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掌灯人》 第1页 [仙侠魔幻] 《黄泉掌灯人》作者:柠檬喵【完结】 本文文案: “黄泉路远,我怎么走啊?” “你就闭着眼睛,向前走!” “我要是走错了怎么办?” “没关系,黄泉路上,我会掌着一盏灯,为你引路!” 朔光是黄泉路口的掌灯人, 她为等初陌,在黄泉一守千载; 某一天,黄泉来了个奇怪的魂魄, 她分明已死了,可她的身体还活着, 冥帝说,会有这类魂魄一定是有歹人作祟, 为佑护世间,朔光来到人间,当遇见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以后, 她再回到冥府,却发现,一贯平静的黄泉, 竟闯入了个不速之客…… 这是一个单元故事: 主线:朔光初陌 副线:冥帝可离 单元剧集: 1.郑成予孟挽之《黄昏尽》 2.风如归¥岳九宸《梅零落》 3.星回安槐《死亡谷》 4.玄夜青女《神仙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幻想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朔光,可离,云山 ┃ 配角:冥帝,初陌 ┃ 其它:孟挽之,风如归,玄夜 一句话简介:千年情深,一世情长 立意:即便是做神仙,也要做个心有他人的好神仙 第1章 ◎朔光她……要相亲了◎ “是不是这样,下辈子我就可以遇见她了?” “遇见是可以遇见,但遇见之后的事,我说不清!” “没关系,只要能再见到她,我就知足了!” “既然这样,就付账吧!” 朔光手腕一翻,掌心现出一个光球,对面男人立即被照得透亮,这男人倒生得俊,眉如勾眼如月,就是面色太过苍白,像鬼一样。 ——哦不对,他现在已经是鬼了。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见男人眼底生愁,朔光好意提醒。 “不,我不后悔!”男人伸出手来,想要来接那光球。 朔光把球挪开,说:“你可想清楚了?你用这段回忆换来的,只是下一世的遇见!” 男人反问:“既然是交换,关于她的回忆,便从此属于你了?” “当然!” “给你了,我还能记得么?” “不能!” “既然不记得,我又怎么会后悔?” 朔光瞥了瞥嘴:“说的也是!”她重将光球递到他面前。 男人盯紧球心,缓缓把手伸过去,他的手触碰到球面,球里的白色烟雾立刻像水一样流动起来,然后发散、膨胀,伴随着无比盛大的光芒,直到占据整个球体,最终把球挤碎。雪白烟雾一涌而出,直往上冲去,在要接近屋顶的一刹那,突然像凡间的烟花一样炸裂,破碎成密密麻麻飘飘洒洒的雪花,飘飞着落到两人身上。 朔光伸出手,雪雨中落下一个指头长的冰人,正好落在她掌心。 “好了!”朔光把冰人收起。 男人睁开眼,神情十分茫然。 “这是何处?”男人问。 “这是黄泉!” “黄泉?我是已经死了么?” 朔光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转身面向暗红的柜子,从里头拿出个燃着幽蓝烛光的灯笼,递过去。 “要想投胎,必过黄泉。黄泉八百里,无花无叶,无灯无影,我送你一盏灯,它会带你去!” 男人依旧十分木然,但他接过了朔光递过来的灯,然后转身,更加木然地朝屋外去了。 朔光知道他没有听懂,不过没关系,来这里的人,本来也不需要懂。 “呼——”好像有风吹了进来,门“吱呀”响了一声,很轻,但朔光听到了。 朔光伏在案台上,若无其事地召出棵两尺高的银树,把方才拿到的冰人挂在刚长出的新枝上。这树光有枝没有叶,每根枝头都挂了一个冰雕,有男有女,有人有兽,映着摇曳烛火,闪闪烁烁地霎是好看。 “哟,今天又有进账啊!”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出现在案台上,翘着个二郎腿,她嘴巴红得像血,眉心点了一朵暗红的桃纹,脸上浮着粉白的胭脂,窸窸窣窣地在往下落。 “你的妆画重了!”朔光拨弄着银树,连看都没有看她。 “又重了?不会吧?”女人捧住脸,面前立即现出块镜子,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喃喃自语,“没有啊,这不挺好的么?” 银树已转了一圈了,那个新挂上去的冰人渐渐变成和其他冰雕一样的颜色,身上那种像雪一样的光芒逐渐消散,最后凝聚在眼睛里,连眼睛都失去神采。朔光盯着它看了一瞬,神情从期待变成落寞,她一挥手,银树不见了,案台上就剩下那个青衣女子。 “怎么?还是没找到?”青衣女子问。 朔光摇头。 青衣女子闻言有些伤怀,但很快笑开:“哎——这有什么的,找不到就继续找嘛!” “对啊!”这时,案台前方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反正也已经这么些年了,又何必在乎这一回两回的!”声音很苍老,像是耄耋老妇。 “就是嘛!”青衣女子把手搭在朔光肩上,“每次都这样,你早该习惯了,对吧!” 说话时,先前说话的老妇显出身形来,五尺的身材,还驮着背,拄着个人高的拐杖,把人衬得更加瘦瘦小小。她蹒跚至案台前,坐上刚刚方才那男人坐过的凳子,刚好露出一颗头来。 第2页 “拿开!”青衣女子没动,朔光将她手掰开,说,“你们俩今儿来,可不是为了挤兑我的吧?” 青衣女子眼珠一转,说:“我俩来……当然是有大事……” “什么大事?” “就那什么……冥帝他老人家最近闲得无聊,举办了个活动……” “什么活动?” 此时朔光仍不知,她已然被算计了。 “就——”话到嘴边,青衣女子又顿住了,转而去支使那老妇,“云山,你说!” 一旁坐着的老妇脸色一沉,表情十分难看。云山是镇守孟婆祠的孟婆,遑论人妖,身死之后若想轮回,都得在她这里饮一碗孟婆汤。能让她有这般神情的,必是非一般的人,非一般的事。 “冥帝他……又抽什么风了?” 云山倏然变作一劲衣女子,一拳落在桌上。 “他让我们!去相亲!” “去什么?”朔光本漫不经心整理着那些灯笼,听到这话,顿住了。 青衣女子十分雀跃,并且,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这不是过两天就到七月十五了么?人间的七月半,百鬼行,但咱冥府一直平平淡淡,于是今年,冥帝突发奇想,想弄个有新意的活动来——” “说重点!”朔光斜了她一眼。 青衣女子咽了口唾沫,嬉笑着说:“这个有新意的活动,就是相亲大会!” 冥府这位冥帝,属实算是一朵奇葩,他身为一界之主,统领万鬼,理当高高在上威震八方,可他偏偏要走亲民路线,不光和鬼差鬼民们打成一片,还总冒出些正常鬼难以理解的想法,并且借用冥帝的身份,“号召”大家和他一起,当然,这种“号召”等同于强制。 朔光放下灯笼,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山一个肃杀的眼神横过来,说:“他特意强调,你我必须参加!” 青衣女子在旁附和:“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经仔细询问,朔光得知,原来前几日,冥帝他老人家闲得无聊,去人间走了一遭,好巧不巧碰到人间的七夕佳节,人间男女纷纷走上街头,吟诗对,赏花灯,你侬我侬的相依相偎、互诉衷肠,作为一个单身了数千年的神仙,冥帝看得是两眼汪汪,据说他还对着月亮好生惆怅了一番,之后回到冥界,他痛定思痛,觉得有必要解决一下单身鬼的配对问题,于是他决定,借鬼节之际,在幽都举办一场相亲盛会,所有单身鬼必须参加,尤其是掌灯人朔光和孟婆云山这两个大龄女鬼。 朔光闻言,绕过案台往外走。 青衣女子拉住她,问:“你去哪儿?” 朔光语气很平和,说:“许久没见冥帝了,我去与他叙叙旧!” 青衣女子眉头一蹙,说:“一个相亲会而已,不至于吧?” 云山一个眼神幽幽地飘过来,说:“是和你没关系,才不至于吧?” “呵呵——”青衣女子笑得很谄媚,“这个……冥帝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跟我也没关系对吧?又不是我弄的相亲会,也不是我非让你们去的!” 朔光不愿搭理她,用眼神扫了下她的手,说:“本来和你没关系,可你要这样……就跟你有关系了!” 云山业已行至她们身侧,青衣女子见着两人伟岸的身形,十分忐忑:“我我我……我就是想说,他怎么说都是冥帝,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 朔光仍望着她的手,云山的眼神也愈渐锋利,青衣女子瑟缩成一团,说:“再再再……再说,冥界好多年没什么热闹事了,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桩,你你你……你们忍心破坏么?” 朔光和云山仍旧没有答话,依旧那么将她望着,青衣女子似极害怕,眼一闭,心一横,说:“不就一个相亲会吗?大不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两人闻言,对视一眼,齐齐望回她,说:“你说的!” ◎最新评论: 【这个感叹号有点多啊】 【咦,评论不见了,是抽了吗】 【啊,女主每句话都有感叹号有点点出戏啊】 【期待新坑!】 完 第2章 ◎朔光她……相亲成功了◎ 这青衣女子唤作可离,是奈何桥边看管轮回井的阴差,负责送鬼转世。早年她与冥帝曾有一段情缘,但因所经种种终究无疾而终,后来冥帝镇守冥界,她在人世飘荡许久以后,也来到了黄泉,是时朔光已然在此,故她与朔光,已有千年的交情。 转眼,七月十五就到。 一大早,朔光与云山二人来到奈何桥,旁边往生亭是可离的居所,平日她就在这处送人们入轮回。这日早知会被抓壮丁,可离早早地就做好了逃之夭夭的准备,哪知朔光比她更有先见之明,早在她信口应下之时,就在往生亭外布下了结界,她破不了,只好龟缩在角落,祈祷那两位眼瞎,能放过她。 显然,那两人没有眼瞎,于是可离只能认命地被拎着去参加相亲大会。 相亲大会在幽都城心,而幽都是冥宫所在地天。平常时候,鬼民们兴许碍于冥帝的颜面,保有几分矜持,但今日冥帝早有旨意,鬼们自然无拘无束,把幽都闹得鬼气腾腾。今日之幽都,像极了人间的京城,笔直的街道,蜿蜒的河水,还有星星点点摇晃的河灯,映着河岸上鲜红的曼珠沙华,竟当真有几分浪漫。鬼们显然也是做了功课的,不光把这景致装点得像极了人间,便连路旁小摊上叫卖的玩意儿,也都是人间的定情信物,像什么朝暮灯、同心结、缠臂金之类,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第3页 当然,朔光、云山、可离三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可离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逃跑,朔光和云山则每时每刻都在盯着她不让她跑,三人聚精会神斗智斗勇,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什么,只偶尔可离听话一些,朔光才能得空四顾几眼,她望着周边情形,颇有几分感慨。 很快,三人到达二仙楼外,这是今日活动的最终地点,此楼形似殿宇,中设客桌,今日应着冥帝的兴致,变出一个花团锦簇的高台,台上放着三生石,台侧长着往生花,台面盛着忘川河的清水,一脚踩上去波光粼粼,将那曈曈的鬼影生生映出些唯美感。 朔光和云山架着可离躲在角落,过了一会儿,交头接耳的鬼们忽然安静下来,无声、无影、无形,单听一声尖锐的鬼鸣:“冥帝到!”下一瞬,便见台中间现出个男子身形。那男子束一镶金的发冠,黝黑长发悉数拢于脑后,一张脸形如冠玉,一双眼明如朗星,几分俊朗,几分清寒。 ——此人便是冥帝。 这相亲大会,冥帝显然是认真办的,就连流程,都与人间七夕所用如出一辙,对鬼们来说,这活动属实新鲜,因此个个兴致高昂,不一会儿,便将气氛掀至高潮。冥帝对此十分满意,于是趁热打铁,在鬼们情绪升至最高时,他轻咳一声,说:“众所周知,黄泉有两位女冥君,她们不光术法高强,更生得一副好面孔,诸位可想一见?” 鬼们振臂高喝:“想!” 冥帝扬声道:“那么,就让我们隆重有请两位冥君大人!” 冥帝说的,正是朔光与云山二人。她二人已有准备,冥帝话一落,她们便拽着可离走上高台。台下的鬼们兴致本来十分高昂,然随着她们走近,捧喝声却逐渐低了下去,就连冥帝也把脸拉了下来—— 朔光化去人形,变成了面目狰狞的精怪,云山则作耄耋老妇模样,连走路都使不出力气。 只有被挟持在中间的可离,面容尚且姣好,身姿尚且曼妙。 “你们这是做什么?”待三人走近,冥帝低声问她们。 “相亲啊!”朔光说,“不是冥帝大人你,请我们来的么?” 云山用眼神指向可离,说:“她也单身!劳烦冥帝大人费心,帮我三人都物色物色!” 冥帝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底下的热热闹闹的嘶喊也犹犹豫豫地停了。 鬼们窃窃私语,都在猜,这样魁梧和佝偻的身形下,能够长出怎样一张美若天仙的脸。 朔光和云山是下定决心了不给冥帝面子,冥帝虽然也深知这一点,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把她们轰下去,只好按照原先安排,将她们好生介绍一番。介绍词写得是不错的,可惜朔光、云山二人与词中所写实在相差甚远,以致冥帝说起夸赞词时都毫无底气。好容易介绍完了,两人架着可离转身亮相,朔光算好时间,恰到好处地打出个喷嚏,一口水喷出去,稀里哗啦淹了十数男鬼,云山倒是笑容满面,就是那满脸的褶子让那笑变得——嗯,和蔼可亲。 “抱歉……”朔光抬起爪子,抹了一把嘴,没喷完的口水就沾在了唇边上。 众鬼倒吸一口凉气。 对她二人,鬼们大多只闻其名,不知其貌,此刻见着,便以为这就是她们的本体,纷纷往后退去。 “可有哪位看官看上了奴家?”朔光眨巴眨巴眼,娇嗔着问。 “还有老身……”云山道,“老身独守孟婆祠数千年,也想找个人陪陪!” 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默契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朔光和云山很满意,两人装出失落的样子,说:“冥帝您看,没有人看上我们呢!” 为了解决这两个大龄女鬼的婚姻,冥帝可谓煞费苦心,不光逼迫她们来参加相亲会,还对外许下诺言:谁若能和她们结成连理,就能获封称为鬼差,飞升成半仙。半仙不老不死,不用轮回,不必再入人世,若有机缘,还能进入仙界,成为睥睨众生的神仙,这对饱受轮回之苦的鬼们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可就是这样的诱惑,都没有一只鬼敢上前。 “哎呀,冥帝,看来你的苦心白费了!”朔光说着,眼泪欲下。 云山假意安慰她:“朔光,别难过,这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 朔光低低泣诉:“这大约就是我二人的命了,不过云山,我二人虽得不着姻缘,却也不能耽搁了可离,今日这样好的机会,我们也当为她择一良婿才是!” 云山立即应和:“你说的不错,就是不知,可有哪位看官看上了她?” 可离想死的心都有了,冥帝也没好多少,那样俊美的脸上仿佛生了霜。 众鬼蠢蠢欲动,很快,就有鬼上前,将求爱的信物往可离手里递。 可离哭丧着脸,竭力哀嚎:“我不相亲!” 那鬼十分错愕,朔光道:“不好意思呢,我们家可离拒绝你了!” 朔光是化身的精怪,口气非一般地大,就这么一句话,就差点把那鬼送走。那鬼再不敢逗留,赶紧退回原处。接着,又有鬼上前,同样将信物交给可离,可离不曾开口,朔光又呼了口气,那鬼身板轻,竟然直接被吹没了踪影,台下顷刻哗然。 眼看相亲大会变成闹剧,冥帝赶忙出来调节,表示相亲这种事还得看缘分,要是有谁看对了眼,下台之后再表白也是一样的。于是朔光三人被请下。朔光和云山还是保持着台上的模样,两人身边仿佛生了结界,周遭三尺,无人敢近,可离身边示爱者倒是不少,但因着朔光这个一口水能淹死一个人的精怪,根本没人敢靠近。 第4页 三人转瞬从主角变成了无人问津的路人甲,夜半,相亲大会进入尾声,再过一刻,这一日就会过去,朔光三人缩在角落,静待这一刻到来,哪知,就在这最后时刻,朔光面前忽然出现一朵曼珠沙华,鲜红的花瓣在弥漫的夜里诡谲又艳丽。 “朔光大人,小鬼阳渡!” 朔光猛然回头,狂风席卷而去,只见一颀长男子站在风中,发乱衣乱,但姿态从容。 他的眼睛—— 朔光的心提了起来,这种感觉,已许多年未有过了。 ◎最新评论: 完 第3章 ◎朔光她……重色轻友了◎ 接了曼珠沙华,这亲便算成了。朔光捧着那花,说:“你可看清楚了,可别送错了人!” 阳渡道:“小鬼已关注大人许久,不会错!” 朔光道:“就我这般模样,你也敢来?” 阳渡道:“大人不长这样!” 朔光挑起眼,阳渡说:“大人初来时,着一鲜红长裙,和曼珠沙华一样!” 朔光闻言,施术将手中的曼珠沙华毁去:“你也是个俗人,只看脸面!” 阳渡道:“我生性浅薄,似大人这样的女子,自然心向往之!” 朔光化回本来的样子,一身绛色长裙垂至脚踝,像一朵怒放的妖莲。 对朔光的行为,云山和可离十分错愕,她们不知她究竟看上了阳渡哪儿,竟然会不顾冥帝尚在慷慨陈词,兀自将他带回灯影居,她们唯独知道,这样一个无聊至极的相亲会,竟然成功让朔光脱离了单身。 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很快传遍冥府。 冥帝十分兴奋,因为朔光这样的老女人都能找到另一半,说明他的相亲大会办得很成功,为此他单方面赦免了朔光破坏相亲大会的罪状,并亲自摆驾黄泉,表达自己的祝贺,当然,他的根本目的,是借此将他的胜利成果昭告天下。 是时,朔光与阳渡二人在灯影居楼顶,阳渡盘膝而坐,朔光侧躺在他腿上,衣裙随身而落,风沙正重,搅得廊檐下的几盏青火灯笼明明灭灭,连她们的脸都照不清了。 冥帝瞬移至屋顶,现身在朔光身侧。 朔光眼也未睁:“冥帝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朔光待他素来无礼,冥帝并不介意,他将阳渡上下打量一番,说:“自然是恭贺你觅得良人!” 阳渡已如坐针毡了,但朔光不起,他也不能起身,只能用言语向冥帝致上一礼。 冥帝示意他不必拘礼,朔光道:“冥帝的贺我受了,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冥帝哪能这般轻易就走,他身形一晃,转瞬又出现在阳渡身侧,并坐了下来。 “这位仁兄生得端正,敢问如何称呼?” “冥帝言重了,小鬼阳渡!” “本帝未曾见过你,可是刚入冥府不多时?” “小鬼尚是一游魂,虽已到冥府有些时日,却从未有机会进过幽都!” 鬼入冥界从来不过幽都,若是已得轮回,则由黑白无常引入地府,走过黄泉八百里,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诸事,再经奈何桥,投入轮回井;若是未得去处,则在无间处飘荡,此为地府空间分裂出的罅隙,人们称之为一层地狱,幽都中的鬼,多是鬼差及其家属。 冥帝恍然:“你生前是何身份?” 阳渡十分拘谨:“我记不清了!” 冥帝又问:“那你活了多大岁数?因何而死?” 阳渡想了一想,摇头:“我生前——” “冥帝大人!”朔光未能让他回答完,已出声打断,“冥帝日理万机,怎么有这闲功夫挖人前世?” “此言差矣!”冥帝讪讪一笑,说:“我掌冥界数千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换言之,他很闲,很闲。 朔光睁眼,起身,看向冥帝:“要不这样,您发个话,我去判官处将生死簿调来,将他生前的事一一读给您听?” “那倒不必!”冥帝说,“他毕竟是要与你携手一生的人,我探问他底细,不过是做足家人的本分,为你把把关!” 虽说冥帝十分不靠谱,但冥帝待她三人,从无什么坏心思,这一点朔光还是知道的。 “冥帝待我不薄,只是,冥帝一言九鼎,既然许过承诺,就应该趁早兑现了才是!” 冥帝许下的诺言,是但凡有人能收了这老女人,他就赏给他一个差事,让他成为正儿八经的鬼差,从而长留地府。 “当然,我便是为此事来的!”冥帝说罢,掌心冒出个烫金的帖子,他将帖子递给朔光。 朔光接过,见上头写着一行字:“兹任命阳渡为差,入阴律司!” 旋即,阳渡额上就多了个印记,那印记一闪而过,但他身上鬼气却顷刻变重了很多。 “谢了!”朔光看过,把帖子扔回去,帖子倏然消失。 冥帝又问:“你二人打算何时办婚礼?” 朔光道:“不急,到时我自会知会于你!” 朔光不急,可冥帝很急啊,他们不办婚礼,他这相亲大会的成果如果宣扬得四海皆知?但朔光说了不急,他也不好一直催,于是只能几番抓耳挠腮又欲言又止地磨蹭半天,终于二话没说施术离去。 照人间的说法,接下来,朔光和阳渡进入到热恋期。所谓热恋,即断友绝亲六亲不认,朔光很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不光与阳渡同进同出寸步不离,对前来串门的云山和可离,也都采取爱答不理任之由之的态度,云山还好,被冷落了,不来便是,但可离受不了,她不光揶揄,暴躁起来,还差点把灯影居掀了。朔光不置可否,挽着阳渡悠闲自得,阳渡站在七零八落的灯影居中,竟然也分外从容。 第5页 “嘿——这两人——”可离气到失语。 然那两人,俨然没看到她存在一般。 阳渡居于灯影居,自然看到朔光所为,每逢有新鬼前来,她都以来世一诺为引,诱导对方留下一段回忆,最初阳渡只看,不说,后来有一回,灯影居来了个执念深重的怨鬼,朔光为要他的回忆,差点陷进他的怨气里出不来,阳渡终忍不住好奇,问她:“你要回忆做什么?” 朔光被那阵怨气冲击得连连后退,还是阳渡来扶,她才站稳。她因此没听清阳渡说的话,反问:“你说什么?” 阳渡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他们的回忆做什么?” 朔光已平复下来,她将那怨鬼的回忆凝成冰雕,说:“这是我的工作!” 阳渡看着她往案台边走去,说:“可据我所知,冥帝从不曾要谁搜集回忆!” 朔光脚步顿住,回身问:“你对冥界的事,倒是清楚?” 阳渡微显错愕,约莫是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朔光却未追问,微微一笑,又召出那银树,将怨鬼的回忆挂在了银树枝丫上。 银树是靠回忆中蕴藏的灵力活的,朔光每往上挂一个冰雕,它就长高一寸,而今它已高至百尺,庇荫十里。朔光在灯影居召出的,仅是个模型,它的本体长在灯影居后院,通体泛着银光,它的根枝上流淌着灵力,长着嘴,仿佛在述说着谁的故事,黄泉八百里,便是黑暗八百里,无边黑暗之中,只有这一处有光。 ◎最新评论: 【恭喜开文~】 完 第4章 ◎朔光她……被甩了◎ 冥帝对朔光的恋情是极关注的,当然也因为他实在太清闲,隔三差五地,便会派人来问,朔光打算几时将婚礼办了,美其名曰是希望朔光早日得到幸福,实际上仍然惦记着要将这“极具创意”的相亲大会宣扬四海。 前数日鬼差来,朔光都说:“你且去回禀冥帝,我若要成婚,必定亲自登门去送请柬!” 但两月后一日,鬼差照常来问,朔光却说:“你且去回禀冥帝,就说,我与阳渡,完了!” 鬼差已下意识要致礼离去,行完礼,才反应过来:“完……完了?” 朔光悠闲坐在灯影居屋顶,漫不经心说:“对,完了!” 鬼差不太敢信,犹疑着问:“敢问朔光大人,完了的意思是说,您与阳渡大人,情断了么?” 朔光点头,一副谁都不想搭理的表情,鬼差不敢再多问,立刻连滚带爬去回禀冥帝。 冥帝在冥宫已十分无聊,见鬼差回来,专程上前去迎,哪知迎来这么个晴天霹雳。风未动,景未动,传话的鬼差气还没喘匀,冥宫中已没了冥帝身影,半刻后,冥帝现身在朔光身边。 朔光一个人坐在屋顶,深红的衣袂随风飘舞,十分悠闲。 “阳渡呢?”冥帝问。 “去阴律司了!”朔光说。 “他去阴律司做什么?”冥帝又问。 “冥帝莫不是忘了,您给他的差事,是去阴律司做鬼差?”朔光浅浅笑着。 冥帝给的指令,确然是让阳渡入阴律司不假,可全冥府人皆知,那只是个幌子。阴律司的职责,是制定冥界律法,并严格推行规范秩序,然因为有这么一位奖惩予度的冥帝,冥府向来安定和谐,阴律司便形同虚设,唯一的任务,也就是整理整理档案,协助判官裁定人世间的善恶,拟定人死之后的罪责而已。 冥帝叹口气,撩袍坐在她身侧,问:“是因何?” 朔光望着远方,说:“没什么,性格不合罢了!” “性格不合?”朔光给出的这理由,属实敷衍。 “嗯!”朔光说,“你知道的,我喜新厌旧!” 冥帝沉默了一阵,他约莫在想,原本他可以将朔光的婚事作为成功案例广为宣传,以此表明他的决策英明神武,他举办的活动也是空前成功,可这么一来,朔光之事反而成了负面典型,让本就不算成功的相亲大会雪上加霜。 冥帝的伟岸形象,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损毁的。 “也罢!走了就走了罢!” 冥帝有怨,他不说,有愁,他也说不了,作为冥府最高统治者,倒犯不着为个鬼差的婚配之事着急,只是这么一来,他俨然成了小丑。但朔光才不管他,仍旧坐在屋檐上看风景。灯影居的修饰像极了人间,很久以前一种六边形的角楼,角楼周围通常会挂灯笼,人间灯笼里燃的是火红的烛光,灯影居上的灯笼,却全都亮着幽幽的青光,像极了坟地里明明灭灭的鬼火——朔光其实很难过,每次坐在这儿,看着满目漆黑的黄泉,她内心的愁绪就止不住地往上涌,还带着种天地虽大却无处为家的苍凉。 冥帝走后不久,可离和云山前后脚来了,可离原本抱着嘲笑的心态,以嘲讽朔光有了异性没人性的作风,但落地之后,她看着朔光恍惚有些伤情,突然又不忍心了。她与云山一左一右坐在朔光身边,朔光没看她们,却已自然靠在可离肩上。 云山先开口,问:“你和阳渡,到底怎么回事?” 朔光淡然回:“他心里没我,我心里也没有他!” “他若心里没你……”可离说,“相亲那天,为何要向你示爱?” 朔光闭上眼,说:“他想留在冥府,不愿再转世了!” 可离愕住,与两位黄泉冥君牵手,便可以长留冥府,这是十五那日,冥帝给出的承诺。阳渡若为此,确然值得。 第6页 “那你呢?”云山又问,“你心里无他,为何又答应他的求爱?” 朔光没来得及回答,可离已道:“难不成,他有意欺瞒于你?” 说着,她已怒气冲冲要去找阳渡算账,朔光有些无奈:“他没有骗我!” 可离怎会相信:“他若未骗你,你怎会轻易上他的当?” “我没有上当!”朔光说,“我在将他带回灯影居之时,已知道他的目的!” 新鬼渡成鬼差,并非朝夕之事,尽管有冥帝亲自点化,又有冥府的正式任命书,阳渡作为个游魂,想要彻底蜕变,也需两个月时间。于是他与朔光在一起刚好两个月,两个月过去,他彻底融入冥府,令自己在生死簿上的名字抹去,之后就闹出了要和朔光分手的消息,谁人看,都会觉得朔光是被人利用了。 可离锁着眉,不肯信,云山亦有犹疑。 朔光又说:“他和他长得很像!”顿了一顿,又说,“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朔光不是冥府人,亦不是冥帝封赐的鬼差,真要说起来,她虽算个神仙,可她未居仙界,未入仙籍,也没个正儿八经的仙职,。她甘愿守在黄泉,只因黄泉是生灵转世必经之路,她在此,一可为亡灵引路,二可借此寻找那个她一直想找的人——他叫初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人类,也是这千百年过去,朔光一直放不下的一个人类。 这个人,可离与云山亦是知悉的,朔光每日搜集凡人的回忆,便是为通过那些过往,找寻初陌存在的痕迹,可以说,朔光所行之事,全是为了初陌,初陌在她心中的分量,比山高,比海深。 因着朔光的身份,阳渡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差,但可离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当然本质原因是她性格本就暴躁,平日里按部就班的她老觉得无趣,现在好不容易来点事情,她才不会轻易放过。因此尽管她知道阳渡与朔光是相互利用,再相互抛弃,可她仍旧将罪过全安在了阳渡头上,于是她跑去阴律司将阳渡一顿暴揍,揍得他头脑摇晃连话都说不连贯了,才终于罢手。揍完她觉得还不解气,又改道去冥宫当着冥帝的面将宫殿拆得七零八落。冥帝虽贵为冥帝,但可离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只能缩在角落弱弱地喊冤。 等可离发泄完了,冥帝狗腿地送上一杯茶,问:“我又哪儿惹了你了,能明示么?” 可离正好口渴,接过那茶一口饮尽,说:“阳渡骗了朔光,这口气,我咽不下!” 冥帝很委屈:“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吧?你迁怒于我,是不是有些不讲理了!” 他这么一说,可离又怒了,她一掌拍在他胸口,说:“要不是你弄什么相亲大会,朔光她能碰到阳渡么?碰不到阳渡,她能被骗么?你还说跟你没关系?” 冥帝未有预料,扎扎实实地挨了一掌,他痛呼出声,捂住被打的胸口。然可离半点歉疚都没有,她拍拍掌,好似这时才终于解气。冥帝纵然觉得她逻辑十分有问题,可他怕他再多说一句,平白又让她生出怒气,与其再受一掌,还不如老老实实将这锅背了。 对冥帝来说,可离大闹冥宫并不见得是坏事,因为这千百年来,可离待他一直都很纠结,她不抗拒和他一起,甚至会经常要他去灯影居或者孟婆祠与她们三人打马吊,或者玩些其他的人间游戏,可她又十分避讳他,她从不孤身踏足冥宫,更不会允许他出现在奈何桥方圆三里,他二人同在冥府,却从来相隔千里,远去半生。因此今日,她虽是来拆宫问罪,但至少,她一个人,也肯来冥府了,对冥帝来说,这算是希望。 都说人言可畏,冥府的鬼差也半点不比凡人逊色,不过几日,朔光一事已传得人尽皆知,随带着冥宫里的事也被编成了段子。鬼们都说,朔光太凶残太暴戾,任凭阳渡待她如何深情如何迁就,终究还是忍受不了她的暴脾气,同样暴脾气的还有可离,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莫名其妙就发了狂,不光去阴律司揍了阳渡,还连冥帝也一起揍了,偏偏冥帝对此人容忍度极高,即便冥宫几近被毁,也就只叹了声:“哎,看样子又要修整一番了!” 于是鬼们得出个结论,黄泉里的那几位,都是疯子,是疯子,冥帝才不计较。 对这些流言,朔光可离等人完全不在乎,对她们来说,这不过是漫长岁月里一段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甚至都不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尽管阳渡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但阳渡牵连起的初陌却让朔光十分伤情,为了安慰朔光,那几日可离与云山跑灯影居跑得极勤便,在可离的威慑下,冥帝去灯影居去得也很勤便。 不为其他,单为可离钟爱打马吊,可黄泉却只有三姐妹。 嗯,没错,可离钟爱打马吊,说什么抚慰朔光受伤的心灵,不过是为攒局找个借口罢了。 ◎最新评论: 完 第5章 ◎朔光她……去打麻将了◎ 三个风姿绰约的姑娘,一个姿容秀美的男子,在黄泉这样死气弥漫的地方,围坐一圈打马吊,这样的场景十分养眼,却也十分诙谐。为了维持这个诙谐的场景,可离在奈何桥留了个□□,云山亦在孟婆祠留了头妖宠,冥帝本来没有做什么准备,但看这两人都妥善安排了自己的工作,他就这样撒手离开冥宫显得极不负责任,于是他给判官留了道指令,让他但凡遇着难以解决的事,便用千里传音来寻他。 第7页 冥府平静祥和多年,根本不会发生连判官都无法解决的事情,所以冥帝这指令,纯粹是满足他自己对于自己尽忠职守尽职尽责的遐想而已。 四人一打几日。黄泉不分昼夜,新鬼来时便无什么集中的时间节点,朔光作为黄泉入口处的引路人,必须得将指路的灯笼交到新鬼手中,于是一场马吊时时中断,每逢于此,可离都哭天抢地,恨不能将灯影居都砸了。 这不,她正摸到一张好牌,外头风声倏然变大,一阵浓郁鬼气汹涌而来,很快又咆哮而去。朔光顿住动作,说:“有鬼来了!” 可离十分生气,求朔光:“这局打完再去可好?” 朔光起身,说:“不好!” 话落之时,光影忽动,眼前的桌椅和马吊顷刻消失无踪,冥帝和云山见状,双双隐去身形。可离没办法,只好一同将自己隐去。 那阵浓郁的鬼气已散得差不多了,想必是勾魂的黑白无常走远了,果然,不多一会儿,灯影居门口出现个女子,她身着血衣,面色惨白,看模样,死前当是流了许久的血。那女子怯怯冲着里头喊:“有人么?” 朔光挥手将门打开,说:“请进!” 女子缓步走进,将灯影居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这是何处?” 朔光此时已回到案台后,她说:“这是黄泉!” “黄泉?”女子花了些功夫理解,“是人死之后会经过的黄泉么?” “是!” “这么说,我死了?” “是,你死了!” “不,不可能!”女子说:“我不可能死,我还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呢?”她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不甘,像是怀疑,又像是惊恐。 在灯影居这么多年,类似的情形朔光已见怪不怪。 “节哀!”这两个字,朔光说得例行公事又毫无情绪。 女人这时注意到朔光,她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恶作剧。 “这儿若是黄泉,那你是谁?” “我是掌灯人,黄泉八百里,由我送你去!” “你在骗我,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掌灯人!” 女人似乎找到了自己还活着的证据,转身想往外跑。朔光纹丝未动,等那女人跑出灯影居,在无尽风沙里跑出数里,跑到最后跑不动了,她才悠然出现在她面前,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挂着鬼火灯笼的灯影居,和她身前那张黝黑的案台。 “黄泉路途漫漫,无我指路,你哪里都去不了!” “不……不可能!”女人大喘着粗气,但显然已精疲力竭,“我才十六岁,我怎么会死呢?” 朔光回身,她面前立刻出现一个有许多抽屉的柜子,她从其中一个柜子里拿出一盏灯,递过去:“人生一世,难免一死,等你走过黄泉,饮下孟婆汤,生前诸事,就都作了云烟!” 女人不肯接灯,朔光问:“你可是还有未偿之愿?” 女人抬起眼,朔光又说:“若有愿,我可以助你实现,但,你得付出代价!” 女人看着朔光,问:“什么代价?” 朔光说:“一段回忆,我要你这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女人垂眸,想了许久,最后说:“你若真能帮我偿愿,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生愿生时偿,死愿死后还,朔光一如以往,用一诺,换下了她最珍贵的回忆。 女人拿着灯走了,灯影居中的压抑氛围也随之散去。其实照朔光的想法,她不愿将灯影居搞得那么阴气森森,奈何人间对于冥府的描述十分惊悚,若这黄泉第一站不似传闻,约莫会镇不住鬼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每逢新鬼前来,她都把灯影居搞得像座坟墓,要多阴森有多阴森,要多骇人有多骇人。 送走女鬼,朔光回到桌边,那三人与桌椅一并显现出来,可离立即号召大家:“来来来,我们继续!” 朔光撩裙坐下,到她摸牌了,她从冥帝面前取来一张,不是她要的字,顺手又打了出去。 “碰!”冥帝说,他一边将自己的对子拿出来,一面漫不经心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女人,与一般的新鬼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嘛!”可离全身心扎在牌桌上,她摸来一张牌,似乎有些用处,微微思量之后,换了另一张打出去,“不都是哭哭啼啼,不信自己已经死了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冥帝说,“我说的是,她身上的气息!” “嗯!”朔光把话接过来,“是有些不同,她身上没有死气,不像个死人!” “怎么会?”云山蹙眉,“方才她进门时,我分明感觉到有一阵鬼气!” 云山一边说着,一边打出了自己的牌。 又到朔光了,朔光趁摸牌的空档,说:“那是无常留下的气息,她自己本身并没有鬼气!” 冥帝显然对朔光的回答很满意,一般新鬼入冥府,身上并不会立刻生出鬼气,但随着死去时间渐长,鬼气就会愈渐浓郁,无常勾魂入黄泉,大概也就盏茶功夫,因此,鬼至灯影居时,那阵独属于鬼的气息向来都会很淡薄,但再淡薄,也不可能没有。 “近来,似她这样的人,应该还有一些?”冥帝又说。 朔光回想了下,没什么印象,云山想了一想,也摇了头,她二人对气息的感知要比可离敏锐,若她们都未察觉,可离应该也不会知道。但这一回,可离锁着眉想了一想,竟然说:“是有一些!” 第8页 三人齐望向可离,可离交替换着面前的牌面,说:“倒不是鬼气的问题,就是有些奇怪的游魂,它们整日在我那儿晃荡,不投胎,也不去无间处,仔细想来,已有数日了,我不知它们身份几何,来自何处,要去往何方,就只能让它们留在奈何桥了!” “它们没得判令么?”朔光问,“判令上,应该会有它们的信息!” 可离撇撇嘴,摇头:“没有!” ◎最新评论: 【女主为了找人要截取凡人的回忆,报酬是完成死者的遗愿,问题是没看到她去帮别人完成啊】 【按爪】 完 第6章 ◎朔光她……领活儿了◎ 鬼入冥府,要经过的程序是,先至黄泉,经灯影居,朔光给出一盏指路的灯,鬼照着灯的指引去到孟婆祠,在云山处饮下孟婆汤,然后再在灯的指引下到达奈何桥。过完奈何桥,便是往生亭,这时判官的判令大约也到了,可离照着判令决定它们的去处,良善的给个好人家,作恶的定个苦命格,实在十恶不赦的,就丢下奈何桥,让它们去地狱赎罪。有一些需要排队等些时候,便领他们去无间处,总归都有个去处。 “怎么会呢?”云山说,“任何一个人死,都应该有判令才对!” “还有更奇怪的呢!”可离继续说,“这些鬼不光没有判令,它们还都记得生前之事,能到奈何桥的,都已是饮过孟婆汤的——”她转向云山,“我前几日还想去问你,是不是因为你偷工减料让你那汤失效了?” “怎么可能?”云山对于可离的指控颇为不满,她扣了扣冥帝的桌面,说,“轮到你了,赶紧的!” 冥帝正看着牌面思索,见她催了,赶紧打出一张牌。 “吃!”可离将冥帝那张牌捡来,又从自己面前拿出两张,整齐摆在桌前。 “它们身上,可有鬼气?”朔光问。 “谁知道呢!”可离耸肩,“奈何桥鬼那么多,和鬼待时间久了,活人身上都会有鬼气,更何况它们本是鬼!”她打出一张牌。 “你可曾去查过生死簿?”朔光转向冥帝。 “当然!”冥帝一手撑在桌上,一手转弄着马吊,说,“生死簿上显示,它们都还活着!” “什么?”朔光三人都很震惊,齐声道。 活着的人,是不可能进冥府的,就算是修道之人偶尔闯入,也不可能看得到她们,就算当真有人道法高强,真进了冥府,且看得到她们,也不可能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是人是魂,她们看一眼便知,方才那女人分明已是魂魄了,任凭肉身被保存得如何完好,都已经回不去了——那是死后的状态。 “你们看——”冥帝召出生死簿,四人面前立即出现一道银色卷轴,卷轴缓缓打开,立时出现方才那女人的样貌和名字,随即是她的生平。她的生平显示,此女前世为善,故此生得偿,虽然少时命运多舛,但年二八时嫁得良人,从此衣食无忧,一生富足,直近花甲年,才病重离世。 ——方才那女人说过,今时她才将将十六,距花甲之年,还有四十余载。 “莫不是……无常勾错了魂?”云山猜测。 “不会!”冥帝将生死簿收起,说,“一来,无常不会勾错,二来,纵是当真勾错了,她也还能回去,可现在,她已是死魂,回不去了!” “万一是无常勾错,她家人以为她死了,便将她尸身化了呢?”可离说,“尸身化了,便回不去了吧?” “若是那样,生死簿会随之改变!”冥帝说,“生死簿是活的,虽然人在投胎时已定了命数,但那只是个大体方向,具体性格、经历等都需本人填充,所以人世间过一日,生死簿便写一日,生死簿更像是个卷宗,它会详实记录凡人信息,无论凡人是遵照命数活着,还是离经叛道逆了天改了命,它都会按照事实记录下来!” 是的,冥帝说的没错,一个人投胎之时,生死簿上大多只一句,他将生于何处,死在何年,会遇怎样的劫难,又会通过谁人化解,但除开这些,其他都是空白,等他当真投胎转世经历这一切了,才会一字一句仔仔细细显现在生死簿上。 “别说这些了,先打牌吧!”问题抛出来了,冥帝又像无事人一样,把话转了开去。 然,他这转折实在生硬,聪慧如朔光三人,焉能不懂他的用意? 云山信手摸去一张牌,说:“这么大的事,冥帝便坐视不管么?” 冥帝望着自己的牌面,说:“我管它作甚,我又管不了!” 朔光挑起眼,这许多年来,还没听说冥府有什么事是冥帝管不了的。 冥帝察觉到她眼光,说:“这件事很复杂,以我的能耐,大概率会坏事!” 冥帝固然不算什么能力卓绝的神仙,但他好歹执掌一方,在天上那一众神仙里,他也能算个中上游,能与他匹敌的大约还有天帝、战将、四海龙王及各种星君,哦对,还有司命和月老,这么一说,他确实好像挺弱的。 “那你都查到什么了?”朔光问,冥帝既说他管不了,必然是得了些线索的。 冥帝于是细细说来。原来,前数日,冥帝已察觉到异常,遂亲自前往人间查探,他查得,那些没得判令、无法往生的生魂,其身体确实还活在人间,只不过它们的身体里还长着另一副魂魄,且那副魂,与在冥府的魂魄几乎一样。一人两魂,两魂类似,这是以往从未遇到过的事,于是他继续探查,可查来查去,总在原地绕圈,半点新的线索都没有,有一次,他甚至在幻境里绕了半年,他却浑然未觉,虽然那是人间的半年,他并未因此坏事,但这件事以后,他明确感知到这件事有一双大手在操控,而这双手,根本就是将他玩弄于鼓掌。 第9页 “就这……你就认输了?”可离不无揶揄。 “当然不是!”冥帝说,“我后来放弃,是因为,那双大手的操纵者对我十分了解,说不定,他本是我相熟之人,只不过他在暗,我在明,我始终处于被动!” “切——这种借口都找出来了!”可离更加嘲讽了,“你区区一个冥帝,又没有功勋,又不受景仰,大家提到你都觉得你晦气,谁会上赶着与你相熟啊——等等——”话说到一半,可离想到什么,“该不会是——” 冥帝虽贵为冥帝,但因为常年蜗居地府,本人又十分奇葩,各界盛事从不参与,导致天上地下少有人认识他,所以要么,那大手是地府中人,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对他熟悉,要么,他是天上的仙人,因冥帝常要上天述职,又是同僚,多少能对他有些了解,又或者,他是冥帝千年前的旧人,因为曾经共过患难,或者有过纠缠,对他的认知要追溯到他成为冥帝以前。这其中,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顶破天的大事。 “都有可能——”冥帝说,显然,他和可离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我还没办法确定!” “那你现在是如何打算的?”可离问,“总不至于,就甩手不管了吧?” 云山机敏一些,她已猜到冥帝的用意:“你是想让我们帮你去查?” 没等冥帝开口,可离已道:“我才不要呢?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你少打我们主意!” 冥帝听闻十分无奈,他确然有让她们帮忙想法,也正是因知道可离的性子,才不敢明说,这好不容易七弯八拐的说到了主题,她一句话又给否了。他只能寄希望于朔光,正好到朔光摸牌,她摸来一张,靠在牌边转了两转,她似乎在思考打哪张字,又似乎在想冥帝说的事。想完了,她“忽”地一下将手中牌往牌面上一靠,紧接着面前牌全部推倒,说:“我们去查!”而桌面上,十四张牌一张不少,整整齐齐全是圆筒—— 清一色,朔光胡牌了。 “不是吧,朔光!”可离哀嚎,她望着朔光推倒的牌,也不知是在嚎她手气好,还是在嚎她竟然连冥帝都帮。冥帝大约是得着朔光承诺心情大好,竟然看着她连胡数把,也没有半丝不悦。 ◎最新评论: 【最近文荒了ww看到大大的文简直就是救星,催更催更!】 完 黄昏尽 null 第7章 ◎朔光她……去人间听了段故事◎ 既然要查,便从方才来灯影居的女人查起。 女人叫孟挽之,是晋国礼部侍郎孟义的女儿。因其父在朝为官,家中尚算殷实,但她是庶女,母亲不得宠,她随着母亲住在偏院,自然也讨不得父亲欢喜。故她小时候,过得十分凄苦。 朔光将她留下的回忆挂在银树上,又应可离的要求打了两圈马吊,磨磨蹭蹭的就过去了几日。仙界一日,地上一年,冥府也算仙界一隅,因此等朔光和可离出现在凡世时,已是数年以后。 时一日将近,正是夕阳西下,日照朦胧之时,两人落在一处屋顶上,不多时,便见晕黄日光之中,走来一形似孟挽之之人,她着一素白长裙,戴一雪色面纱,低眉颔首,脚步匆匆——此人用的确是孟挽之的肉身,身上也确实长着个生魂,且这生魂与已死去的孟挽之有八分相似。 一体两魂,没有妖邪作祟,没有鬼怪附身,偏这双魂还极度相近,几乎复制,属实奇怪。 两人随着孟挽之到一茶楼内,只见孟挽之径直去到二楼,在二楼处寻了一雅座,有跑堂的小二过来,她要了两盘小食,再不曾与他人言语。这茶楼以说书闻名四方,看来她今日是起了兴致,要在此听书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落在对侧屋顶,将身形隐去。 离书开讲还有些时候,孟挽之单坐在那处,没什么动作,朔光盯了半刻,有些无聊,正当她百无聊赖之时,可离连拍三下她的胳膊,无比激动地说:“朔光,朔光,你快看!” 朔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孟挽之隔壁的隔壁雅间内,坐着一俊朗男子,他生得剑眉星目,穿得华贵光鲜,身后还站着个捧剑的劲装护卫。想来,他当是人间的一个贵族。 朔光点点头,赞赏道:“眼光还不错!” “那当然!”可离说,“我堂堂可离大人,看上的岂能是凡夫?这样的男子——” “啪!”可离正说着,台上惊堂木“忽”地一响,观众席窸窸窣窣的碎语停了,场中安静下来——好书要开场了。 可离立即噤声,与朔光将注意力转至孟挽之处。 “说那日日照当空,祥云呈瑞,正是男婚女嫁的好时候,城东头有一王府,曰宁王府,正张着灯结着彩,好不喜庆,城西头有一侍郎府,乃皇上亲封的孟侍郎,正敲着锣打着鼓,好不热闹。都说郎才配女貌,才子配佳人,您猜怎么着,这宁王与孟侍郎家的千金,可是皇上指的婚呢!” “吁——”一言落,满场和,对皇室逸闻,百姓总津津乐道。 孟挽之没什么情绪,她撩开面纱,饮下一口茶。这时,走廊处行来一男子,那男子一苏锦长袍,腰别一块翠绿古玉,正是方才可离指给朔光看的贵族。 “你看,你看,他要干嘛?”可离着急地扒拉朔光胳膊。 朔光掀开她手,说:“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10页 两人转而看向男子,男子行至孟挽之面前,说:“茶楼已客满,不知姑娘是否介意,我与姑娘同席?” 孟挽之四下望了一望,约莫未见有空桌,遂点头:“无妨!” 男人落座在她对面。孟挽之却未多看他一眼,仍旧将目光转向台上。倒是那男子,一直望着孟挽之未曾转离。 “啧啧啧……”可离很嫌弃,“好好的座位不坐,偏要来勾搭姑娘,呸,登徒子,白瞎了这一副好皮囊!” 朔光倒见怪不怪:“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子皆色胚!这不是你编的顺口溜么?犯得着这么激动么?” 可离哼哼两声,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好歹他给藏一藏啊,这大庭广众的,也不注意点影响。” 朔光原想要说点啥的,但这时底下惊堂木又响了,方才说书先生歇了一刻,饮了口水,现在是要继续开讲了,朔光于是将揶揄的话咽下。 “吉日吉时,良辰美景,大红花轿自侍郎府出,入宁王家门,新人行大礼,拜高堂,高朋满座,皆道一句良缘,可贺可贺!至夜半,亲朋散去,宁王被送进新房,只见孟家女儿端坐喜床,一双玉手交叠腿上,肤色何其白皙,身姿何其曼妙,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妙人儿……”说到这儿,说书先生故意顿了一顿。 如此桃色场景,底下听众已迫不及待,起哄道:“快说快说,接下来怎么着了?” “接下来——自然是掀盖头,饮合卺,入洞房了!”说书先生的话转了几个弯,转得底下众人想入非非,“宁王醉意朦胧,跌撞至小姐身侧,‘夫人,为夫来了’宁王说道,盖头随声起,随声落,一张姣好容颜霎时落入宁王眼帘,然,宁王一见,竟瞬间酒醒,连连退出数步,诸位可知,这是为何?” “莫不是,孟家小姐毁了容?”一粗犷男子说。 “我猜,是小姐变作了精怪,王爷被吓到了!”一挽发妇人道。 “或者,身着嫁衣之人,并非是孟家小姐?”又一书生说。 “这位客官,您猜对了七分!”说书先生指着那书生,那书生瞬时挺直了背脊,大有一副“我真了不起”的炫耀姿态。说书先生继续,“要说此人既是孟家女,又非孟家女。说她是孟家女,是因她亦为侍郎千金,自小于侍郎家中长大,说她不是孟家女,则是因她并非皇上指婚之人。孟侍郎育有二子三女,嫡出却仅有大小姐一人。大小姐名唤孟向荷,年方豆蔻已名动京城,至及笄年,世家公子争相上门提亲,适逢宁王至婚配年纪,皇上一旨令下,便成就了这一桩姻缘。不曾想,孟家次女孟挽之——” 提及孟挽之,朔光特意望向雅间人,却见她神情十分平静。 “——她嫉恨姐姐得此佳婿,竟瞒天过海,替姐出嫁,新房宁王所见之人,正是向荷亲妹——孟挽之!” 孟挽之对面的男人有所动容,他望着孟挽之,表情讳莫如深。 “为什么啊?”观众席上有人问,“孟挽之虽是庶女,可到底是侍郎家的女儿,还怕嫁不得一个好夫婿么?” “诸位有所不知!”说书先生道,“早在赐婚圣旨赐下之时,坊间便有传言,说这宁王与孟挽之本情投意合,私下或已定下终身,只是孟向荷生母与贵妃一母同胞,是自家的姐妹,宁王心念权势,为得贵妃裨益,方才应下婚约,狠心弃了孟挽之!” “吁——宁王心好狠!” “宁王心狠,孟家更狠!”说书先生饮下一口茶,说,“大婚之前,孟家曾有一丧,说是孟挽之知道宁王即将另娶他人,一口郁气结在心头,一病不起,孟侍郎忙于婚事,无暇顾及,宁王亦未过问半句,短短数日,竟已病入膏肓。 婚礼前夜,侍郎府张灯结彩,孟挽之回光返照,对着伺候她的婆子说:‘明日便是大喜之日,姐姐那处办红喜,我这处就办白事吧!’ 是夜,孟挽之果然一气散尽,撒手而去。 与皇室的婚礼冲撞不得,此等晦气之事,孟侍郎不愿过问,于是由孟向荷生母主事,将孟挽之草草下葬了!” 故事到此,底下人已然泪雨连连,都道孟挽之十分苦命,未遇得良人,亦未有个好爹。朔光望着孟挽之处,她仍旧目光清淡,未有一言。对面男人带出浅笑,问:“姑娘可是在为挽之小姐惋惜?” “不曾!”孟挽之摇头,说,“说书人讲的故事,哪里信得?” “可我确曾听说,与宁王结亲前夕,孟家确实葬过一人,是主子的礼仪,想来,当是挽之小姐不假!” “孟家那么多主子,就算当年真死了人,也一定不是孟挽之!”孟挽之望着底下的说书人,“此人单讲故事尚可,编排能力却不足,方才他自己都说,大婚日嫁入宁王府的是孟挽之,孟挽之又如何能死在婚礼前夜?” 男人含笑,说:“姑娘且继续听!” “话回大婚夜,说那宁王挑开盖头,发现新娘竟是孟挽之,宁王十分惊诧,大叫:‘如何是你?’ 孟挽之道:‘王爷曾言迎娶于我,今日我替王爷践诺,有何错?’ 宁王愧对挽之,却又苦于权势作茧,只道:‘今生是我负你,来世我定会偿还!’ 孟挽之道:‘王爷既已与我交代,那我二人,便来世见!’ 只见孟挽之拔出一柄利刃,不待宁王反应,已一刀刺进他胸膛。銮烛双喜新婚夜,冷刀沾血夺命时。宁王身死新房,血染红床。孟挽之凤冠霞帔加身,同用一把刀,自缢于宁王身旁。好好一桩婚,就这么变成了丧啊!”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几欲淌下泪来。 第11页 “那孟挽之不是病死了么?怎会又出现在婚礼现场?”底下有人问。 “对啊,对啊!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复活不成?”立刻有更多的人应和。 说书先生再无暇伤感,扬着手安抚听众:“诸位莫急,其中缘由我自会与诸位细细道来。” 场下人不做声了,说书先生继续开讲。 “皇子殒命,乃朝中大事,皇上得到消息,立即命大理寺彻查。查过数日,方知,当初孟府草草下葬之人,乃钦定王妃孟向荷,其身中剧毒,五脏穿孔,死前唯独与孟挽之见过一面。 皇上痛在心头,下令将孟挽之千刀万剐,至于那孟侍郎,也因养得蛇蝎女儿,落得抄家灭族满门屠尽之罪,行刑以后,孟府上下百人竟无一活口。 至此,世间再无宁王,亦无孟侍郎,这一桩旧事便随了尘、入了土、随风而去了!” “啪!”惊堂木落,这跌宕起伏的故事至此结束。 许是故事过于决然,结局许久,悲凉气氛亦萦绕不去,楼上楼下,众人无不扼腕低叹,场景十分凄然。 ◎最新评论: 完 第8章 ◎孟挽之复活了◎ 朔光不常来人间,对于人世的纠葛不甚熟悉,但这个故事她听懂了,大约是说,孟挽之原本与宁王情投意合,奈何帝王赐婚,宁王又贪慕权势,这一对有情人因此得不了眷属。然而孟挽之待宁王实在情深,即便宁王有负于她,她仍旧放他不下。于是在婚礼前夕,她弑杀亲姐,替姐出嫁,最后在洞房之中,与宁王同归于尽。故事中的孟挽之,行事属实狠绝。 “姑娘,结局如此,可还算编排完满了?”孟挽之对面的男人问。 “故事倒是圆回来了,可惜,还是不可信!” “为何?” “因为——”孟挽之转过头来,“宁王还活着!” “什么?”男人很震惊。可孟挽之却不愿多说,她起身欲走,男人随之站起:“姑娘此言,可是识得宁王?” 孟挽之没有回答,兀自往楼下去了,男人旋身欲追,可走了一步,又停下了。就在孟挽之走后不久,先前站在男子身后的劲装护卫来了,男人问他:“我交代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劲装护卫点头:“属下不明白,公子何以笃定,孟小姐会去向说书先生打听?” 男人道:“她既来此,必有所图,这许多年,唯独这里有些消息,她会去问的!”说完,沉默一瞬,又重复了一遍,“她一定会去问的!” 果然,孟挽之下楼以后,径直去了说书台侧,说书先生讲完故事,又与些熟客唠了几句,下来时,孟挽之已等候多时。孟挽之将他请到边上,递过去一锭银子,说:“先生博闻广识,我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说书先生掂了掂银子,说:“姑娘想探何事?” 孟挽之道:“我想探问些宁王的事!” 说书先生闻言,挑眉打量她半晌,将银子递回来:“宁王的故事我已讲完了,不值得姑娘这么多赏钱!” 孟挽之拦了一拦,说:“我想问的,自然不是先生台上所讲,我想问先生,那场婚礼以后,宁王去何处了?” 说书先生脸色变了,孟挽之又拿出来两锭金子,一并放在他手心:“我知宁王不曾身死,亦知这皇家事,常人不敢乱议,只是,我原来与宁王有些交情,经那一乱后便断了联系,我苦寻他数年,还望先生能解我此惑!” 说书先生显然不太敢说,他佯装思索,实则朝二楼雅间处看了一眼,那正是华服男子与劲装护卫所在之处,看过之后,他收回目光,说:“姑娘所问之事,只你知我知,切不可再往外说!” 孟挽之爽快应下。说书先生方侃侃说起。 当年宁王一事,说来只是一桩婚事,可实际上却牵涉许多,当时先皇病重,众皇子矛盾愈显尖锐,先皇为稳住局势,才赐下宁王与孟向荷一婚。这本是一步棋,可却没能走成功,就在宁王与孟向荷大婚前夕,先皇病逝,朝中大乱,几位皇子蠢蠢欲动,几乎要大打出手,好在战事最终未起,三皇子强势稳住局面,最终登上帝位。朝代的更迭,比一个皇子的婚事重要多了,且改朝换代之时,总免不了会有人牺牲,所以在那以后,宁王失踪,孟侍郎家灭门,都显得无足轻重,且不足为奇。 “可我怎么听说,宁王还在朝中?”孟挽之问。 说书先生道:“姑娘既与宁王交好,可知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夺嫡之争中,宁王从来辅佐于谁?” 孟挽之暗忖片刻,说:“三皇子?” 说书先生一笑,分明认了:“三皇子能够夺得帝位,宁王功不可没,功成以后,他自然要对这位功臣好生嘉奖,皇帝的奖赏方式,无非加官进爵,赏宅封地,宁王因此位高权重,朝中常有传言,说他与三皇子,本是一人得了半壁江山,他之位,不在当今圣上之下!” 说书先生没有把话挑明,但孟挽之一听,懂了,她又递过去一锭金子,说:“多谢先生解惑,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书先生将金子和银子一并收起,又嘱咐一句:“记住,此事切不可往外说!”孟挽之应下,他方假模假样地四下望了一望,走了。朔光的眼光追随他而去,看到他小心翼翼地爬上二楼,将孟挽之给的金子和银子一并呈给方才那位华服男子,华服男子拿着金子看了一眼,又扔回给了他。 第12页 多年前晋国夺嫡之争虽未见刀光,其影响却极深远,至三皇子即位两年以后,混乱的局势才彻底平定下来,算算时辰,那当是孟挽之的魂魄去灯影居之后不久,朔光可离等人正打着马吊讨论着双魂之事,故一贯八卦的可离亦不知其中纠葛,也是因此,她们在来人间以前,先做了下功课,知道晋国如今一帝一侯,帝为肃明帝,侯为郑成侯,肃明帝执掌江山,郑成侯一人之下,想来,这肃明帝便是当初的三皇子,而郑成侯便是助他上位的宁王。 孟挽之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从茶楼出来,径直回到她栖身的客栈。夕阳已落,暮色渐临,她脱下外衣,卸下面纱,径直坐到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有一面铜镜,她细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要是你知道我要杀他,你会怎样?” 没有人回答她,她又说:“对不起,可我必须杀了他!” 屋里还有一些光线,但夜色已重了,混着那点稀疏的日光显得有些肮脏,外面有树叶摩挲的沙沙声,还有鸟儿细碎的喳喳声,孟挽之转头望向窗外,说:“这世界真好!”顿了一下,又说:“我想活着!” 对此可离十分迷茫,她完全听不明白这几句话中的联系,更不懂孟挽之怎么会有这自言自语的坏毛病,她用求知若渴的眼神望向朔光,朔光耸耸肩,说:“别看我,我也看不懂!” 朔光声未落,孟挽之忽然起身,将那面铜镜盖在了桌上。 ◎最新评论: 完 第9章 ◎孟挽之刺杀失败◎ 孟挽之与宁王的故事,必然是十分凄婉曲折的,虽然不似说书先生所说,一人为权,一人为情,在新婚当夜玉石俱焚,但那一段时间,一定发生过许多事情,那些事情或许与时局有关,或许与御赐婚约有关,总归时过境迁,孟挽之远走他乡,宁王也脱胎换骨,成为如今一手遮天的郑成侯。 孟挽之每日都在打探郑成侯的消息,然郑成侯此人疑心甚重,京中府邸几座,往来行踪几乎无人知晓。几日后,孟挽之探得,上巳节前,郑成侯会亲临松林寺,检查祭礼事宜。朔光想,孟挽之约莫会利用此次机会,与郑成侯见上一面。 果然,三月初二,孟挽之早早潜入松林寺。至近午时分,郑成侯姗姗而来,孟挽之藏在庙坛所在的院中,依然带着和先前一样的面纱。不多时,院外有了动静,住持讲解的声音由远及近,眼看就要到门口,孟挽之绷紧了神经,额上也渗出了细汗,可就在此时,不知何处滚动个石子,一个粗犷男声大喝:“谁?”四周守卫立刻闻声而动,聚集在此院。 孟挽之在角落,藏得还算隐秘,只是这么多军中高手,若细细搜寻,她依然无所遁形。正当她无计可施之时,外头又响起个瓷器破碎的声音,一众将士闻声,纷纷朝声音来处奔去,孟挽之松了一口气,却未想,她还来不及撤离,身边又出现一人。 那人问:“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孟挽之没来得及回答,那人已看到她手中的刀,又问:“佛门重地,姑娘带刀做什么?” 眼看行踪暴露,孟挽之索性出手,以极快的速度将刀刺向那人,未想,那人反应更快,她将出手,他已稳稳将她手腕握住。孟挽之不得已望向那人,只见他依旧着一身锦衣,配一块古玉,与那日茶楼所见如出一辙——此人正是孟挽之听书之时,同桌而坐的华服男子。 朔光和可离早就看到了他,他在半柱香前已来到此院,只是孟挽之过于警惕,反而忽略了常规的动静。外面护卫的声音小了下去,想来是瓷器破碎之事得到了解决,不多一会儿,住持的声音又起了,伴随着一阵舒缓的脚步声,朝着此院而来,华服男子看了看门口,说:“姑娘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刺杀郑成侯吧?” 孟挽之被他擒着,动弹不得,但仍然言辞狠厉:“你想怎样?” 男子说:“我不想怎样,我就是想告诉姑娘,若是姑娘当真要刺杀郑成侯,今日恐怕不是时候!” 孟挽之问:“为何?” 男子道:“今日之松林寺层层设防,郑成侯身边亦有几重守卫,姑娘近不了他身!” 孟挽之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方才那颗石子,那个花瓶,就很好地验证了他的说法,只是郑成侯行踪诡秘,平日里想要探得他去处简直难如登天,此回好不容易得个机会,孟挽之不想错过。 外面声音愈近了,眼看就要踏入此院,孟挽之挣了一挣,呵道:“放开!” 男子松开她手腕,说:“姑娘,人生苦短,若是因此送命,不值得!” 孟挽之收回攻势,冷冷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孟挽之大约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那男子好言相劝至此,她仍旧未听进去半句。不多时,外面的一行人踏入院中,她甚至都没看清楚来了几人,已经执刀刺去。孟挽之的身手是很不错的,只是郑成侯驾临于此,周围必定高手满布,所以尽管她目标明确,径直朝人群中、住持旁那个被簇拥在正中的人刺去,也还是没能近他身边三尺。十数位军中将士将她阻隔在外,并很快将她团团围住,与她战在一起。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谈孟挽之一介女流,半柱香过去,她已渐不支,为首那将军趁势刺来一剑,她躲闪不及,落入敌手。方才孟挽之现身之时,住持已与一众人退离开去,此时看她被擒,那一行人一并过来,住持合掌道:“女施主,佛门乃清净之地,不宜造杀孽!” 第13页 孟挽之想找郑成侯,但郑成侯今日未能前来,方才住持领人去迎的,不过是他派来替他检视的官僚罢了。这些朔光和可离看在眼里,但一直藏身寺中的孟挽之却并不知。她以身犯险,只为取郑成侯之命,可如今她要送命了,却连郑成侯的面都没见到,属实令人惋惜。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那位替郑成侯前来的官员问。 “要杀便杀,多说无益!”孟挽之倒是烈性。 那官员执起剑,说:“你以为我不敢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孟挽之走近,眼看那剑离孟挽之不过五寸,旁边草丛忽然有了动静,那官员与将士齐朝那边看去,只见一阵白色烟粉扑面而来,呛得人睁不开眼。就在这时,华服男子从草丛中蹿出,直奔向孟挽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从团团包围中带走。 等烟粉散去,官员见孟挽之不见,怒极:“给我追!” 侍卫听令,瞬时四散开去。 ◎最新评论: 【打卡】 完 第10章 ◎孟挽之被救了◎ 松林寺是皇家钦点之寺,凡皇家祭典皆在此处举行,因此此寺虽在深山,却极广阔,经台楼阁一重接一重,庙堂殿宇一间接一间,华服男子带着孟挽之七弯八拐,虽然未能闯出包围圈,却也暂时甩掉了追兵,两人进入一经楼内,华服男子透过门缝查看外面情况,未见有人追来,方才道:“应该暂时安全了,我们——” 男子话说到一半,停了,因为孟挽之的刀,已横在了他颈间。男子小心转过身来。 孟挽之问:“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男子双掌竖起,做出投降的样子:“姑娘这样,可是恩将仇报了!” 孟挽之将刀更逼近他几分:“说!你到底是谁!” 男子看了眼刀锋,想将它推开:“姑娘问,我答便是了!”孟挽之不肯放松,他索性不推了,“我叫成予,是任御史家的门客!” 孟挽之又问:“既是御史大人家的门客,来松林寺做什么?” 成予道:“御史大人与郑成侯素来不和,偏偏上巳节之事皇上交与郑成侯来办,让御史大人行监察之责,御史大人不愿来,便让我代行这一趟!” 先前孟挽之打听郑成侯时顺带也打听过朝中之事,朔光与可离也因此听得一些情况,大略是说,郑成侯身在高位,几乎只手遮天,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言官们看不过去,屡屡弹劾,希望皇上削去他的侯位,卸掉他的兵权,以免养虎为患,其中为首的,就是监察御史任长仁。 孟挽之似乎信了,她退开身去,将刀收起,又问:“既是与郑成侯随行而来,为何未伴他左右?” 成予一笑,说:“姑娘不知么?今日郑成侯,并未来此!” 孟挽之十分震惊,也是,方才她搏命拼了一场刺杀,随后发现,这竟是一场笑话,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很难接受。成予猜出她的想法,解释说:“上巳节之祭是明日,今日郑成侯前来是为了提前检视布防,要说重要本也重要,可以郑成侯的身份,这也不过是件小事,不愿来,便不来了!” 孟挽之将信将疑。早在前几日,她确实多方打探,确定郑成侯今日一定会来松林寺,她才在此设伏,可正如成予所说,郑成侯身在高位,连皇上都要敬他几分,即便是临出发时改变主意,也无人敢有异议。只不过,孟挽之没有想明白,既然郑成侯不曾来,方才她还未曾出手时,成予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于她。 这厢两人在商谈,外面军士也未闲着,他们细细搜索了附近的屋院,很快朝经楼搜来。成予听到动静,示意孟挽之退到里面,藏在最阴暗那根横梁上。孟挽之纵身跃上去,成予紧随而来,片刻后,经楼门被打开,一个小和尚领着一群士兵进门,小和尚说:“大人可仔细些,莫要弄坏了经文!” 为首的将军“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一群人“哗啦”一下冲到里面,将经楼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一炷香过去,他们一无所获,小和尚道:“大人,贫僧都说了,贫僧一直在外守着,今日无人进入经楼!” 将军原本已打算走了,可临走时,忽然嗅到了什么东西,他吸了吸鼻子,顿住脚步,说:“慢着!”众将士闻声停步,他又细细嗅了一嗅,说:“刺客就在附近,我闻到了方才他用的迷粉的味道!” 成予闻言,眉头皱起,惊道:“不好,我们恐怕藏不住了!” 孟挽之在他身后,没有回话,但早在那位将军停步之时,她已抬起了手掌,掌心正对着成予的背脊。成予浑然不知。倒是可离,看得十分紧张,她拽住朔光手,说:“这孟挽之要干什么?” 朔光被她拽得晃了一晃,说:“她要活命,自然要有人引开追兵!” “不是吧!”可离哀嚎,“她要是把成予推出去,成予死定了啊!” 朔光也有些想不明白,都说人间重恩,纵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对救过自己的恩人也多会敬如师长,可这孟挽之,成予前脚才将出手救她,她后脚就要出卖于他,这不是常人应有的作为,亦不是生死簿上描述的孟挽之应该有的作为。 有了将军的指令,底下将士再度进入经楼搜寻,那将军也没闲着,这里闻闻,那里看看,不多时便来到了两人藏身的屋子。孟挽之又在手中蓄了些力,几乎已要出手,成予微思片刻,回身道:“姑娘,你且先藏着,我去引开他们!” 第14页 成予回身回得太急,孟挽之没来得及将手收回,她有些尴尬,装作要撩头发,然此种情形,成予焉能不懂?他望着孟挽之,笑了一笑,说:“我先下去,姑娘记得见机行事!” 说完,便要下去,孟挽之拉住他,成予望回来,孟挽之问:“你为何要救我?” 成予勾起嘴角,说:“这个问题,若我二人还有机会相见,我再与姑娘说!” 话落,成予出手,令另一侧的角落响起声音,当所有人注意力集中于那方时,他跃身而下,破窗而出。将军最快反应过来,他追到窗边,对着成予背影喊:“刺客朝这边跑了,赶紧去追!” 将士纷纷追离而去,方才热热闹闹的经楼很快沉寂下来,孟挽之还藏在那根横梁上,她望着成予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终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最新评论: 完 第11章 ◎孟挽之又遇到成予了◎ 孟挽之能脱身,全仰仗于成予舍身相救,可成予却没她这么好的运气,任凭他身手如何矫健,依然没能突出重围。几日后,坊间起了传言,郑成侯和任御史在朝上起了争执,起因是上巳节前夕,郑成侯在松林寺遇袭,刺客落网,竟称自己是御史大人家的门客,任御史自然不肯承认,坚称郑成侯欲加之罪,郑成侯言,既然刺客与御史大人毫无干系,他便也不必手下留情,将刺客处之极刑便是。任御史未有半句维护,只道:“侯爷抓的人,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刺杀侯爷是大罪,即便事情当真与任御史有关,任御史也不会认,郑成侯当然心知肚明,但他也不会让任御史好过,于是在行刑那日,他特意邀任御史去观刑,听闻那刑罚极残酷,极磨人,却又不会轻易让人死,任御史被迫目睹全程,回府以后便病了,说是染了风寒,烧得只会说胡话。 当然也有说法,说任御史与郑成侯起争执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刺客一事更是无稽之谈,什么刺杀,什么酷刑,根本就不存在,但人们普遍觉得,空穴不会来风,这不过是任御史为了挽回颜面给出来的说辞罢了。 孟挽之显然是相信第一种的,听闻消息,她二话没说,径直去往城外。阳春三月,花团锦簇,孟挽之一路走去,经过一片密林,抵达一处荒凉的山脚,这里稀稀落落长着许多风铃草,微风拂过,摇晃花影,伴随着几不可闻的铃声,静谧又安详。 孟挽之停住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块古玉,那玉纹理细密,图案逼真,玉心似有碧水流淌,分明是成予常配腰间的那一块。朔光想起来,松林寺经楼之中,成予现身引开追兵之前,孟挽之曾出手拉过他,当时她们只注意看楼中情形,没有仔细关注细节,想来,孟挽之便是趁那时,取了成予的玉佩。 孟挽之将玉捧在掌心,看了又看,而后蹲下身,用刀挖起土来。人间盛行入土为安,身死以后纵是收不了尸,其亲属也会用他生前所用之物来立一个衣冠冢。孟挽之果然如此想的,她挖了个一尺多深的坑,将那玉佩放置其中,正于此时,后方林中有了动静,孟挽之心神一凛,倏然回身,只见成予步履蹒跚、面色惨白,捂着胸口仓皇朝这方来,他身上已被血染透,前几日见着的华贵大气,此刻已荡然无存。 “成予?”孟挽之难以置信。 成予望着她,也有些诧异:“姑娘怎会在这里?”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孟挽之走去,看见坑中古玉,他懂了:“姑娘是要为我立坟?” 孟挽之没有回答,成予四下望了一望,说:“此处确是长眠的好去处,多谢姑娘!” 他伤已很重了,虽不至于说不出话,但声音已经很虚,孟挽之扶住他,说:“我听闻,郑成侯对你施了极刑!” 成予点头,说:“郑成侯过于自负,他以为我逃不掉,便未杀我!” 孟挽之扶他坐下,将那古玉捡起还给他。成予没有接:“这玉姑娘既拿去了,便赠与姑娘吧!” 孟挽之将玉塞到他手中,说:“我那日以为你必死无疑,便想着,若我能捡一命,便为你烧些香,立个坟,适才拿了你的玉佩,如今你既脱身了,自然要物归原主!” 成予不推辞了,将玉收起。孟挽之跪坐在他身边,要为他治伤,男女本该有别,但成予没有闪躲。孟挽之身上常备伤药,不多一会儿,便替他将几处伤重之处包扎好。许是伤重体寒,成予上完药,竟发起抖来,孟挽之寻来些干柴,在他身边燃起一簇火堆。 青天白日,但火光让时间变得朦胧,成予望着孟挽之,说:“上次松林寺一别,姑娘曾有一问,我未来得及答!” 孟挽之显然也想起那日之事,她说:“我确实很好奇,你我萍水相逢,为何你会屡次舍命救我?” 成予道:“因我觉得姑娘熟悉,我与姑娘兴许见过!” 孟挽之有些愕然,成予问:“莫非姑娘不觉得我熟悉么?” 孟挽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单沉默一瞬,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孟挽之!”顿了一顿,又说,“我想,你觉得熟悉的,应该是也是孟挽之!” 成予眸光微闪,像是错愕,又像是失落:“原来姑娘就是孟挽之,难怪那日茶楼中听的故事,姑娘不信!” 孟挽之看来是游走在外许久,那样金贵的身子,竟也能在这荒郊野岭过,为了照料成予,她没有回城,就在此处将就了一夜。春夜露重,成予身上有伤,夜半时发起烧来,“哼”个不停,孟挽之本未入眠,听得声音,起身去溪边取清水。溪水明澈,月色皎洁,孟挽之望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有些怔愣,成予又难受得哼出了声,她方回神,将水桶放于水中,将自己的面容打碎了。 第15页 成予身体好,烧过一夜,次日午时,出了身汗,竟就好了,他的伤也好了许多,孟挽之从附近人家买来身粗布衣服,让他乔装逃命。成予拿到衣服,没立即换,孟挽之道:“你且先将就些,我只能找到这些!” “不,姑娘误会了!”成予说,“我是想说,不如,我与姑娘一同回京吧?” 孟挽之很诧异:“你方才虎口逃生,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成予摇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落入险境,我心有不安!” 孟挽之垂下眸:“这是我的事情,本与你无什么干系!” 成予道:“原本它确实只是你的事情,可如今,我已深陷其中,我是因为郑成侯才落入此种境地,我不甘心!” 昨夜成予入睡前,两人聊过一些,多是围绕着郑成侯,及孟挽之要刺杀郑成侯之事。成予劝她放弃,她不肯,说郑成侯不死,她亦活不了,成予问她为何,她只道,她与郑成侯有仇。故今日,此时,孟挽之没有立场阻止成予。 那一段对话,信息量很大。朔光后来想起,许就是那夜,孟挽之对成予生了情,成予却对她生了恨。人间的情爱故事,总是伴随着阴差阳错,正如孟挽之与成予二人,孟挽之以为自己是坦然以对,可成予听着,却字字诛心。 ◎最新评论: 【看到这里我怀疑成予是郑成侯hhh】 完 第12章 ◎孟挽之发疯了◎ 孟挽之与成予一同回城,成予借那套粗布衣服,扮做她的小厮。到城门处,两人方知,原来昨夜侯府中下了指令,说近来京中不太平,凡出入城门之人,都需经过仔细盘查,就连城中,也会不定期派人搜查。想来,是因成予越狱的缘故。 守城之人不识得成予,所以尽管,他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也没看出端倪。孟挽之与成予回到下榻的客栈,一来因他身上有伤,二来也因局势属实紧张,接下来几日,孟挽之未采取任何行动。成予亦索性安安稳稳地养起伤来。 时间流淌得就像春水,细细长长又清澈温良,若是在冥界,这段时光不过弹指一挥,可到人间却是日升日落,潮起潮平。孟挽之和成予相依为命,看在朔光和可离眼里,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旅居京城,相扶相持。 对此,可离极为不满,她来人间冲的是双魂背后的惊天阴谋,还指望着自己能够救人世于水火,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却未想,来几日,就看着孟挽之过了几日平平无奇的日子。 这日,夜深,孟挽之与成予都入睡了,可离趴在孟挽之房间的窗户边,叹气:“朔光,你说,我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这孟挽之身上,可是半点线索都没有!” 有只飞蛾扑来,可离伸手一抓,就将它抓住了。朔光落坐在她身边,说:“应该不会错,那日被无常勾去灯影居的,确实是孟挽之没错!” “那怎么这么久了,她都没什么怪异行径?”可离说,她张开掌,看着飞蛾扑棱翅膀,展翅飞走,“也没见什么奇怪的人,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总不能那幕后人费尽周折做出双魂,就只是为让她替代孟挽之过完这一生吧?” “应该不会!”朔光说,双魂难做,且背离天道,若非术法高强且离经叛道之人,不会甘冒此不韪,既然那人甘愿违逆天规,做出双魂,他就一定会有更为宏大的目的,只不过,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她们在孟挽之身上还看不分明。 “哎……”可离长叹口气,“这或许就是报应吧,以前我极喜欢人间的话本,这下好了,天天看这两人谈情说爱!” 许是可离的抱怨起了效果,当夜,孟挽之终于有了异常。 时夜已深,月正明,朔光和可离虽都在房中,却都隐去了身形。以往,孟挽之睡得浅,但都睡得安稳,今夜却不知为何,她一直眉头紧锁,好似做着伤人的梦。到后半夜,她额上甚至凝出了汗水,朔光想去看看她到底如何,刚一走近,她忽然睁眼,挥刀往空中一砍,朔光下意识躲开,孟挽之坐起身,极警惕地望着房中,说:“滚,都给我滚!” 朔光与可离面面相觑,孟挽之索性下床,在屋子里一阵乱砍,朔光差点以为,她是看到了她二人,才会这般癫狂,不曾想,她直走到梳妆台边,一刀将镜子劈了。 “镜子?”朔光暗暗思量,兴许孟挽之之行径与镜子有关,可离已出手,变出十数面镜子立在房中,将孟挽之围在正中。 屋里没有燃灯,可就着月光,依然能看到镜子里的孟挽之,孟挽之看着它们,神情愈渐狠厉,她握住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行于镜子之间,她过之处,镜子全变得粉碎。 “你们赢不了我的,都给我滚!”孟挽之说。 可离又变出数面镜子,孟挽之立刻挥刀过去,同样将它们打碎,隔壁成予应是听到了动静,他在外面敲了几下门,见无人开,干脆把门撞开,可离收起幻术,那些破碎的镜子不见了,但孟挽之还在其中,一刀一刀地砍着。 成予点了一盏灯,屋中霎时被烛光笼罩,孟挽之还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成予到来。成予唤她名字,她听不到,他想阻拦她,她也看不到,她就像疯了一般,挥着刀不停地砍。成予没办法,一咬牙,冲到她身边,从背后抱住她,说:“挽之!是我!” 第16页 孟挽之听不进去,还在乱砍,成予钳住她手,又重复了一遍:“挽之,是我!你冷静点!” 孟挽之动弹不得了,可她还是挣了一挣,成予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手上连筋都能看得分明。孟挽之逐渐冷静下来,握着刀的手也渐渐开始放松,她的目光很惊恐,同时又带着杀气,直到她拿着的刀落了地,她才像终于看清眼前一般,如梦中初醒。 成予问她:“挽之,你怎么了?” 孟挽之抱着他胳膊,就像绝境中抱着救命稻草。 许久之后,她才说:“成予,不能再等了!” “什么?”成予显然不知她在说什么,她又说:“杀郑成侯的事,不能再等了!” 成予身形晃了一晃,孟挽之靠在他身前,说:“任凭侯府刀山火海,明日,我都得去闯!” 成予好似有些失落,他将头搁在孟挽之肩上,说:“好,我陪你去!” 可离悬在半空,与朔光四目相对,两人深知,这中间,有事儿! ◎最新评论: 完 第13章 ◎孟挽之混进侯府了◎ 孟挽之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但成予不是,成予懂得分析时局,辨清利弊,在行事之前,先做好打算。因此他坚决反对孟挽之贸然去闯侯府,孟挽之这回也不知怎的,竟将成予的话听进去了,当真先按兵未动。 半日后,成予从朋友处打探到,郑成侯生辰之日会在府上设宴,届时百官都会去贺,他无论如何都会出现。郑成侯之生辰,正是四月初三,百花争艳、百鸟争鸣之时,据今时不过三五日光景。 成予把消息告诉孟挽之,并问她:“挽之姑娘可会什么乐器?” 是时,两人在客栈西侧不远的花地,孟挽之行于花丛中,说:“我会箜篌!” 成予跟在她身后,顺手摘下一朵花,说:“我从前听闻,郑成侯钟爱箜篌之声!” 孟挽之顿住脚步,回转身:“你的意思是?” 成予将方才摘下的花替孟挽之戴上,说:“兴许,我可以让你以艺伎身份,于郑成侯生辰之日,入府献艺!” 孟挽之低眉思量,低语:“若真如此,我便可以趁他酒醉之时出手,只要我出手够快,够准,便可以拿下他一命!” 成予颔首,说:“只不过,这样一来,遑论成败,你都脱不了身!” 孟挽之眉头本已舒展开了,听闻此话,又重重拧起,她望向成予,说:“有舍才有得,这个险,我必须得去冒!” 成予也望着她,对视之中,成予笑了:“既然你决定了,今夜我便去安排!”末了,成予又说:“你戴着这花,真好看!” 成予与孟挽之说的,是他从前做御史大人的门客时,结交过不少显贵,其中不乏与郑成侯作对之人,他们少说有些人脉,弯弯绕绕的,要在艺伎中插入一人并不算难。孟挽之亦曾问他,如今他已是刺杀郑成侯的罪人,大家为了保全自身,也必定不会再与他有来往。成予深以为然,只不过,他说,朝堂纷争从来牵连性命,兴许就有人想要借他的手,取郑成侯的命。孟挽之一想也是,便不再问,任他去安排了。 成予果然没让她失望,尽管时间紧促,他依然在宴席之前将她安排进了献艺伶人当中,只是,早在数日前,伶人们已住进侯府偏院,孟挽之要混迹其中,必须先想办法进入侯府。成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将自己带的那块古玉交给她,说:“半个时辰后,你去侯府正门,会有一长脸护卫出来,你将这玉佩给他看,他便会带你进去!” 孟挽之将玉佩收起,问:“那护卫是何人?我行之事,可会牵连于他?” 成予摇头,说:“他自有法子脱身,你不必担心!” “我知道了!”孟挽之转身欲走,成予又叫住她:“挽之!” 孟挽之回身,问:“怎么了?” 成予道:“今日百官都在,侯府必定天罗地网,你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 孟挽之沉默一瞬,说:“我知道!” 成予又说:“我帮不了你!” 孟挽之道:“没关系,你已帮我许多了!” 成予最后问:“为了杀一个郑成侯,宁可赔上自己的命,值得么?” 孟挽之想了一想,说:“不值得,可我别无选择!” 那是四月初三的午时,郑成侯府前已经人来人往,孟挽之带着玉佩朝大门走去,成予站在暗处,整个人埋在阴影里,许是春日风凉,他望着她的眼光,像是夏日霜雪,明明灼热得烫人,却又带着透骨凉意。 来接应孟挽之的,是一个穿着利落的劲装护卫,他果然长着一张长脸,执着一柄长剑。成予告诉她,此人叫宁峰,很久以前被他救过,所以与他交好。孟挽之走过去,尚未来得及拿出玉佩,宁峰已道:“你便是孟小姐?” 孟挽之微觉错愕,点头:“是!” “你随我来!”宁峰回转身,跨步朝大门去。 孟挽之跟在他身后,眉头越皱越深。 侯府大宴,自然怠慢不得,每个进出侯府的人,都得经过细细盘查。宁峰率先过去,查完了,守门人看向孟挽之:“你!过来!” 孟挽之不敢动,她知道侯府凶险,今日没有带刀,但她带的箜篌里,早藏了毒针,若是此时被查出,行刺之事将功亏一篑。那人见她不动,又说:“说你呢?杵着干嘛?”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来。 第17页 眼看就要到她面前,宁峰重“咳”一声,说:“她是我带来的人!” 守门人顿住脚步,赔笑:“大人,您知道的,今日非同小可,小人不敢有疏漏!” 看得出,那人也十分难做,但宁峰半点面子都不给,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她是我带来的人,不必查!” “可……”守门人都快哭了。宁峰索性上前,拧起他的衣领道:“你张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她也是你能动得了的?” 守门人先是一阵迷茫,后忽然顿悟,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小人知错,小人有罪,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一回!” 宁峰放下他,对孟挽之道:“我们进去!” 若是此时,孟挽之能够回头,事情也不会变得那么不可收拾,可惜她尽管察觉出不对,这大好的刺杀时机她也不愿错过。她随宁峰进入侯府,到达艺伶们栖身的偏院,宁峰转身要走,孟挽之唤住他,宁峰问:“姑娘有何事?” 孟挽之道:“成予可有与你说过,我要做什么?” 宁峰道:“说过!” 孟挽之道:“既然说过,你方才那么高调,没问题么?” 宁峰道:“没问题!” 孟挽之有些被噎住:“虽是初次见面,可我不想连累你!” 宁峰依旧声音平平:“你不会连累我!” 说罢,他又要走,孟挽之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他却又说:“姑娘与其担心我,不如将最近的事好好想一想,万事皆有因,姑娘生来聪慧,本该明白!” 孟挽之十分惶惑,这一番话听起来像规劝,可没头没尾,实在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虽然在他话落之时,她脑子里冒出过一个想法,可那想法太过疯狂,她不愿信,也不敢信,很快就将它摈弃了。 孟挽之不知道,宁峰,就是茶楼听书那日,跟在成予身后的劲装护卫。 ◎最新评论: 完 第14章 ◎孟挽之又刺杀了◎ “哎——”可离一口大气,叹得悠长悠长。 朔光坐在孟挽之所在院中的屋顶,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夜幕很快落下,百官皆已到场,至开宴时分,皇上忽然驾临,说郑成侯的生辰,他无论如何都得亲自来贺。照道理,郑成侯虽是寿星,却也不能平于帝王,故殿中主位得由皇上来坐,他只能屈居下手,但今日,皇上虽被请上高座,郑成侯却也还是坐在他左侧,几乎与他齐平。 民间传言说,郑成侯与皇上,本是一人得了半壁江山。 当然这些,孟挽之浑不在意,她现在全部心思,都在献艺之后的刺杀上。酒过三巡,前厅有人来召,说皇上起了兴致,让她们赶紧上场。一众伶人立刻列成两队,孟挽之藏在她们中间,一同前往设宴之处。 夜风微凉,灯影摇晃,这一路本该很长,但走到底,也不过一杯酒的功夫。孟挽之随众伶人一同登台,她今日穿着和她们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髻,唯独没有戴面纱。上场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搜寻郑成侯,她朝高台左侧看去,然一抬眼,她愣住了—— 今日之宴席,高台之上仅有皇上与郑成侯二人,皇上一身便装,但冠上金龙缠绕,一眼可辨,那么另一个便该是郑成侯,毋庸置疑,只是,此时,此刻,孟挽之看到的,那个本该是郑成侯的位置,坐的竟是成予,而宁峰,正抱剑站在他身后。 霎时间,错愕、惊讶与惊惶交错而至。 但仅一瞬,这些情绪就已消失无踪,独剩下恍然。 诚如宁峰所说,近来之事,孟挽之但凡好好想想,就必然能发现端倪。从松林寺刺杀开始,成予若非郑成侯,他身手再好,凭什么能身陷囹圄还能脱身?成予若非郑成侯,他区区一个御史府中的门客,凭什么能安居客栈,多日无人来查?成予若非郑成侯,遑论他从前人缘几何,凭什么能让人甘冒风险于今日送孟挽之来侯府? 成予若非郑成侯,就算前述这一切全都在机缘巧合下发生,今日午时,宁峰凭什么敢带她走大门,甚至连宁峰都被搜身了,她却不必?那守门人是怕了,可他怕的不是宁峰,而是背后安排这一切的郑成侯,也就是成予。 孟挽之低下头,笑得很苍凉。 成予摇晃着酒杯,目光很薄凉。 “噔——”箜篌声起,如惊山破玉,冷剑藏锋。 孟挽之俨然忘了刺杀一事,随一众伶人抚起琴来。 琴曲凄怆,琴音悲凉,这本该是一出痴情女泣诉负心汉的故事,应该凄清婉转如怨如慕,但曲至一半,孟挽之手法忽变,哀曲忽然变得高亢霸道,令一众伶人无人敢和,众伶人面面相觑,只好低弹和音,孟挽之闭上双眼,好似沉醉在了起伏的音律里。 此曲有如天上山,一重高过一重,行之不尽,此曲有如沙场将,一战接着一战,胜之不绝,就在曲音升至最高处,曲意到达最烈时,“砰”地一声,琴曲忽断,孟挽之忽然出手,执着一柄匕首,直朝成予刺去。那匕首是她在偏院时,偷偷藏起来的,她本以为用不到,可此时来看,正好。 众护卫闻声而动,奈何孟挽之动作急,又隔得近,他们虽有心,却无力,宁峰倒是可以替成予挡下这一刀,可他就淡定站着,动也未动。须臾之时,孟挽之攻到眼前,皇上高喝一声“郑卿”,众臣纷纷喊着“侯爷”,成予把身子往后一倒,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钳住孟挽之手腕。 第18页 这是孟挽之第三回 向成予挥刀,第一回在松林寺中的庙坛大院,孟挽之苦心潜伏,却被成予撞个正着,第二回在佛经满布的经楼,成予刚舍身救她,她却包藏疑虑,这两回孟挽之都出了手,可都没有杀心,今日是第三回,她这攻势,分明想要他死。 “孟挽之?”皇上认出了她。 府上守卫纷纷围拢过来,但因为孟挽之距离成予实在太近,他们不敢靠近,只在三尺之距,举刀对着她。 “我以为,你不会动手!”成予说。他看着孟挽之,从方才她入场开始,他的眼神就没有移开过。 孟挽之没有回话,她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握刀的手上,用力向成予刺去。成予力道很大,但因为是单手,还是让刀尖逼近几寸,他将酒杯放下,用左手握住她手,说:“这是你第三次用刀这么对着我了,第三次了!” 成予的声音很平静,可分明藏着痛意,先前在茶楼,说书先生好似说,郑成侯就是宁王,而宁王与孟挽之本是情投意合,孟挽之爱宁王入骨,为此不惜弑姐杀夫,自缢当场。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孟挽之忽然松手,匕首从她手心滑落,宁峰反应快,出手将它接了。 周围守卫见她没了威胁,“哗啦”一下上前将她擒住,成予因此放开她,表情有几分茫然。皇上凑过来,方才孟挽之出手时,他被随身侍卫护到了边上,此刻他又回到正中,细细端详孟挽之,末了,道:“还真是你!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孟挽之被押着跪在地上,她没来得及回话,成予已道:“皇上,她是刺客!” 皇上看向成予,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只好回到座位上。皇上问成予:“这刺客是冲你来的,你以为,要如何处置?” 成予没有立刻回答,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了,孟挽之说:“依我朝律,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我今日斗胆刺杀郑成侯,当罪加一等!” “你就这么想死么?”成予忽地怒了,“啪”地一声,他将酒杯重重放回桌上。 孟挽之说:“夜闯侯府,刺杀命官,该是死罪!” “那也要看你刺杀的是谁!”成予说,“我这人有个习惯,你越是想死,我越是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上本来弄不清局势,这会儿忽然懂了,从前他还是三皇子时,成予和孟挽之都曾辅佐于他,他当然也知道他二人早定下终身,只是后来京中情势突变,他举步维艰,根本无暇顾及他二人,等尘埃落定,朝堂渐稳,他才突然发现,孟挽之已不知在何时不知所踪。 皇上笑了一笑,对众臣说:“郑卿向来处事妥当,这刺客既是冲他来的,便由他处置吧!朕看时辰也不早了,被这么一闹,想必诸位也没了兴致,不若,就到此为止吧!” 皇上都发了话,众臣哪里敢留?待皇上走后,大臣们都列着队来向成予辞行,成予注意力全在孟挽之身上,一个都没答,宁峰代替他回了话,将那些人打发了。 ◎最新评论: 【换了个灵魂孟挽之不认识宁王了?】 完 第15章 ◎孟挽之又刺杀失败了◎ 孟挽之在郊外为成予立坟那日,成予重伤出现,孟挽之为他治伤,还陪他在野外过了一夜。 那一夜成予曾问她,是否觉得他熟悉,她避开了这个问题,只道从前他们也许见过。 后来入夜,狡黠明月照天,依稀有星子点缀,成予受着伤,睡不着,两人乘着夜风,看着夜景,零零碎碎地聊了许久。 成予问孟挽之:“我有些好奇,姑娘与郑成侯有何怨仇?” 孟挽之道:“我与郑成侯从未谋面,没有怨仇!” 成予问:“既无怨仇,姑娘为何要杀他?” 孟挽之说:“我本不必杀他!” “那——” “我要杀的,是宁王!”孟挽之说,“郑成侯就是宁王!” 成予很震惊:“姑娘与宁王,不是曾有一段情缘么?” “也许有吧!”孟挽之说,“但那已是从前的事了!” 成予很失落:“从前的情,便不算情了么?” 孟挽之说:“算的吧?只是,我与他,如今只剩下仇了!” 那夜孟挽之尚不知成予就是郑成侯,便不知,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说出来有多伤人。成予有伤,但那点伤根本不足以让他高烧不止,痛哼出声,他是听了孟挽之的话,感觉到疼了——从前的恋人,如今再见,孟挽之不光认不出他,还一心只想要杀他。 成予问过:“你与宁王,是什么仇?” 孟挽之说:“是非我死,既他亡之仇!” 成予让人将孟挽之押入天牢,关在最深远最阴冷的牢房中。天牢深处经久无人,只地上铺了几张腐朽的草席,和一排黝黑黝黑像上了重油的柱子。狱卒把门打开,孟挽之走进去,牢门很快被关上,孟挽之站在牢房中央,正好可以看到高墙上那一方窄窗,窗子很小,但月光很亮,四四方方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把她的眼光照得悠长悠长,又如雪寒凉。 孟挽之手中握着一块玉,是成予随身佩戴,让她当信物进侯府的古玉。 “哎——”可离又是一口长气。 以往在冥府时,看到凄婉悲凉的话本故事,她就喜欢长吁短叹掩面而泣。 第19页 “何必呢?”可离为孟挽之感觉到惋惜。 朔光倒没有这么多情,相比可离,她要理性许多。 “你有没有发现……”朔光说,“这中间最大的问题是,孟挽之居然不认识成予?” 可离大悟:“是哦,既然以前他们两情相悦,肯定是极熟悉对方的……难不成……孟挽之失忆了?” “不!”朔光若有所思,“她好像记得以前的事,她只是不记得成予!” “……”可离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记得所有事,唯独不记得自己曾爱过的人,还没有道理的非要杀他,这种事,连话本子里都不敢写,可它偏偏就发生了。真是令人费解,费解! 次日一早,成予让宁峰来押她出去受审,说是押,宁峰根本无意冒犯,他命人打开牢门,说:“孟小姐,侯爷有请!” 孟挽之一夜未眠,此时正坐着草席靠着墙假寐,她身边有老鼠窜过,蟑螂和蜈蚣“嘶嘶嘶嘶”地,争相往她身下窜。听到宁峰喊,她用了片刻反应,方才起身走出牢房。 “宁大人前来,是要带我去受审么?”孟挽之问。 “孟小姐聪慧,侯爷昨夜,一整夜未曾入眠!”宁峰说。 “宁大人以为,成予他——”说到成予,孟挽之停了一停,换了种说法,“郑成侯他会赐我死罪么?” 宁峰冷哼一声,说:“孟小姐当真客气,竟连侯爷的名字都不肯叫了!” 晋国国姓“尹”,成予曾经身为皇子,自然得此姓氏,然成予自小不得圣宠,又因先皇子嗣太多,他连得见圣颜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素来以皇子身份为耻,先皇给的名讳,他根本就不肯要,故从他十岁开始,他便为自己新取一名成予,冠以母姓,曰:郑成予。 在身份一事上,成予从不曾刻意欺瞒孟挽之,他本以为,她应该识得他。 孟挽之眸垂得很低:“宁大人是在怪我?” 宁峰说:“不敢!” 孟挽之说:“他是侯爷,我是罪人,我不该直呼其名!” 宁峰说:“在你成为罪人以前,侯爷已经无数次提醒过你!” 宁峰说的提醒,约莫就是说的那些暗示,成予的名字,侯府的怪异,乃至宁峰自己的出现,孟挽之只要将这些串联起来,好好想一想,就不难猜出,成予即是郑成侯的事实。 孟挽之笑,说:“其实,见到你时,我已隐约猜到了他身份!” 宁峰顿住脚步:“既然猜到了,为何不罢手?” 孟挽之没有作答。宁峰很是不忿:“侯爷待你用情至深,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孟挽之还是没有回答,宁峰闷哼一声,跨步朝前去了。 宁峰带孟挽之去的,是侯府大院,成予负手在其中等着,旁边站着数个兵士。孟挽之在成予身后跪下,宁峰回到成予身边,说:“侯爷,孟小姐到了!” 成予回过身来,孟挽之低着头,没有看他。 成予问:“说吧?为什么要杀我?” 孟挽之不回话,成予又问:“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孟挽之还是没有回话,只道:“侯爷不必多问,我既已行刺杀之实,便不打算活着离开!” 成予冷冷一笑,也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那些候在边上的兵士立即过去,挥舞着铁鞭开始对孟挽之施刑。“啪”,一鞭落在背上,孟挽之眉头蹙起,“啪”,一鞭落在肩膀,孟挽之将牙咬紧,“啪”,又一鞭落在腰间,孟挽之晃了一晃,几乎要往前趴倒,可她强忍着,半点声都没出。 三鞭过去,孟挽之身上已经血痕满布,成予在桌边坐下,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你若是交代了,这些罪,便不必受了!” 孟挽之显然疼得很,她蜷缩成一团,话却说得硬气:“要杀便杀,无需多言!” 成予闻言,又一挥手,方才施刑的士兵再次上前,这一回,铁鞭上沾了盐水,可即便如此,鞭落在身上,孟挽之也不曾叫唤一句。 前数日,成予明知孟挽之的目标是自己,依然费尽心思提醒于她,为此不惜自我重伤,与她相伴客栈多日,他心里是有她的,且如宁峰所说,他待她,当用情至深,所以今日,鞭虽落在孟挽之身上,成予心里也一样地疼,他佯装浑不在意,可分明,拿着茶杯的手都在抖。 只是这些,孟挽之看不到。 ◎最新评论: 完 第16章 ◎孟挽之又发疯了◎ 沾着盐水的铁鞭,几鞭下去,便要了常人半条命,孟挽之是习武之人,身体好些,可十数鞭下去,她依然承受不住,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她浑身都是血,地上、边上、甚至连坐在她面前的成予的衣上,也都沾上了她的血,成予让人住手,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孟挽之挣扎着想看他,可她已没有一丝力气:“我说了,我跟你有仇!” 成予气急,蹲下身,掐住她下巴:“我与你能有什么仇?你说清楚!” 孟挽之脸上未伤,但身体的疼痛很容易扭曲表情,再加上现在日上三竿,四月份的阳光照进眼睛里,刺得人根本睁不开,但孟挽之勉强睁着,她瞪圆双目看向成予,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 成予默然,想来,他心里应该也很难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孟挽之半晌,见她面色不改,一时竟乱了方寸,他松开手,将她扔在地上,说:“吊起来吧!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 第20页 说罢,成予便走了,方才施刑的士兵听令,很快抬来个刑架,将孟挽之双手捆住,吊了起来,四月日光盛,四月梅雨季,四月的微风零零星星地总夹带着湿气。一天过去,孟挽之未言片语,一夜过去,她依然未吱半声,被晒得狠了,她晕过去,马上就有一盆水兜头淋下,让她不得不醒过来。 第二天,大雨,孟挽之很快被雨淋湿,身上的血顺着雨水流下,在脚下流成了河。一日晒,一日雨,饶是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她意识开始恍惚,迷迷糊糊地好似听到成予的声音,可又觉得太遥远,听不太分明,还有个女声,她竭力抬头去看,却只看到雨雾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孟挽之看不清眼前,朔光和可离却看得清,这两日成予未曾在她面前出现,却也不曾离开太远,他就在不远处将她望着,但凡她能松口,他一定立刻现身。约莫也是因此,他耽误了一些事情,朝臣们只好来府上求见,但不等入府,宁峰已经将他们打发。今时是来了位姑娘,说是大将军的女儿,与皇上有表兄妹的关系,宁峰拦不住。 这姑娘叫仟月,她不顾宁峰阻拦,径直来到此处,见成予撑伞站在雨中,像兔儿一样跑过去,冲进成予伞底,说:“成予哥哥,我听表哥说,你生辰那天府上来了刺客,你没事吧?”说着,还将他周身好一阵打量。 成予推开她,走开两步,说:“别乱喊,我与你没有关系!” 仟月被推到了伞外,宁峰立刻撑起一把伞,为她挡雨。 “怎么会没关系呢?”仟月还想凑过去,“皇上与我是表兄妹,你与皇上是兄弟,那你我不也得是兄妹才是么?” 成予避开她,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你也没有我这样的哥哥!” 仟月看出成予不高兴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到院中被吊在刑架上的孟挽之,试图用她来转移话题:“她就是刺杀你的刺客么?” 成予没有回话,她走到孟挽之近前,说:“怎么是个女人?” 成予跟着过来,此时的孟挽之气若游丝,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别看她是个女人!”成予说,“你不离她远些,小心她一刀把你劈了!” 仟月本想看看孟挽之的长相,听成予这么一说,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么危险的人,你怎么还把她留在府上?” 成予目光沉在孟挽之身上,说:“我要亲眼看着她死!” 仟月好似懂了,不过似她这样的官家女子,被家人捧在掌心长大的明玉,是见不得这样血腥恐怖的场景的,所以她并没有在院中多留,成予待她也有些宠溺,她吵着闹着要成予送她,成予还当真亲自将她送出了府。 仟月走后,暮色很快降临,成予回到孟挽之所在的院子,宁峰说:“孟小姐晕过去了!” 成予隔着雨幕远远看她一眼,说:“想办法弄醒!” 宁峰又说:“小姐她……似乎病了!” 成予停住脚步,想了一瞬,说:“死不了,就不用管她!” 成予回了房,下人们得了令,当真去把孟挽之弄醒,孟挽之又有伤、又有病,且这时还下着雨,即便醒了,也不过是稍微动了一动,连头都抬不起。这样一直到深夜,孟挽之的脸烧红了,成予房中的灯却熄了。朔光想了一想,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们帮帮他们!” “我正有此意!”可离话落,孟挽之身边“忽”地出现数个孟挽之,可离解释,“上次她看见镜子就发了狂,我猜应该跟镜子里照出来的她有关,我试试!” 那些孟挽之全是幻影,她们听从可离的指挥,逐步朝孟挽之逼近,孟挽之意识不清,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可离干脆让它们开口,孟挽之听见声,果然抬起头,随即双瞳倏然变大,她用着全力:“你们想干什么?” 幻影们不说话,只是笑着往前走,孟挽之大叫出声,开始拼命挥舞手脚,她的手被捆着,但因为她挣扎得太用力,很快刻出血痕,她的脚上倒是没有锁,她用力朝那些幻影踢去,整个人因此晃来晃去,连刑架都被晃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滚开!”孟挽之的声音穿透雨水,划破夜色。 成予的屋里又燃起灯,宁峰很快出现在他门口,两人一同过来。可离将幻影收起,但孟挽之因此生出的惊惧并没有立刻消失,她还挣着手,舞着脚,竭力往前踹。成予大喊:“孟挽之!” 孟挽之恍然未闻,一脚踹在成予身上,说:“滚!都给我滚!” 成予被踹得有些懵,但他没有后退,反而上前扶住她肩膀,说:“孟挽之,你给我看清楚,我是谁!” 孟挽之这时才像听清了话,她大喘着粗气,睁开眼,看见成予,又看看周围,发现没有那些幻影以后,就像刚才死地逃出了生天,整个人都泄了气。 ◎最新评论: 完 第17章 ◎孟挽之说她忘了◎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成予问。 “……”孟挽之没有回答。 “你刚才看到的东西,与你要杀我一事,有关么?”成予又问。 “无关!”这回孟挽之答了,且答得很急。 成予察觉到异样,他迫使孟挽之抬起头,说:“说!到底是什么,让你非要杀我?” 第21页 孟挽之不答,她望着成予,说:“你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么?”成予几乎要动手了,可抬起手,却又停住了。他的情绪变得极为复杂,也不知是怒,还是疼:“你就宁可死,也不肯说?” 孟挽之偏还火上浇油:“我早就说过了,我和你有仇,是你不肯信!”带着点微薄的笑意。 成予怒极,眼看事情又要陷入死局,可离立刻又召出几个形似孟挽之的幻影,当然,她用了点小手段,让这幻影只被孟挽之看到。成予退开两步,说:“我原本以为,你要杀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便在想,只要你肯告诉我,多大的事,我都帮你平了,可无论我什么身份,在什么时候,你告诉我的只有一句,你和我有仇!你口口声声与我有仇,可我几时有半分对不起你?” 孟挽之压根没听成予所言,多亏了可离,她又成功看到那些形似自己的幻影,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立刻又被调动起来,她望着成予,一着急,竟一头撞了过去。 好在成予反应快,在她有动作之时,已侧过身,躲了,他掐住她下巴,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要杀我呢?” 孟挽之的眼睛瞪得很大,脸上也全变成恨意,成予凑到她边上,说:“皇兄说,你对我无情,所以当年,你才会离我而去,我不信,现在你回来了,却连我的模样都不认得,我经常想,是我不配让你记得么?你要忘得那么彻底?” 孟挽之的恨意更加浓烈,只不过,成予不知,她的恨,面对的是幻影。成予显然被她这恨伤透了,他说:“孟挽之,你说,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恨我至此?” “啊——”孟挽之忽然大叫出声,她拼命甩开成予的牵制,像疯了一样向成予攻去,可离灵机一动,干脆让孟挽之眼中的成予变成她自己的样子,并让周围几个幻影模仿他的语气,说:“孟挽之,你杀不了我的,你输了!” “住口!”孟挽之更加癫狂了,成予为躲开她,连着退开好几步,那些幻影还在说:“孟挽之,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闭嘴!”孟挽之大喊,“孟挽之早就已经死了,我——噗——”话说到这里,她一口气冲上头,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可离收起幻影,成予显然被他这话震到了,他走过去,问:“你刚说什么?” 吐出一口血,孟挽之比刚才更虚,她甚至已经没力气支撑自己抬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挣扎着往四周看了一看,确保那些幻影都没了,才终于冷静下来。成予走到她身边,又问一遍:“什么叫孟挽之早就已经死了?” 孟挽之耷着头,身上沾着血,在雨里,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她已经没多少力气说话了,她吊在刑架上,喘了很久的粗气,她固然是不愿说的,可话已到此处,成予当然不会罢手。于是许久以后,孟挽之终于肯开口:“多年前,我死过一回!” 成予拧起眉头:“什么意思?” 孟挽之说:“四年前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一睡就是半年,救我的人说,我差一点儿就醒不过来!” 雨下得越发大了,绑着她的绳索吸了水,勒出更深的血痕,孟挽之向下掉了半寸,成予扶住她,说:“四年前,正是我助皇兄上位那一年,这么说,当初你一去不回,是因为受伤?” 孟挽之已经气若游丝了,她借着成予的力道,才撑着又说了句话:“伤好以后,救我的医者与我说,我之所以无家可归差点丧命,全是因宁王背信弃义置我于险境,我与宁王,有不共戴天之仇!” 成予一听,十分惊喜:“所以你是被人蒙骗了,才要来杀我?”旋即,道,“可是不对啊,你我相识多年,你应该是识得我的!” “我不记得了!”孟挽之用尽全力喊,“我醒来以后,从前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从十三岁到十六岁,关于你的部分,我一点都记不起!” 话说完,她几乎晕厥过去,宁峰眼尖,适时挥剑,将绑着她的绳索砍断。孟挽之往地上跌去,成予本来还有话说,可看孟挽之如此,终于忍住没有再问,他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房中去了。 这许多日,成予唯独在乎两件事,一件是多年前,他与孟挽之约定,要扶持肃明帝上位,一旦功成,他们便可让肃明帝赐婚,从此琴瑟和鸣相守白头,可是他遵守了诺言,孟挽之却没有,在夺嫡之争局势最为复杂的时候,孟挽之忽然不知所踪,从此再无音讯,他一度以为,她背弃了他们的感情,是有意弃他而去,另一件便是现在,她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可她认不出他,还心心念念着要杀他,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区区四年而已,怎么就让从前的情,全变成了仇。 如今,这两件事都有了答案,孟挽之从不曾负他,是因重伤才不得不离开,现在也并非真心恨他,她是没了记忆,又被有心之人利用,才会执着于要杀他。她对他,原本是有情的。 对成予来说,知道这些,已经够了,所以他不曾想,既然孟挽之是被人蒙骗,必然不会甘舍性命,孟挽之最初的行径,不像是报私仇,更像是死士。他也不曾想,既然孟挽之并未真正恨他,为何会在与他相识相知以后,突然得知他是自己的目标时,仍然会选择出手?不论从前,单重遇之后的客栈几日,也应该足以让她放弃去报这听来的仇。 第22页 成予不想,朔光和可离却不得不想,尤其是,朔光从孟挽之的话里得到另一个讯息:孟挽之无端缺失的那段记忆,正是她在冥府,从另一个孟挽之的魂魄体内拿走的那一段。 一个身体,两个魂魄,两个魂魄还共用同一段回忆,这么来看,事情比冥帝预估的还要棘手。 ◎最新评论: 完 第18章 ◎侯府来了不速之客◎ 四月雨,稀稀落落,一下整夜。 孟挽之时梦时醒的,也烧了整夜。 侯府彻夜灯火通明,成予请来大夫,开了药,他命人去将药熬了,亲自喂她喝下。用药以后,她好过了些,他方让丫鬟进来,仔细为她擦拭身子,并将这两日弄出来的伤,全都上药包好。上药的时候,孟挽之会哼,隐隐的似乎还带着哭腔,成予在外听着,心急如焚。 次日,雨停,至中午时分,孟挽之才醒转,因她受的是鞭刑,成予也确实不愿伤她根本,所以伤集中在背上,她趴在床上,睁开眼,一眼就看到成予。成予坐在床边,说:“醒了?” 孟挽之“嗯”了一声,成予用手探了探她额头,说:“还好,烧退了!” 孟挽之把头枕在手臂上,没有说话。成予又看向她背,说:“疼么?” 孟挽之点头,说:“疼!” “既然疼,为什么不喊?”成予说,“你要是喊了,我肯定……下不了手了!” 孟挽之吸了吸鼻子,说:“是我咎由自取!” 有下人端药过来,成予接过,说:“既然你是因伤失忆,为何不肯说?” 孟挽之垂下眸,声音里有些委屈:“我不敢说,我怕——” “成予哥哥!”孟挽之正说着,外头又传来仟月的声音,接着便见她蹦蹦跳跳地进来,孟挽之把话咽下去,将头别向床里侧。仟月也看到了她,很不解:“咦,她是谁呀?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话题突然被打断,成予有些不悦,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单道:“一大清早的,你跑我府上来作甚?” “怎么就一大清早了?”仟月鼓着个嘴,很不满,“这都过了午时了,再说,就算是清早,我便不能来找你么?”说着,她蹲下身,抱住成予胳膊冲他灿烂一笑。 成予还端着药,被她一抱,药差点洒了,他用另一只手将药放下,说:“你若无事,便先回去,这几日我有要紧的事,没工夫陪你!” “啊——”仟月很不高兴,她低下头,又看到孟挽之,说,“你还没告诉我呢,她是谁啊?为什么会在你房里?” 成予望向孟挽之,虽然因为她面朝里侧的缘故,他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但他的目光也因此温柔起来,他说:“她是刺客,昨天你见过的!” “什么?”仟月一听,跳了起来,退开数尺远,“她她她——她是刺客你怎么还——你不怕她又要杀你么?” “她杀不了我!”成予倒是稳如泰山,“再说,她也不会再杀我了!” “……”仟月十分无语,也十分惊恐。 成予又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仟月依然不愿走,但成予都赶了两回了,她也不便留,于是在走前,她道:“成予哥哥,虽然你武功高强,但你也得小心些,我听爹说过,刺客大多诡计多端,你可别被她蒙骗了,要实在不行,你就派人去找我,我让爹来帮你!” 仟月说完,依依不舍地走了。等她走远,成予对孟挽之说:“她走了!” 孟挽之将头转回来,成予又端起药,说:“怎么刚才都不说话?” 孟挽之看着他,说:“我不喜欢她!” 成予不解:“仟月么?为什么?” 孟挽之默了一瞬,忽然起身,抱住他吻上他的唇。 成予毫无准备,慌乱中那一碗药摔在地上,“啪”地一声响。 外面宁峰听到动静,冲进来看:“侯爷,发生何事?” 孟挽之这时放开他,说:“你说呢?” 成予先是错愕,旋即恍然,之后抑制不住的笑意便爬上嘴角。 “没事!”成予说,“你让厨房把膳先送来,再熬一碗药!” “是!”宁峰领命下去,成予看向孟挽之,她又像方才一样,趴在床上,将头转向了里侧。 孟挽之这条线,越来越像话本子里的爱情故事,而成予也不负所望,潜心扮演着故事里的男主角。关于朝政,他是行事果决明谋善断的郑成侯,关于孟挽之,他则是色令智昏诸事不察的痴情子,孟挽之的说辞,咋一听,好似说得通,可细细想起来,总有些什么不对,旁的先不说,她在成予身边许久,竟从未提过孟家一回,孟家上下百十口人,全在那一场改朝换代的浩劫中没了踪影,她作为孟家小姐,就算失忆,也总该问上一问。 后来的事情,比话本子里还要无聊,成予心系孟挽之,筹划着要与她成婚,仟月又钟情成予,闻得风声非要来看孟挽之长什么模样,情敌见面,孟挽之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于是一番剑拔弩张阴阳怪气之后,仟月被客气地请出了侯府,并被告知,成予建议她以后都不要来了。 很快,过去了一月,这一个月里,可离几乎吃遍了京都城,而朔光仍旧跟着孟挽之寸步不离。对于成予的深情,孟挽之照单全收,但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显露出难言的落寞与担忧,有几日夜里,成予因政事回来得晚,她独自坐在房中,不燃灯,也不用人伺候,就一个人埋在深深沉沉的黑暗之中,也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在看什么。 第23页 可离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回来发现,孟挽之这儿还是没露出什么线索,她觉得这差事是真苦,闹着要回冥府,然这时有个叫戌菱的姑娘上门,说是孟挽之的姐妹,辗转打听才知她在侯府,特来探望。下人们不敢怠慢,赶紧去传,孟挽之听到传话,神情一下子绷紧,仿佛听到了什么极骇人的事。 传话人问她:“小姐,可是此人身份有误?” 孟挽之摇头,说:“你将她请进来吧!” 孟挽之这反应,来的这人恐怕不会简单。 可离坐到朔光身边,说:“你别跟我抢,这个人要真有问题,我去查!” 朔光耸肩:“正好,我也不乐意到处跑!” 戌菱很快被带进来,孟挽之命人将茶水送来,便遣散了所有人。 戌菱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怎么?不乐意见着我么?” 孟挽之自听到她名字起,就一直很警惕。她坐在她对面,问:“你来做什么?” 戌菱说:“我听说侯府要办喜事了,忍不住就来看看!” 说着,她饮下一口茶,赞赏道:“嗯!好茶!” 孟挽之沉默一瞬,说:“我功夫不如他,我杀不了他!” “嗯!我知道!”戌菱道,她捧着茶杯,笑得开怀,“所以,你也不必杀他了!” 孟挽之显然不信:“什么?” 戌菱递过来个信封,说:“你就好好地,做好他的新娘就可以!” 孟挽之将信拆开,一看到信上内容,她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戌菱把茶杯放下,起身,说:“记得请我喝喜酒!” 然后一笑,潇洒离去。孟挽之未起身,也未送,她单看着那封信,惊恐无比。 可离跟着戌菱离开,朔光坐在横梁上,看到信上几个大字:从现在起,你是盯着郑成侯的眼睛! ◎最新评论: 【大大写的这文挺有意思的,孟挽之和宁王之间都可以写一本爱恨情仇小说,但其中又有玄幻了,如果幕后的人是冥府或者仙界的人,那他利用凡间的人干嘛,对他有什么作用。如果是凡人,他应该做不到换魂吧!】 完 第19章 ◎侯府来了第三者◎ 正如戌菱所说,往后一段时日,孟挽之果然诸事不理,一心只关注婚事。 然戌菱一行,必不可能一无所获,且就孟挽之那天的反应来看,信上的指令,她不会不听。 转眼,便到五月底,成予找人算的吉日,是六月中,故侯府这时已是红灯高挂,喜气洋洋,大礼尚未办,孟挽之已俨然是女主人。这日,成予请的绣娘上门来送绣样,说是打算绣在婚服上的,需要他们过目。成予与孟挽之细细看着绣样,外头仟月匆匆而来,未经传报便要往里闯。成予早前下过令,仟月再来,必须得经他同意,故这回,下人们将她拦了。 仟月怒气冲冲,说:“我有要事要与成予哥哥说,耽搁了,你们负责么?” 下人们对视一眼,仟月又说:“是军机大事!” 下人们不敢怠慢,赶紧去传话,成予听闻,拧起眉,说:“她能有什么大事?托词罢了!” 下人们听懂他的意思,打算去将仟月请走,孟挽之这时开口,说:“她都来了,你便去见见吧,兴许,她真有什么要事要与你说!” “可这些……”成予望着那一堆绣样,颇显愧疚。 孟挽之说:“我挑就好了,反正我看上什么,你都不会有意见!” 成予一想也是,这才放心去见仟月。 仟月这回并非是托词,一听说成予肯见她,拔腿就往里跑,到成予面前,她已气喘吁吁。她扑到成予面前,说:“成予哥哥……我……我刚才听……听皇上表哥说……” 成予扶住她,却也有意保持了距离:“你慢慢说,不着急!” 仟月喘了几口大气,平静下来。她直起身,说:“我听皇上表哥说,明日华岩山一行,他会对你动手!” 前数日,华岩山上起了匪患,此山在官道附近,又是要塞,半月来,已有数位显贵遭劫,有个远道而来上京述职的官员,经过此山时被洗劫一空,差点来不到京城。皇上听闻消息大怒,成予为给皇上分忧,主动将这件事揽了下来。 行动之日,定在明日,此事皇上知道。 “不可能!”成予说,“皇兄是忌惮我,可他不知我的部署,他不会下手的!” “他知道!”仟月说,“孟挽之告诉他的,包括路线图、暗哨点和——” “荒唐!”提及孟挽之,成予怒了,他没让她把话说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喜欢挽之,我一直都知道,可我万未想到,你竟宁可损害皇兄威名,也要陷害于她!” “不是的,成予哥哥!”仟月连连否认,“我是担心你,我不想你有事,我真的听到皇上表哥跟我爹说,这回多少要杀杀你的气焰——” “行了!”成予说,“你回去歇着吧,往后无事,不要往侯府来了!” “成予哥哥……”仟月几乎要哭了,但成予说完,已决然离去。 朔光向来是跟着孟挽之的,即便孟挽之做再无聊的事,她都寸步不离尾随于她,可为什么这次她跟着成予了呢?因为就在成予出门以后,孟挽之也悄悄跟了上去,成予和仟月的一番对话尽入她耳,她却又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早成予一步先回了房。 第24页 故成予进门时,仍看到她在仔细挑选花样。 而孟挽之也演得一手好戏,她蓦然抬头,一笑,说:“你回来了?” 成予回以一笑,颔首,说:“嗯!” 彼时的情景,倒是像极了老夫老妻,那样明媚的光线,那样鲜艳的绣样,衬着两个人的笑脸,赫然一派温暖和乐的人间景象,朔光很迷恋这样的景象,可是到了夜间,成予因为要连夜出京,早早去军中部署,偌大府邸唯剩孟挽之一个主子,她站在房中,没有燃灯,没有要人伺候,就一个人站在屋里最深沉的那片阴影里,被黑暗侵蚀得只剩一双眼睛。而这时,朔光正坐在横梁上,她大红的衣袂顺势垂下,恰恰好悬在孟挽之的头顶,有风来,那片衣袂飘着飘着,竟遮住了孟挽之的眼。 在以往可离看的话本子里,成予孟挽之是主角,仟月就是可有可无的配角,然这样的配角往往要找存在感,于是绞尽脑汁地陷害女主,企图得到男主的青睐,譬如昨日仟月向成予告状,就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然而现实并没有照话本子里走,因为,成予当真如仟月所说,在剿匪之时,差点命丧华岩山。 而原因,也确实是因为部署泄露,他的一行一止全被人掌握。 成予再回到侯府,是四日后,他受了伤,身上还有血,但他不顾宁峰劝阻固执地直奔府邸而去。是时,绣娘正好将嫁衣送来,孟挽之换上喜服,披散着头发,一群人正在为她梳妆。成予带着伤出现在门口,孟挽之与一众下人看过去,下人们惊得尖叫连连,慌忙叫嚷着要去找大夫,孟挽之倒是十分淡然,她站起身,张开手,问:“好看么?” 成予受伤已显得虚弱,连夜奔波更让他面色惨白,他捂着胸口,带出笑,说:“好看!” 孟挽之也笑了,她说:“大婚那日,我就穿这一身,可好?” 成予朝她走去,说:“好!” 下人们闹成一团,有的去请大夫了,有的去端水拿药了,但两个人在这样热闹的场景中,就那么平平淡淡话着家常,而宁峰显然是很懂成予的,看他们这样,他默不作声地将那些闹腾的下人全遣下去了,他自己也站到门外,抱着剑,低着头,像一尊雕像。 成予很快走到孟挽之面前,他像是在期待孟挽之说什么,但孟挽之只是走到桌边,对着那一桌的首饰,说:“你觉得,我到时候要戴什么才好?” 成予默了一瞬,说:“你戴什么都好看!” 孟挽之拿起个步摇,递到成予面前:“这个怎么样?” 成予接过那个步摇,愣愣看了半晌。 末了,一笑,说:“挽之,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受伤了?” 孟挽之笑容沉下去,成予又说:“还是你早就知道,我是怎么伤的?” 孟挽之垂下眸,说:“对不起!” 成予握着那步摇,几乎要把它掰断。 “为什么?” 孟挽之没有回话。 “为什么要……出卖我?”成予的声音很疼。 “你知道为什么的!”孟挽之说,“你比谁都清楚,我来你身边,是为了什么!” “你还是要杀我?”成予忍着疼痛,“你杀不了,便让皇兄来?” 孟挽之没有说话,可分明就是默认。 “啪!”步摇断了,流苏上的碎珠七零八落地落在地上,蹦到老高。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兄长?”成予扔掉手中碎玉,扶住孟挽之肩膀,“我很想知道,你离开的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换成四年前的你,此情此情,你怎么忍心?” 孟挽之并不回避他的视线,她也望着他,说:“可如今的我,早不是四年前的我了!我知道他是你兄长,所以他的忙,我才更要帮,只有让他对你下手,你才不会防备,不是么?” 成予几乎要站立不住了,他身形晃了一晃,眼角也不知在何时竟淌下了泪,只有一滴,却包含了他所有的柔情和软弱。他伸手将它抹去,再抬眼,仍然是那个行事诡谲、出手狠辣的郑成侯。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成予说。 “什么事?”孟挽之问。 成予倒退着往后去,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孟挽之没来得及换下喜服,她跟在他后头,直朝侯府外去。若是她有注意,会发现,在成予倒着走的那几步中,他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要重,看向她的眼光,每一分都比上一分更冷。 ◎最新评论: 完 第20章 ◎孟挽之她全家都死了◎ 其实早在仟月来通风报信那一日,孟挽之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成予,她说虽然她不喜欢仟月,但仟月是个好姑娘,说什么做什么都算得光明磊落,所以她的话,成予得信,然那时的成予压根不信孟挽之待他仍有二心,只以为她为仟月说好话,全是因她心善。 你看,坐拥半壁江山如成予,在面对感情一事时,依然天真得可爱,也或者他并不是天真,他是固执地想要信任。朔光跟着他们离开侯府,成予要了一匹马,与孟挽之共乘,于是马蹄踏踏中,唯见尘土飞扬,嫁衣如火。 就在此时,跟着戌菱离开的可离回来了,她飘到朔光身边,嘴里还咬着根糖葫芦,看起来倒像是去哪儿休了几天假。朔光看她一眼,问:“玩得开心不?” 第25页 可离下意识点头,旋即反应过来:“我那是去查案,怎么就玩了?” “哦……”朔光说,“那你查到什么了?” “没什么!”可离说,“戌菱就是个普通人,也没见什么特别的人,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唯一特别一点儿的,大概就是,她进宫见过皇上!” “她见皇上做什么?”朔光有些诧异。 可离说:“她能做什么?不就是说成予多么多么危险,必须除之而后快么?” 朔光眉头蹙了起来,可离咬着糖葫芦,问她:“怎么?有问题?” 朔光算了一算,说:“不是有问题,是有大问题!” 两人说话时,策马而行的成予与孟挽之到了一宅邸前,成予勒住缰绳,跳下马,孟挽之紧随着他下去,可离本来还打算继续问戌菱的问题,但看到下面这两人氛围十分古怪,遂问:“我不过离开了几日,这两人怎么了?” 朔光落在那宅邸的屋顶上,说:“皇上对成予出手了!” 这事儿可离知道,她舔着糖葫芦,问:“然后呢?” 朔光说:“皇上出手时需要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是孟挽之提供的!” “哦!”可离没立刻厘清,稍显淡漠,片刻后大惊,“啊?孟挽之是细作啊!” 朔光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可离把糖葫芦塞回嘴里,“我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剧情!” 底下二人已进到宅邸中,这宅邸已多年未进过人了,院中草木已长至人深,廊檐屋角早虫螨遍布,有些废弃的家具随处倒着,上面有些深褐色的斑点,看起来像血。成予用剑砍出条小路,到院子正中,已能看到厅上高悬的牌匾,成予顿住脚步,孟挽之在他身边立定。 成予望着那块已破损的牌匾,说:“知道这是何处么?” “知道!”孟挽之也望着那匾,说,“这是孟府!”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么?”成予问。 “不知!”孟挽之说。 “四年前……”成予说,“就是在这里,孟家上下被我一夜斩尽!” 孟挽之身一颤,可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成予又用剑砍掉面前的一些草,他往前又走了几步。 “这一处,斩的是主子,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人!” 又旋过身,往后行几步,觉得不对,又往前走两步。 “约莫是这处,斩的是奴才,粗粗算来,当有百余来人!” 说完,回身,望着孟挽之:“孟家总有人口二百三十五人,其中主三十,仆二百零五,卖身于孟家的有一百一十三人,因数量太大,为了不留活口,我调重兵包围孟府,携刽子手十人,就在这方院子里,这块见证了孟家兴衰的牌匾前,将他们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地,全杀了!” 这样惨烈的场景,孟挽之听着,却并没有太大反应,仿佛成予说的只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成予继续:“在屠杀孟府众人时,曾发生过一件小事!” 孟挽之问:“什么小事?” 成予说:“人毕竟太多了,杀完了,我数了一数,发现少了两具尸体,于是我派人去找,最后发现,他们躲在废弃的水井里,差点淹死自己。那是两个女人,一个身体孱弱的夫人,一个年过花甲的婆子,婆子为了保住夫人,甘愿把自己沉进水里,让夫人坐在她的肩上!” 这话一听,便知说的是谁,孟挽之终于有了一点动容,她从牌匾上收回目光,望向成予:“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语气淡漠得让人恍入冰窖。 “你不想知道,她们是谁么?” “不想!” “她们是你的母亲,和自小带你长大的乳娘!” 孟挽之听闻,反而笑了:“所以呢?你放过她们了么?你没有!” “是的!我没有!”成予说,“我亲手斩杀了她二人,亲手剥夺了她们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他走到孟挽之面前,与她四目相对:“恨我么?” 孟挽之未回答,他将剑递到她面前,说:“若是恨我,便杀了我,今日,我给你这个机会!” 孟挽之接过剑,这是成予的贴身佩剑,自然剑露寒光新发于硎,一剑刺下去,若中要害,必是神仙难救。看成予这样,今日他是真不打算躲了,只要孟挽之出手,他这一命便算是送了,哪想,孟挽之握着那剑看了半晌,“忽”地一松手,剑便掉在了地上。她说:“上次你说,我已是第三次用刀对着你了,我那时回,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虽然这次是剑不是刀,但我说的话,算数!” 成予本已静心等死了,听到这话,他又像绝处逢了生,他问:“为什么?” 孟挽之说:“没有为什么!” 成予说:“我杀了你全家!” 孟挽之说:“可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成予问:“很久以前的仇便不是仇了么?” 不久以前,他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那个问题是“从前的情便不算情了么”。 那时孟挽之说“算的吧”,如今她依然说:“算的吧!”只是又加了一句,“只是时间太久,仇和恨,早就被时间冲淡了!” 成予很无力,也对,面对这样的孟挽之,是谁都会无力,她一面对成予说“我来你身边就是为了杀你”,一面拿着剑却又不肯下手,她一面帮助皇上设计成予,一面又振振有词的说,灭门之仇也能被时间冲淡,别说成予,就连朔光和可离,也属实看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26页 而成予,也终于表达出了这个观点,他望着孟挽之,说:“挽之,我发现,我现在已经完全不懂你了!” 孟挽之仓皇一笑,说:“我也不是很懂!”顿了一会儿说,“我多希望我能懂!” 成予低下头,像是做了很重要的决定一样。他说:“挽之,你母亲和乳娘死后,我替你将她们葬了!” 孟挽之问:“葬在何处?” 成予说:“就在这府里,至于具体在何处,我忘了!” 孟挽之心领神会:“我去找!” “好!”成予说。 于是孟挽之果真去找,成予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看着她踏进前厅去往后院,看着她一身火红嫁衣淹没在墨绿墨绿的草木之中。成予笑了一笑,然后回过身,一个人走出宅邸。这一段路不长,但他走得极重,短短十多步路程,竟像要走尽自己的一生。 宁峰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孟府,他在门口等着。 成予说:“宁峰,你帮我看着她吧!” 宁峰问:“侯爷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成予说:“皇兄那边不解决好,永远是个隐患!” 宁峰默了一瞬:“侯爷当真要那么做么?” 成予也默了一瞬:“我不知道!” 说完,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最新评论: 完 第21章 ◎孟挽之她还有秘密◎ 成予离去,朔光竟然也打算离去,对此可离十分不解,要知道,先前可离无聊得都要长毛了,建议朔光给孟挽之施个跟踪的术法,好把自己解脱出来,跟她一起游戏人间,朔光愣是不同意,还说什么“既然答应了冥帝就不能有半点阳奉阴违”之类,现在她倒是不劝了,朔光竟然主动说“不跟孟挽之了”? 可离把手探上她额头:“没发烧啊!” 朔光把她手掀开,问:“戌菱现在在哪?” 可离算了一算,说:“皇宫,好像是要去见皇上!” 话还未落,朔光已“嗖”地一下跑出老远,可离赶紧追上去。 “朔光,你去找戌菱做什么?” “戌菱比孟挽之重要!” “为什么啊?” “因为,她破坏了命格!” “什么——” 朔光顿住身形,可离也紧随着停住,两人落在御书房的屋檐上,正好看着戌菱被一公公领着往里走。朔光现身屋内,果然见皇上坐在桌后,正对着一堆奏折写写画画。有公公来传,说戌菱求见,皇上将奏折放到一边,说:“让她进来吧!” 戌菱随公公进门,皇上示意宫人们都下去。 戌菱说:“戌菱恭贺皇上小战告捷!” 皇上蹙起眉头,并不似想象中那么高兴:“华岩山一行,郑成侯遭受重击,你功不可没!” 戌菱低笑,说:“皇上错了,有功的不是我,是孟挽之!” 皇上有些惊讶:“孟挽之?” 戌菱颔首:“郑成侯素来谨慎,其军事部署纵是心腹亦不能知全貌,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为皇上探来准确信息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孟挽之一个!” 皇上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你是怎么说服孟挽之的?” 戌菱道:“孟挽之本视郑成侯为死敌,我与她,是不谋而合!” 皇上眼光一沉:“这么说,孟挽之待郑成侯,从无半点真心?” 戌菱点头:“郑成侯如今已受重创,戌菱以为,皇上当乘胜追击!” 皇上听明白她的用意,问:“你又要献何计?” 戌菱反问:“皇上可听过民间戏班子里讲的宁王与孟挽之的故事?” 皇上显然是听过的,他示意她继续说。 戌菱道:“在那个故事里,孟挽之替姐出嫁,于新婚之夜,取了宁王性命!” 皇上懂了:“你是想让朕把故事搬进现实,让郑成侯的婚礼办成葬礼?” 戌菱低头,致礼:“民女与孟挽之,听凭皇上差遣!” 皇上没有立刻回话,他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踱了数步。戌菱一直保持着致礼的姿势,于是皇上恰恰好能看到她的头顶。他望着她,说:“朕以为,华岩山一行,郑成侯已伤及根本,够了!” 戌菱很诧异:“皇权之争,焉能点到即止?皇上就不怕,日后郑成侯蓄势反扑?” “放肆!”皇上忽然震怒,戌菱噤声,皇上适才道,“郑成侯之事,朕自有定夺,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戌菱计划落空,难免会有不甘,但皇上怎么说都是皇上,皇上决定的事,任凭她再巧舌如簧也无法改变,于是她虽然十分不解,依然只说了句:“民女知罪,皇上息怒!” 戌菱几乎是落荒而逃,朔光和可离跟着她来到宫外。宫外不远,有一片树林,经由那片树林再拐一条小道,可至京都繁华之地,戌菱大约是想借此省些脚程。正好,朔光也需要个偏僻地,于是等戌菱走进树林之后不久,她忽然现身,拦在戌菱面前。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朔光问。 戌菱不认识她,但可能坏事做多了,她为人十分警觉,一见到朔光,就立刻转身,准备原路返回。自然,她没能逃掉,因为下一瞬,可离又现出身形,堵住了她去路。 “朔光!”可离很是不解,“你不是说,人间的事,咱不插手么?” 第27页 “人间的事,我们是不能插手!”朔光说,“可你问问她,她到底是不是人?” “嗯?不是人么?”可离逐渐逼近戌菱,“我看着,挺像人的啊!” 朔光在另一侧,也逐渐靠近她:“兴许她是人,可她干的不是人事!” 眼看两人就要包围住她,戌菱一急,竟施展轻功想从侧面逃走,朔光一笑,一条长绳忽然出现,将戌菱捆了个结结实实。戌菱掉在地上。 朔光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戌菱已没有在皇上面前的从容,她朝朔光“呸”了一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朔光还没生气,可离先生气了:“哎,我说你,好好说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这片刻之间,朔光又将眼前人仔细探了一探,她确实是人没错,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妖气鬼气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这么问吧!”朔光说,“你区区一个女子,为何要挑拨皇上和郑成侯的关系?” 戌菱反应过来:“你们是郑成侯的人?”想了一想,又说,“不对,孟挽之从未说过,郑成侯身边有你们这号人物——你们是皇上的人!” 朔光点头:“算是吧!所以,可以说了么?” 戌菱眼珠转了一转,笑出来:“我那可不是挑拨,我是一心为皇上着想!” 可离也跟了过来,她说:“为皇上着想,就是让他去杀自己的弟弟啊?” 戌菱道:“皇上与郑成侯是兄弟不假,可皇家从无父子,皇上要稳坐江山,郑成侯就不能存在!” 朔光问:“可皇上能不能稳坐江山,跟你有什么关系?” 戌菱语塞了,朔光又问:“换句话说,皇上对郑成侯下手,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戌菱不知作何回答,朔光正要逼问,周围忽然掀起大风,一道凛冽剑气随风而来,朔光与可离尚不知来人是谁,都未接招,只将将躲过攻势,来人也并未恋战,他扶起戌菱,打算离开,可离一生气,干脆在林中设下结界,让那两人逃无可逃。 风沙散去,朔光与可离方看清,来人竟是孟挽之。她还穿着那身嫁衣,手中拿着成予遗落在孟府的佩剑。戌菱身上的绳索已被砍断,她亦不知从何处取了一柄长剑,与孟挽之一同敌视地望着朔光二人。 可离又来气了:“孟挽之,你搞清楚,我们是在帮你!” 孟挽之问:“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能帮我什么?” 可离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想杀成予,也不想帮皇上杀成予,对么?” 孟挽之有所动容,可离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全是你身边这人搞的,你把她交给我们,你不就不用再做那些违心之事了么?” 孟挽之显然是想信的,可戌菱喊了她一声,她就又重新举起了剑。 “我要杀成予,亦或要帮皇上,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算违心!” “哎——你这人——”可离气得恨不能上手了。 朔光拉住她,对孟挽之说:“既然不违心,早前在孟府,成予将命送到你面前时,你为什么不取?” 孟挽之说:“我未想要他性命!” 朔光道:“既然未想要他性命,为何又要帮皇上置他于死地?” “我……”孟挽之回不上话了。 “你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么?”朔光步步紧逼。 “……”孟挽之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不知道,可你身边的人知道!”朔光话落,忽然出手,一道苍劲的力量直奔戌菱而去,戌菱被打得飞出数尺,手中剑也掉在地上。孟挽之赶紧去将她扶起,朔光冲她喊:“孟挽之,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孟挽之看看朔光,又看看怀中吐着血的戌菱,似乎是被说动了。 戌菱也冲她喊:“孟挽之,你想清楚后果!” 孟挽之终于做出决定,她挺身拦在朔光面前,说:“你们要杀戌菱,就先杀了我!” “孟挽之,你——”可离想要上前教育她一番。 可朔光又一次打断她,她微微一笑,说:“好!我如你们愿!” 话音落,狂风起,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冲向孟挽之与戌菱,她二人虽有些身手,可在仙人的术法前依然不堪一击,须臾,两人已被击倒在地,与此同时,周围景致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尽的空白。 可离走在这空白中,问朔光:“来这里做什么?” 朔光说:“孟挽之有话对我们说!” 可离很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朔光说:“她跟我说的!” 可离越发惊奇了:“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朔光说:“就……她拦着我不让我杀戌菱的时候!” “哦!”可离好似悟了,但又没完全悟,刚刚孟挽之冲到朔光身前,就那么片刻间的事,她是怎么做到说出信息又不被发现的呢?实在是令人费解。 ◎最新评论: 完 第22章 ◎皇上出现了◎ 孟挽之此人,属实算人间精英,无端掉进这虚无之城,醒来却没惊惶,反而推测出朔光和可离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朔光没否认,孟挽之于是推测出更多的信息,譬如客栈中平白多出的镜子,譬如她被成予施刑时突然出现的幻影,她最后问:“两位仙人,跟了我许久了吧?” 第28页 朔光同样没否认,孟挽之说:“仙人跟着我,是想查孟挽之的事?” 朔光与可离警觉起来,可离问:“你不是孟挽之?” 孟挽之说:“是,也不算是!” 朔光问:“什么意思?” 孟挽之忽然跪下去,说:“二位仙人若想知道其中内情,便帮我一忙!” 可离问:“你让我们帮你什么?” “帮我……”孟挽之顿了一顿,“帮我死在成予面前!” “什么?”这回不光可离惊讶了,就连朔光也颇为惊讶。 一个人要死,并非是什么难事,一片碧湖,一处高山,或是一柄匕首,都能了结自己性命,更何谈面前人本是习武之人,要杀死自己,更是易如反掌。 “既然要死,为何不自杀?”朔光问。 “我做不到!”孟挽之说。 “为何做不到?”朔光又问。 “我不能说!”孟挽之答。 朔光想到之前,成予生辰那日,孟挽之献曲时已经发现他的身份,她本可以不用动手,这样她可以全身而退,或者利用箜篌里的暗针险中取胜,这样她说不定可以拿下成予性命,可她既没有放弃,也没有用暗针,而是选择在大宴之上,用着几乎愚蠢的方式行刺,反令自己陷入囹圄。后来她被成予施刑,成予话里话外只求她说一个原因,只要她给出一个解释,成予必定不忍伤她,可她清醒时却执着地重复着一句话:“你杀了我吧!” 当时朔光不懂,此刻忽然懂了:她并非想要成予的命,所以她的刺杀一定不能成功,但她又要求死,所以她必须得刺杀,这样她能顺势获罪,让成予以刺杀之名要了她的性命。 可离也想到这一层,她问:“帮了你,我们有什么好处?” 孟挽之说:“我死之日,关于孟挽之的所有事情,我都告诉你们!” 可离望向朔光,朔光显然也在思考这件事的划算程度,毕竟是一条人命,她们若真任由孟挽之死了,到时候什么信息都没查到未免得不偿失,然转念一想,她们是冥府中人,只要孟挽之身死之时魂魄没有立刻消散,她们就可以探问到想问的信息。 这么来看,她们也没什么风险。 “好,我们帮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谢二位仙人成全!”孟挽之一头磕在地上,可那样的声音散在这虚无之城里,就像水进了海绵,消失得无声无息。 孟挽之让朔光二人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大约就是不要干预戌菱与她的所为,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在成予面前杀了她。当然不到迫不得已她二人不需要动手,她会努力求死,也会努力让她的死合情合理。朔光觉得她的请求不算过分,于是问她如何打算,她说戌菱一心想置成予于死地,近来一定还会再有动作,她可以假装配合,然后将计就计送上自己性命。朔光提醒她,戌菱如今是与皇上为盟,若她们不管,成予危矣。 孟挽之直言,此番风险她早已想过,只是在她死以前,她不能与戌菱为敌。 可离问她为什么,她同样是一句:“我不能说。” 孟挽之显然知道许多秘密,这些秘密也必定与“双魂”之事有关,戌菱卷在其中,但戌菱一定不是幕后主使,在没有其他更多线索的情况下,与孟挽之合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朔光稍有顾虑,她不愿让戌菱破坏凡人命格,但孟挽之说:“早在四年前孟挽之失踪的那一刻起,就已有许多人的命数被改变了,若现在仙人急于一时,恐怕会适得其反。” 孟挽之说的不无道理,朔光二人来人间并非是为了纠正某一个错误,而是要根据这些错误,找出根源所在,这样人世才可以重回正轨,那些被破坏的命数也能被修正,用一个人的一小段人生偏差,来换一条关于幕后主使的线索,倒也合理。 朔光遂应下孟挽之的请求,随后将她送回那片小树林,为了表演得更真实一些,她们在戌菱和孟挽之的身上都弄了一道看似致命实际并不伤人的剑伤,戌菱相信了这个障眼法,还以为是自己命大,孟挽之则捂着伤口起身,幽幽地望着天际出神。 嗯……没错,她望的方向,正是朔光和可离在的方向。 可离有一个疑问,已困扰她许久了,现在终于只剩她与朔光二人,她迫不及待问:“朔光,你一直说,戌菱影响了命格,她到底影响了谁的命格?” 朔光说:“皇上的!” 可离更困惑了:“皇上?” 朔光点头:“皇上是我的老熟人了,他上一世死后,去过灯影居!” 可离懂了几分:“他用回忆与你换过一愿?” “嗯!”朔光说,“他当时的愿望,是希望来世,亲情能够长存!” 这么一说,可离懂了,自四年前夺嫡之争以后,皇室众人死的死,囚的囚,少有几个未惹争端的皇子,也都被给了封地,从此一去不回,京都之中,剩下的皇族就只有成予一人,所以朔光许给皇上的亲情,必是成予无疑。 生死簿上的情节,是成予辅佐皇上,二人共治天下,直到皇上病逝,下一代皇子上位,中间数十年,成予从未有过半点反心,皇上也未有过一分猜疑,可如今,戌菱来了,在戌菱的怂恿下,皇上竟然主动对成予下手,这样一来,皇上和成予就站在了对立面,他们之间本该延续的亲情自然不复存在。 第29页 ——皇家从无父子,何况兄弟? “搞半天,你针对戌菱,是因为她破坏的是你给的命数?”可离少说有几分无语。 “我讨厌不守信用的人!”朔光说,“更讨厌让我不守信用的人!” “呵!”可离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徇私!枉法!以权!谋私!” 朔光耸肩,不置可否。 她们不插手,事情就变得单纯了许多。 孟挽之被丢弃在孟府,只能与戌菱汇合,而戌菱把朔光可离当成了皇上的人,以为皇上要杀她,也不敢贸然再去挑拨。成予那边复杂一些,他固然怨恨皇上和孟挽之联手对付他,可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兄长,一个是他的爱人,他狠不下心去恨,却又撤不下心防去原谅,他于一夕之间被两个最亲近的人背叛,却又不能当真不管不顾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如果事情一直这么持续,倒也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这种平衡并没有保持太久,就在几日后,戌菱从为她牵线搭桥的朝臣处得知,皇上不曾对她有忌惮,也不曾派人来杀她,于是戌菱将计就计,将她遭刺杀的事栽赃给成予,还特意强调,成予有意让刺客伪装成皇上的人,目的就是要让皇上众叛亲离,失去所有盟友。 对于此番说辞,皇上未有表态,甚至于信与没信都很难说,总归戌菱一命于他并不重要,他待戌菱本也只是利用,因此他随便找了理由搪塞,过后他一个人时,与伺候的公公说,他觉得自己错了。公公问他哪里错了。皇上说:“华岩山上,朕不该对他出手!” 公公弓着身,劝他:“郑成侯功高震主,皇上小惩大诫,皇上无错!” 皇上负着手,望着窗外:“若只是朕,尚且好说,可偏偏,还有一个孟挽之!” 有两只小鸟在窗前飞过,皇上又说:“你说他在知道真相的时候,该多难过?” 皇上心中是有成予的,所以上次他与戌菱说“够了”,是真准备到此为止,或者至少,短时间内到此为止,然正如孟挽之所说,戌菱一心要成予死,又如何能任之由之?在她察觉出皇上于心不忍以后,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让京都外数城忽然涌现出一股力量,它蛰伏于百姓之中,却分明是朝京城而来,大有一种兵临城下、随时逼宫的架势。 皇上身为帝王,焉能蒙此大辱?满朝上下,能够在短时间内调集人马,且不露痕迹将他们集聚京城的,唯有郑成侯一人。消息传回皇宫,根本不需要戌菱说什么,皇上已厘清其中关节,将这祸端全怪责到成予身上。 皇上召戌菱进宫,问她可有什么法子解郑成侯此急。 戌菱献了许多计,诸如策划兵变栽赃成予,或派他去险境设伏截杀,又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皇上自身来一场苦肉计,污他弑君夺位,令他从此再无翻身可能。皇上将这些法子全否了,戌菱问他哪里不妥,皇上说:“朕不要他的命,朕只要他的兵!” 戌菱道:“郑成侯权倾天下,恐怕难得只断其翼,却不伤人!” 皇上说:“若是要取他性命,朕有一百种方法,用不着你!” 戌菱想了一想,说:“或者,可以试试从鹰爪兵入手!” 皇上示意她说。戌菱说:“皇上尚为皇子时,郑成侯为助皇上成事,曾养过一队亲兵,命之为鹰爪,而今,鹰爪兵日益做大,已遍及全国,皇上虽有心管控,却无力插手,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甚至可以与朝廷军队抗衡,而最令皇上头疼的,是他们只效忠郑成侯,郑成侯不发话,纵是皇命,他们都敢抗!” 皇上眸色微沉,说:“这些朕都知道,说点朕不知道的!” 戌菱道:“郑成侯之所以能号令鹰爪兵,是因四年前那场浩劫里,他与那队亲兵有过过命的交情,他们敬他,所以效忠他,可如今,鹰爪兵派系庞杂,中低层士兵对他根本没什么感情,郑成侯要完全把控鹰爪兵,单凭情义已经不够了,所以他制作了个信物。鹰爪兵人人皆知,信物出,军令到,其效用形同虎符!” “知道那信物是什么么?”皇上问。 “暂时不知!”戌菱说。 “信物的事……也是孟挽之探知的?” “当然!” 皇上沉默了一阵,朔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朔光帮着分析了下,倘若成予大权主要来源于鹰爪兵,那么皇上只要拿到信物,或者想法子让成予交出信物,郑成侯之危便可迎刃而解,且只要皇上愿意,事情过去以后,成予可以全身而退。 只不过,难点在于,这么重要的东西,成予不会轻易交出来,皇上也没有办法通过其他途径得到。 “你既然提出此事,想来,是已有了主意?”皇上问。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让孟挽之潜伏于郑成侯身边,寻机将信物取来!”戌菱说。 “不行!”皇上严词拒绝,“郑成侯的事,不能再牵扯孟挽之了!” 戌菱想了一想,又说:“既不能牵扯孟挽之,就只能采取迂回之法了!” “怎么个迂回法?” “定他谋逆罪,逼他交信物!” 皇宫有一宗庙,庙中供奉着皇族先祖,从始皇帝至今,已陆陆续续供了百人,他们全都曾是晋国帝王。因此,晋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宗庙重地,凡携兵器入者,视同谋反。所以戌菱的法子,是将成予引入宗庙,只要他进宗庙时手握兵器,皇上就能以谋逆之罪擒他,届时他为保命,必定会亲手奉上信物。 第30页 用手中大权,来换谋反之罪,看起来合算。 可若把成予逼急,保不准他会当时立反,到时别说信物,就连皇宫都会陷入危机。 此计怎么看怎么儿戏。不过,皇上的心思并不在定成予的罪责上,因此,当他发现计谋里的错漏,他也并没有提出。他将此事全权交于戌菱,并调拨给她一队禁军,令她速速将此事办了。 戌菱领命离去。一旁伺候的公公似乎有话要说,皇上没等他开口,已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公公问:“皇上是如何打算的?” 皇上端起一杯茶,说:“杯酒释兵权的故事,朕想效仿!” 公公不解:“那戌菱姑娘献的宗庙一计……” 皇上说:“那是朕酒杯里的筹码!” ◎最新评论: 完 第23章 ◎侯爷太难了◎ 到底是兄弟,皇上对成予十分了解,他说华岩山上他不该出手,因为牵连到了孟挽之,成予知道后会难过。成予也确然十分难过,那天他带伤回府,将孟挽之带去孟府,亲口承认他灭了孟家满门,连她的母亲和乳娘都没有放过。他心伤到极致,便也用这极端的手段来逼孟挽之,他想逼她收下他这一命,可当他把剑递到她面前,她却又不肯杀他。 ——她不要他的命,可她又要联手皇上来对付他。 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对他打击极大,大到他都不肯治他身上的伤,不敢换那被血染的衣,可他到底是郑成侯,人后多狼狈,多崩溃,人前都得多华贵。他换了一身衣裳,又去了他与孟挽之重逢的茶楼,说书先生知道他的身份,不敢怠慢,他令他将“宁王与孟挽之”的故事讲了一遍,又讲一遍,讲到日沉了西,天落了幕,万家灯火热闹燃起,他一个人被黑暗侵袭。 说书先生遣人来问他,同样的故事,讲了这许多遍,可听够了。 他如梦初醒,惶惶然说:“够了!”然后放下锭银子,起身离去。 说书先生与茶馆小二只道今日的侯爷好生奇怪,却无一人看到,他一身华服之下,早已是鲜血染身,伤痕累累。 四年以前,孟挽之突然失踪,那时皇权斗争分外激烈,成予为助皇上,错过了寻她的最佳时机。孟挽之从此杳无音讯,他不相信她会负他,于是编造了一个他负了她的故事,而她因为爱他至深,于大婚夜与他同归于尽。诚然这只是个故事,可至少在故事里,她的心里有他。 而今,孟挽之回来了,她一心要杀他,又跟他说,她是忘了他,后来终于,她认得他了,也不杀他了,可一转头,又联合皇上来算计他,他想不通,孟挽之为何要这么对他,他的兄长又为何要这么对他,他不曾有负他们半分,可他们的联手,却让他像一场笑话。 那几日间,成予夜夜夜不能寐,日日日难安神,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心爱之人的背叛,闭上眼看到的是肱骨手足的围捕,他似一夕之间一无所有,又好像,他为郑成侯的这些年,本来就一无所有。 六月初九,成予去了京郊的一座府邸。 府中住了两人,一是久病缠身的夫人,一是年近古稀的婆子,两人年岁都已大了,脸上皱褶横生,发都白了满头。他去时,丫鬟们正在喂夫人喝药,他将药碗接过,蹲下身,舀起一勺递到夫人嘴边。 夫人将药喝了,说:“我听闻,侯爷要成婚了?” 成予点头,说:“婚期原本定在十五!” 夫人很欣慰:“侯爷早该成婚了,我知侯爷待挽之情深,可挽之她……她对不住你!” 成予端药的手颤了一颤:“夫人不知,与我成婚的人,正是挽之!” 夫人一听,十分激动:“你找到挽之了?” 成予点头:“我本来是想,在大婚时,给夫人和她一个惊喜!” 夫人问:“她如今可还好?” 成予说:“她很好!” “好就好!好就好!”夫人放下心来,她身边的婆子也十分高兴。 成予却高兴不起来,他搅弄着碗中的药,心中愁绪千重。 夫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她问:“侯爷今日未带挽之前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成予低眉不语,夫人道:“侯爷如此,想来,事情小不了!” 成予把药递回丫鬟,另有丫鬟送来张凳子,他坐在夫人旁边。 “我确实……不知如何是好!” “侯爷若信得过老妇,可以与老妇一说!”夫人说。 成予默了一阵:“夫人以为,情和权,哪个重要?” 夫人道:“那得看侯爷看重哪个?侯爷若重情,便是情重要,侯爷若要权,便是权重要!” 成予想了一想,摇头:“我不知道!” 夫人又说:“侯爷可以换个方式想,若明日便是侯爷大限之日,侯爷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回,成予沉默了许久,正巧丫鬟呈上来一杯热茶,他望着茶碗上飘扬的白烟,忽地悟了。他起身,说:“我知道了,谢夫人开解!” 成予说完,急匆匆要走,夫人请他将那碗热茶喝了,他言有要事,必须早些回去处理,夫人不再挽留。这时的成予,心中满怀着希望,他觉得只要能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处理与皇上之间的矛盾,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偏偏他就是缺了这么一点时间,当他快马加鞭回到侯府,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站稳,现实就又接连给了他几记重击。 第31页 一是宁峰回来复命,说他本在暗中保护孟挽之,可半个时辰前,孟挽之忽然失踪了。 二是仟月火急火燎前来,急忙忙跟他说,皇上打算诱他进宗庙,定他谋反之罪。 三是戌菱来求见,说孟挽之被抓了,抓人的人说,要想救人,就去皇宫。 是时,仟月尚未走,听到戌菱所言,她很容易将这几则信息串联起来:皇上抓了孟挽之,打算以孟挽之为诱饵,引成予进宗庙,然后他再带兵出现,将成予抓个现行。仟月抓住成予胳膊,说:“成予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有孟挽之,可孟挽之是皇上表哥的人,她要害你啊!你千万不能为她去冒险!” 戌菱则佯装关心孟挽之,慌乱道:“侯爷,挽之是被皇上利用了,她没有对不起你,你一定要救她!” 仟月一听,更加着急,几乎都要哭出来:“成予哥哥,你信我一回,我真的没有骗你,你不要去皇宫,我不想你出事!” 戌菱干脆也抓住成予胳膊,喊得格外大声:“侯爷,要是连你都不管挽之,挽之就真的没命了!” “成予哥哥——”仟月在他的左边喊。 “侯爷——”戌菱在他的右边喊。 “够了!”成予被这两人吵得焦头烂额,大呵出声。 那两人噤声了,仟月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委屈。 “你们先回去,此事要如何处理,我自有打算!”成予说。 “成予哥哥——”仟月还拉着他不肯放。 “我的话,你听不懂是么?” 仟月不敢再说话了,戌菱本也只是来演一场戏,戏到了,也没道理继续演,成予命人将她二人送出府,仟月终究放心不下,都到门口了,还不忘回头说一句:“成予哥哥,你千万——千万不能去啊!” 她们走后,成予没有立刻做决定,他坐在大厅的主座上,沉默了许久。 宁峰向来不会多话,因此,成予不说,他也不问。 一炷香过去,成予开口:“宁峰,你去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宁峰听完他说的那些,只道:“好!” 成予察觉到他情绪不对,问:“我这么做,你不同意?” 宁峰道:“我只是觉得,为孟挽之,不值得!” 成予叹:“我知道不值得,可……我舍不得!” 顿了片刻,又说,“再说,我也不止是为她一人!” 宁峰不再说什么了,正是黄昏时候,日已沉落西山,但天际霞光笼罩,望出去俨然朝气蓬勃,可成予坐的位置,却已淹没在了黑暗里,门口隐隐漏进来一抹光线,让成予的身影和眼光,都显得虚无,又朦胧。 ◎最新评论: 完 第24章 ◎就……很纠结◎ 京郊宅邸中的那两人,一是孟挽之的母亲,一是孟挽之的乳娘。当年孟挽之失踪,其父孟侍郎执意站在皇上对立面,好几次差点置皇上于死地,后来皇上上位,需要肃清乱党以稳朝纲,孟家一门自然留不得。皇上下令诛杀于他,并灭其满门以儆效尤,然成予顾及孟挽之,求皇上放他们一马,皇上心软,又知道成予待孟挽之情深义重,遂将行刑之事交给了成予。成予领命去孟府,明着是将孟家众人一一斩杀,暗地却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他让他们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唯独留下孟挽之母亲与乳娘二人,他期待孟挽之会回来,所以这些年,他侍奉他二人,犹如侍奉亲母。 六月初十,天晴,有风。 皇上果然递来邀约,说他兄弟二人,已有许久未叙情谊了。 成予应邀进宫,皇上在御花园一隅置席,席设在靠近宗庙的方向,成予深知皇上意欲作何,坐下以后,他率先将杯中酒饮尽。皇上本要说些场面话,见他如此,有些尴尬,只好也端起酒杯,将酒饮尽。 夏日风总是慵懒、狂躁,夏日光却总是明媚、炫目,杯酒下肚,场景稍显模糊,成予将酒杯放在桌上,说:“皇兄选的这地方,有深意!” 皇上有些诧异:“怎么说?” 成予说:“我八岁时,皇兄在此救过我一回!” 皇上似乎想起来了:“你说弄坏明妃簪子那一回么?这么件小事,你竟然还记得!” “对皇兄来说是小事,可对我来说,却不是!”成予为他和皇上都倒了一杯酒,他说,“我自小丧母,若无皇兄,那一支簪子,便足以要了我命!” 皇上有些动容:“你幼时过得……属实凄苦!” 成予一笑:“是啊,我堂堂一个皇子,那时却不如一个宦官!” 说完,又端起酒杯,将酒饮尽。他本打算,这杯酒下肚,便直奔主题,与皇上将权位一事摊开了来讲,可他酒刚入喉,已有一箭破空而来,贴着他面颊过,正正好落在桌上,将皇上那杯未饮的酒射了个粉碎。 酒水霎时飞溅而出,周围禁军已闻声而动,成予将酒杯放回桌上,看一眼桌面流淌的酒,又看一眼皇上,皇上似乎有些惊诧,他微一笑,起身,从最近的禁军身手抽出一剑,说:“保护皇上!”后施展轻功,朝箭来的方向追去。 这本是戌菱一计,所以后面的情节不用想都知道,成予带禁军追击刺客,追来追去,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他追着刺客到宗庙附近,刺客祭出孟挽之,扬言他敢再追就要了她命,然后趁他不注意,一转身退到了宗庙里面。 第32页 宗庙是清静之地,里里外外除了洒扫的宫人再无其他,今日大约是因皇上早有部署,竟连洒扫的宫人都没见到。成予看着空荡荡的殿宇,觉得有几分可笑,又觉得有几分伤情。他在广场上站了半晌,然后提起剑,一步步朝宗庙走去,几重高墙外有禁军的声音,但他清楚,他一刻不踏进宗庙,禁军一刻就不会来。 这几级阶梯,和那日孟府中的几步路一般长,也一般重,每一步踏过去,都像是踏断了一段情,踏出了半身伤,成予于是带着满身的伤痛走过去,到宗庙门口,他顿了又顿,许久之后,终于抬起手,“吱呀”一下,推开了宗庙大门。门内孟挽之在与一人搏斗,等门全部打开,她终于将那人擒住。她衣上全是血,身上满是伤,听到开门声,她远远地望过来,正好与成予四目相对。 方才宗庙里发生的事,成予不知,朔光和可离却看得分明,刺客携孟挽之进宗庙以后,四散打算离去,这大概是早做好的安排,说是有刺客,却只留一个孟挽之,等成予执剑追来,被追击的禁军抓个正着,这谋逆之罪就可以定下。显然孟挽之知道这个计划,所以当刺客们打算离开时,她几乎自残地挣脱绳索,趁还无人反应过来之时,骤然出手。 戌菱的谋划里没有这一出,刺客们被孟挽之打乱了阵脚,不过总归是禁军,不消片刻,他们就稳住心神与孟挽之战在一起。孟挽之身手好,可她独有一人,几招过去,她已落下风。刺客们准备趁胜离去,孟挽之却不许,她似不要命般,直朝他们攻去。刺客不得已再次迎战,这回孟挽之出手更狠,用招更绝,甚至几次将自己往剑口上送,就只为寻得一丝先机。 ——她并非在求生,她是在找死。 上次她说过的,她会努力求死,也会努力,让她的死合情合理。 最后一幕,是成予到了门口,为首刺客不愿纠缠,下令让众人撤退,孟挽之一心不能多用,终于只纠缠住一人。那人显然慌了心神,出招也逐渐狠辣起来,孟挽之全不管,几乎迎着他的剑锋上。这时成予推了门,刺客一急,索性执剑刺向孟挽之,孟挽之恰好也将剑送来,于是等门打开,成予看到的,便是刺客的剑入了孟挽之身,孟挽之的剑逼近了刺客的喉。 刺客被她这不要命的打法惊住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命,现在掌握在孟挽之手里。 他松开握剑的手,孟挽之把身上的剑拔出来,反身将他擒住。 孟挽之看向成予,说:“成予,我帮你抓住他了!” 成予稍有些不解,孟挽之又说:“只要能交出一个刺客,你就不是擅闯,你是护驾!” 成予迎着光站在阴影里,有些错愕:“你在帮我?” 孟挽之死死将那刺客钳着,说:“我本来……也没想过害你!” 外面禁军的声音愈渐近了,孟挽之的身体却愈渐虚了,成予一急,过去将她扶住。孟挽之微怒:“你知道这是计,为何还要来?” 成予说:“只要你是饵,我就一定会上钩!” 孟挽之苦笑:“你待孟挽之,当真是情深!” 从昨日得知那三则消息时起,成予的情绪就一直低沉,虽然戌菱几次强调,孟挽之是被皇上利用,她从未有心害他,可先前种种历历在目,他待孟挽之用情再深,也不至于被蒙蔽心眼,连这简单的局势都看不清。在他的判断里,今日之事,依然是孟挽之与皇上联手,皇上设局,孟挽之做饵,两个人一唱一和,将他逼进绝地。 故今日,此时,他未对孟挽之抱半分希望,却反而发现,孟挽之竟然在帮他。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一个人溺了水,怎么呼叫都没人应,他越沉越深,越沉越深,沉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忽然有一只手把他拉出了水面,让他在最绝望的深处蓦然逢了生。 ◎最新评论: 【这一对也太惨了】 完 第25章 ◎故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可离有点儿于心不忍。 但她还是问了朔光:“咱们……出手么?” 没办法,先前孟挽之求过她们。她让她们找个合适的时机杀死她,这个合适的时机包含许多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得在成予面前,且要死得绝、死得透,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的那种,可离虽然觉得这要求十分诡异,可既然答应了,总得实现。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成予在,刺客在,还有许许多多的禁军,说不定待会儿皇上也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且孟挽之已经身负重伤,这时施点法术送她去死,属实再适合不过。 但朔光很犹豫。可离问她在犹豫什么。 在朔光回答以前,她以为,她也像她一样生了恻隐之心,同情成予。 可当朔光回答以后,她知道,她想多了。 “要是这时候孟挽之死了,成予得恨透了皇上吧?”朔光说。 今日之计,是皇上设的,让成予进宫,也是皇上邀的,在成予得到的讯息里,孟挽之也是被皇上抓的,这种时候孟挽之出事,甭管跟皇上有没有关系,他都一定会迁怒皇上,这点毋庸置疑。 “对啊!有什么问题?”可离有些费解。 “他要是恨透了皇上,下半辈子,他与皇上的情谊就断了!” 可离听到这儿,懂了:“你还在想着,你百八十年前许给皇上的那一诺?” 第33页 “对啊!”朔光说,“成予现在好不容易感受到孟挽之的情义,紧接着就得知她的死讯,他对皇上的恨,搞不好会加倍!” “……”可离有几分无语,“朔光大人,劳驾问您一句,是您的承诺重要,还是双魂背后的秘密重要?你现在不动手,不怕往后戌菱闹出更大的祸事来么?” “这两件事哪能——” “嗖——”朔光话将出口,忽地有数箭从他们背后射来,正好穿着她们的身体过。他们虽是神仙,不会为凡间兵器所伤,可这突然的攻击还是将两人吓了一跳。朔光循着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宗庙四周的宫殿上,零星埋伏着十多个弓箭手,右边最高的那座楼顶,还站着个戌菱。 箭如雨落下,成予要将孟挽之带到廊檐下,孟挽之抓着刺客不肯放,拼命把成予往边上推,成予拗不过她,只好拦在她身前抵挡箭雨,那刺客也会寻时机,趁孟挽之与成予纠缠之时,忽地出手,将孟挽之打倒在地,孟挽之想去追,可等她起身,刺客早没了踪影。 箭雨适时停下,看得出,这一波攻击,纯粹是为了救那个刺客。 “挽之——”成予拉住孟挽之,让她不要再管那个刺客。 “可是没有他,待会儿皇上来了,你就说不清了!”孟挽之还要去追。 “没事的,挽之!”成予说,“有没有他,我都不会有事!” 孟挽之很不解,这时外面响起声音,两人循声看去,正好看到禁军列队而来。他们来的很是时候,孟挽之受伤,成予带剑,本该清静圣洁的宗庙之中,又是箭又是血,可谓一片狼藉。朔光几乎都能想象到接下来的情节,皇上驾临,说郑成侯亵渎先祖,意欲谋反云云,反正有多严重说多严重,最好让成予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然而,这预想的情节没有发生,因为下一瞬,孟挽之忽然大叫:“成予,小心!”说着,用力一推,将成予推开数步,紧接着,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孟挽之自己来不及躲,得亏成予反应快,顺势将她往前一带,她才堪堪躲开箭锋。 箭来的方向,是戌菱在的位置,箭落的地点,是刚刚成予站的地方。 ——戌菱还是要成予死!她望着孟挽之和成予,颇有些玩味地一笑。 皇上这时来了,他身边跟着仟月,也不知她是何时进的宫,也不知皇上为何愿带她来。皇上与仟月越过禁军,走到宗庙前。他看着宗庙里的情形,问:“发生何事?” 禁军也未看到全程,只说方才来时,孟挽之已经重伤,他们唯独看到有人朝成予射来一箭。皇上怒极,令禁军去查。立刻有一队禁军朝戌菱所在处去。暂时还看不出,皇上这怒是真心还是假意。 成予这时眼里自然没有皇上,他将孟挽之拉回怀里,说:“你怎么样?” 孟挽之摇头,说:“我没事!” 成予将她身上检查一番,看到那么多伤,有些心疼。他说:“我带你走!” 孟挽之明知他们走不了,可她还是说:“好!” 两人相互搀扶着朝外走去,眼看就要到门口,可离有些急了:“朔光,再不出手就没时间了!” 朔光还是很犹豫:“再等等看!” 可离暴怒:“还等什么呀?难不成你想等戌菱杀了成予么?” 朔光想了一想,说:“好吧,动手吧!” 可离闻言,正要出手,哪想,她耳旁又飞过去一箭。 可离有些错愕,问朔光:“你速度这么快的?” 朔光摊手:“不是我!” 两人回望身后,只见戌菱张着弓,搭着箭,箭锋向着成予,想来,这第二箭,也还是她射的。底下孟挽之与成予二人都听到声音,但这时箭已离得很近了,箭的落点预计在两人中间,两人来不及思考,几乎同时喊出一声“小心!”,然后用力一推,相互将对方推开数步。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力道不小,尤其孟挽之身已有伤,连连踉跄数步,尚不能站稳。这时戌菱又射出第三箭,原本她是要射成予的,可临出手,她稍稍调整了下角度,那箭便直朝孟挽之飞去。 这一箭与上一箭隔得近,又来得急,孟挽之将躲过一劫,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反应,于是当她察觉时,箭已到她身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箭射进她心口,穿着她心过。她甚至都没机会叫出声,就已吐出浓烈的一口血。孟挽之极度震惊,可这时的她,已经无能为力。 对面成予亦堪堪站稳,见孟挽之中箭,他嘶声大喊:“挽之!” 然后飞奔过去,将她接住。孟挽之仰躺着倒在成予怀里,看向戌菱的方向。 戌菱收起弓,放下箭,对孟挽之说:“今日我要的,是你的命!” 说完,一笑,一跃离开那座高楼。 朔光蹙起眉,可离立刻跟上。 ◎最新评论: 完 第26章 ◎哎……◎ 她们都以为,戌菱筹谋许久,为的仅是成予一命。 所以她命孟挽之来杀他,发现孟挽之杀不了以后,又让她助皇上设计于他,成予命大,皇上心软,华岩山一事虽让成予受了些伤,却到底全身而退。于是她又费心游说皇上,献的计策都是要陷成予于死境,就连刚刚,她一共射了三箭,前面的两箭也都是冲的成予。 谁能想到,先前这许多,竟全都是障眼法。 第34页 “挽之……挽之……你忍忍……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成予从未这么慌乱过。 他想替孟挽之捂住伤口,可穿了心以后,血涌得急,流的猛,他把手覆上去,反而让血沾了满手,浸了满身,孟挽之赫然已成为个血人。 “没用的……成予……没用的……”孟挽之说,她到现在都没有想通,为什么戌菱的目标,会是她。 “不会的……不会的!”成予几乎要哭出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成予说着要将她抱起,孟挽之握住他手,说:“成予……你别……别这样……我活不了了!” 成予又如何不知?可他还是在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 凡人都喜欢自欺欺人,尤其是在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就更喜欢说些谁都不信的假话。成予是习武之人,他比谁都清楚,利器穿心,纵有通天之术,也是回天乏术。他只是不相信,不相信他会真的失去孟挽之,而已。 孟挽之当然不会没事,相反,她甚至连话都没说出来几句。成予眼看着她吐字如丝,眼看着她气息渐弱,他的泪,便也越流越多,孟挽之想替他拭去眼角泪,却反而沾了他一脸血。她说:“成予……我多希望……你是在……在为我难过!” 成予握住她手,说不出话来。 孟挽之又说:“有……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告诉你!” 成予说:“你说……” 孟挽之道:“我不是孟挽之……你的孟……孟挽之……早在四……四年前就死了!” “你胡说!”成予低吼,“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好过一些么?你妄想!” “是真……真的!”孟挽之说,“我没有骗你……我……我叫子……” 这最后一句话,孟挽之没能说出来,她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成予怀中,死得透,死得绝,神仙也救不回的那种,倒也算合了她意。成予看她咽了气,不肯信:“挽之……挽之……你醒醒!” 孟挽之当然不会回应,他又说:“挽之,你别吓我,你睁开眼,你看看我!” 孟挽之依然没有反应,成予这时才似乎意识到她死了,她将脸埋在她颈间,如注的眼泪像她的血流得一样汹涌。 宗庙里面是生死别离,宗庙外围却是冷眼旁观,外面那一众人里,骇然者有之,心酸者有之,淡漠者亦有之。只有仟月和皇上能够设身处地,仟月见成予这样,小声唤着“成予哥哥”,眼泪亦不停地流,皇上见成予这样,心中有愧,有疚,他暗暗握紧了拳,说:“传朕令,戌菱刺杀郑成侯,其罪当诛,即刻捉拿归案!” 又一队禁军领命离去,但这些,成予已浑不在意了。他抱着孟挽之的尸体哭诉了很久,到孟挽之的身体泛了凉,到天边的日头偏了西,他才终于想起,孟挽之已经死了,需要入土为安。他踉跄起身,将孟挽之抱起,跌跌撞撞地往外去。仟月抹一把泪,低唤:“成予哥哥!” 成予恍然未闻,径直朝皇上走去。仟月约莫以为他要对皇上不利,冲他摇头:“成予哥哥,不要!” 成予仍旧未闻,他走到皇上面前,驻足看他片刻,然后绕开他,朝阶梯走去。皇上没发话,禁军不敢阻拦,让出条路来。成予抱着孟挽之往前,经由皇上身边时,皇上唤了句:“成予!” 成予顿住脚步,皇上说:“她的死,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成予嘲讽一笑:“人都已经死了,还要什么公道?” 皇上无话可说,毕竟,孟挽之的死,他难辞其咎。 成予这时又开口了,他说:“皇兄,你知道,我为何给自己取名成予么?” “……”皇上说不上话,这时候,他说什么都不适合。 “成之一字,是我告诉自己,势必要助皇兄功成,予之一字,是我警醒自己,待皇兄要甘愿予我一生,我自以为,我做到了!”低眉看孟挽之一眼,又说,“挽之也做到了,我与挽之,当无半分对不起你!” “成予,我……”皇上这时不自称“朕”了,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直敬重皇兄!”成予继续说,“因我从小无母,父皇不喜,这浩浩深宫之中,唯皇兄肯予我几分温情。我记得,明妃的簪子掉了,断了,我捡起来,明妃说是我弄坏的,要我拿命去赔,是皇兄救了我,我还记得,二皇兄和七皇兄打架,都受了伤,父皇问起,他们不敢认,都说是我弄的,父皇震怒,也是皇兄你说出真相,又救了我一回,还有杨妃、五皇兄、林大人,那时我无依无靠,这些后妃皇子和朝臣,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要我命,是皇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护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这些我都记得,所以我对自己说,往后皇兄就是我的命,皇兄想要的东西,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帮你拿!” 皇上没有应声,但看得出,他很动容。 “我以为,皇兄待我,应当如是,我二人间不必猜忌,不必防备,无论是年少作为皇子之时,还是年长成为王侯以后,我助皇兄,皇兄信我,可我到底疏忽了,皇兄是帝王,皇兄掌江山,皇兄得对天下人负责,所以皇兄必须警惕身边所有人,这些人里,当然也应该包括我!” 成予顿了一顿:“是我错了!这些年来,我过于肆无忌惮,我过于居功自傲,我过于目中无主,以至如今,已到了让皇兄不得不防的地步,还浑然没有察觉。我一心想着为皇兄分忧,但凡有什么事烦扰皇兄,我总习惯冲在前头。前朝老臣屡屡与皇兄犯难,皇兄不好出手,我去,朝臣之间盘根错节,皇兄不便出面,我去,我为皇兄肃清朝堂,以为这样就是帮了皇兄,如今想来,约莫在皇兄眼里,我做的这许多事,本只是为我自己扫除障碍,好借机做大自己的势力!” 第35页 “朕从未这样想过——” “可皇兄这么做了!”成予此时,语气已极冷了,“我不怪皇兄,真的!在其位谋其政,皇兄身为天子,理当铁腕——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给皇兄造成了麻烦——往后不会了!”成予长出一口气,侧目看向皇上,“皇兄,往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他回过头,继续朝宫外去,阶梯一级又一级,他往前走出一步又一步,皇上似乎想上前拦他,可他伸出手,到底没有说一句话。成予很快远去,巍巍宫城,堂堂楼阁,他的身形被这高耸的院墙显得极为单薄,有霞光洒在他身上,映着他身上血色,竟然有几分艳丽。 皇上在高处望着他背影,就更觉得他可怜。 这时宁峰出现在皇上面前,跪地呈上一个托盘。 方才宁峰并不在场,因为成予怕他忠心护主,所以在进宫前打发他去军营找几位老将交代几件小事,等他交代完,回到宫里,其间种种已成了定局,成予到底执剑闯进宗庙,孟挽之终于中箭如愿死去,皇上按照计划适时出现在这里,一切好像都按照想象中在发展,可一切又都好像从哪里开始变了。 宁峰说:“皇上,臣奉侯爷之命,将这几物交予皇上!” 皇上将托盘上的布掀开,看到上头放着三个物件:一是大印,二是官袍,三是一只指头长的骨哨。 皇上拿起那骨哨,隐隐有些怒意:“他这是什么意思?” 宁峰说:“侯爷说,此物出,军令至,这一物,是鹰爪兵唯一认可的信物!” “你说什么?”皇上极为惊讶。 宁峰道:“昨日夜间,侯爷与臣说,今日进宫,会与皇上说起此物,皇上听闻,约莫可以放下他了……可惜,他终究没来得及!” “呵!”皇上看着那只骨哨,“忽”地笑了:“可笑,真是可笑!朕可真是个笑话!” 说着,一扬手,将宁峰端着的托盘掀翻,大印和官袍就都掉在了地上。 众人吓得不敢出声,唯仟月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喊了声:“皇上表哥……” ◎最新评论: 完 第27章 ◎孟挽之坦白了◎ “看够了么?”朔光对着个香囊一样的容器说。 “够了!”里头传来孟挽之的声音。 “那我走了!”朔光把香囊收起,别在自己腰间,赶忙去与可离汇合。 方才孟挽之死后,她的魂魄就开始消散,无常似乎发现不了她,并没有来勾魂,朔光担心节外生枝,先将她收了,当时成予哭得痛,哭得惨,孟挽之于心不忍,祈求朔光再让她多看些时候,朔光想着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便应了她的请求。 当然,朔光也有私心,她想看看皇上和成予会如何收场,成予是不是如预料中的,从此与皇上为敌,所幸,朔光给的这段命数挺硬,饶是他二人间横了孟挽之一命,成予竟然也放不下他们的兄弟情。朔光没有失信,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成予过于可怜,竟然宁可自己失了信。 朔光带着孟挽之寻着可离的气息去,她找到她时,她正好跟丢了戌菱,正张着眼跺着脚对着虚空破口大骂,朔光出现在她身边,用胳膊碰了碰她,她正憋着一口气,怒道:“离我远点儿!” 朔光火上浇油:“怎么?连个凡人都跟不上了?” “谁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可离把怒火浇到她头上,“平时看着人模人样的,做起事来跟你一样,鬼里鬼气的,不知道藏着什么把戏!” “鬼里鬼气的?”朔光道,“这意思是,她甩掉你的方式有点特别?” “啊啊啊啊——”说到这个,可离气又不打一处来,“她那是挑衅,□□裸的挑衅,等我抓到她,我一定把她丢到云山的锅里煮上几回,看她还敢瞧不起我!” 朔光有些不耐烦了:“所以她到底怎么你了?” 可离又剁了一脚:“她!就在这儿!跟我说!我不可能抓住她!然后,‘砰’地一下,她消失了,连我之前种在她身上的追踪术都失效了,你说这还能是个人么?” 可离虽然性格暴躁,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她做事还是挺靠谱的,她说戌菱是这么不见的,她就一定是这么不见的。可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之前,她们对她的判断就全错了。戌菱会术法,怎么着也至少得是修炼之人,既是修炼之人,要杀孟挽之,岂不是易如反掌?更何谈,孟挽之本是听她命行事,她又何须周旋于皇上和成予之间,下这么复杂一盘棋? 朔光一时没有想通,好在她们还有孟挽之,虽然看起来,孟挽之对戌菱也并非十分了解,但总归有两个魂魄的是她,从她身上,她们多少可以得到些讯息。两人将孟挽之带回灯影居中,朔光将她放出来,她几乎用着和先前那个孟挽之一样的神色,说:“这是何处?” 朔光说:“这是冥府!” 孟挽之一笑,说:“原来是冥君大人,难怪你们对我之事,没有半分惊奇!” 三两句间,孟挽之又变得透明几分,她的魂魄还在消散,即便朔光早给她施了凝魂术,且将她带回了阴气最重的冥府,依然保不住她太久。朔光遂让她快些说说双魂一事。她倒也配合,直言,她并非孟挽之,真正的孟挽之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她只是借用了孟挽之的身体,以孟挽之的身份回到人间。 第36页 她的真名叫子堇,是万花祠里诞生的一个魂魄,她是依照孟挽之的生魂所做,所以她与孟挽之有九分九相似,除开她,万花祠里还有十一个类似的魂,她们以花为名,以时辰编号,最后哪个能杀出重围,哪个就能拥有孟挽之的身体。她是胜者,可在胜利以前,她经历过非人的炼化与厮杀。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敢不遵照指令,因为只要她稍有异心,她就会被取代,另一个神似孟挽之的魂会代替她进入孟挽之的身体,而她将只能回到万花祠在炼魂池里度过余生,戌菱对她说的“你要想清楚后果”就是这个意思,同时,她又不舍得对成予下手,因为早在松林寺成予救下她时,她就已经心生了恻隐,后来客栈一段时日的相伴,她已然觉得,成予会是她要相守的那人,她想救成予,但又不能不听指令,这种矛盾的现实造就了后来她一系列矛盾的行为,她唯一可以为成予做的,就是让自己合情合理地在他面前死去,只有他亲眼看着她死了,他才会相信,人世间,已真的没有孟挽之了,其它那些可以取代她的魂,也就都失去了意义。 她们都是孟挽之的赝品,她们的性格,习惯,和言谈举止,全都与孟挽之一般无二,可她们到底不是孟挽之,她们有自己的想法,偶尔也想独立地活着,只不过,她们没有选择。 “万花祠在哪儿?”可离问。 “我不知道!”子堇说,“从那儿出来以后,我就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戌菱也和你一样,是个仿制品?”朔光问,照她方才的说法,戌菱也是个编了号的名字。 “对!”子堇说,“她曾经也只是个魂魄,可当她得到那个人的身体,她几乎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主人为嘉奖她,便将那身体送给她了,从此她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取代。我以前特别羡慕她,我多希望,我也能像她一样,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那种整日提心吊胆东西会被人抢走的日子,我过够了!” “你如果完成了任务,你的主人说不定也会将孟挽之的身体赏给你!”朔光说。 “是!”子堇说,“刚来人间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我一定要完成任务,一定要出色地完成任务,我要让主人看到我,让他愿意把孟挽之的身体送给我,可谁想到,任务里要刺杀的宁王,竟然就是成予呢?” 朔光一听,懂了,她不是不知道要效仿戌菱,她是不忍对成予下手。也得亏她不忍对成予下手,不然朔光都不知,她到底该不该插手。朔光常以为,成予待孟挽之情深,如今来看,子堇待成予情亦很深,她从得知他的身份时起,就在筹划着要杀死自己,她不光要让成予活着,还要他不为孟挽之所困地活着,就是可惜,她至死,都没能对成予说出她的名字,成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除了孟挽之,这世上还曾有一人,亦爱他入骨。 子堇的魂已很虚弱了,可能因为她并非生魂,朔光的凝魂术对她没什么作用。可离发了善心,让朔光赶紧将她收回香囊,虽然香囊也阻止不了她的消散,可怎么说都是个法器,多少能起些作用。朔光于是打算施术,子堇又说:“冥君大人,我还有一惑,不知大人可否能解?” 可离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子堇说:“我想知道,成予最后赠与皇上的骨哨有什么含义?为何皇上见着它,会有那么大反应?” 可离听闻,有些诧异:“什么骨哨?” 朔光道:“那骨哨是成予幼年时,皇上送他的礼物!当年皇上赠礼时曾说,骨哨在,情义在,无论未来发生何事,他们都是兄弟!” 可离想了一想:“你们说的,是成予十岁那年,皇上送给他的生辰礼?” 朔光点头,可离道:“那骨哨皇上不是也有么?他一只,成予一只,成予为何要将自己的那只送还皇上?” 子堇听闻,表情分外黯然:“这么说来,鹰犬兵虽是成予亲兵,可皇上本该一直能够对它发号施令!” 朔光点头:“从成予将骨哨定为信物一刻起,便等同于将鹰犬兵送到了皇上手里!” 子堇低下眸,笑了:“竟是如此!”她的反应和皇上看到骨哨时有几分相似。 朔光见不得她这样的表情,赶紧将她收进香囊,香囊系上的一刻,她隐约听到一句:“难怪他会那样难过!”朔光动作顿了一顿,还是将香囊系起,挂在腰间。而可离也在这三言两语间,弄清楚了骨哨存在的意义,她叹口气,多少觉得有些唏嘘。 ◎最新评论: 完 梅零落 null 第28章 ◎朔光她回冥府汇报工作了◎ 人间数月,冥府半日,当朔光和可离出现在孟婆祠的时候,云山一锅汤都还没熬完。云山拿着个大勺子搅弄着锅里汤,说:“孟挽之的事查完了?” 可离“嗯”了一声:“不光查完了,人都查死了!” 云山放开勺子,侧目望来:“怎么回事?”锅里的勺子还在自己搅。 可离于是将人间发生的事全数与她说了,当然重点在子堇最后交代的万花祠上,云山想了一想,说:“子堇应该没有说谎,她做的所有事都符合她的立场,她刺杀宁王,会勾结皇上,全是因为命令,可她又不忍心杀成予,想来,是因她对成予动了情!” 第37页 “是啊!”可离靠在塌上,把手枕在自己脑后,“她是没有说谎,可戌菱最后,为什么会杀她呢?尤其是,她为什么会当着成予面杀她呢?” 按照子堇说的,万花祠的主人费尽心思制作十二个孟挽之的仿魂,目的便是为了让她们来人间以孟挽之的身份刺杀成予,因为成予对孟挽之有情,所以无论她们成功或失败,成予总不会舍得要她们命,天长日久,她们迟早会达成所望,即便在过程中,她们中间有人于心不忍,只要成予不知道孟挽之曾经死过,她们就可以换一个魂进入她的身体,继续先前未竟之事。可现在,戌菱一箭,不仅射死了子堇,还射死了孟挽之,她是在成予怀中断的气,万花祠里剩下的十一个魂魄就都没了存在的意义。 “你上次不是说,似孟挽之这样的人,有许多么?”云山问。 “是啊!子堇不也说过么?除开孟挽之,万花祠还仿造了很多凡人!”可离说。 “既然都是凡人,不妨去查查生死簿?”云山说。 “对哦!”可离坐起身来,“生死簿上,说不定能查到它们的共通点!” 朔光从方才来就一直没有说话,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仅是因可离擅长讲故事,她便将这大好的讲故事机会让给她,可离却也不负所望,不但将凡间种种讲得事无巨细,还声情并茂,让人仿佛又亲历了一场。朔光想到腰间挂着的孟挽之,问云山:“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无中生魂么?” 云山摇头:“没听说过!” 朔光又问:“那你可知,如何能让她消散得慢一些?” 云山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她腰间,一笑:“你可是个比我活得久的老怪物,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朔光想想也是,她叹口气,说:“看来,只能去问问冥帝了,他比我可更像个老怪物!” 她说着,起身要走,可离却突然犯起懒来,非说什么久不回奈何桥,轮回井那儿估计已乱成一锅粥,以及她还得去清点清点,看除了孟挽之,还有哪些是阳寿未到,却已至黄泉的生魂,朔光焉能不知她心中九九,她不过是不想去见冥帝,寻借口罢了。 云山亦心如明镜,朔光说:“你是玩累了,要回去睡大觉吧?” “哪有!”可离道,“我是那样的人么?再说,我在人间来来回回跑了那么久,休息会儿怎么了?” “很久么?”云山做出错愕模样,“不就半日而已?我记得你以前为了追个稀有的狐狸,可是天上地下追了三年!” “那……那能跟这比么?”可离已经词不达意了。 云山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不能比?” “我……”可离语塞,干脆一跺脚,说,“我就要回奈何桥怎么了?你们爱干啥干啥去,我不伺候了!”说罢,术一施,已然没了踪影。 云山笑了一笑,朔光望着可离离开的方向,说:“你说,她几时能放下对冥帝的芥蒂?” 云山抱臂站在她身旁,说:“谁知道呢?说不定一天,说不定永远!” 朔光有些伤怀:“成予都比她懂,人活着时,什么都好说,可若人没了,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云山低眉,默了一阵,叹:“是啊,人没了,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两人叹过,依然要查仿魂一事,朔光打算去找冥帝,一来将已探知的信息告知于他,二来也探探生魂养魂的法子,看能否救子堇一回,云山主动要求与她一起,朔光有些诧异,上次她答应接下双魂一事时,云山的态度并不积极。云山约莫猜到她所想,解释道:“昨日不愿与你们一起,是我不想去人间,但今日听闻,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便想看看!” 朔光当然不会反对,毕竟做什么事有人陪着都比一个人要好一些,至少无聊时能有人说说话。两人遂一同前往冥府,冥帝日理万机,鲜少在外露面,就连侍奉冥宫的鬼差都不知他在做什么,只道一句“在忙,在忙”,这回也是如此,然朔光与云山闯进去,却发现他正左手拿着木头,右手拿着刻刀,在那仔仔细细地雕刻着木雕。 朔光轻咳一声,冥帝手中那个雕了一半的木雕“砰”地一下炸了。 冥帝愤然站起,然等看清来人,他那点怒意立刻烟消云散。 “你们来了……”冥帝笑得颇为狗腿,“可是双魂一事有了进展?” 朔光将腰间香囊递给他,说:“可有办法,救她一手?” 冥帝把香囊打开看了一眼,摇头:“她就不是个真魂,她顶多就是一团气!” 子堇这时已完全透明,冥帝看时,只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个人形轮廓。 朔光道:“她就是孟挽之的第二个魂!” “是么?”冥帝又看了看子堇,“这么说,当真是有人以气凝魂了!” 朔光点头:“她还提到个地方,万花祠,你可有听过?” 冥帝思量片刻,说:“从未听闻!” “我知道了!”朔光一把夺过香囊,重新挂回腰间。她虽未言明,但她的言辞乃至表情,无一不透露着对冥帝的嫌弃,大有一种“要你何用”的意思。云山稍好一些,但也掩不住的失望。 冥帝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然那两人一心要将他冒犯到底,朔光别好香囊,要往外去,冥帝试图找回些颜面,说:“这魂魄的事情,你们不打算细细与我说来么?” 第38页 “我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朔光说。 冥帝很诧异:“说清楚了么?” 朔光点头:“说清楚了!”眼看冥帝十分惶惑,她又说,“我本来也不是来向你汇报进展的,我不过是来向你讨些信息,顺便要一道指令!” 冥帝问:“什么指令?” 朔光道:“调阅生死簿的指令!” ◎最新评论: 完 第29章 ◎冥帝太窝囊了◎ 冥帝后悔,十分后悔,本来他为冥界之主,掌万千鬼差,握凡人生死,当权倾一方嚣张非常,然他多年前一步踏错,将朔光可离云山三人留在冥府,至此便失了身为冥帝的颜面,事事要看她三人脸色行事。譬如此时,朔光对他屡次冒犯,他极度不愿任她摆布,给出调阅生死簿的权限,可当朔光提出这个要求,他连一个“不”字都不能说。 朔光得了指令要走,云山在她身后,冲冥帝施了一礼,说:“多谢冥帝!” 这一礼多少给了冥帝几分薄面,冥帝只好劝慰自己,大家共事多年,不必要相互为难,然等他回到桌后,看着那炸掉的半成品木雕,又觉他冥帝做成这样,实在是窝囊。 那厢朔光云山取了指令,径直往判官府去。生死簿由判官掌管,偏判官此人与朔光三人都不对付,他不喜可离胡作非为咋咋呼呼的性子,对朔光擅自收集鬼魂回忆,枉顾天条修改人后世经历的行为亦颇为不满,至于云山,他原本觉得云山是个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好同僚,但因为她与朔光和可离沆瀣一气,他深觉她会近墨者黑,于是对她亦生了芥蒂。 故,朔光与云山去时,他待她二人极不客气。 不客气到,两人想要见他一面,他都以“诸事繁忙”为由推脱。 都是千年的鬼了,他忙不忙,能忙什么,她们还不清楚么? 只是,现在是她们有求于人,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 于是朔光让人传话:“那我二人便在此等着,判官何时空了,我们何时去见!” 云山则强调了句:“我们是带着冥帝的指令来的!” 不说冥帝可能还好,提起冥帝,判官更加怨念深重,身为鬼差,他对冥帝十分敬重,他觉得冥帝就该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可因为有朔光三人的存在,冥帝只能在压迫中偷生,为此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完全没了身为冥帝的风度。为此,判官不忿,极度不忿。 因此,朔光与云山这一等,就等去了一整日。 一日后,府上依然没有动静,云山问:“判官还没有忙完么?” 传话的小鬼说:“不曾!” 云山道:“你可知,判官在忙什么?” 小鬼有些尴尬,说:“小鬼不知!” 小鬼说话时,朔光正好在饮茶,这一日间,她已饮了许多杯茶,也如了许多回厕,那一口茶饮尽,她将茶杯放下,起身,四下看了一看,说:“云山,近几日,冥府有进难缠的鬼么?” 云山摇头:“我未见过!” 朔光道:“判官既这么忙,不若,我们去帮帮他吧?” 云山也站起来,说:“我正有此意!” 两人作势要往里间去,小鬼赶忙上来拦,说:“二位大人莫急,大人的好意,小鬼先去向判官传达!”说着,那鬼连滚带爬往里间去。 盏茶功夫后,判官终于捧着便便大腹现身。他坐上主座,朔光和云山在他对面,朔光问:“判官大人忙完了?” 判官端起茶碗,吹了一吹:“二位来我这里,是有何事?” 云山道:“我二人想请判官借生死簿一看!” 说着,还亮出了冥帝亲下的指令。 判官未正眼瞧她,只道:“不借!” 云山说:“冥帝已允了!” 判官道:“那也不借!” 朔光听着,笑了:“既然判官不肯借我二人,那我只好去将可离请来了,我记得,可离很擅长借东西!” 一听到可离的名字,判官手一抖,杯子里的茶就溅到了桌上。他当然不是尊重可离,他是害怕可离,往前许多年,可离天上地下追一只狐狸,三年未回冥府,判官深觉她玩忽职守不堪大任,竟跑去冥帝那儿参了她一本,冥帝话说得很委婉,表示奈何桥那儿没出什么乱子就算不得玩忽职守,他非正气凛然一定要冥帝给个说法。后来说法当然给了,可离也确实受了惩处,但以可离那性子,哪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于是那一年,判官足足养了一年的伤,连判官府都不得不重新修整了一回。 想来,这事他必心有余悸。 “你们要借生死簿做什么?”判官果然松了口。 “这件事,还不便让您知道!”朔光说。 “那冥帝知道么?”判官又问。 云山再次呈上冥帝那道指令,说:“冥帝若不知,便不会下令了!” 判官想了一想,当然这“想”也不过是给他自己找个台阶下,片刻后,他召出生死簿,交到云山手上,云山谢过,判官道:“你们用完,速来还我!”云山应“是”,判官又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送二位了!” 朔光与云山亦未想要他送,她们来是为生死簿,如今生死簿得到了,这些可有可无的礼数就显得十足无关紧要。判官回到内殿,朔光和云山二人则一同离开判官府,未想,出门来,竟见着了个熟面孔——阳渡。 第39页 是时,阳渡身着阴律司的制服,正急匆匆朝判官府来。 见着朔光,他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小鬼向二位大人见礼!” 朔光冲他点头,算是回礼。云山问:“你不在阴律司待着,来判官府做什么?” 阳渡表情更尴尬了:“小鬼入冥府不久,便想着四处串串门!” 云山看看身后的判官府,说:“你……来这儿串门?” 虽说冥府没有人间那么多三六九等的规矩,也并非说小小鬼差不能与大人们成友,只是判官此人极为忠正,他信奉人间那一套,觉得只有等级分明奖惩得当冥府才能够正常运转,似他这样的人,一来不会牵扯阴律司,在他眼中那有勾结的嫌疑,二来不会与鬼差为友,他觉得他和他们不是一个层级的人,身份不匹配。 可阳渡仍然坚持:“对,我来这儿串串门!” 云山颇为费解,却也没有多问,只道:“哦,那你进去吧,判官正好在!” 阳渡谢过,又单独朝朔光致以一礼,朔光未有回避,却仍旧只是冲他点点头,算是回礼。 ◎最新评论: 【阳渡是个啥情况?】 完 第30章 ◎冥帝好似个废物◎ 两人借来生死簿,心有灵犀地齐朝奈何桥去。云山是觉得,往生亭周围会有所有异常的魂魄,她们对照着来找,会比漫无目的简单许多。朔光倒没觉得需要这么复杂,新魂们去过灯影居,去过孟婆祠,还本该有判官给的判令,这些信息一对,哪些是正常死亡的人,哪些可能是因仿魂而枉死的人就一目了然了,她去奈何桥,纯粹是不想让可离安稳睡大觉。 可离倒也没有在睡大觉,她召集了一众小鬼,美其名曰自愿原则,实际上是威逼利诱,让那些暂时不会离开小鬼陪她玩叶子戏,朔光与云山到时,她玩得十分入迷,朔光出现在她身边,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就问:“冥帝有法子救子堇么?” 朔光摇头:“他只看出,她是以气凝聚!” “啧啧啧!”可离很嫌弃,当然,她手中也没停,“你们早该想到的,他就不是个靠谱的人!” 云山拿出生死簿,说:“可我们也非白跑一趟,我们借来了生死簿!” 可离一看,将叶子戏扔了,那一众小鬼很诧异,她一挥手,他们便像得了指令一样,轰然散去。可离起身,指着亭边不远处一群鬼魂,说:“那些,大约就是与孟挽之一样的魂!” 朔光云山与她一同过去,那处有数个魂魄,可它们身上鬼气极淡,有的显然已在冥府很久,可看上去就像新魂一般,仅透着零星死气。她们都是女子,且都是盛年女子,其中有一鬼,与戌菱长得一模一样。想来,她便是戌菱魂魄的模板。 朔光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鬼道:“我叫璃月!” 朔光又问:“你生前是什么身份?” 女鬼默了一默,说:“我身世凄苦,早早便入了风尘!” 云山立刻翻开生死簿,很快找到璃月那一页,生死簿上说,璃月前世曾害人枉死,因此此生命途多舛。她少时家破,孑然一身,幸得艺馆妈妈收留,却也因此堕入风尘。她擅琴曲,懂笔墨,年岁稍长已然名动四方,后来她结识了一位大人,大人把她作礼物送给一位将军,期间她又识得许多贵胄,其中就有一个叫长奉的公子。 这长奉是相爷之子,便连皇子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因此,当将军得知他对璃月有意时,有意将璃月赠与他,但因为几次阴差阳错,事情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搁,相爷与将军之间也莫名生了些嫌隙。那一段时日,璃月过得极苦,可接下来的剧情,她也算苦尽甘来,将军终于将她送给长奉,长奉征得相爷同意,如愿纳她为妾,虽然她未能成正妻,后半生依然在一众妻妾的争端里度过,可她一介风尘女,能得此结局也算是修得正果。 只是,因为戌菱的出现,这后半段故事没能发生,她在入相府前已身死,后来戌菱代她过的人生,生死簿上没有记载。 璃月说,她在将军府时,将军待她尚算客气。可某一日,她随将军夫人出外踏青,不小心跌进湖里,再睁开眼,就到了这一片漆黑满目风沙的黄泉,她已在这里流浪许久,她回不了人间,也投不了生,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回想过去,日复一日地越想越不甘。 她去过孟婆祠,喝过孟婆汤,可人世间的事情,她一件也忘不掉。 她问朔光三人:“冥君大人,我得此下场,是因我前世作孽太多么?” 云山把生死簿合上,说:“不是!” 她又问:“既不是,为何其它人可以转世,我却不能?” 轮回井边向来热闹,可离的分身在那儿忙得不可开交,可越是这样忙碌闹腾的场景,璃月看着就越艳羡。可离不晓得说什么好,干脆躲开了,朔光迎难而上,说:“转生与否,看的是命数,兴许你等的越久,下辈子,你的命就越好!” 璃月将信将疑:“是么?” 朔光望向在轮回井边排队的孟挽之,说:“你看到她了么?” 璃月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说:“我认得她,她也喝过孟婆汤,她也记得凡间事!” 朔光说:“她和你一样,她能投胎,你就一定能!” 璃月听闻,有了些期许,旋即又有些怀疑,不过总归朔光三人是冥君,掌生死,她们的话,她到底还是得信,于是最终还是高兴起来。朔光于是又去查其他几人的生平,她们也和孟挽之和璃月一样,本应该好好地活着,可某一天遇着个无足轻重的意外,睡过去,就再也没能醒来。她们来到冥府,或多或少都有不甘,偏偏判官还给不出判令,于是她们回不到前世去不到来生,只能滞留在此以回忆作陪。 第40页 璃月是来的最早的那一个,也是待得最久的一个,她来此已有二十日,二十日以前,她看到长奉来到了奈何桥,但长奉饮过孟婆汤,于是他虽与她擦肩而过,却完全认不出她。按照人间的算法,冥府二十日,人间二十年,二十年可以风云变幻,二十年足够沧海桑田。她和长奉隔了这二十年,就又错过了一生。 这些人无法投胎,是因人世间的她们都还活着,也就是说,万花祠做的这些人的仿魂,如今还在她们的身体里。若有一日,她们的身体彻底死去,她们就也可以像孟挽之一样入轮回。可璃月显然希望渺茫,她的身体被万花祠的主人赏给了戌菱,戌菱一日不死,她就一日没有来世。 三人回到往生亭,朔光问:“有什么想法?” 可离道:“能有什么想法,查呗!” 朔光有些无语:“纵是要查,也至少得知道该从何查起!” 可离撇了撇嘴,云山还看着生死簿,她说:“你们有没有发现,璃月、孟挽之、包括刚才我们问到的那几个,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可离问:“什么共同点?” 云山说:“她们在人世有牵连的人,要么是王侯,要么是将相!” 朔光一听,赶紧把生死簿接过来看,果然如云山所说,这些人的命数,都与王侯将相脱不开关系,譬如孟挽之,她本非王室,但与她结缘的成予前半生是宁王,后半生是成侯,譬如璃月,她虽入风尘,可她辗转多方,最终面对的亦是相爷和将军,再譬如另几个女子,她们或许身份低微,或许位在人上,可她们的命数中总有一段,会与王侯将相们产生联系。而她们,也都是在这种联系产生的过程中,忽然间一命呜呼,魂归地府。 朔光回想起孟挽之,说:“我想,我可能知道戌菱为何会杀子堇了!” 云山和可离问:“为何?” “暂时还不能确定!”朔光说,“但我猜,去查查长奉,应该就明了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这里哦, 希望看到这儿的小可爱可以吱个声, 谢谢!!!!!!! ◎最新评论: 【看到啦~】 【 【一口气追到这,太好看了,呜呜呜 看得我想翘周五唯一的一节课 没想到四大开始前我看完了】 【撒花撒花】 完 第31章 ◎朔光又遇到阳渡了◎ 长奉是凡人,他的一生本该在生死簿上记载分明,但因为戌菱的出现,他的命数有了改变,以至于生死簿上所载,与实际人世所发生并不一致,因此,要想查到璃月死后,长奉后来所经之事,还是得去人间一趟。 同时,除开孟挽之和璃月,还有六人滞留于此,她们命数未尽,身体却被仿魂所占,她们同样需要处理,于是朔光和云山很快分好任务,由云山去寻这几具身体,朔光去查长奉,计划里没有可离,可离不依了:“你们就这么抛下我了?” 朔光道:“不是你说太累了需要休息的么?” 可离道:“我这不是已经休息好了么?” 云山于是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又想和我们一起去了么?” 可离嘿嘿一笑:“那是当然,黄泉三姐妹,哪能少了我啊!” “冥君大人,冥君大人!”三人正闹着,远远地有一小鬼在喊。 朔光三人闻声看过去,见阳渡气喘吁吁地朝她们来。可离见是他,又准备出手,朔光将他按住,可离很不忿,气哄哄望向朔光,朔光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 阳渡很快来到近前,云山问:“你怎来奈何桥了?” 阳渡向她们三人致礼,说:“判官遣小鬼前来,问大人们可将生死簿用完了?” 云山看向朔光,朔光将生死簿丢还云山,说:“在孟婆那儿!” 云山眼睛瞪得老大,大有一种“你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坑我”的意思,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又一转手,将生死簿丢给可离,说:“在可离那儿!” 可离正有气没处撒,她拿到生死簿,掂了一掂:“判官府没人了么?为何让你来要?” 阳渡道:“小鬼正好去判官府串门,判官说小鬼与三位冥君多少有些交情,便让小鬼帮忙跑一趟!” “交情?”可离嗤笑一声,“判官以为,你与我们的那些纠葛,算说是交情?” 阳渡稍有些尴尬:“小鬼身份低微,不敢攀惹大人们!” 可离对他这反应还算满意,不过她并未打算将生死簿交给他,对她来说,能够在看到他的时候不动手,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她让他先回去,说生死簿的事,她们自会处理,阳渡似乎不愿,但他又没道理纠缠,只好再致一礼,讪讪离去。 阳渡走后,云山和可离一同将目光投向朔光。 朔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你们看我做什么?” 可离更逼近一些:“你不是吧?连跟他说句话都不敢?” 云山也道:“该不会,还是因他像初陌?” 提及初陌,朔光有些黯然,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将那两人推开。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说。 可离问:“那是怎样?” 朔光说:“我答应过他,若他在冥府遇着难处,力所能及的,我会相助!” 第41页 云山道:“可这跟你把生死簿扔给我,有什么关系?” 朔光说:“我觉着,这生死簿,并非是判官让他来取,而是他自己想要!” “是么?”可离有些诧异,但云山已懂了,方才她们在判官府门口遇着阳渡,他说是去判官处串门已然十分诡异,这会儿又以判官的名义前来讨要生死簿,属实不太合情理。判官此人,虽厌恶她三人,且做事一板一眼,但他既然将生死簿给出来了,断不会一个时辰不到便来讨要,且就算要讨要,也绝不会遣一个阴律司的鬼来。可离看着生死簿:“他一个刚入冥府不久的新鬼差,要生死簿做什么?” 朔光摇头:“我不知道!” 可离自言自语:“难不成……他还想偷偷把谁的名字抹了?” 另两人没有回答,毕竟阳渡要生死簿一事,本也只是她们的猜测而已。 可离亲自去将生死簿交还判官,判官见着她更加脸色不好,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下,阳渡来判官府做什么,判官来来回回说着些废话,大概意思是,判官府的事与她无关,她气得恨不能把判官府掀了,但她强忍着怒气,说:“生死簿事关重大,判官可给看好了!” 判官“哼”了一声,说:“这种事,用不着你来教我!” 可离觉着,她再多待一刻,这儿恐怕又得重新修缮了,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嗖”地一下,离开了判官府。朔光与云山已离开了冥府,可离于是也未耽搁,径直去往人间。方才阳渡走后,三人又讨论了下,可离觉得,长奉都死多年了,去查他实在没有意思,于是云山建议,让她去找那六个没法投胎的身体,她想了一想,觉得这事儿靠谱,也比较符合她的性格,遂一口应下。 三人中间,无疑可离工作量最大,那两人只用查一人,一事,她却要查六人,数十魂,还要将那些仿造的魂魄一一解决,这怎么看怎么亏,可为何她还要答应呢?因为,解决这事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将这六人的仿魂全部诛杀,令她们的身体彻底死去,只有身死,魂死,她们才能转投下一世。这是个极血腥的任务,但可离很喜欢,她向来很有杀心,只不过在冥府这些年,这些罪恶的习惯和喜好全被埋没了。 另一边,朔光与云山已到人间,按生死簿上载,璃月和长奉都是云国人,在偏北之地,气候比晋国要寒冷许多。二人本该直往云国京城去,因为当年,璃月和长奉的故事就发生在京城,可她们将要离开冥府时,香囊里养着的子堇用极虚弱的声音说:“冥君大人,这是又要去人间么?” 这香囊是个法器,但没有太好的隔音效果,因此她们在外说的事,子堇若有心,完全能够听得清楚。朔光于是回:“是!我们想通过璃月,去查戌菱!” 子堇显然不关心这些,她单说:“冥君大人既要去人间,可否再去晋国一趟?” 朔光猜到她的想法,子堇果然又说:“我想在彻底消散前,再看一眼成予!” 子堇的要求不算过分,朔光看向云山,云山道:“你带她去吧,我去云国等你!” 朔光于是转道去往晋国,于凡人来说,晋云两国相距千里,可于她们来说,不过是施个术的事情,因此很快,她就又到了郑成侯府。朔光将子堇放出来,她的身体已极尽透明,连轮廓都快要看不清了。她飘在朔光身边,问:“如今,人世是什么时候?” 朔光说:“以你身死为期,约莫是两年以后!” 子堇低叹:“竟然过去了这么久!” ◎最新评论: 【按爪】 完 第32章 ◎成予又见到皇上了◎ 说话时,成予出现在两人视野,他较两年前要颓丧许多,也成熟许多。他带着宁峰前往侯府大门,侯府门口站着皇上。两人向皇上致礼,皇上说:“不请朕进去么?” 成予和宁峰让开路,皇上令下人们不要跟,独自踏进侯府。 成予亦遣退宁峰,跟在皇上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在侯府花园漫步,至一湖边,皇上先开了口,成予应声,皇上于是又天南海北细枝末节说了许多,成予大多回应,可都很淡漠。在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朔光听明白了,自两年前子堇演绎的孟挽之身死以后,成予便主动交了权,卸了袍,并辞过封位,皇上未允,他却也不再插手朝中事,唯独每日上朝下朝,蜗居在侯府不与任一同僚来往。 皇上问他:“两年了,你可歇息好了?” 成予说:“臣不懂皇上何意!” 皇上说:“你怎会不懂?” 成予说:“臣确实不懂!” 皇上叹口气,说:“成予,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更不该……利用你对孟挽之的情……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可……” 成予打断他的话,说:“皇上言重了,臣早知,当日皇上的计策里,并没有挽之,是戌菱违背了圣令,擅自以挽之做饵,臣也知,当初皇上之所以会对臣有忌惮,是因得到了假的军情,军情紧急,一刻不得容缓,是因此,皇上才不得不防——皇上本无错!” 皇上有些惊讶:“你都知道?” 成予颔首:“臣还知,华岩山那一回,皇上甚至不知,为皇上提供信息的人,是挽之!”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不肯再回朝堂?”皇上颇为不解,“你该知道,我多需要你!” 第42页 “我是都知道,可皇兄……”成予说,“挽之是因你而死!” 皇上默了,许久,他道:“我知道了!我的错,我认!你怨我,怪我,不愿帮我,都可以!但我必须得告诉你,只要我在位,你就一定是郑成侯,就算你已不把我当兄长,我也永远会把你视作皇弟!” 皇上说完欲走,成予在后说:“皇兄误会了!” 皇上顿住脚步,成予又说:“我从未有一刻不把皇兄当兄长,亦未有一刻怨恨皇兄,我只是……挽之是因兵权而死,那些害人的兵权,我不想要!” 皇上回过身:“你的意思是,你肯回来了?” 成予说:“我从未离开过!” 皇上十分惊喜,想来,这两年,他亦过得并不安生。当初戌菱朝子堇射出那一箭,是所有人都未预料到的,就连子堇自己,也至今不知道原因。皇上不曾利用孟挽之,甚至在应下戌菱一计时,还在强调万不可牵连孟挽之,可最终孟挽之死在他的计谋里,他就必须得负责。他愧对成予,这种愧疚会在时间的流逝里日益累积,直到堆成山,占满心。 其实当年,皇上的筹谋是,当戌菱想法子把成予引进宗庙,他适时将他救下,然后找个机会,好好聊一聊他们之间的芥蒂。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成予当真觊觎权位,不肯交出兵权,他便用宗庙之罪将他扣下,从此软禁,可若他不是,杯酒之间,二人便可和解。是因此,他才会与随侍的公公说,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他想效仿。 而成予,早在进宫时,已做好打算摊牌,他让宁峰准备那几件东西,也是在想,若皇上对他当真放不下,他便自请卸去官袍,上交官印,交还兵权,从此只做一个闲人。若皇上并非对他防备至此,他便只告诉他关于骨哨的秘密,扫去他心中疑虑。那时二人还将一王一侯,共治天下。 至于子堇,在戌菱提出以她为饵时,她已做好打算死在当场——她不愿再让成予为孟挽之所困了,她不知戌菱还将利用她孟挽之的身份对成予做些什么,可那时的她单知,她多活一日,成予就多一日的风险。 三人各有立场,也无关对错,她们彼此都在为对方着想,可这种为对方着想的方式却为戌菱所利用,最终不得不走进这情感绝境,无法狠心割舍,却又不能轻易放下。 朔光问子堇:“你后悔么?” 子堇说:“后悔什么?” 朔光说:“成予与皇上,本该是信任一生的兄弟,可因为你,他们之间有了裂痕!” 子堇说:“我没有资格后悔,我根本不敢违抗戌菱!” 朔光叹口气,将香囊打开,示意她进去。子堇却未听从。朔光诧异地看向她,就差说出“你不想活了”,子堇已然会意,说:“我本也活不了多久了,与其在大人的法器里苟延残喘,不如在这儿多看看……” 朔光懂了:“你想陪着成予?” 子堇道:“还望冥君大人能成全!” 朔光算了一算,以她目前的状态,纵是在法器里,也最多能活一日,放到人间,也不过只有一年,若真脱离了法器,能不能活一月还是个问题。朔光于是答应了,子堇对她千恩万谢,她在她身上种下一道术法,与她说,这术法有追踪的效用,她甭想有什么歪点子,子堇笑说不会,朔光于是准备离开。走前,她问子堇:“他根本就不知有你此人,值得么?” 子堇一笑,说:“不值得,但我的任务是杀他,我下不了手!” 朔光不再说什么了,她看到阳光穿过子堇的身体,把她的笑照得格外氤氲。 朔光赶去云国,云山效率很高,不过这么一会儿,她已查出相府所在,并从几个老人处打听到,约莫二十年前,相府有一公子长奉,相爷甚喜,将军遂送来个叫璃月的女子,那女子生得国色天香我见犹怜,却未想,她进府来,竟无端要了公子长奉性命。自此,相府与将军府交恶,再也不相往来。 云山问:“既是璃月刺杀长奉,相爷为何要迁怒将军?” 老人道:“姑娘有所不知,那璃月出身风尘,与相府从无仇怨,相爷便觉,她是得了将军授意!” 云山又问:“既有这杀子大仇,为何相府未将璃月除名,甚至还认她是长奉妾室?” 老人说:“璃月虽是妾,却也是明媒聘娶的,再者此事牵连将军,闹大了影响不好,所以相府仅是私下解决,对外只说,长奉忽染顽疾,阖然薨逝!” 云山再问:“那璃月呢?如何处置了?” 老人叹,说:“公子长奉死后,璃月便不知所踪了!” 打听至此,该得的信息已得了,云山谢过,老人问她缘何要问这十多年前的旧事,她信口诌了个理由,老人没有怀疑,只说这显贵家的密事,还是少知道些为好。云山行至暗处,朔光现出身形。 云山问:“方才老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朔光道:“听见了!” 云山说:“在冥府时,璃月说,她在将军将她赠与长奉前,已溺水死了,可老人却说,她终究还是嫁入了相府,想来,那时以她的身份嫁入相府,并取了长奉性命的人,应该已是戌菱了!” 朔光认同她的说法:“方才老人说,自长奉死后,相府与将军府便不相往来了,你可知,他们是怎么个不相往来法?” 第43页 “此事我亦探过!”云山说,“相爷与将军皆位高权重,一为文官之首,一为武将之尊,随便一人便可令朝中局势变幻,因此长奉死后,云国朝廷迅速分为两脉,彼此间明争暗斗水火难容,早期先皇掌权尚还能压得住,而今新帝即位,皇权几乎已被架空,致朝中佞臣横行!” “果然如此!”朔光说。 云山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朔光说:“若我未猜错,戌菱的目的,是想要天下大乱!” 云山拧起眉头:“什么?” 朔光道:“我们一直想不通,戌菱为何费那么大工夫,最后却只杀了子堇,那是因为,我们都未想到,她的目的从不是孟挽之或成予,她是要借孟挽之一命,令成予与皇上反目,同样,璃月一事上,她也并非是要长奉性命,她之所以会杀长奉,是因为,他一旦死去,相爷与将军必然分道扬镳。晋国王侯反目,云国将相成仇,这么一来,晋国和云国岂不是都会大乱?” 云山眉头蹙得更紧了,像是在自语:“看起来确是如此,只不过,你给皇上的亲情太深,即便孟挽之死了,成予也未能如她愿!” 朔光颔首:“可长奉之死,却让她达到了目的!” “她身后,还有一个万花祠!”云山说,“若万花祠的存在便是要天下大乱,此一处,便留不得!” “所以我们必须得找到戌菱!”朔光说,“只有通过她,我们才能找到万花祠在哪儿,继而查出万花祠的主人是谁!” 云山默了一阵,叹口气,说:“希望是你想错了!” ◎最新评论: 【男主别是万花祠的主人吧(随意猜测)】 完 第33章 ◎朔光找到戌菱了◎ 戌菱固然已非常人,能够从可离眼皮子底下逃脱,但朔光与她打过交道,多少能识得她的味道。云山亦擅长追踪,两人借由仙器与术法,几乎将人世筛了一遍,终于在一月后查得戌菱踪迹。 这一回,戌菱现身于离国,祁阳城里。 很奇怪,祁阳城不是离国京城,也并非王侯封地,它与皇权,本不该有什么牵连。 戌菱此行是与一女子一同,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车内还有两个丫鬟。加上车夫,一行五人正行于山间,似乎是在赶路。离国地处极北,国境内皆是冬长夏短,寒冷非常,唯这祁阳城稍好一些,却也不过是多几个春日,令冬时的风不至于那样凛冽。 朔光与云山落在马车上。云山说:“我不记得奈何桥滞留的魂魄中,有此人!” 云山说的,自然是与戌菱一同的女子。她的灵魂未出现在奈何桥,便说明,她的身体并未被人侵占,如今的她还是她自己,可若她本是她,戌菱又如何会出现在她身边? 朔光有些不解:“难不成,真的是我错了?” 云山猜测:“或许她们只是萍水相逢?” 朔光在戌菱身上施下一术,说:“先看看吧,她若另有目的,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时已是冬日,昼短夜长,很快暮色已临。车夫驾着马车,远远地看着前方有一山庄,与车上人道:“小姐,天快黑了,不若,今夜在前面山庄借宿吧?” 车里传来那女子的声音:“好!” 马车很快行至山庄前,此庄名为鹤梅山庄,据传是因这山上梅开遍野,每至隆冬,离国各处万物皆凋,唯此山花开如火,灼灼其华,有些上山砍柴的人,说曾在梅林中见过仙鹤,一来二去,俨然成了事实,后来这山庄落成,便题了这“鹤梅”二字。 车夫率先下车,吹着手,缩着脖子敲了几下门。 如云的热气在他身前飘,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厮打开门。 车夫道:“冒昧叨扰主家,我家小姐欲去祁阳城探亲,途经此处天却已黑了,遂想借个住处!” 小厮探头望向马车:“是哪家的小姐?” 车夫道:“小姐姓风,名如归,云安人,祁阳城里的亲戚唤作韦恕!” 小厮当识得那韦恕,听得名字,她打开门,说:“请小姐进来吧!” 车夫遂去车边,很快,风如归从车上下来。她着一绣着红梅的雪白斗篷,里头穿着青绿长裙,手从斗篷里探出来,撑着一把画着梅花的油纸伞。或许是她斗篷太大,或许是她身子太弱,在零零碎碎的雪景映衬下,她显得极为清冷,且柔弱。 小厮将她五人引进山庄。这山庄建在山间,主人也是个善人,时常有些过路人前来投宿,只要身世干净,他都会收留,因此山庄里有个院落,专为这些客人准备。小厮将她们领进客院,掌院的婆婆正忙着打扫,因此并未回头:“怎的,又有客人来了?” 小厮回:“这回是个小姐,说是去韦恕家探亲!” “韦恕?”婆婆听得名字,有些诧然,她似有话要说,哪想,一回身,竟痴了。 小厮十分错愕:“婆婆,婆婆,您怎的了?” 婆婆蓦然回神,她几乎跌撞地跑到风如归面前,似乎想碰她,可临近她肩膀,又怯怯然缩回了手。 “敢问姑娘,唤作何名?”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但声音还在抖。 “小女风如归!”风如归纵然诧异,仍浅浅行了一礼。 “风如归!风如归——”婆婆望着她,面上似有喜色,又似有疑虑。 第44页 那小厮一头雾水:“婆婆识得风小姐?” 婆婆道:“不识——你先带小姐去歇息吧,想来,小姐连日奔波,已乏了!” 小厮遂带着风如归离开,整个过程,戌菱未说一句话,她就像风如归的两个丫鬟一样,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侧,看起来,真不像是有什么用心。而外面,婆婆眼见她们进了屋,忽然拔腿朝外奔去,看她去的方向,当是山庄主人的住处。 很快,便到晚膳时分,有人来请风如归,说山庄有规矩,用膳都得去膳房,客人用的膳房就在院外不远处。风如归谢过,与戌菱和丫鬟车夫一同前往那处。这山庄主人属实财大气粗,就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客人,竟然还备了十余个菜,风如归直言太多了,下人说,这是老夫人交代的,老夫人不知她喜欢什么,便让人将各种菜色都准备了一些。 风如归听出些什么,却也没问。她招呼戌菱几人一同用膳,不多时,几人已用好了。风如归起身,令下人将她对老夫人的谢意传达,未料想这时,老夫人却来了。老夫人已过半百,但身子还十分硬朗,一双眼睛格外矍铄,几乎要将人看穿。老夫人带着笑,说:“山间陋食,小姐可还用得惯?” 风如归屈膝致了一礼,说:“夫人厚待,小女感激不尽,哪还有挑剔的道理?” 老夫人上前,细细将她端详一阵:“小姐今年芳龄几何?” 风如归有几分不自在,仍旧回了:“小女已二十有余!” 老夫人拉着她坐下,下人们已将膳食撤了,两人间的茶桌上也已摆上了茶盏。老夫人又问:“小姐夫家何处?” 风如归摇头:“小女尚未成婚!” 老夫人问:“小姐这般温婉贤淑,怎的还未婚配?” 风如归稍有些伤:“小女确曾定过婚约,但……小女命薄,缘浅!” 老夫人听闻,恍然懂了。她将话题转至别处:“小姐与那韦恕,是什么关系?” 风如归道:“韦家有一位公子的夫人,与我算作远房表亲!” “这样啊!”老夫人似乎有些难言。风如归道:“夫人若有话,不妨直言!” 老夫人道:“小姐有所不知,那韦恕,已在数日前举家迁走了!” 风如归大骇:“迁去何处了?” 老夫人摇头:“韦家此次动迁十分突然,外人皆不知其中因由!” 风如归分外落寞,老夫人见她如此,好生规劝:“小姐莫要神伤,小姐既到了祁阳城,便不该有白来一趟的道理,小姐若不嫌弃,可将此山庄当做投奔之地,在此多住些时日,老妇也当恪尽地主之谊!” 风如归显然是不愿多加叨扰的,可韦家既已迁走,她也无处可去,只好应下老夫人所言。老夫人似乎很高兴,拉着她手前前后后交代了许久,还说这山庄各处她都可去,若是嫌闷,还可让下人领着去城里转转。风如归屡次致谢,老夫人皆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若是不知前情的,约莫会以为,风如归与老夫人,早有什么情由在。 ◎最新评论: 【打卡】 【扑朔迷离】 完 第34章 ◎风如归有秘密◎ 风如归在鹤梅山庄过了两日,这两日间,戌菱一点动作都没有,她就真的像风如归的丫鬟一般,完全听她指令行事。若非风如归非神非妖,云山差点都要以为,那神秘的万花祠主人就是她了,可偏偏,她只是个凡人,她不会有那么大本事。 第三日,雪停,风如归听闻后山梅花开得盛,兴起想去走走。鹤梅山庄里的下人领了老夫人的令,要将她做主子对待,非要跟,她于是只带了戌菱一人,与山庄两个丫鬟一同前往后山。 后山梅花果然开得灿烂,前两日下过雪,还没来得及化,漫山雪色衬着点点红梅,竟比画还要唯美几分。风如归与戌菱走在前头,山庄里的丫鬟在五步以外。风如归将一朵梅花拉到近前,嗅了一嗅。戌菱靠近她,说:“此刻,九宸约莫已回山庄了!” 风如归放开那枝梅花,又拉过来一枝:“你觉得,他会来这里么?” 戌菱摇头:“他若待你有愧,便会来!” 风如归微笑,将梅花放开:“那便等等看吧!” 她二人口中的九宸,正是鹤梅山庄的庄主,今年年近廿三,早些年,他曾有过入仕的想法,但因其家大业大,又独有他一子,其父不允,他于是弃文从商,接下了家中重担,他父亲也因此退隐,单以一个普通商人身份,满世界游历去了。 风如归在梅林中走了一个时辰,她虽穿着厚衣,披着斗篷,可山间风实在太冷,她已然被吹得唇齿发白。后面跟着的丫鬟劝她回庄,说是她若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染了病,她们不好交代。戌菱也道:“不若,今日先回去吧?” 风如归望着满山梅景,有些痴:“看来,我是高估了自己!” 戌菱随在她身侧,说:“你此回来,本也不是为他,又何须伤情?” 风如归一笑,说:“也是!” 两人并排往林外去,越往外围,梅花开的越稀少,却也越热烈,风如归流连于花色,待一路走尽,满目嫣红又只剩一片萧条。她收回目光,一抬眼,远远地见着个盛年男子站在路旁,他单一人,没有随从,亦未乘车马。 第45页 随侍的两个丫鬟见着他,赶忙过去行礼:“奴婢见过庄主!” ——此人便是九宸。 九宸令丫鬟起身,风如归怔了一怔,方抬步过去,致礼。 九宸细细将她打量,风如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说:“庄主可也是来赏梅?” 九宸摇头:“我适才回庄,听母亲说,小姐在此,便来看看!” “庄主是为我而来?”风如归稍显诧异,“为何无人知会于我?” 九宸道:“梅香疏影,红染山头,我不忍搅了小姐雅兴!” 风如归有些歉疚:“庄主来了多久了?” 九宸道:“不多久,半个时辰而已!” 今时未下雪,但风吹得猛,九宸虽身强体健,迎着山风,依然显得清寒。若非风如归在此,他便不用迎风而站这么久,风如归颇觉难过,九宸让她不必往心里去,说他是主,她为客,他以礼相待本是理所应当。 风如归遂问他:“庄主待所有过路客,皆这般礼遇么?” 九宸摇头:“并非!” 风如归问:“那怎么……” 九宸道:“只待小姐如此!” 九宸待风如归属实周至了,他身为一庄之主,纵是不露面也算不得失礼,可他刚风尘仆仆回庄,便亲自来后山相迎,还甘愿苦等半个时辰,此种礼遇本该只有贵宾才有。风如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九宸道:“小姐不问为何么?” 风如归说:“为何?” 九宸道:“因小姐与我夫人,生得十分相像!” 风如归顿住脚步,九宸微笑,说:“就是不知,小姐会否是我夫人?” 风如归愣了一瞬,复含笑往前:“庄主说笑了,我从前……从未来过祁阳城!” 九宸约莫本也是在说笑,风如归这么回答以后,他便未再进行这个话题。风如归体弱,她早前出门时,庄里为她备了车,她邀九宸与她共乘。九宸说她尚未出阁,他二人共在一车恐污了她清名。风如归闻言十足怔愣,末了,才似自嘲一笑:“还是庄主想得周到!” 山庄距后山梅林并不算远,下人们怕颠着风如归,不敢把车赶太快,因此等她到达时,九宸也差不多到了,戌菱扶着她下车,九宸箭步过来,说:“适才我去后山前,已让厨房备了热汤,小姐今日吹久了冷风,歇息前先饮些汤暖暖身子,以免沾染寒气!” 风如归谢过,九宸微微欠身,示意她进庄。风如归遂与戌菱前后脚进门,等她二人都入了内院,九宸方才踏进庄门,令下人把门关了。 九宸回庄,给风如归的礼遇更甚先前。风如归刚回房,下人便将汤送来了,她知庄上有规矩,直言歇过片刻,她便会去膳房,下人非要将汤给她,还说这是庄主交代的,往后庄上这些约束旁人的规矩,她都不必遵。风如归受宠若惊,却也只能致谢。 戌菱替她将汤接进屋里,风如归坐在桌边,望着那汤出神。 戌菱问她如何不喝,她道:“我以前有孕时,尚未得此疼宠!” 戌菱十分不解:“难不成,你身怀六甲,他还让你奔波去膳房?” 风如归苦笑,说:“这是老庄主定下的规矩,月份大了,他才肯让我破了这例!” 戌菱坐在她身侧,似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最新评论: 完 第35章 ◎风如归见到灵宸了◎ 风如归虽未点出姓名,可不难听出,她口中的“他”即是九宸,且听她这三言两语,从前她与九宸之间应该有些故事,云山遂去查了一查,哪想,查来查去,倒未查着风如归,单查到九宸一段往事。 多年前,九宸尚还年少,其父将他养在京城,希望他能开阔视野,未来好扛起家中重担。京中多繁华,多贵胄,一来二往的,九宸识得许多官家子弟。 其中,就有一个叫灵桑的姑娘。 灵桑之父原为京中武将,后来云安生乱,皇上将他派去平乱,未料想,他这一去竟再也没能回来。皇上说,他用兵如神,威望日显,因此封他做节度使,令他镇守一方。说来这是升迁,实际却是削权,他堂堂一个京官,初入偏远之地,当地兵士又怎会甘愿听其所令?奈何他又有节度使之名,若无圣令,擅自回京视同谋反。 官家与商贾,按说不会有什么来往,纵是灵桑家中无父主事,婚配商贾也算下嫁。 但很奇怪,灵桑虚进十六时,九宸上门提亲,她家里竟无一人反对,爽快应下。 于是那一年夏,灵桑与九宸完婚,半年后,灵桑有孕,九宸约莫是觉得京都气候极端,要么极热,要么极冷,不适应灵桑养胎,遂等过完新年,他便带着灵桑来到了鹤梅山庄,其父常常四处行商,其母自然不会独留京城,因此,也随他一同前来。 灵桑在鹤梅山庄养胎的那半年,一定发生过什么,因为就云山打听来的消息,九宸与灵桑新婚之时还恩爱非常,可随着灵桑月份渐大,九宸待她竟愈渐冷落,也是那一年,九宸父亲有意让他接手家中生意,他起先一再推脱,说灵桑需要照顾,可在灵桑孕有九月时,他却忽然应下父亲嘱托。 那是冬日,九宸既已担下家业,必然要离开山庄,灵桑因此难得见他一面。半月后灵桑意外早产,九宸来不及回庄,终于未能伴她左右。约莫是心寒,又或者是又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灵桑产子之后两日,竟三尺白绫悬颈梁上,九宸快马赶回山庄,推开门,唯见灵桑双目瞪圆,满面如灰,单薄身子挂在梁上,早没了半点生气。 第46页 梅林中,九宸口中的夫人,便是这灵桑。 据庄里人说,风如归与灵桑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故九宸初回庄那日,老夫人特意与他交谈。 老夫人说:“我见她与灵桑颇为相似,便替你将她留下了!” 九宸道:“母亲该知,灵桑已身死,她不是她!” 老夫人叹气:“你还年轻,总不能为一个灵桑独守一生吧?” 九宸反问:“有何不可?” 老夫人噎住:“我知你怨我,你也确实该怨我,若不是我……” “母亲言重了!”九宸打断她,说,“当年,错的不是母亲,是我!” 云山未有猜错,灵桑来山庄养胎的那半年,庄里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她有意想要查探清楚,到底是何事让灵桑如此想不开,可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打听出具体信息,她唯独察觉出,那段往事里,有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庄里人都不愿提起。 “想来,这风如归与灵桑,当有些纠葛!”云山最后说。 朔光想了一想,说:“你说,有没有可能,灵桑没有死?” 云山猜到她想法:“你是想说,风如归就是灵桑么?” 朔光点头,云山道:“可灵桑身死那年,是九宸亲自送她入葬!” “也是,活人入墓,都该死了!”朔光说,片刻后,她又想到戌菱,说,“莫非,万花祠不光可以仿造魂魄,还能令死魂复生?” “不会吧?”这个猜测属实大胆,云山大骇,“死魂复生可是逆天之事,天上地下当无几人能有这本事,再说,就算有人做得到,单为一个凡人灵桑,冒此大险,值得么?” 朔光也觉得此种猜测过于荒唐,但听风如归与戌菱所言,分明就是灵桑的口吻。唯有灵桑,才会在意九宸是否在回庄之后第一时间去梅林看她,也唯有灵桑,才会在九宸允她不必遵守庄上规矩时,说出“我以前有孕时,尚未得此恩宠”,她说的是“我”,并非旁人,而据云山探查,九宸唯有过灵桑一妻,亦不曾与谁人苟合,且这鹤梅山庄,唯灵桑带着孕身在此住过一段时间。 此事事关重大,虽只是猜测,她二人亦不敢轻视,因此云山提议回冥府一趟,至少得弄清楚这风如归到底是不是人,是什么人,否则她与戌菱一起,她二人不敢轻易出手,却又不能随便放过。朔光觉得在理,于是云山即刻前往冥府,朔光依然在此紧盯戌菱,也就等同于紧盯风如归。 风如归十足像山庄主人,至何处无一人敢慢待,不过她大约也知,自己仅是客居,因此并未有逾矩之行。九宸虽然震撼于她与灵桑模样相似,但除了初见时梅林提起,后面也未有唐突之举,两人确然似一主一客,彼此遇见,亦相互致礼。 这日,日暖,雪虽未融尽,但已无多少寒意,风如归见着天气大好,说是要出外散步。戌菱似乎猜到的她的用意,建议她不要去,风如归说:“庄院太大,客不识路,纵是走错了,也无可厚非!” 戌菱仍不赞同:“你贸然前去,意图实在过于明显!” 风如归说:“可我也不能一直等着,我想见他!” 戌菱不再劝了,风如归起身,与下人说就在庄里走走,不必跟,于是风如归唯与戌菱二人,一同离开客院。两人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目的明确,弯弯绕绕地,却是直往主院中去。 很快,两人到达一处园林,园中长着常青的绿叶,开着艳丽的红梅,寒湖照日,飞檐藏雪,俨然春色长在冬日,有一种清寒的温暖。 风如归形似观景,忽有一花球滚来,正好撞着她脚。她蹲下身,将花球捡起,有一稚童行至她面前,伸着手,说:“我的球……” 风如归露出喜色。她将球递过去。稚童抱住球,说:“谢谢!” 风如归痴痴然望向他,问:“你是灵宸?” 灵宸本要跑开了,听她问,回身:“你怎么知道?” 风如归道:“我听闻庄主只有一位公子,想来,应该是你!” 灵宸显然没听她说话,他歪着头,将她细细打量。 风如归回望周身:“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灵宸摇头,说:“你和我娘很像!” 风如归有些黯然:“是么?” 灵宸点头,风如归问:“你想你娘么?” 灵宸摇头,风如归问他为何,他说:“我每日都能见着娘,不必想!” 风如归颇为诧异,后面戌菱显然也很惊讶。 灵宸以为她不信,拉着她手说:“我带你去见娘!” 风如归本想拒绝,奈何灵宸说到做到,话未落,便拉着她颠颠地往里院跑。灵宸尚小,今年不过三岁,跑起来不快,却也不稳,风如归怕他摔着,几次提醒他小心些。他嘴里应着“知道了”,可脚下仍旧未放慢半分。戌菱只好在后紧跟。 ◎最新评论: 完 第36章 ◎我娘活在画里◎ 不一会儿,三人到了一处院落,其上牌匾写着三个大字:“凌霜院”。 灵宸停下脚步,说:“到了!” 风如归抬眸望向里间,她似乎想到了往事,惶惶有些伤情,灵宸却不能看出,他一手抱球,一手拉着她手,说:“我娘就在里面!”说着,便要与她往里走,风如归其实觉得唐突,可她已至此处,也推脱不得,只好随他进去。 第47页 凌霜院收拾十分整洁,四下纤尘未染,屋中陈设有致,就是里里外外未见着下人,没什么人气。风如归问:“你娘不喜人伺候么?” 灵宸说:“我娘不用人伺候!” 风如归正要问为何,灵宸忽然道:“你看,她就是我娘!” 风如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房中墙上挂了幅画像,画中有一妙龄女子,正含笑望着三人。这女子当是灵桑,她与风如归生得几乎一样。风如归显然未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蹲下身,说:“这是画,不是你娘!” 灵宸说:“她就是我娘,我娘就住在画里!” 风如归说:“画里的东西都是假的,不能当真的!” 灵宸愤然怒了,他将球摔到她身上,说:“我娘才不是假的,我娘就是住在画里!”说着,竟还惹出了泪来。 风如归想要替他将眼泪擦去,可他已不让她碰了。 “你是坏人,我才不要理你!” 灵宸说完,自己把眼泪一抹,颠颠地又往外跑去了。 风如归蹲在那处,眼看着灵宸跑远,眼睛里流露出难掩的伤情。 戌菱在她身后,说:“没娘的孩子,是这样的!” 风如归说:“方才他说要带我见娘时,我当真以为这里住了人!” 戌菱道:“难怪方才你犹犹豫豫不敢进来!” 风如归收回目光,将那阵伤怀的情绪收起。 戌菱问:“若这里当真住了人,你当如何?” 风如归没有回答,只说:“三年前,我就是死在这里!” “是么?”戌菱回眸看了一下四周,却又说起灵宸,“不打算认他么?” 风如归摇头:“认了他,又旧事重演,他就真的没娘了!” 戌菱撇撇嘴:“那你抓紧点,我替你去外面看着!” 两人的对话越发印证了朔光的猜测,风如归即是灵桑,只不过看起来,她此次回来是要查什么事情,又或者,她是有什么任务,在任务没有完成以前,她不能暴露她灵桑的身份,为此,她甚至连儿子都不敢认。方才出门前,她说“我想见他”,想来这个“他”,说的应是灵宸。 风如归在凌霜院却也未做什么,她就这里看看,那里碰碰,时而拿起支笔,时而又驻足看画,她的表情也随之变换,时而疑,时而惊,时而还带上了痛,不过,她也没能单独在此待上多久,因为很快,九宸就来了。外面传来戌菱的声音:“奴婢见过庄主!” 风如归听得声音,蓦然回神,她将手中钗放下,回转身,正好看到九宸进门。她微屈膝行礼:“庄主!” 九宸似松了口气:“原来是小姐!” 风如归佯做诧异,九宸解释:“方才灵宸哭着去找我,他说不清,我便以为是进了歹人!” 说到灵宸,风如归稍显落寞:“我方才确实说错了话,惹恼了公子,庄主海涵!” 九宸摇头,他走到灵桑画前,说:“他带你来此处,应是与你说起了他娘吧?” 风如归颔首:“公子说,他娘住在画里!” 九宸微笑:“童言无忌,小姐莫怪!” 风如归摇头,隐约生起怒意:“公子尚小,如今还能骗,可庄主是否想过,这个荒唐的谎言,能维持到几时?” 九宸有些错愕:“我未曾骗他!” “那灵宸如何会……” “他小时,问我娘在哪,我与他说,画上的便是他娘,只是,他娘死了,回不来了,他约莫不懂死为何意,便以为,他娘是住进了画里!” 风如归眸光暗下去:“竟是如此!” 九宸与风如归一同离开凌霜院,风如归未问灵桑的事,九宸却也未说。灵宸在院门外站着,身边跟了几个小厮,他已不哭了,见着九宸,“蹭”地一下跑过来,九宸抱起他,他戒备地看向风如归,说:“爹,她是坏人,你把她赶走!” 风如归想说什么,九宸却已说了:“宸儿莫要无礼,小姐是客人!” 灵宸还有些委屈:“可她说娘是假的,娘才不是假的,我有娘!” 九宸亦不知该如何答了,只道:“娘在宸儿心里,可小姐不知道啊,不知者无罪,宸儿莫要怪她了可好?” 灵宸想了一想,郑重点头:“爹说的对,我听爹的!” 风如归这时将他的球递过去,灵宸接过,又似初见时般,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 灵宸后来让小厮们带着去玩儿了,风如归视线一直胶着在他身上,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九宸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亲送风如归回院,说是天色不早了,庄院路线复杂,唯恐她走了冤枉路,累着了。风如归未有拒绝,但回程之路,她总心不在焉,九宸曾试图说些什么,见她注意力并不在此,便也未说了,于是两人一路无言。 九宸只将风如归送到门口,他冲她虚行一礼,嘱咐她好生歇息,风如归亦回礼谢过,待九宸走后,她方回房。戌菱将房门关上,关门前还特意看了周围是否有他人。她走到风如归身边,问:“可探到了什么?” 风如归摇头:“我看到了生产前的自己!” 戌菱问:“可与记忆中有什么不同?” 风如归仍旧摇头:“可能是时间过去太久了吧,再看到那样的场景,竟然不觉得疼!” 听风如归的意思,她应当是可以通过从前用过的物什,再看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接下来,她与戌菱细细讲了方才在凌霜院中所见。 第48页 她说她怕打雷,以前在家时,每逢雷起,她都窝在母亲怀里,后来识得九宸,九宸就成了她的靠山。她方才通过一支笔,看到她临近生产时,九宸不愿见她,推脱说要去门市视察,她遂想写封信给他,可才刚落笔,天上就起了雷,她吓得躲在床角叫个不停,可又怕动作太大伤了胎儿,只好强忍着不动,自己抚着自己的肚子说:“宝宝乖,宝宝不怕,娘在呢!”她一直握着那支笔,直到雷声尽,雨落下,霜雪横行的冬日,她竟惊出了汗。 她后来又通过一支钗,看到九宸为她梳妆,替她将钗插在发间,可是一转眼,她又出现在大厅,老夫人坐在高坐上怒气冲冲,她在堂下接受审讯,老夫人问她家中是有何处亏待了她,竟让她做出背弃夫家与人苟合之事,她矢口否认,可老夫人不信,非说她是出身官宦,他们一介商贾本不该高攀,她想解释,可越解释越乱,这时九宸来了,她拉着九宸的手,说:“九宸,你替我向娘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九宸看她一眼,将她手拂开,说:“母亲缘何如此动怒?” 老夫人道:“我早与你说过,你这夫人一直心有他人,你不听,现在好了,她虽入了你门,却与别人偷欢,我岳家脸面可都要被她给丢尽了!” 九宸道:“这道听途说的事,母亲怎还信了?灵桑现有着身孕,纵是母亲有所疑虑,此事当也容后再说!” 老夫人一听,更是怒极:“呵,谁知道她腹中怀的是谁的杂种?” 九宸脸色一沉,说:“母亲,此话过了!” 老夫人不说话了,但怒气仍然未消,九宸却也未管,单说母亲正在气头上,等母亲气消了,再来细说此事,接着便拉着她出了大厅。 风如归说到这里,停了。 戌菱饮着杯茶,说:“这不是挺好的么?九宸信你!” 风如归摇头,说:“接下来的事,我没看到,但我记得!” 戌菱问:“接下来怎么了?” 风如归说:“我跟他说,我从未做过半分对不起他之事,他却放开我手,说,他都看到了!” 戌菱一惊:“他看到什么了?” “他说……”风如归闭上眼,说,“他看到我和……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戌菱放下茶杯,似想问话,却又没问,可能她也觉得,这种事情问深了伤心,问细了更伤人。 作者有话说: ◎最新评论: 【恭喜入v啦~撒地雷庆祝~】 完 第37章 ◎风如归和九宸一起出门了◎ 九宸并未怪责风如归闯进灵桑旧居, 但掌管客院的婆婆几次提起,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不该闯入凌霜院,她直言, 她并非有意冒犯, 是小公子将她带去, 她拒绝不得。婆婆说她也并非是要怪罪,只是庄主待夫人情深, 夫人去后,庄主总爱触景伤情, 这两年终于好了一些, 她再挑起旧事,属实不太妥当。 风如归原想要说什么,可想了一想, 终究只道:“我知道了,多谢婆婆提醒!” 风如归于是只好将自己囿于客院,遑论凌霜院, 纵是九宸与灵宸所在的主院,没有主家允许, 她亦不便贸然踏入。可她到底是灵宸生母,骨血之情终究割舍不下,她想再看看灵宸,却又不能再像上次一样, 以不识路为由。偏偏灵宸待她并不亲近, 即便知道她与自己娘亲长得一样, 亦从未主动要来看她。她只好寻得机会便往主院方向去, 但仅仅只是靠近, 不曾踏入。 一日,她又来到主院旁边,远远地听到孩童嬉语,似乎是在与谁做戏。不用说这孩童便是灵宸,她凑近一些,果然见他在院中与一小厮玩儿球,小厮踢得远,灵宸额上晶亮亮的都跑出了汗,可他仍旧每个球都接过去,还叫嚷着:“快快快,踢过来踢过来!” 风如归不觉带出笑意,九宸不知何时来到近前,戌菱都来不及提醒。 九宸说:“小姐怎在此处?” 风如归回身,稍有慌乱:“我……我四处走走!” 九宸朝里望了一眼,说:“小姐喜欢宸儿?” 风如归道:“公子生得聪慧,我自然欢喜!” 九宸道:“小姐若不嫌弃,可与宸儿一同游戏!” 风如归先是一喜,旋即黯然:“不了,我本是客,庄主肯让我安居一隅已是大恩,里间是庄主与公子住处,我不该进!” 九宸稍有惊疑:“可是有人与小姐说了什么?” 风如归摇头:“我先前不知夫人身死凌霜院,贸然闯入惹得庄主伤怀,还望庄主见谅!” “小姐原是介怀此事!”九宸若有所思,“我虽痛于夫人早逝,但逝者已矣,我断不会因小姐去了夫人住处,就觉得小姐不是!” “可我听人说……” “听人说凌霜院是山庄禁地么?” 风如归颔首。 九宸道:“我只是不愿提起,他们便以为,我不允许人踏入!” 看得出,听到这话,风如归有些失落,她有意将这不经意的情绪掩去,但依然全数落入九宸眼底,九宸当做没有看到,将灵宸唤来,让他与风如归一同玩耍。灵宸一眼认出她就是那个说过他娘的人,他却也不记仇,拉住她说:“我不想玩球了,你陪我去荡秋千吧!” 风如归望向九宸,见九宸并无不悦,便随他一同去了。 第49页 风如归与灵宸玩了半日,九宸则在一旁远远地看,偶尔灵宸也会喊九宸一起,九宸过来陪他片刻,又会退到一边,下午时候,灵宸玩累了,九宸让小厮带他去休息,他不肯,要九宸抱。九宸遂将他抱起,拍着他背哄他睡。 小孩子,睡意浓,不一会儿,他便入了眠,九宸小心将他递给小厮,嘱咐他们仔细些,不要将他吵醒了,小厮们接过灵宸,很快送他回房。九宸这时才得闲,他望向风如归,说她陪灵宸许久,想来也累着了,他送她回去休息。风如归遂与他一同回程。 路上,九宸说:“宸儿自小丧母,只我一人教养,总有些差错,若是哪里开罪了小姐,小姐切莫见怪!” 风如归道:“庄主哪里的话?公子活泼懂事,我欢喜还来不及,哪里有怪罪的道理?” “小姐大度!”九宸说,“宸儿虽然从未与我说,但我知,他想他娘!小姐若得闲,还请小姐多来看看他,兴许,他会把小姐当做他的娘亲!” “因为我与夫人长得一样么?”风如归说,言辞间,多少有些伤感,“公子从未见过生母,只要庄主愿意,任何人都可以做他的娘亲,是不是长得一样又有什么要紧?” 九宸笑了:“小姐是觉得,我该续弦另娶么?” 风如归微怔:“庄主正当盛年,续弦乃是理所应当!” 九宸道:“小姐所言在理,只是,后娘再好,终究比不过生母!我已愧对他娘,不能再愧对于他了!” “庄主这意思……”风如归说,“难不成,夫人的死,与庄主有关?” 九宸颔首:“不瞒小姐说,夫人她……是因我而死!” 风如归显然还想继续询问,但说话时,两人已到了她住处,九宸与她道别,说鹤梅山庄规矩虽多,但他不想遵,所以既然她客居于此,大可放心行事,庄上各处她都可去,下人们那些不知所以的碎语,她听过,不要入心才好。 风如归谢过,九宸冲她虚行一礼,转身离去。风如归没有立刻回房,她看着九宸背影,默默然想了好一阵时候。冬日风寒,任凭阳光普照,依然冷入骨髓。 此回天晴,晴了有一阵,先前落的雪都化了,九宸查得消息,说那韦恕虽已举家搬迁,但家中伺候的仆人并未全数带走。风如归想着,既然做了戏,便要做全套,因此要与戌菱去祁阳城仆人住处,看是否能问出韦恕到底迁去了哪里。 那日太阳稍显萎靡,却也高悬正空,风如归与戌菱来到庄门口,正巧看着九宸也在。九宸向她致礼,风如归颔首以应,九宸道:“我听下人说,小姐打算进城?” 风如归道:“前日庄主探来韦家消息,我想去探听探听!” 九宸道:“此等小事,让下人去就行了,小姐何须亲自前往?” 风如归道:“探听消息是其一,其二是,我来祁阳城已有数日,也想去城中走走!” 九宸深觉有理:“小姐在庄上闷得久了,是应该出外散散心!” 风如归遂被戌菱搀扶着往前,九宸让出路,却并未有要回庄的意思。 风如归适才见他厚氅加身,似乎也要出门。 风如归问:“庄主也要外出?” 九宸道:“城中有几处门店,我正要去看看!” 风如归看着眼前的马车,明白了,想来方才九宸出门,见着车马,以为是为他备的,结果问起才知,分明是风如归早有吩咐,九宸只好再叫人另行准备,但很显然,另一副车马并未备好。 风如归有些尴尬:“庄主既然也要进城,不若,与我同乘?” 九宸道:“小姐出门,我理当照拂,当然是要与小姐同行!只是……马车幽邃,我与小姐同在其中,不妥!” 风如归听闻,冷笑:“庄主属实正直,倒是我轻浮了,不过我大约从不是个贞洁女子,这俗世的贞节牌坊,我却也不想要!” 风如归说完,便在戌菱的搀扶下上了车。她是灵桑,曾经因为与男子相近,被误以为心有不轨,说出此话无可厚非,但九宸不知她的身份,听得这番话大约只觉得莫名。不过九宸也未恼,他单听完,稍想了一阵,而后尾随她踏上马车。 风如归有些诧异,九宸坐在她对面,说:“小姐说得有理,唯心不净,才眼不明,方觉其身不正,是我狭隘了!” 风如归未有回话,想来,她亦觉得,方才突如其来的气性,属实不合时宜。 ◎最新评论: 完 第38章 ◎打雷了◎ 祁阳城是边远小城, 并不十分大。进城以后,九宸率先将风如归带去韦家旧仆居所,但那仆从显然并非韦家心腹,只知前数日韦家老爷得了封信件, 之后便急匆匆地要走, 至于他们去了何处, 那仆从并不知。风如归佯做失落,九宸劝她不必灰心, 在未得韦家消息前,可放心在庄里住下。 风如归向他道谢, 九宸约莫是为宽她心, 说:“小姐难得进城一趟,正好四处转转。” 风如归颔首应是,两人遂往热闹的街市上去。想来, 九宸在祁阳城颇有声望,街上人见着他,都要客气唤一声“庄主”, 九宸点头向他们致意,有一上了年纪的婆婆路过, 说:“庄主与夫人逛街啊?” 九宸否认,说:“小姐是客!” 婆婆道:“不是夫人么?老妇眼拙了,庄主莫怪!” 第50页 九宸笑说无事,那婆婆遂递来一把枣, 说是家门前树上长的, 早晨挑来街上卖, 就剩了这么几颗。九宸将枣接过, 挑了几颗大的递给风如归, 说:“小姐尝尝吧,魏婆婆家的枣,可是远近闻名的甜!” 风如归拿了一颗咬了一口,说:“好吃!” 九宸亦拿起颗枣吃起来,风如归问他:“城里人都识得庄主么?” 九宸说:“小城偏远,不常有外人,一来二去,便都熟了!” 风如归说:“看起来,他们都很敬重庄主!” 九宸道:“都是乡亲,相互帮衬的情况时而有之!” “真好!”风如归叹,“我从前,就很向往这样的日子!” 说话间,两人到了一首饰店前,九宸停下脚步,说:“小姐进去看看吧!” 风如归遂与他一同往里,店中生意尚可,有几个姑娘正在挑选,见着九宸,她们纷纷向他致礼。案台后的掌柜也迎上来,九宸让他忙自己的,他与风如归随便看看。掌柜低声应是,转而去招呼那几位姑娘。 风如归只看,未选,她似乎看中了一支玉簪,却并未出手去拿。 九宸将那簪拿起,在她发前比了一比,说:“这颜色很适合小姐,小姐试试?” 风如归点头,九宸替她将簪插上,说:“此簪精巧雅致,小姐戴着好看!” 风如归对镜照了一照,却是将簪取下,九宸接过发簪,问:“小姐不喜欢么?” 风如归摇头:“我此回出门并未带多少盘缠,已无银钱采买这些俗物了!” 九宸遂将簪放下:“是我思虑不周了!” 风如归又四下看了一看,随即打算出门,哪想,走到门口,忽听得掌柜唤:“庄主留步!” 九宸顿住脚步,风如归随之停下。掌柜拿着方才那簪走到两人面前,对风如归说:“小人见小姐欢喜此簪,有意将它赠与小姐,请小姐务必收下!” 风如归有些错愕:“我与掌柜初次见面,怎能受此大礼?” 掌柜道:“小姐能来,已是有缘,小人做的从来都是长久的生意!” 风如归一听,懂了,他这是在暗示她,往后若要购置首饰,可以来他这处。风如归遂不再拒绝,掌柜将那簪递到她手中,又转身去照料其他的客人了。风如归拿着簪出门,说:“祁阳城中人,可真是好客!” 方才两人进店时,外面尚有日光,这不过片刻的功夫,天上竟拢了阴云,且隐隐地似还落下了雨点。下人在后为二人撑伞,九宸大约觉得有碍他们说话,将伞接过来,撑过风如归头顶。九宸说:“小城多讲的是人情,一支簪换来小姐盛情,店家赚了!” 风如归适才想起他进城的目的,他一直与她四处闲逛,几乎已将街市逛完。她有些过意不去:“庄主还有正事要做,就不必特意陪我了!” 九宸说:“我的事已做完了!” 风如归很诧异:“何时做的?” 九宸正要说话,天上忽起一道惊雷,风如归吓得一抖,手中簪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然雷声未止,很快,又起一雷,风如归惊呼出声,下意识往九宸靠近几分。片刻后,雷声过去,九宸蹲下身,捡起那两截玉簪,说:“小姐怕雷?” 风如归脸色惨白,未来得及回话,大雨已肃然落下。 冬日雷重,雨寒,风如归站在伞下,强作镇定。 “我夫人……也怕雷!”九宸说。 九宸领着风如归重回首饰店,掌柜将他二人迎进屋,说这天变得快,想来这两日会雨雪不停,说着,还递过来了茶水。九宸将断裂的玉簪递给掌柜,说方才被雷惊着了,不小心摔了,让他帮忙修补。掌柜拿着簪下去,让九宸与风如归有事叫他。 风如归捧着茶碗,一直未说话。 九宸说:“下过雨,山路太险,今夜,约莫要在此歇宿了!” 风如归这时才抬眼:“等雨小些,我们去寻间客栈吧!平白搅扰店家,总归不好!” “无妨!”九宸说,“店家与我相熟,倒是小姐,这大冷的天,不宜在外奔波!” 风如归未再说什么,她将茶碗端到嘴边,饮下一口热茶。 掌柜果然为他二人收拾了两间客房,连戌菱及一众下人也一并安置妥当,店中后院当不如鹤梅山庄,因此九宸与风如归相邻而居,风如归屋里有什么声响,九宸都能听得分明。冬日雷不似春日连绵,但沉寂下去亦会偶尔响起几声,每逢雷起,风如归都会从梦中惊醒,缩在角落动也不敢动。九宸当然听得动静,可他只是出来看了一看,终究没有敲门。 这样寂寒的雨夜,朔光悬在半空,亦觉天地广阔,雨雪薄凉。清晨,雨停,却又窸窸窣窣地飘起了雪,夜里落的雨水结成了冰,一打开门,便见千里雪飘,万里苍白,层层叠叠的屋宇和楼阁全裹上了层晶莹。 九宸撑伞站在风如归门口:“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风如归前半夜几乎不曾入眠,是后面雷停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阵。可她仍旧点头:“还好!” 九宸道:“店家已为我们备了早食,小姐一同过去吧!” 风如归遂与九宸前往客厅,九宸不曾提起昨夜起雷的事情,风如归却也低着头,一个字不说。两人之间本未发生什么,但此一路,却似莫名生出隔阂,风如归身子偶尔会露出伞外,有雪落在她肩头,九宸欲要替她拂去,她都会退开身,自己将雪打落。九宸微有惊愕,旋即带出浅淡的笑意,他与风如归相处,从来客气周至礼貌得体,此回也未例外,只是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惊惶和伤情。 第51页 ◎最新评论: 【想看女主的故事,不想看别人的,女主成配角了】 完 第39章 ◎朔光碰到旧友了◎ 中午时分, 雪停,九宸令人先去探路,得知上山路并无险情以后,提议回庄。风如归未有反对, 于是二人如来时般共乘一车, 戌菱亦在其中。风如归有意将视线挪开, 九宸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大概不知从何说起, 外面有下人递进来个暖炉,说是店家看风如归身子弱, 特意备的, 九宸将暖炉接过,递给风如归,风如归接了, 道了谢,仍旧将目光转至别处。 此种莫名氛围,戌菱颇有不解, 但碍于九宸,她未有询问。车马很快离开街市, 拐上山路,戌菱原本悠然闲适自得其乐,忽地神情一凛,风如归注意到她动静, 问她:“你怎么了?” 戌菱神色颇为紧张, 她看向风如归, 说:“我……我可能需要小解……” 九宸有些尴尬, 让下人停车。戌菱“蹭”地一下往外跑, 风如归问:“用等你么?” 戌菱道:“不用,回庄的路我识得!” 风如归遂放下车帘,与九宸说:“庄主,我们先走吧!” 九宸不放心:“要不,还是等等她吧?山野之间,她一个弱女子,总归不安全!” “不用!”风如归说,“她会回庄的,庄主不用担心!” 九宸只好令人启程。 戌菱离开,当然不是因为要小解,只不过有九宸在,她只能胡乱扯个理由,风如归显然看出她的用意,才坚决不让九宸等。九宸不知她的打算,可这点小把戏,却瞒不过朔光。朔光在风如归身上施下个术法,立刻紧随戌菱而去。而戌菱也确然不负所望,状似在山林间胡乱穿行,实际却是往人烟罕至的深山里去了。 戌菱并非常人,因此速度极快,朔光紧随其后,有过上次可离的教训,她半点不敢轻敌。大约也是因她过于专注,竟未注意到枝丫积雪的树上,竟站了个人。那人见她飘过,唤了声:“朔光?” 朔光顿住脚步,回身:“玄夜?” 玄夜微一笑:“竟真的是你!” 这玄夜是九天之上的将仙,很久以前便与朔光熟识,从前天下未定时,他带天兵平四海踏五洲,扫除过许多祸患,后来天下太平,三界秩序井然,他这以征战见长的神仙就没了用武之地,于是他虽高居九天,却跟冥帝一样闲得发慌,没事就往人间妖界乱跑,美其名曰是为了维持三界秩序,将一切可能的隐患扼杀在摇篮,实际大约也和冥帝一样,纯属无聊罢了。 朔光也一笑:“你怎么来人间了?” “我听说近来凡间有异,便来看看!”玄夜到她近前,“你呢?堂堂冥君大人,不在冥府待着,这慌里慌张的,是为何?” “没什么!”朔光望了望戌菱离开的方向,“就是近来人间的异常影响到了冥府,冥帝他老人家担心闹出什么祸事,便让我来查查!” “方才那女子,与人世的异常有关?”玄夜后知后觉,“那我岂不是耽误你做正事了?” “没事!”朔光说,“我本来也已给她施了术,她跑不掉!” “那你怎么还……”玄夜有些不解。 朔光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找点事做么?” 玄夜一听,懂了,他们这种活了数千年的神仙,都有这么个共同点,因为术法高强能力卓绝,许多复杂的事都变得简单且无聊,为了找些乐子,他们常常返璞归真,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处理事情,这样既可以耗去漫长的时光,又能够让枯燥的生活多点趣味。朔光选择跟着戌菱来查仿魂之事,就有这个因素在。 老友见面,亲切非常。粗粗算来,她二人当有几百年未见了,不是人世的几百年,是仙界的几百年。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像凡人一样,找个酒肆,烧上一壶热酒,在漫天风雪的映衬下把酒言欢。席间,玄夜问起,她黄泉的两个姐妹哪去了,因为据他所知,自朔光定居冥府以后,孟婆云山与鬼差可离就几乎与她形影不离,但今时,他却只见着了她,未见着那两人。朔光如实以答,但因为过程稍显复杂,她选择了简便些的说法。她说:“可离去杀人了!” 玄夜愈显错愕:“杀……杀人?” 朔光点头:“对,有些不该存在的人,杀了了事!” 玄夜显然并未完全懂:“我竟不知,冥君的工作,几时还有这些了!” 朔光饮下一杯酒,未打算过多解释。玄夜于是又问:“那云山呢?” 朔光道:“她回冥府去查一个凡人身世了!” 玄夜更为不解:“你们……要探个凡人身世,用得着回冥府么?尤其是你,我记得,你最擅长搜集他人回忆,然后通过其回忆,探知过往种种!” “话是这么说没错!”朔光说,“但通过读取回忆来查探过去的方式,我不想用在凡人身上!” “为何?”玄夜问。 “凡人……也有尊严的吧?”朔光眼光有些迷离。 玄夜显然被她说糊涂了:“这和尊严有什么关系?” 朔光道:“凡人力弱,生于世,本已是任人宰割,唯独能自己掌控的,只有短短几十日人生,这几十日里,他们有悲欢,有苦乐,有他们的执念和不甘,我若未经他们同意强行探取,便是让这些全赤裸裸地展示在我面前,哪里还有半点隐私?可他们也是生灵啊,他们也应该有隐藏秘密的权力!谁愿意让人读取自己的记忆呢?你也不愿意的,对吧?” 第52页 玄夜似乎理解了:“所以,你虽然擅长探寻记忆,但你要的那些记忆,全都是凡人主动给的!” “有得必有失!”朔光说,“他们要在来世完成今生未尽的执念,总得付出些代价!” “这我倒是理解!”玄夜说,“只是,你们去冥府查生死簿,不一样是在未经凡人同意的情况下,查探他们的过去么?” “生死簿不完全一样!”朔光摇头,“生死簿是卷宗,如同人世的户籍簿一样,只记载了凡人大略的生平,不会细节到每一时、每一刻、乃至每一瞬的选择和心情,我们即便调阅,也仅知他曾做过什么,至于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们不得而知,就好比,当初青女弃你而去,不知情的人查到此事,约莫会以为,她待你无情,可……事实怎会是如此呢?”朔光说着,饮下一杯热酒。 玄夜听着,笑了:“我懂了,生死簿记载的是事件,但事件背后的因由,记忆里才有!” 朔光对他这理解力表示赞赏,玄夜虽然弄懂了她的行事逻辑,也觉得她们如此,算作大爱,毕竟那满天的神仙,没一个人考虑凡人尊严的问题。然几杯酒下肚,他依然忍不住感叹:“你们三人,行事还真是独树一帜!” 朔光回以一笑:“这不是三界皆知的事情么?” ◎最新评论: 完 第40章 ◎风如归又看到了往事◎ 半日过去, 玄夜与朔光告别,朔光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他只道和往常一样,在人世乱逛, 若见着什么反常的灾祸, 顺手便处理了。他问朔光意欲如何, 朔光说手头这事查完了,自然是要回冥府。两人相互作别, 在分手前,几乎同时开口: “你找到他了么?” “你找到她了么?” 玄夜先一笑, 说:“她身魂俱损, 难入轮回!” 朔光亦一笑,说:“我在冥府守了这么些年,亦从未见他一回!” 两人都未说出名字, 但彼此都知对方说的是谁,以及,两人虽都笑着, 但酒气晕染的笑容里,却藏着比飞雪还深的寒凉。玄夜离去, 朔光追随戌菱回到鹤梅山庄,方才她虽与玄夜叙旧,戌菱这边的动静她亦探得分明。戌菱入山以后,好似什么都没做, 单在一棵百尺高的老树前拜了三拜, 之后她抄近路返回山庄, 风如归与九宸亦未到多久, 她紧随着风如归回房, 确保四周无人了,方与风如归说:“我被人盯上了!” 风如归很惊异:“可知是谁?” 戌菱说:“单知是仙人!” 戌菱说的这仙人,想来应是朔光。先前在晋国,戌菱甩掉可离,还解除了可离施在她身上的追踪术,那时她当已有警觉,中间那两年,朔光与可离回了冥府,她或许放松了一阵,但近来朔光又跟她许久,还在她身上种下数道术法,以她的能耐,应该是能察觉得到的。故,朔光对她这话并不惊讶。 朔光惊讶的是,风如归竟然十分淡定,以朔光对凡人的了解,她们大多敬鬼神,却又不愿信鬼神,尤其是不愿相信鬼神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即便当真有鬼神现身,他们首先的反应也应该是怀疑,甚而觉得自己是做了梦,起了幻,可风如归全未如此,她听到“仙人”二字,竟似早有预料一般,直道朔光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戌菱对风如归说:“我会尽力护你,但,那毕竟是仙人!” 风如归垂眸:“我明白,你已帮我许多了!” 戌菱道:“你尽快吧!早些探得结果,我也好早些脱身!” 风如归默了一默,说:“好!” 大约是因朔光的存在,风如归行事明显急促起来,从前她所言所行,皆在客居人家应有的礼数范围内,偶尔唐突,也能以“无意”“不知情”等理由化解。然那日之后,她几番刻意去寻灵宸,灵宸已与她相熟,不似最初那样生分,于是她有意无意地,总会在他面前提起凌霜院,灵宸也不负她所望,当真颠颠地把她往凌霜院里带。 凌霜院的陈设约莫是与从前没什么差别的,风如归对此处似极为熟悉,她每到此,都会趁着灵宸不注意的功夫,将其中物什拿起探看,灵宸尚小,没有那么多心眼,自然也发现不得。风如归因此将里间东西看了个遍,可数日过去,看她的样子,应是未曾探到她想探之事。 这日,风如归照常与灵宸来到凌霜院,灵宸像献宝似的从柜子里拿来双鞋子,鞋子尚未完工,上面还插着针,绕着线。灵宸跟她说,这是他娘为他做的,可惜还未做完,娘就走了。风如归显然对这鞋有印象,她将鞋接过,一面探看一面安抚灵宸。灵宸却也并未伤情,他将鞋好好收起,重新放回柜子里,说:“我知道娘心里有我就行了!” 风如归有些难过,这时灵宸忽然慌张起来。风如归蹲下身问:“发生何事了?” 灵宸绷着个脸,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阵,说:“我的长命锁不见了!” 接着,便有了哭腔:“那是娘留给我的东西,我不能没有它的!” 眼看着他要大哭,风如归道:“你别急,我帮你去找!” 灵宸眼里擒着一汪泪,他用手一抹,说:“我也去!” 于是两人立刻去寻,今日她们走过的地方不多,据灵宸所说,在前院刚遇着她时那长命锁还在,他不过就在院里玩了阵,再来到这里,就找不到了。风如归于是首先将凌霜院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可都未果,眼见外面风雪正大,她让戌菱看着灵宸,她出外去找。灵宸眼泪汪汪地应“好”,风如归遂披上斗篷,连伞也未撑,便一头扎进了雪里。 第53页 方才她去找灵宸时,尚未落雪,那时地上虽有积雪,却并不会掩埋何物,然这时雪已落下一层,若那长命锁落在高处,埋得浅,尚还好找,可若落进个沟里,再被雪一埋,要寻到恐怕难如登天。风如归不想看灵宸落泪,因此任凭风大雪大,她始终未曾言弃,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时辰后,她在前院的一簇花旁看到点金光,于是顺着扒开雪,果然见着一孩童带的长命锁。她难掩喜色,将锁捡起,可刚将它拿在手中,她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一时间,她似失魂一般,眼中骤然没了神采。 后面戌菱寻来了,她唤她:“小姐,小姐?” 风如归适才回神,戌菱扶她起身。她问她:“不是让你看着灵宸么?” 戌菱说:“九宸见他久未回屋,怕他受寒,去将他接走了!” 风如归说:“那这锁呢?他不要了么?” 戌菱说:“九宸已命下人去寻了!” 风如归未再说什么,她拿着锁要给灵宸送去,戌菱说她既已寻到,不急于这一时,或者让她去送。可风如归似完全听不见般,非要去。戌菱劝不住,所幸,她未走出太远,九宸已寻来了。九宸从下人手中夺过一把伞,快步到她面前:“这样冷的天,小姐怎冒雪出来了?” 说着,要替她将身上雪拂去,风如归退开半步,将长命锁放在他手中,说:“灵宸的长命锁,你替我给他吧!” 说完,她脚步匆匆往住处去,九宸原想要追,可戌菱看出风如归的异常,将他拦了。九宸只好将伞递给戌菱,嘱咐她要好生看顾风如归,切莫让她受了凉。戌菱颔首应是,紧随风如归而去。 风如归回到房中,坐在镜前出神。 戌菱递过来个暖炉,问她:“可是又看到什么了?” 风如归将暖炉抱在怀里,说:“我可能……真的是自杀的!” 戌菱有些诧异:“你不是说,你不可能会自杀么?” “可……”风如归说,“我看到那一刻的我,真的是太崩溃了!” ◎最新评论: 完 第41章 ◎风如归早该死了◎ 戌菱问她何出此言, 风如归遂将方才所见仔细说起。原来,那长命锁确实是风如归所赠,只不过赠锁之时,她已临近身死, 因此并不能记得。 她当时是灵桑, 九宸的妻子, 因为九宸母亲误会她与他人有染,九宸亦不肯信她是清白, 竟在她几近足月之时,以照料家中生意为由愤然离庄。 有孕之人本就心思复杂, 且脆弱, 九宸不在的日子里她整日胡想,时不时就让人去问他是否回来,可得到的结果当然是没有, 她觉得九宸是怪她所以不愿见她。后来她几乎都有了幻觉,她看到九宸怒气冲冲骂她是□□,九宸母亲也说像她这样的女子就该浸猪笼, 几番刺激之下,她竟比预期早了半月生产。 本来, 生产是喜事,可对她来说,却是噩梦。 她方才通过长命锁看到的,就是那一段她遗忘掉的噩梦。 那也是冬日, 外面寒风呼啸, 碎雪满天, 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终于顺利产下灵宸。可她实在太累了, 睡过去一阵,迷迷糊糊地只听见个小孩在哭,她在梦里觉得这哭声特别悦耳。她甚至都想好了,等九宸回来,她把灵宸抱给他看,再告诉他,她真的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那时九宸一定会信她。 之后不久,她醒了,她让丫鬟把长命锁取来,接生的婆子把灵宸抱到她面前,她把他接在怀里,仔细替他将长命锁戴上。 戴完了,她仔仔细细瞧着他的脸,忽然间怔了:“你们看他,是不是和九宸不像?” 丫鬟们本想宽慰于她,可细看过一阵,确实不像。她就近抓住个丫鬟,说:“你帮我看看,他和九宸,长得像么?” 丫鬟被吓得很,又不敢实言,只好说:“小少爷才刚出生,尚未长开,看不出少庄主模样,也是正常的!” 她又低头看向灵宸,她大约是想找寻一些他和九宸相似的痕迹,可看来看去,越看越不像。九宸那时已经怀疑她背弃于他了,他的母亲甚至说过她腹中怀的是别人的杂种,她想起丫鬟跟她说,她生产完以后,老夫人瞧小少爷就瞧过一眼。 她顿时变得特别恐慌,她原想九宸或许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会不去理那些流言蜚语,可现在一个不像他的孩子出生,却反而印证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辞。她禁不住流下眼泪,抱着灵宸,又不敢伤他,又恨不能怪他,她看着他脸,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像呢?你为什么不像他呢?” 灵宸哪里晓得什么?被泪烫着了,就扯着嗓子哭。 她替他拭去泪水,小心翼翼地哄他。可她自己却止不住泪。 刚出生的小孩,多嫩啊!她没有注意到,她的手落在灵宸脖颈处,竟压得他满脸通红。旁人看来,就像是她接受不了灵宸长得不像九宸,想要将他掐死了事。接生的婆子害怕出事,一面细声安抚于她,一面小心靠近她,然后趁她不注意,一把将灵宸抢走。她手中忽地一空,出于本能,她下意识扑过去,丫鬟们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她摔到床下。 婆子抱着灵宸走了,丫鬟要去扶她,她抓着她们问:“为什么他不像九宸?” 丫鬟们哪里还敢说话,她几乎疯了一般,大喊:“为什么啊!” 第54页 是啊,为什么呢?三界的规则里,父母孕育子女,其肉身必然与父母相似,虽然这些相似并不一定特别明显,但多多少少总能看出几分。朔光猜测,那时灵宸与九宸不像,大概真是像丫鬟说的那样,因为灵宸太小,许多特征尚未显现,因此肉眼去看,才看不出相似处。 本来这也不算大事,等过些日子,灵宸长大些,一切就都明了了。可那时的灵桑实在太害怕了,庄里的传言,九宸的冷落,老夫人的愤怒,这桩桩件件都指向,偌大一个鹤梅山庄,根本无一人信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九宸解释灵宸不像他的问题,她甚至一想到九宸,就觉得惊慌。她瑟缩在墙角,抱着头,不停地哭,不停地说:“为什么会不像呢?为什么他会不像他啊!”哭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灵宸本不是九宸的孩子。 “后来呢?”戌菱问。 “我只看到这些!”风如归说,“长命锁里的信息,只有这些!” “所以你是觉得……”戌菱说,“你可能是因为受不了打击,就想不开,自杀了?” 风如归说:“你不知道,方才我通过长命锁回到当时,心里有多绝望!” 戌菱虽然觉得不至于,但仔细想想,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那时她才刚生产完,且往前数月,庄里流言已然甚嚣尘上,她在鹤梅山庄孤苦无依,就连九宸,也当不了她靠山。她已一个多月未见九宸了,她唯一能想出的九宸不肯见她的理由,就是因为他不信她。她的希望只剩下这个孩子,可最后发现,这个孩子会成为横在她与九宸之间的山,扎在她和九宸中间的剑,难以逾越,却又锥心蚀骨。如果九宸也觉得,这孩子不是他的会怎样?她不愿想,也根本不敢想。带着这样的恐慌,这时的她忽然想不开,属实也算人之常情。 “所以,你现在如何打算?”戌菱问。 “我不知道!”风如归说。 “如果你当真觉得,你当初是自杀,那你留在山庄,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戌菱说。 “我不知道!”风如归依然说,“我不觉得我会自杀,可我看到的这些,却又分明指向,我就是自杀!”风如归的身子在抖。 “没事的……”戌菱把手搭在她肩上,似安抚于她,“你若觉得还有疑虑,我可以陪你继续查,就算最后查出,你当初确实是自杀,也已经比你预想的结果,要好太多了不是么?” 风如归抬起眼,她通过镜子看向戌菱,戌菱拍了拍她肩,示意她安心。风如归复低下眸,伸手握住她手,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看起来,风如归再回鹤梅山庄,应该是为查自己的死因。一个人死时,会出现短暂的记忆空白,因为太痛苦,或者太恐惧,亦或是不甘心,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会出现这种症状,也并非所有人忘却的时间都一样长。风如归约莫就是忘了死前之事,越是靠近她死亡之时,她记得越不清楚,像灵宸长得不像九宸一事,于她而言可能过于痛苦,她的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干脆将它过滤掉了,因此她对这一段往事完全没有印象,甚至都忘了,她曾给自己的孩子送过这一副长命锁。 事情是捋得顺的,风如归也实在可怜,那样的境遇下,一个女人被指控污名确实无能为力,偏偏连老天都不帮她。只是,朔光想不通,这整件事里戌菱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风如归为何会死而复生?她一介凡人,以物忆事的本事又是如何来的?倘若她也是万花祠里造就的一个魂魄,她的本体又为何没有归于冥府?三年过去了,她如今再以另一个身份回来,当真单单只是为查明自己的死因么? 这个故事太简单了,简单到朔光不得不推翻自己之前的猜测。她原本以为,万花祠的目的是要让天下大乱,所以才会费心杀死孟挽之,杀死长奉,令晋国和云国都不得安宁,如今他们的手伸到离国了,风如归就应该是可以搅乱离国的道具。可事到如今,已知的信息里,风如归不曾牵连皇族,九宸亦不曾染指权势,他二人不过是对平凡的商贾夫妻,在多年前,因为一场莫须有的误会而天人永隔。此一事,与孟挽之和漓月,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或者,原本,朔光就猜错了? 朔光颇有些迷茫,幸而,她没有迷茫太久,因为很快,云山就从冥府返回了人间。人世已过去将近一月了,但云山去冥府,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里,她查到了几则至关重要的讯息。 是时,朔光在屋顶看着风如归对着雪景自怨自艾,云山出现在她身边,说:“可以动手!” 朔光不解,云山解释:“风如归,也就是灵桑,早在三年前就该死了,可她不知为何捡回一命,她身体里确实是她的灵魂没错,可她的命数,早尽了!” 对于命数已尽,却因各种原因滞留人间的人,她们有权力取回其性命,迫其回冥府。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不用管她死活?” 云山点头:“这是我们的职责!” “稍微有一点残忍!”朔光道,“不过她既与戌菱一起,想来,应与万花祠的事脱不开关系,她因此而死,也不算冤!” 朔光作势要出手。 “哦,对了!”云山又说,“还有一事,你一定感兴趣!” 朔光问:“什么?” 云山说:“先前,我们不是查得,在灵桑孕期时,鹤梅山庄里有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没有人敢提,可大家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么?” 第55页 “对!”朔光说,“他应该就是被怀疑与灵桑有染的人!” “你知道他是谁么?” “是谁?” “离国太子!” ◎最新评论: 完 第42章 ◎风如归救了戌菱◎ 大雪纷飞, 红梅零落,一眼望不尽的白里裹挟着耀目的红,梅影伴着雪色,在料峭寒风里飘飘洒洒, 就在这样的飞雪和花雨中, 一女子被打得摔在地上, 痛呼出声,她的声音被风声吞噬, 但她嘴角已有血迹,她面前不远, 有一身着红衣之人步步逼近。 地上的女子正是戌菱, 她面前的红衣女子,自然是朔光。方才云山将查得的信息悉数告知于她,她觉得没必要等了, 于是在戌菱去给风如归换茶之时,在她面前连出一个通道,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自己走到后山。朔光纵然已不用管风如归死活了,可鹤梅山庄人数众多, 她在那里动手,影响实在不好,她想着这大雪的天,后山应该不会来人, 且这梅林属实漂亮, 因此, 才将战场定在此处。至于云山, 她觉着对付个戌菱没必要脏了两个人的手, 所以只在一旁看热闹。 “竟然是你——”戌菱撑起身子,恨恨望着朔光。 先前在晋国时,朔光与可离已与她交过手,她那时以为,她们是肃明帝的手下。 “客套的话就别说了!”朔光向她走去,“我想知道,你跟着风如归做什么?以及,万花祠在哪?” “呵——”戌菱冷笑,“你不是仙人么?仙人要知道什么,还用得着我说?” 朔光想了一想:“你说的对!”说着,她又要动手,只不过这回,她并非是要打她,她是想要施探寻记忆的术法,通过戌菱的记忆,来找到问题的答案。朔光纵然心有恻隐,不会对凡人施展此术,但显然戌菱并非凡人,且她做的事,明显是违逆天道的大事,对她,倒不至于太有原则。 强盛的光波朝戌菱击去,戌菱感受到压迫着急地想要躲闪,可她尚来不及,风如归已冲过去拦在她身前,朔光立刻收回术。风如归说:“我知道你是仙人,我也不敢与你抗衡,只是,你若要杀戌菱,就先杀了我!” 朔光本没有要杀戌菱的意思,风如归这一说,倒把她听笑了。 “我本来觉着你可怜,想留你几日,你既然自己冲出来,那就别怪我了!” 风如归约莫未想到她会这么说,戌菱显然也十分惊诧。 “如今仙人,竟可以随意取凡人性命了么?”戌菱问。 朔光道:“仙人是不可以随意取凡人性命,可她风如归的命,我却可以取!” “风如归是凡人!”戌菱喊。 “她是凡人,可她三年前命数已尽!”朔光说,“换句话说,三年前她不该在这世上了,我让她多活了三年,已算是仁至义尽!” 戌菱大约不知这其中纠葛,一时颇为错愕。然风如归却很快懂了。她冷冷一笑:“呵,命数!什么算命数呢?仙人你为我定的人生,便算是我的命数么?在那样的命数里,三年前,我就应该上吊而死了对么?” “你的命不是我定的!”朔光说,“但那次悬梁,你确实应该死了!” “仙人也说是应该!”风如归道,“我既然没能死成,有人出手将我救下,不正说明,我的命数里,本该有此大运么?仙人给我的命里写漏了这一环,但我理当有此造化,仙人又凭什么一定要取我性命?” 朔光没有回话,前生因,后世果,这本该是三界的法则。 “就因为我是凡人,所以你们让我生,我便生,你们让我死,我就必须得死,对么?”风如归望着朔光,“可是,凭什么呢?” 朔光沉默了一阵,她蓦然想到个很久远的场景,她被围困在人群中,说:“就因为我是妖,所以你们要我死,我就得死,是么?” “我可以不杀你!”朔光说,“但你身后这个女人,我不能放!” “你不能杀她!”风如归挡在她身前,“她是我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朔光一时有些迷惑:“你不让我杀你,又不让我杀她,未免得寸进尺了吧?” 风如归语塞,朔光又道:“再说,我几时说过我要杀她?” “你若不是要杀她,方才……” “我不过是想知道些事情而已,她不肯告诉我,我只能自己动手!” 风如归回眸望向戌菱,戌菱冲她点头,似乎是要她放心。 风如归终于撤开身,朔光立刻出手,一道煞白光芒冲进戌菱额头,但很可惜,她的记忆一片空白,别说是万花祠了,就连她方才吃了什么,朔光都看不到。 “你本事当真不小!”朔光收手。 “呵——”戌菱道,“就仙人这点把戏,主人早预料到了!” “哎……”朔光叹口气,“我本来不想杀你的,可你实在是太不配合了!” 朔光说着,再度朝戌菱逼近。然那风如归一听朔光起了杀心,竟然冲过来抱住她,冲戌菱喊:“你快走!” 戌菱这时已踉跄起身了,她捂着胸口:“仙人纵然杀了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信息!” 风如归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十分着急:“戌菱,你快走啊!” 朔光稍有些无奈,本来风如归这一命,她就可以一并带走,她不对她出手,已算是心怀仁慈。可她实在太不自量力了,她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拦得住她呢?她手中一紧,一条细长光绳从戌菱脚底窜起,像藤蔓一样爬满她全身,戌菱奋力挣扎,可越挣扎,光绳缠得越紧。 第56页 朔光看向风如归:“还不放手?” 风如归赶紧松手,她跪在朔光脚边,说:“仙人,我求您放了戌菱!” “放不了!”朔光说,“我说了,有些事,我必须得知道!” “仙人想知道什么?”风如归说,“若是与我有关的事,只要你肯放了戌菱,我都告诉你!” 朔光想了一想,风如归并非万花祠中人,她一定不知道核心信息,但近段时日,戌菱对她过于客气,说不准,她和万花祠主人有别样的交情。左右现在戌菱的嘴撬不开,倒不如先从她这里探一探,探到了她们能省许多事,探不到也不算太亏。 朔光遂又一动手,戌菱身上的藤蔓没了。戌菱显然并不想让风如归说,但她大约也知她拦不住,风如归回身让她先走,她恨恨看朔光一眼,“倏”地一下不见了。 ◎最新评论: 【感觉女主很弱的样子】 完 第43章 ◎朔光告诉了风如归真相◎ “与我说话, 不用跪着!”朔光将风如归扶起。 “仙人想知道什么?”风如归问。 “我想知道,当年,你为何没死?” “我在断气之前,为万花祠的主人所救!” “既然你被救了, 为何九宸眼见着你身死?” “万花祠主人救我时, 留下了我的幻影!” “你可知万花祠主人是谁?” “他抹去了我对他的记忆!” “这么说, 你也不知道万花祠在哪?” “我知道!” 朔光极为诧异,云山亦惊得出声:“什么?” 风如归吓了一跳, 朔光让她别管,只说那也是仙人。 风如归稳住心神, 说:“万花祠在南国, 死亡谷!” 朔光一笑,看来,她信风如归, 算是信对了。 “你只是个凡人,戌菱为何会紧随你左右?” “她受万花祠主人的命令,要护我周全!” “你既是灵桑, 回到鹤梅山庄,就不该有危险, 何须专人护送?” “我怀疑当年我的死,另有其因!” “你觉得……是有人谋害于你?” 风如归没有说话。 “你怀疑谁?” “九宸……和他母亲!” 这么一说,朔光懂了,若风如归当真觉得九宸和其母有害她之心, 她再顶着相同的一张脸回来, 无异于身入虎穴, 这鹤梅山庄于她来说, 当是世上最危险之处。只不过, 朔光不懂,她是九宸之妻,她凭什么会觉得九宸乃至其母,会恶毒到要取她性命? “因为……他们都不信我!”风如归说,“我不可能会自杀,可我死以后,他们从未调查过我死因,若非心中有愧,何至于急急忙忙将我草草下葬?再说,除他二人,根本无人有动机要置我于死地!” “你说除他二人,再无他人有动机杀你,那你觉得,他二人的动机是什么?” “仙人可知,他们一直以为,我与他人私通,就连灵宸,都是他人之子?” “知道!” “因此事,我已声名狼藉,他们为保岳家声名,自然容不下我!” “就……这?”朔光颇为不解,她其实懂得,人间重名,尤其是大家族,名声确实比命还重要,若是旁人这么想,朔光会以为理所应当,可风如归这么想,她委实觉得,她愧对九宸了。 “看在你尚算配合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吧!”朔光说。 风如归抬眸望向她。朔光道:“三年前,你确实没有自杀!但凶手不是九宸,也不是九宸母亲!” “那是谁?” “太子!” 风如归不解。 “你还记得,你为何会下嫁九宸么?” “记得!” “那你又是否记得,你与九宸离京以后,太子曾来过祁阳城?” “记得!” “既然都记得,你怎么就不想想,这些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风如归眸光暗下去。 多年前,风如归尚是灵桑。因其父是京中武将,大权在握,其年龄又与太子和几位皇子相仿,她家里人便觉得,她迟早要嫁进皇宫,纵是一朝为后亦未可知。她那时年少,不知嫁娶为何意,更不知情从何起,便也总嚷嚷着,她未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她爹不但不管,还觉得自己的女儿有野心,像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九宸与她相识以后,亦总觉得,她对太子芳心暗许,因此,他待她生情,却从不敢说。大约也是因他爹过于恃功自傲,皇上借平乱之机,令他远去云安一去不回,她家中荣光顷刻倾覆,在京中地位一落千丈,她曾说过要做皇后的话,赫然成了个笑话。后来,太子与几位皇子陆续成年,皇上亲自为太子指婚,她当然未能入选。这本也不算什么,反正她那时已知,她对九宸约莫已有了情义,没有御赐婚约,反而更好。可太子一婚,却让宫里传出消息,说皇上选太子妃时,有人递上了她的名帖,皇上瞥了一眼,说:“朕记得,她还尚未及笄,等她及笄之时,将她赐予翰儿吧!” 皇子岑翰,自小性憨,太医虽从未明言,但离国人人尽知,此乃痴儿。灵桑听闻,顿时急了,她母亲亦忧心忡忡,私下里拜托媒人为她说媒,希望在她及笄之前,为她定下婚约。可她之名,早传扬京城,皇上的话,也不光她们听得,因此京中贵胄虽说她德才兼备,到底无一人敢从皇上手中截胡。 第57页 眼看及笄日渐近,九宸来寻她,说是许久未见,想和她说说话。是时九宸已经十七,时不时要与父亲出外行商,此回便是出外许久,并不知皇上有意为她配婚一事。她将此事与九宸说了,九宸本打算说什么,可她太着急了,不停地念叨:“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不想嫁个傻子!” 九宸让她冷静一些,总会有办法的,她忽然蹦到九宸面前,说:“你还未成婚吧?” 九宸脸一红,说:“未曾!” 她说:“要不,你娶我吧?” 九宸并未拒绝,只不过稍想了一阵。她已慌了:“不会连你都不肯娶我吧?” 她退开身去,蹲在地上,几乎要哭了:“太子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没有一个人要我!” 这一番话,她说的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伤心有多伤心。九宸本来早对她有情,自然见不得她这样,于是他都没等回家与父母商量,就与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八皇子的,我娶你!” 灵桑一听,大喜:“真的?” 九宸点头:“真的!” 承诺娶她很容易,可兑现却很难。一来,他父母皆知,她少年心里便住了太子,二来,到底是从皇上手里抢人,他家一介商贾,少不得瞻前顾后。然九宸态度十分坚决,扬言若不能与她成婚,他宁可终身不娶。九宸家中本只有九宸一子,若他当真不肯另娶他人,香火便在他这儿断了。他父亲几番斟酌,终于答应上门提亲,但也说好了,但凡她家拒绝,他决不许提第二回 ,九宸满口应下。 于是,不久后,九宸父亲遣媒人去灵桑家提亲,灵桑母亲早为她婚事愁白满头,尽管仍觉得商贾之家地位太低,但想着至少家中殷实,九宸亦算得个好儿郎,她嫁过去总不至于太受委屈,便将婚应了。九宸当然十分高兴,灵桑也很高兴,但九宸以为,灵桑的高兴,单只是在庆幸自己不用嫁个痴傻的八皇子,而已。 婚期很快到来,灵桑父亲因为节度使的身份,未能亲临婚礼。 九宸将灵桑迎进门,至夜半时分,宾客散去。 九宸掀开她盖头,想了好一阵。他约莫不想他们的婚姻开始得这么突兀,想着或许往后可以细水长流,于是单只是像从前那样与她说了说话,说到无话可说了,他起身要走。 灵桑却忽然起身,冲到他前面先堵住了门。 九宸很错愕。她道:“新婚之夜,你要留我一人?” 九宸顿时慌了,她气哄哄道:“果然你本也不想娶我——你走吧,我不拦你!” 灵桑说着,去到梳妆台边,将头上的发钗一阵乱拔。 九宸从背后抱住她,说:“对不起,我错了!” 她回身看向他:“那你还走么?” 他将她拥在怀里,说:“不走了!” ◎最新评论: 完 第44章 ◎九宸来找风如归了◎ 后来的事, 就是原来云山探得的那些了,灵桑有孕,九宸心疼她,要带她来鹤梅山庄养胎, 他母亲不愿独留京城, 亦随着一同来了。起初还好, 母慈子孝,夫睦妻和, 九宸母亲待她,亦从未苛责。然那一年秋, 太子受皇命出京, 经由祁阳城时,在鹤梅山庄落脚。九宸恪尽地主之宜,然太子住下以后, 关于他和灵桑的传言竟不胫而走。 最初只是些风言风语,后来竟越传越真,甚至有人扬言亲眼见过。九宸母亲本就介怀灵桑属意太子之事, 而今听得这消息,自然信以为真。偏偏太子还从不避嫌, 总在众人面前忆起往昔,说什么他和灵桑本情意相投,奈何一旨圣令,让有情人天各一方, 如今见着她夫家良善, 心中多少有些慰藉。太子说这些, 必然是不合适的, 可他到底是太子, 再不合适,也无人敢当面反驳,九宸已算得护妻了,任凭对方位高权重,也依然直言灵桑如今已是他妻,年少时那些无关紧要的往事,不提也罢。 可能也是因为被拂了面子,此一回后不久,太子告辞离开。 九宸未有挽留,却将别离宴做得无可挑剔,席间太子饮了酒,也不知是刻意,还是当真只是巧合,席散以后,他竟稀里糊涂地跑到灵桑院子附近。灵桑有孕,九宸本未让她列席。然太子寻来,她纵是想躲,也躲不掉。 太子借着醉意,与她说,到底相识一场,别前总该见上一面。 灵桑是想避嫌,可他太子的身份压着,她也情非得已。 于是两人在后院园林里信步,太子酒气迷蒙,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灵桑听不出重点,只以为他醉了,说:“时辰不早了,太子早些回去歇息!” 她转身要回,可太子拉住她胳膊,一顺势,竟将她带入了怀里。 九宸见着的就是这一幕,在九宸眼中,那一刻的她与太子当真是情意绵绵花前月下。 九宸没有靠近,也未让人搅扰,他默然回到灵桑卧室,等她回屋。她回去了,可她绝口不提太子的事,她大约觉得那时误会已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却不知,九宸一直希望她能主动说起。那一夜九宸细心照料看着她入睡,可他自己却一夜未曾合眼。 要说,这种情况下,九宸纵是怀疑她,也情有可原,毕竟在九宸看来,她的心里从来只有太子。她曾设想过入主东宫,亦曾设想过母仪天下,还与他开玩笑说,等她做了皇后,她就让太子封他个官做做。九宸对这戏言记忆尤深,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信她。 第58页 他说:“灵桑是我的妻子,纵然她爱慕太子,她也不可能做负我之事!” 他母亲劝他,说他这妻子死性不改,还做着飞上枝头的春秋大梦,他严词阻止,说母亲若真不喜灵桑,便回京城休养,免得留在此处,无端气坏了身子,他母亲于是再不敢说一句;庄里下人说,少夫人攀龙附凤,一心纠缠太子,不过是看庄主身无功名,他听闻以后,只道山中野兽少食,若有人再乱嚼舌根,就丢进山里权当做善事,下人们从此亦不敢再提。九宸不是凶残暴虐的性子,但在这件事上,他未留一分商量的余地。 你说,若他知道,他这样全心全意护着的妻子,竟然怀疑他为保名节而杀了她,他会怎样? 他也是人,他也有心,他是灵桑迫不得已的选择,他可以接受,可他,也是会难过的啊! “你总说他不信你,可你,又几时相信过他?”朔光说。 风如归从不知九宸在她身后所行之时,一时有些惶然。 “他既然信我,为何太子走后,他从不肯见我?” “他不是不肯见你!”朔光说,“太子走时,他已收到消息,他父亲在异地出事,他作为家中独子,必然要去主事,那次事故尤其严重,他可能怕你会跟着忧心,伤了身子,才未与你说起。他离庄以后,时时记着你的生产之期,想着不管怎样,都要提前些回来,亲眼见着孩子出生。他也确实做到了,只不过,他没想到你会早产,更未想到,当他快马加鞭赶回山庄,看到的却是你高悬梁上的尸体……” “既然他问心无愧,为何要与我父亲说,我是难产而死?” “这个问题,恐怕,你得自己去问他了!” 朔光示意她往右边看,风如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风雪满天,那里梅染山头,簌簌风声之中,稀稀落落听得几声“小姐!小姐——” ——那是九宸的声音。 想来,是风如归方才突然离开山庄,又许久不回,九宸担心她出事,亲自寻来了。 风如归看着那片空旷,眼中骤然涌起了伤,想来,她亦觉愧对九宸吧! “最后一个问题,你以物忆事的本事,怎么来的?”朔光问。 风如归这时已很痴然,仍回:“万花祠主人给的!” “这东西不属于凡人!”朔光道,“你若想活,便将它还我!” “我也本不想要,只是——”风如归又要跪下,朔光将她拦了,“我想亲眼看看,太子是如何杀的我……”风如归咬了咬牙,“我不甘心!” 风如归属实是贪心不足了,就方才一番对话,她给朔光提了多少个要求了?要是可离在,约莫已气得将她给收了,不过,谁叫朔光是个善良的老神仙呢?对这些可怜人,她总抱着恻隐之心,因此,欣然应下,不光应下,她还告诉她,能让她看到直接死因的,唯有她生前用过的一套茶具,其中最重要的,是她最后用的那个杯子。 远处九宸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朔光匿去身形,说:“我不取你性命,但往后你是死是活,命往何方,就全看你自己造化了!哦对了,我还得提醒你,人各有命,可能,你贪了今生,就没了来世!” 朔光话落,九宸正好露出身形。那里有个山坡,于是风如归率先看到的是一把伞,旋即是九宸的脸,接着是他的手,他的身,直到看到他整个人。他们不是久别重逢,他们明明今日还见过,可这时的风如归看着九宸,却像经别数年,历尽艰辛才终于得见。风那样狂,雪那样猛,周遭赤红的梅花开得那样热烈,风如归驻足于雪山梅林,像是要用这一眼,看尽一生。九宸也看到了她,那一声未喊出的“小姐”散在风里,望向她的眼光,深长深长。 ◎最新评论: 完 第45章 ◎风如归和九宸和解了◎ 九宸快步过来, 他可能出庄也出得急,只带了一把伞,他将伞撑过风如归头顶,说:“小姐若要赏梅, 应等雪停了再来!”说着, 他伸手去为她拂雪, 可大约想到她先前躲过两回,在靠近她肩头的时候, 他手顿了一顿。 风如归当然没躲,他于是替她将肩上花雪拂去。风如归方才是得着戌菱的消息, 一时情急, 未来得及穿斗篷,这时,她已冻得唇齿发白。等雪清得差不多了, 九宸将自己穿的厚貉脱下,披在她身上,又细细清理她发上碎雪。 风如归缩着身子, 声音在抖:“你是特意来寻我?” 九宸以为她冷,侧身站在风来的一面:“小姐是客, 我当然关怀小姐安危!” 风如归站在那处没有动,九宸说:“小姐,天冷,回庄吧?” 风如归抬起眼, 说:“我不是客, 我是灵桑!” 九宸愣住, 但他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震惊, 他单望着她, 十分平静。 “你不相信?”风如归问。 九宸摇头,说:“我早知道!” 这回换风如归惊讶了。 九宸说:“我见你第一面,便觉得你是灵桑,只不过,我那时亲眼见着你死,今时重逢,我不敢认!” “既然不敢认,便是觉得死而复生的猜测过于荒唐,却为何还肯信?” “因为是你!”九宸说,“若是旁人,纵然有再多相似处,我也只会以为是巧合,可是你,我就宁可相信,这是奇迹!” 九宸所言不假,在风如归来庄上一段时日后,某一个雪天,他曾带人去开过灵桑的棺,当时跟着去的下人十分恐慌,唯恐惊扰灵桑遗体,令她不得安眠。九宸当然也很担心,可他态度很坚决,下人问他为何不让夫人安息,他说,他只是要证一件事情。下人们不得已只好开挖,挖出棺木来,是九宸亲自跳进去揭开了盖。三年过去,棺中当剩一堆白骨,可棺盖揭开,里头却只有些陪葬的饰品,哪里还有什么遗体? 第59页 当时朔光不知九宸埋的只是幻影,还以为是有人挖出了灵桑尸体,如今想来,大约是幻影入墓,其任务便算完成,因此才消失不见。下人们见棺中无人,吓得魂飞了三分,九宸倒分外冷静,他单沐雪望着棺木,清清冷道出两字:“果然!” 约莫从那时起,他已认定风如归就是灵桑,故而才会与灵宸说,风如归就是他娘,他娘从画里回来了,只是他娘离开太久,还不识得他。灵宸也懂事,直说要好好孝敬娘,莫要把娘吓跑了。是因此,灵宸才会突然肯跟她亲近,且她说什么,他都肯听。九宸心觉,她既然回来,必然是舍不下灵宸的。他那时并不知风如归要做什么,他单知,她想做的事,他不能阻,他唯有在一旁助她,等她得偿所愿,总有一日,她会肯认他。 “你就不怕,我根本没打算认你么?”风如归说。 “怕啊!”九宸说,“我特别怕,我还怕某天一睁眼,你又不见了!这些日子,我在你身边,不敢靠近,不敢远离,近了我怕你觉得我轻浮,怪我未将你放在心上,远了我怕守不住你,更怕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他轻叹,“灵桑,三年前,我不是有意要离开山庄的,我父亲在外遭人暗杀,几乎送掉性命,他不敢对外公开,他怕那时的我,没本事接下整个岳家,我也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心急,伤了自己——灵桑,我错了,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了,你原谅我,好么?” 风如归已然眼中噙泪,方才朔光单说他父亲出事,却未说他父亲到底出了何事,离国岳家,虽从无人入仕,但其商业版图遍布全国,甚至触及到临近的云国和南国,就连朝廷军需,也很大一部分来自他们,其主事之位自然常为他人染指。那次暗杀以后,九宸父亲虽然侥幸捡回一命,但从此落下顽疾只能卧床,九宸还太年轻,他虽是岳家理所应当的继承人,可单凭他,根本镇不住那些手握重要资源的老人,一旦这些人有异心,岳家百年家业将毁于一旦。为此,他父亲至今不敢公开自己伤重的真相,对外只说孩子大了,他该退了,可事实却是,他一直躲在一处偏远静辟的庄园里养伤,偶尔有人不安分了,他才出来露露面,镇镇场。 “你父亲出事,你去处理本是应该!”风如归别开眼,想把眼泪逼回去,“你又没错,何须道歉?” “不,我错了!”九宸说,“我不该留下误会来不及解开就匆匆离开,我更不该,让你独自面对生产,你那时候已经十分委屈,可我竟然还让你胡思乱想——我没有保护好你!” 风如归这时忍不住了,她流出泪来:“你既知问题症结在何处,为何我死以后,你不与我爹说出实情,非要说我是难产而死?你知不知道,你若不撒这个谎,今日的许多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对不起,灵桑,对不起!”九宸看她落泪,慌了。他手忙脚乱要帮她抹泪,她打开他手,不让他靠近。九宸说:“我原本是打算据实已告,可岳父他听闻你死讯,对我颇有怨责,我知他怪我本是应该,可以岳父那样雷霆的性子,我怕他知道实情,会对我们家族出手。那时父亲刚刚出事,叔伯们闻得风声已经蠢蠢欲动,你又身死,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岳父了!” “你没有力气应付他,就可以骗他,是么?”到这时,风如归的心结大约已解了,她虽说的是怪责的话,可语气里已完全没有怪责的意思。 “不是!”九宸低眸,“事关于你,我无论如何都不该有所欺瞒!” 风如归默了一默,说:“我爹他性子确实很急,那种情况,也不能怪你!” 她的声音很小,几乎要散在风里,但九宸听清了。他嘴角漾上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那簪是前几日他们在祁阳城,首饰店老板送与风如归的,只不过才刚出门,就摔成了两截。他把簪递到她面前,问:“这簪,你还要么?” 那簪已被首饰店的掌柜修好,用纤细的金丝缠绕,虽不似独玉时那样典雅,却因其巧手,反而多出许多贵气。风如归本来已不打算与他置气了,可她看到那簪,想到那日祁阳城里的事,无端又来了气性:“不要!” 九宸有些怅然:“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风如归说:“你既早知我是灵桑,我都说了我没钱了,你却连支簪都不肯送我!” 九宸把簪往前递了一递:“我这不是送你了么?” “这是店家送的!” “那店是我的!” 风如归噎住。 那日城中一行,九宸说是要去门店视察,风如归只看到他与自己闲逛,殊不知,这祁阳城中虽商户林立,却十有六七都是九宸家中产业,他在闲逛之时,已将该查的店全查了。离国百城,每一城中都或多或少有着九宸的铺面,祁阳城里还算不得多。 “店虽然是你的,你却也未亲自送!”风如归多少有些尴尬。 九宸叹口气,说:“我是想亲自送你,可我恍惚觉得,你在因从前之事怨我,我怕我送,你不肯要!” 风如归愣住,她从未说出她对九宸的怨责,她甚至以为,她一直隐藏得很好,她把对九宸的猜疑变作疏离,努力让自己扮做风如归以客居的姿态,可九宸待她何其在意?任凭她如何伪装,她的情绪,他都尽收眼底。她想到在祁阳城的那个夜里,她怕雷,半夜未眠,但九宸房中整夜燃灯,迷迷糊糊时还听到他那边有开关门的声音,想来,他该一夜未曾合眼。 第60页 终究,是她错怪了九宸。 她低下眸,靠近他一些:“你帮我戴上!” 九宸闻言,先是惊,后是喜,旋即靠近她几分,仔细将簪插在她发间。 风雪尤大,梅开愈盛,方才被朔光打落的花瓣已经埋进雪地,偶尔见着星星点点的红色,风一吹,又没了。风如归走在前头,九宸问她要去何处,她头也不回,说:“回家!”九宸于是立刻跟在她身侧,替她将山风阻隔在外,说:“好,我们回家!” 那两人愈渐远去,逐渐地看不清人影,冬日的山谷何其空旷,雪色映照的红梅何其艳丽,广阔天幕下,除那两串脚印,再无半点生灵存在的痕迹,很快,连那两串脚印也被雪掩去。云山收回目光,她方才一直坐在一棵巨树枝丫上,朔光在风如归面前隐去身形以后,也出现在了她身边,两人一起看到了风如归与九宸和解的全程。 “朔光!”云山说,“有一件事,我很困惑!” “你说!” “我在想,你是不是不知道,人间有一个词,叫富可敌国?” “知道啊!” “那你又是否知道,人间还有一个词,叫拥兵自重?” “知道啊!” “既然都知道,那你可知,太子为何要毁灵桑声名,最后还取了她性命?” ◎最新评论: 【为了权力呗,一下子就看完了】 完 第46章 ◎朔光她做了错事◎ “当然!”朔光说, “九宸是离国富商之首,其财力几乎能与国库匹敌,而灵桑父亲身为节度使,手中有兵, 原本这两人都为皇上效力, 纵是谁有异心, 也尚在掌握之中,可九宸与灵桑成婚之后, 这两人就连成了一体,一个有钱, 一个有势, 但凡他二人合谋,皇权将岌岌可危。太子当然不愿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污蔑灵桑不检, 九宸身为男子,必定会对灵桑不满,随后, 再命人除去灵桑,嫁祸给九宸。如此一来, 九宸怪责灵桑为妻不贞,灵桑父亲怪责九宸枉顾女儿性命,两人相互怨责,纵是翁婿, 也联不起手来!” “嗯!”云山点头, 表示认可, “所以, 你知道为何, 戌菱甘为奴婢,也要帮风如归查清当年死因了么?” “戌菱帮助风如归,应是想让风如归查出太子杀她——”说到这儿,朔光愣住了,“风如归要是知道杀她的是太子,那九宸和她父亲不就都知道了?他二人若知晓真相,岂不是——”朔光眼神一紧,“会向朝廷宣战?” 风如归虽然未死,可她是机缘巧合为万花祠主人所救,此一回她能侥幸逃生,下一回却不会这么幸运。太子杀过她一回,保不准不会有第二回 。九宸这般深情待她,她父亲又是远近闻名的暴虐将军,两人焉能将她置于险境? 若不想让她身处险地,唯一的方式便是复仇太子。 可太子是一朝储君啊,他们要向太子动手,必然得与朝廷刀兵相向。 战火一旦起,离国必然大乱,戌菱口口声声是要护风如归周全,可她的目的,还是要挖出往事,并以此为契机,让离国陷入动荡之中——万花祠终究还是要天下大乱,风如归的侥幸逃生,竟也是他们苦心下的一步棋。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云山说,“明明风如归还未查清真相,甚至以为自己当真是自杀,你只要将她那以物忆事的本事收了,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死因,这离国之祸,便算是解了!你可倒好,不光没有藏,反而一股脑地全告诉她了,还贴心地替她将能力保留,让她能亲眼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谁看到自己死时的惨状,会不恨的呀?她要恨了,你说九宸和她爹……会怎样?” 九宸富可敌国,风如归父亲拥兵自重。 一个有钱,一个有兵,朔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直觉天昏地暗! “你为何不提醒我?” “我看你说得起劲,不忍心打扰!” “可你不是很清楚后果么?” “对啊!”云山说,“可……与我何干?” “……”朔光在她面前,被风吹得无比凌乱。 朔光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她口口声声说要阻止万花祠,到头来,她全成了帮凶。她无比颓丧,想着可能这种悲天悯人救苦救难的大事实在不适合她,遂以要向冥帝汇报为由,要回冥府。云山问她,风如归那不属于凡人的本事不打算收么,她说不收了不收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云山又问,风如归说万花祠在南国死亡谷,她不打算去查么,她说不查了不查了,谁爱查谁去查吧。她说完就奔往冥府,云山太知道她口是心非的毛病,知道她的本意是要她去,她叹口气,在她身后喊:“我可只帮你顶一阵子,这活是你揽的!” 朔光很快回到冥府,她回想起自己干的蠢事,禁不住长吁短叹,然可离不在,云山也不在,她叹来叹去,觉得无人倾诉只会越叹越惆怅。于是动身前往冥宫。 冥帝还在刻木头,且,还在刻上回刻的那个木头,朔光在人间跑了一回,觉得他这木头刻了几年,但仔细想想,左右好似也不过两三天时间。她出现在堂下椅子上,几乎瘫在上头。冥帝许是有了上回的惊吓,此回很淡定。 他瞧都没瞧一眼她,就说:“朔光大人来找我,是有何吩咐?” 朔光仰头望着冥宫宫顶,说:“我干了件蠢事!” 第61页 冥帝细细雕着木头人偶的脖颈,说:“说来听听!” 朔光遂将风如归与灵宸一事与他道来,而后认真剖析了自己蠢的方方面面,首先,风如归寿数已尽,她完全没必要发善心留她一命,其次,她就算留她一命,也没必要因为她放走戌菱,最后,就算她真要放走戌菱,也大可不必清楚说出三年前风如归的真正死因,她要如何死,命数早定,她又何必多此一举?不对,是多此数举! 朔光恨不能捶胸顿足,然冥帝听完,只回了个:“哦!” 朔光扭头看向他:“你这个‘哦’是什么意思?” 冥帝说:“意思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朔光很诧异:“一个早该死的人,现在还在人世晃荡,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啊!”冥帝把木雕上的木头屑吹了一吹,“命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那些自诩神仙的人定的,说什么要顺应天道,维持三界平衡,但那些个神仙又几时等同天道了?他们只不过比凡人多了些法术,对世界的理解比凡人更深了一层,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风如归说的其实没错,虽然在我们给她的命里,她在三年前就应该被离国太子所杀,但她侥幸为他人救了,这就本应该是她应得的机遇,只不过这个机遇是天意给的,而这个天意,连天上那些神仙都未能提前堪破!” 冥帝是冥府之主,理当比谁都要维护冥府的规则,但这位冥帝,思路与常人从来不太一样,因此,朔光听着这番言论,竟也觉得还好。 “放风如归或许没错,可她的死因呢?她的死关乎离国安危,万花祠就是看中这一点,才会在她身上下功夫,可我……竟还当了帮凶!” “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 “怎么说?” “你觉得,单看风如归的一生,三年前,她该死么?” 朔光摇头。 “那九宸呢?九宸应该少年丧妻么?” 朔光还是摇头。(丽 “倘若当年,当真是因他二人间有了嫌隙,风如归自杀也就自杀了,总归这是他二人间的因果,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当年的灵桑之死,本是一起冤案,冤案昭雪,何错之有?” 朔光已经被他说服了,只不过她仍担心:“可这一起冤案,关乎的是离国国运,影响的是离国数以千万的百姓,一旦战火起,离国必定大乱!” 冥帝听到此,手里的动作停住了,他将刻刀和那个半成品木偶放下,一本正经地望向朔光:“朔光大人,斗胆问一句,千万人的命是命,她风如归的命就不是命么?千万人的冤是冤,她风如归的冤就不算冤了么?因为隐瞒一个风如归的冤情,便可以让离国太平,风如归就应该含冤终生,一世不知真相几何,对么?” 朔光语塞,冥帝一笑,重又拿起刻刀:“用一个人,换一万个人,听起来好值!” 朔光原未想这许多,然冥帝这一番话,却让她不得不细细思量。是啊,一个人,换一万个人,已经很值了,更何况,风如归换的是离国无数个一万人,无论怎么想,隐瞒掉当年的事情都是最合适的做法。可从风如归角度出发,这对她当真公平么?当年她平白遭太子陷害,背了数月“水性杨花”的骂名,后来因此身死,不乏有人说她是畏罪自杀,可她何曾做错过一件事,伤害过一个人?太子忌惮她父亲,忌惮她丈夫,那是太子的过错,凭什么让她用命来扛呢?人们需要天下长安,所以风如归就该死去,九宸就该无妻,灵宸就该没有母亲,她三人,便不是那万千百姓中的其中之一了么? 朔光叹口气:“我好像,还不如你活得清楚了!” 冥帝笑说:“倒也不是,你只是做仙人太久,习惯了这套既定的法则!” 朔光道:“你是说,我和天上那些人,已经一样了么?” 冥帝全神贯注看着他手中的木偶,但求生欲还是很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朔光看过去,他手中那个木偶虽然还未成型,但分明已看得出模样,那是可离,是插着腰鼓着嘴扬言要将他冥宫拆了的可离。朔光作势扬手,冥帝立刻停住雕刻动作,将那木偶用术法罩住,朔光用那扬起的手捋了捋头发,笑了一笑。 冥帝有些尴尬:“我都快雕完了,你别给我又炸了!” 朔光道:“我没打算炸,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冥帝小心将那偶护在手中,说:“其实你会告诉风如归真相,是因为九宸对吧?” “因为九宸什么?” “因为见不得九宸付出,却得不到回报!” 朔光没有回话。 “想来,初陌也当和九宸一样,也这样对你付出过!” 一听初陌的名字,朔光又扬起了手。 “别别别!”冥帝一看,慌了,“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提他了还不行么?” 朔光却只伸了伸双臂,望回黑黢黢的宫顶。初陌么?以前,初陌待她,当真也是这样全心全意地付出的,她帮助风如归解开莫须有的误会,好似也当真是因为心疼九宸,只是,初陌与九宸当真相似么?若相似,为何这么些年了,他从不曾回来?九宸却一直在。 ◎最新评论: 【该不会是女主当年太渣了吧!现在后悔了】 完 第47章 第62页 ◎可离被抓了◎ 朔光与冥帝探讨的事情约莫十分费时, 两人达成共识时,冥帝手中那个可离的木偶几乎已经完成了。朔光看着还像那么个样子,让他送她算了,冥帝不肯, 说她一个女子, 竟然让个男子送东西给她, 真真是世风日下,朔光又建议他送给可离, 他将那人偶细细看了一阵,摇头:“不行, 不行, 这要送她,冥宫又得重新修整了!” 那个木偶的姿态属实不算好看,以可离那性子, 也确实很容易暴躁,不过说起可离,朔光想起, 她去人间已有一阵了,可到现在还没传回半点消息, 以她的能耐,人间数月,别说杀几个人了,就是杀几千人, 也应该完成了才是。她问冥帝:“可离回来过么?” 冥帝摇头, 反问她:“她去做什么了?” 朔光没回话, 自顾自思索:“该不会, 是遇着什么棘手的事了吧?” 不待冥帝回话, 她已道:“我去看看!” 说着,“呼”地一下,没了踪影。冥帝显然是放不下可离的,尽管他雕的人偶还有些修缮的工作需要做,看见朔光走了,他竟也紧随而去。二人来到人间,用术法搜寻一阵,几乎同时开口:“她不在这里!” 冥帝蹙起眉头:“她到底在做什么?” 朔光这时才将仿造魂魄一事原原本本地与他说清,按照道理,可离要杀的那些人,当和孟挽之一样,虽然体内魂魄已换,却到底只是个凡人,可离要对付他们当是轻而易举,她不应该有事,可若当真如此,她却缘何无声无息没了消息?天大地大,唯有人间和冥府,可供她自由来去。 冥帝神色很严峻,异常地严峻。 朔光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直觉自己应该走为上策。 然这时,鬼差忽然传来个消息,说天上有位仙人要见他二人。 两人旋即打道回冥府,冥帝的眉头不曾散开,朔光的忧心亦不曾淡去,两人现身于黄泉,果然见一浑身泛白的仙人站在漫漫风沙之中。他们落在他身前,才发现,此人竟是玄夜。玄夜冲朔光虚行一礼,说:“朔光,又见面了?” 朔光有些诧异:“我们不是才在人间见过?你怎的还专程来冥府了?” 玄夜道:“我此来,是有一要事,要告知你与冥帝!” 冥帝问:“何事?” 玄夜说:“可离她……出事了!” 可离出事,其实不用他说,他们也猜到几分,只是,可离出事的缘由,若他不说,他们还真猜不到——玄夜说,天上那群神仙闲得无聊,总喜欢观测人间的动向,但凡人间有点不对劲,就各种天命有异、 三界有变的猜测都来了,玄夜正是不喜与他们为伍,才会经常去人间晃荡。可他晃荡归晃荡,到底还是任着仙职的神仙,天上发生的事情,他多少能知道些。这不,他好不容易上天一趟,竟然听说天庭的刑狱司将可离抓了,理由是她身为冥君,滥杀无辜,属于知法犯法,违逆天道,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好似天帝为此事发了极大的火,还说什么早知道她本性难改,先前就不该一时心软留她一命,反而留下个祸患。 这倒也像那些仙人能做出来的事,冥帝问玄夜:“可知她关在何处?” 玄夜道:“我来时,她正被押往无回桥!” 无回桥,顾名思义,有去无回,是天庭刑狱司专程对犯事的仙人实施酷刑的地方。既是对仙人,当然不止于鞭刑杖刑这些皮肉之刑,更残酷的诸如雷霆噬心、烈火焚身也算不得大事,真正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它会让你陷入一生中最痛苦的场景,眼睁睁让你看着那些你在乎的人,将刑罚一道一道加诸在你身上,直到你心理崩溃,或者身体崩溃。 冥帝听完,道一声“多谢”,人已不见。 朔光踱步到玄夜面前,说:“他们说可离有罪,可有审过?” 玄夜摊手:“我听说时,罪已定了!” 朔光道:“凡人都知,要定人罪责,需铁证如山,他们为仙,反而不知!” 玄夜道:“他们觉着,她杀人了,这就是证据!” “呵!”朔光冷笑,她看向玄夜,“这么大的消息,却传不回冥府,想来,是有人有意隐瞒的吧?” 玄夜说:“我来通风报信,本只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 “多谢!”朔光亦道,然后下一瞬,她亦没了踪影。 朔光已许多年未上天了,和冥府相比,天庭格外地清朗圣洁,眺目望去,可谓巍峨堂皇,瑞气腾腾,人行其中,有种难言的庄严感和肃穆感,仿佛突然之间变得很渺小,被俗事沾染的心灵也能霎时间被洗净。这本该是片净土。 朔光直奔无回桥去,冥帝已先一步到了,她到时正好看到可离从半空落下,冥帝飞身过去将她接在怀里。她似受了极重的伤,连睁眼都没力气,可她身上一滴血都没有,看上去,就好像她只是困了。朔光走过去,无回桥边的天将们向她行礼,她问冥帝:“可离如何了?” 未等冥帝开口,已有天将道:“冥帝大人,天帝有令,此人是重犯!” 冥帝未搭理他,单回答朔光的问题:“她很不好!” 朔光道:“你先带她回去,这里我来善后!” 冥帝点头,说:“好!”然后抱着可离回身,全不顾身边那一群想拦却又不敢拦的天将。 冥帝当然未能走出无回桥,他纵是冥帝,说起来也仅是天帝手下,天将们位卑言轻,或许不敢开罪于他,可那些带着仙职的神仙,原本就是与他平起平坐,自然不会给他半分客气。 第63页 “冥帝大人,稀客!”来人是一位将仙,朔光觉得他很熟悉,以前应该见过,可她想了很久,就是想不起他叫什么。 “佘弥将军!”冥帝喊出了他的名字,“你我久未相见,本该把酒言欢,但今日我有要事,就不做陪了!”冥帝抱着可离要走。 佘弥将大刀往他身前一竖,说:“冥帝要走,我自当相送,但这个人——”冥帝顿住脚步,他指了指可离,“她违逆天规,犯下大罪,必须得留下!” “佘弥将军,这是在命令我?”冥帝说。 “不敢!我只是奉命行事!”佘弥说的虽是“不敢”,但其声其意,哪里有半点“不敢”的样子。 “若我非要带她走呢?”冥帝问。 “那我就只好得罪了!”佘弥拔出大刀,刀锋发出尖锐的蜂鸣,刀身映出冥帝身形,满满的全是压迫感。 冥帝没有立刻反应,但看他的样子,好似已准备好了要动手,朔光虽然很想看看冥帝大闹天庭的样子,但现在可离伤情不明,他在这里多一刻,可离就更危险一分。因此,在冥帝与佘弥打起来之前,朔光冲了过去。她挡在佘弥的刀前,说:“让他们走!” 佘弥十分错愕,压着刀不肯放:“你又是何人?竟敢在这里胡闹?简直大胆!” 朔光也不甘示弱,将大刀往他身前推:“这句话应该我说,你小小一个仙界将军,竟连我的话都敢不听,实在大胆!” 佘弥当然不会妥协,于是两人以大刀为界,一个想把刀往外送,一个要把刀往里推,一来一回,始终僵持不下。不过朔光显然占了些优,刀终于没能挡住门口,她亦让出路来,对冥帝说:“你先走!” 冥帝抱着可离离去,那佘弥见状大怒,夺回刀劈向朔光,朔光闪身躲过,将刀刃夹在手中:“你可想清楚了,对我动手,后果你恐怕承担不起!” 佘弥已然怒极,只以为她是恐吓:“少说些吓唬人的话,我佘弥可不是被吓大的!”说着,又是一刀劈来。 这佘弥成为将仙时间应该不长,关于朔光的事情他似乎全不知情,无回桥上有些天将显然比他知道的多,眼看他劈向朔光的刀一刀比一刀狠厉,他们当中已有人道:“将军,此人动不得!” 佘弥这时哪里还听得进去?不过朔光素来明辨是非,并不会因他对自己动手,便迁怒于他,她很清楚,这件事的起因是可离被抓,而可离之所以被抓,全仰仗于那些迂腐的天规和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天帝,佘弥不过是个执行者罢了。她堪堪躲过他几波攻击,佘弥或许是累了,他终于停手。朔光问:“不打了?” 佘弥道:“有本事你就与我大战一场!躲来躲去的算怎么回事?” 朔光道:“我没功夫与你打架,既然你不打了,我可得走了!” 佘弥当然不会让她走,他已放走了可离,又放走了前来劫可离的冥帝,若这时他还让朔光走了,他与天帝不好交代。他堵在门口,寸步不让,朔光好言相劝,他半句不听,只道:“想走?打赢了我再说!” 朔光没办法,她已不能在此太多耽搁了,遂蓄起力,想着怎样出手造成的伤害会小些,这时,无回桥外传来个雄浑男声:“住手!” 朔光一听,笑了:“天帝来了!” ◎最新评论: 【女主有点心慈手软呀】 完 第48章 ◎朔光把天宫拆了◎ 朔光一听, 笑了:“天帝来了!” 佘弥立刻回身,迎上去行大礼,朔光让方才蓄的力散去,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掌。天帝并未搭理佘弥, 他快步至朔光面前, 向她致礼:“上神!” 佘弥几乎要惊掉下巴, 朔光道:“天帝无须多礼!” 天帝说:“上神隐世多年,今日怎得空, 到天上来了?” 朔光道:“那不是因为你们抓了我姐妹么?天帝还不知道吧?这些年,我一直在黄泉!” 天帝的脸色很不好看:“驻守奈何桥的冥君可离, 是上神的姐妹?” 朔光点头:“对啊, 没错!” 天帝道:“上神当知,仙凡有别,于仙人来说, 凡人几如蝼蚁,可离身为冥君,不光擅离职守, 还在人间大肆屠戮,肆意夺取凡人性命!若此回不重罚, 其他的仙人纷纷效仿,岂非苍生之祸?” 朔光认可他的说法,与仙人相比,凡人属实弱小, 若无天规制约, 仙人们在凡间大行其道, 凡人们恐怕活不过几日, 又何谈繁衍生息?只是, 此回可离并非随意屠杀,她杀的,本是要祸乱人间的人,准确来说,是要祸乱人间的魂。 “天帝心怀天下,实乃三界之福!”朔光说,“只不过,天帝可有问过,可离在冥界做冥君做得好好的,为何会忽然去人间杀人?” 天帝说:“冥君可离,原是恶妖,素来以杀戮为生,如今不过是恶念又起罢了!” 朔光笑了:“天帝就是这么断案的?” 天帝道:“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让她凶性尽显?” 朔光嗤笑:“看来,天帝对人间的事,当真是一无所知!” 天帝脸色已很不好了:“上神若有教诲,我愿闻其详!” “不必了!”朔光说,“天帝只需知道,可离所为,是我授意,她杀的人,也都是我指的,天帝若觉逆了天规,尽管派人来抓我便是!至于其他的,多说无益!” 第64页 朔光说完便要走,天帝说:“上神贵为上神,当不为天规所囿,可上神如此徇私,是要置天下于何处?置众生,又于何处?” 朔光顿住脚步:“天帝口口声声天下众生,可你又几时真正在意过天下众生?你单知如今人世看起来太平,却不知其中早已凶险暗涌,你单知可离行杀戮之实,却不知她所杀之人,本是在祸乱世间!人世有一句话,山高皇帝远,你便似人间的皇帝一般,高居九重天,便不知你治下的凡世,在历经怎样的苦难!” 朔光径自离去,这时佘弥已不敢再拦了,朔光行至他身侧,亦未看他一眼。 天帝待朔光自然是不满的,对于她这个上神,天上这些自诩正义的神仙,从来都很抵触。 从前天下未定,三界未分之时,朔光曾是全世界追杀的对象,她为了活命,生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妖,修炼成了谁都降不住的上神,当然那时还没有上神的概念,人们只知,再与她为敌,世间将永无宁日。是因此,那些神仙才愿意和解,并以“苍生”“万民”做筹码,几乎逼着她止战。她从来未想祸及他人,那场浩劫也确实持续太久了,当时的世界满目疮痍,遍地都是尸骨,放眼望去,竟看不到一点生机。为了救世,为了苍生,她不得不放下仇恨,接受那些神仙提出的,让她共治天下的建议。 可她,又几时对天下感兴趣?他们给了她最高的地位,最大的权力,说什么往后三界唯她是尊,她就是王,若当时她应了,如今高居九重天的应该是她。她当然是不愿与他们为伍的,故而只要了个上神的名号,从此隐匿世间再不管天上之事。她后来知道,当时配得上上神之名的,仅有七人,她走以后,另六人亦隐的隐,散的散,如今也不知还剩几人,她极少上天,可她之名,一定是七位上神里最为响亮的,无他,单因她声名不好,令众仙为惧罢了。 朔光走出天门,回眸看了一眼,天宫是真雄伟啊,那样高的楼阁,被云气所绕,根本看不到顶,楼阁外满溢着霞光,汉白玉般的天柱笔直矗立,它们身上雕刻的仙兽几乎要展翅而出,龙腾凤舞,如今被视作吉兆。朔光抬头望天,只见天宫上头的云层忽然间混在一起,原本七彩的颜色霎时全变成了灰,它们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几乎要把天宫吞噬,朔光抬起手,她手中出现一柄光剑,很快,大风起,朔光的红衣被风吹得四散飞扬,她一挥剑,云散,风停,天宫骤然倾覆。她收起剑,回过身,义无反顾地走了。 朔光回到冥府,冥帝已将可离送回往生亭,他在一旁悉心照料。可离像是被梦魇住了,嘴里囫囵着一直絮絮叨叨,但一个字都没说清楚。冥帝不停替她渡着真气,许是体内真气相撞,她额上竟冒出了汗。朔光替她将汗擦去,问:“她伤在何处?” 冥帝面色很冷峻:“她身上筋骨尽断!” 朔光问:“能接起来么?” 冥帝道:“我在努力!” 可离的呓语里已带了哭腔,朔光说:“我来吧?” 冥帝大概也不自信,他收回手,说:“你务必要治好她!” 朔光遂向可离施术,果然如冥帝所说,她那半截身子,其中筋骨竟已无一处完好,方才冥帝已修复了几处,此时她来看,仍然觉得触目惊心。朔光想象不到,在天上的那一点点时间,可离究竟遭了怎样的罪,天上那些人又到底给她施了怎样的刑,他们向来自诩天道,自称要普渡众生,可能施加这样酷刑的人,又岂非是善类? 可离伤得太重了,饶是朔光,也花了不少功夫。一夜过去,她终于修复好最后一处,她收回术,可离“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可她并未能醒来。冥帝拍着她背替她把气捋顺,之后小心将她扶着淌下。可离似乎好过一些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额上也没了那么多汗,嘴里一直喃喃不尽的呓语,此刻也停了。 看得出来,冥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肯在此时放下。 “天上怎样了?”冥帝问。 “我把天宫拆了!”朔光在床边,望着床上人。 “你是和她一起太久,被她同化了么?”冥帝在帮可离拭汗。 “我觉得,暴力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朔光说。 “你就不怕,天帝再找你麻烦?”冥帝问。 “他不敢!”朔光说,“现在我还只是拆天宫,若他真惹怒了我,搞不好会再现当年的盛况!” 听闻“当年”,冥帝动作停住了:“当年么?说起当年,咱们是不是应该算仇人?” 朔光也看着可离:“是啊!谁能想到,如今,我们竟然站在了同一阵线!” ◎最新评论: 完 第49章 ◎朔光又来到了人间◎ 可离昏迷了数日, 冥帝不眠不休照料于她,朔光亦未走开过一步。起初,云山曾施术来问,朔光何时能回人间, 朔光将可离的事与她说了, 她传话来说, 让朔光先照看可离,万花祠的事她先看着, 总归目前尚在掌握之中。云山到底是正儿八经的神仙,比可离这种半路修成的多少要强一些, 因此, 朔光对她极为放心。 几日后,可离醒转。冥帝凑到她身前说:“你醒了?” 可离张着眼看了半晌屋顶,旋即望向冥帝:“这是冥府?” 冥帝忙不迭答:“对, 这是冥府!” 第65页 可离挣扎着要起身,冥帝扶她坐起,她有些惶然:“我不是在受刑么?” 冥帝大约以为她说的是天上一事, 说:“那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将你带回来了!” 可离却反而动怒, 一把将他推开:“你少在这虚情假意,我之所以会受刑……不全是因为你么?” 冥帝十分错愕,可离又说:“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冥帝似想说什么,可离却冲他吼:“你走啊!” 冥帝十分无奈, 但又怕她情绪激动导致伤情反复, 只好交代朔光帮忙看顾她, 随后离去。朔光见着冥帝走远, 方到床前扶可离坐稳。可离这时才冷静了些, 也大约这时,才分清现实与幻境。朔光问她:“你在无回桥,又看到那些伤心事了?” 可离惶惶然望着她,声音还在抖:“我看到,我求他,我拼命地求他,可他不听!” 朔光拥住她肩膀,试图安慰于她。她顺势靠在朔光肩上,说:“朔光,我好难过,每次回想起那个场景,我都特别难过,这一回是亲身经历,我就更加难过了,我总在想,为什么我还不死,为什么我的命要那么硬?” 无回桥的幻境素来以真实著称,其次便是惨痛,它会让人重历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同时还能稍加修饰,让原本痛苦的因素更有甚之。朔光不愿见她难过,劝她:“可离,你方才看到的是幻影,不是现实,你别多想!” 可离张着一双眼,说:“怎会不是现实呢?千百年前,他就是那样狠心地将我送上刑场,无回桥不过是让我回到当初,再将那时的痛经历一回罢了!” 朔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是可离与冥帝之间解不开的结,她是想劝可离放下,可试想一下,他二人之间,唯独她最没有资格来劝。 说来,那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朔光与那群神仙之间的仇怨虽然以和解告终,可她们引起的战乱却经年未有止息。那时天界未曾归于一脉,各种族都有修为高深之人,他们常年征战不休,纵是那几位上神,也不敢武力镇压。到后来,他们打累了,打乏了,打到已经没有人愿意打了,可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谁都不愿率先停手。 后来,这个契机终于出现——这个契机就是可离。 因为可离在战乱中长大,又是兽妖,生来性戾,为了生存,她伤过无数人,也杀过无数人,若放在现在,她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可那样混乱的世道,谁手中不曾沾染几条性命呢?她那样的罪孽,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起战,需要一个堂皇的理由,止战,更需要一个堂皇的理由。 于是,他们将罪责全推到可离身上,说是因她滥杀无辜,才令各种族相互猜忌,最终导致战火燎原。这个说辞很扯淡,可就是这样扯淡的说辞,竟然无一人有疑义。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一个停战的借口,可即便都知道她是借口,她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一人死,换天下安,听起来好值得! 可离伤过一阵,累了,她靠在朔光肩上睡去,朔光听闻她呼吸变得平稳,一低眸,竟见她眼角噙了滴泪,她小心替她拭去,然后扶她躺在床上。黄泉风大,但不冷,她用术法将屋中温度控到合适,确保她当真睡着了,方才敢走开。 冥帝未有离开,他守在往生亭外,见朔光出来,他问:“她可好些了?” 朔光点头:“应无大碍了!” 冥帝垂眸,说:“多谢!” 冥帝显然也是难过的,方才可离突然震怒,他一时无所适从,那一刻的慌乱,朔光看得分明。她现身在他身边,替可离解释:“她方才说的,是从前的事!” 冥帝仍旧低着头:“我知道——我猜到了!” 朔光默了一阵,说:“她说,她那时求过你!” 冥帝很惊愕:“她都告诉你了?” 朔光摇头:“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冥帝有些伤,朔光问:“你那时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可离怎么都不肯原谅你?” 冥帝叹口气,说:“我是巫族首领,献祭可离以求止战的主意,是巫族祭司提出的!” “……”朔光明白了,难怪可离会说,她求他,拼命地求他,可他就是不听,她还说,是他将她送上了刑场,方才朔光还以为,她是伤得很了,话里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可此刻听冥帝所说,才知,她说的竟全是事实。 ——主意是祭司出的,可真正实施需要首领做决定。 也就是说,是冥帝将战乱扣在了可离头上,也是冥帝,让她成为几个种族的罪人。可离甚至因此而死!这样的恨,别说千年,纵是再有千年万年,可离不肯原谅他,也属实应当。 可离一睡一日,朔光到底术法高强,她再醒来时已经活蹦乱跳。朔光让她在冥府休养,有冥帝看着她,纵然天上那些人还要抓她,她也不至于连消息都传不出来。可离当然不愿与冥帝一起,抱着她非说和她一起才有安全感。朔光没有办法,询问冥帝的意思,冥帝哪里敢有半点异议,只能黑着张脸说:“你好生看着她!” 可离“哼”了一声,朔光嫌弃地看向她,直觉她这一伤,简直是伤成了个孩童。 朔光带着可离来到南国,上次云山传回消息时,她刚与冥帝救回可离,约莫已有五日了,换算成人间的时间,已然时近五年。朔光循着她气息寻去,却发现寻着寻着,她的气息骤然断了,朔光遂又想,风如归曾告诉她万花祠在死亡谷,想来云山当在死亡谷附近,然她抵达死亡谷,用术去探时,方圆百里哪里有半点她的痕迹。 第66页 朔光心态崩了:“云山不会也出事了吧?” 可离大伤初愈,反应有些迟钝:“为什么要说‘也’?”旋即反应过来,“我被刑狱司抓走时,你也来人间找过我么?” 朔光横她一眼:“不然呢?” 可离特谄媚地一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了!” 最关心可离的当然不是朔光,但她有意不提冥帝,朔光便也未提。对她们来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云山,不然时间过去太久,搞不好再见她时,她也和几日前的可离一样半死不活了。可离提议分头去找,朔光这时哪里还敢掉以轻心,恨不能将她拴在自己裤腰带上,坚决不肯同意。可离无法接受自己是个废物,扬言她要再敢轻视她,她就将南国灭了。朔光听着心一抽,说:“分头找可以,但你务必要小心!” 可离点头:“我会的!” 朔光又说:“但凡有危险,立刻给我传消息!” 可离再次点头:“我知道的,我一定会的!” 朔光仍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在她身上种下道术法。可离看着一道闪闪的光影在身前消失不见,十分错愕:“你做什么?” 朔光这时满意了:“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不是,朔光——”朔光知道可离要说她,在她刚喊出她名字时,她已施术离去,可离只好冲着虚空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当然,声音传扬开去,却未有回音。 ◎最新评论: 完 第50章 ◎朔光找到云山了◎ 找人这事, 朔光极不擅长,但可离擅长,不多时,可离就在数百里外传来消息, 说是好像找到云山了。朔光很费解, 她说找到就是找到, 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为什么要加个“好像”, 可离回话说,远远地见着那人, 觉着像是云山, 但她在做云山坚决不会做的事。 朔光问她:“她在做何事?” 可离说:“她在吃面!” 朔光于是到达那处,果然见不远处个小摊边,云山正埋着头吃面。云山不是可离, 她对凡间这些俗物没啥兴趣,甚至觉得它们污秽不堪,有辱她仙人身份, 故而,她是万不会主动去吃人间的食物的。朔光现出身形, 可离亦随之出现,两人以路人姿态到那小摊前,老板过来迎客,她们要了碗茶水, 落座在云山对面。 云山抬起头来:“你们怎么来了?” 可离抢着回话:“来帮你啊!” 云山这时注意到可离, 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 说:“你没事了?” 可离奉承地指向朔光:“那还不是因为神通广大的朔光么?” 云山亦止不住赞叹:“了不起了不起!” 这种相互吹捧的话, 三人早说过许多, 朔光这时更关心云山在人间这五年到底查到了什么。云山听她问,遂将所经之事娓娓道来。五年前,朔光罢工跑回冥府,她不得已,只好自己去死亡谷。她原以为,死亡谷之所以谓“死亡”二字,大约是因人烟罕至,杳无生机,哪想,去了后发现,那里竟然自成一城,比南国许多小镇都要热闹。她深觉自己被骗了,想着万花祠这种罪恶的东西,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可既然来都来了,象征性地查一查还是很有必要的。 查过以后,她发现,死亡谷极其排外,这里虽然住了数百人,但人与人之间极为熟悉,就连新生儿出生,也一定会在半日内人尽皆知。云山起初不知这是如何做到的,后来发现,他们自发成立了个组织,唤作长老会。长老会中设数个长老,一个会长,凡谷中发生事务,皆要向他们汇报,大事包括添丁少人,红白双喜,小事包含谁人与谁人不和,谁又与谁吵了一架。这是很典型的家族式管理法,倒也算不得奇怪,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近数十年来,长老会中的长老轮番换了几轮,但会长却一直未换过。 可离问:“可查得会长叫甚?” 云山说:“星回!” 可离摸着下巴:“女人有叫这名字的么?” 云山摇头:“不,他是男人!” 可离刚想问,万花祠怎么还和男人扯上关系了,云山忽然示意她们往另一张桌上看,两人顺着她目光看去,果然见个男子坐在那处,他的面已吃完了,于是正正好抬起头,与三人视线撞个正着。朔光冲他微微颔首,算是致礼,他却拿起桌上长笛,站起身,朝她们走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朔光听到阵虚无的笛声。 云山低下头,说:“他就是星回!” “什么?”可离惊叫出声。 云山压着声说:“你小声点!” 也不怪可离,根据云山方才描述,死亡谷中,唯有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入长老会,而担得起“德高望重”四字的,至少得是功勋卓著之人,就算他少年英才,十之八九便名扬全谷,这三十多年过去,他也该是已过半百之人。然眼前人,别说半百了,就是说他将将二十,也足可信。 星回已到三人面前,他指了指空着的那一方,说:“三位姑娘,可介意我拼个桌?” 可离性直,直道:“你不是都吃完了么?还拼桌作甚?” 星回兀自坐下,说:“三位为我而来,我哪有离去的道理!” 他将长笛放在桌上。可离哪里想到他竟比她还直,一时间支支吾吾地没了言语。朔光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问:“你怎知,我们是为你而来?” 第67页 星回看向云山,“若我未断错,这位姑娘,应当已跟了我数年!” 云山刚饮下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为此她甚至伪装成人类,过上了一日三餐风餐露宿的日子,要早知道已经行踪败露,她又何至于这么作践自己?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星回想了一想:“大概……五年前吧?除夕?还是元宵?我记不清了!” 云山亦想了一想,五年前,她从离国祁阳城过来时,将将要过春节,也就是说,她将来几日,就被他察觉到了。看来,此人比戌菱要难缠的多。 “你既然知道我在跟踪你,为何不想办法甩掉我?” “仙人屈尊来跟我,想来,是有要事?” 云山更为震惊:“你知道我们是仙人?” “知道!” “戌菱告诉你的?” 星回一笑:“仙人原是为戌菱而来么?” 朔光三人未有回答,星回又说:“仙人若当真是为她,我可以带你们去寻!” 可离问:“你知道戌菱在何处?” “当然!”星回说,“她在死亡谷,万花祠!” 在离国时,朔光与云山寻得戌菱,虽因着风如归的关系,未有对她动手,但朔光早在她身上种下追踪术。这术法可离也种过,被戌菱解了,她因此十分轻视朔光三人,以为她们就是混吃等死的无能神仙。但朔光与可离不同,朔光种下的追踪术,这世间,恐怕就只有另外几位上神能解。故这些年,朔光虽未来人间,却一直知道戌菱在何处。 今日,此时,戌菱确实在死亡谷没错。 “走,去看看!”朔光率先起身。起身的一瞬间,又有个笛音出现,但那声音太微弱了,又几乎与她们踢动的凳子声响重合,差点埋没在这乱糟糟的噼里啪啦声中。 三人随着星回来到死亡谷,这里的人果然如云山所说,对外人极不友好,见着她们,他们个个怒目而视,生得瘦弱的,则放下手中活计,戒备地盯着她们,生得魁梧的,则拿了农具和长棍,守在她们身边不远,看这架势,若非星回走在前头,他们已一拥而上将她们轰出去了。 朔光看一眼这些人,说:“他们似乎把我们当成了敌人!” 星回歉回:“他们并非对仙人们有敌意,他们只是太久未见过外人了!” 可离问:“谷中这么多人,就无一人曾去过外面么?” 星回摇头:“没有!” 可离又问:“他们可与万花祠有关系?” 星回仍旧摇头:“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说话时,四人行至一巍峨的大门前,那些死亡谷中的百姓不知何时已退离开了,星回顿下脚步,说:“到了!”三人同时停下,仰头看去,只见眼前大门庄严肃穆,汉白玉的石柱立在两旁,其上挂有乌木的牌匾,牌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长老会! “长老会?”云山警惕起来,“你不是要带我们去万花祠么?” 星回浅笑,说:“长老会,就是万花祠!” 说罢,他踏步上前,云山和可离望向朔光,朔光若有所思地站了一瞬,跟着他走了,云山与可离遂未再说什么,也跟着前面两人往里去。约莫是因星回是长老会会长的缘故,这大门他说开就开了,会馆里头有些人,但都只是下人,其言行与方才谷中所见相差无几。四人走过前院,又经由一条巨长的走廊,最终到了一倚着山壁而建的楼阁。楼阁题字“星云阁”。星回推开门,进去,朔光这回未有思量,几乎不曾犹豫地与他一同踏入。 星云阁看起来比普通屋宇要大许多,也阴暗许多,外面日光正盛,但这里却寸光未进,只正中间有一巨形火炉,火炉后长了一棵幽绿色的巨树,炉灶中的火光与巨树身上的荧光映照楼中,才使屋中各处有了些许光亮。星回带着她们往左侧去,四人因此靠近了些巨树,巨树的根蔓上有绿光在流淌,闪闪烁烁的像极了精灵,那根蔓看不到尽头,但她们却依着她,到了一处更为闭塞的空间,那空间被划分成了两边,一边依次放置着数个人体,另一边则整齐摆放着透明罐子,每一个罐子里装着一个方才树根上头那种类似精灵的东西。 “你们看,戌菱就在这!”星回指向了那些罐子,但具体没指出是哪个。 可离凑近看了一看,罐子里的东西,确实有些看得出人形。 “这些,就是万花祠造出来的魂魄?”可离问。 星回点头,云山又问:“你怎知她在这里?” 星回说:“她用的身体在这儿!” 云山与可离回身去看,果然见那放置人体的区域里,有个与戌菱长得极像的人,只不过她此刻面上毫无生机,身上亦通体泛白,又因在暗处,几人未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朔光打量四周,问:“万花祠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星回说:“我是长老会会长,他们霸占长老会地盘,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你就……暗地调查万花祠?”朔光到了放置魂魄的地方,这里虽然闭塞,但依然有光,她这时透过那些罐子,看到它们后面那面巨墙,竟然也是由那棵巨树的根枝组成。 ◎最新评论: 【这文笔,好有画面感!】 【竟然没评论,贡献一下】 第68页 完 第51章 ◎朔光放走星回了◎ “不!”星回说, “我加入了他们!” “什么?”云山和可离很震惊。 “我只是个凡人,唯有铤而走险,才有可能拿回长老会!” “你很有想法!”朔光还在看那些灵魂,“你加入万花祠多久了?” “八年!” “八年?”朔光若有所思, “正好是子堇去晋国那年?” “我来时, 是有一女子, 说要去寻宁王!” “那这八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星回摇头:“几乎一无所获!” 朔光笑了, 那巨树身上流淌的精灵是会发出声音的,它们吵吵闹闹的, 使这闭塞的空间里多出点生气, 虽然这生气十分诡异,但总归不是寂寂无声。她回转身,说:“那你可知, 我们找戌菱,是想做什么?” 星回道:“若我未猜错,仙人应是想杀了她!” “既然你猜到, 为何还敢带我们来?”朔光问,“你就不怕, 她死了,万花祠的主人会怪罪于你?” “不会!”星回摇头,“戌菱是个弃子,但我不一样, 我可以帮他控制死亡谷!” 星回是长老会会长, 死亡谷众人都要听他号令, 若无他, 万花祠要长在死亡谷, 就只能屠尽百姓,这样一来,天上地下的神仙,很难不注意到这里,可若有他,他轻言几句,将那些长老和百姓哄哄骗骗,万花祠就可以隐于此。 看起来,他确实比戌菱重要。 “既然对你毫无影响,那我动手了!” 朔光忽然出手,一道煞白光芒从她掌心冒出,只不过,那光未打向那些罐子,亦未打向那些身体,而是蜿蜒成一条长绳,朝上方飞去,接着,光绳停了,像是缠住了什么东西,朔光用力一拉,周围场景忽然破碎,晦暗的空间不见了,装着灵魂的罐子不见了,整齐罗列的身体不见了,就连接连成围墙,幽幽泛着绿光的巨树也不见了,最重要的是,方才还在她们身边的星回也于这一瞬之间消失不见,而那阵虚无缥缈似有若无的笛声也倏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昏黄的夕阳,一片开阔的空地,和一堵高大的城墙,星回坐在城墙上头,手中执着长笛,而方才朔光放出的光绳,正好缠住他手中的笛子,想来,方才那笛声,便是由他吹出。 “这是怎么回事?”可离满头雾水。 云山道:“看样子,方才,我们是落入幻境了!” “啊?不是吧?”可离很震惊,“我什么时候掉进去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云山显然也解答不了这个问题,这时,星回开口了:“仙人果然厉害!”他放下长笛,脸上带着淡漠的笑意。 “你也很厉害!”朔光收起术,光绳顷刻消失不见,“能造出这么庞大,且逼真的幻境,你的本事不小!” “仙人过奖了!”星回说,“幻境再逼真,仙人还不是一招就破了?” 朔光冷笑:“你是打算将我们困在幻境里,让我们永远也出不来?” “非也!”星回说,“我不过是要争取些时间,好让我把该做的事,全做了!” “这么说……你就是万花祠的主人?” “不是!” “既不是,为何费尽周折阻挠我们?” “仙人真是健忘!”星回道,“我已说过了,我是万花祠中人!” 朔光不记得奈何桥还有男魂滞留,看他这样子也不像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可离约莫也想到,星回体内可能也装着万花祠主人造出的魂魄,她凑到朔光耳边说:“奈何桥共有6人未能转生,她们被仿造了魂魄,其身体活在人间,但前段时间,我已将她们的仿魂一一斩杀,一个活口未留,其中,并无星回!” 星回似乎听到了可离所言:“仙人是以为,我也只是以气凝出的魂魄么?”语气里颇有些嘲讽。可离一听,火了,作势要与他作战,云山适时将她拦住,并告诉她,以她二人的能耐,恐怕打不过眼前人。可离虽然脾气火爆,但也懂得审时度势,既然明知道不是对手,那点怒火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星回完全没把她二人放在眼里,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朔光身上。 “他是人!”朔光说,“只不过,也不能完全算人了,说起来,应该可以称之为半仙?” “怎么说?”星回话里有些探究。 “你并非修炼者,你能有这些本事,想来,是被人强行渡化?” 星回的笑容凝固了,他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凝重。 “看样子,我是猜对了?” “仙人是如何看出的?” “你就没发现,你做出的幻境,不稳么?” “单凭此?” 朔光一笑:“还因……你的魂!” 三界的法则,凡人亦可成仙,只不过那需要经过漫长的修炼,而凡人大多寿数短暂,往往未及仙门,已经一命去矣,因此年月过去,世间修仙之地愈渐寥寥,如今竟只剩了一个隐仙山、一个太华门,如今便连这两门,也逐渐没落了,以致百年过去,竟无一个凡人飞升成仙,对世人来说,靠自身修炼获得仙身,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传说罢了。 当然,凡人成仙的方式,并非只有这一种。 还有一种更为简单的方式:由术法高强的仙人渡化,以此获得仙身,习得仙术,并得到仙职,就像利用朔光得以长留冥府的阳渡一样。只是,这样的渡化有一个条件,凡人成仙以后,必须在仙界待上一段时日,借仙气灵力滋养,以令其身其魂全蜕化成仙,当初阳渡为了保证不出意外,就在朔光身边待了两个月,换算到人间的时间,是足足六十年,四舍五入也将近一生了。换句话说,行渡化之术的仙人向来是术法高强、执掌一方的大仙,若是寻常仙君,纵是有本事渡人成仙,也无法带其回仙界,而那被渡化之人本是肉体凡胎,没有仙气灵力将养,根本经受不住那样巨大的能量,天长日久,他的魂魄就会被撕裂,最后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晶晶亮亮的碎掉了就再也拼不起来,从此世间将再无此人。 第69页 而眼前人,星回,他身体里的灵魂很明显已有了裂痕。 “仙人当真厉害!”星回这回,话里没有嘲讽,是实打实地赞扬。 朔光却不在乎,她问:“是万花祠的主人,将你渡化成仙?” 星回没有回话,朔光道:“对你来说,他渡你,并非是好事!” “我知道!”星回说,“但这路是我自己选的,他是在帮我!” “你就不怕你因此魂飞魄散,再也投不了生?” “投生?”星回笑了,“仙人以为,这样的世间,还有投生的必要么?” 朔光听出来了,他对凡世有恨。 “看来,你为人时,有过些不好的经历!” “怎么?仙人也要学那些俗人,来劝说于我?” “当然不是!”朔光说,“你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这是你的自由,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只是——你生而为人,不该帮万花祠为祸世间!” “仙人是觉得,万花祠是祸患么?” “不然呢?” “我以为,恰是万花祠,才是在拯救这恶世!” 朔光笑了,倒不是觉得他说的哪里不对,就是吧,以前她觉得话本子是话本子,现实是现实,话本子里的故事向来带着夸张与偏执,不似现实这样逻辑明确,但现在看来,话本子里有些东西写的还是挺对的,譬如一段故事总有那么几个反派,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反派没干什么好事,偏反派自己觉得,他们才是救世主。 星回显然看出朔光在笑什么,他却也不反驳,反而重将长笛放至嘴边,悠悠地吹起笛来。周围的场景又一次模糊起来,可同样的把戏,朔光不可能让他用两次,于是场景单模糊了一瞬,霎时又回复当初。星回索性放弃造幻境了,他站起身,说:“仙人今日,着实令我开眼,若我们早些相识,说不定,我们会是朋友!” “但很可惜……”朔光说,“我们没有早一些相识,你我注定是敌人!” 星回笑了:“我做不了仙人的敌人,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朔光对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人,向来有好感。然他又说了:“我注定会败在仙人手上,但在败之前,我一样会竭力迎战!” 朔光亦一笑:“拭目以待!” 话落,星回倏然消失,他方才坐过的地方,被夕阳照着显得格外老旧。土做的城楼,昏黄的夕阳,和一毛不拔的黄土地,朔光三人站在其中,像极了身处在谁的回忆,但朔光知道,这才是现实,这也才是真正的死亡谷! “不追么?”可离问。 “不追!”朔光说。 “他可是核心人物!”可离说。 “正是因为他是核心人物,我才要放他走!”朔光道。 云山十足费解:“你这可是又要助纣为虐?” 本来以朔光的本事,把星回抓起来严刑拷打,或者威逼利诱,实在不行把他带回冥府让他感受感受炼狱的酷刑,他受不住了,自然会交代出万花祠之所在,说不准,还顺带着把万花祠主人也卖了,这样一来,她们能省很多事,但显然,朔光的脑回路和她们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最新评论: 完 第52章 ◎朔光进入长老会◎ “也不算助纣为虐吧!”朔光说, “我只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 云山极度无语:“他自己说,和你逼他说,有什么区别?” 朔光道:“区别可大了!他自己说, 给出的信息一定是准确的, 可若我逼他说, 他会不会说是一回事,说出来是真是假又是另一回事, 与其把精力耗费在猜疑上,不如想办法搞清楚他为什么要加入万花祠, 这个问题解决了, 其他的一切,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朔光说的不无道理,以至于云山与可离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当然,她二人现在也没有资格反驳,毕竟她们一个被天上的刑狱司打得半死不活, 一个被星回制造的幻境耍得团团转,两人都是得了朔光的大恩, 才得以好好地站在这里,自然朔光说什么,她们就得听什么。 只不过,有一句话, 云山不吐不快。 她说:“朔光, 有件事, 我忘了告诉你!” 朔光问:“何事?” 云山说:“上次你回冥府以后不久, 九宸就和离国的皇帝打起来了!” “……”朔光满头黑线。 “并且很快……”云山继续说, “各路诸侯与武将趁乱起事,不到一年,离国全境已战火燎原!” “……”朔光整张脸都黑了。 诚然,给出风如归的死因,是朔光考虑不周,引起这样严重的后果,她也确有一些责任,但她是神仙,神仙普度众生,风如归和九宸亦是众生的一员,她渡他二人也算不得太大的罪过。然云山与可离二人,却十足是仙界的耻辱。她们身为冥君,掌管着直系轮回的孟婆祠与奈何桥,可她二人一点都不思进取,整日除了打马吊就是编花绳,完全忘了修炼为何物,以致如今,遇着区区一个凡人星回,竟能被他困住五年之久! 嗯,没错,云山被星回的幻境困了五年,朔光和可离初来人间时,未探到她的位置,就是因她身处幻境,后来可离率先找到她,也是因可离率先闯入了幻境,那时朔光察觉到不对,但想着要引蛇出洞总得先进虎穴,故而将计就计,星回适才以为,她们三人都被他的幻境所骗。 第70页 朔光记得,冥帝在给她们交付任务时亦说过,他来人间调查时,曾被一个幻境困住半年,他当时不知道造幻境的是谁,如今想来,那个幻境可能也是星回做的! 哎,星回只是个凡人啊!冥帝可是一界之主啊! 现在的神仙,都堕落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朔光真恨不能仰天长叹,奈何可离是个暴脾气,她在身边,她连叹都不敢叹。 然叹归叹,事情还得做。既然决定要放星回离去,从他的心结入手,自然绕不开这死亡谷。无论是幻境,还是现实,星回的活动轨迹都在死亡谷附近,且他还趁她们三人不注意,往死亡谷投放过几次物资,他在幻境里复塑了一个死亡谷,但真正的死亡谷却被他保护得好好的,他甚至为死亡谷施加了结界。这么来看,这个地方对他十分重要,说不定他与万花祠的纠葛就与这死亡谷息息相关。 因此,朔光给云山和可离安排了任务,大概内容就是分头探查,弄清楚星回与死亡谷之间有何牵连。也不知是因为前不久受过伤,还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为神仙不太合格,对于这种繁重且无聊的任务,可离竟然没有抱怨,云山更别说了,虽然她对朔光的处事方式颇为不解,但现在她是老大,她说了算。于是两人都未有异议。 现实中的死亡谷与幻境里的死亡谷不完全一样,幻境之中,死亡谷入口处山清水秀,翠鸟啼鸣,所行之处绿树环绕,仿佛到了什么隐世仙门,但现实中,那一处却是黄沙遍地,寸草难生,微风过处,黄沙漫漫,就连日光都蒙了一层沙。三人所在处,正是死亡谷的入口,星回方才坐的那个城墙,就是死亡谷的边界。她们越过城墙进入死亡谷,为了节约些时间,她们分头行动,当然,为防那两人又出事,朔光在她们身上都种了保护的术法,每施一术,朔光就更深一分地感觉到,身为神仙,她们竟然这么无能,实在是世风日下! 死亡谷并不大,且死亡谷众人确然十分排外,因此查起来,并不需要费什么功夫。两日后,三人在村落外的山坳处碰头,将各自探知的信息汇总在一起。总的来说,与先前云山在幻境中所说差别不大,死亡谷确是个热闹城,粗粗算来,当有十家百户,将近千人,其中也确有个长老会,只不过长老会的会长并非星回,而是个受人敬仰的八十老妪,约莫是因那老妪姓名中有一安字,谷中人都叫她安老太。 至于星回,她们没能在死亡谷中探知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因为谷里人对此人极尽淡漠,没有敌视,没有憎恨,也没有一丝可能的亲近,就是淡漠,是彻头彻尾听到了名字却仿佛没有听到般的淡漠。 他们似乎都认识他。 却又似乎都不愿说起他。 云山曾在路上遇着个小孩,那小孩子听得她问,本是想答的,然他娘亲忽然跑出,将一块饼塞在他嘴里,说:“说说说,就知道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小孩不敢吱声了,那妇女将他抱起,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云山视线。 “这么来看,星回和这死亡谷纠缠颇深!”朔光说。 越是讳莫如深不愿提起的人和事,越说明其中有故事。 “可谷里人什么都不愿说,我们要怎么查嘛!”可离说。 “要不这样……”云山建议,“我们去长老会走一趟!一来,幻境中的长老会即是万花祠,虽然现实中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不排除星回兵行险着,就赌我们不会去那处,二来,长老会是死亡谷权威,长老会肯说的事,谷中人不一定肯说,可若长老会不肯说的事,谷里人一定只字不敢提!” 朔光觉得这个建议可以,关于万花祠,朔光不认为会这么简单,但去排查一下也不无不可,关于长老会,这个在幻境和现实中相似却又相反的存在,确实有必要去探一探。故,朔光与云山二人堂然去求见长老会,可离则隐在暗处,悄悄查会所中的异常之处,之所以会这么分工,无他,全因可离性子急躁,朔光怕她一言不合就把人好好的长老会给炸了。 死亡谷中人,说来,也只是普通百姓,他们或许因为某些原因不喜欢外人,但也没有像幻境中那么仇视。朔光与云山因是扮做凡人求见,故她二人必须得经住户聚集的村落,人们看到她们,断无人主动搭话,她们去问,得到的回话也都很冷漠,不过总归不是怒目而视,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稍稍会有意离她们远一些。 二人来到长老会,还是那庄严肃穆的大门,还是那汉白玉的石柱,也还是那乌木的牌匾,及三个烫金的大字:长老会。 云山敲开门,有一素衣青年打开门,看到她二人,他蹙起眉:“你们是何人?” 云山道:“我姐妹二人途经此处,迷了方向,想劳烦会长指路!” 青年道:“会长事务繁忙,无暇见客!” 说着,要关门。云山用手撑住,说:“星回有话,请我们带来!” 青年的眉蹙得更深了。云山又说:“是有要事!” 青年稍有犹疑,朔光补充:“关乎生死!” 青年闻言,让她们进了。会所中的格局与幻境中几乎一致,想来星回对此处应十分熟悉。两人随着青年到达会客厅,两侧已坐了几位壮年男女,看其他人对他们的态度,他们应该是长老会的长老,朔光与云山遂向他们致礼,他们并未回应。 第71页 过了许久,一老妪被人搀扶着前来,她发已花白,步伐虚缓,身子亦矮小得如同个孩童。她拄着根拐杖,拐杖比人还要高出一半,她脸上满是皱褶,纵横交错的甚至看不出容颜。但那几位长老对她极恭敬,见到她,纷纷起身行礼:“安老太!” 此人便是长老会的会长,朔光与云山向她行礼,她颤巍巍地坐下,说:“都坐吧!” 说是都坐,朔光与可离却并无人看座,坐的还是只有那些个长老。 “听下人说,你们前来,是要替那个人传话?”安老太说。她没有说星回的名字,但听来,她口中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星回。 朔光颔首,安老太问:“怎的?他要死了么?” 朔光摇头:“不曾!” 安老太道:“既非要死,何来的关乎生死?” 云山把话接过去:“他如今虽未要死,但他亦活不长了!” 安老太一笑:“你口中的活不长,大约是多久?” “这……”这一问,倒把云山问住了。 “几天?几年?还是几十年?” 安老太这意思,是知道星回有不死之身。 能知悉这件事的,当与他关系匪浅,说不定她还真是个突破口。 “我们是不知他还能活多久,但,我们可以救他!”朔光说。 ◎最新评论: 完 第53章 ◎朔光受邀夜探长老会◎ “救他?”安老太抬起眼, 明显有惊喜。 朔光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背离天道,强行为自己续命,势必会遭天谴!可他只是凡躯,不可能承受得住!” “你们是什么人?”安老太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们……算是他的朋友吧?” “朋友?据我所知, 他可没什么朋友, 能和他做朋友的, 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云山十分诧异,旁边坐着的那些长老闻言亦警觉起来, 朔光继续说,“可正因为我们不是好人, 才胆敢违逆天道去救他, 会长您说,是也不是?” 安老太一听,却笑了:“他就是个怪物, 救他作甚?” 朔光也一笑:“会长口口声声说他是怪物,却为何又在意他的死活?” “我何曾在意过?” “会长若不在意,又怎会因我二人说关乎他生死, 就答应见我们?” “你们误会了!我在意的不是他,我只在乎死亡谷!” “这么说……”云山微笑, “他的生死,关乎死亡谷安危了?” 安老太怔了一怔,朔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在保护死亡谷?” 安老太没有回话,朔光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大概:“既然如此, 会长更应帮我们救他!” “砰——”本来厅中气氛尚可, 哪想, 安老太忽然动怒, 她执起拐杖, 愤然往地上一放,也不知是她力道太大,还是这地板修缮太好,拐杖落地时,一雄厚声响激荡开去,极具威慑。 朔光噤声,安老太一改方才的慈祥姿态,说:“允你们进长老会,我已是给足了面子,若再妄提他事,休要怪我撵你们出去!” 朔光十足不解,她与云山能进会所,全因关系星回性命,可当他们进来以后,不仅诸位长老显得十足冷漠,就连这会长也摇摆不定。她是关心星回性命的,可她却又不允许她们说起,她若当真不愿听到关于他的事,最初不让人放她们进来岂不就好? ——朔光决定铤而走险。 “我猜对了?” 安老太怒目而视。 “会长不想我救他,却又怕他的死牵连死亡谷,会长如此,是否太自私了些?” 安老太听闻,更怒了:“来人!”立刻有几个武生闻声而来。 “死亡谷在倚靠他,却又不肯接受他,我竟不知,世间还有这样恩将仇报的一处?” 安老太怒已冲顶:“送客!”那几人拉住朔光二人。 云山示意她不要说了,但她依然未停。 “他会变成今日这样,会长知道是为何,救他——也是在救死亡谷!” 那几人拉着她二人要往外送,安老太亦在下人搀扶下起身。 “只要会长肯告知我因由,我必能保下他性命,会长为何不敢试?”朔光对着她喊。 安老太顿住脚步,侧眸看过来,看得出,她是有动容的,或者说,她对朔光的说辞有些动摇,一般情况下,这时候她会喝停武生,并将朔光二人待作上宾,但她并没有按套路出牌,她单只是回眸看向朔光,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召进来的武生将她和云山拉出客厅。 “会长!”朔光还想努力努力。 然安老太就那么看着她,一个字都没说。 朔光与云山被扔在院中,武生们丢下她们之后就走了,适才领她们进来的素衣青年就在一旁。云山还想着,要不再想法子进去看看,那素衣青年已到两人身边。他挥手朝向会所外,说:“请吧!” 朔光不得已,只好与云山先行离开。在来长老会之前,她本以为,此一行,多少能探知些消息,却未想,这长老会待星回竟然这样执拗,半点消息不肯透出。两人穿过街道,又一次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回到村外那个相对偏僻的山坳。 不多时,可离回来了。她现出身形,说:“万花祠不在长老会!” 第72页 云山问:“你可探清楚了?” “当然!”可离说,“我把那长老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全探了一遍,我敢保证,那儿一点异常都没有!” “是没有异常,还是……”云山凑近她,“你没探到异常?” 可离这时反应过来了,她不是在说她事情做得不认真,她是在讽刺她根本没能力把事情干好。 “呵——好你个云山!”可离作势要打她,“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 云山躲开她的攻势,闪到朔光身边:“我说事实而已,星回已经很难对付,万花祠的主人肯定更为强大,若他当真将万花祠设在长老会,必然有把握让你我都发现不了!” 然可离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话,她单知道她在嘲讽她,但她又没资格嘲讽她,因此她很不服气,势要与云山大战一场。朔光被这两人吵得头疼。 现在的局势与她们而言并不乐观,除了死亡谷她们没有一点线索,先前查不动了,还可以去冥府查查生死簿,但现在星回已成半仙,生死簿上早没了他的名字,就算去查与他有关联之人,也得先知道,到底哪些人与他有关联,再者,就算她们知道哪些人跟他有关联了,那些人在生死簿记载的经历里,也一定不会出现星回,但凡是与他有交集的部分,一定是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这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律法,说什么人归冥府管,仙归仙界管,他们完全没考虑到,这世间还有像星回这样不人不仙的怪物,他们堂而皇之游走在天规灰色地带,肆无忌惮的在人间作恶,这都多少年了,天上那些神仙也没发现半分端倪,搞得现在朔光她们查都不知从何查起。 哎——朔光正唉声叹气之时,外头忽然传来阵脚步声,那两人听得动静,不闹了,一会儿后,山背后绕出来个穿着干练的妇女。这妇女朔光有印象,方才她们去长老会时,她就坐在会客厅里,与数位长老一起做了背景板,想来,她应也是长老会中的长老。 她见着可离,有些犹疑。朔光道:“她亦是我们同伴,方才有些事耽搁,因此未与我们一同去长老会!” 妇女从可离身上收回目光:“安老太让我问你们,你们在会中所许之诺,可为真?” 可离很错愕:“你们答应他们什么了?” 云山小声回:“朔光说要救星回,且,要帮星回解心中之结!” “不是吧?”可离亦压着声,“那种人还有什么好救的?” “嘘——”云山让她噤声,因为那妇女的眼光明显有了敌意。 可离不说话了,妇女将视线转到朔光身上。 “我说之话,从无半点虚言!”朔光说。 妇女沉默一瞬,走到三人近前:“你们——有那个本事么?” “哎——”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可离又要动怒,那妇女却又说,“今日午夜,安老太邀诸位星云阁一见!” 可离的怒意扼住了,云山亦有惊愕,妇女再道:“安老太说,诸位来时,不得为第三人发现,否则,便当刺客对待,以谷规处之!” 妇女说完,未欠身,未致礼,转身就走。照以往,这样不礼貌的行径,可离是忍不了的,但今日她动怒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以致此时,她都忘了要动怒了。妇女走后,她问:“她们这……什么意思?” 朔光看着那妇女背影,说:“长老会会长要见我们!” “既然要见,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见?” 朔光摇头,那安老太是会长,掌着死亡谷所有事务,她要见谁,必然是无人阻拦的,可她不仅不利用这个职权,邀约她们时,还专挑夜半时、无人处,并着重强调,不能为他人所发现! “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可离说。 朔光看过去,云山猜测:“难不成,这长老会里也有什么秘密?” “该不会万花祠真在那儿吧?” “……” 朔光看着那两人,她们还猜得有模有样。 “你们……怕了?”朔光十足诧异。 可离愣住,云山亦有惊愕,旋即两人一齐摇头。 朔光收回目光,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朝外走了。 诚然,这安老太之行径十分诡异,她一面很在意星回,一面又不愿说起星回,一面怒气冲冲轰她们出门,一面又专程遣人递来邀约,如此诡异作为朔光亦无法理解,只是,再怎么诡异,她都是个人啊!她都只是个人啊!她们可是堂堂神仙啊!怎么能因一个凡人行为比较令人费解,就生出胆怯心理呢?别说这安老太只是言行反复了,就算她说明了见面时会有刀山火海,只要有一丝线索,她们也得毫不犹豫地闯啊!三个神仙,居然怕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妪,这真是数千年来,朔光听到最大的笑话了! 夜晚很快到来,死亡谷奉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甚特别节日之时,天将擦黑,街市上就没了人影。今夜也一样,零零星星地有几户人家燃着灯,窗纸上映照出几个人影,等夜再深几分,就连那点点的烛光也都熄了。夜里风猛,沙重,远远地见着谷外扬起层黄沙,混着夜色,竟有那么几分像黄泉。 ◎最新评论: 完 第54章 ◎星回他喜欢糖葫芦◎ 午夜, 朔光三人准时到达星云阁,此阁位置与星回所造幻境中一致,大约因它十分重要,它周围的布防比别处要严密, 几乎三步一人五步一岗, 甚至还借山势设了机关, 若是凡人,想要毫无动静通过这些几乎不可能, 但她们是神仙,纵是大摇大摆从看守面前走过, 他们也不能察觉到一丝异常。 第73页 三人落在阁门前, 云山见守卫走远了,轻扣了三下门。门随即打开,三人进到屋里, 又有人在她们背后将门关上。阁中并无巨形火炉,亦无荧光绿树,有的单只有个神台, 上头供奉着个牌位,牌位前摆着香炉和供食, 左右两侧燃了两根白烛。安老太正背对她们三人在神台前烧香,她们身后还有一人,是白日传话的妇女,方才便是她, 为她们开了门又关上门。妇女行至安老太身侧, 等她将香插在香炉上以后扶住她。 “你们来了!”安老太说, “到此处, 都未惊动一人, 你们果然有些本事!” 朔光回想起白日那妇女说的话,顿悟,安老太之所以邀她们前来,又不允许她们为他人所发现,其目的,是想看看她们是否当真有救回星回的能力。 显然云山和可离也猜到了,可离嘲讽一笑:“会长谬赞!” 安老太未搭理可离,她拄着拐杖:“你们白日说,只要知道因由几何,便可以救他,此话可当真?” 朔光道:“当真!” 安老太沉默一瞬,颤巍巍地看向他牌位:“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全是因她!!” 朔光三人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那牌位上写着:安国公之女安槐之灵位,南国二百三十一年,九月初九。 对人间的历法,朔光不甚清楚,但可离常在人间跑,大略知道一些。她算了一算,说:“今年,当已是南国二百七十四年了,此人已逝四十余载!” 安老太认可了她的说法:“再过些时日,就足四十三年了!” “安国公之女”,这几个字,云山有些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若星回是因她变成如此,她二人,当是相熟的?”朔光问。 安老太颔首。朔光又问:“他二人同龄?” “大约吧!”安老太说,“兴许,他还比她虚长两岁!” “她死时,年方几何?” “约莫……双十年华!” “二十岁?”这话不是朔光问的,是云山。 安老太点头:“她的死期,我不会记错!” 云山若有所思:“她既是国公之女,当是贵族,怎会与死亡谷扯上关系?” “她不是贵族!”安老太愤愤将拐杖跺了一跺,“她是钦犯!是朝廷花万金悬赏的钦犯!” 这么一说,云山想起来了。她在冥府的任务,是驻守孟婆祠,熬制孟婆汤,有新魂前来,便将那一碗汤药喂他喝下,助他忘却前尘,然,人活一世,总有不甘,死后要抛开一切,并无几人能立刻做到。有些新魂在朔光那儿已换过愿,知道自己下一世有所寄托,相对安分一些,那些未曾换愿的,对于前尘抱有诸多不舍,后世又无半点预知,遂总吵吵闹闹着不肯喝汤。云山当然可以强行喂他们喝下,但身为神仙,她对凡人总有恻隐,于是她给了他们一些时间,令他们在饮孟婆汤前可以畅所欲言,说尽心中想说之话。她因此也听得许多故事。 这“安国公之女”便是近段时间以来,常有新魂提起的人物。一开始还好,说是安国公枉死,其女为复其仇,专挑与国公有过纠葛的重臣下手,不光取其性命,还连其妻儿老小一并屠杀,每灭一门,她都会在其门墙上留下个血染的“安”字。后来事情愈演愈烈,朝中被杀之臣越来越多,“安国公之女”俨然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名号,说起此人,可谓人人自危,皇上遂颁下诏令,悬赏万金务必要将其捉拿归案,但数十年过去,此人依然好好存于世间,时不时出来杀几个重臣,于南国朝堂,是十足的威胁。 没错,在云山得知的信息里,这个人还活着,前不久,还有大臣死于她手。 “会长可是亲眼见着她死?”云山问。 安老太摇头:“不曾!” “那会长缘何会笃定,她于南国二百三十一年九月初九,已然离世?” “因那年那日,朝廷发布公告,说那万金重赏已被人领了!” 可离一惊:“是谁领的?” 安老太微默:“星回!” 朝廷的奖赏可不是谁人都能领的,尤其是,这还是皇上亲自发的悬赏令。皇上的原话是,谁人能取“安国公之女”的性命,谁人便得重赏万金。那么,想要得到这笔钱,必然得让皇上相信“安国公之女”已然死掉。皇上断不会亲至杀戮现场,亦不会亲见其尸体或头颅,但他手底下的人一定会代他亲眼见着人死,最不济也要见着能辨出身份的尸身,否则这万金,绝无可能轻易给出。 所以,那一年,那一日,安国公之女应该死了。 但云山知悉的又是此人还活着,那么就有可能,是皇上以为她死了。 ——这中间,有故事! 云山看向朔光,朔光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她问安老太可曾见着安槐尸身,安老太摇头,她又问那日以后她可曾见着像安槐之人,安老太依然摇头。安老太甚至说,她都不知,星回到底有没有杀安槐,亦不知当初那万金奖赏到底有没有真正给出来。这么一说,事情又一次陷入死局。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了,看时辰应该是要天亮了。扶着安老太的妇女与她耳语了一句,安老太看看外头,令朔光三人赶紧离开。可离对她这行径极为不满,遑论天上地下,哪里有请了客又逐客的道理。安老太为安槐点燃一炷香,说:“我请你们,是因私心,这些年,他为死亡谷付出极多,我不想看着他万劫不复,至于逐你们,我是长老会会长,我理当以身作则,死亡谷不欢迎他,当然不会欢迎他的朋友!” 第74页 可离听着要发怒,朔光拦住她:“既如此,便谢过会长了!” 安老太将香插在香炉里:“三位走时,切莫被他人碰见了!” “会长放心,我们心里有数!”朔光说完,转身离去。 可离虽然想发火,可见着朔光走了,那点火气便也没了,她和云山一起跟上。 她们三人并未透露自己是仙人的事,因此,她们是出了门,拐过屋角,确保无人能看见了,才施展法术隐去身形,离开会所。路上,三人交流了下安老太给出的信息,其实安老太所知并不多,她单知死亡谷憎恨星回,是因安国公之女安槐,星回要护佑死亡谷,亦是因安国公之女安槐。她知道星回必然与安槐的死有关,但到底有什么关联,以及除开死之一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的牵连,她就一概不知了。 不过总归是有了线索,朔光让云山去打听这安槐,可离嘛,就仍跟着她去查星回。于是两人又回到村外的那一处山坳,她们当然不是因为喜欢此处,实在是这死亡谷过于贫瘠,满目望去难见绿意,又无什么庙宇可以落脚,唯有这里,因是死亡谷村民开垦出的良田,如今还长着些颜色,约莫也是为照料这些田地,村民们在山脚处搭了间草棚,朔光几人可以在草棚中栖身。 嗯……她们夜间并不用休息,因此所谓栖身,本也只是为演给死亡谷中的村民看的。 事实证明,演戏演全套,还是有必要的。因为,她们将回去不久,就又有人来找她们了。 这一回,是个女童。是时,天亮未久,太阳露出半圈,晨光已然映照整片山谷。那女童小心翼翼到草棚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喊:“姐姐!姐姐!姐姐——” 两人听到声音,看过去。女童见着她们,“蹬、蹬、蹬”地跑过来。 “两位姐姐,你们可是识得星回哥哥?”女童用着脆生生的声音问。 两人都有些惊愕,可离率先回:“对啊,我们是他的朋友!” 女童一听大喜:“这么说,姐姐们可以找到哥哥咯?” 可离不做声了,朔光把话接过去:“可以!” 女童闻言更为欢喜:“那我能不能请姐姐们帮个忙?” 可离问:“你想让我们帮你什么?” 女童拿出个油纸的包裹,递过去:“我想让姐姐们帮我把这个送给星回哥哥!” 朔光接过,将油纸掀开,见其中放着几根糖葫芦,上面的糖衣已稍稍有些化了,黏黏糊糊地粘在了一起。朔光问:“你专程来找我们一回,就是让我们替你送糖葫芦?” 女童煞有介事地点头:“星回哥哥喜欢糖葫芦,我特地攒钱给他买的!” 可离觉得有些可笑:“他竟然喜欢糖葫芦?” “对啊!”女童说,“星回哥哥最喜欢糖葫芦了!” 糖葫芦?倒是没想到,星回还有这爱好。 ◎最新评论: 完 第55章 ◎朔光去找星回了◎ 朔光蹲下身, 问女童:“你很喜欢星回哥哥么?” “当然!”女童眼睛里都在冒光,“星回哥哥对我们可好了,每次来,都给我们带好多好吃的, 我们都很喜欢他!” 女童口中的“我们”, 想来是死亡谷里的小朋友们。 小孩子是不擅撒谎的, 任凭大人再怎么讳莫如深,小孩子说的总是真相。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 为何不让你爹娘带你去寻他?却偏独自来找我们?”可离说。 女童的眸光暗下去:“爹娘不喜欢他!” 可离先有一瞬错愕,旋即恍然:“你爹娘……也和谷里的其他人一样, 不让你提他么?” 女童点头, 看得出,她很委屈。也是,小孩哪懂得大人间的恩怨纠葛?她单知星回待她好, 她便喜欢星回,她是万不能懂,为何这样好的一个哥哥, 父母却要视之如仇敌。 说起来,朔光也不是很懂, 所以朔光做了个决定。 她重将糖葫芦包起,说:“你这个任务,姐姐接下了!姐姐答应你,一定亲手将你的糖葫芦送到星回哥哥手上!” 女童闻言, 大喜:“谢谢姐姐, 姐姐是好人!”说着, 还向她作了个揖。 朔光权当做这是她的礼节了, 女童作完揖, 起身,说她是趁爹娘早起干活了,偷偷溜出来的,爹娘不喜欢她跟陌生人讲话,所以她得快些回去,免得爹娘发现后要打她。朔光当然知道,她与可离如今算作死亡谷洪水猛兽,遂也未留。女童很快离去。 可离看着她背影,有些费解:“你不会……真打算替她去送糖葫芦吧?” “对啊!”朔光说,“答应了的事,肯定得做到!” “你知道星回在哪么?” “当然!” 可离反应过来:“你在他身上种了追踪术?” 朔光一笑,兀自朝草棚外走去:“这么重要的人物,我可不会轻易放走了!” 朔光的自信,来自于实力的强劲。譬如戌菱,她虽数次在朔光眼皮子底下逃脱,且貌似安安稳稳地过了这许多日子,但朔光却一直知道她身在何处,她不去寻她,单只是如星回所说,如今的戌菱就是个弃子,她就算寻到她,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让她多活一阵就当是给风如归面子。至于星回,那日死亡谷口,城墙之上,虽然看着朔光是又要放虎归山,实则她早已掌握他的动向,还指着他能将万花祠的主人引出来,就是可惜,这几日里,星回就在南国四处乱窜,压根就没见什么不正常的人。朔光本来是将死亡谷的探查当做辅助的,却没想到,现在本末倒置,死亡谷反而成了重心。 第75页 这一日,星回远在京城。跟非人类打交道就有这么些弊端,明明前几日他还在死亡谷周围晃,这一眨眼就跑了半个南国,到京城去了。当然,这对朔光可离来说,也不算什么难处,两人出现在星回身边,仅是半柱香之后。 是时,星回在某郎中的家里。这一屋之中已无活口,那位穿着官服的郎中大人也已倒在了血泊,星回提着剑,剑上滴着血,他面无表情跨过那些尸体,用剑上粘着的血,在墙上写下个巨大的“安”字。云山好似说过,她在孟婆祠听到的故事,安国公的女儿杀完人,就喜欢留这么个记号。 “仙人前来,是想救他们么?”星回落下最后一笔,忽然开口。 他没有转身,没有回头,连视线都没有变动,看不出他是在与谁说话。 但此处的仙人,唯朔光可离二人,她们现出身形来。 “仙人若想救他们,可要抓紧了,再过一刻,死透了,就救不回了!”这一回,他侧眸看向了朔光。 朔光看了眼脚下那些人:“他们命数已尽,我不会救!” 星回笑了一笑:“二十多条人命,仙人竟能视若无睹!” 朔光亦是一笑:“我又不是什么良善神仙,可不会乱发善心!” 星回看向可离,可离说:“我更不会了!要不是有天规制约,我杀的人,可不会比你少!” 星回又是一笑:“两位仙人……还真是特别!” 约莫是屋里血腥味太重,又或者是方才星回杀人时闹出了动静,外面有几个下人小心靠近,轻扣着门唤:“老爷?老爷?”星回看一眼门上印出的人影,说:“有人来了!”朔光可离隐去身形,随即星回也将自己隐去了。外面人还在唤:“老爷,小人斗胆,擅自进来了?” 当然还是没人回答,那下人推开门,见着屋里情形,顿时吓得失了血色:“安——安国公的女儿来了!”他放声大喊:“安国公的女儿来了!”随即这郎中府闹腾起来,大家奔走相告,以各种方式讲述着这一桩惨事。当时的屋里,是怎样的情形呢?郎中,郎中夫人,乃至随侍的丫鬟小厮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流如注,他们有的睁着眼,有的张着嘴,但都很明显,她们来不及有下一个动作已然丧命。这样大的一间屋子,血水铺了一层,竟已无一处可落脚。墙上的“安”字也在滴血,它占据了半面墙壁,因此墙上也被血水盈满。 星回在满院的闹腾中离开,朔光与可离紧随在他身后,他们单隐了身,未施法,因此他们是像凡人一样,从屋里走出,穿行院落,再走出大门。那些叫喊着的奴婢小厮就在他们身边,那些关于“安国公女儿”的恐惧就压在他们头顶。星回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他们哭得越惨,他的心情越愉快,他把步伐放得很慢。朔光和可离跟在他身后,这一回是连常以杀戮闻名仙界的可离都觉得他残忍了。 终于,他们走出了那座府邸,星回手一紧,他手中的剑骤然不见,化作了一支长笛。 三人出现在城中湖畔,一棵垂枝千条的柳树下,星回的笑惶惶散去。 可离问:“你杀他们做什么?” 星回说:“仙人舍不得了?” 可离摇头:“我单只是好奇!” “没什么!”星回望着湖面,“刚好路过,想杀,便杀了!” “你杀人……都这么随意的么?”可离属实费解。 “对啊!”星回的目光有些悠长,“杀人嘛,需要什么理由?” “……”可离突然觉得,和他比起来,她也算是个善人了。她虽然杀戮成性,可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她杀的,都是与她有怨的人,虽然有些怨并没有那么深,但总不至于毫无道理。 “仙人此来,难不成,就只是为看我在做什么?”星回说。 “当然不是!”朔光方才一直在想他行为的逻辑性,作为神仙,她在冥府见过太多恶人,无差别作恶,或者纯粹兴起作恶的人她见过不少,可那都是本性至恶,已经没有半点人性的人了。显然星回并不属于此类:倘若他当真以杀人为乐,就不会尽心守护死亡谷这么多年。她拿出女童给的油纸包裹,递过去,“死亡谷里有个小孩儿,说你喜欢糖葫芦,她以为你与我们是朋友,便请我们将它带来给你!” 星回听闻十分惊愕,没有立刻去接。朔光将油纸掀开,里头果然好好躺着几根糖葫芦:“我虽然不算什么良善神仙,但也行得正坐得直,总不会用这点东西算计你!再说——”她看向他,“我要对你动手,根本不需要用这种伎俩!” 星回这时缓过来了,他看着那几根糖葫芦,说:“仙人说笑了!我并非是怀疑仙人施计,我只是……”他的目光很复杂,似有些感慨,有些伤情,又……有些悔恨,“忽然收到礼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朔光将那油纸包塞到他手里。星回可能当真是感动过头了,一贯从容平和的他,竟然被那一包糖葫芦塞得晃了一晃。朔光细细看着他脸色:“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可离大约想到方才尸横一地的场景,颇有些嘲讽:“是因为杀的人多了,心里过意不去,才保持着这点童心么?” “不是!”星回拿起根糖葫芦,却只看,不吃,“喜欢它,是因为它会提醒我一些事情!”他的眼睛里现出恨意,“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事情!” 第76页 朔光大约也猜到了,他这样的人,怎会当真喜欢糖葫芦呢?他的话,不过是佐证了她的猜测而已。 “你说的那些事情,与安槐有关?” 星回骤然抬头,对这个名字,他属实敏感。 “安老太跟我说的,安国公的女儿,安槐!” “安老太?她不是恨透了我么?她怎会与你说这些?” “她恨你么?”朔光有些莫名,安老太与她们相见的那个晚上,可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一点恨意,相反,她只看到了她的担忧与无奈,“我看,她倒挺关心你的,她也以为你我是朋友,还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能救你一命!” 星回先一听,很动容,旋即是怀疑:“不,不会!她不会关心我,她应该是死亡谷里最恨我的人,她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原谅我!”顿了一顿,“她也不该原谅我!” ◎最新评论: 完 第56章 ◎安槐死得很惨◎ “不该?”朔光听到重点。 “对!不该!”他像在跟自己说话, “她不该原谅我,她只能恨我!” 这一回,朔光也糊涂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不求原谅, 反求恨的人!” 星回没有回话, 朔光靠近他一些, 说:“也是因为安槐么?” 星回神情骤然一凛,不用他说话, 朔光已在他身上看到了答案。 “我有些好奇,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 一个四十多年前的旧人, 何以让你如此放不下?” “她不是杀手!”星回话里有恨,“她也没有臭名昭著!” “可当年,确有大臣死于她手, 朝廷甚至为她悬赏万金!” “我说了,她不是杀手!” “哦对!我记得……”朔光说,“安老太说, 当年那万金封赏,是你去领的!” “唰——”方才星回已将剑收起来了, 这时却又出现在他手中,他执剑向朔光砍来,朔光闪身躲过,可离见情势紧急, 朝他打出一术, 他亦有躲闪, 于是这一刹那, 只见光影大闪, 流光乱窜,最终却无人受伤。 “怎么?说到痛处,便想灭口?”星回越是气急败坏,朔光反而越从容。他的反应说明,她的方向对了——朔光猜测,那安老太与安槐约莫关系匪浅,而安槐因为种种原因被扣上杀手的帽子,最终阴差阳错死在星回手中。星回当是不愿杀安槐的,故而,他才说,安老太不该原谅他——安老太原不原谅他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安槐有愧,他自己不肯原谅自己! “我杀不了你!我也灭不了你口!”星回一手提着剑,一手护着那包糖葫芦,尽显颓然。 “呵,知道杀不了还动手?”可离很愤怒,“是嫌活得太长了是么?” “你也没有说错,那足万两的赏金,确实是我领的!”星回自顾自说着,似乎完全听不进可离的话。 “你——”可离气急,又要动手。 他却又说:“是我杀了她,是我!都是因为我!” 他说着,手中剑又变作长笛,被他挂在腰间,但那几支糖葫芦,却被他抱在怀里,像在护什么易碎的瓷器,却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 显然,此刻的他,已陷入了对过往的缅怀之中,这时朔光或者可离再说什么,他都只会感时伤怀,给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这样的人,在灯影居时常见,朔光唤他们作“痴人”,却每每看着,总会有些于心不忍。星回不是个普通人,他也不是个善人,今日逼得狠了,保不准会适得其反,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们现在还不知安槐的底细,纵是逼,也不知该从何逼起—— 安槐为何会从一个贵族,堕落成一个杀手? 星回为何会为安槐疯魔,却又要出手杀她? 以及,朔光说到安槐臭名昭著之时,星回表现出了不符合他性格的狂怒,这说明,他是不愿听到有人诋毁安槐的,可却为何又在她死后这么多年,依然固执地延续着她的手法杀人? “安国公的女儿”,这个南国官场尽知的杀手,到底指的是安槐,还是从一开始,指的就是星回? 这些问题,需要云山来给她们答案。至少,她们想从星回口中探知,几乎没有可能。星回太在意安槐了,在意到,她们就算只是提起这个人,他也能沉溺在从前的愧责中出不来。可离看他这样,即便做了势,也下不了手。朔光冲她摇摇头,说:“让他好好想想,我们先走!” 可离震惊地看过来,然朔光已隐去身形,一去千里。可离没办法,只好跟上。可离始终理解不了朔光的行事逻辑,先前还能说,她需要去死亡谷调查星回,又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所以放不放他没什么影响,但今日分明亲眼见他灭了一门,且他又是万花祠中的重要人物,这时还不抓他,更待何时?她将这些想法说与朔光听,朔光听完表示她说的很有道理,然后转头问她:“你是不是觉得,追查这些没影的事,很无聊?” 可离哪想到她话题转得这么快,一时来不及反应。 朔光又说:“要不,你去帮我做一件不无聊的事吧!” “什么事?” “杀戌菱!” “……” 就……怎么说呢?朔光不光行事逻辑很令人费解,这跳跃的思维也十分地令人费解。 他们最初来死亡谷时,是依着风如归给的线索前来,恰好戌菱也在这,所以可离以为,她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找到她并且杀了她。然星回的出现打乱了她的以为,于是可离又觉得,既然他们要留下,又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抓星回,那么就该去把戌菱干掉,毕竟奈何桥还有个叫璃月的苦主每日望眼欲穿地等着投胎。可那时朔光说什么呢?她说戌菱吧,不重要,跟星回比起来,她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她们的重心应该在星回身上。 第77页 行吧,她说的有道理,星回代表着万花祠,只要能搞定星回,戌菱自然而然也就不是问题了。可这才过去几日?她们搞定星回了么?她们唯一比那时多出的一点线索就是安槐,偏这安槐已经死去四十多年,对活人来说根本早已是陈年旧事,尘归尘土归土了,她这时不想办法撬开星回的嘴,反而突然记起要去杀戌菱了? “怎么?不想去么?”朔光问。 可离黑着一张脸:“想去!” “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可离脸更黑了:“戌菱在哪儿?” “死亡谷!” “……”先前朔光说先不杀戌菱时,可离一度以为,是不是因为戌菱远在他处,她觉得没有必要专程为她跑一趟所以选择放过,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朔光行事,当然不是全无章法。今日她不逼问星回,是知逼问也没用,手上没点什么把柄,谁愿揭开自己的痛处?朔光现在就需要去找那么一些把柄——星回在意的,无非是一个万花祠,一个死亡谷,正好戌菱隶属万花祠,又身在死亡谷,若以她为契机,敲山震虎,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离办事,无疑是利索的,五日后,她回到朔光身边,说她交代给她的事情,她都办好了。可离原本是很擅长讲故事的,但大约戌菱只有一身逃跑的本事,偏可离施下的术法她都能解,可离在她那儿吃了不少苦头,为了不把自己显得太无能,她略去了很多细节,只说虽然戌菱东躲西藏的,但她还是不负所望抓住了她,并且成功将她杀掉了。 朔光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却也未戳穿。毕竟单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还花去了五日,对仙人来说,着实算不得体面。朔光遂未刨根究底,只问:“我让你做的另一件事,做得怎么样了?” 可离点头:“你就放一百个心,这么一点小事,我办不砸!” 恰于这时,云山也回来了,对朔光而言,这个时间算是刚刚好,她现在就需要她帮忙补充安槐的信息。云山亦很懂她,一落地,便将那安槐的身世娓娓道来。 这安槐确然是安国公之女,安国公也确曾是南国重臣,只不过四十多年前,安国公犯下谋反大罪,举家被灭,安槐大约当时并不在府里,所以捡回一命。后来有传言,说安国公原本忠心,之所以犯下这不忠之罪,全是因其亲信中有人叛变,联合外人故意陷害于他。安槐估计是听信了这说辞,却又不知那叛徒是何人,只好遍地撒网。从那以后,安国公原来的亲信就一个接一个地被灭了门。“安国公之女”的传言就是从这时开始出现,传闻中,她每灭一门,都会在其院墙上留下个血染的“安”字,有时还会预告下一门的死期,并且付诸实践。“安国公的女儿”,赫然成了杀人魔头的代名词。 后来的剧情和朔光猜的差不多,皇上亲下悬赏令,南国众能人蠢蠢欲动,但最终安槐却死在了星回手中,星回因此才得以在皇上面前邀功。生死簿上是不会记载有星回的信息的,所以她说的这些,全是从南国百姓口中得知。百姓们憎恶安槐,亦害怕安槐,遂将她的死渲染得格外喜庆,甚至为了表现出那种大快人心,他们还添加了许多细节,最终形成的版本是,星回早早在枫林设计,安槐轻敌落入他埋伏,星回命人将她抓住,却未判她死刑,他让人一刀一刀割下她的皮肉,祭奠那些被她杀死的亡魂,直到,肉片尽,血流干,她因此死时,早已看不出半点人形。他们还说,安槐死后,星回割下了她的头颅,他将它提进皇宫,皇子们拿它当球踢。朔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秋日,枫林,火红枫叶随风而舞,安槐执剑倒在其中,唯见一个人形的骨架上血流不止,血滴在地上,载着枫叶流向低谷,上头是枫叶热闹炽烈的红,下头是血色深沉诡谲的红,有几许浪漫,几许残忍。到最后,这个人形的骨架上,连头颅都被狠心割下。 ◎最新评论: 完 第57章 ◎朔光威胁星回◎ “百姓们说的故事里, 竟然也有星回么?”朔光问。 “当然!”云山说,“诛杀‘安国公之女’可是大功一件,皇上肯定得昭告天下的!” “这么说,他是因安槐, 才名扬四海?” “不全是!” 朔光看向她。 “他是那时镇北将军的公子, 没有安槐, 他亦是全国闻名的少年将才!” “呵!”朔光笑了,“果然又是将军!” 云山得知这些的时候, 也是这个反应,毕竟她们先前都曾想过, 星回不过是个普通凡人, 万花祠的主人怎就冒险渡了他?可这样一来,就能理解了,他是南国将军之子, 他要搅弄风云起来,必然比那些用仿魂替代的女子要简单,万花祠的主人不过是利用了他这一点, 顺便利用了他潜藏于心的愧责与恨,来达成他的目的。 “还有一事, 我不知你们查到了没有!”云山说。 “何事?”可离问。 “当年,那些被灭门的安国公的亲信,并非所有人都死了!” “什么?”可离看过去。 “传闻说,安槐杀人, 向来一个活口不留, 但实际上, 她每灭一门, 都会放一把大火, 旁人都以为那些人死在火里,但其实,那些被烧焦的尸体,根本就是她已用了无数次的道具罢了!” 第78页 “这么说,安槐当初,并不曾杀人?” 云山点头。朔光忽然懂了,难怪星回会说,她不是杀手,她也没有臭名昭著。 “既然都没有死,那那些人都去何处了?” 云山神秘一笑:“你们觉得,他们在何处?” 是时,三人依然在村外山坳的草棚里,这里地势比村里要低一些,但眺目望过去,也可以看到林立的屋宇。可离很配合,认真思索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朔光这时却开了口:“死亡谷!” 可离有些惊讶,云山问:“怎么猜到的?” 朔光单望着那错落的村落,说:“可能是因为,这死亡谷实在太不适合住人了!” 那一夜,安老太会见她们,并没有提安槐与死亡谷之间的纠葛,她有意隐瞒死亡谷居民的身份,只说安槐是谷中一份子,她因此才供奉。可她年岁大了,说到星回,又怎么着都绕不开安槐。朔光问她为何白日与夜间待星回的态度全不一样。她当时叹了口气,说过一句话:“我原不想怨他,可她让我怨他,她的遗言,我得听!” 这几个“他”,安老太都不曾说名字,故当时朔光听着,着实困惑了一阵,后来她捋清了哪个“他”是星回,哪个“他”是安槐,却又困惑于,一个四十多年前已故去的人,临死留下的一句遗言何以让安老太坚守这么多年?现在她明白了,他们是被安槐带到死亡谷来的,说不定那时,安槐表面是在杀他们,其实是在救他们。 云山证实了她这个猜测,她说当年,安国公身死以后,他有两个特别忠心的部下,不久之后也意外故去,安槐可能觉得是有人想斩草除根,让从前跟着安国公的人全数丧命,她干脆先他们一步将安国公的部下们救走。已死之人,断不能现身世间,于是安槐将他们带至这人烟罕至的死亡谷,想着等风声过了,再让他们隐姓埋名出去,未料想,风声尚未过,安槐已身死,他们干脆在死亡谷扎根下来,再未踏出死亡谷一步! “现在有什么打算?”云山说完,问。 朔光说:“还有件小事,可能得麻烦你去查!” 可离凑过来:“什么事?什么事?我可以去么?” 朔光遂将那事说了,可离听着,觉得很无聊。 云山却道:“好,我查!” 说着,她施出一术,将朔光要查的事情交付于术法,然后传给冥帝。 朔光看着,有些无语。等她施完术,她说:“该不会……之前让你查安槐,你都是这么查的吧?” “也不全是!”云山道,“冥府没有关于星回的记录,与星回相关的部分,是我在人间打听来的!” 一面在人间打听,一面让冥帝帮查,相当于双线并进。 “所以……这就是你效率这么高的原因?” 云山一噎:“你有说不能请外援么?” 朔光也一噎:“好像没有!” 可离这时也插了一嘴:“确实没有!” “既然没有……那我施术问问冥帝,有何不可?” “……”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可,反正她们的目的是要知道安槐与星回相关,现在她们知道了,目的也就达到了,这些细节自然就不重要了。 在云山回来以前,朔光已设计好了计划,她那时打算用戌菱的死吓吓星回,现在看来,恐怕死亡谷比戌菱重要。故而她稍稍做了下调整,依然让计划实行。 三人悬至半空,死亡谷骤然天地倒悬,乌云满布,谷中居民纷纷抬头望天,可离手一挥,一道光柱劈向街道,霎时间天崩地裂,尘土飞扬。光柱经过的地方,房子塌了,地陷了,人们掉进地上裂开的缝里,根本没有奔逃的时间。一时间,哭喊声,奔逃声,倾塌声,还有此起彼伏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可离又扬起手,正要出手,身后忽然响起星回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朔光三人回眸去看,可离道:“我们在清肃死亡谷啊,你看不到么?” 星回明显着急了:“你们是仙人,怎能如此枉顾凡人性命?” “一般情况下,我们确实不会擅取凡人性命!”朔光说,“但我怀疑,死亡谷里混进了万花祠中人,为了救世,我们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和万花祠没有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么?”可离说,“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中没有第二个戌菱?” 可离是杀了戌菱的,星回但凡关注死亡谷,遑论他身在何方,都该知道此事。 戌菱的死,是朔光给出的一个态度,她要告诉他,但凡与万花祠扯上关系,她就不会手软。 “我说了,他们不是万花祠中人,他们都是普通百姓!” “既是普通百姓,为何要保护戌菱?”朔光问,“还是……你想保下戌菱一命,所以故意将她藏在人群,你觉得,我们不会对平民下手?” 星回没有回话,但他的手在抖,朔光给可离使个眼色,示意她继续。 可离复在手中蓄力,这一回,她对准了一个刚失去爹娘正放声大哭的女童。那女童朔光与可离熟悉,正是她来找的她二人,让她们去给星回送那几串糖葫芦。眼看术法就要打出,星回这时说:“你们就半点不怕天规么?” 可离顿住动作,朔光说:“本来是有些怕的,但前不久我们已逆过一次天规了,也不怕再多一次!” 第79页 “啊对!”云山也在一旁附和,“尤其是可离这人,她杀戮成性,一旦动起手来,就根本停不下来!” 可离刚因天规被罚,本来还是有些犹疑的,听这两人这么说了,便也没了顾虑。她又在手中加了些力量,那道杀戮的光芒愈发强盛。光柱直击到地上,将那送糖葫芦的女童和另几个哭得狠的小孩托起,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么?” 星回眼光骤凛,可离又说:“我最讨厌小孩子的哭声!”说着,手一松,光柱忽然没了,那些孩童从半空掉下,哭喊声几乎震天。星回倏地不见了,朔光看到他穿行在那几个小孩中间,将他们一个个接住,然后小心放在一处未曾破损的平地上。那女童抱着他脖子,哭得最惨:“星回哥哥,我好怕!爹不见了,娘也不见了!你帮我找他们好不好?” 星回小声安抚于她:“没事的!巧儿别怕,哥哥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说这话时,他抬眸看向朔光三人的位置,眼睛里挤着浓烈的恨。 “你们这样……是不是过分了点?”云山说。 “过分么?”可离看着底下人,“这多好玩!” 朔光亦道:“他以杀人为乐,我们不过是让他以观众的角度,看看他做的事而已!” 云山尚不知星回以“安国公的女儿”身份杀人一事,因此有些惊讶。 可离于是声情并茂地将京城郎中府的事讲了一讲,并着重表示,那场面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惨到连她都看不下去了,但星回却居然还笑得出来。云山听到她这么夸张的描述,恍然懂了。 底下星回已安抚好了那几个孩童,他回到三人面前。 “放了他们!”星回说。 “可以!”朔光道,“但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你们想知道万花祠在哪?” “这是其一!” 星回不解。 “其二是,我们想知道,你既然杀了安槐,却为何又要替她守着死亡谷?” 死亡谷是安槐创立的,里头住的也都是安国公的旧部下,从前安槐还在时,必然竭力守着此处,安槐死后,就换成了星回守护此处。星回必是替安槐而守,可他既然肯为她一守四十年,就没道理会杀她。总不至于,他当时真以为安槐是杀手,所以取了她性命,后来发现她所为是在救人,知道自己杀错了愧责不已,才把自己搞成了这人不人仙不仙的样子吧? ◎最新评论: 完 第58章 ◎安槐她不止是故事◎ “她的事,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星回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是跟我们关系不大,但故事听到一半忽然没了,总觉得差点什么!”朔光说。 “你们觉得,她只是故事?”星回眼中, 这回全是伤。 朔光被那伤扎着了, 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她只是想, 用死亡谷作把柄,逼他说出那些他不愿说的事, 故而竭力将话说的伤人,然此刻看着他这个眼神, 她恍惚觉得, 她真的过分了。 “区区一个故事而已,仙人又何必苦苦追问?”星回说。 朔光理亏,干脆将话题转开:“你让我们放过死亡谷, 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死亡谷中人全是无辜凡人,这理由还不够么?” “他们是凡人!可他们早该死了!” 星回怔住。 “安国公的亲信,赵氏, 杨氏,范氏, 奚氏,以及安氏等十余个家族,于南国二百二十八到二百三十年间,悉数死于安国公的女儿安槐之手——” “她没有杀他们!” “我知道!”朔光说, “安槐为了救他们, 造出了灭门的假象, 然后偷偷将他们带到死亡谷, 让他们得以重生, 他们的命,是安槐强续的,若没有安槐,他们会被安国公连累,死在那场权势争端里——他们本该死,可他们却没有死!” 星回虽是半仙,但他是被强行渡化,对于仙界的规则,他并不十分清楚。安槐是人,因此安槐救人,本也是她命中之事,被救之人自然应当活着。但此刻,朔光故意这么说,就是要从心理上击溃他的防线,让他相信,她们真的敢屠了死亡谷。 看星回那样子,他确实已经信了。 底下风烟漫天,哭声也漫天。 星回看着底下忙乱的人们,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 幻境面摊前初见时的自信,死亡谷城墙上侃侃而谈的从容,甚而在京城郎中府,他踏着血光在人群里走过的冷漠,这一刻全不见了,他身上、眼中,只剩下犹疑、惊惧和无能为力。他很强大,可再强大,在朔光眼前,他都救不下一个人。 “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你们就可以放过他们?” 他终于开了口。 “可以!” 他遥望着死亡谷,又默了一阵。 朔光也不着急,慢慢等。 “我有一个请求,仙人可愿应?” “你说!” “我知仙人擅长读取人记忆!”星回说,“这一段过往,我希望……仙人可以自己去探!” “为何?”鲜少有人会主动要求她探取自己的记忆。 “关于她的事,我不忍提起!” “你就不怕,我看完以后,出尔反尔么?” 星回笑了一笑:“我相信仙人!再说——”他看过来,“我也只能信你!” 第80页 “咻——”星回话未全落,朔光施出的术法已经他额头进入他大脑,他神情一凛,还来不及反应,朔光已然收手。这一放一收,皆十分突然,星回向前倾俯身形,呼出一大口气。朔光没等他回神,又朝死亡谷中施出一术。狂卷的山风倏然停了,逆变的天色也回归正常,谷中街道上倾塌的房屋与道路全恢复如初,人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唯那个女童和另几个幼童坐在星回放的位置上,扯着嗓子大哭。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饶是星回,亦来不及反应。 “方才那……是幻境?”他试探着问。 “对啊!”可离抱臂,“我是神仙,才不会为了这些个凡人,搭上自己的命!” “你们在——骗我?”星回目光凝起。 “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朔光说。 “唰——”星回的长笛忽然飞出,很快化作一柄利剑朝朔光刺来,朔光根本不用闪躲,单抬臂一拦,那剑就被弹了回去。但显然星回并不能咽下这口气,他并没有收势,反而一招更比一招的狠厉。朔光让可离和云山离远些,可离很听话地躲开了,云山原本也要走开的,但这时她收到冥帝的回话,于是她说:“你要我查的事,冥帝查到了!” 朔光虽然未废什么力气,可到底是在打架,刀光剑影的,总少不得劈哩叭啦,她因此没能听清云山说甚。 “你说什么?” “我说——”云山扯着嗓子喊,“冥帝刚刚回话,你要找的人,他找到了!” 恰好星回又起一招,他将所有力量汇聚在剑上,然后用术法控制着剑飞到半空,接着用力朝朔光劈去。一时间风起云涌,飞沙走石,凛冽剑气啸成波光,将空间划成了两半。几人发衣烈烈而起,云山见这攻势太猛,退后几步。眼看剑气就要伤到朔光,她打出一术,堪堪将这一击挡住,力量碰撞之时,狂风更甚,她的头发被吹得四处飞舞,几乎遮住了她脸。 “可当真?”她看向云山。 可星回哪里肯退让?他在剑上积蓄更强劲的力道,拼命往朔光身上压。 “比真金还真!”云山说。 朔光原本在与那剑抗衡,可听得此话,她忽然撤身,星回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收势。方才为将戏演的逼真些,朔光三人飞身到了死亡谷上空,星回为阻止她们,也在与她们相同的位置。他的剑力道很大,剑气也很强,没了朔光的阻碍,这样巨大的力量便从半空直落向死亡谷。这点打击对神仙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凡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星回竭力想收住剑,可他刚才誓要置朔光于死地,几乎用尽了他的力量,此时想收,却也未必收得住。 “不要!”星回嘶吼出声,他几乎跟着剑飞出去,可那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根本控制不住。 眼看那剑带着光逐渐靠近死亡谷,死亡谷里的居民也注意到这个异常,他们三五成群,讨论着这道夺目的光芒是什么,刚刚还仰头大哭的几个孩童此刻也不哭了,他们以为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看起来还很欢喜。 “不要——不要!”星回一面施术去拦,一面竭力叫喊,可他与地面相距太远了,底下人根本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自己可能也知道他这么做没用,可他想保护死亡谷的本能让他不得不用尽办法去提醒谷中的人们。 “轰——”终于,剑落在了死亡谷上空。但它没能击中死亡谷,因为,就在它即将要触碰到死亡谷中的房屋时,朔光倏然出手,另一道纤细的光芒凭空出现,将将好缠住了那柄利剑。 星回一见,骤出一口长气。 “不谢我么?”朔光说。 方才朔光在星回对面,此刻,她在他身边。 星回还陷在劫后余生的惊喜中,好半晌,他才控制住那样起伏的心绪。他将剑收起,说:“多谢!”那剑又化作长笛回到他手中,凛冽的剑气不见了,因剑而起的光波亦不见了。死亡谷众人见天上异象没了,只以为方才看见的是天象,各自又去忙自己的事了。那几个小孩有些失落,尤其是那个送糖葫芦的女童,还张着手要去追那道光,不过总归,经此一事,他们都忘记了哭。 朔光亦收回势:“还要杀我么?” 星回顿了一顿:“我杀不了你!” 两人不打了,那狷狂的风停了,那乱卷的云散了,骤起的黄沙与碎石亦逐个落下,天际又洒下炙热的日光。死亡谷仍如以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看你可怜,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朔光说。 “什么事?”星回问。 “三十年前,安槐已经转生了!” 星回看向她。 “只不过,她这一生过得很凄苦!” “为何?” 朔光摇头:“原本她应该很幸福,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有一个普通但上进的丈夫,还有一双机灵可爱的儿女,可不知为何,到婚配年纪,她却誓死不肯出嫁,其母甚至以死相逼。她后来终于肯上花轿,却在迎亲途中,趁众人不备,一跃跳下山崖。她这一跳未曾丧命,却从此再无人来提亲,其母担忧她孤苦一生,忧思成疾早早仙逝,其父怨责她任性克母,与她断绝了关系。她如今独自一人,身上还带着跳崖时留下的残疾,在这乱世谋生!” 说罢,她看向云山。云山会意,将冥帝传来的信息具象成画面,放给星回看。适才朔光让云山去查,而云山又委托冥帝的事情正是探查安槐的来世,她知安槐待星回重要,想着实在不行,可以拿安槐做筹码。现在已然是不需要了,朔光本也不必多此一举,将安槐的来生告知于他,只是方才的事属实是她有愧,她见不得星回那一刻眼中的伤,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在他的回忆里看到了他们的过去,她觉得,他一定很想再见到她。 第81页 画面之中,是很平和的凡世。一户普通的人家,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迎来一个崭新的生命。旋即,画面忽转,一女孩拿着风车踉踉跄跄,一个女人将她抱在怀里,脸上满是慈爱。紧接着,女孩长大了,女人脸上亦爬满了皱褶。女孩端着汤呈给女人,女人跟她说,她年岁大了,该嫁了,家里为她择了几个夫婿,她可以仔细挑上一挑。 ◎最新评论: 完 第59章 ◎星回他找到安槐了◎ 女孩这时还是满心欢喜的, 可转瞬,大红花轿到了门口,她却怎么都不肯穿嫁衣。适才慈爱的女人此刻满脸是泪,她用剪刀对着自己喉咙口, 说:“女儿啊, 娘不想逼你, 可你都已经二十岁了,再不嫁可就真嫁不出去了!娘打听过, 这张家的公子温文尔雅,是个读书人, 他家里也是良善人家, 必不会亏待于你!你就信娘一回,娘真的是为你好啊!” 女孩跪在女人面前,说:“娘, 您先把剪刀放下!” 女人说:“你今日若不上花轿,这剪刀娘就不放!” 女孩亦满目盈泪:“好,我上花轿!” 女孩终于肯穿嫁衣, 女人亲自为她梳妆,为她盘发, 然后牵着她将她送上花轿。送别时女人不住地抹泪,女孩盖着盖头并不能看见,可盖头下的她,亦泪雨不绝。花轿行至城郊, 经由一山崖, 女孩喝停花轿, 说自己要小解。轿夫们将轿停下, 喜婆上前要牵她, 可她从轿中出来,却扯下盖头径直奔往崖边。喜婆及一众轿夫大惊,纷纷劝她不要冲动,她回眸去看,说:“娘,我不是不嫁,我只是未曾遇着想嫁之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真的不愿,就这样糊涂交代了自己一生!”说完,她纵身跃下,紧随在她身后的人们,甚至没机会去拉。 紧接着是一段混乱的画面,无数的人哭哭啼啼,无数的人骂骂咧咧,亦有无数的人慌慌张张,人们搜寻着,叫喊着,相互埋怨着。最终,女孩被找到,送回家里。张家的公子前来退婚,女孩的娘亲一夕病倒,很快撒手离去。其父震怒,将女孩赶出家门,声称家中再无此人。女孩在家门前站了很久,最终只是转身,独自往烟雨浩渺中去了。山崖这一跳,让女孩废了条臂膀,虽未曾断掉,但从此右臂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画面到这里,便算完了,云山将它收起,星回却还仰着头,完全没有看够。 四十三年了,于星回而言是四十三年,于安槐而言,却又是一生。安槐今生的命数,是与那姓张的公子结成连理,举案齐眉。那姓张的公子待她极好,纵是后来考得功名,亦未纳一房妾室。她的一双儿女对她也极为孝敬,连同她的女婿儿媳亦个个良善,她还会有孙儿孙媳,他们争相供奉直到她寿终正寝。倘若她遵循这段命数,她的人生当和乐幸福,顺遂一生,可是她自己将它打破,不惜让自己众叛亲离无人可依。而她打破命数的唯一理由,竟只因一句:未曾遇着想嫁之人,何其可笑? “她……”星回的声音变得很沙哑,“现在在哪?” 云山看向朔光,朔光示意她说。云山于是说:“南国,红叶城!” 星回立刻转身,朔光问:“你要去找她?” 星回不曾回话,朔光又说:“你可有想过,该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星回顿住,朔光道:“四十多年前诛杀‘安国公之女’的镇北将军之子,还是杀人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安国公的女儿’?她如今——可不是安槐!” “我……我不知道!”星回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在抖。 朔光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颗绿宝石。 “将它镶在你的笛上,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星回诧异抬眼,朔光又将宝石递了一递。 “一个她认可的身份!” 星回伸出手,朔光把宝石放在他手心,旋即那宝石发出阵绿光,嵌在了他腰间的笛上。 “多谢!”这一声“谢”,是发自内心的“谢”。谢完他又要走。 朔光在他身后说:“我帮了你这么多,万花祠的事,你还不打算说么?” 星回又一次顿住脚步。可离很不解:“他刚才不是已经让你探了他的记忆么?怎么?他的记忆里没有与万花祠有关的事?” “有是有!”朔光说,“但那是被改过的,不是事实!” 星回凄惶一笑:“仙人当真是半点糊弄不得!” 要造一个逼真的幻境,最好的方式是真幻结合,一部分真实,一部分幻境,让陷入其中之人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幻,方才朔光就是用了这个法子,她将那几个孩童引入幻境,让星回关心则乱,根本无暇去分辨。同样,要用记忆骗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亦是一半真一半假。方才朔光说要屠城,星回说是被逼无奈要让她探寻记忆,实际却将与万花祠的部分封锁,仅留下四十多年前一段与安槐遥远的回忆。他对安槐执念太深,与她相关的记忆一定真实,但凡朔光疏忽一些,就会理所当然把万花祠的部分也当做真实,并且因为这是她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怀疑,可事实上,这一段分明老早就被篡改。 ——那是星回以退为进妥协给她的一道障眼法。 “不是吧,你心机这么深的?”可离很嫌弃星回。 朔光耸肩:“我早说了,严刑逼供什么的,作用不大!” 第82页 可离这回变嫌弃朔光了:“作用不大你还用?” “……”朔光语塞,“我这不是恩威并施嘛!” “切——”可离翻了个白眼。 “仙人在人间这么久……可听过一个传说?”这厢两人打着嘴仗,前面星回又说话了。 “什么传说?”云山问,朔光与可离亦将注意力转到他那儿。 “南国有个地方,叫神仙祠!”说罢,星回朝前走去,说是走,其实是飞,毕竟几人都在半空,脚下是虚无的空气。既然是飞,速度自然很快,再加上他早迫不及待要去找安槐了,不过一瞬,已离去半里。可离以为他要跑,起势要去抓他。朔光将她拉住。 可离道:“万花祠的事,他还没说呢!” 朔光说:“他说了!” 可离有些莫名:“他说了么?” 云山回:“说了!” 可离更为莫名了,可那两人并未解释,单施出一术,几于同时消失不见。 高空风大,独留可离一人在云端之上,被吹得无比凌乱。 红叶城之所以叫红叶城,是因其气候合宜,适长红枫,城里城外,路旁屋后,全是枫树。每至秋日,枫叶变红,这座城市便像着了火一样,把家长里短全烧进了景中。红叶城偏远,却浪漫,平日少有人往,但秋时,总有文人墨客纷至沓来。 而今,正是秋日,星回现身于城中,正好踩着几片枫叶,嘎吱嘎吱地,有着细碎的声响。 他前方不远,是一家小店,卖的是当地人喜欢的松茸汤,这时大约客多,蒸腾的热气不断冒出,在灶后忙碌的老板甚至看不清容颜。星回抬步走过去,老板根本没时间抬眼,单说:“客官里边请!” 星回在灶前顿了一顿,老板刚好盛出一碗汤,端着要往里送,她的右臂似乎没有力气,拿勺端碗,用的全是左手,星回跟在她后头,跨步进到店中——这家店是转生的安槐开的,今生她叫尺素,被父亲逐出门后,为求生存,才开了这家小店。 星回找了张桌子坐下,尺素这时才有功夫过来。她看着他,怔了一怔。 “客官……以前是不是来过?”尺素问。 星回摇头:“我第一次来红叶城!” “这样么?”尺素有些尴尬,“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客官吃什么?” 星回问:“你这儿有什么?” 尺素将店中小食全介绍了一遍,星回道:“都给我来一份吧,我想都尝尝!” “客官慢等!”尺素说着,又回到灶台前忙活去了,她揭开锅盖,热气又一次腾起,她陷于其中,好似踏着碧光腾云驾雾的仙人。星回看着她身影,有一抹笑在他脸上漾开,随后那笑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星回将笛落在了尺素店中。 到日暮时分,店中无客了,尺素才发现桌上有这一笛。 她本该关店,歇业,等失主想起再来取。 可她拿着那笛想了一想,竟直朝城西奔去,连店门都未来得及关。 城西有一片碧湖,湖畔有一小山,山上长着一大片枫林,仲秋时节,层林尽染,枫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倒影在水里,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尺素在枫林中穿行,有些识得她的人与她打招呼,她信口回应,却满心只为寻人,终于,她在深林中一亭前顿住。是时,日头将尽,霞光正浓,星回负手站在亭中,似乎在欣赏这枫林美景。尺素走过去,低唤:“这位客官……” 星回回过身,她将笛递过去,说:“你的笛!” 星回似才发现笛已不在,他将笛接过,说“姑娘怎知我在这里?” 尺素笑,说:“黄昏时分,外地文人都爱来这片枫林,我见公子生得儒雅,应当会有闲情来此处观景!” 儒雅?这个词用来形容星回,还真不怎么贴切。 星回致谢:“有劳姑娘特意送来!” 尺素说:“不客气!”说完便要走。 星回道:“我见姑娘也有些熟悉——” 尺素停下脚步,他说:“就是不知在哪儿见过!” 尺素回过身,两人间枫叶落了数层,霞光亦明媚了三分,有微风撩过,将那火红的枫叶吹得四散而舞,亦将两人的眼光,吹得一并悠长。 ◎最新评论: 完 第60章 ◎他们在前世见过啊◎ 他们在哪儿见过呢? 当然是在前世见过。 尺素即是安槐, 她饮过孟婆汤,因此并无前世的记忆,可她大约对星回执念也很深,所以即便不记得, 再见也依然觉得熟悉。倘若星回未入万花祠, 或许, 那命数里写的姓张的公子,尺素今生的夫君会是他的转世, 可他一朝被渡化成仙,将自己的名字在生死簿上抹去, 这种可能性就彻底被扼杀。 尺素不愿嫁人, 等的其实就是星回。 只不过那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等谁。 她单知道,娘为她挑的夫君都很好, 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可她就是不想嫁。 你看,人的执念就是这么强, 纵是隔了黄泉路,隔了孟婆汤, 隔了又一段人生,也依然不能彻底抹杀。 ——星回亦是如此。星回不曾身死,不曾转世,可他活在世上, 心里眼里至此只剩了安槐。他为她守她要守的死亡谷, 为她护她要护的那群人, 他为她癫狂, 为她疯魔, 为她放弃自己成为半仙,他对她确实有愧,可他做这些却不仅仅是因为愧,他和安槐的故事里,满满的全是爱,亦满满的全是恨。 第83页 那段过往,朔光在查探他记忆的时候看得分明,也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才更理解他那时眼中的痛。朔光本不必告诉他尺素所在,甚至不必告诉他安槐早已转生,可她探完回忆,心中不免生出恻隐,她因此才决定和盘托出。朔光不是个合格的神仙,她做不到只论对错,不管因由,以神仙的法则去判,星回当千刀万剐堕入炼狱,她应该立刻将他缉拿归案,可她却总想要给他一些时间,总想让他的执念能得一个善终。她那一句“看你可怜”并非戏言,她是真的觉得他可恶,也是真的觉得他可怜。 星回与安槐的故事,要回溯到四十四年前,南国二百三十年,安国公身死两年以后。 那一年,“安国公的女儿”已经闻名南国,安国公的亲信也几乎已被“屠”尽,皇上下达高达万金的悬赏令,作为镇北将军的儿子,星回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成为追查安槐的一员,凭借出色的侦查技能和过人的胆识,他很快查到安槐的踪迹。 星回独自前去死亡谷。在南国人眼中,死亡谷在群山之中,万壑之上,周围沙漠环绕,寸草难生,就连商旅也从不至此处,因此有传言,死亡谷是绝地,擅入者死。死亡谷也确如传言,越是靠近,日光越盛,地上的水汽也就越为稀少。前方有山,但没有树,更没有水,星回是贵族,尽管他自小习武,身体已比许多富家子弟要好了,可在缺水缺粮的境遇下,他依然扛不过半日。他甚至都没能爬上第一座山,他靠坐在山脚,已虚脱得没有一分力气,可太阳仍旧火热。 这时,安槐出现了。她当时逆着光,星回没能看清她长什么样,他单看到她递过来一个水壶,他下意识接过,拧开壶口,将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喝过水,他有了些力气,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站的,竟然是个女人。 他将水壶递回去,说:“多谢!” 安槐把水壶别回腰间,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星回点头:“知道!这是死亡谷!” “知道是死亡谷,为什么还要来?” “我得到消息,安国公的女儿曾出现在这里,我奉命来抓她回去!” 安槐神情一滞:“那你抓到她了么?” “没有!”星回有些失落。 安槐转身要走,星回追上去:“姑娘为何也在这里?” 安槐说:“我见有个傻子往这儿闯,便想来救一救!” 星回意识到她说的“傻子”是自己,却并不恼:“姑娘住在附近?” 安槐没有回话,星回又问:“姑娘可见过安国公的女儿?” 安槐顿住脚步,望向他:“没有!”又说,“你的消息不准!” 星回是不识得“安国公的女儿”的,他单知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令南国官场闻风丧胆,却不知她长什么模样,是什么年纪。故安槐堂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只以为是周围的住户,因为心善,所以才救他一手。他根本没把面前人与传闻中的杀人魔头联系起来,他那时觉得,凡是心怀善意的人,都不可能是“安国公的女儿”。 这是星回与安槐初见,不算很愉快,却到底是留下了印象,或者说,是星回对安槐有了印象。对安槐来说,星回不过是众多要抓她的人中的其中一个,她甚至都猜到他是某个官家公子,想要借她一事立下大功,以便往后仕途顺遂。她因此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于是第二次相见时,安槐根本没认出他来。那是在京城,安槐扮作大家小姐模样,打算先探情况,然后找寻合适的时机潜入一位姓赵的大臣府邸,将他一家接走。然因她那时名声已很盛,所有安国公的旧部下都被以保护的名义软禁,她要确保能将人救出,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她在赵府周围徘徊,尽力做成是哪户人家的小姐,正好在附近逛街。 这时星回出现了,安槐将拿起个镯子,他就凑到她旁边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安槐心神一凛,下意识把手放在刀上。星回却又说:“姑娘眼光不错,这镯子好看!” 安槐侧过身去,试探着问他:“你是——” 星回道:“姑娘不记得我了?我们在死亡谷见过的!” 安槐有了些印象,但也因此警惕性更强。 星回以为她还没想起,又说:“我在死亡谷差点丧命,是姑娘救了我!” 安槐已不能再说不识了,她故作恍然:“原来是那个傻子!” 她回身继续看首饰,但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星回身上。 她那时已是万金悬赏的钦犯,她必须得时时保持警惕。 “姑娘此回来京城,是为何?”星回问。 安槐头也未回:“探亲!” 星回又问:“姑娘要去哪家探亲?” 安槐顿住动作,说:“你要查我?” “不不不,不是的!”星回连连否认,“我只是想着,这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我大多认得,姑娘若告知于我,我可以送姑娘一程!” “不必了!”安槐放下刚看的发钗,说,“公子的好意,我领了,但我并不想劳烦你!” 说罢,安槐快步离去。她原本还想在那儿多探些信息,但星回的出现让她成了焦点。想来星回也是提前知悉了什么,所以在那儿布防,他或许是长官,或许是执行者,他半路与她搭话,让许多埋伏在周围的兵士都将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她不确定是否有人识得她,可那样多的目光,她在那儿多待一刻,就多一刻的风险。 第84页 那夜安槐并未潜入赵府,她单在府外不远处的树上,朝府中射了一箭。那箭在人群里穿过,不偏不倚插在大厅中央,府里府外众人几于同时行动起来,当然,他们并未能抓住安槐,他们甚至连她的背影都没看到。 那一支箭是传信用的,上面刻了安国公常用的暗语,赵府主人一看,立刻会意,可他佯做不懂,装作惊惧模样。那些软禁他的人以为他当真害怕,一时松了警惕,于是几日后,赵府骤起大火,所有潜伏于此的暗哨争相暴露,他们没有想着救人,他们只想要抓住安槐。安槐索性未入赵府,带着一众追兵在京城的夜色中逃窜。 至后半夜,安槐想着,大半夜的时间,应该够逃了,但毕竟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她不敢掉以轻心,于是想法子甩掉追兵,折返回赵府。火依然烧得猛烈,屋子几乎只剩框架,除了几个小厮在努力救火,那些在这埋伏了数日的兵士一个都见不到。她跃入府中,一间屋挨一间屋的搜寻,她生怕遗漏一处,漏掉一条性命,大约也是因她过于专心,竟未注意到,不知何时,那些尾随她离去的兵将竟已经回来了。 “投降吧!”为首那将领说,“你逃不掉了!” 安槐僵直背脊,未曾回话。后面弓箭手已蓄势待发。 那将领一声令下,数支箭矢朝她射来,她挥刀将它们斩断,将领又命人射来数箭,她本已周旋一夜,体力渐有不支,若长久这样下去,她极有可能落入敌手。于是,她且战且退,朝着内院一处隧道口去。那些将士自然不会放过她,依然步步紧逼。 其实今夜,星回也在。火最初起时,只有他一人喊着要先救火,可他年岁太轻了,也大约未得着军职,其他的将领也好,兵士也好,一心想着拿了安槐性命可以领赏万金,根本未将他的话放在耳里。此时他将与众小厮将内院孩童住处的火扑灭,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在火光中甚至看不清模样。他听闻外面打起来了,急急忙忙去看,正好安槐在往里退,两人撞个正着。星回还没醒过神来是怎么回事,安槐已于刀箭之中将他擒住,她一手擒着他脖颈,一手执刀朝向他喉咙口。星回不敢动弹,安槐说:“都住手!” ◎最新评论: 完 第61章 ◎安槐受伤了◎ 一众兵士见状, 停下攻势。安槐道:“放我走,我不会伤他!” 星回虽是将军之子,从小未遇过什么危险,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安槐蒙着面, 穿着夜行衣, 他也没看到她的正脸, 但他这时已猜到她的身份。他说:“安国公的女儿,今夜, 这火是你放的?” 火当然不是安槐放的,火是那位大臣自己放的, 安槐不过是提供了声东击西的法子, 给了他一个逃跑的机会。只不过,这些极少有人知悉,人们只知, 安国公的女儿和安国公的亲信有着血海深仇,安国公的亲信家出事,当然是安国公的女儿所为。 “是又如何?”安槐说。 “你逃不掉的!”星回说, “束手就擒吧!” “不可能!”安槐说,“我就算要死, 也有你与我作陪,我不亏!” “你当真——”星回还想说什么,但前方不远,那将领打断了他说话。 “都愣着做什么?”那将领怒喝, “重赏万金, 你们是都不想要了是么?” “可是将军……”他身旁一人道, “那是镇北将军的儿子, 要是他出事了, 我们——” “糊涂!”将领说,“镇北将军高风亮节,其子更是少年英雄。众所周知,安国公之女为祸朝堂已非朝夕,镇北将军之子为稳朝纲,主动请缨,在与安国公之女一战中不幸牺牲,我们作为他的战友,应该完成他的遗愿才是!” 那些士兵一听,懂了,虽然此刻星回尚是人质,可若想救他,必然得牺牲抓捕安槐的重要时机,到时不光得不到万金奖赏,还会让多日部署功亏一篑,搞不好皇上还会动怒怪责于他们。可若不救星回,事情立马反转,安槐此刻已深陷包围,几乎不可能出逃,他们只要将安槐抓了,或者杀了,纵是之后镇北将军因为星回之死震怒,他们也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今夜,现场也就只有这么一些人,事情到底如何,全凭他们这几张嘴说。 星回显然也听懂了,作为将军之子,他不小心成为人质也没想去拖他们后腿,就算那将领不开口,他亦会让他们不要管他,一切以抓捕“安国公的女儿”为目标。可自己愿意牺牲和他人逼迫牺牲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奉父亲之命今夜埋伏此处,这些将领和士兵也可以算作他的同僚或者战友,前一刻他们尚说共过生死便算兄弟,一转头他落入敌手他们居然没有一丝犹豫。和安国公的女儿相比,他不重要,唯一有一点点让他们顾虑的,竟然只是他的身份。 “弓箭手!”那将领又开了口,一排弓箭手围在了最前头,“放箭!” “唰唰唰——”箭又似雨一样飞来,他们着实已经完全不顾及星回了,安槐将星回擒着让他挡在前面,那些箭竟然一支都未偏,全朝他二人飞去。倘若安槐当真是传闻中泯灭人性的女魔头,她完全可以将星回当作盾牌,至少可以让他挡箭。可她不是,在刚刚那将领说出那一番话后,她就知道星回已无用了,她擒着他,只会平白让多一人遇险。 安槐推开星回,自己迎上去劈开箭雨,可那箭太多了,她稍一不注意,就被射中了臂膀。她这时着实已经深陷险境,纵然受伤,她亦不敢放松半分。和刚才一样,她一边对敌,一边往内院退,星回就在她身后,他若这时出手,当能杀她个措手不及。可刚才的事情让他犹豫了,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安槐已退到一假山处。星回与她一同退过去,那些将士也跟了过去。 第85页 安槐靠在假山上,应是箭伤的缘故,她这时已极虚弱,身上衣被血浸了一层,星回甚至看到她额上冒出了汗。那将领命人去将她捉住,她抬眸看他们一眼,也不知碰了何处,假山上忽然出现一门,她闪身进去,星回在她身边,没来得及思考,也随着进去,随即,门关上,星回回眸,唯见那些将士竭力朝他们奔来,但都被阻隔在门外。 假山之中,断无半点光影。星回根本看不清路,也看不清安槐在何处,他唯独能闻见她身上散发的血腥味,知道她在朝前走。他于是在后紧跟,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到前面人步伐放慢了,过了一阵,干脆停了。他心觉不好,快步往前,果然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她竭力压制着的呼吸声。他摸索着朝她走近,哪想,人未碰到,却碰到柄冰凉的刀背——安槐怕伤及无辜,虽出了刀,却将刀刃朝向了自己。 星回缩回手:“你怎么样了?” 安槐喘着粗气:“我没事!” 星回想靠近她一些:“要不……我帮你看看吧?” “不用!”安槐撑起身,继续往前去。 星回只好继续跟着她往前,这一回,她的速度慢了许多,大半柱香时间才走了一小段路,不过总归这密道走到了头,星回见着前面亮光,打算过去替她将出口清开。安槐对他极警惕,一直紧握着刀柄未放。星回知她忌惮自己,说:“你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 安槐哪能真的放心?星回又说:“更何谈,你方才救过我!” 安槐终于肯放松一些,星回越过她,将洞口缠绕的枝叶清除干净。安槐走出去。天还未亮,但今夜月色姣好。趁着月光,星回看到了安槐的脸,认出她就是在死亡谷救过自己的人,一时间,他的心绪极为复杂。然安槐尚未意识到,方才在隧道里时,她的面巾掉了,她实在没有力气管它,于是没有去捡,此刻她已完全忘了此事。 “对不起,刚才的情况,我逼不得已!”安槐撑着山壁,几乎已无说话的力气。 星回听出她在说挟持他一事,可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 “你就是安国公的女儿?”星回问。 安槐这时才想起自己未戴面巾,一时有些慌乱。 “你既然是安国公的女儿,为何还要救我?”星回看着她,“在死亡谷时,你就已知我要抓你了!” 安槐属实伤得太重,她竭力带出笑,说:“好好的一条人命,丢了多可惜!他们不要,我要!” 星回喉中一梗,方才若不是安槐留情,此刻他已魂归地府。这种颠覆,对他来说,是巨大的,他心中的战友,将他的生命视作草芥,可他认为的敌人,却在重伤之时,连刀锋都不肯对着他。他走过去,扶住安槐。安槐始料未及,下意识要出手。他说:“你现在已不能运功了,你肩上中的箭,有毒!” 安槐手顿在半空,星回又说:“皇上只说要除你,他们为保不出意外,在每一件兵器上都涂了毒。那是军中特制的毒药,用功越多,发作越快,你现在已中毒很深了!” 安槐约莫信了,又或者,她不得不信,因为她这时,已只剩了强撑的一点意识。她很快晕过去。星回抱着她找了个落脚处,昨夜那样的情况,他不敢将她带回京城,亦不敢堂而皇之去军中拿药,于是只能将她安置在山间,自己配解药。 所幸星回算半个军人,知道那些将士擅用的手段,在她毒入肺腑之前,他侥幸将她救回。安槐晕睡了两日,为了躲避官兵追查,在解毒之后,他租了辆马车,带着她往远离京城的方向去。他不知他该去哪里,他只知,在她醒来以前,他不能让她落入险境。 第三日午时,下着雨,安槐醒转,透过小窗看到外面雨幕沉沉。她坐起身,撩开车帘。星回正在赶车,听得动静,他将马勒停:“你醒了?”声音中止不住的欣喜。 安槐见是他,松了口气:“你为何要救我?” 星回说:“你救过我,我当然不能弃你不顾!” “你别忘了——”安槐说,“现在的我,可价值万金!” “那又如何?”星回说,“我要抓你,本也不是为那万金!” “你是觉得,我罪恶滔天?你要维护正义?” 星回没有回话,看得出,他就是这么天真。 安槐冷笑:“我救你一回,你救我一回,扯平了!” 说罢,起身,准备离去,星回将她拦住:“你伤还未好,淋不得雨!” 安槐道:“我如今是钦犯,你要与朝廷为敌么?” 星回怔住,安槐推开他,跳下车。星回问她:“你连我都不肯杀,为何要杀你父亲的旧部下?” 安槐顿住脚步,说:“他们和我有仇!” 星回又问:“怎样的血海深仇,让你连他们的妻儿都不放过?” 安槐说:“他们害死了我父亲!” “纵是如此!”星回说,“一命抵一命,也够了!” 安槐没有立刻回答,她回转身。初夏的雨下得大,下得急,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身上已湿透,约莫淋着了伤,她肩胛处又有血流出来。她看着星回,说:“不够,别说一命抵一命不够,就是一百条命抵我父亲一命,也不够!” 说完,她再次转身,朝不知是何处的方向去了。雨幕深,雨幕重,层层叠叠的雨水把她淋成了一片雾色,星回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 第86页 ◎最新评论: 完 第62章 ◎星回闯入死亡谷◎ 后来, 星回再未偶遇过安槐。他没有将那夜将领要牺牲他的事与父亲说,但那将领汇报时,却将安槐重伤,他与之一并逃离的事说了。他父亲对他有了疑虑, 虽从未直言, 却总旁敲侧击地问起。待父亲, 他极为敬重,可他也知, 父亲嫉恶如仇,更何谈他是朝中大将, 他不可能会放过安槐。因此父亲问时, 他只说,他原本是想追随安槐寻机将她擒住,哪想她极为狡猾, 竟弯弯绕绕地,反而让他在密道困了两日,等他出来时, 安槐已不知所踪了。 他向父亲道歉:“对不起,爹, 我能力还不够,让你失望了!” 父亲笑笑,说:“你还年轻,是还需要历练!” 他低下头, 稍有愧责:“爹放心, 我会努力的!” 从小到大, 星回从不曾欺瞒父亲, 可安槐一事, 却让他破了例。约莫也是为弥补,之后,他更为勤勉地追查安槐,可即便如此,军中朝廷还是起了流言,他们说,他和安槐是一伙的,正是因为有他做内线,安槐才能在朝廷的重重部署下安然脱身。这虽只是流言,且碍于他父亲的身份,并没有传到皇上那儿去,可他行于军中,将士们见着他的目光明显变了。 三个月后,安国公原来的封地,又有一位大臣被灭门,同样,他的家中燃了一把大火,火舌未烧毁的墙上,用血写了个巨大的“安”字。消息传回京城,皇上震怒,扬言三个月内取不来安槐性命,那些个武将就全提头来见。星回的父亲是镇北将军,这一场圣怒,他自然是亲历。星回见着父亲如坐针毡,一时有些恍惚。他识得的安槐并不是一个恶魔,可他得知的关于她的事情,却人人得而诛之。 ——他想到了死亡谷。 星回又一次独去了死亡谷,这一次,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在附近蹲守。死亡谷群山环绕,无路可入,又因日盛缺水,周围数里荒无人烟。星回潜伏在很远处的灌木丛里,他想着,既然早前安槐来过这里,说明这里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她兴许还会来。 他的判断没有错,三日后,安槐出现,她带着许多东西,大包小包地几乎压弯了她腰。可能也是因东西太多,她未能注意到他。星回尾随着她爬上一座山,又越过一道岭,再经一段怪石嶙峋的山谷,终于见前方露出一块平地——这是真正的死亡谷,但这里远没有传闻中那样险绝,高山林立不假,土地沙化亦不假,可它存在众山之间,存于沙漠深处,可它中间流淌过一条小溪,周围亦稀稀落落地长着些绿植。这时的死亡谷尚未建城墙,只靠近溪水的区域有几间石屋,零星有几个人出没,但这片空地太大了,星回躲在怪石堆里看过去,只觉得那些人像蚂蚁。 安槐不知何时不见了,等他注意到时,一回身,她竟已出现在他身后。她身上已没了那些包袱,她将短刀横在他颈间。他不敢有动作,整个人几乎贴靠在石壁上。 “你跟踪我?”安槐说。 “我只是想看,你到底要做什么?”星回说。 “我做什么与你何干?”安槐说,“还是你想多搜集些我的罪证,好回去邀功?” “我若要邀功……”星回说,“上次你中毒之时,我已将你呈给皇上了!” 安槐显然觉得他说的有理,可她没有松手:“我本不想杀你,可你不该来这里!” 星回问:“这里是何处?我为何不能来?” 安槐说:“这里是不能为外人知道的,你既然闯进来了,那我也留不得你了!” 她将刀扬起,然后用力朝星回刺去,星回闪身躲开,安槐没有收势,星回出招应对。这里空间太小了,巨大的石块把路割裂得只能勉强站两个人,星回施展不开,但安槐对这里很熟悉。几招过去,星回落了下风,眼看安槐的刀就要落下,他根本无处可躲。 刀厉,招狠,若这一刀下去,星回大约要命丧当场,他这时必然是惊慌的,可安槐到底下不了手,在刀尖离他只有一寸时,她收住了势。刀停在星回眼前。星回望着刀尖,怔了好一阵。 “为何要停手?” “你身后,可还有他人?” “没有!” “你是镇北将军的儿子,就没人随行?” 星回轻笑:“上次你也看见了,他们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安槐约莫也想到那日夜里的情况,她退开身,收起刀。星回站直身子:“独我一人,不是更适合灭口么?” 安槐一笑,说:“独你一人,我就根本不必担心你会活着回去!” 星回正想问她欲如何,她忽地又出手,扔过去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星回刚好张着嘴,那药丸直飞入他喉咙,他下意识一咽,那药丸就被他吞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星回一手撑在石壁上,一手掐着喉咙,不停地干呕。 安槐回转身:“毒药!” 星回问她:“既要杀我,用刀不是更快?” 安槐说:“我不喜欢看到尸体,尤其是,不喜欢在这里看到尸体!” 星回这时仍不知死亡谷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他单知安槐看重此处,且这里住着人,和传闻中了无生机的描述全不一样。安槐迫他离开死亡谷,并告诉他,这个地方他不能够再靠近,且这里的事情,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他将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星回不得已,只好先行离开,走前他在石林里朝着谷中望了一眼,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些人长相,可隐隐地,他觉得他们有些熟悉。 第87页 星回当然没有放弃调查死亡谷,他在安槐的注视下离开,但在脱离她的视线以后,他藏在了一处山石背后。他此行带了水和干粮,能够撑上几日,他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但仅第二日清晨,安槐竟脚步匆匆又离开了死亡谷。这是个好机会,等安槐走远以后,他从山石后出来,顺着先前走的路,找到那片石林,穿过石林,眼前豁然开朗,他又一次看到那条小溪,看到那几座石屋,看到有零零星星的人,在石屋边来来往往。 星回悄悄靠过去,走出石林以后,周围是没有掩体的,纵是溪岸旁有些绿植,也枝不繁叶不茂,不足以掩藏他的身形,因此,他很快被发现。有一女人先看着他,大喊:“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 一群男子闻声,迅速集结在石屋前,女人和小孩则被护着送进石屋。那些男人都拿着刀,执着剑,看架势,像是习武之人。为不让惹出祸端,星回没有取剑,他将双手举起,做出投降模样。他说:“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探知此处有异,才来看看!” 那些人离他极远,但他们中竟然有人识出了他:“星回?” 星回有些诧异,立刻也有人问:“你认识他?” 方才说话的人声音沉下去:“他是镇北将军之子,我来这儿之前,将与他共处过几日!” 这么一说,星回想起来了,他一直觉得这些人熟悉,这几个说话的声音也熟悉,但看着那几个身躯怎么都对不上号,这会儿一想,忽然间全通了——方才认出他的人,就是三个月前在京城被安槐“灭门”的赵府大人,而其余的那些人,亦有多位时这两年“死”于安槐之手的大臣。他先前没认出他们来,是因为,他和京中那些显贵一样,以为他们早就死了。 “赵大人?”星回试探着喊。 那人果然有反应,星回往前走几步,那人急喝:“站住!” 星回顿住脚步,这个距离,已大约能够看清他们的长相了,他没有认错,那确实是赵大人,与他并列的几人,也确实是传闻中早被“安国公的女儿”杀掉的安国公的亲信。他们曾随安国公征战沙场,是一等一的猛将,后来安国公回朝获封,他们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放下刀兵,回守朝堂。他们身后还有一些人,星回不认识。 “几位大人既然还在世,为何不回朝?却要蜗居于这不毛之地?”星回问。 “呵,回朝?”站在赵大人旁边的一人说,那人星回见过,姓奚,从前还在朝时,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回朝等死么?”他呸了一口。 星回不解:“大人此话怎讲?” 另一姓杨的大人把话接过去:“你也是朝中人,何必惺惺作态?” 紧接着那姓奚的大人又说:“我们见你是后辈,才未立刻取你性命,你最好能将今日所见悉数忘却,否则,就别怪我们心狠了!” 星回满头雾水,一来,他不懂他们为何要诈死藏于此处,二来,他不懂安槐明明并未杀人却为何肯背灭门大罪,三来,他亦不懂,他为追查他们“死”因闯入此处,他们为何要对他这么大的敌意。他现在唯独能想明白的一点,就是所谓的“灭门”惨案,根本就是这些位大人与安槐合谋做的一场戏,至于为何要做这场戏,这场戏要演给谁看,他一概不知。 ◎最新评论: 完 第63章 ◎安槐信他◎ 此处断不能久留, 纵是他有些身手,面对这些久经战事的老将,他根本没一点胜算,他只好向他们保证, 他绝对不会将这里的事泄露出去, 并且告诉他们, 早在昨日,他已吃了安槐喂的毒药, 为了保命,他也不敢透露半分。那些位大人当然不肯信, 他们派了几个青年人过来, 将星回手脚绑住,扔到其中一间黑黢黢的石屋里。整个过程,星回未有挣扎半分, 倒不是没有那个胆量,是他觉得,他作为人质留下来, 说不定能更快弄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死亡谷。 死亡谷的日光一贯比别处烈,饶是他在石屋之中, 也感受不到多少阴凉。正午时候,有个青年男子来给他送水,星回腹中已十分饥饿,他问那男子:“没有吃食么?” 青年男子“嗤”了一声:“我们都没吃的, 哪来的吃食给你?” 说完他就出去了, 星回撑着墙起身, 一蹦一蹦地挪到窗边。他看到一些妇女在不远处支了口锅, 锅里煮着粥, 锅边不远依次站了两列,孩童一列,男丁一列,就连那些曾执掌大权的大人们也不例外。妇女们将粥盛了递给孩子们,孩子们看起来都不太高兴,妇女们与他们说着什么,他们方嘟嘟囔囔地端着碗跑开。 黄昏时候,安槐回来了,她同前日一样,大包小包地带了许多东西,谷里人见着她,都兴高采烈地一拥而上,尤其是那些孩子,几乎飞一样地窜到她面前。安槐将那大小包递给大人们,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糖葫芦,递给孩子们:“姐姐听说你们今天表现都不错,奖励你们的!” 最前头一个男孩接过油纸包,朗声大喊:“哦!有糖葫芦吃咯!” 男孩身旁一群小孩立刻将他团团围住,男孩把手举高,说:“不要抢,不要抢,每人一根!” 女孩们还比较听话,听到他这么说,倒不抢了,可男孩子们哪有那么好说话?他越是让他们别抢,他们越是抢得欢。于是一群小孩笑笑闹闹着走了开去。安槐含笑望着他们,落幕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有几分落寞。等孩子们走远了,一位大人来到她身边,说:“今日谷中有个外来者,你看,要怎么处置?” 第88页 安槐一听,笑容散去:“可知是何人?” 那大人说:“听闻,是镇北将军的儿子!” “又是他!”安槐微默一瞬,往关押他的石屋去了。 是时,星回已饿得两眼冒星,他方才单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却没有力气去看到底发生了何事。此时听到动静,睁开眼,只见安槐提刀逆光而来,从下往上看去,她的身形格外高大,也格外地有压迫感。他下意识退了一退。 “昨日才刚放过你,你今日就又来了,你是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是么?”安槐蹲在他身前,问。 “不……不是!”星回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身上有秘密!” “怎么?想抓我领赏?”安槐说。 星回一笑,说:“区区万金奖赏……我何必拿命来拼?” 安槐大约想到她先前中毒一事,又或者,她是看到力虚的星回觉得可怜,听他说完,她沉默一阵,从怀里掏出个馍馍塞到他嘴里。 “死亡谷物资匮乏,没有闲粮养你,但你窥知了其中秘密,我们亦不敢放你,你就在此处呆着,能活几日,就看你的造化了!” 安槐说完,打算离开,星回一急,竟将馍馍吐了出来。 安槐赶紧接住,星回说:“你为什么要将他们藏在这里?” 安槐抬眼看向他,并没有回。 星回又说:“但凡他们愿意回去,依然可以锦衣玉食,何必在此分食稀粥?” 安槐看着那馍馍,笑了:“你既不想吃,这好好一个馍馍,我也不浪费了!” 说罢,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星回想唤住她,他想知道她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可她脚步不停,对于他的提问,她亦半个字都不肯答。许是觉得他饿了一日,又绑着手脚,安槐及谷中众人并未专程派人看守他。星回确已十分无力,但他到底是将军之子,自小被严苛待惯了,到底有些手段。至后半夜,夜色笼罩整片山谷,星回见周围无人,用地上碎石磨断了绑手的绳子,然后悄无声息离开了死亡谷。 说是离开,也不算彻底离开,星回是执着的性子,他追查的事没有个答案,他万不可能放手。他仍旧蹲守在死亡谷外,等安槐出来时,尾随她而去。他知她谨慎,不敢跟太近,逐渐地,他发现,安槐带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里装的都是她在外采买的物资,每出一次谷,她就采买一回,买到她实在拿不下了,就返回谷中,将东西交给里面的人们,然后再空手出来,再买。 星回想到她那日说的话“死亡谷物资匮乏,没有闲粮养你”,又想到那日中午,看到的那群人分食的那锅稀粥。他仍旧不知,这些朝臣为何朝中大权不要,要诈死躲在此处,但他躲在灌木丛后,看着安槐汗流如注,几乎已没有力气,可仍然带着那大包小包地东西竭力爬山时,忽然觉得他们可怜——安槐只是个女子,可她带着的那些东西,却关乎死亡谷中十多人的性命。 星回现出身形,将随身带的水壶递过去。 安槐撑着山壁看过来:“又是你?” 星回伸手去接她身上挎着的包,安槐戒备躲开。 星回说:“我若要对你们不利,此时你看到的就不该是我了!” 安槐仍有犹疑,星回又说:“你忘了?你在我身上下过毒,我怕死!” 安槐终于信了,星回夺过她带的最大的那几个包,把水壶扔给她。安槐接住水壶,星回已施展轻功爬上那座高山。 进出死亡谷可以有无数条路,但每一条都需要翻山越岭跨越许多障碍,安槐常走的这一条已是她在多次试验下发现的最好走的一条路,可即便如此,依然需要有不错的身手,才能翻越伫立在谷边的山和岭。 两人爬到山腰,星回熟练地走上一条山道。 安槐在后面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星回说:“我说了,我怕死!” 安槐道:“你要真怕死,就根本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星回沉默一瞬,说:“死亡谷缺粮少食,单凭你一人补给,恐怕难以养活这么多人!” 安槐凝起眼眸,他又说:“饿肚子的感觉并不好受,我虽不知你们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但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有人饿死!” 安槐盯着他背影,他未曾回身,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有诈。 两人很快来到谷外那片石林,星回走在前头,他顿住脚步,将身上背的东西放下,说:“他们不信我,还是你去送吧!” 安槐走到他面前,才发现,除了他帮忙背的那几包她采买的物资外,石林靠近出口的地方,还堆着另几包东西。星回看出她的疑问,说:“这都是我买来的,我怕他们不肯要,就先放在这里了!” 安槐拆开其中一个包裹,里面装着衣裳、布料,还有些生活必须的用具,以往安槐独自一人,主要送的是吃食,她也曾想过要采买这些,但她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虽然那些大人偶尔会去帮忙,但为了死亡谷的安危,她并未让他们过多露面。安槐将那包裹系上,递给他。星回有些诧异,安槐说:“这么多东西,我拿不下,你帮我送进去!” 星回本想说什么,但安槐没给他机会,他只好赶紧将那些包裹背起,与她一同进去。 和上次的情形一样,安槐刚出现,谷中人就围了上来,他们个个笑容满面,尤其是那些孩子,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然而,他们的喜悦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很快,他们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星回。大人们赶紧将孩子拉住,安槐知道他们的顾虑,率先解释:“他是来帮我们的,大家不必紧张!” 第89页 “可是槐儿……”有一妇人说,此人便是后来的安老太,这时的她徐娘半老,不过三十余岁,“大人们说,他是镇北将军的儿子,镇北将军此人,恐怕……” “姑姑!”安槐打断她,说,“他是镇北将军之子,单凭我们囚禁他这一点,他就可以让他的父亲带兵铲平此处,可他上次夜半逃离,至今已有数日,我们却仍未见着一兵一卒!” 安老太默了一默:“槐儿想信他,是么?” 安槐亦沉默一瞬,点头。安老太道:“槐儿若信他,我们便也信他!” 她身旁数人亦齐齐应和,大家又像先前一样,热热闹闹地闹起来,安槐把带来的包裹递给安老太,安老太携众女眷将里面东西清点一番,搬进其中一间石屋,另有几位青年男子来接星回拿着的东西,星回将东西递给他们,也和安槐一样,将买来的小食分发给孩子们。孩子们笑笑闹闹地跑开,安槐回眸看向星回,他的注意力在孩子们身上,没有注意到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刻的眼光,就像黄沙弥漫的日光一样,迷蒙,恍惚,又难以捉摸。 ◎最新评论: 完 第64章 ◎星回想要拯救死亡谷◎ “星回!” 星回抬起眼。 “我能信你, 对么?” 星回看着她,点头。 “当然!” 当然!星回说出这两字尤其简单,可安槐要说出“信”之一字,却几乎比登天还难。死亡谷有十数人, 除了那些曾随她父亲征战沙场的叔伯以外, 其余皆是老弱妇孺, 他们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却甘守沙地, 是她的父亲让他们陷于此种境地,她身为其女, 理当护住他们性命。 她不该信星回的。 她不过是想信他, 而已! 既然信了,自然要信到底。于是后来,星回果然帮着安槐给养生活在死亡谷的这群人, 而死亡谷也确实未再进过一个外人,人们依旧安居其中,终日等着他二人救济。安槐逐渐放下了对星回的戒备, 星回还是会问起谷中之事,安槐起初不说, 后来也逐渐逐渐地,说出了死亡谷的秘密。 事情还要从安国公说起,确如传言中所说,安国公向来为国为民, 从未有过半分二心, 但因其是三朝元老, 又曾征战沙场, 朝中众臣皆对他敬重有加, 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奉他为圭臬,他还不至于只手遮天,但要说权倾朝野却不无不可。 这样一个人,皇上若肯信,必视其为左膀右臂,皇上若不肯信,断不会将他留在朝中,生生养成祸患。 显然,皇上不信他。 而这个不信的缘由,也十分可笑。 皇上原本并非继位之人,他只是个皇子,当时的太子是他的兄长。然他那位兄长自小骄横,获封太子后更是随心所欲仗势欺人,安国公深感此人若承大统,恐怕不利南国,于是联合朝臣上书,迫使先皇废黜太子,另择贤人。先皇溺爱太子,屡次想将他保下,但安国公权势太盛,他不得已,只好将太子罢黜,让如今的皇上承继大统。要说,这件事上,皇上是得了安国公的恩惠的,要不是安国公,他恐怕已被发配封地,再无缘回到京城,更何谈成为九五之尊?可正是这件事,让皇上意识到,安国公权势滔天,连他父皇都要看他脸色行事,他一个新帝,无根无基,朝堂未稳,但凡安国公有异心,他这江山就坐不稳了。 于是,皇上铁腕,趁安国公领旨出京之际,给他安了个谋反的大罪,并在一夜之间,将他家族一夜斩尽,甚至都没给他一个喊冤的机会。当时,安国公已从战场回归朝堂许久,他从前的那些亲信早被皇上分配到全国各地,他们想救他,可山高路远,等他们得知消息时,安国公的谋反之罪已做成铁案,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本来,位高权重,皇上忌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安槐及安国公那些亲信纵然痛恨皇上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却也未想要与朝廷对着干。然皇上似乎对安国公极不放心,他不光要铲除安国公,连追随他的那些人,他也一个不想放过。 就在安国公死去之后不久,他曾经最信任的两位大臣竟也相继殒命,安槐记得那两位大臣,她小时,他们时时来府上看她,娘亲让她叫他们叔叔。她眼看着那两位叔叔横死,朝廷给出的解释竟然只是他们与人结了梁子,是被仇家暗杀。安槐知道,那两位叔叔追随父亲多年,是有很多仇家,只是,这仇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父亲被污蔑致死以后才来,未免过于巧合了些。即便这当真只是巧合,那么皇上身为一朝之帝,对于朝中数位命官身死,他竟然不闻不问,单听得一句“仇家暗杀”便将案子压下,又如何能是天子做派?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一切都是皇上主导,他要将安国公一脉斩草除根,才在得知他的亲信身死以后,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淡定。他明知查不出结果,所以索性,连样子都不做。皇上大约是觉得,安国公身死,左右臂膀也已故去,那些分流在外的追随者们年岁业已大了,他根本不必安抚于他们。他或许当时已没了杀心,可作为全朝皆知的安国公一脉,那些还活着的大臣已不敢赌了,安槐也已不敢再等了,她怕再等下去,他们又像她父亲与那两位叔叔一样,平白地就丢了性命,甚至连儿女都留不下来。 人活一世,可以死,但不可以这么窝囊的死。 第90页 于是,安槐成了传闻中“安国公的女儿”,安国公那些部下,也早对这是非不分的皇上寒了心,于是双方里应外合,用一场大火和满地血腥制造举家被灭的假象。这些诈死之人,都曾与安国公出生入死,是战场上一等一的猛将,纵然如今解甲归朝,亦未曾泯然众人。他们将家眷带至死亡谷,又与安槐合谋,去救下一户人家,而在此过程中,依然不断地有人横死。而今,两年过去了,安国公从前前呼后拥的战友们,被杀的被杀,被藏的被藏,朝中已几乎无人了。 说到这里,安槐笑了:“现在,皇上终于有了闲工夫,想起来要对付我了!” 星回想起这两年朝中种种,确实如安槐所说,对于那些朝臣的死,皇上最初极为淡漠,他不仅未派专人调查,早朝时有人提起,他也仅是一句“知道了”就打发了事。星回尚未入朝,以前听闻,觉得大约是口口相传有了错误,如今想来,恐怕,这一切当真是皇上一手策划。 这样的真相,属实让人接受不了。 “你打算……就让他们一直藏在死亡谷么?”他问。 “至少,现在是!”安槐扛着包裹,越过一道山沟。 “你准备一直这样养着他们?” 安槐动作顿了一顿:“死亡谷活不了人,我若不来,他们会饿死的!” “你就没想过,让他们回去么?” 安槐停住脚步:“我想过啊,可是……”她转过身来,“他们如今,还回得去么?” 是啊,他们还回得去么?星回来死亡谷多次,在谷中仅见着六七位大人,但安国公身死以后,传闻中被“安国公的女儿”灭门的大臣却有十多位,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安槐其实是在与皇上赛跑,她没来得及救走的那几人,早已死在皇上手中。安槐是假灭门,但皇上,却是真灭门。 见他无言,安槐转身走了,他在后面看着她背影,总觉得她不该如此。她是个女子,她是安国公的女儿,她本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骄纵任性的官家小姐,可一夕巨变,她不光要背负自家的血海深仇,还要背负这数十人的生死存亡。她肩上的责任太重了,她才虚进十九,她这样的年纪,本该与世无争天真烂漫。 他那时望着光,心想,他一定要帮她。 星回确然是想帮安槐的,可他没想到,他以为的“帮”,到最后,却害了她。 早前说过,星回的父亲是将军,他虽不如安国公功名赫赫,却也算得功勋卓著,最重要的是,今上十分信赖于他,星回于是想,若是能借由父亲薄面,消除皇上对安国公一脉的顾虑,那死亡谷这一群人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出去,安槐也不必背那杀人灭门之罪。至于安国公的仇,安槐说过,只要她的这些叔伯们能好好活着,其他的,她都不想追究了。 星回于是回到京城,他告诉父亲,原来他们以为被“安国公的女儿”杀掉的那些人其实并没有死,他知道他们在哪里,也知道,他们是害怕遭遇不测,才不敢在外露面。他父亲全不知其中因果,问他究竟有何隐情。他将安槐的猜测说了,他父亲听闻,直道:“安国公一门忠烈,说他谋反,我原也是不信的!” “父亲也觉得此事有蹊跷?”星回说。 镇北将军点头:“早前他谋逆的消息传来时,我亦十分诧异!” 星回一听,大喜:“既然父亲也觉得有异,可愿助我一臂?” 镇北将军很是为难:“你也说了,此事大约是皇上主导,要想翻案,恐怕——” “不,父亲误会了!”星回说,“我并未想求父亲替安国公翻案,他虽有冤,却也是已死之人,翻起旧案除了牵连出更多无辜之人,并无任何好处!” “那你是……” “父亲如今在皇上面前尚能说得上话,我想请父亲帮忙,看能不能,留活着的人一条生路!” 他这话一说,镇北将军懂了。 “你说的在理,活着之人,总比死了的人要重要!” 星回趁机又道:“父亲既觉得有理,便帮我此忙,可好?” 镇北将军想了又想,说:“伴君如伴虎,我只能尽力一试!” 这个道理星回焉能不懂?皇权至高无上,今日他父亲能在高位,明日亦能被贬为庶民,他固然想帮安槐,可他也不愿父亲为此激怒圣上,最终身陷囹圄。镇北将军显然也担忧这些,在答应他以后,他数次交代,在他没给确切消息以前,遑论安槐还是安国公那些亲信,最好按兵不动,切不可露了行踪。星回满口应下,并说:“父亲放心,此事我有分寸!” ◎最新评论: 完 第65章 ◎星回找到了解决办法◎ 从这时起, 星回每日都在等候父亲的佳音,他一面在死亡谷帮安槐运送物资,一面回京城府中询问父亲进展。父亲到底在朝多年,终未负他所望。九个月后, 父亲告诉他, 经过长时间的旁敲侧击, 他终于探听到皇上的意思。皇上确然忌惮安国公,因其功高震主, 且手握重兵,最重要的是, 他在民间声名甚好, 几乎要超过皇上。至于他那些部下,安国公军心所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安国公因谋逆身死, 皇上害怕他们联合起来,要为安国公复仇,因此一不做二不休, 想要将他们全数铲除。 “这么说,皇上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了?”星回问。 第91页 “非也!”镇北将军说, “若是安国公将死那年,皇上确实不会放过他们,可现在已过去数年了,皇上虽未直言, 但我亦听出, 他对安国公是心中有愧的, 对安国公那些旧部下, 他自然未再想斩尽杀绝!” 星回听闻, 甚喜:“父亲的意思是,他们可以重见天日?” 镇北将军点头,星回大喜,恨不能即刻告诉安槐这个好消息。镇北将军拦住他,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皇上是可以不取他们性命,也可以不追究他们诈死之过,可皇上也是有条件的!” 星回一惊:“什么条件?” 镇北将军说:“移交大权!” 星回还未醒过神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镇北将军叹气,“他们必须再回朝堂,且回去以后,从前拥有的重权必须全部上交,包括兵权、钱权及任人举贤之权,也就是说,他们纵是再在朝为官,也只能任闲职了!” 见星回有些错愕,镇北将军又解释:“他们是安国公的亲信,安国公含冤而死,皇上到底还是怕他们要为他复仇,故,但凡有可能危及皇权的权力,他都不敢给!” 这个条件,星回可以理解,皇上毕竟是皇上,纵然杀尽无辜,他也一定要保住皇权,于他而言,只要安国公一脉还有人掌权,他的皇位就坐不安稳。只是,对死亡谷众人来说,未免有失公允。平白杀人灭门的是皇上,他们从不曾有半分错处,可为保性命,他们不得不蜗居死亡谷,而今为谋求一线生机,他们甚至要向仇人委曲求全。他们都曾是战士,亦都曾是高官,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恐怕宁可在死亡谷另寻生机,也不愿受此折辱。更何况,他们也不见得能相信皇上。 星回知道,要说服他们,机会十分渺茫。但他都还是想试一试,至少,说了,他们还有答应的可能,若是不说,便是将这一线希望生生埋葬。他们是不可以再握大权了,可他们可以重回朝堂,用自己的姓名堂堂正正地活着。他们的后辈无须忍饥挨饿,他们的亲眷也不用再受烈日灼烧的苦楚—— 死亡谷,真的太不适合住人了。 星回与安槐说起这件事时,是那年的初秋。 那时万物将凋,枫叶正红,星回与安槐在去采买物资的路上,经过一片枫林。时日头没有落下,花草未曾枯萎,被风摇晃着的枫叶漏下斑驳的日光,地上零星盛开的野花披着红被野蛮生长。安槐顿住脚步,星回看向她,发现她的目光胶着在一片飘落的枫叶上,而那片枫叶摇摇晃晃着,竟正正好飘落在她掌心。他在她眼中看到了痴念。 “走吧!”安槐看着那枫叶,忽然握住,将它撰在手心。 她抬步往前走去,星回说:“这儿景色这么美,再看看吧!” “不了!”安槐未有逗留,“时辰已不早了,我们还得在天黑前回去!” 这些日子,安槐每天都是如此,早出晚归,终日忙忙碌碌。 星回看着她融在枫林里的身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安槐!”星回喊。 安槐停住脚步:“何事?” “也许,他们可以离开死亡谷!” 安槐回过身来。 “我爹说,他试探过皇上的口风,皇上愿意放过他们,他们若回朝,从前的事,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安槐朝星回走来,“什么叫既往不咎?叔伯们犯了什么错需要他既往不咎?犯错的是他,要赎罪的也该是他,我们才是那个该说既往不咎的人!他没有资格!” 安槐对皇上有恨,星回知道,她一家上下都因莫须有的谋反之罪丢了性命,她夜里梦回时,都恨不能将皇上千刀万剐,她若只是一个人,说不定这仇,她拼着命也报了。 可是……她不是一个人啊! “他是没有资格,可他是皇上!” “皇上又如何?皇上就可以草菅人命么?” “他没有草菅人命!”安槐已到星回面前,星回扶住她肩膀,“普天之下,皇权至上,皇上要杀谁,谁就有罪,诛杀有罪之人,算不得草菅人命!” 安槐抬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他说我父亲是反贼,我父亲就活该死,是么?” “不是——” “我那两个叔叔,因为与我父亲勾结,所以也应该死,是么?” “安槐,我——” “谋逆之罪,当诛九族,我是反贼之女,你是不是也该杀了我?” “安槐!”星回低呵,安槐不说话了,星回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安槐森冷一笑,推开他,转身往枫林出口走去。许是她的动静太大,惹得林中飞起一只惊鸟,它过之处,红枫簌簌地往下落,落到安槐发上,未立稳,就又翻滚着落到地上,安槐一脚踩上去,枫叶完整的纹路倏然变得破碎,像是谁人的骨骼,连带着连叶片也变得憔悴。 其实安槐心里很清楚,任凭她如何怨恨皇上,皇上依然是九五至尊,他掌天下,握江山,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可以毁掉十数条性命。她同样也很清楚,她的那些叔伯们不可能永远藏在死亡谷,他们总有一日要回到世间,他们本不必得皇上宽恕,可只有皇上肯宽恕,他们往后才不必隐姓埋名战战兢兢地活着。 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恨着一个人,却又要求着他! 第92页 这是星回与安槐第一次遇到红枫,也是第一次产生争执,两人踩着日光走进喧闹的街市,后又背着暮色进入苍茫的沙漠。死亡谷的夜色黄昏向来稀薄,谷里升起的炊烟却总是执着。星回跟着安槐爬上那山,又越过那岭,这路他们已走过无数回,若是谷中人没办法出去,他们还将要走更多的无数回。最后安槐停在石林,她背着大包的粮食笔直伫立,她眺目望向谷中,谷里的孩子都长高了,却也都长瘦了。 只此一回,后来,星回再也没有提及此事,可不久以后,安槐主动找到星回,那夜月色很亮,死亡谷被照得有如白昼。安槐坐在星回身边,问他皇上提了什么条件。她说不出口“皇上”二字,只用了“他”字代替,星回初一听很错愕,后来懂了,便将父亲所说一一转述。安槐想了半晌:“他们不回朝了,出去以后,他们只做普通百姓,可以么?” 星回看向她,她抱着腿,也看过来:“他是九五之尊,可我不敢信他!” 安槐的顾虑星回懂,但皇上和爹的顾虑,他也懂。安槐怕皇上出尔反尔,说是放过她那些叔伯,可等他们一回到朝堂,又故技重施将其一一斩杀。皇上则怕他们流于民间,说是权势尽除,实则暗地招兵买马,最终成为朝廷隐患。 “他也不敢信我们,是么?”安槐把头转过去,看月亮。 “我本来还以为,这算是一线希望!”她自顾自说。 “也罢!与其出去冒险,至少这里还算安全!”她的话中藏着落寞。 星回低下头,沙土中常见蜥蜴和毒蝎,月光倾泻下,星回见着身前有个洞里爬出一只褐蝎,它扬着大钳,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朝安槐爬去。星回看了它一阵,忽然拔剑,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褐蝎身上,褐蝎的大钳最后夹了两夹。 安槐看过来,星回抬眼,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我去与爹说,你的要求,皇上会答应的!” 星回那一剑扎得极稳,也极狠,剑锋反射了部分月光,将他的眼照得格外清寒。 安槐看着他,撑着头没有说话——她一直没有说,她和死亡谷里的那些人,顾虑从来不止有皇上。 星回未负安槐所托,他回到京中,说服父亲,甚至不惜用自己做担保,让皇上相信,安国公的这些旧人,确实未想复仇。皇上固然不敢尽信,可镇北将军言之凿凿,他又确实生出恻隐,于是在某次利好消息传来之时,他一高兴,御笔批下“准”之一字,“准”字上头,未写一语——这是一道空圣旨。 星回将消息带回死亡谷,依然是那样的暮色,依然是那样的月光。 那条横穿死亡谷而过的小溪,被月影晕染得像一面狭长的镜子。 ◎最新评论: 完 第66章 ◎安槐的死因出现了◎ 安槐漫步在小溪边, 问他:“既然下了圣旨,圣旨呢?” 星回在她身侧与她同行:“我爹说,圣旨非同小可,必须得有人颁, 有人接!” 安槐清冷一笑, 溪水映照出她的身影。 “他想派人来死亡谷?” “不是!” 安槐停下脚步, 看向星回。 “我虽与父亲说了你们诈死一事,却从未将你们藏身之处透露半分!” “那他想如何?” “我爹说, 皇上不信你们,他要看到你们的诚意!” “什么诚意?” “他要你亲自去接旨!” 安槐一听, 笑了。星回猜到她想到了什么, 赶紧又说:“你不用担心有埋伏,我爹说了,皇上也怕你们怀疑, 所以这旨,让我爹来颁!” 安槐没有说话,星回又说:“若你觉得可以, 我会陪你一起去!” 安槐这时并不敢信,她从星回身上收回目光, 顺着溪岸朝前走。星回跟在她身侧。死亡谷的石屋是依水而建的,因为只有离水源近了,生活才会方便一些,风沙也没有那么重, 因此, 两人走过时, 可以看到石屋里酣睡的孩子, 还有忙忙碌碌却看不清脸的大人。有一座石屋里一个妇女和男人吵了嘴, 妇女吵急了,扯着嗓子说:“你的骨气呢?你的血性呢?为了活命,你把我们全弄来这种鬼地方,苟且偷生有什么意思?” 男人也急了,怒吼:“你给我闭嘴!”妇女被他吼得一懵,他又说:“今夜小姐还在谷里,我不想让她担心,你要吵要闹,等明儿个她不在的时候再说!” “小姐,小姐!就知道小姐!”妇女将个物什扔在男人身上,正巧他们的孩子醒了,妇女把脚一跺,去阴影里照料孩子了,男人长叹一口气,终于再未有一点声音——死亡谷这么多人,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在此,星回已经不止一次听人说,他们宁可死,也不想再过这样清苦的日子了。 死亡谷的月亮向来比外面亮,亦比外面要苍凉。 以至于往后许多年,星回一直记得那一刻的月光。 也一直记得,他和安槐顺着溪水走,走到夜半到了头。 安槐沐着月光,说:“星回!” 安槐带出个笑,说:“我太累了,我想试一试!” 安槐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可以信你的,对吧?” 这几个场景,在星回的记忆里并不连贯,但它就像烙印一样,牢牢地烙在他的回忆深处,比任何一个画面都要清楚,可场景里安槐的身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模糊,朔光几乎要看不清她的脸,可她看到她在笑,看到她站在星回身边,无比放肆地笑。 第93页 安槐最终还是答应接旨。 时间是安槐定的,南国二百三十一年,九月初九。 地点是镇北将军定的,在京城百里外一个被枫树覆盖的山谷。 那片枫林极美,因为长在野外,又不在官道附近,久无人搅扰,枫叶红得过分热烈,且洒脱。星回看出安槐喜欢红枫,遂将传旨之处定在这里。本来镇北将军和安槐约好,他们彼此不信任,所以一个定时间,一个定地点,但镇北将军觉得没必要过于谨慎,于是把地点的选择权交给了星回。这件事情安槐也知道,在他们眼中,直到双方出发之时,镇北将军仍旧不知自己要于何时,出现在何地,也就没什么机会提前布防。 星回要安槐和他爹在枫林见面,是希望安槐可以在一个她喜欢的风景里重获新生,可他没有想到,他精挑细选的绝美场景,却成了埋葬安槐的坟茔。 那一日,日光晕黄。 星回与安槐抵达枫林,镇北将军已到了。 秋风微凉,星回率先下车,镇北将军拿出一个明黄卷轴,说:“罪女安槐,上前接旨!” 星回环顾四周,除了父亲与两个随从,他没见着任何人。他还算是谨慎,对着车厢说:“我先去看看,若父亲手中真是那道空圣旨,你再出来!” 安槐不在车中,她要星回做此一戏,就是想看现场有没有埋伏。她自以为她已经排查掉所有的危险,所以当星回看完圣旨,说圣旨无诈时,她几乎没有怀疑就现了身。 然而,怎么会当真无诈呢? 她是朝廷钦犯,是反臣遗女,她活着,对朝廷,对皇上都没有一分好处。 故她刚一现身,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四周就有密密麻麻的箭朝她飞来。 “安槐,小心!”星回大喊,安槐察觉到动静,迅速拔剑应对。 星回看向父亲,却发现他像变了个人一样,哪还有前几日的慈爱? 他的表情,就像是蓄谋已久,早知此刻情形。 星回扔掉圣旨,要去箭雨中帮安槐,镇北将军怒喝:“保护好少爷!” 不知何处窜出两人,他们一左一右钳住星回,星回想要挣扎,但那两人明显功夫要比他高,内力比他强,他们取了他的佩剑,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星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安槐被箭雨淹没,安槐竭力与箭雨厮杀,安槐终于体力不支,被箭射进身体。 那样的画面多美啊,斑驳日光,火红枫叶,微凉的风卷着红叶翩翩而舞,像是长出了柔软的火簇。可就在这样美丽的场景里,安槐在一地箭矢中,带着满身鲜血跪倒在地。 “不要!爹,我求你,你不要杀她!”星回几乎都要哭了。 可箭雨依旧未停,安槐把剑插在地上,撑着剑柄想要起身,可她还来不及站稳,又有数箭射在她背上。她一个踉跄,吐出一大口血,然后跌跪下去,再也没有力气站起。镇北将军抬起手,箭雨倏然停了。可能因为刚才打得太热闹,树上长得好好的枫叶,竟然又落下一层。安槐的血藏在叶片缝隙里,竟差点看不出颜色。 “少爷!”星回眼前忽然出现一柄剑。 星回极度诧异,镇北将军说:“安国公之女的命,你来取!” 星回身上的钳制忽然没了,他接过剑,他周围的人为他让出路来,他正好可以看到安槐。 安槐已身中数箭,全身染血,她看向镇北将军的眼光,极其薄凉。 “为什么?”星回问。 “她是钦犯!”镇北将军说。 “爹你明明知道,她不是!”星回怒吼。 但镇北将军连看都未看他:“南国上下无人不知,她是!” 是啊,南国上下无人不知,她是钦犯,她父亲谋逆,她滥杀无辜,任一条要她性命都不为过,可父亲明明说过,安国公满门忠烈,根本不可能谋反,父亲也说过,若那些被“安国公之女”所杀的大臣都还活着,她就不是罪人。 可是怎么,到了这里,就变了呢? “竟然……是你?”安槐这时开了口。 星回看过去,却发现她的目光在父亲身上。 “是我!”镇北将军一笑,“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 安槐撑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正好有风过,风一吹,几乎都要将她吹倒。 “你与我父亲,有何仇?”安槐问。 “我二人无仇!” “既无仇,为何要害他?” “这个问题,你自己下去问他吧!”镇北将军看过来,对星回说,“还不快过去?” 星回扔掉剑,不肯动。镇北将军又说:“少爷既然不想动手,你们就帮帮他吧!” “是!”方才钳着星回的两人闻声而动,他们跨步朝安槐走去。 星回一急,飞奔着挡在两人面前:“不要!不要杀她!” 那两人推开他,他未等站稳,又要去拦。镇北将军低呵:“星回!” 那两人对视一眼,忽然转身,又将他抓住。他们一在左,一在右,一个掰开他右手,一个将剑放在他手心,然后死死将他手握住。两人几乎是拖着他朝安槐去,眼看着就要到她身边,他蜷着腿脚不愿再走了,他们干脆将他架起,直接抬了过去。 安槐就在她眼前,她还睁着眼,她满脸都是血,可她眼底十分清澈。 “不要——我求你们,不要——”星回恨不能跪在地上,求身旁两人。 第94页 但那两人充耳未闻,他们握着他手,迫他抬起手,执起剑,然后一剑扎进安槐心口。“撕拉——”剑入皮肉的声音格外刺耳,热血喷涌而出,溅了星回满身满脸。星回闭上眼,又睁开,安槐看着他,他在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可她却勾出了一抹决然的笑。 “轰——”安槐轰然倒下。 “安槐,安槐——”星回痛呼出声,眼泪与他的呼喊一同流出。 然安槐已经回应不了他一句,正好有枫叶落在,盖在她嘴角,刚刚好让她的笑凝固。 那两个架着他的人终于松了手,他放开剑,跪在安槐身边:“安槐——”他想抱她,却又不敢碰她。箭雨起,箭雨落,直到死时,安槐才终于肯看他一眼,这一眼,却也是她一生之中,看出来的最后一眼。星回不知她这一眼里带着怎样的情绪,他觉得她应该怪他,应该恨她,可他在那个眼神里却看不到怪,看不到恨,唯独只看到像枫叶一样灼热的红,似血的颜色。 安槐说过,她喂给他的毒药,只要她想,随时可以令他死。 他一早就知道这是谎言,可这一刻,他多希望,这是事实。 ——他杀了安槐,他亲手杀了安槐! ◎最新评论: 【天了噜……这真是…… 我越过高山,爬过铁网,潜伏而来,只为用一颗地雷砸中你!】 完 第67章 ◎安国公的女儿又出现了◎ 后来的情节, 和传闻中一样,镇北将军带着安槐尸体回到京城,在数位朝官的见证下,告诉所有人, 是星回杀了她, 朝臣们皆道他少年英才, 将来怕是要胜过镇北将军,镇北将军很享受这种赞赏, 他亲自驱车将星回送进皇宫。星回浑浑噩噩地经历着这一切,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进宫受赏, 见到皇上, 他才知,原来皇上对安槐及安国公旧部下之事一无所知。皇上仍旧以为安槐杀人是为父报仇,才愤而将她从前的这些叔伯一一斩杀。他甚至在星回面前叹:“其实朕也怀疑过, 安国公一案另有隐情,只是……她万不该滥用私刑!” 星回听出端倪:“皇上不知安国公为何谋反?” 皇上摇头:“安国公向来忠正,说他为求富贵, 朕不信!” “皇上既然不信,为何要下那一道空圣旨?” 皇上先是一惊:“空圣旨?”旋即想起:“那是朕给镇北将军的赏赐!” 星回忽然想起, 安槐临死前对父亲说的那一句:“竟然是你?” 安槐一直以为始作俑者是皇上,一直以为安国公是死在皇上手中,但其实,真正的推手从来就另有其人, 皇上不过是在这个位置, 人证物证俱全, 他必须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所以当谋逆铁证送到他面前, 他即便不信,满门抄斩的圣旨也必须得下。 星回又想起他初与父亲说起安国公旧部还活着时的情景,当时父亲反应极大,他那时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惊讶,如今想来,他分明就是恐慌——是他!他才是害死安国公的人!他在怕,他怕他们知道真相,怕他们找他替安国公报仇! 星回几乎飞奔回将军府,下人前来迎他,他推开他们,径直朝书房中去。 父亲正在作画,一个将军,一个与刀兵为伍的将军,竟然在学那些文人作画!母亲在旁边研磨。星回冲进去,母亲见他情绪激动,赶忙来拦。父亲将她呵住,说:“让他进来!” 星回于是走到桌前,却未想,父亲画的,竟是死亡谷周围的地形。 “你在画什么?”星回声音在抖。 镇北将军没有回,星回一把将画抢过来:“你到底在画什么?” 镇北将军被迫停笔,他看他一眼,将笔放下。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要问你,安国公的那些余孽,藏身在何处?” 星回方才还不肯信,此刻,却不得不信了。 “真的是你?”他撰着图纸,问他,“是你陷害安国公谋反?” 镇北将军十分从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碍了我的事,我自然不能让他活!” 镇北将军不曾与安国公结仇,但安国公死前,正好在追查卖官鬻爵结党营私一案,星回那时未曾将此事与父亲联系起来,如今想来,那些人之所以无法无天,就是因京中有父亲这一个靠山——安国公查到他了,他为求自保,只好先下手为强。 “安国公挡了你的财路,你就要他死?” “是!” “你怕他的亲信报仇,干脆连他们也一起杀?” “没错!” “那他们的家眷呢?那都是女人小孩,她们能威胁到你什么?” 镇北将军抬起眼,他眼中有杀意。“无毒不丈夫!斩草——”他夺过星回手中的图纸,执笔在上面画了个叉,“就必须要除根!如此,方能永绝此患!” 这样的真相,于星回来说十分残忍。他原本只以为,父亲出尔反尔,要取安槐性命,是因为身负皇命,他作为臣子迫不得已。如今才知,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因他而起,前一年所谓的劝解皇上,根本就是用来蒙骗他的说辞而已。父亲知他执拗,知他认定的事万不可能改,就利用他的执拗,让他亲手将安槐送上死路。 知子莫若父,此情此景,听起来何其可笑? 星回在自己房间关了两日,两日里他未饮未食,只不断地想起近来发生的事情。他想到红枫箭雨里父亲微带着的笑,想到安槐靠剑强撑,最终还是被枫叶掩埋的脸,想到最后在书房里,父亲跟他说,他之所以敢对安槐动手,是因他已大约知道安国公那些旧人的藏身之地,他不日便会将他们全数铲除,一个活口不留。他开口问他,不是因为他不知情,而是因他是他的儿子,他想给他机会,可若这个机会他不愿抓,他也不需要勉强。 第95页 父亲还说,他调集去铲除安国公旧人的人,会在五日后动手。 那是一个黄昏,星回终于打开房门。娘亲担忧于他,正端着饭食在他屋前逡巡。见他出来,娘亲迎上来,喋喋不休地劝他莫要与父亲作对,他看着娘亲,愣了半晌:“娘,我饿了!” 娘亲听闻大喜,着急忙慌地将手中饭递给他,可刚递过去,又想到这饭食已是许久前备的,此时约莫已凉了,遂命丫鬟小厮赶紧让厨房准备。 星回见她忙活不停,问她:“爹用过膳了么?” 娘亲先一愣,星回说:“先前的事是我错了,我想去向爹请罪!” 娘亲见他终于肯低头,十分欣慰:“你爹还未传膳,你这时过去,大约可以与他一起用!” “好!”星回颔首,大步流星往前厅去。 镇北将军想来也十分看重这个儿子,星回从前也确实照着他的期待成长,他唯一的偏差是结识了安槐,他们父子间的隔阂也就只有这一个安槐。而今星回忽然想通,他自然十分高兴,正好他的几个亲信手下也在,他干脆让厨房备下数道佳肴,临时设了一桌大宴。 酒菜上桌,星回为在场众人依次斟酒,前数日大家得知镇北将军父子不和,关于他的话题都有意规避,今日他主动请罪,众人皆赞将军教子有方。镇北将军朗声大笑,星回回到座位上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说:“爹,各位叔伯,我年少气盛,不识大体,为大家添了不少麻烦,承蒙各位不计前嫌,助我立下大功,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镇北将军笑得更开心了,他最先起身,众人随之站起。镇北将军举起酒杯,说:“这一杯是我儿敬的,大伙儿可都得喝了,一滴都不能剩!” 众人纷纷应和:“那是自然,少爷敬的酒,哪里有不喝的道理?” 说罢,一群人齐齐将酒饮尽。星回含笑致谢,又说了许多场面话,镇北将军乃至那些下属被他哄得格外高兴,饭桌上的氛围因此格外热烈。酒过三巡,有人提及安国公那些旧人的事,星回旁边一人趁着酒劲,问他:“听将军说,少爷知道他们具体在何处?” 星回含笑点头:“知道!” 那人大笑:“如此甚好,倒省得我们去找了!” 另几人听闻,亦是大笑:“将军,我看不如,此事就交由少爷去做吧?” 镇北将军此时已被哄得七荤八素,朦朦胧胧地有了些醉意。他端着酒杯,说:“那还用着你们说,我本来就打算——嗝——”话到这里,忽然停了,他手中酒杯掉在桌上。众人齐看过去,见他脸色不对,争先恐后地打算去扶,哪想,他们的腿脚根本没有气力。 星回端起面前酒,脸上的笑轰然散去。 “你——你做了什么?”镇北将军率先看向他。 “没什么……”星回转弄着酒杯,“我不过是,在酒里下了些药而已!” 这时大家已都懂了,这不是请罪宴,这根本就是鸿门宴。 “你想干什么?”镇北将军说。 星回把酒饮尽,然后把酒杯放下,悠悠然站起身。 “你说呢?”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几日前在百里外的枫林,镇北将军曾逼他用此剑去杀了安槐。 “你放肆!”镇北将军喊,平日的他声如洪钟,但此刻,却没多少声响,“我是你爹!你难道要为个女人,杀了你生身父亲不成?” “爹?”星回提着剑,绕过数人走到他身边,“你利用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我爹?你逼我去杀安槐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我爹?你口口声声是为我好,可你几时在意过,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爹?这样一个爹,不要也罢!” “将军——少爷受了打击,你莫要动怒!” 旁边那些人想劝镇北将军,他们这时还都觉得,星回不敢动手。 “逆子!”他们不劝还好,这一劝反而让镇北将军觉得折了脸面,他强撑着起身,冲过去要打星回,星回退后一步,他站立不稳直朝星回扑去,而星回也趁势抬起了剑…… “撕拉——”剑入皮肉的声音,与那日枫林之中,星回在安槐身边听到的一样,只是那时他觉得刺耳,这时却觉得十分好听。 “将军——”众人大骇,镇北将军瞪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星回。 星回抽出剑,极冷漠地退开身,镇北将军轰然倒地。热血从他身上迸出,溅了星回一身,星回冷眼看着地上人,看着殷红血色从他身体里流出。天是凉的,但血是热的,有一滴血飞溅在星回眼角,灼得他眼疼。 ◎最新评论: 完 第68章 ◎星回弄丢安槐了◎ 丫鬟们见状, 四散奔逃,方才还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大厅,此刻仅剩下星回和那些趴在桌上动弹不得的将士们。他们看着星回,极为震惊。星回就在数道震惊的眼神中, 走到一人身边, 说:“那日就是你, 用我的手,拿着我的剑, 杀了安槐,是么?” 那人瞳孔倏然变大, 星回压根没给他时间辩驳, 已然出手。剑插进那人心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挣扎着想要对星回说些什么, 星回冷漠拔剑,他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散尽。星回将他推开,径直朝下一人走去。 “不……少爷……不要……”下一人说。 星回想起在红枫林里的自己, 那时他也是这样,拼了命地跟他们说, 不要……不要…… 第96页 星回很快到下一次面前,他的身影即刻将他淹没,就在那样压顶的阴影里,星回提起剑, 刺进去, 再拔出来, 干净利落地就像杀的只是个动物。他离开他, 走向下一个, 同先前一样,剑入,剑出,再下一个—— 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刚刚还活生生的一桌人,顷刻就只剩下星回一个,星回最后提剑走向镇北将军。方才他那一剑,并未刺中镇北将军要害,他并非是刺不中,也不是于心不忍,他是想让他保留着一口气,让他亲眼看着这些为他两肋插刀的人先死。镇北将军总说,安槐只是个女人,安槐死了,自然会有别人替代,那么今日,星回就要他看看,眼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是怎样一种心情。 “星回——” 星回就快要走到镇北将军身边,但这时,他身后传来娘亲一声厉喊。 星回顿住脚步。 “你别冲动——他是你爹!”娘亲小心靠近。 “你——”镇北将军已快要说不出话了,星回一笑,转身:“娘来了!” 娘亲提着裙角走到他身边:“星回,娘知道你难过,娘也知道,你对安槐情义极深,让你诱引安槐是你爹不对,可他到底是你爹啊!父子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唔——” 她话未说完,星回的剑已刺穿了她胸膛。她瞪大眼睛看向他。 星回低头,说:“娘不来,我还差点忘了,安槐他们藏身死亡谷的事,是您告诉爹的吧?” “唔——”星回他娘不是习武之人,受剑之后,根本说不出话。 星回闯入死亡谷以后,在家的时间并不多,有一回他到家时已经受寒,夜里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他做着混乱的梦,梦里有安槐,有死亡谷,有他的爹娘,他感觉到自己说了很多话,可第二天醒来,他问守护了自己一夜的娘他说了什么,娘却说,他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呢?他从小发起烧,就喜欢说胡话,他以为娘说谎是在告诉他,他说漏嘴的事,她会替他保密,可很显然,结果并不是这样。 星回又将剑扎深一些,他将她抱住,说:“爹若不知他们藏身何处,也不敢轻易对安槐动手,娘,罪魁祸首其实是您!”娘亲咽了气,星回拔出剑,小心将她放在桌边一张空着的凳子上。等她靠稳了,他方伸手,替她将睁着的眼合上。 “你——你这——这个畜——畜生!”镇北将军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力气。 星回转过身,说:“爹放心,我不会忘了您的!” “你——”镇北将军已说不出话了,他的血流的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就像那天在枫林里的安槐一样,枫叶是红的,安槐的血是红的,可他还是看到,安槐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那一大片土地,他甚至差点觉得,那片枫林根本就呈现的是安槐的血色。 星回就踩着这样的血,一步一步走到镇北将军面前。镇北将军这时终于害怕了,他仰头看着星回,说:“星——星回——不——不要——” 可星回还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他看着这样子的镇北将军,满脑子只有安槐死去时的样子。安槐甚至都没有求饶,她就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看着她将剑插进她心口,她连痛都没有叫出声音。她应该也是怕死的,可那样的场景,她根本没有一丝可能活的机会,那一刻的安槐,该有多绝望? “爹,好走!”星回提起剑,一剑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扎进镇北将军心口。镇北将军本来还想说什么,却未想他速度如此之快,他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他的瞳孔里映出星回的影子,就像安槐死时,眼睛里一样也有他的身影。 星回拔出剑,未在他身上多留一眼。 “爹,娘,下辈子,你们生个听话的好儿子!”这是星回说的最后一句话。 传闻里说,镇北将军是“安国公的女儿”重出江湖以后,杀的第一个人,灭的第一个门。事实也确实如此,星回他娘,他爹,他爹关照的那些弟兄,全都死在了星回手中。星回想起从前听闻的安槐的故事,用血剑在墙上写了个巨大的“安”字,写完一回身,见他将满十岁的弟弟站在门外。方才他娘当是和弟弟一起来的,他隐约听到过他声音,可当他杀了他娘以后,弟弟的声音就消失了。他原以为他走了,却未想,他还在此处。 星回提剑走过去。弟弟见着他,脸色吓得铁青。 “哥……哥哥——” 星回看向弟弟,弟弟一惊,后退数步,他紧抱着木剑的手上甚至暴起了青筋。 星回移开视线,仿佛没看到一样,旁若无人地朝府外走去。夜色汹涌而至,太阳收起它最后一道光芒,整个将军府埋没在血腥与黑暗里,晚风簌簌而来,惹得树冠疯狂摇晃,混乱的黑影就像是要把世界吞噬的恶魔。弟弟看着他远走,然后“砰”地一声,弟弟一直视如宝贝的木剑,竟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哇——”弟弟嚎啕大哭,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划破长夜。 从这一刻起,南国再无镇北将军,亦再无将军之子星回,有的只是一桩破不了的灭门惨案,和一个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的“安国公的女儿”,从这一刻起,星回彻彻底底变成了“安国公的女儿”。 星回不敢再靠近死亡谷。纵是他为了安槐弑父杀母,他依然不敢面对谷中众人。 第97页 可他又不敢离开死亡谷。保护死亡谷是安槐的夙愿,他不能让她连死都不能安生。 于是星回成了死亡谷外山岭之中的孤魂,他像从前一样,往来于各个城市和死亡谷之间,为谷中人采购衣食,可到了死亡谷,他却只敢走到谷口那片石林,将东西放在那儿等他们自己来取。他不止一次地远远眺望谷中,也不止一次在溪岸尽头望月,他曾听人说抬起头眼泪不容易流下,可他在月下抬头,却总不自觉就泪湿满脸。 风沙尽,草木难生。 星回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死亡谷。 星回背着买来的物资来到石林,那里却已有数人等着。 星回顿住脚步,安老太问:“她人呢?” 星回不敢回答,安老太又说:“我问你,她人呢?” 星回仍不答话,安老太懂了:“你既然把她弄丢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星回躲开她视线,兀自将东西放下,他根本连看都不敢看她。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去年,九月初九!”安老太说,“那天正好是小可的生辰,她跟我说,若是她能回来,就给小可带糖葫芦做礼物……可若是……若是回不来……”安老太声音极酸。 星回直起身:“回不来……要如何?” “回不来……”安老太一笑,“若是她回不来,就让我们离开死亡谷,从此,视你如死敌!” 星回闻言,身形一晃,那样迷蒙的日光霎时变得像梦一样,将场景里所有人,所有事全部覆盖。他找不见安槐了,于是,他就连自己也丢了。 ◎最新评论: 完 第69章 ◎朔光说冥帝遇到麻烦了◎ 星回走后, 朔光三人离开了死亡谷。可离一路追问,星回交代的万花祠到底在哪儿,但朔光不说,云山也不说。可离觉着不说就不说吧, 反正她们也会过去, 等到了那里, 她自然也就知道了。然朔光并未照她设想行事,她先在死亡谷周围绕了一圈, 又去附近几座城市绕了一圈,最后绕到红叶城, 停在了红叶城城郊那片枫林上头。 这时星回与尺素已经相熟了, 约莫是因着前世的情由,两人感情发展的十分迅速,这才大半月光景, 竟然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星回向尺素提亲,尺素以相识期短为由,拒绝了, 星回当然不会放弃,于是两人虽未行大礼, 却已逐渐地类似夫妻。今时,他二人正手挽着手在林中漫步,恰有明媚日光闯入,映着这画面格外唯美。 可离看着底下两人:“你们俩……不会是专程来看人家谈情说爱的吧?” “不是啊!”朔光说。 “那不然……是万花祠在这儿?” “也不是!”云山回话。 “那你们来这里干嘛?” “我就是觉得……”朔光说, “这座被枫树覆盖的城市很美!” “……”可离觉得很无语。 不过, 难得朔光大人有闲情, 她要看风景就陪她看风景吧!于是可离舍命陪君子, 与朔光云山二人在红叶城待了几日, 她们没有用神仙的身份,也没有用神仙的手段,就靠两条腿,走遍了红叶城的各个角落。期间她们碰见过星回。星回那时在尺素的店里,帮着她接客上菜。 朔光率先过去,云山和可离在后跟上。 星回本要来迎的,见着她们,愣了。 “怎么了,星回?”尺素看他们堵在门口,问。 星回回过神,说:“没什么,遇着几个熟人!” 尺素听闻,迎上前来:“既是熟人,还不快请进去?” 星回于是将她们请进屋,领到角落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 尺素说:“难得见你朋友来,你好好与她们叙旧,店里的事我来就好了!” 尺素说完,又回到灶台后忙活去了,她揭开锅盖,蒸腾的热气立刻将她笼罩其中。 “看起来,她这一生,过得比上一世要平和许多!”朔光看着尺素,说。 星回对她们极为防备:“仙人来这里做什么?” 朔光看向他:“怎么?不欢迎么?” “当然!”星回很严肃,“不欢迎!” 可离一听,又不能忍了:“我说你这人,能不能稍微有点礼貌?” 星回压根没搭理她:“仙人出现,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朔光有些委屈:“你说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我们虽然目的是要调查你,可我们也没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相反,我还帮了你许多,比如死亡谷,比如她——”正好尺素端着松茸汤过来,朔光看向她。 星回也见着了她,他赶紧起身,去接她手中的餐盘:“不是说好了,往后这些重活都让我来做的么!”话里多少有些怪责。 尺素避开他,说:“不过是端几碗汤而已,又算不得什么重活,你别大惊小怪的!” 一边说,她一边往朔光这边来,星回哪里肯应?他几乎夺一样抢过餐盘,尺素不得已,只好把汤交给他——倒也不是星回大惊小怪,实在是因,多年前山崖一跳后,尺素右臂几乎废去,她要端汤,只能用左手。 尺素与星回一同到三人面前,见她们都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星回他总是这样,让大家见笑了!” “这有什么的?”这种事情,可离见怪不怪,“这不正好说明,他对你好么?” 第98页 尺素羞涩一笑:“他对我……确实挺好的!”说着,脸还红了。 可离见她这样,生起打趣的心思:“那你可得抓牢了,可别一不小心让他给跑了!” 尺素脸更红了:“他是男子,他若想走,我肯定不会拦!” “那他要真走了,你会追着他去么?” “我……”尺素脸已涨得说不出话来了。 星回把汤分给三人,递给可离时,汤碗落桌时明显重了几分。 可离知道他是在警告她,可她才不会把他当回事,她横她一眼,仍旧望着尺素。 “你还是追去吧,我看这天底下,也就你能制得住他!” 尺素没有回话,星回把空餐盘递过去,说:“你先去忙吧,我和她们还有些话说!” “那你好好招待,可别怠慢了!”尺素早待不下去了,接过餐盘要走。 朔光忽然唤住她,尺素停住脚步。朔光将她细细打量,她被看得不自在,用眼神向星回求助。 在星回的记忆里,朔光从未见过安槐如此,前世的安槐,断不会像此时这样无措且胆怯。 “你要做什么?”星回说,他挡在尺素身前,尺素亦下意识躲在他身后。 “我在想,你们为什么还不成婚?”朔光将手肘搁在桌上,撑住下巴。 星回很错愕,尺素也很错愕:“我们才相识不到一月,不该草率成婚!” “是么?”朔光说,“但我怎么听说,你是因为自己年岁大了,怕耽误星回?” 尺素听闻,十分慌乱。星回大约此时才知其因,颇为震惊。他看向尺素。 “我……我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的女子,生养都成问题,更何况,我还有残疾!” “你是因为这些,才不肯嫁我?”星回说。 尺素避开他视线:“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你在说什么?”星回有些恼,“什么配不配的,我根本就不在意!你若非要觉得有谁配不上谁,那个配不上的人也一定是我,不是你!” 可离一直是一副看戏的姿态,这时当然也不例外:“对啊,他可是个老怪物,你可别被他的外表给蒙骗了!” 尺素显然是听不懂可离的话的,但她听得懂星回所说。她看向星回:“你……真的不在意?” “当然!”星回也看向她,“我只在意你!” 两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朔光被那两串眼光烧得不自在。 “既然说开了,便早些把婚成了吧!人生苦短,可别又错过了!” 星回看过来,朔光撑着桌子起身,向他道别。 可离还没打趣够,有些不舍:“这就走了?” 云山也站起身:“走吧——” 可离赶紧又喝了一口汤,三人从那两人身前走过,星回看着朔光,想说些什么,终究一个字没有说。他看不明白,朔光专程来这一趟,说这一席话,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朔光没有解释,有尺素在,他又不方便多问,只好任由她们离开。 朔光很快离去,可离纵然爱看八卦,却也不方便多留,云山倒是对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没兴趣,早就想走了。三人来到大街上,照之前的计划,她们这时应当去找万花祠。可离想着大局为重,于是没有吐槽朔光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然朔光依旧没有去找万花祠,她站在飘飘摇摇的枫雨里,掐着指头算了一算。可离问:“怎么了?” 朔光转过头来:“冥帝好像遇到麻烦了!” “什么?”可离说着,倏地一下没了影。 可离这人吧,虽然嘴上说着见不得冥帝,心里却是关心得很,平日没事,就整天对冥帝爱答不理,没事还揍上一顿,一旦有事,她比谁去得都快。朔光看着她背影,笑了一笑,云山站在她旁边,说:“你刚才算的,是冥帝的事么?” 云山方才一直没有说话,但朔光所为,她全看在眼里。 “是啊!不然呢?” “当真?” “当真!” “哦!好的!”云山点头,然后尾随可离而去。 朔光愣了一愣,也很快跟上。 朔光与云山的速度,比可离要快上一些,因此她二人虽然比可离出发得晚,但几乎与她同时到达冥宫。见着她们三人,冥帝吓得一激灵,连他手中的刻刀和木头都被吓掉了。 “你——你们怎么回来了?” 可离冲过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你没事吧?” 冥帝也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我很好啊!” 可离不信,将他从案台后拽下来,强迫他在她面前转上一圈。 冥帝十分惶惑,却又不敢问,只好照做。 冥帝转完了,可离也看完了,他当然没有一点异常。 “怎么回事?”可离看向朔光。 朔光这时坐在椅子上,正在愉快地抠指甲。 “我只说他遇到了麻烦,又没说他受了伤!” 冥帝好似懂了什么,可离愤而走到朔光身边,云山赶紧让位。 “那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朔光朝冥帝使了个眼色:“哎——问你呢!” 冥帝本来听着可离那么关心他,内心还在窃喜,哪想这一个不留神,话题就甩到了自己身上。 “啊?我?我……遇到了麻烦?”他本来想让朔光提个醒,可眼神刚递过去,就碰到可离杀意凛然的目光。他赶紧把视线收回来,自言自语,“我能遇到什么麻烦呢?我能遇到什么麻烦呢?” 第99页 ◎最新评论: 完 第70章 ◎朔光做了一件极其无意义的事◎ 可离本就脾气暴躁, 因为冥帝被戏耍,她就更容易暴躁,眼看着她又要爆发。朔光漫不经心说:“你今早上去炼狱巡查时,不是和个恶鬼打起来了么?” “是有这么一回事!”冥帝说, 但这事吧, 算是冥帝的日常, 哪称得上是麻烦? 可离眼里已经冒火了。 “那恶鬼先前还挺配合,我记得, 他还指望着你能给他减刑!” “对啊!”但恶鬼嘛,出尔反尔是常有的事。 “你就没想过, 为何偏今日, 他会一反常态对你出手?” 冥帝支着下巴想了一想,想了半天,还是摇头。 可离忍着怒意, 把视线转向朔光。 “我也不太明白,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下不光可离了, 就连冥帝与云山,也十足的无语。 朔光却像没看见一样, 自顾自吹了吹指甲,往地狱奔去。冥帝与可离互望一眼,也跟着去了,唯有云山一人, 什么也不说, 也并未打算跟, 等那三人走了, 她竟还拿着冥帝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细细地品起茶来。 冥府炼狱,共一十八层,越往深处,关着的鬼越是恶劣。这个跟冥帝打起来的鬼在第十三层,活着时他一贯性懦,总是受人欺辱,后来被欺负得很了,他突然热血上头,将欺负他的那些人全杀了,杀完冷静下来,才知自己杀红了眼,竟然错杀了几个过路人。他于是又愧责难当,一条长绳了结了自己性命。这样的鬼俗称吊死鬼。 冥帝带着朔光与可离找到那吊死鬼,因是吊死,他舌头吐在外面,眼珠几乎要蹦出来,形容十分难看。冥帝唤他来问话,他惶惶半晌,才连滚带爬来到冥帝面前。冥帝做了个手势,意在告诉朔光,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朔光问:“你今日……对冥帝动手了?” 吊死鬼立刻哭出声来:“大人饶命,小鬼不是故意的!” “那你是为何?” “我……我也不知!” 这时冥帝说话了:“是有其他鬼想戏耍于他,给他施了幻术!” “炼狱之中,恶鬼也能施术?” “不能啊!但偶尔……鬼差也有疏漏的时候嘛!” 对冥府众鬼的情况,冥帝还是了如指掌的。 “那你有查过,施术的恶鬼和当时值守的鬼差有无异常?” 冥帝指向不远处两鬼,一鬼被架在烤架上,被火烤得通红,另一鬼站在刀尖上,额上已冒出了汗。想来,这两鬼便是施术嬉戏的恶鬼,与玩忽职守的鬼差。 朔光走过去,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忽然转身要走。 冥帝问:“不查了么?” 可离也问:“不查了么?” 朔光说:“查过了,没有问题!” “那么,你说的麻烦……”冥帝小心问。 “那个……”朔光脸不红心不跳,“我就是担心出事而已!” “……”冥帝又一次无语了,要知道,朔光并非平常神仙,她的能力在众神之上,她说有麻烦,即便是件小事,冥帝也不敢放松。故而当她说要来查时,他毫不犹豫就跟了,现在他知道了,朔光也跟他一样,闲得无聊,简直太无聊了。 一并无语的,还有可离。可离是因冥帝才急匆匆跑回来的,那是情急下的反应,她控制不了,但冷静下来,她又觉得她不该那样,于是她对自己耿耿于怀,而这耿耿于怀的根本在于朔光,于是她看向朔光的眼光,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然朔光很淡定,三人又像来时一样回去,本来作为神仙,这么点距离都是“咻”地一下来,“咻”地一下走,但朔光显然来了兴致,居然说这地狱的风景也很好看,她要认真地欣赏美景,故她要慢慢地走。可离简直都要炸了,可她在朔光面前又属实不敢造次,只能将那股子气憋着。 三人离开炼狱,未想着,竟然在门口又见着了老熟人——阳渡。是时,阳渡正脚步匆匆往前走着,可离寻思着既然朔光让她不痛快,她就也不能让朔光痛快,于是她唤住了阳渡:“阳渡!” 朔光一听,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可离倍感愉快。阳渡回转身来,见着三人,向她们行礼:“冥帝,两位冥君大人,见好!” 可离这会儿心里舒服了,她慢悠悠地问:“你不在阴律司待着,来这里做甚?” “回大人!”阳渡说,“小鬼奉命,来查探恶鬼忽然发狂,竟大胆对冥帝出手的案件!” “哦!这个啊!”可离更高兴了,“我们刚刚才去查过,你就不用多跑一趟了,朔光大人已查清所有前因后果,你若要复命,问她就好!” 朔光脸黑了,阳渡却当真转向朔光:“如此,便有劳大人与小鬼说说,小鬼不胜感激!” 可离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好在朔光也不是小气拘谨的性子,虽然她和阳渡有过那么这套尴尬的过往,但再遇着也不至于形同陌路,于是她淡定地将那吊死鬼的事说了,并且说的声情并茂事无巨细。阳渡听完,致谢,并告辞离去。等他走远了,朔光斜眼看向可离:“很好笑么?” 可离望着阳渡背影:“有一点!” 朔光眼沉一分:“你再说一遍!” 可离一个机灵,立刻化作到光芒飞奔离去。冥帝哪敢和这时的朔光单独在一起,赶忙也跟了上去。朔光本来没打算把她怎样,但她既然走了,她也不好多留,于是也跟着去了。 第100页 三人又回到冥宫。云山似乎早知道她们会一无所获,颇有些幸灾乐祸。 “查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查到!”可离说。 “那看到异常了么?” “没有!” 云山一笑,用杯盖将茶叶拨了一拨,饮茶。 可离看云山这么气定神闲的样子,觉得她有事瞒了她,她一把拽过云山,云山没预料,茶水没饮进去,反而泼在了身上。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可离问,“你们俩合起伙来耍我?” “没有啊!” “没有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云山很嫌弃:“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傻啊!” “云!山!”毫无意外地,可离又怒了。 而云山也很清楚她的个性,在她发火以前,已经跟一缕烟一样地溜走了,可离哪肯轻易放过她?亦像一阵烟一般,在她身后紧追。 朔光看着两人背影,盈盈含笑。 “真好!根本用不着我治你!” 冥帝这时悄摸摸来到朔光身后,朔光没注意,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冥帝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我在想,你今儿个……好像有些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了?” “你哪里都不对劲!” “……” 冥帝顿了一顿:“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朔光的笑僵住了:“没有啊,我刚不是已经说了么?” “我说的不是那个吊死鬼的事!” “……”朔光沉默了一阵。 “与万花祠有关?” 朔光背转身去:“万花祠,在神仙祠里!” “什么?”冥帝一听,眉头蹙了起来。 朔光没再回他,单沉默半晌,往可离和云山离去的方向去了。冥帝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眉头越蹙越深,他的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所幸冥宫深陷暮色,将他的脸模糊得几乎都要看不清了。 朔光是在孟婆祠找到的那两人,一开始只是有个云山的幻影在那儿分发孟婆汤,云山回来后,为了躲避可离的追捕,她变幻出了更多个幻影,让她们分散在孟婆祠各个角落。可离一进门,被这一大群云山扰得眼花缭乱,她们齐齐朝她看过来,且齐齐地说了一句:“可离……你来了?” 可离拽紧拳,一股恶气从她心底升起,她一咬牙,一跺脚,冲面前一个云山劈出一掌,掌风穿过面前人身体,打在墙上,让整个孟婆祠都晃了一晃。 那一群等着欣孟婆汤的鬼纷纷看过来:“发生何事了?” 可离冲他们吼:“喝你们的汤,少管闲事!” 那群鬼被吓得一颤,赶紧收回目光,再不敢往这边看一眼。 “可离……” “可离……” “可离……” “……”(丽 可离耳边,满满的都是云山的声音,层层叠叠的吵得人抓心挠肺。可离越发怒了,她蓄起势,打算把这孟婆祠掀了算了,就在她即将要打出去之时,朔光将手放在了她肩上。 “你做什么?”可离本怒气冲冲,一看身后是朔光,气势瞬间消了一半。 “闹归闹,别总拿屋子撒气!”朔光挥了挥手,所有的云山瞬间融合在一起,变作了真正的云山。 “她骂我蠢,你没听到么?”可离问。 “你本来就不聪明!”云山在对面说。 可离一听,又要出手,云山赶紧窜到朔光身后,用朔光将她拦住。可离左打打不着人,右打打不着人,整个人跟个炉子一样,气得差点就要冒烟了。 “你出来!”可离说。 “我不!”云山说。 “你赶紧出来!”可离怒喝。 “我就不!”云山藏得死死的。 两人在朔光前后拉拉扯扯,朔光受不了了,一把把她们推开,说:“别闹了!”一般情况下,这句话后,朔光会令她们住手,于是那两人也等着她的下文,哪想,她只是退开一些,确保自己不在战火中心了,又说:“你们继续!” 可离愣了一愣,云山也愣了一愣,可离率先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地要去抓云山,云山如梦初醒,赶紧施术逃走,于是这两人又像小孩子一般,你追我赶地闹腾起来。 这一闹,就闹去了大半日,孟婆祠里的魂魄换了一批,熬制孟婆汤的锅子也浅了一半,可离追不动了,撑在墙上喘粗气:“你……你别跑!” 云山也跑不动了,像泥一样瘫在凳子上:“我可以不跑,你倒是别追啊!” 可离摆摆手:“不追了,我不追了!” 云山大出一口长气:“谢可离大人不杀之恩!” 整个过程,朔光一直在旁看着,她最初看的还挺认真,后来觉得这你追我赶的把戏多少有些无聊,干脆去帮云山的幻影熬汤了。云山休息够了,让朔光离她的孟婆汤远点。可离这时想起万花祠,“啪”地一下拍了下墙壁,把云山吓了一跳。 “差点忘了,我们还有正事没干!走走走,去万花祠!现在就去!”可离招呼那两人一起去。 朔光从汤锅边跳下来,拍拍手,说:“我们先不去万花祠!” “啊?” “我们先回一趟灯影居!” 可离很诧异:“回灯影居做什么?” 朔光微笑,说:“有贵客来了!” 第101页 三人同在冥府许多年,可离还是头一次听到朔光把谁称作贵客。云山显然也是如此。然朔光并未打算给她们解释,她兀自前往灯影居。可离琢磨着她已经被戏耍过一回了,这一回到底还要不要跟。云山挪到她身边,说:“走吧!跟着去看看!” 可离怀疑地看过去,云山又说:“我猜,她只是在拖延时间!” 可离更茫然了,然云山已跟着朔光去了,她一个人就在这儿也无事做,遂也随着去了。 ◎最新评论: 完 第71章 ◎灯影居来了贵客◎ 灯影居里一切照常, 就是近来离国九宸起战,云国将相不和,南国因为诸多重臣被星回所杀,国内也是一片混乱, 晋国稍好一些, 成予与肃明帝王侯齐心, 倒算是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只是邻国不稳, 必有流民,晋国亦不能独善其身, 故, 如今的人间,已然是个乱世,来到灯影居的亡魂自然要比太平时多上许多。 朔光在魂堆里穿行, 可离看着满屋子的新魂,全然忘了怒了。 “灯影居居然有这么多鬼了!”可离说。 朔光从柜台后拿出盏灯笼,云山说:“你的贵客, 该不会就是他们吧?”她指着屋里那一群面目狰狞的新魂。 朔光摇头:“为了迎接贵客,我得先把他们送走!” 云山立刻摆手:“这可是你的工作, 我可不干!” 可离也说:“我也不干!” 朔光反问:“我说了要你们帮忙了么?” 话落,下一瞬,百十只灯笼出现在半空,悠悠扬扬地落到那些新鬼手中。 “黄泉八百里, 无花无叶, 无灯无影, 我送你们一盏灯, 它会带你们去!” 朔光的声音在灯影居内回响, 那些鬼茫然看过来,又茫然转身,很快走得一个不剩。 云山站在灯影居中间,被一个又一个的鬼路过,颇为尴尬。 “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用这种方式送魂!开眼了!” 可离脸皮比云山要厚许多,她一屁股坐在朔光对面。 “我也很好奇,这贵客是谁啊?居然能让你清场?” 朔光唤出一簇火苗,将刚拿出的灯笼芯引燃。 “你们都认识的,他是我们的老朋友!” 可离与云山面面相觑,朔光又说:“再等等,很快,他就会来了!” 果然,不多时,灯影居外飘起阵鬼气,黄泉风声愈大,就连屋里的灯笼也都被扰得摇摇晃晃。朔光刚燃起的灯芯闪了一闪,朔光一笑,说:“他来了!”话未落,居门大开,可离和云山一同看过去,只见无边黑暗里,漫天沙石中款款走来一人,等他走近了,两人方看清,他——竟是星回! “不——不是吧——”一贯吊儿郎当的可离,竟然结巴了。 云山鲜少地没有嘲笑可离小题大做,因为她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唯有朔光十分淡定,她看着星回走近,说:“我们又见面了!” 灯影居的门在星回背后关上,星回看着眼前三人,有些茫然。 “怎么?万花祠的主人,没告诉过你,我们的身份?” 星回微怔,摇头:“我只是一时没有想起!” 朔光微笑,在案台前召出个凳子:“先坐吧!” 星回在凳子上坐下,可离坐在他旁边,将他好一阵打量。 今日的他全不似以往,他看起来颇为憔悴,还隐隐有些苍老。他的眼角处有了细纹,脸色也愈显苍白,前不久相见时他满眼的浓情不知藏在了哪里,他一直潜藏的关于安槐的执念竟然也已不见。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不老不死的少年,亦不再是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没有不甘,没有愤恨,他看起来就像是安稳过完了自己一生,一朝死去也已满足当下的平静。 可是不该啊……她们虽然在冥府闹腾了一日,人间也不过是过去了一年。 一年而已,他与尺素尚算新婚燕尔,他怎么会甘心将她一人留下? 再说,他不是被渡成了老妖怪么?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取下他性命? “这是仙人为我准备的引路灯?”星回看到朔光手里的灯笼,问。 朔光摇头:“你杀人无数,入不了轮回,不需要引路!” 星回抬起眼,朔光说:“凡人都说,活着时作恶多端,死后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星回懂了:“仙人的意思是,我会下地狱,为我杀的那些人赎罪!” 朔光很欣赏这种一点就通的人,要不是他背负了太多罪孽,朔光都想当真将他渡化成仙。 “下地狱的人,还有机会转生么?”星回又问。 “有啊!罪赎完了,自然会重入轮回!”朔光在面前灯笼上写写画画。 “仙人以为,以我之罪,该在地狱赎多久?”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得看判官给的判令!” 判官向来公正严明,严格按律法处事,且他极不待见朔光三人,朔光确实是不太知道。 “那仙人可知,我该下哪一重地狱,受怎样的刑罚?” 朔光还是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星回有些失落,他站起身,要走。 朔光唤住他:“你等等!下地狱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么着急作甚?” 星回看过来,她令他坐下,又说:“我还有个客人没到,等她到了,你再走不迟!” 第102页 云山这时注意到朔光拿着的灯笼,她从前从不会附庸风雅,对于这起着引路作用的灯笼也极不上心,常常就是用术法复刻几个大字,或者干脆一片空白,但此刻她竟学着人世那些文人,在灯笼上作画。她画的是片树林,树林里零零星星地散落着很多人,有叶片落下,可被风吹着,打着旋儿,又高高扬起。这样高规格的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你说的客人,是这盏灯的主人吧?”云山问。 “对啊!”朔光的画就要收尾,她极专注。 “所以你一开始说的贵客,也不是星回?” “当然不是!” “哦……”云山叩击着桌面,好似明白了什么。 很快,灯影居外又飘来阵鬼气,正好,朔光的画也画完了,她直起身。 灯影居的大门轰然打开,依然是那样的风沙,依然是那样的暮色。 只不过这一回走来的,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她们都认识的女人—— 来人是尺素,也就是上一世的安槐。 可离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云山这回要淡定许多。 星回起身,尺素见着他,一怔:“星回——” 星回奔过去:“你怎么也来这儿了?你不是应该还活着么?” 尺素没来得及回答,朔光已说:“她在你死后不久,自杀了!” 尺素看过来,见是她们三人,微楞:“是你们——” 三人均向她点头,算是致礼。朔光说:“好久不见!” 对朔光来说,她们才将见过,但对尺素来说,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尺素环望四周:“这是哪儿?” “这是黄泉!” “这么说,我真死了!”得知这个事实,尺素没有悲伤,反而很坦然。 倒是星回反应很大,方才他独自一人时,已经是一潭死水了,这一刻却又忽然汹涌起来。 “为何要自杀?”他问。 尺素将视线移回来,转向星回。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的么?” “我……”尺素的表情变得很哀伤。 “我说过,你没有做错,你没必要因我而愧责!” “我是不必愧责,可经过了那样的事,我却没办法说放下就放下!” “……”星回情绪低落下去,“为什么?” 尺素看着他:“因为你死了啊——你死了,你解脱了,可我却被困宥其中,怎么都出不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可只要一闭上眼,看到的永远只有那一个画面,我根本不敢睡,纵是偶尔累极,睡着了,做了梦,梦里也依然会回到那里,将同样的事情经历一回,再经历一回……”尺素已经泪流满面,“我太累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星回怔在原地,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星回,对不起!”尺素说,“是我对不起你!” 这场面无疑是令人感动的,这也是话本子里可离最爱看的互诉衷肠的戏码,照理说,这种时候,不该有人搅扰,但朔光偏喜欢在这种并不合宜的情况下煞风景。 她说:“你没有对不起他!” 尺素泪雨不停:“可明明……是我害了他!” 朔光却漫不经心:“前世债,后世偿,这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前世?”尺素想到什么,泪流得更凶了,“难不成,我真是安槐?” 朔光点头,她从案台后绕出来,将那画着树林的灯笼递过去。 尺素接过,就在她碰到灯笼的一瞬间,那副画忽然活了,所有的树叶瞬间染成红色,里面的人物也都动了起来,方才因为朔光抽象的画风,云山和可离认不出画里是何地,此时却看出来了——那是安槐身死时的红枫林。 星回显然也认出来了,他握住尺素拿着灯笼的手,问朔光:“你要做什么?” 朔光反身回到案台边:“你都已经猜出来了,何必多此一问?” 星回很是着急:“那都已是前世的事了,仙人何苦提起?” “前世或今生,那都是她的事!”朔光说,“她有权力知悉!” 星回仍旧不肯放手,朔光问:“怎么?你怕她恨你么?” 尺素抬起眼看星回,目光里有祈求。星回看着她,沉默许久,终于放开了手。 那副画里,藏着星回让朔光窥探的记忆,朔光方才作画时,将它们原封不动全放了进去,为的就是此刻能让尺素全部获悉。她其实可以用术法打开她关于前世的记忆,但这个故事,她希望她能用星回的视角去看。在安槐的认知里,是星回背叛了她,可在星回的经历里,他却未有负她半分,他只不过一时大意,轻信了父亲而已。 这段故事,有些疼,有些长。 尺素于是陷入其中,困了许久。 在此过程中,灯影居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新魂,屋里热闹起来,又很快清静下去。 ◎最新评论: 完 第72章 ◎可我不是安槐啊◎ 许久以后, 尺素终于回神,星回见她目光呆滞,着急问她是否有事。她木然抬眼,眼泪汹涌而出:“星回——” 星回一急, 问她:“怎么了?” 尺素一把抱住他, 将脸埋在他胸前:“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应该信你的!” 第103页 星回微滞, 旋即放松下来,他将她抱在怀里, 说:“没事的, 没事的,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星回的一生,安槐的两世,都过去了。可那些过去的事情, 却零零碎碎组合成了情,遑论再世为人, 还是魂归冥府,或者干脆忘了对方的样子,忘了曾经一起的经历,可那种绵长的情感却始终萦绕在心底, 挥之不去。 这么来看, 朔光属实是个善良的好神仙, 她原本可以直接把星回送走, 让他和尺素错过两世以后, 在冥府再一次错过。可她并没有这么做,她不光专程为他二人回了一趟灯影居,还特意清空场地,让他们可以无所顾忌互诉衷肠。如果可以,朔光兴许会为他们安排一段良缘,就是可惜,四十多年前安槐死时,星回走错了路,如今纵使朔光有心,也不可能当真视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如无物。 尺素哭完了,朔光要将她与星回送走,尺素问她,他们可否一同转世,下辈子再续前缘。朔光直言,星回杀孽太重,在将罪赎清以前,他根本不可能投胎。尺素又问,他如何才能赎清罪孽?朔光说,按照冥府的规矩,他应该被打入地狱,受尽里头的酷刑。 尺素沉默一阵,星回拉着她要走,她拂开他,说:“这炼狱,我可否与他同去?” “这个嘛——”朔光说,“你未造杀孽,不必受刑!” “可我想替他受!”尺素说,“他会变成这样,本也是因为我!” “安槐!”星回想阻止她,但知悉往事的尺素,态度十分坚决。 朔光挑起眼,见她目光坚定,抬起手,说:“可以!” 旋即,一道白光闯入尺素手中的灯笼,下一刻,灯影居中又响起朔光的声音: “黄泉八百里,无花无叶,无灯无影,我送你们一盏灯,它会带你们去!” 话落,那两人倏然消失,就像阵青烟,摇摇晃晃着散了,融合在黄泉厚重的风沙与黑暗之中。 这样的结局,朔光显然是知道的,就连云山与可离二人,也觉得这是顺其当然。就是有一件事吧,她们始终想不明白,方才是因故事的主角在,她们不方便问,现在那两人走了,她们自然要问个清楚。 可离率先开口:“谁能告诉我,这俩人发生了什么?” 云山看向朔光:“以及……星回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离亦将目光投过去,她说的是“谁”,可分明,她问的对象也是朔光。 “怎么?你们觉得这事跟我有关?” 那两人没有答话,但表情分明是:“你觉得呢?” 朔光脸一沉:“算了,你们自己看吧!” 说着,朔光手一挥,灯影居正中出现一个巨幅画面,画面里就是尺素与星回二人。 这两人间,本没什么隔阂,唯一有的一点就是尺素年纪太大,生养或成问题,星回当然不在意这些,所以当朔光去过以后,两人自然而然地就将婚成了。有情之人成婚,本该幸福非常,星回也确实十分珍惜。只是,他二人间有信息误差,星回总记得前世,时常将尺素认作安槐,但尺素并无半点记忆,总以为安槐另有其人,而星回对她情根深种。 本来嘛,就是误会,这也是小误会,最多就是尺素独自一人时难过难过,也造不成什么后果。可偏偏,尺素不知从何处得知,安槐就是杀戮无常的“安国公的女儿”,星回曾是与她携手相伴的战友,后来安槐身死,他便承继了她的遗愿,做了“安国公的女儿”。她还知道,星回已活六十余载,可他容颜却似二十多的少年——他分明就是个怪物! 朔光给星回的身份,是一位姓燕的大人家的公子,她修改了人世所有记录,让他得以用这个身份堂堂正正行于世间。但这同样也是一记引雷,因为当尺素得知他身份有异时,又重新调查了他的背景,这一调查,发现,那位姓燕的大人家的公子于一年前失踪,等再找到时,已然变成了具尸体。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星回杀了他,然后占用了他的身份。 嗯……朔光为星回捏造身份时,找的确实是个已死之人。 这些事情,尺素是万不敢对星回说的,而星回也不可能对尺素设防,他仍旧对她好,也仍旧不经意将她认作安槐,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恐惧。这时候,南国的一位将军来到红叶城,他找到尺素,对她说,他们一直在追查“安国公的女儿”,前不久,她在京城作案,留下了线索,他们经过多方探查,确定她就是她的夫君,星回! 尺素一听,呆了,虽然早有猜测,可当真有人告诉她这就是真相,她还是接受不了。 将军又说,他们也查过,她与星回成婚不久,想来,她也不知内情,故而,此罪不会祸及她。 只是……他们需要她帮他们一个忙。 尺素问:“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你们什么?” 将军说:“我们需要你将他引至城郊,我们会提前在那里设伏!” “你们要抓他?” “当然!” “可……他是我夫君!” 将军叹气:“我知道,此事对你来说有些难度,但,‘安国公的女儿’一日不死,南国就会多一户的冤魂,若非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来找你!” “安国公的女儿”在南国存在了四十多年,于尺素来说,是从小听到大的传闻,她小时曾问母亲,为什么会有人视人命如草芥,母亲单说不知,只道她们在这边陲小城,家中亦无人任高官,总算不会惹来祸患。她那时觉得“安国公的女儿”极为可怕,若是一朝落网,纵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而今这人就在她身边,她却又有些舍不得。 第104页 最终,善意战胜了情感,尺素终于决定帮那位将军。那日一早,星回一如以往要去开店,尺素拉住她,说:“我们整日忙忙碌碌的,都没机会感受大好时光,不如,今日就不做生意了,我们一起去郊外走走!” 星回断不会对她有疑虑,她说要出去走,他自然应之不迭。 两人来到城郊,按照将军说的,尺素带着星回走到枫林深处。那也是秋日,秋风如纱,枫叶胜火。星回牵着尺素手,毫无防备地走进将军设下的圈套。这种低级错误,若只是星回一人,他绝无可能会犯,可因为有尺素,他竟然半点没有防范。 直到,百十利箭从四方飞来,密密麻麻的跟四十多年前如出一辙,只是那时安槐在箭雨中心,而今被困住的是星回和尺素。星回这时仍旧没有怀疑尺素,他将她护在身边,让笛变作剑,打掉侵袭而来的箭雨,随后在两人周围设下结界。原本尺素还心怀侥幸,觉得她可能错了,星回不是“安国公的女儿”,他也不是那个活了六十多年仍然保持着少年模样的怪物,可这一刻,当她眼看着星回随身佩戴的长笛顷刻化作利剑,眼看着密密麻麻的箭飞来,却被星回召出的光圈挡着根本射不进来,她心里这一丝侥幸,也轰然破碎。 星回转过身来,他原想跟她说,让她不要担心,他们不会有事。 可他一回身,却看到她手中拿着柄匕首,刀尖朝着他。 “尺素……你做什么?”星回终于想清楚其中关节。 尺素问他:“你是‘安国公的女儿’,对么?” 星回无从答起,尺素又说:“你是因为安槐,才会杀那么多人?” 星回仍旧无法回答,尺素用匕首逼近他,说:“你会对我好,是因为我长得像安槐,是么?” “不是……尺素……你听我说!”星回慌了,他靠近尺素想要向她解释。 可尺素一急,竟将匕首刺进了他胸口。星回怔住,尺素亦被吓得不轻,赶紧将刀柄放开。 这一刀并不深,别说星回,就是常人都不会致命,但这一刀却让两人都很伤心。 “尺素,你误会了,我……”星回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起。 尺素没有说错,他是“安国公的女儿”,他也确实是因安槐,才会滥杀无辜,就连他找到尺素,也是因她是安槐的转世。可这样的话,要尺素如何信?尺素只是个凡人,对她而言,重生与转世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星回,对不起,我不想害你的!”尺素大约从未伤过人,见着他满身血,她慌慌张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星回捂着伤口,看起来云淡风轻:“没关系,你没有做错,你也不必对我感到抱歉,尺素,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可他越是这样,尺素越难过:“你对安槐,用情当真如此之深么?” 他来不及回话,尺素又说:“可我不是安槐啊!我是尺素!” ◎最新评论: 完 第73章 ◎朔光的行为很怪异,很怪异◎ 恰这时, 星回施下的结界有了裂痕,可能是因他情绪波动,那些射之不停的箭又持续冲击,结界经受不住, 竟然很快破碎成了空气。箭雨密密麻麻地袭来, 星回扑过去拥住尺素, 大喊:“尺素,小心!”随即出手, 一剑过去,那些杀意凛然的箭竟全被拦腰斩断。 尺素没有被箭射中, 星回也没有被箭射中, 但星回竟然比刚才虚弱了好多。 “星回,你怎么了?”尺素有些慌了。 星回摇头,但说话时, 已无多少力气:“我没事!” 那厢将军见箭杀不了他,又派兵士执着刀枪围过来。 以星回的能力,只用一招, 就可以将他们全杀了。可他提起了剑,却又很快将它放下。他抱着尺素, 将头靠在她肩上。 “尺素,对不起,我可能不能陪你了!”星回说。 那些兵士已到了近前,尺素忽然觉得害怕。 “尺素, 你一定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星回又说。 尺素已察觉到刀锋的寒气了, 她不自觉流下泪来。 “尺素, 你说的没错, 我确实是‘安国公的女儿’, 我早应该为那些死去的人偿命了,你用不着为我难过——” “撕拉——”星回话未落,尺素就听得阵刀兵切割皮肉之声,尺素看到有人站在星回身后,用戟刺入了他身体。她脸上溅上了热血,紧接着,星回抱着她的手松了。那将军见星回没有反抗,又命人刺了一戟。星回吐出一口鲜血,终于彻底将尺素放开。 “星回——”尺素想去拉他。可他已经力竭,只能望着她,唤出一句:“尺素!” 和多年前安槐死时一样,星回看着尺素,竟也情不由衷带出一抹笑。这么多年,星回一直不懂,安槐当初那个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以为她在自嘲,又或者,她是在怪他,如今等他经历了类似的事,他才知,原来这个笑更多的是解脱——凡人刀兵是杀不死星回的,所以即便将军让人刺中他要害两戟,他依然不会死去。真正让他死去的,是尺素那一刀,那一刀很浅,很偏,可以说只是伤及皮毛,可因为是那把刀,只要伤到他一点,他就活不了。 ——杀死星回的是尺素。正如多年前,杀死安槐的是星回一样。 星回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在他还有意识之时,他用自身制造出了他被他人所杀的假象。同样的路,他自己走过,就不愿再让尺素去走,那种亲手杀掉挚爱的感觉,逼着他疯了一回,他不想让尺素也疯一回。 第105页 故事在这里结束,画面亦随之散去。在纷乱的箭雨和锋利的枪戟里,尺素的那一刀显得十足无关紧要,别说尺素,就是那些将军和士兵,也错以为是自己杀了星回。但这点障眼法却骗不过云山可离,她二人看时,只用一眼就看到了关键——那把刀是弑神之刀,上面融了精妙的术法,只要沾到星回骨血,星回就会殒命。 只是,她们看不出,尺素区区一个凡人,怎会有这种东西? 云山看向朔光:“尺素的刀,是你给的?” 朔光没有否认。 可离若有所思:“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没见着你单独去找尺素啊!” 朔光很无语:“我要单独找她,跟她说让她杀了星回,她会信么?”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可离用着求知若渴的眼神。 云山也颇有兴趣,朔光说:“你们忘了?星回去找尺素之前,我给了他一颗宝石!” “那颗绿宝石啊?”可离说,“你那不是为了给他编造身份,好让他——”说到这儿,她反应过来,“你在宝石上施了术法,尺素是被你的术法影响?” 朔光颔首:“宝石可以造梦,虽说梦境非真,但梦得多了,人们也会以为,梦里的就是事实!” “那那把刀呢?”云山说,“梦境是虚无的,刀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这个嘛……”朔光说,“那是柄普通匕首,是尺素拿起了它,我才稍微操控了一下……” “你不会……”可离张大眼,“在冥府,对着远在人间的那把刀,施了术吧?” “怎么可能?”朔光反问,可离松了口气,“不过也差不多……”可离又把心提起来,“我让那颗宝石,趁星回不注意时,融进了尺素拿着的匕首里!” “不是吧……”可离既震惊又无语,震惊在隔了两界,朔光施术依然游刃有余,无语则是因她觉着,朔光煞费苦心,干得却不是人事。星回与安槐的故事,多凄惨啊!朔光不同情他们也就算了,还大费周章拐着弯儿地要杀星回,杀就杀吧,反正星回杀了那么多人死不足惜,可她却非要让尺素去杀,尺素是谁啊,那可是安槐的转世啊!在星回眼里,这可不就是杀人诛心么? 呵……得亏星回不知道真相,不然说不准,他发起疯来,能把这灯影居给掀了。 “看不出啊,你居然这么腹黑!”可离感叹。 朔光感受到她嫌弃的眼神,很无奈:“别这么看着我,我这可是要救星回!” “哦……救他?”云山说,“救他的方式,就是杀了他?” “……”朔光无语了,“我真要杀他,我自己动手不好么?” “对啊,你既然要杀他,你自己动手不好么?”这次是可离。 “……”朔光觉得,她和她们交流有障碍。 “不对!”云山想起什么,“星回是半仙,你要动手,他得没了——” 朔光摊手,大有一副你们终于弄懂了的表情。 之前说过,星回被万花祠的主人渡成仙人,但因为不能长存仙境,无法得仙音灵力滋养,他的身体和灵魂都经受不住那样巨大且本不属于他的力量,故而,他的灵魂早有了裂痕。他行于人间,确实可以不老不死,但随着时间过去,他灵魂上的裂缝会越来越多,多到一定程度,他的魂魄就会彻底破碎,他的人亦会湮灭于世间。魂飞魄散,不外如是。要想救他,就只能趁早让他抵达仙境,用仙界浓郁的灵气好生蕴养,慢慢将他碎掉的灵魂修复。 冥府也属仙界一隅,他若能来冥府,问题将迎刃而解。 但前提是,他得来到冥府——朔光只能杀了他。 星回曾经是凡人,他如今亦未入仙籍,故他死后,依然会遵循从前的规则来到冥府,又因他作恶多端,来了以后必然要入炼狱,炼狱是天然的灵气场,对修复他的灵魂有百利而无一害,怎么想,杀他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朔光是想过,要不,她自己动手算了,但因为星回是个半仙,她但凡控制不好力度,就能让他灰飞烟灭;于是她又想,要不借凡人之手杀他,但同样因为他是半仙,一般的凡人根本近不了他身,更别谈杀他;最后她想着想着,觉得只有尺素适合,她是安槐转世,星回待她必然百分百地信任,她若要他性命,他用双手捧着也得奉上。 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一段故事,朔光先用梦境诱引尺素查出星回隐瞒的过往,再利用那些将士佐证她的猜疑,最后再给她一把足够杀死星回的刀——她不知自己杀了星回,但她知道,是她带着他步入绝境,于她来说,她是否亲自动手根本无关紧要,她最后紧随星回而来,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人间分,冥府和,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成全吧? 朔光答应过安老太,她会救星回,虽然那时是情非得已,权宜之计,可只要她答应过,无论多么迂回,她都一定会做到,这是她作为上神,给予低级生灵最基本的尊重。 所幸,可离虽然脑子慢半拍,这个逻辑还是能懂的,她听朔光说完,表示故事有些复杂,她会好好消化。云山亦表示,这样弯弯绕绕的处事方法,也就只有她这种闲得没事的上神才想得出来。朔光全当她二人是在夸她,毕竟,以她们那种没事就喜欢挤兑她的性子,她也只能当她们是在夸她。 星回与尺素的事结束了,朔光又将灯影居恢复从前,让新来的鬼魂得以在其中逗留。她确然给了尺素十二万分的尊重,因为等她走后,她拿出来的灯笼又只剩了几个大字,有的甚至连那几个大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第106页 可离对朔光的工作素来是不感兴趣的,见又有鬼来,她起身准备走,然走着走着,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且隐约觉得那事还挺重要。云山还没有动,她看着案台边的两人,细细思索:“我忘记的事情,是什么呢?” 然这时,云山已开口了:“你拖拖拉拉这么久,总算把人接住了!”她说话的对象是朔光,“现在事情解决了,可以去干正事了吧?” 说起正事,可离大腿一拍:“哦,对!万花祠!” 朔光还是一点不着急:“不去!” “为什么呀?”可离“蹬蹬蹬”走到她们身边。 “不想去!”朔光转身,打理她柜子里的那些灯笼。 ◎最新评论: 完 第74章 ◎万花祠主人现身了◎ 朔光的灯笼向来不需要打理, 像此时这么细致的打理更是从未有过。 可离很费解:“万花祠作乱人间已非朝夕,你若不去除了,是想眼看着它做更多恶事么?” 朔光的动作顿了一顿:“你说的在理!” 可离一喜:“那我们走吧!” 朔光却仍旧玩弄着她那几个灯笼,态度笃绝:“不去!” “……”可离的喜色僵在嘴角。 时至今日, 可离仍旧不知, 万花祠究竟在何处, 但朔光和云山知道,这种他人皆明唯己独浊的心情很不好受, 所以可离一反常态,对于铲除万花祠一事分外上心。但这时, 朔光却和她反过来了, 她似乎完全忘了她身为上神理当守护苍生的职责,甚至都忘了,除去万花祠一事, 本是她在马吊桌上应下的冥帝的嘱托,这与她向来一诺千金的作风很不吻合。 就连云山也很不解。她先前一直觉得朔光行为诡异,后来猜出她是在拖延时间, 但不知她为何拖延时间,等看到星回, 她恍然懂了:朔光对这些有情人,素来心软。只是,现在星回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朔光再留冥府, 已无半点正当理由。 “难不成, 朔光拖延时间, 一开始就不是因为星回?”云山暗自思量。 这时, 冥帝来了, 他像阵风一样飘到朔光的柜台前。可离下意识要挤兑他,可没等她开口,冥帝已道:“我方才认真想了一想,万花祠的事,还是得解决!” 朔光看向他:“怎么解决?你去解决么?” 冥帝讪讪一笑:“我要有那个本事,我还来找你么?” 朔光“嗤”了一声,冥帝又说:“你要是实在不忍心,我也可以去试试,反正我和他半斤八两,也不见得就会输给他!” 朔光没有说话,冥帝起身:“那我去了,要是我真输了,记得帮我收尸!” 冥帝说完就要走,但他走得并不认真,能力卓绝如他,竟然没有施展法术,反而依赖两条腿,一步一挪朝灯影居外走去。云山和可离看着这两人,隐约懂了,朔光之所以磨磨蹭蹭不干正事,是因万花祠涉及的人,她不想面对,不光她不想面对,冥帝也不想面对。可冥帝身为冥府之主,又不得不面对。 那么问题来了,万花祠的主人,会是谁呢? 冥帝已快走到灯影居门口,他的速度越发地慢了下来。 朔光知道他是在等她唤他,她就偏偏不唤。冥帝只好硬着头皮往前,眼看就要出门,朔光终于开口:“行了!”冥帝大喜,顿住脚步,朔光白他一眼,“我去!” 冥帝赶忙跑到朔光身边:“就知道朔光上神悲天悯人救苦救难,是我辈之楷模!” 朔光的白眼恨不能翻过头顶,她从案台后走出来,可离早被万花祠之所在挠得心痒痒了,现在又多了个万花祠主人的身份,她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令她像个弹簧一样飞奔到朔光身边,云山高冷一些,但在可离的千呼万唤下,她依然被内心的好奇所战胜。 三人重回到人间,一年过去,南国依然混乱,朝中重臣尽死,皇帝无人可用,远去京城的小城缺乏管辖,诸多官僚竟已不听召唤,几乎自立为王。如此乱境下,赋税重收,官权压制已然成了常态,百姓叫苦不迭,唯有战战兢兢,在那些贵族和官员的高压下夹缝求生。 朔光在流民的哀嚎声里路过,她在百尺高的天上看着底下人匍匐如蝼蚁,然后一闪身,出现在南国一处隐世的村落。可离和云山现出身形,只见三人面前有一恢弘的佛楼,佛楼半靠山壁,身藏大院,漆红的院门匾额上写着三个金字:“神仙祠!” 传闻说,神仙祠里供奉着真神仙,只要勤奉香火,里面神仙就会降下神通,帮人渡过难关。正因为有这个神仙的庇佑,这座隐世之村才能长盛不衰。 朔光在那大门前站了片刻,说:“走吧!” 云山和可离随她往前,三人没有敲门,而是借用术法穿门而过。 神仙祠是清静之地,平日并不会有人来,因此朔光完全没有想过可能会碰到凡人,但这一回,她失算了——院里有个姑娘,她正劈着块木头,看模样方二八年华,她与朔光三人面面相觑,可离与云山心觉不好,朔光先是一愣,旋即一笑:“青女?” 姑娘听得唤,也是一笑。她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你们认得我?” 可离二人看向朔光。朔光迎上去,说:“当然!我们可是认识很久了呢!” 这样违反常规的话,青女听着却未惊愕。她把眼眯得更细一些:“真巧,师傅也这么说过!” 第107页 朔光又问:“你师傅在何处?” 青女说:“你们是师傅的朋友?” 朔光点头。青女放下手中活计,又眯起眼:“我带你们去!” 朔光于是跟着她往里,可离看着这两人,戳了戳云山胳膊:“这姑娘,你见过么?” 云山摇头:“没有!”想了一想,又说,“不过‘青女’这名字,我觉着有些熟悉!” “我也这么觉得!”可离摸着下巴,“就是不知在何处听过!” 云山若有所思:“跟去看看吧!说不定进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循着朔光的脚步进到里间,青女在最前头,朔光在后两步,一行四人很快到了神仙祠的佛楼前。这佛楼是神仙祠的核心,它依山而建,从外面看过去,就像一座楼阁嵌进了山里,只露出来一半。佛音清澈,烟气浩渺,因为香火的缘故,这佛楼竟有几分超尘脱俗之势。 青女走到佛楼前,冲着里头喊:“师傅,有客人来了!” 话未落,佛门已开,和别处的佛寺一样,正对着大门的高堂处供奉着个神像,神像底下放着香烛神台,神台上呈了贡品,下面则整齐摆放着三个蒲团。唯一的不同,是别处佛寺供的是观音如来,这里供的却是一尊普通的人形雕像。 这雕像朔光与云山可离都认识。可离望向云山,云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还不现身么?”朔光走到神台前,拿起一炷香,“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我给你上一柱清香?” 雕像上现出一道青光,旋即响起个声音:“上神的香,我还从未受过,不知是何滋味?” 朔光已将香点着了,她把它插进香炉里,那道青光随即剥离出来,化作个人形,晃晃悠悠地飘落在朔光身后,青女与云山可离面前,最终变成实实在在的人身。这一变,就看得分明了——来人是玄夜。 “还真是他!” “还真是他!” 可离与云山惊呼。 “师傅——”她们说话之时,青女也叫出了声,正好掩盖了她们的声音。 青女朝玄夜跑去,眼睛被笑挤得像一弯新月。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师傅!”玄夜轻敲了一下青女的头,颇有嗔怪。 青女一笑:“不嘛!你就是我师傅!” 玄夜做出愠怒神色:“你再这么乱叫,我可真生气了!” “好嘛!不叫就不叫!”青女佯做委屈,“师傅息怒,我错了还不行么?” “嗯?”玄夜故意提醒她。 青女赶紧改口:“玄夜,玄夜!” 完了又自言自语的嘟囔:“明明是师傅,却不让人叫,师傅真奇怪!” 云山这时想起,青女此人早在数千年前就存在过,不怪她们觉得熟悉。 “真拿你没办法!”玄夜叹了口气。 青女抱住玄夜胳膊:“我就知道,师傅最好了!” “怎么?不打算好好接待我么?”朔光已回转身来,故那两人所为,尽数落入她眼底。她本来不想搅扰,但想着,她既然来了,纵然再不愿,该做的事,也还是得做。 “当然!”玄夜说,他看向青女,“这几位是贵客,你去为她们煮一壶好茶吧!” 青女放开玄夜:“好的,师傅!”说完,蹦蹦跳跳地就往厨房去了。 朔光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她这一世,比上一世要开朗许多!” 玄夜颔首:“嗯,我把她保护得很好!” “你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十四年前!”玄夜说,“用仙界的算法,应该是十四天前!” 十四年前……算起来,还在孟挽之身死以前。 可上次在离国祁阳城遇见他,他还说没有青女一分音讯。 ——玄夜和朔光一样,朔光为初陌所困,耗尽心力在黄泉一等千年,玄夜则被青女所困,上回青女死后,他就一直混迹世间,苦苦寻找她的踪迹。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二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既然找到她了,为何不好好和她在一起?”朔光问。 “我这不是好好地和她在一起么?自从找到她以后,我从未离开过她半步!”玄夜说。 “她今世是个凡人,你就未想过,要将她渡化成仙?只要你愿意,天帝不会有异议!” “成仙么?”玄夜的表情变得很茫然,“我也是仙人,可我并不觉得,成仙有什么好!” 朔光笑了:“成仙是不好,那——万花祠就好了么?” 玄夜看过来,朔光看进他的眼。 “你该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万花祠!” 玄夜亦一笑:“当然!” ◎最新评论: 完 第75章 ◎青女想成仙◎ 在可离的想象里, 万花祠之祸并非轻易可解,毕竟连星回都那样厉害了,那位渡他成仙的万花祠的主人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朔光固然强大,可遇着这样的对手, 怎么着也应该天昏地暗刀光剑影地打上一回, 她和云山能力不济, 一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落入险境,接着万恶的万花祠主人就拿她们做筹码, 逼迫朔光在苍生与她们中做选择,那样的场景, 想一想就让人心神荡漾。 然而, 事实与想象全不一样。万花祠的主人是玄夜,他和朔光有着数千年的交情,根本不可能打得起来。他们对对方都太了解了, 玄夜甚至直言,朔光但凡出手,他就只有束手就擒的命。朔光于是礼尚往来, 告诉他,虽然万花祠影响很大, 可她并不想刀兵相见,要是可以的话,她希望和平解决。 第108页 两人达成共识,于是这本该怒目相对的一双人竟然在心平气和地讨论哪一处的风景好, 可离望着那两人, 问云山:“你说, 朔光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叛变了吧?” 云山摇头:“说不好, 据我所知, 她认识玄夜的时间比冥帝长!” 可离一惊:“这么说,她对玄夜的感情比对冥帝深!” “嗯——”云山拖长了声音。 “不行,我得好好去给她做做工作!” 可离说完,“蹭”地一下冲了过去。 那边两人正讨论得热闹,见她过来,一齐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那个……打扰一下啊……我有点事想跟朔光说!” “你能有什么事?”朔光问。 “你先过来一下嘛?” 可离讪笑着,示意朔光随她去另一边。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么?” “那肯定是不太方便了!” 朔光看玄夜一眼,玄夜做了“请”的手势。 朔光于是随可离过去,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可离看出来了,对于她突然打破他们友好交流的氛围一事,她不是很愉快。 “说吧,什么事?” 可离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和玄夜交情甚笃?” “对啊!” “比跟冥帝交情都深?” 朔光蹙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离忽然变得很委屈:“我就是想说,你可千万不能根据感情深浅选择队友啊!冥帝虽然做神仙挺不靠谱的,可他对你我也算是尽心尽力,你要真舍不得下手,大不了旁观嘛,做个观众也挺好的!” 朔光听得这一番话,懂了:“你怕我临阵倒戈,帮玄夜对付冥帝?” 可离“嘿嘿”一笑,认了。朔光点头:“你还别说,我还真有这打算!” “不是吧你?”可离恼了,“就算你不给冥帝面子,我和云山的面子你也不给么?” 朔光摸了摸耳朵:“面子这东西,好像并不值钱!” “好你个没良心的!”可离一掌打在朔光肩头。 “嘶——”朔光惊呼出声。 可离又一掌打上去:“亏我还当你是至交好友,整天跟着你上蹿下跳的,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现在求你这么点事,你就说这种话?” “疼——”朔光侧开身。 “活该!”可离颇为愤恨。 “我不过就说可能要对付冥帝,又没说要对你动手,你这么大反应干嘛?”朔光揉着肩膀,“我可记得,你不止一次说过,你巴不得冥帝早点死,我这可是在帮你!” “我——我——我那是说着玩儿的!”可离话说不连贯了。以前在冥府,她确实有事没事就让冥帝去死来着。 “哟——舍不得了?”朔光凑过去,“我还以为,你很不待见他呢!” “哪有——”可离依然嘴硬,“我就是觉着,他好歹是冥帝,他要出事,冥府怎么办?” “你放心,他要真出事了,天帝也会再派个冥帝来的!再说,冥府不是还有我么?” “那能一样么?天上派来的那些神仙,能跟他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了?” “……”可离说不出话了。 朔光看她这样,不想逗她了。 “行了,你们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先回冥府,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见可离圆目瞪着她,她又说:“我发誓,冥帝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伤到一根头发!” 她说完,又朝玄夜走去,可离冲她喊:“你说的啊!” 朔光没有回身,单扬起手,冲她招了一招。 云山和可离果然回了冥府,本来可离还有些不放心,但云山说,朔光要真倒戈,她们在这儿也拦不住,与其看着她二人推杯换盏担惊受怕,不如先回冥府做些打算。可离觉得她说的有理,且眼看着她热衷的灭世大战根本打不起来,这种无聊的地方,她也不想多待。于是两人双双化作道光束,从朔光和玄夜中间穿过。 玄夜看她们走远,问朔光:“可离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朔光耸肩:“她怕我顾及旧情,不忍心对你下手!” 玄夜听闻,很是错愕:“你会么?” 朔光说:“难说!” “茶来咯!”恰于这时,外头传来青女的声音。方才玄夜让她去煮茶,她就果真去煮了一壶茶。她端着个托盘,盘里放着青瓷的茶具,正中间的茶壶嘴里还袅袅地冒着热气。她来到佛堂中,在中间召出个石桌,她将茶具一一摆放在石桌上,仔细沏出四杯茶。 朔光看向玄夜,玄夜说:“她天赋异禀,我便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法术!” 青女茶沏完了,她端起一杯,递给朔光:“姐姐,喝茶!” 朔光接过,她又端起一杯,才发现,可离和云山已不见了。 “那两位姐姐呢?”青女问。 玄夜从她手里接过茶,说:“她们还有些事,先走了!” 青女眯起眼:“她们也和师傅一样,是神仙么?” 玄夜怔了一怔,说:“嗯!” “神仙真好!”青女由衷感叹。 但玄夜听见她这么说,却似乎并不高兴。 他这点细微的反应,被朔光收在眼底。 “你想做神仙么?”朔光问青女。 “想啊!”青女说,“可我太笨了,师傅教的东西,我总学不会!” 第109页 “你师傅都教你什么了?” “他教了我好多呢!”说到这个,青女兴奋起来,把玄夜教给她的法术一个一个地全说了出来。青女从前是神仙,说起这些稀松平常,但她如今是凡人,有许多东西对她来说都太过高深,就算要接触也应该是以后的事,但玄夜教给了她。青女最后说,“师傅说,等我把这些都学会,我就可以成仙了!” 朔光看向玄夜,玄夜有意规避了她的视线。 “你师傅当真跟你说,只要学会这些,你就可以成仙?” 青女点头:“对啊!”说着她又很懊恼,“可我对不起师傅,我学了这么久,还是只学会一点点皮毛!” “那他可有说,学会这些需要多久?” 青女摇头:“师傅说,要看天分!” “那他以为,你的天分如何?” 青女笑了:“在师傅眼中,我当然是最好的!” 她的笑总是很有感染力,就像冬日里的暖阳,只要出现,就会让人不自觉靠近。 朔光跟着笑了一笑,她从玄夜脸上收回目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约莫是为阻止她进行下面的话题,玄夜这会儿开口了。 “青女!”他说。 “啊?” “今天,你的功课还没做吧?”玄夜说。 “对哦!”青女如梦初醒,转过身就往外跑,“神仙姐姐你和师傅先聊,我去做功课了!” 话未落,人已跑得没了影。玄夜又执起茶壶,给自己添了几滴茶,没错,就是几滴。 “你这么着急支走她,是怕我说漏嘴么?” 玄夜也不避讳:“你不会说漏嘴,但你会故意说出来!” 朔光微笑:“为何要越过基础,教她高阶术法?” “我不想让她成仙,可成仙,却是她从小的梦想!” “你想断她仙路,却又不想让她难过?” 玄夜“嗯”了一声:“她此生结了仙缘,我若不采取些手段,根本阻止不了她!” 朔光觉得分外可笑:“听说过费尽心思也要成仙的,却从未听过,本有仙缘,却要生生将它断了的!”朔光顿了一顿,“为了阻止她,除了乱她修行,你还用了什么手段?” 玄夜没有回话,他端着茶碗的手停住了。 “那我换个问法,万花祠的存在,是因为她么?” “没错!”玄夜索性将茶碗放下,“是因为她,但不是为了阻止她!” 说罢,玄夜起身,朔光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些迷惑。 他说:“你还没见过万花祠吧,我带你去看看!” 他这意思,是要带朔光去参观万花祠。万花祠是仿魂兴造之地,近来人世的大部分混乱都因它而起,玄夜是万花祠的主人。一般的话本子里,像他这种用意不明的反派要带主角去他自己的老巢,难保不会设下陷阱,主角一旦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但显然,玄夜并非一般的反派,朔光也不是一般的主角,于是在玄夜邀请以后,朔光几乎没有多想,就一口应下。 两人放下茶碗,面前的石桌和茶具顷刻不见。 ◎最新评论: 完 第76章 ◎朔光知道了炼魂之法◎ 玄夜走到自己的金像前, 朔光紧随其后,但在到达神台时,她停住了脚步。 玄夜诧然回眸,朔光说:“我方才忘了问你, 上神敬的香, 是什么滋味?” 朔光方才插上去的一炷香, 到现在才烧了一半。 玄夜有些无语,但他对朔光这种跳跃的思维已经见怪不怪, 便也没什么反应。 “都是香火,与凡人敬的, 也没多大区别!” “真的么?”朔光说, “我好歹是个神仙,我敬的香,就一点特别都没有?” 玄夜已融进自己的金像:“如果味道重一些也算的话, 那应该算有一点!” 朔光跟在他后头,并没能听太清他的话,就也跟着融入了他的金像。 万花祠果然藏在金像里, 且星回大约来过此处,真正的万花祠与他造出的幻境里的万花祠几乎复刻。神仙词外日光正盛, 风清气明,万花祠里却寸光未进,墨色浓郁。两人最初见着的是个大厅,大厅里头空空荡荡, 唯正中间有一只巨型火炉。巨型火炉后长着棵幽绿色的巨树, 巨树枝干泛着荧光, 叶冠却是浓黑, 就像一把巨大的伞, 撑在这个大厅上头,将所有光线遮蔽得严严实实。火炉里烧着烈火,看不清烧的是什么,但火舌之中,隐隐绰绰见着人形的轮廓。这方屋宇,炉中火光与巨树上的荧光是唯二的两个光源,只有靠近它们的地方,才勉强可以看清周围景象。 玄夜拔下巨树上的树枝,扔在火炉里,也不知作了什么法,火炉里的火“砰”地一下窜起来,几乎将整个屋子照亮,与此同时,朔光听到数个女子的厉喊,炉子里的人形气影好似清晰了些。 “你这是在做什么?”朔光问。 “炼魂!”玄夜说。 朔光十足惊诧,要知道,她做上神这么久,还从不知有什么方法可以聚气凝魂! “原理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能炼出魂来?” “这个……说起来算是意外!” 玄夜收手,那串乱冒的火光登时恢复如初。 女子的尖叫没了,哔哔啵啵的声响也停了。 第110页 玄夜侧转身,往左侧走去。 “我在三界游历时,曾发现一处秘境,那里与世隔绝少有人去,但那里却飘荡着许多孤魂。我想,兴许是因,那里尚未为仙界所发现,因此冥府无法管辖,人们尚未堪透转世轮回之法,不知如何转生,就只能飘于世间听天由命,可等我查探过后才知,那里根本没有人!” “没有人?”朔光蹙起眉头。 “那里只有魂!” 上古时代,三界规则未立,四处征战不休,上无天界,下无地府,凡人生老病死全靠天命,就连死后,灵魂亦不知要去往何处。那时游魂也像人一样存于世间,死后的人化作魂,因为无处可去,只能随处飘荡,但那时世上同样也有人,只是人和魂是两种不同的形态,即便生活在相同的空间,亦不能交流,无法接触,甚至不能相互看见。这是一段人魂共生的时代,人死成魂,魂生成人,也正是因为这一段时光,修炼者们发现,原来空间是可以重叠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不同区域里的时间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人存于世间,其实被无数无形的规则所制约。 那时的修炼者,就是如今的仙人,他们原先也是凡人,只不过他们率先开始吸纳世间灵力,将它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然后在此基础上,去发掘那些约定俗成但是不知原理的规则。他们最先看到了死魂,后来发现,死魂与生人可以转化,紧接着又发现,死魂与生人之间的转化存在一定规律,等把这个规律看破,他们也就掌握了永生的秘密。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修炼者们破解的规则也就越来越多,朔光作为其中之一,自然洞悉所有,但在她了解到的信息中,这世上有人就必有魂,有魂也必有人,就跟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先有人还是先有魂,但人和魂必然是伴生存在的。 有魂无人的情况,朔光从未听过。 “这么怪异的情况,你一定会进秘境调查吧?” “当然!” 玄夜在前面走,朔光在后面跟。他们身边有一根粗壮的树根,树根从大厅而来,朝前方未知处去,它身上泛着荧光,树根里亦有绿光流淌,绿光里头有银白色看不出形状的东西,闪闪烁烁的像极了精灵。 “除了那些孤魂,秘境里还有什么?” “秘境里有非常强盛的灵力,其浓郁程度,甚至超过了天界!” 朔光蹙起眉:“这世上,还有比天界灵力更强的地方?” 玄夜一笑:“还有更奇怪的——秘境里没有光!” “什么?” 灵力的产生,大多来自既有的光芒,譬如日光,譬如月影,甚或星辰。 这也是“日精月华”一词的由来,当然,光并非是灵力产生的源头,但它是灵力不可或缺的传播媒介。没有光,却灵力强盛的地方,别说见了,朔光甚至听都没听过。 “我也觉得很奇怪,就一直找,最后我终于找到,原来……原因在它!”玄夜拍了拍那根粗壮的根筋,周围银白色类似小精灵的东西立刻四散而逃,它们流窜到很远的地方,与另一些它们的同类聚在一起,就像是活着的生灵一样。 “秘境里长了许许多多这样的树,它们原本和普通的树一样,长着巨大的树冠,粗糙的树皮,地底下还埋着盘根错节的树根,我路过它们走到密境深处,发现越往里,这种树越多,长得也越粗壮。密境的空间是有限的,它们没地方长了,就侵占其他树的地盘,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一起,我没了去路,于是想施法清理掉,但没想到,这一出手,竟然像激活了这些树一样,它们争先恐后地褪去树皮,亮起绿光,我才发现,那些类似灵魂的生灵,其实都攀附在这些树身上!” “它们其实不是魂?”朔光问,“是这棵树的花蕊,或果实?” “可以这么理解!”玄夜说,“但也不尽是如此!” 朔光正要问,什么叫“不尽是如此”,两人已走到另一处空间里,这个空间在星回的幻境里也见过,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没有窗,没有门,就他们来的方向裂开了缝隙,等他们进去,那缝隙竟然也消失了。那根泛着绿光的树根穿着这空间而过,它纠结缠绕的根须拼成了空间里的其中一面墙壁。根壁旁边,放着透明的柜子,柜子被分成了无数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里有一个罐子,罐子里则装着方才树根里头那种类似精灵的东西。与之相反的另一边,则整齐摆放着数个透明棺材,棺材里放着失去灵魂却又保养得当的人体。想来,这些人,就是玄夜接下来想要制造仿魂的目标。 朔光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指向那些透明罐子,罐子里有一个白色的精灵正游弋得兴高采烈。 “它们才是那些孤魂的来源,那棵树只是它们未成型时的寄生之处?” 玄夜有些无奈:“你还真是一点就透,都用不着我解释!” 朔光没有回他的话。 “所以你要做的事,是把它们从树身上取出来,再炼制成魂?” “没错!” “那……大厅中那个火炉,有什么作用?” “那不是火,那是我输入的灵力!” 朔光一听,懂了:“你将这树从秘境里带出来,但凡间的灵力不足以支持它生长,所以你就将自身拥有的灵力注入火炉,借用火光的力量来养这棵树?” 第111页 “你说对了一半!” 朔光蹙眉。 “那棵树滋养生魂,需要的时间很长,短则三五百年,长则千余万年,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朔光想起,方才进门时,玄夜往火炉里扔了一根绿树的树枝。 “所以火的另一处作用,是加速烧制魂魄?” 玄夜点头。 朔光抱起双臂,想了一阵。 玄夜所说,朔光是信的。事已至此,他没有必要再骗她。可若他所言为真,他说的秘境就一定存在,可若那秘境存在,她们这些神啊仙啊的就成了笑话。 之前说过,上古本无仙凡之分,是越来越多的修炼者勘破了越来越多天道的秘密,类似于长生,类似于轮回,类似于将自然之力化为己用,从而让自己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知道的越多,他们便越以为,自己已经破解天命,甚至接触到了规则的边界,他们可以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他们可以做这世界的统治者。 于是在波及世界的浩劫以后,他们将天下划分成了三界。一界为仙,来自已经获得非凡力量的修炼者,他们所处皆为世间灵力鼎盛之地,包括天界,冥府,四海龙宫,和一些仙山幻海;一界为人,他们生于世间,受仙界所辖,唯有死后,其灵魂才能短暂进入冥府,从而转生。他们所在之地,几乎已没有一分灵力;最后一界为魔,数千年前,人世有一种族,名为幻灵族。幻灵族中有修炼者,也有普通凡人,理论上,他们中的修炼者应该为仙,入天界,未加修炼的凡人为人,入凡世,可不知为何,最后他们却被单独划分为魔族,从此与仙凡两界再无往来。他们占据的区域,叫魔界。 ◎最新评论: 完 第77章 ◎青女的过去◎ 那是大战以后, 各族之间进行的一场谈判,就像于国家与国家之间打完仗,一般会派出使者在谈判桌上为本国争取利益,这场谈判也类似于此。成王败寇, 即便在仙界亦是不变的道理, 修炼者们自诩已经探清世间所有未知, 他们知道太多关于天命流转的法则,便自以为自己等同天道, 自命为仙人。说是谈判,其实就是仙人们制定规则, 其他人遵照执行。朔光对这种无聊的盛会, 向来没心思参与,所以对于里面的细节,她一无所知, 她唯独知道,在那场谈判里,那些个仙人极其自负。 可今日来看, 他们也并没有参透世间所有事,最起码, 玄夜说的这个秘境,乃至秘境里可以养气成魂的巨树,他们就一无所知。先前朔光还好奇,玄夜堂而皇之制造这么多魂魄, 天上那些神仙整日看着, 怎么就看不出异常, 现在她懂了, 那是因为这事触及到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他们就算看到了,也根本理解不了。 “想到什么了?”玄夜问。 “我在想,你既然知道怎么样造魂,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朔光说。 朔光向来思维跳脱,但这一下也跳脱得忒远了,玄夜纵然了解她,也还是接受无能。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造一个初陌啊!我找他这么多年,可一直一无所获呢!” “不会吧?你可是个上神,这可是违逆天道的法子!” “那又如何?”朔光说,“说什么上神,不过是因为我比他们厉害,他们怕我闹事,给我的一个名头罢了;至于天道,我们曾经以为天道就是那些我们已经掌握的法则,但现在来看,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所不知的,谁又知道真正的魂魄不是由这些精灵而来呢?” 玄夜思索一阵,觉得有道理,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怎么?你把这树从秘境里带出来时,想的不是要造一个青女么?” 玄夜一惊,旋即懂了,朔光哪里是要仿造一个初陌?她是要他将他所知悉数讲出。 他笑了一笑:“多年不见,你倒是比以前更会套话了!” 朔光耸肩,玄夜说:“那时候,我确实是想再造一个青女!” “后来为何又不造了?” “我造了!但,我没有激活她!” “为什么?” 玄夜再次向左转身,左边那面严严实实的墙上,又裂出一道跟先前他们来时相似的裂缝。 “你随我来!” 在直观感觉里,他们一直是平直地在往左走,但其实,他们是在倾斜地往下走,越往里就越往地下深处,朔光未曾被这点错觉蒙骗。这一回,他们走了很久,他们身旁的树根,也一直随着延伸,到后来,树根变细了,通道变窄了,前面厚重的黑暗里,只看到一团幽绿色的光。朔光知道,他们走到了尽头。 “到了!”玄夜停住脚步。 朔光走到他身侧,才发现,在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团绿光里漂浮缠绕着十多个青女的魂魄。她们都已成型了,看起来与真正的青女并无二致,她们只是没有意识,就闭着眼,像流水一样,在那团绿光里淌啊淌。 “你居然……做了这么多个青女!” 子堇早就说过,万花祠主人每仿造一个魂魄,都会同时仿造十二个,等十二个全都成功了,苏醒了,他再挑选一个放进那个人的身体,那时只是听说,今日亲眼得见,才发现,十二个同样的魂魄出现在眼前,竟是这样的震撼。 “青女是我做的第一个魂魄,我原本只想要做一个!” 第112页 “那为何……” “那些白色精灵会分裂,每当魂魄成型,它们就会一分为十二!” “为什么是十二个?” 玄夜摇头:“不知!” “十二个都一模一样么?” 玄夜仍旧摇头:“看起来差不多,可实际上,却并不一样!” 朔光想起子堇说的话,她说她从有记忆起,就要和另外十一个自己厮杀,她的梦想,就是有一具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体。 “他们成型以后,也必须要有身体才能活么?” “是的!” “可是身体只有一具,被一个魂魄占了,另外十一个要怎么办?” “他们只能留在这里,没有身体,这棵树还可以养着他们!” “这么说,你是因为找不到青女的身体,才没有唤醒她们?” 玄夜摇头:“魂魄需要身体才能久存这不假,可并没有谁说过,魂魄和身体必须要完全匹配!我既然已经不顾天规制造那么多人的仿魂了,我完全可以把她们的身体拿来给青女用,十二个魂魄,最多也就需要十二个人而已!十二个人,对这个世界来说,实在是很小的一个数字了!” “那你为何没有这么做?” “因为我忽然发现,我可以让真正的青女回来!” “什么?”这一点,属实不在朔光的认知范畴以内。 世界是有规则的,神仙不过是比凡人多掌握一些规则而已,却并非所有事都能看透。所以,神仙可以长生,却不能永生,因为在神仙已知的信息里,他们可以规避掉类似凡人的轮回,却不知当以神仙的身份死去,要怎么样才能重生,以及,到底能不能重生。最开始有人说,神仙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会湮灭于世间,再也不会存在,可这么些年过去,原来死掉的神仙却又有许多在不同的地域转生,有些甚至还带着前世的能力。无数的仙人想尽办法,想参透神仙轮回的规律,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始终是一无所获。 玄夜只是天界的一个战将,他知道的不应该比朔光还多。 ——青女曾经也是神仙,他不可能洞悉青女会如何再生。 可玄夜并未用语言解释。他又一次朝前走去,穿过青女们游荡的绿光。朔光紧随在后,等过了那片区域,朔光才觉,原来那片绿光只是道幻影,那些青女们其实还在根茎之中,而树根的尾端,竟密密麻麻长着深绿色的果实,它们呈椭圆形,身上有墨绿色的纹路,看着有些像红薯或者甜瓜,但没有那么大,最多也就一个指头长而已。 “这是什么?” 玄夜摘下其中一颗,然后从绿雾中取下一个青女仿魂,放在果实之上。 随后,他将它递给朔光,朔光正要去接,那椭圆果实“轰”然一下炸开,裂作了三瓣。 “这里,有青女的过去!” 朔光凑近一些,因着绿光的缘故,她并不能看清果实内部的结构,她单知,那三瓣果叶就像花瓣一样,以果实中心为支撑点,平均往外侧散开,叶与叶之间有纤细的绿丝相连,将那三片果叶连缀成一个三角形,静静躺在玄夜手中。青女就在三角形正中,她像睡着了一样,蜷缩着身子,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她身上有迷蒙的光晕,朔光看着,视线竟迷茫了起来,到最后,她已完全看不清青女的模样,眼前只有一片耀目的白光。 那三片果叶,是青女的三世。 第一世,在很久远很久远的以前,朔光还未存在,世间亦无修炼者。 所有的人都是凡人,所有的地域也都是人类的居所。 人们还不善用灵力,那时的人类,与山中野兽无异。 困了席地而卧,饿了捕食生肉充饥,他们甚至不会用火。 天为被,地为席,是他们的常态,当然,猎捕食物时,被食物反食也是常态。 朔光听说过那个时代,因为太遥远了,仙界的卷册里,把他们叫做古人类。 古人类最初习惯单枪匹马,但后来,他们发现结成队伍更有利于生存,于是一个又一个古国被建立起来。且与此同时,他们发现了一些无法理解的现象,类似于花儿夜里开,白天落,雷起时会天降大火,乃至水退去,浅滩上会留下鱼虾。如今来看,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可那时人们不懂,以为是神迹,便又根据现象不同,建立起了一个又一个信仰。 青女就是这时出现,她生在盂兰古国。朔光看过记载,盂兰古国长在沙漠,全国上下将近万人,可它周围千里,却尽是黄沙,看不到一点生机。这样的地方,缺水,缺粮,就像南国的死亡谷一样,长不出植被,养不活动物,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水源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人们做梦都希望大雨一场,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没有水用。 因着这些缘由,盂兰古国设立了个职位,获得这个职位的人,被称作圣女。 盂兰古国的人们相信有神,也相信,人可以和神对话,神明有思想,有感情,只要他们诚心,神明就会怜悯。在他们眼中,圣女就是那个可以和神明对话的人,她是神明指定的传话使者,她可以将他们的诉求说给神明听,神明一旦开恩,就可以降下大雨。 青女就是这样一个圣女,因她出生时,烈日骤沉,风云俱变,从来日头高照的盂兰古国竟降下了十年难遇的大雨。盂兰古国的圣女并不是人为选定的,他们以为,既然要与神明对话,自然要让神明来选,所以他们拥护的圣女,一定曾有过无法解释的经历,他们称之为神迹。 第113页 ◎最新评论: 完 第78章 ◎偷水者应该献给神明◎ 青女出生那日的大雨, 正好是他们认可的神迹,于是青女尚在襁褓,就被送进皇城之中,那座独属于圣女的宫殿, 戴上了那个为幼小的她量身定制的桂冠。 从此, 青女的人生就只剩了求雨, 求雨,还是求雨。 可雨这种东西, 哪是有人求就会降的?或许青女当真是神明指定的人选,但她并不具备与神明对话的能力。她若求来雨, 就是万人拥护拯救子民的圣女, 她若求不来,便是未能及时将民众诚意转达,只能被困宥在沙石筑的高楼之上。 青女无数次想说, 圣女根本就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可看着底下跪成一地的人们,她终究开不了口。 圣女是她的枷锁,却是盂兰子民的希望。 她除非能够给他们另一个希望, 关于圣女的谎言才会不攻自破。 那座沙石筑的高楼,青女在其中, 一住十八年。 十八年里,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窗前,看着日头升起, 日头落下, 太阳投下的光芒将沙子烧得滚烫, 但她在沙石筑成的阴影下, 却感受到类似水汽的阴凉。她多希望, 那是真的水,但那不是,那只是墙壁筑得太厚,再炽热的温度,都透不进来而已。 青女是盂兰古国第一个洞悉灵力的人。 在一次日常的求雨过后,她被送回石楼。 已经半月无雨了,国中那一眼泉也几近干涸。 她心中急躁,一挥手,原本放置在桌上的茶杯竟然掉在地上,摔成了泥。 她当时据桌面还有五步之距,她看着自己手,恍然意识到,这世间或许有一种力量,能帮助她做一些不可能的事,就像刚刚,她竟然可以隔空摔杯。若是她能够驯化这种力量,将它收为己用,兴许,盂兰古国的缺水危机就可以迎刃而解。 于是,她开始潜心探索。旧时的世间,大多是存在灵力的,故而青女很容易就发现了它们所在,并且逐渐地,她发现,只要将灵力融入体内,再用合适的方式释放,就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最初的术法,亦是最初的修炼。青女独在高楼,最适合做这种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事情,故而,青女的进步神速。 很快,数年过去,她的能力也已不局限于隔空取物,她可以平地起飞,一去百里,还可以聚气成器,以沙筑形。在盂兰古国的子民眼中,她表露出来的这些“神迹”,使她越来越像那个可以与神明对话的圣女,可深知其中因由的她,却也越来越清楚,她和所谓的神明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遥远——懂的越多,越会发现,有些事是某些地方必然会产生的现象,根本与神明无关。 做圣女这许多年,青女到如今,才第一次觉得,她对不起盂兰古国的人们。 也是当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她忽然发现,其实,他们可以自救—— 盂兰古国中心一直有一眼泉水,那泉的源头已不可考,单知它会日复一日地冒出水来。在没有雨的日子里,国中近万人全靠这一眼泉,偏这泉水量极少,到干旱时节,几乎只是一滴一滴地往外冒。人们为了取水,无数次大打出手,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盂兰古国的统治者以圣女的名义订立了极尽严苛的法律:每人每天只能取一瓢,若有人违反,便将其作为祭礼,送给神明。 那样的祭祀大礼,青女参加过,说是要将人送给神明,但根本没人知道神明在哪,所以,祭祀的本质,就是让青女以圣女的身份取走他的生命,美其名曰,代表的是神明的旨意。这种万人拥戴的杀戮,青女已受够了,但青女也知,在这样的绝境下,只有最严格的律法,才能让更多遵守规则的人活下去。 盂兰古国的子民要求其实不高,他们只想要水,只想要活下去。 倘若青女能让国内那眼泉变成活泉,无论梅雨季还是干旱时,都能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水,人们就不会再对神明产生那种莫须有的幻想,也不至于再因为谁多喝了一口水,就万众一心地要了他性命。而这个想法,青女发现,其实可能实现。 这一年,正好久经干旱。 青女独在石楼,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望向国中。 泉眼旁边已排了长队,队伍中的老人们经受不住烈日炙烤,已蜷缩着蹲跪在了地上。他们累极了,但他们不敢坐,地上的沙石已经囤积了一整日日光的能量,他们若一屁股坐下去,不过须臾,皮肉就会被烫伤。他们只能在膝盖上绑上一层又一层的布垫,实在蹲不住了,就跪上一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这里的人们从来就不认识这句话。 这样的情景,青女看了十八年,每一天都在重复,可每一天又都是新的队伍。 这一回,队伍停了许久,隔得远,青女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隐约约地,看见靠近泉眼的地方,有几个人起了争执。有个人跪在地上,有个人拉着他手,有个人在两人旁边,说了什么以后,出手抢过什么东西。青女听到有人喊,有人叫,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哭哭啼啼。 青女的石楼已黑暗覆顶,但外面依然太阳高照。 青女忽然跃出窗,张臂朝那处泉眼飞去。 “圣女来了!”不知是谁先看见了她,大叫一声。 吵闹的声音停了,旋即是窸窸窣窣的摩挲之声,人们像得到了谁的命令,任凭沙石再热,也依然毫不犹豫伏跪于地,并整齐划一高喊:“参见圣女!” 第114页 在这个国度,圣女的分量要比统治者重,尤其是像青女这样掌握了“神迹”的圣女,所受到的待遇几乎要等同神明。 青女像蝴蝶一样翩然落下,她的裙摆不小心扫到了一人,那人连连退后几步,说:“圣女恕罪,小人不是有心冒犯!” 青女没有理他,她走到泉眼边,问方才闹事的几人:“何故起争执?” 几人中有一壮年男子,一中年妇女,还有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听得青女问,那壮年男子道:“回圣女,此人在泉眼边滞留多时,我觉察出不对,上前去看,才发现,她竟带了块布帛,偷偷将水洒在布上!”他指着那妇人。 妇人已泣不成声,她将头埋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圣女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那青年小伙子以为青女不信,拿出一块布,双手奉上:“圣女明鉴,小人可以作证,她确实在舀完水后,还偷偷用布带水!这就是证据!” 妇人哭得更重了,她叩头的频率也加快了:“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小人往后再也不敢了,求圣女留我一条生路!” 青女将布接过,这样炎热的天气,布帛之上只有一丝湿润,握在手上有微凉的触感,却并不能挤出水来。这布只有手帕大小,浸上去的水最多只有一口。只一口水,就让两个男人对一个妇人发难,这该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青女握着布,问:“你用布浸水,是为何?” “小人……小人……”妇人支支吾吾不敢说。 “但说无妨!” 妇人又重重叩下一头:“回圣女,小人小儿今早起了高烧,家里的水全供给他了,也还是不够,小人便想着,要不,浸块湿布回去,给他敷上一敷,兴许,他的烧就退了!” 青女又问:“你家小儿,今年几岁了?” 妇人约莫未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那个控诉他沾水的壮年男子回的:“回圣女,她家小儿已两岁有余,尚未满三岁!” 青女有些恍惚:“你知道她家情况?” 壮年男子说:“她与小人是邻居!” 青女听闻,直觉得可笑。都说邻近胜远亲,遇着难处时,邻里之间帮把手,再难的坎也过了。可因为缺水,就因为缺水,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年男子,在知悉邻居家幼童高烧之时,不但不帮上一帮,还因她多浸了一口水,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戳穿,非要将她送上死路。 青女将布拽紧,问:“你们觉得,她应该如何处置?” 壮年男子犹豫了一瞬,那年强气盛的小伙子说:“依律法,自然是要将她献祭,以求神明降雨!” 妇人一听,慌了,她嘶声力竭地喊:“圣女饶命,小人也知不该亵渎神明,可小人不能死啊,小人死了,家中的两个孩儿,便无人照料了!他们已没有父亲了,若是再没有母亲,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啊!求圣女开恩,绕过小人这一回!” 青女问那壮年男子:“你也觉得,应该将她献给神明?” 壮年男子没有回话,青女又问跪在地上的其他人:“你们呢?你们也觉得,她多拿了一口水,便是亵渎神明了么?” 众人皆伏着身子不敢出声,这时,那壮年男子却又说话了:“圣女,小人以为,法不可违!今日若因她多拿一口水而不惩处于她,明日就会有人多取一瓢,后日则会有人多取一桶,长此以往,盂兰国的规矩就会被打破,到那时,就只有年轻力强的人才能抢的到水了!” ◎最新评论: 完 第79章 ◎青女二世◎ “是啊, 是啊!”男子说完,立刻有人应和:“要是真那样了,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就都别想活了!”声音不大, 但因为现场除了水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青女也听的清楚。 他们的说法有理, 可就是因为太有理了,青女才觉得残酷。 她看着手中那块布, 直觉得它像火一样,比天边那轮太阳还要烫人。 一个丧偶的妇人, 为自己发烧的幼儿, 多取了一口水,便要送命。 听起来好荒唐,可就是这么荒唐的故事, 却真真切切发生在青女眼前。 青女背转身,说:“依律,明日午时, 行祭祀礼!” “圣女——”妇人嘶声大喊,“圣女饶命啊!” 可那样惨烈的声音, 却因为太微弱,被埋没在雄浑厚重的一句“圣女英明”里。 无数的人在说“圣女英明”,可青女却只听到那凄厉的一句“圣女饶命”。 这一夜,明月高悬。 沙漠的太阳比别处热, 月亮也比别处要大。 青女站在石楼之中, 隔着窗望月, 直觉得月亮几乎要把她的视野填满。 月亮多近啊, 近到仿佛只要一伸出手, 就能把它摘下来,可当青女当真伸出手,却又发现,它在的是她到不了的远方。青女又一次越出窗,因为风沙的缘故,盂兰古国夜里会有宵禁,一旦过了酉时,街市上就不允许再有人出行。故当青女落在泉眼边时,周围空无一人。 青女坐在泉眼边石砌的围栏上,看着泉眼正中间,时不时泛起道波纹。青女知道,那是它在往外冒水,因为水流不大,所以动静也不大。宵禁已有一段时间了,白日人们舀干了池,这么久却也没有积存起来,青女试了一试,水不过积了半个指头深,连她的小拇指都浸不住,她看着指头上几不可见的湿痕,忽地笑了,可笑着笑着,却又像哭了——盂兰古国近有万人,这池却未及半亩,那泉眼终日不停地往外冒水,可一日一夜,却都填不满这半亩池。 第115页 “为什么呢?”青女看着水说。 朔光看不出她在问谁,也看不出她在问什么,只知她哭着笑着看了水面很久。到天亮时,她终于起身,对着那泉眼施出一术,平静的池水忽然沸腾起来,池面冒出无数个水泡,它们一齐朝中间汇集,在泉眼处旋转形成水柱,然后“轰”地一下,朝天上窜去。水柱越窜越高,像一条水带,连接起天际与人间。池底很快被卷干,水柱也因此变得越来越细,青女抬头望了一眼,而后一头扎进水柱之中。 “砰——”水柱失去力量,轰然落下,砸在池中,惹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盂兰子民被从睡梦中惊醒,但天还未亮,他们不敢出门来看,有的人打开窗往外望,夜深天黑,他们什么都看不清,唯独感受到厚重的水汽往脸上拍,就像下雨时那样,可这样干旱的天气不会有雨,他们便以为自己是做了梦。 ——青女扎进水柱,就再也没出来。 她不知如何得知,需要祭礼的不是神明,而是那眼泉。 于是她以身投泉,让自己化成了泉眼,一时之间,泉水汹涌而出,哗啦啦不停往外流。这池只有齐膝高,等池填满了,泉水便四散着朝四面八方流去。盂兰古国是围绕着泉眼而建的,人们的居所,也大多在泉眼四周,于是第二日清晨,人们打开门,就看到门口印了水痕,有些低洼地甚至都有了积水。有人的家里进了水,有人晾晒的谷物被打湿,可看到这些,无一人恼怒,他们像过年一样,面带喜色地奔走相告,然后笑着闹着,竟不约而同全走到了泉眼旁边。 泉眼周围已变成了水上世界,先前炙热的沙石此刻已全浸在了水里,池塘中间泉水还汩汩地往外冒,且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停歇。 人们再也不用顾及“每人只取一瓢”的规定,他们像疯了一样围在池边,捧起水就往嘴里送。 “有水了!我们有水了!”人们在喊,这座被水逼死的国度仿佛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没有人记得昨日还有个为病儿偷水的妇人,也再没有人提,她本应该为她偷了一口水,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只那妇人战战兢兢地来到池边,看着那汹涌不停的水,依着池壁泪如雨下。她知是青女救了她,却不知青女是如何救了她。她单知这样普天同庆的时刻,救了她性命的圣女却没有出现。 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何泉眼忽然有水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圣女青女,为何会消失不见。 但朔光看到了,她是在冲天的水柱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干了精髓,然后破碎,最后融在水里,变成那个不停冒水的泉眼。 很久以后,盂兰古国的人们才终于又记起青女,他们说,青女可能真的是神明指派,她为他们带来了救命之水,他们不需要她了,于是她就被神明召回了。 可那一年,青女分明只有十八岁。 ——青女也是人。 这一世过去,第一瓣果叶枯萎,以它为基点牵引出的绿丝也随之消失不见。朔光的视线又变得清晰,她回到了黑暗的地底,身边有玄夜,有一段绿色的树根。玄夜示意她继续。她于是又将目光投向果实,青女仍然在果心,她换了个方向,将脸朝向另两瓣还活着的果叶。很快,青女的身形又变得模糊,那两片冒着绿光的果叶倏然膨胀,朔光几乎要看到其中一片的纹路了,可这时果叶忽然不见,朔光出现在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中。 朔光听到,不远处有野兽的嘶吼,那声音震天动地,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地面忽然晃动了一下,接着,又晃动了一下。野兽的声音愈发近了,且这次还伴随着错落有致的脚步声。脚步声的节奏与地面晃动的频率完全一致,朔光于是明白,方才的震动不是地震不是海啸,是某只巨大的野兽在用力奔跑,它落地时产生了巨大力量,才会使得地动山摇,好像要塌了一样。 朔光侧转身,果然看到远方有一鹿头龙身的巨兽,它的角长得像树一样高,它的爪长得像铁一样硬,它的背脊像山峰一样高耸陡峭。朔光飞身过去,只见巨兽身前,青女与几个修炼者正费力与之周旋。他们约莫相识,在与巨兽的对战中,几人行动极其配合,只需一句话,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这不,朔光听到有人喊:“前面就是城市了,我们一定要把它困住!” “好!”众人齐回。紧接着,朔光就看到那几人四散开去,唯独剩青女一人还在巨兽身前。 青女凝起眸,她手中剑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勾陈,来吧!” 话落,她剑身亮起耀目白光,那被唤作“勾陈”的巨兽果然被她吸引过来。 “吼——”勾陈冲着青女大吼出声,一时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然青女于其中岿然未动,等那阵劲风过去,她执剑起身,像一柄利刃带着杀气冲向勾陈,勾陈抬起爪,想要将她抓住,青女闪身躲过,并劈下一剑。“嗷——”勾陈痛呼出声,青女这剑也确实劈得很,朔光想着,勾陈怎么着都得重伤,却未想,那样毁天灭地的一剑,令勾陈叫得惨绝人寰的一剑,竟然只是劈掉了它的半截指甲——朔光全不知,怪兽何时都变得这么矫情了! 青女显然也被惊到了,她的招式开始慌乱,而因为指甲的掉落,勾陈越发狂躁,挥舞向她的爪子也越发用力。青女只能勉力在其中穿行。所幸,青女所为并非是要伤及勾陈,她的目的是要引起勾陈注意,让另几个同伴有机会施下阵法。很快,同伴们发出了信号,青女见状,向勾陈眼睛打出一击,勾陈即刻抬爪去拦,她于是趁它视野缺失的一瞬飞升而起,很快脱离战场。那几个同伴见状,几于同时在四面八方施下术法,数道光柱扩散开来,以极快的速度粘连在一起,组成一个六边形的法阵。法阵中光芒冲天,勾陈被困在中间,几乎动弹不得。 第116页 “成功了!”有一个女声说,她的话里不无喜色,“我们成功了!” “还好!”另有一个男人淡定些,可依然带着庆幸,“我们守住了!” 这里不是居民区,有的只是歇脚的茶棚,和废弃的驿站,所以尽管刚刚勾陈已令这里坍塌一地,也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青女落在那几人面前,方才她是引子,另有六人在六角设下了阵眼,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看起来像来自同一个门派。年长些的女人说:“身手不错啊,是哪里的修炼者?”她问的是青女。 青女摇头:“我无门无派!” 女人有些震惊:“你自学成才?” 青女却也谦逊:“不过是自己摸索罢了,与你们还是相差甚远!” “行吧!”对青女这说辞,女人很受用,“萍水相逢,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以后若没得去处,可以考虑来我们隐仙山!我会收留你的!” 青女致礼:“多谢师姐!” ◎最新评论: 完 第80章 ◎野兽乱世◎ 这厢几人在闲谈, 那六角法阵中,勾陈还在嘶吼。之前说过话的男人建议,他们再蓄积些力道将它封印于此,免得它以后冲破结界, 出来再为祸人间。众人齐声应下, 然没等他们出手, 勾陈忽然仰天大啸,冲天的气柱令法阵动荡不停, 那六人赶紧各就各位,像方才一样, 一人占据一角, 竭力往阵中施力。想来,这法阵是起了作用的,他们越往里施力, 勾陈显得越狂躁,也越难受。那道气柱没了,勾陈低下头, 像乞食的小狗一样蜷缩在地上,一众人看见希望, 互换一个眼色,又于同时往阵中加了一层封印。 然,这封印不加还好,一加上去, 勾陈又像被刺痛了一般, “蹭”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 它燥乱得往四处乱撞, 把法阵的边界撞得一晃一晃。 “不好!”一个男人说, 他看起来,像是这六人的首领,“我们得得再加些力量!” “是!”众人应声,同时收手,接着又向六角施出一术。 这一回,没有之前那么顺利,因为,就在他们收手的一瞬间,勾陈已撞破了法阵,虽然他们及时出手,勉强将阵维持住,但随着勾陈的撞击越来越凶猛,他们根本支撑不住。很快,朝东的一方出现了裂痕,紧接着,整一面都碎了,守在东侧的男人显然已用尽全力,可没等那裂痕恢复如初,勾陈又更加沉重地撞了一下。 “轰——”法阵轰然破碎,碎裂的声音就像烧制精美的瓷器,丁丁零零,哗哗啦啦,然后像雨一样落在地上。那六人为稳法阵早倾尽全力,这会儿法阵一碎,反弹的力量立时让他们身负重伤,他们被击飞百尺,有的撞在石上,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跌落在水中,鲜红的血翻滚起来,连河水都染得殷红一片。 青女不是他们门派的人,他们设的阵,她帮不上忙。 于是刚刚,她就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对勾陈施阵,然后看着他们像天女散花一样,被打散在八方四处。方才说要收留她的女人就从她身边飞过,她跟过去想要接住她,可勾陈撞裂阵法时的力量太大了,她根本就追不上。 女人掉在了一堆碎石块里,仆仆的灰尘随之扬起,令她接连咳了好几声。青女在她身边落地,她挥散空中飘浮的灰尘,将女人扶起。女人方才还声势如洪,此刻竟已虚弱得没有几分力气,她躺在青女怀里,软趴趴地像没有长骨头一般。她嘴角流着血,但她对青女说:“勾——勾陈——不能——不能让它——进城!” 青女回身去看,勾陈方才显然也被阵伤着了,它破阵以后,就像疯了一样直朝前奔去。勾陈虽然庞大,但它动作十分迅速,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跑得没了影,青女唯独看到它过之处,带起的一阵雾蒙蒙的沙团。 “你受伤了,先不要说话!” 青女想扶她坐起,她虽无门派,可一般的疗治内伤之法还算懂得。 她想给她治伤,但女人阻止了她。 “不要——不要管我!去拦——拦勾陈!” “可你——” “我已经救——救不回了——我的心——已经碎了!” 说着,她移开了手。方才她一直捂着胸口,青女没有注意,此刻才看到,她心脏的位置,竟然有个被血浸染的窟窿。 “别在——在我身上——浪——浪费时间了,去——去找勾陈!” 青女心里十分难过,却也知,她这样的伤,确实治不了了。 “你叫什么名字?”青女问。 “怎么?你——你要投奔我么?”女人还在开玩笑。 青女忍着泪:“对啊,我已经打算好了,抓了勾陈,我就去隐仙山!” 女人带出一抹笑:“可惜——我——我收留——不了你了!” 女人说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抹笑便也随之留在了她的脸上。 青女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笑,却也从未见过,这样被血色浸染得如此妖冶的笑。 青女自始至终都不知她的名字,她想去看她的其他师兄弟师姐妹们是否还有人活着,可飞身到了近前,才发现他们早不知在何时就已咽了气。他们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这荒郊,视线却都朝着勾陈离去的方向,青女纵然没有听到他们的遗言,却也知,他们想说的话一定也和那个女人一样:“拦住勾陈,千万不要让它进城!” 第117页 青女没来得及为他们收尸,一刻钟前,她是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此刻她是唯一的幸存者,那么她就得完成他们的遗愿。青女用术法将他们护住,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追着勾陈而去,她不停地加速,加速,心里想着快些,再快一些,可她终究耽误了太多时间,等她追到那座凡人聚集的城市时,那里已然变成了座死城。高楼榻了,房子倒了,街道被踩得碎石成堆,上面密密麻麻覆盖的全是尸体。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挂在树上,埋在土里,有人死不瞑目,有人身首异处,有人血肉模糊,甚至看不出人形。青女看着眼前情景,几乎瘫软在地。 这时,不远处有了动静,是木头和石块掉落的声音,青女看过去。 见一小孩掀开房梁,从它们交叉支起的缝隙中走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小孩先开了口:“姐姐,这里有怪兽!你赶快躲起来!” 青女走过去,替他将脸上溅的血擦去:“你怎么活下来的?” 小孩儿说:“是我爹救了我!” “那你爹呢?” “他为了救我,被怪兽踩死了!” 青女不觉流出泪来,小孩以为她害怕,用一双小手为她擦泪 “姐姐别怕,我知道怎么躲怪兽了,它再来时,我们一起躲!” “好!”青女握住他手,将泪忍住,“还有其他活着的人么?” 小孩摇头:“没了,怪兽走后,我在周围找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找到!” 虽然早猜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着,还是难受。青女将小孩抱进怀里。 “以后,姐姐就跟着你了,好么?” 小孩像小大人一样拍着她的背:“姐姐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嗯,姐姐相信你!”青女将他抱得格外紧。 青女带着小孩又在城中搜寻了一圈,方才小孩说已经无人了,只是他所在的区域无人了,他只有六岁,他不敢走远,所以别处活下来的人,他没能找到。半日过去,青女拼拼凑凑找到近百个幸存者,他们大多是老弱妇孺,遇着危难时,被家里男丁想办法护住了。青女将他们带去不远处一座叫锦州的城市,这里曾经被异兽攻击过,但因为是要塞,各大修仙门派都派了很多弟子前来驻守,至少目前,它比其他地方要安全。 安顿好这些人,青女要去隐仙山弟子死去的地方。她方才打探过,勾陈并未继续杀戮,在毁了那座城以后,它嗷叫着往深山里去了,想来,应是隐仙山的阵法给了它冲击,它虽未负重伤,却也需好生休养。这世间并非只有勾陈一只异兽,它们原本生在深山,与人井水不犯河水,但因资源的抢夺,它们逐渐踏足人间,将人类视作劲敌。如今深入人间的,就有五只异兽,世界各地的修炼者都已行动起来,可面对它们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们还是力不从心。因此,当异兽回到深山,他们根本不敢去追,一来,擅入异兽领地,难保不会有去无回,二来,深山之中兴许还有其他未知的异兽,他们若擅闯,唯恐将其惹怒,又引入人间。五只异兽已经极难对付了,再来其他的,这世界便护不住了。 勾陈回归山林,青女纵然想趁势追击,也不可能拿整个世界冒险。 权当做,这是它给她的一个机会,让她去将那几位战友的尸身埋了吧! 青女将方才遇着的小孩,委托给锦州城的修炼者,之后便要走。 “姐姐!”小孩在她身后喊。 青女回转身。小孩唯唯诺诺,但目光坚定:“姐姐说过,以后要跟着我的!” 青女说:“可姐姐要做的事情,很危险!” 小孩说:“比打怪兽还危险么?” 青女摇头。 “既然不是,就让我保护姐姐吧!” 青女心弦微动,这种感觉,隐仙山的师姐让她去投奔他们时,她也有过。 青女最终接纳了小孩,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微尘,娘亲本是希望他不慕名利,常存淡泊之心。青女默然念了两遍这名字,微尘问:“姐姐觉得这名字不好么?” “不!”青女有些痴然,“很好,这名字很好!” 这名字是很好,微尘,微小的尘埃。从前世道太平,人们就总想着要出人头地,要光宗耀祖,要超越所有人,要被无数的人赞颂。可当异兽侵袭人间,这样宏大的追求忽然变得不值一提,纵是高官厚禄,纵是位高权重,在面对勾陈的利爪时,也都起不了半分作用。谁人都是这世间微尘,谁人在面对灭顶之灾时,也都只是一粒尘埃,落在沙石里,甚至都惊不起波澜。 ◎最新评论: 完 第81章 ◎有人提出了救世之法◎ 青女与微尘一同将隐仙山的六个弟子埋了, 她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于是只能竖起木碑,在碑上写上一句“抗击勾陈的战士——隐仙山”。微尘大约在自己的城市已见多了死人,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父亲被踩成肉泥, 此刻纵是面对血染满身的尸体, 他也没有一分惧色。 微尘问青女:“隐仙山是什么地方?” 青女说:“那是一座仙山, 那里有很多修炼者!” 微尘又问:“他们也是隐仙山的修炼者么?” “是啊!”青女说,“他们是我们的英雄!” “他们是怎么死的?” 第118页 “他们本来想阻止勾陈, 可他们失败了!” “勾陈就是那只怪兽?” 青女点头。 “这么说,他们都是被怪兽打死的?” 青女没有回话, 她问他:“你怕了么?” 微尘不惧, 反笑:“我也要当修炼者,我要和姐姐一起打怪兽!” 青女摸摸她的头,也不知是日光太暖, 还是死人太多,这一刻,青女忽然不觉得悲伤了。 在微尘的要求下, 青女将他送去隐仙山,顺便为隐仙山的修炼者们带去了那六个人的死讯, 在这里,她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秋明,玉鸾, 沈度, 饶空, 左丘史, 有容, 有容就是那个让她来投奔隐仙山的女人。他们说,她是富家女,任性,骄纵,是十足的大小姐,可当异兽袭城,报名时她比谁都要积极。临走时她还说,打怪兽这么好玩儿的事,她绝对不会错过!可谁知,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青女想到她死时的场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都是在调侃她。 还真是个任性骄纵的大小姐啊! 可这样一个大小姐,怎么就草草把自己交代了呢? 微尘要青女许下的承诺,是等他学成,他们一起去找勾陈,为有容他们报仇。 青女答应了,她当然很希望,勾陈可以给他们那么多时间,别说等他学成,就是等他二人老去,她也愿意。可勾陈是异兽,要给他们多少时间,是勾陈说了算。显然勾陈并不想让他们休养生息,就在青女将微尘送去隐仙山之后不久,它就从深山里出来了。 这一回,它比上一次还要强大,一掌下去,甚至可以拍平一座小山。 这一回,它比上一次还要暴虐,所过之处,根本不会留下一只生物。 各大门派立刻派人前去,然因异兽侵袭人间许久,又有五只之多,修仙者的损耗已经极度严重,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被派上战场的,也多已是从无实战经验的青年。先前似有容那样的成熟修炼者都不是勾陈的对手,像这些青年一样术法不精的,纵是找到勾陈也多只能白白送命。于是不出意外的,青女又看到勾陈杀了一群又一群的修炼者,继而又屠了一座又一座的城。世间的修炼者越来越少了,可废墟越来越多了,尸体也越来越多了。 青女最后,又遇到了隐仙山的修炼者,那时她正追击着勾陈,试图诱引它去往别处。 她问那个修炼者:“微尘可好?” 修炼者说:“他勤奋好学,师父们都很喜欢他!” 青女又问:“他修炼得如何?” 修炼者说:“他天资聪颖,一日三进!” 青女很欣慰:“他可有说过,要来打勾陈?” “他每日都在说!”修炼者说,“他还说,他很想你!” 青女笑了:“若是能回去,你告诉他,我也很想他!” 微尘是注定打不了勾陈了,因为,世间最强大的一群修炼者终于想出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其实说来,那法子很久之前就有人提出,但因其过于残酷过于冷血过于丧失人性,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将它给否了,他们自觉妖兽横行人间,造不成多大伤亡,可随着时间过去,他们终于认识到,他们于妖兽根本无力抗衡。于是那法子重新被提了起来,最初想出这办法的□□修炼者成了唯一的希望,他被邀请来参加对抗异兽的大会,然后在一群悲天悯人的修炼者面前,说出了那个血腥残暴的封印方案。 青女当时在现场,她知道那个人叫绝幽。 绝幽被众人捧在最高处,可他身下却无一人拥护。 他说:“世间最强大的封印,都是由血肉筑成!” 他说:“凡人的精元是妖兽最喜欢的营养品!” 他说:“所以,唯一能封印住异兽的法子,就是以人为引,将众兽引至一处,再以百人献祭,成就这一个封印!” 他话落,众人窸窸窣窣,他们所言,无非两点,一个泯灭人性,一个残忍暴虐。 绝幽似早猜到会如此,他说完,就慵懒地退坐到了椅子上,端起茶,饮茶。 “我有一个问题!”与会者中终于有人开了口。 绝幽挑起眼,说:“请说!” 那人问:“你说要以人为引,诱引众兽,具体要以多少人为引?” 绝幽含笑:“不知!” 底下纷杂声立时变大许多。 那人又问:“你说要以百人献祭,可能确定,只需百人?” 绝幽仍旧含笑:“不确定!” 下面的吵嚷声几乎要变成讨伐声了。 “那如果将此方法实施,这些诱引之人,和献祭之人,要怎么确定?” “这是个好问题!”绝幽放下茶碗,再次起身,他面朝众人,说,“诸位都是修炼者,亦都是正派人士,正派常说要以护佑苍生为己任,如今苍生蒙难,你们这些正派人士是否应该为之贡献力量,纵是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话一出,谁人不懂?然这时,底下的吵嚷声却更大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在场众人作为祭品?” “你一个□□魔头,凭什么要我们听你的?” “我们若当真做了祭品,要能封印住异兽还好,要是封印不住,还有谁能抗衡异兽?” “……” “……” 吵闹之声此起彼伏,人们个个义愤填膺,要不是那几个德高望重的修炼者压着,恐怕他们会一涌而上,当场与绝幽打起来。 第119页 看着这样的情景,绝幽反而笑得更为灿烂。 “我何时说过,需要在场诸位全数献祭?” 吵闹之声小下去,人们面面相觑,根本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为救世而牺牲,这样伟大的事迹,可是要被写入史册的,当然要自愿才好!” 众人不说话了,“救世”,“牺牲”,以及“自愿”,这每一个词都冠冕堂皇,但每一个词都是枷锁,让人根本无从反抗。正派的人也怯懦,在死了那么多人以后,他们也想活,若是绝幽严词逼他们去死,他们还可以联合起来否决掉这个方法,另寻出路,可一旦“牺牲”变成“自愿”,就连这一点可能性也被扼杀,他们根本无法反驳。 “怎么?没有人报名么?” “……”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申请成为第一个,为救世而牺牲的人!”绝幽举起了手。 场中又一次嘈杂起来,人们似乎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绝幽口中说出,毕竟他出身□□,在异兽出现以前,他才是那个需要被对付的魔头,可现在,他却稳站高台,第一个站出来说要牺牲。大家其实都知道,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一个可能战胜异兽的方案,赢则天下安,输则世道灭,没有第三种可能,但当这种选择就这么摆在眼前时,求生的本能依然让人退缩。 “我,申请成为第二个——”在纷乱的嘈杂声里,忽然窜出个女声,众人循声去看,只见一青年女子站在角落,同绝幽一样,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为救世而牺牲的人!” 这个举手的青年女子,是青女。绝幽望着她,遥远地投出一笑。 后面的故事不用看,也知会如何走向。众人最初难以决断,但最后,还是采纳了绝幽的办法,并且很快将它付诸实践。世间的修炼者已没有很多了,且他们并不知,两个环节需要牺牲的人到底有多少,为让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决定,将祭品分为两类,一类是诱食,来自于凡人,主要任务是将异兽引到封印之地,另一类是献礼,来自于修炼者,主要任务是在封印成型以后,跳入阵中以自身所学及其血肉令封印稳固。 修炼者好说,在“救世”与“正派”的双重压力下,终于有了数百人报名,可凡人怎么来呢?世界这么大,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一处处游说,再等着他们自愿牺牲了。 一夜,这个问题就困扰了他们一夜,在天亮时他们决定,异兽的诱食,由凡人中的老弱病残来做,因他们存于世,已做不出什么贡献。这个决定绝幽没有参与,因他说,他与正派势不两立,他做这许多,已算是仁至义尽。故,最终做出决定的,是名门正派里,那些德高望重的修炼者,前日商议封印之法时,他们单高坐正中,就可以镇住修炼者们,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不会有人有异议。 ◎最新评论: 完 第82章 ◎青女不能成仙,至少,十八岁以前不能◎ 绝幽的计划被顺利施行, 包括勾陈在内的五只异兽,全被引入一座灵力葱郁的山里,修炼者们早在其中施下阵法,一待它们踏入, 阵法立即生效。煞白光芒冲天而起,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乌云满布, 天地也于顷刻间似要倾覆了一般。四面蹿起的光柱连成巨阵,五只异兽困在其中, 正慌不择路地四下乱撞。它们的嗷叫声震天动地,在他们正上方, 正悬着数百个准备要牺牲的修炼者们。 青女就在其中, 绝幽也在其中,他们的衣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绝幽问青女:“马上就要死了,你怕么?” 青女摇头:“不怕!” 绝幽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我看你尚不满二十吧?这就活够了?” “我十八!”青女说, “我也没活够!”后面她还有话,但她没有说。 我没有活够,但面对这几乎灭世的危难, 总有人要站出来。 绝幽却已懂了:“我忽然,有些喜欢你了呢!” 青女没来得及回应, 因为他刚说出口,阵眼就打开了,狂卷的大风吹散了他的话,两人几于同时, 施展着术法跳入旋涡之中。接着, 又有另两人, 再两人, 再再两人……他们就像鱼儿跃进水里一样, 争先恐后又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这一个封印,到底献祭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即便是在放映着青女过去的故事里,朔光也没能数清,她只看到勾陈和另几只异兽竭力想逃,它们的逃窜几乎要把那山撕裂,风卷残云,天崩地裂,形容的也不过是这样的场景,修炼者们跳进那样狂卷的旋涡中,就像一颗微小的尘埃,卷进去了,就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座用来封印异兽的山,叫昆仑。它是一座吞噬了千百人的坟场,可后来,它成了世所闻名的仙山。 画面在这里结束,那第二片果叶,也随之枯萎。果心中精灵一般的青女又换了个姿势,她的脸朝向最后一片还冒着绿光的叶子。想来,这一片里,便装着青女的第三世。朔光抬起眼,玄夜还在她面前,她将果叶捂住,问他:“这最后一世,就是,上一世吧?” 玄夜点头。朔光将那个小果子递给他,说:“这一世我知道,就不看了!” 玄夜于是抬手,打算接,却又顿住了:“真的不用看么?” 朔光摇头,玄夜终于出手,将青女重放回那片绿雾中,很快,这最后一片果叶,也枯萎了。 第120页 “看了两世,可看出什么来了?”玄夜问。 “我看到……青女心怀天下,是个善人!”朔光说。 “除了这些呢?” “我还看到……你和她,当有着宿世的姻缘!” 玄夜笑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不是么?”朔光故作错愕,“我还以为你让我看这些,是为了向我炫耀,你们之间的情义已绵延四世了呢!” 玄夜的笑变得很苍凉:“怎么会呢?” 青女与玄夜之间,确实纠缠了四世。 第一世,青女是圣女,玄夜是执法者,每逢有人违背律法,拿多了超过一瓢的水,在祭祀礼上要被处死,青女下不了手,都是玄夜替她做。 第二世,青女是自由修炼者,玄夜是□□掌权人,一开始两人势不两立,可当异兽侵袭,两人却又一同赴死——没错,绝幽就是玄夜。 第三世……第三世是玄夜最为耿耿于怀的一世,前两世在天下安定以前,还可以说世道本乱,青女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牺牲,总归是为了天下,为了人民。可第三世是在朔光引起的浩劫以后,能力强劲的修炼者已自封为神仙,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被定为凡人,冥府建立了,四海龙宫建立了,被尊为上神的七个修炼者也已隐世了,天上地下的规则也逐渐被定立起来。那时已经有了今日三界的雏形,可偏这时,被收纳为神仙的妖族竟与魔族又打了起来。 妖族中全是修炼者,在浩劫过后的谈判里,妖族也有派人列席,只不过它们能力不如人族修炼者强大,并没有获得太多话语权,故理所当然的,它们成了仙界附庸,由天界的仙人们所管辖。那场浩劫持续得太久了,所有人都累了,大家只想回复太平,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于是根本没人在意,妖族心里还藏着难以抹去的恨意。最终,这种恨演变为战火,跨越仙凡两界,直朝魔族烧去。 本来,妖魔之间的战争与仙凡无关。在天界派人去妖族做说客,要他们止战时,妖王直言,只要仙凡两界不插手,他能保证,这场仗绝不会伤他们分毫。然而,那时三界初立,根基未稳,那些掌着重权的神仙曾信誓旦旦要还世道清平,这才不过几日,他们麾下的妖族率先违约,与魔族发难,他们若置之不理,恐怕以后难以治世。于是那时的天帝决定,管,一定要管,管到妖族不敢再打为止。 哦,对了,那时的天帝,也是七位上神之一,以他之能,独一人,就可以灭了妖族。 就是这么可笑!他要管,他完全可以自己去管,威逼?或者利诱?妖族怎么在谈判场上丧失的话语权,他就能够怎么让它们停息战争,可他偏不!他偏说,先前几乎灭世的浩劫,是他们几位上神引起的,作为天帝,他已觉愧对苍生,他不想让这种愧疚延续,也不想再落人以口舌,所以他不敢贸然出手,他怕他一出手,又给了理由让其他人再次扰乱世间。 他口中的其他人,当然指的是朔光。 朔光那时已不在仙界了,可仙界依然流传着对她的恐惧。 于是,天帝任命了天将,亦派了天兵,他让他们以援战的名义去阻止妖魔之间的争端。 青女就是那个被任命的天将,她那一年,也才十八岁,但因她天赋异禀,在曾经的混战里立下过赫赫战功,天帝极为信赖她,便将这最后一战的大任交给了她。青女素来心怀苍生,这一世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在一次魔族失手,错将术法打入凡间,几乎就要将一座城市烧成灰烬时,她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了那一击——凡城没事,可她死了,她第三次在十八岁这一年,为了拯救万千百姓而死——可是明明,这一次死亡从一开始就可以避免。 方才玄夜问朔光,她可看出了什么。 朔光其实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青女经历的这三世,每一世,她都是为救世而生,也为救世而死。 ——这仿佛是她的宿命,在天下大乱万民皆苦时生,在三界清平海晏河清时死,她的生和死,就像是被天道复刻,永远只会存在于乱世。 青女死后,玄夜厌恶上了天界,也厌恶上了天上的那些神仙。 当时的天帝为了弥补他,封他做了将仙,青女曾经就是将仙,而今他获得这个封号,只觉得可笑。他没有参加封神礼,天帝却也未怪责他,他整日游走于三界,想要找齐青女被打散的魂魄,可他找了很多年,一直没有收获。朔光就是在他寻找的过程中与他相识,朔光也在寻人,于是两人同行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朔光获悉了她走之后仙界发生的故事,也终于得知,原来妖魔之战是这样止息。 玄夜说,青女受封时,他曾劝过她不要去。 可青女不听,青女觉得,她既自诩为仙,就要力所能及维护世间。 玄夜跟她说,天上的神仙那么多,比她强的神仙也那么多,他们任一人去都比她有胜算。 可青女只是笑着,说:“我是去止战,又不是去送死,你何须顾虑那么多?” 玄夜拦不住青女,每一世,他都只能看着她死,在十八岁这年,这也是他的宿命。 朔光与玄夜离开那处空间,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可能是果实给出来的过去太荡气回肠,朔光在玄夜身后两步,总觉得周围的黑暗与绿光,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玄夜的脚步放得很慢,他的身影被黑暗吞噬了一半,朔光只看到他半边被绿光照亮的脸。 第121页 “你怎么不问我,是如何让青女复生的?” 这个空间太大了,玄夜的声音很响亮,但话传出去,甚至都没有回音。 “我已经知道了!”朔光觉得有些难过。 “哦?”玄夜微带着笑,“说来听听!” 朔光长出一口气,说:“青女多在乱世投生,她的职责大约就是平定乱世,你获悉了这个规律,便利用这些精灵造出的仿魂,让他们去搅乱人间,只要将人世乱得足够彻底,世间子民都生于水深火热,作为救世之神的青女,自然就会重生!” 玄夜的笑意更浓了:“你果然知道!” 朔光默了一默:“可你是否有注意过,她既是为救世而生,自然也要为救世而死,她每一世,都活不过十八岁?” “正是因此,这一世,我才不想让她成仙!”玄夜说,“至少,十八岁以前不能!” 朔光本想说这中间没什么牵连,可想了一想,却觉得他说的在理。 仙人有救世的义务,这是三界初定时就定下的规矩——青女只要不成仙,就不必担这救世的责任,没了这救世的责任,她也就不会死。 ◎最新评论: 完 第83章 ◎朔光真是心善啊◎ 天上那些仙人旁的不会干, 各种各样冠冕堂皇奇奇怪怪的规矩倒是定了不少,类似于神仙要悲天悯人,神仙要普度众生,神仙要以匡扶天下为己任, 这些响当当的口号喊得可谓人尽皆知, 可具体践行却不知有多少。似青女这样本就心怀苍生的人, 怕是会将这些话奉旨为圭臬,若有一天真成了仙, 怕会当真忧国忧民忧天下,一时热血上头, 就又为了救世而牺牲了。 玄夜好不容易将她复活, 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你也是因此,才故意不肯教她如何修炼?” “对!”玄夜说,“她若懂得太多, 就在这里待不住了!” “她现在还不知天下大乱的事?” 玄夜摇头。 “你以为,你能隐瞒她几时?” 玄夜沉默了一阵:“我也不知,可瞒着, 总比不瞒好!” 是啊,瞒着, 总比不瞒好。以青女的性子,就算她什么也不会,她也不是仙,可她一旦知道众生皆苦, 保不准又要做出什么事来。如今的世间, 诸国混战, 民不聊生, 无权无势的百姓性命几如草芥, 朔光常常行于其间,她早已见惯世事更迭,看尽人间惨事,也还是觉得于心不忍,更何谈本就是为扫除世间疾苦而生的青女? 说话时,两人已回到那处放着人身和透明柜子的空间,玄夜在其中停住,裂开的缝隙在朔光背后消失。玄夜转过身来,树根泛出的绿光将他的脸显得忽明忽暗。朔光抱着双臂,避开了她的视线。两人都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在这里,朔光要做决定了——她要决定她将如何处置万花祠,以及,如何处置万花祠的主人,玄夜。 “想清楚了么?”先开口的仍然是玄夜。 朔光感觉很费解:“你这么着急来问,就不怕我善心泛滥,非要置你于死地么?” “不怕啊!”玄夜说,“早在祁阳城遇见你时,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这么说,你是已经做好准备,要慷慨赴死了?” “嗯!” “那青女怎么办?” 玄夜笑了:“你杀了我,还能不管青女么?” “什么?”朔光没反应过来。 “青女跟着你,比跟着我要安全许多!你是上神,你可以与天道抗衡,天帝和天上那些神仙根本不敢把你怎样!别说一个混乱的凡世,就是三界再现当年的浩劫,你也可以全身而退,你若能全身而退,青女就一定不会有危险!” “搞半天……你是在打我的主意?”朔光听懂了。 “也不算吧!”玄夜说,“我不过是打不过你,不想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朔光搓了搓下巴:“我怎么听着,感觉你像在说遗言?” 玄夜摊手:“你都已经找到这儿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也是!”朔光信步在空间里踱步。她走到那几个被放在棺材里的人体前,问,“他们的魂魄,造了么?” “还没!” “那他们自己的生魂呢?” “和孟挽之一样,已经归入地府了!” “这么说,他们活不过来了?” 玄夜点头。 “那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 “帮我把他们都杀了!” “……”玄夜惊到了。 朔光解释:“我好歹是个上神,总不能让我来造这杀孽吧?反正这些人横竖只能杀了,你已经做了那么多恶事了,也不怕再多这一条,就当帮我个忙,可好?” 玄夜一听,懂了,朔光既是为帮冥帝厘顺冥府才追查至此,她就不可能会任由他继续仿造魂魄,那么他寻来的这些被仿造的人,她就一定会救。可这些人生魂已去,这一世已救不回了,唯一的方式,就是毁灭他们的肉身,让他们的身体和灵魂一样死去,这样,他们在冥府就可以再入轮回了! 玄夜于是抬起手,只施了一术,那些透明的棺材和放在其中的人体就于一瞬之间化作了齑粉。 “还有一事,我得和你商量商量!”朔光说。 “你说!”玄夜道。 “虽然这绿树和这精灵,我们还不知它们的底细,但万花祠是万不该存在的,我得把它毁了!” 第122页 “要我帮什么忙,直言便可!” “不不不!你误会了!”朔光说,“我是在知会于你,毕竟你是万花祠的主人,眼看着自己的心血被毁,我怕你受不住!” “……”玄夜又被惊到了:“这不算什么心血,我受得住!” “真的么?” “真的!” “那你站远一点!” 玄夜听话地退到角落。 朔光于是出手,一道强光从她掌心冒出,直朝那绿树的根筋而去。在触碰的一瞬间,有微弱的水被烧开的声音,那树根像受了痛,扭曲着蠕动起来,朔光与玄夜所在的空间便也随之变得动荡,沙石簌簌地往下落,地面也炸裂出无数条缝隙。透明的柜子碎裂了,里面装着精灵的罐子也掉在地上,罐子里的精灵争相游出,蹿回那绿根之中。绿根在疯狂摇摆,朔光又加些力道,只听一声尖锐孩童惊叫,然后“轰”地一声,绿根碎了,那些游弋的小精灵飘散在空中,很快湮灭。绿树的根筋没了,这空间里唯一一点光源便也没了,朔光与玄夜掉在彻彻底底的黑暗之中。 整个过程,玄夜冷眼旁观。 朔光拍拍掌,说:“还记得怎么出去么?” 角落里传来玄夜的声音:“记得!” “那走吧!”这一回,朔光在前。 冥府是没有光的,朔光在冥府许多年,早已习惯在黑暗里行事,没有施术。当然,冥府的无光,与秘境中的无光是两个概念。秘境中无光,是真的从来就没有过光,但冥府里无光,纯粹是冥帝作的。原来冥府也像天宫一样,仙音浩渺,瑞气千条,但冥帝觉着,这和人间的传闻实在太不一样,体现不出冥府的独特性和肃穆感,于是他苦思冥想,最后不知用什么法子,把冥府搞得黑黢黢的,就留了奈何桥上头几颗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星辰。 照理说,玄夜是不习惯黑暗的,但他也没有施术。于是两人就在坍塌的隧道里走,谁也看不见谁,谁也不打扰谁。两人走过之处,路立刻被落石堵住,等他们回到大厅,那条通往地底的通道就彻底被封死。大厅正中,那棵泛着绿光的巨树没了,它长着的像黑伞一样的树冠也没了,正中那个烧着烈火的火炉倒是蒙着层沙石,还烧得热烈。朔光再次出手,那火炉“砰”地一下炸了,火苗四散着飞上高空,又像碎雪一样飘飘摇摇地落下,随之湮灭。地面越发剧烈地晃动起来,周围的震感越来越强烈,那种感觉,就像是山崩的前兆,让人没来由心慌。 “对了,你这万花祠,建在哪儿?” “苍山之腹!” 朔光大惊,“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你早也没问啊?” “……” 顶上掉落的沙石越来越多,地面裂出的缝隙越来越大,巨大的震动令朔光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拉住玄夜,奋力往出口一跳:“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轰隆——”就在两人跳出的一瞬间,万花祠彻底塌了。 这一回,两人并没有出现在神仙祠,他们在苍山外的山脚,回过身去,正好看着这郁郁葱葱的一座山,就这么塌了一半。绿洲变残壁,沙石覆千里,朔光看着眼前腾起的蒙蒙沙雾,不觉哀叹连连:“哎——” 玄夜劝她:“这儿方圆百里,没有人!” “没伤到人自然是万幸,可伤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朔光背转身,“算了,反正塌都塌了,我再怎么长吁短叹也救不回来,就这么着吧!”说着,她要走。 玄夜在她身后问:“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朔光没有回身:“青女可是个麻烦人,你自己看着吧,我没空!” “那万花祠……” “什么万花祠?我不是已经毁掉了么?” 玄夜懂了,她这是不打算杀他了。 “朔光上神果然行事不羁!” “多谢夸奖!”朔光说着,已远去数里。 朔光本来就不想与玄夜为敌,知道青女的过往以后,她就更加于心不忍——炼魂的方法世上只玄夜一人知,他若当真想要为祸人间,完全可以抢夺了人们的身体之后,把他们本来的魂魄杀掉,再将仿魂置于身体其中,让它们为他行祸乱天下之事。如此一来,冥府不会多出那些无法投胎的魂魄,冥帝也不会发现,竟然有人能够一体两魂,他可以安稳地躲在万花祠,遑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人能够怀疑到他头上。 可玄夜是仙人,他到底存了恻隐,他纵然想要凡世大乱,可他也不愿真正地伤人。对仙人来说,凡人身死归冥府,并不算是死亡,不过是一段失败的人生过去,有个机会重来一回而已。只有灵魂毁去,才算是真正地死了,从此再无法轮回,亦难得转生。玄夜杀了无数人,可他从未彻底杀过一人,他不过是让他们提前些去冥府,然后借着天下大乱的契机,让为救世而生的青女活过来而已。 朔光不知,这样的念想,是哪里不可饶恕? ◎最新评论: 完 第84章 ◎冥帝又被嘲讽了◎ 朔光决意回冥府, 不过,在回冥府以前,她还有件事没有做。她先玄夜一步回到神仙祠,单独见了次青女。也不知以往玄夜是如何平衡万花祠和神仙祠的, 这一回, 朔光再从神仙祠大门进去, 青女表现出超常的震惊。 “神仙姐姐……你不是和师傅在里面么?” 第123页 青女还在做功课,她的功课是玄夜布置的, 看起来像是修炼,但实际对她并不会有多大助益。 “你不也说了我是神仙么?神仙可不都得会些移形换影的法术?” “对哦!”青女的眼又眯成了一条线, “我竟然连这个都忘了!” 朔光被她这笑晃得有些痴, 青女又问:“那师傅呢?师傅怎未和姐姐一同回来?” “他啊!”朔光回过神来,“他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这样啊!那我可得抓紧些了!”青女低下头, 认真地做起功课来。 朔光靠在墙上看了会儿,方才朔光是先走的,玄夜纵然没她速度快, 但也差不多该到了。 朔光不想和他正面撞上,她走到青女面前, 拿出一条项链,递给青女。 “姐姐今日来,未带什么礼物,就将它送给你吧!” 那项链由形容一致的白贝串成, 下头坠着颗像被血浸染的红珠, 红珠里头的红絮像纱一样, 层层叠叠纠纠缠缠, 但每一层都看得分明。 青女将项链接过:“哇, 好漂亮!” 玄夜已经在门口了,朔光将身形隐去。 “记住,一定要将它带在身上!” 话落时,神仙祠的门正好被打开。 玄夜大约听着点声音,问:“是谁来过?” 青女说:“就刚才和师傅在里头饮茶的姐姐!”她将那项链递给玄夜,“姐姐送了个礼物给我,师傅你看,好看不?” 玄夜已知是朔光了,也知朔光送的礼物,不会是凡品,遂道:“好看!”他走到青女跟前,替她将项链戴上:“这可是神仙姐姐送的礼物,往后你可要随身携带,要是弄丢了,神仙姐姐会不高兴了!” 青女的眼又弯成了月牙:“我知道了师傅,我会好好保护它的!” 朔光离开神仙祠以后,就径直回了冥府。在人间时,她和玄夜好似在万花祠耽搁了许久,可于冥府来说,却不过片刻的功夫。可离正翘着二郎腿在她迎接新魂的案台上嗑瓜子,她面前已有了一小撮瓜子皮,云山则在她对面,眼巴巴看着她嗑瓜子。 见朔光回来,可离“蹭”一下跳下来,飞快地蹿到她身边。 “万花祠的事解决了?”她嘴里还咬着颗瓜子,她随口将它吐掉。 朔光很嫌弃,她将她推开一些:“解决了!” “那玄夜如何了?” “没如何啊!活得好好的!” “不是吧!”可离十足不解。 朔光躲开她,回到案台后,放着灯笼的柜子前。 云山趴在台上,眼珠滴溜溜转着看这两人。 “我方才去了奈何桥一趟!”云山说。 “去做什么了?”朔光问。 “我听说,奈何桥又有几个因为身体被占用,而得不到判令无法投胎的人了,就过去看看!” “是么?”朔光故作惊诧,“他们是何时来冥府的?” “就前几日,我们去找星回以后!”云山说,“不过刚刚,他们的判令忽然又送来了,说是他们寿数已尽,可以入轮回了!” 云山说的,就是方才朔光让玄夜杀掉的那几人,他们和之前的孟挽之一样,因为身体活着,所以灵魂只能在奈何桥游荡,直到玄夜把他们的身体也杀死。朔光对云山所说,态度很冷漠:“哦!” 但可离很激动:“哦?什么叫哦?玄夜都这么肆无忌惮了,你还就只是个哦?” 朔光没有回应,云山又说:“这事儿,是你做的?” “嗯!”朔光说,“我把万花祠毁了!” 可离原本还想说啥,然嘴张开,却听到这个话,呆了。 “毁……毁了?” “万花祠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留着作甚?” “那玄夜呢?他没和你打起来么?” “没有啊!他看着我毁的!” “他就没想着,要想想法子,护住万花祠?” “没有啊!”朔光说,“他怕我觉得吃力,还帮了我一把来着!” 可离算是明白了,不光朔光行事诡异,就连她的这些朋友们,行事也一个比一个诡异。 是可离理解不了的诡异。可离于是回到案台边,继续愤愤然嗑瓜子。 朔光扣了扣桌面:“喂喂喂,注意点儿!” 可离抬起眼:“怎么?嗑瓜子都不行啊!” “嗑瓜子可以!瓜子皮不许乱扔!”朔光的眼神不是很友好。 可离想起朔光说“毁掉万花祠”时的从容,吓得一个激灵。 “我我我……我可没乱扔!” “既没乱扔,这是什么?”朔光指向案台上四散着的瓜子皮。 可离赶紧将它们扒拉在身前,朔光又指了指她方才随口吐掉的那一片:“那又是什么?” 可离随即施法,将那一片也给捡了,然后看向朔光:“你看,我没有乱扔!” 朔光白她一眼,不搭理她了,倒是云山枕着自己胳膊,不觉笑出声来。可离这人,也属实算是能屈能伸了,平日里咋咋呼呼耀武扬威,这稍微给点脸色,她就能谄媚乖觉,还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人才。 万花祠毁了,冥府那些奇奇怪怪的魂魄便也都没了,冥府又变成了从前循规蹈矩的样子,人死化魂,无常将魂勾来,朔光给它们一盏灯,指引它们去孟婆祠,饮一碗孟婆汤,最后它们再迷迷茫茫,浑浑噩噩地走到奈何桥,让可离安排它们投胎。冥帝当然很高兴,在它治下,冥府井然有序平平淡淡的,说明他这冥帝当的很成功,但他同时又很不高兴,因为,朔光解决完万花祠的事了,闲得无聊,又像从前一样认认真真地来嘲讽他了。 第124页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月黑风高的晚上,为什么又说日又说月呢?因为冥府既没有日,也没有月,朔光觉着属实太乏味了,于是造了个日,又造了个月,就挂在灯影居正上头,还顺带让它们散着点类似人间的光芒。冥帝受邀前来打马吊,看着这样令人迷惑的场景,连连赞叹:“果然是上神,喜好就是独树一帜!” “呵!”可离横他一眼,“果然是冥帝,马屁拍得也很独树一帜!” 冥帝一噎:“这怎么能说是马屁呢?这可是我发自内心的赞美啊!” 可离说:“这怎么能说是赞美呢?这可是你由衷拍出的马屁啊!” “……”冥帝不说话了,在可离面前,他永远只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只有叹气的份。 四人像之前一样,围坐在桌边,马吊被混乱地放在牌桌上,四个人四双手,将它搓得哗啦哗啦乱响。等牌码好了,开始拿牌了,朔光又说了:“我记得,你上次说,你查万花祠时,被幻境困了半年?”她在对冥帝说。 “对啊!”冥帝这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单理着自己牌,“有什么问题?” 朔光打出一张字,说:“那造幻境的人,我打过交道!” “哦?”冥帝饶有兴致,“你也被困住了?” “没有!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幻境了!” 冥帝脸黑了。 “他叫星回,是个凡人!” 冥帝脸更黑了:“一个凡人,哪有本事造出那么强大的幻境?” “他真的是个凡人!”可离摸了冥帝面前的一张牌,说,“我和云山都可以作证!” “……”本来灯影居的光线就暗,这下,冥帝脸黑沉的就跟不存在一样。 一个凡人,造出个幻境,把堂堂冥府之主困了半年,这要说出去,恐怕这冥帝会成为三界的笑柄。 “我问过玄夜……”朔光继续说,“他说,他遇着星回时,星回刚刚杀父弑母屠完满门,他觉着星回挺可怜的,就依他所求,渡他成了半仙。但他没教过他太多术法,那化剑为笛,以笛音致幻的本事,还是星回自学的!” “以笛音致幻?” 幻境大多都有个术眼,施幻之人以那术眼为媒,控制幻境中的人和事,幻境中的人想要破阵,也需找到那术眼,将它破除了才行。星回的幻境,所用术眼就是那阵若有似无的笛音。 “对啊!你该不会,连笛音都没听到吧?”可离说。 “不!”冥帝摇头,“我入的幻境,其术眼,并非是笛音!” “那是什么?”朔光问。 “是一串金铃声!” “金铃?”朔光隐约觉得,自己又有事做了。 朔光在人间走的这一遭,从未遇着谁人戴着金铃,更别说是以金铃致幻,连冥帝都能困住的高人了。理论上来说,玄夜应该有这个本事,且他作为万花祠的主人,也应该有这个动机,但玄夜作为铮铮男子,从不会用类似金铃一样的东西,就连送给青女的礼物,也都是刀啊剑啊之类的,偶尔能送支发钗都已算破天荒了,要真让他以金铃为术眼,叮叮玲玲地还得以它来设阵,那估计会要了他老命。 ◎最新评论: 完 第85章 ◎青女还是出事了◎ 退一步来说, 就算玄夜真有戏耍冥帝的心思,朔光寻去神仙祠时,他也早该交代了——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除了玄夜以外,人世还藏有另一股力量, 且这力量意欲何为, 藏在何处, 她们至今一无所知。甚至可能,这一股力量比玄夜还要强大。 显然, 那三人也都想到了这一点,他们齐齐望向朔光。 “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没!没!没!”三人齐齐摇头。 “那你们, 是想问金铃的事?” “嗯!嗯!嗯!”三人又齐齐点头。 云山说:“这事可大可小, 你有何打算?” 朔光摸来一张牌,将它竖在自己牌面旁边:“还能有何打算?查呗!” 说罢,她将牌往外一推, 她的牌立刻与桌上的牌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张是她的,哪张是桌上的。这一回, 她没有胡牌,她不过是借这个机会, 将她那一手烂牌扔出去,省得一圈打完了,就她输得最惨。 关于金铃的事,除了冥帝入的那个幻境, 她们没有任何线索, 它跟一体双魂无关, 跟仿造魂魄无关, 跟万花祠也无关, 冥帝甚至不知,他是在何处入的幻,又是在何处出的幻。要时间,时间没有,要地点,地点也没有,人物那就更别谈了,冥帝在幻境中时,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于是四人围在牌桌上,绞尽脑汁地想,还有什么可以作为突破口。这时,灯影居中忽然飘来个异物,它像有着生命一般,从黄泉黑暗中以极快的速度奔来,径直在朔光眼前停住。 朔光本还和那几人嬉嬉闹闹着,一见那异物,她的笑容停了,动作也停了。 “这是什么?”可离也看到了异物,她只看到片红光,伸手戳了一戳。 那异物往旁边躲了一躲,可离不戳了,它就又回到方才的位置,悬在半空之中。 “哎,真有意思!”可离又要去戳,朔光出手将它取下。 异物身上的红光消失了,另三人方才看清,那异物竟是一条项链。项链由白贝串成,下面缀着颗像血一样的红珠,朔光此刻,正将那红珠握在手里。红珠里头的血絮,正悠悠扬扬地荡啊荡。 第125页 “这是……”冥帝最先认出了这东西,“凰石?” “凰石?”可离很诧异。 “凰石是什么?”云山问。 冥帝正要答,朔光已“蹭”地一下站起:“人间出事了!” 说罢,人已化作道清影,像阵风一样离开了灯影居,留下另三人面面相觑。 “人间出……出什么事了?”朔光带起的风极盛,吹得可离头发一阵乱飞。 云山显然也很迷茫,二人把目光投向冥帝。 冥帝认真地思索了一阵,说:“不知!” “啪——”冥帝话还没落,又一阵风起,他已像张饼一样贴在了灯影居的墙上。可离满意地看着他,说:“让你装腔作势,净说废话,活该!” 云山只觉眼前有阵劲风扫过,回头时冥帝已被贴得十分均匀。她特意去抠了一抠,发现这回贴得特别紧,不施点术还真抠不下来。冥帝苦兮兮地说:“云山大人,救我!” 云山左左右右抠了一圈,表示:“这是朔光的地盘,我不敢乱动!” 冥帝几乎都要哭了,然那两人没有半点同情之心,竟然说什么马吊缺人打不成了,还是回去睡大觉舒坦,于是冥帝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又化作两阵风,“倏”地一下飞走了。冥帝感受着两人留下的微风,只觉他这冥帝当得是真惨烈。 冥帝作为一界之主,人间的事,他其实知道。朔光今日为何忽然离去,他大约也能猜到。 先前朔光从人世回来,与他说了青女的过往,也说了玄夜建立万花祠的初衷,她说虽然对凡人来说,玄夜罪不可恕,可天道给青女的命数实在太过不公,他作为她生生世世的守护者,动些私心好像也无可厚非。 冥帝不赞同玄夜之所为,但他也理解朔光为何想放过,故当朔光说万花祠毁了时,他就当这件事彻底结束了,不再问,也不再提。 可冥帝到底与朔光相识多年,他太知道,以朔光的性子,一定会想办法护住青女这一世。 想来,那凰石就是她给青女的护身符,凰石在青女在,凰石若回冥府,便说明,青女出事了—— 冥帝没有猜错,朔光确实是为青女回到人间,先前,她给青女的那颗由白贝串起的红珠,并非普通的珍玩或异物,那是由她的精力化成,里头还融了她一滴心头血的至宝。虽不至于说,那凰石承继了她所有能量,可和现在那些一无是处的神仙比起来,也总不至于落得个下风。 现在的三界已不似上古了,没了那么多不可预知的危险,一颗凰石要护住青女本该绰绰有余,朔光属实想不通,青女到底如何能够出事? 朔光循着凰石上青女的气息而去,不多时,她就到了青女消失之处。那里汪洋着一片火海,周围翻腾着炽热的岩浆,这个空间极其巨大,一眼望去,只有热闹的火光,和零星散落的石台。石台从岩浆中长出,高达百尺,却只够站上一人,邻近的石台与石台之间,隔着半尺到三尺不等。 玄夜跪在其中一个石台上,他本是个仙人,可这一刻,他极沧桑。 他的身前,还横了一柄利剑。 “发生了何事?”朔光落在他身后,问。 玄夜一动未动,他的声音很无力。 “青女死了!” “她怎么死的?” 玄夜说不出话来。 “我不过才离开了两日,你怎么就护不住她?” “你是只离开了两日,可这一世,她在凡间!” 朔光愕住。她怎么就忘了?冥府两日,人世两年,上次她在神仙祠与青女相见时,她正二八,而今两年过去,她可不就到了命定的十八岁了么?十八岁,还真是青女一个过不去的坎啊! “这一回,是因为什么?” “因为……”玄夜哽了一哽。 “还是因为救世?” “……” “你不是都已经不让她修炼了么?她哪来的本事救世?” “……” “好!”朔光有些无语,“就算你拦不住她,她悲天悯人,她大发善心,她非要救苦救难救万民于水火,那我给的凰石呢?为什么连凰石也护不住她?” 玄夜苦涩一笑:“她根本就没有遇到危险,凰石和我,又怎么会起作用?” 朔光一听,懂了:青女这一世,恐怕死得比上一世还要荒唐。 两日前,朔光从神仙祠离开,玄夜与青女继续在那避世的山村隐居。村里人相信神仙,青女也很想成为神仙,所以她修炼特别刻苦,即便有时觉得山间无聊,也多以为是玄夜给她的考验,从未说过一句想要离开。玄夜问过她,世界之大,有许多新鲜猎奇之事,她可想去看看。她最初听闻很雀跃,但一想到她一直停步不前的修炼,又咬了牙,说:“等我成仙了再去!” 玄夜当时想:“过两年,再过两年,只要过了十八岁,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当然这话他没有说出来,他单只是笑着,说:“那你好好修炼,争取早些成仙!” 青女扬起头,又用笑将眼挤成了一条线:“好!我都听师傅的!” 这已是玄夜与青女的第四世了,这一世,一直到青女过完十六岁,也没遇着什么变数。倘若能够继续这么发展下去,青女定能安安稳稳地闯过十八岁的劫,可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在她十七岁生辰那天,这座与世隔绝的山村竟然闯入了外人,他们虽着便装,但不难看出,他们其实是军人。 第126页 这群外人围困住那小村庄,将村里的人全聚集在村中那一大片空地上。 等把所有人都清完了,领头的人说:“我乃莳古,奉命前来寻找身怀异术之人,你等可曾见过?” 村民们面面相觑,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人拔出刀来,村长一惊,说:“这位大人,我等常居此村,甚少与外人来往,如何能见到什么身怀异能的人啊?” 其余的村民也争相附和:“对!对!对!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哪能见着那样的神人?” 莳古又说:“你们当真不曾见过?” 村长道:“当真,比今日午时我们吃下的饭食还真!” 这村因为隐世,吃穿用度全需自给自足,一碰着年成不好,就连吃饭都成问题。 故而传承至今,村里的人将粮食看作重中之重,若是连吃食都拿出来赌咒了,就说明他们说的十有八九是真话。 “既如此,那我们走吧!”莳古调转马头,打算离去。 但他身侧的副手似乎不甘心,他指着那群村民说:“我们今日要寻之人,是一等一的重要,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敢有半分虚言,你们就等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众人吓了一跳。可能是那副手过于凶狠,也可能是他的话太有威慑力,一个小孩被他吓得脸都白了。他弱弱地说:“你们说的异术……指的是像仙术一样的东西么?”他旁边的一个女人赶紧捂住他嘴:“你别瞎说!”可已经拦不住了。 那副手看向他:“你见过仙术?” ◎最新评论: 完 第86章 ◎青女是公主◎ 小孩惊得往后缩了一缩, 他娘说:“大人恕罪,这娃瞎说的,他哪懂什么仙术不仙术的!” 那副手横过去一眼,小孩娘不敢说话了, 小孩亦被吓得颤了一颤。 这时, 先前离开的莳古也过来了, 他从马上跃下来,蹲在小孩面前。 “小朋友, 刚才是你说看见过仙术?” 小孩缩在他娘身前,没有回话。 “你别怕, 叔叔不是坏人, 你告诉叔叔,你在哪看见的?” 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在小孩身上。 但小孩看着眼前人,却不敢说了。 后面的一群人又将刀抽了出来, 正是午后,日光照在刀锋上明晃晃的,几乎要将人眼晃瞎。 “孩他娘, 要是娃真见过,就让他说吧, 大人们也是依命行事!”村长说。 另一些村民也赶紧附和:“是啊,孩他娘,要是能帮到大人,也算是娃立功了!” 小孩他娘也慌了, 她跨一步走到小孩身边, 问他:“你果真见过有人施展仙术?” 小孩点头。旋即又摇头。 他娘慌了, 朝他屁股打了一下。 “你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小孩眼泪汪汪的:“我也不确定, 我就是见着, 有人挥了挥手,就有奇怪的东西飞来飞去,那人手上还有道光,闪闪亮亮的特别好看!” “你在哪见到的?” 小孩抬起手,颤巍巍地指向村头山上的神仙祠。 小孩他娘和村民们见他指向那处,呼出一口长气。 “你说你,平日让你好好敬神你不听,这会儿闹笑话了吧!”小孩他娘牵起他手,看向莳古:“大人恕罪,这娃是真不懂事,他说的那里,是偶尔会有些异事,但那里根本没什么人,不可能会有人身怀异术的。他大约什么时候眼花了,把神仙显灵,看作了凡人施法!” 村长也陪着笑:“是啊,大人,那地方就有个小丫头,咱村里人都知道!” 村里人立即附和:“对啊,对啊!那小丫头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和咱们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小孩大约不喜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说,涨红了脸:“我没有胡说,我真的见过那儿有人让东西飞起来了!” “啪!”他娘往他屁股上又呼了一掌,他眼里立时冒出一包热泪,他娘却带着笑,看着那莳古。莳古回转身,遥望向神仙祠,这个距离看过去,神仙祠还是极具威严感的。 “有个小姑娘?”莳古自言自语。 “啊?”村里人都没有听清。 莳古却也未重复:“那是什么地方?” “回大人……”村长这回听清了,“那是一座神庙,是村里人敬神的地方!” “神庙里供的是神么?” “大人哪里的话?神庙里不供神,还供人不成?” “既是供的神,你们说的小丫头,又是何人?” “您说她啊!”村长说,“我们也不知她是何人,就某一天突然出现了,无依无靠的,也没个去处,我们便让她留在庙里,也算是代表大家侍奉神明!” “这庙里的神灵么?” “灵!”一说起这个,大家都来了劲儿,“这神仙可灵了,平日里可帮着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不过说起来,那神仙应该很喜欢那小丫头,自从她出现以后,神仙好似比以前更灵了!” “是么?”莳古笑了,“难得遇到这么灵的神仙,我等也去拜一拜吧!” “大人——”莳古说着,转身欲往神仙祠去。村里人哪能让群外人亵渎神庙,纷纷上前想拦,可他们才踏出一步,身前就横了明晃晃的一排大刀。大伙儿不敢动了,还是村长说了句:“大人,这庙里供的可是位真神仙,您若真要去拜,切莫要诚心一些,否则神明动怒,怕是会显出灵来!” 第127页 莳古头也未回:“我千里迢迢前来,就是要它显灵!”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神仙祠去,那些围困着村民的士兵们也井然有序地撤离,村民们眼看着那些人上了山,急的不行,但又没有一个人敢追。 这日是青女的生辰,玄夜虽然不允许她和外面人接触,这样重要的日子却也从不慢待。因此,这时的玄夜并不在神仙祠里,他去很远的城市买青女爱吃的煎饼,还去找了几个妖族朋友,连哄带骗地要来根蛇骨鞭,打算送给青女做礼物。因此,当外来的一群将士敲响神仙祠的门时,青女犹疑了一阵,她在门里问:“是何人敲门?” 莳古听到问话,让敲门的人住手。那人退开两步,莳古说:“我等乃过路商旅,途经此处,听闻此庙甚灵,特来祭拜!” 青女在神仙祠这些年,玄夜从来给她说的都是,他是此处被敬奉的神仙,他的职责就是保护百姓,所以他不能离开神仙祠,他得守在这儿,护佑这个隐世之村的子民。当然,玄夜这么说,是为了让青女因为顾及他而甘愿留下,但青女当真了,故今日,此时,听着外面人说要祭拜,她一点都没有怀疑。 青女打开了门,她像每一个年节时一样,装作侍奉神明的信女,退站在门侧。领头人领着众人走进,青女见他们人多势众,还拿着兵器,赶紧上前去拦:“神庙清净之地,是不可以带武器的!” 那凶神恶煞的副手一听,不乐意了,用刀鞘抵住她脖子,说:“我等游历在外,随时可能遇着危险,哪有不带武器的道理?你个小丫头片子,滚远一些!” 青女看着软弱,但也性强,副手越是赶她,她越是要拦:“大人们若当真武器无法离身,这神仙祠恐怕无法欢迎各位!” “你——” “住手!”那副手想对青女动手,但莳古说话了,“这既是神庙的规矩,我们遵照就是!”副手只好将未说完的话吞下,莳古指了几个人,“你们随我进庙,其他人,就在外头等着!” 众人齐齐应“是”,莳古率先将佩刀递出去,那被指的几个人也纷纷解下了兵刃。那副手纵然不愿,也还是把抵着青女的刀鞘收起,连鞘带刀一起给了外面人。最终,进入神仙祠的有八人,青女领着他们来到供着玄夜的佛楼里,将香递给他们:“大人们,请吧!” 莳古接了香,却未敬,而是望着玄夜的神像,说:“这么大一个神庙,只姑娘一人么?” 青女点头:“我与神明相伴,一人足矣!” 莳古又问:“姑娘在此多年,可有见过神迹?” 青女未答,莳古大约看出她有戒备了,他笑着解释:“姑娘莫怪,我只是听闻村里人说,这儿供的是真神,便有些好奇,是否是因为,神仙曾经显过形?” 这种问题,玄夜早前也提过,他说虽然他是真实存在的神仙,但神仙有神仙的规矩,他可以暗地里帮老百姓解决问题,但他却不能在凡人面前现身,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有他存在。故青女也一笑,说:“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孤女,哪里有这福气?” 她这一说,莳古上心了:“姑娘是孤女?” 青女颔首:“我自小父母双亡!” “莳某冒昧,敢问姑娘芳龄?” “我今日,正满十七!” “这么说,今日,是姑娘的生辰?” 青女点头,莳古凝起眸,朝副手使出个眼色。 副手会意,以极快的速度朝青女掷出一镖。只听“咻”地一声,镖已飞到青女眼前,青女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镖就要刺中青女,青女脖子上的凰石忽然亮起,一道红色光幕拦在镖前,将镖阻隔在外。镖很快掉落在地上,青女未伤分毫,凰石又像颗普通石头一样挂回她颈间。照理说,莳古失手了,他应该失望,可这一刻,他和那随行的几人却像发生了什么大喜事一样,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喜色,连那个一直凶神恶煞的副手也不例外。 莳古赶紧拿出个罗盘,死死看着盘面。 “将军,可是她?”副手问。 莳古神情紧张,过了一会儿,说:“是她!” 青女很疑惑:“你们想干什么?” 莳古却“忽”地一下跪在地上,那随之进来的七人竟也齐齐跪下。 “末将莳古,特奉皇命,来接公主回朝!” 青女被吓了一跳:“你们在说什么?” “回公主——”莳古说,“末将乃离国护国将军,十七年前,婉妃娘娘在茵夏宫诞下一女,此女出生便与他人不同,常常显露出常人不会的异术。后来宫中生乱,皇上和婉妃娘娘无暇顾及公主,公主竟就在那场混乱里失踪了。而今一去多年,皇上和婉妃娘娘思念公主,这才派我等不远万里寻公主回京!” 青女大概听懂了:“你们是觉得,我就是当年失踪的公主?” “公主生辰也是今日,今年,也正满十七!” “不过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已,世上人那么多,这只是巧合!” “可公主您也有异术!” “你说方才那道红光?”青女拿起凰石,说,“那是它的功劳,并非是我所为!” “公主小时,亦从不曾主动施展异术!” ◎最新评论: 完 第87章 ◎有些事,天注定◎ “不不不!”青女还是不信, “你们是离国人,你们的公主就算失踪,也应该在离国,可我自小就长在神仙祠, 神仙祠属于南国!” 第128页 “南国与离国接壤……”莳古说, “若公主是被人带走, 来到临近的南国并非什么难事!” 青女语塞了,莳古所言句句在理, 可她就是不愿信。 “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你们的公主, 我是青女!” 莳古垂下头, 他大约知道,要说服她,还需要点有力的证据。 “公主若执意认为那些是巧合, 那这个呢?” 莳古递上了他方才看的罗盘。 青女方看清,那罗盘盘面上有一小块被隔离的区域,区域里有一颗滚动的血珠, 此刻,那颗血珠正停在那区域里最靠近她的位置。 “这是什么?”青女看到这血珠, 心里有些难受,她隐隐地有了预感。 “这是婉妃娘娘的指尖血!”莳古证实了她的猜测,“皇上知晓公主天命非常,遂请术士帮忙寻找, 那术士说, 十指连心, 婉妃娘娘与公主当也母女连心, 只要将婉妃娘娘的指尖血放置于这施过法的罗盘, 公主显现出异能时,它必然会与公主心意相通!” 莳古将罗盘更递近她一些,罗盘上的血珠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拼命地往她面前挤。青女退后两步,仍然不肯信:“不,你们认错了,我不可能是你们的公主!”嘴上虽这么说,可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神仙祠里这一群人在与青女纠缠,外面玄夜寻到了蛇骨鞭,也买到了煎饼,很快回到了神仙祠。平日里,只他们二人,玄夜现身就真的像神仙一样,想在哪里在哪里,青女有时会被他吓一跳,但也早已经习惯。今日他到神仙祠附近,觉察到里面有他人,青女却又暂时没有危险,遂现身在一丛茂盛的草后,装模作样地要从大门进去。 然,大门被莳古留下的士兵堵得严严实实,别说放他进去了,就连让他走近都不肯,他说他是附近的村民,来敬神的,他们不理,他说他有朋友在里头,他叫叫她就出来,他们还是不理,玄夜没办法,只好扯着嗓子在外面喊:“青女,青女——” 青女听到他声音,大喜:“师傅回来了!” 说着,连跑带跳跑到大门处,莳古和那七人也跟了出来。 “师傅——”青女如以往一样,想要奔去玄夜身边。 但门口的士兵却将她拦住了,她和玄夜一在门里,一在门外。 “让我出去!”青女恼了。 莳古给了个眼神,拦着她的士兵立刻退到一旁。 青女来到玄夜面前,玄夜见青女恼了,他就更恼了:“他们是何人?” 青女正要答,莳古却已回了:“我乃离国护国将军,莳古!” 玄夜看过去:“离国的将军,来南国作甚?” 莳古向他抱拳致礼:“我等奉皇命,来此寻找公主!” “公主?”听到这个词,玄夜脸色变了。 “对啊,师傅!”青女说话了,“他们好奇怪的,说是要来敬神,可进去以后,却连香都不上,非说我是他们的公主!” “是么?”玄夜将青女挡在身后,正对向莳古,“你们找错人了,她不过是被捡来的一个弃婴,并不是什么公主!” “可她与公主同龄,且生有公主亦有的异术!” “世上同龄人多矣,会异术之人也多矣!” 玄夜说着,抬起手,众人都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就看见一个士兵忽然现出痛苦神色,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玄夜将手抬起一些,那士兵便也跟着悬起来一些,很快,士兵的脸就憋得通红通红。玄夜松开手,士兵“砰”地一下落在地上,就像忽然被放开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们看,我这异术,如何?” 那一群人警觉起来,纷纷抽出刀刃。 “你是何人?”那副手问。 “一个普通的隐居者!”玄夜说。 士兵们执着刀愈渐向他逼近。 “什么隐居者?”那副手说,“我看,当初就是你,将公主拐出了皇宫!” “刷——”完全就是眨眼之间,副手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士兵手中的刀就飞到了副手眼前。 那刀悬在半空,刀尖正好对着副手的喉咙,副手不敢说话了,他最后一个音节只说出来一半。 “我既然隐居,自然就不喜被你们打扰!” 玄夜拉着青女进入神仙词,那些执着刀的士兵逼到门口,却又都不敢跟。 “大师异术超凡,莳某折服,只是——” 玄夜顿住脚步,莳古又拿出了那个罗盘。 “婉妃娘娘与公主是母女,她的血说不了谎!” 那罗盘一靠近青女,里面的血滴又疯狂地撞击起来。 青女一见那血,心里没来由泛起阵难过,她抱住玄夜胳膊,说:“师傅,我有点难过!” 玄夜握住她手,安抚她:“没事,有我在!” 青女退后一些,躲在玄夜身后。 玄夜又看向莳古:“这点小把戏说明不了什么,你看——” 他斜眼看了一下那罗盘,罗盘里的血滴瞬间不动了,大约也是因这血滴没了动作,青女心里的那阵难过也没了,她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莳古大惊,赶紧将罗盘收回去看。玄夜又说:“你们大约是被学术不精的术士给骗了,就凭这东西,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你们的公主!” “怎么会这样……”莳古不敢相信。 “你们回去吧!”玄夜说,“既已是十多年前丢失的公主,如今却也没必要再找了!” 第129页 “不,不会!”莳古原本处于对血滴变化的震撼中,听到这话,他突然想到什么,“大师如何知,公主是十多年前丢失?” 一众士兵闻声都看过来,玄夜原本要走,这时动作也顿住了。 “对哦!”青女也看向他,“师傅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青女没有怀疑:“师傅果然厉害!” 莳古却不信,他将那罗盘打开:“大师既说这位姑娘并非公主,她之血势必不能与婉妃娘娘的血相融,莳某唐突,可否请这位姑娘赐一滴血?” 玄夜不说话,莳古又说:“权当做是助我等绝了千里寻公主的念想!” “好啊!”玄夜尚在犹疑,青女却已应了,她作势要上前。 玄夜一急,将她拉住:“你做什么?” “我给他们一滴血啊!” “不能给!” “为什么?” 玄夜沉默了。 “师傅不用担心,就一滴血而已,没事的!”青女笑着。 可玄夜拉着她,怎么都不肯放,青女很错愕。 “大师是怕,姑娘的血,和婉妃娘娘的血可以相融?”莳古说。 青女看向玄夜:“师傅真的是在担心这个?” 玄夜没有回话,但青女当他默认了。 “师傅别担心,不会的!我又不是什么公主,怎么会和他们那什么娘娘的血相融?不可能的!” 青女说着,又要上前,玄夜又一次拉住她,说:“你是!” 青女顿住脚步:“师傅,你说什么?”(丽 “我说……”玄夜默了一阵,“你是他们的公主,你的血,也会和他们的娘娘相融!” 青女一听,呆了,连一贯灿烂的笑都变得扭曲:“怎么会?” 玄夜看着她,说:“当年,我确实是从离国皇宫把你带走!” 其实,对玄夜来说,要阻止两滴血相融并非是什么难事,即便青女给出去了那一滴血,他也可以让它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婉妃那滴互无交集,可青女太信任他了,他的话,青女从来奉为圭臬。他知道在他回来以前,青女其实相信自己是那位公主,是他说她不是,她就很笃定地相信她不是。可她越是信他,他就越不忍骗她,一个术士道法,他尚可说是术士学艺不精,可若连滴血认亲的法子都用上了,他还使手段破坏,往后的日子,他怕自己没脸面对她。 这一世,青女只是个凡人,既是凡人,就有凡人的七情六欲—— 在神仙祠的这些年,青女也很想自己的亲人,她不止一次说过。 玄夜将莳古及那一队士兵安置在偏院,自己则和青女来到那座佛楼。这座佛楼背靠大山,两侧悬空,从佛楼西侧出去,有一方悬空的观景台,从这里可以看到瀑布千里,亦可见群山万壑。这观景台是青女来了之后修葺的,因她上一世最喜自然风光,玄夜便想,这一世,她当也喜欢。 玄夜站在观景台边,青女在他身后。他以为她会问,可两人沐着山间雾气站了许久,青女都不曾开口。玄夜回转身,她像往常一样看着他笑。他想起她今日好似还没吃什么东西,便将不远千里买的煎饼拿出来。青女一见,眼睛亮了:“师傅这是给我的?” 玄夜也似往常一笑,将煎饼递过去:“我又不用吃这些俗物,当然是给你的!” 青女赶紧将煎饼接过,张开嘴就咬了一大口。玄夜见她狼吞虎咽地,替她将嘴角饼屑拭去:“你慢点,没有人跟你抢!” ◎最新评论: 完 第88章 ◎玄夜最终还是同意了◎ 青女仰着头, 一边嚼着煎饼,一边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青女的笑,是真的很好看啊,尤其是在这山间, 映着幽深的绿色, 还蒙蒙有些水汽。玄夜看得有些痴了, 青女低下头,又极满足地咬了一大口煎饼。 “师傅真好!”她囫囵着说。 玄夜回过神来。他见青女吃的差不多了, 从怀里拿出那根蛇骨鞭,递到她面前。 “哇!”青女见着蛇骨鞭, 连煎饼也不吃了, 她将剩下的煎饼塞回给玄夜,拿着那蛇骨鞭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鞭好漂亮!简直跟真的一样!” 蛇骨鞭之所以叫蛇骨鞭, 是因它鞭柄处形似蛇头,身有骨纹,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青蛇被人剥去了蛇皮, 只留下一截接一截的骨骼。在世间的至宝里,这蛇骨鞭也大约能排得上名号, 是因此,玄夜才大费周章为青女寻来,青女擅使鞭,前世如是, 这一世亦如是。 “喜欢么?”玄夜问。 “嗯!喜欢!”青女看着那蛇骨鞭, 连眼睛都不舍得挪开。 “若是喜欢, 便将它送你了!” “真的么?”青女抬起头, 满脸地不敢相信。 玄夜看着她高兴的样子, 自己也很高兴。 “当然!今日是你十七岁生辰,这是给你的礼物!” “师傅真好!”青女几乎扑到玄夜面前,将他抱住,“师傅对我最好了!” 玄夜张开手,将她接在怀里,她仰着头冲他一笑,玄夜被照得晃了一晃。 “我跟你说过很多回了,不要叫我师傅!” 青女眼睛又完成了个月牙:“我知道了,师傅!” 玄夜叹口气,不纠正她了,他索性将她抱得跟紧一些,让她将头埋在他身前。 “青女……”玄夜把下巴搁在青女肩上,喊了一声。 第130页 “啊?”青女欢喜地应了。 玄夜顿了一顿,说:“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问什么?”青女很莫名。 “关于……你身世的事!” “师傅说这个啊!”青女听起来还是开开心心的,似乎并没有受到莳古影响,“这个有什么好问的?师傅不是都告诉我了么?我是离国公主,我爹是离国皇帝,我娘是离国的婉妃娘娘!” “你就不想问问,既然我知你身世,为何从不与你说起?” “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师傅是为我好!” “那当年呢?你就不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带你离开离国?” “嗯——也不想!”青女在玄夜的怀里摇头。 “为什么?”玄夜诧异看向她。 她又将眼一弯,看着玄夜说:“师傅若想说,自然会说的,我用不着问!” 玄夜听闻,心里像被压了一块巨石,沉沉地让人完全喘不过气来—— 青女太相信他了,相信到这样重要的事情,明知道他有所隐瞒,也绝口不问。可他感知得到她的情绪,方才他说起当年时,她分明将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她只要一紧张,一害怕,或者一担心,就会有这样的反应,玄夜亲眼看着她长大,不会连这一点习惯都不知道。 玄夜到底还是说出了青女身世。十多年前,因玄夜造的仿魂影响,各国已逐渐趋于混乱,犹以离国问题最为突出——离国重仕,轻农,轻商,素有“一人入朝,举族荣光”的说法,于是离国百姓人人想入仕,个个想做官,偏离国选拔官吏的制度极为腐朽,选出来的多是只会在纸上谈兵的庸才,而那些没能做官的,又因务虚不务实,交不上太多税款。天长日久,离国国库愈渐空虚,最后不得不向富商岳家求援。 当时岳家主事的,还是九宸他爹,他爹本也是为岳家好,想着他们区区一介商人,能与朝廷合作,能免去许多麻烦。事实也确实如此,因有朝廷的帮助,那几年间,岳家产业急速扩张,几乎涉及每一个城市,每一个行业。但商人过于势大容易引起很多弊端,于是朝廷内外开始波涛暗涌,朝臣们各执己见,有说要将岳家铲平的,有说要毁了岳家产业的,有说要用个公主来将岳家收编的……观点不同,自然就派系不同,派系不同,自然就会相互算计,相互算计得多了,离国的朝堂便就这么乱了。 前朝乱,后宫当然也平静不了,那些个妃嫔为得圣宠,早就斗得不可开交,如今有了前朝的影响,斗争必是愈演愈烈。当时婉妃就是在这样的混乱里生下了青女。婉妃受宠,但婉妃性温,这样的人在波云诡谲的后宫就是个活靶子,谁都要来扎一箭,她偏偏还不一定还得回去。 之前说了,青女自出生起,就身怀异术,这可能是因她带着救世的职责,所以上天给她不同于常人的异能,但她那时太小了,她的异术根本没办法控制,总会有意无意地吓到人,或者伤到人。于是那时的宫廷内外,都说婉妃生了个怪胎,更有甚者,说青女根本就是个妖女。 婉妃最初不信,皇上也不信,但随着时间过去,青女慢慢长大,她身边发生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前朝后宫也总会出各种各样让皇上焦头烂额的乱子,到她两岁那年,后宫有孕之妃嫔全数流产,就连皇上也染上了顽疾,查不出病因,但就是久治难愈。 这时候,有人请了两个术士进宫,那术士说,宫里之所以发生这些怪事,全是因宫中有妖,若恶妖不除,恐怕离国会气尽此处。说起妖,自然就会联想起青女,一联想到青女,自然就会想到婉妃,一时间,婉妃成了众矢之的,任凭皇上如何宠她,也不得不将她视作恶妖对待。莳古方才说起的,十四年前宫里的那场混乱,就是因这些传言和猜忌而起。 那一夜,皇上又一次重疾缠身,他在御书房里忽然晕倒,怎么叫都叫不醒。 与此同时,有一座妃嫔的宫苑忽起大火,无数个人抬水去救,可就是怎么浇都浇不灭。 慌乱之中,不知是谁提起了婉妃。皇后早就对此人恨得牙痒痒,先前有皇上护着,她动她不得,而今皇上昏睡不醒,她又有统领后宫之责,于是她浩浩荡荡带着数十人马直奔婉妃宫苑而去,婉妃得着消息,知道来者不善,早早地将青女藏了起来。青女才将两岁,但青女能觉察到危机,于是这一夜,全皇宫的人都听到,婉妃寝宫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有一道青色光芒窜出,它像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将婉妃宫殿罩在其中。那时皇后已到了,她看着这样的异象直觉惊恐,慌乱着要逃,可这突然出现的光罩却像一面坚实的墙壁,任凭她派多少人去撞,它都纹丝不动。 玄夜就是看着这光罩,才现身在了离国皇宫。他当时也以为,是有妖物作乱人间,可他去了却发现,这竟是青女转生——他太高兴了——几千年了!自上次青女死去,距今已有数千年光景,这几千年来,他一直在三界游荡,他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青女转世,或者能够将她的碎魂补齐,为此,他不惜兴建万花祠,自甘从一个万人敬仰的神仙,堕落成夺人身仿人魂的魔头,到这一刻,他的执念,才算真的实现。 他一步一挪走到青女身边,青女睡得熟,并不知有人靠近。 第131页 幽幽的青光照映着她脸,玄夜犹豫着要不要抱她,她大约感觉到不舒服,醒了。 玄夜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青女张着一双大眼将他望着,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就默默地看了他一阵,然后眼一弯,嘴一咧,竟开怀地笑了。这是青女此生第一次见着玄夜,窗子里漏进来诡异的青光,热烈的火光,还有此起彼伏兵士和刀兵的声音,可就是在这样的混乱和黑暗里,她却不惧不怕,还对着玄夜伸出手,说:“抱抱,抱抱!” 玄夜小心将她抱起,就在这一瞬间,“轰”地一声,那巨大的青色的光罩忽然碎了—— 玄夜给了青女安全感,所以她用来自保的异术就也没了作用,外面仍然热热闹闹,可这时的青女趴在玄夜怀里,睡得却十足安稳。 “你放心,这里的事,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有玄夜在,离国皇宫那些奇怪的事自然不值一提。他治好了皇上的顽疾,也灭去了妃嫔宫苑的大火,他知这些确起因于异能,却不知是否当真是青女无意识所为。他将青女的异术封了,又在离国皇宫遍寻了一圈,确保没有其他未了之事,方才带着青女离开。 玄夜其实可以将青女留下,只要有他在,人世的皇权斗争就不可能伤到她,她可以好好地在在离国皇宫做她的公主,享受她的天伦,可这一世,青女的身份实在太适合救世了,一朝公主,为皇权霸业而牺牲,听起来多合理,可越是合理,他越是不敢赌。 当然,最后这几句话,玄夜没有跟青女说,他不想让她知道,原来她身上,还有这样沉重的责任。他说的是,因为离国皇宫所有人都把她当妖物对待,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才会将她不远万里带到南国。青女一贯没有怀疑:“所以,师傅是为了救我?” 这么说倒没什么不对,玄夜点头:“算是!” 青女复抱住他胳膊,将头枕在他肩上:“我就说,师傅做什么,一定都是为我好!” 是时,两人坐在佛楼西侧的观景台边,台下即是悬崖,一眼望下去甚至看不到底,可两个人任腿吊在云海里,都没有一点惧色。只要和玄夜在一起,青女从来没有怕过什么,这是独玄夜才能给她的安全感,十五年前如是,如今依然如是。 ◎最新评论: 完 第89章 ◎青女见到了婉妃◎ 在玄夜的劝说下, 青女拒绝了莳古让她回离国的建议,她觉得她在这里跟玄夜在一起挺好,且她生来就没有世俗心,她一心只想成仙, 她若离开了神仙祠, 就没人能实现她这个愿望。 莳古百般劝说, 最先与她说,她若回京, 皇上必会为她请百十来个术士,她若想修炼, 可以让他们赔她一起练。 青女摇头, 表示,那些人间的术士都没有玄夜厉害,她不想跟着他们学。 莳古又与她说, 她毕竟是公主,她的生身父母还在世,她身为其女, 总该回去看一看。 青女仍旧摇头,表示, 父母生养之恩她无以为报,但她既已离开他们多年,如今再回去,也只会为他们平添麻烦, 不如互不搅扰。 莳古眼见着劝不动, 干脆演起苦情戏。他“啪”地一下跪在青女面前:“公主, 微臣不远万里前来寻您, 您若不跟我们回去, 恐怕皇上会怪责我等办事不力,要降罪于我们啊!” 青女是善良的,听到这话,她果然动容了。她虽常居神仙祠,但玄夜常为她讲外面的事,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她还晓得,她知道俗世的皇帝,确实动辄打杀,她若不跟他们回去,她那个不曾谋面的父亲说不定真就将罪责怪在了莳古身上,她眼前这些人说不定就会因她而赔上性命,这是她所不愿见到的。 对此,玄夜却已做好了准备。他拿出个海螺,递给青女:“这螺可以存声,你对它说句话,让莳将军带回去给你的父母,这样,他们就不会误会了!” 青年一听,甚喜:“这个好!”她将海螺接过,欢喜着要去对着它说话。 莳古一见,急了:“公主当真不愿随我们回宫么?” 青女抱着螺,摇头:“我说了,我要和师傅在一起!” “纵是婉妃已近大限……”莳古跪着朝她走了两步,“公主也不愿,回京去看她最后一眼么?” “……”青女愣了。 “婉妃娘娘最后的愿望,便是能再见公主一面!”莳古如是说。 青女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望向玄夜。 玄夜问她:“你想回去么?” 青女摇头:“不想!” “那……你想见你娘么?” “……”青女垂下头,默了。 玄夜懂了,对旁人,青女尚且于心不忍,现在对着自己的生母,她当然狠不下心。 玄夜叹口气:“既然如此,你就随他们回去吧!” 青女以为他生气了,慌了。 “师傅,我不回去!”她抱着他胳膊,连那螺都没拿稳,“你不要不高兴,她虽然是我娘,可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在我心里,还是师傅最重要,师傅你不要赶我走!” 玄夜当然不会赶青女走,他只是不忍看她为难,才会替她做选择。 “你别着急!”玄夜握住她手,“我没有要赶你走——” “那你为什么说……”青女的话里有哭腔。 “我只是觉得,你想去见你娘一面!” 第132页 “我是想去看看她,可……”青女垂着头,“我不舍得师傅!” “没关系!”玄夜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我陪你回去!” 青女一听,大喜:“师傅可以离开神仙祠么?” 玄夜颔首:“可以!” 玄夜一贯与青女说的都是,他是神仙,他的职责是护佑百姓,所以他不能离开神仙祠,就算偶尔有事要走,神仙祠里也必须留人。是因此,这些年,青女才甘愿守在神仙祠,为他争来瞬息自由。 然今日,这个谎言不得不由他亲自戳破。 他当时想了很多,诸如青女是否会怪他骗她,又是否会怨他将她困在神仙祠这么多年,以及,青女若当真回到离国,遇到类似于前世那种必须要救世的危难他该怎么做。 但,青女没有怪他,在得知她可以回家,而他也可以和她一起离开时,她只知道高兴。 他看着她的笑,心想,他是神仙,这人世的危难,他应该能控制得住,实在不行,他就再违天规一次,用他那足以灭世的力量,迫使人间战争平息,只要战争止息,青女那担在肩上救世的职责,便算是卸下了。 ——他做得到的! ——他对自己说。 可事实却是,他做不到。 青女随莳古回了离国,离国皇上得着消息,为她准备了盛大的欢迎礼。正是乱世,离国国内早战火燎原,百姓已流离失所,为避免青女见着这样凄惨的场面,玄夜有意规避了贫民聚集的路线。可即便如此,在靠近京都时,他们还是看到一群人拖家带口地在路上走,他们衣不蔽体,食难果腹,半路上捡着个腐坏的果子,也立刻会有一群人抢。 青女问玄夜:“师傅,他们这是怎么了?” 玄夜说:“他们家乡起了战,他们在逃命!” 青女有些难受:“逃战的人们,都这么可怜么?” 玄夜遮住她的眼:“青女别难过,都会过去的!” 青女靠在他身上,抱着他的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 离国的皇帝,年岁已经很大了,如今朝中是由太子监国,皇上几乎已不理朝政。可这一回,听说青女回来了,皇上竟亲自到宫门口去迎,太子则随站在他身侧。今时的离国太子,正是当年弑杀风如归,令风如归与九宸一别三年之人,也是因他,九宸才终于痛下决心,与风如归父亲联手,向离国朝廷宣战。某种程度上来说,离国如今的处境,是他造成,亦算是玄夜和朔光一起造成。 皇城之中,奢华一如以往,和京都外的难民相比,实在是触目惊心。 “女儿……朕的女儿……”皇上被众人扶着,几度泪洒当场。 青女回握住他手,只觉得此情此景此人,都格外陌生。 “妹妹,欢迎回来!”太子说。 进宫以后,青女先去看了婉妃,婉妃业已病入膏肓,糊里糊涂的已然说不了话。旁侧有伺候的嬷嬷,她将她扶起来,说:“婉妃娘娘,公主回来了!” “公……公主……”婉妃的神情十分呆滞。 “就是青儿……”嬷嬷凑在他耳旁说,“您的青儿回来了!” “青儿!”一听到这名字,婉妃变得格外激动。 青女赶忙去将她扶住,婉妃握住她手:“青儿,你真是我的青儿……” 青女惶惶点头,不觉泪已湿了眼眶。婉妃小心替她将泪拭去,说:“青儿别怕,母妃会保护你的,母妃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青女一把将泪抹去,带出个笑来:“我不怕,我相信娘!” 婉妃这时也已泪眼朦胧,她将青女抱在怀里,不停地说:“青儿不怕,青儿不哭!” 青女则依偎在婉妃身上,也不停地回:“娘别担心,我不怕!” 婉妃对青女的记忆,还停留在她两岁的时候,那时她是全朝喊打的妖女,婉妃则是生出妖女的妖妃,玄夜出现以后,将青女带走了,前朝后宫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便也从此再未发生。婉妃因此地位一落千丈,皇上纵然宠她,却也只能勉强护住她性命,后来的这许多年,她的日子,过得极为清苦。 那一年,玄夜救下风如归,并非是想借风如归搅起离国之乱,那时青女已经重生,他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他想做的,是借九宸之手,让太子不得安生,因为当年那个闯入婉妃寝宫的皇后,正是太子之母,而那两个说“妖物不除,离国将死”的术士,亦是皇后授命,由太子的舅舅请进皇宫。玄夜不忍看青女受委屈,即便这样的委屈是在两岁以前,她根本一分都不记得。 青女此回回宫,说是因皇上年事已高,婉妃时日无多,两人顾念天伦之情,这才派莳古不远万里去将她请回。可实际上,皇上膝下子嗣众多,根本不差她这一个,婉妃纵然当真念她,太子监国以后,她也几同废妃,她的念想,太子根本不会上心,更不用说,在战火焦灼之际,专程派出一个护国将军,就为寻这一个几同妖物的公主。一个公主,与一个国家相比,实在太无足轻重了。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青女对太子有用,且,有大用。 果然,没多久,太子就原形毕露。他跟青女说,如今世道太乱,他为一国之首,理当为百姓谋福祉,但战争持续得太久了,离国朝廷又本有积弊,他实在是有心无力。青女问他,她可能帮他些什么。太子一听,佯做忧心:“妹妹乃一介女流,此等国事,哪有烦扰妹妹的道理?” 第133页 青女见过了流民的苦难,自然不肯罢休:“女流怎么了?我既是离国一份子,理当为离国做些什么,太子若真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直言便是!” 太子是青女的哥哥,可回宫一段时日,她依然叫不惯他皇兄。 “可……此事……”太子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青女听出他言外之意:“太子当真有事?” 太子踌躇一阵,佯做不忍:“算了,此事本不该叨扰妹妹!” 说着,便要走,青女哪里肯放他走?她拦在他身前:“太子不说清楚,我可不会让你走!” 太子势必要将戏演到底,纵是青女逼问至此了,他仍旧犹犹豫豫不肯说。这时,玄夜来了,方才他听青女的,回避了一阵,但他见着太子动机不纯,赶忙又出现了。他拉过青女,说:“太子既然不愿说,你就不要逼他了,这是政事,我们确实不好插手的!” 青女有些失望:“啊?这样的么?”但玄夜说的话,她会听,于是她撤开身,“太子你走吧,我不拦你了!” 太子一听,急了:“妹妹,我……” 玄夜挡在青女身前:“太子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太子不好再说了,而青女也已没了继续听的兴致,她的注意力全到了玄夜身上,太子只好恨恨看玄夜一眼,然后拂袖而去。这一世的太子,就跟上一世的天帝一样,他们口口声声为苍生为大义,却又总打着别人的主意,玄夜看得太懂了,方才他几番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并非当真心疼青女,他只是要让青女自己提出来,这样他就不用担强迫他人的罪孽,但事实上,他根本也是在用情义绑架她。 ◎最新评论: 完 第90章 ◎青女去了焰熄山◎ 然而, 玄夜拦住了一回,拦不住第二回 ,拦住了第二回,也拦不住第三回, 太子毕竟是青女的哥哥, 他又几乎已是一国之君, 在人间的规则里,他要和青女说几回话, 属实再正常不过,且, 即便玄夜拦得住太子, 也拦不住宫廷内外悠悠众口。 要说起来,这天命也很有意思,它既为青女划定了命数, 她就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譬如这一回,青女是为人世的混乱而生,而人世的混乱, 无非天灾和战乱,在玄夜的角度, 他只要不惧天规,不怕天罚,遑论天灾还是战乱,只要落在青女头上, 他都可以帮她解决, 朔光也是如此以为, 所以她给出去那颗凰石, 便自觉可以高枕无忧, 但很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这次的灾乱,是涉及全人界的灾乱,世间诸国,没一处可以独善其身,若无外力介入,要将这场大战平息,几乎已没有可能。然仙界的那些神仙,又不可能会介入,因为他们不知这场灾乱是人为引起,他们只以为这是正常的人间纠纷,是早就定好的命数。 先前说了,人死并非魂死,只要魂不死,在神仙眼里,就算不得什么惨事,所以即便人间已尸骸成山,山河成疮,那些个神仙眼睁睁地看着,也都秉承着仙人不插手凡间事的原则冷眼旁观。 天命大约也看透了这些神仙的德行,于是它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不知从何时起,人间开始流传,说世间有一至宝,拥有毁天灭地之威,亦有号令天下之能,此宝乃是上古真神殒命时留下,谁若得到它,便可以成为万民敬仰的帝王—— 嗯,没错,人世忽然有了这个不约而同的信仰,只要有人能拿到宝物,天下万民将尽皆归顺于他,这场波及多国的纷争也能不战而止,届时,这四分五裂的人间,将会趋于大一统——宝物被封印在焰熄山,山上熔岩满布烈火焚原,传言中说,上古真神有遗命,此至宝非命中人不可取。 ——命中人?不用想都知道,这命中人,说的势必是青女。 同样地,不用想也都知道,青女一旦知晓此事,她势必会要替世人取来此宝。 想来,太子大约也是想到,青女生来就有异能,极有可能就是这命中之人,这才不惜派大将跨国去寻。他希望青女当真能为他取来至宝,这样他就不必为九宸所掣肘,他可以一统离国,甚而可以一统天下。 太子的这点小九九,玄夜早看透了。但他也并未想阻止青女,他也知道,他既然允许她回到离国,类似的事情迟早会发生。 焰熄山他去过,纵然高,纵然险,凡人一去九死难生,可他是仙人,区区一个凡世的险绝之地还难不住他。故,初听闻此事时,他深觉,这样的走向比他预料中已好了很多,青女若不介意被太子利用,她要去,他便随她去,反正只要有他在,一个小小的焰熄山还伤不了她。 这时的玄夜,无疑是自负的,他自以为他搏回了青女,就可以再赢天命一回。 但……他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焰熄山在离国境内,每日这里都有无数的勇士闯山,可大多都铩羽而归。说来也很奇怪,离国全境偏北,常常冰封千里,可这一处却偏偏长出了火山,从远处看去,就像是洁白的雪地里开出了红梅,妖冶热闹,美艳非常。 太子派莳古将护送青女,皇城分别时,他还好好地上演了一把兄妹情深,玄夜在旁看着,被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搞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青女尴尬配合,但看神情,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适应。 去焰熄山的路上,玄夜打趣:“你这位哥哥,好似舍不得你!” 第134页 青女打了个冷战,抖了三抖:“师傅别说,尴尬死了!” 玄夜笑出声来:“怎的?你不喜欢这个哥哥么?” 青女赶紧摇头,恨不能将自己头都甩掉。 “既然不喜欢……”玄夜止住笑,“怎么还愿意帮他去取宝?” “我才不是帮他呢!”青女抱着自己膝盖,“我是为了那些逃战的难民,我听说了,只要把宝物取出来,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就不会打了,那那些难民,就也不用逃了!” 虽然早知是这样,但亲耳听闻,玄夜仍觉十分触动。 “师傅觉得,我做错了么?”青女眼巴巴看向玄夜。 “没有!” “那师傅怎么不高兴?” “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我当然不高兴!” “师傅是在担心我?” “你说呢?” 青女的眼又弯成了月牙,她抱住玄夜:“师傅不用担心,我也就是去试试,要真遇着危险了,我就和师傅回来,反正传言里也说了,那宝物不是谁都能取的,我只要试过,也算是问心无愧了!再说——”她又凑近他一些,“师傅是神仙,有师傅在,我不会有事的!” 玄夜拿她没办法,只能叹气:“你呀——” 青女依在他身上:“师傅最好了!” 因有莳古在,玄夜不便展露神迹,因此,一行人抵达焰熄山时,已是半月以后。玄夜扶青女下车,正好见着几人将一焦尸抬出。那焦尸已然面目全非,黑黢黢地就见着个人形,连眉眼都看不出。青女见着他,吓了一跳,玄夜将她挡住,等那运尸的人走远了,她才缓过神来。 “刚才那人……他怎么了?”青女还有些害怕。 “他是闯山的勇士!”旁边有人来来往往,听着她问,便顺嘴回了一句,“他还算幸运,捡了个全尸,上次那几个,都掉入了岩浆池里,连尸骨都捞不回来,真真是死无全尸,哎——真惨——”那人摇着头。 “他们都……都是要来取宝物的么?” “废话,不是取宝物,谁来冒这个险?” 青女身子在抖,玄夜拥住他,让她能够靠在他怀里。 “师傅,我害怕!”青女连脸都不敢露。 “别怕,我在!”玄夜尽量将她抱紧一些,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我会不会也变成那样?”青女话里有了哭腔。 “不会的!”玄夜顿了一顿,“你要是害怕,我们可以回去!” 青女不说话了,玄夜感知她仍然害怕,可她听说要回去,却宁可强忍着害怕,也不肯松口。 你看,命运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它规定一个人善良,她的善良就甚至能超过恐惧的本能。 青女最终还是决定踏入焰熄山,她几乎是一边发抖,一边往那座火山闯。玄夜于心不忍,提议说,他去帮她取那宝物,青女觉着可行。于是玄夜去焰熄山走了一遭,可他将整个山头翻了个遍,别说号令天下的至宝了,就连一个特别些的法器都没见到。 玄夜让青女放弃,他说:“那个关于天下至宝的传闻,大约只是个谎言。” 青女却不信:“师傅,传闻里说了,那至宝非命中人不可取!” “你是想说,我之所以寻不到它,是因我不是它的命中人?” 青女一笑,分明默认。 玄夜头一次想对她生气了:“你怎么就知道,你会是它的命中人?” “师傅别生气……”青女拽着他衣角,“我不知道……可既然来了,我想试试!” 玄夜气不起来了,他只要看着她,就永远没有办法发火。 照先前的安排,莳古与一众将士在山外等,玄夜陪青女入山。这山在底层时还好,只是石厚、土热,让人踏上去就不免热汗涔涔。然等上了山腰,烈火和岩浆就都陆续地显现了出来。越往里走,火烧得越旺,可供行走的山路就越窄,两侧翻腾地岩浆就也越炽热。 玄夜怕青女受不住,为她施了法,青女倒未受什么苦楚,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山腹。 山腹之中,就是朔光看见的情形,岩浆翻腾数里,烈火几比人高,山路断了,浩大空间之中,唯独岩浆深处长出数个石台,石台零星散落,高达百尺,一不小心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尸身成灰。 “还走么?”玄夜问青女。 青女看着前方:“那里,就是焰熄山的尽头了吧?” 玄夜顺着她目光看去,就在熔岩海的对岸,有一面雕龙的墙壁,墙壁上突出一个龙头,龙头上弯曲着两根石雕的龙须,几乎要垂进熔岩里。 “对,过了那面墙,便算是走出了焰熄山!” “那我们过去吧?”青女这时已不怕了,她甚至还带着笑。 “好!”已经走到这里,玄夜没道理会拒绝。 这一处,实在太险了,玄夜为确保万无一失,早早地在青女身上设下数道术法,唯恐他一个不注意,她掉下去,就再也挽回不了。青女大约也是怕他担心,每跃上一个石台,她都会向他报一次平安,并且表示,她一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好好地惜着她这一条命。 嗯……玄夜是有打算,直接抱起她飞过去,但青女说,既然这宝只在命中人出现时存在,这说明它是有灵性的,万一她是那命中人,却因她走了捷径,宝物不出现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玄夜纵然觉得十分荒唐,可青女坚持,他也只能随她去。 第135页 ◎最新评论: 完 第91章 ◎朔光好心办了坏事◎ 焰熄山的尽头, 玄夜当然来过,他知道那面墙壁的构造,也知道那颗龙头上面的每一条纹路,他可以确保, 他先前来时, 这里什么都没有。 青女跃上了最后一方石台, 那石台紧靠墙壁,比其他的要大上许多, 粗约估计,该有五丈之长, 三丈之宽。玄夜也跃上去, 他让青女将墙壁和龙头都好好检查一番,若真没什么宝物,他立刻带着她走。 “嗯!”青女带着笑点头。 玄夜本以为, 他多次无功而返,这一回,青女也会无功而返。 但很可惜, 那宝物出现了,它在石筑的龙嘴里, 笔直伫立,就像是它的一颗牙齿—— 那是一柄剑,虽然现在还没开刃,看着就像是石雕的假剑, 但玄夜认得, 它确实是宝物。 “怎么会……”玄夜惊了, 他先前独自来时, 这龙嘴他已检查过无数遍, 没有,真的没有,可怎么青女一来,就突然又有了呢? “怎么了,师傅?”青女本在另一侧,听着玄夜唤,便跑了过来。 顺着玄夜的目光,青女也看到了剑:“这是什么?” “这……”可能是火太烈了,玄夜觉得喉咙里灼得生疼。 “我看看……”青女踮起脚要去取。 “别乱动!”玄夜一把拽住她。青女没有准备,连连后跌数步,差点一脚踩空。玄夜赶紧将她抱住,青女回眸去看,就在她身后,有几颗被踩落的石块滚了下去,掉在炽烈的岩浆里连声儿都没出,就已消失不见。 “师傅……你怎么了?”玄夜的神情极为骇然。 “没……没什么……”玄夜放开她,却也不太敢看她。 “师傅是怕它伤了我?” “……”玄夜不知该怎么回答。 “师傅既然觉得它危险,那要不,师傅先替我拿呗?” 玄夜抬起眼,直觉她此刻扬出的这个笑,就像被火焰烧着了一样。 玄夜先青女一步拿起了剑,但玄夜不是那个命中人,他虽然将宝剑拿了出来,但它在他手中,就像是块石头一样,死气沉沉。 青女凑过去看:“咦——这就是传闻中的至宝么?” 玄夜没有回答,他拿着剑耍了一招,剑上的灰尘立刻四散飞舞,把周围搞得灰蒙蒙一片。 “咳咳咳——”青女挥着手,想将灰尘扇开。 玄夜把剑收起,说:“兴许,是我们找错了!” “咳咳咳——”青女被呛得很难受,“我看也是,就这东西,哪有什么毁天灭地之威嘛!” “那我把它还回去!”玄夜又到龙头旁边,将石剑放回到先前的位置。 青女也没纠缠它:“我们再找找其他的!”她背转身,继续去别的地方翻找。 “好!”玄夜听闻,紧绷的心绪终于放松了许多。 方才忽然见着这剑,玄夜着实吓了一跳,他知道青女一定是传闻里的命中人,但他不知,所谓的“命中”竟然可以让一件物什无中生有。他害怕这多出的一柄剑会对青女不利,故而尽管他是神仙,他也不敢让她去碰。 现在好了,剑没有醒,青女也没出事,他只要好好看着青女,就—— “啊——”玄夜正想着,忽然听得青女的惨叫。 他赶紧回身,只见方才他放回去的那柄石剑悬在半空,像有人握着一样,剑尖对着青女,它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像火焰一样,汹涌热烈地直烧到青女身上。青女全身都被那光罩着,她的脸已呈现出被火炙烤的绯红,她的表情很痛苦。 “青女……青女——”玄夜疯了一样过去,可他才将靠近,就被剑光弹开,落在数尺开外的狭小石台上。 “师傅——”青女看着玄夜,她很担心他,可她动不了。 “青女——”玄夜又一次冲过去,然后又一次被弹开。 “师傅——”青女几乎都要哭了,“你别管我了,我怕——” “不——青女——我会救你的,你别怕!”玄夜再次起身,这一回他集聚了巨大的力量,试图一举破除那样的光罩。他带着杀意冲过去,悬空的剑终于震了一震,那像火焰一样的光芒闪了一闪。 玄夜看到希望,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出一招,。然这一回换来的,却是青女更为惨痛的尖叫:“啊——” 那阵光芒暗下去,但很快,又重新燃了起来。 青女的额上流出了血,方才,玄夜攻击的是剑柄,可伤的却是青女。 玄夜不敢动了,他怕他再一动,会将青女伤得更重。 “青女——”玄夜内心极为恐惧,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格外惶恐。 “师傅——”青女的声音已有些虚弱了,“你……你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你都已经这样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玄夜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可这一刻,他实在忍不住。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这情景实在太像前世的故事,他在青女身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的心乱成麻,即便在石台这样的方寸之地,也忍不住踱来踱去,他想知道,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可想了半天,却终究一无所获—— 他能怎么办啊?青女被困住了,他要救她,就势必要对剑动手,可他只要一攻击那剑,青女就会受伤,他攻击得越狠,她就伤得越重,他没有办法,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136页 “师傅,我——我没事——”青女很怕疼,可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却笑了,“你等——等等我——我会——啊——” 青女话没有说完,剑上流出的光芒又变得强盛了许多,她像被什么扯住了一样,不得不看向剑尖。剑尖缓缓朝她逼近,周围燃烧着烈火一样的光芒也越烧越旺。玄夜几乎已看不到青女了,他瘫跪在石台上,又像每一个上一世一样,眼睁睁看着她被火焰吞噬,最后消失在他眼前。 “青女——”这里太热了,玄夜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一回,青女也是十八岁,在来焰熄山之前,在离国皇宫,太子刚虚情假意地为她办了生辰礼。当时玄夜劝过,说人间乱了这么久,不差这一年两年,让青女把十八岁过完再来,但青女不愿,青女那埋藏心底的善意,让她一刻都等不了。 焰熄山玄夜来过,不止一回,他以为这里不会有危险,他以为自己能护得住她。 可……和天相斗,他就是护不住啊! “这就是吞噬了青女的剑?”朔光来到玄夜面前,将横在他眼前的剑拿起。 “嗯!” 这时的剑已不似刚刚了,此刻它明亮如镜、刃如秋霜,甚至可以照出朔光的眼睛。 朔光拿着剑耍了一耍,对她来说,这剑有些普通,可对凡人来说,确实可以剑破九州,统御八方。 “青女与它有何渊源,为何独青女可以唤醒它?” “大约……是因她是它长出的灵吧!” “什么?”朔光很诧异,“青女不是个凡人么?” 玄夜摇头:“我也以为她是,可……她不是……” 朔光再次细细打量那剑,虽然青女已经不在了,可剑身上确实影影绰绰有青女的影子,朔光能够感知到她存在,也能感知到,这剑活着,但青女死了。 “她居然是剑灵!”朔光觉得真是可笑。 朔光原本还想问,为何青女被剑吸取精髓,她给的凰石都没有反应。 如今明白了,青女是剑灵,那她回到剑身上,便算是归于原位。凰石没有感知到危险,自然就无法触发。那整个过程,它都好好地躺在青女胸口,直到她被剑完全吸纳,彻底消失,它才像活过来一样,回到朔光手中。 要说,青女其实算活着,她活在剑里,但同时,她也已死去,剑灵无形,更无知,亦无感。 “朔光,我们是朋友吧?”玄夜看着青女消失的地方,神情痴然。 “嗯!算是!”朔光喉咙也有些干。 “既然是朋友,你帮我个忙可好?” “你说!” “帮我……把我也融进剑里!” “你疯了?”朔光大骇,“青女是死了,可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总有一日,你能再找到她!” “再找到她?”玄夜却笑了,“怎么找?再建一个万花祠,还是再让人世乱上一回?” 朔光回不上话了。 “朔光,我看透了!为救世而生,年十八死,这是她的宿命!我不想挣扎了!” “可上次你还说,你不信天命?你说这天,根本就定不了命!” “定得了!朔光——”玄夜特别颓丧,“定得了!我信天命了,要不是天命,这一世,她怎么可能会是剑灵?你我是神仙,可你我都没能看出来!” “……”朔光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命啊……这都是命啊!青女的命运算准了玄夜会于心不忍,也算准了区区人间的劫难,玄夜会自负其能,甚至算准了朔光作为上神,在面对青女一事时会心生恻隐—— 朔光也是这命数中的一环,最初的最初,莳古去神仙祠寻青女时,若非她给的凰石显现出了异能,莳古就不会那么笃定,青女就是他们的公主。 ——青女不回离国,焰熄山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朔光给凰石,是想护她,结果却害了她。 ◎最新评论: 完 第92章 ◎青女好像又重生了◎ “朔光, 你可是上神,你别忘了,对凡人来说,我可是无恶不作的万花祠主人!” “不, 万花祠的事, 我早说过不管了!” “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这一回,就当是我求你!” “我铁石心肠, 你素来知道!” “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朔光——”玄夜的眼里带着祈求, “成全我!” 朔光愣了, 玄夜却笑着:“难不成,你还想让我陪着你等么?这么多年了,我找到青女了, 可初陌在哪儿呢?你不想信命,可若不是命,他为什么就从来没有出现?朔光, 你还可以等,可我已经等不下去了, 我求你,成全我!” “……”这一番话,算是击中了朔光的软肋。 是啊,她不信命, 可就算她不信, 命却也还是如此。 “你当真……不想要活了么?” “当真!” “可你这么死去, 要想再生, 怕是很难了!” “我知道, 但我愿意!” “那这柄剑呢?”朔光还想劝他,“它是青女用命唤醒的,你走以后,它要怎么处置?” “我已经想好了!”玄夜说,“你把它给九宸,让九宸用它一统天下!” “九宸?”朔光不理解。 “对!” “为何?” “因他恨离国太子,正好,我也恨!” 第137页 朔光懂了,早在十多年前,他在离国皇宫将青女带走时,他就恨上了皇室那一帮人,只不过那时,他顾念他们是青女此生的亲人,才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而今青女死了,这一点顾念便也不用管了。这些人里,他最恨的是太子,因是太子让莳古将青女引入了红尘。 ——在朔光来以前,他已想好了所有后路。 “好,我答应你!”朔光话未落,已出手。 她执起剑,用剑尖对向玄夜,剑身上又流淌出那种像火焰一样的光芒,它蜿蜒着燃烧至玄夜身前,直窜进他额头。玄夜眼睛倏然睁大,然后逐渐变得涣散,最后闭上,失去仅剩的一点生机。他整个人,便像烟一样,摇摇晃晃地融进了剑里。 朔光向来如此,她若要出手,就不会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即便她要杀的人,是与她有着千载交情的朋友。 焰熄山,这是朔光第一次来这里,也将是最后一次。 朔光将剑收起,装作凡人的模样离开山腹,山外面有风在吹,轻轻柔柔地拂得人好不惬意。正是清晨,天际露出一线日光,日光下有一片茫茫的雪色,但朔光所在之处,还藏在类似夜色的黑暗里。她身后有光,光来自焰熄山燃不尽的火。 山外面,莳古还与一众将士在那儿等着,朔光从他们身边路过,又退回来。 “你们可是在等闯山的勇士?” 莳古“倏”地起身:“正是!” “你们不用等了,山里已无人了,他们回不来了!” 莳古大怔:“一个人都没有了么?” “一个人都没有了!” “怎、怎么会……”莳古不肯信,“姑娘是从山里来?” “对!” “姑娘可见过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年方三十,女的大约十八……” “见过!”他说的是玄夜和青女,朔光根本不用听他描述。 “那他们……止步于何处?” “山腹,熔岩海!” “他们是如何死的?” “在过山路时,失足,掉进岩浆池,熔成了灰!” “……”莳古跌坐在地上,他大约也和他的太子一样,将希望全放在了青女身上。 朔光不愿搭理他们了,又像过路的其他人一样,恍若无事一般离开了焰熄山。 对朔光来说,时间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所以尽管带着玄夜的遗愿、青女的遗愿,她依然不想这么草率就将他们的后事处理了。她的心情很不好,这些年里,她和玄夜虽然一在天界一在地府,并无太多交集,可他们互相知道彼此存在,也互相知道,他们都还没有放弃。 可现在,玄夜放弃了,这样辽阔的世间,就只剩了她一人苦等。 初陌在哪儿呢?她一个人,又还能等多久呢? 她现在很后悔,当初在万花祠时,看完了青女的三世,玄夜要把初陌的过去也给她看,她那时候没有答应,可现在想来,那可能是她唯一可以再见到初陌的方式。 宿命啊!就像是这世间的苍山和大海,此消彼长,永不停歇。 三个月后,朔光去了祁阳城,鹤梅山庄。 因为风如归的关系,即便是和皇室打仗,九宸也依然将家安在此处。 不是隆冬,天未飘雪,但瑟瑟的山风吹着,依然冰寒入骨。 朔光现身在山庄外头,像风如归与戌菱回来时一样,敲了庄门。 还是那个小厮,只是近十年过去,他已成了个壮年男子。 小厮露出来一颗头:“姑娘有何事?” 朔光向他致礼:“麻烦小哥,替我找一下你们夫人!” 小厮有些诧异:“姑娘是何人?找我们夫人作甚?” 朔光笑了一笑:“你且去与你们夫人说,就说,她曾有个旧友,叫戌菱!” 小厮果然进去传话,不多一会儿,他又出来了,说夫人近来身子不便,不好出门来迎,遂让他将她带进去。朔光当然不会有异议,于是随着那小厮来到山庄客厅。 风如归还没有来,朔光四下看了一看,从前山庄幽静,而今依然如是,丫鬟小厮个个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好似根本不曾被山外的战火所影响。 “姑娘……夫人来了!”引路的小厮在她身畔说。 朔光转过头去,果然见风如归被人扶着,正要进入大厅。 朔光见着她,微笑:“夫人,多年不见,可还识得我?” 风如归一怔:“你……你是那位仙……” “我是你先前的朋友嘛!”朔光截断她的话。 风如归会意,赶忙应“是”,她令下人们都退下。 下人们陆陆续续地撤了,风如归挺着大肚,几乎一步一挪到她面前。 “多年前的事,还要多谢仙人!”她要向朔光行礼。 但她孕身太重了,根本连蹲都蹲不下去,朔光将她扶住。 “我今日来,可不是为讨这一声谢的!” “那仙人此行,是为何事?” “你可知,这些年,九宸与你父亲,一直在与朝廷打仗?” 风如归颔首:“知道!” “那你可知,如今不止离国,世上诸国皆已战火纷飞?” 风如归仍旧点头:“知道!” “战火连天,苦的是百姓,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风如归懂了:“仙人是要见我夫君?” 第138页 朔光点头。 “他此刻不在庄上,仙人慢待,我这就让人去请他回来!” 风如归又向她虚行一礼,旋即转身,要去叫人。 可她将才走一步,却又停住了,朔光赶忙将她扶住。 “你怎么了?” “我……我可能……要生了……” 朔光何时见过这等场面,赶紧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先前被遣出去的丫鬟小厮立刻进来,见着风如归这样,也全数慌了。他们围在风如归周围,齐心协力将她抬起,就近抬到旁边的耳房里。接生婆被叫了过来,一盆一盆的水被端了进去,朔光站在门口,只听得风如归声声地惨叫。 不多一会儿,九宸回来了,他刚到门口,就听说了风如归生产的消息。 他弃马直奔这处,拉着人就问:“夫人如何了?” 正好有个丫鬟端着水过来:“庄主莫要担心,夫人没事!” 九宸把手握成拳:“你们千万要小心,一定要把夫人照料好!” “是!奴婢知道了!”丫鬟领命进去了。 九宸趴在门扉上,很不能自己也跟进去。 数年以前,风如归早产,他错过了她的产期,于是错过了她三年。 而今,风如归又一次早产,他虽不在她身边,却到底及时赶回。 想来,这一回,他们不会再错过了。 半个时辰后,风如归顺利生产,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报喜:“庄主,是个小姐!” 九宸看了孩子一眼,就着急忙慌闯进房里,风如归身前:“夫人,你怎么样?” 朔光在房间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便也不知风如归到底如何回应了他。稳婆见他进去了,便也要将孩子抱进去。朔光唤住那婆子:“可否……把小姐给我看看?” 稳婆犹疑着不肯,房里这时却传来风如归的声音:“她是……是我朋友……给她看……看看吧!” 九宸握着风如归手,也看了过来:“照夫人说的做!” 稳婆于是将孩子递过去,朔光没有接。但这时的她已然看清了,稳婆手中刚产下的这个幼童,确然与青女有三分相像。朔光有些痴然,目光变得极为恍惚。 三个月,青女才身死三个月而已,她如今就又重生了么? 若这孩童当真是她投生,那这一世,她是为何生,又将为何死? “姑娘……姑娘……”旁边的丫鬟在唤她。 朔光回过神,向她们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稳婆已将孩子抱回去了,此刻她在风如归怀里,九宸和风如归正一起在逗她。 朔光进入房中,来到他们面前:“我既能见着她出世,也算是缘分,她的名字,不若,就由我来取吧?” 九宸觉得很莫名,但风如归很欣喜:“仙——姑娘若肯为她赐名,也算是她的福分!” 朔光苦苦一笑:“你们觉得,青女如何?” “青女?” “对!青女!” 风如归与九宸对视一眼,方才道:“好,往后,她便唤作青女了!”说着,还低头逗了逗怀中人:“青女,听到了么?你以后就叫青女了!” 那小孩显然还听不懂话,但大约被她逗得痒了,竟“咯咯”地笑了出来。 朔光其实不知,风如归的这个女儿到底是不是青女,但她与青女有几分相像,看起来也有几分青女的风骨。朔光此行,是为遵玄夜遗愿,将融了他身魂的宝剑交给九宸。她为九宸的女儿取“青女”这一名,便也算是让玄夜与青女以另一种方式遇见。 相识一场,她们终究要在这里诀别。 ◎最新评论: 完 第93章 ◎黄泉进了外人◎ 朔光将剑交给了九宸, 并告诉他,这剑要如何用,该怎么用,等用完了, 他又该如何归还。 关于天下至宝的传言, 九宸也听过, 但他从未派人去寻,因他起战是为护妻, 打仗也是为护妻,他对天下对帝位没有一丝兴趣, 他的目标只有离国太子。因此, 他拒绝了。 但朔光告诉他,若他不应,这剑落在其他人手中, 恐怕人间会变成炼狱。 风如归知道朔光是神仙,遂知她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于是她劝九宸把剑接下。 九宸向来听风如归的话, 便也未再推拒。 剑给出,朔光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她与玄夜的最后一丝联系便也断了。 她从鹤梅山庄走出来,不知是心里太空,还是眼里太空,她直觉这山格外寒, 风格外冷, 笼罩着这山和山庄的天幕, 竟然也格外巨大。苍穹之下, 她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蝼蚁, 仓皇不知该前往何处。 朔光并没有打算回冥府,她去了上次她与玄夜对饮的酒肆,酒肆老板年事已高,但还依稀记得她模样。他问她从前是否与一个公子来过,她说不是,酒肆老板说:“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过了这么些年,模样却没有丝毫变化?” 朔光笑笑,将那一壶酒仰头饮尽。 除却酒肆,朔光还去了神仙祠。 数千年前,她和玄夜就是在这里相识。 当时青女为阻妖魔之战而牺牲,玄夜不肯留在天界,便来到那一世青女诞生的村落,为她守护她的亲友,她的族人,一守就是这许多年。 神仙祠俨然是玄夜在人间的家,那时朔光途经这里,还说他好好一个神仙,在这里为自己立庙,纯粹是为了骗人间的香火。 第139页 而今,千年已去,神仙祠还在,可他却已不在了。 “师傅,神仙祠里真的有神仙么?” 朔光站在神仙祠门口,仿佛听着幼时的青女脆生生地问。 “有啊!我就是神仙啊!” 朔光听不到玄夜的声音,这一句话,是她替他答的。 想来,若还有下一世,玄夜大概会希望,自己不是神仙。 “轰——”朔光未动,但神仙祠里传来惊天巨响。 ——玄夜的神像炸了,就像以往冥帝手中的木偶人一样,“砰”地一下炸成了粉。 玄夜不在了,他在凡间的家便也不必留了,往后这山间小村,将再无人守护。 玄夜离开了那个村落,但她没有走太远,她本想着,遇着这样的动乱,她该好好找个地方伤情一把,至少也该让她一个人纾解一下情怀。然而现实却并没有给她这个时间。 是时,她刚找着棵大树,在大树枝丫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伤,她时而想到玄夜,时而想到青女,时而想到火焰满布的焰熄山,无数的人明知会死,还是义无反顾地闯。 这时,周围就忽然涌现出一阵鬼气。她在冥府多年,知道这种气息非一般游魂可有。她微阖上眼,果然,不多一会儿,就有个鬼差跪在了她身边。 “你怎么找着我的?”朔光没有睁眼。 “回大人,是孟婆大人为小人指的路!”小鬼说。 “她怎么不自己来?” “大人来不了!” “哦?”朔光有些惊讶,“为何?” “大人负伤了!” “什么?”朔光“蹭”地一下坐起,“那可离呢?她怎么也没来?” “可……”鬼差把头垂得很低,“可离大人也负伤了!” 朔光心觉不好,赶紧朝冥府去,鬼差跟在她身边。 朔光一边赶路一边问:“她们是怎么伤的?” “黄泉闯入了个外人,他的修为极为强大,两位大人不敌,双双负伤!” “可知那人是何来历,擅闯黄泉,是何目的?” “听说是魔族,来冥府,是为一宝物!” “宝物?” 呵!又是宝物!正好,朔光正为人间的那宝物所扰,既然他闯上来了,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面。 朔光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冥府,黄泉路口,果然见着个男子执剑而立。云山和可离摔在他身前,嘴角都有血迹。见着她来,两人欣喜非常:“朔光,你回来了?” 朔光落在她们身前,问:“可还能撑得住?” 二人点头,可离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没事!”朔光带着杀意,“有我在,他休想踏入黄泉半分!” 说完,朔光转向那男子,头一次召出了她的武器,夜松萝。 “不是吧……玩儿真的?”可离撑起身子,十足震惊。 朔光已朝男子打去,云山咽了口唾沫:“可离,我们好像闯祸了!” 当然,这两句,朔光没能听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男子,她手中的夜松萝也像忽然活过来一样,蜿蜒着向蛇一样,直朝男子奔去。 然,那男子却似乎并不想迎战,他抬起了剑,做的却是防守动作。等她到近前,他还说:“冥君大人,你误会了,我——” 朔光哪里还听得进他说话?她打去一招,男子挡住,她干脆让夜松萝窜入地底,然后从他脚下长出。男子觉察到危机,腾空而起,朔光又起一招,一时间,黄泉风沙漫天,无数沙石汇聚成沙幕,如天崩一般,从男子上方落下。 沙幕在上,夜松萝在下,男子若无应对,将会粉身碎骨。 他没办法,只好将力量汇聚剑中,然后一剑破开沙幕。 沙幕顷刻分崩离析,夜松萝觉察到危机也缩了回去。 “朔光……”可离在战场外喊。 但打得正酣的朔光完全没有听到,她又一次汇集力量,以更快的速度让夜松萝似天女散花一般,分裂成千万根枝蔓,从四面八方攻向男子。 男子才将受过一次重击,根本躲闪不及,再加上,夜松萝其势之猛,枝丫之多,男子拦得这根,就拦不住那根。夜松萝是活的,它懂得缠绕,懂得闪躲,男子困于其中,愈显乏力。 “冥君大人,你听我说——”男子的话极为破碎。 这时,朔光忽然收起夜松萝,那万千枝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光凝成的万支利箭,它们像雨一样落下,完全不被男子的术法所拦。与此同时,夜松萝化成一柄长剑回到朔光手中,朔光寻得机会,以流光之速直朝男子刺去。 “朔光,住手!”可离嘶声大喊。 朔光隐约听到了,但光影流窜之声太重,她没能听清。 可离干脆起身,拼上自己的所有修为追上朔光这一击。 “嘶——”朔光的剑刺中了可离身,但还好,最后一刻,她收住了势。 可离挡在男子身前,左肩被朔光刺出浅浅的一道伤。 沙幕没了,那像雨一样的光箭也没了,就在朔光刺中可离的一瞬间,它们全数破碎,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你做什么?”朔光很不解。 云山这时也过来了,她扶住可离:“你没事吧?” 可离摇头:“还好,还来得及!” 云山又看向那男子:“你没事吧?” 第140页 男子收起剑,摇头:“我没事!” “你们在做什么?”朔光又问了一遍。 “……”云山看向可离,可离亦看向云山,两人似在商议,到底由谁来回答。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朔光怒了,她将夜松萝插在地上,巨大的力量扩散开去,令一贯平稳的黄泉都抖了三抖。 可离和云山亦抖了三抖。 “那个……朔光……你先消消气……”可离试探着说。 “呵……对啊……朔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云山亦笑得尴尬无比。 朔光打量着她二人,她的目光像刀一样,令二人都不敢对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半晌,朔光收起夜松萝。 可离见她话里没了怒意,方才敢开口:“就……我们见你许久不回来,觉着有些无趣……正好有个外人前来,我们便想着……借他……逗逗你!” 可离玩心重,朔光大约猜到了:“所以……你们受伤是假的?” “嗯!” “也根本没有人要闯黄泉?” “嗯!” “你们让鬼差唤我回来,不过是想看我和他打一场?” “嗯!”可离的声音已低不可闻了。 朔光没再说话,她单默了一瞬,转身要走。 “朔光——”可离和云山一同追上去。 朔光没有应声。 “朔光——” 朔光依然没有应声。 可离快走两步,拦在她身前:“朔光,我们——” “玄夜死了!”没等可离说出口,朔光已截断了她的话。 “啊?”可离一愣,云山也愣了。 “我说,玄夜死了!”朔光看着她二人,目光如炬。 然这时可离和云山却忽然明白,为何今日的朔光如此反常了—— 朔光是上神,活了上千年,可天上地下,她的朋友寥寥无几,玄夜算一个,她二人也都可算得上时一个。若在平时,得知黄泉出事,她最多也就是出手平息了事,断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动怒。但今日她才得着玄夜的死讯,忽然又知悉她二人受伤,自然难以自持。 朔光是上神,可偶尔,她也会害怕,她怕一不小心,她熟识的这些人就都没了。 ◎最新评论: 完 第94章 ◎朔光给出了凰石◎ 闯入冥府的男子, 是天帝派来给冥帝传信的。说是人世混乱太久,天帝终于意识到不对,遂让冥帝核查一下,是否是因有妖邪作祟。 外人来冥府, 纵是神仙, 也得过黄泉。云山和可离正好闲得无聊, 于是一拍即合将他拦下审讯。 男子如实交代,可离听完, 觉得他口中的妖邪该是万花祠无疑。但万花祠朔光已解决了,已然没有必要去搅扰冥帝, 可离于是索性不让他走了, 与云山一起演了这一出被魔族侵扰,两人不敌的戏码。 以朔光的能力,她们这样耍她, 她大概一眼就能戳穿,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戏耍她们。 她们只是没有想到,上次朔光匆匆离开, 去人间竟然经历了玄夜的死去。 “朔光,对不起啊, 我们不该这么不分轻重……” 朔光已回灯影居了,可离跟在她身后,纠缠着要给她道歉。 “哦!”朔光很冷漠。 “朔光……我们错了,你就原谅我们一次嘛……” “哦……”朔光依然很冷漠。 可离见她这样, 干脆耍起了赖:“你要是不原谅我们, 我们就不走了!” 朔光斜眼看向她, 可离以为有戏了, 哪知道等她话出口, 仍旧只是一句:“哦!” “朔光……”可离拽着她胳膊,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地甩啊甩。 朔光拂开她,并撤开几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不是吧你?还真——” “嘘——”朔光做了个“嘘”的手势,可离噤声,“我累了,想休息会儿,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 朔光说着,去了灯影居她的卧室。 可离看着她离去,呆了:“完了,朔光这回,看来是真生气了!” 云山在她身边,思索着朔光当真生气的可能性。 可离却已捧着脸,恨不能哭出来:“都怪我,没事乱出什么馊主意嘛!” 朔光当然没有真的怪她们,平日里她们三姐妹就是相互挤兑相互戏耍的,这么一点小事,她倒不至于放在心上。她之所以不说原谅,不过是因,她们既然都耍了她,那她顺势再佯做生气耍回去,实在是理所应当顺其自然的事情。 朔光回到卧室,躺在她的塌上。她在榻旁边开了个窗,从窗子里,正好可以看到院里那棵挂着人们回忆的银树。云山跟了进来,她别过头,佯做睡着了。 “朔光……”云山轻唤一声。 朔光没有应声。 “我知道,你其实没有生我们的气……” 朔光仍旧没有搭话。 “你不过是,因着玄夜,又想起了初陌吧?” 听着初陌的名字,朔光心里又起了涟漪。 云山叹口气:“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我和可离守着你!” 说完,云山退了出去,那片笼罩着朔光的阴影没了,朔光侧转身,果然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和黄泉里漫无边际的黑暗。那一瞬间,朔光忽然觉得委屈。 第141页 朔光当真睡了过去,这一觉,她睡得沉,睡得死,睡得清清爽爽的,连一个梦都没有做。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串焦灼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有人唤:“冥君大人!冥君大人?” 朔光从沉重的睡眠里抽回思绪,方觉,她身边竟跪了个鬼差。 她还没有完全睡醒,故而,未曾睁眼:“何事?” 那鬼差颇为着急:“冥君大人,黄泉出事了!” 朔光却很懒散:“出什么事了?” “有魔族闯了进来,说是要在冥府寻一件宝物!” 魔族……寻宝…… 这剧情,怎么有那么点熟悉呢? “哦……”朔光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翻个身,继续睡。 “冥君大人,您醒醒啊!黄泉真的出事了!”那鬼差见她又要睡,急的不行。 “我知道了——”朔光很不耐烦,“你去找云山和可离吧,别打扰我睡觉!” “云山大人和可离大人都已来了,可她二人不是那魔族对手,这才遣小鬼来向大人您求援的!” “哦……”这剧情……听着还是耳熟。 “冥君大人!”见朔光不想搭理,那鬼差干脆上手了。他抓住朔光胳膊,一阵乱摇,“冥君大人,您若再不去,云山和可离两位大人可就撑不住了!” 这一摇,朔光彻底清醒了。恰于这时,外头传来阵惊悚的爆炸声,接着,朔光就听着有沙石掉落在屋顶的声音。朔光睁开眼,鬼差立刻退回去,但面上满是忧色。 朔光心觉,这一回,这戏倒是做得全了一些。 算了,看在那两人这么认真的份上,她就陪他俩玩玩吧,反正她也睡饱了,正好无事可干。 朔光于是起身,随那报信的鬼差来到黄泉入口,即灯影居前数里之处。 云山和可离果然在那处,她们像上次一样,齐整整躺在沙地上,嘴角都有着血迹。而她们前方不远,则站着个白衣银发,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这男子和先前那个天界的传信人一样,同样是执着长剑,同样是术法高强、杀意凛然。 朔光走过去,可离大约觉得两次都演同样的剧情有些无聊,率先起身:“朔光,你来了——” 云山亦站了起来,她捂着胸口,用另一只手将嘴角血迹抹去,看起来,好似伤得很重。 嗯……这一回,两人演技都有所提升,朔光在心里给她们打了个分。 群演到位了,该主角发话了。 朔光慢悠悠走到三人中间,问:“怎么回事?” “他他他——”可离指着那白衣男子,“他是魔族,竟胆敢闯入冥府!” “嗯!”云山仍捂着胸口,声音有些无力,“他修为太高,我们打不过他!” 朔光看向两人:“这么说……你们俩受伤了?” 两人一齐点头。 还是一样的剧情啊,朔光差点就要笑了,不过看她们演得那么认真,她忍住了。 “他闯冥府,可有说是为何?” “他要取一宝物!” “什么宝物?” “凰石!” “凰石?”朔光很费解,“凰石算宝物么?” 可离和云山也很费解:“凰石不算宝物么?” “所以你们就为颗凰石,就……”朔光先扫视了下她们,又扫视了一下四周,毕竟才打过架,虽然没什么断壁残垣,可那满地的沙子里也被打出了大大小小的坑,看起来一片狼藉,“就搞成这样?” “不这样……”可离和云山更费解了,“难不成他想要凰石,就给他么?” “给他啊!” “……”那两人无语了。 朔光这时看向那白衣男子,这男子也是个好演员,她方才与那二人说了那么久的话,他竟然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靠近,也不催促,想来应是可离提早交代好了。 “我听说,你想要凰石?”朔光还是很配合。 “正是!”男子说话挺有力的,不似前一个那么虚。 “你要凰石做什么?” “我听说凰石可以救人!” “你要救谁?” “一个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 “一个被邪气所伤,魂魄几乎散尽的姑娘!” 嗯……故事是完整的,朔光在心里表示了赞赏。 “我还听说,你是魔族?” “没错!” “魔族与仙界向来无甚往来,你贸然闯入冥府,等同于向仙界宣战!” “我会向仙界请罪!” “此等大罪,仙界恐怕恕不了!” “我知道,但,我别无他法!” “单为个姑娘,便要以命抵,值得么?” “值得!”男子的话,掷地有声。 朔光看着他视死如归的气势,几乎要当真了。 她将凰石取出,作势要扔过去。 可离一看,急了:“你还真给啊?” “真给啊!” “他可是魔族!” “魔族……不是你们给的设定么?” “……”可离凌乱了,云山也凌乱了。 两人此刻才知,原来朔光还以为她们是在做戏。 “朔光,这回是真的!”云山很无奈。 “嗯嗯嗯!是真的!”可离飞快地点头,生怕点慢了她不信。 第142页 朔光看看两人,又看看对面那银发男子。 “他当真不是演员么?” “不是!” “你们俩没想着耍我?” “没有!” 朔光抱臂想了一阵,要不是做戏,那眼前人就得是个真魔族。 既然是个真魔族,那他说要凰石救人的话就也得是真的。 既然是要救人,区区一颗凰石给出去也没什么打紧。 朔光遂把串着凰石的项链往男子那儿扔去,可离和云山想拦,但根本拦不住。 “凰石我给你了,可它是否救得了人,我却说不好!” 凰石落在男子怀里,男子捧着那血染的红珠,十足懵然。 “朔光,你做什么呢?”可离简直恨铁不成钢。 “朔光,那可是凰石啊……”云山大约被她气着了,胸口的伤疼得她站都站不稳。 “凰石怎么了?不就是颗石头而已?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离觉得,自己是真要被她气吐血。 银发男子这时反应过来了,他捧着凰石看了又看,却是蹙起了眉头。 “多谢冥君大人赐石,只是……此石,并非是我要寻的凰石!” ◎最新评论: 完 第95章 ◎朔光放过临川了◎ 朔光三人看过去。可离正有火没处发, 冲着他嚷:“你少在这儿得寸进尺,这不是凰石,还有什么是凰石?我们还能蒙骗了你不成?” 男子有些歉意:“冥君大人误会了,我并非是说大人们蒙骗于我, 只是, 此凰石, 与我要寻的凰石,有些差异!” “哦?”朔光来了兴致, “什么差异?” “此凰石是死的,可我要寻的凰石, 却是活的!” “哎, 我说你——”可离作势又要动手。 朔光拦住她,面向男子:“一块石头而已,能怎么个活法?” 男子想了一想, 摇头:“我说不清!” “既然说不清,为何觉得它不是?” “我虽说不清,但我感知得到, 它身上没有生命的气息!” 朔光听闻,笑了, 看来,她是小觑了他了。 男子说的没错,朔光给出去的这颗凰石确然是死的。 活的凰石里应该会融入朔光的精力和心头血,但这一颗, 她只放了些修为进去, 并没有加她的心头之血。倒不是她小气, 实在是前不久才为青女取过一滴, 她多少有些伤到元气, 现在再为个无亲无故的魔族去取,怎么想怎么不值当。 朔光还不至于,单凭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去伤害自己。 “此石或许并非是你要寻之物,但我觉得,你可以先回去试试,兴许,它有用呢?” “它或许真的有用,但我不能拿她的性命冒险!” 他口中的“她”,当是那个他要救的姑娘。 “我懂你的心情,但,冥府已无其它的凰石了!” “可据我所知,它就在冥府!” “它不在!” “它在!” “我说了,它不在冥府!” 朔光的声音变得森寒了许多。 对面人大约被震到了,沉默了一阵。 “既然冥君不愿给,那我只好自己找了!”男子手中一紧,他提着的剑登时发出“嗡嗡嗡”的声响。紧接着,他的衣袂也被大风卷了起来。 听这意思,是要动手啊! 呵,敢在冥府动手?简直胆大包天。 朔光召出夜松萝,但因有了之前一事,她并未立刻出手。 “此人确然不是你们请来的演员?”朔光问可离与云山。 “不是!”那两人齐齐摇头。 正好对面人也展开了攻势,朔光于是执起夜松萝,上前迎战。 朔光的夜松萝本是长在深山的松萝草,它攀附于古树枝干上,吸纳山中灵气与日月精华,逐渐地练出了灵力,朔光途经那处,觉得它独留山中属实可惜,遂将它收在身边做了武器,一般的松萝草是绿色,但这一棵却是黑色,故朔光为它取名:夜松萝。 夜松萝是植物,其本体便若垂条之丝,强韧曲折,分裂万条,化作武器之后,自然更加变化多端,刚柔并济。只见那夜松萝先似一柄利剑,旋即化作漫天大网,接着又分裂出无数的触须,像蚯蚓一样游向男子。黄泉幕重,那些触须又实在太小,隐隐绰绰地隐在黑暗里根本就看不清。 但那男子并非凡夫,饶是这样的攻势,他亦轻松化解。朔光知道此人不容轻视,遂又变化攻势,以夜松萝挑起黄泉漫天黄沙,形成巨大的流沙旋风。狂风席卷而来,朔光加注的术法更是杀意凛然,云山和可离几乎要站不住了,然那男子在旋涡中心,却依然十分从容。 这个人,看来……比玄夜和冥帝还要强大。 但……只要朔光在,任凭他再强大,这黄泉,他都休想踏进一步! 于是接下来,是一场天崩地裂,万厦将倾的战斗。漫天风沙,无数剑影,唯见朔光与一白色身形在混乱里穿梭,已然看不清他们身后,黄泉长什么模样。 这里是黄泉的入口,自然也是冥府的入口,无常勾着新魂,理当从此过。但他走到近前,竟不敢靠近一步,远处有些早来冥府的旧魂,见着风沙乱转,也都惊恐地四下逃窜。幽都中的鬼民纷纷从宅子里出来,他们汇聚在街头,焦灼着望着混乱的天边。 第143页 那种情形像极了末日,在这样漆黑的冥府,甚至都没有一丝曙光。 照理说,此种情形,身为执掌冥府的帝王,冥帝应该很紧张才对,但他与常人就是不一样。他闻得声响,从冥宫之中走出来,见着黄泉上方黑云乱卷,几乎要破出个洞来,竟然觉得挺有意思,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冥宫大院里,顺便还准备了些花生和瓜子,悠悠闲闲地饮起酒来。 旁边有鬼差提醒他:“冥帝大人,黄泉出事了!” 冥帝大人打了个酒嗝:“我知道,嗝——” 鬼差很焦灼:“您不去看看么?” 冥帝顶着张被酒薰红的脸,说:“要是黄泉守不住,我去有什么用?” 冥帝确然对朔光十足信任,而朔光也确然不负所望,只是这回来的这人实在太厉害,朔光虽不至于吃力,但也多少耗费了些精力。大约两日以后,朔光觉着,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了,于是退开身,将力量汇聚于夜松萝上,又打出一击。 夜松萝化作一根长藤,蜿蜒着朝男子打去。是时,男子正被朔光的迷阵困着,可离和云山也都在旁搅扰着他——嗯,没错,可离和云山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么热闹的场合她们不想错过,于是在半日前,她们也加入了战斗。 男子他顾不暇,只能任夜松萝逼近。 这一击,汇集了朔光九成力量,若真打到男子身上,男子纵是不会身死,也必然会重伤。 想来,男子也知其后果,在夜松萝临近他身前时,他的眼里满是惊恐。 但他已没能力回击了,眼看下一刻,他就要被击中,夜松萝却忽然分裂成树根藤条,在他身前一寸处散开,然后迅速大转弯,从他两条手臂边上掠过,未有伤他分毫。 此一瞬,刀光止。 云山和可离提着剑,极惊诧。 “怎么回事?”她们望向朔光。 男子亦抬眼望来,显然,对于朔光的突然收手,他亦很不解。 朔光在他前方数丈处,默默然将夜松萝收回。 “你不会又心软了吧?”可离很费解。 朔光未有回话,她低眸看了眼夜松萝,它还和往常一样,服帖地在她手上—— 方才朔光没有收手,她虽未想要此男子性命,但她也控制好了力度,那一击下去,男子根本不会死——是夜松萝!是夜松萝自己从利剑分裂成藤条,堪堪在男子身前,将浩大攻势无声化去。 ——朔光想到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看样子,朔光已不打算打了。 男子适才死里逃生,亦未有再攻。 风沙渐去,天际漫卷的黑云亦逐步停息。 “我叫临川。” “你……是魔族人?” “我是魔族人。” “你为何独闯冥府?” 临川有些诧异,但仍旧答了。 “我要寻一至宝,其名为凰石。” “你要凰石何用?” 这下连云山和可离都觉得奇怪了。 “这些问题,你不是都已经问过了么?” 可朔光并未搭理那二人,单看着临川。 “我在问你,你要凰石何用?” “我听说凰石可以救人!” “你要救谁?” “一个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 “一个被邪气所伤,魂魄几乎散尽的姑娘!”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与你,是什么关系?” 临川默了一默:“冥君大人问这个作甚?” 朔光亦默了一默:“你如实以答了,兴许……我会告知你,你要的凰石在何处。” “朔光,你——”云山、可离二人已来到她身边。 但朔光拦住了她们,没有让她们说出下一句话。 “这么说,凰石确然在冥府?” “现在我不知道。” 临川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在未回答完她的问题以前,她是不可能透露半分的。 他垂下眸:“她叫水镜,与我……算作挚友。” “挚友?”朔光捂住心口,“什么样的挚友?” “可以赴汤蹈火、不惜一切代价的挚友!” 朔光身形晃了一晃,云山、可离二人赶紧将她扶住。 “我明白了,是因她,你才敢独闯冥府。”朔光推开那两人,挺立站起。 “朔光——”那两人有些担忧,她示意她二人,她无事。 “你要的凰石在冥帝手上。” 临川眼睛一亮:“冥帝在何处?” “冥帝在冥宫。” “我该如何去冥宫?” 朔光侧开身,她的夜松萝又发出微弱的光来。 “从这里往前,行八百里,过奈何桥,经幽都城,方可见冥宫。” “谢冥君大人!”临川抱拳,致以一礼,后顺着朔光说的方向,大步往前。 朔光这时却忽然出手,其速度之快,攻势之急,云山、可离二人纵是在她身边也未能看清。 临川自然来不及反应,等他发现时,夜松萝已蹿到他面前,只不过,这回,夜松萝并非要伤他,而是变作无数细长的根茎,攀附在他的银色面具上,密密麻麻将面具的边缘勾住。朔光又一收手,夜松萝适时退回,面具随之滑落,临川的脸便露了出来。 此人生得妖,却并非妖,一双眼柔媚似狐,一张嘴轻薄如叶,清淡的眉毛飘在眼上,高挺的鼻梁让整张脸多出了棱角。他的肤色极白,白到即便他就站在黄泉,也依然与黄泉格格不入。 第144页 “冥君大人,你——” “冥宫不欢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之人。” 临川会意,再次抱拳:“多谢!” 朔光亦再次让开路:“请吧——” ◎最新评论: 完 第96章 ◎夜松萝认出了旧人◎ 这厢朔光放临川过了黄泉, 冥宫中冥帝却不知发生何事。 他还坐在院里优哉游哉地饮着清酒、嗑着瓜子,恍恍惚惚地见着远处的纷乱停了。 “这么快就结束了么?”冥帝觉着有些可惜,毕竟这擅闯冥府的魔族,数千年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朔光应该陪他多玩玩才是。 嗯, 没错, 冥帝以为,黄泉混乱之所以止息, 是因朔光将擅闯的魔族打跑了。 但事实上,朔光并没有。 故而, 当他将椅子搬回冥宫大殿, 临川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时,他极惊诧。 “你你你——你是何人?” 临川抱拳:“在下临川,有事要求见冥帝, 还请冥君大人通传!” 一听说是要找冥帝,冥帝的架子端起来了,他整了整衣衫, 站直身子,还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本帝在此, 你有何事?” 临川也很诧异,他将冥帝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您——是冥帝?” “正是!” 临川仍很怀疑。 “怎么?不像么?” “不不不,像,像, 像, 像极了!” 其实也不怪临川, 冥帝此人虽然长得道貌岸然人模狗样, 且间歇性地正气凛然威震八方, 但这时的他显然没有那种气质,看着更像个打杂的小厮。 主要还是因为,临川来时,他正搬着把椅子步履蹒跚地往大厅挪,且一边挪一边还碎碎念着也不知说着什么,他躬着腰身,衣角扫在了地上也浑然不觉,好不容易将椅子放下了,一回身,竟然被临川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且,他面上还飞着酒气晕染的红云。 而最重要的是,临川顺着朔光指的路来到冥宫。他想着,冥府之宫怎么着得巍峨高耸富丽堂皇,最不济也得高大宽敞戒备森严,但他走到此处,唯见个似墓的入口上悬着个牌匾,歪歪扭扭写着“冥宫”二字,而冥宫之中,也未见想象中的富贵奢华,更没有设想中的鬼差林立,他在极致的错愕里畅通无阻来到冥帝面前,又见着冥帝干着那么不像冥帝的事。 嗯……冥帝是临川在冥宫见到的第一个人,不对,是第一个鬼。 见到的第一个鬼就说自己是冥帝,别说临川了,就是朔光,也不见得能信。 然冥帝并不知这一层,他摇摇晃晃走到桌台后,坐下,终于端出属于冥帝的姿态。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临川的内心有点崩溃,他断不知,冥府中人都有重复问问题的毛病。 “在下临川,斗胆前来,向冥帝借一至宝!” “至宝?”冥帝听说过,黄泉闯入的魔族,为的就是一至宝。 还是“凰石”那种级别的至宝。 “什么至宝?” “凰石!” “噗——”冥帝差点将刚饮的茶水喷出来。 临川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退。 冥帝把茶杯放下,似乎这时才将眼前人与擅闯黄泉的魔族联系起来。 “你就是那个,独闯冥府为求凰石的魔族?” “正是!” “黄泉路口几位冥君,没能拦住你?” “没有。” 冥帝感觉很费解:“你把她们都打败了?” “没有。” “那你怎么——” “黄泉的冥君大人心善,放我过来了。” “哦……”冥帝好似懂了,却又像没完全懂,“她放你过来作甚?” “冥君大人与我说,凰石在冥帝手上。” “在我手上?”冥帝这回是真懵了。 众所周知,冥宫虽然珍宝无数,但凰石这种东西,只有朔光有。 因为所谓凰石,指的是以凤凰精气凝成的晶石,再注以心头血,汇集灵力,方成活石。 朔光的真身是凤凰,她又是上神,由她造出的凰石,自然比普通凰石要珍贵。 临川大约就是听说了一些,但不知全貌,才只认定凰石在冥府,未在黄泉发难。毕竟朔光堂堂一个妖神,屈居冥府这种事,并无多少人知情,也就更少人知,她就是上古遗留下的唯一一只凤凰妖。 冥帝十足不解,既是凰石惹的麻烦,朔光为何要将它转嫁到冥宫来。 “我知凰石是至宝,但我确有急用,临川斗胆,还请冥帝将它借我一用!”临川十分心诚。 冥帝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神仙,他要真有凰石,见着临川如此,说不定他就借了。 可问题是,他没有啊! 且,他还不能说他没有。 因为朔光说他有,他又是冥帝之主,要这时他说自己没有,临川一定会觉得是他小气。 天地良心,宝物再怎么珍贵,在他眼里都是死物,他还犯不着死守着不放。 “那个……”冥帝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你要凰石做什么?” “我想要救个人!” “凰石可以救人么?”冥帝不记得,凰石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我要救的人,尚还在世,只是她三魂俱损,亟需补魂!” “哦……”凰石确然有修魂补魄,救人于濒死之际的功效。 第145页 冥帝因为拿不出凰石,表现得很淡漠,但临川以为他是不想借,急了。 他“啪”一下跪下去,说:“我知我为魔族,不该擅入冥府,可实在没有办法,还望冥帝怜我,赐我凰石,待我将要救之人救回,必会带着凰石来向冥帝请罪!” “不是……你这是干什么?”冥帝属实也慌了,人家这么情真意切的,也没有要武力相逼的意思,他死活不肯松口,确实感觉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你先起来!”冥帝喝令他起身。 “若冥帝不肯出借凰石,我断不会起身!” “要我真不肯借你,你跪着也没用啊。” “跪久了,冥帝心软了,便会借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一直这么跪着?” “是!”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冥帝肯借凰石为止!” “哎——”冥帝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这朔光,还真是不干人事啊。 他倒是心软,他倒是想借啊,可他压根没有凰石,他要拿什么去借? “这样吧,凰石毕竟是至宝,我身为冥帝,断不能轻易借出……” 临川一听他像是松口了,分外激动:“冥帝有何要求?” “我这儿有几个考验,你要是能都过了,我就将凰石借你!” 临川一听,大喜:“一言为定!” 冥帝很诧异:“你都不知道是什么考验,不用考虑一下么?” “不用考虑!” “我这考验可不简单,搞不好,可是会丢命的。” “没关系,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要尝试!” “你就不怕死么?” 临川摇头:“不怕!” 冥帝欲哭无泪,临川是不怕了,可他怕啊!他提出这建议,本意是想让临川知难而退,不要再执着地找他要凰石,哪想他半点都不带犹豫的?他堂堂一个冥帝,这火急火燎地,让他去哪里整那些坑人的考验? 算了,随便来吧,总归话已说出去了,他也不好反悔。 于是冥帝召出个法器,那法器浑身冒着黑气,像个陀螺一样不停旋转。 “既然不怕,就进去吧!”冥帝将法器往临川面前一递。 临川站起身,冥帝忽又将法器收了一收:“我这考验,可不允许带武器。” 临川本是拿着剑的,听他这么一说,也立时将剑交了。 冥帝再无道理拦了,只好又将法器往他身前一推。 临川张开双臂,只见法器身上忽然冒出一团黑雾,那黑雾变作几只手的模样,张牙舞爪地朝临川奔去。临川很快被黑手环绕,他闭上眼,那样浓黑的雾气转瞬攀上他的脸,将他整个人都吞了进去。再之后,黑雾消失了,临川也消失了。 那些张牙舞爪的手回到法器身上,又变作似有若无的黑气漂浮在上头。 冥帝看着那法器,透过层层黑雾,他可以看到法器中心类似临川的小小人形。 他看着他,异常沉重异常惆怅地叹了口气:“哎——何必呢?” 冥帝是真怕啊!他特别怕临川天赋异禀,没多一会儿就从法器里出来了,到那时他将骑虎难下,这凰石他是给还是不给呢?要说给,他拿什么给?要说不给,他都答应人家了,哪里还好不给? 说完了冥宫,再说黄泉。 对于朔光把临川放走一事,云山、可离十足费解。 但因为两人能力不济,纵然费解,也不能阻拦。 于是她们眼睁睁看着临川路过黄泉,进入冥府的核心,幽都。 以临川的身手,幽都里头,断无人能拦得住他,故可预知的,他一定能进入冥宫。 以冥帝的性子,倒不至于跟他打起来,可若他先冒犯,冥帝也不会坐以待毙。 一旦两人打起来,别说冥宫了,纵是冥府大约都得毁了,且极大可能,冥帝根本打不过他。 然冥帝又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就算他打不过,他也不会委曲求全,最后搞不好要葬身临川之手。 对这种可能的结果,可离十分忧愁。 她先云山一步奔到朔光面前,质问朔光:“你为何要放一个魔族进幽都?” 朔光目光悠长悠长,隐隐地还有一些伤情:“我伤不了他!” “为什么啊?”可离是真的不懂,临川是厉害,可刚刚的对战很明显,朔光的身手在临川之上。 云山这时想到朔光聚力一击时分岔的夜松萝,隐约好似想明白什么。 “你说伤不了他,并非是说你打不过他——你与他之间,有些渊源?” 朔光侧了侧头,她的夜松萝已被收起,但她的神情有些惶然。 “他是谁?”云山极少见到她此种模样,心知自己没有猜错。 而朔光也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测,她痴痴然一笑:“他是初陌!” “什么?” “什么?” 云山和可离几乎一齐出声。 朔光往前走出几步,说:“这么多年了,我的夜松萝,竟比我还要快一步认出他!” 云山与可离二人这时才懂,原来方才夜松萝分岔,并非是朔光所为。 那是被上神蕴养千年的武器,在未知来人形貌时,就认出了旧人。 万物有灵,不外如是。 ◎最新评论: 完 第97章 第146页 ◎朔光终于说起了旧事◎ 朔光与初陌相识时, 是在几千年前。 朔光与初陌分别时,亦是在几千年前。 几千年来,朔光为寻他,走遍了三界各处, 后来她来到冥府, 他就成了一段谁都知道, 但谁也不能轻易说起的往事。 冥帝知道他,可离知道他, 云山也知道他。 但他们从不知,他与朔光之间, 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时间过去越久, 他在朔光心里长得就越疼,以至到如今,朔光未有一次说得出口。 这是第一次, 云山和可离听到朔光说起,关于她和初陌的从前—— 从前,三界未定, 世间并无仙、凡与魔之分,他们同是一个族群, 统称为人。 那时的人是由古人类演化而来,因此也像古人类一样,依据地域划分成不同的种族。有些种族人多,有数十万人之巨, 有些种族人少, 只有区区百十人而已。不同的种族, 生养在不同的区域, 各自为政, 但又约定俗成地形成个规矩:所有的种族均受统治者所辖。 这时的人类,已很擅用灵力了,人们习得各种各样的术法,获得了各种各样的能力,像什么日行千里穿墙越院之类,几乎为所有的修炼者所共知。能力越强,世界就显得越小,种族与种族之间的摩擦便也越多,为避免纷争乱世,人们选出了当时他们认为最强的修炼者,并奉其为统治者,称之为人皇。 人皇的下一任继承者,由人皇选定。 因此,当时的人皇,不光具有无人匹敌的术法,还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有的人,得到能力和权力,会知足,可有的人,得到能力和权力,会膨胀。 朔光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生,她印象中,她原本不叫朔光,但初陌觉得,她若继续叫那个名字,会一直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于是替她将名字改掉了。朔光觉得那样的过去确实没必要记住,于是从此也只记住了“朔光”这一个名字。 可是不去记,并不代表不记得。 先前说了,朔光是妖,可朔光却长在人间。 朔光生在大户人家,他的父亲是森族掌事,同时也是人皇信使。 用现在的人间去类比,可以理解为,森族是某诸侯封地,人皇即为当朝天子,她的父亲既是诸侯手下掌管封地杂务的手下,又是天子派遣于该封地,负责构建起封地与朝廷联系的钦差。 这样的身份,纵是要与森族族长平起平坐,亦不算过分。 故朔光对于幼年的记忆,从来都是前呼后拥,任性骄纵。 如果,朔光如果是人,她可能就像人世的许多小姐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然后在不知名的某一天死去,再开始毫无记忆的下一世,从此泯于凡尘,做一个俗人。 可她不是人,她是妖,是引起了人妖之战,几乎令世界倾覆的妖。 那时的妖是什么概念呢?是写在史书里,活在传闻中,但凡遇见,就会食人肉、饮人血、吸人精髓,不给留半分活路的恶灵,它们普遍擅用灵力,拥有相较普通人类更为高深的术法,所以朔光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遇妖即斩,万不可与此恶灵为伍。 不光朔光,所有的人类小孩,对妖都带着天生的憎恨。 即便一晃许多年,从无一人见妖伤过人。 其实说起来,这些往事,朔光早该忘了。 她之所以还会记得,全是因为初陌。 她第一次见到初陌,是在她十一岁时。 那时她以为自己是人,她的兄长和朋友也都以为她是人。 作为勇敢的人类小孩,在听闻了妖族的“恶行”后,她义愤填膺,与几个小伙伴组成声势浩大的“捉妖队”,说是要去山里将藏着的妖全捉了。然,她还没能进到山里,就跟丢了队伍。 她那时骑了一匹大马,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匹马毛色雪白,被太阳一照,竟熠熠发光。 可她却不记得初陌是怎么出现的了,她只知道,她很慌,很怕,可一转身,初陌就站在她马前,拽住了她的缰绳。她不记得他为什么要拽她的缰绳,她只记得他的皮肤特别白,他看着她扬起的笑,特别的灿烂。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初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 “你等我做什么?” “我等你……”初陌扬起头,“嫁给我!” 朔光脸一热,气得骂了句:“登徒子!” 初陌却一点都不恼,反而笑着说:“我送你回家!” 初陌看起来,是有些孱弱的,但那一路,他牵着她的缰绳,在崎岖的山道上行走,却一句都没有喊累。朔光不知他为何来,如何来,但自那一日以后,初陌就一直守在她身边,再也没有离开。 可惜,那时的朔光并不能懂。 朔光记得的下一个场景,是在小城外的河边。 她好像是有个耳铛掉进河里了,便蹲着身去捞。 初陌约莫以为她快要掉下去,着急忙慌地将她拉了回来。 她有些恼:“你拉我做什么?” 初陌仍然笑着:“我怕你出事。” “我才不会出事呢,我是要捡东西。” 初陌这时才发现她掉在掉在浅水滩上的耳铛。 “我帮你去捡。” 初陌说着,撩起袍,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捞。 第147页 之前说了,朔光是大小姐,任性。她看着初陌,忽然生出了恶作剧的念头,竟悄悄走到他身后,一脚将他踹下了河。初陌未有预料,整个栽进河里,又因河岸边水并不深,他还吃了一嘴的泥。 “哈哈哈……哈哈哈……”朔光捧着腹大笑。 初陌撑着身子站起来,将吃进嘴的泥抹去。 “略略略……”朔光心觉他大约会生气,先朝他做了个鬼脸。 哪想初陌只是一笑,伸着手说:“你的耳铛。” 朔光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看着自己的耳铛躺在初陌掌心。 甚至于,他都没让它沾染上一撮泥。 “你……还真帮我捡的?” “当然,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可我……把你……你都不……” “没关系,这天又不冷,下下水挺好的。” 朔光又一次脸红了,这次是臊的。 在朔光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瞧初陌,也是第一次用平等的姿态去和他说话。 先前她眼中无他,一是因他在她眼里过于轻薄,二也是在森族,能让她以礼相待的,只有那些贵族,但很显然,初陌并不是。 回去的路上,朔光问起一些事情,初陌浑身湿淋淋的,却也都认真答了。 朔光问他:“你一个外族人,来森族做什么?” 初陌说:“我随族中人迁徙,走丢了,才误闯入森族。” “既是误闯,为何不离开寻亲?” “我原本是打算离开,可我遇到了你。” 朔光想到初见之时,他披着日光,有些许狼狈。 “你是因为我留下?” “对啊,我看着你,便觉得欢喜。” 朔光脸颊微热:“你说要娶我的话,并非是戏言?” 初陌顿住脚步:“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 朔光不知他会停,便仍旧在向前走,那一处河岸是个斜坡,等她停住时,她已行至高处。她转过身,正好阳光摇晃树影落在初陌身上,将他本就泛白的脸色照得格外清寒。 他身上还在滴水,可他仰着头,笑得很倔强。 “可是……我是不可能会嫁给你的!”朔光有些于心不忍。 “为何?” “因你我,身份不匹配。” “我会努力的!” “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 “那能是什么问题?” “我已经有婚约了!” 初陌呆了,他眼里那种类似太阳的光芒,也于这一瞬间熄了。 初陌的身高要比朔光要高,可他在的位置却一直都比她低。 类似初见,她在马上,他在平地,类似此刻,她在坡上,他在坡底。 再类似于他们出身,她是森族贵族小姐,他是平民走失少年。 “没关系,我会守着你!” 那是朔光说出“婚约”以后,初陌仍然带笑说出的一句话。 朔光的婚约,并非是她婉拒托词,那是她将降世时,他父亲就与森族族长定下的娃娃亲,他父亲希望她能成为未来的族长之妻,而族长企图通过他父亲,使森族获得更多人皇的青睐。至于她,在她从小的教养里,她与族长之子,本该是门当户对。 朔光想,初陌是为她留下,在知道娶她无望以后,他应该会离开。 可事实却是,他并没有。 不久以后,朔光在自己的家里见到了他。 当时她的大哥在练功,而初陌是他的对手。 她见着那个身形很熟悉,便凑过去看。 她的大哥没有注意,不小心朝她的方向打出一击,她未有反应,那道煞白的身影已经拦在她身前将那术法挡去。 朔光惊魂未定,大哥亦快步跑来,初陌看向她,说:“你没事吧?” 这时大哥亦过来了,她告诉他他没事,大哥不信,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才肯作罢。 她问初陌:“你怎会在这里?” 初陌说:“我见府上招护卫,便来了。” 朔光尚在诧异,大哥已说了:“你别看他身板弱,身手倒是不错。” 朔光这时才懂:“你是修炼者?” 初陌颔首:“我族长期迁徙,路上少不得会遇着这样那样的危险,我便学了些法术。” “可是……”朔光默了一阵,“你不是应该寻亲去了么?” 初陌又是一笑:“你在这里,我怎么会走?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朔光脸再一次飞红,只是这时,她仍旧不懂,那种感觉,叫心动。 ◎最新评论: 完 第98章 ◎朔光化妖了◎ 对朔光来说, 她的人生极为完满,有位高权重的父亲,有疼她宠她的娘亲,还有自小把她当瓷娃娃一样护着的三个哥哥, 就连与她定下娃娃亲的未婚夫, 在初次见面以后, 也心甘情愿跟随她左右,一门心思要对她好。 所以, 即便朔光看明白了自己内心,也不可能离经叛道, 将这好好的一桩婚给毁了。 她其实知道, 初陌是为她而来,亦知,初陌是为她留下。 但这时的她, 没办法给他他想要的回应。 于是他在她家中的时日,明明距离上近了,可心理上, 却反而远了。 那一段时光,在久远的回忆里显得颇为明媚, 一切期待和希冀,都朝着美好幸福的方向发展。偶尔她会单独见着初陌,初陌却也不纠缠,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笑, 那笑特别温暖, 特别炙热, 就像日光一样, 晒在身上暖暖地疼。 第148页 很快, 朔光临近成年,她与族长之子的婚约也被提上日程。 府里挂上了红绸,悬上了灯笼,森族族长的聘礼,也成箱成箱送到了她家中。 她看着这样的场景,想到即将到来的婚礼,总禁不住欢喜。 但偶尔,偶尔见着披散而下的日光,会有些落寞。 婚期就在这种欢喜与落寞交织中来临,朔光穿上了嫁衣,戴上了凤冠,画上了独属新娘最鲜艳的妆容,也盖上了绣着鸳鸯戏水鲜红如血的盖头。 喜娘搀扶着朔光起身,但却没有立刻朝外走。 朔光微觉诧异,但很快,初陌就告诉了她是为何。 她听到初陌的声音:“今日,你不能嫁!” 朔光心中有些雀跃,却仍旧将这点微弱的情感压下。 “为何?” “因他待你……不真!” “不会,他素来对我很好。” 朔光虽然欢喜初陌,但森族族长的儿子,她也识得。 “可他不是好人!”初陌扶住朔光肩膀,语气很急促,“他要害你!” “不可能!”朔光有些恼了,她扯下盖头,“我知你对我有意,可我却不知,你竟会为此贬损他人!” 初陌见着她精致的妆,有些愣:“我没有贬损他!” “可他是我未婚夫!”朔光肉眼可见的失望,“他不会害我!” “他不会害你,可我,更没有道理害你啊!” “……” 初陌很真诚,朔光隐隐约约的其实已经信了,只是此情此景,此种无因无由的话,纵是她想信,也根本不能信 鸳鸯戏水的盖头重新被盖上,喜乐又一次被奏起,初陌被拦在一旁,朔光被喜娘搀扶着从他面前走过,那一身喜庆的红衣将他衬得更加羸弱瘦削。 ——婚礼继续。 长街柳巷,花灯红绸。 朔光被以森族最高规格的礼仪迎进族长府邸,在进门时,朔光其实从盖头漏出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一路的两侧,有许多类似符咒的印记。她只是没有想明白,这些印记到底是什么含义,它们出现在她的婚礼现场,又是要作何用途。 那场婚礼,多盛大啊! 盛大到后来朔光再想起,会希望,那一天同穿着喜服站在对面的,会是初陌。 但很可惜,那场婚礼与初陌无关,与她,也无关。 ——她现形了,在满堂宾客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她现出了她凤凰的原身。 “妖——妖啊!”搀着她的喜娘率先惊叫出声。 紧接着她听到更多的声音:“真是妖——她是妖啊!” 她执着的红绸另一端松了,从盖头下依稀可见的另一套婚服,也急急忙忙地躲开去,她听到族长儿子也像其他的人一样嘶声大喊:“妖——妖啊!” 朔光原是很错愕的,可她身体里流窜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她特别难受,她抬起手,想将盖头掀掉,可一看到自己的手,连她自己都呆了——那分明是一只翅膀,像鸡一样,生着长长的羽毛,却又像孔雀一样,色彩鲜艳得几乎要发光。 周围的人已散开了去,她听到混乱纷杂的脚步声,和各种各样武器碰撞的声音。 她不相信那翅膀是自己,胡乱地掀开盖头,想要去向谁解释,可这时的她的脚已化作凤爪,她根本没有用过凤爪,也就根本掌握不了平衡。她摔倒在地,看着所有的人都围在她三丈之远,眼睛里藏着浓烈的恨意。 她看到她的父亲,她的哥哥,还有她的未婚夫。 她看着他们这一刻,都对着她,举起了武器。 “爹……哥哥……”她用力叫着他们。 可他们只是目光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怜悯。 “你个妖物,竟敢闯入人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二哥率先攻了上来,朔光身上那种力量忽然变得格外汹涌。 她一挥手,二哥被打飞数尺,重重摔在地上。 “二哥……”朔光想去看看他如何。 可她哪里动得了?她听到他的未婚夫说:“来人,将这妖物拿下!” 她侧目望去,今日的他着一身喜服,多好看啊!可今日他看她的眼神,却只有冷漠。 初陌说的没错,他不是好人,他要害她—— 先前朔光看到的路两侧的印记,根本就是捉妖法阵的其中一环。 ——她本不是妖,生下来的时候是人,可十六岁的这一天,却忽然变成了妖。 “不,我不是妖……”朔光急得泪流满面。 然这时,哪还有人听得进她说话? 数个修炼者围了过来,朔光想躲,可她连路都走不稳,她想反抗,可她从来没有好好修炼,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她看着他们愈渐逼近,那种渐入绝境的感觉让她无比绝望。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婚礼,会变成她的葬礼。 “住手——”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她听到了娘亲凄厉的一声喊。 她循着声看过去,娘亲从人群中走来,眼中有泪:“女儿……我的女儿……” 听得娘亲这么唤,朔光也觉得很委屈:“娘——” 娘亲张着双臂,似乎要抱她:“女儿……” 朔光也张开手:“娘——” 娘亲来到她面前,捧住她的脸:“女儿,你受苦了!” 第149页 朔光从来知道娘亲的手温暖,却从未有一刻,觉得它像这一刻这么暖。 她含着泪,摇头:“没有,娘,我没——唔——” 朔光没能把这句温情的话讲完,因为就在她说话之时,娘亲忽然掏出匕首,扎进了她的心口。 “娘——你——”朔光吐出一口热血。 娘亲却忽然变得无比愤恨:“你个妖物,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娘亲的这一刀极准,也极狠,滚烫的鲜血从朔光身体流出,她眼前的娘亲也逐渐变得模糊。 “娘——我……我就是您的女儿啊……” 朔光支撑不住了,她连坐都坐不稳,她趴在地上,看着娘又扬起刀,誓要扎进她的脖颈。 朔光从小就知,妖是恶灵,妖凶残暴虐,妖为祸人间。 妖本该死。 即便从无人见过妖伤人,但在人的心里,妖必须死。 朔光枕着自己的翅膀,看着娘亲手里明晃晃的刀刃,忽然顿悟,在她化出妖身的那一刻起,死去就成了她的宿命。无论她如何解释,如何挣扎,都不可能有人会信她。 朔光放弃了,可这时候,初陌来了。 他隔空打掉娘亲的刀刃,然后执着剑,翩翩然落在朔光面前。 初陌的身形是薄弱的,可这一刻他在朔光眼前,却显得极伟岸。 “初陌,你做什么?”娘亲被打翻在地,嘶着声大喊。 初陌将手腕一翻,亮出刀锋:“有我在,谁都不许动她!” “可她是妖啊!” “妖又如何?” “妖是恶灵!” 初陌冷冷一笑:“妖恶不恶我不知道,可她,绝不会为恶!” 说着,初陌回转身,那抹森冷的笑忽然变得轻柔。 他向她伸出手,说:“地上凉,先起来!” 朔光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了,眼前的一切就像在做梦。 可她还是伸出手,说:“好!” 朔光的手是翅膀,她看见了,于是很快又缩回。 初陌却没给她机会,在她收回以前,已反手将她握住。 “别怕,我带你走!”这一回,换初陌在高处。 后来的故事,朔光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混乱的人群,凌厉的术法,和你来我往不停喊叫着的声音。她被初陌护在身边,看着初陌的衣衫从煞白变成鲜红,看着他素来干净的刀锋竟然也沾染上了血色。 她恍惚觉得,红色,是真美啊,是那种触及心灵亦触及生死的华美。 而就在这样华美的血色里,她的父兄,她的夫君,于这一刻,全变成了敌人。 “我没有家了……”朔光趴在初陌肩头,惶惶然说出这一句。 初陌原本在激烈对战,听到她说,竟然收了手。 “初陌,我没有家了……”朔光的话里带着哭腔。 初陌微一笑,说:“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说着,初陌带着她一跃而起,夜那样黑,血那样重,刀锋的嘶鸣那样尖锐,可初陌那样瘦削的肩膀,却显得格外宽阔。她往婚礼现场最后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箭,它们存在于同一个平面,就像是无家可归的蚂蚁。 “初陌,你怕我么?” “不怕!” “可我是妖啊!” “我不怕妖!” “妖会伤人。” “只要不伤我就好。” “可万一……我要是伤了你呢?” “噗嗤……”那样厚重的夜色,初陌的笑特别清凉,“你真可爱!” “不许笑我!”朔光有些恼。 “好好好,不笑,我不笑。” “初陌,我是说真的,万一,万一我真的伤了你呢?你会杀了我么?” “不会!” “为何?” “因为,我还从未见过妖,更未见过,像你这么可爱的妖,我怎么可能舍得杀你呢?” ◎最新评论: 完 第99章 ◎妖族的真实来历◎ 朔光伤得很重, 但妖族似乎生来就有自愈的能力,在初陌的悉心照料下,她的伤比她的心好转得更快。她以为自己接受了自己是妖的事实,但只要一想起婚礼那夜的事情, 她就根本没办法释怀。 那一夜之前, 父亲, 娘亲,和兄长, 每一个都将她捧在手心里疼。 可那一夜以后,他们看着她的眼神, 却只剩下憎恨。 她从前以为她是幸福的, 她有疼爱她的爹娘,有佑护她的哥哥,还有人人艳羡的未婚夫, 和一眼望过去,比森族任何人都要光明的未来。可这种幸福在她化妖的一刻终止,它们全部反转成为娘亲高高扬起, 又狠狠落下的刀刃。 “你救我做什么?”这是化妖以后,朔光第一次看到日光。 可她觉得它扎眼, 不肯回头去看。 “我说了,我会护着你!” 初陌在她旁边,仍旧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 “可我是妖啊!”朔光的翅膀还没有变回来,但她的爪子已经变成腿了, 她将双腿蜷起, 想抱住腿, 把头枕在膝盖上, 可挥舞着翅膀的她, 却连自己的腿都抱不住,她落下泪来,“人和妖是不能共存的,妖根本就不配活着!” “谁说的?”初陌有些不解,“妖也是生灵,只要是生灵,就有求生的权力!” “可……”朔光想到从前听说的关于妖的故事,“妖是恶灵,恶灵会害人的!” 第150页 初陌此时才觉,她不是接受不了自己化妖,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恶灵中的一员。 这样的世道,要打从心底接受妖的存在,真的是很难啊! 毕竟在人类的世界里,妖是这世上最为邪恶的东西。 人对妖带着天生的恐惧,亦带着天生的憎恨。 朔光纵然是妖,可自小在人类世界长大的她,依然带着这种固有的偏见。 “你当真觉得,妖是恶灵么?”初陌坐到朔光身边,抬手为她拭泪。 “不然呢?”朔光抬眼看他。 “那你知道,妖都做过什么恶事么?” 朔光怔住,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她妖作恶,可妖到底做了什么恶,她连听都没有听过。 “人族关于妖的传言,是人书写的,不一定真实!” 对啊,朔光从来听说的关于妖的故事,都是从人口中得知的。 “那真实的妖,是什么样子?” “真实的妖啊?我也不太清楚!” 朔光有些失落。 “但……我听说过另一个关于妖的故事。” “什么故事?” “你想听么?” 朔光想了一想,点头。 另一个故事里的妖是什么样子呢? ——是弱者的样子。 初陌说,在他听说的故事里,从前,人世是没有妖的。 人世只有人,所以满世界充盈的灵力,全部为人类所有。 然而人类修炼,总希望与天同寿与地同庚,甚至掌握天命,唯吾独尊。 但这样远大的理想并非轻易可以实现,许多人修炼着、修炼着,就遇到了瓶颈,从此止步不前。 最开始出现这样的情况,人们认命,觉得是自己能力不济。但当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修炼者被阻隔在不同的修炼层次,始终再难有进步时,他们开始觉得这是天命给出的考验,只有想办法突破考验,才能成为人定胜天至高无上的修炼者。 为此,修炼者们各显神通,想出了无数种裨益于自己修炼的法子。 而妖,就是在这时出现。 这时的妖,当然不称作妖,它们叫妖宠。 为什么要叫妖宠呢?因为它们是修炼者养出的宠物。 所谓妖宠,即修炼者猎捕山野精怪,养在身畔,用自身修为助它吸取世间灵气,到一定程度,再夺其精元,以此完成修为跃升。这对修炼者来说无疑是一个捷径,只是妖宠亦是生灵,它们从来有知有识,在修炼者身边待久了,自然也习得了修炼之法,它们幻化成人的模样,用人的思维,将身处人间的妖宠汇集起来,一起反抗人类夺其精元的暴行。 精元于人,于妖,都是干系性命的重物。 若是精元被夺,纵是神仙临世,亦回天乏术。 所以妖宠们的反抗,纯粹只是自保而已。 可这样的自保,在人类眼里,亦是无法容忍的。 于是人族的修炼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妖宠的屠杀,为了让妖宠再也不敢有反抗之心,他们施行了有史以来最为残酷的暴政,凡是擅自化人的妖宠,见之即屠,凡是敢违抗指令的妖宠,立毁其精元,这样残酷的政策,在修炼者中,竟一呼百应,竟无一人说出反对二字。 这时的人类并不觉得,妖也是生灵,妖也有求生的权力。 这时的人类格外自负,他们总以为,只要杀掉那批闹事的妖宠,妖宠们就还可以任其宰割。 但很显然,他们错了! 这时的妖,已不是最初化形,懵懂无知的妖了。 他们有了人类的思想,学会了人类的思维方式,也就逐渐地有了种族意识。 他们知道与人类为敌,他们打不赢,可他们同样也知,这一场仗若他们不打,他们的后辈就会世世代代成为人类的奴隶,世世代代都要为人族的修炼牺牲,与其让妖族陷入那样的境地,不如拼上一把,拼赢了,从此妖族可以自由,拼输了,最多也就是个死。 ——归化于人类,本来也是死。 于是,妖族和人族爆发了一场大战。说来,也算是人作茧自缚,妖族再怎么天赋异禀,在修炼层面,他们于人类,最多也就是邯郸学步,但人类的欲望太大了,当发现豢养妖宠可以助益修炼以后,几乎每个修炼者都养了数只妖宠,它们或许法术低微,或许本领不济,但当它们汇聚起来,就成了一股猛如洪水的力量,轻易斩之不尽。 这场大战,便也因此,蔓延至人世每一个角落,世间处处,断壁残垣,生灵涂炭。 这时的人间,竟比远古时,妖兽祸世之时还要更像末世。 妖打不赢人,人,却也杀不尽妖,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也一直不肯认错。 这场大战,一直持续数十年之久,修炼者死了不少,妖也殁了很多,但修炼者和妖之间还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真正在此一战中受损最多的,是那些不曾修炼,普普通通的人族。修炼者是从人族中来,他们对待自己的同族,大约还有些怜悯之心,又或者,他们心知战争继续,与他们亦没有半点好处,于是他们以此为契机,向妖族表达了求和的意向。 先前说了,妖族与人对战,本是打不赢的,于是妖也顺势而为,要求人类再不可豢养妖宠,同时,要将如今修炼者们私养的妖宠全数放回山间,从此人妖再不相犯。 第151页 然,这样的条件,人族却也不应。 修炼者们觉得,世间向来以山间灵气最重,他们不可能将好好的修炼之地拱手想让。 但妖族态度也很坚决,若是连他们基本的生存都不能保证,这一场仗,他们还会继续打。 人族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承诺送给妖族一片领地,妖族从此可以在那里繁衍生息,人族不会冒犯。可妖生来与人同处,太知道他们极致利己的行事风格,在应下这个方案以前,又附加了一个条件:人族赠与他们的区域,必须要是灵力充盈之地。 你看,妖与人对阵,总是在自保。 它们在怕,怕去了人族划定的领地,却无灵力可以修炼,若干年后,当它们这一代逝去,以后的妖族依然要任人类宰割。 人族焉能不知妖族所想?但事已至此,这样近乎卑微的条件,他们只能答应。 于是,大战止息,人族也兑现诺言,将灵力鼎盛的苍梧山送给妖族,妖类全族搬迁于此,那些尚在人间,刚养出妖元的小妖们亦被送至此处。从此,妖族与人族彻底割裂,而人世之间也多下了一道盟约:人类不可豢养妖宠,妖族不可擅入人间。 传言里说,妖为恶,见人即斩。 但在这个故事里,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只不过换了主语。 ——人若无贪恋,世间不会有妖。 可人却说,妖是恶灵,会为祸世间。 故事讲完,太阳正好偏西。 朔光仰望着初陌,看到阳光照在他脸上,几许清寒,几许凉薄。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么?” 初陌含着一抹清凉的笑,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苍梧山,确是妖族领地!” 朔光低下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妖不为恶,却也没有办法解释,我既是妖,为何会长在人间?” 初陌又一笑:“你忘了,在这个故事里,妖,并非只长在妖族!” “你的意思是……我……” ——是被人豢养的妖宠? 这是朔光想说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她却说不出口。 谁能接受自己只是个宠物呢?还是个注定要牺牲的宠物。 接受不了的。 初陌微一笑,没有说话,可在他的眼神里,她已看到了答案。 ——初陌和她想的一样,她在人间,像被孩子一样养大,这分明就是从前人类豢养妖宠的方式。朔光将头埋进臂弯,直觉眼睛干裂一样地疼。 ◎最新评论: 完 第100章 ◎亲人成仇◎ 有些事, 可以自己猜,但不能亲眼见,猜测出的还能忍,可亲眼见的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就像在听说了妖族的另一个故事以后, 朔光大约猜到, 倘若那才是真相, 自己大约只是作为妖宠存在,自己的父亲、哥哥和未婚夫, 他们中间总有一人早就知情,可当某一天, 这个事实扑头盖脸地砸在眼前时, 她还是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样的真相,实在太过伤人。 那是朔光化妖的半年以后, 在初陌的帮助下,她已逐渐熟识了修炼之法,可以熟练地从人变作凤凰, 也可以轻易地从凤凰变成人。 在修炼一事上,朔光算是极有天赋的, 可仅半年时间,到底还是太短了,这半年来,她和初陌一直在迁徙。因她是妖, 凡在一处被发现了身份, 就一定会被追杀, 她明白人们对她的恐惧, 对她的憎恨, 因此也不恨,她就随在初陌身边,一处待不下去了,就去另一处。 她不知道,这时的世间,虽然依旧种族分明,但已赫然成了一个整体。 在人皇的统治下,妖物侵袭人间的消息很快传遍人族每一片区域,她作为人和作为妖的画像,也很快通过术法传递到每一个修炼者的眼前。 若是遵循初陌说的故事,妖与人之间是有契约的,朔光作为妖物踏足人间便算是妖先毁约,若是遵循人间流传的故事,妖是无恶不作的恶灵,朔光作为突生的妖物必然要除之而后快。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说,人皇下达绞杀她的命令,已然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故,听到这个消息,朔光一点都不意外。 看到修炼者们前赴后继地来杀她,她也不觉得诧异。 她习惯了逃亡,习惯了躲藏,习惯走到哪里都是剑影刀光。 也习惯了初陌总是拦在她身前,将那些要命的术法阻挡。 她只是偶尔,偶尔看着初陌背着她清理伤口时,心里会难过。 “初陌——” 这是一个月夜,月色清凉如水,初陌正对着月光,在溪边用水清洗肩伤。 “你怎么来了?”听到朔光声音,他很慌乱,着急地要将衣服穿上。 朔光走过去,将他动作压下:“我睡不着,便来寻你。” 朔光用手沾了些水,要替他洗伤。 “我……我没事,小伤而已!”初陌想躲开。 但朔光摁着不让他动:“小伤也得好好处理啊!我帮你。” 初陌不挣扎了,朔光于是细细替他洗起伤口来。 初陌的伤,怎会是小伤呢?这半年来,初陌为她打了多少架,受了多少击,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初陌不想让她知道,她便也假装自己不知道。只是,再怎么假装,看着那样血肉模糊的伤,她的心都会疼。 第152页 她曾经是人,她太知道,人们对于妖根本不会保有半分容忍。只要她还在人间,人世对于她的追杀就不会停止,初陌若要守在她身边,他就还要继续这样无止境地伤下去。 初陌并非能力卓绝的修炼者,这样频繁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不确定他能撑多久。 “初陌?” “嗯?” “要不……我们去妖族吧?” 初陌有些诧异:“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是妖啊!”朔光苦笑,“是妖,总要回到属于妖的族群的吧?” “可……你不是不喜欢妖的么?” “我原来是不喜欢,可那时候,我是人!” 初陌看向她,他的眼睛在月色水光的映衬下,浓黑得像一颗黑曜石。 “你当真想去妖族?” 朔光点头。 “好,我陪你去!” 朔光亦看向他,她整个人倒影在他眼中,头一次笑得这样复杂。 到底在人世过了十六年,人世的一切,到底无法说割舍就割舍。 在启程去妖族之前,朔光说,她想再去看他人世的亲人一回。 初陌本应该阻拦,可他单只是站在她身后,说了一个字:“好!” 于是两人又跋涉千里,回到森族。 这时的森族,因为她的化身,早已是戒备森严。 所幸这些时日,朔光的修为日进千里,要越过那些障碍还不算太难。 两人趁着夜色回到她曾经的家中,家里仍如以往,纵是深夜,亦灯火通明,人声未绝。 朔光见父母居所灯还燃着,遂与初陌一同潜入那处。 透过稀薄的窗纸看过去,可见其中稀稀落落站着四人:父亲,娘亲,和曾经疼爱她的两个哥哥,过了一阵,最后一个哥哥也从外头进来,并在父亲的示意下关好了屋门。朔光本也想进去,可她想到自己新婚那夜父兄的表情,又将脚步顿住了。 “父亲,您这么着急唤我们来,可是有要事?”最先说话的,是最后进门的那位哥哥。他在三位哥哥里年纪最小,可比朔光还是要长上几岁。 “人皇今日……传来了密令!”父亲的声音很沉。 屋中数人闻言,皆十分紧张。 “人皇有何指令?” “人皇说,凰妖的事,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凰妖?”三哥蹙起眉头,“父亲说的是……妹妹?” 父亲颔首。 “父亲,此令不公!”说话的仍是三哥,“妖物乱世,妹妹与我们都是受害者,人皇理当令天下有为之士将它捉拿归案,怎还将此重责大任压在父亲一人肩上?” “你懂什么?”三哥话还未落,父亲已然大怒。 三哥被吓得一怔,不敢正眼看父亲。 另两位哥哥亦有不解:“父亲,三弟说的没错!” “呵——”这时,娘亲出声了,“自己做的孽,冲孩子撒什么气?” 父亲闷着头没有说话,娘亲又说:“我早可说过了,这种作孽的事,成了你名垂千古,败了,你可就是千古罪人,人皇可不会为你担半点责任。” “闭嘴!”父亲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朔光纵是在外面,亦感受到力量的余波。父亲带着怒说,“一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我不懂?”娘亲的语气无限嘲讽,“我不懂,那你倒是告诉我,现在,咱们要怎么解决凰妖,要怎么向人皇复命?你敢保证,若是你降不住凰妖,人皇他不会将这罪怪到你头上么?” 朔光从未见过娘亲如此与父亲说话。 也未见过,父亲能被娘亲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想来,那几位哥哥也很费解,在一阵沉默以后。 大哥问:“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初陌大约预料到什么,伸手扶住朔光肩膀。 “呵——”娘亲又是嘲讽一笑,“你爹他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在家里豢养妖宠,还说什么,这是人皇的指令,不会有事——呵——” 听到“妖宠”二字,朔光身子晃了一晃,初陌将她扶住。 “妖宠?”对这个词,二哥和三哥显然有些陌生。 “你就不能少说一句?”父亲已经在狂怒的边缘了。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你——”父亲涨红了脸。 娘亲白他一眼,退坐到旁侧的椅子上。 “妹妹居然,是妖宠么?” 大哥却是知道妖宠的事的,在听到娘亲这么说以后,他很快锁起了眉。 大哥说的故事,与初陌所说,几如复刻,都是从人养妖宠开始,再到割让苍梧山处结束。 只不过,大哥比初陌还补充了些信息,他说当年割让苍梧山,是人皇不得已的决定,他并非真的想谋求和平,他只是想先稳住妖族,等人族休养生息以后,再寻时机,将妖族一网打尽——人皇从来看不起妖族,在人皇的观念里,妖只配做人的宠物,从前如是,而今亦如是。 “人妖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往?”二哥和三哥头一次听说这个故事,皆是大骇。 父亲颔首,算是认可了大哥的说法。 “可这……和妹妹有什么关系?”二哥说。 “难不成……妹妹并非是被妖占了身体……”三哥猜测,“妹妹本来就是妖?” 第153页 这一问,将朔光的心问到了嗓子口,她也想知道答案,可这一刻,她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没错!” 朔光一个踉跄。 “你妹妹她……确实是我养的妖宠。” 朔光差点摔倒,好在初陌在她身边,用他的臂膀,给了她这一刻的依靠。 朔光此行,原本是想向父亲和娘亲告别。她知他们将她视作仇敌,却也并未想要怪责他们,在她心里,父亲和娘亲是因为太爱她,才会在误以为她被凰妖所食以后,那么迫切地要将她弑杀,他们纵然将她视作仇敌,可他们的本意是为了救她。 可此刻,父亲这一句,却将她幻想的这种可能,敲击得支离破碎。 父亲在向她执剑时,知道她本就是妖,娘亲在向她挥刀时,亦早知,她本是她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十六年啊,她将他们视作了爹娘,可他们却从未有一刻将她视作亲人,在他们眼里,她是妖,是他们豢养来助益修为的宠物,他们根本不会施舍给她一丝感情。 “这件事……人皇也知道?”屋里几人还在说话。 但朔光已听不清了,她的视野一片朦胧,模模糊糊地只看到几个人影。 “豢养妖宠的主意,原本就是人皇出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说。 “人皇为什么要这么做?”朔光隐约听到有人问。 “人皇身居高位,可他的修为,已十数年没有长进了。” “这么说,人皇用妹妹精元,来助益自身修为?” “没错!” “那他为何不自己豢养妖宠,却要让父亲来养?” “呵,人皇如此,不就是想置身事外么?在人妖约定的条约里,豢养妖宠,可是足以挑起两族之战的大罪!” “我明白了,人皇是想将事情败露的风险,转嫁到父亲头上!” “……” “……”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朔光却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在这一番对话之间,她早已经泪湿满脸。那一刻的她,和如今的她很不一样,若是在如今,她大约会现身在那一群人面前,告诉他们,他们打的主意她不会让他们得逞,可那一刻,她却只想逃。 “初陌……” “我在!” “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 “去妖族!” “好!” 那是朔光最后一次回到森族,也是她最后一次试图以人的身份,去见她的父母,虽然到最后,她没能像从前一样站在他们面前,但这一次的相见,让她终于从心底里认可了自己是妖。 妖有什么不好呢? 妖有天生就适宜修炼的精元。 有比人族更强大的天赋。 有一个勇敢团结宁可与人族为敌也要拯救同类的种族。 成为妖,大抵,是要比做人会更幸福一些的。 那一晚的灯光,绝美。 只是看在朔光眼里,像针。 ◎最新评论: 完 第101章 ◎驿站之殇◎ 故事讲到这里, 朔光停住了。在黄泉的漫天黄沙中,她一身血红的衣衫飘扬得极为妖冶,她就像一簇燃在黑夜里的火焰,压抑着, 烧得微小但猛烈。有风来, 穿过黄泉百里, 人冥两界,呼啸得却也很凶猛。 云山和可离在她身侧, 她们以为她是说到伤心事,心里难受, 说不下去了, 于是默默地等,可等来等去,她却又没了下文。可离很困惑:“然后呢?” 朔光的脸上看不到情绪:“没有然后了。” “怎么会?”可离十足莫名, “你们俩……就,就这样?” 朔光摇头。可离问:“那之后又如何了?” “那之后……”朔光眼神有些空,“那场灭世的浩劫, 就开始了!” 可离更困惑了:“这中间有什么逻辑关系么?” “有啊!”朔光说,“那场浩劫, 是因我而起的!” “……”这么个事吧,朔光不说,可离其实也知道。 可离不知道的是,朔光作为一个被人族豢养的妖宠, 到底是如何引起灭世之劫的?她是妖, 可她只是个小妖, 纵然突然变身在人间引起过纷乱, 可只要她回到妖族, 这一切就都会结束,且听她讲出来的部分,她是已经打算回去妖族了的。 以她那时的能力、身份,到底何德何能能惹得天下大乱? 显然,这时的云山,与可离有着一样的困惑。 “浩劫起始,当有个契机的吧?”云山说。 “当然。” 可离对云山竖了个大拇指,对她问话的方式表示赞扬。 云山没有回应她。 “那个契机,是什么?” 朔光没有回话。 “那个契机,与初陌有关?”云山想到什么,“你们没能回到妖族?” “不,我们回去了。” “既然回去了,人妖之间干戈便算止息了,为何还会有那场大战?” “因为……”朔光的脸上起了波澜,“初陌死了!” 嗯……这段故事云山和可离都不知道,但却像意料之中的事,两人都不诧异。 初陌的死,说来,也很可笑。 那一天,朔光去森族,本意是想作别。 但因为知悉自己的身世,最终没有露面。 然而,因她最早现身于森族,这时的森族早已是森严壁垒。 第154页 她与初陌一进一出,看起来好似无声无息,实际早已被森族察觉。 于是当他们就快要离开森族时,却发现边界处早设下了结界,他们周围也多出了许多伏兵。 那是一处几乎荒废的驿站,设在大道周围,原是为远行的人们提供歇宿之处。然因那些年,种族与种族之间的联系大多存在于修炼者间,而那时的修炼者又多可以移形换影日去千里,这些远离族群的驿站,就丧失了它本来的作用,天长日久,已几近荒疾。 上古时期,人们习惯群居。 这种久无人至的远郊,从来看不到一点人气。 然那一夜,那条蜿蜒的大道上处处是火光,那样广袤的平原上处处是人声。 朔光鲜少见到这样盛大的场面,却未想,初次遇到,竟然就是为了杀她。 “妖孽,受死吧!”所有的人都在说。 他们举着火把一步一步逼近,他们知道驿站后头即是结界,朔光根本逃无可逃。 妖物祸世,恶妖伤人,生而为人,要遇妖即斩。 那一瞬间,朔光的脑海里轮番闪过这样的词汇。 于是火光映着人影的画面就刻进了她的眼眸,晕染成一段朦胧的回忆。 ——朔光睡着了。 朔光记得,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还算美丽的梦。 梦里爹娘犹在,三个哥哥对她也依然疼爱,她穿着嫁衣出现在喧闹的婚礼现场。 等掀开盖头,一眼就看到初陌对她笑得温柔。 她在这样的美好里睡去,也是在这样的美好里醒来。 她张开眼,太阳也像梦里一样开得温暖。 初陌看着她,带着笑:“你醒了?” 她含笑回应,然这笑,却在她踏出驿站时僵在嘴角—— 驿站周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全是人的尸体。 人的灵魂盘踞在尸身上空,人的鲜血凝固在尸首底下。 热烈的太阳照耀着人世,可魂魄特有的阴寒,却让那一片寒冷如冰窖。 “怎……怎么会这样?”朔光跪在地上,一瞬间泪如雨下。 “没事的,会没事的。”初陌捂住她的眼,不允许她再看。 朔光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昨夜,她与初陌退至此处,因为退无可退,所以只能正面迎敌。她学艺不精,初陌亦非高手,在一众人的围困下,他们很快落入下风。初陌将她护在身后,跟她说,只要他在,就一定会护她周全,让她不用担心。 可这时的她,看着人们憎恶的眼神,与凌乱打来的术法,心中忽然生出了恨意。 她体内热血开始流窜,一阵热气涌上心头,很快冲击到大脑。 下一刻,她平地飞起,展翅变作一只巨大的凤凰。 人们仰头看向她,初陌亦抬头看向她。 她看着那一串串或迷茫或担忧的眼神,用力挥舞了一下翅膀。 一时之间,狂风乱卷,飞沙走石,那些汇聚在一起的人类,竟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妖族天生就有驾驭灵力的天赋,在拥有人的意识以前,动物形态的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超越人类的修为,人们把这种修为称作妖力,也正是因为妖力的存在,才让妖族成为人类猎捕的对象。 幻化成人,于妖来说,不是进步,是桎梏。 这一夜,朔光化成凤凰,便是因她体内原有的妖力骤然觉醒。 她还不善于修炼,更不善于驾驭自己的本体。 所以她……杀人了,她杀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怎么会这样?”朔光痛哭出声。 她曾经以为,只要愿意,妖也可以为善。 可她自己给自己证明,人间的传言没有错,妖族最擅作恶。 “朔光——”朔光的眼泪已浸湿初陌的手,但他没有挪开一寸。 他小声,但是坚定地唤她。 朔光瘫在初陌身上,却怎么都止不住泪。 这一场杀戮,算是灭世之战的起点。 可若只有这一场,那场浩劫说不定也不会波及全世界。 那一天,那一夜,那一间驿站,那些死去的森族人。 以朔光的性子,自己无端杀了这么些人,是应该要以死谢罪的。 可初陌抱着她,跟她说:“朔光,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他又说:“我不会让你有事,谁若想伤你,我就杀了他。” 他还说:“你看,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他们谁都别想欺负你。” 朔光至今仍记得那一幕,她跪在地上,初陌在她身后。 他一手环抱着她身,一手遮捂着她眼,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可她设想里她和初陌的未来却一片光明——她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初陌,舍不得放弃性命,舍不得告别这个多彩的世界。 于是她信了,她说服自己相信,那些逝去的生命都与她无关。 他们就像初陌说的那样,因为要伤她,全数死在初陌的手上。 人族杀人,总比妖族动手,要更容易让人接受。 尽管朔光知道,这本也是自欺欺人。 杀了人,是不可能再在人间长期逗留了,即便初陌愿意,她也不可能同意。 她不愿再让初陌因她而置身危险,她也不会再给机会自己屠杀人类。 于是两人即刻前往妖族,就像云山和可离认为的,那时她与初陌也以为,只要他们踏进妖族领地,她们获得了妖族的庇佑,人族对于她的围捕就会停止,这场因她忽然现身人世而起的干戈就可以止息。 第155页 他们都没有想到,人逐利,妖其实也是逐利的。 在一件事情发生以后,妖也会像人一样,思考怎么样才会对自己更有利,然后选择那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于是,当朔光与初陌规避掉人类的追捕,历经万难终于到达苍梧山以后,妖王率领群妖为她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她与初陌像贵宾一样被迎进妖族,旋即又像罪人一样被押入牢狱。 这样巨大的落差,让朔光无比恍惚。 妖王说,当初一场大战,妖族给出的承诺是,但凡为妖,未得允许,绝不擅入人间。 可朔光身为妖族,却率先违背了承诺,不光现身于人世,还动手伤了那么多人。 妖族向来是打不过人族的,当年人妖之战,看起来是打了平局以和解收手,可实际上,妖族几乎折损了所有的精兵强将,若非人族错估了它们的战力,不愿再继续打了,它们绝不能像如今一样安居一方繁衍生息。 和平,对妖族而言,实在太珍贵了。 一旦失去,大抵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身为妖王,他不可能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对于违背妖族诺言,挑起人妖争端之人,遑论是人还是妖,他都不会放过。 所以,朔光作为那个背妖族诺言,又挑起人妖争端之人,他一定要亲手处决。 朔光觉得有些悲凉,却也有些可笑。 朔光问他,抓了她,打算如何处置她。 妖王说,既是她侵扰了人间,自然要将她送给人皇。 朔光又问,他是以为,把她送给人皇,人皇就不会迁怒妖族了么? 妖王摇头,他不知道,可这个方案,却是妖族唯一能够化解人族怨恨的方案。 是啊,这个方案,是唯一可以能够化解人族怨恨的方案,在妖王的视角里,是她擅自修成了人形,是她擅自闯入了人间,是她平白引起人类的恐惧,是她造成了驿站的那一场杀戮,这桩桩件件,全自她而起,她罪无可恕。 把她交给人皇,人皇大抵,是可以原谅的吧? 只要人皇原谅,人妖之间,就还可以和平共处,对么? ◎最新评论: 完 (丽 第102章 ◎朔光得活着◎ 妖王的话, 让朔光感到绝望。 她在人间生活了十六年,人间不容她。 她是妖族的一份子,妖族却也不要她。 天大地大,于她来说, 却无一处是家。 再联想到森族驿站的那一夜, 她好像, 只会给世界造成麻烦啊。 朔光认命了,不管是为人还是为妖, 不管是为死去的人赎罪,还是为活着的人妥协, 她都不想再挣扎了, 她一命,换人妖共生,换天下太平, 实在是再合算不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初陌没有死去, 这一切大约会就此平息。 可惜……初陌死了,还偏偏, 就死在妖族。 那是朔光被囚禁后的两日后,初陌与她关在一处。 从看守他们的妖族口中得知,妖王的信已传到人皇手中,人皇的回信不日就会传来。 朔光注意到初陌精神不济, 但她不知他缘何如此, 只以为他是累了。 他却也不说, 只道, 她想做什么, 他都会陪着,纵然是死。 朔光那时看着他,口是“好”,心却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朔光与妖王做了个交易,按说这时的朔光,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但妖王大约还算明事理,他让人将她带到妖殿,问她有何要求。 朔光说,她可以认罪,可以伏法,但前提是,初陌得活着。 妖王命人将她松开,说,他本也未打算牵连一个人类。 妖族的灵力,还是比人间要适合妖,朔光从到此处时起,便觉身体里浊气皆空,身轻如燕。 妖与人,本该有仇。 朔光问妖王:“你恨人么?” 妖王说:“恨!” “那你要我怎么相信,我被送去人间以后,你会放过初陌?” 妖王轻叹口气:“你如今是阶下囚,你只能信。” 朔光沉默了,此刻的她,根本无力与妖王抗衡。 “其实,我知道你冤枉。”妖王说。 朔光抬起眼,他又说:“你本长在山间,是人,将你带进了人世。” 朔光很诧异:“你知道真相?” “不尽知,但……猜得到。” 朔光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妖,也像人一样复杂。 朔光是一只凤凰,没有人的介入,她将永远只是一只凤凰。 凤凰是百鸟之王,她的妖力,比一般的妖物要强上许多。 若以她的精元为食,想来,修为会有极大的跃升。 人皇亦是因此,宁可冒着侵犯妖族的风险,也要将她豢养成妖。 父亲亦是因此,明知一旦事情败露,他将身败名裂,也不肯错过这千载难逢之机。 凤凰妖,饶是许多年前那一场人与妖的大战,也未曾出现过。 纵是不能吞食她的精元,那种将她培育成妖的成就感,亦足够让人迷失。 妖王知道朔光的存在,在很多年前就知道。 可他心觉妖族无力与人族抗衡,即便明知是人族率先违背诺言,他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让人皇知道他知道,在偶尔与人皇的联系里,他用着最大力气演戏。 第156页 可人皇最后还是察觉到了,他在高位,他掌大权,可他仍旧不愿背挑起两族争端的骂名。 于是他让森族族长设下阵法,逼朔光在大婚现场、众目睽睽之下现身。 只要朔光先在人群里现身,人皇就可以置身事外,告诉全世界的人,是妖先闯进人间。 这时就算妖族再有异议,没有证据,也无人会信。 人皇的这点打算,妖王焉能不知? 他是不能知,不愿知,不敢知。 他只能也把朔光当做那个擅入人间的小妖,给她冠以破坏两族邦交的罪名,再亲手,将她送到人皇手中。 只有这样,人皇才没道理对妖族发难,妖族才可以继续安居一处。 而这样做,不过是送掉朔光的一条命而已。 当年的人妖之战,何止送掉了千百个妖族性命。 与那样的惨烈比起来,今时今日,实在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朔光睁着眼,却看不清眼前。 她不觉得难过,可她的心里眼里却只有空。 妖王理解她,却又好像,根本就不理解她。 朔光告辞离去,妖族之中,似乎只有牢狱才适合她。 她曾经贪恋这里的灵气,她曾经惊叹这里的瑰丽。 但这些都只是她路过的风景,在她的生命中一闪而去。 她是妖,却终究,融入不了妖的世界。 ——朔光没能回到牢里。 先前妖王将她请出时,初陌恰好睡去,她不忍扰他,便未出声唤醒。 可当她回去时,却只见初陌白衣染血,执剑撑在众妖的攻势之中。初陌是能力强劲的修炼者,可他孤身一人,终不能与众妖对敌,尤其是,那众妖中间,还有先朔光一步而回,几乎可与人皇匹敌的妖王。 初陌是在强撑,见着朔光,他微一笑:“你没……没事就好。” 他忽然松手,那么多道攻击齐刷刷全打在他身上,他吐出一口热血,朝着朔光的方向倒去。 朔光飞奔过去,可她还是去晚一步,他摔在地上,把那口热血都摔得七零八落。 这是头一回,他没有挡在她的身前。 “初陌……你怎么了?”朔光很慌。 初陌像以往那样笑着,脸色却比以往要更惨白。 “我……我可能……护不了你了……” “不……不会的……”朔光的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初陌想要替她将泪抹去,但他没有力气。 “对不起啊……我活得没……没有你长……你替……替我继续活……活下去……好么?” “不!不要!”朔光的眼睛已经被泪糊住了,她发疯一样想看他伤在哪里,她可以帮他治,可她将他上上下下找了很久,他身上没有伤,根本就没有伤。 “你不……不要哭……你好好活……活着,我会……会好好保护你的。” “不要,初陌——” 然初陌只是看着她,笑着,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朔光的眼里,化作了一片荒芜。 从婚礼那夜到现在,朔光遇过了太多的事,受了太多的冤,经了太多的无能为力,可她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样绝望。她总以为,她生于世,世界总该怜悯于她,就算把她逼到走投无路,她眷念的人也该受到眷顾。 可初陌的离去,却让她这一点以为坍塌。 连同着对于天下,对于众生的那一点善意也随之坍塌。 她从不知,原来初陌离去,也这样容易。 她从不知,原来天命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悲悯。 她原本只是一只凤凰,她也从来,只想做一只凤凰。 人的事,妖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初陌让她活下去,那她,就活下去吧—— 妖有精元,人其实也有精元,但凡修炼者,都会修炼出精元。 精元里有着修炼者的修为,亦藏着修炼者的命。 为了让朔活下去,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初陌逼出自己的精元,亲手送到她眼前。 饶是朔光再有不甘,再有不舍,亦只能生生将它吞食。 从此,朔光不仅是朔光,她同时还是初陌。 从此,朔光的命,也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命。 初陌若不死,她可以为了人妖之间的和平牺牲,也可以为了天下众生的太平含冤。 可初陌如今死了,她带着他的遗愿,得替他活着。 后面的事,显而易见了,朔光不愿再认擅闯人间之罪,自然不甘于被妖王送给人皇。妖王不肯放她走,她便竭尽自己所能摆脱桎梏逃出妖族。这时人间早因驿站那一场屠戮乱做一团,各族族长轮番对人皇施压,人皇为保权威,遣人来妖族要人,妖族交不出,人皇便以此为契机,又一次向妖族宣战。 人世之间,早有积弊。 各种族虽为人皇所辖,但其实各怀鬼胎。 借由这一场战争,原本积存的欲望暴露无遗。 一时之间,战火四起,普天率土,竟无一处能善其身。 朔光只是个契机,但她是起因,于是她现身何处,何处就会集聚众多的修炼者,以抓捕她为己任。那些年里,朔光独自一人,去过深山,藏过大海,就连无人敢至的绝境,她也屡次踏入。她要活着,她要带着初陌一起活着,所以不管最终事情将如何发展,她都会拼命活着。 第157页 可是,只要她还活着,这场大战就会一直持续。 于是,这一场人妖之间的大战,就成为了一场波及全世界的浩劫,侵袭人间妖界每一个角落。 这一场浩劫里,朔光是始作俑者么? 她是!她在驿站杀了那些人,她就应该付出代价。 可她委屈么? 她也委屈! 于她而言,她活着就是罪恶,可她分明也应该是受害者。 可那些年里,她是全世界猎捕的对象,就算到了如今,再说起那段过往,所有的人也都说,那场战争是因一只凤凰妖而起。她受过无数的伤,经过无数的险,好不容易修炼成谁都杀不死的样子,却因为人族妖族都要停战,她只能为了天下,为了苍生,生生吞下自己的恨意。 她是用着初陌的命,才活下来的。 可到了和平年代,她依然要为她活着,躺在历史的卷册里承受骂名。 朔光厌恶神仙,皆因那些神仙,都曾是当初追杀她的一员。 后来因为他们打不过了,才以顾念苍生的名义,逼她妥协。 上神,多至高无上的名号啊,可对朔光来说,却只有讽刺。 她这上神,是她挣来的,不是谁给的! ◎最新评论: 完 第103章 ◎出借凰石◎ 故事在朔光的一声怅然叹息中结束, 适才停顿时,朔光说初陌已离开黄泉许久了,她有些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于是后面这半段, 是在去往冥宫的路上说的。那一路坟冢林立, 阴气满布, 虽然热热闹闹地听得见鬼商的叫卖,但那种感觉, 像极了当年在森族的驿站,朔光淋着日光, 踩着尸体, 流光璀璨地却只感受到属于死魂的阴寒。 头一次,可离和云山经过幽都时,感觉到一种蚀骨的凉意。 可离缩了缩脖子, 作为当事人的朔光,却显得超乎寻常的淡定。 云山原本想说什么,但想了一想, 终究未说出一字。 三人很快到达冥宫。冥帝正守着法器,抓耳挠腮地揣度朔光将临川放过来是什么意思。他一会儿想, 朔光既然没有阻拦临川,想来是愿意给出凰石,助他一臂之力,一会儿又想, 朔光若当真愿意给出凰石, 早在黄泉时就给了, 断不会让他还来冥宫讨要, 一会儿再想, 朔光若真不愿给,把他打跑了就是,何至于把这难题转嫁到他堂堂一个冥帝的头上? 冥帝百思不得其解,故,见到朔光三人,他如得大赦。 “哟,朔光大人来了?”冥帝极狗腿地迎上去。 可离白他一眼,退到朔光另一侧,冥帝的笑滞了一滞。 “初陌呢?”朔光四下看了一圈,问。 冥帝笑又是一僵:“初……初陌?” “就是临川!”见冥帝仍有错愕,可离压着声提醒,“那个闯冥府的人!” 冥帝闻言,傻了,一时间他好似悟了,又好像没彻底悟。 “他在哪儿?”朔光又问了一遍。 “他……”冥帝眼神飘飘忽忽的,话也说的支支吾吾的。 “你该不会把他——”可离想到什么不好的事,瞪大了眼。 “没有!”冥帝沉下脸,显然对可离的猜测很无语。 可离松开一口气:“那他人呢?” “他……”冥帝咽了口唾沫,指向那个悬在桌面上的法器,“在那儿……” 朔光三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法器还像个陀螺转个不停,周围也还是涌出层层的黑气,弥漫的黑气中偶尔可以看到临川的身影,但又很快被雾气遮掩到看不见。 这法器朔光认识,是平时冥帝用来屯货的道具。每次他离开冥府,在外见着有意思的东西,他觉得可离会喜欢,就会装进法器带回冥府。作为一个活了上千年的神仙,冥帝眼里的有意思的东西,必然不止限于死物,所以这法器里装着春秋雪色,亦装着珍奇异兽。 冥帝今日将它们设置成试炼,纯粹只是想让它们替他拖一拖时间。 “他在里面待了多久了?”朔光看着法器,看不出情绪。 “不久,大概半个时辰吧。” “他闯过了多少关卡?” “不多,就三个。” “他还剩多少关?” “你等等,我先数数啊。” 冥帝认真地思索起来,对他这种不会审时度势的行为,可离毫不意外地,又很鄙夷地睨了他一眼,但很神奇的是,朔光竟然也还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数。 过了一会儿,冥帝数完了。 “不算一些细枝末节的小考验的话,还有五十六关。” “五十六关?”可离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冥帝大人,您这是想要他的命吧!”云山表示不理解。 冥帝两手一摊:“我也不想的……” 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朔光身上,他们都以为,以朔光对初陌的感情,想来,是不舍得临川受这种苦的,但出人意料的,她竟说:“把一些拖延时间的关卡去了,挑几个最险的,再增加些难度,让他闯。” 冥帝很费解:“敢问朔光大人,增加难度,是指增加到什么程度?” “要命的那种程度。” “是闯不过就会死的那种要命么?” “是。” 冥帝更为费解了,他想了一想,觉得朔光大概不知道这法器的设定。 第158页 “朔光大人,这法器可没有保魂的功效,临川要是在里面死了,他可就是真死了。” “我知道。” 冥帝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知道。 “他要死了,可就又得散魂世间,转世一回,那样的话,你可就又得满天下地找他了!” 朔光沉默一瞬,冥帝想着,她这回大概是真懂了,一心等着她反悔。 哪想,她仍然说:“按我说的做吧。” 冥帝与云山可离面面相觑,但既然朔光都说了,他也只能照做。 于是他伸出手,法器又悬起来些,浮在与他手平齐的高度。他向里输送了些法力,法器周围的黑雾倏然变得浓郁,又倏然变得淡薄。隐约可以看见临川的身影,他在一片山崩地裂里逃窜,那一阵黑气落在他头顶,怦然一下化作了漫天飞舞层层叠叠的大雪。 冥帝收回手,黑气又变成了最初平和的样子,法器又回到桌上,悬在离桌面半尺的高度。 至于临川,他被一片大雪掩埋,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我已照你说的,将里面的考验,调整成了三关。” “哪三关?” “天崩,海嗜,情冢。” “哪一关最险?” “情冢。” “为何?” “因它是依他心意营造的世界,容易迷失。” 朔光将视线转移到法器上,那里仍然只看到一片茫茫的大雪。 “好,我等他出来。” 朔光说着,坐到了方才那张被冥帝从院子里搬进来的椅子上。 对于等人这种事,可离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要搁以往,她早不知寻着怎样的由头跑到哪里去了,云山性子沉稳一些,但对于她不能理解或者觉得没意义的事,也向来不会太耗时间,但这一回,两人都没有表现出异议,并且异常安静地陪坐在一旁,与朔光一起等。 冥帝是个男子,亦还不知朔光与初陌从前的故事,但对情之一事,他亦深有所感,于是他轻叹口气,回到那张大桌后头,也撑着头看那个法器。 四人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可离觉得,他们是不是都化成座雕像了,朔光忽然动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惊扰她们,她单抬起手,往那法器里施了一术。她的动作很快,可离尽管坐在她身边,也没看清她施的是什么术。 “你刚……是施术了么?”可离已百无聊赖,试图找些话说。 冥帝和云山听到声音,都看过来。 “嗯,他遇到了危险,我帮帮他。” 可离遂又看向冥帝,冥帝探了探法器,摊手。 可离很鄙视,用传话术问他:“你的法器你不知道里面情形?” 冥帝皱着眉头,同样用传话术回:“我是知道里面情形,可临川没遇到危险啊。” 云山这时也加入进来:“临川没遇到危险,她为什么要出手?” “对啊,她为什么要出手?” 冥帝眉皱得更深了:“我哪儿知道?” “你——” “咳!” 三人正用传话术讨论得热火朝天,朔光忽然开口了。 三人立刻噤声,佯做无事一般。 朔光头也未抬:“你们虽然没有出声,但你们说的话,我听得见。” “……”三人颇觉尴尬,赶紧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又过了很久,久到可离觉得,这回自己真要化作雕像了。 法器忽然有了动静,它先是悬浮起来,而后旋转,膨胀,周围的黑雾也随之长大,用极快的速度围绕法器旋转。冥帝站起身,可离和云山亦站起来,法器转动得太快,带着空气形成大风,那三人被吹得发衣凌乱,眼看着要连眼睛都睁不开时,忽然一团黑气窜出,紧接着,临川就出现在了屋子正中。 霎时间,风停,雾散,法器停止转动,像个小球一样掉在桌上。 临川仍如去时一样,白衣银发,加之苍白的脸色。 朔光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 临川视线在她身上扫过,而后是云山、可离。 冥帝拾起法器,临川适才转身,向冥帝行礼:“冥帝。” 冥帝收起方才狗腿的姿态,端出冥帝的架子,坐下。 “我给的考验,你竟然都过了。” 临川抱着拳,低着头,很是恭敬:“临川不才,侥幸闯过。” “既然闯过了,凰石的事……” 临川立时跪下:“临川斗胆,请冥帝赐石。” “这个嘛……” “凰石在我这儿。” 冥帝正不知如何作答,朔光忽然开口,将话接了过去。 临川侧望向她,她这才抬头,看向他。 “凰石是我冥府的至宝,你是魔族,冥帝不放心将它交到你的手上。” “可冥帝答应过,只要我能通过考验,便将它借予……” “冥帝是说了要借你,但没说要给你。” 临川怔住:“那冥帝的意思是……” “我陪你去。” 临川默了。 朔光站起身。 “冥君大人日理万机,此一路迢迢,恐有耽搁。” “无妨,我不忙。” “冥帝肯借凰石,我已十分感激,哪有再叨扰冥君大人的道理?” “和凰石比起来,这一点叨扰,算不得什么。” 第159页 “可是——” “别可是了。”可离说,“冥帝他老人家向来吝啬,这回肯将凰石借你,已算是破天荒了,你就见好就收,让朔光陪你去吧!” ◎最新评论: 完 第104章 ◎朔光陪临川去了魔族◎ “对啊。”云山也加入进来了, “以冥帝的性子,若是无人护石,他断不可能将凰石借你的。” 冥帝不是个吝啬鬼,被这两人这么损, 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因此, 他脸色很不好看。 “冥帝大人, 临川可在此立誓,一旦将要救之人救回, 凰石定将立时奉还。” “呵——立誓有用的话,天底下可就没有这么多负心汉了。”不等临川话落, 可离已出口反驳。 “再说, 你可是个魔族,魔族在仙界,名声可不太好。”云山仍然附和。 临川看向冥帝:“冥帝也不信我?” 他表情看起来有些受伤, 看得冥帝还有那么点罪恶感。 不过,冥帝好生想了一想,他好像确实也没道理信他。 于是他摇了头。 “我虽是个魔族, 可我素来行得正坐得直,又岂会蒙骗于各位?” “云山, 你记得那个鬼不?”可离仍如之前,未等他话落下,已经开了口,不过这回, 她不是在与临川说话, 而是朝向了云山。 “哪个鬼?”云山也很配合。 “就那个杀人无数, 被贬入地狱的恶鬼。” “哦——你说那个啊, 记得啊, 怎么了?” “他来黄泉时,看着还挺人模狗样的,对吧?” “对啊,我当时还以为他就是个柔弱书生。” “我也是啊,当时看着他的判令,我还以为是判官给错了。” 云山耸耸肩:“可判官没错,他不但是恶人,还比一般的坏人做得还要绝,不光把人杀了,还把人的尸体磨成粉,烧成灰,制成香料,再卖回给死去之人的亲人,也不知他夜里入睡时,会不会梦见那些死去的人找他索命。” 话说到这里,傻子也懂了,这两人是在借这个恶鬼暗指临川,今时他在冥府言之凿凿,说不定也似那个恶鬼一样,根本就是在伪装,一旦他带着凰石离开冥府,冥帝要再想抓住他,可就难了。 “我明白了。”临川显然也懂了,他低下头,带出抹笑。 冥帝被他那笑闪得有点内疚,但陪他去的话是朔光说的,他也不好否决。 “你可还要求借凰石?” “当然。” “那就依方才所言,令冥君朔光,携凰石与你一同前去。” “朔光领旨——” “冥帝——”朔光刚欠下身,临川却又开了口。 “你还有何事?” “冥帝既是不放心凰石,理当亲自与我同去。” “本帝执掌冥府,事务繁重,无暇前去。” “那这两位冥君呢?”他指向云山和可离,“她二人术法高强,当担此大任。” 可离一听话题到了自己身上,连连摆手:“我尚还是戴罪之身,未得天帝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冥府。” 云山没有那么忙乱,却也悠哉游哉地说:“孟婆祠来鬼众多,我没空。” 临川有些怅然,朔光来到他身边:“怎么?不愿让我陪你去么?” 临川未曾看她:“冥君大人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我的事,不该牵连冥君。” “不该牵连我,便可以牵连冥帝么?” “……”临川没有回话。 “冥府之中,独我一人可带凰石与你同去,你若当真不愿让我随行,放弃凰石即可。” 临川没有立刻回答。一直咋咋呼呼的可离却也没有再说话,她和云山冥帝三人齐刷刷将目光转到临川身上,分明是看戏的姿态。过了一会儿,临川还没有回话,朔光不愿等了,与冥帝作别,打算离开。 临川这时才说:“冥君大人既有心相助,临川在此谢过。” 朔光顿住脚步,她与临川隔了两步,临川不曾转身,她也不曾回头。 她带出一抹淡笑:“区区小事,不必言谢。” 朔光与临川在那三人的注视下离开,走时,冥帝好生扮演了自己冥帝的角色,对朔光千叮咛万嘱咐,并一再强调,一定要将凰石安全带回。朔光今日演的是他下属,自然要十分地谦卑恭敬。 领导交代完,接下来就是同僚。 云山将朔光拉到一旁,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高兴?” 朔光仍带着那抹笑:“没有啊,找到初陌了,我当然高兴。” “是么?”云山很怀疑,“你要高兴的话,会是这个样子?”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云山想了一想,摇头。 “行了,别多想了,你们就替冥帝好好守着黄泉吧。冥府要想安稳,黄泉可不能有事。” “切,那不是你的事么?我才不想管。” “以前是我的事,以后,可说不定了。” 云山心里一抽:“你什么意思?” 朔光微笑:“字面意思。” 可离这时也凑过来了,她扒在两人肩头,从两人中间伸出头来。 “你俩说什么呢?说这么半天。” “没什么,就是交代下后事。”朔光看起来很轻松。 “后事?怎么……你不回冥府了?” 第160页 “回啊。” “既然回,还交代什么后事?” “我是打算回来,可万一,我要是回不来呢?” 可离愣了,朔光却一笑,越过她和云山朝临川走去。 可离这时反应过来:“好你个朔光,重色轻友过河拆桥冷酷无情。” 朔光当然不会理她,于是就只有她一个人气得跺脚。 云山在她身旁,望着朔光的背影若有所思。 朔光与临川告别那三人离开冥宫,从冥宫去魔界,必须得经幽都再过黄泉。临川觉得就在冥宫施法显得对冥帝太不尊敬,朔光尽管不知道“尊敬”两个字该怎么写,但既然已经演了戏就得陪着他演到底。于是两人步行走出冥宫。 哪想,出门来,却见一众鬼民齐聚门口,堵住了两人去路。 临川走在前头,率先见到这样的架势,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停下。 “怎么不走了?”朔光还不明所以,等走到外头,方才顿悟。 朔光在冥府多年,被众鬼围困的情形,大约还只有相亲大会那次有过。 “你——就是闯入冥府的魔么?”众鬼中有一鬼先开了口,他看着临川,很是怀疑。 临川纵然觉得迷茫,但人在冥府,仍旧保持着礼貌:“正是。” “你……当真是魔么?”又有一鬼问。 “是。” 鬼群中顿时起了骚乱,众鬼交头接耳,小声商谈着什么。 朔光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施了个窥探的法术,将众鬼所言尽收于耳。 一鬼说:“魔族就长这样么?看着和咱们也差不多嘛。” 另一鬼说:“是啊,我之前还以为,魔都长得奇形怪状的,跟怪物一样。” 又一鬼说:“这要不说他是魔,谁能分辨得出啊?魔就没有一点特别的么?” “……” “……” 众鬼叽叽喳喳,但多是在表达对临川形象的失望,他们似乎觉得,临川作为一个魔,不应该只长这样。 朔光纵然觉得好笑,却也觉得可以理解。魔族远去仙凡两界这么些年,人们对它的认识逐渐稀少,但又因它毕竟存于世间,总少不得会流出些传言,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也就越传越离奇。如今的人世,都以为魔是恶灵形成的种族,因为除不尽,所以只能将它们封印。 人间仙界,已许久未进过魔族了。 故而,这些鬼民前来堵冥宫,纯粹只是好奇罢了。 朔光收回术:“各位,我等还有要事,请让一让。” 鬼民闻声,停止讨论,然后齐整整让出路来。 “走吧。”朔光率先往前去。 临川跟在他身侧,那群鬼便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有的鬼甚至还偷偷地对临川施法,虽然施的那法术压根没有伤害性。 “你别担心,他们对你没有敌意。”朔光说。 “那他们为何要跟着我们?” “他们从未见过魔族,听闻魔族出现在幽都,自然好奇。” 临川觉得难以置信:“他们不知,魔族进冥府,等同向仙界宣战么?” “他们知道,但在你表现出恶意以前,他们不会对你不利。” 临川大受震撼:“冥府的鬼,竟这般淳朴?” 朔光微笑:“冥帝治下,是这样的。” 为了早些回到魔族救人,也为了不让自己像个吉祥物一样被参观,在走出一段后,朔光提议施术离开。临川早被这一群鬼民跟得心情忐忑,对此建议欣然应允。两人遂同时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两道光芒窜出冥府。 与此同时,冥宫当中。 可离神经比较大条,拉着云山也要走。 云山拂开她,走到冥帝面前。 “你是不是想说,今天的朔光很奇怪?”冥帝先开了口。 云山点头,可离很诧异。 “方才法器之中,她动了手脚。” “动了什么手脚?”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和临川有关。” “难不成……临川不是初陌?” 冥帝摇头:“她对临川,确实比我们想的要冷漠。” 云山陷入思索。 “你们在说什么?”可离看看云山,又看看冥帝,十分迷茫,“朔光怎么了?” “我觉得,朔光这一去,可能有危险。”云山说。 “啊?不会吧?”可离一听,很激动,“那我们得跟着去保护她啊!”说着就要往外去。 云山拉住她,很是无语:“你就算跟去了,能保护得了她么?” “那怎么办?”可离有些讪讪,“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要不然,我去吧?”冥帝说。 “你去?”两人都很惊讶。 “我虽然修为不如朔光,但要真遇着事,还是能搭把手的。” 那两人想想也是,冥帝纵然不强,可天上地下,也算是有名有号的神仙,和她们比起来,多少还能有点作用。冥帝于是起身,欲要循着朔光踪迹去。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我不在冥府的这段时间,你们可得把阳渡看紧了。”说完,倏地一下,化作一道黑光。 “阳渡?”云山和可离都很不解。 但这时,冥帝已离开很远,听不见她们的问了。 ◎最新评论: 完 第161页 第105章 ◎朔光到了魔族◎ 多年以前, 人世的幻灵族被划分为魔族,从此隐世,再不与仙凡两界往来。 朔光与幻灵族并无纠葛,因此, 去魔族的路, 她并不知。 朔光紧随临川, 一路奔魔族而去。很快,两人抵达魔族界外, 临川顿住身形,有些歉疚, 他说自上古那一战以后, 魔族对仙凡两界抱有极强的防备心,若她未经允许便闯入,恐怕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朔光表示理解, 于是与他一并收起移形换影的术法,像凡人一样踏进魔族。 魔族并非在世界之外,它曾经也是世间一隅, 是被魔族占领以后,才被用术法隐去, 成为世间一处只闻其名难见其形的秘境。因此,魔族并没有像传闻里那样光怪陆离,也没有戏文里那样诡谲莫测,它就如同仙界最普通的一处, 有晴, 有雨, 有滩涂, 有险地, 也有蜿蜒而下的流水。 朔光随临川走进的入口,是一处雪山,雪山巍峨,雪山也苍茫,甫一踏入,狂风漫卷而来,铺面的碎雪迷住了朔光的眼。朔光抬起手,下意识挡了一挡,临川已像回忆里一样拦在了她身前。 有那么一瞬间,朔光以为又回到了当年。 “来者何人?”大雪之下,忽然出现了人声。 “临川。”临川的声音像雪一样空旷。 有两个穿着铠甲的人出现,他们看到临川,似乎有些诧异。 “临川?你不是应该在妖冢么?” “我有些事,就出来了。” “可你素来……” “我素来在妖冢,但不代表,我只能在妖冢。” 那两人愕住,旋即将视线转移到朔光身上。 “她是何人?” “她来自冥府,是我的客人。” “我族与冥界素不往来,你请她来作甚?” 临川一笑:“若我未记错,我要做何事,应该不必向你们禀报。” 临川如此不客气,那两人显然不悦,但他们似乎有惧临川,仍旧将路让了出来。 这座雪山,高而危,朔光与临川出现的地方,正好在半山腰。 眺目望去,万物皆白,恍似所有生机,都被埋葬在了雪被之下。 寒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朔光一身红衣走在其中,就像一簇移动的火焰。 漫长的山道,需要漫长地走,途中他们又遇到数个巡逻的士兵,却都在临川报出名号以后选择了退开。朔光看得出来,他们对临川,并非是尊崇,也非胆颤,他们单只是好像,不愿意沾惹这个名字。 不久之后,两人走到山脚,雪变得十分稀薄,很快连草都遮盖不住。 朔光顿住脚步,临川以为她累了,也停下脚步。 “再走几步,穿过巡逻区,我们便可以施术前往王都了。” 朔光往前看去,日光照耀下,隐隐可以看见高耸的楼阁。 “她,在王都?” 临川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你要救的姑娘。” “嗯。” “她是什么人?” “她是君上的妹妹。” “她是魔族公主?” 临川颔首:“算是。” “为什么是‘算是’?” “她与君上并非血亲。” 朔光听到这,懂了。她复抬步往前走去。 “我说呢,难怪你我一路行来,无人敢拦。” 临川怔了一怔,等她越过了他,他才反应过来。他赶紧追上去。 “冥君大人说笑了,我其实,很希望他们可以出手拦我。” 朔光微觉诧异,然临川只是浅浅一笑,朝那隐在云间的楼阁走去。 只要能施术,千里亦只一瞬。片刻以前,两人还在风雪满布的山间,瞬时以后,两人已到了巍峨堂皇的宫前。跟冥府相比,魔族的王宫要恢弘许多,魔族的王都亦繁华许多,两人站在宫前,虽然离热闹纷繁的街市甚远,但依稀还是能听见沸腾的人声。冥府也有这种喧闹,但冥府的热闹总沾染着死亡特有的苍凉。 朔光随临川进宫,和入魔族时一样,宫门两旁密密麻麻布满了守将,却也和入魔族时不一样,那样多的守将,见着他二人,竟然问都不曾问一句。他们就像没看到他们一样,任他们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走过。 进宫以后,间或会遇着些宫人,他们或着宫衣,形色匆匆,或执长戟,眼观八方,却无一例外,都似宫门处的守将一般,恍似根本看不见他二人。宫人们不会对他们进行盘问,亦不会对他们致礼,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纵是窄道处遇见,亦不会为他们让路。朔光问过几句话,但除了临川,无一人答。 朔光与临川二人,从踏入这座王宫的那一刻起,就像突然化身成了空气,没有人看见他们,也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倘若朔光力弱一些,大约会怀疑,是临川对她施展了什么术法,才将她的身形隐去,但实力强劲如她,深知,她身上断无一点异常。 ——是这些宫人,有意无视了他们。 只是,临川与公主相知,本不该受此冷待。 “君上他……不喜欢你么?”朔光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们……好像不太尊重你。”朔光指着路过的宫人。 临川听懂她的意思,微一笑:“他们待我如何,都与君上无关。” 第162页 “那……”朔光仔细思索,“是与公主有关?” 临川仍笑着:“亦非。” “既非君上,亦非公主,还能是为何?” 临川始终带着浅浅笑意:“我小时,宫里人便已如此待我了,这算是约定俗成的惯例。” 朔光有些诧异:“你是魔族王室?” “不是。” “那你怎会……” “怎会幼时便在王宫么?” 朔光点头,她确实想问这个。 “魔族虽然也有嫡系王族,但魔族的制度体系,与仙凡两界都不一样。” 约莫是因有事相求,既然话说到此处了,魔族之事,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临川说,魔族素来尊崇力量,就像上古三界未分时一样,他们认为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永葆魔族昌盛,故而在订立制度时,将人的修为定为了选贤用人最重要的标准。 凡修为高者,纵是生为草芥,亦可平步青云顶戴加身,纵是入主王宫也未可知。 因此,魔族君上身边,常设了一个职位,唤作司命。司命都由最擅占卜和测算的人担任,专门负责监测全族动向,一旦发现能力卓绝或天赋异禀者,会立刻禀报君上,旋即君上便会派人将其接回王都,依据其修为高低为之加官进爵。 临川当年,就是被判定为“天赋异禀”之人。据说,司命为他测算时,整个魔族的天都因他而沉,整个魔族的海都因他而啸,魔族恍如遇见了末日,那样广袤的天幕里,竟然看不见一点光亮。最后司命得出结论,他是数百年来最具天赋之人,若能潜心进修,他日必能与君上一较高下。 于是,尚在襁褓的临川,就这么被接进了王宫,他并非王族嫡系,但那几年,他得到的待遇,比王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一切就都变了。” 朔光顿了一顿:“后来……发生了什么?” 临川又是一笑:“王权中心,冥君大人以为,还能发生什么事情?” 这么一说,朔光懂了,古往今来,沧海桑田,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模样,人类被划分为几个群体,只要等级制度还存在,人们对于权力的渴望就不会改变。凡世也好,仙界也罢,亦或是与世隔绝泯灭于世的魔族,在权位更迭之时,也都无法免俗—— 以临川如今的修为,已几乎能与天帝匹敌了,而魔族向来不能与仙界抗衡,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因魔族君上之修为不如天帝,换句话说,临川当已超过他们的君上了,若是当真以能力论英雄,临川当才是统领魔族的君上。 也难怪,如今王宫众人容不得他,却又反不了他。 一路说着,两人已至宫廷深处,先前还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宫外的繁杂,如今是半点声音都听不到了。这里的宫苑约莫是贵人住的,较之宫门处,要更堂皇高雅一些,它们沿用了天庭的设定,常用整块的白玉石筑房,石壁上或雕龙画凤,或描山绘水,纯白的廊檐和石柱周围还环绕着袅袅的瑞气。白色纯净,白色圣洁,但白色看久了,却比别的颜色还要刺眼。 魔族,原来和仙界那些神仙一样,喜欢用这些外在的东西,来标榜自己的善意。 朔光暗笑两声,未语。 又不知走过几重宫苑,临川顿住脚步。 朔光一时没收住,差点撞在他背上。 “怎么了?”朔光抬起头。 “我们到了。”临川撤开身。 朔光往前看去,只见厚重宫门缓缓打开,入目可见一簇青葱的绿色,绿色后面有一片水光,水光上蒸腾着缥缈的仙气,仙气中隐隐可见轻柔的纱幔飘摇。朔光没看见人,但那一瞬,她似乎看见层层叠叠的纱幔后躺着个女子,她面目清寒,唇齿含香,尽管只是安静睡着,但那样绝代的风华依然让这满目景致黯然失色。 朔光心里忽然有些堵。 ◎最新评论: 完 第106章 ◎朔光遇到了个奇怪的人◎ “冥君大人, 我们进去吧!” 临川侧着身,做出“请”的手势。 “好!”朔光垂下眸,将心里那点难言的情绪掩去。 这座宫苑依然是用白玉石筑的楼阁,但因植了不少花草的缘故, 看起来要比先前路过的那些雅致一些。也不知魔族如今是何季节, 那些不知名的花开得极绚烂, 粉粉嫩嫩的依托着茎叶的绿色,像是铺就了一条满是生机的长廊。 等走过一重院, 又入了一道门,花廊依旧延续, 只是花廊下方已不是玉石砌成的走道, 而是一大片晶莹剔透的寒冰。冰面下方,有水,有鱼, 还有一些朔光曾经见过,如今已想不起名字来的生物。 朔光其实说错了,这里不是花廊, 是花海,是一片长在结冰的湖面上, 开得喧闹灿烂的花海。 朔光随临川在花海里蜿蜒前行,很快到达湖中一座冰雕的凉亭,凉亭周围有一片湖面没有结冰,这片没有结冰的区域中争先恐后长满了夏荷, 穿过荷塘, 方才见亭中放了一张冰床, 冰床上方, 赫然躺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想来, 她就是水镜了,临川就是因她,宁可与仙界为敌,也要独闯黄泉。 朔光有一瞬的痴然。 和想象中一样,这个睡着的女子有着倾城之姿,婀娜之躯,纵然不曾睁眼,亦能见几分清纯,几分坚韧。她双手交叠放在腹上,手中握有一朵粉嫩的青莲,青莲看起来已摘下许久了,但花叶仍旧新鲜,半点没有枯萎的迹象。 第163页 “这莲花……” “她喜欢莲花。” 朔光环顾四周:“她只喜欢莲花么?” 临川微一笑:“这院中的一切,皆由她的喜好布置。” “她的喜好?”上生花,下结冰,“她的喜好,还真是独特。” 临川明白她的意思:“她曾说,鲜花代表浪漫,冰雪代表纯洁,它们都象征着美好。” 不知为何,听到这番话,朔光忽然想到了黄泉。黄泉没有这么多花,黄泉只有曼珠沙华,曼珠沙华开起来,总是会和死亡联系在一起,自然也就不会浪漫。黄泉也没有雪,结不了冰,黄泉只有狂卷的风沙,从人间来的死魂越多就吹得越汹涌,自然也就不会纯洁。 没有浪漫,没有纯洁,黄泉永远不能和美好划上等号,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朔光住了上千年,又爱了上千年。 朔光将视线移到水镜身上,她和临川一样,面色很是苍白。 “她如何成了这样?” “她被妖兽所伤。” “她好好一个魔族公主,怎会被妖兽所伤?” “她是为救我,才会误入险境。” “险境?”朔光不知,会是怎样的险境,会有妖兽。 临川显然听出她的疑虑。 “魔族最初与仙界割裂时,界内是无妖兽的,但后来妖魔大战,不少妖族攻入魔族,试图妖化魔族生灵,虽然最后,在天帝的介入下,大战最终止息,但被妖化的精兽却未曾随妖族离开,从此便成为了生活在魔族的妖兽。” “既是妖族遗留,魔族君上为何不处理它们?” “处理过,但数量太多,覆盖太广,斩不尽,杀不绝。” “所以……就任它们活到了现在?” 临川颔首:“魔族世代,都以封杀妖兽为己任。” 朔光明白了,临川是魔族最具天赋的战将,想来,他应是得了绞杀妖兽的指令,但水镜放心不下,于是紧随而去,正好临川在与妖兽激战过程中遇险,水镜出手相救,但也因此,她把自己暴露在妖兽的利爪下,让自己只剩了半口气。 听起来,可真是个患难与共的好故事。 可他们越是情真,朔光越觉得过去这许多年,自己就是个笑话。 “冥君大人……”约莫见朔光神情呆滞,临川在旁轻唤。 朔光恍然回神,临川问:“水镜她,可还救得回?” 朔光看着水镜的脸,说:“救得回。” 临川大喜,立刻致礼:“那就有劳冥君大人了。” 朔光虽然没有看到临川的神情,但她想象得到,她觉得他那个笑,会十分地刺眼。 可能是她心眼小,也可能是她单纯不想让他如愿,她忽然回转身,带出个笑来。 “我初入魔族,你不带我四下参观参观么?” 临川还保持着致礼的姿势,闻言有些错愕。他抬起头。 “若非你相请,我这一生,恐怕都不会踏足魔族。” “冥君大人……对魔族有兴趣?” “有啊!我常居冥府,是该长长见识了。” “可水镜她……” “她不会有事的。”朔光话说的很真诚,“只要我在,她就不可能有事。” 临川当未想到朔光会有此要求,偏偏这要求又不算过分。她是他从冥府请来的,跋涉千里唯独想参观魔族,纵然他有不愿,却也没有道理拒绝。 ——他只好应下。 要参观魔族,第一站,自然是王宫。 方才进宫那一路,虽已见过一些,但因目标明确,且脚步匆匆,都只见其形,未见全貌,更未见王室诸人,多少算是憾事。于是临川与朔光从水镜院中出来,直朝朝堂大殿而去。 这一路,就比方才那一路要森严许多了。 越往里走,来往的宫人就越多,守将也越多。 先前还偶尔看见有人结对私语,这会儿就连半点人声都听不到。 他们都低着头,看着脚,踩着密集的小碎步,急忙忙走过。 朔光经过的走道和院落,也逐渐地越来越开阔。 想来,是离王权中心越发近了,在人间时便是如此,越是接近帝王所在处,建筑和布景就越奢华,伺候的宫人也都更小心。魔族到底还是来自人族,纵然已决裂千年,各自有了不同的制度,可最终实践起来,却还是形同复刻。 因是参观,朔光并不着急,因此走得十分从容。 也大约是她过于从容,显得很是高调,没过多久,她竟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朔光有些错愕,她进魔族王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没把她当空气。 “怎么?这里……不能进么?”朔光看向临川。 “可以进。”临川说,“只不过,司正大人可能有话要与我说。” “这你可就说错了……”朔光听到人群后传来个男声,旋即,出现个男子。想来,这男子,当就是临川口中的司正了。他看起来正值青春,放在人间约莫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言行便也多有不羁,譬如他未着正装,发髻未挽,又譬如,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狸。但朔光看得出,他少说也有数百高龄了。 那群人让出路来,司正走到朔光与临川面前。 “我是见宫里来了客人,便想着,该来尽尽地主之谊。” 司正看着朔光,带着友好但深邃的笑。 第164页 临川将朔光挡在身后:“司正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男子摸着怀里的狸,“我不过是想替君上,略行待客之礼。” “贵客有我招待,就不必劳烦司正大人了。” “可我以为,你行事粗略,恐怕怠慢了贵客。” “我有分寸,不必司正大……” “你若真有分寸,便不至于到此时,也未为客人备一桌薄宴。” 临川语塞,朔光听出这司正有怪责之意,赶紧出言解围。 “司正大人误会了,是我初来魔宫,想要开开眼界。” 朔光摆明是在帮临川,司正却未有不悦。 “冥君大人是对魔宫感兴趣么?” 朔光点头。 司正微一笑:“魔宫纵使玄妙,却到底脱胎于天宫,于冥君大人来说,都没什么看头。”他又摸了一摸手里的狸,“真要说值得一看的,我以为,当只有那两处。” “哪两处?” 司正的笑更浓了,但临川的脸却沉了。 “王池,妖冢。” 临川的脸霎时变黑,只是朔光在他后头,未能看清。 据司正所说,王池和妖冢,是魔族最具特色之处,它们拥有魔族所有与众不同的东西,用人间的话说,算作囊括了魔族特产,但同时,它们又是魔族最具威慑之处,寻常人要么无权进,要么不敢进,以至于这两个地方亦是魔族最为清静之地,有时甚至百年也不见得能有人声。 朔光听完,有些困惑,这两处既连本族人都无权踏入,她一个外族人,如何能去得。司正却仍微笑盈满,说,去不去得跟是不是魔族断无关系,他们评判的仅是修为而已,以她如今的造诣,别说这两处奇地,纵是魔殿王寝,她亦去得。 朔光遂又问,这两处设禁制,可有什么因由。 司正说,王池记载着历代君上之功,且入口在王宫,才不允平民踏入。 至于妖冢,他又是一笑,说,妖冢封印着遗留妖兽,修为平平者,根本就不敢进。 朔光闻言一怔,她记得,她与临川踏入魔族时,入口的守将曾说,临川应该在妖冢。 约莫见她没有回话,司正问:“冥君大人,可需要我带路?” 朔光尚未回神,临川已道:“司正大人政务缠身,冥君大人这里,有我就好。” 司正没有回应临川,朔光这时醒过神来:“我来魔宫,已多有叨扰,参观一事,就不必劳烦司正大人了,临川带我去便好。” “既如此……”司正始终保持着温润的笑意,“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说着,他又看向临川:“冥君大人远来是客,你可不能怠慢了。” “知道了!”临川的话回得十分生硬。 司正却未理睬他,而是向朔光致以一礼,含笑抱狸走了,方才那一群挡住朔光去路的人竟也于一瞬间蒸发,没留下一点痕迹。朔光回眸去看,正好看到那狸从司正胳膊肘处冒出头来,眼光有几分慵懒,有几分笑意,一如方才司正的神情。 ◎最新评论: 完 第107章 ◎朔光听说了魔族历史◎ 确如司正所说, 魔宫固然绝美,却到底脱胎于天宫,其宫墙壁垒,大殿兰亭, 皆与天宫如出一辙。倒是有些新鲜的设定, 譬如刑讯室, 譬如天罚台,但这都是审讯乃至教罚的场所, 纵是路过,也只是远远看了几眼。 朔光惊叹于魔宫的庄严巍峨, 却更震惊于, 相比于天宫,魔宫对白色的使用几乎到了极致,他们的宫苑是白色, 他们的朝服是白色,甚至连铺在脚底下的石,也多以白色为主。这样浩大的宫殿, 远远一望,竟像覆了一层大雪, 将所有的肮脏悉数掩埋。 朔光看累了,停下脚步。 临川看出她兴致缺缺,亦随之停下。 “冥君大人可是累了?” 朔光摇头:“就是觉得有些无趣。” 临川略有歉意:“和人世相比,魔族确实显得无趣。” 朔光思量片刻:“我其实……有一事不解。” “冥君大人请说。” “魔族早已脱离仙界, 魔宫却为何会与天宫如此相似?” “魔族与仙族虽然分道扬镳, 但到底同出一脉。” “可它们已经分开数千年了, 不同的地域, 不同的空间, 纵是一母同胞,经历过这样漫长的分别,也该养出不同的习俗与喜好,更何况,魔族与仙族早在数千年前,就不是同一族人。” “可能是因……”临川有些词穷,“这数千年,魔族虽然远去人世,却从来未曾真正脱离过人世……” “此话何解?” “魔族人,总期待着有一日,能再回到世间。” “什么……”朔光不解其意,正要追问,却未想,话未出口,忽觉脚下一空,随即天旋地转。朔光是上神,这样的变故倒不会让她慌神,但突如其来的变化依然让她猝不及防。临川比她反应快一些,在她将失去重心时,就已过来将她扶住。 “小心!”临川说。 朔光这时才觉,原是她们脚下的土地忽然翻转,带着他们一同朝地底下转去。 很快,地面停止了旋转,两人保持着相互搀扶的姿势,仍旧站在那一方土地上。 他们此刻是在王宫的反面,若是以地上的方式看,他们应是头在下,脚在上,是倒立的姿势。只不过这地下的空间,本就是个颠倒的世界,以致他们在其中,反而像是正常站着。 第165页 “抱歉,冥君大人。”临川松开朔光,有些忙乱。 朔光手中一空,连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她挤出个笑,看向前方。 “这是何处?” 地下世界不如地上干净纯白,它看起来有些像冥府,远远地看过去只有交错的光影,与摇晃的黑暗。 临川大约还在介怀刚才唐突了朔光,语气有些生硬。 “这是王池。” 朔光一惊:“这就是方才司正所说,魔族唯二与众不同之地?” 临川颔首,也不知是不是光影的缘故,朔光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既然来了,就看看吧。”朔光踏步朝前走去。 “等等——” 朔光顿住脚步,回身。 临川看了朔光一瞬,跨步到她身边。 “这里不似王宫,还是由我为冥君大人引路吧。” 临川带着一贯的笑,但不知为何,朔光觉得他这个笑,些微有些苦。 这地下的世界,就是一片汪洋的湖水,朔光一脚踩下去,很快会荡开一圈圈的涟漪。但朔光并不会掉下去,临川说,这是因为很久以前,魔族君上创建这处时,早为它施展过术法。这种术法朔光也懂,因此,她知,要让此术法千百年地延续下来,施术之人修为当极高深。 “且慢。”朔光正向前走着,临川忽然将她拦住。 朔光微觉诧异,忽见水底冒出两朵水仙,它们沐水而出,开得洁白无瑕。 等浮到了水面,它们骤然变大,到花心大约能站得下一人之时,方才停止生长。 “冥君大人,请。” 朔光踏上其中一朵水仙,临川踏上另一朵。 两人将一站稳,下方湖水便开始翻滚,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旋涡。 水仙仍然浮得平稳,它载着两人,像破浪之船,迅速朝前划去。 也是这一刻,两侧忽起水幕,它们破水而出,直冲到看不见的高处,形成两面晶莹的水墙,水墙周围长出许多的怪石,怪石上头开着清冽的水仙,那一朵朵的水仙,就像一盏盏的灯,用纯白的光芒,将这地底的黑暗照亮。 随着光影愈发明亮,两侧的水墙上,也逐渐开始凝出人形,渐渐化成人的模样,他们大多戴着银冠,身着银袍,依照临川的描述,这应该是魔族之王的装扮。 朔光想起来,司正说过的,所谓王池,就是历代魔族君上的功勋池。 幕帘上映着君王的功名,湖底埋葬着平民的身骨。 “这些,全都是魔族曾经的君上?” “嗯。” “它们是由史官书写么?” “不是,它们会自动生成。” 朔光微觉诧异:“一代君上逝去,这里就会自动记录下他的一生?” 临川摇头:“这里不光只有历史。”他指着旁边一个人形,“还有当代。” 朔光照他指的方向看去,水幕中人生得端庄稳重,倒是有一些王者风范。 “他是当今君上?” “嗯。” “他叫临渊?” 那个人形旁边,写着两个大字:“临渊。” 临川顿了一瞬:“嗯。” “临渊……临川……”朔光看向临川,“你二人,有何渊源?” “没什么渊源,我当年进宫时,君上看我欢喜,便赐了我此名。” “当时的君上,便是临渊么?” 临川摇头:“那时还是他的父亲,他尚为王子。” “这么说,当时的君上,待你,几如储君?” “嗯。”临川似乎有些不悦。 朔光想起他说的从前,他最初进宫时,司命对他评价甚高,想来,君上对他也会因此而欢喜。 可是王权中心,总免不得争权夺势,他在旋涡中心,势必难得独善其身。 至于临渊,从临川进宫的那一刻起,就是他与生俱来的敌人。 朔光不想挑起他的伤心事,不问了。两人继续往前,临渊的幻影随即暗下去,对应的水墙下那朵水仙,也像被谁摁住了开关,照出的白光也于瞬间熄灭。随后,下一个人形凝出,他就在朔光身边,从遥远的山间逐渐走到她面前。 这个人,看起来与临渊有几分相似。 “他是临渊的父亲,魔族的上一任君上。” 朔光尚未问,临川已说了。 “这幻影……”朔光总觉得有点不对,“是君上生命中,随机选取的一段么?” 临川摇头:“这是他卸任前,最后留下的画面。” “可是他看起来正值壮年。” 如今的仙魔,本也来自凡世,自然也有老弱之分,只是因为修炼的缘故,有些人可以驻颜,有些人可以长生,这才模糊了时间和容颜,但对一个人来说,不管他可以活多久,只要他的生命有终点,他的一生就会像凡人一样,划分成不同的时段,逐渐从幼年走向衰老。 纵是强大如朔光,这些年,也开始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 临川明白她的意思:“魔族的君上,向来是主动隐退。” “为什么?”朔光原以为,魔族和人间一样,掌权之人非死不退。 “因为,魔族素来有个传统,当继承者修为到一定境界,原有的君上便要禅位,将魔族交到下一任君上手中,自此,他们就会离开魔宫,再也不在魔族出现。” 第166页 “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 “是你不知,还是无人知?” 临川沉默了。从前也是这样,初陌不知如何回话时,就会沉默。 “这一任君上的离开,与多年前魔宫发生的事有关?” 临川还是沉默。 “这一任君上的去处,也与多年前魔宫发生的事有关?” 这回临川不沉默了,但却没有回答朔光的问题,他让临渊父亲的幻影隐去。 “冥君大人,你问的这些,恕我不能答。” 说罢,那道幻影下的水仙,也像被摁住了开关一样,霎时熄了。 载着朔光的那朵水仙,继续旋转着往前,由它划拨出的涟漪也随着扩散到了水墙上,明明是在地底,可有那么一瞬间,朔光好似在水底看见了星光。 因为有隐退制度,魔族历史上的君上,比朔光想象中要多,又因为他们掌管的是魔族,栖身的是一方奇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传奇故事。 譬如某日天火焚原,整个魔族皆埋火海,一位君上以一己之力灭去大火,救下魔族万民。再譬如某日,整个魔族的冰雪融化,族内各处皆生大水,一位君上凝水成冰,生筑了入口处的雪山。再再譬如某日,妖兽破除封印侵袭民间,又一位君上孤勇抗战,没多久便将灭族之危机消弭于无形。 这些英雄故事固然荡气回肠,可朔光听着,却觉得十足普通。 临川不知,很久以前的那场灭世之劫,朔光是亲历者。 自然就不会知,与那一场人祸相比,后世的天灾根本不值一提。 ◎最新评论: 完 第108章 ◎朔光她就是想拖◎ 很快, 两人走到水墙尽头,那里应该还有个君王,可朔光等了很久,水墙倒是凝成了人形, 却始终看不清模样, 也看不到他用生命留下来的场景。 以朔光的性子,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反正那样壮大的功勋, 于她也只是故事而已。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 这个人的故事, 她应该听。 “这位君上怎未留下影像?”朔光问。 临川也看着那个透明的人形,说:“他不是君上。” 朔光很诧异,临川解释:“他虽非君上, 却为魔族立下大功。” “怎样的功劳,能让他留名王池,还在所有君上之上?” 临川默了一瞬:“是因他之功, 魔族才得以建立。” “这么说,他可算作魔族的创立者?” “嗯。” “既是创立者, 为何不显露模样?” “……”临川没有回话。 朔光有些奇怪:“那他唤作何名?” “魔族有忌,他之名,不可提。” “为何不可提?” “若是提起他,恐怕会为魔族带来灾祸。” 朔光更加奇怪了:“一个千百年前为魔族立下大功的功臣, 怎会为今日之魔族带来灾祸?” 临川又是一阵沉默, 随即一笑, 说:“人间有一句俗语, 我之蜜糖, 汝之砒霜,他数千年前所行之事,于魔族来说是大功一件,可对其他族群的人来说,却是蚀骨之殇。很久以前,那场震惊三界的妖魔之战,便是因他而起。” 朔光心一颤,懂了,人生于世,皆有归属,人们所行之事,自然是以自己的族群为重,可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诉求,当两个种族之间发生了利益冲突,一族的功劳,就成了另一族不可磨灭的恨。朔光恍惚猜到,当初此人所立之功,大抵是侵犯了妖族的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所以时至今日,魔族依然为妖兽所扰,本就是魔族应该付出的代价。 “既然说到了妖魔之战,可否为我讲讲?” 那场妖魔之战,朔光本该是亲历者,但那时候,她刚应下仙人们的求和,结束了被所有人追杀的生活,实在无力参与世间之事,因此并未过多关注。 但现在来看,这场大战于世间影响深远,不光干系到魔族的兴立,还干系到妖魔两族的存亡,她作为一个上神,实在不该再冷眼旁观。 临川于是为她讲述起妖魔大战的起源,他说当年,三界初立,天下未平,所有种族汇聚一起商谈创世之事。妖族因为没有话语权,被划分进仙族,由仙界管辖,魔族则单存世间,从此与仙凡割裂。 自此,三界显露雏形,但那之后不久,妖族不知从何处得知,魔族那位功臣所行之事,直言他之罪,该魔族担,于是挥兵攻打魔族。当时那位功臣其实已经死了,妖族让魔族交出始作俑者,魔族根本没办法答应。于是两族掀起大战,且,不死不休。 那时的世间有七位上神,妖族有一位,魔族也有一位。 妖族的那位是朔光,自接下和约开始,她就再也不搭理世间之事。 魔族的那位本该护佑魔族,可他却说,这是魔族本该承担的罪孽,他不应该干涉。 故,两族之间的战争,终究只限于两族之间,当时的天帝大约也是忌惮朔光与魔族那位上神,终究也不曾出手。于是那一场战,从魔族打到妖族,眼看又要侵扰仙凡两界时,天帝派出了青女,青女作为仙界战将,大战的劝和者,却也在一次对战中,为保凡世牺牲了自己。 青女的死去,给了天帝足够的理由,他终于强硬表态,倘若战争继续,他必插手。 第167页 天帝也是上神,之前的那场灭世之劫就是由上神引起,上神之力,妖魔尽知。 于是,干戈就此止息,妖魔两族也因此不得不接受和解。 但和解带来的后果,却是两族之间世世代代绵延的仇恨。 可能是因朔光经历过类似的事,这样一段耳熟能详的往事,朔光竟听得心疼。 “你说的那位魔族上神,是漓岸么?” “是。” “他一直唯幻灵族为尊,为何那一战,却置身事外?” “我听闻,漓岸上神认为,他的罪太深。” 临川还看着水墙上那个人形,他口中的他,自然也应当是他。 “纵使他有罪,也当与魔族其他人无关。” “可他之罪孽,足让魔族全族人受益。” 这逻辑好像没有问题,让魔族人受益的罪孽,确实该魔族全族人担。 朔光却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可能这个人在当时,抱的是慷慨赴死的决心,直到死去,都以为自己做的是庇佑魔族的大事,殊不知时移世易,就连他自己的族人,都开始觉得他是罪人。 他入了功名池,却终究不能堂堂正正留名功名池。 朔光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临川没有挽留,只是问她,是否还要再四处看看。朔光看到远处还有一些光影,那里依稀可见嶙峋的怪石,和像山峦一样重重交叠的黑影,或许那里还有些奇迹,但朔光已不想看了。 临川于是抬起手,两侧的水幕怦然落下,砸在水面上,溅起稀稀落落的浪花。 水仙灭了,那些承载着水仙的石头,也渐渐隐匿在了黑暗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朔光觉得那一刻,临川如释重负。 临川从未问,她为何独对这位不能留名的功臣感兴趣。 临川亦未问,时隔数千年,她怎就忽然想了解妖魔大战。 临川更未问,她一个小小的冥府冥君,如何能知远在魔族的上神之名。 朔光是那个时代的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事,她说起这些无可厚非。 可是临川,他一个当今的魔族后人,不该觉得理所应当。 从王池出来,朔光直言累了,想休息。临川神情讪讪,似有话想说。朔光猜到他想说什么,仍如方才一样,告诉他,她虽然暂时没有出手,但水镜不会有事,且只要她在,就不可能会让水镜有事。 临川有些尴尬,却仍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朔光不愿见他对旁人深情的样子,于是背转身。 “担心谁?水镜么?” “我怕……” “你若真要担心,倒不如花点时间担心担心自己。” 临川听不懂她这话,朔光也并未想说明白,于是一个假装说了,一个假装懂了,倒也算是默契地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临渊掌权,临川在魔宫当无什么话语权,所以在为朔光安排栖息之处时,选择了水镜宫苑的偏殿。朔光如今在冥府,日子纵然过得安逸,但数千年前被追杀时的场景,她一刻也未彻底忘过。那时她常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便也未觉得这安置有什么委屈。 朔光睡了一觉。她上一次睡觉,还是遇到临川以前,到此时不过一两日的光景。对神仙来说,尤其是对上神来说,一两日不眠,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这一回,她是真的累,累到她想睡过去,轻易不要再醒来。 可能是因她有这个愿景,这一觉,她睡得很深、很沉、也很安稳,一直到睡足了、睡饱了,才幽幽醒转。她清醒时,床边有一只狸。它蜷缩着身子,昂着头,张着眼,眼底流转着一丝可怜。朔光坐起身,它忽然站起,“咻”地一下窜了出去。 朔光追着它出门来。狸已被抱起了,它窝在司正怀里,神情委委屈屈的,像受过什么不公待遇。司正为安抚它,一边抚摸它的皮毛,一边碎碎念着“没事的,没事的,小可爱,别怕”。司正身边,还站着临川,两人像是在商议什么事情,但被这只狸打断了。 “司正大人?”朔光率先开口。 司正闻声抬头,临川也随之看过来。 “冥君大人。”司正一笑。 “二位可是在商议政事?” 司正摇头:“我听说临川将大人安置在此处,唯恐怠慢了,便来看看,未料,大人已歇息了,我不便叨扰,只好先在此处候着。” “司正大人有心了。”朔光微微欠身,朝二人走去。 “冥君大人歇息好了?”问话的是临川。 朔光点头:“歇息好了。” “既然歇息好了,可否劳烦大人,替我救……” “临川——”临川话未说完,司正已严词打断。 可即便如此,朔光也知他想说的是什么。 故,对司正阻挠临川一事,朔光十分支持。 “临川行事莽撞,未尽待客之道,冥君大人莫要责怪。” 司正替临川表示了歉意,临川只好讪讪将话吞下。 “司正大人言重了,临川他已恪尽地主之谊。” 司正显然不信,但他并未直言,他的笑很浓郁。 朔光不想在这种事上纠缠,于是将话题转开。 “我看它好似有些难受,可是伤了?”她指着司正怀里的狸。 司正听她说起狸,下意识将抱着狸的手紧了一紧,随即又松开。 第168页 狸大约被他抱痛了,有些哀怨地喊了一声。 “谢冥君大人关心,它总是这样,大抵是向我撒娇呢!” “这狸……是司正大人养的?” “嗯,我很喜欢这小东西。” 约莫是不爱听“小东西”这称呼,狸又叫了一声。 “哟,这狸还挺有灵性的。” “是啊,我就是见它很机灵,才心生欢喜,将它带了回来。” “带回来?”朔光漾出个笑,“它原本在何处?” 司正的笑滞了一瞬,就连抚摸着狸背的动作也停了,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初。 “它长在野外,我遇见它时,它已饥肠辘辘。” “这样啊!”朔光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狸,“司正大人,可真是个善人。” 司正这回没有躲,于是朔光顺利碰到了狸的背。这狸一看就被照料得很好,它灰白的毛色,在太阳照耀下甚至可以反光,朔光摸上去,就像摸到了锦缎一样,极致的柔顺和丝滑,是深入心魂的舒服。 ◎最新评论: 完 第109章 ◎朔光偶尔会想,倘若他真是初陌,或者魔族没有水镜,该多好。◎ 朔光觉得, 这位司正对临川有偏见,他总觉得临川没有招待好她,总想着要为她设设宴,洗洗尘, 或者为她换个住所。她一再强调, 她现在很好, 但司正总觉得她在说客套话,只是当着临川不方便直言罢了。 朔光属实不懂, 她一个贸然闯入的外族人,何以让司正将她作贵客对待, 她更不懂, 饶是临川对君上存在威胁,那也是临川与君上之间的事,怎么这位司正就这么放临川不下? 要说这司正所为, 已很让她费解了,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越发地不能理解了。 还是这日, 在朔光明确表示拒绝以后,司正讪讪而归, 走前问朔光可否去王池和妖冢看过,朔光表示王池已去过,但那种地方压迫感太强,她不喜欢。 对她这说辞, 司正很是诧异, 他像在自语, 说王池里有一位功臣, 故事里藏着魔族的起源, 应该会很有意思才对。朔光微一笑,说历史太深,她活得太浅,不习惯咀嚼那么厚重的过往。 司正又问她,可见过那位功臣。 朔光说见过,就是没看清模样。 司正更诧异了,在他的认知里,王池里关于那位功臣的记载是最为详尽的,不光有他的生平、事迹,还有一整片属于他的雕像,那一座座的雕像都由远古的魔族人而砌,表达着他们对他功勋的赞扬。 这个故事与临川说的不大一样,但朔光不想去想太多。 故她仍然笑着,说,这些临川都曾细细介绍,是她兴致缺缺,这才走马观花潦草而回。 司正笑容有一瞬的停滞,朔光问他可还有事,他这才回神,说无事。 司正离去,偌大院中只剩下朔光和临川二人。朔光知道,临川有事瞒她,从方才司正所言就可见一斑,但他是初陌,她对初陌永远是无条件地信任,所以她也不打算问。临川似乎也并未打算解释,朔光原想看他是否会主动提起,可等了半天,他也只说出一句:“冥君大人,水镜她……怕是等不了太久了。” 朔光心里微苦,到底只是一笑,说:“我说过了,她不会有事。” 临川断然不懂,朔光为何答应了要救人,却迟迟不肯出手,可他越是不懂,她就越不想救,她不愿意看到水镜醒过来时的场景,更不愿意看到水镜醒过来以后,他和她之间唯一的那一点牵连也随之瓦解。如今的临川对她言听计从,一如当年的初陌一样。 朔光不肯救人,临川却也不敢怠慢。他问她是否还想去看看妖冢,或者有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朔光尚在思索,这僻静的院落却又来了一人。他看起来像是内侍,看到临川也没有选择忽视,而是异常恭敬地致了一礼。 朔光有些奇怪,来魔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对临川尊敬。 “想必,这位就是远道而来的冥君大人了吧?”内侍看着朔光。 朔光颔首表示致礼:“这位大人有何指教?” “冥君大人言重了,属下是尊君上令,来请大人一叙。” “君上?”朔光极为不解,君上与临川当是死敌,他要见她作甚? “是的。”内侍说,“大人若无他事,便随我来吧!” 朔光惶惶不知该不该应,这时内侍又说了:“临川大人可一同去。” 朔光闻言更觉莫名,临川却递过来个眼神,示意她安心,她于是将信将疑将话应下。 魔族的宫殿,朔光已大略都看过,因此也没了最初的新鲜感。她和临川随着内侍来到大殿,这殿也跟旁的建筑一样,通体雪白,唯墙柱上雕着象征王权的图腾。大殿中央站着个穿着白袍戴着王冠的男子,他背对着他们,正挥舞着手臂搅弄着什么,稍走近一些,就能感受到空气中气流的转动。 “君上,冥君大人来了。” 男子停住动作,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平静下来。 “君上。” 男子回转身来,朔光正做着行礼的动作,看到他的脸,仍旧一惊。 ——他看起来与临川同龄,甚至还要更年轻一些,眉目间的稚气清晰可见。他亦和临川一样,带着温柔和和煦的笑,这种笑和司正不同,司正给出的感觉是清淡,是伪装,是虽然看着友好,但总觉得笑容底下藏着看不见的东西,可这位君上,却让朔光觉得,他真的单单纯纯只是在笑。 第169页 “冥君大人,在下临渊。” 君上自我介绍时的口气,都与临川如出一辙。 朔光收回视线,起身。 “我听说,冥君大人已随临川去过王池了?” “去过了。”回话的是临川。 “那……上古时的那位功臣……” “她也看过了。” 君上看向临川。 “司正让我带她去的。” 君上一听,悟了。 “他趁你不注意,打开了王池的门?” “嗯。” “那妖冢呢?还打算去么?” 临川垂头:“冥君大人是客。” 这一番对话,朔光大约能懂,但那两人在聊,她在一旁,多少有些像是被冷落。朔光倒是不在意,她活了这么些年,这些冗杂的礼节倒无所谓,但身为一族之王的君上,却显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冥君大人,听说,您对我族的妖冢有兴致?” 虽然司正说魔族未对外设禁,但君上这么问,还是让朔光觉得,这地方是不是不适合外人进。 “也不算有兴致,只是我初来魔族,想见识见识魔族的景致。” “既然冥君大人并非十足有兴致,这妖冢,可否不去了?” 朔光有些诧然:“此地,外族人不便进么?” 君上摇头:“冥君大人约莫已有耳闻,此处是我族封印妖兽之地,那些妖兽皆由上古妖族遗留下来,其凶残其险恶,令魔族世代难以安神。我知冥君大人术法高强,但大人远道而来,总不该在我魔族落入险境,故,我才提此一议。” 朔光更为诧然了,这话早前临川已经说过,她二人才将去妖冢的计划暂时搁浅,但她以为,临川于君上是威胁,他们本该是宿敌,应该在任何事上都有分歧才对,却不想,这两人在对她一事上,竟然如此统一。 “君上既然觉得此处不宜去,那我便不去了吧!” 君上听闻,笑容漾开。 “冥君大人体恤,在下谢过。” 要说,一个妖冢而已,去不去根本无甚紧要的,因此朔光并未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便也未觉得,君上能单因此事而将她请来。但没想到,当她应下以后,君上只是更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然后嘱咐临川,说她远来是客,万不可怠慢,然后就没了下文。 一般这种言辞,都是委婉的逐客令,朔光只好与临川告辞。方才去请二人的内侍随即出来,恭敬地将二人送出大殿。 对魔族,对君上,对妖冢,朔光是有一些疑问的,她想不通,妖冢究竟是什么地方,能让司正专程来跟她说务必去看,又让君上来跟她说,此处太险,不去也罢。她亦想不通,君上、临川、乃至司正,在水镜一事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能让这三个位高权重的人,围绕着她来博弈。 只不过,只要事情与临川有关,她就算有再多不解,也不会问。 “冥君大人,可是有疑惑?” 朔光没有回话。 “冥君大人若是有惑,可以直言。” 朔光这才开口:“为何君上不想让我去妖冢?” “方才君上已说了,因妖冢凶险。” “可为何司正却又希望我去?” “司正大人觉得妖冢险绝,是世间绝美之地。” “可我记得你说过,司正乃魔族辅政之人,是君上的左膀右臂,他二人怎会意见相左?” 临川微笑:“司正固然是君上的得力助手,但他二人到底都是为魔族考虑,司正以为,冥君大人贵客盈门,万万不可慢待,君上则以为,冥君大人身在魔族,其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他们一个重礼,一个重节,不过是思考事情的角度不一致罢了。” 这么说好像能解释得通,一个是从接待角度来考虑,一个是从安全角度来考虑,遑论司正或君上,皆把她当了贵客。 只是……魔族与仙族素不往来,他们却为何要将她作贵客? 难不成……是因为水镜么? 见过君上,去妖冢的念头便打消了,朔光纵然还有些疑惑,但那些都与魔族事务有关,她一个外族人不应插手。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怕她问起的那些事,都与水镜有关。她不认识水镜,她只见过她一回,但这个名字这个人,总让她下意识地想躲避。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日,她诸事未理,每日就让临川带着她天南海北地参观。最初那两日,朔光还有些担心,临川会不会每日缠着她,提醒她,告诉她她应该要救水镜,后来她发现她的担心有些多余,临川似乎完全忘了水镜,无论他要去何处,他都紧候在她身边,就像数千年前的初陌一样。 朔光偶尔会想,倘若他真是初陌,或者魔族没有水镜,该多好。 ◎最新评论: 完 第110章 ◎临川挑明了◎ 与仙界相比, 魔族没有那么广阔,它之领域,甚至不能与四海匹敌。朔光很想了解临川生活的世界,于是特别认真地看顾着每一寸景, 可即便如此, 大半个月过去, 他们依然已经将魔族走尽。 朔光看着愈渐落下的日光,有些恐慌。 她怕这日过去, 临川会像初来时一样,逼着她救水镜。 故当夜幕来临, 临川送她回到公主院中, 她却根本不敢闭眼。 这一夜很长,也很阴凉,朔光像在黄泉时一样, 坐在屋顶观景。黄泉只有黄沙,一眼可以望到底,但魔宫不一样, 它有重重的宫苑,有高耸的楼阁, 任凭朔光视野再开阔,也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第170页 她看到几道院墙以外,水镜安稳躺在亭中,盛开的荷花簇拥着她, 让她显得十足清丽。 天, 终于还是亮了。 朔光在等临川前来, 她在想, 她要如何才能再拖上几日。 然而, 临川却未如预料中一样,一直到天大亮,他都没有现身。 就连水镜沉睡的凉亭,他也没有去过。 来魔宫这些时日,无论何种情形,临川每日都会去探水镜,雷打不动。 “他出事了。” 朔光从屋顶飞下,只在院中站了一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公主宫苑。 朔光循着临川的踪迹而去,因此她并不知自己会去往何处,等临川的气息变浓郁了,接着又消失了,朔光才觉,自己竟然到了一处从来未到过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片巨大的山谷,谷中泛滥的气晕就像山体的呼吸,时沉时浮,时紧促时轻松,山谷外围是层叠的山峦,那山峦便也跟着起起落落。谷里的温度很高,朔光才将站了片刻,已然热汗涔涔,她用术法将身上热意散去,但周围的土地上依然腾腾地冒起热气。 这一处,寸草未生,这一处,万里不见活物。 “这里……是妖冢?” 朔光伸出手,夜松萝在她手中出现。 那股气晕像是感受到压迫,竟然抖了一抖。 临川的气息已经不见了,朔光试图探过,但这里的灵力和真气都很混乱,她感受不到任何关于术法的反馈。她只好提着夜松萝往前,茫茫原野,被群山环绕,就像一只匍匐的巨兽,她在其中,宛如巨兽身上一只渺小的虱子。 “轰——”远处传来巨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朔光感受到术法流窜的痕迹。 她握紧夜松萝,夜松萝接受到杀意,顷刻化作利剑。 然下一刻,朔光却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朔光,是你?” 朔光一惊:“是你?” 夜松萝上又化作了长藤,蜿蜒着像蛇一样在朔光臂上攀爬,随后消失。朔光原本蓄积的力量,也于这一刻崩散—— 朔光面前,出现了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他眉若刀,眼若剑,单只是注目一望,就能让人感受到压迫和威胁。许是因这谷中太热,他衣着甚为单薄,飘逸得几乎看不清颜色,那一头墨黑的头发亦被悉数盘起,未垂下一寸。 “漓岸!” 对面人轻笑:“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认得我。” 朔光亦一笑:“上神漓岸,魔族之尊,我当然认得。” 没错,此人就是漓岸。千年以前,他与朔光一同经历了那场灭世之劫,后来朔光被迫接受和解,一群拥有世上至高无上法力的人被尊为上神,这漓岸便是其中之一。朔光是妖族,但她被妖族所伤,世间断无归路,因此她选择隐世,但当时漓岸代表着魔族,他的本领是魔族在谈判席上的筹码,故那几年,世间还时不时能听得他的消息。 对朔光而言,那七位上神中,有五位都是她的仇人。在她还只是懵懂无知的凤凰小妖时,另五位上神是修炼者中追杀她的代表,她到何处,他们就杀到何处,她在他们的攻击下数次九死一生,以至于千万年过去,纵然时已逝世亦易,那样刻骨的恨意她也没办法彻底放下。 唯独漓岸。漓岸是当年那么多的修炼者中,唯一一个追到了她,却选择放过她的人。她清楚记得,当时她正被人妖两族围捕,她刚与父兄殊死搏斗,好不容易捡回一命,身上心上全是伤,这时漓岸出现在她面前。 她拿剑对着他,喝令他不要靠近。 他单望着她的剑,说他不会伤她。 她不肯信,他一出手,她的剑就炸裂成了碎块。 这时的朔光,失去了初陌,还连夜松萝都没有活。 她看着漓岸步步逼近,以为自己真会死在那处。 …… …… 旧人见面,总有许多话说,朔光褪去一身的鲜红,让衣衫变得跟漓岸一样。漓岸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身在何处,又说他一个人守着漫长的时光,还以为,像她一样的故人早已经死去。 朔光一一交代,亦问他,这数千年,他都如何过。 她还问他,既然在那场浩劫之中,他选择为魔族出头,却为何,在不久以后的妖魔大战中,又决定袖手旁观。 漓岸许是在这荒疾之地太久了,朔光总觉得,他的话语和情绪中,总藏着一种难言的悲凉。 “有些事,说不出因,有些事,成不了果,可世间诸事,皆是有因,才会有果。”漓岸如是说。 朔光与漓岸一同去了他在妖冢的住所,那是一个空旷深邃的山洞,从外面看只有个小小入口,可往里走,却像佛塔一样,一层绕着一层,一重摞着一重。朔光站在石台边缘,想要看看,这洞有多深,可一眼看下去,只看到一团浓郁的黑雾,根本不知何处是尽头。 故人重逢,总难尽言,朔光不过与漓岸闲谈了几句,暮色竟然就已降临。朔光栖身冥府,无关昼夜,对这日日夜夜的轮回多少有些不适应,但想着漓岸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该轻易打乱,于是她起身告辞。 漓岸没有挽留,只说:“我会一直在这里。” 朔光顿住,回眸:“我会再来看你的。” 漓岸带出一抹笑:“我等你。” 第171页 “好。” 朔光终于离去,她踏出山洞的那一刻,巨大的石门轰然落下,将她和漓岸隔绝在两个空间。 魔族妖冢,是上古妖魔大战遗留下来的坟茔,其中理当妖兽满布。 但这一整日,朔光在其中,未见到一个活物。 离开妖冢,朔光的术法不再被干扰,她可以很轻易探查到临川的位置,但此刻,却已经不需要了——临川就在妖冢外围,他旁边还站着司正,他们似乎猜到她会全身而退,完全没有担心的意思,临川隐约还有些忧心神色,司正看着朔光的眼神,却像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得意。 “你们二位,是专程来接我的么?” 临川没有回话,司正带着一抹清淡的笑。 “我们听说冥君大人误入妖冢,唯恐遇着危险,特来此相迎。” 许是这处太热,他怀中的狸显得有些躁动,精神劲儿也小了许多。 “司正大人既担心我遇险,为何不入妖冢相救?” 司正有些尴尬:“我听闻大人喜静,我怕搅扰大人雅——” “是怕搅扰我雅兴,还是怕我来不及见到某些人,看清某些事?” “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朔光微笑:“司正大人此刻不懂,稍晚些便懂了。” 说完,她看向临川:“我们走吧。” 临川有些诧异,司正看她对临川的态度,亦很震惊。 在回魔宫的路上,朔光一路无言,临川几次看过来,似有话说,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待回到公主院中,朔光冲临川摆手,说她倦了,想休息。临川原本已应了,可等她回身,他侧眸望了望水镜院里璀璨的花色,终于决定开口。 “冥君大人怎不问问,今日我去了哪里?” 朔光顿住脚步,但没有回身。 “你是主,我是客,你去何处,我本不该过问。” “那大人就不想知道,为何你循着我的气息而去,最后却到了妖冢?” “可能……是我探错了吧?妖冢的灵力那么混乱,我探错也情有可原。” “那妖兽呢?”临川问,“偌大妖冢,大人在其中一日,可见过一只妖兽?” 朔光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带出一抹笑来,终于回身。 “没见到妖兽,不是好事么?怎么,你请我来,还巴不得我遇险?”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又何必纠缠不休?” 朔光说着,又要往住处去。 “大人就不会觉得,关于妖冢的谎言里,会有阴谋么?” 朔光又一次停住脚步,这一回,连同她脸上的笑,也一起破碎了。 “从大人入魔宫那一日起,司正便总说,妖冢绝美,让大人务必一看,大人问我时,我却又说,妖冢妖兽满布,危机重重,无事不必踏入,如今这妖冢大人去了,它既不似司正所言美轮美奂,又不如我所述凶险非常,大人就不会觉得奇怪么?” “……” “还是,大人已经看到了,那些东西?” ◎最新评论: 完 第111章 ◎临川知道初陌◎ 朔光如何不知?今日临川失踪, 她被引至妖冢,根本就是司正之计。 司正希望朔光去妖冢,看到某些她本不该看到的东西。为此,他设法支开临川, 然后用术搅扰朔光的判断, 让朔光在慌乱中直奔妖冢, 只要她踏入妖冢,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只要朔光进入妖冢, 她就一定会遇到漓岸。 只要遇到漓岸,他就一定会带她去他寄居的山洞。 只要去那个山洞, 她就能看到那些本该埋于历史, 现在却突然出现的东西。 白日在妖冢,漓岸初见她时,曾说:“你和他, 终于还是见面了。” 朔光知他说的是临川,也知他这一句“终于”,并非是替她高兴。 朔光整理好情绪, 重新又带上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了, 方才又一次回身。 “你说的……是漓岸上神么?我在妖冢,确实看到了漓岸上神,他看起来还很年轻……” “大人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在说什么?” “初陌, 大人, 我说的是初陌。” 朔光的笑塌了, 她已经很努力了, 可只要提到初陌, 她就撑不住。 “妖冢之中,有初陌的一片残影,大人既然看到了,又何苦要装作不知?” “你既知妖冢有初陌,为何屡次阻挠我去?” “我不想让大人看到他。” “为何?” “……” “你早知初陌,你亦早知,你就是初陌?” 这一回,换临川躲躲闪闪不知如何作答了。 “你问我为何要装,那你呢?你又为何要装?” “我……” “你知道从前的事,但你不知,如今要如何面对我?” “大人慧眼如炬,又何必陪着我做戏?” “我并非是要陪着你做戏,我只是……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大人、此话是何意?” 朔光重又带上一抹笑。 “你不想提起前世之事,我便不提,你不想让我探知上古功臣之事,我便不探,你不想让我去妖冢,不想让我看到初陌,我即便真到了那处,明知他就在眼前,我也不会去看。” 第172页 “大人的意思是……大人不曾见到妖冢中的初陌。” “不曾。” “大人亦不知,王池里的那位功臣,都立下何种大功?” “不知。” 临川的面上染上喜色,然下一瞬,他却忽然退步,向她致以一礼。 “你这是做什么?” 临川双手交叠覆于额前,再行大礼。 “临川斗胆,恳请冥君大人搭救水镜。” 朔光的心一颤,恍惚还有些疼。 “你说什么?” “我说,恳请冥君大人,出手搭救水镜。” 临川回得掷地有声,可他越是如此,朔光心里越难受。 “你有没有觉得,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对我、特别残忍?” “我只是觉得,水镜迟早要救,与其……” “可你是初陌!” “……” “你暂时还接受不了自己是初陌,可以,我不逼你,可你让我去救你今生的爱人,我如何能出得了手?” “冥君大人是觉得,水镜是我此生的爱人?” “难道不是么?” “大人既然已知,便该知,我即便真是初陌,心里也不会再有大人您了。” “你……你说什么?” “我爱水镜,我想救她。” “若我不救呢?” “冥帝答应过,只要我经受住了考验,便会将凰石与我救人。” “冥帝是答应过,可凰石是我的。”朔光很冷静,可话却说得很没有道理,这一刻,她俨然是被抛弃的怨妇。“要不要救人,我说了算。” “大人当真……不愿救水镜?” 临川的表情很受伤,朔光的心却十分地疼。 “冥君大人,是我错了,我向您请罪。”临川落寞着,跪下去,“可水镜是无辜的,她本来应该是魔族高高在上的公主,是因为我,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她伤得太重了,司命说,她若再这么躺下去,迟早会魂飞魄散一命去矣,就当我求您,求您救她一命。” 前几日,他与朔光说话,说的还是“你”,可这一刻,却全变成了“您”。 朔光怨念极深:“为什么?” 临川不解。 “为什么你明知自己是初陌,却还要这样伤我?” “我从未想过要伤大人。” “若未想要伤我,为何要与我说这许多?” “因为我要救水镜。”临川的目光,像剑,“我必须要救水镜,只有大人可以救她。” 朔光恍惚想起,还在冥府时,冥帝说要一人护送凰石,他说冥帝可以,云山可离也行,独她是下下之选,她当时以为他是忘了她,如今来看,他根本就是在躲她。 “初陌与我的过往,于你,有这么不堪么?” “并非。” “那你为何不肯想起。” “我有负于大人,却又不忍看大人难过,只好装作不知初陌此人,亦不知初陌之事。” “可你以为,你装作不知,我就能放得下么?” “我知大人难以割舍,但,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大人,今生我是临川,我不再是初陌了,我只想过一段只属于临川的人生。” 朔光有些踉跄,惶惶之间,她似又回到了数千年前的战场。 那时眺目远望,一半是硝烟,一半是空旷,她在其中,渺小得如同一颗沙粒。 “冥君大人。”临川还在说,“我知道,上一世,你我之间有情,我也相信,在我还是初陌的时候,我一定深爱着您,爱得义无反顾,爱得死心塌地,可那个我是初陌,对如今的我来说,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辈子,够长了。” 一辈子,够长了……么? 朔光忽然觉得很讽刺。 “初陌身死时,才将二十岁。” “初陌的一生或许短暂,但,今世的我是临川,临川爱的人,叫做水镜。” “轰——”朔光心里,有一段坚持了千年的信仰,忽然于这一刻分崩离析。 “我不知道以后我会怎样,但现在,我心里有她,我想和她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一起走黄泉路,一起去下一世。我知道魔族没有资格去黄泉,但我……还是抱有这样的愿景,我想和她一起转世。”临川垂下眸,冲朔光叩了一头,“冥君大人,我是个魔族人,我没有资格要求您一定要救她,但我听说,神仙都是悲天悯人的,会对世间所有生灵释放自己的善意,水镜也算这世间的生灵,我请求您,悲悯悲悯她。” 朔光很想忍住,但看着趴跪在地上的临川,她根本就忍不住。 任凭她如何努力,在他话落的一刻,她依然热泪如雨下。 朔光记得,千年以前,初陌对她说,他舍不得她,他想在下一世再遇见她。 她记住了这个承诺,可转世过几回的初陌,却将这份舍不得,遗忘得干干净净。 她在假装,希望到某一日,他能想起她。 他却也在假装,希望到某一日,她能放过他。 ——他知道他是初陌,可他已不愿再做初陌了。 初陌从前,从来没有跪过她。 “好,我答应你,我救她。” 临川大喜,朔光却又说:“但我有个条件。” “大人有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第173页 “用不着你赴汤蹈火。”朔光捏了诀,用术将眼泪抹去,“我的要求很简单。” “大人请说。” “我要你娶我。” “……” “数千年前,我与初陌,缺少一场婚礼,我不想让这个遗憾延续下去了。” “可是大人,我……” “你不肯应?” 临川沉默一阵:“我听司命说过,明日是个吉日,大人以为,婚期就定在明日,如何?” 临川的话很真诚,可朔光听着,却忽然觉得可笑,她果真笑了出来。 但她却已回转身,不看他了。 “不急,待我救回水镜,你我再好好规划这一场大礼。” 此刻拂过朔光脸颊的风,竟如黄泉一般汹涌。 以至于朔光都听不清,身后的临川,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她自然也看不到,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临川的眼角,也倏然落下了一滴泪,正正好落在他的手背,像一道烫伤的疤。 已说过要救水镜,朔光便不能再拖了。她如约来到水镜栖身的凉亭,下人来报,说司正求见。朔光远在他族,一般不会失礼。但今日她直接让下人回话,说司正大人的好意,她心领了,司正大人不必在她身上再费工夫。 之后不久,君上又派内侍来请,说是有要事,想与朔光一叙。朔光含笑看着水镜的脸,许是因她灵力的缘故,此刻水镜身边,那座寒冰床上,竟然开了一圈的莲。朔光让内侍带话,说她知君上在担心什么,但她已与临川说好了,君上担心的事,她不会让它发生。 内侍领话离去,恰好有风过,吹得冰床上的莲都晃了一晃。 有一片莲叶遮住了水镜的眼,朔光伸手,将它拂开。 “跟了我这么久,你不累么?” 风又吹来一阵,水镜手中的那朵莲左右摇摆了一下。 “你可以现身了。” 那些莲花暂时没有动静,然一刻以后,冰床边上竟现出一人。 ——是冥帝,他还像在冥府时一样,黑衣黑冠,与这明丽的魔宫格格不入。 ◎最新评论: 完 第112章 ◎朔光她果真救人了◎ “你当真打算救她?” “我答应过他了。” “若你不愿, 可以食言。” “那你岂不是也要跟着我失信于人了?” “你知道的,我不在乎。” 朔光微一笑,神情有些怅然。 “我也不在乎,但我不想。” 冥帝思量一瞬。 “救了她, 然后呢?” “然后……跟临川成婚啊……” “成完婚, 再然后呢?” 朔光沉默了。 冥帝望向水镜。 “她的魂魄已散, 现在的她,只是个空壳。” “我知道她的魂魄在哪。” “你若当真知道, 便该知,她本不必救。” “她是不必救。”朔光的神情有些荒凉, “可我不救, 他会怨我。” 冥帝知道,朔光此刻说的“他”,是指临川。 “他在冥府时, 便已不愿认你,你为何还要万里随他来到魔族?” “我想让他记起我,我以为他有苦衷。” “他能有什么苦衷?” 朔光却又笑了, 只不过这笑,有些破碎。 “你应该知道, 我在冥府,养了一棵专吃记忆的银树?” “知道。” “那你可知,那银树,最初是由什么滋养?” 冥帝摇头, 银树的由来, 朔光从未与他们说过。 “那棵银树最上头, 有我的一段记忆, 那是银树的第一片树叶。” 冥帝大惊:“那段记忆, 是你自己取的?” “嗯。”朔光还看着水镜,“我觉得那段回忆太痛,便把它喂给那棵树了。” “既然已经喂给那棵银树,今日却为何又忽然说起?” 朔光没有直接回答,她轻抚上水镜的脸。 “你可以先回去看看,等你看完我的那段回忆,我今日所为,你就都懂了。” 冥帝心神一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做什么?” “我当然,是要救水镜啊!” 话落,风起,以朔光的手为中心,忽起一阵呼啸的狂风,冰床上的莲花悉数被吹断,水镜的衣裙被吹得飞扬,院中的花草摇头摆尾,几乎都要倒在地上。凉亭四周挂着纱幔,此刻被风卷得飞舞起来,随后竟然被撕裂,飘扬着飞到半空。 冥帝是神仙,可这风劲道太大,竟连他也站立不住。 “朔光,你到底想干什么?” 朔光坐在亭中,水镜边上,纹丝未动。 “你我相识多年,这次就当帮我,我的事,你不要管了。” “轰——”亭中骤起阵炸裂之声,一道光波四散开去,将冥帝推离凉亭。 冥帝有意与光波抗衡,但他实在不是朔光对手,任凭他用尽全力,还是只能被逼着一寸寸远离。 “朔光——” 这方院落外头,临川也察觉到动静,他原是想来探水镜,可远远地看到狂风乱卷,术法横飞,只好在院门口止步。一卷风,一道术,本应该局限于公主宫苑之中,但这一刻,远在几重宫外的君上与司正,竟然像感知到了异样,不约而同都望向了这个方向。 第174页 凉亭之中,朔光还坐在风口中心,她抚尽了水镜的脸,抬起手,那颗串成项链的凰石就出现在了她的掌心。凰石悬在半空,释放着微红的光芒,朔光将凰石放置在她与水镜之间,凰石上立刻红光大盛,如丝絮一般一半窜至水镜眉心,一半窜至朔光额中。 冥帝这时不挣扎了,他忽然明白,朔光到底在做什么。 果然,不久之后,朔光凌空而起,悬到与水镜平行的位置,那颗凰石就像连着她和水镜的一个通道,不断把她体内的力量传输到水镜身上。 风还在吹,那道光波依然坚韧得像一堵城墙,冥帝就透过这堵透明的城墙,眼看着朔光的手臂化作翅膀,眼看着她的精元从她体内溢出,眼看着那颗像明珠一样的精元逐渐变得涣散,就像墨滴晕在了水里,最终弥散得剩不下一点踪迹。 精元没了,朔光就也没了。 冥帝亲眼看着朔光变成凤凰,看着她被那颗凰石吸干了精血。 看着那只巨大的凤凰仰头哀鸣,然后“砰”地一下,炸裂成金色的羽。 就在朔光消失的一刹那,风停,光散,水镜骤然睁开了双眼,那颗泛着红光的凰石忽然变作个普通石头,落在水镜胸口。 金色的羽像雪一样,泛滥着洋洋洒洒地落下,冥帝伸出手,有一片羽翼飞扬着落在他掌心,可还没等他感受到触感,它就已经融化。随后,那漫天飞舞的金羽也都陆续消散了。 霞光隐没了色彩,太阳被云层淹没。 传闻里说,上神陨落,天地皆悲。 冥帝看着这雪白的宫楼,直觉心里如黄泉一般空旷。 “为一个初陌,值得么?” 类似的话,朔光也问过,那时她问他,为护佑可离,与天庭为敌,值得么? 他说的什么呢? 他说,值得啊! 那她呢?怎么会说不值得? 冥帝是随着朔光来的魔族,故她在魔族经历之事,他全数知悉。他知道她去过王池,知道她被引入妖冢,知道她与漓岸重逢,也知道最后,她与临川的那番对话。 朔光确实如她自己所说,不曾深究王池那位不露面的功臣究竟是何许人,亦不曾去探,漓岸所居的深洞里,那片望不尽的黑暗下究竟藏着何物,她单在远处远远一望,已然知悉那两个地方有着临川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临川骗不了她,那她就自己骗自己。 可到最后,临川却自己将这个谎言戳穿。 ——王池那位未露面的功臣,是初陌。就在众王凝成的水墙前方,有一座石林,石林里放置着魔族所有君上的雕像,旁边环绕的山峦上则依次记录着他们的一生。朔光没有去看,但冥帝去看了,冥帝清清楚楚看到,在最后的最后,有那么几尊人像与临川生得十足相像。 至于妖冢,在朔光与漓岸促膝而谈时,冥帝从地面的石台上一跃而下,他闯入了那片黑暗,然后在深邃的洞底,见到一个流光溢彩的法器。它悬在半空,被黑暗裹挟,但就在被它照亮的区域,可以看到初陌的一片残影。冥帝看不清场景,但他看到,初陌提着剑,剑上全是血,他的眼中,有一半的歉疚,一半的杀意。 冥帝知道,漓岸早知他的存在,亦早知,他闯入了初陌所在之地。 在久别的寒暄里,漓岸获悉朔光与他的交情。他知道了初陌所在,朔光便也应该知道。 所以漓岸才会说,他会在妖冢等朔光再来。 那是因他知道,她已不会来了。 那一次分别,就将是他们的永别。 与朔光相识千载,冥帝对她的了解,终究不如曾与她共过患难的漓岸。 水镜醒了,但朔光没了。冥帝站在花团锦簇的冰面之上,不觉得悲伤,只觉得寒凉。 “你是?” 水镜久睡初醒,看到冥帝,眼睛里全是茫然。 冥帝走到她身边,将那颗已失去灵力的凰石捡起。 “你不用管我是谁,反正以后,你我也不会相见。” 冥帝说完,转身要走。 “你是救我的人?” “若我是,你活不了。” 冥帝没有停步,亦没有回头。 但这时,临川来了,正好与冥帝面对面遇上。 “冥帝?”水镜已从冰床上起身,凉亭周围的荷花又重新开了起来,临川四下望了一眼,“冥君大人呢?” “她走了。” “她去哪里了?” “她去何处,与你无关。” 冥帝越过临川,欲走。 临川伸手将他拦住。 “我可是冥府之君,你将我拦在此处,就不怕被他人撞见,以为我擅闯魔宫,继而挑起仙魔之战么?” 临川没有放手。 “我还有承诺没有兑现,我必须知道她在哪。” 临川口中的承诺,大约与朔光成婚吧。 临川当时没有听懂,但冥帝那时就猜到,朔光提出那个要求,不过是想看临川,能为水镜做到什么地步。 她怎么可能,明知临川心里无她,还上赶着坏人姻缘。 “你要救的人,她已救了,你又何必纠缠?” 临川尚未回话,这时水镜走了过来。 “临川……”水镜的声音很虚弱。 临川忽然想到什么:“她为救水镜,牺牲了自己?” 第175页 冥帝没有回答:“君上和司正马上就要来了,你确定还要将我拦在此处?” 临川犹豫片刻,将手放下来。 “凰石已有聚魂之功效,她要救水镜,只用凰石即可,为什么……” “你知道凰石是怎么来的么?” “……” “凰石,本以她的心血滋养,要使凰石力量足够强大,她就需要注入更多的心血,你知道心血对一个妖而言,有多重要。” 临川如当头一击,全无了刚才的生气。 “她从来没与我说过。” “她要怎么与你说?她告诉你,凰石救不了人,还是她拿不出凰石?” “……”临川踉跄一步,水镜将他扶住:“临川,你怎么了?” 冥帝看一眼这两人,倒算得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他冷哼一笑,跨步离去。 “你是魔族,本不该擅闯冥府,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不与你计较。” 临川一个晃悠,差点朝地上栽去,他明明没有受伤,但这一刻,他看起来却像比水镜伤的还重。他那一整张脸,都看不到一丝血色。 ◎最新评论: 完 第113章 ◎千年前的真相,终于看到了◎ 冥帝回到了冥府。 他和朔光不在的这些日子, 云山与可离已无聊得快要长毛了,尤其是可离,几次闹着要去魔族找人,所幸云山还算理智, 一面苦口婆心一面生拉硬拽, 终于将她劝下。这好不容易将冥帝等回来了, 可离自然一刻也不能耽误,飞奔至黄泉路口相迎。 “冥帝大人, 您回来了?”可离头一次对冥帝这么谄媚。 然等冥帝完全现身,却不见朔光时, 她又原形毕露了。 “朔光呢?”她前前后后翻找一阵, “怎么就你一个?” “朔光不回来了。” “为什么?” “她不想回来。” “怎么可能?”可离完全不信,“咱们可是黄泉三姐妹,说好要齐心协力守护黄泉, 守护冥府的,她怎么可能说舍下就舍下我们?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时云山也来了, 她大概听到可离说的话,但没完全听清楚。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你们在说什么?” “他——”可离睨冥帝一眼, “说朔光不要我们了。” 云山看向冥帝:“怎么回事?” 冥帝纵然能接受朔光的选择,但一想到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想再说她了。 “我离开这段时间, 阳渡可还安分?” “一开始不安分, 后来就安分了。”可离总是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 “他怎么个不安分法?怎么后来又安分了?” “我们也不晓得他想做什么, 一天到晚, 总是鬼鬼祟祟的这里窜窜那里窜窜, 没干什么正经事。我觉着挺无聊的,不想管他了,但这时,我们发现,他似乎是在想法子毁掉地狱封印,放出那些被关押的恶鬼,我堂堂冥君,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于是我就把他给杀了。” 冥帝的嘴角抽了一抽:“杀、杀了?” “对啊。”可离说,“反正我也已经不爽他很久了,之前要不是朔光拦着,我才不会留他到现——哦对,朔光,朔光的事你还没说清楚呢,快说,怎么回事?” 她的眼光像火,冥帝想躲,然一转脸,另一侧云山也无比关注地看着他。云山向来不如可离好糊弄,看此刻她的眼神,大概率他今儿个是躲不掉了。 冥帝没办法,只好将魔族之事细细讲来。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山与可离初一听,便觉那司正有问题,王池有问题,妖冢也有问题,但朔光却像完全没有发现。云山和可离觉得,以朔光的聪明才智断不可能愚钝至此,故这个故事,听听可以,但不能信。 冥帝哪里知道她们心里的小九九,仍旧在那悲痛地讲述,等他讲到最后,说朔光要求临川和她成婚,但转头就将自己献祭给了凰石,以凰石之力去救水镜,可离竟然拍着腿大笑出声,就连云山也笑了。 冥帝还沉浸在那阵悲凉里,被她二人笑得莫名其妙。他蹙起眉:“你们笑什么?” “拜托,冥帝大人。”可离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编故事也编得像一点,朔光她是那种人么?她虽是个神仙,可她却也最讨厌神仙,怎么会学其他神仙那样来玩什么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把戏?再说,水镜可是她的情敌啊,她不杀了她就不错了,还救她?” 云山倒没她这么夸张,但也似听到了笑话一般:“朔光素来不喜欢强迫谁做事,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初陌,就算初陌当真跟她说,他已心有所属,她也不可能逼他跟她成婚,她最瞧不起人世那些不择手段的痴情子了,断不会步入他们的后尘,不可能。” “你们是觉得……”冥帝的眉又蹙深一层,“朔光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所以,我方才所述都是我编的?” 可离两手一摊:“不然呢?” 冥帝很无语,他多希望,这些当真全是他的臆想,世上没有水镜,朔光也没有离去,可那一幕是他亲眼所见,最后失去生机的凰石,也还好好握在他的手中。 “你们为何会觉得,我会编这样的故事?” “第一、”可离掰着手指头数,“司正,君上,乃至临川都有异常这点毋庸置疑,连我都能看出,朔光不可能察觉不到,第二、王池里那……” 第176页 “要是她发现了,却装作没有发现呢?” 可离一怔,云山的笑也僵了一僵。 “就算她要装,也得有个原因才对,她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装得那么愚——蠢吧?”说到最后,可离有些心虚。 对朔光来说,她做任何事都只需要一个原因——初陌。只要事情与初陌有关,她的行事逻辑,就不能再以常理断之。 “难不成……你说的,都、都是真的?”云山已经意识到问题。 “不会的!云山。”可离仍在自欺欺人,“就算朔光因为顾及临川,不揭露魔族众人的异常,以她的性子,也不可能会逼临川与她成婚,就算她当真爱而不得心有不甘,想要用水镜一命逼临川就范,她也不可能会在大婚尚未成以前,就去牺牲自己救水镜,她死都已经死了,临川答应不答应娶她,又还有什么意义?” “对啊,她死都已经死了,临川答应不答应娶她,又还有什么意义?”云山神情一凛,望向冥帝,“她不是在逼临川娶她,她是想借逼婚一事,让临川给她一个答案,她想知道,临川是否能为了水镜,甘愿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云山说的话并非疑问句,可她看向冥帝的眼神,却分明是在等他回答。可离这时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将目光转移到冥帝身上。 冥帝低下眸,特别沉重特别正式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朔光她真、真没了?” 可离方才还笑得很大声,这会儿眼里竟然已经噙上了泪。 “真没了!” “那她尸体呢?”可离拽住冥帝的胳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没将她的尸体带回来,我不信!” “她没有尸体,她在赴死之时,已经把自己的尸体毁了。” “我不信!”可离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可是上神,连天帝都要礼让她三分,区区一个水镜,怎么可能能要了她的命?” “要她命的不是水镜。”冥帝坚持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可这时看到了可离的眼泪,才觉,原来自己在面对生死之时,也不能绝对的冷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是她自己。” 从确定朔光身死之时开始,云山就没再说话,眼看那两人话语戚戚,她忽然跨步朝前走去。 “你去哪儿?”可离问。 “去灯影居。” “去灯影居做什么?” “朔光说过,在灯影居中,那棵银树之上,可以找到她的死因。” “她说过么?” “她说过。”冥帝把话接过。 可离有些茫然。 “她说,银树最上头的那个叶片,是她自己的回忆,只要看了那段回忆,便能知,她为何要如此做。” 三人本在黄泉路口,离灯影居不过几里沙地,得知灯影居里可能有朔光的死因,他们立刻施术奔往那处。瞬时以后,三人出现在灯影居门口,风沙一如以往沉重,黑暗一如以往浓郁,灯影居上的灯笼也一如以往的诡谲。 以云山为首,三人来到灯影居后院,银树本体已高至百尺,周身都泛着悠悠银光,云山率先飞上树梢,冥帝和可离紧随其后,他们果然看见,在银树最上头的枝桠上,挂着一只昂首展翅的凤凰。三人施展术法,一同进入那只凤凰装着的回忆里。 这段回忆不长,拢共也就两个画面,若是不知朔光经过的故事,单看它们会觉得莫名其妙,但作为朔光的挚友,冥帝三人皆知以往,便也知,这两个画面,在朔光看来,会有多痛。 第一个画面,是在古老的山间,那时候的山中少路,草木极深,人类一般不会踏入。然少年朔光骑着一头大马,与一群伙伴直朝山中而去。这时她听到一阵哨声,一时失神,再回神时,伙伴们竟然都不知去了何处。 第二个画面,是在森族外的驿站,因为久无人用,驿站已经十足破败,但毕竟离森族不远,远远地还能看到森族民居里露出的灯光。 朔光和初陌被困在驿站里,人们举着火把,喊着口号,非要置朔光于死地。朔光体内的妖力觉醒,凌空变成一只巨大的凤凰,她狂扇着翅膀,卷起大风,人们被风吹得节节败退,手中的火把也争先恐后地熄了。 然这时,朔光气力用尽,竟失去意识径直掉下,掉在地面上砸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围杀她的人们这时已犹犹豫豫着不敢靠近了,初陌却在轻唤她几声后,起身,拔剑,冲进人群里将那些人杀得干干净净。朔光意识不清,可她模模糊糊看到了那个场景,初陌穿行于人群中,就像是一台只懂得杀戮的机器。 废弃的驿站,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朔光的回忆,只有这两个画面,可就这么两个画面,却让冥帝三人看得百感交集。 在之前朔光的讲述里,她与初陌的初次相见,是她在山间迷路,初陌如同救世主一般地出现,可这段回忆,却分明讲明了前因:朔光之所以会迷路,根本是因那阵莫名响起的哨声,而那阵哨声的来源,几乎与初陌出现之地吻合。 至于那间驿站,那间驿站里的杀戮,是世界大乱的起始,所有人都觉得,那些人是朔光所杀,她以妖的名义,屠杀了百十人类,是因此,人族才非要置他于死地,妖族即便怜悯她,却也不肯接纳她。她如果不亲眼看到初陌出手,大概率第二天起来,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是自己失心,一怒取了那近百条性命。 第177页 当时的朔光在想什么呢?冥帝三人不知,但他们能想到,驿站的那一晚,朔光的梦一定很长,她想把现实揉进梦里,让自己相信,初陌在她身边,只是想保护她,帮助她。初陌是她唯一坚持下去的动力,她不管是救自己,还是骗自己,都不能够让初陌在她心里的形象崩塌。 放眼世间,举目无亲,就连这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也从一开始就另有所图,任谁,都活不下去的。冥帝忽然能理解,为何在去妖族以后,朔光甘愿当妖王的筹码,以她自己性命来换人妖和平,她不是伟大,她是心死。他同样也能理解,为何初陌为她而死以后,她反而可以更加坚强地活下去,她不是因恨,她是终于可以不再质疑初陌对她的爱情。 朔光看得比谁都透,所以在她经历那些事时,才会伤得比谁都深,从前可离羡慕初陌对她的一心一意,如今再看,却更像一场笑话。 初陌曾对朔光说,他杀这些人,是气他们伤了她,可他明明知道,在朔光心里,自己无端成为要人性命的刽子手,才是真正的伤她。 ◎最新评论: 完 第114章 ◎云山想去杀了临川◎ 古老的回忆在此崩散, 它又变作一只凤凰挂在银树枝头,冥帝从未觉得黄泉的风这么阴凉,他看云山和可离脸上,竟然还隐隐地有着泪光。三人落到地面, 竟然像重历了千年一样, 心里眼里都甚为空旷。 “你方才说, 魔族王池里供着一位功臣,他并非帝王, 却享有比帝王更为尊贵的待遇,且, 他的功名, 在魔族后代眼中,毁誉参半?”云山最先打破这种沉寂。 “嗯。”冥帝回。 “那位功臣,长得像初陌?” “不是长得像, 他就是。” “你如何确定?” “他的雕像旁边,有数块石碑,碑上刻了他的名字和功勋,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初陌,为立族而生, 为后世而死,魔族世代皆受其庇荫。” “可是……”可离提出疑问,“初陌小时,已去到朔光身边, 至死也未离开半步, 他如何能为魔族立功?” “他是幻灵族人。”云山的声音变得很冷, “换句话说, 他本就是魔族人, 只不过那时,魔族尚还未立。” “这么说……他在朔光身边……本就是在为魔族立功?” 云山没有回答,而是忽然转身,往灯影居外面去。可离没来得及拦她,只能在后面问:“你去哪儿?” “魔族。” “去魔族做什么?” “杀临川。” 可离先是一愣,旋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话未落,两人已化作道光,瞬息之间已不见踪影。冥帝哪里能知道,可离冲动,云山竟然也能这么冲动,他都没来得及反应,连规劝的话都没能说出口。他只好叹口气,追随那两人而去。 冥帝当然知道,云山在气什么。前世临川还是初陌,他设计接近朔光,之后又用驿站一场骇人听闻的杀戮,把朔光送上不归路,虽然最后他为护朔光而死,可从魔族功勋碑上的记载来看,保不准连他的死,都是一早就设下的计。 ——他若真爱过朔光,转世今生,就算当真已别恋他人,也不该对朔光如此狠心。前世那样刻骨的感情,多少,是会在心里留下烙印的。 冥帝三人很快回到魔宫,这一来一回,不过耗去一日。魔宫一如以往,仍旧端庄肃穆秩序井然,没有一人为朔光感到悲伤,甚至在接近公主院时,还因水镜的醒来,在白茫茫的宫殿里多出了一些喜气。 世间从无感同身受,于他们来说,朔光是挚友,朔光身死,是一场丧事,但于魔宫来说,朔光是过客,朔光死活,根本无关紧要。 冥帝三人闯进水镜住的院落,那里已不是满湖坚冰满院开花了,那一方院落恍似闯进夏日,湖岸旁长了数棵垂柳,湖水里则布满了绿荷,清丽芙蓉点缀其中,普通得好似回到了凡世。 水镜坐在湖中凉亭,那正是她先前长眠之地,亦是朔光消失之处。临川站在她身前,栏杆边上,两人好似在说着什么。 云山直冲过去,用尽力量朝临川打出一击,临川感受到杀意回身反击,两道光波撞在一起打出震天巨响。水镜哪里料到会有这等场景,被吓得一怔。 “临川……” “别怕,我在。” 云山冷哼一声,直冲水镜攻去,冥帝这时追了上来,试图将她拦住。但他到底慢了一步,杀意凛然的术法如剑一般刺向水镜,临川感知到危险,干脆移身到水镜身前,堪堪替她挡去。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魔宫?” 云山和可离现出身形。 “我!” “还有我!” 接着冥帝也在一旁出现。 “冥君大人?冥帝?” 临川收起攻势,将蓄积于手的力量散去。 “你认识他们?”水镜起身,问。 “嗯。他们都是冥府中人。” “这么说,他们是来替恩人复仇的?” “嗯。” 水镜随即快走几步,到云山可离面前,跪地行大礼:“诸位冥君大人,小女水镜,于朔光大人之死难辞其咎,我知大人们有怨,可此事与临川无关,他断不知我已重伤至此,亦不知,朔光大人救我,竟需赔上她自己的性命,他对我关心则乱,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还请大人们莫要将罪责全安在他头上,大人们若一定要怪,便来怪我吧。” 第178页 “水镜——”水镜话将说完,临川已蹙眉走近,他将水镜扶起,“你大伤初愈,身子还未好,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随后他看向冥帝三人,“朔光大人身死时,水镜重伤未醒,此事与她无关,冥帝与二位冥君大人若是想找人为朔光大人赔命,我甘愿奉上。” “临川——”水镜拽住临川衣袖。 临川侧眸看她一眼,示意她安心。 “呵,好一对情投意合的眷侣。”可离道,她方才还觉云山要杀临川违背了朔光的心意,她还有些下不去手,此时看着这两人,只觉得他死不足惜。 “你也觉得,你应该为朔光赔命,是么?”云山问。 临川没能回答,云山又说:“既然大家观点一致,那么,就将你的命,拿来吧!” 云山说着,蓄力出手,冥帝这时反应过来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那一击挡住。 “你做什么?”可离问。 冥帝一边与云山抗衡,一边说。 “你们不能杀他!” “为何不能?” “他是魔族,可你我是仙族。” “那又如何?” “仙族贸然闯入魔族已属不敬,若是还堂然杀掉一位魔族,必然会引魔族不满,届时魔族向仙界发难,搞不好又会引起一场波及三界的动乱,令世间生灵尽皆涂炭。” 可离一听,怔住了,她只想着要替朔光出气,全未想到仙魔之间这样深远的影响。 临川这时睁开了眼,方才听说云山要取他性命,他已自觉将水镜护在身后,并闭上双眼,他在等着云山的术法打到他身上,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文。 “云山,我知你为朔光感到不值,但天下因她而乱,一定不是她想看到的,就当为了朔光,你放过他!” 冥帝苦心规劝,但云山充耳不闻。 “你让开!” “你不能杀他!” 可离这时也加入了劝云山的阵营。 “云山,要不,算了吧?” 云山不回话。 “我虽然一向与他不对付,但这件事他说的对,你要真杀了临川,仙族与魔族之间势必生怨,到时两族再起争端,数千年前的旧事就又会重演,朔光一定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重现。” “可朔光已经死了,无论这世间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已经看不到了!”云山倏然蓄力,冥帝一时未预料,被她打退到一侧。冥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若在以往,云山根本打不开他。 云山旋即冲向临川,就在她要碰到她之时,水镜忽然冲到他身前。 “你不能杀临川,你要杀,先杀我!” “水镜——”临川想把水镜拉开。 “冥君大人,朔光大人是为我而死的,与临川没有关系,纵是要赔命,也应该我来赔。” “你让开!”临川压抑着愤怒。 “冥君大人,您知道的,临川就是初陌,朔光大人对初陌有情,您若杀了他,朔光大人会恨你的!” “啪——”水镜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云山直接施展一术,将她掀开。水镜猝不及防,被打落湖中,将那一片田田的荷叶压塌了一片。 “临川,救我!”水镜扑腾着喊。 “水镜——”临川想要去湖里捞人。 但他才走两步,身体就像被控制住一般,不得不退到云山面前。云山迫使他看向自己,然后用一只空气凝成的巨手,掐住临川的脖子。 “云山——”可离惊呼。 “冥——君大——人,我可以为——为朔光大——人赔命,但请你给——我一点——时间,你等——等我把水——镜先——救起来。” “坠湖而已,没有你,她也可以起来。” “可她才——死里逃生——我怕——” “怕什么?怕她淹死么?那你昨日怎么不怕?你求朔光救她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朔光也会死?” 湖里的声响小了,水镜似乎沉了下去,连扑腾的声音都变得很微弱。 “冥君——大人——您若再——再不松手,那我——我就只好得——罪了!” 云山没有回话,而是默默地,让那双空气手又紧了一紧。眼看水镜彻底沉入水底,临川一急,将身体里的灵力调动起来,让它们全化作力量,将掐住自己喉咙的空气手弹开。 临川摆脱了桎梏,又一次欲冲下水救人,然云山不依不饶,又施一术朝他打来。临川没办法,只好迎面对敌。 照道理来说,云山是朔光的手下败将,临川却能与朔光大战数十回合,临川的修为应该远在云山之上。只要临川肯出手,云山根本拦不住他。但今日之云山甚为奇特,他出三成功,她能恰恰好将它挡回,他出七成功,她依然能轻松应对,他不得已只好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但云山竟然还是见招拆了招。 “你、怎会……” 临川闯冥府时,亦与云山交过手。她比可离要强一些,但也根本接不住他几招,他当时还以为,冥府无人可与他抗衡。 “你不是冥君云山,你到底是何人?” 冥帝与可离亦很诧异,他们从不知,云山之修为,竟也高深如斯,比之与魔君并肩之临川,亦不落下风。 “我是云山,只不过,不是你认识的云山罢了。” 临川现在已不想与她动手了,或者说,他是不敢再与她动手,他现在全不知她底细如何,他死事小,害了魔族诸人事大。 第179页 所幸,冥帝害怕出事,已出手将水镜救了起来,并用自身法力,为她祛了寒气。 云山一步步朝临川走近,等她终于走到临川面前,她猛地一抬手,临川见她势猛,下意识将眼闭上。 然这时,可离却撕裂一般喊:“云山——” 云山的手顿在半空,可离说:“朔光确然已经死了,世间发生何事她全已不知,可她是为救水镜而死,她为了满足临川的愿望,甘愿献出自己性命,你就当完成她的遗愿,留临川一条性命,可好?” 云山全似未闻,继续向临川出手,冥帝这时道:“上古时的动乱因朔光而死,她为那一场浩劫担了数千年的骂名,如今她已身死,你难不成想她死后,再背一次骂名么?” 云山终于动容,她看着临川,眼神终于由恨转凉,慢慢慢慢地放下了手。 冥帝与可离松开一口气,可离冲至云山身边,将她扶住,唯恐她一激动,又要对临川动手。好在云山算是终于想明白了,三界的罪人她来做可以,但死去的朔光不行。 朔光生性淡漠,感情凉薄,皆因数千年前那一场浩劫,将她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久消不散,她从不说她介意,但云山可离乃至冥帝,都能感觉到,那样的过往于她,是一根扎进心里拔不出来的刺,不要命,但持续不断地疼。 “临川与水镜于冥府,从今日起,不共戴天!” 云山最后说。 ◎最新评论: 完 第115章 ◎云山她和朔光很像◎ 其实朔光赴死, 并非是毫无预兆。 临川初入冥府那日,冥帝将他扔进法器拖延时间,后来朔光要求更改设定,冥帝于是按照常规套路在法器里设了几个难关。中途朔光曾出过手, 那时她说, 是因临川在法器里遇到危险了, 她搭把手。 可是去魔宫以后,冥帝得知, 朔光是在他设置的幻境基础上,更改了场景与人物, 包括故事走向。她让她和初陌数千年前的历史重演, 让临川以亲历者的身份参与那场往事,幻境里的临川就是初陌,他像古老的以前一样对她死心塌地, 对她不离不弃,可是当她们终于逃过全世界的追捕,以为能隐居山间从此与人不扰时, 临川却将剑插在了幻境里的她身上。 临川对她说:“对不起,可是还有人在等我。” 朔光问他:“为什么你还能记得她?” 临川很茫然, 迷失在幻境中的他,根本不记得等他的人是谁。 可他心底里就是有一个声音,他必须得出去,必须得救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 他要救的那个人, 到底是个什么人。 可离看的话本子里常说, 一个人, 只有爱一个人入骨, 才会在完全遗忘她的时候,也依然拼命在脑海里留下关于他的印记。在朔光的介入下,幻境里的临川不记得水镜了,可是他记得她魂魄俱散,记得她还在等他去救。 冥帝三人重回冥府,他三人擅闯魔族不曾遭到阻拦,唯独在进出口处曾被拦下盘问,当时云山可离怒极,唯有冥帝在与守将周旋。所幸他离开魔宫时,取了临川一件信物,他本是想让那东西作为朔光伴礼,但未想到不久之后就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朔光的离去对云山打击很大,一时之间,她性情大变,不光显露出的修为让冥帝与可离胆寒,就连她那生人勿进的气场,都不觉让两人战战兢兢。 冥帝与可离已许久未心平气和地并肩而行了,但这一回,却默契十足地守在云山身边,却都不敢靠近。黄泉千里,唯灯影居有一道银光,那样朦胧的光线费力挣扎,却仍然被风摇晃着,让厚重的黑暗裹挟。 云山仰头望着银树,沉默了很久,冥帝和可离小心翼翼站在她身边,都不曾说话。 “你们是不是有话要问我。”许久之后,云山开口。 “昂——我们是有些疑惑。”可离一面应声,一面支使冥帝开口。 冥帝只好接上:“我们想知道,你在魔族,为何能突然变得那么强大?” “不是突然。”云山的声音很空灵,“我一直都很强大。” “那你之前怎么……” “我在伪装。” 云山的坦然让可离很错愕。 “你从与我们相识时,就已在伪装了?” “是。” “你在黄泉这么多年,也都是在伪装?” “是。” 可离忽然觉得可笑:“我爱看人间的戏剧,因他们演的好,殊不知,我身边就有一个这样优秀的演员——你这一装,就装了好多年。” 云山眼角有一滴泪落下,她抬手将它拂去。 “对不起。” 可离也禁不住泪湿满脸,冥帝将她扶住。 “你来冥府,是何目的?” “我没有目的。” “那你与我们一起,是要作何?” “我没有要做什么,我当你们是挚友。” “既是挚友,为何不能坦诚相告?” 云山又落下一泪,她低下头,却不料眼泪好似泄洪之水,汹涌而出。 她和眼泪纠缠了好一阵。 “你说啊!”可离心中充满了恐慌,她特别怕,怕云山也和初陌一样,对她和朔光,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要来冥府?” 云山终于回过身来,看向她。很奇怪,明明这个人,这张脸,可离已看了几千年,但这一刻,却没来由地觉得陌生。 第180页 和朔光、可离一样,云山的过往里,也有一段伤感的往事,只不过她的这种伤感与朔光引起的那场浩劫无关,与后来三界的设立亦无关,于她而言,那不过是后世人经历过的诸多场战争之一,纵然惨烈,也都与她无关。 没错,云山生于朔光之前,甚至还在更久远的人妖大战之前,她出生的年代,世间甚至还没有妖——她生在妖兽横行之时,那时世间只有普通人,修炼者,修炼者们为了抗击妖兽,几乎灭尽,最后是邪教绝幽提出以人作阵,封印妖兽,才终于让人类不至于灭绝——云山与青女的第二世,是一个时代的人。 那时的人类,在如今的历史书上,还被称为古人类。虽然这时的古人类已倾向于文明,但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他们依然野蛮自私,暴虐愚钝,与山间之野兽无异。 故,可离听闻,十分诧异。 “你那时就已存在了?” “嗯。” “那是多久以前?” “大约……一万六千年前。” “一万六……”可离掰着指头数了一数,“朔光引起的那场浩劫是九千三百多年前,以她十六岁在森族化妖为始,这么来算,你比她,还要多活六千多年?” “对。” 冥帝这时也忍不住开口。 “那场浩劫,你是亲历者?” “是。” “更久之前的人妖大战,你也是亲历者?” “也是。” “所以……你知道妖宠的存在,知道人妖之间的契约,你早知所有事情的因由,当年朔光经历之种种,你本可以阻止?” “我不可以。” 冥帝直勾勾看着云山。 “我是知道妖宠,我也知道,妖族为了生存,与人族有过一场大战,但我不知若干年后,人皇私心作祟,竟然会铤而走险再养一只妖宠,我和当时的每一个人一样,是等战火烧到了眼前,才知,人和妖,竟然再一次打了起来,那时,距上一次人妖之战才不过几百年而已,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两个种族之间的契约,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换句话说,朔光作为浩劫之始,你却也不曾对不起她?”冥帝还以为,云山之所以留在朔光身边,是因她有愧于她。 云山摇头:“我虽比她多活六千余年,我之修为却不在她之上,她是天生的修炼者,我若当真有什么对不住她,根本就不敢在她视野范围内出现。” “既不是愧疚,也并非有所图,那你为何要隐瞒修为,随朔光一同蜗居在冥府这么多年?”问这句话的是可离。 “因我觉得,我与他有缘,我初见她时,便觉得她亲近,后来知道她的遭遇,更觉得她可怜,我本来是想与她坦诚相待,但那时的她有如惊弓之鸟,若她知道我之修为可以与她抗衡,她必然不敢放心与我为伍——她和我很像。” “哪里像?” “我也曾经众叛亲离,亦曾与世界为敌,在我孤苦无依之时,亦有人为了助我,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最新评论: 完 第116章 ◎背叛者◎ 云山是隐仙山之门徒, 之前在万花祠中,朔光曾通过青女的过往看过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朔光看到的那些都以青女为主线,其他所有人和事, 都是有时模糊有时清晰的背景。 朔光便也没有注意到, 在以有容为首的六位隐仙山弟子牺牲以后, 青女将微尘和他们的死讯一起送回,当时她看到的隐仙山弟子中, 就有个五六岁的女童,与云山生得八分相似。 那个女童就是云山。当时她刚入门不久, 又因为年纪尚小, 不曾获准以隐仙山之名去抗击妖兽。不久之后,绝幽提出以人为阵,云山也报过名, 但她师傅以她学艺不精为由否了,于是那个用来封印妖兽的昆仑山大阵,她甚至没有机会窥得全貌。 绝幽的计划终于被实施, 那五只祸乱人间的妖兽彻底被封印,人世终于归于平静, 隐仙山因为贡献最多,很快被尊为第一修仙大派,但也因贡献最多,原有的那些精英弟子全数牺牲, 只剩下一些资质平庸或年轻一辈。 那时其实不光隐仙山, 其他各个修仙门派, 包括邪教, 都苦于无天赋异禀之弟子, 以至于当时的修炼者,尽皆下落了一个层次。云山其实非常普通,但在那样的环境下,竟然也被凸显出来,她被掌门收入门下,成为屈指可数的隐仙山掌门关门弟子之一。 可是,昆仑山的封印,并非一劳永逸,短短一百年过去,竟然已经有了松动,隐仙山的掌门推测,可能是因祭品还不够多,血腥味还不够重,封印才不够坚固,为了不让妖兽再度侵扰世间,掌门痛下决心,打算以整个隐仙山为祭。 而云山,作为掌门的关门弟子,在一次向掌门请安时无意得知此事。她为隐仙山弟子,她曾亲眼见着无数的修炼者为救世而牺牲,她知道这种牺牲可以拯救整个世界,但代价是她珍之重之的隐仙山从此消弭于世间。 隐仙山是她不可割舍的家,这里有她的亲人,还有她的爱人—— 当年,微尘在勾陈脚下幸存,青女发现他后,将他送往隐仙山,他那时说,他要和青女一样,抗击妖兽,拯救世界,可最后青女却许给了他一个不会兑现的诺言,并当着他的面跳进了封印。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成长起来的微尘,应该对救世有着执念,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是隐仙山首徒,是继妖兽祭礼以后,各大门派后辈之中最为天赋异禀之人,他早在三十多岁已经声明远扬,并且在年复一年的新鲜血液注入以后,依然稳稳的身在高位。他就像隐仙山一颗触摸不到的星,无数的修炼者为他而来,却又在漫长的修炼里远远地将他瞻仰。 第181页 云山就是众多人中瞻仰他的一员,只不过云山比他人幸运,她与微尘同在掌门门下,可以时时与他作伴,她却又比他人不幸,掌门心中只有大义,不允许私情,作为她弟子的云山,便只能永远将感情搁置。世人只知,隐仙山的这对同门姐弟清冷绝世,旁人难近。 为隐仙山,也为微尘,云山头一次忤逆了掌门的规矩,冲到他面前跪在他脚下。掌门大惊,她却说,当年妖兽祸世,修炼者们为平乱世,牺牲无数,如今封印松动,世界再将蒙难,这样大的责任不应该隐仙山一门担。掌门大怒,她却又说,纵是隐仙山非要担,也不该让所有归属于隐仙山的人来担。 掌门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不就是血祭么?我去找。” 掌门说:“你能找来多少?” 她说:“封印需要多少,我就找来多少。” 掌门惊怒:“你想要祸杀无辜之人?” 云山说:“世间也并非全是无辜之人。” 掌门严词否决,云山却说:“昔年妖兽横行,众修炼者以身筑印,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封印却又已松动,如今隐仙山还在,师傅可以以整个隐仙山作祭,将危机消弭于无形,可一百年以后呢?倘若今日当真牺牲整个隐仙山,等下一次封印有异,世间将再无人可应对,到时世界一样面临灭顶之灾。百年一瞬,师傅知道,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 掌门犹豫了,云山又说:“隐仙山扬名千载,偶尔出一两个叛徒并不为过,师傅应了,从此我不再是隐仙山门徒,师傅若不应,从今日起,我与隐仙山,亦将再无瓜葛,师傅该知,若妖兽即将现世的传言现于世间,该会引起怎样的恐慌。” 云山此言,已近威胁了,隐仙山掌门纵然不十分认可,却到底只能答应。云山很快叛逃师门,并随邪教做了一些“为祸世间”的恶事,在旁人眼中,她利欲熏心,六亲不认,为突破修为不惜吸纳活人精气,以他人精元来助益自己,甚至连昔日同门都不放过。她不曾弑杀自己的同门,但遇着这样的污蔑,她却也从不辩解。 绝幽让她意识到,为善为恶,根本无需他人言说。 在她的计划里,她最终亦要献身封印,等她死去,世间的传言和谩骂最终就都会变成历史的尘埃,生前事身后名,从她决定为世入魔的那一刻起,就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场大戏,迟早要落幕。 而落幕的这一天,也终于在一个春日到来。 这一日,云山要回隐仙山拿一个法器,法器名叫留香,外形很像一朵花,这件法器一直被收纳于隐仙山,但世人皆知,它可以裨益修炼者修为,让修炼者一日三进,它同时还能扩大修炼者的修为,让一个普普通通的修炼者,于瞬时之间登顶世间,只不过,这一瞬的扩大,要以生命为代价。 云山总归要死,这种代价,便显得不足为惧。 云山出现在隐仙山,隐仙山的众位弟子待她,亦如临大敌,一切都在朝想象中发展,只要她在重重抗击之中拿到留香,关于这场杀戮和献祭的一切就都会结束,可是……可是—— 云山没有想到,从来难发一语的微尘,竟然选择在这时候倒戈。 云山记得,那时她被隐仙山弟子围攻,她落入圈套,身受重伤。 一位少年执剑,飞身向她刺来,她正在思索要如何脱身才能不伤人,却看到微尘翩然而来,轻飘飘打退那一击。微尘功力深厚,少年被他打得连连后退,他却未看他一眼,单清清冷冷看向云山。 “师兄!”无数的人在喊他。 微尘却像听不见一般,问云山:“师姐,可还好?” 云山难以置信,自青女将他送到隐仙山,他就甚少言语,也甚少表露情绪,她一直以为,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修炼者,修得断情绝爱,修得无悲无喜——封印异兽那一年,微尘和云山一样,因为年纪尚小,修为不精,都没有资格成为献祭者,但他们同为隐仙山弟子,却是亲眼目睹了当时惨状。当时云山泪流满面,不忍多看一眼,微尘却盯着那一处,眼睛连眨都不眨。 “为什么?” 一万多年了,但这一句话,云山却记得清楚,她清楚记得自己问出这句话时,是何等的错愕,何等的恐慌。 微尘却没有回答她,他单向她伸出手,他甚至都不会笑。 “师姐,你受伤了,我带你走。” 云山已经伤重,她捂着伤口,却还是狠狠打掉了他的手。 “你休想诓骗于我,你堂堂隐仙山首徒,焉能与我为伍?” 微尘却没有退步,他拿出了留香,留香身上还冒着白光。 “我曾经是隐仙山首徒,但如今,我不是了。” 云山看着留香,呆了。 “你今日来,是为它,我便提前一些,将它盗出来了。” “不,不……”云山不敢相信眼前的事。 “师姐,我们走吧?”微尘的话,如往常一般冰冷。 “为什么?”云山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能帮我的!” “师姐莫非忘了,我与师姐有诺,今生你我,必携手共进。” “可我叛离了隐仙山。” “所以我也叛离了隐仙山。” “不,你不能,你回去!” “我回不去了。” 第182页 “你回得去!只要你认错,你就可以——” “我杀了云溪和燕方。” 云山愣住。 “师姐,我和你一样,回不去了。” 云溪和燕方,云山都识得,他们同她一样,都是隐仙山的门徒,只不过他们不够微尘有天赋,不如云山那样勤奋,所以在修为一事上一直赶不上她二人,但这两人素来正直,一心要将隐仙山发扬光大,所以在云山叛逃师门以后,他们立誓要将她抓回,让她在历代掌门的牌位前忏悔。 可就在此过程中,他们却无端丧了命,外人都说,是云山杀了他们,云山为了自己的修为,连同门情谊都不顾,可只有云山知道,他们根本就是死于非命。到今日,云山才知,原来,这一切,都是微尘所为。 “为什么?” 云山终忍不住,泪如雨下。 一百余年,云山与微尘朝夕相处一百余年,她从不知,在微尘那样不苟言笑的表象下,燃烧的情感竟然这样炙热。微尘自小亲眷皆亡,唯独有所依赖的只有青女,但青女亦在他的挽留下决然离去,他便从此再不敢多言。 云山以为,青女决然献世,微尘一定比世间任何人都要正直,他会要求自己像青女一样,竭尽自身所能佑护世间,所以在她决定叛逃师门的时候,她已做好准备站在他的对立面。可她没有想到,反而是青女的牺牲,冲破了他心底最后一点关于道德的束缚,让他觉得,原来死亡和鲜血这样普通,一个人的生命其实也这样脆弱。 杀不杀人,杀多少人,都跟踩死一群蚂蚁一样,不痛不痒。 只要,只要他在乎的人还在,就什么都好。 青女死后,微尘唯一在意的人,是云山。 所以从那场祭礼开始,他就只为云山而活。 云山在隐仙山,他就陪她在隐仙山。 云山叛逃出师门,他就陪她叛逃出师门。 云山被云溪和燕方找了麻烦,他就为她清扫掉这些障碍。 什么同门,什么隐仙山,他根本就不在意,在他心里,他们救再多的人,平再久的世,他的爹娘一样死在了妖兽脚下回不来,青女一样被困在妖兽的封印里不安生,人生何其短暂,又何必为那些大义而活?他的心里,眼里,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只看得到云山了。 所以当云山变成闻名世界的魔头以后,他义无反顾追随她而去,只不过他没有像云山那样背叛得人尽皆知,又因他首徒身份,隐仙山众人纵是怀疑出了叛徒,也压根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以至于,他杀了无数的人,造了无数的孽,却在众人眼中,依然是那个风清气正,心怀苍生的隐仙山首徒。 云溪和燕方,只是他杀的人中的其中两个。 可就这两个名字,就可以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擦不净,抹不掉。 微尘为了云山甘愿变成魔鬼,可是云山,却还爱着这个世界啊! 云山为了救世而筑就了杀戮,微尘却为了云山选择了灭世。 这样的真相,于云山,于微尘,甚至于当时所有在场的隐仙山门人,无疑都是颠覆的,他们想不到他们最为敬重的微尘师兄,其实早已恶意深种,反而是他们视如死敌的云山师姐,会是那个心怀大义的隐仙山弟子,而这些事情的揭露,也让微尘为云山所做的一切,显得更像一场一厢情愿的笑话。 可即便如此,微尘依然没有怨恨。 他说:“没关系,你要做什么事,我都会陪你。” 云山劝他不要,可他说:“你为封印,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可我却是滥杀无辜,论罪孽,我比你更重。” 云山泪湿满脸,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不怪她,可看着他清冷淡漠的容颜,她终究没能问出口。 留香还是到了云山手中,可最后带着宝物跳下封印的,却不是云山,是微尘。在封印边上,他们像当年绝幽和青女一样,说着最后的遗言,云山说其实这样也好,至少这样,他们可以在封印里相守百世。微尘却把宝物接过去,说他不想和她生生世世。 云山问他为何,他道,当初青女与绝幽跳下的一幕,是他百年来从未忘却的梦魇。 他不想让那个画面重演,他想让她活着。 云山不愿,他却又说,他自小亲故全无,一旦死去,连祭奠之人都无,他想让她活着,就当为他在世间留下一点念想。 微尘说:“师姐,我求你,替我活着。” 云山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终于应允,于是她看到了,百年来微尘脸上绽放出来的第一个笑容。 也是这个笑容,从此印刻在她的记忆里,再也挥之不去。一眼万年,如今云山带着那个笑已活过了万年,可它在对她的影响,却从未削弱半分。 微尘和初陌,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最新评论: 完 第117章 ◎冥帝与可离大婚了◎ 云山说着, 早泪流满面。 对她来说,朔光是她的投影,初陌是类似微尘的意向,所以她虽然口口声声劝朔光放下, 可她从未有一刻, 真心地觉得她应该放下。朔光和她一样, 自从初陌死后,就一直困厄在一段得不到的感情里不得安生, 她却又和她不一样,朔光对初陌的轮回带着希望, 她却从不曾奢望, 在这世上能够再见微尘一回。 第183页 一万多年以前,云山比谁都希望,微尘与她根本是不同路上的两人, 他就像她以为的那样,断情绝爱,无悲无喜, 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隐仙山首徒,可是这样的念想在微尘出现在她面前时破灭, 他将留香呈到她面前,他说他愿意为她而牺牲。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们说牺牲就牺牲,凭什么他们就觉得,他们一心一意为着的人就值得他牺牲? 他们又凭什么, 要求在他们牺牲以后, 别人得好好活着? 云山声声如泣, 守在她身边的两人, 也才终于明白, 为何对于朔光的死,云山的反应会那么偏激。她是为朔光不平,却也不完全是在为她不平,她在朔光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怕有一日,她放在心底的微尘,也像临川一样出现,也像临川一样,将前世的爱恋踩踏得一文不值。 前世,今生,可是就有那么些时候,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朔光离去的第三日,灯影居的灯笼熄灭,第四日,院中那棵泛着银光的银树也彻底枯萎,几日间,云山不曾回孟婆祠,可离亦不曾回奈何桥,她们想像朔光在的时候一样,为每一个过去的游魂准备一盏灯,然后与之交易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奈何,可离不懂读取记忆的术法,云山也没有能力将它留存,于是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灯影居愈渐暗淡,最后隐没在黄泉的风沙里,只有一道浓重的黑影。黄泉没有日夜,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冥帝身为一界之主,却也只能远远地将她二人遥望。 黄泉三位冥君,而今终于只剩下两位,这八百里风沙迷途,也终于不再有人引路,新鬼从何处来,将去往何方,再不与任何人有干系,天上那些神仙以为这是回归正路,殊不知在冥府这几位至关重要的人心里,黄泉已死,冥府亦已死。 今年之曼珠沙华,曼妙如水中月,绚烂如春日锦。 可世人尽知,曼珠沙华与死同名,曼珠沙华开得越多,随处可见的死亡就也越多。 约莫是黄泉过于压抑,又或许,是经过朔光的离去,云山的坦白,可离终于想通了,她忽然觉得早前冥帝为救巫族,将乱世之罪安在她头上也并非不可原谅,于是在拧巴了几千年以后,她终于决定直面这个事情。 冥帝那叫一个喜出望外,恨不能用八张嘴来认错,态度那叫一个真诚,但可离显然对“认错”一事并不感兴趣,她坐在灯影居的屋檐,像很久以前与朔光一般,遥遥地望着漆黑的天幕。她问冥帝:“倘若那时我真为巫族死了,你会怎样?” 冥帝痴愣一瞬:“我根本没想让你死。”又说:“我有派人救你,但,那几个人,背叛了我。” 可离笑了,她从前一直介意,当年冥帝选择了巫族放弃了她,所以在她被朔光搭救以后,她从不肯心平气和地去了解一下当年的事,朔光曾经提议帮她把冥帝的回忆挖出来,但她胆小,不敢看,于是这怨恨便被时间堆积成心里解不开的结,今日说起,才发现,她一直放不下的事,原来只用两句话就能说清。 可离决定与冥帝置办婚礼,一来,她觉得冥府好久没有喜事了,需要有些事情来打破这种沉寂,二来她是觉得,冥帝好歹在三界有一席之地,她与冥帝成婚,天上那些神仙多少要给她几分薄面。 冥帝当然十分高兴,但云山一眼看出她心里的小九九,在为她筹备婚礼的时候,揶揄她:“你是觉得朔光走了,再没人能护着你了,就赶紧找个靠山吧?” 她们如今提到朔光已不会痛了,可离于是回:“那必须的啊,我这人本事没有,脾气还挺大,我不得为我今后打算打算?” 云山连连点头,对她对自身清晰的认知表示赞许,可离觉得她这赞许是讽刺,于是两人竟然像以前一样打打闹闹起来。黄泉终于有了一些生气,四处飞扬的风沙终于不再只有凄冷,两人的笑声弥散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就像喂食了一只巨兽。 冥帝成婚,属实是三界大事,各处神君仙人,都抠着脑袋寻思着该送怎样一份特别的大礼,到临近婚期之日,众位仙人的礼已经堆满了冥宫,就连那位极度看不惯可离的天帝,也托人送来了一支世所罕见的雪莲。 送礼人说,这雪莲能生死人肉白骨,更能裨益仙者修为,凡人食它能原地飞升,仙人食它可以连进几层。 冥帝笑呵呵地将礼收下,回过头就对可离说,天帝明显在夸大其词,倘若这雪莲真有这等功效,他完全可以自己服下,令自己的本领与上神匹敌,又何至于千百年地受朔光闷气。 “就是,就是。”可离嘿嘿笑着将雪莲收起,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谈笑之间还是有那么一些怅然。 冥帝知道,那是因为朔光。 婚礼前夕,可离正在试婚服,一身大红的嫁衣穿在身上,将她面色衬得很是好看。 这些日子,为了营造喜庆快活的氛围,冥帝终于把黑乎乎的冥府搞得亮堂堂的,那些阴森森的坟墓也都幻作了人世房屋的模样,为此冥府差点爆发动乱,鬼民鬼差们早住习惯了坟墓,突然改变风格他们很是难得接受,不过后来冥帝大婚的帖子发遍了冥府,他们又觉得好像改一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离此刻,就在奈何桥的厢房中,云山在她身边,为她盘发梳妆,大红嫁衣上了身,桃面柳眉化上了脸,可离正对着镜子说云山把她化丑了,外面忽然来个着急忙慌的小鬼。 第184页 小鬼几乎扑在她们脚下:“冥君大人,出、出事了。” 两人十分淡定:“出什么事了?” “天帝、天帝送的雪莲,不、不见了。” 可离心一沉:“何时发现的?” “就刚刚,小鬼们想着去清点清点礼品,为明儿个做准备,哪想我们打开那雪莲盒子,却发现它是空的,里面放着的雪莲不知何时,竟不翼而飞。” 要说这雪莲其实没有天帝说的那么贵重,即便真有那么贵重,冥帝和可离也不会有多在意,只是,它到底是天帝所赠,明日婚宴上,少不得还得拿出来亮亮相,此刻便弄丢,到底是拂了天帝脸面。 可离遂直奔库房而去,云山紧随在后,两人如一道风般,只一瞬便到了目的地。云山率先到那放着雪莲的盒子边上,果然见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物。她将盒子拿起来,呈给可离看,可离快步走到近前,却见盒底现出几个大字:“黄泉路口,大礼相赠。” 云山也见着这几个字了,二人对视一眼,又是一阵风过,两人来到黄泉路口,灯影居前。 自灯影居的灯笼熄灭,银树枯萎以后,这一处就被废弃了,起初云山可离和冥帝还三不五时地来一来,后来觉得每次来都免不得难受上好一阵,后来也就作罢了。可离上一次来,是她决定嫁予冥帝之时,她那时对着黑乎乎的灯影居,问:“你如果还在,会不会骂我?” 没有人回答她,于是她就自嘲笑着说:“要骂就骂吧,反正现在你也管不了我。” 此时,此刻,她二人的前方,站着一个人,他两手空空,背朝她们,陷在浓烈的黑暗中,甚至看不出性别。今时的冥府本不该这么阴暗了,即便有些地方仍旧黑不隆冬,身为冥府的冥君,云山和可离也本该能看得清,且,看得穿。 “你们来得很快。”那人侧了侧头,可还是看不清长相。 “你是何人?”云山问。 “你们听不出我是何人?” 两人细细思索,在她们的交际圈里,好像不曾有谁,与之声音相似。 “哎……伤心了,既然这样,这雪莲,我就不还了。” 说罢,眼前人快步朝前走去,可离二人哪能眼看着他逃,迅速施展术法挡在他面前。哪想,此人并非是来人本体,他只是凡间百姓用来驱赶鸟雀的稻草人。可离怒从心起。 这时,身后又响起个声音:“那,雪莲在这!” 这声音—— 可离和云山皆一震,这声音,分明是朔光的声音。 两人转过身去,果然见雪莲悬在半空,而它后面,朔光正含笑看着她们。 “朔、朔光?” 也许是雪莲的缘故,朔光藏在这样氤氲的光线里,朦胧得像一场梦。 ◎最新评论: 完 第118章 ◎可离与云山去了魔族◎ 但这不是一场梦。 云山和可离二人, 花了很长的时间从这失而复得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她们是神仙,可面对挚友的离去她们一样接受不了,每日入睡, 都会反复梦到朔光死而复生, 这也是后来她们心照不宣再不主动提起她的原因。 自欺欺人, 不止凡人会如此,神仙其实也会。 “怎么?不认识我了?”朔光笑得轻松且明媚。 云山和可离上上下下将她打量数遍, 才终于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真的是你。”云山的声音在颤抖。 “是我。”朔光背着手。 “你、你去哪儿了?”可离问。 “我没去哪儿,我就在你们身边。” “那你怎么……” “因为一些事, 我必须得死一死。” 云山与可离不解。 朔光却一笑:“你二人随我来便知。” 说罢, 朔光化作一道光,云山与可离亦未思考,亦紧随她而去。 三人已许久未并肩同行了, 可离心里畅快,便觉这日的天气格外晴好,就连风吹在身上都觉柔和几分。日头似乎也不想拂去她们的好心情, 一面温和地照着,一面又不显得烦热。三人很快抵达魔族, 凭着朔光施下的隐身术,三人并未被阻拦,于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妖冢。 妖冢仍如以往,气晕环绕, 山峦起伏, 就像匍匐了一只巨兽。 可离和云山初次来此处, 一落地, 就不忍蹙了眉头。 “这是何处?怎的这般荒凉?” “这是妖冢, 魔族禁地。” “妖冢?”云山大约对此有耳闻,神情不似可离那么惶惑,“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来见几个旧人。” 朔光一拂手,将三人身形隐去。 后方传来人声,可离和云山回身去看,见临川执剑杀意凛凛地朝这方来,他未看着她们,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朔光未看他一眼,等他走远,朔光才道:“跟上去。” 可离云山二人虽有不解,却也乖乖跟上。 临川去了漓岸栖身的山洞,山门小小窄窄的,里头却镂空了一座高楼,一层摞着一层,上不见山峰,下不见洞底。临川身在正中,他行至栏杆边,往洞底望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倾身一跃而下。 云山可离望向朔光,本是想问她是否还跟,话未问出口,朔光已随之跃下。两人遂也跟上。 从高层往下看,这洞中漆黑一片,全无生机,可实际上,在深掘百尺的洞底,有一个流光溢彩的法器。冲破那片黑暗的迷雾,就可以看到法器的绚烂,三人随临川落在法器前方,借助那片迷蒙的光亮,可以看到,在靠近墙壁的角落里,悬着几根粗大的锁链。 第185页 锁链下方,绑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姑娘——是水镜。 可离一怔,下意识望向朔光,却见朔光十分平静。 临川快步奔过去,将水镜托起。 “水镜,你怎么样?” 水镜睁开眼,很用力地看向他。 “临,临川……我……”话没出口,先吐出一口血。 此时的水镜看着属实可怜,也怪不得临川一听,就似失了智般。 “水镜,你先忍忍,我救你出去。” 水镜尽管没有力气,却仍费力摇头。 “不,你,你走,你不要为了我,陷入危险。” “不会的,我可以救你出去。” “你救不了我的,我求你,你走。” 水镜眼中淌出泪来,有几分凄楚,几分坚韧。 “不,我不会放任你不管的,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临川说着,去砍那些锁链。 “不要……临川……”水镜疯狂摇头,眼看临川听不进去,她大喊道,“抓我的人是上神,你要如何与他抗衡?” 临川怔住,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魔族至尊,上神漓岸,你应该也听过?” “他不是很多年前就……” “他没有消失。”水镜说,“就是他抓了我。” 临川显然还未缕清,他一时有些呆愕。 “他一个上神,抓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水镜很是无奈,“我不知他因何抓我,又因何将我绑在这处,我从前,本与他素不相识,我甚至都不知,这里是何处。” 她这一说,倒提醒了临川。 他打量水镜周身,锁眉思索了一阵。 “我知他为何绑你了。” “为何?” “他想用你,放出囚禁于此的妖兽。” 话音落,笑声起,朔光三人身后,忽然传来个男声。 同样,可离与云山回身去看,朔光动也未动。 只见那片迷蒙的黑暗中,款款走出一男子,他眉若刀,眼若剑,面容清冷严峻,单只是注目一望,就能让人感受到压迫和威胁。许是因这谷中太热,他衣着甚为单薄,飘逸得几乎看不清颜色。 此人便是漓岸,他和上次见朔光时完全一样。 水镜见着他,瞳孔一震。 “你很聪明,三言两语,就猜到了这一局的目的。” 漓岸说。他经过朔光旁边,微微颔了颔首。 “不如,你再猜猜,我放出妖兽,动机是什么?” 临川如临大敌,执剑与他怒目而对。 “令妖兽现世,自是要魔族大乱。” “魔族大乱,于我有何好处?” “你要乱的,不仅是魔族?” “接近了。” “你想重蹈数千年前的覆辙,令魔族坐收渔翁之利。” 漓岸表情冻住:“真不愧是初陌,当年的事,看来,你早已经知道了。” “你的计划是什么?” “放出妖兽,祸乱人间,陷害妖族。” 水镜的脸白了。 “为什么是水镜?” “总要有一个人。” “换我!” 漓岸看过去,临川的脸崩得很紧。 “换你?”漓岸脸上竟然有了笑意。 “你只是需要一个人,用命为你打开封印,我的修为比她高,我比她更适合。” “我也知道你的修为比她高,可你是否比她更适合,就得问她了。” 临川不解,望向水镜。 水镜或许是伤得重了,在法器朦胧的光照之中,显得分外虚弱。 “魔族公主,您说,需要他和你换么?” 漓岸还在步步逼近,临川将水镜护在身后。 “你别过来。” “我要完成我的计划。” “你若再往前,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就让我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漓岸十足挑衅,且他与临川水镜的距离已不足三尺。漓岸其实没有打算要出手,朔光看得分明,但临川似乎摄于他的身份,又或者对水镜关心则乱,在漓岸即将要到两人面前时,他竟率先出招,用剑刺向漓岸。 漓岸闪身躲避,临川步步紧逼,很快两人打作一团,闭塞的空间中很快光影四闪,杀意乱窜。 “要出手么?”早在纷争将起之时,朔光已与云山可离二人退到角落,但那两人深知朔光绝非袖手旁观之人,遂出口问。 然朔光却一反常态,只说:“我们看着就行。” 漓岸毕竟是上神,任凭临川修为再高,也终敌不过他数千载修行,很快临川落了下风,漓岸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打得从半空坠落。临川跌在水镜身前,吐出一大口血。 按照一般的情节发展,这时候水镜应该哭哭啼啼、声声如泣地让临川离开,临川则情深义重地告诉她自己不会独自走,要走也要带她一起走。以前游戏人间时,可离最爱看这样的话本子,有感动、有深情、还颇具戏剧性,要是写得真挚一些,还能惹下她的几行眼泪。 但今日,此时,临川或许想演这样的戏码,但水镜没给他机会,因为当他将水镜护在身后,想要告诉她不必担心时,水镜却猝不及防地向他出手。绑着水镜的锁链变成了她的武器,它们就像她的两根长鞭,蜿蜒着朝临川奔去。两人只隔,这须臾间的变数,就更让人不及反应。 第186页 眼看临川将要被锁链缠住,临川竟像有预料一般,施出个移形换影的术法,堪堪绕到了水镜身侧,并正正好用剑接住她甩过来的锁链,与她相持不下。 水镜看着临川与他为敌,十足震惊:“你怎会……” 朔光好似也有些惊讶,方才水镜出招时,她已做好打算去帮临川,此刻却又将蓄好的力给散了。倒是漓岸,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倒似早已知悉一般,表现得十足从容且悠闲。 “我也想知道,为何是你?” 水镜有些伤神,有些落寞。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我独闯冥府,初见朔光上神之时。” “为何你见着她,会怀疑我?” “因我觉得你伤得奇怪,且,我并不觉得,你的伤,非凰石不可救,况且,还是上神的凰石。” “既然你早猜到我有异,为何还要求她来救我?” “我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你如今,看明白了么?” “我希望我看错了。”临川说,“可是分明,要放出妖兽的人,是你。” 这一番对话属实难懂,就像加了密般,每个字都能听明白,可组合在一起,就很让人难以理解。就连此刻这山洞中的情况,明明方才还是漓岸临川战成一团,水镜是阶下囚,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水镜临川战成一团,漓岸成了个看客。要知道,临川气势汹汹闯来此处,为的就是救水镜。 作为同在黄泉多年的姐妹,朔光深知可离心中的困惑,于是不等她问,已经解释起来。原来,朔光诈死的这些日子,魔族发生了许多事情,一是魔宫政权有变,几方势力蠢蠢欲动,二是向来与三界无甚瓜葛的魔族,竟然涌现出了许多妖物。 魔族与三界隔绝,数千年过去,外人极难知悉其入口,于是理所当然的,人们觉得,这些个伤人的妖物都来自妖冢,因为上古君上的法力失效,封印已不再起作用,想来不久的将来,魔族与这些妖物当有一场恶战。 民间因此人心惶惶,漓岸久居妖冢,未问世事,但这样的流言竟也好巧不巧传到了他耳中。他当时没有多想,只想着要助魔族回归和平,遂以一己之力去诛杀那些妖物。谁料想,那些祸世妖物竟是诱饵,漓岸始料未及,陷入囹圄。 接下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君上临渊对外宣称,上神漓岸庇护魔族多年,而今大限已至,不日便会驾鹤西去。随后魔族出现了些异象,和当初朔光诈死时一样,于是所有人便都觉得,漓岸也似朔光一般,与世长辞了。 是以,水镜见到漓岸,才会那样震惊。 ◎最新评论: 完 第119章 ◎该死的人死了,该活的人活着◎ “这么说, 漓岸也是诈死?”云山问。 “当然!他可是上神,哪是说死就死的?”朔光说。 “既然是诈死,临川应当也知,为何他会相信, 是漓岸抓了水镜?” “因为水镜以为漓岸死了, 便借他的身份, 做了一个幻影。” “哦我明白了。”可离说,“水镜是想利用漓岸, 将临川骗至此处。” “可是……”云山有些不解,“水镜她既筹谋许多, 又怎会轻易相信, 漓岸已逝?” 朔光微笑:“她肯相信,自然是因她拿到了能证明漓岸已死的证据,就像当初, 我当着冥帝,当着她,将我的精元融入凰石, 然后以凰石之力来救她,她亲眼见着我的精元涣散, 由不得她不信。” “原来如此……”可离连连点头,却又有了新的困惑,“水镜是魔族公主,她做这些, 目的是什么呢?” 朔光原想回答, 但这时, 前方又有了动静, 三人遂继续看往那处。 水镜又一次向临川出手, 大约是因计划败露的缘故,她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于是打出来的招式,比先前狠厉许多。她是临川的爱人,从前在临川面前,她都柔柔弱弱情义绵长,而今与之敌对,竟然招招欲致人死地。 临川并非等闲之辈,但他对水镜,大约心有不忍,于是虽然见招拆招,却也没有伤她分毫。水镜眼看在他面前讨不着好,竟然开始使些下作的手段,临川焉知她会如此,差点落入她全套,这时朔光现出身来,单说了两字:“住手。” 打斗声戛然而止,水镜楞在原地。 她缓缓朝朔光望来,根本不敢相信。 “是你?” 临川亦已回转身来,看到朔光,他有几分释然,有几分诧异。 倒是漓岸看见她,一点都不惊讶。 “你居然……也没有死!” “我堂堂一个上神,哪能说死就死?” “可你明明……” “我是把精元给了你,可那毕竟,是我的东西。” 说罢,朔光一挥手,一阵朦胧的气晕从水镜身上飘出,然后汇聚成团,回到朔光身上。 水镜顿时像抽空了力气一般,连那两条锁链竟也已使唤不动。 她跌靠在墙上,哪里还有方才的狠劲? “你们为何要做局骗我?” “这你就误会我们了。”自水镜出手以后,漓岸就一直在旁看戏,此刻听问,便上前来作答,“我素来我行我素,从不曾与任何人做局,况且就你,也不配我大费周章来做此一局。” 朔光对他的话表示认可:“漓岸上神说的是,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屑做局。” 第187页 “哎,哪里哪里,朔光上神谬赞了。” “我这可不是谬赞,我这是实言。” “我再如何,总不及朔光上神三分。” 本是十分严肃的场景,这两位上神竟旁若无人地互相吹捧起来,云山与可离听得十足无语,水镜在旁,则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怎么说她也算是个反派,为今日一事,她筹划了许久,甚至连君上临渊,乃至临川都算在其中,可事到临头,她却赫然是个小丑。 她望向临川,眼光早不似从前深情。 临川眼光清淡,她遂又望回朔光。 此时此刻,她大约已知,自己早一败涂地。 “朔光上神,我听闻,您是妖族?” “是。” “您苦心诈死,今日现身,想来是已知,我因何会做这些?” “没错。” “既然您都知道,为何要拦我?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妖族。” “我知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您也是妖!您本应该为妖族做些什么。” 朔光笑了:“我为什么要为妖族做事?” “因三界建立,各族均得所往,唯妖族,明明最为无辜,却不得不沦为仙界附庸,世世代代受尽奚落与冷眼,仙界忌惮妖族,从不肯让妖族任重职,亦不敢让妖族占要地,如今数千年已过,从前足与世界抗衡的妖族日渐衰落,仙界却如日中天。妖族那么多种族,唯独只有狐族能有几分话语权,原因无它,皆因它们生得媚骨,长得倾城,可以作为仙人的玩物。上神以为,这公平么?” “不公平。” “既是不公,我为何不能反?” “你可以反,打破九天亦无不可。” “那你为何要来阻我?” “我乐意。” “……” 水镜十足无语。 朔光见她可怜,便也不戏弄她了。 “若你只是与仙界宣战,我根本不会插手,可你非要把我牵扯进来,还妄图用我,打破现今仙、人、魔三界的平衡,让数千年前那场混乱的大战重演,这,我可就不乐意了。” “这些,你都知道?” “当然。” “你如何知道的?” “你幻化真身,藏在司正身边,或许能骗得了别人,可是骗不了我。” “你早知我是司正怀里的那只狸?” 朔光微笑:“初见你与司正出现,我尚不解,但当他费尽心思要我去王池与妖冢时,我便大约懂了,他是想让我看到初陌的过去,想让我知道,其实数千年前,初陌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爱我护我,他来我身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那时我还想,或许,你们只是觉得我被骗千年,又找了他千年,属实可怜,这才想为我断了念想,可我转念又想,我纵然天上地下四处找寻初陌,却也从未踏足魔族一步,焉能让你们为我煞费苦心?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你们想利用我,让我将初陌的罪责怪到魔族头上,如此一来,我势必与魔族开战,而你们,便可以护族为名,大肆进攻仙界,到那时,天下大乱,而我,理所当然,又会成为挑起战争的罪人,我说的,对么?” 水镜被朔光的气场摄住了,不敢说话。 “我呢,素来不愿让人摆布,况且,初陌所做之事,我在那时便已知晓,用不着你们来提醒我,于是我便假做被临川糊弄,压根没看到从前,可你们偏不死心,竟以临川为饵,诱引我来到妖冢,我不想旧事重提,是你们不肯放过我。既然你们不达目的不肯罢休,那我就为你们加一把火,上神朔光,为爱殒命,听起来,可真是个凄美的故事。”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当年那场浩劫的真相?” “知道。” “既知浩劫因何而起,便也该知,三界建立之后,妖族为何会宣战魔族?” “亦知。” 水镜笑了,笑得痴然。 “呵,呵呵……你早知当初世界为何会大乱,妖魔之间因何而起战,你亦知,为何天帝坐拥天下,却不敢插手妖魔大战一事,这些我们花了数年才查得的真相,你竟早已心知肚明。妖族从诞生始,到如今,从无半分错处,可我们却躺在历史里,受尽后人指摘,而那些本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却分掌仙族和魔族,过得安然无虞。你也是妖,你凭什么不肯为妖族说话?但凡你肯为妖族说上一句,妖族也不至于没落至此,受尽他人欺辱。” 朔光闻言,也笑了:“妖又如何?我是妖,可天下众生百族,可有一人对得起我?就连初陌都对不起我,妖族是兴是亡,又与我有半分关系?”朔光上前来,直到水镜近前,“千年以前,我心已死,其坚如韧石,生不了恻隐,我对仙族无情,对妖族亦无怜悯,我虽是妖,可我从来不属于妖族。” 说罢,朔光出手,转瞬之间,水镜已化作道青烟。在出手之时,朔光已做好准备,临川会为她求情,毕竟他二人,到底情根深种,却未想,一直到水镜消失无踪,临川却也未说半句。漓岸在一旁,看得好生奇怪。 朔光亦觉诧异,遂望向临川。 临川却也望着她,颇为释怀地笑开。 朔光好似懂了什么,亦对他回以一笑。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两人却都默契地在同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一切尘埃落定,朔光与临川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第188页 云山与可离二人已看戏许久,可离早耐不住了,见这处事情解决,飞一般奔过来。 恰好漓岸与朔光行至一处,可离问:“你二人,当真不曾提前商议?” 那两人摇头:“不曾。” “那你们怎会如此默契,都选了诈死的法子。” “我是因为临川,我想看看,他能为水镜做到何种地步。” 临川还未来得及离开,听到这话,他又望向几人。 “那你呢?”可离吵吵嚷嚷地问漓岸。 “我?”漓岸一笑,“我不过是觉得时间太长,过分无聊,便想找个法子取取乐。” “咦……”可离很嫌弃,“你们这些个上神,还真是如出一辙啊!” 漓岸却反而笑得更开怀了:“谢冥君大人夸奖。” “既然这么无聊……”这时云山也过来了,“不如,陪我们回冥府,开一桌马吊?” “好啊好啊!我可好久没打过马吊——”可离听闻,很是高兴,然说着说着,忽然停了,“哎呀,不好,我和冥帝明日可就得大婚了,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我得赶紧走了,你们也要来啊!” 说罢,可离已没了踪影。 朔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看来,这马吊,你是不打也得打了。” 漓岸仍保持着笑意,冲她与云山欠上一礼:“能得三位冥君相邀,荣幸之至。” 话未落,三个人已化作三道光,离开了这闭塞的妖冢洞底。 晦暗的空间中,独剩下临川一人,直到那四人全都走远了,他才收回目光,自顾自一笑。笑完了,他看向悬在半空的那个法器,法器上面装着初陌的一片残影,他拿着刀,刀上沾着血,表情很是肃杀。临川思量半晌,一挥手,将那法器给收了。地面震了一震,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最新评论: 完 第120章 终章 ◎黄泉三姐妹,又回冥府打马吊了◎ 别人的婚礼, 大婚之夜,是洞房花烛旁人不扰。 冥帝与可离的婚礼,是婚房空置,双烛自怜, 那一对新人行完礼, 竟就直奔灯影居而去。原本冥府有冥帝, 朔光,云山和可离四人, 正好凑一桌马吊,如今漓岸来了, 冥帝就只能靠边站, 尤其可离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就更为嚣张,不光对他吆五喝六, 还总将他指使来指使去。漓岸看着这样的冥帝,怜惜得频频摇头。 朔光与云山倒是习惯了,不过这两个单身了数千年的老女人, 总觉得他们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秀恩爱,于是对冥帝也没什么好脸色。于是堂堂一界之主冥帝, 竟就活成了食物链底层。 “话说,有一事,我至今不明。” 打马吊终归单调,五人时不时还寻着些话题来说。 这一刻不知是谁又提起了魔族, 可离问出了她困惑已久的问题。 “何事?”朔光摸过来一张牌, 干脆果断又将其打出。 “我始终不明白, 水镜她到底想干什么?” “嗯, 这事儿, 我也有些好奇。”云山说。 “我不是说过了么?她想借我,搅乱三界。” “可你诈死以后,她的计划不就落空了么?” 恰好轮到漓岸摸牌,漓岸顺带着把话也接过去了。 “第一步计划落空,她便想借我之手激怒临川,她身上有朔光精元,加上临川相助,要释放妖兽,扰乱世间,并非什么难事。”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离问漓岸。 “我长居妖冢,他要放妖兽,必须要经过我。” “所以,你为了成全她,干脆也来一个诈死?” “正是。” 可离的表情十足尴尬:“你们上神这思路,还真是清奇啊。” 漓岸耸耸肩,将他深思熟虑想打不想打的那张牌终于打出。 然后牌还将落桌,朔光已将牌面推倒:“糊!” 可离先看过去,惊喜道:“清一色,这番可大了。” 漓岸脸色涨红,索性将牌也推了。 “不算不算,这是你们在同我说话,令我分了心,重来。” “落子无悔,既是你打出的牌,焉有不算的道理?”朔光说。 “就是就是。”云山和可离在旁附和。 漓岸将视线投向冥帝,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 然可离一个眼神飘过去,原本想开口的冥帝瞬间怂了。 “那什么,我看你们也当口渴了,我去给你们倒杯茶。” 眼看没了救兵,朔光将手伸到漓岸面前:“愿赌服输,给钱。” 漓岸不情不愿,小声嘟囔:“堂堂冥君,竟然这般锱铢必较。” 那三人懒得理他,一直强调:“给钱给钱。” 漓岸只好去掏自己的钱包,也算是他幸运,他手刚碰到包,外面就传来阵浓重的鬼气,想是有新鬼来了。自这次魔族一行回来以后,朔光便将交换记忆的生意给撤了,她原本想连灯影居也撤了,但想着这处她住了许久,也是有了感情,再者,黄泉路途漫漫,新鬼来此,无人引路,也属实可怜,遂将灯影居保留,仍旧为新鬼引路。 但引路这种事,就不必朔光亲力亲为了,于是冥帝在此,就连此事也一并办了。 只是,这回,冥帝没有用灯笼将那鬼打发,反而是来寻了朔光。 朔光还执着于让漓岸掏钱,不想理他:“你打发了便是,找我作甚?” 第189页 冥帝待她十分恭敬:“朔光大人,来人,不,来鬼说,想见你一面。” 朔光有些不耐:“不见不见,哪来的野鬼,我堂堂一个上神,可是他说见就见的?” 冥帝不得已,只好直言:“求见之鬼,是临川。” 朔光动作顿住,回头。 冥帝面色如常,不像是说谎。 朔光遂起身,令冥帝:“你代我打上两圈,赢了我的,输了你的。” 冥帝回得分外狗腿:“知道了,朔光大人。” 朔光遂来到大厅,临川果然在厅中等着。上次见他,是在妖冢,漓岸久居的那个深洞,他当时面色红润,印堂呈瑞,万无半点短命的迹象,但今日见他,他却已然身死,来的是个魂魄。 “冥君大人。”临川向她行礼,“临川斗胆,想请大人一叙。” 朔光未回话,但下一瞬,两人已出现在灯影居屋顶。 朔光路过临川,在他身旁坐下。 “几日不见,你怎就变成了这样?” 临川亦坐在她身旁,两个人一同望向黄泉沙海。 “我回去之后,便总觉得,我为初陌之时,所作所为,当真是对不住大人,如今我虽为临川,但前世债今世偿,我理当来向大人请罪。” “你想向我请罪,来黄泉寻我便是,又何须……” “我是魔族人,经水镜一事,我已不想引起仙魔之间的争端了。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既要赎罪,便该毫无保留,我让自己魂归冥府,便算是落入了大人手中。” 朔光闻言,不说话了,前世的事,是初陌对不起她,可她却也不怨他。 “大人知道,当初,初陌为何会算计大人么?” 朔光不回话。 “因更早以前,人妖两族和谈,人族许诺为妖族辟出一处领地,从此人妖不扰,当时为保大局,幻灵族甘愿献出领地,在举族迁走之时,人皇承诺,必定举全族之力护佑幻灵族,令他们虽失家园,却世代衣食无忧,可是,这样的诺言,在幻灵族献出领地之后,就成了泡影,幻灵族从此成了弃族,只能四处迁徙,在各族夹缝中求生。初陌是幻灵族人,他眼见幻灵族日渐衰落,势必要为它做些什么。”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幻灵族恨人族,亦恨妖族,所以,他们才会想,在人妖之间,搅起战乱。” 朔光又想起从前,她被追杀的那些日子,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忘。 “你说的这些,我也都知道。” “可即便他们再恨,大人的诞生,也与幻灵族无关,是人皇心术不正,妄图豢养妖宠以突破修为。初陌与幻灵族,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初陌负了你,可他也逼不得已,驿站那一夜他以你之名,屠尽人族,天亮以后,他便立誓,要用一生来护你。” 临川提起,朔光便不得不又想起驿站的那一夜,那一夜有多惨,她从来不敢回忆,于是她将那段记忆交给银树,勉强让自己忘记,可即便忘记,她也知道,那一夜藏着她与初陌背道而驰的秘密。 初陌是幻灵族的功臣,却也是这世界的罪人。 “朔光大人,在魔族之时,我很怕你知悉这些,我怕过去的事情重演,亦怕你于无心之时,又落入当年那样难堪的境地,是以,我才匆忙求您救水镜,只要您救了水镜,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将您请出魔族,我没有想到,我的恳求,竟会让您那样决绝。” “那后来,你知道我为她身死的时候,可曾有过后悔?”朔光看向临川。 “我当然后悔,我每一日,每一时,都在后悔。”临川亦回望朔光,两人的目光如在妖冢时一样,清澈绵长,好似什么都没有,又好似包含了许多。 够了,真的够了,这段关于从前与现在的故事,因因果果,纠纠缠缠,早已说不清谁对谁错,朔光并不能保证,当初她在其他人的位置,可以比他人做得好,她可能只是有够不幸,恰好出生在人妖对峙,而幻灵族又几要灭族的时代。 细细想来,好像真的,没有一个人错啊,人皇豢养妖宠,是突进修为,抵御妖族,妖族不肯为她申冤,是忌惮人族,怕因她一人,为整个妖族引来灭顶之灾,而初陌杀尽驿站百人,将罪责推到她身上,是为幻灵族制造乱世,好让他们在这荒唐的世间,获得一线生机。妖族恨魔族,是魔族挑起纷争,才令妖族进退两难,最后只能依附于仙族日趋没落。魔族恨仙族,是因从前人皇许下的承诺,从未有一刻兑现。 万事皆有因,就连如今,水镜之所以想再起纷乱,也是因妖族栖身仙界,虽听起来高高在上,却也受尽了委屈。如今的妖族,与当初魔族的处境高度类似。 只是,朔光已不是当年的朔光,这世界,也已不是当年的世界。 黄泉风沙重,朔光觉得有些冷,于是起身,临川随之站起,问她:“冥君大人,我自知罪孽深重,我说这些,并非是想为自己推脱。” 朔光没有回身,单只笑笑:“在魔族时,你为求我救水镜,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话?” “你说,那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今生的你是临川,但上辈子的你,却是初陌。初陌与临川,本不该是同一人。” 第190页 朔光说罢,消失于屋顶,独留下逆风而站的临川,与孤傲冷绝,冰冰凉凉的屋顶。临川本想再说什么,可张了嘴,终究没能说出口。有沙拍到他脸上,让他一贯苍白的脸,终于现出些人气。 活着时,他像死人,如今死去,他却反而像活人,临川细细想过,只觉得可笑。 临川回转身,迎风望向黄泉入口,风沙千里,黑暗弥漫,这样落寂的黄泉,一眼望去不见一物,但临川深知,它中间,其实藏了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