穆清清,又是穆清清! 沈南霜心中扭曲,她所有的不顺都是穆清清造成的:“她在哪,我要见她。” “这……”听出她语气不善,广恩侯不免担心两人碰撞一起会出事。 沈南霜的视线落在他顾虑的神情上,语气略略收敛:“侯爷,正是知道她对我心存偏见,我才更要见她。我不希望因为我导致你们父女关系破裂。” 第105页 比起亲女儿的言语抨击,显然沈南霜的话令广恩侯更为受用:“我让人带你去。” 正在专注缝嫁衣的穆清清听说有客求见,得知来人是沈南霜,心中莫名:“我能不见吗?” 下人欲言又止:“侯爷吩咐道,希望小姐能抽出时间见上一面。” 好吧,看来是不能不见了。 穆清清唯有收好那件未成品,起身前往小茶室。 不久之前她刚在这里接待了沈思鹄,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沈南霜。 因为同为女子,穆清清让人把青帘收了。她最近做女红做得眼酸手麻,这会儿也懒得自己煮茶,直接唤人沏茶上糕点:“沈小姐请便,听说你有要事找我?” 沈南霜坐在对面的位置,冷眼打量她:“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多日不见,穆二小姐看上去确是春风满面。” “多谢夸赞。”穆清清摩挲脸颊,她这阵子忙于女红,别人见她都说憔悴,怎么到沈南霜眼里却是满面春风? “我听侯爷说了,听说正是你极力反对他收我为养女之事。”沈南霜见她不温不火,面色逾郁:“看来你之前说已经放下裴大哥全不过是漂亮话,心里到底还是在怨我吧?” 穆清清静默片刻:“我放不放得下裴公子,与心里怨不怨你有何关系?又与我爹收你作养女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沈南霜振振有词:“你怨我抢走裴大哥,所以极力反对侯爷收我为养女,归根结底不过是想报复我罢了。” “也是。”穆清清感慨,“那你觉得以你的所作所为,我不反对难不成还要支持你?” 沈南霜一脸果然:“你终于曝露本性了。” 穆清清按揉眉心:“如果你见我就只是想问这些的话,那请你离开吧。穆家不会收你这个‘女儿’,无论将来嫁人与否,我都不会同意这件事。” 沈南霜目露寒光:“你这么做只是将你父亲往外推而己,事实上我从来不稀罕当你们穆家的女儿。” 穆清清深深看她一眼:“既是如此,我希望你能更干脆一点,与我父亲彻底了断任何关系。” “看来本性毕露,你倒是装都不装了。”沈南霜面上闪现羞恼之意:“你不想让你爹跟我有关系,那我倒要问你为什么总是接近我弟?” “沈公子?”穆清清寻思:“我听说沈公子不日将随沈将军离京去往济北,而你却似乎打算留在京城,想必他已经做出他的选择。”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接近他了吗!”沈南霜忍无可忍,“穆清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挑拨我跟思鹄的关系?!” 她不知道穆清清到底对沈思鹄说了什么,但一向听顺的沈思鹄竟然忤逆甚至想要离开她,这对当下面临各种困境的沈南霜而言无疑是极致命的打击。 “你认为仅凭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就能离间你们多年的感情吗?”穆清清蹙眉,“如果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你想说是我的问题?”沈南霜只觉荒天下之大谬:“思鹄从来都很听话,只要我说什么他从来不会忤逆我。可自从听信你的挑拨离间他就变了,这都是因为你!” “难道不是因为你和裴大哥在一起以后,他才变的吗?”穆清清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将过错归结在别人身上,就真不觉得自己本身也有问题?“他的离开成全你和裴大哥的两情相悦,难道还不好么?” 沈南霜双眼微睁:“你说什……” “你应该知道他对你不是姐弟之情而是男女之情吧?”穆清清记得天书里写得很清楚,沈南霜早就知道沈思鹄对她的心意才是,“你既然给不了他回应,他选择放手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沈南霜紧紧抿唇,面若金纸。 不应该的,不应该。 沈思鹄对她用情至深,前生即便她身边有再多男人都愿意无怨无悔地守护在她身边。现在只有一个裴成绎,她甚至还没嫁给裴成绎,沈思鹄怎么就放手了呢? “是你。”沈南霜恍悟,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今生沈思鹄态度变化那么大,正是因为他被穆清清怂恿了!“你为了报复我抢走裴大哥,所以就把思鹄从我身边夺去……” 穆清清已经不想多做辩解去纠正她的强辞夺理:“我确实劝过他放手,但做决定的是他自己,而迫使他做决定的人是你……” “够了!”沈南霜目眦欲裂,面色狰狞,“穆清清,我早该看穿你的阴谋诡计,你以为重来一次你就能压在我头上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重来一次?穆清清张口欲言,被沈南霜高声打断:“我不会输的!” “上辈子你赢不了我,这辈子我也不会输!” 穆清清还想说什么,但沈南霜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霍声就走。 穆清清追到门口,望着她被阴影笼去的那抹背影,终是没再继续,只是方才沈南霜说的那些话很是令人感到在意。 “上辈子……”穆清清低喃,“……和这辈子?” 第61章 沈南霜与沈思鹄从未有过真正分离的时候,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上辈子沈思鹄能够不离不弃一直坚守在她身边最后一刻, 沈南霜满以为这一世的沈思鹄同样也应该如此。 可现实却像一记巴掌,狠狠甩得她遍体鳞伤,迫使沈南霜不得不认清两世轨迹的截然不同。 第106页 原本她还暗幸着重来一次拥有前生记忆的她可以获取更多先机,可她始料不及穆清清也是重生的。 是呀,既然她能重生,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 如果她能早点意味到这一点再加以防范,现在就不至于陷入这等窘境。 离开泠然居的一路沈南霜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沈思鹄的背弃对她无疑是个极大冲击, 但屡次令她陷入困境的穆清清却像是她前进道路上随时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一日不除她一日都不得安宁。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手里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 上辈子沈思鹄是她最锋利的武器, 裴成绎是她最坚固的盾牌, 嫁给太子带给她的身份地位令她拥有了足以翻云覆雨的权利。可眼下这一切都还不属于她,如今就连沈思鹄都将离她而去,这让沈南霜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恐惧。 难道说她这辈子的选择是错的吗?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像上辈子那样选择太子,而不是矫情地为追求什么无拘无束的真爱。如今她选择了, 裴成绎又在哪里?她为了裴成绎遭受世人的唾骂, 即便动用靖王的势力压下那些流言蜚语, 可她心知嘴巴长在别人身上, 世人依然在背地里指责她是导致穆裴两家解除婚约的狐狸精。 沈南霜心中徒生一股怨气,她心知裴家人已经不待见自己, 与其日后嫁入裴家遭受苛待, 倒不如及早止损, 现在还来得及。 沈南霜内心重燃希望, 她应该去找太子。 “真的?!” 沈南霜步伐一顿, 避道藏身, 与前面走来的两名侯府丫鬟错过。对方赶紧示意收声:“你小声点。” “消息是从千秋苑那边传出来的,多半是真的了。” 那名丫鬟嘟囔:“咱二小姐没嫁去,倒叫她给占了便宜。” 听见她们提到‘二小姐’,沈南霜面色微凝,听着另一人不以为然道:“你懂什么?谁都知道文莺恨嫁,早巴不得二小姐嫁去裴家以后能抬她当个小姨娘。如今二小姐不嫁裴家公子了,她总不得有个打算。” “裴公子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哪能看得上她?” 对方取笑她酸:“好歹文莺也爬到人家公子床里去了,你有那个本事吗?” 听到此时,沈南霜宛若晴天霹雳。 与此同时,穆清清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自她与赵弈的婚事敲定之后,祖母和母亲相继从身边抽调丫鬟往她身边送。她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送来给她出嫁之时一并带进毅王府的。 这让穆清清不由自主想到了文莺。 当初与裴家定下婚约,祖母就曾向她表明将来出嫁把人一并带过去的意思。穆清清虽不知道裴成绎对文莺有没有意思,但她知道文莺肯定是对裴成绎有意的,所以当初听说穆裴两家解除婚约,她的反应才会这么激烈。 两家解除婚约之后,穆清清很少在身边见到文莺,还以为她是回了祖母身边,没成想这段时间她竟是去找裴成绎了。 虽然现在天书的内容已经改变,但在还没有改变之前,文莺确是随她一并嫁入裴家的。但当时裴成绎一心紧系沈南霜身上,对新婚之妻尚且冷淡如冰,又怎会看上一个陪嫁丫鬟? 直到偶然一次裴成绎醉酒归家,与文莺发生关系之后,这才抬她做了姨娘。 裴成绎的庶长子,原本应该出自文莺的肚子。 可怀胎七月的孩子眼看就要出生了,文莺却不知吃了哪来的毒燕窝,香消玉殒一尸两命。自此裴成绎再没对她有好脸色,只因他竟认为文莺与腹中孩子的死乃是她之所为。 然而事实是,沈南霜恼恨裴成绎纳妾,更担心一旦裴成绎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把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在母子身上,于是才有那碗毒燕窝。 而那碗毒燕窝在嫁祸给穆清清之后,也成功令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雪上加霜。 沈南霜从穆家出来之后立刻直奔裴府,她要找裴成绎讨一个说法。 可当她来到裴府时,府中下人却拦住去路,甚至不肯为她通禀,将裴成绎给请出来。 “我们公子不会见你的,沈小姐请回吧。” 沈南霜勃然大怒:“是他不见我,还是你们不让他见我?!” 门房唯有耐着性子解释道:“这确实是我家公子的意思,公子说了不想见你。” 这话更加触怒了沈南霜,裴成绎会不想见她?当初还眼巴巴求着要娶她,现在倒好,一出事连见都不敢见她了! 上辈子这个文氏便使了手段趁裴成结醉酒爬上他的床,那时候裴成绎还信誓旦旦向她保证对文氏绝无私情! 沈南霜原以为穆裴两家解除婚约之后,这个下贱的文氏便没了爬床的机会,谁能想到没了穆清清的这层关系,这两人还是厮混到一起。 沈南霜恨得险些咬碎满口银牙:“你告诉他,他今日不想见,日后都别再见了!” 直到沈南霜的马车扬长而去,门房收回目光,看向从门内走出来的人:“公子……” 裴成绎摇头示意无碍,目视马车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 沈南霜回到家中乱砸一通狠狠发泄。 乱了,全都乱了。 先是沈思鹄弃她而去,如今就连裴成绎也要背叛自己,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会不会就连太子也…… 第107页 沈南霜越想越不安,顾不得是否应该弄清楚状况,与裴成绎求证真相。当即她抹去桌上凌乱一片,铺开宣纸沾墨写信,然后将烘干的信纸投入封函,带着信就要出门。 猛一推开那扇门,沈南霜与站在门口的沈思鹄撞了个照面,她下意识将信背到身后:“你在干什么?” 尽管她的速度飞快,但沈思鹄依然看到了书函上太子亲启的四个字,然后他的目光撇向地面乱糟糟的碎片:“我听见你房里的声音,就过来看看。” “你又心情不好。”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这段时间沈南霜的脾气极不稳定,动不动就摔砸东西,房里的东西换过好几批了,就连沈将军也忍不住跑来关心她是不是有心事。 若是放在平时,沈南霜或许会适时放软脾气。可自从沈思鹄不肯听劝坚持要回济北之后,再加上今日受到了双重打击,沈南霜的心思敏感程度已经达到了顶点:“又?我为什么‘又’心情不好,难道你心里没点数?” 沈思鹄看出她情绪波动,不想跟她吵,只是蹙拢眉头:“天快黑了,你还要出去?” “既然你已经决定舍我而去,又何必再管我的事。” 沈南霜想要走,却被沈思鹄挡住去路:“我从来没说要舍你而去,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这句话非但没有平抚她的情绪,反而令沈南霜更加暴跳如雷:“我说了我不走!” 沈思鹄面色微沉:“不走你要留在京城做什么?” 沈南霜表情一僵:“我与裴大哥两情相悦,他已提出求娶之意,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走呢?” “既然你与裴成绎两情相悦,那为何要给太子写信?” 沉思鹄扣住她的手腕,令那封没来得及藏起来的信曝露眼前。沈南霜绷着脸 :“我有要事禀告太子,这与裴大哥没有关系。” 沈思鹄冷声道:“你的要事还需禀告太子吗?你不是一向都是跟靖王商量的吗?” 沈南霜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阿爹意欲离京返回济北,正是看出朝中局势翻涌、风云莫测。太子几番示好,阿爹都没有表态,正是因为他并不想掺和诸王之争。”沈思鹄隐忍多时,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可你呢?你与靖王谋事,又与太子缠扯不清,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沈南霜紧抿下唇,面色泛白。 “我不知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但我希望你能清醒一点,这不该是我们能去干涉的事情。”沈思鹄扳过她的双肩:“趁现在还能抽身离开,我们一起回济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回得去吗?”沈南霜掩面道,“我回不去了。” 她早已不是刚从济北而来那个无忧无虑的野丫头,她也不再是重生之前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沈南霜,历经前世的她根本放不下曾经拥有的一切,她不甘愿回济北! 沈思鹄无法理解她到底在挣扎什么:“怎么会回不去呢?只要你肯,我们现在就能走!” 沈南霜抬眼,定定望着沈思鹄:“好。” 没等沈思鹄展颜,沈南霜冷冷地接着说:“可我没办法就这样离开。” 她紧攥沈思鹄的衣袂:“帮我杀了穆清清,只要她一死,我就跟你走。” 第62章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赵弈敲开穆清清的窗时, 她正临窗静坐,案面铺开的卷轴有点熟悉, 隐约好像是在哪里看过。 穆清清指尖一顿,动作慢慢放松下来:“怎么不走门?” “我敲门了,你没听见。”所以他才绕个圈转到这边开窗看穆清清在做什么。赵弈翻窗翻得熟练,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忌讳被人瞧见。 尽管本朝有成婚之前男女双方不宜见面的礼俗,但赵弈借口带神医给穆老太看腿疾,隔三岔五登门造访广恩侯府。 所谓擒贼先擒王,赵弈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区区一个内宅老太。有了皇后的首肯之后, 如今就连穆老太都拿他没个主意。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弈每次一来都是大礼小礼没有断, 府里但凡遇过他的都曾拿过他的好处。 穆老太的腿疾自从有了老神医的治疗舒心不少, 人的心情一好,老神医天天吹嘘赵弈的洗脑作用也就起来了。这位老神医是从黑沙跟着赵弈进京城的,穆老太没少从他口中得知赵弈对黑沙的掌控权,心里自然也就有了新想法。 于是赵弈再不必偷偷摸摸爬墙翻窗,极其嚣张登堂入室。 “我刚从老太君那里过来, ”赵弈状作随意般提及, 支颐侧目, 目光不经意般瞄向她, “已经听说裴成绎和你那丫鬟的事了。” 穆清清收拢卷轴:“我也刚刚听说。” 赵弈见她无甚反应,一时不能确定她的内心是否真的毫无波澜。 穆清清忽而抬头静静瞅他一眼, 停下动作主动解释:“我没有伤心吃醋。” 赵弈一愣。 “我已经不在意裴公子了, 我不会为他伤心吃醋的。”穆清清想了想, 又补充道:“你别担心。” 赵弈表情明显僵了一下:“我不是……” 虽然很想挣扎一下, 但耳根处已经悄然泛起一片红, 赵弈闷哼:“我不是担心你为裴成绎伤心吃醋。” “那个丫鬟, 不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穆清清缄默:“嗯,很重要。” 第108页 穆清清从小养在祖母身边,自有意识起无论做什么都得照着祖母的规矩,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她的身边从来没有同龄人,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透过窗阖,看到其他堂表兄弟姐妹之时,也会渴求迈出那道门坎与她们玩在一起。 但这种渴求并不能够得到允许,唯一能够被允许留在身边的同龄人只有文莺。于是不知从何时起,穆清清将文莺视作心中的那份渴求全心对待。 赵弈清楚记得,小的时候总能见到穆清清被关在不属于年幼孩童应该独自留守的小禅房里,即便为她敲开了那扇唯一能够透光的窗,她也像个没有魂魄的人型木偶一般笔直端坐在蔳团之上,唯一能够令她露出鲜活表情的只是到点奉命进来带她离开的小丫鬟。 这个丫鬟就像是把锁住穆清清的密闭空间里唯一钥匙,十数年的陪伴成为穆清清唯一能够抓住的溺水稻草,所以她对穆清清很重要。 因为重要,所以珍视。 所以穆清清珍视文莺,因为在她感到孤独恐惧的时候,唯有文莺始终陪伴她照顾她。无论是否真心,就算明知文莺只是受命于祖母,可不能否认她从文莺身上得到了她想要的心灵慰藉。 予以回报,穆清清给予了文莺足够的包容与放纵。 “文莺有她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穆清清嗫嚅,“她本来就喜欢裴公子,如果我们两家没有解除婚约,她肯定是要随我一并嫁入裴家,迟早也会走这条路。” “相比起我,文莺可有勇气多了。” 赵弈静静听了会儿,双眼微眯:“解除婚约之前你就已经知道她喜欢裴成绎,却还打算带她嫁过去?我看她心眼不少,你就不怕日后被个婢子爬到正房头上?” 穆清清听出他语气古怪,解释说:“可她是我房里的丫鬟,肯定是要一起陪嫁的,而且祖母也有这个意思……” 赵弈突然笑了:“那不知你嫁我的时候,打算带几个陪嫁丫鬟?” 穆清清愣了下,迟疑地问:“你想要几个?” “……” 赵弈的笑逐渐狰狞:“你说呢?” “文莺如今已是裴公子的人了,肯定是不能陪嫁的。”穆清清素唇一抿,“但祖母和母亲前几天都往我房里送人了,一送就送了好几个。” 她越说,赵弈的脸色越来越冷,穆清清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如果你真想要的话,那我也可以……” “穆清清!” 鲜少被人直呼其名的穆清清双肩一抖,尤其对方语气极其不善。 这要不是看她被吓着,耷拉着眼一脸可怜。赵弈忍了忍,勉力收住握拳的势:“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想要把喜欢之人推给其他人的,你懂吗?” “懂了。”穆清清想点头,又犹豫着问:“可你不想要三妻四妾么?” 赵弈怒极反笑,笑得咬牙切齿:“就算你乐意,我也不想要!” 穆清清低头沉默好一会:“其实我不乐意的。” “我本来是想偷偷瞒着你,嫁过去的时候一个也不带的。”她闷声说,“可你刚从祖母那儿来,我猜祖母肯定会把这事告诉你的,这样我就瞒不了你了。” 这话听得赵弈瞬间心花怒放,什么火气都烟消云散了:“她们把人送来的时候你就该一个也不要全退回去。” 赵弈的确是从穆老太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才会火烧火燎跑来找穆清清。就怕穆清清照单全收,他日后不想要指不准还得跟她吵一轮。 赵弈是真怕穆清清大公无私往他怀里塞女人,他怕穆清清其实并没有那么爱自己,前面说的喜欢仅仅只是为了迎合而己。 穆清清看他高兴成这样,心里的难受总算减轻一些:“以前我觉得如果裴公子能抬文莺作姨娘也挺好了,这样文莺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我现在一点也不这么想了,我还有点庆幸文莺去找裴公子,这样我就不必带她一起嫁给你。” 赵弈冷啧:“你要是真带一群陪嫁丫鬟给我,我会一个不留全轰出去。” 穆清清面露欣然,可又担心:“我这样会不会显得很自私?” 赵弈轻揉她的发心:“你可以更自私一点。” 穆清清寻思片刻,欣然点头:“好。” * 虞鸿舟最近诸事不顺,原本答应收他药草的医馆突然说要断绝合作,去遍大小医馆都不收,好不容易上山采来的药草无处脱手,只能廉价倒卖给其他采药人,价格被打压成零头,赔了个底裤穿裆。 谁知平日最好说话的南坊胭脂铺子突然也说不收他的东西,虞鸿舟眼见着掌柜满面愧疚地把一篓子东西悉数退还,他一言不发抱回篓子,调头离开胭脂铺。 巧的是出门的时候一辆马车横冲而来,竟直接把虞鸿舟给撞倒了。 郑宝郁得知虞鸿舟出事,是几天后上胭脂铺换香囊的时候听侍应无意间提及的。因为恰好是他踏出铺子不远的地方被撞出事,又是曾经合作的采摘人,掌柜好心帮他找大夫,送他回家里去养伤的。 郑宝郁一听就恼了:“撞人马车呢?该不会撞完人就跑了吧?” 几个侍应面面相觑,撞人的马车还真就这么跑了,根本不管被撞的人是死是活。要不是她们掌柜心善,给虞鸿舟找了大夫还贴药钱,见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如今世道未必有人会上去多管闲事。 第109页 郑宝郁哪里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逞凶逍遥,偏偏撞人的马车跑了,事也过去好几天,要想追查真凶恐怕没那么容易。郑宝郁只得耐着性子询问虞鸿舟的住所,唤马夫送她前去。 有个侍应见她要走,欲语还休,却被其他人拉住,暗暗摇头。 郑宝郁出门的机会其实不多,平日走惯了康庄大道,此时马夫送她去的地方,甚至连普通规格的马车都难以前行。路况不平,两侧窄小,郑宝郁不得不让马夫停车下马,带上幂篱循路而入。 此处房屋矮陋,多是土胚,密集串在一处。往来的人三教九流,见到她这般气度的小姐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有好奇也有下流,郑宝郁微微蹙眉,就连马夫都忍不住劝:“小姐,不如你先回车里等候,小的给您送去吧。” “来都来了,快到了。”郑宝郁循着路,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一个小四合住了十几口人,虞鸿舟最近伤病未愈,住在朝北的小隔间,同屋还有三个人。许是有病人的缘故,屋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此时逐渐天热,屋里还混淆着一股子馊汗味。 那一屋子全是男人,马夫哪敢让小姐踏入,接了膏药送进去。 郑宝郁在院子里等候的时候,注意到水井旁几个大婶交头接耳,三五个院子里玩耍的小孩好奇张望,一院子老弱妇孺,倒也不显恶意。 没等多时,虞鸿舟跟着马夫匆匆出来。郑宝郁看到他瘸着一条腿走路,心口微紧:“怎么伤得这么重?你的腿没事吧?” “扭伤而己,问题不大。”虞鸿舟神色紧张,“这种地方不是小姐能来的,你们还是快走吧。” 郑宝郁本是想来慰问他的伤情,再仔细打听撞人马车替他出头,可眼下这地方不适合聊天,她也知道自己在这格格不入:“我给你带了伤药,东西很好用的。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安心养伤,别没养好就急着上山采花采草,我知你赚钱要紧,但伤势更要紧,不差这一时半会。” 虞鸿舟面色一顿:“知道了,你快回去。” 郑宝郁被他一催三请,只得悻悻然跟马夫踏出小四合,临出门时回首看了眼静静站在那儿目送她的虞鸿舟,忍不住说:“早点好起来,我在南坊等你。” 虞鸿舟没有回话,只是甩甩手,表示听见了。 第63章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随着穆清清手里的那件嫁衣即将完工,大婚的日子也终于敲定。 这日郑宝郁上门, 非拉着她去逛胭脂铺子。 穆清清原是打算婉拒的,但见郑宝郁频频使来眼色,到嘴的话于是又咽了回去。乘车出门的时候郑宝郁缓缓吐出一口中浊气:“家里最近看我看得好紧,我要不是说来找你,可能连门都不让我踏出去。” “你可曾听毅王提及太子近日动向?” 穆清清知她跟太子闹翻了,但太子一直没有表态,国公夫妇似乎也察觉到什么, 对郑宝郁的管束越来越严,最近甚至都不让她出门了。 “我听弈哥哥说康王入狱之后, 其内部势力四分五裂, 太子似乎正忙于收整这部分势力。” 听说太子忙于朝中之事,郑宝郁颦蹙眉心,唯有按下心中躁郁。两人一日不解除婚约,那么她就得一直背着未来太子妃的头衔,这在很大程度上给予了她的父母不必要的期许, 从而导致她被施予极大的束缚。 与其这样漫漫茫茫地等待, 郑宝郁倒宁可太子爽快干脆一点。 穆清清虽然很想安慰郑宝郁, 但她觉得太子这般不干不脆, 他的意图难道还不明显?只不过如此直言不讳的话,只怕会惹郑宝郁更加恼怒, 说多都是给太子感情道路添砖加瓦, 还是不提也罢。 她将目光转向窗外, 马车行路不快, 两道景况可以看得很清楚, 穆清清注意到一闪而过的身影。 按照原书内容, 沈将军虽然决意返回济北,但沈思鹄是坚定陪同沈南霜一起留在京城,并最终为她进入北衙司的。 然而现实是沈思鹄决定随父离京,这部分内容也已经随着改变。 尽管穆清清并不觉得沈思鹄的改变是因为听了她的劝告,但沈南霜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偏偏就在两人不欢而散后,紧接着又传出裴成绎和文莺的事。 只怕接踵而来的变故会对沈南霜造成极大的影响。 马车停在南坊胭脂铺,相比较穆清清来得少,郑宝郁显然更加熟门熟路。她一下车便循路而入,穆清清想事情想得恍神,正要下车,忽闻有人出声唤道:“穆二小姐。” 穆清清抬首,那人恰恰是方才行车之时透过窗牖一眼瞥见的沈思鹄:“沈公子?” 沈思鹄看上去相较平日更显沉冷,但沉冷中透出一丝莫名的焦躁之感。穆清清奇道:“可是有事?” 先行一步的郑宝郁朝她俩看来,沈思鹄面色隐晦,压着声音:“不耽误你多少时间,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清清无声打量他一眼,摆手示意无碍,请郑宝郁先进去。 “怎么了?” 沈思鹄神情不豫:“我姐失踪了。” 穆清清愕然:“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从我府中出来以后……” “她回过家。”沈思鹄摇头:“她从你府上出来以后还去过裴府,只不过她并没能见到裴成绎,所以回家了。” 穆清清神情微妙:“那她这是……” 第110页 “我俩吵架了,”沈思鹄不欲多说:“她负气出走,就再没有回来过。” “我这几天一直待在府中并未外出,不曾见过沈小姐。”穆清清端看他的黯然之色:“不过一有她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多谢你的好意。”沈思鹄眉心微拢,摇头说:“但我来找你并不是想从你口中打听她的消息。” 他张口欲言,却像是在挣扎什么,哑嗓低语:“我想说的是……” “如果你真见到她,最好离她远一点。” 穆清清愣了下,原想追问为什么,但沈思鹄并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就走了。 来时仓促,去也匆匆。 穆清清眺望他离去的背影,回味他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心觉莫名,也觉不安。 等她整理好情绪准备进入胭脂铺,却见郑宝郁已经向外走,穆清清看她一脸迷茫,不禁问:“怎么了?” 郑宝郁如梦初醒,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各揣心思,都没有了闲逛的心情,很快分道扬镳各自归府。就在回府途中,穆清清乘坐的马车遭人马车迎头相撞,冲力之大令整个车厢侧翻在地,就连路边行人商贩亦有不少倒霉遭殃。 事故造成极大动静,当天赵弈接到消息快马赶至穆府时,整张脸黑青得吓人。 泠然居前,广恩侯将一切试图打探热闹的人全赶了出去。赵弈进门时,屋里充斥着叶氏的大声嚎啕,几个小辈低头站在一侧,除了早前收到消息惊急攻心昏厥的穆老太,长房这边的人都在。 一张张沉闷压抑的脸令人感到无比窒息,赵弈几步来到床头,榻上沉沉卧着一人,广恩侯背着手立在一边摇头:“车厢侧翻冲力很大,倒下时刚好另一个车厢压在上面,救出来的时候清清身上全是骨折。” “太医说她还磕伤脑袋,脑后积淤,只怕……” 赵弈没听他往下说,兀自上前探过鼻息。虽然微弱,但分明还有。 “宫里来了几名太医?” “皇后从宫调拨能用得上的全部太医,他们说是尽力而为,但……”广恩侯沉声叹,说是尽力而为,下一句却是让他们及早做打算。 叶氏哭得肝肠寸断:“我可怜的儿呀!娘好不容易等你出嫁,你怎能这么狠心,叫为娘白头人送黑发人呀!” “娘你别说了,清清会好起来的!”穆文筠频频给她使眼色,平日口无遮拦也就算了,这种时候竟还不知收敛! 穆云凌被她哭得眼泪也跟着往下掉:“要是阿姐真醒不过来怎么办?” 方才太医怎么说的,大伙在场都是听见了的,杨氏也忍不住抹哭,泣不成声。 “出去。”赵弈捂额,一屋子哭声把他吵得头痛欲裂,“都给我出去。” 广恩侯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其他人退出去,把一室清静留给他。 门扉闭阖之时,隐约还能听见外头几声啼哭,但至少没有人会再来打扰他们。赵弈小心翼翼地触碰穆清清额前裹得厚厚一层的纱布,苍白的脸色令她显得毫无生气,所以他下意识又探了探她的鼻息,伸手轻轻捏住脉搏跳动的腕骨,一再确定她还有呼吸、还在心跳的时候,绷紧的心弦方得以略略放松。 可呼吸太轻、心跳太慢,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一般。 赵弈想要扯开一抹笑,却连自嘲没能成功,嘴角弧度慢慢下陷,心也随着下陷,跌落无底深渊。 “又是这样。” 赵弈捂住双眼,颓然伏在她的枕边,哽噎低语:“为什以这辈子还是这样?” * 赵弈并没有在穆清清房里待太久,等他出来的时候所有人还在院子里。他找到那几名宫里请来的太医,仔细询问穆清清的相关病况之后,又与广恩侯商量征募一些可信的民间大夫,希望能够通过磨合共同找到治疗的办法。 天黑之前,赵弈离开广恩侯府,手下早已静侯多时,为他送上这次车祸的所有情报与线索。 穆二小姐出事之后,城里纷纷流传穆家人这是撞了邪。 先是穆五小姐许给康王没多久,康王就因事落马,牵连朝中不少要员被洗了出去。这才过去没多久,穆二小姐乘车经过市集之时无端被撞,至今生死不明,甚至有传凶多吉少。 两桩事相继叠起,有的人叹一声倒霉,有的人却开始说起两位小姐均是许给了当朝王爷,也不知是穆家人与天家犯冲,还是这姓穆的独门一家妄图占尽天家气运,害人害己遭孽报。 这种说法立刻把穆家推到了风头浪尖。 若说穆家人与天家犯冲,穆家人被冲没了也就罢,若是天家子被冲没那还了得?眼下康王就是现成的说法,纵然这是康王自己造的,可穆家凭白无故,哪担得起这么大的罪过呢? 更何况还有人说穆家妄图占尽天家气运,才会接连把家中两位小姐许给天家之子。这话论浅可以指称穆家权势过盛,论深来讲那可就等同于往穆家额头贴上‘谋反’二字。 再者穆家可是当朝太子的生母皇后穆氏的外家,那你说到底该是太子意图谋反呢,还是太子与天家犯冲? 扯到太子头,就很有说法了。 于是原本仅仅只是穆家小姐出车祸的意外事,舆论却逐渐转到了太子头上。 朝局风云万涌,变幻莫测。 随后几天,赵弈很忙。除了往返东宫之外,他每日会上广恩侯府,在穆清清房里守一两个时辰再走。 第111页 民间征募的大夫来了好几位,经过严加核筛留下来与宫廷御医钻研清除脑颅淤血的部分。当初给穆老太找来看腿疾的整骨神医与这方面专长的钟太医帮穆清清处理了身上骨折的部分,眼见着她的身体状况在逐步恢复,人却一直未能醒过来。 赵弈看着日渐削瘦的穆清清感到心疼,可每当按住脉搏跳动的位置、盯着平缓起伏的胸口,他又觉得很庆幸,庆幸人还是活着的。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日薄西山的这天,赵弈依依不舍地为穆清清掖好被角,从泠然居出来的时候巧然遇见穆盈盈。 其实并不是巧然,这已经不是赵弈第一次遇见她,但这是穆盈盈第一次鼓起勇气叫住他:“穆清清不会醒来了。” 离开的步伐停顿,赵弈伫足,侧身朝她看了一眼。 “这是报应。”穆盈盈说不清当她得知穆清清出事故时是有多么欣喜若狂,尽管没能撞死她,但见她变成半死不活的模样,穆盈盈心底说不出有多舒坦,“当日穆清清设计害我于金荷榭失身康王,如今老天开眼,为我讨回公道,这是她的报应。” “报应?”赵弈喃喃低念,一步步走向她:“如果真是报应,那就应该报在我身上,而不是她。” “是我找人把你引去金荷榭的。” 穆盈盈愣愣抬头,倏然睁大眼睛。 “你该感谢她把你当妹妹,”赵弈居高临下俯视她,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否则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可以弄死你。” “明明一口一个狗杂种,却还能对我这种狗杂种动心。你这种人,简直让我恶心透了。” 作者有话说: 不是有这种人嘛?就是口是心非,还越喜欢越欺负?但我说穆盈盈是傲娇,我又觉得侮辱了傲娇这个词emmm 以及我重申我没有虐女主,我是虐男主_(:з」∠)_ 第64章 夜色降临之后, 数片密云遮天蔽月。 京郊一处亮起火光,宅邸藏身隐蔽, 不曾来过的人很难寻径而至。 沈南霜临窗点烛,伏于案上奋笔疾书。未等她写完,忽而有人推开门扇,惊得她警惕三分,随手将案面的书推挡下去:“堂堂靖王殿下,难道连进屋敲门的礼数都不懂吗?” 靖王大摇大摆地垮入门来,很快在窗边捕捉到沈南霜矜傲的姿影:“这是本王的地方, 本王想去哪就去哪,还需要敲门吗?” “虽然整座宅邸都是你的, 但请靖王铭记一件事, 我可不是你的。”沈南霜冷睨过去,那一眼摒射着恼怒的火花。 靖王看在眼里,轻笑一声:“当然,沈小姐乃是本王座上宾。今日心情大好,本王摆宴邀你共赏, 沈小姐莫不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吧?” 沈南霜静默片刻, 好整以暇地起身:“殿下亲自来请, 南霜自不敢不领情。” 靖王确实应该心情大好, 因为太子近日诸事缠身,坊间流言引起皇帝对他的不满, 牵涉到‘谋逆’二字甚是敏感, 无论是否偏拨太子, 百官当需小心谨慎。 沈南霜跟他来到月下中庭, 看那身姿妖娆的绝色丽人正在宴中抚琴, 嫌恶之色顿显几分:“我不是让你把她送走了吗?” 那名女子停下拨动琴弦, 靖王哈哈笑着走过去挑起下巴一亲芳泽:“你又何必为难燕奴?这里原就是本王为她置下的产业,借你住几天就得把原主人赶出去,难不成要本王独守空房,身边没人侍候哪能睡个安稳觉?” 沈南霜冷眼旁观:“靖王何等风流人物,身遭环肥燕瘦要什么没有?还怕夜里无人侍候?” 靖王环过燕奴盘腿坐下,双眼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如果你想,本王倒也不介意。” 沈南霜瞬间沉下脸:“还请靖王殿下放尊重一点!” 靖王接过燕奴倒来的酒,勾唇道:“你是本王尊贵的座上宾,本王从来不会对客人动手。更何况你还帮了本王大忙,本王谢你还来不及。” 沈南霜面色稍霁,勉为其难坐到一侧。 靖王示意燕奴给她倒酒:“本王行事向来最忌讳的就是变因,你可知整一京城有多少双眼盯着本王?但凡有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就会有人究根刨底寻踪而来。你总不会希望别人寻着蛛丝马迹查到你头上,而此处正是本王频繁往来也能避人耳目将你藏匿之处。” 沈南霜皱眉瞥过燕奴柔美的脸庞,如未记错此女正是当日金乐府见到的琵琶女:“你我所谈要事隐秘,但愿靖王看得住自己人。” “本王说过本王既然敢这么做,自然就有令她闭嘴的本事。”靖王揩过燕奴无瑕玉面,美人在怀,肆无忌惮。 沈南霜看得恶心,但如今她有求于人,唯有压下心底那份嫌恶之意:“广恩侯府可有消息?” 靖王睇她一眼:“有,穆二小姐磕伤头部至今未醒,听说皇后派去诸多太医,老四征召无数民间大夫,似乎都对此事束手无策。” 沈南霜唇角微扬,但很快压下:“不够,我要确凿的消息。” 靖王放开燕奴,饶有兴致地打量她:“本王是真没看出来,这穆二小姐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恨得非要将她置诸死地。” 沈南霜却没有回答他:“殿下并不需要原因吧,不过是借你的人制造一场车祸,换来的却是太子及穆家身陷谋逆争议,这桩买卖难道不值?” 靖王却笑 :“值是值了,可仅凭这点风言风语要想拉下太子可不足够。” 第112页 沈南霜泰然自若:“我从裴成绎手中得到太子于湖州囤盐、广积财粮的证据已经交给你了。但我警告过你此事慎重,因为太子留在一手,防的正是当今圣上,你若没有抓到现行,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届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会引起太子对你的戒备之心。” 靖王托腮:“所以?” 沈南霜双目如炽:“所以你该清楚一点,太子广积财粮的目的是为往黑沙源源不断传送物资,否则绝无毅王的今时今日。他与毅王一个主内一个战外,两人必须逐个击破。如今毅王已入北衙司,想必太子盯上的正是羽林军这一块,你首先要做的是解决毅王,再然后才是树大根深的太子。” 靖王慢条斯理地饮一杯酒,将空杯搁在桌面:“本王怎么觉得,你这话更像是在转移目标,不想本王对付太子?” 沈南霜呼吸一滞,霎然大怒:“湖州之事你去查过确有其事,我将如此重要的讯息交托给你,已是彻底与你站在同一阵线,你竟还不信我?!” 靖王失笑:“息怒息怒,只是当初太子对你神魂颠倒,你若靠拢太子更加情有可原。相反本王能许你的东西反成了小巫见大巫,只怕你入不了眼。” 沈南霜低哼一声:“太子能许我什么?他一心系在郑宝郁身上,这种三心二意的男人要来何用?我原就已经与裴成绎私定终生,谁知他竟与穆府丫鬟存苟且之私——” 说到此处,难以抑制内心妒恨令沈南霜面目全非:“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靖王悠悠瞟了她一眼,倒不在意她把自己也骂了进去:“说的是,靠男人还不如靠自己。听闻沈小姐生母林氏及其外祖母荀夫人正是闻名京府的蕙兰学府开山创始之人,两位皆是特立独行的女子先辈,想来沈小姐承其优良血缘,必能成为青出于蓝的新一代人物。” “待日后本王登基,必不会忘记沈小姐今日恩惠。” 自从太子与穆家陷入舆论风波之后靖王心情一直很不错,沈南霜难得与他相谈甚欢。这夜彼此都喝了不少酒,靖王醉后与燕奴厮混一处。沈南霜虽在上辈子已经风月之事,但也看不得靖王毫不遮掩的龌龊之事,抽身退席回到屋中。 重新上灯之后,她瞥了眼临窗的案几。案面维持着方才情急之下推书遮掩的一派狼籍,沈南霜重新整理过后,找到了压在最底下的那封信。 翌日,一夜春宵之后的靖王乘车离开宅邸,沈南霜则在他离开之后,牵马悄悄从后门而出。 此处本是靖王金屋藏娇之所,除了燕奴之外只有一些普通的奴仆,并无其他可疑之处。正因毫不起眼,所以靖王才会将沈南霜带到这里。 当日沈南霜向沈思鹄提出条件,但被他给拒绝了。 沈南霜望着曾经对她事事有求必应的沈思鹄,忽而发现这张看了两辈子的脸变得极其陌生。她决定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所以从家中离开,找到眼下唯一能够帮助她的靖王。 果然靖王不负托望,虽然没能彻底杀死穆清清,但当得知她的事后惨况,沈南霜还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只没想到靖王竟然借题发挥,利用此次车祸造势,对外散播不利太子的诸多消息。不过正如靖王所言,这点风言风语还不足以扳倒太子,尽管如此将会加重疑心病重的皇帝对太子的不满,但拥有上辈子记忆的沈南霜了解太子,她知道太子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皇帝,不会轻易就垮台。 只是如果不拿出点甜头,靖王不会轻易相信她。昨夜的言语试探已经曝露靖王对她的猜疑,同样的沈南霜也并不打算与他长久合作。 今生走了太多弯路,如今沈南霜已彻底醒悟,唯有将权望捏在手里,这些才是真真正属于她自己的。 沈南霜快马加鞭打算回城,谁知行至半路,一支飞箭乘风射来,刺入她座下马匹的后腿处。刹时马惊蹄飞,将她从马上整个甩了出去。 好在沈南霜擅于骑射,惊马之际以最快的反应稳住身型,这才不至于摔得太重。可她缓过神时,一行马车夹道而来,骑卫分让两侧迎出来的那辆马车,恰恰正是靖王离开之时乘坐的那一辆! “沈小姐真是心急,本王可还没走远呢,你就已经迫不及待往外跑了。”靖王满面笑意,眼里的森冷却令沈南霜狠狠打了个寒战。 “你早就知道我……”沈南霜遍体发寒。 靖王等在这里,说明他已经洞悉她的意图。 “本王可是真心希望能与沈小姐携手共进,可惜是你不识好歹。”靖王微抬下巴,几名手下接到指示下马摁住沈南霜,无视她的挣扎从身上搜出一封密函。 靖王接过扫了几眼,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像你这等两面三刀的女人,本王见得多了,原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不过之前派人前往湖州调查的结果出来了,你提供的线索不多,但确有几分可靠,顺着蛛丝马迹还是能够深入挖掘的。”靖王啧啧称奇,“看在裴成绎这等心思深沉之人竟能栽在你这样的女人手里,而你居然还能与太子谋事的份上……” “本王决定再给你一个机会,好好发挥你的用处,切勿令本王失望了。” 靖王示意把人带回去,沈南霜死命挣扎无果,灰青的脸上尽是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刀狠狠砍向靖王,若不是身遭护卫反应及时将靖王护住,这一刀怕是能让靖王身首异处。 第113页 但靖王还是不可避免受了伤,部分护卫立即护主连连后退,另一部分人则追着黑衣人乱刀狂砍。谁也无暇顾及沈南霜,那黑衣人一边挡刀一边疾喝:“快逃!入城!” 沈南霜闻声身型一颤,趁乱夺马,荒不择路疾驰入城。 作者有话说: 作者才发现靖王封号记错了ORZ 更新这章前会往回抓一下虫,因为大家还在看更新,所以会改前文的取现在这个靖王看眼熟昂 第65章 夺马之后, 沈南霜拼了命往城里逃。 一旦入了那道城栅,靖王的人绝不敢在天子脚下大肆动作, 如此一来她才有了逃生的余地。等她好不容易摆脱追兵,沈南霜拉紧缰绳刹蹄回首,却并未能够见到方才救她的黑衣人随后而后跟上来的踪迹。 她的心跳如擂,手指发颤。 黑衣人的声音无比熟悉,沈南霜知道是沈思鹄来救她了。 那个会不顾一切为她拼命的沈思鹄仿佛在那一瞬又回来了,沈南霜百感交集,内心狂喜。可靖王护卫那么多, 仅凭沈思鹄以一敌众,只怕不易脱身, 还将陷入苦战。 她不能失去沈思鹄, 得想办法搬救兵才行!沈南霜立刻想到了她的父亲,匆匆调马往将军府疾驰而去。 “小姐回来了!” 将军府的下人见失踪多日的小姐终于出现,纷纷围上去嘘寒问暖:“小姐这几天是去哪了?老爷和公子到处找你,可把他们担心坏了……” 沈南霜无暇解释,一下马就问:“我爹呢?” 众人面面相觑:“老爷今早入宫去了, 至今还没回来呢。” 这两天府里的人都在打包收拾行装, 为即将离京远行做准备。沈将军身边能用的副将均已先行一步, 余下都是些手无寸铁的仆从下人。 沈思鹄安危未明, 如此紧要关头却没办法第一时间联系父亲。沈南霜心中焦虑,只觉周遭你一言我一语呱噪之极, 转头上马甩下众人就跑了出去。 她从京郊宅邸出来的时候, 原意是带着书函和信物去找太子的。可如今信物随同书函落入靖王手中, 没有信物在手, 根本无法向宫中太子取得联系。 而且靖王已知她回城去找太子, 宫门附近说不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此时再去恐怕就是自投罗网。 如此一来她还能找谁? 沈南霜彷徨间举目四望,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裴成绎。 就算她们之间出了一个文姨娘,可裴成绎对她情根深重,不可能会不帮她。沈南霜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调马直奔裴府而去。 然而临到裴府,沈南霜想起当日裴府门房千般阻挠的刻薄嘴脸,一时犹豫,打算转到裴府后门另寻出路。她原想托个内宅下人帮她给裴成绎带信,却见一名女子蓬头垢面,被下人从后门架着往外赶。 “我要见裴公子!是他带我回来的,你们不能赶我走!” 几名裴府下人挡住入府的后门:“我劝你个疯婆子赶紧滚吧,让你赖在府里白吃白住这么多天,还真把自个当主儿了?” “我告诉你,让你走的正是我家公子的意思!”裴府下人冷嘲热讽:“坊间那些下三滥的流言蜚语是你往外传的吧?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什么德行。我们公子何等端贵高雅之人,岂是尔等身份卑贱的奴婢能够高攀得起!” 沈南霜心口一热,她认出那名被驱逐出门的女子正是曾经令她又妒又恨的文姨娘。 “那、那不是我传的,我这些天压根就没踏出裴府半步,又怎么可能出去造谣生非……”文莺百口莫辩,面青唇白:“求你通传、让我见见裴公子……” 裴府下人被她缠得不胜其烦,抄起扫帚毫不留情就往她身上抡过去。 文莺自小长于穆府,她是嫡小姐的贴身丫鬟,穆清清宠她惯她,虽是丫鬟,却从未令她受到如此苛待。文莺又哭又闹,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南霜冷眼看尽那张讨饶的嘴脸,心念一动,牵马从角落缓缓踱出。 她径直越过神情惨淡的文莺,来到裴府下人跟前昂首道:“与你家公子说,沈南霜求见。” 裴府下人上下打量她一眼,交头接耳说了什么,面对文莺时那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忽然转为和蔼可亲:“沈小姐怎么不走正门?快往里请。” 沈南霜唇角上扬,自得意满地跨入那扇门,无视身后跌坐在地大受刺激歇斯底里的疯癫女人。 沈南霜并没有被迎去会客室,起初她还奇怪裴府下人竟连通传也不必,直到她从后门入府,走不过两步便见到了裴成绎的身影。 此处庭院距离后门极近,很轻易就能够听清方才文莺在外头哭闹不休的声音。但见裴成绎神情淡漠无动于衷,沈南霜几乎可以笃定,前些日子坊间传闻他与文莺的苟且之事恐怕并不是真的。 可就算传闻失真,但沈南霜没忘记文莺方才口口声声说是裴成绎亲自带她回裴府的:“那个女人怎么回事?” “如未记错,她是穆清清的贴身丫鬟吧?”沈南霜冷声质问,“你与穆清清解除婚约,为什么还与她的丫鬟有往来?” 裴成绎立身艳阳之中,长身鹤立、一派轩然,面对她的神色却分外疏冷:“你来做什么?” 见他竟不是回答自己,态度疏冷得刚舒一口恶气的沈南霜心头又是一梗:“你说呢?你跟那名丫鬟的事在外头都已经传开了。那天我特意上门找你讨要说法,可你为什么凭由门房拦我,还拒不见面?” 第114页 “如果刚刚我没听见那些人的对话,我也会像其他人那样误会你,难道你就连一句解释都不打算对我说么?”沈南霜一脸倔强,却掩不住眼底的委屈。 裴成绎沉默,那双眼里好似闪烁着什么情绪,却不似往日的怜惜与爱意:“那你呢?你的事也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沈南霜愣了下:“你、你说什么?” 心底徒然生出一股不安感,沈南霜拼命告诉自己不可能,然事实却结结实实打了她一巴掌。裴成绎容色微冷:“靖王,还有太子。” 霎时间,沈南霜脑子一片空白。 看着这张曾经纯真灿烂得令他无比心动的脸庞因为一句话逐渐凝滞,裴成绎感到无比讽刺:“既然你不打算对我解释,我对你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裴大哥,你是不是误信谗言,对我起了什么误会?”沈南霜还想挣扎,但当试图挽留裴成绎的手被毫不留情地拂开,她才隐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其实这里面关系很复杂,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对,我没有时间解释了,思鹄他……” “南霜,”裴成绎退开一步,面色沉郁,“我真从未想过,你我会走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沈南霜忍无可忍:“裴大哥,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了!” 但裴成绎仍是道:“我本已打算从今往后不再见你,可你还是来了。” 沈南霜双眼睁大,看着裴成绎的双唇一启一阖—— “——你不该来的。” 沈南霜的肩膀被一只冰冷的血手从身后用力扳了回去,黑衣人带着满身血腥出现在她眼前。未等她恍过神来,黑衣人持刀 杀出一条血路,拉着她夺门而逃。 沈南霜想喊停,却觉芒刺在背。等她回眸之际才发现从裴成绎身后四面八方涌出追兵,竟是对她穷追不舍。 耳边呼啸的风声隐约还夹杂着裴成绎没有感情的话音:“我给过你机会了。” “如果当初你肯放下一切,随我抽身……” 倏时记忆如潮水涌流,沈南霜想到当日裴成绎带着一脸疲色来见她时,将温暖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说:‘南霜,我想过解决的办法。’ ‘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当时回答裴成绎说,我们还不急于一时。 因为她不想令沈思鹄失望,她对太子仍有留恋,她也看不上眼前的裴成绎—— 归根结底,是她不想过早独属于任一个人,她舍不得上辈子权望在手的滋味。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黑衣人将沈南霜推上马背,骑马带她狼狈而逃。身后的追兵无数,那些人并不是靖王手下,上辈子的记忆清楚告诉沈南霜,那是东宫铠卫。 裴成绎放弃了她,而今追杀她的是太子。 “误会,都是误会。”沈南霜依偎在黑衣人的怀里瑟瑟发抖,“他们都被靖王误导了,其实我只是假意迎合靖王,实则是想跟太子里应外合,他们全误会我了……” 太子太信任赵弈了,前世无论她如何挑拨离间都没能令他俩兄弟反目,所以她才想借靖王之手铲除赵弈。除此之外,她与靖王只是虚以委蛇,从未真心靠拢,要不是后来…… 要不是后来沈思鹄非要回济北,裴成绎又与其他女人苟且,太子对她不理不睬……她就不会走投无路、迫不得己寻求靖王的帮助,为了投诚向靖王提供一部分真实讯息,走到今时今日这等地步。 “思鹄,我们回去吧?”沈南霜喃喃,挣扎着从黑衣人怀里坐直,“也许我向太子坦诚一切,太子会原谅我、裴大哥也会原谅我……” “不能回去。”黑衣人喘着粗气,那声音赫然正是沈思鹄,“回去必死无疑。” “不会的!太子与裴大哥从前待我极好,他们不会杀我的!”沈南霜激动争辩,“还有阿爹,他就在宫里。太子那么想拉拢阿爹,绝对不敢伤害我们的!” “想杀你的人不是太子!” 沈思鹄暴喝一声,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扑住沈南霜身子一倾,从马背上滚落坡道。风中蹿来一枝冷箭直刺马腰,霎时惊起惨烈嘶鸣。 马上二人滚落地时,沈南霜听见压在身上之人发出沉痛的闷哼,此时她才悚然惊觉沈思鹄浑身浴血,那身黑衣早已被血浸湿,身上满是流血的创口。 沈思鹄扯掉蒙脸的黑布,咬牙咽下一口腥血,以刀撑身爬了起来,拉着沈南霜还想逃。 远天射来一支冷箭,精准射向他去拉沈南霜的那只手—— “思鹄!” 沈南霜惨声惊叫,她想回去搀扶倒地的沈思鹄,却被沈思鹄挥开。他的伤势过重,意识已然不清:“别管我,你快跑……” “可是、可是……”沈南霜哭着摇头。 沈思鹄咬紧牙关:“你还不明白,毅王的目标是你——” 沈南霜带着满是泪痕的惊恐表情,仓皇退开一步,荒不择扭头要逃。可下一支冷箭已然上弦,蹿风刺穿她左侧的小腿肚。 很快,又一支飞箭刺入沈南霜右侧的小腿肚,将她钉在地上无力脱逃。 一声声惨叫不绝入耳,沈思鹄艰难地朝声音的方向攀爬,但这一路早已耗尽他能用的所有力气。 “救我、思鹄救我……” 一人缓缓走来,他扔掉了箭弦,从地上拾起沈思鹄遗落的那把刀,刀尖对准沈南霜的脑门上。 第115页 沈南霜浑身发颤,也不知是失血疼痛还是过度惊恐所造成,唯一能做的只有失声哭求:“不要,求你不要杀我……” 她本不应该是这种结局。她会成为太子妃,陪太子步步登顶。日后稳坐凤位,成为一国之母,再诞下龙子。 即便丈夫死后的未来,她也有裴成绎和沈思鹄扶持,携手共治天下,成为百官敬畏的沈太后。 再然后—— “沈南霜,”赵弈举起那把刀,“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沈南霜哭声一滞,双瞳骤缩。 再然后,那把刀笔直刺穿她的头颅。 作者有话说: 包番外应该还要几章,3月是写不完了… 第66章 隔日上朝, 裴尚书怒而上表,当堂斥责靖王枉顾纲纪、无视王法, 昨日竟纵人闯府,行凶作乱。 此事引起朝臣纷议,拥护靖王的臣子纷纷为其辩说。当今圣上亦是莫名,靖王行事一向端谨,怎会无缘无故跑到尚书府闹事? 裴尚书道出来龙去脉,靖王封地乃是京畿以东极为丰沃的平江郡,平江一过与湖州交界。年初裴尚书之子裴成绎随往湖州核查盐税与经贸事宜, 竟无意中发现靖王暗囤兵马的蛛丝马迹。 靖王得知裴成绎发现并查追他暗囤兵马的罪据之后,暗中派人潜入尚书府打算毁灭罪据不说, 甚至意图行杀人灭口之恶行。 好在裴成绎有所警惕, 已将所有罪据转交大理寺卿,并向太子寻求援助,方得以在凶徒杀入之际保有性命无虞。 私囤兵马乃是大忌,任一在位者都不容忽视。 随着裴尚书将来龙去脉公诸于众,大理寺卿也将搜罗的罪据一一展现人前, 这等同于判了靖王死刑。 偏偏当事人今日因伤未能早朝, 彼时人在府中左拥右抱, 无知无觉地做他的千秋大梦。 当初沈南霜将太子广积财粮的那部分证据交给靖王, 靖王出于私心非但没有立刻公开,反而偷偷掺入一手, 原想等他敛揽足够的财粮再揭发, 谁料现在却被反咬一口, 全部清算到他头上。 靖王一觉醒来天都塌了, 更可怕的是朝廷派来查处的人轻而易举揭露他手里的所有底牌。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落逃的沈南霜到底是如何从自己手中挖走那么多连心腹都鲜为知悉的内情。而曾被靖王养于京郊宅邸的妖娆佳人, 带着极其丰厚的报酬翩然离去, 从此再无人见过这位名噪一时的金乐府琵琶女。 “毅王请留步。” 从东宫出来,赵弈瞥了一眼快步追上的裴成绎。 靖王一案,裴成绎可谓立了头功。裴尚书相当高兴,裴家上下对此子寄予厚望,如今当得太子重用,又有太子保荐,日后仕途已然无忧。 裴成绎作揖:“听闻当日闯入舍下的歹人乃是毅王亲自带人将其毙命,裴某还来不及谢过殿下。” “份内之事,大可不必言谢。” 见他神情疏冷,裴成绎面色一顿,确实没有旁人,这才说:“我去见过沈思鹄。” “那小子醒了?”赵弈‘哦’了一声:“可曾接受不了现实,寻死觅活?” 毕竟拼了性命那么想要救的人,终究还是被杀了。 裴成绎默然:“他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人。” “若是拎得清楚,就不会把自己弄成那副田地。”那日沈思鹄精疲力竭伤重昏迷,赵弈带他回去的时候俨然只剩一口气。幸得最近征募时留下几个挺有真本事的民间大夫,竟活生生把他从鬼门关给拽回来。 沈将军把儿子接回去的时候,感恩戴德五体投地。 赵弈救回他唯一的儿子,太子将曾与靖王谋事的沈南霜从涉事者的名字中抹去,沈家满门这才得以保全,这桩恩情是沈家父子赔付一生都偿还不了的恩情。 所以当沈将军领回沈南霜的尸首时,仅仅只是将蒙脸布轻轻盖上,一句怨言也没有。 裴成绎微哂:“思鹄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无论心中是何情意,都不可能任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向穷途末路。” 赵弈对沈思鹄看得开还是拎不清并不关心,也不在乎沈思鹄会不会为沈南霜的死找他报仇或是想不开殉情:“你还有事吗?” 裴成绎沉吟:“当初若非得殿下提点,靖王一旦事发,就连我也将受南霜牵累,很难就此撇清关系。” “就算我不点醒你,你应该也会察觉到那个女人有问题,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而己。”赵弈不以为然,“太子的部署需要你的配合,至于怎么做则是你个人的问题。” 当然,向裴成绎揭露沈南霜左右逢源的嘴脸,还是为了加骤那个女人坠落的速度。 裴成绎陷入沉默。 曾一度他对沈南霜动过真心,甚至动过放弃一切与她远走高飞的念头,然而沈南霜的态度令他感到无比失望。沈南霜盗取他手中的机密讯息向靖王投诚这件事,已经不仅只是毁他前程,倘若靖王事败,遭受牵累的将是裴家满门,裴成绎再自私都不可能令家族受累,所以他当机立断做出选择,彻底放弃沈南霜。 通过沈南霜向靖王泄露假的湖州机密之后,从中引出靖王私囤兵马的实情,为了与沈南霜撇清干系,不惜利用文莺放出假流言出去。 靖王上勾之后,这两个女人也彻底没有了利用价值。唯一的意外是沈南霜回来找他,可惜千算万算算不过赵弈,早早命人埋伏裴府守株待兔,竟真让他逮到了自投罗网的沈南霜。 第116页 “无论如何,殿下的恩情裴某铭记于心。” “你该感激的是太子看重裴家,也看好你。”赵弈并未领情,冷冷睇他一眼,“好好铭记今日太子对你的恩情,肝脑涂地为他奉献一生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没有沈南霜,裴成绎还会不会成为日后揽权自重的裴相不好说。但只要有他在太子身边的一天,他不会让裴成绎再向前世那般拥到过重的权望,膨胀过多的利欲。 赵弈拂袖与他擦肩而过,裴成绎忽而开口:“我听说了清清的事。” 赵弈伫足:“裴大人不应直呼其名,她已不是你的未婚妻。” 裴成绎一直知道赵弈并不待见自己,也能想到大抵是因为彼此唯一有交集的穆清清:“是我疏忽了,抱歉。” “我曾愧对于二小姐,一直很想找机会向她致以歉意。但我心知无颜见她,唯有托请殿下替我告一声罪。”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由衷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赵弈回首静静盯着他,微眯双眼:“清清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女人?” 裴成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赵弈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回答。” 裴成绎一时哑然,垂首低语:“二小姐很好,无论哪一方面都比南霜好。” 听赵弈啧声,裴成绎也明白自己说多都是废话:“虽然现在说这种话并不合适,但我也曾想过好好爱她。”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初见穆清清那一眼的惊艳与心悸。少年青涩的春|心萌动何等炽烈,裴成绎也曾无比渴望能够拥有她。 “可她并不懂的情为何物。” 事与愿违的是,无论他如何尝试,穆清清却像一潭死水,石头扔下去也激不起任何波澜,从未能够给予他想要的回应。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令裴成绎怀疑自我,他开始怨怪与羞恼,心灰意冷、力不从心。所以当沈南霜出现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可以不必再坚持下去。 裴成绎苦笑:“我努力过,但还是不行。” 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曾经他可盼而不可得的人,裴成绎轻易得到却不好好珍惜,自己不够努力还怪起别人不给回应。赵弈冷笑:“对,是你不行。” 早知裴成绎竟是个轻易就会龟缩的男人,当年他就应该先伸一脚把这男人踹出去。 明明清清那么好哄,只要肯付出真心,她都能看得见。经年累月的守候,没有人比他更有耐心。他有足够的耐心一点点磨,一天不成就一年,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一辈子。 上辈子不敢逾越雷池的他就是个傻子。 竟把清清交给这种人。 离开东宫之后,赵弈来到广恩侯府。 穆清清已经卧榻小半个月,骨折的伤口愈合过半,赵弈决定带她回毅王府。 除了穆云凌颇有微辞,赵弈这个决定轻而易举得到穆家人的同意了。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穆家人从最开始的悲痛唏嘘到渐渐麻木,所有人都觉得穆清清早已死在车祸的那一天,即便仍有呼吸,但自那日起穆清清就再没醒过。 唯一还在坚持的只有赵弈,将穆清清抱进车厢的时候也只是觉得怀里的人儿轻得过分,但只要还有呼吸、身子还是暖的,比上辈子面对空寂的坟墓强上太多。 可惜没有人能够明白赵弈的这种感受。 乘车正欲离府之时,一名朴衣女子扑向马车,引起赵弈的注意。 “殿下,奴婢名唤文莺,您见过的、奴婢是二小姐的近身丫鬟!” 毅王马车有护卫随行,自不可能被人轻易靠近。但文莺浑不死心,她叠声求道:“毅王殿下,奴婢曾是二小姐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丫鬟,盖因小人作崇,这才将奴婢从侯府驱逐出去了!” 从裴家被赶出来以后,文莺原想回穆家的,谁知这一趟回来却再也踏不进穆家的大门。 穆老太嫌她丢人,连契都不要将她赶出穆家。偏偏穆清清昏迷未醒,没有她帮忙求情,文莺这才意识到她真的再也回不去穆家了。 曾经积攒多年的钱银早不知被什么人给吞吃了,没有穆家的庇佑,又身无分文,这些日子文莺过得太苦,她早就受不了:“二小姐待奴婢亲如姐妹,她曾说过无论去哪都会带上奴婢的。倘若小姐此时清醒,一定不会丢下奴婢,求殿下开恩,留奴婢照顾二小姐吧!” 如今文莺能指望的便是毅王,方才她已探听到毅王要带穆清清回毅王府,只要毅王愿意收她,便是让她侍候个活死人也有何不可? 滚动的轱辘缓缓停下,文莺大喜过望,连忙追到车头处。 车帘半掀,男子浑厚的嗓音从车内传出:“把这个女人拖走,找个地方扔了,越远越好。” 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现在穆清清眼前,赵弈怕她日后醒来心生不忍,还是眼不净为好。 作者有话说: 啊,总得给每个人的结局收尾嘛_(:з」∠)_ 第67章 头顶幂篱的女子形色匆匆, 循着记忆翻找着那座来过一趟的小四合。 她的出现与周遭相比过于突兀,随着聚拢在她身上的不怀好意越来越多, 终于有人蠢蠢欲动向她出手—— 但那些人连她裙边都没能沾上,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给悄无声息给拦截住。 第117页 郑宝郁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小四合,院子里的小孩嬉声依旧,水井旁的大婶看见来人的眼神始终带着探究,这一次郑宝郁没有马夫替她开路,唯有亲身前往那间房屋。 房子里并没有人,一名大婶揩去手上的皂水, 告诉她说这个时间男人都出去干活了。 郑宝郁心下暗松:“虞书生又上山去了?” 大婶眼神古怪地觑她:“啊?书生早搬走了。” 郑宝郁呼吸一滞:“他搬去哪了?” “谁知道呢。”大婶摆摆手,小四合里你来我往, 住的人太多, 也不是谁跟谁都混得很熟,还能熟到搬去哪会吱一声的。 郑宝郁立在艳阳底下,却如坠冰窟。 南坊的侍应告诉她,虞书生不会再来胭脂铺了,因为他得罪了京里的大人物, 没有胭脂铺敢收他倒卖的东西了。 虞书生撞车的那日, 正是她们见到他的最后一次。 郑宝郁还记得虞书生提过合作的医馆, 逐家找过去以后才发现, 每一家的理由都与胭脂铺相同,自那以后谁也不曾见过虞鸿舟。 解除婚约的事一直没个结果, 郑宝郁忙于应对家人, 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虞鸿舟伤势未愈, 几次碰不上面, 郑宝郁也只是纳闷, 并未往深里思究。 当日穆清清正是与她道别之后出的事, 郑宝郁事后很自责,也就没有暇心再去胭脂铺。后来赵弈把穆清清接去毅王府,路程太远,郑宝郁这才渐渐减少去探望她的时间。 郑宝郁从没想到,那日主动跑来找虞鸿舟,竟会是彼此的最后一面。 仿佛心照不宣一般,她们总是在胭脂铺见面。那是她们唯一的交集点,郑宝郁也曾去过宝相斋,最后不得不来到这里,如今人去楼空,郑宝郁只觉茫然,她想不到还能去哪里找他。 那位大婶倒是好心:“小姐还是赶紧走吧,这地不是您这般富贵的人能来的,亏得您一个人竟能走到这处,路上没受欺负吧?” 郑宝郁闻声,蓦然回首望向四合院的那道门。 听说虞书生的事以后,她心中惶恐,茫然乱了分寸,不顾马夫的阻挠,租了顶轿子就来了。来时的一路满腹惴惴,并未注意身遭情况,如今听大婶这般一提,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出来!” 从前说她身遭暗藏高手护卫那都是诳傻书生的,郑宝郁出行确实有仆从跟随,但不代表这次也有。 然而从那破陋的大门处现身之人,却令郑宝郁怔住。 纵然装束低调,但那一身矜贵的气度,与这三教九流之地形成截然不同的两般境地。 其实不只是他,国公府出身的郑宝郁,举手投足的那份雅然,会令前来搭话的大婶下意识用敬语尊称,会令院子里素爱捣蛋的小顽童们望而怯步,这样的她何尝不是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尽管不识眼前男子是何身份,但已经令搭话的婶子更加诚惶诚恐,半点不敢多待片刻,识趣地避回自个屋里去了。 不光是她,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如作鸟兽散,突然变得诡静异常。 “这样出行很危险。”太子却像是浑无所觉,向郑宝郁伸出手,“跟我一起回去吧。” 郑宝郁无视太子伸出来的那只手,几步擦肩从他身边越过,但还没跨过那道门槛,突然听见身后人说:“我知道那个人在哪。” “你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 郑宝郁伫足忍了忍,调转头道:“逼走虞书生的人是不是你?” 太子顿声:“不是我。” 郑宝郁握紧双手:“带我去见他。” 虞鸿舟搬出四合院以后辗转换了几个地方。虽说不幸被断了财路,但入京这段时间倒卖花草也算攒了笔小钱,这些年多少积蓄还是有的,倒不至于贫困潦倒揭不开锅。 只是坐吃山空不是个法儿,京地物价太贵,若是长久不事生产,怕是很快荷包就能见底了。 虞鸿舟在房里打包行装,准备这两日就动身离京。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敲门声,虞鸿舟心觉奇怪,他借住这家农舍不过几天,周遭的人全不熟悉,会是谁来敲这个门? “来了——”虞鸿舟推开那扇门,目光滞在门口等候的那人身上。 “是我。”那人掀开幂篱,露出郑宝郁秀美的脸庞。 虞鸿舟神色怔愣:“你怎么……” ‘来了’二字辗转舌尖,两人同时陷入沉默。郑宝郁首先打破僵局:“你的腿伤见好点了么?” 虞鸿舟慢半拍说:“好多了,多谢你送来的药。” 但见呆书生安然无恙,郑宝郁强打起精神来:“你不请我进去么?” 虞鸿舟摇头:“如此有损小姐名声,还是在这里说吧。” 郑宝郁羽睫微颤,细不可察,她垂首嘀咕:“小姐我若是在乎名声,就不会跑到这里来找你了。” 虞鸿舟缄默:“那不成,你我身份大不相同。” 郑宝郁心底没由来涌起一股气:“你跟我来往已久,现在才来担心这事有甚意思?” 虞鸿舟抓了抓脑袋,低吁一声:“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问清楚的。” 郑宝郁颦眉:“你什么意思?” “胭脂铺子的侍应们与我提过你是国公府郑家的小姐,听说郑国公府上有许多位小姐,但我独独没想到你竟是那一位小姐。” 第118页 南坊胭脂铺子常年接待的都是京中名流,非富即贵。早在初见之时,虞鸿舟便知这位小姐贵不可言,但郑宝郁与他所知道的高门贵女又不相同。 她有善心设身处地体恤民情,她有满腹经纶能够与他接答如流,她从不因他的身份卑寒而鄙夷或怜悯,她拥有一切虞鸿舟所衷情的美好品质,更不论她令人一眼不能忘怀的昳丽姿容。 虞鸿舟不可能不动心。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自己配不上郑宝郁,所以他想好了努力备试,等待明年春闱争取一个好的名次。 也许这条路会非常艰难,但虞鸿舟从不是会畏惧艰难之人,尤其当郑宝郁亲自找来四合院,令他明白郑宝郁心里也存在着相同的情意,就更加坚定了虞鸿舟迎难而上的决心—— 可偏偏她是郑宝郁,是当朝太子的未婚妻。 胭脂铺侍应们曾告诉他说这位乃是郑国公府的小姐时,虞鸿舟压根没往未来太子妃的身上想。 如果郑宝郁是郑国公府待嫁的未来太子妃,又岂会隔三岔五与他相见、因为担心他而亲临那种人口繁杂的四合院、更不会看上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的书呆子。 虞鸿舟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直到郑国公府的人找到了他。 听说家里的人曾找上他,郑宝郁神情一僵:“是我家里人让城中胭脂铺医馆拒收你采摘的药草吗?你所遭遇的车祸也是他们所为?” 虞鸿舟没有回答,但郑宝郁微一细思,便已料到家里人这么做的可能性。 “我会回去跟家里说清楚。”郑宝郁咬了咬牙,“绝不让你再受这样的威胁。” 虞鸿舟摇头:“过两天我就动身离京。” 郑宝郁错愕:“你不参加春闱了?” “离明年应试还有大半年呢。”虞鸿舟失笑:“本来我就是提前入京,原意是想提前适应环境,安定下来以后好好备试,现在恐怕是不成了。” “都怪我。”郑宝郁抿着下唇。 虞鸿舟摇头:“不怪你,到哪不是安身之处?我只是搬到京城周边换个清静之地一样可以安心读书,待明年春闱再入京不迟。至于胭脂铺子医馆哪哪都有,出了京城总会有别人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郑宝郁脸色稍霁:“也是,京郊之外也有不少小村镇,路程不算远,我有时间就去找你。” 虞鸿舟眼里闪过复杂之色:“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郑宝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如果你是担心我的身份,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与太子解除婚约,我不会成为太子妃。” 虞鸿舟不说话,郑宝郁犹不死心:“还是你担心解除婚约之后我的名声不好?” 是了,一旦与太子解除婚约,落下那样的名声,肯定会令虞鸿舟有所顾虑。可虞鸿舟不是说想回北边吗?反正日后也不会留在京城,何惧外间流言蜚语? 她声音轻颤:“还是你担心仕途前程?” 虞鸿舟眉心蹙动:“郑国公府的人说太子不肯解除婚约,一直试图挽留这桩婚事。” 郑宝郁娇躯一震:“我对他已经没有感情,而他也不定非我不可。难道就因为他心中有所留恋,我就必须回应他吗?!” 虞鸿舟低头:“其实我不在乎谁的名声好坏,但凡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就算只是郑国公府的其他小姐,我都会拼了命与你在一起。” 郑宝郁隐隐听出他言外之意:“这是我想的吗?我能有多稀罕这个身份?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虞鸿舟闷头道:“我与你说过的吧?” “我是从北边来的,连年战乱与灾厄令整个地方极度荒芜与贫瘠,是毅王与太子带来了新生。”虞鸿舟苦笑,“他们就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对未来的信仰。如果我与你在一起,就是对我心中信仰的亵渎。” 郑宝郁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迂腐脑袋……” “说我迂腐也好,怯弱也罢。”虞鸿舟深深看她一眼:“功名于我很重要。只有考取功名,我才能回去实现我想做的那些事……绝不能因为儿女私情所累,你明白吗?” 郑宝郁盯着虞鸿舟,她心口堵着一股气,想要指责、想要破骂,而今却像泄了气的皮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她颤唇微启:“所以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是吗?” 虞鸿舟垂下眼帘:“对不起。” 虞鸿舟终究没有将郑宝郁请进门,农舍松垮垮的破门却结结实实地挡在眼前,隔绝了彼此的路。 “……跟我回去吧。” 郑宝郁面朝门的方向,没有去看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太子。 太子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主动上去伸手牵她。郑宝郁没有甩开,但也没有回应他的动作,只是掀起眼皮的时候,目光投到他脸上:“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他没有走,说明方才两人的每一句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牵握住她的手:“我舍不得放手。” 郑宝郁盯着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十指:“我恨你。” “没关系,宝郁。”太子为她拭去无声淌落在脸上的泪,“就算你恨我,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emmm不是有一种说法么?对错时间遇上对错的人,结果很可能是完全相反的。 就好比上辈子宝在遇见虞的时候,她已经不是高门贵女,并且远离京城,她重新再找男人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所以在遇到真心人以后宝接受虞并走到一处,这是遇到对的人时间刚好是对的。 第119页 然后是现在,前文其实我借清清的口已经说了,宝提前遇到虞的时间明显是不对的,因为彼此身上都有很多枷锁,宝连太子都没搞定,而虞也没有能力承担太多,她和虞是不可能走不到一处的。 所以宝跟太子才是真的要走先婚后爱相爱相杀这条路了…… 以及下章完结? 第68章 随着康王草菅人命贪腐入狱, 被揭私囤兵马的靖王被抓,其背后势力同样受到极大冲击与清牌。 等到皇帝转过神来, 赫然发现手底下能与太子抗争的皇子竟几乎没有了。 眼见太子一人独大,朝臣以他马首是瞻,皇帝觉得屁股下的那张龙椅凉阴阴,心底极不痛快,却又觉得无可奈何。 皇帝搔首抓腮,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趁还年轻加倍努力,多收几个外家有竞争力的后宫, 多生几个聪慧能干的儿子,指不准将来哪一天就能青出于蓝, 将太子给扳倒了呢? 皇帝寝于龙榻怀抱美人, 做着他的千秋美梦。 早已过惯了盛世泰平,沉湎过多的女色,酒色掏空的身体早已力不从心,令皇帝对政权的把持也不再能够随心所欲。 他以为他还很年轻,孰不知白须臃态, 在旁人眼里他只是个大腹便便的糟老头子。 随着康王生母贤妃与靖王生母徐贵妃都遭儿子牵累被降级送去了偏冷的宫院, 皇后接到皇帝充实后宫的授意, 很快启动了新一轮的后宫采选。 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源源不断输送入宫, 皇帝负手环望后宫花红柳绿,大赞唯有皇后最得君心。 皇后总是笑笑, 温良贤淑, 特别无怨无悔。 皇帝大选后宫的同时, 太子婚期也终于再一次敲定。逢人都知郑国公府满门上下最高兴, 众人只道是婚事拖了太久, 总算如愿, 国公夫妇自然高兴。 相较太子婚事办得轰轰烈烈,毅王府则相显得冷冷清清。 这日长公主揣着儿子登门探访,但见赵弈每日东宫北衙司两点一线,回到毅王府整一垂暮老头,不是打打拳儿就是摆花弄草,心情说不出的百味杂陈:“老四你真没事吧?” 宋知书已经会歪歪扭扭走路了,赵弈把她儿子放地上,指使他蹲马步扎拳:“你想说的是什么事?” 长公主眼神乱飞,直到落在儿子泪汪汪的小脸上:“就是……你不觉得我儿子很可爱吗?” “男孩儿要可爱有什么用?”赵弈嫌他满身软肉,蹲在旁边拿软柳条鞭人家娃娃直打颤的小腿肚子:“站稳,不许哭,还是不是个带把的?” 宋知书尚不能分辩自己是不是个带把的,可怜巴巴揩过泪目:“窝八素、带把的。” 赵弈被他逗乐了:“我帮你记住这句话,以后见你一次说你听一次。” 长公主眼睁睁看他‘虐待’儿子,也不上去帮忙:“我的意思是,你不想也生一个?” 赵弈没真为难个屁大的小不点儿,扔了柳条说:“好,等以后生。” 长公主见他抱上自己儿子往屋里走,也追上说:“以后是什么时候?” “这种事不能急,首先得等清清醒来,然后得等她完全康复。”赵弈边走边说,很快来到一处屋苑,停在门前突然想到,“我们都还没成亲呢。” 屋里卧着什么人,长公主再清楚不过。她神情复杂地接过儿子,随赵弈跨过那道门。 一室敞阔,阳光充足、通风也好,赵弈每日都会往屋里添置一些新玩意,很快又觉不合适,然后重新添置点别的。 来来去去,纯属闲的。 “你真想守她一辈子啊?”长公主看不得这样,是觉得赵弈平时表面看起来没事,内里却跟魔障了一般。 如果穆清清一辈子醒不过来,他是不是一辈子就走不出去了? 赵弈淡淡瞥了她一眼,坐在榻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不是第一个人说这话,但我从未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 长公主心情就更复杂了:“现在连女人守寡都不提倡,你一个大男人守活寡算什么?” 赵弈反问:“那要是我不守着,万一哪里她醒过来见不到我怎么办?” 长公主憋了憋,到底没忍心说她不会醒来这种话,抱着儿子挨他身边打商量:“那要不先收个妾什么的,你身边总不能没个人侍候吧?” 赵弈静静凝了她一眼,长公主怕被打,连忙把儿子往回塞:“我就是看不得你身边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 她不是不喜欢穆清清,也不是说赵弈深情不好,她只是觉得如果穆清清真的醒不过来,赵弈如此了却一生未免凄凉。 赵弈摆弄小外甥软绵绵的四肢,终于把软包子给惹毛了,撒手落地跑到角落里玩耍。赵弈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我需要的不是什么人的慰藉,因为是她,我才想从她身上得到慰藉。” 不是因为身边没有知冷暖的人才想找个人作伴,而是因为那个人是穆清清,他才想要有这样一个人一生相伴。 长公主欲语还休,赵弈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你那些话以后可别在她面前说,会被听见的。” “……” 被他这么一唬,长公主颇有些忌惮地往榻里一瞄,终究是闭上了嘴。 缩在角落里的小猪崽子不知撞了什么,把整排博古架给撞倒了,东西咚咚地往他脑袋瓜砸,疼得小猪崽子嗷嗷嚎叫。 第120页 两人赶紧上去看,万幸架子不高,摆放的不是易碎的瓷器,几把扇子几宗卷轴,小猪崽脑门连个包都没有,倒是哭得拆天响亮。 长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地抱着儿子安慰,眼角余光扫见一卷束丝的书轴,因为落地而松散铺开,被赵弈弯腰拾了起来。 他注意到长公主的视线:“这是当日周岁宴你托我送清清的那卷吗?” 自从赵弈爬穆清清的窗上瘾之时,时常能够撞见她临窗看书,看的正是这一卷。 赵弈并未细看书中内容,自不知这卷书是怎么吸引穆清清频频翻阅的。但他曾追问过长公主到底给了清清什么书,当时得知是为裴成绎,可他酸了很久。 “不是呀。”长公主目光落在还没卷回去的一片空白说,“你没见里边是空白的吗?我总不能让她看无字天书吧?” 赵弈卷捆的动作一顿:“空白?” “她把我送的书给弄丢了,本来可能想赔还我的,也不知从哪整这一卷白纸回来,我怀疑她被人坑了。” 长公主没注意到赵弈将刚卷拢的书又重新翻开,她被儿子吵得耳朵疼,忍无可忍把他放下。谁知这娇纵的小猪崽没了亲娘的安慰,一落地嚎得更加厉害。 哭声震得毅王府地动山摇,气得长公主龇牙咧嘴,托起儿子屁墩儿就要来一顿花式调|教。突然她两眼一直,那么大一个儿险些从臂弯里坠下来:“老、老四……” 赵弈闻声抬眸,盯着床榻的位置,卷轴脱手落地。 缓慢扇动的羽睫像蝶翼,在光照充足的静室轻盈颤动,扣住所有人的心弦。 赵弈呼吸凝滞,就连长公主也无意识摒息,她一把捂住儿子呜哇哭嚎的嘴,两人一步步走到榻前,看着卧榻多时的穆清清,终于睁开了双眼。 “醒了、真的醒了!”长公主激动地侧过脑袋,看到赵弈神情的那瞬间,扭头抱起儿子往外跑:“我去叫太医。” 赵弈没有回应她,他根本不敢移开一眼,直至抓握住穆清清双手之时,感受到她回握的力度。 “你怎么变年轻了?”穆清清微微侧过脸庞,许是太久不曾说话,音节卡在嗓子里咕哝,不太能够发出完整的话。 赵弈好气又好笑,见她说话艰难,只得慌慌张张给她喂水:“我都被你气老了。” 长公主总是嫌他过着垂暮老头的生活,却不知经历了两世的心早就沧桑得再也活跃不起来。 都说爱情使人容光焕发,好不容易和穆清清在一起了,可自她出事以后,一颗心也跟着萎缩腐烂,哪里还能年轻得起来。 穆清清迟缓地眨了眨眼,被赵弈在眼皮上亲了一下,重新睁开,又被亲了一下,周而复始,直到她被赵弈拥入怀里。 “醒来就好、你能醒来真好……” 穆清清抬高还有些发软的双手,环住他发颤的背,轻轻地拍:“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赵弈低语:“梦里有什么?” 穆清清眸光潋滟:“有你。” 广恩侯府那位车祸中九死一生的穆二小姐在沉睡近半年后终于醒了! 有人说穆二小姐自小随穆老太拜得佛祖菩萨多,信徒有心,自有神明显灵保佑。这可给各寺庙狠狠造了一波势,添白涨一波香油钱呢。 当然也有人酸,这是人家家底子好,再贵的药材再好的医师往府里送,还不得起死人肉白骨? 不管如何,穆二小姐平安醒来,痴心苦守的毅王总算守云开见月明,也算一桩了不得的美谈。 郑宝郁来看穆清清的时候,人家已经复健小半个月了。赵弈天天围着她转,这时倒也省得回避出去,毕竟郑宝郁大约是不会想见与太子有关的任何人等。 穆清清醒来后才得知郑宝郁最终还是决定嫁给太子了。 说是决定,其实郑宝郁也没得选择。郑国公府为了逼走虞鸿舟无所不用其极,就算太子肯答应解除婚约,事后郑国公只怕也绝不会放过虞鸿舟。 郑宝郁记住虞鸿舟的那句话,她不能因为自私毁了别人的前程。 “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爱娶便娶罢。” 郑宝郁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既不像从前那般对太子咬牙切齿,压根也没打算回心转意。穆清清觉得这样的郑宝郁反而更令人担心:“如果你真不想嫁,我找弈哥哥想办法……” 郑宝郁摸摸她的发旋:“太子那是死心眼,非得到了才舒坦,不得到便老惦记着,那就给他得了。” “反正他就是看不得我好过,”郑宝郁冷笑一声,“那敢情好,娶了我他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穆清清被她这一声笑得猛打哆嗦,心中百转千回,终是也再劝说。 郑国公府被这些年来来回回各种事给整怕了,郑宝郁即将与太子完婚,这会是她大婚前最后一次出门。嫁入东宫后,她也没机会再出门了。 送走郑宝郁,穆清清在房里四处摸索,被赵弈逮回来喂汤:“在找什么呢?” “你瞧没瞧见我的卷轴?”穆清清比划了下,仔细描述卷轴的模样。 赵弈动作一顿:“见过。” 自从他把穆清清接到毅王府后,又从广恩侯府把泠然居里属于她的物事全搬了过来,其中就有这卷轴。 那日长公主家的小猪崽撞倒了博古架,那卷轴也掉了出来。原本赵弈已经拾起正要收起来的,谁知穆清清恰恰在那时候醒过来,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第121页 等赵弈再想找的时候,翻遍整间屋子都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么?”穆清清低喃。 难怪她找到半天也没找着,起初还以为是落在侯府没带出来,如今听赵弈的意思,竟是自己消失在这间房里的。 “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听他这么问,穆清清想了想,舒开眉宇:“倒也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正文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