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祺》 第1页 《双祺》作者:秦君隐【完结+番外】 简介: 他本可以在大树下乘凉,靠着曲阑社的庇护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但雄鹰怎么会甘心躲在他人的庇护之下? 三年成角儿,别人做不到,江祺枫未必。 楔子 “江/公子,非常抱歉,咱们这个节目选手名额已经满了。下次吧,下次一定早点告知您。” “怎么会?我上午才在您朋友圈看见报名宣传,下午名额就满了?” “这个……我们也没想到这次报名的选手特别多。” 江祺枫握紧手机,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很清楚对方在扯谎,也猜到了背后是什么人在阻拦,可他很无力,他没有办法为自己争取更多。 “导演,何必瞒我呢,您这说辞自己信吗?” 电话那头默了,沉吟片刻之后才说:“张老师这么做肯定是为您好,您就歇歇心思吧。” …… 江祺枫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显得有些颓唐。 面前的电视上戏曲频道正放着最新一期相声大赛,张修明坐评委席上,与另外几位评委老师谈笑风生,十句话里有五句带着包袱,逗得观众合不拢嘴。 茶几边的地上散落了几张手稿,上边密密麻麻的字迹被涂改过许多次,显得有些凌乱,却又彰显出笔者的认真和专注。 江祺枫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躺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才突然自嘲地笑出声来。 又一次白费功夫。 入夜,江祺枫终于坐直身子,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遥控器,按下了关机键。 没多久,张修明回来了。 “怎么在这儿愣坐着?”张修明换了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抬头看他一眼问。 “师父,我想参加下一季那个相声大赛。”江祺枫鼓着气说。 “你不都偷摸着报了名了,还跟我说什么。”张修明平静地说。 江祺枫心底压抑着千般不满,说话时语气不自觉有些冲了,“报名管什么用,还不是您吩咐一声就给刷下来了!” 张修明倒了杯水,瞥他一眼,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怒气。 “江祺枫,你别忘了你是曲阑社的演员,不经过社里同意报名比赛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在这儿跟我兴师问罪?” “我不是……”被训了两句,又确实理亏,江祺枫的声音不自觉虚了。 他不是没请示过,可师父哪回不是先驳回请求再给他加点训练量? 比赛的事情暂且作罢,江祺枫目光紧跟着张修明,看他进房间换了衣服,之后又整理起了带回来的文件。 张修明留意到他傻坐在沙发上有一会儿了,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还坐这儿发呆?要么回屋练功要么滚去睡觉啊。” 江祺枫稍加迟疑,如果他现在回屋了,等同是今天再没有机会和师父商量。 不行,他今晚非得吧这事儿掰扯明白了。 “师父,您吃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闻言,张修明眉头一紧,直觉他又想作妖。 “我会点外卖,你该干嘛干嘛去。” “那怎么行!外卖多不健康啊,我给您炒俩菜去,冰箱里食材可多了。” 江祺枫说着就蹦了起来,兴冲冲一头扎进厨房,打开冰箱报起了菜名。 “师父青椒您吃不?给您炒一青椒肉丝?木耳也还有呢要不给您弄一鱼香肉丝吧!” 张修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面堆着几个外卖盒子。 “你自个儿怎么不知道健康?说了不用你折腾,再跟我贫我踹你。” 江祺枫权当没听见,从冰箱里拿了食材出来就准备洗菜动刀了。张修明听他在里面「大动干戈」,心里顿时来气。 “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了是吧?”张修明斥着,顺手从茶几边上捡起了散落的手稿,扫了一眼上面凌乱的字迹,更加气愤了。 他写的这都是原创的电视相声剧本,时长不超过二十分钟,显然不是为平时演出准备的。一拦再拦,这小子怎么就不死心呢! 张修明压着火攥着稿纸进了厨房,一手提溜住江祺枫的耳朵逼迫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把稿纸拍到他胸口,骂道:“不让你参赛你偷偷报名,让你好好练新活儿你忙着写本子,说了我自个儿点外卖你非得下厨房!” 江祺枫吃痛,当即松开了手上的一颗小白菜,“我不弄了不弄了,疼、我这就出去,师父您松手……” “上周让你练的活儿你练下来了?还有时间写这些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张修明松了手,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通训。 江祺枫赶忙点点头说:“都练了,保证上台没问题。” “行,下周给你排上,直接看结果。”张修明拽着他出了厨房。 “这么想在我面前蹦跶,行,咱爷俩书房唠会儿,让我看看你一天天都在寻思什么。” 自他话音落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书房的木门紧闭,师徒俩一坐一立,大眼瞪小眼。 张修明说:“对了,下周开始刘笙要跟商演了,你暂时和你师叔搭吧。” 江祺枫有些不满,他搭档就没有固定超过半年的,虽说他和刘笙对作品的意见经常不统一,但好歹也磨合四个月了,才磨出点儿默契,怎么又要拆伙…… “师父,我什么时候能有固定的搭档?” 第2页 “我不是说过了?社里的演员你自己物色,人家没意见就一块儿来见我。” 可社里压根也没几个年轻演员啊! 江祺枫在心中哀怨,他的风格本就和社里普遍台风格格不入,像刘笙这样年轻些的演员好歹能接受他,商量着中和一下。换了前辈先生,指不定怎么训他。 “那要是社里没有合适的呢?” “那就等,社里总会有新人进来,有合适的我也会给你留意。” “您要是让我去参赛,指不定我自个儿找着了呢?” “这篇是翻不过去了吗!”张修明忍无可忍,狠狠拍了下手边的书桌,发出了一声闷响。 江祺枫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固执的很,见师父动了怒还不依不饶,“是,我就是不明白,我确实不是完人,可我自认不至于拿不出手,您为什么死活不让我出去露脸!” “确实,你在外人眼中已经算优秀了。”稍顿两秒,张修明继续道:“可是,在我眼这还远远不够。在你不够优秀的时候,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江祺枫忍不住出声反驳:“参加比赛不也是一种磨炼?为什么我只能在园子里熬着!” 张修明用犀利的目光紧盯着他,“让你熬着就是磨你的心性,你要做优秀的艺人至少得先戒骄戒躁、做到宠辱不惊。” 江祺枫觉得很憋屈,他才二十出头,这个年纪不就该意气风发挥洒热血?他在园子里已经磨了六年了,可还是连个盼头都没有。 他不是不能理解师父的难处,如果他站上了比赛的舞台,等同是被公开处刑,表现得好名次高了可能被指责黑幕,表现得不好直接是给师门抹黑。 师父精益求精,并非没有原由。 可他参加比赛又不是为了虚荣,他就想通过和同行比较看清自己在什么位置而已,为什么师父不愿理解呢! “师父您就不能……就不能听听我的意愿吗,我真的不喜欢您替我选的这条路。” “我就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我如今的一切都彰显着这条路正确无误!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我不需要您给我铺路,我想自己走!”江祺枫被这个话题逼得烦躁了,有些抓狂地喊道:“我的从艺生涯还有很多种可能,我都没有试过,您就说是错的,可那些路您走过吗?您凭什么认定只有一条路能通向成功?” “凭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张修明的语气依旧坚决,每一个字都透着毋庸置疑。 江祺枫情绪上头根本顾不上什么态度,直直对上张修明的眼睛,大声说:“那是因为我的路都被您堵死了!” “你什么意思?”张修明目光骤然一冷,“你是翅膀硬了,嫌我挡你路了?” “我没有!”江祺枫努力按捺下激动的情绪,辩解道:“我知道这些年您的安排都是为我考虑,我也知道您为了教导我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我第一次做徒弟,我真的不明白,徒弟就是要完完全全遵照师父的意愿活着吗?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见?” 他收敛了气焰,张修明便也压下了怒意,耐着性子说:“你才二十二岁,都不知道这个行业的水有多深,我让你安安心心在园子里磨性子学本事这是为你好。” “无论水有多深,我自己试过不就知道了?” “我怕你出去就淹死。”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许久,江祺枫苦笑着开了口,声音闷闷的。 “如果我这一生都达不到您眼中的优秀呢?” “不可能。”张修明很肯定地说:“你想有更大的舞台、更广阔的天空,你一定会狠下心逼自己。” 听罢,江祺枫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确实不甘于现状,这一点师父猜的没错。但他还有着迟来的叛逆,他不想永远走在师父的阴影下。 他想起不久前某个人对他说的一句话—— “你可以永远是张修明的徒弟,但你不能永远只是张修明的徒弟。” 他似乎想明白了。 江祺枫眼神中的情绪有了微不可查的转变,他看向张修明,欲言又止。 如果我不想走您铺的路,我还可以是您的徒弟吗? 那天晚上江祺枫酝酿了许久,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 第一章 师门 东城茶社的后台出现了一位稀客,江祺枫,曲阑社班主、知名相声演员张修明的大徒弟。 “小枫,你可不能反悔啊。” “您说笑,既然决定来了,哪有什么反悔的。” 唐崇安笑得合不拢嘴,他眯着眼看了看手里的合同,上面长篇大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右下角已经签上了江祺枫的名字。 继张修明的老搭档跳槽东城茶社之后,他们又挖来了一个「江公子」。 江祺枫年纪小,可名气不小,自打他二十岁生日当天第一次跟着张修明登台演出,清秀的长相和日渐成熟的表演风格为他赚来了不少好感,曲阑社的观众大多是冲着张修明来的,对张修明这个大徒弟也十分关爱,时间久了,不知怎么就出现了「江公子」这么个爱称,常相声的观众都略有耳闻。 张修明的老搭档和大徒弟相继加入东城茶社,对于曲阑社来说算得上是沉重的打击。 而唐崇安身为东城茶社的班主,此时春风得意、喜笑颜开。 第3页 “小枫啊,你跟谢言关系应该不错,往后有什么事直接找他。咱们东城一向其乐融融,习惯了就把这儿当家,可千万别见外啊。” 江祺枫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实际上心如乱麻,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师父的微信,应付的回了一句:“谢谢您,我先回曲阑社办手续,演出时间您通知我,我准点儿来,您看如何?” 唐崇安满意道:“成,另外谢言说给你找好房子了,你收拾完东西直接搬过去就行。” —— 夜已经深了,曲阑社后台只剩下寥寥几人。 今儿后台又出了一桩大事,江祺枫下午一回来就找上了晏修文,两人关着门在屋里谈了两三个小时,期间不乏争执吵闹,最后是晏修明夺门而出。 显然,不欢而散。 晏修文是谁?张修明的师弟,江祺枫的师叔,平日里一向温和,什么事儿能让他这么生气? 到了晚上,江祺枫离开曲阑社的消息就压不住了。后台几个演员得知之后给他甩脸色,就算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如今也只剩下冷言讥讽。 终于等到演出结束各自离开,江祺枫才腾出空来收拾东西。 刘笙瞥了一眼桌上亮起的手机,朝着不远处忙碌的身影喊道:“江公子,手机响了。” 江祺枫刚把后台衣柜里挂着的大褂一件一件取下来,搭在一把椅子上,指尖擦过最上边那身枣红色暗纹大褂,情不自禁地念起一些旧事、一些旧情。 当他整整齐齐地叠好数十件大褂,一弯胳膊将它们抱起来,准备装进行李箱,就听见了身后的呼喊。 「江公子」这个叫法,他听着有些刺耳。 大概是在两三年前,江祺枫常常跟着师父张修明登台演出,沾了师父的光,渐渐受到了观众的喜爱。 因他年纪轻轻基本功扎实,舞台风格愈发成熟,观众乐意捧着他,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号,江公子。 刘笙是他师叔晏修文的大徒弟,照理说也算的上是他师哥,以往下了舞台,他二人都是以兄弟相称。再不济,喊声师弟、师哥,也说得过去。 可如今这么一声「江公子」,两人的关系算是彻底疏远了。 江祺枫有些自嘲地想,今时不同往日,别说师弟了,往后师父还是不是师父都不一定。怨谁呢?也怨不得谁,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前途做一番打算。 他接过手机,淡淡回了一句“谢谢。” 来电显示上虽然没有备注,但这串号码他倒背如流,只看一眼就知道了,是他师父张修明。 江祺枫看了看刘笙,稍稍犹豫片刻,掐掉了来电提醒,拿着手机出了后台,一直走到到后门外边无人的街道上,才打开手机拨回去。 “喂,师父。” 对面接听了,可是久久没有回应。 江祺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凉了半截,握着手机的手攥紧了些,压下心底的憋闷,终于改口道:“张老师,您刚才找我?” 对面说话了,手机里传来了张修明略带疲倦的声音。“东西我已经让人送过去了,后台的你再拾掇拾掇,收拾完直接过那边儿去吧。” “那我就不回去了?” 这话从嘴里问出来江祺枫就后悔了,走是他自己要走,离开曲阑社加入东城茶社,这些都没人逼他。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现在又在依依不舍什么? 果然,电话那一头传来了一声轻笑。 “你到底想清楚没?跟东城的合同都签了,这会儿还割舍不下?我可告诉你了,朝秦暮楚不是什么好习惯。” 江祺枫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等他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了。 后台剩下的几个演职人员都等着下班,江祺枫这儿收拾不完他们也走不成,好不容易盼着他打完电话回来了,都凑上前搭把手,帮他把东西收进箱子。 “差不多了吧,江公子什么时候走?”刘笙侧着半边身子靠在门边,冷眼看着江祺枫忙活。 箱子已经满了,可江祺枫皱着眉头,还在一旁的抽屉里翻找着,看样子还挺着急。 “您这是落下什么了?” “快板。” 刘笙没忍住笑出了声,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得了得了,东城茶社还能短了你一副板儿?你要是真连一副快板都要算仔细,瞧见没?那边柜子里好些个新的呢,你挑一副拿走。” 江祺枫听得出他话里的不耐烦,可他找的不是随便一副快板,那板儿是从他跟在师父身边开始就在使的。 一来是自己的家伙用着趁手,二来是好些年师徒一场留个念想。今儿要是找不着,他心里难受得紧。 已经快十一点了,刘笙眼睁睁看着过了地铁末班车的时间,这人还执着地翻箱倒柜,着急地说道:“你差不多得了,真找不着你今儿就先走,什么时候看见了我让人送过去。” 江祺枫再三犹豫,收回了刚伸向杂物柜顶层的手。 或许师父说的没错,朝秦暮楚不是什么好习惯,既然决定离开,那就断的干净利落,什么念想都别留下。 “算了,哪天要是找到了,替我还给张老师。” —— 周末的夜晚,已经是将近凌晨,而高速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远看去一片霓虹闪烁,令人不禁感叹首都的夜景繁华。 江祺枫开着车进了陌生的小区,按照微信上谢言发来的指路找到了三栋的楼下,他停好了车,提着行李箱走向了电梯间。 第4页 才推开楼下的铁门,就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谢言身着休闲的运动服,身边堆着大大小小七八个纸皮箱子,看着走进来的江祺枫,抬起手打了个招呼。“小枫,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自打四年前谢言离开曲阑社到东城茶社跟唐崇安一场,江祺枫就没再见过他。 那时候只知道谢言跳槽走了,不久之后张修明又有了新搭档李三秦,江祺枫只在一旁看着,没觉得有多大差别。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跟谢言见面时,两人又成了同事,还即将朝夕相处。 “叔,辛苦您了。” “客气。”谢言没跟他多寒暄,转过身按了电梯,搬起箱子往里边走。“过来搭把手,这都是你的。” 江祺枫自从年少拜师以来,一直都是住在张修明家里。可是如今他一意孤行离开曲阑社,转头就奔向了对家东城茶社,说是背叛师门都不为过,哪还有脸继续住在师父家里?好在谢言跟他还算是熟悉,在自家隔壁给他找了间房子租下。 至于这大大小小的纸箱子,都是张修明刚让人送过来的,里边装着江祺枫的衣服。还有生活用品。 听见谢言喊他,江祺枫急忙按住电梯门,把手里的行李箱推进去,等谢言在里面按住,再转过身把门口的箱子一个一个搬进去。 搬完了东西,电梯门缓缓合上。 谢言随口一问:“曲阑社那边离职手续都办完了?” 江祺枫心里一阵刺痛,却面不改色地回了他:“都办完了。” 电梯内显示的层数不断上升,最终停在了九楼。 谢言率先走了出去,在外面按住了,江祺枫会意,又开始搬箱子。 “难受吗?” 冷不丁听见这么个问题,江祺枫有点懵,搬着箱子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向谢言。 谢言笑了笑:“你现在的心境,我都体会过。” 江祺枫想起了当年的旧事,谢言跟张修明合作整整十三年,真要论起来,谢言离开的时候心情应该比他此时此刻更加煎熬。 “您后悔吗?”他问。 谢言帮他把最后一个箱子搬到了家门口,才回答他道:“你看我现在比起四年前如何?” 江祺枫想了想,明白了。 “您更红了。” “那不就是了。” 谢言把钥匙交到他手里,看着他把东西都搬进去了才转身回屋,临了嘱咐一句:“唐老板给你安排了下周二开始演出,不过明儿还得回后台一趟,给你挑个搭档,收拾收拾早点休息。” 第二章 搭档 第二天上午,江祺枫睁开了眼睛。 前一天夜里他忙活着打扫房间收拾东西,差不多到四点才睡下,按理说怎么也该睡到中午才醒来,可他偏偏这会儿就醒了,刚过十点。 睁眼第一件事,江祺枫习惯性把手伸向了床头,把充着电的手机拽过来,解锁屏幕之后点开来看一眼消息提示,微博图标上显眼的红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以往他不怎么上微博,最多是转发支持一下师父。而最近半个月都没上过了,怎么突然这么多消息? 江祺枫心里疑惑,于是打开微博,就在首页的第一条动态,他看见了一个标题非常显眼的视频。 【时隔四年,曲阑再被东城撬墙角,张修明识人不清?】 就是这短短的一行字,江祺枫看见之后不禁意识恍惚,拿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就点了上去,打开了视频。 “五月十六号,据知情人爆料,知名相声演员张修明的大徒弟「江公子」已经离开曲阑社,并受邀加入东城茶社,将于下周开始演出。众所周知,东城和曲阑一向不和,四年前……” 江祺枫已经大致了解了视频要说的内容,于是没等视频中的记者念完她的长篇大论,他就迅速按了退出。 他料到了这事儿肯定瞒不住,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人总是有好奇心理,明知道不该看,可还是忍不住点开。 江祺枫点进了评论区,滑动屏幕粗略地扫过一眼,评论底下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是对他的谩骂,或是同情张修明、支持曲阑社。 还有不少人喊着让张修明把他从师门除名,可张修明一直没有回应。 不只是微博没有任何回应,从昨晚那个电话之后,江祺枫再也没收到张修明的消息。 对这个背叛师门的大徒弟,谁都不知道张修明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当然,在清一色的谩骂中,评论底下还有些与众不同的声音。 “离开不是正常的吗,我看江祺枫水平挺不错的,说了这么多年还在第二第三场徘徊,曲阑社这么吝惜倒二?” “别说倒二攒底了,江公子好像连固定搭档都没有,曲阑社这算什么待遇……” “瞧瞧人家谢言,去了东城茶社之后名气大增,马上就要进曲艺协会了,谁还傻子似的留在曲阑社开场?” “谁规定徒弟非得在师父的社里演出了?在哪儿说相声不是给观众听?” “这不是张修明识人不清的问题了,我挺好奇曲阑社为什么留不住人。” 这一条条评论,江祺枫看得心里苦涩极了。 曲阑社的演出,张修明在就肯定是张修明攒底,方修文倒二,刘笙倒三,轮到江祺枫的倒四,说白了就是头两场。 第5页 要是张修明不演出的时候,往前挪一位,他也才倒三,卡在中不溜,正好是观众等底角儿等的疲倦的时候,以至于这么些年了还不温不火。 所以评论中其实不乏实话,只是这些太现实的话不能从江祺枫的嘴里说出来。可同时他又觉得有愧于师父,听不得这些人替他抱怨。 江祺枫心情复杂,有些一言难尽。他又看了一会儿微博,实在觉得没意思就关了。 放下手机再休息了一会儿,转眼到了下午。 等过了太阳最猛的时候,江祺枫稍稍捋了捋头发,换了身衣服,出门往东城茶社去了。 东城茶社的后台聚了不少人,有那么几个年长的江祺枫叫还得出名字,剩下几个稍微年轻点的就眼生了,连见都没见过。 都听说唐老板把江公子挖了过来,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东城茶社一众演员难免感到新奇。 “小枫原来有搭档吗?”一个看着年过六十的演员问道。 江祺枫谦逊地回道:“原先只是临时的,一直没有固定搭档。” 这话说完就听见一声玩笑话,是边上一个年轻演员。“嗨,师叔这话问的,他要有搭档不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话说的没错,相声演员搭档之间就好比夫妻,相敬如宾、不离不弃。 但凡是选定了搭档,大多都不会随意分开,毕竟默契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 江祺枫笑着说:“不瞒您说,谢老师喊我今天过来就是要说这搭档的事儿。” 此时,唐崇安推门进来了,只见他脸上满是笑意,找了个空座坐下,然后扭头看向了江祺枫。 “小枫啊,咱们这儿好演员不少,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江祺枫知道这都是客气话,他要是真一来就挑挑拣拣,往后恐怕不好在东城立足。 于是他谦虚道:“我就一小演员,能搭得上好好说相声就成,哪儿这么多想法,您给安排就是了。” 唐崇安看了看屋里坐着的几个演员,回过头又问:“你是想有个老先生提携呢,还是想俩年轻人好相处?” “我这人毛病忒多,就怕老先生看不过眼,还是跟年轻人一场吧,也更好培养默契。” 江祺枫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有考量的,按理说他表演风格已经成型了,有老先生带着会提升更快。 可东城茶社老一辈大多都跟张修明有过节,跟曲阑社有过节,他要是真和这些人搭档一场,欺师灭祖的骂名可就坐实了。 唐崇安眯着眼思索一番,终于有了人选。“韶光,你跟江公子一场,怎么样?” 被点了名的演员叫沈韶光,今年刚刚二十出头,说相声不过两三年,还有些腼腆。这会儿听见唐崇安喊他,睁大了眼睛看向江祺枫,显然有些惊讶。 “我?” 沈韶光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江祺枫已经已经爽快的应下了,伸出手朝他示好。“幸会,往后劳您指点。” 这下沈韶光更惶恐了,紧张地同他握了个手,哭笑不得道:“哥,年纪资历我都不及你,这得您提携我吧?” 唐崇安在一旁看得乐呵,怎么看怎么顺眼,随即转头招呼人拿了纸笔过来。 “行了,有什么你俩回去慢慢商量,明儿头回上台,先选个节目,待会儿该写节目单了。” 江祺枫看向一旁比自己还年轻的新搭档:“你来挑?最熟悉哪出就选哪出吧。” 沈韶光脸一红,不好意思道:“我拿得出手的节目不多,要不您挑吧。” 这下江祺枫乐了,拿得出手的节目不多还让他挑?万一挑个不会的多尴尬。 张修明对徒弟要求严格,江祺枫自己也足够自律,这些年上台演好的活儿少说七八十出,这时候自然是他迁就搭档。 “可别,你捡自个儿拿手的来,我保准搭得上。” 沈韶光再三思索,对着节目单犹豫了半天,终于抬头望着江祺枫说:“哥,《反七口》您成吗?” 江祺枫又乐了,这节目他当然是没问题,只是答应下来的同时没忍住打趣了一句:“没问题。刚认识就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下后台一众演员都乐出声了,周围的笑声让沈韶光更加害臊,气得喊了一声:“笑什么呢,抄便宜谁不会似的!” 反七口是典型的伦理哏节目,就是逗哏演员抄捧哏演员的便宜,其中心思想用一句话总结出来就是,我是你爸爸。 唐崇安把节目记了下来,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又打趣沈韶光道:“你这是自己认了个长辈,可不许反悔啊!” 沈韶光没好气道:“去去去,就数您老不正经的。” 等到天黑之后,东城茶社的演出开始了,今天还没给江祺枫安排演出。 可他想看看自己的新搭档,就没急着走,站在上场门帘子后面听着。 一句一捧,这是最保守的风格,整场下来中规中矩,虽说没有特别的亮点,但从基本的完成度来说,还是十分不错了。 当然,能不能出彩还得看逗哏演员的能力。 江祺枫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等和沈韶光互相熟悉了,固定合作一段时间之后,尝试发展自己的表演风格应该没有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谢言已经到了后台,就站在他边上,看他全神贯注的观察沈韶光,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样,对新搭档挺满意的?” 第6页 “您吓我一跳。”江祺枫把注意力从舞台上收了回来,回到后台的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说道:“我这些年也没挑过搭档,给什么我都满意。” 以前临时搭档都是师父安排的,别说挑人了,有时候连捧逗都没得选。 师父总说这样是为他好,要在年轻时多锻炼,要能适应各种不同的搭档,将来的路再能宽敞平坦。 这话是没有错,可再怎么锻炼也用不着这么多年啊,曲阑社那几个捧哏演员他来来回回换着搭,跟谁都搭出默契了,可偏偏差一个固定搭档的名头,总有些话还说不得。 谢言曾经是张修明的搭档,那时候就没少带江祺枫,对他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了,怎会想不到他的想法? 也因为两人多年的交情,谢言多提醒了他一句:“好好练活儿,好好准备。第一场不好说,你心里最好有个底。” 第三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不好说是怎么个不好说法? 谢言提点这一句的时候,江祺枫还没有料到后面的事。不过,很快他就会明白了。 周二上午东城茶社的节目单贴出,晚场总共六个节目,旁的都不显眼,唯独倒二的节目旁边明晃晃写着「江祺枫」三个字,引人注目。 一张节目单,算是坐实了江公子背弃师门的传言。 下午六点刚过,将近入夏的天还没黑,东城茶社后台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演员。 江祺枫到的时候,一脚踏进后台,抬眼扫过一圈,就看见沈韶光正坐在角落顺着词儿。 “枫哥,来了?”沈韶光正顺着词儿,不经意间看见了刚进门的江祺枫,于是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 江祺枫放下拎着的包,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很自然地伸手搭上他肩膀,笑问:“怎么样,对对词儿?” 就听这一句话,沈韶光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被人搭着肩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好、好的,哥您要不要先喝杯茶?” 江祺枫看他这样子,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不用了不用了,你别紧张。” 他不禁想,自己早年在戏校学了几年相声表演,后来拜师到了曲阑社演出四五年,再到今天离开曲阑社走进东城茶社,还是头一回见到有相声演员这么腼腆。 “你尽量放松些,我不大习惯照死词儿从头说到尾,当间儿说不准会抛几个小包袱,你留意接着。”江祺枫提醒他道。 本来沈韶光就有些忐忑,头一回在倒二的位置上给江公子捧哏,生怕自己经验不足拖了人家后腿。 现在江祺枫说完这话,他更放松不下了,他还没试过随性临场发挥,要是接的不好,那岂不是把江祺枫来东城的头一场给毁了? “哥,我怕接不住给您演垮了。”沈韶光面露苦笑,心里有些沉重。 江祺枫却没什么压力,不大在意地摆了摆手,还安抚他说:“别这么大压力,我的场垮不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然后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儿还算早。 趁着还有时间,后台也算安静,两人面对面把本子上的死词儿过了一遍。 只是照本对词儿,这一遍算是挺顺利的,整遍顺下来没怎么卡壳,按照沈韶光的习惯,就这传统老词儿说,节奏还算可以。 可是江祺枫显然不满足于中规中矩,拿了笔和纸来,铺在桌上又圈又画。 沈韶光看不明白他这写的什么,试探着问道:“是词儿要改吗?” “后边的不急,先这么说着,慢慢来。”江祺枫低头写着,嘴上腾出空闲回应他:“我想想前边的垫活儿。” 垫活儿也就是开场白,放在正活前面,为的是入活的时候有起承转合,不那么生硬。 这段说好了那整场演出行云流水,这段要是说不好,入活生硬节目不流畅,观众听完了也觉得如鲠在喉。 沈韶光听了这话就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坐在边上等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江祺枫手里的纸笔,眼中带着一丝钦佩。 江祺枫写着写着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地问:“你身上有什么观众都了解的哏吗?” 沈韶光道:“观众都不见得有几个认识我,您随意编排吧。” 那就照第一印象来吧。 江祺枫心里定下了一个大概方向,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年纪不大的大男孩。 沈韶光还算干净,平时腼腆的样子哪像个说相声的,跟学校里文科小男生似的。 “你读过书吗?” “现在大三。” 这下江祺枫愣住了,东城茶社的演员还有在读大学生?这是平时下了课抽空说的相声? “你平时学习不忙,怎么学的相声?” 沈韶光有些不好意思道:“专业选的好,课少……因为喜欢就抽空学了相声,这不是学的慢嘛,也怕给大伙儿丢脸。” 问到这儿,江祺枫手里的词儿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最后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推到了沈韶光面前。 “你看看,我没一字一句写出来,就是挑了几个点,待会儿我要是翻包袱,大多不会跳出这范围。” 沈韶光认真看了看,这连写带画的草稿是乱了点,但还都看得懂。“好,我没问题。”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看时间,接近七点。 第7页 到了这个点,演出即将开始,后台的演员也都来的差不多了,正是忙活热闹的时候,翻东西的翻东西,说说笑笑的说说笑笑。 今天本没有唐崇安和谢言的节目,可两人都来了,不必细想也都猜的到,这是来看江祺枫的。 江祺枫来到东城茶社的第一场演出,谁能不紧张? “外边说你的话可不少,你控得住场吗?”谢言靠在藤椅上抽了根烟,挑眉看向江祺枫。 江祺枫笑了笑,仿佛并不受影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场再说。”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江祺枫是明白的,他既然为了自己离开曲阑社、来到东城,就注定了要面对业内的流言蜚语。 迟早得面对,今儿第一场,最好是能一举镇住。 跟着张修明学艺,他可不止学了说学逗唱,临场反应、遇事不惊,这些他都得了师父的真传。 谢言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极了张修明。心里感慨万千,不禁啧啧叹道:“你没白学这么多年。” 此时前边的演员已经上场了,今天的观众看起来比平时更为兴致高涨,其中有不少是听说了江祺枫的事,买了票看热闹来的。 台下掌声热烈,连后台都听得一清二楚。 唐崇安玩笑似的说:“江公子的名气不小啊。” 江祺枫听得出这话里有话,忙客气说道:“这是东城的名声响,有我什么事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节目一场一场的演。大概到了九点多,前边的演员下来之后有的走了有的还等着,没走的都是等着看这位江公子。 报幕的演员上台去了,江祺枫和沈韶光二人也已经换好了大褂。 今儿是来东城的第一场,江祺枫挑了一件不常穿的褐红色大褂,整个人看着精神,而沈韶光穿着银灰色,整体显得素净,却不失气质。 “下面请您欣赏相声《反七口》,表演者江祺枫、沈韶光!” 报幕的演员说完这话,台下顿时开始骚动,鼓掌的、惊叹的、议论纷纷的。 “准备好了?”江祺枫回头看了看沈韶光。 沈韶光深吸一口气,才道:“走吧……” 上场门帘子掀开,舞台上的灯光打在两人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上百人的目光。 两人登台了,后台演员比他们还紧张。 唐崇安听着外面的动静,微微皱了眉头。“观众里边有好事的,待会儿恐怕要闹。” 谢言坐着喝了口茶,冷静地说:“我提醒过他,今天不好说。” “你还真沉得住气。”唐崇安看了他一眼。“要是他控不住场呢?待会儿攒底的也不是咱俩。” 这意思是连个收拾残局的人都没有。 谢言不着急,还轻笑了一声:“你想想他是谁徒弟,他能被这个吓怕了?” 唐崇安没再说话,把注意力又转回到台前。 在一片喧闹声中,江祺枫和沈韶光二人上台鞠躬,站在了舞台中央,调整好面前放着的话筒,放眼看向台下满座观众。 不需要其他演员那么费力的开场,江祺枫站在这儿的那一刻起,台下的声音自然而然就慢慢消停了,都在等着台上这位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开口。 “今儿好日子啊,周二,工作日的晚上。”江祺枫笑着开口,目光扫过来台下满满当当的观众。“来了不少人啊,这点儿了也都没走,不容易。” 沈韶光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这都是爱听相声。” 江祺枫意有所指地笑着说:“指不定是爱凑热闹。” 玩笑点到为止,该干正事了。 “上得台来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观众朋友有的认识我,也有的不认识。” 江祺枫说这话时就已经开始留意台下观众的反应,果然有人反应变了,揣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江祺枫接着往下说:“我叫江祺枫,东城茶社的一名相声演员。” 只这一句,东城茶社四个字像是一根刺,观众听着不适应,江祺枫自己心里也泛起一阵阵苦涩。 曾经说这段话的时候,这句词儿应该是——我叫江祺枫,曲阑社的相声演员,张修明张老师的徒弟。 江祺枫刚要接着往下说,场面却一度失控了。 只听一声脆响,不知打哪儿扔上来一只茶碗,里边满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溅了江祺枫一身,而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碎在话筒边上,由音响扩大了声音,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前排又有人抓了一把瓜子皮往上边扔,精准的撒在了江祺枫面前。 一声不屑的叫骂从观众之中传来,叫茶馆里几百人听得真切。 “背叛恩师的白眼狼还有脸上台说相声?” 第四章 戏比天大 这一声叫骂动静不小,恰好这台上台下几百双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江祺枫的笑容当即僵在了脸上,但好在见过的场面不少,还不至于大惊失色乱了阵脚。 相比起身经百战的江公子,沈韶光就显得青涩多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砸场子,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茫然又惊恐地朝江祺枫看去。 他颤了颤,然后动了动嘴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枫哥,这怎么办……” 江祺枫按捺着几乎失控的胆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撑着自己再轻笑一声,好似轻描淡写地掸去大褂上挂着的瓜子皮,剩下几点被茶渍浸湿的暗色一时半会儿处理不掉,他就当做没看前,挺直了腰背,退后半步,再次朝观众弯腰鞠躬。 第8页 沈韶光愣住了,台下观众也屏住呼吸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戏比天大,难不成他这就鞠躬下台罢演了? 江祺枫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这一鞠躬之后没有其他废话,扶正了话筒再一张口,含笑之中带着点儿欠:“您看看,好在是相声演员不要脸,换了旁人这会儿该回去了。” 听到他镇定接着往下说,沈韶光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还得给他捧一句:“您这还骄傲呢?” “岂敢岂敢,我不如你啊。”江祺枫抬手一拦,面朝观众说:“介绍介绍我身边这位,优秀的年轻相声演员,他叫沈韶光。” “优秀不敢当,就是个小学生。”沈韶光谦虚道。 台下的观众渐渐回过神来,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么砸场子显得很没素质,也可能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让他们觉得无趣,总而言之眼下是暂时安生了。 江祺枫拍着他肩膀说:“怎么说您是优秀的年轻相声演员呢,您贵在心诚。” 沈韶光发觉这词儿跟刚才对的不大一样,心里有些疑惑,却也没问出来。“咱们这是说相声不是烧香拜佛,哪还有什么心诚不诚的?” 江祺枫啧啧叹息:“我真羡慕你。” 沈韶光不解:“羡慕什么?” “羡慕你处在无忧无虑没有生活压力的年纪。”江祺枫的目光回到面前的上百名观众身上。“来,说说你为什么说相声?” “您是不是说我傻的天真?”沈韶光狐疑地问。 “嗬,让你听出来了。” 沈韶光撇了撇嘴继续说:“哪儿有什么为什么,喜欢说相声就说了呗。” “要是不说相声,你现在会在哪儿?” “搁家睡觉。” 江祺枫噎了一下。“谁问你这个了!” “你不问我现在会在哪儿吗,九点多了不久搁家睡觉……哦不是,搁宿舍睡觉。”沈韶光无辜道。 江祺枫拽着他胳膊解释道:“我是问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做什么事,不是问你几点睡觉。” 沈韶光老实说:“那就上学呗,也可能找工作实习。” “看看,这是心诚。”江祺枫左手手背往右手手心里一拍,发出一声脆响。“咱就不一样了。” “哦?” “我苦啊,我这上有老下有小,迫于生计到处奔波。你说说咱在哪儿上班工作不是骗钱……挣钱,我这还得被人骂、被人砸。” 说着,江祺枫露出了满脸苦大仇深的神情,有意无意地用手抚了下方才被茶水溅了的衣服。 台下观众听到这儿反应各有不同,有的听明白了忍不住发笑,也有的越是明白越是忍不住嘲讽,这一片嘈杂声中有掌声笑声,也不乏唏嘘倒彩声。 这下沈韶光算是明白了,难怪突然换了垫活儿,这是要把话都堵回去。 “就您开那车,哪儿至于说的这么穷苦?”沈韶光调笑道。 江祺枫又诉苦道:“你知道什么,我那车都是借的。” “借的?” “嗯!就为这车,我家一周七天得病危六个人。” 沈韶光惊叹:“您这又是怎么说的?” 江祺枫振振有词:“我跟人家说借车上医院啊!就我们家,父母兄弟妻儿老小,哪个没开过膛破过肚接过骨……” 沈韶光急忙拦住他:“您等等吧,您怎么就非得开车?视血肉如粪土?” 江祺枫愁道:“这不还是迫于生计吗!开车快啊,你想想迟到得扣多少钱,四舍五入那就是一套房的首付啊。” 沈韶光掰着手指算了算,嘶了一声,问他:“不对啊,您跟我差不了几岁,怎么就艰难成这样?” “我养家糊口……” “您家一天病危一个,还养家糊口,您是包了八宝山?” 台下传来阵阵笑声,台上两人终于松了口气。 这场算是说开了。 江祺枫接着说:“不是,我们家人口多。” 沈韶光满脸的不信:“哪儿多了?您家几口人啊?” “七口人啊!” 至此,垫活儿总算是说完了,进了正活儿之后两人配合的愈发稳定。 有的观众还因所谓「背叛师门」一事耿耿于怀,也有的观众释然了,听相声图个乐子,人家私底下怎么着管他什么事儿呢。 “这头一口得是您爸爸。” “嗯!你等会儿——” 第一个便宜抛出来还有的观众没明白,再等到了第二遍,抄便宜的声音明显变大了。 “头一口,你爸爸。” 只听观众异口同声跟着接一声:“哎!” 照理说这时候捧哏的已经被抄了便宜,逗哏使用了坏正偷笑呢。 可偏偏沈韶光脑子灵活,两个年轻人搭在一起也没那么在乎死板的原词儿,当即反击了回去:“江公子,您父亲不少啊。” 江祺枫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了,《反七口》数的是「你爸爸」,观众应了,按照意思理解那抄的应该是逗哏的便宜。 “行行行,念过书的脑子就是不一样。”江祺枫气笑了,指着他道:“等着,下回说《六口人》。” 台上台下的气氛已经恢复了正常,唯独舞台的地上、江祺枫的脚下,一地散落的瓜子皮和零碎的瓷片昭示着刚才发生过什么。 等到一场节目说完,伴随着一声「去你的吧」,江祺枫和沈韶光二人朝着观众鞠了躬,临下台前江祺枫还笑着提醒了一句:“那个大哥,这杯子钱您得结一下,我这家里人口多经济困难,可出不起这钱。” 第9页 台下又是一片笑声掌声,剩下那砸场子的人不好意思说话,窘迫地刷着手里的手机。 两人走下台,跟攒底的两位老前辈打了个照面,却发觉老前辈的脸色似乎有些凝重,只是时间紧迫,这会儿是没工夫闲聊天了。 回到后台,沈韶光终于松了口气,他才发觉,自己这将近半个小时都是悬着一颗心紧绷着神经撑过来的。 “哥,您刚才是真冷静。” “戏比天大,我若是怕了躲了,下一次只会更难。”话说的容易,可只有江祺枫自己心里清楚,大褂里边穿的短袖衫已经湿透了,他看似轻松的背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强迫自己定在舞台上。说话间他倒了杯茶,顺手给沈韶光也递去一杯。“刚才吓着你了?” 沈韶光拿起汗巾擦了擦额头,刚把身上的大褂脱下来,随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过了茶杯。“是有点儿慌,但是看您这么冷静,我还有什么怕的?” 谢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边进来了,他拍了拍手,笑叹着说:“挺好的,能独当一面了。” 江祺枫知道他夸的是刚才在台上的表现,可越是夸赞越是让他失落,或者说是患得患失。 没有谁会乐意在别人的羽翼下活一辈子,可真正失去庇护、自己走向惊涛海浪的时候,总会有些沮丧。 “待会儿返场唐老板要上台。” 谢言冷不丁丢下这么一句话,听得江祺枫和沈韶光两人有些云里雾里。 “因为我?”江祺枫试探着问。 谢言没有否认。“东城近来会有些变化,他应该说几句,再者下个月就是周年了,得好好宣传。” 周年? 提起这事来,江祺枫就把脑海里有关东城茶社的印象都翻了一遍。 唐崇安,家传四代曲艺工作者,东城茶社的台柱子,早年跟赵忽悠搭档合作了七八年。 只是自打赵忽悠跨界做了主持人,就没怎么回东城演出了。 四年前前,东城茶社相声社九周年之际,唐崇安把谢言从曲阑社挖了过来,两人成了一场。 记忆里东城每年周年庆典都会大张旗鼓请来各种所谓的名人助阵,其中从不缺席的一位就是这唐崇安的老搭档,如今的电视台主持人赵忽悠。 “叔,赵老师要是回来,您三位不能说群口吧?”江祺枫像是开玩笑似的问了句。 谢言眼里闪过了一抹寒光,很快又归于平静。“他早都不说相声了,他现在是主持人。” 看来谢言来到东城跟唐崇安一场也不安生啊。 江祺枫没再说话,低头喝着茶看起了手机。 其他演员演出完早都回去了,而唐崇安说是要返场,这会儿却没见着人影,只剩下三人坐在后台无言相对,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儿。 安静了一会儿,谢言突然沉声对江祺枫说:“你这会儿别忙着操心我,多想想自己。就你今儿晚上这一场,指不定还有事儿。” 第五章 赌气 江祺枫和沈韶光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疑惑。 回想刚才在台上的表现,该说的词儿都说了,该翻的包袱也翻了,算不上十全十美,年轻演员难免有瑕疵,但怎么也不至于犯大错,什么叫还有事儿? 谢言没打算替他们解惑,看似漫不经心地扭头看向窗外:“歇着吧,赶明儿你们就知道了,趁现在还得闲,多歇会儿。” “您要不乐意说,刚才就甭提。”江祺枫跟谢言算是熟络,说起话来习惯直来直去,听他这么故作玄虚,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前边的节目还在继续,笑声掌声时不时穿透门墙传到后台,落到几人的耳朵里。 不得不说,攒底的演员确实有真本事,虽然说老前辈演出风格死板些,但要把这死板的词儿说出花儿来,每回都把观众逗乐,那是真不容易。 墙上的时钟指针慢慢走向十点整,后台闲坐着饮茶的三人都不说话。 江祺枫和谢言那是太过了解,没什么可说的,而沈韶光是真局促不安,在两位前辈面前一句话都不敢乱说。 门口多了一个身影。唐崇安不知道是从哪回来了。 “老爷子演完没?” 谢言抬眼看他,顺带听了听前边的动静,淡然答道:“快到底了,您要是返场上去,记得跟怹俩提个醒。” 唐崇安「哦」了一声,转眼看向一旁坐着的江祺枫。“你别急着走,返场的时候跟我后边上台。” 没有指名道姓的喊他,可江祺枫听得出这是在说他,还有些犹豫地皱了眉,沉下声问:“那韶光呢?” 唐崇安像是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年轻的孩子,带上倒是不妨事,可没这必要啊。 “早点回去休息吧,返场还用不着这么多人。” 旁人看不清楚,可江祺枫就在沈韶光边上,明显察觉他有一瞬间的失落,只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江祺枫岔开了话,苦笑道:“您这是为难我啊还是为难茶馆的服务员呢,就刚才那又是碎杯子又是撒瓜子皮儿的,怕是今儿不到十一点谁都别想走。” “江公子什么世面没见过,还怕这个了?”唐崇安像是一点都不在意,还朗声调侃道。 没过多久就听见前边掌声热烈,想必是最后一场节目已经结束了。 第10页 返场第一段还是两个攒底的演员说,等他们再次鞠躬下台的时候,上场门帘子从里边掀开,唐崇安和江祺枫二人先后走上了舞台。 “感谢大伙儿,这么晚了还没走呢?”唐崇安揣着手站在逗哏的位置上,脸上笑意盈盈,说着熟悉至极的词儿:“现在这个环节呢,叫做返场,既然前边两位老师战已经返了一段了,那到我这儿,咱们就敞开心扉,当闲聊天儿。” 江祺枫站在捧哏的位置,也就是桌子里面,侧身扶着桌子,认真地听着唐崇安说,到了空档就给捧一句:“哦?畅所欲言。” 要是刚才有认真听江祺枫说相声,那这会儿应该听出不同了。 此时给唐崇安捧哏的江祺枫跟刚才那个逗哏江公子相比就像是变了个人,明明刚才在台上举手投足间都是年轻朝气,现在却捧得极稳,一板一眼,尽是老先生的做派,见此,观众之间传来了窃窃私语。 “张修明是逗哏的,江公子也以逗哏为主,怎么捧哏的活儿这么瓷实?” “他今年二十四?怎么一捧哏看着跟四十四差不多?” 他们倒是忘了,江祺枫在曲阑社的那些年,逗哏之余给多少老先生捧哏助演。 唐崇安闲白了几句,逗乐了台下的观众,很快又摆正了神色,回到今天上台的正题上。 “大伙儿都知道,咱们东城又添人了,听说今儿反响还不小是吧?” 江祺枫借着话茬,自个儿开玩笑说:“可不,一来就赏我这么些玩意儿。” 唐崇安接了他的话,还装模作样指点道:“那你得谢谢人家,也好好跟人家说说,别赶明儿又赏你屠龙刀太极剑……” “嚯!”江祺枫啧啧咂舌:“那我下回借车送的就是自个儿了。” 唐崇安刚才在后台听了一会儿,正好听到了这段垫话,于是发挥了相声演员嘴碎的优良传统,接着补了一刀:“感情好,回八宝山跟亲人团聚。” 台上两人一来一去一唱一和,说的是什么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刚才砸场的观众一晚上不知道被捎带多少回了,这一场相声听的可憋屈。 不过既然是东城茶社的相声演出,在场的当然还是东城自己的观众偏多,向着曲阑社唾骂江祺枫的人在少数。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该释然的早都释然了,何况江祺枫今晚的表现不差,已经有观众开始期待他来东城之后的发展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您听相声不就图个乐子?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真要有哪个演员您不爱听,又一心捧咱们这块招牌,我给您出个主意——” 唐崇安脸上露出了刻意的坏笑,表情夸张地说:“您买好票,把钱送来,然后您在底下睡觉啊玩儿手机啊咱绝不干涉。” 江祺枫道:“这不诈骗呢嘛。” 唐崇安道:“怎么能叫诈骗,看不见我明抢呢?” 台下笑成一片,有笑点低的直不起腰,扶着桌子还继续乐。 此时此刻,江祺枫倒是挺想看看刚才砸杯子的观众还在不在,若是还在,他是什么表情? 临了,唐崇安收起了玩笑的口吻,认认真真道:“东城茶社到今年已经走过了十三个年头,有人走了、有人来了,谁好谁歹、孰是孰非,您各位的眼睛都看得清楚。 无论以前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草壳里蹦的,来到东城茶社他就是咱们的一员,希望大伙儿多多包容、放下成见,要批评什么也听了再说。” 话说到这儿,江祺枫心领神会,不需要特意提醒他,自己退后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大伙儿了。” 在一片嘈杂声中,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台。 显然,刚才唐崇安说的那么多话里,大多数是在维护江祺枫,在他初次登台之际给他撑场子。 “谢谢您。”江祺枫的声音多了些诚恳。 唐崇安没多说什么,自顾自换下了身上的大褂,轻轻撂下一句:“回去早点休息,有空跟新搭档好好磨合。” —— 周末,正常人的休息日,可相声演员不休息,还得登台演出,不仅如此,一周的演出里面,也就是周末的上座率最高了。 还记得头两天的节目单上江祺枫和沈韶光排在倒二,可今天节目单一贴出来,大伙儿都发现有些不同了。江祺枫跟沈韶光的节目放在了第三场,顺序里中间靠前的位置。 对此,沈韶光没什么感觉,他清楚自己年纪轻没什么经验,排在前面是正常的,前几天让他跟着江祺枫说倒二,他反倒紧张。 可江祺枫不同,对于他来说,回到第三场,那就是回到在曲阑社的待遇,折腾了一圈却在原地踏步,谁能甘心? “唐老板,这节目单出的有点儿意思啊。” 唐崇安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不满,脸上尽是为难之色,摊手说道:“小枫啊,我知道你水平不差,控场能力也强,倒二攒底这都不是问题。可……可你也知道,你沈韶光的风格整体显得年轻些,按照咱们社里老前辈说的呢,就是不够稳,恐怕压不住底儿。” “得嘞,您告我一声我不就明白了。”江祺枫扯着嘴角露出笑意,客气地回了话。 早些天就听到风声了,东城的几个老先生暗里批判他跟沈韶光演的《七口人》,江祺枫是唐老板刚挖来的人,他们不好多说什么,苦了沈韶光,就抄便宜的时候反抗了这一点; 第11页 被拿出来大做文章,直说他坏了伦理哏的传统。 江祺枫听罢,还不至于为这事大闹一场,他深知在老先生面前年轻演员怎么都吃亏。 只是表面上不说,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一板一眼老艺术家的路子他不是不会,可是他不愿意拘于传统,凭什么相声就非得这么说? 他的节目,该有的铺垫全都有,该翻的包袱一点儿不差,说学逗唱、三翻四抖,哪一样都没落下,也能把观众逗乐,凭什么只因为不是老艺术家范儿,就是不够稳、就是业务水平不过关? 没有这么算的。 江祺枫心里堵着气,像是跟自己过不去,这周末的两场,一场《黄鹤楼》,一场《买卖论》,说的比后台一帮老先生都板正。 不得不说相声这门艺术就是有意思,同样是照着老词儿说传统相声,老前辈说来他们听着有趣,可让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就显得生硬极了,该笑的时候都笑不出来。 周六那场说完回到后台,沈韶光还有些诧异,跟在江祺枫身后问道:“枫哥,您怎么突然改路子了?” 江祺枫没说缘由,敷衍地回了他一句:“老路子不是挺好?都是你熟悉的。” 确实,沈韶光习惯了传统的风格,跟江祺枫搭第一场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可后面两天观众的反应让他发现了问题,似乎江祺枫独有的年轻风格更适合他。 眼睁睁看着今天的演出效果不如前两天,沈韶光心里只能干着急。 毕竟论资历他比不过江祺枫,江祺枫要是决定了走回传统的老路子,他没法拦着。 到了周日演出结束,观众的反响比昨天还差,沈韶光难免有些焦急,追上了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江祺枫,拦着他问道:“哥,这两天效果可不如头几场啊,咱真的就不考虑年轻化了?” 江祺枫不以为意道:“老先生都这么说,咱们也这么说,老先生都没错,咱们能有什么错?” “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谢言刚换好大褂,回头就听见他这气话,心里无奈又觉得可笑。 江祺枫脸色不怎么样,火还没下去呢,没好气地说:“年轻了他们嫌压不住底儿,老派了观众不乐还得怨我,这年头相声是不好说啊。” 谢言摇了摇头,只说:“你好好想想以前张修明都教过你什么,你到底是指着观众吃饭还是指着同行吃饭。” 第六章 东城周年 三言两语,引人深思。 江祺枫手臂上还挽着刚脱下来的大褂,听了谢言这番话,低着头站在原地没动,方才还闪烁着怒意的眼中多了些思索。 后边几场演出的演员陆陆续续穿上大褂准备上台,前边两场的演员已经演完回家了。 江祺枫看了看时间,嘴角微微一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以前在曲阑社他就算没有演出也会等到最后一场结束,然后跟师父一起回家。他还没试过这么早下班,真不习惯。 “韶光。”他声音不大,正好能让不远处的沈韶光听到。 沈韶光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略显疲惫的目光。“哥您喊我?” 江祺枫问他:“喝酒,去吗?” 沈韶光只犹豫了一会儿,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 在朦胧的月色映衬下,首都的繁华展现的淋漓尽致。江祺枫料到周末肯定容易堵车,所以今天没开车出来。 刚才他喊沈韶光去喝酒,其实没想过去什么酒吧迪厅,他习惯了安安静静听戏喝茶,不喜欢这么闹的地方。 从东城茶社出来,两人在夜晚的灯光下穿过了僻静的街巷,路上也看见了几间不知名的酒吧,两人都没进去。 就这么闲晃悠了一阵,终于看见了一家没什么人的大排档,江祺枫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附近的环境,还算是满意的。 “就这儿?” 沈韶光也不挑剔,看了一眼就答应了。“成,我不挑。” 两人进了店里,找靠窗的位置坐下,江祺枫仔细看了看菜单,心里大概有数了,然后转手递给坐在对面的沈韶光。 沈韶光却是直接摆了摆手,把菜单放在桌上,道:“您点就行,我跟您一样。” 江祺枫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啧啧叹道:“那我点了,待会不爱吃可别怪我。” 话音落罢,他招手喊来服务员,点了两碗面、两瓶啤酒。 下单之后冰啤酒很快就送来了,沈韶光伸手满上两杯,把其中一杯推到江祺枫面前。 他看得出江祺枫心事重重,于是缩回手时迟疑了片刻,没忍住小声说道:“要是有什么事儿,咱们可以一起商量,您别都自己扛着。” 江祺枫接过啤酒,指尖触及透着寒意的玻璃杯,又灌了一口杯中冰凉的啤酒,方才满腹的不甘也好烦闷也罢此时都冷静了不少。只见他呼出一口浊气,问道:“你觉得咱们往后应该怎么选择?”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顺应大多数老前辈所坚持的传统,继续一板一眼地说词儿。 二是回到头两场的状态,凭借自己的风格勇于创新,给传统节目增添一点年轻气儿。 沈韶光年纪不大,可他也懂事理。观众明显爱听有新意有朝气的风格,一成不变坚持传统或许能落一个「老艺术家」的名头,实际上这个名头一文不值。 第12页 观众喜欢,那就是好的。 观众不爱,那就是失败。 江祺枫问的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沈韶光冷静地回答:“我觉着临走前谢老师说的有道理。” 相声演员指着观众吃饭,不是指着同行吃饭。 江祺枫周末两天赌气的那股劲儿已经过了,这时候沉下心来想想,难免有些悔意。要是不受这些老前辈老同行的影响,他俩的节目至少能让观众听着乐呵。 他无奈笑叹一声,说:“我这两天可能脑子被扥过,怎么还跟自己较劲了。” 两人喝着酒聊着天,讲着讲着就扯远了,沈韶光不经意间提了一嘴关于东城茶社周年庆的事儿,谁曾想就吸引了江祺枫的注意。 “周年庆有演出?” “对,周年当天肯定会有商演,茶馆里也同时演出。” 江祺枫眉梢微微上挑,握着酒杯时拇指不断摩挲着杯口,眼中藏着深思,许久才抬起头来。“咱们有机会跟商演吗?” 沈韶光喝着啤酒就被他这话惊得呛了,赶紧掩着嘴咳嗽几声,放下了酒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哥,跟商演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我又不是没上过商演,初来东城总得有点儿追求。”江祺枫的语气沉着冷静,不像是头脑发热说出的话。 沈韶光不禁叫苦,您是上过商演驾轻就熟,我这茶馆都没演两年呢,哪敢玩儿这么大的。 他一张口声音就显得有些无力,婉言劝说道:“您要是想跟商演,咱俩还得有一出拿得出手的节目才行,不急在这一时。” 听了他说的这话,江祺枫脸上神情还没什么变化,可心里已经察觉了,沈韶光太过于胆怯。 “那就再说吧。” —— 跟沈韶光提起商演的时候,江祺枫嘴上说的好听,说的跟放下了似的,可实际上一点放下的意思都没有,而且从那天晚上回去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周年演出的消息。 今儿一早,江祺枫是被手机提示音吵醒的,等他睁开眼扫过屏幕上的几行字,刚想躺回去继续睡,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谁把《扒马褂》抢了?” 刚才看微信,看到了周年庆的节目单草稿,在商演的节目单上,倒二的两位演员名字旁边,他看见了《扒马褂》。 江祺枫眉头紧皱,有些不悦。都知道《扒马褂》是群口,是最出彩的群口,只要基本功不算差,这节目谁说谁就红。 江祺枫明白的道理,旁人也当然也清楚,今天节目单一流出,他就明白了,被人捷足先登了。 今天是东城茶社的休息日,江祺枫在家里窝着,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越看越遗憾,嘴上时不时嘀咕几句:“怎么就让人抢了……” 过了中午,江祺枫打开电视调到戏曲频道,耳边听着经典评戏唱段,手里抱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让人为之咂舌。 谁能想得到,江公子每回演出结束回到家还写总结。 此时,门铃突然响了,江祺枫有些讶异,这个时候谁会过来? 等他打开门,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嗬,谢老师怎么上我这儿来了,您家不是隔壁吗?”江祺枫嘴上这么开开玩笑,实际还是给开了门让他进来。 “好事儿。”谢言表情中透着神秘,手里还攥着一封文件。 进门之后看了一眼电视机里放着的评戏,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径自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向江祺枫:“对口还是群口,你挑。” “什么?” “十三周年。” 江祺枫心里一紧,仍旧面色不改地追问一句:“商演?” 谢言笑了笑:“你猜……” “您要不乐意说就别提。”江祺枫就差没翻白眼了,心里暗骂这老家伙不厚道,每回都神神道道的,就不能有话直说吗? 谢言这才收起了玩笑样儿,开始正色说道:“你猜对了,商演,倒三,这位置不算差了,自个儿好好把握。” 确定了能跟商演,江祺枫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对口还是群口,这问题问得好。 犹豫了片刻,江祺枫带着试探的意味故意叹道:“《扒马褂》不都让人抢了,我还说什么群口。” 其实他这点心思瞒不过谢言,只是谢言懒得拆穿他,照实说道:“你忘了还有《武训徒》?” 江祺枫怔住了,心里狠狠一阵刺痛。提及《武训徒》,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那时候谢言刚离开曲阑社不久,张修明换了新搭档,说新也不新,是曲阑社的老演员之一,著名捧哏演员李三秦。 李三秦接受张修明的邀请重新到曲阑社,上台第一天演的就是《武训徒》,张修明、李三秦、还有他江祺枫。 当晚曲阑社里掌声震耳欲聋,伴随着观众的叫好声、欢笑声,昭示着张修明跟李三秦搭档首次演出成功。 连带江祺枫也跟着沾了光,一时间名声大噪。 不过,彼一时,此一时…… 离开了曲阑社,张修明没有明说把他逐出师门,可最后一次通电话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 现在的江祺枫,可不就是个海青腿儿? 都已经没有师父了,谈何训徒。 “叔,您这是难为我呢。”江祺枫苦笑着说。 第13页 谢言来气了,恨铁不成钢道:“给你留个好节目你都不要,惯的你了?这么多演员说训徒,怎么就你说不得?说了这么多年相声,还分不清戏里戏外呢?” 江祺枫哑口无言,眼神有些躲闪,犹豫了半晌才岔开话:“对口的,《当行论》可以吗?” “有人报了。” “刚才节目单上没有啊?” 谢言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没睡醒?现在中午了,抢节目的早都抢完了。” 所谓抢节目,就是争着报那些能展现演员水平的节目。 听了这话江祺枫更郁闷了,扶着额头坐到沙发另一边,离谢言两米开外,才有些不情愿道:“训徒就训徒罢,谁训?” “我和唐崇安,你挑一个。” 我谁都不想挑。江祺枫心里大声喊道,却不敢真说出口。 这两人里面,谢言好歹是他熟悉的,以前开玩笑时还喊过几年「师娘」,不选他,还能选谁? 终于,江祺枫不情不愿地做了决定。“您,您来,行了吧。” 第七章 累赘 东城茶社,说是在东城,可生意做大了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店面。 除去东城这么一家老店算本部以外,零零散散在帝都各个商业街附近还有四家分店。 鉴于江祺枫刚来不久,头一个月就在东城茶社主店演出,让他熟悉一下环境,也好让观众熟悉他。过了第一个月,也就是下周开始,他就得分配去各个分店演出了。 越是在要紧的时候,就越容易出事。 六月底盛夏炎炎,哪怕是傍晚时分也丝毫没有减弱室外的酷暑,江祺枫顶着满头大汗进后台,还没坐下来喝杯茶喘口气,就听见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亮起了一串电话号码。 这号码他再熟悉不过,可是很久没有联系,又显得有些陌生。 江祺枫有些不自在的环视了一圈后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是他才进来没一分钟又出去了,转到门外拐角没人的地方,才点下接听。 “喂,妈。” 很快,对面传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焦急的声音。 “怎么才接电话,一天天的比大明星还忙呢?” 江祺枫很无奈:“我这上班呢,刚到后台,待会儿就上台了,您有话快说成吗?” 江母听了这话更来劲儿了,直嚷嚷道:“现在接我电话都不耐烦了,也难怪网上说你养不熟。我这一个多月不见给你打一个电话,你也不知道联系家里?我跟你爸在你眼里就是死的?还有你弟弟……” “行了!”江祺枫莫名其妙被这一通教训,憋了一肚子火,没忍住喊了一声:“您到底什么事儿,没事儿我挂了,上台了。” 江母这才进入正题,没好气催促道:“什么时候演完,我快到了。” 江祺枫大惊,被她这话吓得慌了神:“不是,我倒二,结束怎么也得九点多,您说到什么地方了?” 江母不耐烦道:“你家,还能到哪儿。你就不能说快点早点儿结束?大热天的让你老娘在门口等你?” 江祺枫心里盘算了一圈,上个月离开曲阑社之后他就搬了住处,并且没跟家里细说过,她怎么可能找得到地方?总不会还跑张修明那儿去吧? “您等会儿,我现在不住张老师家里,您别白跑了!” 江母得意地说:“我知道,我找人问了,你现在住张修明原来那个搭档,谢什么的隔壁。你快着点,我要到了!” 江祺枫硬着头皮答应了几句,挂掉电话之后大脑一片空白。 这要怎么弄?这才不到七点,演出完少说九点,再开车回去……这得两三个小时呢,就让老娘这么等着? 他焦急地敲着手机屏幕,回到后台,沈韶光也到了,正坐在一旁看着词儿。 沈韶光见他过来,忙站起身礼貌地问了声好。“哥您到了?要不先对对词儿?” 江祺枫摆了摆手拒绝,自己坐在了一旁,他表情有些凝重,一看就知道有事儿,可他不说,旁人也不好过问。 直到谢言进来,一看他这面色不对,问了句:“怎么,吃芥末了?” “哪儿跟哪儿。”江祺枫心不在焉道。 “没吃芥末你这表情这么纠结?”谢言玩笑道。 江祺枫扫了一眼后面满脸好奇的几个演员,抬头打手势示意谢言靠近些,两人凑到一起,他才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我妈过来了,在我家门口……我这演出得到九点多,给我愁的。” 谢言大概明白了,眼珠子一转就拿定了主意。“多大点事,这也能急。”说着回过头冲其他几个演员喊道:“老黄,问问前四对儿演员,都往后延一组,看看他们乐意不!” 后边被唤作老黄的哪位演员笑着应他:“这玩意儿有谁不乐意的,你还用得着问我?” “嗨我能不知道这个,我是让问问有没有家里有事儿赶着回去的!” “没有没有,哥几个闲着呢,你放心。” 谢言转回头看向江祺枫:“成了,你今儿开场,返场的时候我让唐老师帮着解释一句就成。” 开场不好说啊,观众刚刚进来,天儿这么热,难免心浮气躁,再找找座儿,跟邻里聊聊天,有几个能认真从头听到尾的?想把场子热起来,让观众乐呵,太不容易了。 第14页 可今儿实在是家里有事,江祺枫很无奈也很被动,只能这么处理了。 说完了头一场,也顾不上观众什么反应,后台说了什么闲话,江祺枫换了衣服拎着包就走,开上车往家里赶。 夜里八点多,江祺枫回到了小区,电梯门开,他看见了家门口靠墙站着的一个身影,那身衣服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头发乱糟糟绑在脑后,这是他妈。 “妈,您说您这么着急过来干什么。”江祺枫一边掏出钥匙开门把人请进去,一边埋怨道。 江母进了门往沙发上一坐,捡起桌上一包撕开口的瓜子就开始嗑,一边啐着瓜子皮一边数落他:“你不给家里电话,也不回来看爹妈,还不允许你老娘过来了?” 江祺枫练练摆手解释:“我没这个意思,我是问您有没有什么事儿……算了我不问,您吃好喝好,有事儿喊我,成不?” “去去去,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江母拍拍手扫落刚吃完的一把瓜子,表情变得严肃了些,翘着二郎腿手叠在膝盖上说道:“你弟弟要上初中了,你也知道咱们家那个地方偏,穷乡僻壤的,念不上什么好学校,我跟你爸想把他送来城里,城里学校好啊。” 江祺枫心里不是滋味,他小时候就在村口念的小学和初中,念完初中过了九年义务教育就去了戏校,从来没感受过什么优质教育,拜师之后生活上乱七八糟的事都是张修明操心,那时候怎么没见爹妈问过一句? “城里学校又不是咱想上就上的,要是谁都能上,咱村口那破学校还用办吗?您想这馊主意倒是轻松。” 江母不乐意了,掰着手指头继续数落他:“你别当我没打听过,城里有那个什么外国语学校,就是人家老板自己开的,学生交了学费就能上。 我还特意打电话问了你婶儿,她闺女去年就送去了,说是老师都挺好的,将来还能出国留学……” 说到这,江母叹了口气,又柔声安慰江祺枫道:“不过啊我跟你爸也知道,家里没这么多钱,你挣钱也不容易,出国咱们就不出去了,等你弟弟念完初中高中,再考个大学,完了毕业之后你帮他找个工作。” 这么一番话把江祺枫气乐了,冷笑了一声之后硬是耐着性子继续问她:“交学费就能上,您问过学费吗?您知道出国贵,怎么不知道私立学校学费也贵呢?” 江母把腿放下来,插着腰站起身俯视他,嘴上不依不饶:“嗨你这话说的,你出来工作多少年了?买得起车住得起房,就没钱让你弟弟念几年书?一年十万块钱为难你了?” 十万还不算为难? 一般的相声演员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块钱,东城啊曲阑啊这种生意好点儿的也就六七千,真说特别赚钱的就只有张修明谢言唐崇安那种级别的演员。 江祺枫怒道:“您哪只眼睛看见我年薪百万了?我自己还没工作稳定买房娶媳妇儿呢,您就这么从我身上割肉,我还用不用过日子了?就弟弟是您二老亲生的,我不是?” 江母被说的面上过不去,涨红了脸接着斥他:“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以前那是家里条件不好,现在既然有条件了为什么不让你弟弟有更好的生活?” 江祺枫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茶,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接着讲道理:“妈,我不是什么明星大腕儿,我就是个小演员,一个无名之辈,我一个月演出费在首都连一般打工的都不如,您凭什么觉得咱们现在就「有条件」了?” 江母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振振有词:“你自己看看这一个月你上了多少回新闻,我这么大年纪不怎么上网的人都看见了,怎么就无名之辈小演员了?” “我连着一个月上热搜上新闻,闹得满城风雨老少皆知,是没错,那都是被人骂上去的!”喊出这话时,江祺枫心如刀绞。 越是在亲人面前越是脆弱,平日里他看惯了风浪,被人骂了也能一笑而过,可在母亲面前,他忍不住委屈,委屈地眼眶湿润鼻尖发酸。 江母张了张嘴,话被堵在嘴里不知如何说出口,弯腰抽了两张纸巾丢给他,缓了口气,没忍住又接着说:“怎么红不是红?你说你没钱,你觉得我压榨你,可我有眼睛看得见,记者发的那些照片上面都有,你开这出门的那个车,特好看那个,我找人问了,那车都不止十万!” 江祺枫忍无可忍,攥着纸巾狠狠擦了一把眼角渗出的眼泪,随后团成一团投进了垃圾桶,扭回头冲母亲翻脸了。 只见他额头上手背上青筋暴突,两眼瞪大愤怒喊道:“是是是,挨骂的不是弟弟你们当然不心疼,挣来的钱都给弟弟享福你们当然搞兴!那车特好看吧?一看就很贵吧?那又不是我自己买的,那是师父送我的成年礼物!” 第八章 赵忽悠 回忆起来才觉得遥远,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张修明才刚刚有点名气,受邀过几次大型演出,算不上多有钱,就想着给他买辆车。 江祺枫觉得不好意思,拒绝过好几次,可张修明说是自己早该配辆车了。 但他不会开,反正江祺枫成年考了驾照,平时可以开车载着他到处去,对谁都方便。 世上哪有这么疼徒弟的师父?这也是为什么外界骂起江祺枫来格外的带劲儿。 一晃这么多年,张修明早就不差他一个「司机」了,这车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的物件,可掰着指头数数,江祺枫再也拿不出第二样与师父相关、能留个念想的东西。 第15页 江母眯眼将他打量了个遍,一只手架着胳膊、轻轻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你那车就不能卖了?出门就非得开车不能坐地铁公交?” “您怎么还没明白,那是张老师送我的,我能随便卖吗?”江祺枫加重了语气。 江母冷笑了一声,随即指责他:“这时候想起张老师了,当年好不容易拜了张先生这么好的老师,连默默无名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这享清福的时候丢下高枝自个儿出来乱飞,东城能给你买车还是给你买房?” 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旁人骂也就算了,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这么无情地指责,江祺枫心中的最后一点冷静早已崩溃。 “行,我明儿就卖车给您,十万,别说这不相干的。” 听到这个承诺,江母心里好受了,可听他说就十万,又有些狐疑:“那车不止十万吧?” “谁出的钱我还给谁,还不起全款我就当还人情。”说完,江祺枫转身进屋,眼见他随手带上房门,就要把自己关进屋里。突然,又被顶住了。 江母焦急地顶着门,还跺了两下脚:“走都走了你不断干净,这时候还什么人情,人能念着你什么!再说张修明又不缺你这么点小钱,现在是咱们自己家缺!” “缺缺缺,我也没说不给您!卖车不用时间?”江祺枫喊道。 江母揣着手靠在门边看他:“这都六月中旬了,再有半个月你弟弟就得小学毕业升初中,你说我着不着急?” “他升学之前我肯定把钱打过去,满意了吗?” —— 相声这一行比不上影视行业,但是都是抛头露面的角色,哪有什么秘密。 江祺枫要卖车,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连着车型价格来历都传的沸沸扬扬。 只见刚才发出来的一篇文章标题【相声演员江祺枫离开曲阑社竟沦落至此】没过多久就改了,再刷新时跳出来的就是【背叛师门贱卖恩师赠车,相声演员江祺枫何以立足……】 乱七八糟的文章传遍网络平台,也传遍了大大小小的相声茶馆,旁人津津乐道,唯独江祺枫自己充耳不闻。 知名度高的好处就是车卖的快,江祺枫收了钱之后先给家里转了弟弟的学费,再看看剩下的钱,一时难以抉择。 就这么点钱,还给张修明? 还是再攒点一并还吧。 卖了车之后不久,江祺枫被安排到商业广场附近的东城茶社剧场演出。 江祺枫是头一回来,好在沈韶光来过,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后台,里面已经陆陆续续坐了几位演员,虽说在场人不少,可江祺枫叫得出名字的最多就两个。 “哟,江公子还真来了?”一个年长的演员黄齐英诧异道。 江祺枫见过他几次,有点印象,就顺口玩笑道:“我要不真来,今晚请替身啊?” 黄齐英扫了他一眼,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道:“您看起来还真冷静。” 沈韶光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听着两人语气不善,犹豫了一会儿才匆匆忙忙倒了杯茶过来:“哥,叔,天气热喝杯茶吧。” 气氛刚刚缓和下来,后台还没消停上五分钟,又听见两声啧啧轻叹,不知谁又低声呢喃:“张修明又接采访咯,他这《十八愁》就会唱第一番儿?” 第一番是什么词儿? 闲暇云游四大部洲,人的心好比是长江水似流…… 黄齐英别有深意地朝江祺枫瞥了一眼:“张老师也是过分,当着那么多媒体呢,就明摆着捎带人,师徒一场他这么无情无义?” 换谁都听的明白,又在寒碜江祺枫呢。 “老黄,张老师暗里捎带我,您这可是明着嘲讽,不厚道啊……” 江祺枫嘴上拿话堵他,心里更是忍不住冷笑。以前在曲阑社的时候,一台子长辈,他不能乱说什么,到了东城这些家伙还想倚老卖老?呼出一口恶气,接着吐出仨字儿“还缺德。” 转眼进了七月,马上就到东城茶社十三周年了,当天节目单已经定稿,一共八个节目,江祺枫沈韶光还有谢言三人的《训徒》排在第五场。 排在这个位置,可见江祺枫在东城的分量不轻,但正好卡在观众半倦不倦的时候,要想说好也不容易。 江祺枫手里拿着彩排流程,站在饮水机旁边弯腰打了杯凉水。沈韶光在角落里练词,眉毛紧锁着满面愁容。 江祺枫刚直起身要往回走,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谢言大步走来,这一抬头,两人碰了个对脸。 “叔,赵忽悠也得来吧?” 赵忽悠是唐崇安的老搭档,转行去做了主持人的那位。他这名字听着有趣,其实起的非常草率,就因为早年间他巧舌如簧,上了台一张嘴能说出花儿来,平时闲着没事最擅长忽悠人,所以起个艺名叫赵忽悠。 「前妻」回来,「现任」往哪儿搁? 谢言冷静地放下袋子,从里边取出大褂往身上套。“来就来呗,往年怎么办今年还怎么办。” 江祺枫没看过东城往年的周年演出视频,但他看过零零星星几篇新闻报道,以往都是唐崇安跟谢言攒底,赵忽悠返场的时候上来,仨人合一小段群口。 “那您今年可就一晚上三次出,台了。”江祺枫笑说。 谢言没好气道:“会不会用词儿,那叫上台。再说了一晚上三次怎么了,三份工资呢。” 第16页 到后台的演员互相玩笑了几句,很快就看见唐崇安带了一个穿着便装还戴墨镜的男子走进来。 江祺枫看这身影不太熟悉,只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有认识的演员已经站起来了,冲他打了个招呼“赵老师,别来无恙啊。” 赵老师?看来是赵忽悠。 进来找地方坐下之后赵忽悠就把墨镜摘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的江祺枫。 谢言见他露了真容才调笑说:“你要是天天这么打扮出门,迟早脸上长个眼镜。” 脸上都晒黑了,就墨镜那一圈白。 赵忽悠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不至于,我现在知道抹防晒了。”说罢目光又回到江祺枫的身上。 “这位是江祺枫江公子吧?” 江祺枫被点了名,从容地回了他一个礼貌的笑容:“赵老师好,是我。” 从两人说上话开始,周围的演员就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有的翘着二郎腿嗑瓜子,有的端个茶杯却不急下嘴,都等着看两人要说些什么。 赵忽悠做了这么多年主持人,自然是率先开口了:“在东城待的惯吗?” 江祺枫客气地说:“都挺好的,唐老板和谢老师很照顾我。” 赵忽悠不满足于这一个问题,一只手扶着藤椅扶手,一只手摸着下巴,又问:“那你觉得在这儿演出跟在曲阑社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就要谨慎回答了,稍有不慎说错一句可能就是两头得罪。 江祺枫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不同,都是上台给观众说相声,都是衣食父母赏饭,能有什么不同。” 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么说有点太官方了,临了又玩笑着填补了一句:“哦对,有点儿不同,离住的地方近了,这一个月我还没迟到过。” “净这个。”赵忽悠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接着他的话说:“怎么,以前跟张修明住还迟到啊?” “晚上睡得晚,住的地方有点儿偏还不好搭公交地铁,稍不留神就迟了。”江祺枫回忆着,有些无奈地说。 终于,赵忽悠砸出了一枚重弹。 “为什么来东城?” 这个问题是很多媒体记者都想问的,就连以前曲阑社的老朋友都没想明白。 江祺枫笑容僵住了,干巴巴地回了句:“这不是唐老板邀请嘛。” 赵忽悠不肯认账,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接着追问:“这只能算是诱因,原因呢?” 江祺枫说不上来,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唐崇安冲着赵忽悠脑后呼了一巴掌,笑骂:“今儿喊你来做采访来了?起开,准备彩排。” 有他一句话,赵忽悠终于结束了这段简短的盘问,算是解救了江祺枫于水火之中。 彩排这天全后台的演员忙活到了晚上十一点才陆续离开,之后两天凡是周年商演有节目的演员都休息了,为商演登台养足精神做准备。 七月六日,夜幕降临。 剧场外限制了车流,方圆一百米内没有车辆来往,只有道路两旁亮着的路灯,和拥挤着准备进场的观众。 第九章 周年商演 早在两三个小时前演员已经进了剧场,按流程走了一遍舞台,算是最后的彩排。 七点整,主持人身着西服走上舞台。关于主持人的身份,毫无悬念,非赵忽悠莫属。 “欢迎各位观众朋友来到我们东城茶社十三周年的演出现场,在第一对儿演员上来之前,我先问问,这儿有十三年老观众吗?” 本来是跟观众互动一下随口一问,谁知前排真有不少人中气十足地喊“有!” 赵忽悠握着话筒走上前几步靠近观众席,眯着眼睛看了看:“嚯,我看你都眼熟。这样吧咱们有个活动,待会儿演出结束之后,凡是十三年老观众,凭东城茶社成立一年的票根,待会后台十好几位演员,您随便挑好吧?” 他自己说着都忍不住发笑,观众自然听得出当不得真。 不过,真正的老观众哪里是来听相声的,就喜欢撅演员玩儿。 头排有个大哥翻着包抽出一张破旧的演出票,举起手冲着台上挥了挥。“赵老师看这儿!” 赵忽悠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票上的字:“还真带了!那等会儿演出结束散场在外边等着,要是有人去找你……” “怎么样?”前排的大哥兴奋地问。 赵忽悠说:“那就是天儿不早了你困出幻觉了。” 一时间满座欢笑声不绝,那被捉弄了的大哥也不生气,仰头靠在座椅上,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哈哈大笑。 暖场话说得差不多了,时间有限不能耽搁,赵忽悠退回到舞台中间,正色说道:“话不多说,首先请您欣赏相声《偷斧子》,表演者黄齐英、刘玉春。” 两位演员在掌声中登上舞台,赵忽悠则是鞠躬下场回到后台。 剧场的后台比平时演出的茶馆要大,十好几位演员坐这儿躺这儿休息都还算宽敞,有的喝茶看手机,也有的闭目养神,就江祺枫站在侧目条不远处,聚精会神地听。 沈韶光手里握着半杯茶水,看了看身边几个老前辈,又看了看远处的江祺枫,犹豫了半晌,把水放回桌上,走过去拍他的肩膀。“哥,这还早呢,您不会打算每一场都在这听吧?” “多听听没坏处,熟悉东城的风格,以后好打磨自己的作品。”江祺枫回答道,注意力却没有转移。 第17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前边的铺垫平稳,节奏紧凑,到后面包袱不断,逗得观众大笑不止,唯独有一点让江祺枫不太舒服,也不知黄齐英是不是有意的,总要拿江祺枫来砸挂。 谁都知道江祺枫是抛下了恩师从曲阑社来到东城茶社,这事曲阑社拿来说情有可原,可东城这么砸挂就不是一个味儿了。 他俩说的轻松,观众笑完之后会想什么?台上无大小,可不是张口失分寸。 黄齐英和刘玉春两人说完就下来了,第二个节目就是群口的《扒马褂》,三位演员上去之后,沙发上空出了位置,黄齐英非常自然地坐了过去。 “江公子,我今儿的包袱都得谢谢你咯。” 还没找他提意见,他倒是先发制人了。 江祺枫忍下不满,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快他就发现了情况不太对劲,不只是第一对演员三句不离他,后面几场节目都是如此,于是他十分不悦地看向唐崇安,希望他能解释一二。 唐崇安虽不在侧目条边上,却也听得清前面的演员说了什么,就算不会每一句都认真听,江祺枫的名字出现这么多次,总该引起他的注意了吧? 可是一直等到第四组演员上台,唐崇安还是一言未发。 江祺枫离开了侧目条回到化妆镜边,对着镜子稍稍捋了一下头发,像是不经意间感叹了一句:“几位老师这包袱翻的,我真怕等会儿接不上来掉地上。” 其他人都没说话,但从表情上来看,似乎还有不少幸灾乐祸的。 谢言难得直言提点他:“觉得接不住就别捡这事儿说,咱们排练对词儿的时候本来也没这段。” 江祺枫胸有成竹道:“我心里有数,不必多说,蜻蜓点水提一嘴即可。” 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前边的节目已经接近尾声,后台大多数演员都没说话,把目光放在了江祺枫和谢言的身上。 江祺枫轻轻拍打刚换上的大褂衣摆,利索地站起来走向侧目条,沈韶光会意,也稍微打理了一下衣领,站起来跟了上去。 第四场的演员下来,赵忽悠又上去了。 “接下来请您欣赏群口相声《训徒》,表演者江祺枫、沈韶光、谢言。” 话音一落,沈韶光在左江祺枫在右,两人并肩先走上了舞台,站到话筒和桌子前。 按照往常,站在桌子里面的应该是捧哏演员,也就是沈韶光。 可《训徒》有些不同,这一场节目里面沈韶光的角色是个观众,他来点演员江祺枫唱太平歌词,最后请谢言上来训徒。 因此不同于其他节目,是沈韶光站在桌子外面,而江祺枫在桌子里面。 “今儿是好日子啊,咱们东城茶社十三周年。”沈韶光抬起手扶着麦克风,率先开口说道:“上台先做一个简单地自我介绍,我叫沈韶光。诶,不用鼓掌不用鼓掌。” 加这么一句,其实就是在提醒观众鼓掌,话音落下,剧场里传来了热烈的掌声,还有少数观众夸张地欢呼。 “有这么伸手要掌声的吗?”江祺枫笑着说。 沈韶光接着说:“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介绍完我赞就得介绍一下旁边这位老师。这位老师不简单,您未必见过他,可他的名字屡次出现在您耳边。” 江祺枫提醒道:“说名字……” “您……”沈韶光迟疑了:“您叫什么名字,自己说。” “合着不知道啊?”江祺枫白了他一眼,接过话茬自己说道:“我叫江祺枫,活在前面几位老师嘴里的江祺枫。” 沈韶光打趣说:“江公子,前面场场都有你啊?” “那是,也没见给我多发几份工资。”江祺枫说。 沈韶光微微侧身看向他:“我问问您,您缺钱吗?” 江祺枫做出警惕的表情,犹豫不决道:“怎么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韶光说:“就是说我喜欢您,喜欢您的艺术,喜欢咱们相声本门的唱。” “太平歌词?” “对。” 江祺枫了然:“噢!这是传统的东西,您喜欢?” 沈韶光说:“可不嘛,江公子,我点您唱,给您钱,您看可以不?” 打这儿起就入活了,两人合作一个多月,算不上多有默契,但好歹是彼此熟悉了不少,整段下来唱得瓷实、包袱有趣。 等到谢言上台的时候,台下观众的兴致更加高涨,随着谢言举起扇子揳下去,「哐哐哐」三声闷响,笑声同掌声一并炸开,在这剧场里久久不绝。 “江公子还是有硬功夫的,就是他这搭档太年轻,接不住话。” “硬功夫有什么用,人性不好。” “也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差吧?我寻思他来东城一个多月了也没说老东家坏话啊。” “看作品,看节目,人两家恩恩怨怨咱也管不着。” 节目结束,三人鞠躬下场返回后台,谢言身经百战早已习以为常,江祺枫经历得多些也没太吃力,只有沈韶光像是刚在太阳底下晒了几小时似的大汗淋漓,换下被汗水浸湿的大褂,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江祺枫看了一眼空调出风口,翻出一件干净衣服搭在沈韶光身上:“你这一身汗别直接对着空调吹,赶明儿病了还怎么演出。” “得嘞,谢谢哥。”沈韶光应声。 第18页 往后几场都是东城的名角儿大腕,观众的反响不言而喻,最后返场时最热闹,赵忽悠每说一句话下面就得笑一会儿,闹得唐崇安直叹气。 “我算是发现了,赵老师就是个开关。” 谢言纠正他道:“应该说是他们的笑穴。” 东城十三周年的演出在夜色中落幕,观众陆陆续续离场,后台演员也开始收拾东西商量待会去哪搓一顿。 只是谁也没想到,刚走出剧场就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身影,开场时跟赵忽悠互动的那位。 赵忽悠见了他就笑出声了:“噗,大哥您这真是来领我回去呢?” 后边演员也跟着哈哈大笑。 “老赵,你接着上夜班儿吧!” 观众大哥在剧场里挺热情开朗,这时候反而有腼腆了,在一众演员面前摸了摸脑门,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没有,我就是喜欢几位老师很多年了,真是从头一年就开始追……我想要张合影,您看成吗?” 赵忽悠倒也随和,找了路边稍微亮点的地方,让他一一合影了。 正当大伙都以为差不多了该走了的时候,那观众大哥又犹豫着喊了一下。 “江公子!” 本来江祺枫以为这是东城的老观众,应该没自己什么事,神游到一半突然被点名,顿时愣住了,停下脚步看着他:“啊?” “能跟您也合个影吗,这样十几年后我也算是您的老观众了。” 第十章 利用 江祺枫欣然应允,心里有些感动。 这位观众倒也懂事,合完影之后并没有纠缠不放,客气地道了声谢就走了。 一大帮演员找了个烧烤店,又吃又喝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各自回家。 回家之后洗漱一番,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将近一点,江祺枫才睁开朦胧睡眼,伸手摸向一旁充着电的手机。 一看,二十几个未接来电。 江祺枫被惊醒了,猛地坐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个号码。 不认识,真不认识。 他稍微犹豫了片刻,心想骚扰电话也不会这么执着打二十多遍吧?应该是有事。 于是他点了回拨。 对方接听了,是一个男孩的声音。“老江,给我开门,我要饿死了!” 一听这个声音江祺枫就认出来了,是他那倒霉弟弟。 “你喊我什么?”江祺枫声音有些冷漠,显然是不太愉悦。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改口喊:“哥,我在你家门口,开门。” 江祺枫挂掉电话换了身衣服,终于拖拖拉拉到门口把门打开了。 “你怎么跑这来了,放假了?爸妈呢?” 门口的江桦,也就是江祺枫的弟弟一点都不拘谨,自顾自进了屋,往沙发上一躺。“明天学校报名,妈让你带我过去。” 江祺枫忍不住皱眉:“明天什么时候?她自己怎么不来?钱不都打给她了?” “妈说太远了不方便,你这近,卡我带了。哦对,妈还说以后周末我就住你这,你得接送我。”江桦说。 江祺枫来气了:“我还得上班哪来这么多闲时间,再说了我这就一个房间怎么给你住?车都卖了我拿什么接送你?” 江桦说:“妈说了你就中午和晚上要上班,可闲了,我可以跟你睡一张床,我不嫌弃的,然后接送嘛地铁公交都行。” 江祺枫非常无奈,想张口反驳吧,面前这还是个孩子,能听懂什么。 “你要住这儿就好好待着,我晚上还有演出没空管你。” 傍晚六点,江祺枫赶地铁到了后台。 “沈韶光还没到?” 江祺枫的目光在后台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搭档的身影。这就奇了,他平时总是一早就来,今儿是怎么了?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黄齐英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了:“沈韶光发烧请假了,你来的正好,咱们商量一下今晚演出的事儿。” “发烧?他怎么没跟我说啊?”江祺枫皱着眉头问他。 “他往后台打一电话不就都知道了?没必要一个一个通知,人孩子一个人看病打针也不容易。” 黄齐英仰着头朝墙上挂着的节目单看了一眼,说:“今晚上你倒三,给你临时配个搭档,你同意吗?” 江祺枫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接受了。“行,听您安排。” 黄齐英喊道:“刘老师,您受累?” 刘玉春坐在茶几旁边沏着茶,听他这话比了个ok的手势。 夜里首都街道繁华,马路上车来车往,沈韶光刚从医院出来,手里拿着病历还有各种清单,他身旁还跟了一个人,帮他拿着医院开的药。 “源哥,真不好意思耽误您演出了。” 走在沈韶光身旁陪他来看病的这位叫做夏源,也是东城茶社的青年相声演员,人长得不算好看,最多夸他一句小伙子挺精神,就是这一双眼睛啊特别灵性,总感觉冒着精光。 夏源勾着他的肩膀说:“你都喊哥了还这么客气?唉我说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刚才提的事儿,拖拖拉拉犹豫不决耽误的是你们两个人。” 沈韶光僵住了,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们俩才一个多月,万一以后会越来越好呢?不能一棒子打死了。” 夏源严肃道“你们俩真是一路人吗?他上过科班,也混过「江湖」,什么路数他都能学上一二,你只是一个半路拜师的大学生,学的是一板一眼的传统风格,如果想跟他搭档,你只能没完没了地适应他。就算你有恒心有毅力,他耗得起吗?” 第19页 沈韶光脸色疲倦,小声说道:“可他也没嫌弃我什么,我们俩好好磨合,总能培养出默契的,哪有搭档一来就是天生一对呢。” 夏源继续劝说:“他入行有六七年了吧?你想要跟上他,少说要个三四年,你觉得他等得起吗?再者说了,等你大学毕业之后,你家里真能乐意你全职说相声?” 沈韶光不以为意:“他都没说嫌弃我,我怎么能自己放弃?我已经成年了,可以决定自己的工作,这您放心。” 夏源急了:“那如果他这两年陆陆续续开始去外地商演,你能跟学校请假陪着他吗?等你忙期末作业毕业论文的时候,还有时间跟他对活儿磨合吗?就算他不说,这也是在耽误他的前程……” “源哥,您直说想让我怎么样吧。”沈韶光道。 夏源面露难色,压低声音说:“我有私心,我想跟江祺枫一场。” 沈韶光愣住了,张着嘴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以为您想跟我一场呢。” 夏源尴尬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更乐意捧哏,咱俩这没办法。” 过了两天,沈韶光还是请病假没上班,江祺枫又忙着折腾他那倒霉弟弟,一直没空去探病。 可他也察觉出不对了,高烧不退很正常,问题在于为什么沈韶光病了以后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过?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好端端的休息日,唐崇安打来电话:“小枫,有空来一下后台吗?有个事儿得说一下。” 江祺枫看了一眼坐在电视机跟前的江桦,放下手机进屋换衣服去了。 等他从房间里出来,随手装上了钥匙,给倒霉孩子留了句话:“你就好好看电视,别瞎折腾,我出去一下。” 走到门口看见隔壁谢言家的大门紧闭,人应该是不在家。 等江祺枫匆匆忙忙赶到后台的时候,里边已经聚了好几个人了。 唐崇安开门见山:“沈韶光下个学期开始要忙于学业了,恐怕不能经常上台,我们想着不能耽误你演出,要不就给你换个搭档?” 好一个劲爆的消息,沈韶光竟然没跟他提过。 江祺枫心里有些不满,但是没有表现出来。“那唐老板的意思是换成谁?” 见他没有过多纠缠,唐崇安松了口气,把目光放到了夏源身上,向江祺枫介绍说:“夏源,比你大三岁,这可是咱们后台长起来的「老演员」,绝对不会比沈韶光差。” 江祺枫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反感,但也喜欢不起来。 “老演员,怎么会没搭档?” 没等唐崇安开口,夏源自己说了:“我原来的搭档出了点事儿,腿脚不大好,往后都上不了舞台了。” 这理由还说得过去,江祺枫心里暗道。 换搭档倒是没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既然有志向,总不能一直这么不稳定,要换就得换一个能长久的。 “你觉得我们俩能搭多久?” 夏源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信誓旦旦地说:“老人说选搭档堪比结夫妻,当然是希望天长地久。” 这个答案江祺枫还算满意,低头斟酌了一下,突然抬头看向唐崇安,严肃问道:“那沈韶光怎么办?” 唐崇安笑着说:“这个你不用担心,都是东城的演员我不会厚此薄彼,你俩要是散了,我跟别的老师会另做打算,给他选一个情况差不多,演出时间合得来的演员。” 江祺枫没再纠结,爽快地说了声:“好……” 夏源心中窃喜,又确认了一遍:“江公子是同意了?” 江祺枫点点头:“对……” 唐崇安问道:“还有个问题,沈韶光病差不多好了,小枫你是想跟他搭到九月份开学再换呢还是现在就换了?” “既然决定要换了,趁早熟悉吧,还续什么前缘。”江祺枫好似无所谓地说道。 商量完事,几人就散了。 谢言一直坐在边上旁听,只是一言不发,这会儿各回各家了,他才出声叫住江祺枫。 “坐我车吧,我捎你回去。” 江祺枫脚步一停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欣然答应了。 “谢谢您……” 坐在车上,看着夜幕降临,天色渐渐暗下来,满城的灯光陆陆续续亮起。 谢言突然问道:“你这么好说话?就答应了?” “不然呢?”江祺枫抬头看他,笑了:“人家早都决定好了,压根没打算问我的意见,我跟他们掰扯,那不还是等着他们说服我,何必呢。” “你心还真大,没想过夏源这是利用你?”谢言又问。 江祺枫啧啧叹道:“我不这么觉得,我看他是在利用沈韶光。” 绿灯亮起,谢言没记着搭话,而是专注开车,等到了下一个路口才停下来,扭头看向身边的江祺枫。 “怎么说?” 江祺枫看着窗外的天色,沉声说:“我能有什么利用价值?顶多是想傍着我一起红了,可真到红了成角儿的那一天,咱相声搭档他还能甩了我单干不成?反倒是沈韶光,跟他兄弟一场,连搭档都得拱手相让。” 第十一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祺枫还不知道,从东城十三周年演出结束之后开始,网络上、同行圈里,关于他的评价渐渐有了转变。 前两个月还是清一色的谩骂指责,给他冠以欺师灭祖的罪名,到现在多了些客观的声音,从专业角度评价认可了他的作品。 第20页 正是如此,江祺枫在东城茶社已然是一块香饽饽。 想抢着跟他搭档的不止夏源一人,只是夏源仗着跟沈韶光私交不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下手,在其他演员还没做出反应时就先拿下了一城。 这事儿在后台传开,演员私下里没少议论,捧哏的羡慕夏源前途无量,逗哏的时不时酸两句嘲讽江祺枫。 “江祺枫也就是个年轻演员,唐老板亲自给他抛橄榄枝,还让他直接倒二倒三,咱们师兄弟都没这个待遇,他凭什么?” “你没见社里好些捧哏演员都对他动了心思?人家名气大,抢手。” 换搭档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不过事到如今既然已经定了,江祺枫自然会好好配合,跟夏源互相认识、熟悉。 刚开始的半个月里,两人每天都会提早三个小时到后台,闲聊也好对活也好,反正肯定不闲着。 “我有个想法。”江祺枫托腮看着夏源,神情凝重地说:“我一直觉得吧,咱们这个伦理哏得克制点儿,偶尔说上一说,那是逗闷子,要是说的多了,难免显得庸俗。” 道理是没错,可还没到讲道理的时候。 夏源反驳说:“咱们本来也不是什么高雅的艺术,上台说相声不就为了博观众一笑?如果有一天咱们成角儿了,那我同意你说的,得注重内涵,不能光耍贫嘴。可咱们还没成呢,现在论雅,为时过早。” 江祺枫摇着扇子又道:“都是为了把观众逗笑,怎么就非得是伦理哏?观众又不是只听爸爸儿子来的。” “传统的活儿你改不了。”夏源不耐烦道:“咱们没到那个份上就别操这闲心。” 两人为此争论不休,互相试图说服对方,可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思想灌入别人的大脑。 到最后江祺枫不再提了,这事不了了之,说不通就搁置,反正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搭档之间,最重要的还是和为贵。 七月和八月旅游的旺季,连带着东城茶社的生意也十分红火。 东城身为北京近十年来发展最成熟最稳定的相声社,早已经是名声在外,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走进院子听相声。 这两个月里,唐崇安看账看的乐出声,大多数演员每天连轴转,累的说不出话。 江祺枫和夏源的搭档没让人失望,两人通过每天演出互相磨合,也经受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的磨炼和考验。 无论是现挂的反应速度还是节目的总体节奏,都迈上了新的台阶。 晚上的演出刚刚结束,观众离席之后留下了满地瓜子果皮,等着园子里的服务员逐一打扫。 舞台上的灯已经熄了,最后攒底的演员顺手把桌子上的折扇醒目之类物件收拾了,拿手帕擦了一把汗,转身会后台。 “九月了,沈韶光是开学了吧?”江祺枫无意间看见了墙上的日历,随口问。 沈韶光坐在临时搭档身边,一抬头无意间看见了夏源拿着台词本在江祺枫耳边小声低语,心里莫名有些膈应。 稍微消化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对,这学期课多,应该只能周末过来演出。” 夏源刚才附在江祺枫耳边说的是:“咱寻思国庆假期演一回群口吧,过节放假的节骨眼观众肯定不会少。” 江祺枫只挥了挥手算是回应,目光很快从夏源身上移开,看向沈韶光笑问:“要不等会儿去喝两杯?” 沈韶光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对不住哥,我今晚就得赶回宿舍去,明天该报到了。” —— 九月的第一个周五的晚上,江祺枫请假了。至于原因……江祺枫也很无奈,江桦周五下午四点半左右放学,江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按时去接。 江祺枫接到弟弟坐上地铁,低头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早是还早,可要把弟弟送回去,再出来搭车赶去后台,肯定来不及。 就算来得及,江桦晚饭怎么办? 他一只手牵着弟弟一只手握着手机,快到家楼下到时候,他接到了夏源打来的电话。 “枫,你回到家没?” 江祺枫松开牵着江桦的手,掏出钥匙开门,同时对着听筒回道:“刚到,怎么了后台有事?” “嗨,后台没什么事儿,是我吧想上您那儿对对活儿……” “这……”江祺枫迟疑了。“可我这带着孩子,您别嫌闹得慌。” “这有什么的,让他进屋里写作业。”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门口又多了一位客人。 夏源进屋坐在沙发上,江祺枫给他倒了杯茶,夏源无意间看见墙角靠着的一个大家伙,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会弹吉他?” 江祺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刚才江桦一路背回来的吉他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打开了,吉他露出来横着倒在墙角落。 “没有,我弟弟在学。” 夏源看了一眼关紧的房门,小声说:“这玩意儿不便宜,你给他入门就买这个?” 江祺枫愣了:“这个,贵吗?” 夏源说:“可不是!他这是好牌子,六七千呢。” 江祺枫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心里憋着火堵得慌,光知道江桦想学吉他然后老娘二话不说给买了,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大手笔。 搭档还在边上坐着,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无奈笑笑:“老人家疼小儿子,我也没细问。咱也别浪费时间了,对活儿吧。” 第21页 夏源走后江祺枫立即把江桦喊了出来,问他这吉他谁给买的、到底多少钱,江桦报了价格,果然如夏源所说。 “你当我是摇钱树吗?” 江祺枫急了,大声吼了他一句。 谁知江桦脾气也大,一屁股坐地上就开始哇哇叫喊,嘴里嚷着“别人学钢琴一万多呢,我学个吉他你就不乐意!爸妈都没说什么,怎么你这么多意见!” 江祺枫一气之下打了电话给江母,电话接通两人就大吵了一架。一如以往,江祺枫辩不过年迈的母亲。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江祺枫到东城已有大半年了,又到了每年最忙碌的时候。年底岁末,按例得准备封箱演出。 封箱是是曲艺行的风俗,每逢年关岁尾,各个班社都要准备本年的最后一场戏,演出结束之后就要把行头封入箱中,贴上「封箱大吉」的字条,等过完年回来再开箱演出。 每逢封箱演出,行里不只是各个班社之间明争暗斗、抢占先机,即便是同一个社里,自己人内部也是争分不断。 抢节目的抢节目,争攒底的争攒底,就连在哪个园子演都要争抢一段时间。 “咱们有两种选择,第一是留在东城老园子开场,第二是上别的园子争个攒底。”夏源看着唐老板在群里发的消息,若有所思地说。 江祺枫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说:“留在老园子给别人做陪衬?不值当。” “那咱们争个攒底?” “嗯。” 现在是农历十一月初,有人会觉得,这么早打封箱的主意,太着急了吧? 实际上不止普通的演员着急,上面领导也着急,唐崇安早就买通了一两个曲阑社园子里的工作人员,想着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张修明那老家伙挑了什么日子,势必要在演出时间上也争个高下。 在暗流涌动中煎熬了大半个月,各家各怀鬼胎,计策招数已经想了一肚子了。 转天进了腊月,演员准备开始争抢节目。 这种事谁也不会放在后台说,一大早夏源就来了,尴尬的是一到门口就碰见了唐崇安,江祺枫和谢言还几乎是同时开门,四个人一打照面,笑容都有些僵硬。 “唐老板来跟谢老师说事儿啊?” “是啊,源儿也是?” “不不不,唐老板误会了,我就是跟江公子对对活儿。” 两头各自进了屋子关上门,江祺枫才问他:“咱可不就是商量选什么活儿吗?怎么连唐老板都要提防?” 夏源严肃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平时或许没这必要,可封箱不同啊,唐老板一年才演几回?谁不想在封箱的时候放放光彩?不过,他要是争抢节目,未必想压咱们,那是要跟别家对垒……” 两人坐定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群里其他演员的消息。 夏源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打定主意,张口提议道:“上回周年商演没抢着《扒马褂》,这回要不填补一下遗憾?” 江祺枫却说:“不必,争抢这些没什么意思,要说就说个别人不敢演的。” “就是群口容易乱,很吃演员功底……” “不不不,不说群口。” 夏源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祺枫笑了笑,转头看他:“《大保镖》,怎么样?” 第十二章 你有三个选择 夏源有些惊讶,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挑这么一出活儿,又询问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了?那可是《大保镖》啊!” 这活儿难度大,一来离现实比较遥远,二来包袱少铺陈多,想要逗乐观众,非常不容易。 再者这节目要立住人物,不仅仅是一张嘴说,更得用心演,非常吃演员的功底。 更何况,这还是张修明早年间成名之作…… 江祺枫身上有一股狠劲儿,脸上露出坚定的笑意。“想要得到观众认可,不就得挑这刁钻的活儿下手?只有让他们看看我江祺枫不比老先生差,有些人才能老实闭嘴。” 这是一场豪赌,一旦稍有失误,换来的将是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可能他就此身败名裂。 可若是赢了,他必然一举成名,从此摆脱张修明的阴影,获得观众及同行的认可。 他赌自己封箱当天能完美、甚至是超常发挥。 夏源想再劝他好好考虑一下,可一张口却发现自己下唇有些发颤,显然是被江祺枫这股狠劲儿震慑了,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想。 他苦笑:“江公子,我能理解你想证明自己,但是当年张修明和谢言演的《大保镖》名气太盛,堪称经典,他们俩无论自身功力还是配合默契都非你我能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演出效果不如意,这后果你能承受吗?” 江祺枫没有回应,伸手倒了杯茶往嘴边送,若有所思。 夏源看他这副模样,似乎是犹豫了,于是接着劝说:“你再考虑考虑,还没到破釜沉舟的地步,何必把自己逼这么狠。” “多一些挑战没什么不好,我有不败的自信。”江祺枫搭上夏源的肩膀,扭头朝他笑了笑:“你放心吧,不管出什么岔子,他们只会冲我来。” “就知道劝不动你。”夏源心知他做了决定恐怕很难再更改,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咱俩可得辛苦上个把月了。” —— 第22页 想把活儿使好绝不是记住词儿就能成的,选定了节目上报到演出部,江祺枫就开始抽空练活儿,在家里对着镜子调整表情神态,到后台跟夏源配合培养默契,连着半个月几乎没有一整天休息的时间。 这股狠劲儿,寻常人真未必有。 天寒地冻的时节,一大早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哪位?” 江祺枫嘴里叼着牙刷从厕所出来,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声。一只手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另一只手开了门。 谢言穿戴整齐站在门口,身边还跟了个孩子,等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孩子面熟,是他那「好」弟弟江桦。 江桦满脸写着不高兴,垂下来的手里攥着书包带子,书包就拖在地上,他倒是不嫌脏。 “你昨儿是不是忘了什么?”谢言挑眉问,不过看他这疲倦模样心里就有数了,准是练活儿练得废寝忘食,更不可能记得这么个拖油瓶。 江祺枫看了看江桦,又看了看谢言,再看了看江桦,然后低头看了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日期,心里狠狠一震,终于想起了什么。 昨儿周五,要接江桦放学! “您、外边冷,先进来。” 江祺枫嘴里还有泡沫,说话不利索,把人招进屋后急忙回到厕所漱口,手捧着水往脸上拍了拍,清醒了不少。 谢言看他顶着水珠子出来,才拍了拍江桦的肩膀说:“你弟还挺聪明,找不到你还知道找我。” 江祺枫忍不住发愣,心里添了不少疑惑。昨儿跟夏源在后台对活儿,手机静音了没看消息,回到家十二点多,倒头就睡,江桦肯定是联系不到他…… 可他怎么找上谢言的! 谢言啧啧叹道:“得亏我昨天闲着,这要是忙的时候,看见陌生号码我都不乐意搭理。” “你哪儿找来的谢老师的手机号?”江祺枫看向弟弟,严肃地问道。 江桦撇嘴答他:“我打电话给妈妈,然后妈妈让我找他。” “她又是哪儿找来的号码!” “我手机是你以前用的啊。” 行吧,江祺枫被噎的无话可说,怪他把手机给弟弟的时候没清理通讯录。 到这会儿他已经憋了肚子的火,当娘的平时总找他要钱也就算了,怎么尽教孩子找麻烦? 得亏她还有脑子,知道联系谢言,万一她电话打到张修明那儿,指不定要给他招惹多大的麻烦! 江祺枫目光垂下,稍微缓和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谢言表示谢意:“我最近忙得晕头转向,不小心把这事儿给忘了,谢谢您,真是太麻烦您了。” 把孩子赶回屋里写作业,两个大人才开始说正事。 谢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说:“你这么折腾可不行,别闹到上台的时候精神不振状态不佳,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江祺枫也察觉到了自己状态正在下滑,近些日子缺少休息,连在舞台上都有些反应迟钝了,翻现挂远不如以前,这么下去可不行。 “当初是您跟我师……张老师说的这一出,我能不能向您请教?”江祺枫灵机一动,扭过头试探着问。 谢言迟疑了。 有这么一句话,叫做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虽说张修明才是江祺枫的恩师,可他跟张修明搭档这么多年,算是看着江祺枫成长起来的,又是摆知时确认的代师,说他是半个师父,其实也不算错。 这活儿是张修明的成名作,自然也是谢言的成名作,若是今日指点了江祺枫,他真的在封箱演出一举成名……岂不是砸了自己的场子? 江祺枫心思剔透,当然猜到了谢言会有此犹豫,于是劝说:“《大保镖》是您和张老师的成名作,要拿出来说,说的是您二老俩人的名讳。可您现在是跟唐老师一场,还用得着这个吗?” —— 一月伊始,东城茶社的群里贴出了几份节目单。 是封箱节目单。 还没等江祺枫仔仔细细逐一看清楚,夏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枫,你瞧瞧谢老师在家不,唐老板在他那儿不?” 江祺枫下意识看向门外。“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正在咬牙切齿,怀着怒意低吼了一句:“那群鳖孙,贯会干这事儿!趁单子还没定下来,咱必须跟唐老板说说!” 这么一串话把江祺枫说得云山雾绕摸不着头脑,电话没挂又不方便倒回去看微信,光听他骂骂咧咧,实在是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等会儿,我还没仔细看,你先跟我说说吧?” 只听夏源愤怒地控诉:“咱是攒底了,你看看给挤到什么地方了?东城东城,咱们园子大多在东城,西边就这么一个园子,紧贴着公主坟了!咱上那儿攒底去,还不如搁总店开场呢!” 大抵明白了,这是被「发配边疆」了。 意思是东边这么些个园子,偏偏让他俩上西边演出去,按理说唐崇安费心思把江祺枫挖过来,怎么也不可能给这么个待遇,除非是有人使坏,从中作梗。 江祺枫心里头细细盘算,嘴上还得安抚搭档:“哪儿这么夸张,西边园子离公主坟还俩站呢,再者说了只要还没定下来咱就能改。” 挂断电话之后江祺枫立即换衣服收拾东西出门,到门口不忘看一眼隔壁,谢言家的门紧闭着,听声儿也是一片寂静,半晌没动静,想必他不在家。 第23页 于是江祺枫打了个车就往东城茶社总店去,今天按理是东城的休息日,可后台的门开着,显然是有人在里面,“唐老板……” 不出意料,唐崇安果然在后台坐着,一手捏着烟头,一捧着茶杯,江祺枫进来的时候他正眯着眼睛,不知在盘算什么。 “江公子怎么过来了,今儿没演出。”唐崇安拖着声音懒洋洋地说。 江祺枫搬来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正色说道:“唐老板,我想问问您节目单的事儿。” 唐崇安挑眉看他,眼中神情有些诧异:“噢?节目单出了?” 看来确实还没定论,到现在唐崇安还未知情。江祺枫心里暗道,胜算又多了几成,紧接着打开手机把微信群里的节目单推到他面前,示意他查阅。 唐崇安紧盯着屏幕,目光扫过图片上的节目单,一开始脸色还算正常,看到中间就愣住了。“你怎么想的,挑个西边儿是打算取经去?” 江祺枫乐了,反手屈指敲敲桌面,嗤笑了一声:“呵,咱还不敢问呢,谁给安排的,怎么就把我流放了。” 两人都不是傻子,互相一交涉就清晰了,有人看准了唐崇安忙着跟曲阑社对垒,没空插手节目单,就想使绊子阴江祺枫一把。 唐崇安当即拿手机拨通了电话:“老黄!谁排的封箱节目单?” 江祺枫靠在椅子上翘着腿,品了一口杯中热茶,就等唐崇安打完电话给他一个答复。 很快,唐崇安放下了手机。从挂断电话开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唐老板?” 唐崇安像是遇上了棘手的事情,紧紧皱着眉头,他盯着江祺枫看了一会儿,才无奈地说:“你有三个选择。” 第十三章 封箱 听他说话这语气中隐约有一丝凝重,江祺枫心知不妙。 “您说……” 唐崇安指了指群里的节目单:“黄齐英建议你就照这个安排,在西边儿园子攒底。” 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又说:“我也知道,这地方偏了点儿,肯定不如东边。这第二个选择呢,天桥攒底。” 天桥算是相声的发源地,也是过去许多江湖艺人演出的地方,如今不仅东城茶社在天桥有园子,凡是稍微有点名气的曲艺团都冲着那儿去。 天桥好,好就好在有历史有文化。 天桥不好,不好就不好在同行太多了。 这么多同行之中,最值得一提的,要属曲阑社。 江祺枫脸上的神情僵住了,东城茶社跟曲阑社水火不容,他要是到天桥封箱去,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那第三种呢?”他问。 唐崇安摊手看他:“留在总店开场。” 这是给江祺枫出了一道难题啊。 江祺枫苦笑,啧啧叹道:“您觉得呢?”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节目。”唐崇安摆摆手,显然是不打算插手,只见他仰头靠在藤椅上,挑眉问:“你要不回去跟夏源商量商量?” “行吧,回头确认了告诉您。” —— 回去之后,江祺枫把唐崇安给出的三个选项告诉了夏源,其中利弊,粗略一琢磨就能想到。 留在总店开场这个选项最先被排除了,两人很明确,无论是为自己考虑还是为东城考虑,这节目不合适。 他俩选择演《大保镖》,事后必定惊起轩然大波。这要是放在第一场,恐怕后边的演出再也吸引不了观众的注意。 但凡是个倒二倒三,都能考虑一下。 夏源撑着下巴愁眉苦脸,面前的一杯茶已经从滚烫放成了冰凉,他还在犹豫。 “太狠了,姓黄的这一手太狠了,他就不能把鼓楼店让出来吗!” 江祺枫对黄齐英没什么好感,听他这么一说,跟着嗤笑一声,轻蔑地说:“让他去天桥跟曲阑社对垒,他敢吗?” 夏源无奈:“也不知道唐老板怎么想的,跟曲阑社挑的时间一分不差。” 其实不难理解,唐崇安花这么大功夫把江祺枫从曲阑社挖过来,当然要处处造势,乘胜追击,把张修明的风光一并抢尽。 “就天桥吧。” 犹豫了一晚上,江祺枫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声,语气坚定,不像是开玩笑、夏源愣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你确定?封箱本来是东城跟曲阑的斗争,你要是选了天桥……这可就成你跟张修明的私怨了。” “我跟他没有私怨,只是人各有志。”江祺枫心里不太舒服,低声辩解。 夏源又道:“记者才不管你们是恩是怨,他们只想博眼球。” 江祺枫撇嘴一笑:“那不挺好,唐老板一定很高兴。” 夏源语塞,被他呛住了。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点儿太倔了。” “他说过很多次。” “谁?” 江祺枫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张修明……” —— 离小年越来越近,掐着指头看着日历仔细算算,就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封箱节目单前一周刚定下,这周一开始就贴各个园子售票口了,连带着开票时间一起对外公布。 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观众,其中有些相声迷,看一眼就找到了重点。 “江公子封箱攒底?” 第24页 “江公子在天桥演出!” “江公子演《大保镖》?!” 天桥售票处的水牌跟前挤满了人,前边的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后边的踮起脚往前拥挤想看看是什么事儿,人越围越多,到最后是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把外边的保安都招来了。 售票当日,有观众一大清早六点钟门还没开就来了,搬着小马扎在售票口外排队等着。 越是受人关注,演员越是压力山大。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江祺枫对自己这活儿还不太满意,台词过了一遍又一遍,对着镜子研究神情动作,光是感觉不对,又弄不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今天下午难得遇上谢言也在后台,江祺枫火急火燎把人喊来,态度非常诚恳,向他请教:“谢老师,您点点我,我这活儿到底是哪儿不对?” 谢言看两人排练了一遍,很快就看出问题了,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清了清嗓子,反问:“知道有句话叫「文怕文章会,武怕大保镖」吗?” 这话不陌生,总听老先生念叨。 江祺枫点了点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他解说。 谢言又问:“那你知道这俩活儿逗哏表演的重心在哪儿吗?” 江祺枫答道:“不懂装懂?” 谢言点点头:“没错……” 在这一点上,《大保镖》跟很多传统段子一样,都是逗哏演员不懂装懂,在捧哏演员面前逞能。 谢言把目光移到了夏源身上:“问题不在逗哏,在于捧哏。”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写着疑惑。 只听他娓娓道来:“这活儿里捧哏演员的角色跟《口吐莲花》、《羊上树》可不一样,他可不傻,他也不是真被唬住咯。你演的时候得拿捏好分寸,别给演成傻子了。” 说傻子也有些夸张,其实是要捧哏演员演出看破不说破、附和两句陪着逗哏玩儿的感觉。 有了谢言的指点,两人总算茅塞顿开,向他道过谢之后,又开始全神贯注练活儿。 —— 封箱当夜; 东城茶社天桥店的园子里坐满了老少观众,甚至还有些没买着票自己搬着凳子来要加座的。就是这么一群人,说不准他们是真想看节目呢,还是想看江祺枫的热闹。 沈韶光的节目也排在天桥,不过是头一场,等他演完下来,一身轻松,凑到江祺枫边上,开玩笑说:“枫哥,紧张不?” 江祺枫挥挥手把他赶到一边儿:“去去去,少跟我这儿闹。” 后台的演员都知道他顶着跟张修明对垒的重任,心里压力大着呢,只玩笑了那么一两句,就都消停了。 墙上的时钟指针缓慢地走向十一点,前面已经过了七场节目,等现在台上的三位下来,就该轮到底角儿、也就是江祺枫了。 “下面请您欣赏相声《大保镖》,表演者江祺枫、夏源。” 等了一晚上,终于到了这最激动人心的时刻,那些昏昏欲睡或是兴致缺缺的观众几乎同时抬起头,数百双目光都聚集在上场门处。 江祺枫猛地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搭档。 “走吧……” 走上舞台,放眼看下边满座观众,江祺枫心里突然开始放松了。 当他扶正话筒,张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只觉如鱼得水,渐入佳境。 “各位都认识我吧?” “认不认识您都得说名字。” “我还用说吗?他们不都挤售票口嚷嚷了,为看我来的。” “总有人不认识,还是得做自我介绍——我是一个练家子。” 开场说这么两句,夏源明显感觉到江祺枫完全放松下来了,节奏听起来非常舒服,状态也正好,于是彻底放下心,两人开始说相声。 虽说这活儿包袱不多,可凭着江祺枫自身的喜感,台下还是时不时传来爆笑以及掌声,就算是常年泡在相声园子里的老票友也啧啧称赞,江公子还是有真把式的。 将近四十分钟,台上台下的气氛都不错,正是因为节目精彩,这其间几乎没有人掐表看时间,反倒是看入神忘了今夕是何夕的观众偏多。 “你把贼杀了?” “我把牛宰了。” 底撂下了,两人鞠躬,台下顿时掌声如雷,久久不停。 回到台口,主持人眼中带着赞许朝二人点了点头,从这反应来看,江祺枫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算是放下了。 看来反响不错。 掌声渐渐平息,台下又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没想到江祺枫真能使得了这活儿。” “我瞧他一点不比张修明差啊。” “东城捞着宝了。” 江祺枫隐隐约约能听见几句夸赞,心里当然乐呵,这心情一好,也就愿意多说几句,平时返场两三回也差不多了,今儿愣是返了整整七回,临了还把后台演员都喊上来唱了几段传统小曲儿。 到散场时,有的观众都走到马路边儿了还一步三回头,连连称赞这票买得值。 后台演员大多数还没走,封箱算是好日子,按理说结束总得聚一起吃个饭喝个酒,所以就算是第一场的演员这会儿也都还在。 江祺枫回到后台就看见沈韶光在收拾东西,刚才没上台的时候正紧张着,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这会儿演出结束,总算是能闹腾了。 第25页 “封箱了,放假了,还着急回家?”江祺枫一手搭着夏源的肩膀,一手搂着沈韶光说。 沈韶光回头看他,轻笑问道:“要不然呢?您还想蹦迪去啊?” 夏源刚换下大褂,扭头翻了个白眼:“拉倒吧这附近哪有蹦迪的。” 江祺枫摆了摆手:“不蹦迪,喝酒成不?酒吧还不好找吗。” 第十四章 冤家路窄 听说是去喝酒,后台为数不多的两位老演员连连摆手推辞了,剩下一帮年轻人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 几人走出园子,这路段车辆不多,凌晨的街上只有路灯亮着,月光夹杂着暖色灯光照在人行道上,江祺枫余光瞥见马路对面有几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 话还没说完,江祺枫已经反应过来了。 今儿曲阑社也封箱,好巧不巧张修明也在天桥。 “你往外边走,挡着我点儿。”江祺枫戳戳夏源的胳膊,小声说。 夏源愣了,抬头一看马路对面,顿时了然。 “你至于躲着他吗,再说这夜深人静就咱们几个压马路,人家想看不见都难。” 道理不是不明白,可江祺枫遇上昔日恩师始终是有些发怵,苦着脸说:“没躲着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你就当积德行善了,帮我挡挡。” “这附近喝酒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你现在躲得了一时,万一待会儿再碰上呢?” 夏源嘴上还在念叨,脚下却已经让步了,照他说的往外走几步,在最外边挡住了江祺枫的身影。 江祺枫松了口气,不以为意道:“那不可能,他不爱喝酒,也不乐意去那种场合。” 过了两个路口,曲阑社那帮人早就被甩在后面了,夏源领着哥们几个驾轻就熟地穿进一条巷子,没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个店铺门前亮着霓虹灯,复古的红砖墙上写着一串英文字母,反正说相声的这帮文盲是看不懂的。 沈韶光留意听店里放的音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由衷赞叹道:“有品位啊!” “噢?这什么歌?”他现任搭档从后面探出头来,疑惑地问。 “没听过,不知道。”沈韶光很实诚。 夏源乐了,冲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不知道你装什么装。” 清吧的环境比一般酒吧安静些,没有那么多嘈杂的声音,店内的装饰也很有格调,看着赏心悦目。 几人一进店里就占了最里面的桌,把三个小桌子拼在一起,点了几打啤酒,两三成伙唠了起来。 “电视台这么闲吗?老赵又跑社里去了?” 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把周围几人都吸引了。 “他封箱上台了?” “返场的时候还说了单口。” “嚯……” 当今信息化时代消息传播就是快,也就是刚发生的事儿,大伙儿打开手机就都看见了。 江祺枫心里一盘算,看来唐崇安为了封箱演出能压曲阑社一头煞费苦心啊。他微微眯眼,话里有话:“唐老板今晚打了一场胜仗,可喜可贺。” 唐崇安不在这儿,但他的胜仗就等同东城的胜仗,在场都是年轻人,年轻气盛,听这话自然喜笑颜开。 有人举杯嚷嚷:“来来来喝一杯,这玩意儿该好好庆祝!” “工资还没结呢别就喝光了。”江祺枫打趣道。 吧台小妹端了一盘瓜子一盘水果过来,正好挡了江祺枫的视线,等他一句「谢谢」说出口再抬头的时候,余光瞥见门口进来了四五个人。 “冤家路窄……” 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了,夏源轻轻撞了一下江祺枫的胳膊,扬扬下巴冲着门口的身影问他:“那几个,曲阑社的?” “嗯。”江祺枫的语气明显变得非常不悦。 “嗐,反正张修明没在,咱们喝咱们的。” 江祺枫没说话,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显然不如刚才活跃了。 为什么说是冤家路窄?曲阑社那几个人里边,走在最前面的是位老熟人。 刘笙打进门起第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江祺枫,说不出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一丝喜悦,久别重逢的喜悦。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等他反应过来,眼底就只剩下厌恶了。 “师哥,您看什么呢?”刚进门跟在后边的一人往前冒头,他是晏修文不久前新收的徒弟,也就是刘笙的小师弟。 “看见没,角落那人,灰毛衣小卷毛的那个……”刘笙斜眼盯着江祺枫,还一边努嘴跟师弟指出来。 小师弟果然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寻过去,看见了游离于众人之外自顾自喝酒的江祺枫,嘴上呐呐感叹一句:“还挺白净的。” 刘笙无语了,恨铁不成钢地沉下声音说:“他是曲阑社的叛徒。” —— 封箱结束之后果然引来不少记者,各个添油加醋恨不得把东城茶社跟曲阑社的事儿写出一本演义小说,也确实如夏源所说,江祺枫的名字被大写加粗挂在了标题上,旁边就是张修明的名字,十分显眼,非常有看点。 江祺枫只粗略刷了一两篇文章,看到百分之八十是胡诌的就气笑了,连连感叹原来人红是非多是这么个滋味儿。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东城茶社的年假长达一个半月,比江桦学校的寒假还长。 这么长的假期,江祺枫本可以一放假就带江桦回老家去,可世事发展……难免超乎他的意料。 第26页 “喂,哪位?” 接这个电话的时候,江祺枫正在收拾行李箱。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响起,是赵忽悠。 “江公子,有兴趣上电视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句惊住当事人。 江祺枫懵了,半晌没接上话。 “上什么电视?什么上电视?” 赵忽悠解释道:“咱们台里录播的春晚,语言类节目还有一个位置,我给你留着呢,27号录制,你要是有兴趣我就帮你报上去。” 江祺枫狐疑:“下周就录?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嗐,这位置原来是给人家老先生唱快板的,不凑巧,老先生昨天进医院了,我这可是抢占先机给你通风报信,你趁早决定。” 江祺枫还在犹豫。“我问问夏源,您稍等会儿。” “别介!”赵忽悠急忙拦下,苦口婆心说:“对口相声已经有两场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来段单口,用不着问他。” “单口?”江祺枫不禁心里发毛,天降大任怎么偏偏砸他头上了? “你就说来不来吧。” 去,不去,去; “行,我去。”江祺枫心一横,答应下了。 一个星期要弄出一个节目不太容易,更何况这是要上电视的节目。 再者,单口相声……江祺枫不常演。 赵忽悠也知道时间紧任务重,这活儿挺为难人的,这一周里只要有时间就约江祺枫到台里说节目,给他出主意,帮他改本子。 江祺枫被突然砸到头上的任务压得抽不开身,虽然有些狐疑为什么赵忽悠这么帮他,但也没工夫细琢磨。 录制前一天,台里最后一次彩排,江祺枫在众多演员艺人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靠…… 江祺枫心里暗骂了一声,扭头扎进人群往后走,凑到饮水机边上假装倒水,避开不远处那人。 李三秦坐在舞台边,手里拿着剧本,无意间看见了穿过人群往回走的身影,眼底露出诧异的神色。“张老师,那是你徒弟吧?” 张修明就在他旁边,听到这话眉头微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饮水机旁边的江祺枫。他冷哼一声,别过了头。“我什么时候又有徒弟了。” 江祺枫躲在人群里,刻意不跟张修明接触。电视台的晚会明星云集,没人注意这几个说相声的角儿。 但后台毕竟人多,人多则口杂,总有人知道内情,看见这么个景象,扭头掩嘴跟人窃窃私语。 “嘿,你看张老师跟江公子,有戏诶。” 听到这话的人摸不清头脑,愣愣问他:“张老师?江公子?谁啊?” “就是穿大褂说相声的,他俩老冤家了,师徒反目,大戏啊!” 那人不亏是在电视台工作的,一听就明白了,眼里几乎要冒出绿光,像极了发现猎物的猛兽。“嚯!这拍个照写两笔,能上头条吧?” “你以为姓赵的为什么升职了……” 江祺枫终于明白了。赵忽悠这是拿他跟张修明那点热度来谋自己的前程呢。 中午休息的时候,两人在后台遇上了。 “赵老师,你不厚道啊。”江祺枫咬牙切齿道。 赵忽悠摆了摆手,油腔滑调地打了个哈哈:“这是共赢的好事儿,你的知名度很快就赶上张修明了,多好的事儿。” 倒是让人无法反驳。 电视台的晚会录制比江祺枫想象中还要辛苦,播出的时候四五个小时。 实际上所有工作人员互相配合录好几遍可能要整整两天。等轮到他上台的时候,已经是后一天的傍晚了。 也不知道底下观众是不是电视台花钱雇来的,反正反响似乎还不错,逮着空档就哈哈大笑,结束了之后掌声也热烈,跟真事儿似的。 可江祺枫自己心里清楚,单口相声,难啊,哪有这么轻松就把人逗乐了的。 “江公子,您要火啊。” 到台口时赵忽悠伸手跟他击掌,顺道笑着赞叹了一句。 江祺枫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就回后台休息室等通知去了。 到休息室门口的走廊时,迎面走来一人,一个他最不愿意遇上的人。 冤家路窄……他只能想到这句了。 “张老师……” 第十五章 被迫相亲 俩人打这儿遇上,要说尴尬还得是江祺枫更尴尬。他刚演完下来,也不知道张修明看没看他节目,如果看了,又会有什么反应? 张修明手里握着保温杯,看见江祺枫低头问好,也不回应,权当没看见。 江祺枫讨了没趣,低着头往边上走了两步,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大不了自己绕道。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张修明又扭回头看了他一眼,江祺枫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得浑身一震,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刚才我都看了。”张修明嘴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江祺枫更紧张了,张修明怎么说都是他的恩师,即便嘴上不认,家谱上也都写着呢,张修明一日不把他从家谱上除名,他们这师徒关系就一日不能断。 师父看了自己的活儿,保不齐就要挨几句训。 “你来这儿,交作业来了?”张修明轻笑着说,明明语气波澜不惊,却叫人浑身一冷。 这话有点儿耳熟,以前没少听。 第27页 说的是他应付演出,不走心。 江祺枫有心辩解,一个星期的时间连写本子带排练,哪有这么容易,能有今天的效果已经不错了。可他也了解张修明的脾气,这时候不能跟他顶嘴。 “是我太仓促,给您丢脸了,对不住。” “我能丢什么脸。”张修明轻嘲:“我原以为你只是急功近利,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以理解。没想到,你还学了个不择手段。” 江祺枫:?? 什么不择手段?哪儿就天上掉个黑锅砸头上了? “张老师,您这话什么意思?” 张修明对他不可能有好脸色,冷眼瞥他:“兜这么大圈子从老先生手里抢资源,也不知道拿个好点的作品出来,就这个?嗤。” 好家伙,江祺枫可算是听出门道了,和着张修明以为退出的老先生是被他挤兑的?还真高看他。 都说相声演员口齿伶俐,输什么也不可能输在嘴上。平时是这样没错,可一旦对上张修明,江祺枫的嘴就像是被下了咒,笨的无药可救。 “我没有,我没抢。”他的表情僵在脸上,十分生硬地为自己辩驳。 张修明没耐性跟他再多废话,错身撂下一句:“不嫌丢人你就在这儿闹,明儿咱俩一起上新闻。”话音一落,脚步不再停留,朝导播室走去。 —— 年关将至,江祺枫买了车票带着弟弟回了老家。 今年的气氛跟往年确实有些不同,不知江母跟老少乡亲都说了些什么,家里亲戚朋友见到江祺枫,张口就是“江公子啊”“给婶儿签个名呗,以后指不定多值钱……” 江祺枫很头疼,他到现在为止统共也就正正经经上了一次电视,还是暂时没播出的,怎么就被吹嘘成这样了? “我真没什么名气,就是个小演员,您别捧我了。” 来来回回跟人赔笑解释,也没人听进去,还当是他跟家里人谦虚呢。 江祺枫一咬牙心一横,把躲在后面玩手机的江桦拽了过来,笑着跟对面的亲戚夸赞:“大爷您不知道,江桦这学期考进年级前十了,数学还是前三,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 果然,这些亲戚还是喜欢聊孩子的成绩,这一招祸水东引十分成功,话题很快就被引到了江桦的身上。 江桦恨恨瞪着江祺枫,小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反正一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连着几天,这招屡试不爽,江祺枫乐得听话题围着弟弟转,反正自己一身轻松。 只是好景不长…… 年初三的晚上,江祺枫年前录制的首都卫视春晚播出了。 听见电视机里传来自己的声音,江祺枫刚端起酒杯的手停顿了,僵在半空一时有些尴尬,下意识左右看看亲戚的反应,他们似乎还没察觉。 先发制人…… 江祺枫假装不经意地拿起遥控器,准备随便点一个数换台。 “诶?你们看看电视!”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亲戚反应了过来,惊喜地指着电视机屏幕喊。 完了,全完了。 江祺枫认命地放下遥控器,悄悄起身离席,往厕所走去。 “这个江祺枫是小秋吗?” “对对对,是他艺名儿!” 对于早就习惯了这个艺名的江祺枫来说,「张晚秋」这个原名反而有些陌生。 “吆,小秋上电视啦!” “小秋人呢?” 江母听见声音放下了手里忙活的事儿,跑过来对着电视仔细辨认了半天,确认了是江祺枫,顿时笑的合不拢嘴:“哎哟真是!小秋应该去厕所了,待会让他跟你们聊啊!” 江祺枫在厕所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又打开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泼了点水。 大概等了五分钟,他出来了,正面迎接这帮热情亲戚的问候。 “哎小秋出来啦,快过来看看你自己!演的真好诶,太可乐了!” 江祺枫坐在边上帮着给到了几杯茶。“没有没有,主持人赵老师临时找的我,一个星期赶出来的节目,算不上多好,您捧着听,就听个乐呵。” “嚯,这孩子真有范儿,说话跟在舞台上一个样儿啊。” 江祺枫今年不大不小,二十四岁,在亲戚眼里就是刚刚好,能谈对象能考虑结婚的年纪。 只听刚才最亲切的婶儿张口就问:“小秋搞对象没啊?你表哥二十七岁都抱儿子了,你也抓紧点儿。” 江祺枫听到这话脸憋得通红,连连摆手:“别介别介,我这相声都还没说明白,不着急这个。” 他叔叔也跟着劝说:“成家立业互不冲突,再说了,成了家你工作不也更踏实吗!” “这个事儿主要还是靠缘分。”江祺枫继续推脱。 “嗐,缘分的事儿好说,婶儿给你牵个线,赶明儿你去见见,人小姑娘长得俊条件也不错,家里做生意的,没准还能给你工作帮上忙。” “还是不用了吧,我没准备……” “缘分说来就来要什么准备,你去就行了,婶儿帮你联系上了啊!” —— 年初五,上午十一点,镇上的咖啡馆里,江祺枫面无表情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心里慌得一批。 相亲这个事儿他知道迟早要经历,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第28页 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肩挎金属链包包的年轻女子走进来。 “你好,你是江晚秋吗?”女子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江祺枫站起身,跟她握了手:“你好你好,咱们先看看喝点什么?” 两人各自点了咖啡饮料,面对面坐着,一个腼腆一个心不在焉,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你喜欢看电影吗?”女子先开口了。 江祺枫心里一紧,忙回答她说:“哦不怎么看,我一般都听戏。” “啊?”女子懵了。“什么戏?” 江祺枫还当是正常聊天,坦然说道:“我倒不挑这个,京评梆都听,有时候也听昆曲,但那个太雅了,不能老听,犯困。” 女子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准备换话题了。“听说你在北京工作,挺辛苦的吧?” “累是肯定的,但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错了。”江祺枫笑着说。 女子好奇的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有意思吗?” 江祺枫摆摆手,如实说道:“嗐,能没意思吗,我说相声的。” 女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说相声的,相声演员。”江祺枫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女子听是听清楚了,可脸色却有些异样。 “听起来还不错。”她平平淡淡地接了一句,随即低头刷起了手机。 如果不经意间看看她手机屏幕,就能看见她在浏览器里输入了「江晚秋」二字,然后点了搜索。 两人各自无话,一直静坐了十来分钟,女子似乎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江祺枫。“怎么搜不到你?” “嗐,我说相声有艺名,你搜江祺枫试试。”江祺枫笑说。 女子再次输入搜索,才露出了了然之色,把手机放桌上,指着上面几条阅览量不低的文章用惊讶的语气问:“你还上过热搜啊?” 江祺枫看了一眼,那是昨天的热搜截图,热搜标题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张修明江祺枫。 不必点开就能猜到,肯定是年初三录播春晚播出之后为了炒作买的通稿,就这个师徒反目的烂梗已经被利用了大半年了,东城茶社指着这个炒话题,赵忽悠指着这个立功,电视台指着这个博眼球……到底有完没完? “哈哈……热搜这个、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江祺枫无奈地说。 女子没再多问,也没再主动提其他事情,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她就把手机放进包里,看起来是准备走了。 “抱歉啊,我还是希望能找个工作稳定的。我觉得你人挺好,现在也挺有名气,肯定能遇上更好的。” 江祺枫的意识还停留在刚开始聊天,猝不及防就领了好人卡,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本来也没着急相亲,要不是被亲戚逼得紧他根本不会来,人家女方看不上他,一拍两散正好。 “没事儿没事儿,你路上小心点儿。” 话是这么说,等人离开之后,江祺枫心里总有个疙瘩,膈得他浑身不舒服。 希望找个工作稳定的。 怎么了,东城茶社每天有演出,几乎都是满座,还不够稳定吗? 第十六章 冷战 江祺枫回去之后告诉亲戚相亲黄了,不出意料的被数落一通。 他婶婶希望他加人姑娘微信再聊聊,说不定还能挽回,可江祺枫对那姑娘根本没感觉,也不打算急着结婚,于是拒绝的干脆。 好在大多数人假期即将结束,老少爷们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没过两天,年初七上午,江祺枫买好车票,提着大包小包的农产品,带着江桦,踏上了回北京的路。 “喂,源儿啊。”坐在车上,江祺枫给夏源打了个电话。“开箱节目你报上去没?” 夏源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 “啊?什么?” “我说开箱节目你报上去没。” “上什么?” “开箱节目!” “我这儿太吵了回头再说。” 说罢,夏源挂断了电话。 周围人多环境吵闹可以理解,可这语气里边隐约的不耐烦是怎么回事? 江祺枫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给他发微信。 消息发出去之后就是等对方回复,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中午,江祺枫已经回到家收拾完毕,并且把江桦送去学校了。 夏源说家里有点事儿,没这么快回来,让他看着报,什么节目都行。 这话倒没什么大问题,可江祺枫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为什么感觉他很敷衍…… 一直等到开箱演出当天,大伙都准时到了后台,互相寒暄问候几句,聊聊过年那点糟心事。江祺枫注意到了夏源的异常,他确实很敷衍,像是有心事。 “源儿,对对词儿?” 夏源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一眼,心不在焉地说:“嗐,又不是头一回使这活儿,不用对了。” 江祺枫憋了一肚子话,例如「你是不是有心事」「出什么事了」「你状态有点奇怪」,最后都没问出口,只顺手给他倒了杯热茶,自己走开了。 之后连着好几天,夏源都一副保持距离的样子,而且只是对江祺枫一人这样,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俩人出事了。 第29页 “枫哥,你跟源哥咋回事儿啊?”沈韶光难得抽出一个周末回来演出,到后台就察觉了两人的异样,私下里偷摸问了一嘴。 江祺枫没好气道:“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不?” 沈韶光有些诧异,他还以为是俩人吵架了,哪有无缘无故开始冷战的?“那你俩啥时候开始成这样的?” “我哪知道,我记得除夕给他发信息他还好好的,过完年就这样了。”江祺枫说。 沈韶光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声说:“我建议你直接去问他,别这么无缘无故冷战,伤感情。” 江祺枫更不舒服了,他什么也没做,莫名其妙被晾着,怎么还得先开口去问? 夏源真有什么误会的,就不能说出来吗?让他去问,问什么?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回到家里,他辗转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这几天夏源给他的冷脸。 他忍不住了,打开微信,却没直接找夏源。 “叔,您试过跟搭档冷战吗?” 现在是凌晨两点,本以为谢言应该已经睡了,谁知道没过多久就有了回音。 “吵架难免,很少冷战。” 江祺枫:“那要是冷战了怎么办?” 谢言可能是犹豫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有问题就解决,冷战无济于事。” 江祺枫又问:“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他突然就这样了。” 谢言:“直接问他。” 江祺枫:“为什么是我先开口?” 谢言在屏幕后面已经笑了,原以为江祺枫越来越成熟,没想到还是孩子心气。“你小学生吵架来了?这都要计较?” 江祺枫语塞。 “好吧我明白了,谢谢您。” 第二天,东城茶社后台,演出结束之后,江祺枫主动找上夏源,端着茶杯在他边上坐下,把杯子搁在桌边,开口问他:“源儿,咱们聊聊?” 夏源无动于衷:“有事你说。” 江祺枫语气真诚,直入主题:“我想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最近为什么晾着我?” 夏源笑着说:“嗐,没有的事儿,我真没晾你。” 江祺枫严肃了些:“昨儿我好几个包袱都是自己翻的,你没晾我,难不成上台溜号?” 夏源沉默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祺枫也有耐心,他不说话就一直耗着,等到他敞开心扉为止。 终于,夏源抬起头看向他,眼底透出怒意,还有些许不满:“那您说吧,怎么瞒着我吃独食?” 江祺枫愣住了,什么叫吃独食? 夏源提醒他:“首都卫视春节晚会。” 好嘛,为这事儿。 江祺枫终于想起来了,当时赵忽悠跟他说这事儿,特意叮嘱了说单口相声不带夏源,所以他没事先告诉夏源。 答应下来之后一直忙着排练,等到录制结束也就忘了,到今天为止,也没想起跟夏源说一声。 节目是年初三播出的,难怪夏源过完年开始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江祺枫心里了然,赶紧解释说:“这事儿……嗐,我也没事先知道,录制前一周赵老师才找上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 夏源为人平时还算和气,今日难得被他点着了,质问道:“咱们是搭档,这么点事儿你有什么担心的?担心我不同意你自己上电视说单口?我没那么小心眼儿。你记得跟唐老板报备,就不能顺道告知我一声?除非,你压根不信我。” 话这么说,确是戳中的江祺枫心底的痛处。后边是忘了说,可起初瞒着他,还真是怕他心存芥蒂。 “对不起源哥,这事儿赖我。”江祺枫诚恳地向他道歉,跟他解释说:“但我真是怕你误会了,我也是顶了老先生的位置,赵老师是怕肥水流入外人田,才着急让我顶上,我怕你多想……真不是有意不带上你。” 夏源又无奈又气愤怒,呷了一口茶水降火:“你怕我误会所以不告诉我,那现在呢?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全。”江祺枫道。 后台演员早都走光了,就剩下俩人坐在茶桌边并排无话,屋里陷入了尴尬的沉寂。 许久,夏源先开口了。 “你觉得跟我搭档怎么样?” 江祺枫愣了,扪心自问,夏源为人还可以,活儿也不错,除了新鲜劲儿不够,没大毛病。 “挺好的,怎么问这个?” 夏源咧嘴一笑,说出话却是非常严肃。 “江公子要是不嫌弃,还打算搭下去,至少先学会信任我。” 江祺枫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我明白,这种事绝无下次。” —— 自打江祺枫和夏源说破之后,渐渐恢复了以前积极的状态,上台精神饱满互相配合,下台对词儿练新活儿。 有付出就有回报,观众看到两人的进步,自然也乐意奉上掌声和好评,那些偏见和骂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认可和称赞。 转眼之间,江祺枫到东城茶社已经满一年了,收获不多也不少,至少从业务上来说,他在锻炼中提升了许多。 又是一年东城茶社周年庆,观众也好演员也好都对节目单抱有很大的期待,可是今年的节目单贴出来,叫人大跌眼镜。 第30页 “怎么没见江公子?” “我记得他报了节目啊?” “不会是没选上吧……” 还有人说,唐崇安用完就扔,江祺枫的优待到头了。 事实上唐崇安也很头大,他对江祺枫的表现挺满意的,也乐意给他分配资源,可顶不住东城管理层其他人不满啊。 其中黄齐英对江祺枫的意见最大,他就是看不惯唐老板重视这么一个年轻人,多少老艺人站台上一辈子都上不了大舞台,一个黄毛小子,他凭什么? “去年他刚来,你说给他露脸的机会,行。今年,他已经够露脸了吧?社里多少老先生,多少优秀的青年演员,机会不能只给他一个人。” 唐崇安反驳:“不是我对他照拂,就光说他的能力,给他这个机会是理所应当。” 黄齐英不以为然:“他有能力,别人也有,唐老板你不能只看见他一个人。” “你直说不愿意给他排节目就行了。” “我是要给别的演员公平。” 黄齐英是东城茶社的老人了,出过资也出过力,唐崇安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行,那我给他排别的活儿,你别拦着。”唐崇安无奈说。 江祺枫得知此事之后没多大反应,还是照常上下班,拉着夏源琢磨怎么把老段子说出新花样。 这事儿夏源也觉得奇怪,江祺枫跑来东城可不是为了沉淀隐忍的,怎么被人抢了舞台还毫无怨言? “你没觉得憋屈?”夏源小心翼翼问他。 江祺枫放下手机,屏幕上正放着几十年前的经典相声视频,只见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憋屈能怎么办,再去闹唐老板?丢人。” 夏源不解:“那你就没打算给自己争点儿什么?” 江祺枫嘴角微微上扬,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近。 “唐老板另有安排,不会亏待你我的。” 第十七章 如临大敌 很快夏源就知道了江祺枫口中所说的「另有安排」是什么。 晚上演出前两个小时,江祺枫和夏源就已经到了东城茶社后台。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个人坐在当中不紧不慢地沏茶。 唐崇安倒了三杯茶,一杯自己握着品茗,另外两杯分别推到俩人面前。“今儿有个好事儿告诉你俩。” 江祺枫早就收到了风声,唐崇安那点算计,他心里约莫能猜到七八分,故而听他故弄玄虚也只是冷静地呷了一口茶,宠辱不惊。 “您说……” “我打算让二位开个小专场。” 江祺枫表情不变,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夏源则有些欣喜,下意识扭头看向搭档,等他开口回应。 江祺枫不卑不亢稍稍颔首,微笑着说:“谢谢唐老板厚爱,我跟源儿一定尽心尽力让观众满意,也不让您失望。” 唐崇安就爱听这话,一点儿不觉刺挠,眼中露出欣慰和赞赏的神情,看着二人继续说:“这回谁也不插手,你们自己选地儿,自己选助演。江公子,没问题吧?” “没问题,您放心。”江祺枫胸有成竹道。 —— 七月六日,东城茶社十四周年庆典当夜。 都知道唐老板带着人在首都剧院演出,小园子的演出照常,演员都很卖力气,该怎么演就怎么演,只是台下的观众……远远不及平常。 刚下场的演员都一脸疲惫,手里挥着扇子,嘴上还不停抱怨。“今儿搭茬的有点儿太多了。” 江祺枫在侧目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今天的观众确实太活跃了,什么话都想接下茬,这绝对不是常听相声的观众会干的事。 夏源刚换上大褂,抬头见江祺枫已经走回来坐下了,于是走近前拍着他肩膀无奈地说:“懂的都去首都剧院看角儿去了,唐老板也是为了咱园子生意不落下,招了几个旅游团来,咱多担待。” 没过多久,台上又下来了一对演员,回到后台的一刹那都苦了脸,各个叫苦不迭。 江祺枫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行了也就今晚的事儿,明天就好了。”这话音刚刚落下,前边主持人已经报完幕了,该轮到他俩上台了。 心知今晚的场子不好控,但也只能迎难而上,他学相声的第一天张修明就告诉过他,演员永远没办法挑观众,只能勤修苦练得能应付所有场面。 两人上了台先照例自我介绍,可刚江祺枫说完名字就听见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有窃窃私语的,也有斜眼看着他评头论足的,这情形像极了他刚来东城茶社那一阵。 今天这些观众可不常听相声,更没怎么听过江祺枫的作品,光是在微博上、新闻上看到不同的评论,难免对他印象不佳。 江祺枫硬着头皮扯着笑脸继续说:“我没有什么名气,介绍完我还得隆重介绍一下边儿上这位老师。” 夏源很配合地接过话捧一句:“我啊?” “你……自己说……” “隆重介绍哪有自己介绍的?您得说说。”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 “合着您不认识我?” “你介绍完我就认识了。” 有来言有去语,期间两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码前吧。 码前即是加速。 今儿的观众不好控场,只能早说完早下台,垫话缩减点儿,现挂少砸点儿,两人说了二十来分钟,随着夏源那句掷地有声的「去你的吧」喊出口,鞠躬下台,这场算是演完了。 第31页 “哟,这么快?”看到他俩下来,后面的演员有点惊讶。 夏源苦笑:“你去试试就明白了,听我一句劝,速战速决吧。” 江祺枫疲惫地靠在藤椅上,方才那些观众,他们接的下茬不能全都回应,几十个人几十张嘴要是一人来一句这节目就没法演了,可也不能全都不搭理,全程晾着观众会显得很生硬,真像张修明说的交作业。 正当这一屋子演员各自叹息的时候,后台的固定电话响了。 “喂,唐老板啊。” 夏源接起电话,刚喊了这么一句,就把周围演员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唐老板这会儿不是在演出吗?” “谁知道呢,看时间也该到他了吧。” 这时夏源扭头看向了江祺枫,伸手把电话递给他。“找你呢……” 江祺枫刚倒满一杯茶想歇口气,见此情形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只愣了两秒,他放下茶杯走过去接了电话。“唐老板……” 电话那一头传来了唐崇安略带焦急的声音。 “你节目演完了?” 江祺枫如实说道:“是啊……” “赶紧过来,尽快,最好四十分钟内到。” 江祺枫有些惊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去、去哪?” 唐崇安已经不耐烦了,声音提高了一倍:“首都剧院!快着点儿,返场之前必须到后台。” 江祺枫鲜少见他这么着急,想必是真出了大事儿,不宜耽搁。 “好我马上过去。”挂断电话之后,他皱着眉看向夏源:“唐老板喊我尽快过去,你今儿开车来了吗?” 夏源是明白事的人,看他这样子再想想唐崇安刚才那个语气,知道是出事了。“车就在门口,我送你过去。” —— 路上赶得急,不出半个小时两人就到了,夏源找地方停车,江祺枫自己先进去了。 一进后台就看见赵忽悠点着烟满脸愁容,看见他进来就像见到了救星,猛地起身掐灭了烟头,朝他走来。“你终于过来了!快换大褂准备准备,《卖马》你能说吧?” “赵老师。”江祺枫刚开口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就被他这话惊住了。“不是,这不都快结束了?《卖马》可不短啊……” 赵忽悠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咱们演出刚开始的时候得到消息,曲阑社今儿添人压场了。” 曲阑社添就添去呗,怎么东城还跟着折腾? 江祺枫这会儿还有些不以为意,按他说的从包里取出大褂往身上穿,同时还随口多问了一句:“添谁了?能让你们这么如临大敌。” 赵忽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该不该现在告诉他。还没等到赵忽悠张口,边上的黄齐英已经什么都说了。 “你还不知道?张修明收徒了,今儿头一回上台,返场就给他摆知。”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祺枫像是被定了身,手刚刚碰到侧襟第一个扣子,就僵住不动了。 与此同时,夏源正好停完车进来,好巧不巧,他进门时正好听见黄齐英这句话。 江祺枫心里冷笑,难怪整个后台都这么着急,原来是风头被曲阑社抢了,想他再博一回热度。 赵忽悠一看江祺枫这个脸色就知道不妙,回头训道:“你这时候告诉他干什么?他等会儿还得上台,今儿可是十四周年庆典,万一出了岔子你担得起吗!” 江祺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里莫名有些失落,手上动作继续,系好了剩下几个扣子,可他垂眼看着这一身藏青色的大褂,一丝无力感油然而生。 “我没事,您说说吧,他是在哪儿挖到好苗子了?姓甚名谁我认识吗?”江祺枫说话时脸上带着笑意,可是这语气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善。 赵忽悠叹息一声,才无奈说:“听说是曲艺世家,打小跟好些个老先生学过,上个月大学毕业就登门拜了张修明。” 江祺枫心里像是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照这么说,人家甩了他好几条街啊。 “他叫什么名字?” 赵忽悠皱眉思索片刻,才有些迟疑地说:“本名不知道,艺名温祺玉。” 听了这么些消息,江祺枫心里不大痛快,同时又多了些警惕,可他总不能当着后台众人宣泄情绪,只得开瓶水灌两口压压火。 没等江祺枫喘几口气,前面的节目就已经到了尾声了。 赵忽悠赶紧催促他:“《卖马》你能说不?赶紧看看词儿过一遍,别傻坐着了!” 江祺枫连正眼都没给他,说话声音不含一丝温度:“您多虑了,我活儿瓷实,不用复习。” 黄齐英在边上听得急了:“江公子,你可快要上台了,还打算跟观众赌气去?” “我听半天了,老黄啊,你这可不厚道。”夏源从进门起就一直听着,这会儿是忍不住了,打心眼里替江祺枫不平。 “小枫来咱们东城是来说相声的,你们呢?隔三差五把他推到风口浪尖,靠他吸引舆论,让他跟张修明对立,过分了吧?” 黄齐英却冷笑一声:“交易公平的,他这一年里享受了多少优待?总得拿东西来换。” 夏源气得瞪大眼睛,满脸怒容地反问他:“我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优待,这是老黄你的意思还是唐老板的意思?” 黄齐英没接话,点了根烟翘着腿靠在椅背上。 第32页 后台气氛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前边结束了,唐崇安和谢言先后走进后台,还没看见人影呢,就听唐崇安着急地问:“江祺枫到了没!”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了,江祺枫脸色不大好地坐在一旁,周围几人似乎都有些异样。 “怎么回事?”谢言皱眉问道。 没等他们再解释什么,唐崇安直接喊道:“行了晚点再说,小枫过来准备压场。” 第十八章 把人看丢了 后台人多口杂,就刚才夏源和黄齐英呛这么几句,工作人员都听见了,转回头私下里各自议论纷纷。 “要我说,张修明是名角大腕儿,温祺玉据说是曲艺世家,就江祺枫那点热度早都用光了,怎么跟人家比?唐老板今儿是白费力气。” “你们说那个温祺玉是曲艺世家?可有名望的相声演员咱应该都听说过,哪儿有这么一位姓温的?” “那谁知道,人家说曲艺世家也没说一定是说相声的。” 与此同时,前面舞台上已经开演了。刚才唐崇安和谢言搭档说了一段,按理已经是最后一场了,大伙儿听了一晚上相声也难免有些疲惫,正想着返场结束离场,谁能想到,还有这么大惊喜。 “我看前两天发的节目单,今晚江祺枫应该在鼓楼园子吧?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谁知道,白饶一场节目你还不乐意了。” 照实说,台上三位都挺累的,唐崇安和谢言上一场刚演完接着就是这场,江祺枫更不必说,才在园子演完一场,被唐崇安一个电话喊来接着演,可谁也没懈怠。 一来是职业操守使然,洗比天大,二来是争强好胜心切,不愿输给对家。 和东城茶社不同,另一头的曲阑社气氛就显得轻松多了。 —— 曲阑社后台; 摆知仪式刚结束,先前温祺玉还和刘笙搭伙演了一场,全程气氛其乐融融,刘笙对这个新入门的晚辈非常照顾,无论是台上替他找补错漏、还是台下帮他打理大褂上的褶痕。 “哥您对我也太好了——”温祺玉轻轻碰刘笙的肩膀,笑着说。 刘笙一边十分体贴地帮他把脱下来的大褂挂回后台的衣橱里,一边回应道:“你都叫我哥了,我不得多照顾照顾你吗?” 温祺玉灵机一动,凑过去把他拉回到跟前坐下,嘿嘿一笑,一脸八卦地问他:“我听说以前还有个大师哥,后来跑了,我光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真假,哥你给我讲讲呗!” 刘笙的脸立刻就垮了。 “张老师只有你一个徒弟。” 温祺玉不死心,还想从他嘴里再问出点什么。“就是他们说的江公子,我看过视频,你俩还合作过,你肯定认识的,讲讲嘛好不好!” “温闰。”刘笙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他平时很少喊人全名。“你要是真心拜张老师学艺,别提这个人。” 温祺玉显然没想到这就触着逆鳞了,下意识低头缩脖子,小心翼翼偷瞄打量刘笙的脸色,压低声音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再不提了,您别生气……” 刘笙没再多话,正好另一头有人喊他,他握着保温杯就过去了。 温祺玉看着刘笙的背影,也不知这人到底有没有生气,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中目光透着焦急。 “嗐,你别紧张,笙哥一直都是这样,提起江祺枫就急眼,不提他就太平无事。” 不知打哪儿钻出一个脑袋,这人一来就凑温祺玉边上坐下,俩人从没见过,可他就是不认生。 温祺玉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试探着问道:“你是?” 那人乐呵呵道:“我叫邵欢,笙哥是我亲师哥!” 这么说来,他是晏师叔的徒弟。 温祺玉心里有数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前几天张修明好像提起过他,说是打算让他俩搭档来着? “欢哥好,往后您多提携我。” —— 东城茶社十四周年这一仗到最后还是输了,就算是江祺枫赶场卖力气演出也比不过张修明收新徒弟引人注目。 今年一桩大事已了,社里演出还得照常,江祺枫入行多年已经习惯了天天演出,真要他停下来休息十天半个月,恐怕他还不乐意。 入秋之后,江祺枫还在过着自己枯燥乏味两点一线的生活,可家里又不安生了。 大中午接到电话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自称是陈老师,请他去学校谈话,江祺枫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弟弟江桦的班主任。 好你个江桦,怎么不留爸妈电话?就怕请家长是吧…… 江祺枫算了算时间,立刻出门去一趟学校,再赶去园子演出,应该能赶上。于是换了身像样的衣服,把大褂布鞋往袋子里一装,提着就出门了。 路上耗费一个小时左右,江祺枫顶着满头大汗赶到学校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班主任陈老师对着几张表格一筹莫展,而江桦坐在边上心不在焉。 江祺枫心里发虚,祖宗诶他一个戏校出身的相声演员,连中学课本都没摸过,更别说跟班主任打交道了,这得怎么开口……不等他多想,就已经走到了老师办办公桌前。 “陈老师您好,我是江桦的哥哥……” 陈老师倒是挺和善,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才缓缓进入正题:“这样,你先看看江桦的成绩单。” 第33页 学校成绩单出的倒是很人性化,不及格的科目前面都有个红点标记。 江桦的成绩单,全红。 江祺枫脸上礼貌的微笑越来越尴尬,他不奇怪江桦能考出这种分数,他自己的文化水平也没资格批评什么,他实在不知道老师把成绩单给他,是希望他说点什么。 陈老师看他没反应,非常通情达理地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是国际学校,大多数孩子是要出国的,江桦别的学科差一点没什么,就是这英语……家长要多上心啊。” 江祺枫不太好意思地说:“老师,江桦不出国。” 陈老师满脸惊讶:“不出国?这……那怎么到咱们学校来了?” “嗐,父母就希望他能有书读。” “那问题更大了,就算你们家里愿意花钱供他一直在咱们学校读到高中毕业,这个成绩也考不上大学啊。” 江祺枫又不说话了,他心里早就是这么想的了,从一开始他就不乐意让江桦上这私立国际学校,还不是母亲一直念叨。 陈老师以为他心里为难,叹了口气,转了话锋。“还有一件事,江桦晚上熄灯之后在宿舍阳台弹吉他以及高声叫喊,影响了其他同学休息,屡教不改,学校这边是给予停课一周的处理,希望家长配合教育。” 江祺枫眉毛拧成一条,扭头看向边上的江桦,眼里满是疑惑不解:“你弹吉他我就不问了,大半夜叫喊什么呢?” 江桦不满地撇撇嘴:“我没叫喊,我那是艺术。” 有病…… 江祺枫心里翻了个白眼,非常嫌弃。 谢过班主任老师之后,江祺枫领着江桦,江桦背着吉他包拖着书包带,两人离开了学校。 “陈老师,你刚有没有注意江桦他哥哥手里那个袋子?这年轻小伙儿还挺古怪,带布鞋大褂出门……”边上一个任课老师伸长了脖子冲陈老师说。 陈老师倒是没多惊讶,淡然道:“他哥哥叫江祺枫,是个相声演员,上过电视的。” 边上老师大吃一惊:“嚯?搞艺术的?诶那江桦怎么不艺考啊……” 陈老师手头的动作一僵硬,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这孩子指不定有艺术天赋。” 又是一个小时耗费在路上,江祺枫把江桦送到家之后终于发火了:“人老师没说错,花钱供着你上国际学校有什么用!你听好了,高中我不给你出钱,要么让咱妈砸锅卖铁凑去,要么你自己踏踏实实中考!滚回屋里学习去!” 江桦被骂的愣了几秒,紧接着就哇的哭了,一边哭一边喊,闹得人头痛欲裂。 眼看着将近六点了,江祺枫还得赶去演出,没工夫给他耗着,也不管他怎么哭喊,拎起袋子摔门出去打个车就奔东城茶社去了。 等他演出结束回来,江桦跑的没影了,书包还丢在地上,吉他包倒是带走了。 江祺枫只觉脑壳一阵阵刺痛,怎么样没想到带孩子这么麻烦,骂两句玩儿起离家出走了。 无奈之下,想着要不给家里打电话说一声吧。刚拿起手机还没拨号,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电话里唐崇安乐呵呵道:“小枫啊,你看下个月十四号正好是你生日,专场就定在那天怎么样?” 江祺枫眼睛一亮,唐崇安要是不来电话他都快忘了还有专场这回事,今儿既然是定日期,那就把其他细节一并商量了罢。 “我觉着可以,您之前说园子还有演员都是我和源儿来定是吧?” 唐崇安:“是啊,你们尽快商量好,可以准备报节目了。” 挂断电话之后,江祺枫立即给夏源发了信息,两人开始商量专场的事儿,这一商量就难免有意见分歧的时候,等他俩意见统一争出结果,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 江祺枫心情舒畅熄了灯躺在床上,正准备合眼入睡,突然想起了什么。 完了! 江祺枫猛的坐了起来,打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这半夜三更正常人早都睡了,江母就是被电话硬生生吵醒的,刚接电话时语气非常不耐烦。 可等她听清楚江祺枫说了什么之后,顿时急眼了。 “让你照看弟弟,你把人看丢了!” 第十九章 谁也没往坏处想 江母当即报了警,天一亮就买票坐车巴巴地赶过来了。 到下午四五点,江祺枫正愁赶着演出没法应付警察那边的消息,江母终于到了,把这么大一烂摊子从他手里接了过去。 江祺枫又是六点五十五分踩着点到后台,其他演员倒是没说什么,作为搭档,夏源忍不住问他:“你这两天忙什么呢?天天踩着点才来,堵车吗?” “家事,家事,咱说说专场节目的事儿吧。”江祺枫无奈道。 一听说是家事,夏源就没再多问,顺着他的话谈起了正事。“按规矩咱们得演三场,是得好好琢磨琢磨。” 江祺枫若有所思道:“头一回办专场,至少得有一场贯口一场腿子活,这玩意儿显功夫。” 夏源对此没什么疑议,接着说:“说学都有了,得来个唱吧?” 江祺枫有些犹豫:“返场正正经经唱几段可以,第三场得有点新鲜的,要不观众看一晚上也挺倦。” “你的意思呢?” “要不咱自己些一段儿?” 要说优秀的相声演员和普通相声演员有什么不同,那就得说人家除了能演,还能创作。 第34页 江祺枫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尝试,专场算是不错的时机,可以一试。 “不行,咱没到那一步。”夏源听他这话,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咱都没试过,万一可以呢?”江祺枫不死心。 夏源苦劝:“你都说了主要在展示功底,咱们求稳好不好?还有下回呢。” 江祺枫不以为然:“创作也是演员的功底之一啊,咱不能总被传统活儿框死了。” “小祖宗,咱就一个月,你家里还忙着,哪里够时间?”夏源急了。 江祺枫被堵的没话,这么短时间要创作出工整的节目可能确实不太容易。 “那演个群口吧。” 夏源终于松了口气,听他提群口,突然有了想法。 “扒马褂?” “可以。” 两人终于谈拢了大概,该决定前面两出活儿了。 夏源提议道:“贯口主要看你,腿子活儿学唱大多靠我,咱一人定一个成不?” 江祺枫没什么意见,脑子里过了一大串传统活儿的名单,最终在夸住宅和八扇屏之间犹豫不决,许久没个主意。 夏源都已经选好了,他还没做出决定。 “我就选汾河湾了,你还没想好?” 江祺枫一咬牙一跺脚,终于笃定道:“八扇屏吧。” 节目刚刚选好,正好轮到他俩上台了,今晚的状态特别好,两人在台上说的舒服顺畅,观众在底下听得也开怀大笑,直到江祺枫和夏源一场节目演完鞠躬下台,主持人上来报下一场节目,观众还意犹未尽。 “照这个情况来看,咱们专场一定成功。”夏源笑着说。 —— 江桦离家出走的第三天,终于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被警察找到,并送回了江祺枫家里。 江祺枫正在跟夏源对活儿,准备专场演出的节目,接到江母的电话立即赶回家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隔壁门开了,谢言探了个头出来,打量他一眼。 “你家这两天怪热闹啊。” 江祺枫尴尬地笑了笑:“让你见笑,就这点家事……” 进了屋就看见江母坐在沙发上哭,两个民警把江桦推到她跟前,一个劲批评监护人不负责,教育着要如何如何看管孩子。 江祺枫又开始头疼了,可他也躲不开只能赶紧给人倒杯水,再好声好气道歉,再三保证以后对孩子负责,两位民警才歇口气。 送走民警之后,屋里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江母没好气说:“让你看着弟弟,他成绩差成这样你也不管,还跟他说要我砸锅卖铁?怎么你就这么狼心狗肺着急不认我早亲娘啊?” 江祺枫按照多年的经验选择了闭嘴,不搭理她。 这回江母却不打算消停,越说越来劲:“人家骂你白眼狼我还不信,我还记得你是我怀胎十月肚子里一块肉!你倒好把欺师灭祖的那股狠劲儿使我身上使你弟弟身上了是吧?” 江祺枫辩驳了一句:“我只说不出钱供他读高中,什么时候说不认他了?” 江母怒了,指着他大声喊:“他不读书还能干什么?上街讨饭吗?你说这话就是要害他,你还记得他是你弟弟吗?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江祺枫只觉心寒。 这么多年除了要钱就是要钱,不给钱就道德绑架,他还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哥哥了。 他冷笑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还得给您多少钱才算好儿子好哥哥,我实在没钱了,我就一说相声的,带不动您要去格莱美的贵族儿子,您领他回去,另请高明吧。” 江母气的说不出话,连连喘了几口粗气,才嗤道:“好,好,你不管你弟死活是吧?那你就是不认我这个妈,有种你永远别回家!” 江祺枫早就累了,工作已经令他分身乏术,又怎么有精力应付不动家里这些糟心事? 听了江母这番话,依旧无动于衷,撇手冲门口一指,淡淡说道:“您回吧……” 江母带着江桦走来说相声,一出门就把江祺枫的电话拉黑了。 —— 往后二十多天江祺枫一直忙着专场的排练,尤其八扇屏,每天都得练三遍,以确保演出当天不会崩瓜掉字紧张口误。 十一月十四日夜。 东城茶社天桥店自去年封箱之后又迎来了一次人满为患,水牌上写着今晚的节目单,头一行标题尤其显眼,是拿金粉写的——江祺枫、夏源专场演出。 在水牌两侧还各有一排花篮,上面写着江祺枫的名字,还有一行贺词。 到了后台,夏源打趣他道:“角儿,有没有功成名就的感觉?” “拉倒吧。”江祺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开场的演员是沈韶光,不得不说江祺枫对他确实非常照顾,什么露脸的机会都不忘带上他,毕竟沈韶光算是他第一个有名有份的固定搭档。 沈韶光一下来就到江祺枫和夏源上台了,今晚最悬的《八扇屏》。 好多年不沾这种查验功底的活儿,江祺枫心里难免忐忑,直到登上舞台面对满坑满谷的观众才进入状态,忘了紧张。 贯口节目要的就是连贯,江祺枫这一开口,吐字清晰、气息流畅,大段的叙事说下来,情绪饱满、语气轻重正适当,快而不乱,慢而不断。 等他神采奕奕道出最后一个字,今儿这《八扇屏》总算完美收场,台下想起一阵叫好,紧接着是掌声如雷动。 第35页 万事开头难,头一场这么完美,后面的都应该更加顺利才是。 又歇了一场,再轮到江、夏二人,这一场是《汾河湾》,传统的腿子活儿,平时常演,肯定错不了。 两人前边垫话说的行云流水,等入了正活儿,搭好桌子归「后台」,分了角色要区分出男女时,江祺枫从桌上捡起了手绢,准备往头上包,这一抖开,愣住了。 手绢四边被扯的变了形,当间一大块脱丝,边角还有一个破洞。 台下观众倒是被逗乐了,头一排有个大哥笑的前仰后合,瓜子都抓不稳。 江祺枫反应快,直接把那破洞套头上了,当个不透明的头纱。 夏源看他这模样也乐了,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两人接着往下演。 角色分完捯饬好了,这就要开始唱了,夏源捡起桌上的扇子,按照剧本,正打算用它比作门帘子,他一抖手臂开了扇,两人都僵住了。 只见扇面像被撕过一样破烂不堪,扇骨最当间的一支打中间断裂,最外边的一支拦腰折断,裂开的边缘参差不齐,十分尖锐,再看那扇尾固定的钉子,它在扇尾细孔边上挣扎了两秒,转眼也脱落了。 江祺枫到底是见过世面经过历练的,只愣了不过五秒就反应过来了,调侃一句“这儿刚才是经历了一场激战啊。” 紧接着就照原词往下演,夏源虽不知江祺枫做的什么打算,但还是十分配合,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出戏。 到夏源说出那句「这好比是门帘子」,江祺枫才脱口而出接一句:“你家门帘子被狗啃过啊?” 后面还算顺畅,一直说到结尾也没再出岔子,两人鞠躬下台,回到后台坐下了,这才松一口气。 当面谁也没多说什么,夏源只玩笑似的说了一句:“下回台上别打架,要打架也别破坏公物。” 等演完最后一场节目,返场唱完一段快板书,今儿的专场算是真结束之后,后台只剩下江祺枫和夏源,两人的面色都显得十分疲倦。 “一个《金兰谱》,怎么把扇子手绢说成那样的?”夏源语气含怒,心里正憋着火呢。 江祺枫一张口语气也不大平和,冷笑说:“他们倒是往人身上打啊,扇子破成那样,也没见他俩打出什么毛病。” “往桌子上打,人可不没事儿吗?咱下回还得仔细点,别桌子都塌了。”夏源说。 两人都只是不大痛快抱怨一句,就今天一回,谁也没往坏处想。 第二十章 口吐莲花 办了小专场之后,江祺枫发觉台下的观众渐渐有些变化,每回报幕的一报他名儿,台下就顿时响起掌声和呼喊,等他和夏源演完节目鞠躬下台,还隔三差五有观众往台上送礼物。 曲艺行里演员总盼着成角儿,以前江祺枫还有些懵懂,什么是成角儿? 什么时候才算是成角儿?如今他似乎得到了答案,浅尝了成角儿的滋味…… “枫,发什么愣?走啦,人大爷还得锁门呢。”夏源刚回后台收拾好东西要走,一回头看见江祺枫这怔怔出神,轻轻一拍他肩膀,催促道。 江祺枫这才发觉后台演员早都散了,就剩下他俩在这儿干瞪眼。 “嗐,有点儿困了,走走走回家睡觉。” 夏源留意看他神情,只见他说话时下意识垂下目光,然后摆手轻笑,显然不是实话。不过,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的传统美德。 两人勾肩搭背出了园子,月色朦胧,路灯昏黄,江祺枫低头看看时间,心想这个点地铁早都收车了,只能坐夜班公交,或者打车回去。 夏源沉声叹了一口气:“还是老店好,返场就算演到十一点也有地铁。” 江祺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那是你家位置好,我几点都赶不上末班车。” “你今儿老发愣,到底想什么呢?” 江祺枫扭头扫他一眼,只觉心情复杂。“我在想,咱俩现在算到哪一步了。” 夏源恍然,笑着打趣道:“合着你着急了?角儿?” “去去去,少打岔。”江祺枫严肃了几分,正色说道:“以前我跟你提过,咱们说相声有些太老太俗的段子是不是该捡着点说了?路得越走越宽,不能老给自个儿掉价。之前我提这事儿你说咱不够格,现在该是时候了吧?” 夏源脸色微变,变得有些凝重,随即陷入深思。 许久,他面色为难说:“传统节目难免有糟粕,再者包袱本来就不密集,你这挑剔之后还剩几个?咱拿什么逗乐观众?” 江祺枫道:“创新啊,剔除掉的包袱改成咱们自己的,不仅仅依靠传统段子,咱们自己也能写……” 夏源轻笑着摇头,叹道:“咱们每天演出排的这么满,又快到封箱了,哪里抽的出时间。再说这东西作品再好未必所有人喜欢,作品差了肯定要被观众指责、被同行嘲讽。听我一句劝,咱踏踏实实的。” 眼瞧着就到车站了,这话题到最后还是搁置了。 江祺枫明白其中无奈,于是妥协了:“行,再说吧。” 公交车进站,是夏源坐的那一路车,他往前走了两步,准备上车时突然回头望向江祺枫:“封箱节目该定下了。” —— 十二月,是准备封箱抢节目抢园子的时候了。 有了去年的经验,这回俩人都学聪明了,报节目的时候直接点名要鼓楼园子,强占了黄齐英的老窝。 第36页 月底节目单一发出来,江祺枫、夏源《口吐莲花》鼓楼园子攒底,这结果总算是让两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好演,别辜负唐老板对你的信任。”黄齐英假笑着说。 江祺枫很客气,往他茶缸里满上热茶,笑意盈盈道:“您放心,在鼓楼这么好的地界封箱,咱哥俩肯定让观众满意、让唐老板满意。” 他没注意到,黄齐英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过了几日,曲阑社那边传出消息,封箱时间定了,节目单也出了,新来的温祺玉跟着在天桥店演出,跟邵欢合演一出《全德报》。 这节目中规中矩,出乎东城茶社的意料,张修明竟然没挑个出彩的活儿为自个儿也为温祺玉出出风头…… 江祺枫乐了:“天桥,今年是黄齐英挑梁吧?” 听他这一说,夏源也觉出有趣了。“噗,他该不会卖不过曲阑社吧?” “卖不过倒不至于。”江祺枫唇角微微上扬,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就怕演完之后口碑不如人家,老前辈,丢面儿啊。” 距离封箱日子越来越近,饶是其他演员忙的不可开交,偏偏江祺枫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也是,《口吐莲花》是他熟悉的活儿,上了台该怎么演就怎么演,没必要太过焦虑。 —— 封箱当天,观众陆陆续续走进园子,各自找到座儿坐下,一桌一壶茶水,人手一把瓜子儿,这就等着台上灯光亮起,演出正式开始了。 头一场是东城的老前辈,打板唱了段鼠来宝,一举把观众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舞台当间,打这儿起,他放下快板儿,开始说单口。 老演员有老演员的魅力,说了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气场绝非寻常演员能及,有些个观众就爱这个,爱这久经沙场的沉稳。 “谁写的节目单子,介不缺德嘛!” 后台的演员都愣了,回头看向站在侧目条边上的身形。 江祺枫刚进后台就听见这个,把包往边上一撂,随即发问:“嚷什么?待会儿前面都听见了。” 那人泄了气似的找了椅子坐下,怨道:“老前辈开了场,咱几个还咋演?” 江祺枫面不改色:“该怎么演就怎么演,自个儿功夫不到家别怪人老先生压了你的场。” 那人被堵的说不出话,但仍然心有不服,心里嗤笑了一声,待会儿谁垮的更惨还不一定呢。 老先生不比年轻人精力旺盛,节目演完就回家睡觉了,剩下一帮年轻人或焦虑或兴奋。 墙上时钟的指针扫过了十点半,台上已经是倒二了,下一场就是底角儿。 这会儿后台很热闹,这些个演员一点都没有往日临下班时的疲倦,只听方才怨声载道的家伙正在吹嘘自己千杯不倒,嚷着今晚不醉不归。 江祺枫啧啧轻叹,暗自摇了摇头,也不插话,低下头刷起了手机。 “前边差不多了。”夏源推了他一下提醒道。 江祺枫收起了手机,起身掸掸衣袖,抚平了袖口的褶痕。 “嗯……” 倒二的是一出群口,仨人刚从下场们归后台,主持人紧接着上去了。 “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口吐莲花》,表演者江祺枫、夏源。” 两人从容地走上台,调整好面前的话筒,放眼望去座无虚席,演出该开始了。 然而江祺枫刚走到台前,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桌上,看见他待会儿要用到的道具——扇子,他脸色猛的变了。 《口吐莲花》里逗哏演员拿「古戏法」来戏弄捧哏演员,逗哏得忽悠捧哏敲锣请神接仙,这扇子就好比是锣锤,捧哏的脑袋就好比是锣。 相声舞台上用的道具扇子都是特质的,打在人身上光响不疼。但今天桌上这扇子……显然被人调了包。 想起这是在台上,江祺枫不动声色地遮掩过去,脸上换成灿烂笑容,开始照着台词开始这场节目。 自打他一张口,夏源适时地接下句,有来言有去语,台下观众暂且看不出异常。 等到夏源在江祺枫的授意下终于拿起那扇子,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凝固。 江祺枫递去一个担忧眼神。 夏源目光微微一怔,很快就恢复平常。他回以安抚的眼神,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接下来漫长的十分钟里,老观众都能听得出,今儿扇子打出的声音不太对劲,闷闷的,一点儿不脆。 大段台词自江祺枫口中抑扬顿挫地道出,这一场节目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 随着最后一句词说出口,江祺枫吐完水利落转身下台。夏源抹了一把脸,看着台下观众,露出尴尬的笑容,随即也鞠躬离开。 今晚到这儿所有的正活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返场。两人没有太多时间交流,在帘子后面稍稍停顿了几秒,听观众掌声渐渐减弱,就得回到台上。 返场还算顺利,江祺枫唱了一段评剧《报花名》,夏源打板唱了一段《同仁堂》,台下掌声雷动、好评如潮。 整个封箱演出结束,回到后台,江祺枫终于按捺不住心下的焦急,一脸担忧地看向夏源。 “你没事儿吧?那玩意儿打在脑袋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夏源摇摇头道:“没事,我开扇敲的,问题不大……” 话虽如此,但江祺枫看他脑门已经有点发红,心底一股子火苗顿时蹿了上来。 第37页 后台众人神态各异,看向他俩的目光里有幸灾乐祸也有紧张忐忑。 “谁做的。”江祺枫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之下压抑着满腔怒火。 无人应声…… “扇子,谁换的!” 过了许久,一个姓周的演员语气不善地顶回他道:“谁知道你们前面发生了什么,你拿我们撒什么火?” 江祺枫不禁冷笑:“你们不知道?咱使的扇子好端端换成了黑檀的,我是不是还得夸夸那人财大气粗啊?” 夏源按住他肩膀小声安抚道:“消消火,我这不没事嘛。” 江祺枫哪里肯作罢,又板着脸道:“你心胸宽广,做这缺德事的脑袋上怎么不也挨几十下试试?今儿要是没人承认,待会我就调监控。” “那个,今儿监控坏了。” 不知是谁弱弱说了一句,后台的气氛顿时尴尬,静默了半晌,没人出声。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拉着江祺枫坐下,苦口婆心劝道:“哥,算了吧,大家都是同事,开箱回来还得见面的,别闹这么僵……” “就是就是,做这事的人心里明镜似的,您训这么一通了,他下回肯定不敢再干。” “先喝杯茶吧,别生气了。” 一有人起头,后边演员就接连跟着打圆场,这场面看起来倒真像是江祺枫太斤斤计较了。 第二十一章 狗不嫌家贫 一大帮人围着劝和,江祺枫纵有满腹怒火也不好在这儿撕破脸。一忍再忍,方才的事情才勉强暂且翻篇了。 封箱结束照例是要聚一聚喝两杯的,不过就后台这暗潮汹涌的情形来看……就算是叫上满桌酒菜,也没谁能吃的安生。 江祺枫缓和了脸色,问:“都封箱了,去喝两杯呗?” 他仁至义尽,肯给他面子的却没几个。 今儿演出的演员满打满算有十六个,各找各的理由,有说没休息好实在犯困的,也有说明儿早起赶车回家的,到最后剩下的就那么四五人。 江祺枫扫过一眼面前的人,倒是不在意这个,人少还好,清静。 “咱喝两杯?” “走吧。” 几人就近找了一家烧烤店,各自坐下点好菜,服务员很快就把啤酒送上来了。 “都没开车吧?今晚谁也别客气哈!” 在座多是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又都是说相声的,说相声的就一个特点,能说,绝不会让场子冷在这儿,几人没喝两口就打开了话匣。 “江/公子,有件事我实在看不过眼,得跟你说说……” 说话这人叫徐照岚,今年刚过三十,在天津说了七年相声,三年前北漂进京,来东城茶社刚满两年,平时脾气火爆,向来喜欢直来直去。 江祺枫面色不改:“说吧,也别这么客气,喊我小枫就行了。” “你们刚才演出使的扇子,是姓周的换掉的。”徐照岚愤愤不平道:“他上台的时候我就瞧他往袖子里揣了个什么家伙,我当时以为是快板儿之类的。你刚才演完下来在后台问,我才知道这家伙这么缺德!” 这话说完,边上几个脸色都变了。谁都知道姓周的头上是谁,他们不过是小演员,怎么敢得罪那些腕儿? 其中徐照岚的搭档急忙想要出声阻拦,又顾及当着江祺枫的面,实在张不开嘴。 江祺枫皱了眉,没急着说话。 徐照岚口中姓周的是刘玉春的徒弟,也是演出前抱怨节目单的那位。 以他在东城的地位,顶了天也就敢嘴上抱怨几句。能在封箱这种重要场合做出这种事来……想必是有人授意。 江祺枫想明白其中牵扯,不禁自嘲叹道:“他们对我有怨,倒是大大方方冲我来啊,苦了源哥代我遭罪,这算什么。” 夏源冷笑:“我遭这点罪没什么,但姓周的做这缺德事,后台那么多人尽装聋作哑?也不知道封箱演砸了对谁有好处!” 这一通教训,其他几人更不好接话了,偏偏徐照岚还耿直说道:“老先生都没拦,咱能说什么?但要我说这就是缺德,此风不可长!” 江祺枫和夏源交换了眼神,都没再多言。这种背后使阴招的事必定不能容忍,但也不宜到处声张。与其跟这几个小演员埋怨,不如直接告到唐崇安那儿,且看他怎么处理。 要说大晚上的,喝个酒还各怀鬼胎,饶是江祺枫这心大的,也难免兴致缺缺。 约莫凌晨一点,几人就此散了,各回各家。 夜里公交车不好等,江祺枫和夏源两人就在车站坐着,一边等车一边闲聊。 “今年电视台没安排了?”夏源随口问道。去年的事,怎么还耿耿于怀……江祺枫有些烦躁。 “我那点热度还能炒几年?回家安生歇着吧。”他刚说完这话,夏源等的公交车到了。 “得了,开箱见。”江祺枫回应了一声,眼看公交车远去,渐渐淡出视线,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光斑,心里突然一阵空落落,随即陷入了失落之中。他才想起来,今年过年只有他一个人过了。不止今年,往后都是。 —— 大年初三中午江祺枫疲倦地放下手机从懒人沙发上坐起来,打开冰箱看了一眼,之前买的速冻饺子已经吃完了。 “算了算了,点外卖吧……” 他刚解锁手机还没点开那个蓝色的图标,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屏幕上的号码很陌生,但显示是天津打来的。 第38页 江祺枫犹豫了两秒钟,接听了。 “你好,哪位?” 对面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枫,是我,马见元。” 江祺枫一阵恍惚,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中,那些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了。 马见元,马老板,天津百曲园的东家,当时百曲园每天都有演出,全年无休。 不只是相声评书,还有很多其他的曲艺,像什么单弦、快板、大鼓…… 但他只供场地,每天来演出的艺人各不相同,有曲艺名家,也有民间艺人。 说起此人,早些年江祺枫在天津到处混散工还没学相声的时候,他收留过江祺枫在店里端茶倒水打下手,他给了江祺枫这么一个饭碗,便是有恩了。 后来江祺枫学了相声,也曾在百曲园助演,马见元料定他会有出息,两人便断断续续有过联系。只是这两年各自奔忙,联系的少了。 江祺枫心生感慨,同时又难免警觉,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多年他名气大增也好被人唾弃也罢,马老板从没跟他联系过,怎么今天突然来电话? “哎马老板啊!过年好过年好,您今儿没忙演出?”他假笑着寒暄。 “嗐,我这儿哪有什么可忙的,早就没生意咯!”马老板笑着自嘲两句,紧接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问:“你过年回家没?有空咱俩聚聚?” 江祺枫已经明白了,这就是有事儿,于是刻意假作惋惜说道:“嗨哟真不赶巧,去年我家中有些变故,就没回去。” “呃……”马见元一时接不上话,两人就僵持在这儿了。“我下个月得去一趟北京,到时候再聚也成。” 江祺枫客客气气道:“得,您要来了告诉我一声。” 挂了电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江祺枫以为马见元就是随口一说,谁知人家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三月中旬,又来消息了。 “小枫,明儿中午有空不,咱聚一聚?” 江祺枫接通电话的时候刚到后台,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掩嘴压低声音道:“行,您挑地方。” 怎么说马见元对他还是有恩的,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第二天中午,江祺枫准时到了约见的地方,马见元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马见元笑脸迎人:“江/公子,咱好久没见了,你可是我园子里走出来的角儿!” 江祺枫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您太客气了,喊什么江/公子,以前不都喊小枫?” 两人见面,一番寒暄之后各自坐下。等到半盏茶水下肚,马见元肚子里的事儿终于憋不住了。 “小枫,我还真有一事想请你帮帮忙。” 江祺枫神色不变,笑说:“我欠您人情,帮您是应该的,您只管直说吧。” 马见元摇头叹息,说道:“你知道,现在天津园子的生意不好做,演员都跑来北京了,咱们那儿现在连一个能压住场的角儿都没有……眼见着马上到百曲园二十周年了,我这心里着急啊!” 江祺枫放下茶杯,暗自沉吟了片刻,心里大概能猜到记得你,随即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你是想?” “你能否赏光,给咱们周年演出撑个台面?” 江祺枫表情僵了:“马老板,你知道我现在是东城茶社的演员,是不能随意在外演出的。” “只是撑场面,您唱一段打个板儿拉个弦儿怎么都行,没让您说活儿。”马见元急忙解释。 平心而论,江祺枫愿意还他这么个人情。可现在的他有太多顾虑,不比以前散落「江湖」时。 “您园子远在天津,东城平时演出排的紧凑,我实在抽不开身啊。” 马见元苦了脸,扮起了无奈:“我知道你演出辛苦,可要不是百曲园实在落魄不堪,我也不至于求到你这儿来。人说狗不嫌家贫,你得帮衬咱啊!” 江祺枫耳根子软,听他这么说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半晌,摆摆手道:“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 正值盛夏,这是没有空调活不成的季节。就这个天气,大多数人是不乐意出门的,还愿意顶着酷暑大老远跑来听相声的,那绝对是真爱。 今晚的演出刚结束,演员陆陆续续离开,后台空调已经关了,而大门敞开着,一面冷气越散越少,一面热气扑面而来,江祺枫和夏源各自摊在后台的藤椅上,愣是感受到在蒸笼跟前的感觉。 这会儿他俩心里都不太舒服,为工作压力、也为同行斗争。 且看这大半年吧,先有《汾河湾》那破扇子烂手绢,再有《口吐莲花》的扇子,之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不痛不痒的舞台事故,例如演一半发觉椅子腿儿松动、无缘无故台顶上灯灭了…… 这些时不是没跟唐崇安提过,可人家硬要说是巧合,又拿不出什么切实证据,谁也没办法。 又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演出结束,后台就剩下他们俩,夏源看着杯子里的茶,却没有兴致喝。“今儿抽签了。” 第二十二章 舞台事故 此抽签非彼抽签,这是相声行话,说的是演出途中有少数观众离场。 旧时候相声艺人不容易,观众就是艺人的衣食父母,演出的时候最怕什么?最怕就是衣食父母拂袖离场。 哪怕到了今天,东城茶社的生存环境并没有那么艰难、不至于没了俩观众就喝西北风,但演出途中把观众说走了仍然是一件深受诟病的事情。 第39页 丢脸丢大发了! 江祺枫用疲倦的目光将后台扫了一遍,入眼是正当间供着的祖师爷东方朔,再看去是熟悉的醒木与方桌,桌围子上边绣着东城茶社四个大字,现在看着竟有几分厌倦了。 “这么多人看着都能干这事儿,最过分的是没人拦着。怎么?都想看我笑话啊?我招谁惹谁了。” 夏源不禁轻笑:“这两年要说关于你的闲话那是数不胜数,说的最多的就一句——「怎么他一来就是角儿」。” “这话问我?”江祺枫气笑了:“要么他有那本事让唐老板亲自请他,要么他正儿八经钻研业务早日胜过我,一天天学老娘们说的什么屁话!” “他们要是能明白这道理,早该成名了。—— 转眼寒冬腊月,年关越来越近,农历的年关就意味着封箱,其实年年封箱都是大同小异,可偏偏同行之间必有一场恶战,例如东城茶社跟曲阑社这对老冤家。 这两年曲阑社多了几位小角儿,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了观众的胃口,票卖的很好,连带着整个曲阑社的生意都总是压着东城茶社一头。唐崇安并非无动于衷,他心里憋着的火早已隐忍多时。 现在观众之间都流传着一种说法,就说张修明擅长自个儿捧角儿,一年捧红一个不再话下,而他唐崇安只会撬他人墙角,看见谁红了就撬谁走。 “我早都说了,东城茶社这么大不能只靠他一个黄毛小子,你看看你给了他多少资源多少机会?平时倒二倒三,封箱还让他攒底,到头来不还是干不过人家。” 黄齐英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茶碗,张口便是一通说教,仿佛这世界上就他一个聪明人了。 谢言掐灭了烟头,嗤笑着瞥了他一眼:“那你们使绊子下黑手,给他找了多少麻烦,你怎么不说呢?多大人了,还来这一手,幼不幼稚。” 也不知这话是不是戳了黄齐英的肺管子,他脸色一下就变了,猛地坐起来对着谢言阴阳怪气道:“你跟他感情深厚,他说什么你都信。怎么,谢老师觉得其他人都不是东城的演员了?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这自损八百的事儿!” “那你怎么解释他隔三差五出舞台事故?”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自导自演、用来掩饰自己业务不精卖不过曲阑社的小把戏呢?” 自导自演?多牵强的倒打一耙。 谢言听他这话愣是被气乐了:“谁他娘的会自导自演砸自己场子!业务不精?你摸摸良心说这话,就东城茶社三十岁以下的演员谁业务能强过他!” “行了行了都消停点!”唐崇觉得自己再不拦着点儿这俩人得打起来,干脆一锤定音,堵了俩人的嘴。“封箱让他跟总店,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看谁敢动手脚。” 封箱演出当晚,东城茶社热闹极了,观众陆陆续续进场,演员也已经到达后台准备演出,像唐崇安这种老一辈的管理层都在会议室里,会议室的门紧闭着,不知道他们又在商量什么,后台只有几个年轻的演员,或低头看手机,或眯着眼背词儿。 到这时候还在背词儿的演员多半是紧张、没自信,像江祺枫这种身经百战的相声演员自是不必,他一手划拉着手机,一手倚着夏源的肩膀。 “江老师,封箱总店倒三,您这风光无限啊。” 来往碰面的演员口是心非地恭维道,三言两语就让人非常不适。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夸你,你总不能让人闭嘴。 “嗐,刚到什么份上就喊老师了?这听着可比江公子还刺耳。” 江祺枫堆了一脸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意,他自认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偏偏还是有人听不明白。 “江老师来东城茶社马上就三年了,唐老板是不是该给曲艺协会推荐了?” 您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学不会说话。 江祺枫心底暗自腹诽,不过这人话里提及曲艺协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怎么办,心动了。 江祺枫暂且忍下这蹩脚的称呼,语气平和地问:“你说曲艺协会?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唐老板是曲艺协会的副会长,每年都有一个推荐名额,以你的业务和名气,今年怎么都该推荐上去了。” 推荐名额? 江祺枫若有所思。 他想问进了曲艺协会有什么好处,话到嘴边又看了看眼前这人,平时演出没什么交集,私下从不联系…… 还是谨言慎行吧。 “嗐,这些都是虚的,只有业务是实的。我还年轻,唐老板要是真推荐我万分荣幸,他要不推荐也是人之常情,都别多想了!” 那人脸上笑的客客气气,嘴上说着「没事儿没事儿,你年轻迟早的事儿」,心里忍不住暗嘲:明明惦记着追名逐利,扮什么清高! 等候上台的时间似乎非常漫长,耳听前面节目一场接着一场,心态不好的紧张担忧、神经基本,而心态好的已经等得犯困了,例如江祺枫。 墙上时钟的指针缓缓走向十点三十分,微不可闻的「滴滴答答」已经让人听得生厌了。 这时候,前边终于响起了一声干脆利落的“去你的吧!” 江祺枫醒了,拍拍大褂上压出来的褶子,顺道喊了一声边上的人:“源儿,到咱俩了。” 第40页 “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三节拜花巷》,表演者:江祺枫、夏源。” 主持人话音刚落,后台俩人已经在上场门前等候了。 “快板儿,别忘了拿板儿!” 后边坐着喝茶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只是江祺枫专心准备登台,并没有发觉。 “我刚才不是准备好放这儿了?怎么没在?”夏源回头一摸,本该摸到的快板却没了踪影。 江祺枫忍不住皱了眉:“怎么回事,要上场了你掉链子?”心里隐隐觉着不妙,那黑了心的家伙该不会在唐崇安眼皮子底下动手吧?藏快板? “这儿呢这儿呢!”茶桌边上一演员唤道,手指着方才夏源坐的位置,那儿俨然放着一副快板。 主持人刚下来就看见这副乱象,急忙催促道:“快快快,上台了!” 夏源匆匆捡回快板,再看江祺枫已经准备妥当,才勉强放下心来,两人并肩走上了舞台,站在灯光下话筒前,深深鞠了一躬,开始演出。 三节拜花巷正活儿不长,平时说的少,要拿到封箱的舞台上来演肯定不能十几分钟草草结束了,那就得多说会儿垫活。 等到正活儿开始,快板声一响起,夏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可嘴上的词儿和手上的动作都没停,江祺枫看出了不对劲,但想着应该问题不大。 “你不光得打响,你还得打齐了啊!” “还得打齐?你早说啊!” 一切似乎都还是有条不紊的继续着,可就这一句之后,接着往下打板,江祺枫明显的感觉到夏源右手不敢使劲,大板不怎么响。 接下来又是死词儿,最没有难度的地方,夏源那右手却愈发僵硬,旁人看不见,可他自己最清楚,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江祺枫一边说着词儿一边用眼神示意问他到底怎么了,夏源脸色不太好,又没办法在台上直言,好不容易又到两人交换位置的节骨眼,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么一瞬间,夏源贴着他耳边压低声音焦急道: “绳儿快断了。” 什么绳?怎么就快断了? 江祺枫的大脑飞速运转,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夏源手里的板,他说的该不会是……大板上面的绳要断了吧? 接下来的词儿照说不误,只有夏源右手打板越来越轻,几乎不敢晃动手里这两块竹板。 “这捧哏怎么回事,怎么就单手打板儿?” “是不是手受伤了?” “东城茶社怎么让这么一人演封箱啊……” 台下嗑着瓜子喝着茶的观众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了。 “我出去抽支烟,你看吧。” 抽签了,又抽签了。 江祺枫心底一凉,暗道不好,这可是封箱演出,倒三了还演得让观众离场,这说出去是一大笑话啊! 台下陆陆续续又有三四个观众离席,台上演员身上的压力犹如泰山压顶。 《三节拜花巷》这个节目本来也没有多长,很快就接近尾声了。 夏源尽力控制这右手手里摇摇欲坠的竹板,眼看很快就能松一口气了,却在这时候手上一轻,一声脆响传遍了整个茶馆。 第二十三章 救场 不知是不是夏源最后那一下没控制住,右手食指上的红绳断裂,竹板应声而落。 “咵!” 怎么办?夏源下意识看向江祺枫。 我去!江祺枫脑子里短时间只剩一片空白。 自那一声响起,观众就炸开了锅,倒是很给面子没人到喝彩,但这么大的舞台事故,难免有人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江祺枫反应极快,这时候暂且顾不上节目如何继续的问题,总不能让这板儿撂在地上、把节目晾在这儿无法继续。 只听他打趣道:“看得出夏老师勤恳啊,连绳儿都磨断了!” 夏源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冷不丁听间江祺枫出声救场,急忙从懵然中回过神,道:“嗐,这板儿有自己的想法。” 说罢,夏源顺势低头矮下身把竹板捡了起来,这板儿要继续打下去是不可能了,干脆放在桌上,等江祺枫做决定。 此时此刻不光是夏源寄希望于江祺枫,台下的数百位观众也想知道,这名噪一时的江公子要怎么挽回这么大的舞台事故。 江祺枫心底一沉,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似乎一切都在他把控之中……实际上他也没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你说说,这怎么打吧!”江祺枫冲着夏源摊了摊手。 夏源猛地一惊,这家伙该不是没辙了吧……“板儿都成这样了,要不今儿就算了?” 这是直接在舞台上唠起来了。 “这都什么玩意儿。”观众非常不满。 眼看台下观众越来越少,不光江祺枫和夏源心急如焚,后台得到消息的演员也放心不下。 可这么多人堵在下场门看着,说不清是看热闹开始看笑话,愣是没人愿意换一副板儿给送上去。 “不能!”江祺枫心里一狠,硬气道:“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开腔你就得唱完!” 话音刚落,他转手把自己的大板给了夏源,自己捡起桌上已经散架了的两片板。 “怎么,您就用这个唱?” “小刀喇屁股让你开开眼。” 江祺枫左手小板不变,右手握着两片大板,就按打御子板儿那个握法,虽说不稳当,还不伦不类,但好歹能打响。 第41页 “那我可开始了,词儿您还记得吧?” “你当我是属鱼的?” 三、二、一。 就这么一副支离破碎不像样的板儿,竟然真在江祺枫手里打出了像模像样的快板的声音! “嚯!” 台下传来几声惊叹。 “快板可比御子宽啊,他这也能把得住?” 也有人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夏源提心吊胆地接着唱:“叫老婆子你跟我走,千万别给我丢了丑。” 江祺枫别扭地贴着板,嘴上的词儿却不慌不忙:“叫老头子你放心,奴家不是那样的人!” 夏源又唱:“叫老婆子别夸口,五百块钱你就跟人走。” “啪!” 江祺枫两手一松把板儿全撂桌上了,怒目圆瞪直视夏源:“不唱了?” “怎么了?”说完这句,夏源才敢松口气,终于要结束了。 江祺枫单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指着他,像泼妇似的嚷道:“你管我喊什么?我是你老婆子是吧?什么叫五百块钱就跟人走?你这是侮辱我的人格!” “怎么,不是?” “你出去扫听扫听……三百就走!” “去你的吧!” 话音落下,两人深深鞠了一躬,不为别的,今天这么大的舞台事故理应向观众道歉。 此时台下剩下的观众不过半数,如果说刚才那块竹板落地的时候存有不满、颇有微词,那么现在看过了江祺枫不可思议的救场表现之后,只剩下惊叹。 “好!” 不知是谁先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带头鼓掌叫好,紧接着就是满座叫好、掌声如雷。 后台; 唐崇安早就听见前面动静不对了,起身推门走出会议室,放眼望去偌大个后台不见人影,全挤在上场门边上。 “怎么回事?”他眉头微皱,十分不满。 “唐老板,前边起堂了……” 起堂跟抽签是一个意思,唐崇安听了果然变了脸色。“起堂还这么多叫好?” 说话间,倒二的演员走上舞台,而江祺枫和夏源已经回来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夏源手里还揣着两块竹板,其中一块上面挂着断开的红绳。 江祺枫从夏源手里拿过缀着红绳的那一块板,直接摆在了唐崇安的面前:“唐老板,同行竞争我能理解,以往那些小岔子您不处理我也还能忍,但今儿这玩笑开得是不是大了点?我俩要真死台上了,东城茶社的面子又能有多好看!” 黄齐英眼底略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下意识看了一眼边上的某个身影,等他再回过神,揣着手站那儿淡漠道:“你们上台之前不知道检查快板?吃饭的家伙都能怠慢,绳子磨断了,这也怪得上别人?” 江祺枫气笑了,狠狠捏起绳子两端,这么粗一股红绳断的却是非常整齐,像是被刀割断的,如果伸手去摸,绳梢上还残留着胶的粘性,黏黏糊糊。 他毫不客气道:“您管这个叫磨断的?事先割断绳子再用胶粘合藏在快板的孔里,藏板儿到上台前才放到夏老师的座儿上,您倒是给我们留点检查的时间啊?” “江公子,你的意思是要把脏水泼给我?”黄齐英皮笑肉不笑说。 江祺枫咧嘴一笑,冷声说:“我没怀疑谁,您不必惊慌,这不还得唐老板主持公道吗?” 黄齐英冷哼一声,没再接话。 “要使绊子也不知道收手马脚,留这么大个破绽……啧啧。”徐照岚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啧啧感叹。 唐崇安向来不爱处理这些私人恩怨,像东城茶社这么大家业,能走到今天绝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社里边有不少老艺术家前辈,也不乏名门之后,其中牵扯的利益也好人情也罢的关系太过复杂,他谁也不想得罪。 “刚才谁动过夏源的快板?” 不出所料,没有人会傻到主动承认。 江祺枫心里已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难怪每次告状都不了了之,合着唐崇安就是这么调查处理的! “刚才是小赵跟我说板儿在座位上的吧?”夏源语气中毫无波澜,听不出喜怒。 姓赵的坦然道:“是啊,我看见不就指给你了?” 唐崇安跟着追问了一句:“那你有没看见谁放那儿的?” 后台十几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姓赵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但还是耸了耸肩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放的。” 谁也没接话,唐崇安还死死地盯着他不放。 想起不久前听到的闲言碎语…… “他动手脚你让他动呗,跟你没关系你何必插手?” “这是相声后台,祖师爷看着呢!他敢做这种玷污舞台的事儿,我还能坐视不理吗?” “他师父是刘玉春,你惹不起!江祺枫给你钱还是救你命了?你为什么这么帮着他?” “我再说一次,我这是敬畏祖师爷。” 唐崇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行了,这事我会另外处理,想休息可以先走了,我和谢老师还得准备演出。” “唐老板!”江祺枫急了,难得做出了失礼的举动,他抬手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唐崇安,沉声质问:“今天要是我圆不回来呢?那我俩可就真晾在台上了,这种舞台事故您还打算含糊过去?” 第42页 “我什么时候打算含糊过去了!”唐崇安怒了。 此时谁也不敢插话,毕竟江祺枫来东城茶社两年多近三年,众人从没见过唐老板冲他动怒。 夏源一见情形不对,这种时候万万不能顶撞唐崇安,于是急忙拽住江祺枫的胳膊,挤眉弄眼向他暗示。 “没有就好,唐老板辛苦。”江祺枫收到了暗示,一忍再忍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假笑着客气了一句。“今儿这场是有点累,唐老板同意的话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 封箱之后是漫长的假期,唐崇安只说绝不姑息,一定彻查,却没给出期限,也没说怎么处置,一连将近两个月没有消息,说不焦虑都是假的。 江祺枫裹大衣出门看了看,谢言家大门紧闭着,想从他这儿套话应该是不可能了。 大过年的也不能光有忧,要说喜事还是有的,不久前江祺枫又上热搜了,这次不是丑闻。 他封箱演出上用断了绳的板儿坚持到演完节目的视频传到网上,被夸赞救场能力超神、基本功过硬、心理素质极高。 江祺枫看了一眼底下的评论,并没有多大触动,不过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张修明知道了会不会欣慰? 近三年了,每回想起恩师还是心如刀绞。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江祺枫把手机放在一边,自个儿开了炉子准备煮碗面凑合凑合,刚把面放下去,就听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 他看了看一手的水,很不讲究地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点开微信看看是谁的消息。 谢言:封箱的事情唐老师已经处理了,停场两周。 两周?太轻了吧? 江祺枫心有不满,但想想前几次的不了了之,这次已经不错了。刚打算放下手机,又看见一条新的信息。 谢言:另外,开箱之后节目单出了,你自己看吧。 第二十四章 裂穴 假期结束,东城茶社开始演出的第一天下午,唐崇安和几位老前辈在会议厅关着门说事,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祺枫没打过招呼,推门就进来了。 “你来干什么?”黄齐英不满道。 江祺枫脸上谦逊的笑容让人挑不出毛病,一发问却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唐老板,我记得我没请假,怎么一发两周的节目单都把我忘了?” 说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位,谢言也在其中,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的文件一言不发,摆明了不打算掺和这档子事。 唐崇安语气不善:“我和几位老师商量过了,你停场一个月,没其他事的话就回去吧。” 晴天霹雳…… “理由呢!”江祺枫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满腹怒火无处宣泄。 没有提前谈话,没有找他通知,无缘无故停场,他今天要是不问,这些人是不是还打算装聋作哑直接无视他? “那姓赵的不敬祖师爷、糟蹋舞台、损毁快板、闹出重大舞台事故都才停场两周,我无缘无故停场一个月?” 在场坐着的有五六位,都是东城茶社的管理层前辈,当他们听到江祺枫如此一问,都露出了轻蔑的神情,随后低下头看手机或文件,直接无视了他。 唐崇安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碗,腾腾热气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底的烦躁和不耐,才挑眉看向前方愤愤不平的江祺枫。 “无缘无故?我念你演出辛勤、业务优秀,给你面子没有全社通报,你别给脸不要脸。” 当初唐崇安亲自请江祺枫加入东城茶社,社里演员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就算是唐崇安这个班主都没对他说过重话,今天这番斥责,等于是彻底驳了他的面子,褫夺了他以往在东城茶社的地位。 江祺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态已经彻底崩盘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质问:“这面子我还就不要了,您给说说我犯的什么事儿能重过自砸招牌!” 接话的是黄齐英,他狠狠拍了一下桌面,指着江祺枫怒道:“天津百曲园,十五周年结束后的假期,你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我……”江祺枫语塞,在震惊中大脑一片空白,想要组织语言为自己辩驳两句,却发觉嘴皮子突然不大利索,说不出话来。 去年,东城茶社十五周年演出之后短暂的假期,他回了一趟天津,在百曲园唱了一段快板书。 马见元答应过他,不会大肆宣扬。 唐崇安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在外面接私活,我本来可以直接解除咱们之间的合同,但是几位老师商量之后只给你停场一个月警告。江祺枫,我够给你面子了!” 江祺枫气愤地说:“没有百曲园就没有我,如今他落魄至此,我只是唱了一段快板书给知遇恩人撑撑台面,一分钱没收,怎么就成接私活了?” 黄齐英两手一摊,振振有词:“不管你收没收钱,在别的地方演出就是违约。你加入东城茶社三年不为东城的发展与利益献计献策,还胳膊肘往外拐给别家撑台面!” 不容江祺枫辩说,黄齐英继续高声指责,那一脸凶神恶煞,摆明了要他不能翻身! “你现在能为知遇恩人去天津百曲园唱快板,明儿是不是还想为授业恩师回曲阑社站会儿台啊!” 第43页 “黄老师,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在一旁充耳不闻许久的谢言终于听不下去了,小声提醒了一句。 江祺枫来东城茶社的时候,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不认同,有说他背叛师门的,也有说他唯利是图的。 他看了看会议室里这些「老艺术家」,或袖手旁观、或煽风点火,一时之间心生悲凉,说相声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孤立无援。 原以为东城茶社会是他大展身手扬名立万的地方,现在看来……这些老狐狸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他。 三月中旬,天气逐渐回暖,东城茶社门前的树上也重新长出了嫩绿的枝芽。江祺枫拖着箱子从后台出来,站在门口打开手机准备叫车。 “江公子!”这会儿正是下午演出的时间,有来往的观众眼尖,一眼认出了他。 “我瞧夏老师见天儿跟别人一场,你半个月不演出,怎么回事?裂穴了?” 裂穴就是拆伙了。 江祺枫回头看了看发问的观众,是一个年轻姑娘,不由得有些诧异,这年头上茶馆听相声的小姑娘可不多见。 他收回目光之后哑着嗓子说:“裂穴了,都裂了。” 当晚,江祺枫发了一条微博,声明就此与东城茶社解约。 关于幕后其他一字未提。 就在他这条微博发出后半个小时,东城茶社也发了公告,直言相声演员江祺枫在合作期间接私活,为天津百曲园助演,属违约行为,经管理层商议决定与江祺枫解约。 就在一片骂声刚刚兴起时,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徐照岚突然发了长文为江祺枫据理力争,字里行间皆是指责东城茶社某些演员倚老卖老私下打压后生。 时隔多年,江祺枫再一次占据了头条新闻,引发众多争议。 这一次,为江祺枫报不平的声音占据多数。 不过江祺枫发完微博之后就没有再登录,也不会去看后续发生了什么。 —— 江祺枫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朦胧月色,从当初拜师学艺入行成为相声演员,到一意孤行跳槽东城茶社闯荡这一番,再到毅然决然辞职解约,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迷茫过。 从去年封箱到今天,他已经整整八十天没上台演出了,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舞台就是命根子。对于江祺枫来说,八十天不说相声就是夺了他的魂。 现在搭档裂穴了,舞台也没有了,他该去哪?做什么? 只有一点是他坚定不移的,那就是他这辈子只能是个相声演员,绝不转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 “江晚秋在家吗,你的快递!” 江祺枫愣了几秒,才听明白这是在喊他。 “来了!” 什么快递?他没网购啊……江祺枫不明所以地接过快递小哥手里的纸箱子,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拆开纸箱,还有几层厚厚的泡泡纸裹着。江祺枫暗叹这包装够严实了,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撕开泡泡纸,他终于看清了里边的东西。 一副老竹快板,微微起毛的红绳昭示着它的年代感,仔细看那板儿上还刻着字,一面是「江祺枫」三个小字,另一面单刻一个「张」字。 这是……他拜师的时候,张修明给他的。 江祺枫眼前忽然模糊了,热泪盈眶。 他打开储物柜最底层一阵翻找,找出了当时张修明给的另外两件家伙。一副御子板,一方醒目。 三年前,他离开曲阑社的时候什么都带齐了,只有这一副快板没找到,他让刘笙如果看见了就还给张修明。 “您都不认我这个徒弟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江祺枫苦笑着喃喃自语,随后收好了这三件家伙。 眼下最主要的还是想想怎么回到舞台。 —— 夜深了,曲阑社的后台还亮着灯。 “邵欢,你顺道送祺玉回去啊!”晏修文冲着门外勾肩搭背的哥俩喊了一声,转身又回到后台,在张修明身边坐下了。“师哥,小枫受这么大委屈你不心疼吗?” “我有什么可心疼的,不都是他自己作的。”张修明一脸冷漠仿佛丝毫不为所动。 晏修文轻笑了一声,啧啧感叹:“他可是你徒弟啊……” 张修明语气依旧很冷淡:“我只有一个徒弟,刚走。” “拉倒吧,那你昨儿寄出去的是什么?你桌子抽屉里的东西怎么没了?”晏修文白了他一眼,心说这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比谁都嘴硬。 “你忘了他走的时候你是怎么气势汹汹找我告状的了?” “我当时是气过了,可你仔细想想,说到底小枫也只是辞职跳槽,他可从来没提过不认你这师父。” 张修明嘲讽地笑了,眼神之中他流露着不理解,字里行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翅膀硬了要出去闯荡我不反对,可他偏偏去的是东城茶社!” 晏修文无奈长叹一声:“唉,立得住脚的相声园子,除了咱们,不就剩东城了吗。” “我没他这种徒弟。”张修明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两年他总是想起江祺枫刚跟他的那会儿,那时候这孩子多懂事,聪明好学领悟力强,还从来不会忤逆他。 “师哥。”晏修文轻笑着指向一旁的书架,示意他往那儿看。 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看起来非常有年代感,不过这书虽然旧,却一点破损都没有,边角完整,封面整洁。 第44页 这是相声家谱。 晏修文对张修明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只听他沉声说道:“你要是真不认江祺枫这个徒弟,为什么不收回他的艺名?为什么还让温祺玉沿用「祺」字?现在把他从家谱上除名,你下得去手吗?” 张修明看了看他,又望向那本相声家谱,一时语塞,无言以答。 第二十五章 相声演员江晚秋 兜兜转转小半个月,江祺枫通过这么多年说相声认识的那点儿人脉问了好几家相声社,也有看了新闻动了心思自己找上门的,可大多都是同一个问题,人家希望江祺枫能加入,但江祺枫只打算驻演。 还有一大难题,没有搭档。 好搭档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但要说随便找个人凑合一下,江祺枫是不乐意的。 没有搭档就只能说单口,单口相声不好说,就算江祺枫自己有信心,人家合作的园子也不敢把注押在他身上。 真是愁煞人啊…… 正当江祺枫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时,马见元来电了。 “小枫,最近怎么样?”明知故问。 江祺枫自嘲一笑,没好气说:“您还能不知道?我现在是想上台都难。” “要我说啊,北京的饭不好混,你不如回咱天津,在哪儿发展能比得过自个儿家呢?” “您的意思是?” “谁都能背地里算计你利用你,只有我不能。百曲园的情况你都了解,咱们都是见过花团锦簇又跌落谷底的人,你若是回来了,咱们就是互相帮扶,也算是强强联合……你意下如何?” 马见元这一番话让江祺枫陷入了沉思,这人向来是避重就轻说喜不说忧,百曲园确实是历史悠久底蕴丰厚,可如今落魄潦倒无力回天也是事实。 就算他江祺枫有点儿能耐,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挽救整个园子,毕竟他自己说单口的事儿还悬着呢。 但……百曲园再差也是个园子,是演出的机会,不能真推的干干净净。 “马老板,上您那儿演出是可以,但我还是希望能在北京出人头地。要不您说个数,我每个月回去演上几场,咱也算是互相帮衬了,怎么样?” 两人商量之后,定了每个月在百曲园演三天,这三天不光是说相声,单口相声要是连说三天那观众该腻味了。一天说相声,一天说评书,一天唱大鼓。 百曲园一直是各种曲艺都演,马见元对此赞不绝口:“江公子多才多艺,印证了那句艺多不压身啊!” 江祺枫笑而不语,心里有些无奈,艺多不压身是没错,但艺多不养人也是实话,这么四处奔波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还得再想想办法…… 天气又渐渐热了起来,江祺枫也暂时约了几个固定的园子,只是肯定比不上以前天天有演出,现在一周大概演上两三场差不多了。 遇上哪天是周一,对于其他行业来说周一是工作日的开始,但对剧场演员曲艺演员来说,周一就是固定的休息日,人都上班去了,谁有空听相声看演出? 江祺枫对着计算器又算了几遍,看了看自己卡里的余额,再三确认无误之后,给许久没接触过的一个账户打了二十万。 这是当初他卖张修明送的那辆车的钱,他早该还了。 江祺枫说相声这么些年小有名气,虽说早年供着家里一老一小俩吸血的。 但他自个儿过得还算节俭,积蓄还是有一点的。今儿这二十万还回去,账上的数字瞬间被砍掉大半。 没过半个小时,电话就进来了。 江祺枫看了看屏幕上熟悉又陌生的号码,那一瞬间闪过一丝惊喜。 但随后紧接着涌入心里的就只剩下恐惧和慌乱。他微微颤着手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师……张老师……” “你什么意思?” 对面张修明的声音冷静的听不出喜怒,这让本来就心存忐忑的江祺枫更加手足无措。 “我就是把钱还给您,您给我那车,我早该还了。” “我问你要了吗?”张修明说话时语气依旧冷淡的吓人。 江祺枫愣了,磕磕巴巴说:“您、您没问我要、那、那钱也早该还给您了。” 对面突然沉默了,江祺枫惶恐地看了看手机屏幕,还没挂断,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张修明的一声叹息,随即说道:“早就告诉过你,东城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江祺枫一时无言,再看手机屏幕时已经退出了通话界面。 张修明挂电话了。 没有亲眼看过,怎么能说不该去?谁的路不是自己走出来的,谁也不能帮别人决定前途。 —— 六月初,江祺枫偶然在朋友圈看到了一条招募广告,首都电视台策划了一档相声比赛的节目,正在招募相声演员。 这节目名字叫《万象归春》。 万象归春是早年间相声艺人常说的词儿。象和春都是生意人的术语,如唱戏的、变戏法的、唱小曲儿的、练把式的…… 有多少样儿就叫有多少象,江湖中的生意是无数的,所以万象包罗一切。 生意人把乐儿称作春,每行生意都离不开插科打诨、逗笑取乐儿,所以有万象归春之说。 细说这个节目,比赛分为三个阶段,初赛复赛以及决赛。 初赛就是参赛的演员各自表演准备好的节目,由节目组请的相声名角儿嘉宾决定是否晋级,最后晋级的演员不超过十组。 第45页 复赛则是让晋级的演员抽签决定对手,分别比试对口相声、群口相声,由观众及媒体代表投票计分,胜则晋级,败则淘汰。 决赛以擂台赛的方式进行,依旧是由观众和媒体投票打分,决出最后冠军。 此时江祺枫在电视台一楼大厅了,前台姑娘身边对着电脑指指点点的那位据说是副导演。 “您好,我是相声演员江晚秋。” 副导演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报名资料。“噢……江晚秋,你怎么资料上一片空白?” 江祺枫礼貌地笑了笑说:“这不是要面试吗,何必都写出来。” “行吧。”副导演不太信任地打量了一番,才指了指边上一间会议室:“那边那间,导演已经在里边了。” “好的,谢谢您。” 江祺枫毫不犹豫推门进屋了,一进门就看见导演喝着茶摇着扇子靠在椅子上,他下意识扫了一眼空调上显示的温度,心里不禁犯嘀咕:空调温度这么低还摇扇子,不冷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真这么问。 江祺枫礼貌地打了招呼:“导演好,我是相声演员江晚秋。” 导演抬头看了看他,不禁疑惑:“你搭档呢?” 江祺枫笑容一僵,随即坦然道:“我说单口。” 导演愣了,翻了翻桌上的策划案,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咱这赛制没设计单口相声啊……” 江祺枫报名的时候看过文件,但他想来试试,当然也准备好了说辞。 “单口相声也是相声,节目名字既为《万象归春》,想必也是为继承传统弘扬相声文化费了苦心,怎么能唯独忘了单口呢?” “这……”导演似乎有些为难,迟疑地看了看他,又握着手机上点点划划不知道在联系谁。 江祺枫又道:“咱不说远的,就说现在南京也有那么一位先生,说了几十年单口相声,同样受观众喜欢,演出一票难求。” 导演嘴上没个把门,下意识反驳了一句:“人家老先生是名声在外,没见你扬腕儿啊。” 这时候又进来一人,是个年轻女子,江祺枫一回头看见她,顿时愣住了。 这人看着面熟,可不就是他离开东城茶社那天在门口遇上的女观众? 这女子见他也有些惊诧:“江公子也报名了?” “嗐,万事俱备就差个搭档,想说单口这赛制又不允许,我待会儿就该走了。”江祺枫笑说。 导演突然站起来了,看了看江祺枫,又望向刚进门的女子:“陈导,你刚才管他喊什么?” 这女子也是个节目导演,叫陈莎,听他这么问,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江祺枫江公子啊。” “你说他就是江祺枫?”导演下意识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 “对啊,您上网搜照片对着看看不就知道了?” 导演看向江祺枫的目光顿时变得坚定:“你真是江祺枫的话我可以跟编导组商量一下,稍稍修改赛制。” 江祺枫突然面露难色:“导演,我确实是江祺枫,但我以江晚秋这个名字参赛。” “为什么?” “我不希望有太多不属于我自己的标签影响比赛。” 导演的脸色沉了,语气中多了些不悦:“江公子,节目策划审核流程十分繁琐,如果不是为了「江祺枫」带来的话题,我们何必为你重新修改赛制?” 这话很现实,让江祺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吟了片刻,才不紧不慢道:“我不用「江祺枫」这个名字,但是长相是不会变的,节目播出自然有人会认出来,亦真亦假的流言所带来的热度未必不如那些陈年旧事私人恩怨。” 陈莎在旁边听着,思索许久才跟着说:“他说的有道理。” 最终江祺枫还是得偿所愿拿到了参赛资格。 期间导演还想过别的办法,比如让他以江祺枫的身份作为飞行嘉宾。 虽然不参加比赛拿不到最终名次没有奖金,但是参与录制会有嘉宾出场费,他不吃亏。 但江祺枫都拒绝了。 他拿着参赛演员证走出会议室,又有下一组报名的演员推门进去,他顺道留神一听,愣住了。 “导演您好,我是温祺玉,这是我搭档邵欢。” 第二十六章 不辱师门 听到这话不止门外的人愣了,屋里总导演也愣了,随即啧啧咂舌:“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咧。” 江祺枫设想过很多次跟这位同门师弟碰面的场景,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就是作为对手参加比赛。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得一眼,小伙子身材匀称高挑,长得白白净净,跟导演说话也谦逊有礼。 师父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啊。 报名之后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供参赛演员准备初赛的作品,可以是旧活儿翻新,也可以自己创作。 创作是演员至关重要的一种能力,是优秀演员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但是这才初赛,不必急着是初浑身解数。 江祺枫对自己的基本功非常有信心,在传统活儿的基础上做出修改创新,拿捏住每一个节骨眼儿,想要通过初赛必然不是什么难题。 初赛录制的前一天,节目编导把录制时间地点还有大体流程注意事项都发来了,江祺枫只粗略扫过一眼就放下了,俨然是胸有成竹。 第46页 录制当天,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各自就位开始做准备,导演休息室里却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主持人赵忽悠满脸愤怒地指着转播显示器屏幕,张口质问导演:“江祺枫什么时候报名了?台本为什么没写?” 导演助理给他递上一杯凉水,好声好气安抚道:“赵老师您消消火,真不好意思这事儿忘跟您说了,他没用艺名,那个江晚秋就是他。” 赵忽悠看了一眼递过来的水,没打算伸手接,继续向导演发问:“你们之前开会改赛制就是为他?” 导演叹了口气,两手一摊:“这事儿领导已经同意了,都是为了节目收视率。” “他刚离开东城茶社,你要我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假装不认识?” “老赵,你都不说相声多少年了,怎么还把东城茶社的恩怨往自己身上揽呢?” “我……” 赵忽悠语塞,最终泄了气瘫坐在沙发上。 另一边,江祺枫僵坐在选手等候区,心里一度抗拒待会儿上台演出。 他当然不是害怕上台,也不可能恐惧说相声,他抗拒的是嘉宾席坐着的评委嘉宾。 为什么节目组没有通知评委嘉宾里面有张修明! 这种感觉像是小的时候被老师抽查作业,紧张之中带着一丝心虚,哪怕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 “我刚才看见温祺玉在后台跟人吵起来了……” 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小声议论,江祺枫下意识扭头看去,四五个演员低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的神情或哗然或幸灾乐祸。 “后台怎么了?”江祺枫试探着加入。 说话的是一位天津的相声演员,一口天津味儿听着十分亲切:“张修明前两年收的那个徒弟,温祺玉,跟人吵嘴呢。” “嚯,还没上台就使嘴皮子,这位是个暴脾气啊!” 江祺枫听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不爱这背后嚼舌根的,只是心里对温祺玉的印象又有了些改变。他不反感直脾气,甚至还有点喜欢。 演播厅里工作人员握着对讲机里外忙活,这才录完两组演员,要轮到江祺枫只怕天都黑了。 难怪导演事先提醒别急着穿大褂,别待会儿吃饭还得脱下来,麻烦得很。 时间一点点流逝,透过侧机位的摄像机显示器可以清楚地看见嘉宾席的几位老师脸色疲惫,张修明从地上拎起保温杯拧开灌了一口浓茶,看他准备这么周全,估计是很有经验了。 江祺枫已经等的疲倦了,刚想刷会儿手机,就听见前边工作人员一边招手一般呼喊。 “江公……江老师,您准备一下!” 江祺枫一愣,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里,站起身走过去:“怎么了?前边不是还有两组演员?” 工作人员苦着脸说:“前边两组在后台出了点事儿,副导演正在帮忙调节。这边录制不能耽误,导演组商量了一下让您先上。” 江祺枫顿时明白了,刚才说在后台吵起来的就是他们两组吧。 “好,我去准备一下,您受累帮我跟几位老师说稍等会儿。” 十五分钟之后,演播厅内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了导演的声音。 “准备录制,各就各位。” 穿着黑衣服的年轻男子匆匆跑上台收拾了一下桌面,换了一块最普通的桌围子,把江祺枫的醒木折扇摆上去。 灯光亮起,大屏幕换成了江祺枫准备的背景,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也没有什么夸张的logo标题,就是最普通的戏台背景。 “开始……” 导演的话音一落,嘉宾席刚才还一脸疲倦的几位先生都坐直身子,将目光聚焦到舞台中央。 江祺枫身着枣红色亚麻大褂,从衣着到道具再到背景都是最传统的样式。 若不是他头顶的小卷毛格外扎眼,这画面看起来还真像是旧时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嘉宾席的评委老师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疑惑与诧异。只有张修明毫无反应,他当然认得江祺枫的本名,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江祺枫参赛的事。 再看台上的江祺枫,他往这儿一站,手握醒木拍桌,行云流水地念了几句定场诗,随后开始表演。 张修明坐在嘉宾席的正中间,看得也最清楚,但他全程面无表情,冷漠地令人发怵。 观众笑的浑身颤抖拍手叫好,另外两位老师也啧啧赞叹,偏偏他不为所动。 正常节目演完,江祺枫面含微笑鞠躬收场,抬起头走上前等着评委老师点评。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脚步不受控制的发虚颤抖。 对自己的作品,他有绝对的自信,但是对张修明的冷脸,他手足无措。 主持人赵忽悠从侧面台阶走上舞台,站在江祺枫的身边,脸上挂着最标准的微笑,说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我看观众笑的都直不起腰了,看来是都很喜欢江晚秋的这段单口相声。不知道评委老师如何评判,是否让他晋级?” 坐在正中间的张修明没有说话,场面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但旁边两位也是相声名家了,当然不会让赵忽悠的话晾在这儿。 左边首都曲艺团的徐景致率先开口:“这个作品非常规矩,规矩之余又不乏心意,再加上演员节奏很稳,呈现出来非常好。” 右边那位老先生的评价和徐景致大同小异,三位老师里面有两位认可,江祺枫顺利晋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第47页 “谢谢。”江祺枫朝两人各自鞠了一躬,规规矩矩道谢。 大局已定,但是他仍然放不下悬着的心,说不上是期待还是紧张地看向中间的张修明,等待他开口。 赵忽悠事不关己,自然乐得看好戏,替江祺枫问出了心声:“张老师觉得呢?” 现场无论是观众还是工作人员的目光都落在了张修明的身上,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都说了让你别搞这种矛盾炒话题!张修明要是真在这儿撕破脸你怎么办!”副导演焦急地盯着显示器,冲总导演埋怨道。 张修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开了金口:“不辱师门。” 这算什么评价?? 观众懵了,演职人员也懵了,其他参赛选手更是摸不着头脑。 只有江祺枫听懂了,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眼眶一热,眼里冒了泪花。 “谢谢先生。” 导演在摄像机后面看得满头大汗,十分焦急:“这段剪掉剪掉,不能第一期就把料全放了啊!剪掉!让他说个通过就完事儿了!” 副导演收到指令连忙冲台上比划手势,一边比划一边做口型。 赵忽悠眯眼看了两遍,明白了。 “张老师给他通过吗?” “过。” 赵忽悠做出欣喜的表情接着说:“好三位老师都通过了,我们恭喜江晚秋晋级复赛!” —— 回到后台休息室,江祺枫换下了身上的大褂,跟其他演员客气打了招呼,互相恭喜道贺,然后坐在沙发上歇了口气。 刚才张修明的那句话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飘飘忽忽的,像是在梦里。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回过神来。 他瘫坐的沙发前面有一个显示器,上面转播着演播厅里的场景,现在正在演出的就是温祺玉和邵欢,两人改了传统的《武坠子》演了这么一出。 江祺枫倒了杯茶,认真的看着显示屏。 不得不说温祺玉悟性不错,他拜师的时间不长,但表演已经十分自然了,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这组搭档,似乎是刚搭伙不久,没什么默契,捧逗之间莫名有一点生硬,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他看得正入神,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都凑一起盯着显示器,一边看还一边议论。 “他这能过吗?” “过是能过,就看是谁给过。” “这还用猜吗,肯定张老师避嫌不评价,另外两位先生看张老师的面子给过了!” “你小点声儿,消息待会儿他下来找你,没见刚才后台吵架多热闹吗……” 第二十七章 翅膀硬了 他们说这些话没有刻意避开谁,全后台的演职人员都听得一清二楚,或多或少对温祺玉都有了些偏见,评价起他的作品来难免有失偏颇。 这就是江祺枫不愿用艺名参赛的原因,「祺」字是张修明给的,其中包含了太多师承、亲疏关系,相声就得靠一张嘴说,观众爱听怎么都好,观众不捧你师父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了你,他不愿意也不能能带这些个杂七杂八的标签。 “晚秋,你觉得他说这段儿怎么样?” 江祺枫还专注看着显示屏上的转播,猝不及防被人问到,愣了几秒,随后思索一番说:“节目中规中矩,有不足但瑕不掩瑜。” “你对他评价倒是不错啊。”边上这位语气不寻常,这一句听着就是话里有话。 江祺枫没打算仔细钻研他安的什么心,上身往后一仰,伸胳膊活络了一下胫骨,然后漫不经心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跟你的眼光不可能完全相同,不是吗?” 那人没再接话,转回身又跟别的演员讨论上哪儿撸串喝酒去了。 随着最后一组演员的节目录制结束,嘉宾评委开了个小会,刚才回到休息室。 而演员休息室这边大多数人已经走了,其中包括温祺玉和邵欢。参加比赛总得避嫌,他们不可能跟张修明一块儿离开。 零点已过,江祺枫收好大褂布鞋醒木,最后喝完了自己杯子里所剩无几的清茶,推门走出休息室,四下看了看,走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静悄悄的。 随后,江祺枫心里有些挣扎,他抬头看向了对面的休息室,心知肚明这一墙之隔张修明就在里边,可他犹豫不知该不该敲门。 手总是比脑子反应要快,江祺枫心里还没纠结出一个结果,手已经敲上了对面的门板,发出「哐哐」声。 “谁啊?” 里边传来了一个苍劲有力的中年男声,但不是张修明的声音。 “你开门看看,是不是导演组有事儿?” 这个才是张修明的声音。 江祺枫慌了,他忘了这休息室里不止张修明一个人!本来就犹豫该不该过来,这下直接打起退堂鼓了。 不等他转身溜走,门已经开了,徐景致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一时半会儿不知作何反应。 张修明在里边光听见开门的声音,但没听见说话,难免心生疑惑,于是端着茶缸走出来几步:“谁……啊……” 这下是三个人都僵持在门口了。 江祺枫压下心底的惶恐忐忑,规规矩矩问了好:“先生,徐老师。” “你还真会挑称呼。”张修明冷哼了一声,扭头回沙发坐下了。 第48页 徐景致看了看里边赌气的老家伙,又看了看门前不知所措的小家伙,刚才在台上他就觉得面熟,有张修明那一句「不辱师门」,他算是认出江祺枫了。正是因为知道内情,才更左右为难。 “你先进来吧。”说罢他也不管江祺枫怎么想,直接动手把人拽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江祺枫被他拽进来,脚下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定住心神,在面对恩师的那一瞬间又垮了。 “我、我就是想跟您说一声谢谢……” 江祺枫说这话时,眼眶不争气的泛了红,眼角也不自觉湿润了。 本来师徒父子最亲近不过,现在连说一句亲切话都要深思熟虑,就算是外人看来也难免心酸叹息,何况身在其中呢。 “谢我什么?”张修明的语气非常冷淡。 江祺枫硬着头皮答话:“谢您认可,也谢您栽培。” 张修明嗤笑一声:“你什么都还的干干净净,连字儿都不打算要了,还来谢我做什么?” 江祺枫心里一阵苦涩,他只是把钱还干净了而已,这一嘴功夫可从未归还。“我只是不想给您惹闲话。”他非常生硬地解释道。 电视台的中央空调已经够凉快了,这俩人之间的气氛还这么冷若冰霜,另一位老先生已经收拾家伙走了,留下徐景致被他二人夹在中间,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了。 “你俩也多少年没见面了,就不能好好说会儿话?小枫这孩子我也不是第一次认识了,打小就心高气傲,不过是出去闯一闯,怎么就非得闹到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了!” 徐景致跟张修明十几年交情了,他也确实是看着江祺枫拜师,然后一步一步成长起来,他有资格说这番话。 张修明愤恨道:“你我相识多少年了?你体谅他,怎么不体谅体谅我!” 徐景致一时失语,他明白,当初江祺枫要是去别的相声社他都不至于这么生气,只有东城茶社,他痛恨至极。 唐崇安前一个撬走的是他朝夕相处了十三年的搭档,他怎么也不可能接受自己潜心栽培多年的徒弟也去东城。 张修明稍稍冷静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靠在沙发靠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打算?就到处漂着?” 江祺枫站在边上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知张修明突然发问,话题跳跃还这么大,让他有些恍惚了。 “总得先有个搭档……”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 张修明猛然抬头,盯紧他的目光愈发犀利:“你就完全没想过要回来?” 江祺枫突然有些想笑,他怎么可能没想过,刚离开东城茶社那两天他恨不得日思夜想,但他不能。 且不说他在曲阑社已经没有名誉可言了,就说他当初决心离开温室出来闯荡,怎么能才撞了南墙就狼狈地回去? “先生,我回不去了。”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张修明非常不解,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带大的孩子不肯回家?为什么他宁肯在外面流浪? “为什么?你低个头认个错不就回来了?让你低头就这么难吗?” 江祺枫挠了挠头,轻笑了一声说:“雄鹰怎么会甘心躲在他人的庇护之下呢?” “你就是翅膀硬了。” 那天夜里凌晨三点江祺枫才回到家,躺倒在床上的那一刻他只觉浑身像散架了一样,动动嘴皮子的工作,怎么就累成这样了…… —— 休息了两三天,导演组又发消息了,请演员自行修整,可以开始准备复赛的节目了。 如果说初赛是只要让评委满意就行,那么复赛就是真正演员之间的相互较量,谁的作品强,就是谁晋级。 都说一拳难敌四手,单口相声一张嘴想说过人家对口相声两张嘴,确实是很有挑战的事情。 江祺枫用三天时间粗略写了个本子,然后开始一边试演一边慢慢打磨,每一处包袱细节都再三斟酌,直到完全满意为止。 距离复赛还剩两个星期时,江祺枫已经进入了神经紧绷的紧张阶段,一有空闲时间就打磨作品,称得上是废寝忘食。 不过他紧张归紧张,却是一直信心饱满斗志昂扬,即便对手再强他也没有害怕或退缩过。 复赛的录制时间越来越近,大多数演员也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本来已经万事俱备,却偏偏气象阴晴无常。 离复赛录制还有一个星期,第一次彩排开始之前,晋级复赛的演员都已经到场了,后台却突然出了意外。 排练厅里演员七嘴八舌,背词儿的、唱小曲儿的、打快板儿的什么声音都有。就在这时,一声大喊让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 “快!快叫保安!” 门口一个身影窜了进来,一边喊人一边喘着粗气,看他这急的满头大汗,恐怕出大事了。 “怎、怎么了?”离门口最近的演员愣愣问道。 那人一路狂奔过来,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还坚持靠在门框边支着腰说:“打起来了,温祺玉……不对,应该说邵欢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 听了这话全场都愣住了,就连一向沉稳的江祺枫都不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温祺玉性子急躁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了,前几次吵嘴争辩就算了,怎么今天还能打起来? 第49页 几个年长些的演员先赶过去了,另外有人去外面通知保安,方才还忙着磨节目的众人顿时乱成一团,一边赶去后台看个究竟,一边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众人赶到后台走廊的时候,邵欢正和一个姓卫的演员扭打在一起,两人互相摁在墙角,一会儿又打的满地翻滚。 等等,温祺玉呢? 江祺枫四下搜寻了一圈,终于在远处墙根看到了温祺玉的身影,他似乎已经被眼前的情形震住了,只见他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缩在墙角不敢靠近人群。 江祺枫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几步,见他没有躲闪,才继续靠近,直至走到他面前蹲下。 “你怎么样?” 温祺玉呆呆地盯着邵欢的方向,伸出手指向跟人打成一团邵欢,依稀可见他衣服上多了几块暗红色。 “邵欢、他、他流血了……” 第二十八章 柳暗花明 听到温祺玉的话,江祺枫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众演员在边上好说好歹劝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拦一下,或是把两人摁住拉开。 再看跟人打红了眼的邵欢,但凡是裸露在外的地方都布满了淤青和抓痕,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伤,已经往外渗血了,染得衣服上血迹斑斑。 “愣着干什么!把他俩拉开!”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后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紧接着三五个保安冲上去把两人牢牢摁在地上,再分别架着肩膀拽开了。 “这……”保安看到邵欢头上流淌的鲜血也懵了,很快回过神来,着急的回头喊人:“快把车开出来!送医院!” 一众保安工作人员顿时手忙脚乱,开车的开车、抬人的抬人、打电话上报领导的匆忙找手机。 江祺枫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温祺玉身上,他这师弟出生在曲艺世家,自小接触的就是名家前辈,没见过什么风浪,也没受过什么打击,今天闹这么一出他肯定是被吓到了。 “祺玉,我先送你回去?” 温祺玉呆呆看着他,没有答话。 边上看热闹的演员这会儿都散了,出这么大的事情彩排肯定得取消,谁会乐意在这儿待着给自己找事儿。 电视台值班的工作人员上报了领导,领导再给总导演打电话,这一通电话把总导演吓得不轻,放下写到一半的策划换了身衣服就赶来台里了。 “怎么回事?靠嘴吃饭的怎么还动手了!” 导演赶到的时候已经清场了,只剩下温祺玉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江祺枫跪坐在他边上小声安抚,工作人员在不远处急的团团转。 江祺枫抬头看见导演匆匆过来,又看了看还没缓过神的温祺玉,拍拍裤腿站起来跟导演打了招呼。 导演看着他俩这样儿,愁得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只见他反复盘着自己不太浓密的头发,在走廊来回转悠了几圈,才顶住脚步,指着温祺玉说:“跟我过来,说说刚才怎么回事。” 江祺枫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稍稍挡住身后的温祺玉。 “导演,他刚才被吓懵了,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能不能让他缓缓,改天再说?” 导演无奈道:“离复赛录制只剩下一个星期了,这件事情影响不小,处理起来得好几天,不能再拖了。” 江祺枫道:“可是他现在需要休息调整!” 导演两手一摊,说:“这样吧,我给张老师打个电话,他徒弟出的事儿还是应该他来负责。” “不用!”一听导演这么说,方才缩在墙角眼神涣散的温祺玉顿时惊醒,猛地站起来满脸惊恐地喊道:“导演,您先别跟我师父说,我自己能负责。” “你能负责?”导演的眼神显然是不太相信,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在台里动手打架可不是小事,如果领导取消你的复赛资格,你要怎么负责?” 这话把温祺玉震住了,取消资格这个后果未免太严重…… 江祺枫握住他的手挡在了他身前,面对导演不卑不亢道:“导演,如果领导真的罚他俩退赛,张老师来了就能免去?嗐,我还在这儿呢,您别把事儿摆在台面上说啊。” “我不是……”导演顿时头大,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您都给张老师面子了,也给我一个薄面,就给他两个小时缓口气儿再说,您看怎么样?” 导演再三犹豫,终于是答应了。 —— 休息室的门紧锁着,江祺枫倒了两杯热茶,一杯自己握着,一杯放在了温祺玉面前的茶几上。 打刚才一进门,温祺玉什么话都没说,瘫坐在沙发上就红了眼眶,一副马上就要掉眼泪的模样。 江祺枫见他这样,没急着劝导,也没逼着他说话,起身往门口走,想让他自己静一会儿。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手刚摸到门把手,就被温祺玉叫住了。 “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好。” 江祺枫回到他身边坐下,依旧什么也没问。不断逼问只会让人心里更乱,他想倾诉的时候自然会开口。 等了一会儿,耳边似乎传来了呜咽声,江祺枫下意识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四目相对时,温祺玉捏着纸巾擦了擦眼睛,终于开口说话了。 “谢谢……我怎么称呼你?” 江祺枫垂下了目光,沉声说:“我比你大,你喊哥也行,喊师哥也行。” 第50页 温祺玉破涕为笑:“得了吧哥哥,我有师哥,就一个。” 你唯一的师哥不就是我吗。 江祺枫心里暗自苦笑,却没说什么。 只是短暂的放松了一会儿,温祺玉很快又陷入了愁思,撑着下巴唉声叹气:“我怎么办啊,要是真被取消资格我怎么跟师父解释啊啊啊!” 听着耳边的哀嚎,江祺枫却若有所思。 且不说为什么打架、谁先动的手、至少方才温祺玉并没有参与打架,就算从重处罚,也罚不到他头上才对。 “你刚才没动手吧?”江祺枫扭头向他再确认一遍。 温祺玉摇了摇头说“没有,姓卫的刚要打我,邵欢师哥就冲上去了。” “你是说,不是你们先动的手?” “绝对不是,我发誓!” 江祺枫不禁好笑,这孩子得多实诚,要是节目组调查问了这个问题,谁会信你发不发誓。 刚才他们是在走廊上打起来的,只要调出监控就行。 “等会儿导演还有领导问起,你得强调是他先动手,把自己摘出来,明白吗?” 两人在休息室里歇了两个小时,门口有人敲门来催了。 江祺枫率先起身打开门,然后回头看了看:“走吧,我跟你一起过去。” 会议室里除了导演还有两位领导,正当间的投影上面已经在回放监控视频了,他们效率倒是挺快。 “坐吧。”导演指了指对面的一排椅子说道。 等两人坐下来之后,领导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你先说说这事儿的始末缘由,其他的待会儿慢慢谈。” 温祺玉按下心中的不安,老实说道:“我经过走廊的时候,听见姓卫的在跟人议论我,说我是关系户走后门,说节目组有黑幕。我当时没忍住,就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他动手要打我,邵欢看见了,就扑上去跟他打起来了……” 导演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看领导的眼色,才继续问道:“所以这件事主要责任在卫老师?” 温祺玉有些底气不足,小声答道:“是……” 倒是江祺枫若有所思,他听见导演那声「卫老师」才开始在脑子里搜寻这么一号人,卫知行,以前是说评书的,近几年才说了相声。 好家伙,这还是个长辈。 这么一想,那这事儿还真得瞒着张修明,以他的脾气是极其重视长幼辈分,温祺玉就算再怎么有理,也免不了被训斥一顿。 导演跟两位领导小声商量了一会儿,眼神时不时瞟向对面的两人,教人浑身难受心里发慌。 许久,其中一位领导脸色非常严肃的看着他俩,语气凝重地说:“卫知行是肯定要取消参赛资格了,这事儿你的责任不大。但是……” 听到前半句,两人心里都稍稍松了口气,但这突然的停顿转折,又一次把人刚刚放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且不说邵欢参与打架该不该罚,就他那一身伤,恐怕这一个星期也恢复不了。如果邵欢必须退赛,你要怎么办?” 温祺玉沉默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 相声靠的是捧逗二人互相配合着说,没了搭档怎么演?且不说想凭单口相声晋级决赛有多难,重点是他根本就不会说单口! “要不还是跟张老师商量商量,实在不行节目组可以破格允许你换个搭档。” “别介!”温祺玉大惊失色,急忙开口劝阻:“请您千万替我瞒着,这事儿先别告诉我师父,求您了!” 导演忍不住皱着眉头问:“这么大的事儿,就算我们不说,张老师也迟早会知道,邵欢都已经进医院了,你觉得能瞒多久?” “如果我晋级决赛甚至拿到名次,他或许就不会失望了。”温祺玉低下了头,小声呢喃道。 江祺枫有些诧异,他知道温祺玉想瞒着师父,原以为他是害怕师父生气训斥,没想到他怕的是师父失望…… 似乎在很多年前,他也有过这样的一面。 导演又道:“你现在连搭档都没了,拿什么继续比赛?” 温祺玉无言以对,低头失落又焦急地抠着手指。 “导演,我倒是有个主意。” 江祺枫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屋里另外四个人的目光,一瞬间都看向了他,等着他细说。 “我也没有搭档。” 导演和两位领导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明白他这没头没脑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 温祺玉眼前一亮,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这是柳暗花明啊! “你该不会是想?” 在桌子挡住看不见的地方,江祺枫握住了温祺玉的手,掌心的温度给了他一丝鼓励。 “他没搭档我也没搭档,我俩可以并为一组合作参赛。” 第二十九章 捧逗之间 听到这话,导演的脸色稍微有了一些变化,反倒是后面两位领导相视一眼之后点了点头,算是比较认同江祺枫的提议。 导演在领导耳边小声说了两句,领导面露诧异,有意无意抬眼看向对面二人,神情稍显复杂。 “江老师您先出来一下,我跟您说两句。” 江祺枫十分坦然,轻轻拍了拍温祺玉的手背示意他安心,随后起身跟着导演出去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这儿隔音效果极好,也不怕里面听见。 第51页 导演满脸焦急地问:“那可是温祺玉,你要跟他搭档?张修明不可能同意的!” 江祺枫的回答非常简洁明了:“瞒着,只要瞒到节目全部录完,木已成舟……我会向张先生解释。” 导演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想好了?节目播出之后,张修明迟早会知道,到那时候可都是你们俩扛着了……” “我俩合作于节目组而已有益无害,您不必费心其他。” 三分钟后,两人先后推门回到会议室。 门被推开时发出的细微的响声,这微不可闻的「吱嘎」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两位领,导双双抬头看他,其中一位面带温和的笑意问道:“商量出什么了?” 导演:“我没有意见了,他们两个愿意就好。” 江祺枫的目光中闪烁着期待,看着温祺玉,语气温和地问:“你同意吗?” 能继续参赛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初赛时江祺枫的分数名列前茅,能跟他搭档肯定不会差,对自己也是一种提升,温祺玉当然十分乐意。 “好……” 见状,领导也点头同意了。只是临结束之前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温祺玉,好一通说教。 “这要不是看张老师的面子我才不跟你唠叨,你啊,脾气太急躁,有什么不能忍忍算了?让他说两句怎么了,他嘴欠你也欠?” 这就看出张修明朋友多了。 只是江祺枫有一点不明白,赵忽悠在电视台这么多年,东城茶社也只是沾了那么一点光,曲阑社可没往台里放人,张修明哪儿来的关系网? 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抛之脑后了。 距离复赛不剩几天了,重新写节目肯定来不及,只能用温祺玉他们原先的本子。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大难题。 谁捧,谁逗? “你逗,我捧?”温祺玉看了看词儿,又扭头望向一旁翘着腿躺在沙发上的江祺枫。 江祺枫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逗哏的词儿你都顺过了,就别换了。” 温祺玉有些着急了“可咱俩都是逗哏演员,你比我有资历,活儿比我扎实,不能白瞎了浪费在我这儿啊!” “什么叫浪费,我本来就能逗也能捧,你只管放心说!” “可是……”温祺玉还在犹豫不决,他只知道他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师哥江祺枫能捧又能逗,而且捧逗都演的不错,眼前这江晚秋能行吗? 可惜他还不知道,江晚秋就是江祺枫。 江祺枫皱着眉头打断了:“时间真的不多了,捧哏好歹词儿少,你就当体谅我了。再不行复赛你逗我捧,决赛我捧你逗。”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明明复赛还没开始,他已经有必胜的把握了。 逗哏演员谁能没点功利心,跟江晚秋合作这么好的机会,能让他温祺玉逗哏,他是捡了大便宜了,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江晚秋愿意退让? 江祺枫像是能看透他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以前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温祺玉微微一愣。 “他说,上台说相声不是去争尊卑贵贱,把观众逗乐了、没愧对手里这碗饭,那就是好演员。” 江祺枫嘴上说着,目光已经不自觉看向了窗外,断断续续的陈年往事涌入脑海中。 张修明还说过,捧逗之间从无高低之分,台上捧哏的给你当孙子,台下他就得是大爷,没有明文规定,可人得知恩。 以前着急向上走,走着走着就忘了这些道理,现在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倒不如听他一回,做到真正的真正不辱师门。 “我明白了。”温祺玉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想起昨天去医院看望邵欢的时候,邵欢说的那番话。 —— 当时是将近傍晚,温祺玉在住院部楼下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的电梯,最终还是爬楼梯上去了。 找到病房进去就看见邵欢头上缠着纱布,胳膊上也绑着绷带,正对着窗外天上的夕阳愣愣出神。 “欢哥,你怎么样?”温祺玉心里有愧,不好意思地走到他边上问。 邵欢回头看见他,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道:“嗐,没什么大事儿,医生说有点儿轻微脑震荡还得观察几天。” 话说所到一半,突然有些失落,低着头小声叹:“只是,可惜了复赛。” 温祺玉在边上看着他,不仅有些犹豫。 “欢哥,复赛……我和江晚秋老师并为一组了。” “江晚秋?”邵欢愣住了。 过了许久,久到温祺玉都准备好听他抱怨责备了,他才轻笑一声说:“也好,那江晚秋实力不凡,凭单口相声能得到嘉宾和观众的喜爱,还是高分晋级,你和一场肯定不会太差。” 温祺玉听得傻眼了:“你不生气吗?” “你能继续参赛我生什么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幸好你没被我拖累了。”邵欢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他肩膀,又饶有兴趣道:“不过你俩都是逗哏,要怎么搭伙儿?” 温祺玉道:“我俩明儿就商量这个。” 邵欢沉吟片刻,难得正色说:“其实我更希望你俩还是他逗哏,你捧。” 温祺玉不解:“为什么?” 邵欢缓缓说道:“别人看来逗哏演员词儿多戏份多,捧哏演员尽是些「嗯啊这是去你的吧」,除此之外还得让逗哏超便宜,胡诌人祖宗十八代,可他们不明白,台上是捧哏挨骂,台下挨骂扛事儿的永远是逗哏演员。” 第52页 这一番话教温祺玉似懂非懂,似乎不是他现在能理解的。 邵欢又说:“一个节目真演的有哪儿不大好,或是说错了什么话,不会有人怪罪捧哏演员,要骂也是骂逗哏的。毕竟,「嗯啊这是去你的吧」能有什么错呢?” “逗哏演员在外边力扛风雨,捧哏演员只需要踏踏实实做他的后盾。你知道谢言吗?他离开张修明之后之所以受人诟病,无非是是因为他看不清自己的责任,太过好强。” “我明白了。”温祺玉眼中神情渐渐明了,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温祺玉在医院陪着邵欢,一直到晚上九点,两三个医生护士进门来查房,从第一张床看下来,最后才到邵欢的床边。 “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非常和蔼地看着他问道。 “挺好的。”邵欢心不在焉道。 医生叹了口气,开始检查他的伤,又让护士看看他脉搏心率之类的情况,再三确认没问题才离开。 温祺玉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十分,不早了。于是站起来回头看向他:“那我也回去了。” “嗯。”邵欢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温祺玉突然想起一事来,目光不自觉躲闪,实在是不好意思问出口。 “你怎么了?”邵欢见他愣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温祺玉支支吾吾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开口问他:“这事儿你跟我师父说了吗?” “嗐,就这个。”邵欢乐了,一拍胸脯横打鼻梁,直说:“你放心吧,我能帮你闯这祸就不可能回去告你状!你安心参赛,我替你瞒着!” 第三十章 相信我 时间不多了,江祺枫和温祺玉都是有心冲击冠军的人,当然不能再把宝贵的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背词儿,对活儿,刻不容缓。 温祺玉原以为江晚秋只是赶鸭子上架捧一回哏,顶多是个中规中矩,可当他俩开始排练,对了几次活之后,他不知不觉对江晚秋有了改观。 “好量活!”温祺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没想到第一天尝试配合就这么成功,情不自禁给面前这人鼓鼓掌,张口便由衷感叹道:“江老师,我是真没想到你捧哏也不差。” “我要是没把握就不会提这茬儿。”江祺枫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不经意间扫到了手表上的时间,脸色骤然大变,急切地抄起折扇冲桌面狠敲两下,提醒他说:“别唠了别唠了,咱时间本来就不多!” 四五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复赛第一阶段当天,晋级选手都已经到达休息室,各自心怀紧张或是期待,为等会的演出做最后的准备。 对,今天还只是第一阶段。 复赛分为两个阶段,就是说要演两场,抽签决定对手之后,要根据两场节目的总分决出胜负。 第一阶段是对口相声,再有三天时间准备,演员自行邀请助演嘉宾,比赛群口相声。 抽签结束,江祺枫手气还不错,抽到初赛时分数倒数第二的一对演员,压力应该不会太大。 “咱们头一场肯定会落下一点分数,总之尽力而为,复赛不求名列前茅,能进决赛就行。”说话时江祺枫神情严肃,俨然已经是进入了备战状态。 温祺玉也难得正经起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刚坐下喝了口茶,又觉得有些忐忑不安,犹豫着扭头望着身边人:“要不咱再顺一边词儿吧?” 江祺枫听他这话哑然失笑:“小祖宗诶……昨儿就对了一晚上了,我看是没什么大问题,快上台了还是调整好心态,稍稍休息一会吧,你可千万别紧张。” “行吧。”温祺玉讪讪笑着,摸了一把脑门上不存在的冷汗。 前边演员一场接着一场,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失误,至少前四个作品中还没有特别出色或是特别差劲的,演员两两之间分数拉的也不是特别开。 也就是说,目前稍微落后的演员很可能凭借三天之后的群口相声实现反超。 温祺玉心里本来就不安生,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台上的演员换了又换,有人欣喜有人失落。但想起自己的节目还没着落,总归是没心情仔细看别人。 “江老师,还有多久到我俩?” 江祺枫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脸急躁眉心紧锁,见状,江祺枫也皱了眉头。 相声的节奏尤为重要,虽是有剧本照词儿说,但哪里停顿停顿多久节骨眼在哪这都是学问,就温祺玉的现状,这副猴急样,等会怎么沉得住气稳得住节奏? “前面还有一组。”江祺枫看了一眼流程,然后眼前一亮,提议道:“这样吧,看你等急了,要不咱玩儿个游戏?” 温祺玉不禁嗤笑:“打灯谜还是对对子?” “你怎么知道?”江祺枫刚准备说打灯谜,就听他一语点破了,疑惑中带了几分无奈苦恼。 温祺玉懒洋洋得靠在沙发上嘟囔道:“说相声的就这么几招?我师父就只会玩儿这个,没想到你也是……” 江祺枫的脸色不由得变得有些怪异,他都快忘了,这还是张修明教他的。 上台前玩儿个打灯谜对对子,一来稍稍娱乐放松些别太紧张,二来玩儿时闲白几句找找感觉,把思维活泛开了,若是演出时出点什么岔子也能快速做出反应。 “我也是师父教的,可能老一辈都这样吧。”他心不在焉地答了话,却没再提游戏的事儿。 第53页 没等多久,前面一组的演员鞠躬下台,从观众和评委的表情来看,他们的节目效果还不错。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都知道该轮到他俩上场了。 “温祺玉!江晚秋!到你们了!” 听到这个声音,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稍稍扶正领口扣子。 他俩自己还没意识到,进来喊人的工作人员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果然是师出同门……”工作人员看着一前一后走进演播厅的两人,忍不住小声感叹。 台下的媒体评委代表和观众起满坐满统共三百来位,此时此刻都把目光聚焦到了舞台中央,台上两位年轻的相声演员身着牙白暗纹大褂,形象都很清秀俊俏。 只是三百多位当中总有常听相声的,看见两人的相貌,顿时愣住了,还有沉不住气的私下里跟左右邻里小声议论。 “捧哏的那位有点眼熟……这不是江祺枫吗!” “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回曲阑社了?” “怎么可能,他连祺字都没敢用。” “你们谁看初赛了?听没听见张修明那句点评?” 台下一片喧哗,台上只能听到嗡嗡一片,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江祺枫却是心知肚明,正是因为心里明白,才不自觉有些尴尬,连嘴角的笑意都是僵的。 是他提的合作没错,但他没想到桌围子上边秀着「曲阑」二字,连身后的背景都是曲阑社的。虽是熟悉的情景,却也已经几年没见,少不得有些陌生。 江祺枫心里猛地一沉,他说过,不想就此回头,也不能回头,今天这又算什么…… “两位开始表演吧。” 主持人赵忽悠的声音唤醒了尚在尴尬中的江祺枫,也成功让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变弱。 江祺枫察觉到温祺玉投来试探的目光,于是点了点头给予回应,自信的神采重新浮现在他脸上。 “相声演员温祺玉。” “相声演员江晚秋。” 上台鞠躬…… 表演刚刚开始,说的怎么样暂时无法评价,但至少上台鞠躬这么一瞬间的气质已经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就真的这么像吗? 赵忽悠在侧面看着两人连鞠躬幅度都相差太大,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节目一开始倒还不错,江祺枫很快适应了温祺玉的节奏,在中规中矩的基础上还能锦上添花,两人也成功引得观众眼前一亮,如果稳定发挥,最终成绩一定不会差。 谁知道才说了一半左右,温祺玉的节奏开始乱了,也不知道是哪句说的快了,后边一小段都跟着有些急了,他自己很快发现了问题,江祺枫也听出了不对,在一旁尽力给他托着,这一来二去节奏就有点乱了。好在两人应变能力都不差,很快就找好节奏稳住了。 两人演完节目鞠躬后退一步,等待主持人上来。 赵忽悠带着非常官方的微笑走上台来,就他跟温祺玉勾肩搭背亲切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东城和曲阑是多年的对手。 “他还是听进去了嘛。”导演十分满意地感叹。 赵忽悠笑说;“两位是第一次搭档,第一次就在咱们首都卫视’万象归春‘复赛现场,单说这份勇气已经非常可嘉了!那么两位的节目到底如何?还请评委打分!” 舞台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大屏幕上出现了滚动的数字,背景音效不断加速,在这样故意制造的紧张环境下,温祺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江祺枫见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能听见他不断加速的心跳。 “252分!”赵忽悠惊叹道:“这个分数对于初次搭档且排练时间仅仅一个星期的两位来说已经十分不错了!” 说到这儿稍稍停顿了片刻,随即话锋一转,惋惜又紧张道:“不过刚才对手两位演员对分数是261分,九分的差距,不知道两位能否在群口相声阶段扳回一城呢?” 听到这个成绩,温祺玉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失落地看向江祺枫,但他扭头看见江祺枫依旧自信的神情时,不禁愣住了。 江祺枫笃定道:“一定能……” 一直到下了台回休息室的走廊上,江祺枫一身轻松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温祺玉从后面匆匆跟上来,喘着气喊住了他。 “江晚秋!你怎么……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们能赢?落下九分诶,也就是说咱们群口得超他们十分才能赢啊!” 江祺枫停下来回头看他:“咱们今天有失误。” 温祺玉不明所以:“对、对啊。” 江祺枫笑了:“有失误才落后的九分,那咱们下回零失误,不就超回十分了?” 这……这算个什么逻辑! 暂且当他有道理吧。 只是一想起第二阶段就在三天后,这么短时间准备,失误的几率只会更大吧? 温祺玉苦了脸道:“哥您真有招儿吗?咱们可只有三天啊!” “咱们只有三天,别人也一样。”江祺枫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悄悄凑到他耳旁沉声说:“相信我……” 第三十一章 左膀右臂 第二阶段比赛是比群口相声,群口相声至少三个人演,也就是说得请外援,或者说是助演嘉宾。 助演人选就成了一大难题。 只有三天时间准备,绝对不能在这上面耗费太多时间。 第54页 “要不我找社里借个人吧……” “不行!” 温祺玉的提议刚说出口就被江祺枫否决了。 “为什么?”温祺玉不解。 江祺枫有一瞬间的犹豫,他反对不过是因为不想面对曲阑社的人。 更何况他太清楚张修明的脾气了,肯定是让刘笙来助演。到那时……啧啧,戏倒是挺大,就是肯定得拆伙了。 私心里这些弯弯绕绕肯定不能告诉温祺玉,就算迟早要坦白也肯定不是今天。 于是他皱着眉头严肃说道:“之前打架的事儿,还有你跟我搭档的事儿,都是瞒着张老师的,你回去请人是容易,可人一来咱不就瞒不住了?” “也是。”温祺玉听他这话有道理,顿时耷拉下脑袋像,是皮球泄了气一般。“除了社里我也不认识别的同行了啊……” 江祺枫若有所思他倒是认识不少同行,但随时能请来的恐怕屈指可数。 他最想联系的还得说是夏源,搭档两年多少有点默契了。 可他知道,且不说东城的人不会随意答应他的邀请,就说夏源恐怕是不想再和他同场。 他认识的人不算多,一半是曲阑社的,一半是东城茶社的,这就把路堵死了。 江祺枫的脑海中一连过了好几个人选,终于有一副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有主意了,你等我打电话问问。”江祺枫拍了拍温祺玉的肩膀叫他安心,随即走到一旁拨通了电话。 不过三两句,电话那一头的人就同意了。 温祺玉在边上听得模糊,心里大为好奇,忍不住伸个脑袋凑过去试探:“哥,谁啊?这么爽快?” “天津徐照岚,爽快人好说话。”江祺枫嘴角下意识勾起的弧度昭示着他此时心情不错。 他在东城茶社遭人使阴招那会儿,谁都装聋作哑权当不知,唯独这徐照岚脾气直愣找他说过几回。 起初他也担心过这人是不是别有用心,想套他近乎利用他如何如何……只是后来也想明白了,人家犯不着。 徐照岚在天津说过七年相声,是个娃娃腿儿,捧他的老观众不在少数。 若不是四年前跟原配搭档生了嫌隙,人也不会跑北京城来抢饭碗。 名气、人脉,人家一样不差,能利用他什么? 思来想去也就释然了,多个心直口快的朋友没什么不好。 一个小时之后,徐照岚在温祺玉期待的目光中赶到了排练地点——江祺枫家。 “枫……”徐照岚一进屋就张口欲打招呼,刚吐出一个字就想起不妥来了。 江祺枫狠狠甩他一记眼神,心里也是颇为无奈。 刚才徐照岚还在路上他就发过微信,直说自己用「江晚秋」参赛的事儿,再三强调他别掉链子,谁知道这家伙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过脑子。 “风挺凉快,你家对流不错!” 这找补的话说出来,徐照岚自己讪讪笑得尴尬不说,温祺玉听得一头雾水,江祺枫更是忍不住扶额。 好在之前江祺枫没暴露太多,温祺玉听见了也想不到他是江祺枫那儿去。 “说正事吧。”江祺枫给他倒了杯茶,随即摆正了神色严肃说道:“群口相声最怕乱,但节目组只给出三天时间,你们猜猜这一阶段考验的是什么?” 温祺玉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难不成是短时间内创作能力?” “那玩意儿有啥用。”徐照岚一向口无遮拦,听完就笑了:“创作能力是得有,好家伙哪儿至于还得限速了?” 江祺枫看了一眼时间,不能再这么拖沓下去了。干脆坐直身子看向两人,手指有意识地点着桌面,沉声说:“考验的是心态,不慌不乱,沉着冷静才是制胜关键。” “脑瓜疼脑瓜疼……”徐照岚最不爱分析这分析那,照他的脾气,上台爱怎么说怎么说,收放自如台风潇洒全凭感觉。下了台该喝酒喝酒该撸串撸串,自个儿舒坦就对了。 江祺枫见他这样,无奈摇了摇头,暂且放下这些战略性的分析,拍拍他肩膀说:“来吧,说说节目吧。” “现写一段子是不可能了,老办法拿旧活儿改呗。” “徐哥,那你挑呗。” 徐照岚难得犹豫了,目光瞟向边上的江祺枫,等他来决定。 “我觉得可以。”江祺枫倒是非常相信他的眼光。 得到回复之后,徐照岚歪在沙发一侧开始思索,另俩人也有耐心,等的时候自己也没闲着,都想尽量出出主意。 想什么找五子翻四辈是传统名段儿没错,但伦理哏抄便宜这个东西登不得大雅之堂,上电视的节目说不了这种哏。 扒马褂金刚腿儿之类的节目篇幅又太长了,要把半个钟一个钟的节目压缩成十来分钟,他们改的来,观众也听不来。 徐照岚在大脑资料库里翻找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一拍大腿说道:“马季先生有一段子,叫《五官争功》!” 这段子不陌生,三十多年前马季先生在春晚上演的节目,演员将嘴眼耳鼻拟人化,并通过带入角色产生争论,以相互争辩作为背景,其中抖出包袱笑料。 想改编经典,只怕也不容易啊。 江祺枫忍不住皱了眉头,语气隐约有些迟疑:“这节目得五个人说,咱还再找俩人去?” “不必。”徐照岚答的干脆,兴致勃勃带上手比划着往下说道:“咱只是借这个借口和立意,人家五个人说五官争功,咱仨人可以换成别的,比如左膀右臂。” 第55页 听了他的思路,江祺枫还在犹豫,没急着做出反应。 而温祺玉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禁出言发问:“五官功能显著,争辩起来有理有据,可左手右手区别不大,哪儿找论点找包袱?” “左右都是手,但大多数人还是以右手为主,同时不排除有人是左撇子。除此之外,再怎么倚重右手,左膀右臂仍然是缺一不可,缺了哪条胳膊都不平衡。其中论点,未必不及五官。” 江祺枫这一番分析头头是道,连徐照岚这个提议的人都不禁鼓掌称赞。 温祺玉心里微微一怔,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些变化。 原来只觉得这江晚秋嘴上功夫不错,后来发现他能捧能逗样样精通,现在再看,他创作能力也不差,且眼光独到…… 这样优秀的演员,怎么会没有搭档? “我先试着写个本子,晚上发给你俩看看,要是没问题咱们明天开始对活儿,ok?” 江祺枫成功打断了温祺玉的思绪。 三人各自对视一眼,这事儿就定下了。 当天晚上,江祺枫把写好的剧本给俩人发了过去,温祺玉看了之后连连感叹江晚秋真是宝藏男孩。 倒是徐照岚挑了几个细节加以修改,反复磨了几遍,终于定稿了。 两天排新活儿,这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但辛苦投入总是不会错的。 江祺枫和徐照岚都是舞台经验丰富的演员了,一个说了八年,一个说了十一年,只要词儿没错,别的都垮不到哪里去。 温祺玉虽然起步晚,入行没两年,但好在悟性极高,说相声之前也听了五六年,称得上是被相声「熏」大的,多对即便词儿也能找到点儿感觉。 录制当天,三人一进休息室就跟比赛对手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正对上人家探究的目光。 “可以啊小江,仨逗哏。” 江祺枫左右看了看,还真是,他们仨原来都是逗哏演员。 他满脸笑意回道:“这才有哏啊。” 临上场前,节目组非常贴心地给演员准备了一壶苦丁茶,这是生怕演员心浮气躁或是紧张激动啊。 “哥,我真没问题吗?” 即便这两天江祺枫和徐照岚都夸他悟性高很上道,但温祺玉仍然有些忐忑,事关晋级决赛,前边有又九分的差距,想不紧张都难。 这一场节目的情境比较现代化,演员要是穿大褂上台就难免让人出戏了,所以改穿深灰色小西装。 江祺枫对着镜子摆弄了下脖子上系的领结,然后转过身拍拍他肩膀安抚道:“多大点事儿,有我在呢,紧张也别怕,比赛嘛不紧张还有什么意思。” 没过多久外边工作人员就来喊了,三人离开休息室,来到演播厅,江祺枫是打一开始就在舞台上,另外俩则是在舞台边上后场,等节目开始了才逐个登台。 底下是满坑满谷的观众,两边媒体评委代表面前还有一个显示器,可以观察到演员的所有表情动作细节。换个心态差一点儿的演员站在这儿,现在应该已经站不住了。 江祺枫倒还算是坦然自若,他上台的时候留意看了看背景幕布,干干净净没有什么logo标识,且今天不需要桌子,更没有绣着班社标识桌围子,他心里舒服多了。 “开始吧……” 第三十二章 晋级决赛 旧戏新说是条捷径,也不失为一种挑战。 有现成的参考照着改,前期创作当然是简单了,但要突破前辈所留下的经典、演出自己的风格特点,这就是难上加难了。 评委们显然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从江祺枫开始演出时起他们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笑料不断包袱接连,评委们发笑的同时表情却一直十分凝重,紧紧盯着台上的人,恨不能将他看穿了。 江祺枫向来不喜欢让人失望,这一次也不例外,起初四平八稳看不出奇特,越往后面就显示出他的风格了。 随后温祺玉和徐照岚上场,位年轻演员特有的朝气让这三十年前的老段子多了些现代化的色彩。 评委们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两两之间时不时小声低语,伴随着小幅度的点头,显然对这个节目评价不俗。 在一片笑声和掌声中,站在台下的主持人赵忽悠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这徐照岚半个月前刚刚离开东城茶社,说是跟老搭档重归于好,要回天津去了。 好歹这也是个角儿,他一走,东城茶社的生意又得缩点水。 走就走罢,本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他今天跑这儿来给江祺枫助演,谁知道那些耳聪目明又能说会道的记者会传出什么闲话…… “你是主持人赵大忽悠,就算他东城茶社顷刻树倒猢狲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忽悠闻声回头,副导演正站在他身后。他下意识望向坐在监视器后面的身影,不巧,导演也正看着他。 “明白了……” 台上的节目接近尾声,观众依旧热情高涨。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徐照岚撂下最后一句底,三人齐齐鞠躬后面罩观众向前一步,等待接下来最紧张的投票打分环节。 “咱们问问江晚秋老师吧,您自己对这个作品评价如何?”赵忽悠面含笑意地发问,眼神中丝毫不见刚才的阴霾。 江祺枫见状,微微欠了点身,十分谦逊地回应他:“不敢说十全十美,总之是尽力了,如果说哪儿有不足的地方,还请大伙儿指出。” 第56页 赵忽悠比他笑的还客气,一个劲捧道:“您太谦虚了,我看不仅观众反响不错,连咱们评委老师都一个劲赞叹!” 江祺枫脸色不变,这种客套话他还在曲阑社时就听了不少,又怎么会真往心里去? 倒是边上的温祺玉心里不禁窃喜,平时张修明对他总是不苟言笑,对作品要求也非常严苛,他每回演完下来不挨骂都是幸运了,还想要表扬?今儿是他头一回听见好话! “咱们倒计时准备,三位精彩的节目会取得怎样的分数呢?” 赵忽悠话说到这儿,演播厅的灯光非常配合的暗了下来,只有一束顶光打在三人身上,后面大屏幕上数字快速滚动…… 286!大屏幕上的数字终于定格,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惊呼,显然刚投完票的观众也没想到最终这么高分。 “刚才那组多少分来着?” 正好问出了江祺枫的心声。 “二百、二百七十四!” 台上江祺枫和温祺玉几乎是同时开始计算,大脑在飞速运转,上回落后九分,这回超了人家十二分,最终成绩是……超出对手三分,险胜! 两人猛然抬头,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喜悦,还有一丝久违的轻松。 从进入复赛阶段开始,他俩还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下一秒,观众的掌声以及赵忽悠的祝贺将两人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首先恭喜温祺玉江晚秋顺利晋级,同时也感谢徐照岚参与助演。” 赵忽悠笑脸迎人说完这段话,突然语气一转,看向江祺枫和温祺玉说:“两个星期之后就是咱们的总决赛,总决赛将以擂台赛的形式进行。” “接下来主意了,作品要求是完全原创。” 一石激起千层浪,完全原创,也就是说不能借鉴老段子传统段子,全凭演员自己的创作能力了。 “另外,还有主题限制。”趁着在场的所有人还没回过神,赵忽悠又扔下了一枚重弹。 江祺枫问:“什么主题?” 赵忽悠似笑非笑说:“稍后决赛选手确定之后,在后台抽签决定。” 回到后台休息室,结束的演员或喜悦或失落,还没上场的演员或紧张或忐忑。 反正江祺枫心里这块大石头是安然落地了,于是笑着谢过徐照岚,直说待会儿出去喝两杯。 “不了不了。”徐照岚赶忙推辞,摆了摆手说:“我买了车票赶着奔天津呢,你下个月不还上百曲园去呢嘛?咱到时候再约!” “行嘞,那咱回见。” 等所有晋级选手确定下来已经是傍晚了,抽完签还得讨论剧本,这么折腾下来,今晚要想休息至少也得凌晨了。温祺玉一拍大腿做出决定,今晚跟江祺枫回去,住也干脆住他家了。 两人吃了饭回去就开始商量剧本的事儿,刚才抽签是温祺玉去抽的,不知道该说他手气好还是不好,他抽了个现实主义。 说他容易他确实容易,最初相声艺人就是以诙谐的说话方式讽刺现实,以此形成笑料引人发笑,可以说相声本就是现实主义的艺术。 但说现实主义这个范围太大了,给这么个主题等于没给。 温祺玉思来想去终于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路,叹了口气道:“咱也没必要发愁,就把他当最简单的来呗。” 左右江祺枫也想不到什么太新颖的点子,干脆换个思路,来去不过几分钟,反倒豁然开朗了。 “反应社会现实嘛,怎么说都不会跑题。咱们不求什么多深刻的立意,不求多有趣的素材,就拼他四门功课说学逗唱!既然是相声比赛,咱稳抓基本功,任谁也挑不出错。” 温祺玉深以为然,接着他的话说:“咱就以「学」为主?” “成。” 一拍即合,两人立刻开始前期创作,只有两周的时间,要拼基本功那就得花时间花功夫硬磨,前期创作就能快则快了。 往后两个星期,除去他俩每周在小园子都还有固定的一天演出,剩下总共十天,每天就是练活儿对词儿。 这是一个非常枯燥的过程,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曲艺这行谁不是这么练下来的。 一日三餐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苦中作乐的时间。 江祺枫自己生活这么多年,厨艺不说多好吧,反正卖相不差味道还行,温祺玉在厨房门口看着,忍不住掏出手机录小视频。 “做个饭你也拍?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了。”江祺枫刚端着菜转回身就对上了他的镜头,顿时哑然失笑。 温祺玉乐乐呵呵道:“做饭我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俊的大老爷们做饭,嘿嘿。” 菜上桌了,俩人也坐下了,温祺玉看看对面这人又看看碗里的菜,突然嘟囔一句:“这也太没格调了。” 江祺枫忍不住翻白眼:“俩大老爷们吃饭你要什么格调。” “我想听戏。”温祺玉对着他眨眨眼。 江祺枫: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嫌弃,但他是真不知道怎么拒绝这小师弟。 “想听哪出?” “都行。” “文戏武戏?” “都行。” 也是没话找话,问啥都这么一句。 江祺枫平时也爱听戏,手机歌单里自然没少存,随手点了一段,就把手机撂边上了。 “现在能好好吃饭了吧?” 第57页 熟悉的锣鼓点响起,温祺玉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嘞!” 还没安生扒拉两口,温祺玉的小脑袋又抬起来了:“你听余派?” “嗯。”江祺枫随口应了声。 “我爸唱余派的!”温祺玉兴致勃勃道。 江祺枫微微有些诧异,脑海里终于冒出了一个人名。不过只是眨眼功夫他就恢复了平静,瞪人一眼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吧,等会接着对活儿。” “哦……”温祺玉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低了头。 —— 两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过去了。 江祺枫一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沉着冷静。别人再紧张,他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顺序出来了吗?” 听见说话声音抬头望门口看去,温祺玉提溜着两罐冰可乐和一堆不知道啥玩意儿的零食走进来,在江祺枫身边坐下,随口问了一句。 “出了。”江祺枫语气非常平淡,一句话不多说。 温祺玉不禁疑惑,心里东西挠着似的痒痒,撕包装袋的手停住了,扭头看他:“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咱第几个啊?” “最后一个。”说这话时江祺枫终于勾了嘴角露出笑意。 温祺玉眼睛一亮,暗自欣喜,够刺激,也够幸运啊。 擂台赛这个东西吧,越靠前越难,头一个上场的最难,谁能保证自己能稳坐擂主从头至尾呢?这不光是对演员能力的考验,也是对演员心态的考验。 他们最后一组上场,那等候时间自然也是最长的。 “那我这零食是买对了,指不定还不够吃呢。”温祺玉笑着说道。 第三十三章 胜券在握 决赛总共有五组选手,除了复赛中获胜晋级的四组,还有一组是复赛败方中通过加赛晋级的,无论哪一组实力都不容小觑。 只是,有些事情仍是超乎了江祺枫的意料。 原以为第一场的演员是最难的,想一挑四站到最后拿下冠军,成功几率接近于零。 但……今天这第一组演员还真就跟开了挂似的,一举拿下极高的分数,后边连着两场的演员都没能超越。 “还有一组就到咱们了。”江祺枫看着场上的情况,心情不禁变得沉重,紧张感油然而生。 温祺玉愣愣握着半罐可乐,不过半晌,他把可乐放下了。这时候哪还有心情喝啊。 “他分数已经够高了。”江祺枫靠在沙发一侧扶着额头沉声叹道:“他俩288分,要是第四组选手比这个得分还高,咱们压力就大了。” 温祺玉也不由得苦笑,就算这两位真的守住擂主位,288分,咱压力也不小啊! “哟,还在这儿待着呢?不去演播厅候场?” 休息室里的二人听见声响朝门口看去,前边第三场攻擂失败的两位演员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 江祺枫客气地笑了笑:“嗐,左右待哪儿都紧张,在哪候场有啥区别。” “成,那您加油,祝好运。”那人也没再多言,挥手道个别就离开了。 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在外边敲门。 “二位老师准备好了吗?” 闻言,江祺枫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温祺玉深吸一口气,坦然回了个浅笑:“走吧……” 进入演播厅,不出所料,擂主台上坐着的还是第一场的两位,可见他俩实力的确不凡。 “加油了……” 来自对手的鼓励,不知有几分真。 话不多说,站上舞台便鞠躬开演了。 江祺枫竭尽所能将情境中几类人物学得惟妙惟肖,温祺玉的发挥也超出了平常的水准。 原本在排练的时候他俩配合还有些小问题,今天在对手的高压之下竟然配合的滴水不漏、默契至极。 二十分钟之后,两人朝观众欠身鞠躬,表演结束,主持人上台。 赵忽悠沉吟片刻,突然轻笑感叹一声:“我没有想到,江晚秋把所有的堵住压在了「学」上,很有勇气啊。” 江祺枫玩笑说:“没勇气我也不会来参赛啊。” 接下来进入评分环节,这一次评分将直接决定谁是冠军,不光四位演员紧张忐忑,台下的观众也屏息凝神万分期待。 只见大屏上的数字慢慢定格,看到分数之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诧异,有甚者不禁惊呼。 “同分?” “平手!” “这不能两个冠军吧?” 谁也没想到,两组分数一模一样,288分,难分胜负。 赵忽悠手握着话筒却说不出话来,这种情况确实少见,要他怎么主持控场? 导演适时地从监视器后边探出头来,招手把赵忽悠喊了过去,连着整个编导组商量了几分钟,才好似打定主意,让赵忽悠回到了台上。 “经过导演组商议决定,在两组之间加赛一场。” 听了这话,两组演员下意识相视一眼,又同时心里一沉,压力倍增啊。 但观众不同,加赛就意味着他们能多看两场节目,血赚不亏啊! “我还没说完,导演组决定让两组选手抽签定节目,只给半个小时准备。”赵忽悠看了一眼手牌,似笑非笑道。 我去! 江祺枫心里大惊,抽签定节目,那就是抽传统节目了,这主意他是没什么可怕的,传统节目随便点他张口就能说,但温祺玉……能行吗? 第58页 看了看身旁这人,满面愁容,就差把担忧二字写在脸上了。 不过,仔细观察对手的神情似乎也不是那么平静,看来他们也没有把握。 导演组这个主意可真刺激。 工作人员很快就准备好了抽签的纸条摆在方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两组演员上前抽签。 对手还在犹豫,江祺枫已经走到桌前了。 这种事把只能听天由命,抽到什么是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纠结也没用。 “是什么?”温祺玉凑到边上小声问。 江祺枫小心翼翼展开纸条,露出了上边清晰的字迹,看见里边三个字的瞬间,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大保镖》!这抽的什么玩意儿! 温祺玉欲哭无泪,朝江祺枫投去求助的眼神。 江祺枫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瞟向了不远处的对手演员,这一看却发觉他俩也面如土色,看来节目也不容易。 “他们抽的什么?” 赵忽悠看过了两边的纸条,替他解答了这一问题。 “《九艺闹公堂》,《大保镖》。好,那咱们马上开始计时,两组演员各自回休息室准备吧。” —— 温祺玉一进休息室就憋不住了,哭丧着脸嚎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从来没演过大保镖,这太难了!” “别说这没用的,咱只有半小时。”江祺枫打开手机翻出了大保镖的词儿摆到他面前,语气严肃道:“别告诉我没演过,这是张先生的代表作你肯定学过,十分钟看词,二十分钟过一遍,没得商量。” “哦……” 温祺玉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句。 两人到目前合作有一个多月了,他还没见过江祺枫这么严厉的一面,那气势竟然有几分像他师父张修明…… “我捧哏吗?”温祺玉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江祺枫不假思索道:“我都行,你挑。” 温祺玉看了一眼桌上没开的另一罐可乐,拿起来开罐往嘴里猛地灌了一口。 “你靠这玩意儿能壮胆咋的?”江祺枫没绷住,被他这举动逗乐了。 温祺玉振振有词:“这不是上台不准喝酒嘛,可乐壮胆也一样。” 说罢,两人都摆正神色进入了备战状态。确定了捧逗之后,先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把词儿复习了一遍,随即开始对活儿,从头到尾顺下来。 还记得在东城茶社的时候,为了演这一出《大保镖》,江祺枫准备了一个月有余,才算是达到了自己满意的程度。 今天只有半个小时,岂止是一个难字。 时间过得非常快,半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工作人员来到休息室外敲门,请两组演员回到演播厅。这回先上台的是江祺枫和温祺玉,另外两位则在舞台一侧等候。 相声演员江晚秋。 相声演员温祺玉; 上台鞠躬…… 江祺枫不动声色擦了一把手心里的冷汗,一张嘴就完全投入进了节目中。温祺玉虽然心里紧张,但嘴上捧的还是很稳当。 台下观众聚精会神看着听着,心情激动丝毫不亚于两组演员。 老实说,在场至少一半的人已经知道江晚秋的身份了,也正因如此,他俩演的《大保镖》才更让人期待。 当年张修明凭这个节目收获的口碑和名望,如今他门下两位亲传徒弟站在这个舞台上,是自砸招牌还是不负众望?马上就要得出答案了。 “我的天,他们真的只准备了半个小时吗?” “原先就知道江祺枫这活儿说的不错,没想到温祺玉才学了两年就这么瓷实!” 从节目开始,台下就传来了阵阵惊叹,叹的是台上二人功底扎实、发挥平稳,远远超出了大伙儿的预料。 江祺枫和温祺玉越说越放松,而对手在候场区越听越忐忑。 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他们恐怕要悬了…… 连赵忽悠都不禁啧啧感叹,这两人若是能一直搭档下去,大红大紫成角儿扬腕儿都只是时间问题。 掌声、叫好声、笑声时不时传来,这活儿也渐渐接近尾声。 一场演罢,两人鞠躬下台,该还另一组选手了。 江祺枫下意识打量了一番准备上场的两位对手,只看他二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心里的大石头就落地。 他彻底放松了,或者说是胜券在握。 “你很有把握?”温祺玉见他神色这么轻松,不禁好奇地问。 “当然。”江祺枫勾起唇角轻笑一声,看着舞台中央的两位,低声说:“他俩少说有三年没演过《九艺闹公堂》了,就这段儿里边有倒口有学唱,半个小时想拿下?能不忘词儿就不错了。” 说罢仔细看着台上两位的表现,果然是准备的仓促,才开场就显得有些僵硬。 江祺枫心里头暗自掐着表,不出十五分钟,这两人肯定要出错。 果然,才说了十三分钟,连观众都觉出不对了。 温祺玉眉头紧皱,轻轻一碰江祺枫的胳膊,问道:“他们是不是少了几句词儿?” “忘词儿了呗。”江祺枫早就料到他们会出状况,自然丝毫不觉得意外。“不过他反应道挺快。” “得亏没老先生看着,这太丢人了。”温祺玉吐了吐舌头小声说。 江祺枫白他一眼:“咱也就是捡了便宜,要是现在让你临场背地理图你背得下来吗?” 第59页 温祺玉脸顿时垮了下来,语气十分不满:“你年纪轻轻怎么跟我师父一样唠叨,没劲。” 一样……吗? 江祺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那怎么没见你怕我。” 第三十四章 东窗事发 一直到趁着夜色走出电视台,月光打在手中的奖杯上显得他烨烨生辉,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才好似梦中惊醒,堪堪回过神来。 半个小时前,主持人口中说出那句——“恭喜江晚秋、温祺玉攻擂成功,成为我们《万象归春》总冠军!” 全场沸腾,掌声欢呼声震耳欲聋,两位年轻冠军尚在惊喜当中没有回过神来。 懵懵懂懂地接受了对手的祝贺,举起节目组推来的冠军奖杯,众人合影,然后回到休息室。 本来比赛结束会安排媒体采访,但今天因为加赛耗时太久,实在是太晚了,采访就推到了明天。 夜晚的路灯下,有退场的观众凑过来打招呼、要合影、或是要签名,两个忙碌的身影在夜色下愈发显眼。 还是台里工作人员贴心,看见门口这个乱象,让保安来清了场,还安排了车送两人回去。 因为明天还有采访,江祺枫又拗不过温祺玉一招死缠烂打,所以温祺玉今儿又跟他回家了。 前边司机很有职业素养,只要了地址,什么都没多问。但他俩下车回头跟人道谢时,分明看到了司机眼中探究的神色。 回到家中,江祺枫简单弄了个炸酱面端上桌,再按照温祺玉的喜好放了京剧《战太平》唱段。 “过来吃饭吧,愣着干嘛。” “我们赢了?”温祺玉坐到饭桌前,动了动筷子,语气中虽满是欣喜,但仍几分不可置信。 江祺枫崽路上就已经平复了心情,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不过,他心里总是想的多一些,今天夺冠意味着什么?明天采访又要面对些什么? 夺冠必然会给他带来一定知名度,但他目前连固定演出的班社都没有,知名度虽提升却显得有些鸡肋。 观众不是傻子瞎子,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就是江祺枫,明天采访肯定躲不开这类问题。 也就是说温祺玉那边肯定瞒不住了。 就在这时,温祺玉有意无意随口问他:“对了,你隔壁邻居是谢言老师吧。” 江祺枫一惊,来不及做出反应,当即下意识否认:“不是……” “师哥。”温祺玉定睛含着安抚的笑意看他,语气波澜不惊。“你没必要瞒我。” 江祺枫脸上表情已经僵住了,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当他这一声师哥,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粗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温祺玉脑子向来灵光,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不管长相还是声音他都应该早就认出来了。 但有一点他还是心存疑惑,为什么看破却不挑明? 温祺玉猜到了他的疑惑,嘿嘿一笑说:“我要是捅开这层窗户纸,咱俩还怎么合作?” 江祺枫不禁有些感慨,随后又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肯定也知道我的旧事,怎么还愿意跟我搭伙?” “当时你帮我安抚我,说明你打心眼里把我当做师弟。你连师弟都认,怎会不认师父?传言不可尽信。” 说到这温祺玉突然停顿了两秒,然后话锋一转,嬉皮笑脸地说:“再说了,我是真喜欢跟你一场!” “你就不怕师父生气?”江祺枫脸上的笑容显得颇为无奈。 闻言,温祺玉沉默了半晌,心里经历了一番纠结,最终耷拉着脑袋叹道:“大不了挨一顿骂呗……” 江祺枫哑然失笑,他这师弟心不小啊。 “我也挺乐意跟你搭档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可能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 采访结束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日子似乎变得格外平静。 这个现状没有持续多久,立秋时分,《万象归春》播出了。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张修明面色铁青推门进了后台,他身后还跟了个身影,苦口婆心劝他:“师哥,师哥!你冷静一点,这儿是后台!” 温祺玉见状大惊失色,下意识猛的起身,站在茶几前不知所措,看着张修明的脸色,懦懦地喊了一声:“师父……” 张修明一忍再忍才勉强压下火气,看了一圈周围被吓得不轻的演员,目光最终停留在温祺玉身上,沉声道:“等会演出结束到后面会议室见我。” 昨晚《万象归春》复赛开播了。所以,温祺玉心知肚明师父怒的是什么事儿。正因如此,才格外心虚。 “诶,好。”他小心翼翼倒了杯茶递过去,低着头怯生生道:“您别生气、别生气啊……” 边上的晏修文不断挤眉弄眼给他使眼色,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斥他一句:“准备你节目去,什么事儿结束再说!” 说罢,他半哄半劝把张修明拉走了。 之后的半个小时,温祺玉上台演出去了,后台里流言不断,却又顾忌张修明的怒火不敢摆到明面上说,只能压低脑袋手掩着嘴小声讨论。 “张老师为那事儿生气吧?” “肯定啊,谁不知道咱后台不能提那位!” “温祺玉胆子真大啊,我原以为是先生默许的,谁知道他竟然先斩后奏……” 第60页 “嘘,前边快结束了,回头再唠。” 温祺玉回到后台便察觉气氛不对,粗略扫过一眼,心知这些人有事儿,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但他来不及细问,换下大褂就赶着去后边找张修明了。 推门进会议室,一打眼就看见晏修文正好说好歹劝着:“孩子年轻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况且目前还不算太出格,你何必这么生气。” 温祺玉扯出一个尴尬的僵笑,朝两人欠了欠身:“师父,师叔。” 张修明目光直直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少爷,给我解释解释吧,《万象归春》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一声不吭换了个搭档?” 温祺玉咽了下口水,垂下的双手下意识抠在一起,捋了捋思绪磕磕绊绊说道:“就是、就是我听见有人背地里说闲话,就想跟人理论,然后、然后欢哥他跟人家打起来了……我就临时跟江晚秋搭了。”说罢还不忘小心观察人脸色,却发觉一如既往地面若冰霜。 张修明语气不变,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继续问他:“然后呢,谁先提的一场?你别说不知道江晚秋是江祺枫!” 温祺玉迟疑了片刻,当天确实是江祺枫先提的,但如果实话实说,师父会怎么想?会不会就此误以为江祺枫不怀好意接近他? “是我提的!我一开始就觉得眼熟,但确实是没认出他嘛!后来发现的时候都已经进决赛了,我觉得跟他合作还不错,就没提拆伙……” 张修明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温祺玉的犹豫,自然而然猜到了事实如何。他倒是不怀疑江祺枫的用心,自己带大的孩子什么心性他自己最清楚。 但,总有种刚栽下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为什么瞒着我?”张修明冷冷问道。 温祺玉心里一慌,目光止不住跟着躲闪,支支吾吾半晌没有回应。 “为什么瞒着我。”张修明沉下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的语气比方才还要严厉。 温祺玉这才小声应道:“怕您不同意。” 张修明气笑了,但他早就猜到了答案,到这时候才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己的徒弟想做什么他似乎完全无法阻止,他同意或者不同意他们都有办法忤逆。就像晏修文说的,年轻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他想控制也控制不了。 温祺玉垂着头不敢看他,本以为这话说完会面对师父的盛怒,却不想他默了许久,喝了一口茶,始终保持着平静、冷静。 “师父……”他心里没底了。 张修明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好笑,他怎么会想不到他的心态,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回家挨骂。这毛病迟早给他板过来,否则将来必定吃亏。 “你敢干这事儿就得自个儿承担后果,别的甭说了,停场两周回家好好反思。”张修明说着还瞪了他一眼,随后突然加重了语气:“别以为停场跟休假一样!你不是能得很吗?总决赛加赛演的什么?两周之后我要看到像样的《大保镖》,你逗哏。” 温祺玉一惊,这才播到复赛,师父连决赛都知道了……再一听这任务险些没给他跪下。 “师父、师父您别吓我,《大保镖》我真不行啊,决赛那是靠江晚秋撑着,我就干背词儿,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张修明不为所动:“你会的我还让你练什么?不会就学,两周不行就三周,三周不行就一个月,我不着急。” 温祺玉再三认错讨饶,张修明仍是没有松口的意思,最终只能耷拉着脑袋认命了。 见人走后,晏修文叹了口气:“你不就想让他避避风头,非得这么吓唬他干什么。” 张修明不以为意:“没吓唬他,练不好活儿就算拖着仨月也别想让我放他出来。” 晏修文无言,他这师哥的脾气他算是领教过了。 再说看温祺玉一路走出曲阑社,心里有苦说不出,满脑子就剩一个《大保镖》了。 突然,他想起一个人来。 第三十五章 十拿九稳 一个小时之后,温祺玉又打包行囊跑江祺枫家赖着不走了。 “师哥——” 听他这故意拖长的尾音,江祺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表情都扭曲了:“停停停打住,少恶心我,有事说事!” 温祺玉苦着脸煞有其事道:“师父发了好大火,还停了我的场,说是什么时候演好《大保镖》什么时候让我上台。您是我师哥,我向您请教您肯定不会拒绝对不对?”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摸准了江祺枫的脾气,知道他最吃这套,一连串软话带撒娇弄得江祺枫不知所措,更不好拒绝,只能什么都依他了。 “行,我会的肯定都教你。” 话是这么说,但江祺枫忍不住担忧,先生是因为他俩先斩后奏私下搭伙而动怒,然后给温祺玉出了这么个难题,那温祺玉跑找他……真的不会火上浇油吗? 没等他想明白,温祺玉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扑得他脚下踉跄,差点就两人一块跌倒在后边沙发上。 “师哥真好!”温祺玉目的达成,脸上露了得意的笑容。 江祺枫最近其实不怎么得闲,之前因为录节目耽误了几次百曲园的演出,这段时间得加演两场补回来,再说他头上顶着冠军的头衔,几个合作的园子都想留住他,变着法让他加演。 但既然答应了「窝藏」温祺玉,家里多了这么个拖油瓶儿,总不能就撂这儿不管吧? 第61页 他开始头大了。 “你说我要是带着你出去演出,先生会不会找上门撕了我?”江祺枫苦着脸看他,已然是无奈至极。 温祺玉心里一动,师父同不同意他不知道,但这个主意他是万分乐意啊! 他又开始晃着江祺枫胳膊,佯装央求道:“咱就试试嘛,反正到时候我把《大保镖》学好了,说不定师父就不生气了呢?” “少来。”江祺枫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天津的场子你感受一下还成,在北京我可不敢乱来。” 两个星期说长也不长,但温祺玉是头一回感受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他以前只觉得师父整天不苟言笑怪吓人的,被江祺枫「摧残」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严苛。 张修明以前演《大保镖》的视频他看过很多遍,但之前好些年看的次数加起来也没这两个星期看的多、看得仔细。 江祺枫要他多琢磨着学,却又不让他刻意模仿,光是演好了还不算,还要他有自己的特点……这比张修明还狠啊。 且平时撒个娇说什么都行,到练活儿的时候哭出来也不见他心软,这算个什么事儿嘛。 “你比师父恐怖多了,简直是魔鬼!”温祺玉恨恨啃了一口甜玉米,呲着牙抱怨道。 江祺枫不以为意,嘴上回了句:“那是我对你太仁慈。”但他向来嘴硬心软,这两天伙食明显是越来越好了,今儿还给他买了两只大闸蟹。 温祺玉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他对你很凶吗?” 江祺枫愣了愣,迟疑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说:“倒不是凶,但要求肯定比这个要高。” —— 两周期满,温祺玉倒是想拖着在这儿多待几天,但江祺枫是不敢再收留他了,一早帮他把东西打包收拾好,明摆着是要送客了。 温祺玉不情不愿地背上包出来了门,又回头朝人投去怨念的目光。 江祺枫别过头权当没看见,嘴上倒是没忍住嘱咐他:“要是先生问起什么来,你别瞎拱火,真把他惹怒了千万别跟他呛,出了事儿喊我过去,知道吗?” “哦。”温祺玉答得心不在焉,明摆着没往心里去。 江祺枫无奈,这玩意儿洗脑是洗不进去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祈祷他别惹出事儿吧。 —— 交作业总是一件令人紧张且忐忑的事情,温祺玉刚推门进张修明的书房就觉得神经开始紧绷,强撑着笑意向他问了好,才小声说:“师父我那个《大保镖》……您给看看?” 张修明手里捧着本古书,抬头瞥了他一眼,随即皱了眉头:“你搭档呢?” “啊?”温祺玉愣了,这些天对活儿练活儿一直是江祺枫在给他捧哏,他不能把江祺枫带过来吧? 张修明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放下手中的书,转过面向直直盯着他,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才沉声开口问道:“没搭档你练的什么对口相声,自个儿给自个儿捧呢?” 温祺玉惴惴不安地揣着手,再答话时底气就显然不太足了。“我、我没跟欢哥练。” “那跟谁练的?你练了打算跟谁演?”张修明的语气非常平静,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要将他盯出个洞。 温祺玉头压得更低了。“我去找了、嗯,江祺枫。” 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张修明猜到他会找江祺枫,毕竟那家伙确实出彩,但他没想到他敢承认,这是真实诚?还是…… “你跟他练有什么用?他能跟你上台吗?”张修明耐着性子问他。 温祺玉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江祺枫再三叮嘱他别乱说话、别拱火,但他不想就这么错过一个自己喜欢且适合的搭档。 常说选一个好搭档比找一个好对象还难,现在这最好的人选出现了,难道他应该就这么不作为任由缘分错过? “师父,我说个事儿您可别生气。”他试探着开口说。 张修明心里一沉,隐隐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说……” “我想跟江祺枫一场,我俩很合适,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同意,但我、我真的不想错过,您能理解吗?” 听到这话,张修明本该勃然大怒,他心里也确实压着怒火,但温祺玉姿态放的很低,他也确实能理解那种遇到好搭档却不能合作的苦恼……这人为什么偏偏是江祺枫呢? 温祺玉想象中的怒斥或是施压并没有出现,张修明长叹一声,突然笑了。 “你要是有本事把他带回来,这事儿我可以同意。” 这怎么可能! 温祺玉心里咯噔了一声,且不说江祺枫那个脾气不可能低头认输,就说曲阑社大多数演员也不会同意啊! 他刚来时就听刘笙多次私下里骂江祺枫叛徒,其他演员茶余饭后也跟着搭腔说闲话,不光是说他离开曲阑社这事儿,就连他下了台不爱说话都被骂成故作清高。 “您就是不同意,何必这么难为人!”温祺玉向来是嘴比脑子快,刚才还勉强克制了一会儿,现在是又忍不住了,垮着脸抱怨道。 张修明顿时变了脸色,转过身含着怒劲儿斥道:“给了台阶儿不肯下,神仙来了也难救。这《大保镖》也别演了,滚回去跟邵欢重新练。” 温祺玉慌了神,急忙凑上前央求道:“师父我错了,您别啊……再商量商量嘛!” 第62页 话一出口他想起出门时江祺枫嘱咐的话来,出了事儿喊他过来!对,喊他过来! “要不我让他过来,您问问他?”说到最后是越来越没底气,小声到几乎听不清。 张修明下意识皱了眉头,喊江祺枫过来?是温祺玉自己的意思还是江祺枫的打算? 没人看见也就算了,要是遇上什么人拍照传出去,再让那些记者添油加醋编个故事,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师父,您就试试嘛。”温祺玉见他似乎没有那么生气,又壮着胆子开始劝说了。 “行,你要喊的过来就让他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温祺玉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在他眼里这事儿是十拿九稳了,江祺枫那么厉害肯定能有办法,只要把他喊来就万事大吉了。 如果江祺枫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恐怕就不会嘱咐他这么一句了,平白惹个大,麻烦。 电话打过去,不过三秒钟,江祺枫就接听了。 “好哥哥好师哥,江湖救急,您来一趟吧求你了!” 温祺玉打电话时也不知道遮掩避讳,这一串亲密的称呼落到张修明耳朵里差点没呛着,怎么回事?这两人也就认识了不到三个月吧?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江祺枫自然是以为出了大事,一口答应,挂了电话拿着手机就出门了。 温祺玉回头冲着张修明讪讪笑了笑,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就觉得这事儿稳了。 张修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躲开我这儿,出去等着,他来了让他自个儿进来,你该干嘛干嘛去。” 温祺玉顿时瞪圆了眼睛:“您不让我旁听啊?” “没你事儿你就别掺和。” “怎么没我事儿,他是我看中的搭档!” 张修明刚才一直很平静,这会儿突然狠狠拍桌冲着着他怒喝:“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再跟这儿废话你就滚回去跟邵欢重排《大保镖》,他包庇你俩的事儿我可还没找他算账呢!” 温祺玉顿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乖乖出去了。 直到江祺枫风尘仆仆地赶来,焦急地按响张修明家的门铃。温祺玉给他开了门,小心翼翼指了指书房,却没敢吱声。 江祺枫会意,特意放轻脚步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 “滚进来……” 第三十六章 赌约 听见里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江祺枫不禁叹了口气,即便又是满心的忐忑不安,他还是得硬着头皮进去面对。他下意识抚了抚衣角,哪怕寻常的衣服料子并不会有明显的褶皱。 他推门进了书房,久别重逢,先生一如既往的严肃。 “先生。”他唤道。 张修明挑眉朝门口的身影看去,皱着眉头将江祺枫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面色平静,叫人辨不出喜怒,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许久,他沉声说:“温祺玉要跟你一场,你怎么说?” 江祺枫一直低着头没发出声音,越等越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听见先生发问,心里却猛地一惊。温祺玉这家伙不是来交作业来了?怎么就突然扯到这上面来了! “我……” 刚才下意识想要否定三连,可是话才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温祺玉说的这件事,何尝不是他内心深处所想的?只是他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资格向张修明提起。 平心而论,他很想留住温祺玉,从他们头一场合作他就动了这个心思。 说来,到底还是张修明的眼光毒辣,看人准确,收徒一点儿不含糊。 虽说目前温祺玉在台上的表现还有些青涩,仍有进步的空间,但以他的悟性和灵气,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如果留不住温祺玉,一定是他的损失。 况且从他俩相处的这一个多月来看,可以说得上是情投意合了。 “他没跟我提过,我也没想到他会跟您说这个。” 江祺枫垂下目光,改口说了些不痛不痒的,悄无声息地企图避开张修明的问题。 “跟我这儿装愣?” 张修明听见这个答案显然非常不满,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语气中多了些怒意。 “不是……”江祺枫本来就紧张,这下底气又短了一截。 小心翼翼偷看了下先生的脸色,努力按下心底的惶恐,小声问道:“那您觉得呢,我可以吗?” 虽然这话刚出口他就能猜到,答案多半是否定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试探。 张修明却笑了,给出的答案与不久前对温祺玉说的无异。 “你回来我就答应。” 肯定不行! 江祺枫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反应,或许是出于人际关系的考虑,或许是出于他叛逆的私心,无论如何,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能答应。 但他的理智还在牵制着他,这才没喊出声来。要是真喊出来,恐怕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 “先生,除了这一件,您说什么我都能答应。”他沉声答道。 张修明端起桌上放着的茶碗,听着墙上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拨弄着茶碗盖子沉思许久,终于稍稍抬了头,定睛看向江祺枫,说了一句叫他欲哭无泪的话。 “可除了这件事,我没有别的需求了。” 江祺枫心中几欲抓狂,他实在是难以理解。 “曲阑社家大业大名声在外,有您和诸位师叔挑梁,又有刘笙等人后继。先生,您就这么缺一个靠着您的名气吃饭的「江公子」吗?” 第63页 “你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如今你翅膀硬了就想离开我自个儿出去飞?儿啊,咱这行没有这个道理。” “可是我……” “没有可是。” 张修明重重放下杯子发出了「砰」的一声,江祺枫识趣地闭嘴了,书房也陷入了短时的死寂。 “你想出去闯荡,你想证明你有本事、有能力,不需要傍着我、傍着曲阑社?我给过你机会了,你在东城茶社那颗大树下又讨着什么好了?” “你现在连个能安生演出的地儿都没有,一会儿说评书一会儿说单口,一会儿给南边几家要死不活的撑个台面一会儿跑天津去混口饭吃,就这样还跟我谈条件?” “你的本事呢?” 江祺枫哑口无言。 这些话他完全无法反驳。 “您当年不也是自个儿闯荡了好些年才遇上谢老师、才有曲阑社……” 他试图再为自己争辩一番。 张修明眼底闪过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就恢复了那副不容置喙的架势:“曲艺行那时候是什么样儿,现在又是什么光景!想走我的老路?先掂量清楚自己的能耐!” 江祺枫心里有一团火似乎正在慢慢熄灭,他眼中仍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张修明所说的事实。 以前凡是说相声的都是一家人,往师承上掰扯掰扯总能搭上个师兄弟的关系,甭管上哪儿演出,相互总会有个照应,也没有谁家是一家独大断别人活路的。 但现在……谁都知道,除了曲阑社和东城这么两家不愁卖票,其他园子都已经是生存艰难,每周都演个一两场就不错了。 江祺枫知道张修明这是在逼迫他,用血淋淋的现实逼迫他低头。 可是他低头之后呢? 回到曲阑社,继续由张修明替他掌控将来的一切,他可以不愁吃喝不愁事业,在别人无戏可演的时候他可以想演什么演什么,当一辈子观众口中的「江公子」。 那有什么意思? 这么短短的半个小时,江祺枫挡在身后的手已满是伤痕,掌心全是他自己指甲的烙印,还渗着斑斑血迹。张修明在逼他,他自己也在逼自己。 “先生,再给我些时间吧,我会向您证明自己的,我求您了。” 张修明看见江祺枫朝他直直跪下,一时有些出神。 面前这个身影和许多年前江祺枫拜师时的身影悄然重合,一时之间勾起了师徒二人一些陈年的回忆。 眼前的江祺枫和那时的江祺枫似乎是一样的,一样倔强且坚韧,却又有些不一样,他比那时候更成熟了。 张修明按下心软答应的冲动,收起眼中复杂的神情只冷冷看着他:“那温祺玉呢?你不打算跟他试试?” 江祺枫心里暗道,您要是能答应谁会不乐意,这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嘛。 果然这话问出来又是无言以答,屋里再一次寂静了。 “既然你这么有骨气,那你尽管去!不过,我徒弟的前程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修明说的云淡风轻,直接移开眼背过身去,还不忘冲门外大喊了一声:“温祺玉!进来!” 不等江祺枫做出反应,门就被推开了,温祺玉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站在门外,他看了一眼里边还跪着没起来的江祺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显然这家伙是偷听了好一阵了。 张修明不打算在这时候计较这个,压着满腹火气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再给你两周时间,自己去找邵欢,你们两个之间只要有一个人练不好《大保镖》就别想上台。” “师父——”温祺玉还在垂死挣扎,刻意拖长了声音,还十分谄媚地上前给张修明捏肩捶背,试图让他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我真的很喜欢江师哥,您也看过我们俩演出视频了,我俩拿了冠军诶!您怎么忍心拆散为我们……” 江祺枫在这儿就显得有些尴尬了,起来也不是,跪着也不是,也顾不上让师弟看见这副窘态如何丢脸了,鼓足了勇气说出一句:“先生,我斗胆再说一句,您能给我个机会吗?” 张修明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说……” “我想跟您立个赌约。” 此言一出,不止张修明的神情停滞了片刻,就连温祺玉都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两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落在江祺枫的身上,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江祺枫心一沉,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只要您给我和温祺玉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我俩的成就一定让您满意。如若不然,我自觉退出曲艺行绝不纠缠。” 闻言,两人皆是一惊。 温祺玉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冲他骂了一句:“你平时神神叨叨至少脑子还利索,怎么今天喝多了过来的?你学艺从艺近十年了,怎么能拿这种事来赌!” 江祺枫没有急着搭理他,目光只朝张修明看去,很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张修明突然笑了,五年,在旁人眼里肯定是不可能的。曲艺行多少人七八年未必混出头,十几年依旧平凡。温祺玉这么骂他,想必也是不相信的。 但这个人是江祺枫,是他亲手教出来的江公子,五年的时间对他来说未必不可能。 小子还是这么大胆,连职业生涯都敢赌进来,这里边有几分是在赌气呢? “我可以跟你赌,但是这条件得改。” 第64页 江祺枫眼前一亮,他答应了,那就是还有机会。“您说!” “第一,五年太长了,我只给你三年。” 张修明这话一说出口,温祺玉就瞪大了眼睛,惊呼:“这怎么可能!” 江祺枫目光顿时黯淡了,只是心里总有那么一丝倔强,倔强的希望自己能成。 于是他抱着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抬头看着张修明,说道: “然后呢?” 张修明笑了,以一种笃定的语气继续说道:“第二,如果你做不到,我不要你退出曲艺行,我还可以让你跟温祺玉搭档,但是有一点,我要你跟着他一起回到曲阑社,且永不退出。” 第三十七章 为长久计 听了张修明提出的条件,江祺枫心里是五味杂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在任何一个旁观者的眼里,这个赌约看起来对他都只有益而无害。 想在三年之内达到让张修明满意的高度固然很难,或者说是根本不可能,但他就算做不到、赌输了,后果似乎无伤大雅,甚至是件好事。 只有江祺枫自己心里明白,张修明这是希望他知难而退,断了不切实际的念想。 见他半晌不答话,张修明出声发问:“你不敢赌了?” 江祺枫还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在跟自己努力做思想斗争。 边上的温祺玉焦急已经写在脸上了,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如果江祺枫能低头认怂、听师父的话回到曲阑社、这辈子就这样好好演出好好说相声、等着将来接手张修明的事业……当然是好事,师徒三人皆大欢喜。 但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江祺枫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就算他坚持赌约又能怎么样呢?五年都玄乎,何况师父只给了三年时间。拼死拼活自个儿闯荡三年,碰一鼻子灰再回来?这又是何必呢。 “师哥,你要不……” 温祺玉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边上这人似乎已经做出了决断。 江祺枫眼底的笑意中多了些坚决,他挺直了身板毅然决然道:“我赌……” 话音落下之后书房里竟然默了半晌,能听见的只有三人或紧张急促或平静坦然的呼吸声。 张修明突然放声大笑,笑罢俯身直视江祺枫:“我等你回来。” 这分明是断定江祺枫必输无疑。 江祺枫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刚学艺那会儿老先生都夸他是祖师爷赏饭,天赋异禀。 三年,别人做不到,他可未必。 或许,这句话应该改成:“一定会让您失望的。” 温祺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江祺枫站起身朝他伸了只手。 “咱们合作愉快?师弟。” 一抬头,正对上江祺枫似笑非笑的表情。 温祺玉下意识看向张修明,虽说刚才他嘴上没个把门什么都敢让人,但真要迈出这一步,他心里还是惶恐不安。 张修明移开眼啧啧叹了一声,随即喝了一口茶压下心底的火气,赌气似的撂下狠话:“去吧,可劲儿折腾,我看看你俩能折腾出什么花样让我长长见识。” —— 从张修明书房里出来开始两人就显得有些沉默,或许是何怀心事,也可能是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 温祺玉跟着回了江祺枫家,他上午才从这儿离开,短短几个小时,他的人生轨迹偏向了截然不同的一条道路。 “你不会怪我把你拖下水吧?”江祺枫坐在沙发上,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 温祺玉摇摇头道:“不会不会,再说这事儿是我跟师父提起的,是我想跟你一场。” 江祺枫问他:“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俩这一个多月四五十天就像是在搞双向暗恋,明明都挺喜欢对方的偏偏谁都不说。如果今天温祺玉没作死拱了张修明的火,可能他俩就这么错过了。 温祺玉扁了扁嘴:“我以为你见过那么多好演员换过那么多搭档,不可能看得上我。” “我合作过那么多搭档,最后不都「换掉」了吗。”江祺枫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认真地看着他说:“咱们台上配合不错,台下也情投意合。我跟你在一起搭档是因为彼此适合,无关名气威望,更无关利益。” 温祺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张了张嘴却接不上话。半晌,有些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你、你一大老爷们说话怎么这么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不容易出来点煽情的气氛,他这一句话算是全打破了。 “不爱听拉倒。”江祺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抄起桌上的纸和笔按进他怀里,不由分说道:“把你会的所有活儿列个单子,然后把自个儿比较擅长的活儿标记出来,咱得开始为自己计划计划了。”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专制!”温祺玉不情不愿地接过纸笔,眼里满是怨念地瞪着他。 江祺枫听他这么一说竟然还真反省了一下,自己打哪儿来这么一个专制的毛病? 思来想去,这玩意儿似乎也是跟师父学的……从他拜师那一天开始,他的一切都是张修明在做决定,师父替他规划好了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远。 师父为他操这么多心,什么都想到了,唯独忘了他是个有志向的孩子。 第65页 像江祺枫自己说的,雄鹰怎么会甘心躲在他人的庇护之下呢? 他想,或许只有加倍努力提升自己,早日达成一番成就,师父才能真正放手。 江祺枫意识到自己飘太远了,于是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轻咳一声,没好气道:“都是大老爷们,难不成我还细声细语问你「祺玉呀咱们今晚做个计划好不好?」你不嫌恶心,我自个儿得吐了。” 温祺玉其实已经察觉到了江祺枫突然出神,不过他并不打算出声打扰,一直静静地等着他,等他自己回过神来。 听见这么一句,不满地说:“那你就不能稍微柔和一点……” 江祺枫无奈道:“行,我反省我改正。” 温祺玉顿时喜笑颜开:“嘿嘿,这还差不多!” —— 江祺枫跟百曲园的合作还没结束,照例是要每个月去几趟的。 但如今既然有了搭档,还立了个赌约,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凑合着过。这种漂泊不定、颠沛流离的生活绝非长久之计。 温祺玉抱着一袋瓜子靠在沙发上嗑,一边嗑一边念叨:“反正百曲园都成那样了,马见元自己折腾的焦头烂额也不见起色,要不你就跟他说说,把园子接手了,先把居无定所这事儿解决了。” “那是他家老头子传下来的招牌,他能答应就怪了。”江祺枫撇撇嘴发出了不赞同的声音。 “你跟他商量嘛!大不了名字咱不动呗,只是把经营权买过来。” 江祺枫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这事儿的可行性,就百曲园这个奄奄一息的状态,就算是他俩接手经营,三五年内想百废俱兴都是难事,何况还要完成赌约。 于是他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救活一个半死不活的比自己生一个还难。” 温祺玉吸溜了一口冰可乐,又自己琢磨半天,终于叹了口气:“也是,再说天津曲艺同行太多了,出头难。” “留在北京?” “呃……”温祺玉没接话,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要是能留在北京,谁不想呢。 但现在同行都知道他们跟曲阑社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谁都不愿意掺和进来,就算他俩上门谈合作,只怕人家也不敢接待。 “你就没想过自己弄个班社吗?” 想倒是想过,但他有太多顾虑。 江祺枫无奈说道:“先不说上哪找园子去,就北京这个地价,找得到咱们也用不起。” 说到这停顿了两秒,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失落。“再说了,三年之后要是真成不了……难道就扔那儿不管了吗。” 温祺玉默了。 许久,他有些迟疑地张了张口,犹豫再三才小声说道:“我爸有个老朋友,怹手里有个园子荒废很久了,照怹俩的交情,价格肯定好说,如果你愿意试试,我可以联系。” 江祺枫心里是有远大抱负的,他只是不敢去想,自立门户这事儿做起来太难,面对众人悠悠之口更难。 但是,温祺玉这话中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按捺不住心动,忍不住往下问:“你详细说说。” 温祺玉捋了捋思绪,正色说道:“我爸还在京剧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兄弟,他叫乔振华,家里做生意的,偏偏喜欢听戏,就在前门那边弄了个戏园子。 后来是生意实在不好,一个星期也唱不了一场,底下还没几个观众,这事儿就黄了,园子也荒废了。” 江祺枫有些疑惑:“就没有别的班社找他合作吗?”要知道前门这地界可热闹,绝对的黄金地段啊。 “也不是没有,但乔老板这人有个毛病……” 这么一说,更是挑起了江祺枫的好奇心。 “什么?” 第三十八章 戏痴 关于乔振华此人,要从哪儿说起呢? 温祺玉从自己及脑海中翻找出一些久远的记忆,是关于乔老板零零散散的印象,思来想去,不由得感叹这人的个性岂止是一个随心所欲能形容的…… “乔老板在东城区就至少有五个店面,以前还时不时上点心,自从他儿子大学毕业之后就彻底撒手不管了,成天就泡在各个戏园子里,自个儿还开着戏园子。” “园子刚开张那会儿是找了戏班儿唱戏,人家都冲着那股新鲜劲儿买票进去看看,头俩月生意还行,但也就那俩月了。 你想想一出戏全本儿唱下来得几个小时,上那儿去的都是游客,谁乐意一下午听那咿咿呀呀的?不出半年就黄了。” 温祺玉先大致讲了讲园子的旧事,随后进入正题,该说说乔振华了。 “为什么说乔老板脾气古怪呢,要换了旁人做不成就算了,转手卖出去或是改改做别的生意都不亏,偏偏这戏痴就是不改,还只唱戏,什么评书相声一概拒之门外。 要说唱戏吧,当今自个儿搭台唱戏的班社本来就不多见,谁能乐意交这么多租金唱给不识货的人听呢?现在落得无人问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听完这番话,江祺枫的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心里又是一沉开始发愁了。 “评书相声一概拒之门外,那咱还肖想什么?” 温祺玉摸索着自个儿的拇指胸有成竹说:“以我们家老爷子跟怹的交情,怹未必不会破这个例。” 江祺枫将信将疑:“交情是上一辈儿的,咱俩凭什么让人家破例呢?” 第66页 “甭管他怹再怎么随性那也是个生意人,赚钱的买卖怹还是会考虑考虑的。再说了,咱们不比师父,不可能天天开演,一个星期顶多也就演三天,碍不着怹听戏。” 仔细想想倒是这个理儿,好歹先约人出来吃个饭谈一谈,指不定真能拿下。 江祺枫舒展了眉头,却话锋一转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就咱俩,怎么演?” 相声大会一场接一场,按一晚上六个节目来算,少说得有三对演员换着演吧?真要自己白手起家弄个班社,肯定不能就他俩。 “去戏校收演员?”温祺玉问。 “不行。”江祺枫摇了摇头,果断否决了。“倒不是不能去收人,但不能只靠戏校的孩子。咱们要在三年内立住脚,才能有机会培养自己的新人,现在必须找经验丰富的演员入伙,先保证卖出票。”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祺枫的脑海中已经锁定了两个人选。 “你又有主意了?”温祺玉撑着脑袋看他。 江祺枫勾唇笑笑,说出了两个名字:“徐照岚,杨文靖。” 杨文靖就是徐照岚那老搭档,两人打小就是一场,谁料七年之痒在相声搭档身上也应验,愣是各干各的裂穴整整三年。 前不久两人是重归于好了,徐照岚又回了天津。 但据江祺枫所知,他们原来那个班社也落魄的差不多了,台下冷冷清清,有时候观众还没后台演员多。 就这种情况,肯定是留不住演员的,与其把两个好演员让给旁人,不如招徕自己麾下。 温祺玉眼前一亮,这倒是个主意! “你招俩也是招,招四个也是招,让徐哥来的时候能带俩是俩呗!” 江祺枫乐了,抬手给了他一个脑崩儿:“你当这么容易呢!” 商量完这些事儿,当晚就是俩人各自联系自己的人脉。徐照岚倒是一口答应,直说正想着跳槽呢,但乔振华那边不大乐观,还是温祺玉软磨硬泡好说好歹一晚上才让他答应了见一面。 “你把这周六的节目演出推了吧?我刚约上乔老板。”温祺玉刚挂断电话就转头冲江祺枫说。 江祺枫是有顾虑的,虽说温祺玉信誓旦旦肯定能成,但凡是总有个万一,万一乔振华真不肯合作,他推了演出不是连后路都断了? “咱晚上演出,就不能跟乔老板约个中午?” 温祺玉也无奈:“怹中午听戏,向来是不让人打搅。” 看来是只能孤注一掷赌一回了。 “成,要是乔老板真照你说的那样,怎么都成。” 江祺枫下定决心就给之前合作的同行发了消息,把自个儿退路堵上了。 —— 到了周六傍晚,夜幕降临时,满城霓虹灯光亮起,前门大街尤为热闹。 游人三三两两并肩走着,手里要么抱着一大桶老北京酸梅汤,要么捏着一串糖葫芦。 这样的闹市之中,只有这么一处门前冷冷清清,游客经过了顶多是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拍个照,没什么人买票进去。 “就这园子还守了十来年?”江祺枫来过前门好几次,但这院子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他来再多次也从来没注意过,今儿这么一看,不由得感叹:“乔老板真倔强啊……” 戏园子门前的售票口就跟个摆设似的,里边倒是有个大姐守着,但她只顾低头看手机,就算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走进去她也打算没出声盘问。 “您好,乔老板在园子吗?”温祺玉走上前去,脸上挂着礼貌地微笑,试探着问了一句。 大姐看都不看他,挥了挥手轰苍蝇似的撂下话:“进门儿找切,不在后台就在台下雅座。” 两人面面相觑,客客气气道了声谢就进去了。 进门先看了看台下,桌椅倒是整整齐齐,但总给人一种上边已经落灰了的感觉。一眼扫过去,没见着人影。 按刚才售票大姐说的,要么后台要么台下,现在台下不见人,那肯定是在后台了。 但…… “直接进人家后台不好吧?” “咱事先约了,应该没问题。” 后台的景象倒是两人没料到的,前边冷冷清清连桌椅都落了灰,后台却是满满当当挂着各式各样的行头,化妆桌上还放着油彩,像是不久前才用过。 墙角靠着一把三弦儿,不远处坐着一个人,那人勒着绷纱的头发已经掺了不少银丝。 但脸上还没卸掉的戏妆完全掩盖了他的年纪,远处看去是十分英气。 温祺玉笑着走了过去,一点儿也不见外,抱起墙边的三弦摆弄了两下,随手弹响了几个音儿,又回头看向乔崇安打趣道:“大爷,您还捣鼓这些呢?” 乔振华正在拆绑带的手顿了顿,突然又系了回去,语气中明显透着欣喜:“正好过来了,快扮上跟我过过瘾来!” 温祺玉一惊,忙苦笑着劝说:“别介啊,我这趟找您说事儿来的,勾完脸都该回家睡觉了,咱还谈什么?” “那甭勾脸了,就披上行头陪我唱两段,你要不唱我可跟你谈!” 江祺枫在边上看着,暗暗咂舌,这乔老板也是孩子脾气。 温祺玉见推拖不过,想着唱两段就唱吧也用不了多久,仔细看了看他这扮相,回身翻弄起了衣架。 “您唱哪一出啊?” “我可指不定捡哪段儿,你随便披一件吧。”乔振华说罢笑了笑,掀起帘子就上台了。 第67页 温祺玉看了看手里刚取下来的行头,又看了看落下的门帘子,一句「我去」脱口而出,小声嘀咕:“这哪是唱两段,这是期末考试吧……” “你还能唱乾旦呢?”江祺枫饶有兴趣地凑过来,伸手拍了拍他刚叠整齐的水袖,玩笑说:“加把劲儿,陪老爷子玩儿高兴这事儿就成了。” 温祺玉瞪了他一眼,倒还真有股子娇嗔劲儿,随即挑帘上了台,陪乔振华老爷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园子唱起了戏。 江祺枫回想刚才老爷子一直没搭理他,心里不禁犯嘀咕,这时候还是别出去扰人兴致了,于是就在后台听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合拍子,小声呢喃跟唱。 或许是当真很久没人陪老爷子过戏瘾了,乔振华拉着温祺玉一段接一段地唱,唱了有半个多小时才停下。 他俩回到后台,江祺枫看眼色给人倒了热茶,笑着夸赞道:“大爷您这唱腔戏韵十足,可见功底啊。” 乔振华这才正眼盯着他打量一番,却是什么都没说。热茶也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只见他走到镜子前坐下,开始卸妆。 江祺枫向温祺玉投去了求助的眼神:这什么意思?不会就凉了吧? 温祺玉躲开镜子确保老爷子不会看见,然后冲着江祺枫又是比划手势又是做口型:老爷子就喜欢戏,你也唱一个让怹高兴高兴! 江祺枫急了:我跟这儿唱戏不是班门弄斧吗? 温祺玉思索片刻,眼睛一亮:你不是会点儿单弦大鼓小曲小调吗,随便唱一段! 江祺枫硬着头皮看了一眼还在卸妆的乔老爷子,眼神愈发迟疑:你确定? 温祺玉回以坚定的目光:信我的没错! 两人眉来眼去这会功夫,乔振华虽然是没看见,但猜也能猜到几分,语气不冷不热道:“在后面背着我干什么呢?” 温祺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凑近前赔笑着说:“嗐,我刚看见您这儿有弦儿,就想说我师哥单弦儿唱的不错,想让他试试弦儿给您唱一段呢。”一边说着,还不忘回头冲江祺枫挤眉弄眼。 第三十九章 戏 这么一句话就把江祺枫推到刀尖上了,唱吧就怕唱一半垮掉,不唱吧又怕乔老爷子不悦,他有日子没练过单弦儿了,哪能随便露怯。 还没等他答应,乔振华开口了:“不必,待会儿有你们表现的时候。卸妆要点时候,你俩上前边雅桌等我吧。” 江祺枫松了口气,两人异口同声答应了。 “好嘞……” 乔振华口中所说的「前边雅桌」其实就是戏台下的茶桌,园子里每张桌子都编了个字,雅字桌就在头一排正当间,换句话说就是全场c位。 一楼二楼加起来有三十多张桌子,还有五六十个散座,坐满了就是二百多人。 不过从这桌椅就能看出生意确实惨淡,除了正当间的雅桌像是经常使用的,其他桌椅上积了灰也没人清理。 “老爷子平常就坐这桌,叫上几个老友,私下请戏班子来唱。”温祺玉手搭在雅桌上说道。 江祺枫环视周围,红木雕花的栏杆,台柱上盘着五爪金龙,陈旧的幕布上绣着云纹,屋顶横梁上装饰的大红灯笼古韵十足,这么好的园子荒废着,他都心疼。 “你联系老爷子的时候说清楚来意没?”江祺枫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凑近温祺玉耳边,小声问道。 温祺玉点点头:“都说了,等怹出来吧。” 等了十来分钟,乔振华手拿茶缸走出来了。 “来吧,说说你俩这事儿。” 两人听见声音,顿时停下了嘴上的闲话,挺直腰背正襟危坐。温祺玉正要张口,就见他抬手拦下。 “你们俩谁负责谁来说,至于看谁的面子谁的人情,我自会算进去。” 温祺玉只得扭头看向身边人,这下让本来打算全程旁听的江祺枫慌了神。 他不是没见过谈生意的场面,但他确实是头一回亲身上阵,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当,事关前程啊…… 再三斟酌,他终于硬着头皮说:“想必您已经知道我们师兄弟二人的来意了,我人微言轻不敢说是与您谈合作,只是您这好生生的园子,该物尽其用啊。” 乔振华这会儿还算是和颜悦色,但目光始终带着一丝玩味:“你的名声可不大好,我凭什么跟你合作?” 这话乍一听像是拒绝了,但仔细分辨还是能听出语气上挑,是在试探他江祺枫的能耐。 江祺枫笑着反问:“您常听戏,那您听的究竟是戏中悲欢,还是戏外漫谈?” 乔振华道:“那可不一样,我听的是戏,你说的是相声。” 江祺枫又道:“都是曲艺,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艺术,何必分个高低贵贱。再说咱们相声上台也分角色人物,台上说的俱是戏言,大褂长衫或西装革履视为戏服,怎么就不算是戏了?” 这一番话是唬住了乔振华,思来想去竟然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片刻之后,乔振华脸上玩味的笑意更甚:“就算你言之有理吧,这么多京剧班社在这儿都没能回本,何况是你?我没记错的话,如今相声行可只剩两家吃得饱饭。你,干的过他们?” “您不妨听听咱们有什么。”江祺枫轻笑一声,不卑不亢道:“我跟祺玉师从曲阑社班主张修明,刚拿了「万象归春」总冠军,这功底您大可以放心。知名度不说有多高吧,上过首都卫视春晚,连续登上过热搜,演出也能有百八十个观众。 第68页 除此之外,我们请来了天津相声演员徐照岚和杨文靖。能不能成三足鼎立我不敢妄言,但怎么也不至于亏本。” 乔振华脸色没变,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对我有什么好处?” 江祺枫道:“您只管收钱就是。再说了咱们一周就演三场,肯定不耽误您听戏。” 乔振华沉默了得有两三分钟,期间他喝了两口茶,抽了半支烟,神情凝重。 “你俩上去演两段我看看。” 这么说就是有机会。 好在温祺玉事先也给他提了醒,两人都带着大褂来的,这会儿就到后台披上大褂,粗略准备了一下。 江祺枫一边系着扣子一边问:“上台先使个柳活?” 相声行话里柳活就是学唱,学个京剧评剧小曲小调都算。乔振华爱听戏,正巧两人唱功都不还不错,使个柳活也算投其所好了。 “可以是可以,但咱得有正紧能逗乐的活儿让他放心才行。”温祺玉道。 粗略商量了几句,定了《全德报》。 腿子活儿,又是投其所好了。 半个多小时过去,两人唱也唱了,演也演了,额头上挂着汗珠,站在台上等老爷子发话。 却听那乔振华故意大声地啧啧两声,挑剔道:“相声不就是图一乐呵,你们这忙活半天一头大汗还没天桥上使杂耍的有意思,回吧回吧。” 江祺枫解释道:“我俩演这出是有剧情有人物的,相声毕竟是语言艺术,跟杂耍有区别,您得仔细看……” 乔振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你上台还能挑剔观众了?没把我逗乐就是不行。” 江祺枫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台下就这么一位观众还明摆着不讲道理,他该怎么演? “要不我们再给您换一出,您再听听看?” 乔振华掐灭了烟头,若有所思道:“我听说你俩上电视演那个《左膀右臂》挺有意思,就演那个。” 江祺枫顿时苦了脸:“那是群口相声,得仨人演。” “你能把五人改成仨人,再把仨人改俩有啥难的。” “不是,这个真不行……” 乔振华已经没耐性了,瞥了他一眼说:“相声演员不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水里覆的草壳里蹦的什么都能学吗?你在这儿给我学个耍猴,学的上来我就答应。” 这不摆明了刁难人吗。 温祺玉在边上听得面色煞白,下意识去看江祺枫的反应,却见他出奇的冷静,低着头不语。 “师哥……” 江祺枫还是没应声,心里只有抗拒。 如果今天是在某个活儿里,是剧情需要,那他当然义无反顾尽全力来演,所谓戏比天大,学个逗鸟耍猴算什么。 但眼前显然不是。 乔振华拖着赖赖的声音撂下一句:“没这本事就别揽这活儿,曲阑社都留不住你,你还想上哪去?”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是已经谈崩了。 温祺玉紧张地看着江祺枫,一边还试图尽力挽回:“大爷您再给个机会,我师哥他能耐真不差,您再看看……” 话没说完,江祺枫伸手把他挡到了身后,上前一步,冷声说:“我们是说相声,不是出洋相,出怪声,这种逗乐不是我们,那根本不可笑。” 这话是相声大师马三立先生说的,从江祺枫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怪异,却又正好道出了他心底的不满。 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那就没什么好忍让了,江祺枫直说道:“您要是打一开始就没正眼看过咱们说相声的,我们离开就是,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说罢拉着温祺玉就要离开。 温祺玉心里大惊,努力拖住江祺枫的脚步,两边都得劝着。 “别别别师哥你别冲动……大爷您再考虑考虑,咱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商量?” 这么一闹,反倒是引起了乔振华的兴趣,刚才光看他恭恭敬敬的,原来还是个有脾气的。 “你先站住。” 听见乔振华的声音,温祺玉松了口气,他是知道这位的性子,明明不听相声还能叫他俩过来,不可能是看他俩出丑来了,肯定有后招。 “师哥你消消火,凡事都能商量。” 江祺枫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犹豫了三秒钟,终于回过神了。“您要是愿意好好商量,先前算我冒犯了。” 三人又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在雅桌前,桌上放着已经凉透了的白龙珠。 乔振华稍稍正色问:“我欣赏不了你的活儿,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证明你的实力?” 温祺玉对刚才江祺枫的反应还心有余悸,抢先一步替他说了:“只有卖座能证明实力,您大可以让我们试试,要是卖座不如意,我们再卷铺盖离开也不迟。” 乔振华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没松口:“要是真没本事,这算折腾你们还是折腾我的宝贝园子呢?” 温祺玉笑呵呵道:“我怎么会没本事呢,我明儿就给您弄张我爸他们院演出的戏票来。” 说起戏票乔振华的眼前就是一亮,顿时一口答应了:“好好好!你也是不懂事,早说这个我就不跟你闹这么久了!” 温祺玉忙赔笑说:“这不刚想起来吗。” 答应归答应,但乔振华到底不是好忽悠的,放下戏票的事儿,又严肃道:“既然是试行咱就得有个合约,我也不用你们自个儿说了,怎么才算有本事,我来定。” 第69页 江祺枫终于舒缓了神情:“您说……” 乔振华思索片刻,缓缓张口:“一周演三天太少了,至少五天。到封箱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我要每天上座率过半,中途不准走人。 另外,我要求封箱跟曲阑社定在同一天,且上座率不输给曲阑社。这些你要是全都能做到,明年开箱之后,这儿就归你主事了。” 第四十章 双祺社 这些要求未免也太苛刻了…… 一周演五天在同行里面都算比较多的了,这么频繁地演出还要保证上座率,谁敢保证?谁能保证? 再说这中途不许走人,就算是舞台上说了几十年的老前辈也不敢说观众不离席,有时候不是水平问题,有可能是众口难调人家不喜欢这个风格。 而且晚上演出结束地铁多半都停了,有的观众为了赶上末班车,看不到返场就得离席,总不能堵着不让人家走吧? 江祺枫目光只落在乔振华面前的桌子上,语气直冲道:“乔老板,别的条件我还能咬着牙试一把,但不许走人这一点,您是为难我还是为难观众?” 乔振华老江湖了,听他这语气不善,自然也不必假装客气:“你对自己认识倒是挺深刻。” 潜台词是,观众看你都煎熬? 温祺玉一个头两个大,才好声好气两头劝完,怎么又呛上了! “不至于不至于,都深秋了哪儿这么大火气,师哥您歇着点儿。”温祺玉瞪了他一眼,扭头又赔笑说:“大爷,他是说啊天儿晚了观众也得赶车回家啊,不让走人这确实是……不太实际。” 乔振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别人的场我可以不记,你俩的节目途中不能走人。” 看似人性化了,但江祺枫听完只觉更加头疼,不出意外他俩攒底,也就是整场最后一场,真要是怕赶不上末班车的,可不就是捡他俩的节目走?强人所难啊! 还是顾忌面上功夫,不能太直白了,低头脑子一转就想出招了。 “乔老板,我倒是有个主意。” 乔振华眼皮子都不动一下:“说……” 江祺枫正色说:“费点事儿门口安排个人,要是中途有人走就打招呼问一嘴,就跟意见反馈似的。要真是赶时间您赖不着我,要是我演的太赖我当然无话可说,您觉得呢?” 有条有理,无可挑剔。 乔振华目光稍微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许久才搓了一把胡渣,点下了头。 “行,按你说的办。” —— 直到很多天后,温祺玉拿着从戏校弄来的名单简历进屋拍在桌上,江祺枫才如梦初醒,切实的感觉到这事儿真成了。 “我等会儿看。”江祺枫扫了一眼上边一摞资料,朝他投去肯定的目光,点了点头。“徐照岚和杨文靖来消息没?几点到?” 那天拿下园子之后就联系了徐照岚,他一口答应,很快就办完手续买了车票,说是今天到北京。 温祺玉看了看表,回道:“下午四点吧,差不多该出门了。” 可……江祺枫刚伸向简历的手顿住了,这也太赶了,他今儿还得看完简历选出人来,明儿就得联系人过来面试,最迟下周要挂牌开演了。 “要不你去接他,我赶紧把人选了,晚上咱饭馆见?” 温祺玉犹豫了一会儿,摇头说:“我觉得不行,要不把资料带上,到饭馆咱们一起选,让徐哥他们也参谋参谋。” 这倒是好主意,江祺枫点头同意了。 两人收拾了一下换身衣服就下楼了,江祺枫看了看手机导航,随口问:“地铁还是公交?” 但其实他心里早已有答案了,肯定是地铁方便。 但温祺玉嘿嘿一笑,一胳膊搭到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晃着车钥匙,洋洋得意道:“诶,我把我爸的车开出来了。” 江祺枫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突然笑了。“好你小子,之前比赛那会儿有车不开,说什么不方便回家,跑我家赖了多久!” 温祺玉吐了吐舌头:“我要不缠着你能把你追到手吗。” 江祺枫一脸好笑:“那你是如愿嫁我了,还是屈尊入赘了?” “去去去,净恶心人。”温祺玉白了他一眼。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很快就出了小区。 很快……塞在了路上。 “你真是净出馊主意,这还不如地铁!” 温祺玉也很无奈,看了看前边望不到尽头的车流,舔舔下唇咽了下口水,扭头看向江祺枫说:“要不你给他俩打个电话,直接饭馆见吧。” 徐照岚在北京漂了三年,自个儿找去饭馆肯定没问题,再说他跟江祺枫关系不错,接不接的也无伤大雅。 江祺枫犹豫了两秒就同意了。 傍晚…… 徐照岚和杨文靖先后进了饭馆包间,一进门就看见菜单被撂在一边,两人光埋头对着一份份简历迟疑不定。 “我看这个就很好啊。” “这不行,这俩搭档才半年,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事。” “咱俩不也才仨月?” “那不一样啊。” 刚进门的两人面面相觑,自个儿找椅子坐下了。 徐照岚率先敲了敲桌面:“喂喂喂,你俩着魔了?我进来这么久都没发现?” 两人这才勉强回过神,抬头一看,赶紧收拾了满桌的纸。 第70页 江祺枫起身过去跟他抱了一下,笑着说:“对不住对不住,看太入神了。” 徐照岚也就是一说,其实心里并不在意。退开一步,指了指边上的杨文靖说说:“得嘞,这我老搭档杨文靖,头回见吧?认识一下来。” 江祺枫礼貌地向人伸出手,客气地笑着打了招呼:“杨老师好,久闻大名啊,真没想到能有机会合作。” 几人相互寒暄一番,很快就彼此熟悉了,想到以后都是一个船上的蚂蚱,也不必太客套,很快就坐下谈正事了。 刚才江祺枫和温祺玉看简历时起了争执,有一对刚搭档半年的年轻演员,旁的条件都不差,就是这时间太短。 温祺玉觉得问题不大,但江祺枫顾虑的多些,一怕默契不足,二怕将来裂穴。 “徐哥,你的意思呢?” 徐照岚看了看手里的简历,又看了看对面俩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没见着本人不好下定论,先喊来吧,赶明儿面试看看活儿怎么样。” 一晚上的时间,四个人讨论着看完了这二十多份简历,一份就是一对儿搭档。 二十多对儿里面有六七对都还不错,其中有一对,今年二十出头。 但打小就学相声,开始搭档至今有七年了,四个人看了都赞不绝口,差不多可以直接录用了。 徐照岚整理了一下挑出来的七份,乐呵呵道:“先吃饭先吃饭,等会打电话通知面试。” 今儿温祺玉是开着车来的,所以不好喝酒,要不这会儿酒也该过三巡了。 徐照岚这算是年少成名的「老」演员了,说了这么多年却不见提升,怎么可能不着急。 江祺枫这橄榄枝算是抛到他心坎上了,一时之间正是意气风发,兴致勃勃。 “诶对了,咱这班社叫什么名儿啊?” 这么一说几人都来了精神,这几天光顾着商量别的事儿,倒把起名儿给忘了。名字就像人脸似的,第一印象全在这上边了,马虎不得。 江祺枫支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还真没想起这事儿……你有提议不?” 徐照岚眉头一皱,像模像样地陷入沉思,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儿,满脑子尽是「乐」「喜」「哏」「笑」这类没深度的俗字儿。 “得了别问我,我这胎教毕业哪有什么好招儿。” 江祺枫的目光盯上温祺玉了:“大学生,你来想个好听有内涵还清新脱俗的。” 温祺玉白他一眼:“你自个儿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四个人坐在桌前都沉默了,揪头发挠脖子咬指节什么样的都有,碰上难题了啊。 就在众人都沉默无言时,杨文靖试探似的开口了:“我想着一个……” 徐照岚眼睛一亮,率先吹捧起来:“快说快说!都说您好读书有文化,嘿就是不一样!” 杨文靖还怪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江祺枫,直到江祺枫冲他点点头,才道:“双祺社,如何?” 好名儿! 三人第一反应都是这个。 但欣喜过后,江祺枫又犹豫了。 “毕竟是咱们一块办的,就挂咱俩名儿我心里头惭愧啊……” 徐照岚倒是豁达,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摆摆手说:“不打紧,你俩名气也不小了,挂门面儿上好招观众啊!我们这是多少年的冷饭了,炒也炒不热,何必争这个。” 江祺枫还有些摇摆不定,最后是杨文靖出声安抚说:“你也别顾虑太多了,说破天去这事儿也是你俩撑起来的,我们除了打包行囊过来啥都没做,有什么可争的。” “得嘞,我明儿就让人把匾做出来,到时候挂上。”江祺枫再三犹豫终于应下了。 —— 次日,就在刚定名的「双祺社」唯一的园子里,久违的热闹了一把。 昨天江祺枫他们挑出的几对演员都来齐了,等着面试呢。 面试太简单了,一般工作面试都得自我介绍,放到相声演员这儿最容易,直接演一段,什么自我介绍能力展示心理素质体现……该看的全都看全了。 陆续看了三对都很不错,坐在雅桌的四位当然是心情舒畅。 下一对了不得,温祺玉低头瞟了一眼,小声惊呼:“来了来了!” 第四十一章 韭菜鸡蛋 江祺枫听他这声也凑过头去,看了看简历上的两个名字,秦瑾瑞、方瑾奇。顿时眼前一亮,惊喜道:“这是,这是那个……那个合作了七年的!” 就是昨晚让四个人都非常重视、年纪轻轻已经从艺七年、从小就拜师搭伙的那对演员! 这样一来,刚才还靠着座椅散漫地喝着茶的四位顿时打起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刚登场的两人。 左边的这位看着就精神,微微肉乎的脸上挂着阳光的笑容,朝底下鞠了躬,张口就说:“上台得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秦瑾瑞。” 右边捧哏的就沉稳多了,身材略显削瘦,巧妙地捧了几句,终于该他自我介绍了。“我叫方瑾奇。” 半个小时后,节目收尾了。两人朝台下鞠了躬,然后垂下双手等待结果。 看他们神情中是有些紧张的,而紧张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对未知结果的几分期待。 台下四位的脸色就很和蔼了,那是如获至宝的喜悦和欣慰。 这俩人刚才的表现不出所料的沉稳,却又出人意料的有着自己鲜明的特点。 第71页 如果说非要挑毛病,可能还得真正演出面对观众之后才能看出来。 江祺枫毫不吝惜自己的赞叹和肯定:“非常好,你们俩完全可以坐在我这个位置。” 两人被这么夸赞也不骄傲,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徐照岚疑惑地问:“我有点不明白,你们早都拜师登台了吧?怎么会让戏校推荐到我们这儿?” 台上的两人相视一眼,秦瑾瑞冲搭档点了点头,于是方瑾奇整理了一下语言回答道:“我们先生很早就不登台了,就在戏校任教,我们从学校出来之后蹭台演了两三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赶上江公子到学校招人,先生就推荐我们来了。” 底下四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可以看出大伙对他俩印象都很好。 江祺枫笑道:“欢迎加入双祺社,下周开始演出,每周一周三休息,二四五六七晚场,等会就可以报节目了。” 光芒最闪耀的两人已经成功收入麾下,后面剩下三对就显得黯淡多了。 直到最后一对做完自我介绍。 “我叫韭菜,旁边这位是我搭档,鸡蛋。” 江祺枫/温祺玉/徐照岚/杨文靖:?? 徐照岚小声嘀咕:“简历上写的不是吴少庚和王观吗?韭菜鸡蛋啥玩意儿?” 江祺枫也没弄明白,只能也压低声音回他一句:“不知道,等会问问。” 耐着性子看完了整段活儿,中规中矩,登台是没问题的。 江祺枫低头简单记录了一下,随后目光放回到两人身上:“来吧,说说你俩这韭菜鸡蛋怎么回事儿。” 王观推了推吴少庚,示意他来解释,吴少庚窘迫地犹豫两秒,终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这是我俩……艺名儿,是怕太不正经直接被刷掉才没敢写在简历上。” 这么一听更滑稽了,徐照岚噗嗤笑了:“咋想的艺名儿叫韭菜鸡蛋?” 两人异口同声:“因为我俩都不爱吃韭菜鸡蛋。” 不爱吃韭菜鸡蛋就起名叫韭菜鸡蛋?什么逻辑。 江祺枫挑眉问:“你俩谁是韭菜谁是鸡蛋来着?” 吴少庚:“我韭菜……” 王观:“我鸡蛋……” 也好记,就是先报逗哏然后捧哏。 温祺玉听了忍不住吐槽:“这要是写节目单上挂出去人家以为咱们把菜单混进去了……” 江祺枫思索着说:“其实也好,这名字多吸引人啊。” 徐照岚玩笑道:“万一人家观众也不爱吃韭菜鸡蛋呢?” 江祺枫:“那你跟杨老师猪肉大葱,我跟祺玉大肉白菜。” 徐照岚白他一眼:“真改饺子馆了。” 相声演员的嘴就是碎,一说一笑逗乐完还得回到正事儿上。 “挑挑吧,该不会全收了?”杨文靖问。 江祺枫对着自己在简历上做的标记翻看了半天,终于写下了四对名字—— 秦瑾瑞,方瑾奇。 周辞,孟海平。 林麟,陈柯。 韭菜鸡蛋…… 另外三人也都看了一眼,没什么异议。 江祺枫:“得了,祺玉你联系他们拉进群,晚上报节目,明儿咱该写节目单儿宣传卖票了。” —— 天还没黑,节目单已经报上来了。 江祺枫不禁感慨:“年轻就是做什么都积极啊。” 温祺玉忍不住打趣:“你是当上班主一夜老了二十岁?没到三十呢装什么老气横秋。” “心态,我是心态老了。”江祺枫嘿嘿笑道。 言归正传,这么匆忙就建立自己的班社,打宣传卖票就成了大问题。 江祺枫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发微博固然能吸引来不少观众,但他也能想象到这个宣传一发外界会怎么骂他,对整个双祺社的声誉都有影响。 温祺玉迟疑了一会儿说:“可是,咱们但凡要宣传,肯定免不了风言风语……” 这是实话,无论怎么宣传,知道的人多了,闲言碎语也就多了。 江祺枫心一横,打定主意说:“管他呢,咱们坦坦荡荡卖票,把自己活儿演好了,还怕他们信口胡诌吗?” 温祺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能不能请师父帮忙……” “不行。”江祺枫不假思索道:“本来就是我不愿接受怹的一番苦心,自己决定出来闯荡,哪能遇到什么难处都腆着脸让怹帮忙?” 温祺玉无话,变了扁嘴打消了念头。 “好吧……” 夜里月光透过窗户打在床边,江祺枫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纠结了大半个小时,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一回头,有些尴尬。 他都快忘了自个儿隔壁住的是谢言……大晚上不睡觉,都搁阳台上吹冷风呢? “叔,好久不见啊,哈哈……”江祺枫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谢言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淡淡地问了一句:“你遇上难事了。” 这不是问句,显然谢言对他太了解了。 江祺枫低着头没着急搭话。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自言自语说:“您和我师父撑起曲阑社那些年,很不容易吧。” 谢言愣了:“你这称呼……” 他记得江祺枫很久没称呼过张修明师父了,要么称呼张老师,要么称呼先生,今儿这改口,问的还是这样的问题,该不会是…… 第72页 没等他问出来,江祺枫就笑着摇了摇头:“我没回去,我不想一辈子靠着怹。” “那你?” “我想像他一样。” 甚至有朝一日超越他。 谢言突然被触动了,隔着阳台趁着夜色看着他的侧影。 这时,他那一头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老谢,大半夜不睡觉跟谁嘀嘀咕咕呢!” 谢言叹了口气:“你婶喊了,我先回去了。” 深夜的月光下,只剩下江祺枫还在阳台上吹着凉风。 他早就猜到成为班主会面临更多压力,但没想到压力会这么大。头上还有乔振华提出的要求压着,他是一点儿不敢放松。 下周就要卖票演出了,现在宣传还没打出去,这可怎么弄啊…… 一夜过去了。 江祺枫只睡了四个小时,一醒来就开始联系售票平台,今天开始网上售票。 上午十点,他正式发微博公布了双祺社第一周演出的节目单,徐照岚是最快转发的。 一时之间又开始议论纷纷,一来是江祺枫跟温祺玉另起炉灶的事儿令人吃惊。 二来是徐照岚和杨文靖赫然出现在节目单上令人诧异,三来是韭菜鸡蛋这两个名字……实在令人咂舌。 有期待的有咒骂的,凡事都是有好有坏分两面说。江祺枫猜测的争议和指责自然无法避免,但他看了看网上售票后台不断上涨的销量,露出了欣慰了笑容。 —— 演出首日,距离开演还有将近一个小时,门口已经陆陆续续有观众取票了,还有三三两两围着水牌上节目单窃窃私语的。 “双祺社头一天演出就放大招啊。” “我好奇那个韭菜鸡蛋是怎么回事儿,卖饺子的?” “光听说徐照岚跟杨文靖复合了,没想到不在天津待着跑这儿来了……” 后台; 温祺玉一路小跑进屋,还喘着气呢就急急忙忙报喜:“我看今儿别说一半了,坐满都没问题!” 江祺枫心里是欣慰的,但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姿态,轻笑了一声说:“光是今天可不够,这个势头要保持。” 头一场上台的吴少庚和王观已经换上大褂了,这会儿正靠在沙发上一边喊嗓子一边打游戏。上台前打游戏其实也是一种放松,只要适度就好。 “嚯,还真是韭菜鸡蛋。” 温祺玉刚放下挎着的帆布袋,听见徐照岚这么一声感叹,忍不住看向那俩人。 只见吴少庚穿了一身翠绿大褂,而王观穿了一身嫩黄大褂,可不就是韭菜鸡蛋的配色。 “啧啧,头一场就要立人设啊?” 王观嘿嘿一笑:“这不是要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嘛。” 后台一片其乐融融,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马上就开演了。 江祺枫放下手机,起身给准备上台的韭菜鸡蛋打气。 “加油,演好了下班吃火锅去!” 第四十二章 难题 韭菜鸡蛋一登台,开场效果超出预期的好,他俩只凭身上大褂的配色、还有无厘头的艺名,就已经吸引了台下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江祺枫在下场门帘子后面观察了一会儿,场上俩人表现不错,听台底下动静也热闹的很,这样他终于能放心松一口气了。 正看着,突然听见后边温祺玉兴致勃勃喊了他一声,“师哥,我发现咱俩就没有几身能凑一对儿的大褂,是不是该做新的了?” 这种盼着做新衣服的心态好似应该属于几十年前,至少得是父母那一辈小时候才会有的经历,但放在相声这一行里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别看现在买个衣服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正常生活在城市里的肯定都能买得起,但那只是日常的衣服,换成大褂就未必了。 大褂算是相声演员的演出服,这可有得讲究,要想量身裁一件大褂,几千几万的都有,还有那手工刺绣的大褂中的高级定制,没有几十万做不下来。 要说大褂有没有便宜货,有是有,但一分钱一分货,廉价的大褂穿上身自然只能廉价感受十足。 入了行的相声演员对这个很是挑剔,不追求什么暗纹绣花这些花里胡哨高级定制,至少也得版型工整、布料有质感。 很多外行都爱问,演员的大褂是不是有分等级,是不是有规定演员到什么级别才能穿什么料子的大褂。 没有,是真没有。 不过是人家成了角儿的收入高,有钱才能买的起刺绣大褂而已。 你要是相声说的不怎么样,上得台来没几个人认识,还硬要砸锅卖铁做个几百万的手工盘金大褂,咱不拦着。 听到温祺玉这话,江祺枫只能是无奈发笑:“活儿还没演几场,先惦记上新大褂了,败家啊。” 满后台都是年轻演员,这会儿候场最是无聊的时候,一个个拍着手开始起哄。 “做身红的!” “红的红的!” “要正红!” “演《黄鹤楼》吧!” 《黄鹤楼》这个节目中间有一个场景是逗哏的坐在当间,捧哏站在旁边,跟结婚照似的。 老一辈都说搭档胜夫妻,他们也就爱起这个哄。 江祺枫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脸上莫名其妙有点热,或许是脸皮太薄吧。 随后哄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把凑热闹的这群哄散,没好气道:“本命年都过了,做什么红色!” 第73页 谁知温祺玉咧嘴嘿嘿一笑:“师哥,我明年还真就本命年。” 江祺枫语塞,他倒是忘了这茬儿。 “再说!” —— 双祺社开业的第一周,这五天几乎场场满座,有看见微博特意过来的、还有上这儿旅游正好看见门口水牌就买票进来的、甚至还有同行过来望风的。各式观众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 但是,正如头一天江祺枫说的,光是一天、一周可不够,要保持。 难就难在保持。 这个时代因为网络科技的便利有太多一夜爆红又快速过气的案例,能快速走红同时维持流量的人少之又少。 放在任何一个行业都是一样的,想平步青云同时还平稳立足,难。 江祺枫看着网上票务后台的数据,相比起上周,这一周都快砍了一半了。 “怎么搞,这还没坐够半场吧?”温祺玉撑着下巴皱着眉头说。 江祺枫没说话,按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担忧,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了一会儿。 突然,他目光决定地说:“不能只依靠那点儿老观众,如果只靠原有的观众维持演出,不光我们得饿死,这一行都立不住了。” 相声曲艺流传至今本来就已经冷的差不多了,大多数人对相声的印象就只有每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某个节目,或者是最出名的那几个相声演员,如张修明、唐崇安。 仔细想想,现在为什么只有东城和曲阑社还吃得饱饭?就因为他们有几根台柱子,有支持了十几年的忠实观众。 但这样的现状显然是不利于相声的传承的,只有旧人在,不见新人来,总有一天老一辈离开了,老观众也不在了,相声还如何继承? 江祺枫小声嘀咕道:“要是能让不了解相声的人走进园子,能让更多人喜欢相声,算功德无量了吧……”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他还不敢有这么高尚的追求。 温祺玉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什么话都没接,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坚定他的信念。 他暗自想,也许有一天他们也能享有艺术家的称号,与前辈相声大师齐名,载入曲艺的史册…… 反正有野心从来都不是错。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现在依然是两个有志青年被几张票难得手足无措。 大中午的,江祺枫又约上了徐照岚他俩,四位「领导」聚在一起想招儿,他说这叫人多力量大。 “我看人家拍电影电视剧有上节目做宣传的,你要不也试试?”徐照岚挠了挠头说。 招儿倒是不错,但…… “人家节目请明星是为了收视率,明星上去做宣传也算各取所需。咱们这种啥也没有的,谁乐意请咱们。” 听了这话,徐照岚也只能耸耸肩揭过了。 温祺玉却若有所思,捅了捅江祺枫的胳膊小声说:“咱们好歹拿过一个冠军,联系一下台里指不定有机会呢?” 江祺枫无奈说:“咱们那个节目都过去仨月了,三个月电影院能上百八十部片儿,电视台能播十几部剧,人家凭什么回头用我们?” 也是,插播广告都得收费,电视台凭什么帮他们做宣传? 不过,说到这徐照岚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哎哎哎!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有个女观众在电视台吗?” 女观众?电视台? 陈莎! 江祺枫终于想起了这么一号人。 他还在曲阑社的时候就在观众席看到过陈莎的身影,一直到离开东城茶社最后见的人也是她,后来去录「万象归春」才知道,她竟然是电视台的节目导演。 “我找找,我好像就没加过她微信……”江祺枫急忙翻开通讯录。 温祺玉突然摁住了他的手,冲他挑眉道:“微博啊!” 一帮人想招儿也就只能想到这儿了,江祺枫按他们说的打开了微博,给陈莎发去私信,就等她回复了。 —— 又过了将近一周,每天台下观众真的就只有半数了,而江祺枫给陈莎发的那条私信仿佛是石沉大海了一样,这么多天杳无音信。 “你说她会不会哪天直接买票来园子了?” 后台这么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人搭的上话。 温祺玉安抚道:“可能是最近台里忙,你再等等吧。” 江祺枫无奈啊,他是不着急,刷刷往下掉的票房和上座率比他着急多了。 后台这么几个人都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往外边看看就知道,今天远远没有上周那么热闹。 徐照岚想了想说:“工作日也是没办法,周末可能会好点儿。” 这谁都知道,平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按他的计划一周演三天就不会有这个烦恼,还不是乔振华给出的大难题…… 过了一会儿,边上一直没说话的杨文靖突然叹了口气,正正经经提出一个主意:“我看你要不试试联系社区街道的那种演出,平时社区打麻将打牌遛鸟逗猫的大爷大妈不少,你争取把人全吸引过来呗。” 这倒是个好办法,平时泡在戏园子里的本就是大爷大妈偏多。 “行我回头试着联系,都收拾收拾准备演出了。” 第四十三章 节外生枝 时间一到,舞台上的灯光亮起,台下的观众也陆陆续续落座,今天晚上还是韭菜鸡蛋开场。 第74页 因为两人舞台风较为格活泼,所以最适合开场,三两句就就把场子热起来了。 相声大会一场接着一场,江祺枫时不时的就会在下场门帘后悄悄观察,将台上演员的表现还有台下观众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这几天下来,已经能看出每个演员的个人风格以及优缺点了。 “写什么呢?”温祺玉从他身后冒出来问。 江祺枫头都不抬一下:“记一下他们的问题,有空开个小会。” “咳咳……”温祺玉被喝了两口的可乐呛到了,拍着自己胸脯把气顺了才感叹道:“你够认真啊,精益求精?”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后台演员都能听清,或许是被江祺枫的认真感染了,刚才还闲着打闹的年轻小伙子们这会儿都认真对起了词儿。 九点多一点,第四场的秦瑾瑞和方瑾奇刚下台,两人松了一口气似的搓搓手脱了大褂,徐照岚和杨文靖接过场子走上台,一打眼看向观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前边俩下台时解脱似的神情。 江祺枫本来没多注意,但余光扫见秦瑾瑞是脸色突然察觉不对劲,猛的将目光定格在他身上。“刚才怎么了?不好演吗?” 秦瑾瑞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求助的眼神不断瞟向自个儿搭档。 “你说。”江祺枫直接点了方瑾奇。 方瑾奇只迟疑了三秒,很快就一股脑把前边的情况如实说了:“二楼包厢的观众自个儿带了酒进来,动静还不小,我估摸着快喝大了……” “啪嗒……” 江祺枫闻言一恍惚,手一抖将桌上放着的御子板碰到了地上。 温祺玉先反应过来了,低头捡起板儿放回桌上,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道:“先别慌,徐哥控场不差,能稳住的。” 待他话音落时,江祺枫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这园子没有规定不准自带酒水吗?” “这……”温祺玉跟边上其他演员相觑一眼,语气中有些迟疑不定。“应该是有规定的,但咱们还没让人查,他们可能也不知道。” “明天开始让王姐看着。”江祺枫吩咐道。 王姐就是他们头一回来的时候在售票口玩手机的那位,双祺社挂牌之后售票检票都是她,现在又多一个安检,有她忙的了。 这会顾不上太多,江祺枫又在小本儿上记了几笔,随即起身到上场门边守着,听着台上的动静,也准备待会儿接场。 “那您说什么买卖不和气?” “棺材铺。” “是吗?” “这棺材铺没法儿和气,什么人来了都一样,只能回人一句「节哀顺变」。” “就不能把鞋铺那一套搬去棺材铺说?” 听着前边徐照岚和杨文靖有来言有去语,他俩功底扎实没什么可担忧的,这出《买卖论》使的稳,叫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不愧是打小干这个的。 “安俩轱辘当小车玩儿。” “那多闹得慌!” 节目好不容易接近尾声,二楼包厢突然传来一巨响。 “砰!” 只见一只茶杯应声摔落在一楼的地面,好好的瓷杯摔得粉碎,也得亏是没砸到人。 满座观众听见这么大动静忍不住都回头看去,看罢不免惊呼,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台上的两人也被惊着了,心里暗道不好,照着词儿把后面剩下几句说了,杨文靖一挥袖撂下「去你的吧」,两人鞠躬之后便逃窜似的回后台。 照理说现在应该由主持人上去报幕,但前面闹这么一出,要是不闻不问假装没看见,难免显得有些生硬…… 但要是暂停演出下去收拾残局,且不说那醉汉陪不配合,会不会节外生枝,反正这演出事故是肯定要坐实了。 徐照岚回到后台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解了扣子把大褂换下来,灌了一口凉开水让自己歇口气,随即向江祺枫和温祺玉投去了自求多福的眼神。 江祺枫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个场面他真没见过。 不等主持人报幕了,他当机立断给了温祺玉一个眼神示意,自个儿率先走上舞台,扶正了话筒,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客客气气说:“在这儿提醒一下,咱们剧场是不允许带酒水的,二楼那位喝多了的大哥有需要可以去洗把脸喝点儿茶。” 他的声音不沉,但是有一种莫名的威力,刚才还一团混乱的场面渐渐归于平静,仍有观众窃窃私语,但都转回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大哥记得待会儿离场之前把杯子的账结一下噢。” 江祺枫又轻笑着补了一句,场上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接下来请欣赏相声《学四省》,表演者:江祺枫、温祺玉。” 自个儿报完幕又回到上场门,等了两三秒,跟温祺玉一起走上前,站到台中央。 两人面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着正常的节奏铺叙垫话,时不时抛一个不经意的小包袱引观众发笑,将底下浮躁的人心彻底抚平,让观众的注意力都聚集到台上。 江祺枫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二楼包厢,徐照岚已经换下大褂赶了过去,正小声和那一桌的观众交涉,那醉汉虽然喝多了神志不清,但好在也没真当众耍酒疯。 园子里负责倒茶水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提着扫帚进来,走到刚才茶杯摔落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碎瓷片清理干净。小姑娘扫完残局又悄悄退到门口,离开前还冲江祺枫比了个ok的手势。 第75页 江祺枫渐渐放下了悬着的心,继续投入今晚的演出。 —— 刚刚进入十一月,正当周一的傍晚,前门大街两旁的老树光秃秃的,沿途老房子门前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夕阳余晖将天上云层灼成赤色,一行人走在斜阳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 “穿秋裤了?不怕显臃肿啊?”秦瑾瑞搭着徐照岚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 徐照岚摆摆手大大咧咧道:“怕啥啊,秋裤外边儿套水裤,大褂一盖住啥也看不出。” “徐哥,今儿周一,没演出。”方瑾奇跟在边上提醒了一句。 “嗤,我能不知道周一休息?”徐照岚给了他一记白眼,然后不大耐烦地问:“话说没演出叫咱回来干嘛?” 杨文靖思索了一会儿说:“他上次说有空开个会,应该就是今天了。” …… 一帮相声演员开会,那是个什么画面?一个领导讲话,一帮捧哏搭茬? “你没开过会?”杨文靖看他这这扭曲的表情不免有些诧异,按理说他之前在东城待了三年,就东城茶社那种大班社,人多事儿也多,怎么可能没开过会? 徐照岚挠了挠头:“要开会也是领导开,我哪有机会掺和。” 说话间就到了双祺社门口,大门敞开着,售票口也没空着,门前只有几个路过的游人看着「今日休息」的水牌惋惜地叹气。 一进后台就热闹了,上至双祺江祺枫温祺玉,下至端茶的小姑娘还有王姐,该来的不该来的就连乔振华都来了。 “您这小会开的挺大啊……”徐照岚说罢,尴尬地瞟了一眼坐在边上的乔振华。 江祺枫耸了耸肩,心里也挺无奈,乔振华真不是他请来的,谁知道怎么今儿一进后台就碰上了,一说是开个小会,这祖宗非得跟着掺和一脚。 “人都齐了吧?”乔振华将在场所有人打量了一圈,率先说话了。“齐了咱们就开始,说点儿小问题。王姐,本儿。” 王姐麻溜地掏出小本子递了上去。 乔振华随意翻看了两下,抬眼看了看江祺枫,道:“我给你提的条件还记得吗?” 江祺枫面不改色:“每天上座率过半,除了赶时间的中途不准走人,封箱跟曲阑社同一天且上座率不输曲阑社。” 乔振华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反手将本儿拍在茶几上,没好气道:“江公子,你花样还真不少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江祺枫闹不明白他莫名其妙发的什么火,其他演员更摸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乔振华也不废话,当即打开了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里面传来了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的声音。 “您再看看?我们说的还行!各位可别走啊,您买了六个节目的票只听五场这不亏了嘛。” “咱们这儿有规矩,要是把人说走了,演员一下台就得枪毙,真的真的,您今儿走也行,下周一定得来,我们哥俩头七。” “别走啊,走了不退票的,少看一分钟亏一块钱,少看一场亏三十块钱呢!” 短短几十秒的录音,边上韭菜鸡蛋俩人听着已经乐呵得不行了,就这样还得顾及乔老爷子的脸色,不敢乐太大声,光是捂着嘴偷了,可捂不住的噗嗤噗嗤声传到让乔振华耳朵里,脸色更难看了。 “笑完了?”乔振华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随后扭头看向江祺枫沉声斥道:“你俩能耐啊,这是拦着观众不让人家走?这算耍赖!” 第四十四章 开会 听完这番指责,在场的演员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话,最终又齐齐看向江祺枫,将反驳乔振华的重任交到他身上。 江祺枫万分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解释:“相声本来就是一说一乐,台上的话您不能全当真的听,人观众要是真嫌我们次,我们也不可能真拦着不让走啊。” 乔振华不以为意:“你们这还不是拦着?我知道相声是一说一乐,可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跟节目整体有什么关系?” “临场发挥调节现场气氛也是演员能力的一部分。”江祺枫道。 “好,那咱不说这个。”乔振华又翻开了小本子,扶着老花镜翻看了半晌,才放下本子看着江祺枫继续说:“三周十五场演出,演了九次《黄鹤楼》,六次《打灯谜》,你们就没有别的活儿了?” 江祺枫又不卑不亢道:“一周七天您不还听十几遍《双投唐》吗?” 这话果然呛住了乔振华,愣了半晌才听他做声:“戏是戏,相声是相声,一个笑话儿说八遍还有人乐吗!” “乔老板,相声跟笑话是有区别的。”江祺枫表情微微一僵:“而且这九次不是同一对演员演的,每次都有不同的小包袱,不同的演员不同的观众演出效果都不一样,您多虑了。” 乔振华靠在椅子上,盯着他足足有半分钟才移开眼。 “你开会吧,我在这儿听着。” 听到这话,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江祺枫客客气气给老爷子倒了杯茶,才转身看向其他人:“我稍微总结一下开业到今天的一些小问题。” 说着,他将目光先放在了几个年轻演员身上。 “韭菜鸡蛋的人设已经很稳了,接下来可以收着点,别太闹腾了,这个闹的风格好是好,但必须拿捏好分寸啊。” 第76页 江祺枫早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虽说他俩开场效果确实好,但闹得狠了反倒容易显得聒噪。 这才刚开始所以观众觉着新鲜,没感觉有什么不适,要是时间长了新鲜劲儿过去了,难保不会觉得腻味。 别看他俩在台上闹腾,下了台却是非常虚心,这会儿听了江祺枫的话认真地点了点头,还不忘跟他道谢,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小瑞,小奇,你们俩没什么大毛病。”江祺枫将目光移向另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自己的笔记:“但有一点,你俩太收着了。” 不出所料他从两个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了疑惑,显然是没明白这句「太收着」是什么意思。 江祺枫很理解他们的迷茫,相声是需要观众评判的艺术,大多数刚从戏校出来、或是拜师学了基本功还没登过台的年轻演员都有同一个问题,就是忘了跟观众产生交流。 这个交流不是指在台上跟观众聊“啊我说的怎么样啊?”「我觉得还行」「我觉得你可以怎么怎么样」,不是。 而是在包袱的节骨眼给观众反应的时间,在表演中适当的向观众抛话茬,底下观众偶尔搭几句茬,只要不是刨活儿,那就是给本来工整的节目作品锦上添花了。 这些演员毕竟才登台不久,比不得他还有徐照岚他们从小在园子里打磨,就连入行时间最短的温祺玉都在张修明的强压之下在曲阑社的园子里演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几乎全勤。 江祺枫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 屏幕上两人并肩上台鞠躬,抬头时,大伙儿都不禁愣了。 张修明,谢言。 这两位很多场节目都堪称经典,作为教科书供后辈学习无可厚非,但今儿放这个视频的人是江祺枫,其中就有些微妙了。 江祺枫也察觉到了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左右看了看,面不改色道:“怎么了?我看我师父演出视频很奇怪吗?” 在边上一直没插话的温祺玉听完这话嘴角不禁微微上扬,打心底滋生出欣慰和喜悦之感。 一时间,满后台的人心里都不禁有些讶然,对前两年传的沸沸扬扬的「张修明江祺枫师徒反目」产生了怀疑。 乔振华坐在藤椅上,撑着头靠着身旁的茶桌,目光若有所思。 “别想有的没的,注意看视频。”江祺枫沉声提醒。 二十多分钟的视频,江祺枫断断续续暂停点两句,又倒回去重复播放细节,将近四十分钟才看完。 江祺枫收起了手机,目光正好可以扫见秦瑾瑞方瑾奇两人恍然的神情。 “受益匪浅。”秦瑾瑞挠了挠头感叹。 不光是江祺枫点到的两人,韭菜鸡蛋还有剩下的四个演员都看得非常认真,此刻或沉思或感慨。 这些江祺枫都看在眼里,越发欣慰挑人没挑错。 还剩下周辞、孟海平,林麟、陈珂,四人,江祺枫沉吟了一会儿,有些犯难了。 这四个人目前没什么太大的缺陷,也没有特别突出的亮点,处在可提可不提,也就是不怎么起眼的尴尬位置上。 评不评价,如何评价,就成了一个难题。 无论如何得先给他们自信,不能打击到人家的积极性。 江祺枫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缓和了语气:“你们四个目前没有什么大的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特点。” 再出名的班社都会有这样的一批演员,功底不差,但观众记不住,这就是没有特点。 江祺枫看得出来,他们的情绪变得有些失落。 找到自己的风格是最重要的事,也是最难的。 “我知道即便是曲阑社、东城茶社这么家大业大的班社里边也不乏无名之辈,但我希望双祺社没有。我希望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双祺社所有的演员都是角儿。” 江祺枫认真的说。“我相信我选中的人一定可以。” 这帮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江祺枫的这番话像是一团火种,深深地埋在了所有人的心底,教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乔振华只是静静地旁听,一句话也没说,可他嘴角轻轻扬起的弧度是掩饰不住的。 江祺枫又翻了翻笔记,将目光移向了其他工作人员,也就是售票检票还兼职安检的王姐、添茶倒水的小姑娘姗姗、负责茶水零食铺收银还兼清场打杂的老林。 目前整个园子除了演员就只有这三个工作人员,有点过于寒碜了,但双祺社才刚刚起步,只能先这么凑合着。 “王姐,除了上周那个带酒进场还喝大了的,我还看见有几桌自己带了食品的,你以后还得再盯紧点。” 王姐还在打游戏,听见这话轻轻瞥了他一眼。“我能怎么盯,不可能真翻包检查吧?” 江祺枫也知道这个工作不容易,但他不得不为整个双祺社考虑,无奈说:“首先咱们刚起步光靠卖票赚不了多少钱,茶水零食好歹是一笔不小的收益。其次,咱们人手不够,要是都自带食物还把垃圾留咱们这儿,散场之后打扫清理得费咱们多少工夫?” 王姐又看了看他,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轻哼了一声:“人家老先生刚起步白送瓜子儿茶水,你还想靠这个赚钱?要我说你就算抠点儿,一桌来一壶水,人家也不必自个儿偷摸带进来。” 倒是……有点道理。 第77页 江祺枫想了想还是看向年长些稳重些的杨文靖:“杨老师,你觉得呢?” 杨文靖也没想到自个儿突然被点名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王姐说的有点道理,但我还有个想法,咱可以每桌给一盘瓜子儿,再要别的就自个儿花钱买,谁嗑瓜子儿还能不喝茶了?” 徐照岚反应很快,接着就问了:“那要是人家比你还抠,不喝茶要喝水呢?光是喝杯水你好意思收钱吗?” 杨文靖不以为然:“就卖矿泉水呗,外边商店卖多少钱咱们就卖多少钱,谁也别说咱们坑。” “怎么样?”江祺枫自己是已经赞成了这个主意,但还是很民主地问问大家的意见。 “行……” “我觉得挺好的。” “杨哥精明!” 一致同意,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到这儿其实该说的都说完了,会也开的差不多了。起初江祺枫还想商量着弄点优惠票双人票家庭票之类的东西,想用这个吸引一下游客,但苦于没有经验,不敢乱来,思来想去还是暂且不提了。 “我想说的差不多了,你们还有想法吗?”江祺枫放下小本子,抬起头问。 看了一圈,没人说话,看来是没问题了。 于是江祺枫歇了口气,先喝杯茶润了润嗓子,然后轻笑着说:“就到这儿吧,吃火锅去。” 话才刚说完,就见乔振华一言不发起身往外走了,光是这动作谁也辨不出他是喜是怒。 江祺枫愣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送一送或是说点什么,又听见自己手机铃声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是陈莎。 江祺枫握着手机,迟疑地看了看门口,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做完选择并吩咐下去。 “祺玉你送送乔老板,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先接个电话。” 第四十五章 互利共赢 天色阴沉,一上午都闷闷的,估计过会儿就要下大雨了,但江祺枫还是带上伞出了门,看着导航找到了陈莎发来的地址。 一个不起眼的胡同。 这地方能有咖啡馆? 江祺枫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半晌也没见有人经过,这地方是有多冷清,在这儿做生意不得赔死。 又往里走了几步,他能看见的景象依旧是冷冷清清。 好不容易看见有人提着一兜菜大外边回来,江祺枫急忙叫住他:“大爷,打扰一下,我问问这儿有没有一个「云中咖啡馆」?” 老大爷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指指前边:“就那儿,门开着的那间就是,快下雨了您还上那儿去呢?瞧你穿的也单薄别冻着咯。” 江祺枫看清了地方,又听人不断念叨,连忙欠点身跟他道谢:“好嘞我瞧见了,谢谢大爷,我省的。” 走进咖啡馆,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身影,陈莎穿着藕粉色的卫衣,戴着一副墨镜,半透明的挎包放在一旁,她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那天陈莎在电话里说的并不清楚,只说自己前段时间工作不顺请了半个月假去旅行,过两天回来,约江祺枫出去谈事。 于是才有今天的咖啡馆见面。 “陈导,久等了。”江祺枫礼貌地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 陈莎摘下墨镜,看向了江祺枫:“你之前找我,是想给双祺社做宣传?” 江祺枫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想到陈莎这么爽快,一张口就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了。 “是的……” 陈莎了然,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招手喊来服务生,对江祺枫说:“你喝什么?咱慢慢聊。” “随意,和你一样吧。”江祺枫没好意思说自己不喝这些,平时只爱喝茶。 不多时,两杯饮品送来,两人相对正襟危坐,看得出对眼前之事十分慎重。 陈莎两手交错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面含笑意说:“我先说说台里的情况吧。目前咱们台里是非常喜欢传统相声的,之前你们参加的万象归春、还有近期的访谈节目,都请了不少相声演员。” 说到这儿为止,似乎一切还是乐观的。 但听陈莎话锋一转,语气略带迟疑道:“但是你也知道,台里大多数热播节目都是赵忽悠参与制作的,赵忽悠是东城茶社的人。” 江祺枫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已经能猜到这话里的深意了。“你是说,台里不会同意帮我们宣传?” 陈莎无奈:“不只是双祺社,但凡是和东城茶社有过节的恐怕都……” 也包括曲阑社。 江祺枫忍不住皱了眉:“这不就是企图垄断吗?” 陈莎两手一摊,确实如此。“只要唐崇安继续利用赵忽悠转行的那点愧疚,台里的资源就会源源不断流入东城茶社。” “台里就这么支持赵老师?”江祺枫不可置信。 “倒也不是。”陈莎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心里的憋闷又开始躁动。 “你们录制万象归春那会儿,台里还是希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甚至还让导演给赵忽悠施压。” “后来呢?” “后来……”陈莎下意识不甘心地低了头,掐紧拳头将精致的美甲深深陷进掌心。 “赵忽悠安静了一个多月,不揽活儿不掺和事儿,到后来跟领导喝酒的时候感慨自己年纪大了有些吃力,不如退位让贤,给年轻人更多机会。” 第78页 江祺枫忍不住发笑:“真有这想法怎么不递辞职信?” “递了不就真退休了吗,人家多聪明。”陈莎冷笑说:“他说完这话之后,领导可劲挽留,轮番好言相劝,现在还有谁敢逆了他的意思。” 江祺枫听他这么一说,想的就更深了。 “那你今天约我出来,是有别的打算?”他看陈莎年纪轻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忍得了被人这样处处压制? “没错。”陈莎语气平静,但目光是无比坚定:“他要独占这山头,我不跟他争。等到将来我跟他隔岸相对,再论争锋也不迟。” 江祺枫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她的打算。“你跟电视台的合约呢?” “本来也没几个月了,一拍两散,正好。” “离开台里,你准备去哪?” 说到这儿陈莎的劲头又起来了,从包里翻出几张资料,放在桌前:“你也知道,网络快速发展,现在更多人喜欢看手机看视频网站而不是看电视,于是就有了网剧、网络综艺。 起初我也觉得网络媒体毕竟势单力薄,或许缺少资金,或许缺少资源,作品质感总是会廉价单薄一点。” “后来呢?” 陈莎轻笑了一声,用手指出来资料上的几组数据:“你看这几个节目,都是近一年最火的网络综艺,口碑话题度远远超过电视综艺。我看了几期,制作并不粗糙。” 江祺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这是打算离开电视台,做网络媒体了?” 陈莎没有否认,将资料推到一边,又认真地看向他道:“如果你还需要我帮你做宣传,我确实有个主意。” 江祺枫挑眉问:“什么主意?你不会想让我们一帮相声演员跟你做综艺吧?”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试试网络媒体,在网上发一些短视频,提高知名度之后人家自然会顺藤摸瓜支持到双祺社。” 办法是好办法,但对于一群本来就不怎么看电视节目更别说短视频的相声演员来说,花时间做这个……难度不小。 “我们能拍什么?我们也不会做这个啊。”江祺枫无奈地说。 “所以是我帮你们。策划,录制,后期,这些我都可以帮你们做。” 江祺枫哑然:“我现在的收入可请不起你啊,陈导。” 陈莎摇了摇头:“不不不,咱们的关系不是你雇佣我,是合伙互利共赢。” “好吧。”江祺枫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提议,但转念一想,还是有些迟疑:“我们能拍什么?打板拉弦儿说相声?这能有人看吗……” 陈莎笑了:“现在喜欢国风的小姑娘还是挺多的,你们双祺社演员又都长得白白净净俊俏模样,想要点击量还难吗?” 江祺枫忍不住皱眉,他可不想靠脸吃饭。 “没让你靠脸!”陈莎一看他脸色就知道是想岔了,急忙解释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东城已经稳抓传统了,你就要跟他们不一样。凡事讲创新,艺术也是一样,你不如尝试结合将流行和传统相结合,这样的题材作品更能吸引年轻人。要知道年轻人的热情和消费能力,那是远远胜过你们园子里的大爷大妈。” —— 此一番确实是受益匪浅,陈莎说的那些,江祺枫是认真听进心里了,一路若有所思,恍恍惚惚回到双祺社后台。 “怎么了你这是?出去一趟混都丢了,不知道的以为陈导找你求婚了呢。” 一进来就撞上了徐照岚,这说相声的嘴最能胡扯,江祺枫还没回过神就听他调侃了一通。 “去去去边儿去,人家给我出了好主意,我可得好好参悟。” “什么主意啊?”温祺玉抱着茶杯抿着茶就凑过来了。 江祺枫干脆把后台人都喊来了,再把陈莎说的几个点跟他们叙述了一遍,只见在场的演员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徐照岚饶有兴趣道:“我倒是一直想试试咱们这七块板儿三根弦能不能演奏流行音乐……” 秦瑾瑞也试探着开口说:“我看现在都流行拍vlog,他们拍那些学校生活旅行出游都太常见了,没什么新鲜劲儿。可咱们不一样啊,谁见过咱们相声后台,咱们也出vlog,肯定吸引人!” 江祺枫认真听着他们的提议,一边还不忘打开本儿掏出笔。 “慢慢说,我记一下。” 第四十六章 传统艺术没有过时 后台大伙儿集思广益,江祺枫笔下的字迹愈发密密麻麻,小巧的笔记本很快就翻页了。 “十九条了,还有吗?” 江祺枫停笔抬头看去,踹手的托腮的出神的都有,但都皱着眉苦着脸,大概是没招了。 “都没招了,那我再提一个。” 江祺枫这么一说,把大伙的注意力都吸引来了。 但听他说:“咱积攒知名度也得要些时候,这几天演出还得继续,这样咱们就开场前到门口揽客去,还能拍成视频发到网上。一个人唱,一个人拍,轮着来。” 这下谁都不说话了,一眼看去各个苦着脸,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师哥,这个大街上揽客不大好吧?”温祺玉小声说。 徐照岚也若有所思:“早些时候老先生确实是唱太平歌词揽客,但那会儿是撂地儿,咱这会儿仿什么古啊……” 江祺枫解释道:“这虽是早年间的做法,可从来没人规定现在不能使。咱做的是堂堂正正的买卖,卖的是干干净净的艺术,还怕人家看吗?” 第79页 大伙儿都沉默了,各有各的担忧,各有各的顾虑,江祺枫也由着他们考虑,这主意或许有不完善的地方,集思广益给提提意见是最好不过了。 过了许久才听见声响,杨文靖放下了端在手里摩挲半晌的茶杯:“这主意我觉得不错,但内容得玩儿出点花样,光是太平歌词那一句一句倒腾恐怕吸引不了什么人。” 秦瑾瑞听到这顿时眼前一亮:“前辈,我有个招儿!” “说。”几人异口同声。 “唱的无非词和曲,咱们要玩儿花样也就两种玩儿法,一来旧词新曲,二来旧曲新词。”说完,他又按捺不住雀跃的小心思,毛遂自荐道:“我学过点乐理也会弹吉他,这曲我能来!” 江祺枫认可地点了点头。“至于词……” “我可以……” 温祺玉和杨文靖两人异口同声,话音一落下意识相视一眼。 出于辈分上的考虑,温祺玉很自觉先消了声,等杨文靖先说。 杨文靖也不推脱,大大方方道:“我在天津那会儿也创作过一些小段儿,写个词或是本儿我都没问题。” 温祺玉紧接着随声附和:“我大学就念的戏曲文学!我也没问题!” 这么一看双祺社还挺人才济济。 江祺枫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已经涌出了一股暖流,欣慰不已。 徐照岚一向大大咧咧,一撩胳膊搭上江祺枫的肩膀,放声大笑:“这叫什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咱们这儿各个都是人才!” —— 已经是年末了,双祺社的演出渐渐稳定下来,无论是定期发在网上的短视频还是每天在门口的撂地揽客,演员对这些日常工作都渐渐熟练了起来。 自从双祺社在网上建了账号开始发布短视频,不断吸引年轻观众关注相声,每次发布的视频点击量也在逐步上升,渐渐地也能时不时上一回热门,被娱乐公众号转载点评两句。 也因为要时不时准备录制短视频,江祺枫刚过中午就来到了后台,从一旁抽屉里拿出这个月的策划,在已经发出去的作品后面打上勾。 “周二创新小曲儿,周四vlog,周六相声故事新说,周日每周演出集锦……” 江祺枫仔细地看了一遍策划上的预期效果,再照着双祺社账号后台的流量数据对比,突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周六的热度竟然最高?” 这一声惊叹把刚进后台的都吸引来了,都围到他身旁伸个脑袋想看一眼。 “不会吧?” 看着后台的数据,周六发的视频热度比周日的高出一大截,比工作日的更是高出了一倍,着实出人预料。 “我原以为现在年轻人应该喜欢创新的小曲儿或者是咱们后台的vlog,这相声故事再怎么新说也是些陈年旧事,怎么会这么多人看?” 江祺枫没料到,其他年轻演员更没料到。 过了半晌才听秦瑾瑞笑了一声,有条有理地分析说:“八卦、爱听故事,这其实是人的本性,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难理解。再者工作日都忙着上班上学,周日后一天就是周一,可不就周六最闲?” 倒真是这个理儿。 “诶?” 吴少庚轻轻发出了一声感叹。 “怎么?” “我刚翻了翻评论,周日其实挺受欢迎的,但咱们设备好像不太好,评论反应都是说咱们收音太差听不清演员声音。” 这回真傻眼了。 周六的好歹是「新说」,周日可就是纯粹的传统相声片段了,竟然也这么受欢迎? 诧异之余紧接着涌上心头的便是兴奋与激动,心底有一个声音呼之欲出——传统艺术没有过时,传统艺术依旧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对从小就踏入这一行的相声演员来说,这就是最欣慰的事情。之前付出再多的汗水,十多年日日夜夜与说学逗唱为伴,都是值得的。 “换,咱们换最好的设备!”江祺枫满脸喜色,一拍桌子做了决定。 不过半个小时,演员陆陆续续到齐了。 今儿就录一个小曲儿,其实是用不了多会儿工夫,但年关将至,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一场演出马上就要来了。 “头一年封箱,还顶着乔老板提出的要求,咱们必须制造出最大的惊喜,打响属于双祺社的第一弹!” 此话一出,众人热血沸腾之余也不免多了一些紧张,相声至今不足两百年,前辈留下的传统段子固然数不胜数,但能使出的花样到底是少了些,想制造惊喜,绝非易事。 杨文靖脸色严肃沉声说:“封箱一般得排八九个节目,依我浅见,这八九个节目里面至少要三个完全原创,两个旧戏翻新。” 话音落下,众人并无疑议。 江祺枫默认了他的看法,接着又说:“可以排一个相声剧,封箱嘛热闹点儿。” 简单定下计划,他们又遇上了最大的难题。 人手……似乎不太够啊。 徐照岚刚掐了一支烟,随手往边上的垃圾桶里抛去。“咱们总共就六对演员,平时演出是刚刚好,封箱最少八场演出,肯定得有人双出。” “相声剧所有人都得上,剩下七个节目,有一对演员双出就成。”温祺玉道。 徐照岚冲他挑了挑眉:“咱们叫双祺社诶,这重任当然得归你俩!” “这名字还不你家杨老师起的!”温祺玉一听便忍不住抗议。 第80页 “那我不管,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冠军搭档,看好你们哟!”徐照岚一边玩笑说着,还不忘做作地比个心恶心他。 杨文靖比徐照岚稳重多了,白了自个儿搭档一眼,随后正儿八经劝道:“就现在的观众来说,肯定是你俩最受关注。再者乔老板非得让你跟张先生对上,今年封箱的主角只能是你门,你就算想低调也低不到哪去,这个重担必须你俩来扛。” 江祺枫不是纠结的人,稍稍权衡一下就想开了,于是点了点头应下。“得,正好咱俩还能换换捧逗。” 温祺玉听到这不禁眼前一亮:“我逗哏?” 江祺枫笑着看他:“一人一场。” 不过一个小时,各自的任务都分配好了。 相声剧的任务交给温祺玉主笔,大伙儿帮着出主意改进,剩俩原创的活儿,双祺和徐照岚杨文靖两对分了,另外俩旧戏翻新,交给韭菜鸡蛋和秦瑾瑞方瑾奇两对发挥。 剩下传统活儿就踏实多了,多对对词儿,总不可能出什么大岔子。 “今年要是干成了,明年封箱咱们换大剧场!” —— 平安夜,已经傍晚的前门大街依旧热闹,在这么一个西方节日的夜晚,双祺社外竟门庭若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来往的游人经过总是要停在双祺社门口拍照留念。 一身便装的秦瑾瑞提着打包的炸酱面打另一头回来,依稀能听见人群中细碎的私语声。 “这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多人拍照?” “双祺社,你不知道啊?说相声的!” “现在相声这么火吗?” “嗐,你是不知道,这个双祺社全是年轻演员,弄的什么短视频在网上可火了……” 听到这些,身为演员心里总是会涌出一股骄傲劲儿,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露出了傻笑。 方瑾奇在后台等了半晌没等到搭档回来,想着出门看看,谁知这一出来就看见他跟傻子似的表情,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没好气道:“嘿,愣着干什么,准备揽客了!” 秦瑾瑞这才回过神,忙跟上他往后台去。 这一幕正好让边上的游人瞧见了,顿时惊呼一声,忍不住四处打听:“你们看,那两个是不是双祺社的?我好像在网上看见过!” “对对对我有印象!啊呀没换大褂认不出来啊……我还想跟他们合个影!” 不知是那个机灵的突然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他们好像每天晚上都会在门口唱歌儿来着!” 这么一喊把周围拍完照准备离开的行人又喊回来了,甭管是拖家带口带孩子的还是成双成对小情侣,都围在门口张望,等着里边演员出来。 天色愈发暗了,前门大街上的彩灯亮起。 六点四十五分,竹板相击脆生的声音响起,秦瑾瑞准时从里边打着板出来了。 第四十七章 平安夜 他这么一出来,算是是把周围驻足的行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 方瑾奇矮着身子手持稳定器跟在旁边,看他神情张扬,忍不住小声念叨:“你一下午尽玩儿游戏了,喊你你也不听,到底想好唱什么没?我今儿可开直播了啊。” 秦瑾瑞还端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手上一颠一抖打出各式花板引得围观者惊呼感叹,这是秀了一手好底子。 “我能怕这个吗?瞧好吧您嘞。” 本来人群中还时不时有些细碎的议论声,这会儿都歇了,专注看着秦瑾瑞手上功夫,同时也提着一口气儿,都想听他开腔。就这风范嘿,开了腔指不定多惊艳! 谁知他昂首阔步来回溜达了几轮,七块板搁手里一气儿打下来,那点儿花样都使遍了,就是没听见他开腔。 “怎么不唱啊……” “该不会是忘词儿了吧?” “哪有人打开头就忘的。” 议论声刚刚传来,就听他竹板声戛然而止,脸上挂着笑容,神采奕奕地站定在众人跟前。 秦瑾瑞道:“今儿这么好日子,我想玩点儿不一样的。您各位给我出一个字儿,我就着您给的这字儿打板就唱,怎么样?” 又是一阵骚动,这么说大概是没几个人听明白。 “这样吧,我打个样!”说着,秦瑾瑞朝搭档递了一个眼神:“你给个字儿。” 方瑾奇手里还忙着给他直播,把他说的这玩法粗略过了下脑子,很快就整明白了。 “月,月亮的月!” “好嘞,打板儿就唱!”秦瑾瑞二话不说提溜起快板,思索不超过三秒,张口便和着板儿的节奏唱道; “月半弯,好浪漫,月光下的你显得特别的好看。月半弯,我喜欢,有情有义有你还有甜……” 这歌词本就暧昧,再加上秦瑾瑞年轻朝气生的好模样,依稀可以听见人群中有年轻的女孩忍不住发出花痴的感叹声。 “怎么打着快板也能唱的这么温柔!” “啊我死了!” 打了一回样,大伙儿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顿时扯开嗓子就争着喊字儿出题,那劲头像是生怕秦瑾瑞没听见。 这回不知是谁刚喊出一个「雪花的雪」,秦瑾瑞还没来得及开口,后边就传来了江祺枫的声音。 除了歌声,还有他抱着拨弄的三弦。 待他最后歌声落下,众人掌声响起,秦瑾瑞才玩笑地瞪他一眼,没好气说:“今儿可是我的活儿,你堂堂江公子还跟我抢饭碗啊?” 第81页 江祺枫嘿嘿一笑:“过节嘛,热闹热闹。” 一个人的活儿突然成了俩人干,本来只是个即兴发挥现在还多了一层抢答的意味,门前的游客越来越多,听这动静跟着热情高涨。 两人一人一段争抢着唱了一会儿,江祺枫开始趁热打铁打广告了。 “走过路过您莫错过,进咱双祺社来把节过,说学逗唱样样有啊,一位只要六十六!” 秦瑾瑞听得一愣一愣,好家伙跟谁学的营销手段,连过节打折薄利多销都学来了。 心里嘀咕归嘀咕,嘴上还不忘补一句吆喝:“可就今天啊!错过就得等明年咯!” 他要是不添这么一句,面前这大帮人多半还得犹豫个半晌,摸着口袋算算账,想想值不值得一看。但经过他这么一句刺激,都跟撞上便宜了似的往售票口凑。 “直播关了吧?”江祺枫满意地看着自个儿吆喝出来的成果,终于想起来边儿上还开着直播这事儿。好不容易在网上积攒点人气,这么快就把野心表露出来可不太好。 方瑾奇是个机灵的,打刚才江祺枫突然停顿转变画风时起他就觉出味儿了,不用人提醒,自个儿就把直播关了,再把稳定器卸下来,手机往兜里一揣,全都给料理妥当了。 这会儿听他问起,自信满满地回了个ok的手势。 “几点了?该准备演出了吧?” “七点十分了,走走走回后台,我炸酱面都坨了……” 仨人刚拎着家伙准备往回走,就听见售票口传来王姐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喊—— “满了满了座儿已经满了!还好些人呢!江公子光揽客啊?没座儿了您管是不管啊!” 这就没了?不至于吧? 江祺枫听得心下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向还在排队的观众,只见售票口外边排着长队,好些观众都一脸焦急,伸着脖子往前探头。 “江公子,我可喜欢你了,你还在曲阑社那会儿我就爱看你,卖我张票吧!” “我也是啊!你们发的视频我每周都看的!” 这下是真犯难了,哪是他想卖就卖,没票了啊…… 江祺枫犹豫不过一会儿,当机立断拿定主意:“加座,加三十位,王姐您受累票上手写编号,小秦你俩赶紧喊人到隔壁店里借椅子去,标好编号就加在舞台两侧!” 秦瑾瑞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场面,被喊了一声终于回过神来,赶忙一口答应下来,撒腿就朝对面巷里的店铺去了。 “慢着!多喊几个人搬!”江祺枫一边着急还忍不住乐了,他一个人搬到什么时候去。 方瑾奇就比他搭档沉稳多了,看了看远处自个儿一溜烟就跑没影的搭档,无奈道:“我这就进去喊人。”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第一场登台的两个演员不出所料又是韭菜鸡蛋,俩人刚换上大褂就被喊出去搬椅子,忙里忙外十多分钟,弄得一身大汗。 算着离上台只剩最后五分钟,外边的座儿终于摆好了,买票加座进来的二三十位观众刚刚落座,台上灯光亮起,节目开场。 后台; “太累了,多少年没这么剧烈运动了,今儿不加钱说不过去吧?” “去你的吧,你就跑两趟喊什么累,我一个人就搬了七八张椅子!” “这话说的,你都抹不开面儿跟人说借!不都是我在动嘴皮子?” “干这行的耍耍嘴皮子你还邀功啊?” 温祺玉推门一进来就听见俩人吵闹,不由得笑出声来。“徐哥,您这么大腕儿还跟人家小孩儿计较呢?” “成成成,让着你们小屁孩儿……”徐照岚终于歇下嘴皮子喘了口气儿,随后眼皮子一抬,敏锐地发现了他手里拎着的几袋饮料,顿时眉开眼笑:“好啊还是你体谅我,方才跟人好说好歹那么久渴死我了!” 秦瑾瑞也坐不住了,一股脑凑过来扒拉着袋子,翻着里冒凉气儿的各式饮料,欣慰地连连夸赞:“温姐姐好贤惠啊,知道江公子刚剥削完我们这些廉价劳动力,上赶着发甜枣来了?” “去去去,喝饮料还闲不住嘴!”温祺玉朝他脑门呼扇一巴掌,没好气道。 没等多久,其他刚跑完腿擦完汗换好大褂出来的演员也都凑过来了,一人拿一瓶走,很快这袋子就见底了。只剩最后一瓶了。 徐照岚啧啧感叹:“才俩月,今儿就加座了,不是我夸啊,小枫太厉害了!” 说着又跟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温祺玉,一脸八卦:“诶对了,祺玉你在曲阑社的时候碰上过加座的情况吗?” 温祺玉迟疑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我好像没遇到过……但我听说师父以前场场都加座,红得没辙了,就开始办商演、进大剧场了。” “好啊,我看要不咱明年也办个商演吧?”徐照岚兴致勃勃道。 杨文靖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今年还没封箱呢你就开始念着明年了?” 两人说话这会儿功夫,温祺玉揣着最后一瓶饮料往屋里看了半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我师哥呢?” “嗐,门口数钱呢。”徐照岚随口一答。 话音刚落,江祺枫就进来了。 “又叭叭儿说我什么呢?” “师哥!”温祺玉看见来人眼睛一亮,把饮料递到他跟前,满脸欣喜道:“辛苦这么半天歇会儿吧。” 第82页 江祺枫一愣,他没料到温祺玉会这么兴奋,莫不是因为…… 还没来得及细想,温祺玉已经压低声音说出了答案。 “我好像很久没看见这么多观众了。” 他跟江祺枫不过一拳头的距离,眼神中不知夹杂着什么,低下头小声感慨这么一句。 第四十八章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想想前段时间勉勉强强过半的上座率,偶尔走运了才差不多坐满的场子。 再回忆当年在曲阑社,甚至是东城茶社时的盛况,什么名噪一时,什么一票难求…… 还真是恍如隔世。 江祺枫哑然失笑,心里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感慨,对他喃道:“如果不是我把你带上这条贼船,你早该站在顶峰看遍繁花锦簇了。” 温祺玉听罢急忙伸手作势要捂他嘴,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敢自己闯荡,难道我就不敢?师哥,带我站上顶峰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两人相视,江祺枫心里似乎有个什么坚硬的东西被他击碎了。 “你俩死不死?大冷天儿的还说这么肉麻,一身鸡皮疙瘩不够我起的!”徐照岚在后边看得嫌弃极了。 两人这才发觉后台一大帮人都在用一种怪异目光看着他俩,那表情似笑又非笑,太渗人了。 “去去去,大冬天喝冰饮料你怎么不嫌弃?”江祺枫白他一眼,没好气说。 徐照岚笑了:“哎哟!这冰饮料不还是你那贤惠好师弟买的?” 温祺玉是听不得这话,手里装饮料剩下的塑料袋拧巴拧巴往他身上打。“滚蛋,对你的活儿去吧。” —— 转眼时间飞逝,不知不觉就跨越了新的一年。 一月初,江祺枫搬出了当年谢言帮他找的房子,跟温祺玉另外租了个两居室。搭档两人住一块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大伙儿听说了也没觉惊诧。 演出工作还跟平时一样,不过接近年关,大伙儿都有得忙的。 夜深了,江祺枫房间的灯还亮着,温祺玉本来打算改完手头上的这番词就休息,可一看他门缝里透出的光就忍不住操心。 “师哥,我能进来吗?”他敲了敲门问。 江祺枫正敲着键盘的手指稍稍一顿,随即反应了过来,继续刚才的动作。“没事儿你进来吧。” 得到答复之后温祺玉也不再拘束,径自凑到江祺枫身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电脑屏幕上略显陌生的界面,不禁有些疑惑。“联系谁呢还要发邮件?挺严肃的啊……” 江祺枫眼底闪过了一丝迟疑。片刻之后,才下意识低了嗓音说:“徐景致,他不用手机,联系他只能靠邮件了。” 温祺玉脸上的表情明显愣了一秒。“徐景致?”过了半晌,他才如梦初醒一般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曲艺协会那个徐会长吧?他也是个怪人,这年头哪有人不用手机的,得亏还有邮件,要不我真怕他拿家里头样的鸽子传信。” 江祺枫不置可否,依旧默不作声认真地写着邮件。 温祺玉没忍住轻「嘶」一声,愈发好奇了,拖过边上的凳子坐在他旁边,一个劲刨根问底:“我记得徐先生最早不是说相声的,后来改的行?” “嗯,最初是西河大鼓演员。”江祺枫一边打字一边说。 温祺玉倚着他电脑桌边托腮看他:“你联系他做什么?” 江祺枫正好打完了最后几个字,点下发送,关了电脑,扭过头看了看他,斟酌着说:“我想申请进曲艺协会。” 温祺玉脸色稍稍变了,仍是往下问了:“不是要有会员推荐才能递交申请吗?” “没错。”江祺枫握着的拳头稍稍一紧,心里也跟着沉了一下。“所以我想,让徐先生做我的推荐人。” “为什么?”温祺玉有些激动地问。 江祺枫稍微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徐先生跟师父关系不错,也是看着我走到今天的,他很清楚我有没有资格进协会,反正从来也没有规定推荐人不能是会长。”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温祺玉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太愉悦。“你为什么突然想进曲艺协会?” 江祺枫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不是突然想的,如果不是那些是是非非,早在东城茶社的时候唐崇安就该推荐我了。” 温祺玉心里着急,一时口不择言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一个「艺术家」的名号吗!” 江祺枫的表情僵了,好歹是师兄弟,搭档也有半年了,他心里就是这么想自己的? “我从来没有在乎过虚名!我要是在意这些,又何苦自个儿办什么双祺社。” 温祺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声道了歉,又低着头问:“对不起师哥。那你为什么……” 江祺枫很快就缓过来了,伸手握住他的手:“那天徐照岚提起商演,我在门口都听见了。我知道不只是他,演员哪有不向往大舞台的?没有前辈支持、没有组织扶持,想受邀办商演,太难了。” “可是……”温祺玉脸上满是倔强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创新,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让观众喜欢,不必管那些老先生的脸色吗?” “那是最终目标,咱们不可能一步登天。”江祺枫只能回他一个无奈的苦笑。 第83页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但这是最快捷的。” 此时的温祺玉低着头不说话,散发着失落的气息。 江祺枫忍不住皱眉:“你,很介意这个?” 温祺玉缓缓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吧……曾经我爸爸就为这些消沉过。”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提起家里的事,但点到为止,没再继续下去。 他不往下说,江祺枫也不再追问,只握紧了他的手安抚道:“我只是尽力一试,未必能成呢。” —— 不过短短三天,江祺枫收到了徐景致的回信,他正在后台候场,打开手机就看见了邮箱提醒。 点开来仔细看完内容,不禁轻笑着叹了口气。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怎么说?”温祺玉刚系好大褂上的扣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从不做推荐人。”江祺枫话音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地说:“可他让我找谢言,他说若我去求助,谢言必定会帮……这又是为什么?” “谢言?谢师叔?”温祺玉心里一惊,比江祺枫还要诧异。 他拜师晚,还没见过谢言,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点点事迹。 早年无非谢师叔和师父搭档十二年如何不离不弃相扶相持,最终能有如今的曲阑社与东城茶社分庭抗礼。 但,后来众人议论的都是谢言如何逊色与张修明,若是换了旁人,张修明的成就远胜于今日。 再后来,谢言就去了东城茶社,成了曲阑社不能提的事儿之一。 “闹不明白太复杂了,有机会你直接问去吧。”温祺玉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抛之脑后。 不多时,徐照岚打外边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子。“小枫,等会是还得排相声剧是吗?” “嗯。”江祺枫点了点头,随即指着箱子冲他挑眉问道:“这什么东西?下一个节目该你了,你怎么连大褂都没换?” “嗐,这不都是相声剧的道具吗,得了您慢慢点数,我喊杨老师去了。”徐照岚把箱子往他跟前一放,拍拍手走开了。 前几场演完的演员都已经走了,离封箱的日子越来越近,都忙着排节目。 这后台就剩江祺枫和温祺玉,还有在杂物间不知道倒腾什么的徐照岚和杨文靖。 “咱们封箱这么大排场,这园子倒有点儿不够用了。”温祺玉看了看箱子,若有所思。 江祺枫心境愈发坦然了,暂且放下了徐景致那封邮件的事儿,拍拍他肩膀:“明年,明年咱们一定能站到新的高度。” —— 越近年关越忙碌,两天前拿到消息,曲阑社封箱时间已经定了。 按照当初租用这个园子时跟乔振华定下的条约,双祺社的封箱要跟曲阑社定在同一天,且上座率及口碑不能比曲阑社差。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就怕时间一公布,外界骂声就能把他们淹没了。 这么定日子,难免有跟曲阑社叫板的嫌疑。寻常同行对着干也就罢了,可双祺二人都是曲阑社出来的! 杨文靖性子沉稳,深思熟虑之后才坚定说道:“无论如何,必须在曲阑社公布封箱时间之前先发节目单。” “那不就旁人看着,不就成了我师父小肚鸡肠连一帮年轻人都要打压?”江祺枫眉头紧锁,显然对此不太满意。 杨文靖连忙摆了摆手,仔细分析说:“不不不,不会的,张老师名声一向很好,常年受后辈称赞观众爱戴,任谁也不会往这上面想,只会觉得是碰巧、赶寸了。” “就不能同时发吗?”温祺玉不解地问。 江祺枫乐了:“你上哪套这么准确的消息去,还同时发?” 温祺玉又挠了挠头:“问问不就得了,我跟邵欢还时不时联系呢。” “不行,你这么问他难免有套话的嫌疑。就算他真告诉你了,等到时间一公布,邵欢发觉你的意图,你俩这感情可就彻底崩了。”江祺枫难得严肃地说。 “就不能实话实说告诉他吗?咱们定同一天本来也不是恶意的。”温祺玉郁闷了。 江祺枫无奈叹气:“无功不受禄,人家凭什么帮咱们?” 第四十九章 未来可期 前几天在后台开了小会,到最后也没想到别的好主意,只能是确定了日子抢在曲阑社之前发节目单,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今儿后台来了一位稀客,乔振华乔老板。 秦瑾瑞和方瑾奇是最早到的,一进门看见这尊大佛惊得手里的咖啡险些洒出来。 “乔,乔老板。” 乔振华听见这声儿,推了推老花镜,把手里的报纸放在一边,抬头看向门口,却发现来人不是江祺枫,顿时皱了眉。“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秦瑾瑞有些忐忑地应道:“我叫秦瑾瑞,这是我搭档方瑾奇。” 方瑾奇稍稍颔首,算是表示敬意了。 乔振华点了点头,随后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饮料上。“这些东西也带进后台?” “这……” 这有何不妥? 秦瑾瑞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好在是神志清醒,没真说出来。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回去了。 方瑾奇反应快,忙替他打了圆场:“这是在外边没喝完,赶着回来对词儿,又不舍得扔,咱等会喝完保证带出去扔咯。” 第84页 乔振华神色不变,但他一直板着一张老脸,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沉声吩咐:“我出去抽支烟,等会江祺枫来了让他见我。” 说罢,老头转身出去了。 “咱每天都有打扫卫生,喝个咖啡怎么了……”秦瑾瑞略有不满地嘀咕着。 方瑾奇只得劝他:“行了,老一辈总是会多点忌讳,乔老板又不是天天搁这儿守着,今儿既然碰见了咱就顺着他的话说呗,不痛不痒不掉肉的。” “倒也是……” 没过多久,江祺枫和温祺玉也到了,两人刚把东西放下,秦瑾瑞正要跟他传话,就听外边传来了一声轻咳。 乔振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了,冲他挑了一下眉,说:“江公子,出来一下。” 江祺枫微怔,下意识回头跟后台几个演员对视一眼,却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只好匆忙出去了。 “乔老板,您找我?” 乔振华也不跟他绕圈子,一开口直入主题:“我听说曲阑社准备发封箱节目单了,你准备好没?” 江祺枫心下了然,原来是这事儿。“您放心,咱们节目单已经定好了,跟曲阑社同天封箱,一定比他们先发。” 乔振华冷声说:“别的我不管,这是最后一道考核,若是你过不了,别指望用你们在网上那些胡闹的东西说动我。” 网上,胡闹? 江祺枫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短视频。 “您放心瞧着吧。” —— 从节目单公布那一日起,各处舆论就炸开了锅,东城茶社、曲阑社、双祺社,三家同一天发的节目单,还是同一天封箱。 如果说东城茶社和曲阑社竞争多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那双祺社绝对是一匹黑马,半路出家还能与另两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委实引人注目。 封箱当天,临近傍晚,舞台上下都已经布置好了,就等演出开场。 今儿这种重要日子,演员早早都到后台了,粗略彩排过两遍流程,这会儿就喝喝茶调整一下状态。 江祺枫看了一眼微博,哑然失笑:“咱们倒是把东城茶社忘了,唐崇安可是年年都要跟曲阑杠上的。” 徐照岚爽朗一笑,拍拍他肩膀道:“管他呢,咱们只管自个儿立住脚,他们爱怎么争怎么争。” 封箱毕竟是一年到头最重大的一场演出,身经百战的尚且认真对待,初出茅庐的当然难免紧张焦虑。 “枫哥,咱要是演垮了,过完年是不是就得散伙啊……”吴少庚、也就是韭菜小声问道。 江祺枫哑然失笑:“怎么会,咱们这几个月人气一直在步步高升,那能说散伙散伙?今晚尽力而为,就算乔老板那一关真过不去,大不了就是换个地方。” 话音落下,方才还忐忑不安的几人似乎都放松了不少。 “对了,今儿晚上开场前还上门口撂地唱曲儿吗?”秦瑾瑞突然想起这事,忍不住问道。 江祺枫摇摇头说:“不必,票早都卖光了,咱们全力以赴晚上的节目就是。”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外边也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想来是前边开灯了,游人观众都堵在门口。 茶桌上的水开了,江祺枫提起水壶将热水入茶壶,茶香瞬间伴着腾腾热气迎面升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温祺玉见他忙着沏茶,便一路小跑去开了门,看见门口的人影,稍有些诧异:“怎么了,王姐?” “你们自己看看,这都快开场了,有俩什么热心观众送八个这个过来。诶我说江公子,明儿可就放假了啊,这往哪搁去?过个年回来不都臭了!”王姐骂骂咧咧喊着,一边侧身让开道。 只见门外立着八个花篮,花篮上还插着双祺社的牌子,挂着喜庆的红绸。 “这……”江祺枫愣了,渐渐被一股暖意包裹住。那鲜花红绸太惹眼,惹得他心生感动。 话说一半便停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往下说:“这毕竟是人家好意,收着吧。” 徐照岚也看了一眼,提议道:“摆舞台上吧,后边搁一排,这么好日子咱也喜庆点儿。” 杨文靖第一个反对了:“不行,咱们今天又是腿子活儿又是相声剧,舞台本来就不宽敞,哪能再放这些。” “那怎么搞?” 一众演员面面相觑,没了声响。 毕竟鲜花和礼物一向只属于名角儿大腕儿,谁都没这经验。 “摆门口吧,待会散了场把花儿拆出来,一人分一束带走。” 江祺枫拍了板,大伙儿都没意见,事儿就这么定了。 闲着也是闲着,徐照岚忍不住打趣起自个儿搭档:“杨老师,您演出完带束花儿回去嫂子没意见吧?” 杨文靖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滚蛋……” —— 七点半准时开场,头一个登台的依旧是韭菜鸡蛋,他俩今儿发挥的似乎比平时还要好,观众掌声热烈,笑得也开怀。 江祺枫凑下场门帘边上透过缝隙往外瞟了一眼,台下座无虚席。 “今儿是加座了吧?” “可不是,前边加了二十个,最后边还加了三十个散座呢。” 这个小小的成就在曲阑社或者东城茶社那儿似乎算不得什么,到双祺社这儿就是奇迹般的存在。 第85页 一股热血从心底喷薄而出,脑海里徘徊不去的尽是「未来可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台前演员卖力气使尽浑身解数说笑逗乐,台下观众时而拍手叫好时而朗声大笑,这短短几个月,双祺社似乎正在慢慢进步,从青涩稚嫩走向成熟稳重。 下来的演员终于松了口气,接场上去的演员既紧张又兴奋。 不知不觉,今晚的演出已经过半了,接下来是重头戏,相声剧。 如今排相声剧的不多了,无非是形式与小品太过相似,怕招来争议。 但其实相声终归是相声,重在说,不在演,其中诧异一看便知。 这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里,台上的演员难免心存忐忑,担心观众的反应,生怕他们接受不了。但尚在戏中,谁也没有精力去观察观众如何。 下边有人小声议论着,确实如江祺枫所料,质疑的声音大多是说“这不成了小品吗?” 但也有人欣然接受,觉着有趣可乐,愿意支持。 艺术这个东西,谁说得清正误是非呢?只能说大伙儿喜好都不同吧。 堪堪落幕,鞠躬下台。 明明是寒冬腊月,但一众演员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褂里边的打底衣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险,太险了,差点我就脑子几片空白记不住词了。” “我中间还真漏了一句,好在徐哥反应快给我找补了!” “艾玛那你漏的啊?我以为就是我词儿呢……” 一下台就都打开了话匣子,止不住地往外倒话,要不是今儿报幕的周辞还醒着神,这一大帮人恐怕都要忘了演出还没结束。 “秦哥!到你俩了!快点儿!你俩的《新怪治病》!” 秦瑾瑞这才回过神,一拍脑门跳起来:“我去,差点忘了!”随即拉上搭档,匆匆上了台。 见状,后台笑声一片。 江祺枫看着,忍不住啧啧感叹:“这么赶,可别上台忘词儿了。” 正说着话,温祺玉那儿电话突然响了。 他听了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翻着外套口袋把手机翻出来,看见来电提醒上的名字却突然顿住了。 “怎么不接啊?”听这铃声不停作响,江祺枫忍不住抬头看过去,看他握着手机却不接电话,不禁有些疑惑。 温祺玉下意识抿嘴不语,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点下了接听。 开口第一句便让满座演员心底一惊。 “喂,师叔啊。” 能让温祺玉叫师叔的,只有……晏修文…… 第五十章 搬救兵 这通电话讲了没几句就挂了,而温祺玉的脸上依稀可见凝重的神情。 江祺枫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温祺玉能察觉到周围有好几道疑惑的目光,后台的演员多少都知道双祺社同曲阑社有些渊源,却又不知详情,这会儿曲阑社的人突然来电话,他们怎么可能不好奇? 他低头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师父那边出事了,有人举报他们节目内容低俗不雅,还质疑剧场强制消费,现在演出已经中断了,剧场也封了,师父他们正在接受调查。” 江祺枫心中大惊,磕磕巴巴半晌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 “什、什么强制消费?” “或许是说剧场不让自带酒水饮料还有食物吧……” 边上其他演员的耳朵都灵通极了,听到这儿不免议论几句。 “这年头娱乐场所多得是这种规定,他怎么不一个一个杠去?” “就是啊,再说只要他能三个小时不喝水,谁还能摁着他的头消费了。” 江祺枫已经猜出了几分内情,目光中夹杂了更多复杂的情绪。“正常观众当然不会计较这些,怕是同行相争,不择手段了。” “你是说,东城茶社?”徐照岚脸上表情渐渐变得异样,似是不可置信:“难道他们自己不使所谓「低俗」的活儿、不做茶水小吃的买卖?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江祺枫嗤笑一声:“他们自导自演唱的戏,当然早做了准备不让火烧到自己身上。” 话音落罢,他心中的焦虑开始愈演愈烈,像是浪潮一层吞噬一层,逐渐变成惊涛骇浪,一发不可收拾。 “不行,我得去一趟。” 江祺枫一说这话,在场的都坐不住了。 徐照岚当机立断把他拽回来摁到椅子上,声音都跟着上扬了几个度:“你干嘛去!咱们这封箱可还没演完呢!” 温祺玉也不禁略带忐忑地劝上一句:“师父比咱们高明,曲阑社受得住风浪,你去了未必能帮上忙。” “先生说了半辈子相声,怹老人家的声誉在业内可说是最干净的!我不能由着姓唐的这么毁了它!” 说着便红了眼。 在众人的印象中,这是江祺枫第一次急得失了分寸。 杨文靖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沉声劝慰说:“张先生不比咱们,怹在业内德高望重,断不可能因为这茬彻底翻船,顶多是歇业整改个把月,甚至过完年回来或许就没事了。倒是你,封箱要是出了差池,乔老板那关过不去,咱明年可连个剧场都没了。” 江祺枫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听完这番劝说稍稍有些动摇,但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静不下来。 他目光一沉,道:“我今儿两场对口,已经上过一场新活儿了,这最后攒底的本就不是什么新奇节目。徐哥,你俩替我演了,演出费我给双倍。” 第86页 温祺玉不安地问:“师哥,你真要去?” 江祺枫点了点头。 徐照岚急了:“那返场怎么办!双祺社封箱班主不攒底不返场,今晚一过你又要上热门了!” “那祺玉,你……” 江祺枫刚一开口,就被温祺玉打断了。 “师哥,我跟你一起去。” 其他演员有心劝阻,却也劝不住此时的江祺枫。 “这事儿闹得……” 身后隐约传来了杨文靖一声无奈的长叹。 两人一出前门大街便叫了辆车来,江祺枫本来打算着就带温祺玉一道,但…… 看一眼时间,九点。 来不及了; “师父他们是在天桥吧?”江祺枫一边看着手机地图一边问。 “是……” “这样,你先过去拖住时间,我最多半小时就到。” 温祺玉一愣:“你干嘛去?” 江祺枫看了他一眼,随后长舒一口气:“搬救兵……” —— 趁着夜色下了出租车,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寒冬腊月遭这么一番罪,江祺枫两手十指都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他只停顿了片刻,随后便加快了脚步,穿街过巷数着门牌号寻到了一处四合院门口,不由分说地敲响了大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裹着厚重的棉衣撑着伞往外看,神情显然有些疑惑。 “您找谁啊?” “打搅您了,徐景致徐先生在吗?” 进到屋里,那妇女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么冷天儿你还淋了雨,赶紧暖暖身子吧,老徐在屋里写台本儿呢,我给你叫去。” 江祺枫连忙谢过,站起来冲人欠了点身,请求道:“得嘞,您帮我跟先生提一嘴,我这儿真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儿。” 徐景致听见这番传话果然没拖沓,放下笔就出来了,只是一见屋里候着的人,眉头皱了几分。 “小枫?你大晚上怎么上我这儿来了?邮件上不都告诉你了,我不做推荐人……”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江祺枫闻言连忙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将今夜这糟心事娓娓道来。 徐景致的神情渐渐凝重,眼中多了些厌恶:“原先看这唐崇安也是曲艺世家年少成名,怎么现在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祺枫看着墙上时钟指针不断转动,心里愈发焦急,眼下好不容易上门见了徐景致,可得抓紧时间把这救兵搬过去才是。 “先生,这会儿曲阑社正在被查,我师叔能打电话来就是看准了我会想到您,您可得支个招啊!” “一来一去大半个时辰,他要能直接找上我……哈,我是该买个手机了。” 徐景致啧啧叹了口气,进屋拿了两把伞,丢给江祺枫一把,大步出家门。“走吧,我开车跟你去一趟。” 江祺枫大喜过望,急忙撑了伞跟上去。 好在徐景致就住在东二环,到天桥本就近的很,不过十来分钟就赶到了曲阑社的剧场外。 由于天降横祸节目中断,里边观众早都离场了,只剩些执着的「真爱粉」在门口徘徊不肯离开。 这会儿瞧见远处赶来的两个身影,惊得睁大了双眼。 “那,那不是江公子吗!” “这叛徒回来做什么?” “别胡说,早都听说这事儿有隐情……” “他边上那是徐景致啊!有救了有救了!” 从这门前过,江祺枫心里隐隐有些惶恐,他不知道那些认出他的观众会作何反应,更不敢想自己在他们口中成了什么样的人。 “你在这儿等着别添乱,我进去跟他们掰扯。”徐景致撂下这句话就推门进去了,跟里边工作人员交涉了几句,然后顺利上了二楼的会议室。 江祺枫顿时僵住了,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上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但门口还一帮观众呢! 守在门口的十来个观众不知什么时候退开了两步,正好分散在两侧,把他夹在了中间。 他四下看了看,不出所料,人家也在打量他。 站在这儿实在是有些尴尬,江祺枫犹豫再三,终于张口出声劝了:“先生德高望重肯定出不了事,至于封箱是补上还是退票今儿也得不出答案,赶明儿等公告吧。天儿不早了,别再冻着。” 两旁观众面面相觑,但就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时门又开了,温祺玉打里边出来,看见江祺枫在门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徐先生嫌我碍事儿,让我下来候着了。” 说罢像是才发现周围还有旁人,张了嘴半晌才发出声来:“你、怎么、怎么大冷天还这么些人守这儿?快回去吧里边没事儿的。” 那几个执着的观众这才有些松动,犹豫了好一会儿,陆续离开了。 最后一个年轻姑娘走时还不忘回头看江祺枫一眼,真诚地笑了笑:“谢谢……” 江祺枫摸不着头脑:“啊?” 那姑娘知道他没听懂,又解释了一句:“谢谢你及时请徐先生过来。”说罢拢紧羽绒服离开了。 江祺枫看着她背影不禁哑然失笑,张修明是他师父,这话说的倒像他才是那个外人了。 雨停了,但寒冬的风依旧时不时吹过门前,刮得两人脸上生疼。 温祺玉焦急地从门缝往里看了看,却看不到什么动静,只好撇了撇嘴转回身把脸埋进江祺枫怀里,撞得他险些向后倒。 第87页 “出来急忘带围巾了吧?”江祺枫好笑地揉了揉他脑袋,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口罩来,轻轻给他戴上:“我下午随手往口袋里踹了一个这个,你先用着吧。” 温祺玉抬头看他,说话声音闷闷的:“那你呢?” “我?”江祺枫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抗冻,不用这个。” “能不能进里边等啊,一楼那么多座儿呢……”温祺玉幽怨道。 江祺枫想想也是,方才是外边有观众守着,现在只剩他俩了,都是同行,进去候着也没什么。 想着便伸手推门,里边有一个挂着不知道什么工作牌的男人坐着瞥了他俩一眼,很快又转移了目光。 江祺枫试探着问:“大哥,这也没外人了,咱能进去等不?” 那人抬头看了看二楼的动静,又拿着对讲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才又回头看他一眼,道:“进来坐吧,反正上边也快结束了。” 第五十一章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说的是快结束了,但两人在一楼台下坐着等了大半个小时也不见楼上有动静。 江祺枫一贯稳重些,只是静静观察着台上一灯一帘、台下一桌一椅。 他从小在这学艺从艺卖艺,如今离开这些年,对这儿的一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温祺玉看了一会儿手机,目光时不时瞟向楼上,来去这么长时间连一篇文章都没看完,开始沉不住气了。 “师哥,咱要不上去看看吧?” 江祺枫心里有算计,徐先生身为曲协会长德高望重是其一,平日里常赴宴组局人脉广是其二,一贯长袖善舞会说话是其三再者曲阑社今儿这一劫本就是人为的,到底是风气不正还是观念保守,全凭辩论者一口如簧之舌。 “老实待着,少上去添乱。” “噢……” 温祺玉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 其实江祺枫还有些忐忑,他知道师父不喜欢这些场面事儿,怹老人家非但从不赏光酒局,连徐景致逢人寒暄几句都避开不看。 正想着,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 “老刘啊,今儿这么晚了辛苦你跑一趟啊,这误会闹得……” 只见徐景致亲昵地搭着边上男人的肩膀,那男人穿着正式看着相貌堂堂,脸上也挂着笑意,爽朗地笑了几声。 “徐老师客气了,分内之事而已,咱们做这些不都是为了文化艺术事业嘛!” 徐景致一边附和,一边回头去看身后的张修明,瞧见他那爱答不理不愿掺和的模样就憋闷得很,十年了,小伙子都成油腻大叔了,怎么就他还不开窍! 张修明不说话,好在晏修文还知道给打圆场,跟着应了两句「对对对」「是是是」,才让气氛没那么尴尬。 徐景致心里无奈但说不出,有意语重心长地说教两句:“老张,你说你也是,咱们还是要跟紧时代脚步,力求创新发展、继承精华摈弃糟粕。” 说着就到了一楼,同正在等候的双祺二人打了照面。 “这二位是?”男人推了推眼镜,面露迟疑的神色。 没等他俩反应过来,徐景致笑着抢先介绍说:“这两位是张老师的徒弟,江祺枫、温祺玉。” 男人又问:“今晚的演出有他们吗?” 这一问又让屋里的气氛冷了几度。 江祺枫还低着头犹豫如何措辞,但听徐景致说道—— “他俩可有出息!当初是主动放弃师门的资源选择自力更生,如今有自己的班社开门卖票,他们还自己做自媒体宣传,在网上特别受年轻人欢迎。” 这介绍太稀奇了,从当年一意孤行离开温室出去闯荡,到如今筚路蓝缕逐渐成长,江祺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柔和且积极的评价。 “您太抬举了。”他客气说。 很快送走了一尊大佛,曲阑社的园子里多了一分冷清。 徐景致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我也回去咯。” “我送您……” “不必……” 徐景致朝江祺枫回一个温和的笑容,随后转身离开了。 这下好了,愈发尴尬了。 张修明声音淡漠:“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请他来的?” 江祺枫低头沉默了片刻,憋出一句:“就当我向您赔罪……” 张修明冷笑置之,丝毫不给面子:“定好的赌约,你又不欠我什么,出去吧。” 温祺玉在边上听得焦急,忍不住维护道:“师哥是不想您平白遭人陷害!” “我用不着你们来救。”张修明不为所动。 说到底还是晏修文的主意,这会儿还得是他来缓和几句。 “好了好了,俩孩子有心孝敬你就领情吧。” 张修明权当没听见,话锋一转,问:“你们封箱是今天吧?” 江祺枫眼皮一跳,一时摸不透怹老人家要问什么罪,磕磕巴巴答道:“是,是啊。” 张修明眉头紧皱,怒火已经涌上了心头:“你俩没节目?” 江祺枫含糊说:“演了两场、演了。” “我记得你俩还攒底吧?还有返场呢?”张修明语气愈发不善。 江祺枫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小声如实说:“我让徐照岚和杨文靖替了,都安排好了的。” 张修明气笑了,毫不客气指向门口:“走,赶紧走!你如今是出息了,连戏比天大这四个字都能抛诸脑后!” 第88页 晏修文赶忙拉住他:“行了行了,师哥,他不还是担心你嘛。” 最终,江祺枫还是灰溜溜带着温祺玉离开了。 以他拜入师门多年的经验,这种事不能辩解,辩解就是在拱火,老实认错顺着怹老人家的话说就行了。 —— 次日清晨,手机屏幕亮起,弹出的第一条新闻就刺得人浑身不舒服。 封箱之夜:曲阑被查,双祺缺席,东城或成最大赢家。 江祺枫微微皱眉,随即关掉了热点推荐。 打开微信,满满一屏的未读消息,大半是同行的「善意」问候关怀。江祺枫耐着性子逐一客客气气回复完,才开始看双祺社群里的消息。 观众反应激烈他是能猜到的,有质疑差评甚至是叫骂声也在他意料之中,但是…… “你说观众要求我俩补个小专场?” 看到这条消息,江祺枫心里惊诧之余很快就涌出了一股喜悦,观众这个要求恰恰说明了只是不满他缺席,但并没有放弃对他们的喜爱。 温祺玉揉了揉惺忪睡眼,含糊不清问:“那你弄吗还是不弄了啊?” 江祺枫当机立断:“办,在网上发个投票选定时间,凭封箱票根或购票记录直接进场!” 喜悦不过半晌,温祺玉清醒了,看着自己手机上的一条信息,心里一沉。 “师哥,乔老板让咱俩下午去趟后台。” 江祺枫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呗。” 刚过中午,抱着这样的心态,两人准时到了双祺社后台。 封箱之后所有演员员工都放假了,桌子上盖着防尘布,一应道具都封入箱中,此时的后台显得有些冷清。 三点整,乔振华推门进来了。 “乔老板……” “大爷……” 屋里两人同时起身,规规矩矩问了好。 乔振华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江祺枫也不打算遮掩,坦白道:“去曲阑社了……” 乔振华转念一下就就明白了,于是不屑地轻笑一声,斜眼打量起他来:“张修明是老艺术家,用得着你救?” 江祺枫无言,他深知自己人微言轻,昨天那么折腾一夜,在旁人眼中就是不自量力。 乔振华转了话锋,目光愈发凌厉—— “你还记得咱们的条约吗?” “记得。” “一时意气用事,三个月的辛苦全毁了,你不后悔?” 江祺枫轻轻低下头,嘴角在不经意间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低声叹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强求不来啊……只是昨晚的一切,我心有愧疚,但不后悔。” 乔振华直勾勾盯着他,恨不能将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尽数看穿。 温祺玉看他神情高深莫测,实在忍不住恳切地说:“大爷,怎么说昨儿双祺社的封箱还是完整的演完了,和曲阑社相比未必逊色,这条约怎么能算没达成呢?” 乔振华这才转移目光,看了看边上的温祺玉,不由得发笑。 “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曲阑社是被人算计了,同情、惋惜、愤愤不平的观众多了去了。而你们是无故缺席、临时调节目,就这口碑,怎么比?” 江祺枫眼睛一亮,含笑说:“我看未必,您还不知道观众极力要求咱们补一场小专场的事儿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自认为如今的双祺社足以和张修明的曲阑社抗衡?” “晚辈当然不敢。” “呵……” 一来一去,气氛又陷入了僵局。 “您给句准话吧,这园子到底还租不租。”江祺枫低眉顺眼给人沏了盏茶。 乔振华沉吟半晌,突然露出了一抹诡异笑容。 “租,当然租。” 本以为可以松口气了,谁知他这话还有下半句。 “但是,我给你一年时间,你必须把专场开到首都剧院,我要看到你的台下座无虚席。” 这怎么可能! 江祺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首都剧院两千五百座,是东城茶社商演的固定场地! “跟张修明争,又跟唐崇安争……乔老板,狠啊。”他苦笑道。 “年轻人有点压力是好事。”说罢,乔振华悠哉悠哉地饮一口茶。 “您这不是压力,是压迫啊。”温祺玉颇为不满地撇撇嘴说。 乔振华不以为意,自顾自品着面前的热茶。 突然灵光一现像是想起什么来了,放下茶碗,摸了摸苍白的胡茬:“温闰啊,有个事儿我还得拜托你。” “啥啊?”温祺玉不明所以。 “嘿嘿……”老头笑得狡黠。“那个,你爸他们团里开春有个演出,你看能不能搞到票。” 温祺玉不情不愿道:“行吧,几张?” “不多不多。”乔振华比了个巴掌。“我带几个老朋友,有五张就行了!” 第五十二章 见父母 离开前还被敲诈了一笔的温祺玉身心疲倦,反倒是来时紧张忐忑的江祺枫已经松了口气。 他们不会知道,在他们走了之后,乔振华坐在沙发上看着门口已经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他缓慢地回忆起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仔细地琢磨起昨晚这么一场闹剧。 第89页 这个江祺枫,跟传闻中那个忘恩负义的叛徒,似乎不大一样。 —— 大街上的店铺陆陆续续关了门,就连外卖都歇业了,仅存几家还在营业的饭馆都临时涨了价。 江祺枫跟温祺玉两人刚从超市出来,拎着大包小包的屯粮,不可避免地看见了路边挂着的灯笼,家家门前贴着的倒福,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快过年了。 “师哥,你哪天回去?车票都买好了吧?”温祺玉空出来的手把领口又往上拉了拉,喷着白雾随口一问。 江祺枫脸色一僵,一种不知是烦躁还是落寞的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温祺玉见他不说话,心中存有疑惑,忍不住扭头看着他玩笑道:“北京到天津这么方便,你该不会还没买到票吧?早说就让徐哥捎带你一块儿了!” 江祺枫心里挣扎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坦白说道:“我过年不回家,跟家里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抱歉我不知道……”温祺玉眼中流露出一丝慌乱。 江祺枫不大在意地笑了笑:“没事的……” “我可以问问原因吗?”温祺玉怯生生地问。 江祺枫也不避讳,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当时的糟心事。 “是我刚到东城茶社的那一年,我妈要我供弟弟上学,上北京的国际学校,还要我照料他的生活。 我尽力了,也精疲力尽了,我弟弟烧着钱不好好读书,说他两句他就闹离家出走,我妈跑来找我问罪,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温祺玉听得有些懵,他是独生子女,难以想象真的会有偏心的父母。 “可,可你也是她儿子,不是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吗?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 江祺枫苦笑着摇了摇头:“长辈总是会偏宠小的。” 无意间涉及这种略显伤感的话题,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了。 温祺玉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欣喜地说:“要不你上我家来吧!我爸妈还挺想见见你的!” 江祺枫一头雾水,又不是女朋友,怎么还得见父母?? 温祺玉接着兴致勃勃道:“我爸老夸你,他说这么多说相声的里边他就喜欢你,还说你唱太平歌词也好唱小曲小调也好比别人有味儿!” “别介,我天天刷牙没口臭。” “哎呀你知道我意思的!我说戏味儿!” 江祺枫有些动摇了,早就听说温祺玉父母都是戏曲工作者,尤其他母亲创作过不少新编戏,那是绝对的艺术家,怎么说都该上门拜访一下。 “你多给我说说你爸妈的事儿,我做做功课,免得到时候说错话做错事招人嫌了。” —— 除夕; 清晨天刚蒙蒙亮,江祺枫已经醒来睁开眼了,瞪着天花板发呆。 今儿就得去温祺玉家拜访两位艺术家,还是要留在人家家里吃年夜饭,还得一块儿看春晚,这其间不知道要说多少话提多少话题出多少事儿…… 也可能是他太紧张想太多了。 万一两位老师都是和善慈祥的长者呢? 但是温祺玉说他爸脾气急性格剽悍啊! 不论他再怎么纠结挣扎不想面对,时间还是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跟温祺玉约好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电话响起,里边传来了温祺玉的声音,听起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我到楼下了,你捯饬完没?我爸妈搁家里头饺子可都快包好了啊。” “好了我马上下来。” 挂断电话,江祺枫对着镜子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形象,还算看得过去。于是拎起前两天买好的礼物,顺手把门带上了。 温祺玉开着车来的,接上江祺枫之后便不断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什么剁馅儿手酸了不小心把皮儿擀坏了,小嘴叭叭没完没了。 今天的街道比平时顺畅多了,一路四十来分钟都没遇上几辆车,很快就到了温祺玉家,他家在一个看着挺有年代感的小区里,里边住的大多是有一定身份的人物。 临到楼下,江祺枫又有些怂了,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两瓶酒是不是有点寒酸了?刚进来我看那个水果店好像没关门,要不我再去买点水果?” 温祺玉刚把车钥匙收好,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他:“你平时在台上那么稳重,怎么连这种小场面都怯场?我爸妈又不是魔鬼你怕什么,上楼吧!” 到了门口,随着温祺玉敲门的「咚咚咚」三声,江祺枫的心也跟着砰砰砰跳。 很快,一个中年女子开了门,她身上穿着墨绿色的暗纹旗袍,看着就气质不凡。 “是小枫吧?快进来快进来。” 温祺玉嘿嘿一笑走上前缠上了人胳膊,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小孩儿似的撒娇:“妈,怎么我走一回儿您还打扮上了?您就这么喜欢我师哥啊!” “小枫年轻有为、成熟稳重,谁会不喜欢?”温妈妈笑着戳了戳他额头:“你跟人家学学,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一样。” 江祺枫有些受宠若惊,急忙笑着把带来的礼物递过去,说了几句漂亮话,顺道也夸了夸温祺玉:“您可别夸我,我不经夸的,人家都说我年纪轻轻老气横秋,还是祺玉这样活泼点好,有灵气儿。” 客客气气寒暄了一番,几人总算是进了屋,温妈妈热情极了,又是沏茶又是切水果,还把瓜子蜜饯什么的都摆出来招呼他。 第90页 温祺玉往里屋瞥了一眼:“我爸呢?还在磨戏呢?” “可不嘛,开春就要演出,到现在还在改本子。”温妈妈叹了口气略带埋怨地说。 江祺枫突然有些好奇了:“听说那出戏还是您写的?温先生还改啊?” 温妈妈垂下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总嫌我武戏写得太秀气,非得自个儿再修一遍。” 说着又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但他润色之后戏词确实豪迈,那种磅礴气势是我学不来的。” 江祺枫看得有些感慨,这对夫妻几十年过去了,还能这么浓情蜜意,确实是伉俪情深啊。 温妈妈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十分温和地说:“老头儿估计还得磨蹭俩钟头,要不让温闰带你去他屋参观参观吧?你们搭档之间也能更加熟悉些。” 江祺枫还没说话,温祺玉抢先答应下了。 “得嘞!您记着催催我爸啊。” 温祺玉就这么拉着江祺枫进了自己房间,自打他搬出去住之后这屋空了很久,但温妈妈时不时打扫,屋里摆设整齐、一尘不染。 江祺枫被进门左边的一大面墙惊住了,这一面墙上全是书架,上面什么书都有,从武侠小说到史书经籍,从京剧研究到天文科学。 “你……涉猎挺广啊。” “要不怎么说了相声呢?” 相声演员确实是得什么都知道一点儿。 江祺枫走进去随手翻看了一下,在京剧相关的那一部分停了下来,开始仔细翻阅。 “怎么,你这么感兴趣啊?”温祺玉往后一仰,以一个大字型躺在了床上,侧着头看向他。 江祺枫点点头:“我这人无趣得很,除了相声就爱喝个茶听个戏。” 突然,他在众多陈年旧书中看见了几本打印订装的册子,下意识就取下来看了一眼。 他没想到,这是一份零六年的新编戏策划案。 这下有些尴尬了,这看起来不是他该看的东西,但他又已经拿下来了,还确实有些好奇…… “这个我能看吗?”江祺枫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温祺玉没有察觉到他的迟疑,眼皮子都不动一下,大手一挥:“摆那儿的都能看,没啥见不得人的。” 江祺枫仍有些犹豫,但一想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也没什么机密不机密了。于是他轻轻翻开了文件,细看了几页。 这出戏他有点印象,当初还挺红的,口碑也不错,但印象中剧情走向跟这策划案上的似乎不大一样。 或许这是初稿,后来修改了吧。 江祺枫继续翻看着,但在看到其中一行的几个字眼时突然有些惊诧。 “你爸那会儿已经是团长了?” 零六年,那时候温祺玉的父亲才不到四十吧? 这么年轻就当上团长,应该广为人知才对,可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这话像是戳中了温祺玉的一块心事,沉默了半晌,迟迟没有回应。 江祺枫没等到回答,不免心生疑惑,下意识回头看他脸色。这脸色,不大好看。 “怎么了?”他试着问。 温祺玉低着头,心情也突然有些低落,声音闷闷的,一笔带过了一桩许多年前的旧事。 “当年,我爸只当了不到一个月的团长,就被撤职了。” 江祺枫听了心里一惊,一句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 第五十三章 不是一个人的舞台 这事情说来已经很久远了,零六年的温祺玉还不到十岁,即便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可有些细节已经模糊。 他目光放空,回忆了半晌,才悠悠说道:“那时候我爸刚当上团长,团里就在准备排你刚看到的那出戏,那出戏从头至尾都是我妈独自创作的。” 这么听来似乎是一件好事,夫妻合作,理应琴瑟和鸣。 “但很快就有人质疑了,他们说这戏的格局太小,还得修改,他们要请另一位前辈参与。我妈不愿意了,她不同意不相干的人改动她的心血。” 江祺枫回忆了一下,那戏唱的是将军受命出征,攻破敌国国都,救下国破家亡欲轻生的公主,二人暗生情愫,而将军功高震主最终被君王赐死,公主殉情。 没记错的话,温祺玉的父亲演的是将军,他母亲演的是公主。 难怪会不愿意。 温祺玉继续说道:“当时为了修改情节起了很大争执,另一位前辈强烈要求在前面加一段将军与君王意见不和的戏码,君主好战喜功,而将军不愿生灵涂炭。” 江祺枫一愣:“这两人人设是不是反了?” “我爸妈也是这么想。”温祺玉无奈地笑了笑:“那天是在酒桌上,我爸还把我带去了,结果他们喝多了,我爸脾气又冲,听不得人家批评我妈,在酒桌上就大打出手。” 江祺枫心里一惊,那时候温祺玉才多大?不到十岁吧?看到这种场面怕是要留下心理阴影……他突然想起初次相识,温祺玉就是被打架的场面吓得失了魂。 温祺玉声音沉了几分:“那天之后,我爸刚当上的团长,就被撤了,若不是我妈到处好说歹说,连戏也留不住。” 谁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那股子冲劲儿可能一冲上青霄,也可能撞上南墙鼻青脸肿。 两人都沉默了。 第91页 过了许久,温祺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轻笑着说:“大过年的,我真不该跟你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江祺枫渐渐从旧事中抽回神,把手中册子放回书架上,转过身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怪我,不该乱翻的。行了起来吧,咱出去看看别让你妈一个人忙活,我搭把手去。” 温祺玉抬眼瞧他,啧啧感叹:“这么贤惠,我妈该恨不得你是我媳妇儿了。” “滚蛋。”江祺枫白了他一眼。 这个除夕夜过得有些微妙,温祺玉的爸妈对江祺枫显得有些过于关切了,教他平白有些局促不安。 团圆饭总是免不了喝几杯,喝了酒就不能开车,江祺枫顺理成章留这儿过夜了,就跟温祺玉挤一张床,边上这家伙喝多了还满嘴胡话。 不知打哪儿传来了耳熟能详的《难忘今宵》,这才发觉夜已经深了。 —— 年一过,也不管什么过没过初八到没到十五,江祺枫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一早打开通讯录联系上了远在海外度假的陈莎。 “小祖宗诶,现在可是年假期间,不带这么压榨员工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极其不满的一声抱怨。 江祺枫乐呵呵地一通好说歹说:“别介啊姐姐,我知道您最专业最敬业了,现在可是我事业上升期,这事儿您可不能不管啊。” “行行行你先说什么事儿。” 有了这一句,江祺枫终于切入了正题。 乔老板要求他今年把专场办到首都剧院,那就得有至少一千五百人愿意买票。 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吸引观众,无论他原本听不听相声,现在都得让他听进去,并且产生兴趣。 陈莎听了许久,也沉吟了许久,大概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 “说来说去,你是准备上节目。” 江祺枫刚想应是,但不过片刻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下意识眉头收紧,纠正道:“不是,我没有赵忽悠那么大本事,我只想说相声。” 好好一小伙子怎么这么呆板……陈莎心里默默吐槽,捋了捋思绪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谁告诉你上节目就是成为赵忽悠的?他是转行,你只是做嘉宾。” 江祺枫思索再三,心中大石头终于落地。“好,你那儿有合适的资源吗?” “我会帮你物色的,过会儿把资料发你,你自个儿好好儿琢磨,别到时候堂堂相声演员哏不过别人。” “得嘞……” 女人多得是口是心非的时候,陈莎也是如此,嘴上说着年假期间不乐意工作,但手头动作比谁都快。当天晚上,江祺枫的邮箱里多出四五个文件。 密密麻麻的特点分析、近几期的收视数据、历次嘉宾信息、制作团队履历…… 温祺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一把香瓜子,一边吐着皮儿一边盯着江祺枫的电脑屏幕:“这业务能力也太强了,你是不是该给她发奖金啊?” 江祺枫被吓得一激灵,手一抖险些把文件清空,回过神来不免瞪他一眼:“走路都没声儿!我迟早被你吓出心脏病。” 温祺玉拍拍手掸掉手上残留的瓜子皮,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就着眼前的资料问道:“你要上节目啊?” 江祺枫点点头说:“对,陈莎说了,只要咱们够哏,人格魅力够强大,上两期节目就能迅速蹿红。” “万一没接住包袱呢?那不丢人丢大了?” “没有万一。” 温祺玉微微一怔,下意识打量起他的神情,那种笃定、自信,就是有一种让人相信他的神奇力量。 “敢说这话的人不多啊……” 能有这个能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得不说,他真佩服师哥。 往后几天,江祺枫跟陈莎商量也争执了多次,终于选定了其中一个喜剧类的综艺节目,陈莎很快就安排好了饭局,两人一起去见了节目的制作人及导演。 “这节目虽然是网络综艺,制作成本肯定不如电视节目,比你参加过的那个万象归春要粗糙一点,但是内容节奏快,话题度很高,收视率不低,你见着人家可放尊重点。” “我知道,你好好开车别想这有的没的。” 江祺枫说罢,有些无语地将目光移向窗外。陈莎这一路念叨就没停过,虽然知道她是紧张担心,可也不至于把他想的这么幼稚吧。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我给你提个醒,年轻团队谈合作跟你师父那一辈的老派作风可是截然不同,你做好准备。” 等到了地方见了面,江祺明白了为什么说说截然不同。 没有灌酒劝酒的风气,这是好事。 可他们直入主题讲起节目策划时口中常常提及的潮流用词,叫他完全跟不上节奏。 春寒料峭再加上眼前的窘迫处境,江祺枫礼貌的微笑已经僵住了,只得勉强做出一副好像听得很认真的样子,时不时凭意念跟着点点头。 “现在小年轻喜欢的可不是单独一个演员明星,她们就喜欢有团体组织,什么男团女团这兄弟那姐妹……” “是的,风向确实如此。” “她们喜欢的不仅仅是某个人的个人魅力,他们还喜欢组cp,吃人家的感情关系,在节目上营造出某种亲密关系,也是一种人设。” 第92页 “嗯,虽说不能全靠卖人设,但公众人物总得有人设。” 这整个过程里江祺枫都是似懂非懂的,他只能听着陈莎一句句附和,试图插话吧,也确实插不上话。 不知是谁看出了端倪,试探着问了一句:“江公子是不是听得不太明白?” 好嘛,本以为这样尴尬地微笑点头就能混过去,谁知更尴尬的是有人看破了他的窘迫,还无情的挑到了明面上。 这样的情况若是出现在节目现场的舞台上,保不齐他真得让包袱掉地上了。 江祺枫不大自然地笑了笑:“确实是有点不明白,您见笑了。” 方才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的总导演愣了两秒,等反应过来很快就摆摆手宽慰他道:“不算什么大事,你回去多看看微博搜索热词,很快就能补上了。” “好嘞谢谢您,我回去肯定好好补课。” 今儿晚上的饭局,别的事情或许还云里雾里一知半解,但有一点,他已经意识到了—— 节目,不是他一个人的节目。舞台,不是一个人的舞台。 一个人忙得昏天黑地,是撑不起这么多人的未来的。 为双祺社做宣传,那就得带双祺社的演员一起上。 第五十四章 可以但是没必要 江祺枫刚把自个儿悟出的这点道理说给陈莎听,就被她用鄙夷的眼神狠狠一记重击。 “双祺社十来个演员你还能全带去不成?节目组可不止请了一组嘉宾。” “啊??” 陈莎头大了,这家伙该不会从来不看综艺吧?怎么什么机制套路都不懂? “综艺节目都喜欢把嘉宾分两队,然后让两队pk产生话题,你明白吗?” “现在明白了。” 没等他松一口气,陈莎又扔下了一枚重弹。 “你们对立的嘉宾组应该是小品演员。” 靠…… 江祺枫心里猛的一惊,暗骂一声,完犊子,相声演员重在一张嘴,不比小品演员有肢体动作整体形象加持,万一到时候真哏不过对手…… “我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合同都签了,你觉得呢?” 江祺枫痛苦地薅着自己的头发,十六核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排兵布阵准备应对方案了。 陈莎瞥他一眼,不禁笑出声来。 “行了,你想想人家开的价格,就算到时候真丢了人,你也赚不少。” —— 新年新气象,曲艺同行们该开箱了。 双祺社所有演员都做了一身新大褂,是为新一年再登高峰鼓舞打气,也是为了让观众有新鲜感能眼前一亮。 开春第一场演出就是江祺枫答应作为封箱补偿的小专场,来的人不少,凭封箱票根直接入座了。 观众两两之间有窃窃私语,议论的都是期待演出、赞叹各自偏爱的演员,鲜少有旧事重提、倾诉不满,也没有过多的抱怨。 临近开场,有四五个年轻的姑娘在门外被拦下了,争执声传到场内,引得不少观众好奇,转身伸长脖子探头探脑。 “咋回事儿啊?” “好像是带她们拎了几包不知道什么,被要求寄存了。” “寄存要钱不?” “好像是免费的。” “那干啥不寄存,大包小包不麻烦吗……” “这谁晓得。” 闹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姑娘还是带着东西进场了,直接朝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走去,坐满了一桌。 边上那桌的观众愣了,他明明记得封箱时这位置坐的是几个老爷们儿啊? “姐姐,您是这座儿吗?” 谁知几个姑娘还真把票根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清楚咯?” 那人揉了揉眼睛,只得讪讪一笑,收回目光。 “真是见鬼了……” 七点整,场内暗了下来,只剩舞台上灯光亮堂堂,开场了。 按照专场的配置,总共六场节目,第一、三、五场是助演,第二、四、六还有攒底都是双祺俩人。 观众开始猜测助演的会是哪三对演员。 有说韭菜鸡蛋万年开场,也有说周辞和孟海平先试试水,但大伙儿似乎都达成了一致,秦瑾瑞和方瑾奇应该倒二,他俩的功底和人气都是有目共睹的。 然而…… 今天头一场不再是韭菜鸡蛋,换人了,换成了最不可能的秦瑾瑞和方瑾奇。他俩一上台,观众顿时沸腾了。 是惊喜于第一场就能看见他俩,也是惊诧于他俩这么早上场。 第一排那几个姑娘已经一窝蜂涌上去了,后边的观众这才明白他们带的大包小包都是什么,全是礼物,看样子是给每个演员都准备了一份。 秦瑾瑞到底是年轻,哪见过这个场面,接过了精致的纸袋子却手足无措不知往哪放,嘴上连连道谢,心里说不出是紧张忐忑还是欣喜感动。 “赶紧放那儿吧,说相声说相声,咱上来说相声的!” 好在方瑾奇还清醒,一把拉回了不知走神飘到哪儿去的搭档。 前边跟后台不过一帘之隔,有什么动静后边听得一清二楚,江祺枫也有些诧异,这么快就有观众送礼物了? 按照他以前在曲阑社的经验,肯掏钱买礼物的观众,必定是忠实观众了。 温祺玉贴着他的肩膀也跟在帘子后边偷偷往外看,那几个姑娘的神情落尽收眼中,他突然皱了眉头。 第93页 “师哥,这几个得是粉丝了吧?” 江祺枫茫然了:“忠实观众和粉丝还不一样吗?” “那当然不一样,我爸说过的,忠实观众戏迷这些只是喜欢舞台上的演员,会欣赏演员的艺术,但粉丝不一样,粉丝喜欢的是整个人,不管台上台下她们都能吹。” 温祺玉说得认真,眉宇间可见担忧的神情,但江祺枫仍然不解,即便粉丝喜欢的不仅仅是演员的艺术,这也没什么坏处吧? “甭管什么观众什么粉丝,人家买票进来就是好事儿。” “万一人家就看你脸呢?” “那也比看都不看强。” “咱初心不该是将相声发扬光大吗?” 江祺枫笑了,第一次用一种看小孩似的目光看着温祺玉:“前提是吃饱饭,养活一班子演员。” 温祺玉急了,试图跟他争辩:“咱们现在至于揭不开锅吧?” “远远不够。”江祺枫冷静地说:“既然咱们的相声要创新、要加入流行元素,那观众结构里加入属于流行文化的产物是不可避免的。 你所说的粉丝或许是因为与相声无关的事物喜欢上咱们,可你怎么知道,她们一定不喜欢我们的相声呢?” 温祺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渐渐认可了他的说法。 “姐姐,你这就是太年轻了,换个旁人有俩粉丝可不得乐疯了?” 徐照岚不知道啥时候端着茶缸子进来了,坐在后边的藤椅上,懒懒散散道:“咱这行何必分这么明白,粉丝不也是观众嘛?只要她还在台底下,你就只把她当观众,就踏踏实实说你的相声,有你当上艺术家的那一天。” 这一番话本来只是说给温祺玉听的,但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听者有意,一时间满后台的演员都陷入了深思。 江祺枫最先从思绪中抽身,回到沙发上坐下,瞪了徐照岚一眼,没好气说:“今儿没你节目,来干嘛了?还有啊,长没长眼睛,管谁喊姐姐呢?” “哦哟,这么护犊子,玩笑都不让开了。”徐照岚故意拖长声音,一脸嫌弃“没节目还不能来看看你们啊?我也学习学习你们怎么吸粉。” “滚蛋,出门右转螺蛳粉,吸去吧!” “骗谁呢,右边明明是卖烤鸭的。” 相声后台就是免不了闹腾,你一句哏了他忍不住翻包袱,他一翻包袱你跟着也翻,一来二去就止不住了,非得贫到下班关门。 “消停点儿吧待会儿观众都听见了。” “观众顶多听见你笑的猪叫。” 江祺枫一直留意观察他们,心里默默计划着,不久之后上节目的事儿得尽快定下来,选人就是个难题……平时这么打打闹闹,不失为挑人的好时候。 半晌,前边节目接近尾声,江祺枫也收回了目光,暂停了心里一团乱的计划。 主持人报完幕,再次传来雷动般的掌声,轮到今晚的主角登台,也就是江祺枫和温祺玉。 同样的待遇,俩人一上台就收到了「忠实观众」的礼物。 两人放下礼物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之后的坦然。 送礼物这个突然加入环节似乎没有给他们的节奏造成任何干扰,依旧是沉稳不失幽默的舞台风格,有铺有垫地说着翻新过的传统节目,时不时抖出包袱出人意料,笑声自然响彻剧场。 只有前排这几个姑娘纳闷了,她们的礼物像是压根没出现一样,轻轻放在舞台的地上,黯然失色。 这一场在观众的笑声与掌声中过去了,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剩下的两场节目。 即便已经是重复上台了,也一样会收到礼物,还每一份都不一样。 回到后台,温祺玉看着自个儿手里三个精致的礼品袋子叹了口气。 江祺枫亦有些无奈,有这样热情的粉丝,他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事儿闹得,咋说呢……”稍加沉吟,叹道:“可以,但是没必要。” 第五十五章 什么行业不营销 本以为这些粉丝送礼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卖力气好好演出对得起观众就行了。 谁知道过了没多久,网上传出一组聊天截图,上边出现的交易金额叫人瞠目结舌。 “双祺社什么来头?才成立半年票价就能炒五倍?” “这几个女的疯了吧,八百块钱干啥不好拿来听这不伦不类的东西……” “听说她们场场送礼物,这么有钱,什么家庭?” “散了散了,双祺社雇托儿炒作。” 消息一出,很快就传遍了后台。 徐照岚沉不住气,最先啐了一声:“呸,什么破事儿,这也能上热门,同行干的吧?” 江祺枫瞥他一眼,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着茶香冷静分析道:“那几个姑娘未必是托儿,但网上舆论肯定有同行的手笔。这次是大意了,高价倒票这种事在业内不稀奇,但怎么也轮不到咱们。王姐手头活儿太多顾不过来,咱得招个人专门负责票务。” 话是这么说的,主意倒也不差,但温祺玉听罢,仍是神色担忧。 “现在已经落下了急功近利的恶评,不久之后又要上节目,那咱口碑不是彻底垮了?” “那就要看说话的艺术了。” 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温祺玉,在场的演员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第94页 江祺枫打开文件夹,一份完整的节目流程展现在众人眼前。 综艺节目有剧本不稀奇,但是这么详细的流程策划,应该不是演员可以接触到的东西。 “我去,你哪儿搞来的?”徐照岚顿时振奋,抢过文件夹就忍不住翻开看。 江祺枫勾了勾嘴角,好似轻松道:“感谢你陈姐吧,陈莎就是咱们的外挂。” 温祺玉始终愁眉不展,半抿着嘴,似乎欲言又止。 江祺枫都看在眼里,不禁轻笑出声,一手拍拍他肩膀:“有什么就直说吧,这也没外人。” 温祺玉迟疑许久,终于把腹中疑惑问出了口:“咱们这样做,不真成了同行眼中的不务正业急功近利靠炒作吃饭?” 江祺枫被问住了,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温祺玉看他这反应心知是说中了,内心更为焦急,忍不住继续追问:“师哥,咱们是不是真的走偏了?” 没等江祺枫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杨文靖突然出声了。 “你以为同行不炒作?你以为同行不想红?他们只是炒不动红不起来,他们越是冠冕堂皇的指责咱们,心里越是嫉妒。” 闻言,一众年轻演员都愣了。 杨文靖在他们面前一直是一个成熟稳重前辈老师的形象,无论是能力还是艺德都受人尊重认可,这样世故的话,怎么听也不像是他会说的…… 杨文靖察觉到众人尚在呆滞中,有些好笑地说:“什么行业不营销?什么行业没有竞争?相声演员唯一不能对不起的是相声本身!相声是说给观众听的,若是连观众都揽不到,那才是欺了祖!” “上台对得起祖师爷,足够了。” 经此一番话,众人才如梦初醒。 江祺枫诚心诚意向他欠了点身:“受教了,谢谢先生。” —— 前阵子签了合同上节目,关于带谁去,江祺枫再三斟酌,选定了温祺玉、徐照岚、秦瑾瑞三人,本来还想带上杨文靖,谁知他拒绝了。 到了录制现场的休息室,工作人员非常热情地送来茶水饮料,一口一个老师喊的人浑身不舒服。 “江老师,咱们这个流程可能会有一些改动……” 江祺枫终于恍然大悟,这态度准有事儿。心里明白了,嘴上还得客客气气:“没事,咱们一定配合。” 那工作人员赔笑着解释说:“咱们节目新来了一位女主持人,叫顾小米。平台那边是想捧她,想给她机会加个跟几位老师合作说相声的环节,您看方不方便挑个段子排练一下?” 江祺枫眉头一皱,显然是觉得不妥。但节目组提出的要求,无论如何都是要给点面子的,思索片刻,问道:“她原来接触过相声吗?” 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尴尬的气息在不经意间弥漫开来。 “没,没有……不过几位老师都是非常优秀专业的相声演员,带一位新人想必并非难事!” 她口中说的都是溢美之词,但江祺枫的脸色并不好看,连边上三人的神情都跟着变了。 相声不是一朝一夕把台词记住就能演得好的,更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会出声就能说的。 从没接触过相声的外行想在短时间内排出节目?可能性不大。 工作人员也看出了眼前几位的为难,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门口,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几位老师只管把词儿教会,说的好不好都是她自己担责任。” “当真?” “当真。” 江祺枫深吸了口气,凝重的目光在旁边三人身上来回游走。 这种环节通常都是让外行的逗哏,今儿带来演员的只有温祺玉一个捧哏…… 但他实在不想让温祺玉摊上这糟心事儿。再者,祺玉也不需要这么一场无厘头的节目。 思来想去,再三犹豫,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秦瑾瑞身上。 年轻需要历练,新人缺少名气,这样的机会,最适合他。 “你能捧吗?” 秦瑾瑞猝不及防被钦点,猛地睁大眼睛,十分错愕:“我,我?!” “对,就你。” 只犹豫了两秒,他果断接下了重任。 这活儿虽糟心,最后效果也好不到哪去,但好就好在露脸。再者说,有对比才能有伤害。 “包我身上了。” 这下轮到工作人员迟疑了,她嘴上一口一个老师的尊称,但是真不认识几个相声演员,眼前这小伙子看着就年轻,也不像是什么名角儿大腕儿…… 她用审视的目光将秦瑾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终皱着眉头问:“这位老师是?” 江祺枫暗自可笑,但也见怪不怪了,收敛起眼中真实的情绪,换上礼貌地笑容,客气地说:“秦瑾瑞,我们后台最优秀的年轻演员。贵公司打算捧顾小米,正好我也有意栽培这好苗子,互利互惠,何乐不为?” 话说得好听,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搭一块儿能有什么热度。工作人员没接话,江祺枫已经能猜到她心里那点门道了。 他心知肚明,节目组最想要的人是他,身上有话题可造,业务过硬不翻车,带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主持人当然是易如反掌。 但买卖没有白干的。 方才他一直没往自个儿身上揽,就是因为不能白送人家一个机会,而自家人分利无收。 第95页 “群口,我捧他俩,不能再让步了。” “这……”工作人员脸已经青了。 这样一来是彻底抢了顾小米的风头,成了借平台资源捧他秦瑾瑞,名利都进双祺社的兜里,好你个江祺枫,胃口真不小啊! 徐照岚为人心直口快,脑子也一点儿不慢,从这人进门到现在这么些杂七杂八鸡零狗碎的事儿,他左右一思量就明白了,趁着她迟疑的这会儿工夫,乐呵呵劝道:“小姑娘,这事儿不能死脑经,谋事在人但成事在天,那个什么米能不能红得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你把分内之事做好,咱们尽力配合,咱做错什么了?咱没错啊!” 他先把白脸唱了,就得有人扮红脸。 秦瑾瑞唇角上扬,语气却有些不善,若有深意地看着这人:“该不是节目组看不上我吧?要不我还是别掺和了,省的给双祺社丢人。” 话说的太僵,又缺个和事佬来了,温祺玉心领神会,急忙凑近安抚:“哎呀小秦你也别生气,这不是商量呢吗,谁不知道你现在是能压轴的角儿,怎么会看不上你呢……” 一来二去,工作人员成了在场最尴尬的人,只好赔笑道歉,一口一个误会,接受了眼前已经成型的定局。 正式开始录制,江祺枫也终于见到了安排中另一组嘉宾,眼下势头正盛的三个小品演员。 他心里粗略算计一番,给秦瑾瑞递了个眼神。 接下来的环节里,每一个出风头的节骨眼,都是他跟温祺玉徐照岚轮流抛转,最后引出秦瑾瑞这块玉。 今天明面上江祺枫是主咖,但实际上他早就把重头戏安排给了秦瑾瑞,他要的是播出之后全网皆知「秦瑾瑞以一敌三艳压力全场」。 傍晚,双祺社四人终于录完节目从演播厅出来,陈莎早已开着车在外边等候多时。 江祺枫冲她比了个拇指,陈莎了然,回以赞赏的目光。 上了车之后,只剩自己人,秦瑾瑞才终于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问出口:“枫哥,今儿为什么让我露脸?” 江祺枫坐在前边副驾驶位,听见这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猜不到?” 秦瑾瑞茫然地摇了摇头。 江祺枫笑了,眼中隐隐露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双祺社,是所有演员的双祺社。我一个人的名气不是双祺社的名气,只有你们全都大红大紫,双祺社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第五十六章 权宜之策 三月,看似是新春伊始、万物复苏的时节,于相声行业而言,却是最难捱的深秋。 相声是传统艺术没错,但同时也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消遣解闷的一种娱乐。 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正是朝气蓬勃该积极进取的时候,谁会在这季节流连茶馆戏园? 莫说双祺社这种根基尚浅的班社,就算是曲阑社和东城茶社这两家巨头也卖不出多少票,每天台底下的空座都远比观众要多。 这种冷冷清清要持续两个月,至少到五一假期才能逐渐回温。 那两家是年年如此早已习惯了,何况本身家大业大,不至于俩月没生意就饿死。 但其他班社是没有这个条件了,生存环境本就恶劣,两个月卖不出票,那就是俩月没饭吃。 还有些班社无奈之下直接拖到四月才开箱,避开淡季,就当是放长假了。 去年封箱之前,杨文靖曾私下里找过江祺枫,说的就是这事儿,但江祺枫一口回绝了,怎么都不同意。 斗志这种东西,一旦耽搁个把月,就随淡季一块儿过去了。 双祺社大多数演员都是刚从戏校出来的年轻孩子,对这行情并不了解,最近连续几场演出面对的都是寥寥无几的观众,难免慌了神。 “咱们在网上发的短视频点击量也没掉啊,怎么最近观众这么少?不至于过气吧……” “昨儿个最惨,我开场上台就懵了,整个一楼总共不到十个观众,这也太惨了。” “我看了,昨儿周四,总共才卖出二十来张票,有一半是迟到的。噢对了!还有那仨姑娘,连续几次了,倒二了才进场!” 江祺枫刚返场结束从前边下来,大老远听见他们议论声,心里稍稍一沉,下意识扭过头,跟自个儿搭档对视交换了眼神。 最近他俩没少提起这茬儿,整夜焦头烂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招儿确实是有,但难免存在意见不和。 看似短暂的几秒时间,两人的眼神已经交流了一番,最终是温祺玉败下阵来,松口妥协了。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再说吧。” 江祺枫给予赞许的目光,随即走向正在闲聊的演员们。 “都收拾好了?先别急着走,我说个事儿。” 说着,他将一旁置物架上的记事本取下,翻开里边密密麻麻的演出记录、还有下周的节目单。 方才还嘈杂吵闹的后台此刻渐渐消停了,演员们的目光相继落到江祺枫身上。 “枫哥,这两天……” “我知道……” 秦瑾瑞刚张口,就被江祺枫打断了。 他不急着说往后的安排计划,而是先解释了一番眼前的情况。 “我知道你们看到最近的上座率会有不安、会迷茫,但是现在就是淡季,不止咱们双祺社,整个行业都是这样。” 第96页 听了这话,周辞有些丧气道:“那咱们就天天对着空座说相声吗?” “不不不。”江祺枫晃了晃食指说:“咱们当然不能安于现状,所以我这儿有个暂时的改革计划,希望大家帮着参谋一二。”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茫然的神色。 半晌,陆陆续续有人点头,相互附和。 “只要能改善现状,咱们当然是支持的……” 于是江祺枫把记事本摊开在桌上,旁人刚定睛一看还没看清纸上字迹。 但见他一把撕下了节目安排那一页纸,刺耳的「嘶拉」一声,震住了所有人。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仍是云里雾里。 “这什么意思?” 江祺枫:“这些,在近两个月里,暂时不能用了。” 他知道说完这话大伙儿更加疑惑,也不卖关子,直接接续往下说了。 “大家都知道,咱们从建立双祺社以来打的一直是创新的招牌,我们追寻的方向也一直是让相声变年轻。 但是,这两个月想再吸引年轻人恐怕不可能了,咱们得暂时改变风格,做咱们已经退休的大爷大娘的生意。” 权宜之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 “那咱们就都换回传统节目?” 江祺枫又摆摆手道:“不,不仅仅是这样。多的是说传统节目的班社,咱们凭什么卖票?接下来还有一些调整,恐怕要辛苦大伙儿了。”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为什么江祺枫说会辛苦。 江祺枫要改的第一项就是演出时间。 “咱们以往是为了贴近年轻人的休闲时间,选的都是晚上下班之后,以及周五周末,这个时间显然不适合已经退休的人群。” “现在七点开场十点多结束,对于年轻人来说夜生活刚刚开始,但大爷大妈休息早啊,这个时间要给家里做饭还要带孙子。” “咱们这段时间每周可以减少两天演出,周六晚上留一场,周二和周四的演出调到下午两点。” 周六晚上留给忙碌了一周的年轻人、都在放假休息的一家子,至于工作日的下午,是大爷大妈最清闲的时候,听相声消遣休闲完就能去接孙子放学,正好。 不过这个时间确实是演员要辛苦些,要知道他们因为工作时间的原因,夜生活比寻常年轻人还要再推后一点,一直是凌晨四五点甚至天亮才睡,睡到中午才起。 如果两点钟演出,前边还要撂地,那最迟一点就得到后台。也就是说,这两个月里他们十一点之前就得起床,该调整作息了。 只是调整两三个小时,倒也不算太艰难,在座的演员很快就都点头同意了。 江祺枫继续说这第二项。 “要论基本功,咱们肯定比不过人家说了十几年的老先生,咱们在节目上也得辛苦辛苦。” “保守点说,咱们这至少五十天里二十来场演出,每对儿演员不许有重复的节目,一周内所有人不许有重复的活儿,且每一场质量必须有保证,凡是观众不满意的,演出费减半。” “还有,《六口人》《反七口》这些个净伦理哏的活儿就别拿出来说了,咱们的长远追求还是得放在创新、剔除糟粕上。” 这下大伙儿脸色都变了,有不满的,却也不好意思说。 二十几个活儿不带重复,还得保证质量,说难不算特别难,但也绝对不容易。 早年间有这么个规矩,至少得熟悉五十个节目才能上台,如今这才二十来个,委实不能说是为难人。 总有年轻的演员确实资历浅,有的节目学过是学过,会也确实会了,但未必演的扎实。这一项要求对双祺社来说是个大挑战,连温祺玉都得心里一沉。 不过,这要求虽然高,却也磨炼功夫,大伙儿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同意了。 见此,江祺枫欣慰地点了点头,眼下只剩最后一项了。 “这最后一项,开场前的撂地照旧,但内容全部换成传统柳活儿或者快板书,每天登记使了哪段,不得重复。” 他说这话时铿锵有力,字字之间都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气息。一众演员已经是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说不出话了。 徐照岚微微皱了眉头,迟疑了两秒,略带担忧道:“咱这儿到底都是年轻孩子,这要求是不是太为难人了?” 江祺枫不以为然:“如果咱们的目标是有朝一日与东城、曲阑比肩齐名,甚至是超越他们凌驾于二者之上,这些都只是最基本的。年轻时候不学习磨炼,过个三年五年就等着转行吧。” 徐照岚是打小干这行的,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江祺枫话都说到这儿了,他当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叹息之后即刻作了表态。 “好吧,你说的确实没错,我完全同意。” 江祺枫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将目光和期待同时放在了秦瑾瑞身上,等待他的答复。 秦瑾瑞察觉到这炽热的目光,心里固然有多了几分压力,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子冲劲。 “我一定竭尽全力。” 已经有人打了头阵,其余演员或深受鼓舞、或不好意思,陆陆续续也都答应了。 江祺枫终于缓和了语气:“倒也未必真的要等两个月,咱们前些天录的节目播出之后总会有些改善,等咱们票账回暖,自然会回到主线上。” 第97页 说完这番话,时间也不早了,大伙儿各怀心事,脸色看着都不是那么平静,离开后台时的脚步都慢了许多,每一步都带着犹豫和疲惫。 大伙儿都离开之后,江祺枫最后关了电闸顺道锁门,等他趁着夜色走出园子,一抬眼却发现温祺玉站在门口,外衣拉链只敞开半截儿,揣着手直视着他。 显然是在等他。 江祺枫走近前,抬手把他外衣拉链拉到了顶端,然后习惯性地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一张口语气略带嗔怪:“怎么不在里边等我?早春晚上怪冷的,你这么杵在外边可别冻感冒了。” 温祺玉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放下来。 “不冷,就是心里有点事儿,你给我说说呗。” 江祺枫又抬起胳膊搭上他肩膀,另一只手打开手机叫了辆车。 “走吧,回家慢慢儿说。” 第五十七章 苦功 夜深人静,两人回到家中已是一身疲惫。 江祺枫放下装着大褂和御子的手提袋,随后侧身瘫在沙发上,又想起似乎忘了什么,于是抬起沉重的眼皮子看向温祺玉。“你刚才说有事儿?跟我说说吧。” 温祺玉到他身边坐下,明明刚才清清楚楚的思路此时却突然断开了,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忸怩作态,不大好意思说出口。 “我说了你可别嫌弃我啊!”支吾半晌,他撇开已经憋红的脸,小声说道:“你知道我学相声也才两三年,在曲阑社那会儿师父特许我边学边上台,你说常演那些活儿我都没问题,还有个大保镖你也教过我,这其他的……我真不一定了。” 江祺枫心下了然,先安抚他道:“你领悟力强,上回学大保镖也挺快的,这都不是难事儿。” 说到这声音一顿,转了话锋问:“你保守估计传统老活儿有几段是扎实的?” 温祺玉皱着眉头心里盘算一番,张口声音就虚了。“抛开太俗的,能工工整整漂漂亮亮说下来的,估摸着就十五二十段吧。” 江祺枫粗略一琢磨,这数是少了点,可见师父确实疼他宠他,但温祺玉的学习领悟能力他是知道的,大不了一段一段学呗。 于是很快释然了,笑叹一声:“行了,这都不是事儿,咱们一周还有四天休息呢,不会就学。柳活儿呢?开场前撂地的柳活儿你总能撑撑场子吧?” 他父母都是京剧演员,若是连柳活儿都不扎实还怎么说得过去? 温祺玉顿时挺直了腰杆一口应下:“那没问题,我就是一天唱上五段也绝不重样!” 江祺枫大感欣慰,连连感叹了几声“好,好。”随后正色,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语气严肃道:“明儿开始早上八点起来背贯儿,九点开始记词儿,我十点钟开始跟你磨活儿。只要是没演出的下午,我教你个压箱底的功夫。” 一连重击迎面敲来,温祺玉苦了一张小脸,背贯口、背词儿,这可都是最枯燥的事儿。如此「脚踏实地」的训练安排,简直是回到了刚学相声那会儿。 唯一能勾起他兴趣、引起他好奇的,也只有江祺枫说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叫压箱底的功夫? “师哥你快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到底教我什么吧——”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最近有空不光练练嘴皮子,脑子也跟着转溜转溜。” —— 双祺社的暂时改革施行了一周,尚未见到明显起色,不过真要仔细算起账来,这周的观众数量确实是比前段时间高出不少。 江祺枫又是一大早到了后台,旁的事不说,指了个空地儿就让温祺玉站过去。“戴个耳罩,背贯儿吧,待会给我量活儿。” 温祺玉老老实实按他所说背起了贯口,但戴着耳罩就什么都听不清了,他忍不住时不时回头,想看看师哥自个儿在忙活什么。 这一回头就看见江祺枫背对着他,也戴着一个隔音耳罩,除此之外还蒙了眼睛,对着一面白墙,嘴上似乎是没闲着,却不知他说的内容。 约摸一个钟头,江祺枫摘下了眼前遮挡,眉头瞬间拧成了一团。许久不见光,刚睁开眼难免有些不适,舒缓片刻才渐渐好些。 他转回身把温祺玉的耳罩也摘下,却没打断他嘴上功夫,一直听完了正在背的地理图,道:“行了,昨儿回去记词儿没?对对活儿吧。” “得嘞没问题。”说着,温祺玉又弯着眉眼凑到他边上,小声问道:“师哥,你刚才干嘛呢?我瞧你连眼睛都蒙上了。” 江祺枫瞥了他一眼,脸上神情是波澜不惊。“这叫闭着眼睛都能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电子表上的数字再三变幻终于跳到了12:00,后台的门突然被推开,里边两人齐齐扭头看去,原来是秦瑾瑞和方瑾奇。 “枫哥,您两口子这也太早了吧!” 秦瑾瑞一进门就瞠目结舌地发出了一声惊叹,他自以为已经足够上进了,旁人接近一点才到后台,他总得提前一个钟头,哪想得还有更早的,且看着架势,俩人至少练俩钟头了。 方瑾奇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刚才没进门就听见里边的争执声,想来他俩就这节目已经来回磨了几番儿。 这俩台柱子尚且如此刻苦,他们提前的这一个钟头似乎有些鸡肋。 江祺枫扯了两截纸巾下来,再揪一半递给自个儿搭档,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才回到沙发旁坐下休息会儿,饮上半盏茶。 第98页 待他缓过劲儿来,抬头看了看刚进屋这俩局促不安的孩子,不禁轻笑一声:“该忙活就忙活,这有啥心虚的,你俩回去又不是不练,我还能逮着你俩狠批不成?” 两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心头正悄无声息弥漫开的紧迫感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 又过了半个小时,演员陆陆续续都回到了后台,方才冷冷清清的地儿渐渐热闹不少。 徐照岚一手端着热茶,一手翻着面前的记事本儿,抿一口茶水,啧啧感叹两声。 江祺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干嘛呢,这声可不老好听。” 闻言徐照岚抬眼看了看他,目光很快又回到了本儿上,沉吟了片刻,一本正经道:“你说人家大爷大娘退休金就这么点儿,哪舍得成天来咱们这儿泡着?” 江祺枫一愣,不过眨眼功夫便转过弯了,摆了摆手说:“我倒把这茬儿忘了,跟王姐说一声,下一场开始长者九折,每桌再送壶罗汉果茶,让她再上一趟对过儿打印店,弄点儿传单回来。” 九折优惠不大,罗汉果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就是这种小的便宜,最能吸引大爷大娘。 大伙儿都在,这主意任谁听了都没异议。 一切按部就班,等到第二周结束时再看,双祺社的账上终于涨了一大笔,可见江祺枫的改法确实有效。 不光如此,就他那个严抓基本功的架势,演员长进飞速,如今让他们说一场,就连听了几十年相声最为挑剔的老观众都要感叹两句着实不错。 人在强压之下会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知疲倦,直到一周结束即将休息时,才真切的感觉到由内至外的身心疲惫。 周六晚上演出结束,观众陆续离开,演员却大多还在后台,围成一圈抱着手机窃窃私语,打远处看是全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江祺枫和温祺玉刚刚返场下来,一抬头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平时嚷嚷盼着放假,真放假了怎么一个个赖着不走?” 一听见江祺枫的声音,凑在一起的几个脑袋同时抬了起来,眼神轮了一圈,把秦瑾瑞推了出来。 秦瑾瑞挠着头,底气明显不太足:“他们说要不去蹦个迪喝个酒,或是看个电影,咱们搭伙儿这么长时间还没搞过团建呢……” 江祺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温祺玉已经先一步眼前一亮答应了下来。 “我可觉可以!” 江祺枫脸色不变,淡淡地看了看他:“可以是可以,明儿早上起不来早功我可不跟你客气。” 温祺玉直觉背后一凉,心里不禁发毛,说不出的心虚,但他年轻的骨子里积满了活泼与闲不住的劲儿,只迟疑了两秒,扭头就都跑开了。 “我不多喝,没事儿的,肯定不耽误早功。” 听了这话,江祺枫已经能预料到明天早上的情形了,但他知道拦是拦不住了,也不说破,装作无事一般。 “成,我跟着去。” 第五十八章 白沙撒字 几人开了两辆车直奔后海,比起现代化气息浓重的三里屯,后海更多了些老北京的风情。 酒吧中央有不知名的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弹唱,轻快的歌声弥漫开来,这人虽然不知名,歌声倒是不差,有时比酒香更令人陶醉。 一晚上灯红酒绿,耳边充斥着节奏感分明的音乐,还有令人迷离的酒气,明明不久前还感慨疲倦,沾了酒却亢奋不少。 如果不是有江祺枫、杨文靖这么几个沉稳的拦着,恐怕真要通宵达旦不醉不归。 第二天,墙上时钟的指针悄然轮转,此刻已经缓缓走向十一点整,窗外的带着温度暖阳均匀撒在窗台上,而床上那人还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十分钟之内,温祺玉被江祺枫粗暴地强行从被窝里拖了起来。 “师哥……我头疼,我再躺会儿。” 温祺玉眉头紧锁,眼睛只睁开了一道细缝,昨晚的酒劲儿冲得他脑壳直疼,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含糊不清的声音从他中传出,而江祺枫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昨天晚上劝了温祺玉不止一次「要出早功别喝了」,就是不听劝,成吧,今儿一早闹钟响了五次这家伙还没醒,他就知道上午的时间注定要荒废了。 “我已经给你宽限了三个小时,再不起来午饭都要过了。”江祺枫说这话时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依旧不省人事的温祺玉挣脱拽着他的那双手,迷迷糊糊翻个身又躺了回去。 “不吃、不吃就不吃了,下午再说……” 江祺枫额头上的青筋顿时明显突起,一股子火气冲上头脑,靠多年形成的成熟沉稳压抑着没直接发出来。 他在心里好说好歹劝了自己一通,温祺玉只是孩子心性好玩儿一些,这些天为了节目质量也下了不少苦功,偶尔放松一天还是应该宽容的,总不能真太过不近人情。 但越是这么想,心里却越是有些意难平。他想去自己还是孩子的那些年岁,甭管刮风下雨平常周末,只要这天还没塌下来,哪天不是被师父摁着头练功。 江祺枫自己还没有察觉,在他心里感慨的这会儿功夫,脚下已经下意识迈出了卧室,手还不自觉地帮他把门带上了。 一时哑然,他对着门板愣了两秒,随即不禁失笑。 算了,温祺玉是好命,能宠就宠着点儿呗。 第99页 “再给你一个小时,十二点起来吃饭。” 说罢也不管他听没听见,转身去了厨房。 也不知道江祺枫是怎么想的,在厨房里一个人都琢磨了什么,怎么就突发善心,干脆温祺玉又批了一天假,还是每周都休息一天。 起初温祺玉像是还半梦半醒,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靠着椅背瘫坐,听到江祺枫这句话,他猛然睁大眼睛,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只见他身体向前一扑,隔着桌子扒拉人胳膊亲昵道:“啊啊啊我太爱你了,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师哥!” 江祺枫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心里却是受用的,他对着师弟总是这模样,明明已经乐了,还要硬板着脸唠叨一番。 “明儿可别想偷懒了,我说要教你压箱底的活说了这么久还没教上,就明天下午吧。” —— 在踏进书房之前,温祺玉对接下来要学的活儿是全然不知。 所以当他推开门,发现地上铺了红纸、桌上放着笤帚和竹板、碗里装着白色粉末时,他懵了。 这些家伙事儿他都认得,那一副竹板最亲切,就是唱太平歌词一贯使的御子,可是当这么多东西摆在一起,他摸不着头脑了。 “师哥,这、这是干什么使的?” 江祺枫嘴角轻微上扬,握着一把折扇从书桌前站起身来,一手随意地背在身后,不紧不慢说:“一个快失传的活儿,撂地画锅招揽观众使的白沙撒字,听过吗?” 白沙撒字? 温祺玉确实是没听过,但从这字面意思大概能猜出一二。 “就是用沙子在地上写字?” “是撒字,且不仅如此。” 感受到面前搭档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江祺枫不再卖关子,直白说道:“过去老先生为了吸引观众,以地为纸,以沙为墨,右手撒字,而左手打板儿口唱太平歌词。正经来说这沙得是汉白玉粉末,咱没必要弄这奢侈的,是石头磨成粉就行。” 撒字成书,打板唱曲,哪个不费神?哪个不得全神贯注。二者同时进行,这得何等高人才能做到。 江祺枫又道:“这技法源于清末,早年是朱绍文先生惯用,后来侯宝林先生也擅此绝活,当今还会这活儿的演员都只能说是会,不敢说好。 再者,真要撒着字打板唱老调确实太难,传到现在大多演员也唱不来,一边写一边闲白即可。” “师父连这都教你了?”温祺玉心中五味杂陈。 “师父对相声向来是最认真的,哪会有什么顾忌、什么保留。你要是早些年来,你也得学。”江祺枫说着,心中不知怎么情不自禁涌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陈年旧事激不起多大浪花,不过片刻,他心里那点涟漪恢复了平静,言归正传:“不说这个了,你先看我使一遍,待会我再慢慢儿教你。” 说罢,江祺枫挽起袖子,从碗中捏了一把白沙,俯身在红纸上落了第一笔。 同时,他左手握着的御子板儿相撞发出脆响,合着右手一笔一划,他唱起了传统的太平歌词老调。 两手同时忙活,却都没耽误事儿,右手撒下的每一笔行云流水,左手打着节奏有条不紊,就这技法,不愧是压箱底的绝活儿。 温祺玉看得眼睛都直了,除了一个妙字、打心底的佩服,再生不出其他想法。 “师哥,这太厉害了!” 最后一笔书成,江祺枫起身放下御子,将多余的白沙放回碗中,又拍了拍手上残余的粉末,扭头正对上温祺玉崇拜的目光。 见状,他不禁笑出声来:“行了,别光感叹,该你了。” 温祺玉身体僵住了,低头看了一眼红纸上密密麻麻的白沙拼凑出「唯吾知足」四个字,顿时头皮发麻。 “这我哪成啊,我正正经经拿毛笔写都跟鬼画符似的,这……你写我唱还差不多。” 江祺枫体谅他初学,不打算太过为难,于是温声说道:“我先不要求你唱,把这字儿弄明白再说。” 温祺玉瞪眼看着碗里的白沙,浑身汗毛都在抗拒。“要不您先查我唱功吧,这字儿我实在不行的……” 江祺枫可不管他如何抗拒,拿起笤帚三两下把纸上的字扫干净,再把家伙事儿往温祺玉跟前一推,随即自顾自坐在一旁,品起了刚沏好的龙井。 温祺玉瞧瞧打量一眼师哥的神情,心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于是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向碗中白沙伸出了手。 江祺枫:“这么大一把,你把自个儿当筛子呢?” 出师不利啊…… 温祺玉只好无奈撒开手,重新捻了一点儿白沙,回忆方才师哥的动作,落下第一笔画。 江祺枫:“第一笔就撒正当间,你后边打算撒哪儿去?” 温祺玉委屈巴巴扫干净刚撒下的白沙,重新来过。 江祺枫:“你这竖都快歪成撇了。” …… 四个字扫了又撒撒了又扫,足足半个钟头才见成形。 温祺玉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向座上的江祺枫投去乞求的目光。“师哥,我非得学这个吗?” 江祺枫面不改色:“不学这个也行,你给我把《地理图》倒着背下来。” 你是人吗…… 这话温祺玉只敢在心里想想,身体已经很实诚的做出了选择——继续抓沙子鬼画符。 第100页 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这技法也绝非一朝一夕能速成的。 江祺枫非常有耐心,只要没演出就摁着师弟练白沙撒字。温祺玉也用功了,每天手肘酸痛直不起腰,连梦里都是笔画书法。 但有的时候吧,功夫未必不负有心人。 或许温祺玉在书法上实在是不开窍,撒了小半个月,每次一练就是两三个钟头,肩周炎都出来了,这字儿还是拿不出手。 “师哥你看我今儿这个有那么一点点儿进步吗?”温祺玉满怀希冀地看向江祺枫。 江祺枫实在不忍心打击他,看来看去只能含糊点点头说:“好像是进步了一点,但还不明显。” 温祺玉蹲在地上愁的眉头紧锁,江祺枫在一旁看着也十分无奈。 光阴一分一秒东流去,收获却寥寥无几。 不行,不能再这么浪费时间了。 有这闲工夫早就能倒背出《地理图》了,得想办法支个别的招。 江祺枫垂下目光在屋里来回踱步,十六核的大脑也在一刻不停高速运转。 半晌,他几乎不抱希望地抬头看向温祺玉:“你画画儿怎么样?我是说沙画。” 第五十九章 如火如荼 本来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随口这么一问,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真有意外之喜。 “我会啊!我以前真学过沙画!” “早又不说!” 听了这话,江祺枫被他惹得气不打一处来,早说一开始就练白沙撒画了,哪能浪费这么多时间拔这发不了芽的苗? 温祺玉委屈极了,怪他不早说?您不也没早问吗……谁知道传统老祖宗留下的手艺还能这么变通。 江祺枫不再拖沓,低头把那不堪入目的字儿扫开。“你画个山水我看看。” 温祺玉顿时信心满满,把袖子往上一卷,捏起白沙低头便开始挥毫泼墨。 片刻之间,他手下山峦初现棱形、水流初现波澜,比不得名家笔下栩栩如生,却也不失形貌,看得出名堂。 江祺枫刚听他说会,也不敢拿捏他会到什么程度,眼下看见成品,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好,好,这太好了!” 听见耳边传来掌声,温祺玉更是得意,拍拍手上残留的细沙,坐在了江祺枫方才坐的椅子上,翘了二郎腿。 “师哥,这没毛病吧?” 江祺枫白了他一眼,反手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嘚瑟什么,没完呢。画扇面还记得怎么唱吗?就照那个,唱到哪画到哪儿,练吧。” 温祺玉闻言一惊,不带这样的,怎么难度还能直线提升呢!欲哭无泪之下扒拉着人袖子问:“别介啊,这……那你忙啥啊!” 江祺枫把他从椅子上提溜起来,一坐下就打开电脑,翻出了昨晚没完成的文件。“我写新活儿呢,你先练着,待会儿我给你合一遍弦儿。”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对温祺玉而言简直是人间炼狱,他记得小时候学戏拉筋耗身段都没这么痛苦。 得留神嘴上不能出毛病,还得盯着手底下的沙子别画错了,小时候在学校动不动三心二意了,怎么如今想一心两用竟然这么难。 师哥的关爱就像泥石流,人家古有「曲有误,周郎顾」,今有「曲有误,江郎顾」,别说是唱错词落下两段了,偶尔一个小秃噜都躲不过他的耳朵。 温祺玉实在忍不住了,小声抱怨说:“您不写新活儿呢吗,这么分神还能写出来……” 江祺枫没错过他这儿发牢骚,面不改色道:“这些个唱段早都刻在我骨子里了,别说分个神,我就是昏昏欲睡了也能听出里边的岔子。” 温祺玉心里暗骂一句「魔鬼」,随即低头继续刚才的煎熬。 —— 白沙撒字,一个多少年没见世的手艺。 白沙撒画,一个旁人都没演过的新鲜活儿。 这两样拿到双祺社的门前,势必吸引八方游人,拍成视频传到网上,必然炒起一波热议。 但这活儿也受限,制,受天气的限,制。 以前老人说刮风减半下雨全完,说的就是撂地画锅的相声艺人。 其中这白沙撒字,一旦刮风就彻底演不成了。 好不容易盼来一个风平浪静的大晴天,傍晚天色刚刚变暗,抬头看云霞,似乎比地上的红纸还要喜庆几分。 此时双祺社门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游人,有打一开始就看见双祺二人的身影的,也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挤过来凑热闹的。 围的人越多,路人的好奇心也越来越大,这是个无止境的循环。 在人群包围的正中央,江祺枫右手捻着细沙撒字,左手握着御子打板儿,口中字字清晰唱着《百忍图》。 在他身后,温祺玉专心致志擦拭着单弦,小心翼翼调了几个音。 众人给江祺枫叫好鼓掌时还不知道,不久之后还有更绝的活儿。眼前这位只是抛砖引玉,引他身后的温祺玉。 一曲毕,江祺枫扫去白沙放回布袋中,温祺玉心领神会,把准备妥当的单弦递给他,自个儿走上前来。 江祺枫抱着弦儿对面前的观众鞠了一躬,谦逊说道:“诸位,白沙撒字自古有之,晚生学来不过皮毛,斗胆在此献丑。待会儿温祺玉演的白沙洒画儿,说是新奇却也不新奇,说是精妙却也没多精妙,诸位且听,您说好就好。” 第101页 话音落下,一片掌声雷动,瞬间盖过了其他嘈杂,放眼整条大街的游客都不免回头看上一眼,是什么奇人能惊动这么大阵仗? 再看人群中最里层,有人已经摸出了手机点开录像。 随着第一声弦儿响起,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八仙桌子放在正中,五色颜料列摆分明。” 手起手落,白沙撒在了红纸上,此时它还就只是一摊白沙。 “这一副扇面儿画的北,京城啊,北,京城来实在威风。” 再看纸上,一摊白沙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了皇城的模样。 人群中传来小声惊呼,还有带着赞叹的窃窃私语。 双祺社其他演员只知道今儿是这两位撂地,却不知他俩准备的什么花样,这会儿打远处来,看着水泄不通的架势,都傻眼了。 秦瑾瑞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徐照岚:“徐哥,咱没走错吧?” 徐照岚也愣了:“走错倒不至于,但这……咋的咱家门口井盖儿炸了啊?” 杨文靖留神一听,似乎明白了点儿:“听这声音,祺枫和祺玉演节目呢吧?” 一行人脚步都停顿了两秒,几人面面相觑之后,就听见徐照岚兴致勃勃喊了一声:“走走走!看看去!啥节目这么厉害,咱撂地可没这么多观众!” 要从正门口进去是不大可能了,这得穿过至少五层游人。 徐照岚当机立断,走后门。 几人从后门进了双祺社的园子,再从中穿过到前门,停在了江祺枫的身后。 外边的观众当然发现了后边多出来的这一排演员,但各个儿关注双祺的表演,谁也没搭理他们。 徐照岚:“嘿!我这么快成过气演员了?” 秦瑾瑞:“你啥时候有气。” 徐照岚:“你是不是没挨过前辈的毒打?” 在自个儿搭档还在和后辈玩笑时,一贯处事沉稳的杨文靖已经看明白了两人使的手艺。 “白沙撒字。”他喃喃自语般感叹一声。 其他人听见这话,顿时都消停了。 “什么?” 杨文靖又重复了一遍:“白沙撒字,不过他们给改了,这应该叫白沙撒画。” 是人吗? 大伙儿心里都冒出了这么一问。 这俩人才多大?不到三十,相声说的稳,柳活使的溜,传统的创新的都是信手拈来,连这种几近失传的绝活儿都能翻出来演,这是正常年轻人吗? 那天夜里,双祺社久违的满座了,加座险些加到园子外边。 同时游人录制的白沙撒画视频在网上广受好评,双祺社的招牌又响了几分。 经此,今年四月,双祺社不出所料的在一片萧条的同行中脱颖而出,让那些还在垂死挣扎的班社红了眼,也让老东家死对头东城茶社恨得牙根痒痒。 —— 曲阑社; 张修明刚录了个演讲类的节目回来,正赶上返场,就上去唱了两句老调。 回到后台,大多数演员都已经收拾东西下班了,只有晏修文还坐在沙发上品着茶看着手机。 “三四月份一贯是冷清些,但今年观众也太少了吧?” “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咱们这儿冷了,姓唐的那还不是一样。” 说着,张修明把身上大褂脱了下来,李三秦顺手接过帮他挂好。 一抬头,就看见晏修文不知看什么东西看的入神,两人相视一眼,走上前坐在了他身旁,正好能看见他横着屏幕在看视频。 “刷短视频呢?你还挺潮流。” 晏修文听见声响扭头看去,正对上自个儿师哥张修明的目光。他轻笑一声,大,大方方把屏幕亮度调高了些。 “你徒弟,真不错。” 画面中赫然是那天傍晚双祺社门前人满为患的情形。 张修明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皱了眉头。“这是什么时候?” 晏修文道:“就上周,这视频现在可火了。” 上周? 整个行业都一派冷清,独他双祺社门庭若市、如火如荼。 张修明心里燃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喜忧参半,欣慰中还夹杂了许多惆怅。 这算不算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晏修文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拍了拍他肩膀说:“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他俩都是你教出来的,这白沙撒字多少年没人使了,他俩能把这活儿带火了,你该骄傲才是。” 张修明不知该作何想,这活儿他教了江祺枫,却没教过温祺玉,他能使这个,只能是江祺枫手把手教的。 江祺枫改字为画,把露脸的重头戏都让给了温祺玉……他自诩为名利追逐,却做了名利之徒绝不会做的事,这孩子的气性,就算是师父也已经看不透了。 李三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出声说:“我听说双祺社这俩月改了方向,口碑是越打越好了。” 或许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双祺社真能跻身顶峰,打破这十余年来两虎相争的僵局,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张修明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摆了摆手:“不管这些了,我今儿录的这个节目月底播出,咱们得抓紧时间培养小辈往电视相声发展。” 第六十章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双祺社的园子冷了近一个月,如今一夜之间爆红,人气口碑都水涨船高,放眼整个行业,唯独这一家如日中天。 第102页 甭管旁人艳羡也好嫉恨也罢,没有人比双祺社的演员更清楚,今日爆红,与所有人付出的努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双祺社后台; “我瞧这几天多了不少年轻人,工作日大下午来听相声,真不容易。” “平常能来的都是没课的大学生,你没见上周六那场面?加座都快加到天花板上了,咱们哪还有淡季的样子。” “那这淡季改革是不是能撤了啊?” “我觉得也是……” 江祺枫还没进门,耳朵里已经飘进了不少议论声。 他在门口停顿了两秒,随即挺直腰杆推门进去,朗声说道:“撤了,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咱们这些举措都是为了盈利?” 里边几人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看去,看见来人都沉默了,眼中却都有着困惑和不解。 “咱们本来也是为了盈利啊,这也有错吗?” 以往沉默少言处事低调的林麟,今天不知怎么壮着胆子出了声,问出了大家伙心底的疑问。 江祺枫脸色一沉:“除了盈利呢?大伙儿都学了这么多年相声,祖宗前辈留下来的东西就只能是为了盈利吗?” 林麟壮着胆子又反驳道:“前辈留下来的是幽默语言艺术,未必是节目单上那几个标题。” 江祺枫一时竟无言以对,这个问题,或许他真的应该重新琢磨琢磨。 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道:“咱们当初发的宣传上打的是「不忘传统」的标题,声称三月四月为继承传统月,就没有半途而废打自己脸的道理。” “再说了,咱们是干这行爱这行多方考虑心里有数,但人观众只是来休闲娱乐放松心情,哪里晓得什么深意? 咱们要有目标,尽自己所能,让进来的观众被相声吸引,真正爱上传统曲艺。咱们要自己都没有追求,直言要饭讨生活,他们只会轻我们、贱我们。” 这话说罢,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江祺枫说得残酷,可这也是现实。 后台一片寂静,方才轻快的气氛荡然无存,唯独杨文靖突然笑出了声。他这一笑,说不出是无奈还是释然,随后的感叹,更耐人寻味。 “小枫说的没错,咱们这一行,说低了就是个乐子,说高了却是文化艺术。咱们把自个儿当个笑话,那旁人当然更把咱们当笑话,咱们把作品视为艺术,别人才会尊重咱们。” 杨文靖在这儿算是登台最久的老前辈了,二十年来他见过花团锦簇听过赞誉美言,同样也受过落井下石遭过贬低谩骂,他看得比谁都透彻。 这一番话,青春正盛的年轻演员或许还要回味很多年才能真正明白。 静了不过片刻,徐照岚忍不住了。 但见他茶缸往桌上一放,碰出一声闷响,随后没好气吐槽道:“说半天不就是新规暂时不改呗!咱们好不容易生意好点儿大伙儿也高兴,你俩弄啥呢装深沉,全给搅和了!” 江祺枫也意识到好像说的有些沉重了,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两声算是揭过,转了话锋:“不能完全撤掉,咱们还能稍稍改改,每周再加一天晚场,六个节目留五个传统,剩下一个创新,大伙觉得呢?” 众人没什么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 演出即将开始,开场的演员也该去准备上台了。 “今儿头两场谁啊?”温祺玉随口问道。 排节目单这事儿一直是杨文靖负责,故而这会儿大家都看向了他。 杨文靖依旧冷静,冲边上没什么存在感的两人挑了挑眉。“林麟,陈珂。” 那两当事人当然早已知情,这时候已经穿好大褂走到上场门后了。 秦瑾瑞诧异了:“哟,韭菜鸡蛋摆脱开场了?” 吴少庚,也就是韭菜,洋洋得意地挺直了胸脯:“可不是,杨哥夸我俩越来越稳了,总不能一直开场!” 江祺枫忍不住担忧地看了一眼节目单,这林麟和陈珂两人都是低调少语的性格,台上演出也闷闷的没什么特点,换他俩开场,场子能热的起来吗? 杨文靖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手一挥道:“你担心什么,开场效果差了,他们自然知道上进,就得放他们在这个位置才能磨练出来呢。” 这倒也是,以前那第二第三场的位置最安逸,人一旦安逸久了,好苗子就毁了。 台前灯光亮起,掌声接踵而至,两人走上舞台中央,底下传来了窃窃私语。 显然他们也没想到今日开场换了人。 前边的动静在后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大伙儿也听的出来今儿开场的气氛与往日不同,这对于林麟和陈珂来说是一个挑战,对整个双祺社来说亦是如此。 演员不能长久习惯于固定在某一个位置,观众也不能习惯于同一对演员开场,如果一成不变,谈何以后? 现在的双祺社跟半年前刚成立时已经大不相同了,现在的双祺社,正在一步一步向新的高度试探。 —— 双祺社场场火爆的现状持续了小半个月,仍然没有冷下来的意思,这样的情况下收益当然是可观的,在同行中也已经到了旁人轻易难及的地位,但在高强度的演出安排下,演员着实辛苦。 这种辛苦不仅仅是演出多工作时间长了,还来源于互相之间的竞争压力。 虽说都是一个班社的演员,不应该过多攀比。 第103页 可身处这样一个人人上进的团体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旁人都越来越沉稳日益进步,谁又能安心原地踏步? 有时下了台大伙还一块吃吃火锅喝喝酒,但各自回到家私下里都恨不得比别人用功十倍。 江祺枫见此当然是百感欣慰,同时对师弟温祺玉「压迫」的更狠。 温祺玉是叫苦不迭,师哥自己工作狂,怎么还摁着他一起拼命! 转眼四月过了中旬,马上就接近尾声了。今儿休息没有演出,温祺玉回家见父母去了,而江祺枫不爱出门瞎逛,就在书房喝着茶听听前辈的作品。 听得正专注,手机铃声响了。 江祺枫点了暂停,看了一眼来电提醒上的名字,有些疑惑的皱了眉头,随即接通了。 “小秦?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秦瑾瑞略带忐忑的声音。“枫哥,您空不?我有点事儿想请教您,您方便出来吗?” 江祺枫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怎么还这么客气? 犹豫了一会儿,语气温和地说:“我闲着呢,这样吧你上我家来,我记得你住的也不远。” 说定下便挂断了电话,不过半个小时,秦瑾瑞就到了江祺枫家门口。 开门只见江祺枫一人,他还有些诧异。“温姐姐没在啊?” 江祺枫听了一阵好笑:“还叫姐姐呢?让他听见非得跟你急。” “嗨呀这不大伙儿叫习惯了嘛。”秦瑾瑞说着挠了挠头。 “他回家跟二老请安去了,咱进书房说吧。” 秦瑾瑞一进书房就看见了书架上整齐的书籍,各个透着陈旧的气息。 桌上放着紫砂壶,还有半杯没喝完的热茶,走近两步就能闻到茶香扑面而来。 仔细一闻,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让人宁神静气,也让人身心舒畅。他不得不啧啧感叹一句:“还焚香呢?您真讲究。” 江祺枫倒是没多在意这个,随口回应道:“讲究什么,我拿它当蚊香使呢。” …… 半晌没听见声音,江祺枫这才想起来回头看看怎么回事,一回头就看见秦瑾瑞满脸写着无语。 “好了,说正事吧,你今儿找我要请教什么?” 第六十一章 年轻气盛 “枫哥,我想有更大的成就。” 江祺枫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带着揣测的目光把面前这人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番。“怎么样的成就?明人不说暗话,要说就给我说明白咯。” 秦瑾瑞突然卡壳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来之前他脑子里也捋了无数次说辞,但想起不久前跟搭档的一番争执,不禁感到忐忑。 那天他说起此事,方瑾奇几乎是不假思索一口否决了。 “这咱来不了,你踏踏实实的别动这么多心思。” “你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这不是有信心就能成的事儿,你今儿就算是去找江祺枫,怹肯定也不同意!” “他要是同意了呢?” “他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一言为定。” 于是他就来了,来到江祺枫的书房,面对着江祺枫,欲言又止。 江祺枫被他闹得一头雾水,他这难以启齿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小事儿,再仔细琢磨他那句更大的成就……该不会是动了跳槽的心思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江祺枫的眉头渐渐拧成一团,目光也越来越沉重,看得秦瑾瑞更加紧张,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枫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想、就是……”说着,秦瑾瑞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咬牙一鼓气,硬着头皮都交代了:“我看但凡是优秀的演员都有一两出代表作,至少是提起人名来就能想起作品。我跟方瑾奇也入行好些年了,虽说有几个观众捧我俩,但始终没有拿得出手的代表作,我就想……您看《托妻献子》怎么样?” 不是跳槽?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江祺枫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 收起无关的猜疑,再仔细回忆他方才说的,想有个代表作是吧,《托妻献子》…… 等会,什么? “你说你想演什么?” “托、托妻献子啊。” 江祺枫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把茶杯往边上一放,着急道:“不行,你想找个拿手的活儿做代表作我理解也支持,但《托妻献子》还不是你现在能演好的活儿,你可别犯糊涂!” 秦瑾瑞早就有预料会是这个答复,可他还是心存一丝希望想要再争取一下:“枫哥,我会好好磨活儿的,你让我试试吧!” 江祺枫问:“给我理由,为什么非得是这个节目?传统的相声上百段咱们自己创作的相声也不少,为什么就非他不可?” “这节目有挑战性。”秦瑾瑞坚定道。 江祺枫不以为意:“没到你挑战的时候。” “枫哥!” “听哥一句劝,这个急不得,你换个别的,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可是……” “没有可是。” 江祺枫鲜少有对除了温祺玉意外的人这么专制的时候,一句话都不给他留,全挡回去了。 秦瑾瑞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出一句整话。 第104页 “可是我下周节目单已经报上去了。” 江祺枫皱紧了眉头,有些狐疑地道:“这事儿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你搭档为什么没来?” 秦瑾瑞一时失语,总不能说搭档也不同意吧?犹豫一会儿,他半真半假说:“他说尊重我的想法,也尊重您的看法,如果您同意,他就没意见。” 江祺枫何等通透,一听就明白了这话背后的实情。“少编瞎话唬我,我早猜到方瑾奇谨慎沉稳,肯定不同意。你节目报上去也没用,杨哥肯定给你打回来。” 这事儿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无疾而终,秦瑾瑞垂头丧气回了自个儿家里。 方瑾奇看他这样子就猜想肯定是碰一鼻子灰了,啧啧叹道:“早跟你说了人江祺枫肯定不同意,你偏不信吧?” 秦瑾瑞听了这话,顿时一扫方才颓废的神情,扭头瞪了他一眼,嘴硬道:“谁跟你说他不同意了?” 方瑾奇笑了:“他要是同意了你能这么丧气?” 秦瑾瑞:“我这是回来路上掉钱了,郁闷的!” 说的跟真的似的,方瑾奇一时还真被他唬住了。 “那他是同意了?” 秦瑾瑞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说同意且支持未免太假了,以自个儿搭档那个智商肯定是不会相信的,说不同意这事儿不就真黄了?不行不行,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没说同不同意,只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路得是咱们自己走出来的,他虽有心提携,但也没有办法替我们规划太多。” 方瑾奇愣了,这倒确实是江祺枫会有的语气和态度,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不过,甭管心里信没信,嘴上还是得质疑一句:“他初中都没念完就上戏校去了,还学过马克思呢?” 这也太严谨了! 秦瑾瑞被他一句话堵得两颊微热,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还不准人家热爱读书自个儿提高文化素养了?” “行,行。”方瑾奇暗自叹了口气,如果这真是江祺枫的想法,那他大概是过于谨慎了。 不尝试又怎么知道不可行、不可能?“既然江祺枫没意见,你要试就试一回吧。” —— 新的一周双祺社热度依然分毫不减,整周的票提前预定过半不说,还一早就有散步的大爷在门口驻足,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水牌上的节目单。 日头愈盛,清晨的那点清凉也已经被上午的暖阳所替代,街上各家店铺陆续开门营业,双祺社也不例外。 江祺枫进门前特意看了一眼节目单,一眼望去,并没有《托妻献子》四个字,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接近中午,徐照岚和杨文靖前后脚进了后台,徐照岚手里还提着打包盒。 江祺枫瞥了一眼那塑料袋上的字样,顿时大声惊叹:“嚯,麻辣烫啊!” 徐照岚把打包盒拎到人眼前晃悠两下,洋洋得意道:“怎么样,要不要来点儿?” “可别,我今儿歪唱费嗓子。”江祺枫不为所动。 “来点儿辣的才开嗓呢。” “油味儿这么大你还敢带进后台,真不怕乔老板突然查房啊?” “等会儿通通风不就得了,这有啥呢。” 徐照岚一向大大咧咧直脾气,跟他说也没用,就算这回克制了,下回还得照旧。 于是江祺枫也懒得揪着不放,转过头去跟杨文靖搭话了。 “秦瑾瑞报的那个节目你给打回去了吧?” 杨文靖点点头道:“是啊,他还没到时候。” 江祺枫叹了口气,心里有不忍,也有无奈。 他力捧秦瑾瑞和方瑾奇是众所周知的事儿,秦瑾瑞心里肯定有压力,不然也不会这么迫切的想有个代表作。 所谓更大的成就,必定要有更出色的能力。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本心,这也是一种能力。 演员是要熬出来的,一夜成名之前还有无数个在汗水中挣扎的夜晚。 当年张修明和谢言熬了十年才凭一场《大保镖》名声大噪,徐照岚和杨文靖熬了十余年终于凭长达一个小时的双人快板红遍津门,还有很多人守着冷板凳说一辈子相声也未必收获名气…… “年轻气盛,谁没有过呢。” 江祺枫闻声抬头,杨文靖正看着他。 他又想起一些往事了,在往事中那个他似乎也像秦瑾瑞这样着急过。 那时候,他也被盲目的志气迷了眼,以为勤奋和能力就是他的资本,他可以一直穿过更高的云层,达到师父所处的高度,甚至是超越他。 直到如今肩负整个双祺社的兴荣,他才渐渐明白了很多,一时的鲜花和掌声,还算不得成就。 江祺枫轻笑着问:“杨哥,你说我当时接下三年赌约,也是一时年轻气盛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啊。 杨文靖犹豫了一会儿,平静说道:“不怕走的快,只要你每一步都足够稳。” 过了没多久,演员陆陆续续都到后台了。头两场的演员忙着对词儿、换大褂儿,后边的演员各自休息吃饭,江祺枫收拾家伙起身出去了,今儿又轮到他跟温祺玉撂地演出。 后台洗手间; 秦瑾瑞撑着洗手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不太平稳的气息和超速的心跳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安。 说的中二一点,他的成败就在今日了。 第105页 他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抔凉水拍打在两颊及额头上,水珠又顺着他的皮肤滑下来,滴在他手背上。 似乎是冷静一点了。 “你怎么在这儿杵着?今儿这么大挑战咱不再对对活儿啊?” 听见声响秦瑾瑞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自个儿搭档,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咱们练了这么多天了,你要有自信啊。” 方瑾奇没再纠结这个,转了话锋问道:“哦对了,我看节目单上咱俩咋是《四方诗》?你不是说杨哥同意的吗?” 秦瑾瑞脸色不大自然,含糊其辞应付了一句:“可能是写错了,我跟他说周六晚上那场改《四方诗》来着。” 方瑾奇心里有怀疑,却还是勉强信了。 “行,等会儿就上台了你也别太紧张。” 第六十二章 先斩后奏 “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托妻献子》,表演者秦瑾瑞、方瑾奇。”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刚刚落下,台下两百余观众同后台演员都是一片哗然,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还夹杂了不少窃窃私语。 “节目单上写的不是这个吧?” “临时改了?” “俩年轻大小伙子怎么演这活儿?” 后台的动静则是更大一点,江祺枫猝不及防听见前边报的幕,猛然站了起来。他一起身,正好对上从前边下来的主持人韭菜。 本以为秦瑾瑞听了劝应该消停了,报的节目都给他打回去了他还能怎么固执? 没想到啊,临时换活儿。 江祺枫紧紧捏着拳头,手指指向台前,手背上略显狰狞的青筋昭示着他此事的愤怒,他强压怒气严肃地问:“你报的什么?节目单上写的什么!” 韭菜吴少庚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答道:“节目单、节目单上写的是《四方诗》,我、这个……他,不是他说您同意的吗?临时换了活儿啊。”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江祺枫怒道。 吴少庚看了看他有又看了看上场门,心里已然欲哭无泪,他就是听话报个幕,怎么报幕还能出岔子? 他口中解释的话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了。“他说他俩准备的就是这活儿,《四方诗》好久没对了上台也得垮,还说跟您请示了的……” 江祺枫哪能不明白?这小兔崽子平时看着老实懂事,竟然跟他玩儿起了先斩后奏! “行,行。” 出乎众人意料,江祺枫这两声嗤笑出奇平静。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忐忑,因为谁都猜不透他现在什么脾气。 这种时候谁说话管用? 显然只有温祺玉。 所有人不约而同目光整齐划一瞟向了同一个方向。 温祺玉也很无奈,看他干啥?又不是他临时改活儿! 一众演员目光来回踢皮球踢了几轮,最终又回到了温祺玉身上。 徐照岚:你师哥当然得你上; 周辞:他肯定不会凶你,你上; 吴少庚:他俩说的对; 温祺玉:他终于还是无奈肩负起了全社的希望,轻声试探道:“师哥,你生气吗?” 这么直白? 显然其他人都惊了,各个脸上明摆着瞠目结舌的表情。 江祺枫顾不上他们的眼神交流,自顾自喝了一口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一来等会儿还得上台,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起伏影响了演出。 二来他既然决定捧秦瑾瑞就得给他足够的信任,他相信秦瑾瑞这么做不是为了什么一夜成名,是真的想提升自己。 总得给人解释的机会。 江祺枫平静道:“他俩很努力,实力也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临时换这活儿也出不了什么大错。” 年轻的演员是更迷惑了,如果真是这样,怎么他刚才会那么愤怒? 但能长这么大的谁也不是傻子,给个台阶就下了,这没什么可刨根问底的。 只有杨文靖和徐照岚看得通透,有意培养的孩子跟自己玩儿先斩后奏,江祺枫心里肯定是有不满的。他眼下这么说,是给足了两人的面子。 四十来分钟说着说着就过去了,掌声起,演员鞠躬,两人回到了后台。 两人一下后台就对上了江祺枫,秦瑾瑞试探着抬头看了一眼,那脸色面沉如水,他一时间不敢主动开口说什么。 江祺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固执、坚持、坚韧、不服输,这是江祺枫能从他脸上看到的全部,跟曾经的他多么相似。随后,他移开了眼。“待会儿跟我上去返场,下来了就先休息会儿吧。” “啊?”秦瑾瑞一愣,不过很快又小声接了一声“哦,好嘞……” —— 最后一场底活儿结束,到了返场的时候。 这一段就算是送的,有的演员喜欢说几个小段,有的演员喜欢唱两句小曲儿,也有的演员喜欢跟观众互动闲聊,江祺枫倒是不拘泥于其中一种,每次轮番儿换着来。 今儿先是唱了一段快板儿书,后边接着跟观众互动,这时候温祺玉很自觉的让开道站去一旁,江祺枫把在后台候场已久的秦瑾瑞喊了上来。 底下观众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往常都是底角儿返场,怎么突然把他喊上来? 这便有人心里啧啧感叹:江祺枫对秦瑾瑞不薄,这是真捧他。 第106页 江祺枫把麦克风从支架上取下来,这样看着似乎随性一点,更方便跟观众互动。 他亲切笑问:“大伙儿都知道,咱今儿有一场临时换了活儿的。倒也没别的原因,演员就是希望把最好的作品拿给大伙儿看。 不过,好不好我们说了不算,得您各位来品,我在这儿代咱们小秦问问,大伙儿觉得今儿这《托妻献子》说的怎么样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祺枫都这么问了,底下当然是一片叫好,赞叹声络绎不绝。 秦瑾瑞微微皱了眉,更弄不明白江祺枫的意思了,江祺枫既然不让他演这个,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可不让他演还给他听这么多溢美之词……到底图个啥啊? 很快,人群中传来了一个不大一样的声音。 江祺枫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他料到总有人会说出真实感受,他要的就是这个。 “秦老师的相声说的是很稳了,但我总觉得这个节目看着浑身不舒服。就是,感觉不是很自然……” 有人挑了头,后边自然有人附和了。 “这个是有一点,我觉得秦瑾瑞形象一看就很年轻,不太适合这种人设的段子吧?” “可他说的还是不错的,不能因为长得不像就说他不好吧。” “我什么时候说他不好了?我就说形象不合适!” …… 底下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江祺枫急忙出声叫停:“好好,我明白大伙儿的意思了!非常感谢各位能真诚提出自己宝贵的意见,咱们一定会努力创作更多好作品。” “这样吧,让小秦再唱两句。” —— 返场结束之后,不出所料大多数演员都已经各回各家了。 方瑾奇还没走,显然他已经猜到了今儿临时换活儿秦瑾瑞一番说辞有蹊跷。 温祺玉给他们仨一人倒了杯热茶,好言好语道:“坐下慢慢说吧,这会儿也没别人了。” 江祺枫接过茶握在手中,感受着透过杯壁传到掌心的温热,目光始终停留在面前俩人身上,一言不发。 秦瑾瑞低着头惴惴不安,犹豫了半晌才小声道:“对不起,这事儿是我擅作主张两头都瞒着了。” “他怎么跟你说的?”江祺枫听罢反应似乎并不大,转头看向方瑾奇问。 方瑾奇如实说:“他说您没反对,同意我俩尝试。” “然后你就信了?你不看节目单吗?” “他说他报的就是《托妻献子》,可能节目单写错了。” 江祺枫一时竟不知该说他俩谁更蠢了。“是,他是报了《托妻献子》,人家杨老师看见就给他驳回来了!” 方瑾奇眼神复杂的看向自个儿搭档,声音不自觉小了点儿。 “他,这,我确实是不知道……”半晌,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解释道:“枫哥千万别误会,师弟他着急绝不是为了虚名,他只是、只是害怕辜负您这么捧咱俩啊!” 《托妻献子》的讽刺意味较重,观众笑过之后还能留下一下深思,这种有内涵的节目如果真能演好了,那一战成名也未可知。 正因如此,方瑾奇只怕江祺枫会这么想。 “我当然知道。”江祺枫沉声说:“正因我相信你俩,今儿才没说破什么。现在演也演了,想尝试你我让你们试过了,你俩自个儿有什么想法?” 听了这一问,两人跟哑了似的不出声了。 等了半晌没等到答复,江祺枫干脆直白说了:“方才观众提的意见你俩也听见了,你俩还年轻,这个活儿不适合你们,就算你们完完整整从头到尾说下来一个包袱不差,你们仍然是驾驭不了。” “为什么?”秦瑾瑞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猛地抬头,黝黑的瞳孔中尽是固执的神色。 他追问道:“咱们相声节目也是戏,既然说的是戏中人,为什么还得看我是高是矮是老是少?” 江祺枫不以为然:“你见过哪个电视剧找九岁小孩儿演中年大叔的?” 秦瑾瑞振振有词:“可放在戏曲行当里,甭管九岁小孩儿五十岁大爷,挂上髯口就是老生!” 江祺枫反问他道:“唱戏的穿行头挂髯口,人家还得上妆呢,你说相声一身大褂素面登台怎么跟人家相提并论?” 秦瑾瑞被问住了,一时间陷入迷茫。“可是,可是听相声不得听嘴上功夫吗,又何必这么计较我是不是年轻……” 江祺枫伸手按住他肩膀,摇了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知道相声什么场景道具都没有,光凭一张嘴把事儿绘声绘色说给观众听。 但你忘了,咱不是说完就算了,你得让观众有代入感,等你翻包袱的时候人家才笑得出来。” 第六十三章 五月伊始,风雨欲来 这话说罢,江祺枫从秦瑾瑞的脸上看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想必他是听进去了。于是江祺枫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给他一点消化的时间。 半晌之后,接着说道:“这《托妻献子》说的是什么?讽刺的是什么?说的是「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死一生乃见交情。」讽刺的是为友不诚不义。 你如今才多大?见过多少人?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未必能把这题材悟个透彻。这事儿不能着急啊,角儿都是磨出来的。” 秦瑾瑞眼底的雾霭渐渐散去,心下终于澄明,他抬头看向江祺枫,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第107页 能想明白就是好事,好歹没坏了这颗好苗子。 江祺枫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温和道:“其实你未必非要在这些老活儿里边纠结,咱们既然要创新,那就拿自个儿原创的作品出来当代表作,我相信你俩一定能成。” 夜深时分,回到家中,江祺枫的眼中却多了一层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温祺玉坐在他身边歪着头问道:“你想啥呢?” 江祺枫喃喃道:“我只是想起……在师父眼里我是不是也是这样。” “哪样?” “像秦瑾瑞。” 温祺玉笑了:“像,但也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你当年就差把野心俩字儿写在脸上了,人家小秦可比你温顺。” 江祺枫也乐了,朝他脑门戳了一下:“滚蛋!哪有形容人温顺的。” 两人刚打闹嬉笑了几句,温祺玉突然收敛了笑意,神情认真道:“不是我说啊,有野心没错,野心和师徒情谊并不冲突啊,你成天装的深沉稳重,心里还不是念着师父?你又何必遮掩呢。” 江祺枫苦笑:“我这么忤逆他老人家的安排,怹不烦我恶我?不是我想掩饰,只是不想再招他烦心。” “啊呀你怎么不明白……你见过谁家真因为孩子不听话就断绝父子关系的吗!你不给师父台阶下,还等他主动找你不成?”温祺玉急的直挠头。 江祺枫突然有些狐疑地把面前这人打量了一遍,心里冒出了一些疑问,按说他俩「私奔」都大半年多了,以前没听他提起,怎么今天突然说起这个? “师父找过你了?” 温祺玉表情一僵,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嗯……他也没让我说什么,但我想他都问起你了,心里应该也是放不下的吧。” 江祺枫眼神微动:“怹问起什么了?” 温祺玉道:“他问,我那白沙撒画是不是你的主意。他还说我基本功有长进,你功劳不小。” 他明明是欣慰的,为什么要掩饰? 你明明放不下,为什么要掩饰? 江祺枫只觉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同时叫嚣着,头疼欲裂,他忍不住皱眉,按着额头靠在沙发靠背上,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像他这样不听话的徒弟应该早就被师父放弃了才对。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是多年以前,那时江祺枫才不过十六七岁,刚开始和张修明学相声,也是刚开始接触快板儿。 连着几天了,七块竹板怎么都打不齐,那声音还刺挠的很,这个岁数的少年正是叛逆急躁的时候,自然是耐不住性子了,板儿一放下,说什么都不练了。 张修明是个严师,当然不会什么苦口婆心劝说哄他,就拿着戒尺堵他门口,追着打着逼他用功。 他脾气一上来,翻窗户跑了。 十六七岁未成年的孩子在北京漂着能跑到哪去?离了曲阑社就是戏校宿舍,没过多久就被找上门了。 张修明当然不会亲自过来,是他师叔晏修文连哄带骗把他拽了回去。 他其实也明白,快板迟早是要练的,就算师父不逼着他练,回到戏校也得学。 被拽回师父家里他忐忑了一阵,害怕挨打,也害怕师父不理他。 但他没想到,像他这样不听话的徒弟,师父竟然没放弃他。 张修明只问了一句“还学吗?” 之后一切如常,他依旧是张修明唯一的徒弟,很多年后,他还是张修明最骄傲的徒弟。 江祺枫陷入回忆,温祺玉也懂事地没有打扰他,两人静坐不语,屋里寂静了许久。 直到江祺枫收回思绪,突然开口说:“过两天找个借口去看看师父吧。” 温祺玉顿时欣喜:“好嘞!” —— 临近五一假期,双祺社的传统月也接近尾声,陈莎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刚开春录的那个节目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定档即将播出了。 节目播出就意味着双祺社的知名度将再次提升,五一假期的票房值得期待。 演员们自然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希望双祺社发展的同时自己也能得到提升。 不过,陈莎带来的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同一周内,曲阑社和东城茶社都有节目播出。 陈莎毫不掩饰地说:“我看这两家都有转型进军电视相声的意思,咱们最好是别凑这热闹了。” 这个道理江祺枫当然是明白的,他也没打算去跟这两家争抢什么,走好自己脚下的路、让双祺社稳稳站住脚,这才是他应该追求的目标。 “各自准备新活儿吧,散会散会。” 这一头双祺社刚定下心来专注每一场演出,那一头就有人盯上了他们。 偌大个北京城,小小的曲艺行,五月伊始,风雨欲来啊。 转天各个浏览器及社交平台就开始推送同一篇文章,文章里截取放大了双祺社演员在综艺节目上的表现,把双祺社演员夸上了天,同时还狠狠踩了另一组嘉宾。 这样的文章乍一看谁都觉得是双祺社买通稿炒作自己,一时之间风声四起,打开双祺社演员的主页,底下随处可见是痛骂「手段卑劣」「不要脸」的声音。 江祺枫看见这些的时候已经到后台准备演出了,他第一反应是联系陈莎,可仔细想想陈莎在圈里这么多年,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买这种低级的通稿呢? 第108页 没等他做出反应,陈莎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陈莎/江祺枫:“网上那些文章不是你干的吧?” 两人异口同声,问完便什么都明白了。 显然是有人要搞双祺社。 陈莎声音一沉,道:“你不用管了,好好演出,我来解决。” 等他挂断了电话,温祺玉把大褂往他身上一扔,啧啧叹道:“你上前边看看去吧,观众都炸锅了。” “怎么了?”江祺枫接过大褂匆匆换好,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温祺玉耸了耸肩:“大伙儿都有手机,你猜怎么了。” 江祺枫默了,看来今儿又是一场硬仗。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场面他又不是没见过。 “不看了,待会儿上台就什么都知道了。”他道。 “师哥,我听说你刚到东城的第一场阵仗比这大多了,今儿让我长长见识呗。”温祺玉打趣道,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玩味。 江祺枫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滚蛋……” —— 诚如江祺枫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双祺社硬是在一片争议声中挺过了五一假期。 新地一周,难得有休息的时候,江祺枫大方请客,请了全社去吃火锅,算是犒劳大伙这几个月的辛苦。 秦瑾瑞:“中辣可以了吧?” 徐照岚:“别怂啊!真男人就点特辣!” 方瑾奇:“你别自己先辣哭了!” 温祺玉:“微辣吧……” 江祺枫听他们几个起哄听得乐出声来,随手从温祺玉那儿抢来菜单,在众目睽睽下勾选了特辣锅底。 “谁都别怂,嗓子辣坏了可不准请假!” 温祺玉顿时苦了脸,扯着嗓子喊道:“师哥——我吃不了这么辣的!” 江祺枫赶紧搭上他肩膀拍拍安抚两下,随即改了菜单:“鸳鸯锅,微辣给我师弟。” “是人吗是人吗,吃个火锅还秀呢!”徐照岚啧啧嫌弃道。 温祺玉满意地给自己师哥比了个心,随即冲着徐照岚得意洋洋道:“咋的,羡慕我有师哥啊?” 满座吁声,温祺玉收到了众人的接连白眼。 秦瑾瑞看得好笑,于是也装模作样往方瑾奇身上靠,极其做作地喊了一声:“师哥——我也要!” 方瑾奇二话不说把他推开了,没好气道:“滚蛋,恶心死了。” 这一晚上肉也吃了酒也喝了,连杨文靖都一改平时稳重的风格,跟其他年轻演员打成一片,全程说笑声不断。 江祺枫隔着火锅上方腾升的朦胧雾气,将满座演员打量了个遍,心里生出一股子暖意。 他无比真切的感受到这是他的双祺社,这些人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没等他感动多久,一个醉醺醺的身影倒在了他身上。 好嘛,徐照岚。 “哥你这酒量不行硬灌啥啊,次次都是你先倒!” “胡、胡言乱语,我酒量哪儿不行了!” “那你倒是坐直了啊?” “我就歇会儿,歇会儿继续……” 江祺枫乐了,心里暗道幸亏改回了晚上演出,不然就他这烂醉样儿,明儿准得请假。 第六十四章 善始善终 五月的北京已经挺热了,但夜里总归还是有阵阵凉风,一行人从火锅店出来便是通身酒肉味,吹吹风正好,醒酒还去味儿。 杨文靖本就没喝几两酒,一出门就彻底清醒了,他这两个月来心里一直有些个想法,今儿时候正好,就打算说了。 他上前几步跟上了江祺枫,搭着江祺枫的肩膀说道:“小枫,有个事儿我觉着是该提上日程了。你看咱们眼下就六对儿演员,平时要是有谁发个烧生个病请假了,连个替换的都没有。咱们现在票卖的也不错,往后迟早是要准备商演的,这点儿演员哪演的过来啊……” 江祺枫略有些诧异,刚才吃火锅时看他笑言开怀,这会儿竟然提起正事了?杨文靖提及的这些他不止一次考虑过,这番话确实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杨哥的意思呢?” “是不是该招新了?” 江祺枫稍稍皱了眉头,虽然都在意料之中,但招新的事情确实应该慎重考虑。 “上哪儿招、什么时候招、招多少?这都是问题。大伙儿今天这酒气冲天的架势没法儿详谈,赶明儿抽空开个会吧。” 说罢,他把一直跟在一旁安静听着却不做声的温祺玉拉了过来,一把揽住了他肩膀,欣然道:“今儿先散了吧,各回各家。” “等会儿!”杨文靖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江祺枫回头看了看他。 “前几天网上那些文章,陈莎那边有消息了吗?” 杨文靖问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收声,其他人自然也都听到了,甭管是烂醉如泥的还是半醉半醒的,顿时都来了兴致,目光齐齐聚集到了江祺枫的身上。 其实无需陈莎去查明大伙儿都能猜到,能费心思掏腰包整他们的必然是有利益冲突的人,也就是同行。 纵观如今大大小小上百个相声班社,过半数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能有闲钱干这事儿的,不就那两家吗? 江祺枫心如明镜,师父为人正直,定下赌约就绝不会背地里使阴招,反观东城茶社那帮倚老卖老的家伙,虚伪的面孔下是什么货色他早都见识过了。 第109页 昨天陈莎发了几个不轻不重的截图过来,算是印证了他的判断。 “消息是有的,至于到底是谁……”话音到这儿只停顿了片刻。 江祺枫不打算隐瞒,也没什么必要隐瞒,轻笑了一声说:“那位唐大艺术家。除了他,还能有谁?” —— 周一,上午十点,城里又刮起了妖风,吹得人脑壳疼发际线也疼。 这样的天气,又是双祺社休息的日子,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穿着整洁拎着几个袋子出门去了。 “是这栋吗?” “是啊,你不会忘了吧?” 也不是忘了,只是很久没来,难免陌生,明面上又是这么尴尬的关系,他怎么能不忐忑。江祺枫暗想。 “上楼吧,这个时间师父肯定醒了。”说着温祺玉便从容地要伸手去按门铃。 江祺枫浑身一震,一声“慢着!”脱口而出。 温祺玉应声停顿,回头看了看他,只看他眼中难以掩饰的不安神情,还有局促不安似乎无处安放的手便明白了。 于是温祺玉嘿嘿一笑,往回走两步握住了江祺枫的手,拽着他进楼道:“都要到门口了,师哥怂啦?” 别看江祺枫平时在舞台上稳重得很,甭管出什么岔子他都能及时圆回来,按他自己说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偏偏这人际上的事儿,他恨不得把自己闷在家里永远不操心。 江祺枫心里好一番挣扎,本来他从小就敬畏师父,后来出了事更是畏惧,前几天温祺玉提议找由头拜访师父他半推半就答应了,如今人才到门口肠子都悔青了……可也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吧? “来都来了,走吧。”他硬着头皮道。 五月不逢年不过节也并非师父生日,要找借口登门可不容易。 温祺玉行事荒唐的很,挑的不是什么好日子,五月十六,当年江祺枫离开的日期。 就为这个,江祺枫已经骂了他一路了。 温祺玉却是大大咧咧不往心里去,摆摆手随口应付“善始善终嘛……” 善始善终哪有这么用的! 江祺枫收回神时他那贴心师弟已经按下了门铃,里面也传来了人声。 “谁啊?”是张修明的声音; 江祺枫职业病险些犯了,一句「出来瞧」卡在嗓子眼,万幸转瞬间便咽了回去。他怼了怼身边的温祺玉,压低声音问:“你该不会没打招呼吧?” 温祺玉挠挠头:“这理由实在找不着,总不能真说善始善终吧……反正来了再说呗。” 说罢,他又大声对里边喊道:“师父,是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祺枫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平时在台上他一贯使三寸不烂之舌,对上师父只怕是说不出几句整话。 这两年经的事多,有时他心里清明,知道自个儿追求的是实现抱负,绝无欺师灭祖的心思。也有时在骂声中茫然失措,他选择的路当真违背纲常吗? 他更不敢想师父心里是如何看他。 且不管江祺枫怎么个胡思乱想,面前的门已经开了。 张修明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有些意外。“稀客,有事?” 温祺玉抢先一步进了门,一手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一手挽着张修明的胳膊撒娇:“这么久没见您了,没事儿就不能看看您吗?您可是我俩师父,都多久没查过作业了。” 江祺枫听得心里发毛,就他师弟这卖乖的本事他恐怕再过三十年也学不会。他只能跟在后面进屋,顺道把门带上。 直到张修明从温祺玉的「甜言蜜语」中抽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去年来要人还知道说两句话,今儿直接哑巴了?” 江祺枫心下一紧,抿着嘴唇半晌才小声喊了一句“先生。” 光是如何称呼他就拿不准了,更何况其他。 他现在的状态像极了面对老师的小学生,畏惧有余,亲切不足。 温祺玉看着眼前这情形不免扶额,暗道师哥怎么倔成这样,明明是嘴甜一点几句软话就能解决的事,又闹成寒冬腊月满屋冷意。 张修明直直盯着江祺枫低着的脑袋,却始终没有应他一声。 江祺枫微怔,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阴差阳错他想起了以前,似乎也有一次,就是这个情形。 当时是在电话里,他喊「师父」,对方没有回应,他只能改口称「张老师」。 那么今天…… 神差鬼使地,江祺枫抬起头对上张修明的目光,诚恳地喊了一声:“师父……” 张修明满意的收回了目光,随口问道:“今儿是来服软的?” 两人俱是一愣,师父恐怕会错意了。 温祺玉不说话,明摆着是要江祺枫自由发挥。 江祺枫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坑师哥的家伙,随后斟酌着字句,严肃地说道:“师父误会了,只是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您是我师父,永远都是,即便您不再认我,我心里仍然会尊您为师。” 张修明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种话若是温祺玉说他只会觉得寻常,笑笑叹一句好孩子也罢了。 可江祺枫从小就倔,对外人看似圆滑世故,对亲近的长辈那是别扭极了,还死要面子。 今天这一番话,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打算回来了?”张修明语气平静地问。 第110页 江祺枫急忙否认:“没、没有,咱那个赌约不是还有两年多呢!” 张修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早已料到,双祺社的生意如日中天,这个不可能的赌约会不会变成可能,他已经无法判断了,江祺枫又怎会中途放弃。 到底是他的不甘心……两个徒弟,一个都不愿留在他麾下啊。 江祺枫眼看他面露沧桑、眼中多了几分失望,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什么惧怕紧张都忘了,上前两步挽住了他另一只手臂,回想着前些天温祺玉劝他的话,试探般张口说道: “师父,我有我的野心和追求,我不能留在曲阑社延续您的辉煌,但有朝一日我和祺玉出息了,绝不会忘记是您给了我们这一切。” 张修明恍惚了一阵,他着实没有想到,以江祺枫的性子竟然能说出这番话,看来他跟温祺玉搭的这一年里改变不少啊。 很快张修明又恢复了面沉如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赌约时间一到,你俩到不了我认可的高度,还是得收拾家伙滚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却似乎没有去年在书房里那么紧张了。 或许是已经看到了希望,三年,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温祺玉反应快,鬼主意一过脑子便又缠上张修明一口一句「师父」了。 “师父,就算是有赌约在身您是我师父,您得教我啊!我还有好些活儿没学呢——” 张修明面不改色:“找你师哥去。” 温祺玉张口便道:“师哥也得向您讨教啊!” 张修明还没说话,江祺枫以多年的经验心里已经暗叫不好了。 果不其然,张修明一句话便要他欲哭无泪。 “讨教是吧?去书房,你俩把《夸住宅》给我演一遍。” 第六十五章 曲阑社真出事了 温祺玉愣住了,本来是想缓和气氛,哪晓得师父真会突然抽查?来之前可没对活儿没准备,这怎么演? 江祺枫叫苦不迭,以前他就怕这突袭查作业,没想到时隔多年还得经历一次。 换个角度想他似乎又有些宽慰,这是不是说明他跟师父的关系已经在渐渐缓和了?就这么轻而易举、这么莫名其妙的缓和了? 他哪里明白,人心其实很软,就怕嘴硬。 想远了,眼前当务之急是师父抽查。 《夸住宅》是贯口节目,难倒不难,就怕时间长了生疏。 显然张修明就是抓准了这一点。 眼下三人已经进了书房,桌上墙上陈旧的摆设让气氛又严肃了几分。 江祺枫心知自己几斤几两,硬着头皮演恐怕到半截就记不住词了,只能靠本能往下说,不如趁早认怂。 “这我好久没演了……” 话音还没落下,江祺枫已经被张修明手里握着的家伙吓出了冷汗。温祺玉更是大脑一片空白,一脸瞠目结舌。 张修明从书柜里取出了一把戒尺,握在手中擦拭来两下,听见江祺枫这话,皱了眉头。 “很久没演?词儿都忘了?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么几句,告诉我你拿什么成角儿?就这么找我讨教,是不是我还得照老规矩教你?” 江祺枫低头受训没敢吱声,他对师父的惧怕大多来源于这个「老规矩」,老规矩即是最传统的教法——打。 老一辈就信奉这棍棒底下出孝子。 温祺玉入门的时候张修明已经改了脾气鲜少动手,再加上他嘴甜会撒娇,着实吃不到什么苦头,自然是没有江祺枫乖觉。 眼前这情形他也看明白了,顿时替师哥感到不平。“师哥他都好些年没演这活儿了,这连个考前复习的机会都没有,也太为难人了吧!” 他说这话是好心,但江祺枫听的是心惊肉跳,恨不得一手捂住他嘴巴,这时候顶嘴不是拱火呢吗! 张修明给了他一记冷眼,沉声道:“怎么?名气大了连基本功都不必练了?只是模糊的时候不去捡起来,准备等到忘干净了再重学?很久不演算个什么理由,你见过哪个老先生跟你们似的学了新的就能忘了旧的?” 语气并无起伏,但每字每句间都透露着威严,压的师兄弟二人抬不起头。 江祺枫早在很多年前就习惯了师父的苛刻要求,今天挨这么一通训斥也没觉着委屈,反倒倍感亲切。他无从辩解,干脆低头认错。“是我错了,您消消气。” 话音刚落却是让张修明愣了神,下意识把这许久没见的徒弟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眼中露出一抹异样的神色。 他的徒弟他最清楚,以往一直是倔驴脾气纸薄的脸皮,什么时候见他这么痛快的认过错? 出去闯荡了两三年,还真长进不少。 张修明暗自叹了口气,眼底埋藏着不易察觉的复杂之色。 半晌,语气渐渐转柔:“我知道你俩有意奔着创新的方向发展,只是有一点得记住了,切勿一味迎合潮流把相声改得不伦不类,即便是创新也不可丢了传统。” 听罢,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坚定的目光。 —— 师兄弟两个赖在张修明家里吃完了午饭,然后就被张修明赶了家门。 “有这闲工夫赖在我这儿,不如滚回家去练练新活儿!” 出来时妖风早已停了,外面阳光明媚、风平浪静,被吹落的树叶躺在水泥地上纹丝不动,任由阳光普照。 第111页 方才张修明竟然真回归到了师父这个身份,认真的给两人的业务指点迷津,这让两人有些不敢相信,今天拜访恩师的过程和谐的有些不真实。 此刻温祺玉的心情要比天气美丽多了,师父刚才对师哥如此和蔼可亲,他虽没有料到,却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他脚步轻快往前雀跃了几步,突然转回身对江祺枫说:“师哥,要我说咱没事儿可以多来两趟,要是能把你俩之间的裂痕磨平了,三年期满就算咱们还差一截儿也能有转圜的余地。” “你对咱双祺社就这么没信心?”江祺枫白了他一眼,心里想的却是今天师父对他的态度委实不大对劲。 从江祺枫离开曲阑社到今天之前,师徒两人几乎是断了联系,张修明在人前对这「逆徒」表现得十分冷漠,而江祺枫更是只字不敢提起恩师。 本以为今天上门拜访必定是冷眼相对无话可说,怎么会突然之间这么柔和? 就在当天晚上,江祺枫得到了这个疑问的答案。 一个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震住了他,同时也震住了整个行业。 曲阑社暂停演出业务,恢复时间待定。 江祺枫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这哪来的消息!” 温祺玉亦是眉头紧锁。“同行都在传,应该是真的,只是不知道原因……” 几个小时之前他们才从张修明家里出来,晚上就听到了这种消息,怎么不令人震惊?中午师父可一点儿风声都没漏啊! “如果是曲阑社遇上危机,难怪今天上午师父对我不像之前那么冷淡。”江祺枫若有所思。 这个停业没有明确时限,也就是说……不是短时的。曲阑社此时停业,整个行业就成了东城茶社和双祺社针锋相对的修罗场,东城茶社的老招牌实力雄厚根基扎实,双祺社这匹年轻的黑马在他面前则显得过于渺小,怎么看都是东城茶社在以强欺弱以势压人。 结果如何暂且不知,但至少大多数人都已经认定双祺社会败给东城茶社。 等到曲阑社恢复营业时,市场早已没了他的位置,这头的修罗场也大局已定,东城茶社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想明白这些,江祺枫终于知道了今天师父为什么会给他两上那一堂课。 必定是曲阑社深陷漩涡没法自救,不论从那个角度来说,张修明只能希望自己的徒弟争气一点,别这么快被东城茶社打下舞台。 若是双祺社能撑到曲阑社回来的那一天,或许还有希望维持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是张修明年纪大了对两个徒弟存有怜爱之心。 “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江祺枫暂停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坚定道。 月光透过他身旁的飘窗落在屋内,却被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抢了光芒,即便如此,今夜月色中的寒意依然令人浑身一凛。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江祺枫不依不饶地又拨了十几次。 关机了…… 江祺枫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愈发强烈。 “曲阑社真出事了?”他呢喃着,仍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对于他而言,曲阑社是他永远回不去的出生点,潜意识里还是他的第一个家。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家很强大,有师父师叔他们几个台柱子顶着,似乎天永远塌不下来。 这样强大的曲阑社,怎么会悄无声息的、一夜之间陷入危机? …… 不,不可能是一夜之间! 师父肯定早就知道了风雨欲来,且那几个粗壮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一定以及尽力抗争了一番,他们捂着这个消息有一段时间了,直到今日实在无力挽回了才传出风声! 实在没有必要去考虑是谁干的,显然只能是东城茶社那个倚老卖老的缺德班子。 江祺枫苦笑,还真是心有灵犀,姓唐的最后一击、温祺玉期盼的善始善终,怎么偏偏都在今天。 五月十六日这个日期注定要被写进相声的史册,被整个行业牢牢记住。 胡思乱想了半晌,他反倒平静了。 江祺枫悄悄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他不仅仅要稳住自己的双祺社,如有余力他必须拉着曲阑社一起顶住这一轮风雨。 一来是以他们几个年轻人的力量恐怕永远敌不过东城茶社。 二来……他对曲阑社对师父的的确确心存愧疚。 江祺枫无意识地扭头看向自个儿搭档,也是他的同门师弟温祺玉。 温祺玉也正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他。“那、那我们怎么办,要不再去一趟师父家?” 江祺枫摇了摇头。“出这么大事,怹老人家肯定不会在家里坐着,只怕又要在曲阑社的会议室熬个通宵了。” 温祺玉更觉惶恐:“难不成我们要回一趟曲阑社?” 师父还是师父,但以前的同事难免已经成了敌人,这怎么好…… 江祺枫当然也知道这个现状,自然不会想着给自己给曲阑社找不痛快。 他摇了摇头说:“不,你要相信师父师叔有能力自救,他们扛过的风雨比咱们见过的阳光都多。” 温祺玉被他说晕了,来去几个方向都被堵死,眼下处境岂不是如困兽一般?焦虑之下他有些急躁地问:“那我们能做什么?” 第112页 江祺枫思索片刻,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正色道:“按怹老人家的想法,稳住自己,怎么也不能如了唐崇安的意!”顿了顿。“跟社里所有演员说一声,明天上午十点开会。” 第六十六章 绝了 演出时间恢复了晚场,社里演员的作息时间自然而然也变回了黑白颠倒,十点对于别的行业是正常上班时间,对他们来说却是要了亲命了。 「一大早」就听见双祺社里传来哈欠声,推门进去一看各个睡眼惺忪,直到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提着打包的早餐进来,这群年轻小伙子才恢复了几分朝气。 “猜到你们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肯定是饿着肚子来的吧?先垫垫,准备开会了。” 江祺枫话音刚落,「贤惠」如温祺玉就挨个儿把早餐发到了几个演员手里。 大伙儿都不怎么讲究,嘴上吃着也不耽误耳朵听,目光还都齐齐看向江祺枫。 其实消息一传出大伙儿就都听说了,今天为什么开会自然不言而喻。 本以为话题怎么也得围绕曲阑社纠结个把小时,怎料江祺枫只是一笔带过,直接说起了东城的野心、还有自家的目标。 “曲阑社暂停营业的事儿大伙都知道了,别的我不好过多谈论,咱们还是要以自身安危为主。 唐老板使这阴招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就咱们目前的资历我不敢妄谈输赢,至少要撑住,无论如何撑到曲阑社缓过这口气。” 江祺枫说话时已经打开了电脑,他还算是与时俱进,发觉纸笔确实不方便了些,上个月买了电脑还在后台装上了投影。 此时大屏上放出了双祺社开业这大半年的收入统计,还有几张粗略的观众流量统计图。 徐照岚咽了最后一口豆汁儿,瞠目结舌地盯着这些数据,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啧啧感叹。“了不起啊你,啥时候还学了这个?” “不补补课怎么敢管你们这么多人吃饭?”江祺枫白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到重点错了,反手用指节骨轻敲了两下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成功将大伙儿的注意力重新集中了起来。“说正事说正事,别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了好不好?” 杨文靖认真看着满屏的资料,不知不觉已经眉头紧皱。“这几个月收入都是大伙儿分了,社里压根没攒下多少。不出所料唐崇安下一步肯定是来压咱们的势头、抢咱们的观众,票房缩水,直接影响大伙儿的收入。咱们根基还浅本来就没多少底子,这么熬几个月……恐怕撑不住。” 温祺玉看了一眼江祺枫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犹豫再三突然开口发问,也不知是在问谁。“曲阑社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能估个大概啥时候恢复吗?” 这声音着实没什么底气,他也知道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却没个准话,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杨文靖闭口不语,其他年轻的演员更是面面相觑满眼茫然。 沉闷的气氛弥漫了半晌,徐照岚突然长长叹了口气。“我只听说是唐崇安花了点钱,搞了出里应外合把曲阑社举报了。早就有人去查了,张老师坚持好些天还是没顶住,只能关门整顿了。” 他才张嘴就被自个儿搭档狠狠瞪了一眼,似是在警告他这些话不好乱嚼舌根,只是徐照岚一贯快人快语,今儿也不打算噤声。 “过些天肯定还会有声明,但面对公众总会有些遮掩。你真想知道详情的话,倒不如直接找你那先生问去,老爷子疼你俩,不至于不肯说吧?” 这也是个有趣的事儿,即便外界都以为双祺二人早就跟师门断了联系,但社里演员总能察觉到几分猫腻,多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 潜意识里觉得张修明还是疼徒弟的,不然哪能让他俩继续顶着原来的艺名? 江祺枫摇了摇头道:“问了又能怎么样?这时候别给先生他们添乱了,先稳住自个儿。” 秦瑾瑞忧愁道:“可正如杨哥所说,咱们底子浅,要是曲阑社这一停大半年……咱们怎么可能争得过东城?” 温祺玉又想起了一桩事,跟着小声提醒道:“你别忘了今年年底还有乔老爷子提的要求。” 在首都剧院办专场! 差点忘了这茬! 江祺枫极力压下心底的焦躁不安,如今他算是双祺社的班主,要管这十余人吃饭,若是他都乱了阵脚,还怎么带领双祺社继续前行呢? 等他稍稍平复了心情,沉声说道:“杨哥分析的也正是我要说的问题所在,所以我想了一个解决办法……” 话音一停顿,已经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身上。 “之前我一直没提过,其实我有收到过一些外地的商演邀请。” 听他这么一说,徐照岚顿时眼前一亮:“我靠,你不早说!” 随后,其他人脸上也渐渐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情。 杨文靖却仍有些愁眉不展,多少场商演才能撑得了这么长时间的战线? 况且社里演员有限,平时连请假都没有多的人补上,这要是去外地商演,北京的演出不也得停了?那不对于直接让东城一家独大了吗? 江祺枫接下来的话算是替他解惑了。 “这些主办方大多是看我们在网上那些视频受欢迎,所以请我们去演出。我会让陈莎去统计一下观众所在的地区情况,然后隔一个星期的周末去一个地方商演。北京的演出照常,只有商演那周的周末演出暂停。” 第113页 听了这一番话,大伙儿各自陷入深思,江祺枫能有这么细致的计划,想必昨晚已经做了不少功课,确实是挑不出太多问题了。 但江祺枫还是虚心地追问了一句:“这只是我的初步设想,可能还有许多遗漏,大家有意见尽管提,慢慢完善。” 他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都扫过一遍,却并没有收到什么反馈。 过了半晌,秦瑾瑞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严肃的气氛,半开玩笑说道:“哥你别看了,咱几个连你这主意都想不出来,哪里挑的出毛病,要我说你就是再世诸葛,绝了!” 「噗」温祺玉没忍住笑出了声。“师哥最怕人拍马屁,你这是要臊死他吧?” 话音一落,江祺枫两颊上果然浮现出诡异的粉红,那样子好不窘迫。 他咳嗽两声假意掩饰尴尬,随即强行板着脸正色道:“滚蛋。咱们要是真干商演,观众肯定是看了咱们短视频来的,老段子旧活儿可糊弄不了人啊!有空多琢磨琢磨新鲜活儿去吧。” —— 一个略显萧条的巷子里,一个不起眼的咖啡馆门外,从门外往里看去,竹条搭的架子上爬山虎枝繁叶茂,将阳光隔离在外,为初夏时节带来了一丝清凉。 江祺枫准时到了约定的地方,还是这个咖啡馆,上次陈莎就是在这儿约见了他,不过他是没想到,才几个月而已,这店竟是换了副模样。 “您好,喝点什么?”服务生将菜单递了过来。 江祺枫看了他一眼,礼貌地笑了笑:“稍等,还有个朋友过来。” 没过多久,他期盼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不远处。陈莎今天穿的非常休闲,脸上连妆都没怎么化,丝毫不像初次约见的时候那么精致。 江祺枫心里暗道女人果然是神奇,认识久了竟然完全变样了…… “刚起床懒得打扮了,不好意思啊。”陈莎把包一放就坐在了江祺枫的对面,说着不好意思,从她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不好意思的神情。 反正江祺枫不大在意这些。 —— 服务生将他俩点的饮品送来之后就知趣地离开了,这个时间店里也没多少人,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陈莎听罢江祺枫的计划,顿时眉头紧皱。显然,两人的意见上产生了一些分歧。 “你知道人家主办方请你去演什么吗?” 江祺枫微怔,请相声演员不是说相声还能是什么? 陈莎看他这神情就明白了,叹了口气,又问:“那你跟人家谈好价钱了吗?” 江祺枫摇摇头道:“还没,我想着这些该让专业的来,就都等你去交涉呢。” 陈莎一时失语,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干脆狠狠瞪了他一眼。 显然这是个除了相声业务啥也整不明白的糊涂家伙,平时看他做事稳妥,遇到商演那就是个白痴。 陈莎愁得直揉额头。“以前你师父参加商演活动你就从来没跟着看过?” 江祺枫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改成了摇头。 “我光是跟着演出,别的啥也不知道啊。” 行吧,今儿算是给你上课了。陈莎心里暗道。 “首先你得明白一个事儿,你在网上火的那些个视频,大多都是拿传统改流行,显然人家看中的也是这个,你要是一上来带着一帮演员给人说仨小时相声,人家得把你桌子都掀了。” “其次,价格当然是我去谈,但你得给我个标准,你们十二个演员是按全团来算还是一个人一个人谈。” “最后……我希望你自己慎重选定第一场商演的城市,第一场观众的反响非常重要,媒体的报道,网上的口碑,这些都会影响你后续的商演是冷是热。” 第六十七章 首演之前 道理江祺枫是都懂了,别的倒也无妨,但在演出内容上他绝不肯让步。可以创新,可以结合潮流文化,但相声是必须要说的。 相声演员若是连本行都不干了尽给人拨弦儿唱歌儿,那他支撑这双祺社的意义何在呢? 陈莎知道他底线在这儿,怎么也不可能拗过他,再三犹豫之后要来了主办方的联系方式,亲自去跟人详谈去了。 在长达半个小时的电话交谈之后,陈莎疲惫地放下手机,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瞥了一眼泰然自若喝着咖啡的江祺枫,没好气道:“这苦差事推给我,你自己倒是轻松啊。” 江祺枫故作谄笑:“这不是信任陈姐您的口才嘛。” 陈莎听后白他一眼,脑子里捋了捋主办提出的要求,板着脸不再说笑了:“主办那边勉强答应了,你可以开成相声商演,但内容必须新颖,返场必须满足观众的要求,别搞上世纪那一套。” “这是自然。”江祺枫欣然道。 —— 天气越来越热,签订商演之前还有许多细节要商榷,即便陈莎已经加班加点在跟主办方还有承办方协商,但演出还要申报审批,没有半个月是下不来的。 六月之前的这十来天注定要在忙碌中度过。 午后旧戏楼外蝉鸣声聒噪极了,却还不及院里那帮人争吵的动静大。这场辩论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两边各执己还各有各的道理。 至于到底在争吵什么,无非是关于第一场演出的选址。 不久之前陈莎已经再三强调了首演反响的重要性,社里自然是颇为重视,也正因如此,大伙儿都近乎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谁都不愿让步。 第114页 大部分演员的意见其实是一致的,天津是曲艺之都,同时还是多数演员的家乡,无疑是首演最好的选择。 但不同意的那一部分,正是平时比较有话语权的几位,包括江祺枫。 江祺枫和杨文靖商量的结果是选择南京,同样是相声的发源地之一,又是现代化发展迅速的城市,最适合不过。 但总会有人反驳,理由便是南北文化差异。 争执无果,无可奈何的江祺枫只得叹道:“如果大家真的对天津有这么深的执念,我当然会尊重大家的意愿……” 停顿了约莫两秒,但听他话锋一转:“但我必须跟你们说清楚我的看法。咱们的节目要融入很多潮流元素,这些新鲜事物网友能接受,回到天津呢? 那些听了几十年相声的观众就未必能接受了。咱们自诩新颖,出来的反响或许是不伦不类,甚至上升到玷污艺术。这些你们有想过吗?” 秦瑾瑞的脸上写满了不服气,撑着茶几的手紧紧捏着茶几边缘,急到:“咱们都没有试过,怎么能断定观众就不喜欢这些?再说天津可不止有听了几十年相声的大爷大妈,也有年轻时尚的小伙小姑娘啊!” 就在此时,杨文靖冷不丁开口了,“在家若是吃得饱饭立得住足,咱们几个漂到北京来干什么?” 一语致胜…… 刚才还颇有微词的几人纷纷消了声,随后低落地垂下了头。 这些年听说了不少天津的老园子无奈关门,固然也有还在经营的,但生意确实不怎么好。 那些听了几十年相声的大爷,似乎更愿意对着家里的老电视,看看曲苑杂坛什么的。 半晌,又听见一声底气明显不足的声音道:“用相声说服相声观众接受潮流,怎么也比用潮流吸引寻常观众听相声容易吧……” 江祺枫坚决道:“天津当然要去,但不是第一场。” “天津放在最后一站收官正合适。”温祺玉接着道。 杨文靖看了看满屋子唇枪舌战了半天已然疲惫的演员们,想着晚上还有演出,不能再为这一件事情耗费精力了。 于是沉声道:“你们的期望是天津,我跟小枫的选择是南京,二者之间的选择不如就留给陈导来做吧。”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理应如此。 —— 炎炎暑气袭来,已是六月。 一切准备手续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办成,多亏了有陈莎这样处事熟练的专业人士。 在她决定选址之前,江祺枫还拿这事儿叨扰过恩师,试图听听怹老人家的看法,把天津留到最后一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除了南京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但张修明只回了一个「嗯」,连态度都没有表明,江祺枫难免有些失落了。 但温祺玉一再安慰他,或许师父只是为曲阑社的事四处奔波日夜操劳,已然分身乏术了。 再说这商演前的琐事,陈莎不光申报准备手续速度飞快,连宣传售票都已经就绪,十天之后南京首演,今日开始网络售票。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江祺枫此时应该守着售票界面,怎么也得露出激动、期待的神情。 但……江祺枫只是照常跟温祺玉准备晚上的活儿,专心致志地跟手上的快板打交道,仿佛已经忘了还有商演这回事。 “枫哥,你不上网站看一眼啊?”韭菜好奇地问。 江祺枫面不改色:“没空。你很闲?新节目写出来了?” 韭菜:“您辛苦,我出去抽根烟。” —— 夜色渐深,双祺社外的街道两旁已是灯火通明,时不时有人在门口水牌前驻足观望,对院里这座老戏楼模样的相声园子充满了好奇。 园子里舞台上的顶灯也亮了,观众陆续就坐,只待时间一到,节目开场。 时有笑声阵阵,或是掌声雷动,节目一场接着一场,两个多小时过去,似乎还没见到那个观众有意离场。 晚上返场结束后,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前后脚刚出后台,就听见一声惊喜万分地惊呼。 “怎么咋咋呼呼的?彩票中奖啦?”他随口问道。 秦瑾瑞回头看清来人,急忙欣喜地捧着手机只给他看,“不是不是!枫哥你看看,咱们南京演出的网络售票才一天就卖出去七成了!” “哦,不错。”江祺枫又随口应了一声,实际上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暗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卖多少不是卖?甭管台下坐满了还是只有寥寥几人,作为演员总归是要尽心尽力演。 只是当他解开大褂上扣子,正要将脱下的大褂挂起来时,突然停住了。 “你刚才说几成?” 秦瑾瑞喊道:“七成!七成啊哥!” 江祺枫惊住了,一旁的温祺玉也愣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呆滞了足足有五秒,一种名为激动的情绪才翻涌上来。 “我以为、我以为这种千人的场馆能坐够半数就不错了!”江祺枫道。 要知道双祺社演员平均年龄不超过三十,这个年龄在整个曲艺行业里都算年轻的,一帮初生的牛犊,如今能站上商演的大舞台,怎么不让人振奋? 温祺玉起初还挺欣喜,慢慢地反应过来了却是越想越发愁,苦着脸扒拉住了江祺枫的胳膊。 “师哥……”他小声唤道。 第115页 “怎么?”江祺枫回头看他。 温祺玉神情略显窘迫,低下头闷着声道:“我有点紧张。” 江祺枫被他这模样萌到了,愣了片刻,随即大笑出声来。“噗,哈哈哈!录节目的时候你都没紧张,千人场就害怕了?” “你还笑!”温祺玉作势一拳砸到他身上,咬牙切齿道。 江祺枫笑完了又把他揽过来勾肩搭背一阵安抚,“好好好我不笑了,有我在呢你没什么可紧张的,到时候有包袱只管翻,出了岔子我准能找补回来,好不好?” 好歹是自个儿拐回来的搭档,他不宠溺还有谁宠呢? 温祺玉语气稍缓,却是颇为傲娇的别过头去。“这还差不多……” 第六十八章 来了一帮同行 金陵六月正晴朗,小有名气却又算不上红火的双祺社一行人从北,京飞来,此时刚落地。 到达大厅行李转盘处人潮涌动,几乎围满了正在等行李的旅客,秦瑾瑞和徐照岚亦在其中。 若问其他人哪儿去了,受累扭个头看看左边,那帮人在人群之外有说有笑不亦乐乎。 秦瑾瑞郁闷极了:“拿个行李还选代表,真不,厚道。” 徐照岚一脸义愤填膺跟着点点头说:“就是,要选代表也选个年轻人啊,我这老胳膊老腿不得拉伤了啊!” 秦瑾瑞无语,不打算理他。 —— 一个小时之后,一行人乘车到了酒店。 演出是明天晚上,他们提前一天到这儿,有充足的时间休息准备,甚至还能出去转悠着玩儿会儿。 按江祺枫的习惯,他自己演出之前肯定是要好好休息哪儿也不去的。 但这回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帮精力充沛闲不下来的年轻人呢…… 不说别人了,跟他住一屋他的好搭档、好师弟温祺玉就吵嚷着要出去逛逛。 温祺玉撂下背包便兴致勃勃查起了旅游攻略,一边看一边试图说动江祺枫。 “师哥你看这个啊,夫子庙,可热闹了,这么多吃的,还是咱们相声三大,发源地之一,是不是说什么都得去一趟?不如就今儿晚上吧!” 江祺枫躺在床,上盯着手机不为所动,仿佛与世隔绝根本听不见他声音。 温祺玉也不气馁,大有要把旅游攻略全部声情并茂朗读一般的架势。 “你歇会儿吧,别还没上台嗓子先哑了……这么热天出去干什么,顶多晚上去吃个饭算了。”江祺枫无奈。 温祺玉哪里肯依,蹭的从床,上站起来瞪着他说:“那怎么行!这么远过来机票不是钱啊?酒店不是钱啊?咱们就除了演出哪儿也不去岂不是亏大,发了!” 江祺枫无语,挠了挠后脖子。“这钱都主办方出的咱们亏什么……” “师哥!”温祺玉急得跺脚。 没等他再张口说什么,外边传来了两声响动,随后就听见了徐照岚的声音。 “你俩收拾好没!要不要出去转转!” 温祺玉一听这话顿时来劲了,嚣张地冲江祺枫咧嘴一笑:“瞧见没,都说出去玩儿,就你懒!” 说罢去给徐照岚开了门,热情地把人迎进屋来。“徐哥,你们商量的去哪儿转悠啊?” 徐照岚:“夫子庙啊,有吃有玩儿还有同行!” 说着他便绕过了温祺玉,一屁,股坐在江祺枫的床边,“诶我说,这个什么秦淮曲社在南京听说挺出名的,咱要不也去学习学习?” 这提议倒是不错…… 江祺枫有些心动了。 这或许就是职业病,每到一个超市对其他景点娱乐都不感兴趣,就想看看同行的行情。 “看看人家都知道跟同行前辈学习,你就想着吃的。”江祺枫拍着师弟的肩膀说,随即拿上了手机充电宝,向徐照岚点点头道:“走吧……” 水只想着吃了?我刚才不是提了咱相声三大,发源地之一吗! 温祺玉憋屈得慌,呆愣地看着俩人并肩出门,看他俩走出三步了才终于反应过来。 “喂!房卡不要啦?等等我啊!” 要说双祺社这十来个演员里边还是有不少宅男的,凭着一股子新鲜劲儿被同伴拉着出了门,没逛多久就后悔了。 “看同行也是晚上上班,咱们怎么早出来嘎嘛呢,热都热死了。” “累了累了,要不咱还是找个店坐着喝茶吧?” 话音落就被堵了回去。 “上台站着一个小时没见你累成这样,走两步就哼哼?二十来岁小伙子咋整得跟七十岁老大爷似的!” “难得出来一趟,别这么扫兴啊。” 意见不和,便有好几道目光落到江祺枫的身上了,显然都等着他这班主老板拿主意。 江祺枫多无辜啊?明明他才是最不想出来的那个。“想逛的逛呗,咱几个中老年找个店喝茶,天黑了咱直接去那个秦淮曲社碰面。” 徐照岚率先举双手赞成:“就是啊!这么多人非走一块儿嘎嘛,走走走分头行动!” 温祺玉当然是不愿跟「中老年」一块喝茶唠嗑的,一手拉着秦瑾瑞一手拖上徐照岚,跟江祺枫打了声招呼,“师哥那我自个儿逛去了啊,晚上见!”随即一溜烟没了踪影。 精力充沛的都溜了,剩下江祺枫和杨文靖俩「老家伙」,还有两个似乎不太应该留在这儿的家伙。 第116页 周辞和方瑾奇。 江祺枫打趣道:“小小年纪就打算加入我们老年组了?” 方瑾奇摆摆手道:“主要是怕热。” 周辞就直白多了:“就是懒得走。” 得了,正好边上有茶馆,四人凑一桌,喝着茶聊着天,这下午倒也惬意。 想起晚上要去听听同行的相声,大伙儿总是会有些忧虑。 年轻人胆小自个儿技不如人,年长者忧的却是另一回事。 杨文靖脸色有些凝重。“小枫,你之前去听过同行的场吗?” 江祺枫一愣,开始在记忆里翻找陈年旧事,仔细一回想至少是五年前了,他还在曲阑社那会儿,还真被要求去跟同行学习过。 于是他点点头道:“去过,北,京和天津的都听过。” 杨文靖听罢神情却是渐渐尴尬了,心里有犹豫,但一时迟疑着该不该问这事儿。 江祺枫有所察觉,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撑着下巴看向他道:“怎么了?说说呗。” 杨文靖窘迫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终于把心事问出了口:“我在想咱们今儿晚上要不要买票。” 这问题……问得好…… 江祺枫被问住了。 周辞和方瑾奇显然也陷入了纠结。 按道理说,买票进场听相声这个流程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可纠结的。 但按行业里一些老规矩,同行见面道声辛苦,进院子在后边找个方便的地儿听着,相互学习相互扶持,倒也不必买票。 可他们这人数……好像是多了点。 十二个人搁后边站一排,人家观众多瘆得慌? 再者双祺社也小有名气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以为他们来砸场子? 思来想去,还是买票进去合适,不仅要买票,还不能买寻常散座或方桌票。 江祺枫无奈道:“咱买个包厢票吧,学习归学习,不能打扰了人家做生意。” 是这个道理。 杨文靖没什么意见,认可地点下了头。另外俩自觉说不说话,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就喝着茶任凭安排了。 江祺枫道:“给其他人说一声吧,晚点在售票口见。” ——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幕已降临,坐落在秦淮河畔的秦淮曲社亮了灯,开始进客。 七点半开演,双祺社这一行人却是过了七点十五才先后赶来。 好在还没到真正的旺季,且寻常也没多少人争那包厢位子,总不至于买不到票。 一般亲朋好友约着听相声的都不过两三人四五人,超过一桌的已经很少见了,这一看有十二个人一起来的,难免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江祺枫见状忙转过身去,就差把头探进售票口,其他人也都假装凑一块闲聊天,不想被人察觉什么。 “姐姐,包厢来个。” 听见这声音,售票的大妈眼中却是有些惊异,抬了头看了他一眼。“天津的?怎么会跑来南京听相声?” 江祺枫脸色一僵,他是没想到买个票还会聊起来,说多错多可别让人认出来了……“哈哈,想听听南北相声有啥不同。” 这问题就算糊弄过去了,好在人家也没真打算查户口。 “几个人?怎么不买散座啊?” “额,十二个。” 人够多的,大妈心里暗道。 “你们这十二个人,挤一个包厢啊?” 江祺枫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脑子转的飞快,着急忙慌改了口:“俩包厢吧,能合一块儿不?辛苦您撤一下中间的屏风。” 刚说完又有些后悔了,这么说是不是显的他对园子太了解了…… 好在那售票的大妈只是迟疑了一会儿,并未多问,看着江祺枫扫码付了钱,低头盖俩章就把票给他了。 江祺枫揣上两张票把脑袋缩回来,转身就搭着温祺玉的肩膀往边上挪了两步,跟大伙儿小声说道:“都来了吧?人齐了就进去吧,别站这儿等着被认出来了。” “走吧走吧。” 他们一进场,腾出了一大片地方,外边售票处显得空阔不少。 总有人善于观察发现了点什么,皱着眉头看向那陆续进场的十二个身影,暗自呐呐。“这不是那个谁吗?” 随后售票口便多出一个身影,只见他目光还在远处,却是压低声音向售票大妈问:“诶,刚才那一群人是不是北,京来的?” 大妈头也不抬。“天津来的。” “啊?怎么会呢?”那人愣了,似乎是有些失望地走开了。 —— 距离开场还有五分钟,售票处关了门,那位售票的大妈此时却突然出现在了后台。 “老楚,还喝茶呢?” 被称作老楚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怎么了?” “今儿来了一帮人,十二个,买了包厢票,看着像同行。” 第六十九章 楚谦声 同行?来砸场子的? “他们坐哪儿了?” “二楼中包厢两间,还让撤了间隔屏风。” 被称作老楚的男子微怔,这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按下打火机点了根香烟,尼古丁的气息似乎能让他大脑清醒些。片刻之后,他想起了一桩事。 “我听说那个什么双祺社明儿晚上是不是在南京有商演?” “是的。” 第117页 男子了然,嘴边突然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等会散了场请他们到后台一趟。” “好……” 后台还有其他演员在,眼前这一幕落在他们眼中砸在他们心里不由得激起一圈波澜。 此刻大伙儿都能猜到那十二个同行就是双祺社的演员了,被同行盯着演出……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有胆子大点的凑了过来。“楚老板,您认识双祺社的演员啊?” “知道,没见过。” “那您还让他们来后台?” “没见过就喊来见见呗。” —— 南方和北方的相声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活儿是一样的活儿,但中间改了些掺杂着南京方言的包袱,让双祺社这帮京津冀籍的同行兼观众听得半懂不懂。 不过从其他观众的反应来看,秦淮曲社的业务绝对算是上乘。 节目一场接着一场,第三场临近尾声时一个服务生提着茶壶过来了,给桌上茶壶加水的同时,还凑到江祺枫的耳边捎了句话。 “江老板,等会儿散了场别急着走,我们老板想见您,噢还有您的同事们。” 冷不丁听到这话,江祺枫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等终于发现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时,人已经走远了。 “头一回被喊老板,险些没听出来。”他看了看已经走下一楼的服务生,喃喃自语道。 那人声音压的低,却也不至于微不可闻,边上几人自然是都听见了,温祺玉来了兴致,歪着头凑向他问:诶师哥,咱是被认出来啦?” “你说呢?”江祺枫无奈。 徐照岚磕着瓜子看他:“那等会儿去不?” 江祺枫犹豫了一会儿,道:“去吧,咱又没砸人场子,有啥不敢去的。” 虽然相声演员花钱买同行的票还被发现了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尴尬……但是吧,都说了相声了还要什么脸呢。 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大伙儿按照那服务生传的话,散场之后仍未离开。等所有人都离场之后,一行人下来一楼从外围侧门走向了后台。 正巧后台门被推开,里边出来一人,江祺枫上下打量一番,对他有点印象,是最后一场的捧哏演员。 “你们老板呢?”江祺枫客气问道。 “在里边呢,直接进去吧。”那人也见着面前堵了十二个人也不惊诧,只是平静地问:“是江老板吧?久仰大名。” 江祺枫不好意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扯着笑容跟人客套了几句。 等双祺社一行人终于声势浩大地涌入后台时,偌大的屋内已经只剩下一个人了。 江祺枫看见这人的面孔,心里漏了一拍,直觉告诉他这人十分面熟,他应该在哪见过。 “您是……” 那人坦然道:“楚谦声,幸会。” “楚老板。”江祺枫刚客客气气地低头问了声好,话音才落下却猛的一惊,瞠目结舌抬头盯着眼前人。 除他之外,杨文靖的脸上也明显闪过一丝惊诧,剩下其他人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楚谦声! 是早年跟张修明相互扶持的六位前辈之一,老五楚谦声! 传闻中老四裴临川和老五楚谦声是最早离开曲阑社的,江祺枫拜师时就没见过他们。 还听闻他们离开之后就改了行,各自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去过安稳生活了。 今日怎么会…… 在他身后,温祺玉偷偷推了推徐照岚的胳膊,小声问道:“徐哥,您认识吗?” 徐照岚亦是茫然。“不认识,问你师哥。” 江祺枫眼中惊讶渐渐褪去,转而皱了眉头。“楚老板,传闻您不是转行了吗?” 楚谦声没急着回答,却是笑着纠正他的称呼:“你该喊我一声五叔。” 江祺枫觉得有些别扭,按师承辈分这倒是没错,但毕竟素未谋面。他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听话地喊了声“五叔。” 楚谦声脸上笑意更显,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坐吧,桌上有茶。” 待年轻的后生陆续落座,他才神情惆怅道:“我确实是改行了,但坚持了数十年的老本行哪是这么容易放下的……不上台,投个园子也不错。” 闻言,江祺枫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设施。 方才还在前边他就留神看了,环境古韵十足,素净却不简陋,雅致而不艳俗。加上所处地界,秦淮河畔、景区之中。这方方面面,绝不便宜。 “您转行是挖矿去了吧。”他忍不住感叹。 楚谦声只是笑而置之。“退休了,我又不爱出去溜达,儿孙自有儿孙福,钱留着又不能下蛋,干脆做点喜欢的事儿。” 杨文靖在边上听了半晌,他入行早,又酷爱翻看早年老前辈的演出视频,自然是认得楚谦声的,不光认得,还十分崇拜。眼下前辈与他仅仅咫尺之距,他哪里坐得住? “楚老师,您就没想过再登台吗?” 楚谦声方才一直在跟江祺枫闲谈,听见这话才抬头看向其他人。杨文靖这一问,让他怔了神。 想过吗?应该是想过的,甚至是日思夜想。 “裴老四都出国带孙子去了,我上哪儿找这么好搭档去。”楚谦声幽幽叹道。脸上仍是笑意盈盈,但谁都看得出他眼中有愁色。 裴临川抱孙子了? 第118页 不对,裴临川竟然出国了? 他不是连英语都不会说吗? 江祺枫瞠目结舌,他对这些个前辈师叔的现状当真是毫无耳闻。 楚谦声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又给他添了两枚重弹药。“你还不知道?裴家那小子跟你师父的闺女在国外读的同一个学校,然后就搞一块儿去了。” 江祺枫彻底僵住了。 他知道师父有个女儿,师父独居这么多年他也很疑惑,但他总觉得身为晚辈似乎不该问这些。 他哪里能想到…… “叔,我明儿还演出呢,您这是要吓死我。”江祺枫苦笑。 楚谦声面露恍然,猛的一拍手背:“对了!我说我忘了什么呢,你明儿演出还有票不?给我来两张,让我看看大哥的高徒有多惊艳。” 听到这儿温祺玉已经听明白了,他也看过曲阑社后台挂着的照片,上面有六个人,据说是师父的好兄弟,眼前这位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没等江祺枫回应,他抢先一步笑嘻嘻说:“五叔,票是有的,贵宾区前排票三百八一张,您是我叔我给您打个八折,再给您选个好位置,您看怎么样?” 江祺枫扭回头错愕地看着他,心里暗道这不好吧,哪有前辈来听咱相声还收人票钱的? 楚谦声亦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你倒是贪财的很,叫什么名字?” 温祺玉腼腆一笑:“晚辈温祺玉,江老板是我师哥。” 顿了顿接着道:“这可不是贪财,咱们今天在您这儿买票没少花钱,您怎么好意思白嫖咱们呢?” 楚谦声哑然,随即摆摆手道:“行了,我也不差你们这点钱。”说罢拿出手机,还瞪了江祺枫一眼。 “小枫来加我一下,我把今晚包厢票钱给你们退咯。同行还买票,也不知道你们脑子里想什么呢!” 江祺枫略带责备地瞪了自个儿师弟一眼,随即扫码加了好友,一边输入备注还一边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人稍多了点吗,况且事先也不知道这是五叔您的生意……本也没想惊动您,没想到您目光如炬。” 楚谦声随口一说,真没往心里去,听他这么认真地解释,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好了,自家人客气什么。之前听说你跟你师父出了点事儿,现在如何了?” 不问这个还好,一问又尴尬了。 张修明跟江祺枫这师徒二人的关系如今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再有就是温祺玉能知道几分。 这要解释起来还真有点费劲。 江祺枫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走自己的路没错,但辜负了师父的心意他难免有些自责,眼下能说什么呢? 犹豫了一会儿,他低着头小声道:“当初有些分歧,但我心里怹老人家永远是我的恩师。” 楚谦声跟张修明是多年的兄弟,对张修明的脾气算是了如指掌,按照张修明的性格,要是真跟谁断了关系,绝不是现在这模样。 问这话前他其实已经有所猜测,只是想要个准信。江祺枫的回答不出他所料,故而终于松了口气。 “那就好。”他呷了口茶,温声道:“时间不早了,你们明天还要演出,回去休息吧。” “您也辛苦了。”江祺枫起身客气说。 一行人陆续出了门,江祺枫和温祺玉走在最后。前脚才迈出门外,突然听见身后又传来了一声低沉。 “回北京前有空上家来,有些东西劳你带回去给我大哥。” 第七十章 那六位 离开了秦淮曲社后,一直跟着江祺枫身后不敢说话的年轻演员们才渐渐松了口气,刚才当着前辈是不敢胡言乱语,此刻是有数不尽的窃窃私语。 秦瑾瑞胆子大,直接走上前两步勾搭上江祺枫的肩膀问道:“枫哥,我真没想到这秦淮曲社的老板也跟你关系匪浅。” “我也没想到。”江祺枫直白道。 “这关系也不是我的,楚老板是早年跟我师父一起建立曲阑社的兄弟。” 温祺玉歪着头看他:“师哥,我记得曲阑社后台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六个人,里边似乎有楚老板。” 江祺枫点了点头,感慨叹道:“就是那六位,师父的左膀右臂,曲阑社早期的台柱子,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曲阑社。” “哪六位啊?”有人好奇地问。 江祺枫坦然地一一数来:“我恩师张修明先生、谢言谢老师、我师叔晏修文先生、裴临川先生、方才那位楚谦声楚老板、还有我师父的现搭档李三秦先生。” 一众后生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尊敬的神情,除此之外还有些了然。 回到酒店,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唯独杨文靖脚下有些犹豫,到了门口却停住了动作。 徐照岚不解,从他手里抢过房卡,开门进了屋。“愣着干嘛呢?进屋啊!” 杨文靖不知为何眉头紧锁,刚才在秦淮曲社看楚谦声的一言一行教他就觉得有些疑惑,这一路仔细琢磨之后更是不解。 “你说楚老板他……他到底知不知道曲阑社出事儿了?” —— 次日,夜幕将至,一个不大不小的剧场外被车流堵的水泄不通。 不仅如此,剧场附近地铁站出入口还有不少形迹可疑的身影,手里攥着一叠演出票,逢人便迎上去攀谈。 “要票吗要票吗?” 第119页 “高价回收前排。” “我这保真,不信您扫上边二维码……” 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一出站就被三个男人挡了去路,仔细一看才发觉他们手里拿的正是今晚双祺社的演出票。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温祺玉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黄牛:“这,这不是票都卖的差不多了吗,你手里怎么还有这么多?” 那人嘿嘿一笑:“咱们是正规票务公司,有路子,懂吧?” 温祺玉是饶有兴趣想再多问几句,江祺枫却没了耐性,拽上他便大步离去,赶往演出的剧场。 “师哥你慢点儿,哎呀不就问两句吗,这才第一次商演就有黄牛,咱不得管管?”温祺玉嚷道。 江祺枫:“你信不信,在这附近吆喝的准是骗子。” 温祺玉愣了。“为何?” 江祺枫实在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蠢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正经有门道的黄牛能沦落到大街上吆喝?再说咱们演出总共才多少个座儿,他们那人手一沓我看比场内座位数都多了!” 温祺玉还有些将信将疑。 耳听为虚,只有眼见方为实,于是江祺枫打算干脆亲身试验给他看。 只见他假装不知情的路人,慢慢靠近场馆大门,呢喃自语:“这怎么这么热闹?” 果不其然,有鱼上钩了。 “今天晚上有演出,北京来的相声演员,双祺听说过吗?” “双祺?什么人啊?” “那张修明听说过吗?” 一听见这名字,江祺枫立即假作神情激动,惊叹道:“知道知道!那是艺术家!” 那「黄牛」眼中果然闪过了一丝狂喜,随即更加热情地介绍开了:“这双祺二位就是张修明的高徒,在网上好几十万粉丝呢,一票难求啊!你看我手里这有几张票,那都是花了功夫托关系弄来的……” 听人当面吹嘘,江祺枫不禁老脸一红,好在是天色暗了没人看得清。 他又假装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人手里的票,随口问道:“那今晚这场有张老师不?” 那人含糊道:“您说张修明啊?嗐,节目单上没写,但据我拿到的消息,张修明本人很有可能会压轴空降!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江祺枫彻底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人一头雾水,也不知这钱都快到自己口袋里了怎么眼前人突然发笑。“这,这怎么了?您要不要买两张票?” 江祺枫没搭理他,而是转身拍着温祺玉的肩膀问:“看见了吧,我说什么来着?” 有了这么一出,温祺玉当然是看明白了。且不说张修明远在北京忙着处理曲阑社的烂摊子,怎么也不可能空降来南京,就论明面上曲阑社跟双祺社关系还是有些尴尬,可知这人扯谎都不打草稿。 离演出没有多少时间了,两人不再四处逗留,进了剧场就直奔后台。他俩到达后台休息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徐照岚正拿着手机拨号,就差拨通了,一抬头就看见两人匆匆赶来,不禁放下手机笑骂一句:“我以为你俩掉秦淮河里了呢!这点儿才来,主办都快急死了!” 按理说主办方是安排了车接送演员的,奈何这帮相声演员习惯了搭公交地铁,以人太多不必兴师动众为由拒绝了。 又怕十二人一起出发过于惹眼,干脆大伙就跟各自的搭档一道,开演之前能到后台就行了。 主办方原以为演出前怎么也得走一遍场,谁知道这俩人硬是踩着点来的,再过十分钟观众就进场了,他怎么能不着急? 但也不能怪江祺枫不上心,他是真不知道说相声还得彩排,他们平常都是各自跟搭档对活儿,上了台该说就说该唱就唱…… 江祺枫听到消息,只得好声好气将主办方的人安抚了一通,这才再次回到休息室坐下,接过了贴心师弟递来的茶。 “你们私底下都对好活儿了吧?别等会闹出差错。” 或许是气氛不同所致,江祺枫心里竟然平白多了些紧张感,平时一向不爱唠叨的他今天竟也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头一回商演,这么重要的场合,自然是不用他提醒大伙儿都知道认真对待。 徐照岚打趣道:“身经百战的江大公子也紧张啦?” 江祺枫没好气道:“滚蛋……” 他们无关痛痒地互怼之际,杨文靖突然轻咳了一声,将大伙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是有话要说? 果然,杨文靖清了清嗓子便说:“正活儿没什么可说的,大家反应都不慢就算出了小差错也能圆回来。我有点担心返场,毕竟是咱们自个儿创作的唱段,传统结合潮流也不知道效果如何,要不趁开演之前再合一遍?” 这话在理,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于是片刻之后休息室里传来了三弦同架子鼓齐奏,吉他与快板同鸣,老旧的唱段换了新曲,别有一番风味。 —— 七点二十八分,大多数观众都已准时入场,剧场门外只剩寥寥几人。就在此时,东检票口外似乎起了一点争执。 “这个,截图是不行的,电子票您是要打开网站界面给我们出示二维码……” “可我朋友就给了我这个。” “您可以去售票处报购票人的手机号取票,然后再来检票。” 第120页 “我不知道他手机号啊。” “那不是你朋友吗?” “对啊,我们微信联系的啊。” …… 半晌后,后台休息室里江祺枫的手机响了。 “师哥!楚老板给你发语音通话!”温祺玉喊道。 头一场的演员刚上去,江祺枫原打算在侧目条看一会儿,听见这声音心里一惊,赶紧接过手机按了接通。 “啊?噢噢!好我马上过来。” 温祺玉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好啃一口手里的苹果。 江祺枫主动解释道:“楚老板还真来了,我给他发那个电子票用不了,我出去接他。” 说着指了指温祺玉边上的牌牌。“你边上那个工作证,给我一下。” …… 楚谦声被拦在检票口外,心情好不郁闷。偏偏那个检票员还不知趣,在边上一个劲催促。 “你朋友到底什么人,来了没啊?” 楚谦声白了他一眼:“我朋友是今儿演出的角儿,你信不?” 那人当然是不信的,心里还暗道这人要看就劳驾去前边取个票,不看就滚蛋,别堵路中间啊。 楚谦声看他这神情更郁闷了。“不信?等着看吧。” 江祺枫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这个场面。 不得不说……楚谦声还挺小孩子脾气的。 “不好意思让五叔久等了。”他赶紧上前跟楚谦声打招呼,随即又向检票员出示了工作证。那工作证上边清清楚楚写着,持证人江祺枫,外加一个小证件照。 “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位是我请来的。我是双祺社的演员,我叫江祺枫。” 第七十一章 要凭只手挽狂澜 在工作人员震惊的目光中,江祺枫客客气气地把自个儿招来的贵客请进了场内。 “叔,您要不要上后台看看?”江祺枫笑着问。 楚谦声却是面带嫌弃白了他一眼:“我有票还去什么后台,你给我带路找找座位,我就在底下看。” 江祺枫一惊,连忙苦笑着说:“我哪能在台下晃悠,您且进去,里边儿有工作人员指引的。” “得。”楚谦声不多为难他。“我随口一说,还能真让你麻烦啊?走喽。”话音落罢,他在江祺枫的注视下扬长而去,进了观众席。 —— 将近十点,后台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演出进行到现在,就剩下江祺枫和温祺玉的节目还在候场了。 人生中第一次独挑大梁,第一次商演攒底,台底下还有同行前辈看着,公开处刑,换做谁能不紧张? 但两人都称得上稳重,心里头再紧张,冷汗浸湿了后背,表面上依旧是平静如止水,坦然等待着接下来的演出。甚至这些紧张感会化为力量,让接下来的节目更加精彩。 掌声起,二人身着银红色大褂前后上台,两个年轻的面孔在聚光灯下异常耀眼,修身的长衫将男子身上隐藏的儒雅之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双祺社相声演员江祺枫。 双祺社相声演员温祺玉。 上台鞠躬…… 这不是两人不是第一次站在千人场的大舞台上了,却还是被底下几乎座无虚席的场面激出了一腔热血。 在热血沸腾时道出的一字一句,似乎比平时更多了些少年意气,又似乎还多了些江湖豪情。 观众席前排架着几台「长枪短炮」,台上演员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在镜头里都能放大百倍。 楚谦声嘴角笑意愈发深邃,眯着眼堆出了一脸褶子; “你看看,我说的吧,他俩还不错。” 他身边女人面色平静,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台上的表演,这样严肃又不苟言笑的形象与相声演出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许久,热情地掌声及放肆的大笑充斥着整个剧场,而那表现得极其冷静的女人突然压低声音问; “谦声,这是你学生?” “当然不是,这可是张老师的徒弟。” …… 整场商演的最后,那段演奏方式新奇的古调陈词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台下年轻朝气的观众。 让传统的乐章朗朗上口重新回到年轻人的流行圈,这一项艰难的追求,双祺社成功了。 演出结束,观众意犹未尽,可毕竟已是深夜。 今夜,于很多人而言,注定是不眠之夜。 或许是激情澎湃难以入睡。 或许是思绪万千辗转反侧。 或许是倍感压力不得安枕。 …… 前夜商演散场之后,双祺社众人收到了主办方的邀请,在场馆不远处的餐馆聚餐庆功。桌上不乏大鱼大肉,当然也免不了不醉不归。 于是,次日江祺枫睁眼时已是中午十一点,窗外骄阳似火。 “咱是今晚的航班吗?”他问道。 温祺玉比他先醒,此时正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喝着热茶。“是啊,末班机。” “哦。”江祺枫了然,随口应到。 昨夜喝了不少酒,回来自是倒头就睡,今儿醒了第一件事当然是洗澡换衣服,去一去身上的酒肉味。 等江祺枫穿着浴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也该是退房的时间了。 在南京的最后几个小时,大伙准备各玩儿各的,晚上直接机场见。 “师哥,我今儿是逛不动了,咱找地方歇着吧。”温祺玉一改前两天的朝气,满脸疲惫说道。 第121页 江祺枫自然是没有异议,点头答应了。 但,他怎么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苦思冥想许久,仍然毫无头绪。 也罢,大概不是什么要紧事。这么想着,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就在机场附近的咖啡馆里待了一下午。 直到将近凌晨,双祺社一行人过完安检、顺利登机,坐在座位上准备起飞时,江祺枫才猛然惊醒。 想起来了! 楚谦声说让他回北京前去一趟,有东西要带给师父! “咱把五叔给忘了。”江祺枫愁眉苦脸道。 温祺玉一愣,很快也想起来那天夜里在秦淮曲社的情形。 只是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来。“跟您老人家说一声不好意思吧,甭管什么东西东西快递寄回去也要不了几个钱。” 江祺枫心里明白只能这样了,不再多言。 —— 回到熟悉的北?京城,只有一天时间休整,接着该照常演出了。双祺社的园子整整五天没有开演,今儿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随着第一场商演落幕,无数的照片返图及演出片段视频在网上广为流传,饱受好评,同时也存在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听说双祺社商演落幕的第二天,东城茶社鼓楼店的剧场里就传来了讽刺的声音,似乎是在嘲弄某些同行迎合年轻人,不伦不类。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江祺枫笑叹一声便也罢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那陷入低谷沉寂了一个月的曲阑社,这些天时不时传来一些风声。 一会儿是昔日红人刘笙暗里收了小徒弟,按辈分是第三辈了。 一会儿是谁谁被班主除了名,直接转行了。 一会儿又是张修明似乎有意让贤,自个儿退休出国享清福去了。 种种说法,不知真假。 回来之后连着两天演出,好不容易再轮到休息日,江祺枫又提着新鲜水果去了张修明家。 一来身为徒弟本就该时常拜访恩师,二来他也忍不住打听打听曲阑社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门铃响了三声,却没动静。 “先生?”他拍了拍门板喊道。 里面依旧没动静。 “师父!”他又喊了一声。 这门纹丝不动,他身后的那扇门却开了。 江祺枫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是个衣着普通的女人,只见那女人扶着门框将他打量了个遍。 “别喊了,老张没在,好些天没回来了。” 江祺枫一惊,师父好端端的怎么会几天不回家呢?不会真像传闻说的撂挑子出国了吧?又想起楚谦声提起的,张修明的女儿在国外,似乎还真说得通。 可是……他印象中的师父,从来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 张修明一手创下曲阑社,发展至今十数年,怹老人家是劳心劳力日夜辛劳,再艰难的路都走过,又怎么可能因为一次风波就此撒手不管呢? 江祺枫犹豫地上前两步,试探着问那女人:“您知道怹上哪儿去了不?去外地了吗?” 女人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应该不是,他出门的时候我正好出门儿买菜,他还是平时的打扮,也没见他带多少东西。” 江祺枫松了口气。 那就好猜了,八成是在曲阑社和文旅部门之间周旋,顾不上回家。 “得嘞我改天再来,谢谢您。” —— 曲阑社的人不待见江祺枫,江祺枫也不会去讨不痛快,至少现在不会去。 师父有难,他有心无力,实在苦恼。 “别想了,就按你最初定下的计划,稳住自己,等师父回来。” 听见声音,江祺枫下意识抬起头,温祺玉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还跟他递了一贯冰可乐。 “好吧。”他心里微微一暖,随即突然转了话锋。“如果换成热茶我会更开心。” 温祺玉顿时气结,“好家伙我好心安慰你怕你难过,你还挑三拣四!小老头!”说罢转身推门要回自己房间去了。 “好了我没说不喝,开开玩笑嘛。”江祺枫急忙伸手拉住他,把人拽了回来。抬头看这满是愤懑的神情,不禁笑说:“别急着走,陪我听会儿戏呗。” 温祺玉面上仍然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脚下却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江祺枫了解他脾气,便乐呵呵道:“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温祺玉没说话,却是松开手推门出去了。江祺枫一怔,今儿不会是翻车了吧?他了解自个儿师弟,平时可没这么大气性。 正当他一脸茫然时,温祺玉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两盏热茶。 “听戏却是是喝茶更趁气氛。”他道。 江祺枫哑然失笑。 此时夜深人静,谁又能想到两个年轻人住的屋里正放着上个世纪的旧戏陈词? “叹英雄枉挂那三尺利剑,怎能够灭胡儿扫荡狼烟。” 这段录音伴随着吱呀声婉转入耳,只听音质就能想象它有多老。 …… “苍天未遂男儿愿,要凭只手挽狂澜。” 听至此处,隐约能听清似乎有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在唱着。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中微光闪过,更多了些毅然和坚决。 要凭只手挽狂澜! 第七十二章 人各有志 商演第一站打响了双祺社的招牌,后续几站更加火爆,主办方曾提议换更大的场地,都被江祺枫拒绝了。 第122页 相声演出不是演唱会,场子若是大了,就很难让所有人听得清楚,若是做不到字字清晰,岂不是丢了根本? 如此一来,便是一票难求。 有过硬的功底,又有陈莎推波助澜,双祺社的影响力正在步步高升。 无论是老相声迷还是从来不听相声的年轻网友,如今都已经知道了,有这么一群相声演员正当红。 有人欢喜有人忧,听说东城茶社后台最近总是传来摔砸东西的响动。 天色才堪堪暗下来,双祺社门口售票处又开始排长队了。拥挤的人群中,有些是慕名而来的,也有些是经过时被招牌吸引了目光。 短短一个月,双祺社的票房远远超出了江祺枫的预期,也击碎了唐崇安垄断行业的美梦。不得不说,商演这一步棋太英明了。 或许这就是很久之前张修明教过的道理——视野要放宽,目光要长远。 当初张修明还说过,相声这门曲艺形式不能只局限于华北,更不能被束缚在京津两地。 这是他的心愿,同时也是江祺枫追逐的目标。 —— 七月盛夏,双祺社里空调开得极低。 今夜的演出临近尾声,就剩底角儿江祺枫和温祺玉还在候场。就在此时,本是一片清静的后台突然传来惊呼,是秦瑾瑞的声音。 “鬼叫什么?”温祺玉道。 秦瑾瑞连忙收了声,可目光仍然是紧紧盯着屏幕,眼中闪过几分忧虑。 江祺枫也被他吸引了注意,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是心里有事。“看见什么了?有事直说。” 秦瑾瑞看了他俩一眼,磕磕巴巴小声说:“张老师……张老师好像进医院了。” “你说谁?”两人异口同声。 江祺枫面色一变,上前三步直接抢过他手里的手机,随即看见了屏幕上一张显眼的照片。 这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同行发的朋友圈,内容是看病偶遇张老师,配图上赫然是张修明躺在病床上,似乎还在吸氧。 “这,这是?”温祺玉也凑上来看了一眼,顿时惊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心底焦急,却又手足无措。 下一场节目就是他俩! 容不得二人商量对策,就听见前边掌声雷动,紧接着徐照岚和杨文靖就先后回到了后台。 主持人报幕,该到他俩上台了。 江祺枫当机立断撂了句话:“替我问清楚哪个医院、怎么回事,待会儿返场临结束就给我叫个车。” 说罢,两人起身上台去了。 上一回封箱时为了给曲阑社解围,他俩耽误了一场节目。 师父怒极,教训了一番戏比天大。 这一回他们可不敢忘了,无论如何得先对得起观众。 《绕口令》是传统活儿,他们在舞台上演过无数次了,那几段绕口令也是闭着眼睛张口就来,换做平时怎么也不可能忘了。 可今天……江祺枫心里焦急,忙中生乱,险些绕死在台上。 纵是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老词儿,还依着观众的性子多发挥了两段儿新绕口令。 正活儿加返场,足足一个小时。这短短一个小时,却叫江祺枫和温祺玉觉着过得比一年都漫长。 待他二人鞠躬离场,掀开帘子回到后台,这屋里只剩下杨文靖还没走了。 “小秦呢?”江祺枫急道。 杨文靖把他俩衣服递了过去,冷静道:“他住得远先回去了。帮你问了,说是刘笙要退出,老爷子气昏过去了,人现在还在三院急诊室,车在门口,快去吧。” “好,谢谢了。” 杨文靖对上他真诚的目光,微微愣了片刻。他看得出这句谢谢极为真诚,也更加确信了这师徒二人的隔阂正在渐渐消散。 看着两人着急离去的背影,他突然陷入了沉思。 曲阑社深陷泥沼,原本传闻要接班的刘笙也即将退出,这么下去,恐怕张修明未必能坚持住。 江祺枫和温祺玉怎么说都是他徒弟,若不是已经自立门户,必然是要接班挑梁的。 眼下这个情形,想必江祺枫将恩师看得极重,若是他看清了曲阑社的处境,会不会回心转意…… 他若是要回曲阑社去,双祺社又当如何? 杨文靖面色愈发沉重,独自坐在后台的窗边,已然忘却了窗外夜色深沉。 —— 已是深夜,可医院急诊部依旧忙碌。 大门外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站了许久,迟迟不进门,也不见他离开。 他一次又一次伸长脖子往里面探视,眼中有担忧、有愧疚,就是不敢进去。 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停在外边,两个男子下了车,二人皆是神色焦急,匆匆忙忙就要往里去。 “是这儿没错吧?” “杨哥说的是这儿,进去看看吧。” 那个驻足门外的身影却是僵住了,猛地伸手拽住二人,语气不善:“你俩过来干什么!” 被拦下的两人就是江祺枫和温祺玉,抬头一看,他俩愣了,怎么是刘笙? 据秦瑾瑞打听来的消息说,今儿晚上就是刘笙去找张修明,提出要退出曲阑社、退出相声行业。张修明一听,气急攻心、血压升高,就这么进了医院。 要说他为什么这会儿要退出,倒也不难理解。 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来,曲阑社落难,就算将来重新开业,只怕也大不如前了。 第123页 刘笙师从晏修文,又传闻要接班,这么一个烂摊子要到他手里着实难为他…… 与其等到最后成为曲阑社没落的罪人,不如趁早退出,改行换个营生,好生过日子去。 “刘,刘师哥?”江祺枫试探着打了声招呼。 刘笙不屑道:“别介,当不起江?公子这声师哥。” 一旁温祺玉向来护自个儿师哥,听他这么冷嘲热讽心里本就不舒服,再一想师父此刻还在里边吸氧,就是这人突然要退出闹得!什么时候退出不行?非得在这最危急的时候! 火气一上来,便忍不住嘲道:“是,您落井下石的本事令人钦佩,咱不配跟您同门。” “好了住口。”江祺枫声音一凌,低声斥他。 温祺玉自是不服,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但见刘笙神情清高,冷声说道:“我刘笙此生只登曲阑社的台,今儿退了,便是这辈子都不吃相声这碗饭。可不像你们,背弃师门,吃里扒外。” 江祺枫脸色微变,被他这番话惹得心里犯堵。 “这话不对吧?”他语气不知不觉冷了几分。“您迫于生计放弃相声,咱不能说您不是。可如今东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可不光是曲阑社一家濒危,整个相声行业都面临着危机! 您是潇潇洒洒撂挑子跑了,我江祺枫就算再对不起师父,好歹还坚持在为相声传承尽心尽力!” “狗屁!”刘笙许是恼羞成怒,顿时翻了脸,大声呵道:“你那些个为了迎合潮流不成体统的玩意儿也敢叫相声?我呸!你口口声声说东城危祸相声,你怎么不说自个儿迟早毁了传统艺术!” 江祺枫气极反笑:“迎合潮流?不成体统?怎么我是离了说学逗唱还是短了三翻四抖?照您这么说非得是一句一对父子、一场玩儿个嫂子,被人举报叫停审查个把月,这才算相声?这才算传统艺术?” “好啊,你个欺师灭祖的叛徒,自以为翅膀硬?了竟还嘲讽恩师!”刘笙怎会听不出这话深意? 不久之前,曲阑社就是这么被人设计了。他连连冷笑,指着二人怒道:“这门你也不用进了,张老师恐怕不想见你!” 江祺枫稍稍收起了怒色,故意用最灿烂的笑容对他道:“您低俗,别捎带旁人,恩师早已不使这些个低俗的包袱了,我今儿嘲讽的就是您。至于恩师怹想不想见我,您说了不算。” 刘笙气得手指直发抖,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接出下句。 温祺玉看这情形心里直呼解气,还得是师哥牙尖嘴利,反驳的这么有理有据! 随即想起来这儿的正事,赶忙扯了扯江祺枫的袖子,小声催促道:“先进去看看师父。” “嗯。”江祺枫应声点了点头,便不再搭理门前这拦路的,径自进了大门。 走近大厅,身后刘笙的身影已经远去,直到确认他听不见了,温祺玉才突然压低声音说:“师哥,幸好刘笙退出了。” 江祺枫正忙着四处搜寻师父的所在,听了他这话也只是抽空瞥他一眼,半晌才反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曲阑社要是交到他手里就算完了。”说这话时,温祺玉声音出奇的冷静。 江祺枫略感诧异,不由得扭头看了他一眼。温祺玉说话一向讨喜,鲜少这么直白地批判一个人。 不过,他说的对。 “人各有志,由他去吧。”江祺枫长叹一声,轻声道。 说话间,他目光突然停在了某处。 那是急诊室的一角,简易屏风围出了一个小房间,里边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虽是看不清面貌,但江祺枫很快认出了病床边上站着的人。 是李三秦,他六叔,张修明如今的搭档。 第七十三章 还差得远呢 “叔。”两人先打了声招呼,紧接着便忍不住焦急看向病床上的张修明。 “师父怎么样?” 李三秦微微颔首,平静道:“他近一周来统共休息不到十二个小时,再加上年纪大了动不得肝火,也不是什么大事,醒来吃了药多喝热水好好休息就是了。” 江祺枫听罢稍稍松了口气,很识趣没再提刘笙。安静等了会儿,又想起一桩事,刘笙是晏修文的徒弟,这么大事儿怎会不见晏修文在场? “晏师叔呢?” “忙着重新申请演出资质呢。” 江祺枫微怔,曲阑社的情况他心里早有猜测,他深知在张修明心中永远是戏比天大,什么样的处境才会对外说暂停营业? 不是不想演,是不能演。 “那……刘笙的事怹知道吗?” “这孩子早前跟他提过,他当是开玩笑。不过今儿都闹到大哥这儿来了,木已成舟,他想不知道都难。” 说着,李三秦面露苦涩笑容,叹道:“只怕明儿又得晕一个。” 时间缓缓流逝,三人坐在病床边各自无话,急诊部环境嘈杂,四处充斥着小孩儿的哭喊、护士或家属安抚的声音,他们这样沉默地守在一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祺枫低头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比起曾经朝夕相处的严师模样,此时的张修明满面疲惫,眼角皱纹极深,头发也多是灰白了。 在他身旁,温祺玉亦是有些出神。目光放空了许久,才渐渐回神,轻轻顶了下江祺枫的胳膊:“师哥……” 第124页 话到嘴边却顿住了,一来李三秦还在边上,有些事不好当面商量。二来他也确实不知,这要怎么问出口。 江祺枫听得出来他声音微微颤抖,流露出担忧、夹杂着迷茫。或许是搭档之间的默契作祟,他猜得到温祺玉在担忧什么。 如今的曲阑社已经没有可堪重任的直系第二代了,老先生们终究年迈,总有一日要离开舞台,偌大个曲阑社又该何去何从? 江祺枫算是张修明的儿徒,打十来岁起就在曲阑社后台「熏」着,温祺玉虽入门晚,却是听着曲阑社的相声长大的,他们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曲阑社绝后? 正胡思乱想着,病床上的身形微微一动,同时传来两声轻咳,张修明醒了。 “大哥。”见状,李三秦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凑近将人搀扶着坐起来。 江祺枫赶紧接了杯热水递过去,关切道:“师父,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去喊医生过来。” “不用了。”张修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微微闪烁,是他难以捉摸的神情。“什么时候过来的?今晚没演出吗?” 或许这就是二人始终无法好好沟通的原因,张修明心中分明是感动欣喜的,偏偏硬要装作不为所动。 江祺枫道:“演完才过来的,没耽误事儿,您放心。” 张修明依旧面色不改,故作无情道:“看也看了,我也醒了,你们回去吧。” 这才刚醒就下逐客令,双祺两人的脸上都明显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师父,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告我一声,申请资质那些我或许帮不上什么,但要是将来需要助演的,我俩随时能来。”江祺枫满脸担忧,急切道。 “对了我身边还有个做自媒体的朋友,您应该也见过,原来首都电视台的陈导……” “我还用不着借你的光。”张修明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 “刘笙是走是留都是他自己选的,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到今天我还是那句,等你回来。” 江祺枫沉默了。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回去了,回去跟昔日的家同进退共患难。 可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温祺玉怎会不知?江祺枫并不想今天就为此纠结。于是他向张修明劝道:“师父,这两个月来师哥他压力也很大……”您别在逼他了。 这后半句还未说完,就被张修明堵了回去。 “在外边儿压力大那就回来,又不是我逼着你们出去闯荡。” 这一回江祺枫没再犹豫了,他抬头看向自个儿的恩师,目光坚定。 “我不能回去,双祺社已经崭露头角,社里的演员都在看着我、等着我带领大家爬得更高走得更远。您让我回去,他们怎么办?” 张修明心里像是被针猛地扎了一下,刺痛之后,却又缓缓淡然了。 “你别忘了,你双祺社继续走下去的前提是赢了赌约。三年,这才过了一年。” “我不会输。”江祺枫斩钉截铁道。 “你必须回来,我说了算。”张修明的语气亦是不容置疑。 江祺枫心底顿时涌出一股子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叛逆,咬牙道:“您不能为了私欲颠倒黑白!” 张修明笑了:“什么叫颠倒黑白?当初说的可是让要我满意且认可,你不会以为就凭你现在网络上这点虚无缥缈的影响力就能让我认可、让同行信服?” 江祺枫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是没有猜想过以他现在的成绩在师父心中有多少分量。 可他没想到,他以为已经不错的成绩,在师父心里打上了「虚无缥缈」的标签。 他潜意识里已经明白了,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和赌赢的距离依旧是还差得远呢。 才一年而已,难道现在就要放弃吗?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江祺枫眼中那一丝消沉之色只停留了不过短短几秒,很快就被重新燃起的希望所替代。他目光如炬,沉声说道:“这只是开始,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张修明气结,说什么不会让他失望,不让他失望就是最大的失望! “滚蛋,别让我看见你俩!” 江祺枫却是逐渐对这些狠话免疫了,或许是跟温祺玉学机灵了吧。 这一次,他故意放松了些嬉皮笑脸道:“好嘞,我赶明儿再上家去看望您。” 说罢,两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张修明已经下了病床,一面指着这两人的背影连连骂混账,一面看向自个儿搭档试图寻些安慰。 只见李三秦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大实话。“别骂了,您心里指不定偷乐呢吧?” “我乐个屁!老六,你也跟这撅我呢?”张修明狠狠瞪了他一眼道。 “不敢不敢,大哥您注意形象。”李三秦贴心地提醒一句,知名相声演员在公众场所骂街,这可是个新闻。 说也说了笑也笑了,正事儿却是没忘。 李三秦稍稍正色,小声问:“刘笙那孩子刚在外边不敢进来,你打算怎么办?” 张修明脸色稍沉,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说实话我确实考虑过让他接班,但总觉得差了点儿。今儿他闹一出临阵脱逃,算是彻底绝了我对他的期望,不堪大任,走便走了吧。” “我问的不是这个!”李三秦急道:“最迟明儿个三哥也该知道了,这对他可是不小的打击!” 第125页 这声三哥喊的便是刘笙的师父,晏修文。 张修明微怔,想当初他先后走了两个徒弟,又怎会不知那种心碎与痛惜?但事已如此,谁都无奈啊。 “让邵欢他们师兄弟几个多劝着些,他比我强,至少还有别的徒弟。” 说来尽是满口苦涩。 —— 折腾了一夜,双祺二人回到家已是凌晨两三点钟了。 温祺玉一跃躺倒在自个儿床上,撞在软乎的床垫上又弹起来一下,这么热的天,他一躺下算是留下一床的汗臭了。 江祺枫在一旁给他收拾着首尾,把装着大褂快板御子等家伙事儿的袋子放回衣柜,一面忙活着,一面又是心事重重。 温祺玉歪着头看他,其实也能猜到他烦的是什么。江祺枫可不是绝情的人,哪是这么容易放下曲阑社不顾的。 “你要是真舍不下,怎么不顺了师父的意……大不了两头兼顾,也满足你这工作狂的拼劲儿。” 听了这话,江祺枫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还从来没有人同时挑过两个班社的担子,这主意未免太胆大了。 很快江祺枫又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不可能的。一来曲阑社跟双祺社完全是两个路子,咱又不是精神分裂,这要怎么兼顾?二来曲阑社那帮演员对我恐怕心存芥蒂,我不可能服众。” 温祺玉听罢,也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眼中那面流露出几分失落。 “这样一来,师父那儿恐怕真的后继无人了……” “祈祷您老人家能再收个天才吧。” “能不能靠点谱!” —— 近来让人劳心劳力的的糟心事儿实在是太多了,江祺枫忙得晕头转向,有时出去商演还连自个儿在哪儿都记混了。 这样紧锣密鼓的工作生活持续了将近三个月,终于有一天,曲阑社那头隐约传来复出的消息,让同行们之间又为之一惊,几家欢喜几家愁。 双祺社众人确实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来他们为了商演质量不间断地创作新作品,已经是在透支脑力和创作力了,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江郎才尽、黔驴技穷。 加上签的演出都已经演的差不多了,就剩下这周末最后一场在天津,若不是曲阑社复出及时,他们还得再另想办法与东城茶社僵持。 如今,前途豁然光明,天光骤然晴朗……后台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七十四章 就是要狂妄 “别吃了别吃了!我刚过来的时候瞧见乔老板了!” 秦瑾瑞这一声大喊惊动了大半个后台。 徐照岚被吓得手一抖丢了筷子,没吃完的酸辣粉滑回碗里溅起的汤汁顿时洒在身上脏了领口。“靠,你咋咋呼呼喊啥呢!哪个乔老板!” 秦瑾瑞急道:“还有哪个乔老板?乔振华乔老爷子啊!快收拾了吧,我跑着回来的,乔老板估摸着快到门口了!” 这下谁也不敢优哉游哉了,只见大伙手忙脚乱把桌上外卖盒子奶茶杯子胡乱绑死堆进垃圾桶,徐照岚中气十足地指使周辞孟海平两人把大垃圾袋拖出去,然后自个儿快速打开门窗透气,一边忙活还一边骂道:“谁吃韭菜了!这味儿也太重了!” 话音一落就听见另一角传来无辜被cue的吴少庚的喊声:“你他娘的酸辣粉味儿也不小啊!” 江祺枫刚从厕所出来,看到的便是这副兵荒马乱的情形,一头雾水问:“怎么了这是?” 秦瑾瑞刚把烟灰缸清理干净放回去,迎面朝他耸了耸肩道:“乔老板来了,您得辛苦咯。” 反应过来的江祺枫顿时一脸土色,辛苦什么?辛苦挨骂啊! “那柜子里不是有空气清新剂吗!拿出来喷啊!” “噢对对对……” 在一片乱象中,声名犹如噩耗一般的乔振华乔老板终于踏进了后台,老爷子自进门起脸色就略显不善,毕竟谁都察觉的出这一屋子空气清新剂清香有些欲盖弥彰。 左看看,几人背着手一脸尴尬假笑。右看看,角落里还放着一黑色地打了死结的大垃圾袋。 “哟,忙着毁尸灭迹呢?要不我再出去溜达圈儿,等你们收拾好了再进来?” 乔振华语气不善,话音一落即坐在了沙发正中间。 一句嘲讽的话,自然是没有人会当真。 江祺枫冲其他人使了眼色,众人立刻各自散开,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把人都支开后,他稍稍矮下身子给乔振华倒了杯热茶,赔笑道:“您别生气,咱们这儿后台是乱了些,但最近业务都可圈可点,您要不信随便查。” 乔振华并不领情,继续板着脸絮絮叨叨:“你还知道乱呢?这是后台不是饭馆儿,那桌子上还供着祖师爷呢!你就让祖师爷看着你们胡吃海喝饮酒抽烟啊?一点儿规矩没有!” “是是是,这都得改,回头我就批评大伙儿。”江祺枫明面上附和了两句,但心底却不是这么回事儿。 如今后台供祖师爷不过是一个传统,有谁真迷信这个是盼着显灵的? 平时演出工作繁忙,抽点时间叫个外卖在后台就凑活了,谁还这么多讲究。 要他说啊,有些陈年腐朽的规矩实在不适用于当下,何必这么死板呢? 乔振华怎会看不出他敷衍,心里虽是憋得慌,但还是暂且把这事儿撂一边了。 第126页 “咳咳,我今儿可不是闲逛查岗来的,说正事儿!”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 闻言,三人都露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只听乔振华声音一沉,语气凝重,“我瞧着,你们相声圈的风波也该过去了,有个事儿啊,我不得不提醒一下。”停顿了两秒,继续道:“江/公子,咱们今年可还有个条件呢,您没忘吧?” 三人顿时面色一僵,方才礼貌的微笑此时变得有些尴尬了。 显然,近来大事小事接连不断,年初乔振华开出的条件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 还记得那时江祺枫为了给曲阑社搬救兵误了封箱一场节目,因此没能完成最初租用这园子时乔老板提出的条件。于是,乔老板斟酌之后又开出了今年的条件……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把专场开到首都剧院,并且台下座无虚席。 即便这个座无虚席只是夸张说法,但至少上座率要接近百分之百才对。 江祺枫不禁苦笑,抬头看他道:“说的是一年之内,倒也不用这么急吧?” 乔振华见他发愁,不知怎么就顿时浑身舒坦了,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叹道:“我是不急,但提醒你一下,首都剧院可不是这么好拿下的,还有申报流程等等,你最好尽早准备。” 三人交换了眼神,不出意外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与焦虑,看来今年剩下的三个月也注定要不得安宁了。 —— 国庆后一周,曲阑社果然恢复了演出,只是节目单刚刚公布出来,明人眼里就已经看出了问题。 至少不久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刘笙退出事件得到了证实,曲阑社又损失了一名年轻的潜力股。 经过这般沉重打击的曲阑社,就算重新回到相声行业的舞台上,又真的能重回巅峰与东城茶社争锋吗? 或许在大多数观众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否定的答案。 但江祺枫始终明白,只要张修明还在,曲阑社倒不了。所以他并不担心这些,只是好奇,短短五个月,师父他们用了什么办法重新拿回的演出资格? 江祺枫为此好奇时,温祺玉正在一旁啃着柚子,时不时抽出闲工夫替他讲解上两句。 “我听我爸朋友说,五叔把「沧海一笑」给收了。” “嗯然后师父把曲阑社挂到他那儿去了。” “现在曲阑社演出招牌是没变,但实际上公司已经换了。” “嗐我也闹不明白,大概就这意思。” 这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弄得江祺枫一头雾水,半懵着问道:“哪个五叔啊?” “楚谦声楚老板啊。”温祺玉回道。 “沧海一笑不是早八百年已经关门歇业了吗?”江祺枫又愣了,要知道北京城能苟活至今的相声社屈指可数,哪有这么一家? 温祺玉啧啧叹道:“歇是歇了,人执照可还没注销呢。所以说师父还是绝,能有这么个招儿复出。” 可是,这么一来,曲阑社如今的大老板岂不是换了旁人? 回想起六月在南京见楚谦声时的情形,谁能想到不久之后他又回到曲阑社,这回不做演员了,改当老板。 罢了,师父想必不在意这些。曲阑社开门营业,他们还能上台说相声,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你说当时楚老板让咱捎带给师父的是不是就是这事儿?”江祺枫突然想起了一桩事,轻嘶一声问道。 温祺玉一撇嘴一摊手:“那谁知道呢。” …… 先不管别家的事了,双祺社眼下就有燃眉之急等着解决。 首都剧院办专场!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这是在东城茶社眼底下争场子,无异于虎狼口中抢食啊! 江祺枫硬着头皮打电话给陈莎,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可陈莎那头似乎是忙着自己的节目筹备,没空搭理他。 时间紧迫,他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这一回怕不是要他自己去找剧院方协商了。 光凭他,不买票连剧院大门都进不去,要怎么联系人家经理老板?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搭档的好来了,温祺玉的父亲在行业里有些地位,还得靠他老人家引荐。 只是温祺玉腆着脸打电话回去时,老爷子语气里明显夹杂着几分不屑。 “你们要上首都剧院办专场?少爷听我句劝,甭做梦了,那姓唐的还能把地儿让给你们?” 温祺玉努力保持微笑,好声好气说道:“爸,这您就甭管了,您就帮我联系一下剧院的经理,我师哥肯定能谈拢。” “狂妄,你这话说的太狂妄了。”老爷子仍是不以为然。 温祺玉急了,气呼呼跺脚喊道:“爸!您到底帮是不帮!” 电话那头却是传来了笑声:“你看看你多大了还耍脾气,不就要个联系方式吗!给你就行了!” 顿了顿,老爷子还补了句:“回头要是幡然醒悟打算换别的场子你也跟我说,我这儿人脉广着呢。” 最后是在恼羞成怒中挂断了电话,温祺玉脸色不大好看,只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恼怒、一丝挫败、一丝执拗、一丝不甘。 江祺枫落笔在记事本上记下自个儿宝贝师弟辛苦要来的联系方式,随后便拿出手机加上好友,准备跟对方约面谈时间了。 等他好不容易跟剧院经理的实习生助理约到面谈时间,又该是一轮紧张刺激的备战了。 第127页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此时夜幕降临。 算起来江祺枫已经许久没下厨了,今儿在温祺玉的请求下勉为其难地烹了几道菜,可喜可贺的是这么久不下厨他厨艺还一点儿没退化,可算让温祺玉饱了回口福。 晚风袭来,两人竟生出一股子浪漫劲儿,搬来椅子坐在阳台上,对着月光小酌两杯。 借着酒劲儿,两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意气风发……就算只是醉后笑言也好,过过嘴瘾罢。 “趁着还年轻,还能铆足了劲儿撞南墙,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咱们就是要狂妄,要站在首都剧院的台上狂妄。” “别人都做不到事儿,师哥一定能谈拢!” “哈哈哈……嗝……” 第七十五章 有钱不赚是傻子 周一上午十点,江祺枫独自一人到了首都剧院大厅内。 这个场馆他曾经来过许多次,做过台下观众,也当过台上演员。 在东城那段时间,凡是重大演出必在首都剧院,这场馆的演出厅也好后台也罢,他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如指掌。 “您好,我是徐经理的秘书,请问您是江祺枫江?公子吗?” 就在江祺枫暗自出神的短短时间里,身后传来了一个女性十分礼貌的声音。 在空阔且安静的环境里乍一听「江?公子」这个称呼,他脸上一热,显得有些窘迫。以前听观众这么喊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听着才发现这么中二…… 江祺枫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随即转身看她,故作惊讶地笑着应道:“我是江祺枫,倒是您这称呼还挺复古。” “我以为您应该习惯了这个称呼。”女秘书轻笑,随即伸手做「请」的动作,“请跟我上楼吧,我们经理在二楼办公区等您。” 时间宝贵,江祺枫来一趟是有正事儿,可不是来寒暄扯皮的,于是两人不再多话,由女秘书领路,带着他从侧面的环形楼梯上了二楼。 江祺枫首都剧院演出过不止一次,却从没到过二楼的办公区域。 此时站在走廊上、徐经理办公室门外,他不得不暗自感叹一句,眼前这简洁朴素的装修风格与大气华丽的演出厅相比,显得非常突兀。 “经理,人来了。”女秘书敲门说。 “进吧。”里面传来了低沉的男声。 得到回复之后,女秘书推开了玻璃门,等江祺枫进门之后,她才微微欠身示意,离开了办公室,顺手将门带上了。 江祺枫朝女秘书点头道谢,随后才看向徐经理,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徐经理。”他出于礼貌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跟面前人打了招。 徐经理很客气地示意他坐下,然后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他。“江?公子,咱们见过吧?” “不好意思我不抽烟。”江祺枫的笑容极为隐晦地僵了一瞬,曾经听说大多男性之间靠抽烟建立友谊,他不抽烟,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被排斥在外? 当然江祺枫也只是恍惚了片刻,很快又调整心态恢复了平静,坦然应答:“我在东城茶社演过,咱们应该是有过照面,但还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谈事。” 徐经理毫不见怪,把烟盒放回抽屉里,靠着身后靠背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笑说:“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江老板。怎么样,江老板来谈生意?” “正是,徐经理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来意了。我有意在首都剧院办双祺社相声专场,不知道您这租用价格……” 江祺枫确实是开门见山不拐弯抹角,徐经理当然也明白了他来意为何。但明人眼里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 东城茶社跟首都剧院合作至少有十年了,无论是周年庆典还是大型商演,但凡是在北京版专场,那绝不会选第二个场馆。 正因如此,其他相声班社都懂得知难而退,场馆那么多,谁也不会想不开跟东城茶社抢地方。 在徐经理看来,江祺枫是第一个迎难而上往南墙撞的愣头青。 徐经理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江老板,价钱的事儿咱们先放一边不提,您想在咱们首都剧院办专场这没问题,但您知道咱们一直跟唐老板有交情,您不能跟唐老板撞了不是?您什么时间办,办什么主题,这您说清楚咯,我才好给您答复。” “冬至可以吗?” “抱歉不巧,冬至唐老板已经预定了。” 东城茶社可从来没有冬至开专场的传统,再说双祺社的演出日期都还在计划当中,从未外传,唐崇安是怎么这么巧合正好跟他撞了的? 这姓徐的是存心膈应人吧? 江祺枫平白被人添堵,但还是保持着心平气和继续商量:“那跨年呢?” 徐经理又一脸歉意道:“真不好意思,这跨年也被唐老板预定了。” 冬至到跨年不过一个多星期,东城还能连着两周干专场不成?江祺枫暗自咬牙切齿,更加确信了这家伙就是在给他找不痛快。 “封箱,封箱总可以吧?” “真对不住……” 江祺枫忍不住了,也不管他话没说完,直接质问了回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东城茶社的惯例,他们一向是在自家几个小剧场里分头封箱,怎么今年这么「巧合」?”说话时他刻意加重了巧合二字,语气咄咄逼人。 第128页 徐经理太难了,前儿个收到江祺枫的约见信息他就猜到了大概,这头刚约定见面时间他就联系了唐崇安说明情况,唐崇安跟他都交代好了决不能接。 明摆着同行相争,就是互相过不去……难不成非得他挑破窗户纸明明白白告诉江祺枫吗? “咳咳,这个我不清楚,但唐老板确实已经预定了。” 江祺枫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脸上神情也变得有些冷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转了话锋。 对方要跟他对着干,那肯定他说什么日子都不行,既然如此,干脆就把主动权让出去。 “这样吧徐经理,您就告诉我有哪天是唐老板没预定的,甭管是周末还是工作日白天还是黑夜,您敢租给我双祺社就敢演,您看行吗?” 这下徐经理更犯难了,唐崇安事先通气儿说的是甭管江祺枫定哪天都说不行,可没说怎么应付这个……他苦笑一声,坦然说道: “江老板,我实话跟您说吧,甭管哪天,只要是您定的日子,肯定跟唐老板撞上。北京城这么多大小剧场,您又何必为难我呢?” 江祺枫心里也苦,谁会想做这为难事,还不是乔老板提的这为难人的条件。北京城这么多大小剧场,人就是要让他迎难而上啊。 “徐经理,您甭管我为什么非要在您这儿演专场,您就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租给我。”江祺枫目光一沉,正色说道:“唐崇安能开的价,我也能。” 听到这话徐经理脸色明显变了,一个创立仅仅一年的班社,敢说出这种话,该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是说他英勇无畏。 “果然英雄出少年。”徐经理神情晦暗不明,感叹道。 江祺枫还以礼貌的微笑。 徐经理心中自有一番较量,不知是较量眼前这桩事,一次租赁事小,未来大势事大。 如今曲艺圈子确实跟从前不一样了,尤其最近一年风起云涌万象更迭,东城茶社屹立不倒多年,这样深厚的根基,却因一个刚刚崛起的双祺社而心生忌惮…… 这是不是说明,江祺枫和他身后的双祺社是有可能撼动东城茶社的呢? 如果真是如此,首都剧院也该重新考虑未来的合作对象了。 徐经理自顾自点了一支烟,口中吐出的烟圈正好能掩饰眼底的思索与算计。 “我给唐老板的价格你应该知道。你要是愿意比唐老板多出一倍的费用,这地儿我就租你了,不跟你算时段,专场当天这剧院您随便用。” 江祺枫笑容明显一僵,比唐崇安多出一倍,这徐经理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双祺社不比东城茶社观众群体庞大且稳定,售票价格肯定是不敢抬太高,刨去票务代理、宣传费用、场地灯光、音响后勤等等……照这个价格,虽不至于亏本,但也着实划不来。 “您这价可有点儿黑了。”江祺枫语气一冷。 徐经理笑说:“那这个价上给您打个九五折如何?” “八五折。” “那不成,最多九折。” “八八折……” “九折,没商量。” 江祺枫碰了钉子,脸色明显不大好看。心里将乔振华抱怨了一通,面上却是维持着冷峻。 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我回去跟其他几位商量一下吧,您先给我开个字据。” 徐经理哑然失笑,平常都是跟人谈妥了就签合同,头一回见要立字据的。 “我从来不玩儿坐地起价的把戏,您放心吧。” 这还不算坐地起价? 江祺枫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即满怀憋闷地起身离开了。 …… 片刻之后,女秘书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徐经理对面已经空了的座位,笑问:“您不是答应了唐老板不租给其他同行吗?” 徐经理挑眉看她,反问:“你听见了?” 女秘书摇了摇头,语气平和道:“不需要听见。您刚才要是拒绝了他,他出去时最多是失落、无奈,甚至可能是平静、不悲不喜。可我看他似乎忧心忡忡,还带着一丝怒容……想必是您开价了。” 徐经理微愣片刻,只是转瞬便大笑起来。“哈哈,你果然眼光毒辣。不过这有钱不赚的可不是君子,那是傻子。” 笑罢,他目光缓缓飘向玻璃窗外,悠悠喟叹一声。 “他要是真敢应我这价,首都剧院必定会还他不俗的反响。那么未来曲艺行的高下之分……令人期待。” 第七十六章 合作愉快 当消息带回双祺社落到众人耳中,大伙儿的反应与江祺枫无异,惊愕、愤怒,除此之外,还有些痛心。 有乔老板的条件在前,这个不平等的买卖就是不得不做。 在一片低迷的气氛中,有一个人亢奋的略显格格不入。 这人便是徐照岚。 “不过是赚的少点,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定下吧。多花几万块钱能让唐崇安吃瘪,我觉得值!” 在东城茶社那会儿明明是江祺枫被坑的更多,他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倒让人以为唐崇安欠了他多少账。 江祺枫听罢不置可否,扭头看向其他几位问道:“你们觉得呢?” 众人面面相觑,让首都剧院坑去这么多钱确实肉痛,但似乎无可奈何,就这么着呗。 “钱少了下回能赚回来,乔老板这儿这么好的园子要是留不住,北京城可没第二座了。” 第129页 “是啊,再说了只要演出效果好,咱们这钱花的就不冤枉。” 江祺枫在心里细细合计了一番,他可以让首都剧院坑这一回。不过,对方也得拿出诚意来。 散会之后不久,江祺枫就把大体情况总结了一下微信发给了陈莎,随后一咬牙心一横给徐经理打去了定金。 夜已深,万家灯火中各怀鬼胎。 …… 位于前门大街东北面五公里处的首都剧场内,二楼静谧的办公室中突然传出一声到账提示音,这让正坐在角落沙发上随手翻看杂志的女秘书微微一愣,站起身来体态摇曳地几步走到办公桌边,低头看了一眼上边的消息。 等她看清了双祺社、定金这几个字眼,顿时心中一惊。这位江?公子成名不久,出手倒是极其阔绰啊。真不知说他大胆果决好,还是叹他人傻钱多好。 恰好此时玻璃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女秘书抬头一看,是徐经理从外边进来。 徐经理甩着手随意往身上擦了擦水渍,眼角深邃的褶皱愈发显得疲惫。 大多行业都是越近年底越忙碌,对他而言而是如此。平安夜圣诞节跨年元旦…… 这一连串的好日子接踵而至,不少组织争着租他这地方,谈价钱谈得口干舌燥,笑脸迎人笑的脸都僵了。 “经理,双祺社那边付定金了。”女秘书说着将手机递上。 徐经理没有太多惊诧,年轻人嘛,敢闯敢拼,他料到江祺枫会下注。“定的什么日子?刚才笑林喜剧团那边也付了账,可别撞咯。” 女秘书笑容中渐渐多了些为难,尴尬地低下了头,小声说:“您直接看吧,他都给您发来了。” 徐经理眉头微皱,倒也没说她什么,接过手机解开锁屏自己认真看了起来。 看到江祺枫发来的消息之后,他眉头显然拧的更紧了。 “他要封箱?还是跟东城茶社同一天?” 女秘书跟在一旁试探着问:“眼下才十月中旬,就是唐老板也还没定封箱日子呢吧?” 徐经理神情恍惚了,口中微不可闻的感叹了一声,“好你个小狐狸,精得很啊。” “什么?”女秘书只听他嘴皮子一动嘀咕了声儿,却听不真切,下意识问。 “没事。你去把合同准备一下吧,笑林约了明儿上午过来,双祺社那边就安排下午吧。”徐经理微微正色,转了话锋。心里一番惊涛汹涌……不必跟一个秘书说太多了。 等到女秘书抱着一摞文件出门去,徐经理才似松了口气,向后一仰靠在电脑椅上,仔细琢磨起这事儿来。 外行或是年轻人不知,他却是心知肚明,姓唐的每十年就得办一场盛事,这是打唐家上三辈就有的惯例,似乎是唐家头一位说相声的老先生入行的日子,就在农历的小年。 今年正好踩在年份上,八九不离十东城茶社封箱得定小年夜,毋庸置疑还得选在他这首都剧院。 江祺枫是曲艺行这浑水里泡大的角儿,当然是知道这事儿的。他要是把这日子抢走,那唐崇安的盛事就只能要么换地方要么换日子。 关于今年封箱具体如何唐崇安还没往外声张,但老观众都知道这事儿。 若他因为江祺枫而改换时间,一定会有人猜到端倪。到那时,满城风雨,唐家几辈儿的面子都该丢尽了。 不能换日子,那就只能换地方。想来,东城茶社跟首都剧院这么多年的友好合作也到头了。 “江老板啊,您自个儿下注豪赌,怎么还把我栓死了?” 徐经理走近一旁橱柜,取出红酒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香萦绕着鼻息,令人微醺。 他转身看向窗外夜色,月光微凉,万籁俱寂……不禁呢喃道:“也好、也好,生意做太熟了就不是生意了。” 约莫十五分钟后,身后传来敲门的声音。 “叩叩叩……” “进……” 女秘书带着刚出打印机还留着余温的几份合同进来,走近徐经理身边,而后双手奉上。 “经理,都准备好了,请您过目。” 徐经理收回思绪,轻轻点了点头。“不用看了,放那儿吧。” 女秘书放下东西,转身准备离开,却在离门口仅三步的地方顿住了。 也不知是怎的就冒出了一丝迟疑,她回头看了一眼窗边男人的背影,轻声问:“双祺社的事儿要不要告知唐老板?” “不必了,等江老板那边准备演出申报,批下来之后立即官宣,到那时候,唐老板自然就知道了。” 徐经理这寥寥几句话,凡是思绪活泛些的都能听出其中深意。往后首都剧院的风向彻底变了,不再是唐崇安的池中鱼囊中物咯。 女秘书不愚钝,自然也猜到了。于是她声音又压低了许多,怀揣忐忑问道:“这事儿要跟上面商量吧……” 上面,指的自然是董事会的老总们。 怎料徐经理不屑一笑,眼底的轻蔑难以掩饰。 “不必,他们那隔了半个世纪的交情就甭提了,你真以为上面多喜欢听唐崇安讲老段子呢?” …… 次日下午,温度宜人,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无云,一如今日进出首都剧院的老板们的心情。 江祺枫再一次踏足首都剧院二楼,不同的是这一回来了四个人,也就是双祺社的「高层领导」们,说来惭愧,目前双祺社领导们手下统共不到十五人。 第130页 “几位老板先坐,徐经理很快就到。” 女秘书俯身给几位倒好热茶,话音才落下,办公室的门便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徐经理本人。 徐经理话不多说,直接将事先准备好的合同摆在四人面前,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看贵社也初具规模了,宣发票务这些不需要外包吧?” 江祺枫笑道:“不必,这些事情您可以跟我的经纪人联系一下,您应该认识她,首都卫视的陈导。” 听到这话徐经理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江祺枫边上的徐照岚瞪大了眼,这就安排上经纪人了,整挺好?还有模有样的。 徐经理道:“这合同您看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填一下资料,总共有三处需要签名。” 听罢,江祺枫果真一行一行仔细看起了合同,当他看见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夹在最后一页前面的长期合作意向时,神情轻微一滞。 只是那一瞬间,转而便露了笑意。 江祺枫自己看过之后,又转手交给身边三人。 等大伙儿都看过了他才含笑回道:“没什么问题了,合作愉快。”说着,他不动声色将夹在其中的一页拿出来放在一旁,不置可否。 徐经理心里一堵,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拒绝了? 不应当啊,他花大价钱挤掉东城茶社,要是不取而代之,这钱岂不花的冤枉? 江祺枫没有急着给他解释,只是从容的捡起桌上的签字笔在合同上填好了公司名字、租赁期限,最后签上了自己的真名,再将笔递给徐经理。 徐经理暂且收起了繁杂的思绪,瞥了一眼江祺枫填下的内容,随即也签了名盖上章。 不过他目光扫过公司名字那一处时稍微怔了片刻,忍不住问出口道:“这怎么写的乔氏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嗐,这不是当初刚起步没资本,暂且挂在咱们园子那乔老板的公司底下。”江祺枫坦然解释道。 这话不假,虽说注册公司最低门槛并不高,但那时候江祺枫离开了东城整个一无业游民,又刚把欠恩师的钱都还上,还得付园子的租金,真是多的一毛都拔不出来。 徐经理哑然失笑,随口鼓励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双祺社近半年来水涨船高平步青云,您哪能久居人下啊。” 一语道破心中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只是江祺枫,四个人心中都有了一番计较。 临离开时江祺枫停顿了两秒,突然回头朝徐经理友善一笑,小声说:“合作之事没有交情哪能长久?再说这不交无有情,咱们交个朋友,您下回可得给个友情价!” 徐经理眼神一转,顿时明白了他话中之意,面上笑意更甚,一口答应道:“好说,好说。” 第七十七章 看过选秀节目吗? 江祺枫签完合同之后的第三天,在自己主业上渐渐小有所成的陈莎终于在百忙之中抽空来了一趟双祺社后台。 她这一进门,江祺枫立即喜极而泣地来迎接了,也是双祺社最近事事顺畅,说起话来都少了些以前的沉闷气儿。 “姐姐您可算来了,这么大事儿丢我一人儿办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陈莎看怪物似的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家伙总算不老气横秋了?心里头犯着嘀咕,但还是顺着他的话从桌上拿起了合同,粗略看了看。 陈莎看罢,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看样子以前她还是低估江祺枫了。 “你自个儿去的?能把首都剧院整个儿从唐崇安手里抢过来,你本事不小啊!”说到这儿话音停顿了一下,她没忍住补他一刀。“就是钱花的多了点儿。” 见状徐照岚也凑了过来,对陈莎嬉皮笑脸道:“姐姐您是那天没在场,小枫在人徐经理面前装得真真儿的,我要不是认识他好些年了,恐怕真当他是老江湖!” 江祺枫白了他一眼,暗道这家伙怎么这么多话。随后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微微发热的两颊,给自个儿找补着说:“这不是上半年跟陈导见过几回世面吗,我别的不咋样,就学得快。” 陈莎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工作室正在上升期,有两部网剧、一部综艺正在制作宣发,我可顾不上你。” 江祺枫没由来地心里一惊,随即泛起一丝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忐忑的情绪。 虽说这回他跟首都剧院徐经理商谈还算顺利,但毕竟这一年多来双祺社的宣发事宜都有陈莎安排,突然全部担子都落到自己手上,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您可不能撒手不管,我刚跟人家徐经理说您是我经纪人啊。”他半真半假地玩笑着说。 陈莎有些好笑:“你使唤我就这么熟练?还经纪人呢,没见你给我开工资啊?” “冤枉啊姐姐,以前哪次差您红包了……” “那能一样吗!” 在陈莎满是嫌弃的斜视下,江祺枫的思绪已经飘忽远去了十万八千里。 半晌之后,他拿定了主意一脸真诚的说:“姐姐,等以后咱双祺社注册公司,我给您分股份。” 这下轮到陈莎愣了,她最初乐意帮江祺枫不过是因为喜欢,喜欢他的相声,喜欢这个人。 如果江祺枫也算明星的话,她对江祺枫的喜爱就跟追星差不多,从曲阑社追到东城茶社,从东城茶社追到如今的双祺社。 第131页 说到底她愿意为江祺枫做事就是出于粉丝的心态,只不过她这粉丝比别人优秀一点,凭借自己的职业专业优势给江祺枫带来了实质的利益。 “追星追成爱豆公司的股东,我这也算教科书级追星了吧……”陈莎嘀咕着,忍不住又开了个玩笑:“你说我下一步是不是应该追求嫁给你了啊?”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江祺枫被她这突然语出惊人吓了一激灵,差点没手一抖把桌上茶碗掀翻了。 后台演员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只听从四面八方犄角旮旯里陆续传来起哄的声音,一声声“哟——”成功让江祺枫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 就连他亲搭档都不给面子,但见温祺玉噗嗤一声笑得比谁都夸张,紧贴着江祺枫打趣道:“平时看你在台上满嘴跑火车,没想到还是个纯情少男啊?” 江祺枫瞪他一眼,又暗自在心里给这群看热闹的记了一笔,咬牙切齿道:“都显得很吗?谁闲得慌的等会返场返一个钟!” 顿时,世界都清静了。 双祺社后台众人各司其职,俨然是一幅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其乐融融的温馨画卷。 江祺枫十分满意,转回头对陈莎说:“姐姐,咱来说正经的。” 陈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脸憋屈却隐忍不言的温祺玉,总觉得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 “咳咳,那就说正事吧。”她适时转了话题。“你被首都剧院坑的这笔账,我有办法帮你填点儿。” “什么办法?” 这会儿不只是江祺枫来精神了,在边上的几位都被勾起了好奇,满怀期待地看着陈莎,只等她细说。 陈莎言简意赅道:“两地同办,平摊盈亏。” …… 她话音落下,后台鸦雀无声。显然想让这群只懂台前不知幕后的演员理解这八个字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陈莎无语,又给大伙儿解释道:“我直接说吧,就是挑个别的城市同天同时一起办,把在外地赚的钱给首都剧院匀一匀。” 江祺枫眉头一皱,开始仔细琢磨这事儿。 “这么两头辛苦算起来平均一场赚的还是比寻常商演要少啊……” 陈莎摇摇头说:“不你不明白,同天同时两地办封箱,宣发方面只需要一份儿的开支。还有一点,封箱是农历年的最后一场演出,按照观众的心理,凡是沾上「最后一场」的都比平常值钱。你可以挑个稍大点儿的场,票价比平时抬一点儿,我保证你上座率不比平常商演低。” 江祺枫没敢急着做决定,而是回头看了看其他人,想听听他们的意思。 徐照岚若有所思:“陈姐说的有道理。” 陈莎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比你小八岁。” 徐照岚挠挠头:“嗐咱天津人就爱喊姐姐。” 江祺枫额头上青筋一跳,想给徐照岚一顿捶。“说正事!” 徐照岚心里憋屈极了,明明是陈姐先扯远的,凶我做什么…… 温祺玉难得没跟他一起嬉闹,而是认真地琢磨了一番,愁眉苦脸道:“有道理是没错,但咱明显没法儿实现啊!封箱少说八九个节目,咱总共就六对儿演员,一个地儿都演不过来,何况两地同办?” “对啊,咱人不够啊!”徐照岚随声附和。 闻言江祺枫又看回陈莎,等着听她如何分说。 陈莎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两手一摊道:“人不够,那就招新啊。” “老一辈看不上咱们,年轻一辈水平参差不齐,这怎么招?”江祺枫微微皱眉。 要是还像原来那样去各个戏校招人,只怕挑不出几个成熟的演员,慢慢锻炼又得要时间,封箱只怕来不及吧? 陈莎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看向他。 “看过选秀节目吗?” “啊?” —— 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陈莎工作室火急火燎地出了一份综艺节目策划,并且在第二天就公之于众,在网上疯传。 看过男团选秀吧,看过女团选秀吧,看过舞蹈选秀吧,看过唱歌选秀吧…… 谁看过相声选秀?你看过吗? 不久前,陈莎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了整整一夜,定下了最终的完整策划案。 相声选秀,第一关开放麦海选出入围的演员,第二关由导师布置任务,演员在导师的指导下完成说学逗唱四门功课的训练,第三关竞演考核,由年轻观众、中老年观众、导师分别打分投/票。 最终通过考核的演员可自主选择与双祺社、曲阑社以及南京秦淮曲社签约。 是的,江祺枫在陈莎的教唆下,说动了张修明和楚谦声,把曲阑社和秦淮曲社也拉入伙了。 双祺社和秦淮曲社算是在北/京和南京两地分别当红的班社,广告打出去自然有演员慕名而来,曲阑社成名多年,算是北/京城里的金字招牌,就算近来遭遇风波,总归还是有些名望在。 不仅如此,宣传海报下方冠名的几个赞助商以及合作平台都是大公司,这都是陈莎工作室的老朋友,如此阵容,让圈外的观众也多了几分期待。 宣传发出去不久,陈莎的邮箱就被报名邮件堆满了。 “我敢说咱们这肯定是制作周期最短事前准备最仓促的节目。”江祺枫汗颜道。 陈莎却是算得仔细,对着日历精打细算道:“咱们从十一月初开机,差不多一月底正好能录完。录一期播一期的话,封箱前一周肯定能播完。到时候趁着节目的热度,正好能把你剩下没卖完的票扫干净。” 第132页 “你这也太赶了,后期不得累死?”江祺枫不禁哑然失笑。 陈莎听了却是忍不住瞪他,嘴里振振有词道:“你这是质疑我的业务能力,有我在你的节目万事优先,工作室养了这么多优秀的剪辑师可不是吃干饭的!” …… 十一月的第一天,陈莎在全国范围精心挑选的五个开放麦海选点同时开机开录,现场有来自全国各地不同流派的年轻相声演员,这么大规模的同行会面,放在平时恐怕还真聚不齐。 说起开放麦这种形式最早还是来源于西方国家的脱口秀俱乐部,舞台就在那儿,麦克风都支好了,想上台的都能上去说。 这样的形式借鉴来相声行业也是合适的,同行之间互相学习,互相锻炼,逐渐成长成熟,何乐不为? 这五个海选点除了配备有陈莎工作室的优秀团队,还有慕名而来凑热闹的观众,还各有一位导师潜藏在鱼龙混杂的观众席中。 五个海选点分别在北京、天津、南京、西安、大连。 潜藏在这五个地方的导师则分别是张修明、江祺枫、楚谦声、徐景致,还有一个……赵忽悠…… 第七十八章 相声的潜力 在这样一个曲阑社和双祺社的亲友小团体阵容中,赵忽悠的大名显得十分突兀。 但他身上贴着东城茶社的标签,此刻出现在导师名单里,似乎给这个仓促诞生的节目添了一道亮光。 一个不伦不类的相声选秀节目,集齐了所有正当红的班社,不必细想都能猜到将来播出时点击量不、话题度都不会低。 江祺枫私下里问过陈莎,“赵忽悠怎么会掺和到这儿来?唐崇安不弄死我?” 陈莎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深意,“他俩拆伙都多少年了,如今赵忽悠身后当然是首都卫视!我给你交个底,台里一直很看好你。” “你不是说有赵忽悠在,台里资源只会源源不断涌入东城?”江祺枫满脸疑惑地看着她道。 “那是过去的事了,赵忽悠对唐崇安那一点点的愧疚总会耗尽的。” 江祺枫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迟疑道:“夹在我们几个中间,他真不觉得膈应?” 陈莎肯定道:“膈应……” 江祺枫:…… 陈莎继续道:“他的助理随身带着降压药,放心吧。” 这好像不是重点…… 江祺枫摇头暗叹,自己确实是看不懂这些混迹在演艺圈的家伙。 —— 天津百曲园海选点,这里和其他四个地方可不大相同。 天津的观众对相声这门艺术实在是太熟悉了。 网上有一种传闻,调侃说天津人都会说相声。 这话夸张了,但并不是没有缘由。 您找个小学门口守着,再随便挑俩孩子问问,指不定人家就会唱个快板儿。 …… 摄像机慢慢推近,正对上舞台中央两位年轻的演员,只见二人面带微笑向着观众深鞠一躬,即将开始他们的表演。 江祺枫就坐在台底下,他按照节目策划的要求藏匿在男女老少观众的身影中,不过因为穿了一身米色长衫,实在是容易被人找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台上这两张陌生又年轻的面孔,从二人的表情上、眼神中,竟找不到一丝紧张。 于是,他心中一丝欣慰感油然而生。 方才那三个多小时已经过去八组演员了,没有一组能做到像这样放松心态、全情投入。 只是放松而已,这个要求对年轻人来说却是严苛。就算是江祺枫当年,初次站在镜头跟前,对着这么多工作人员,也难免有些忐忑。 但是眼下……他不得不把期望线抬高。 距离封箱只剩三个多月,他要的找是随时能从容上台展现语言魅力、展现个人风采的优秀年轻演员,而不是尚待打磨雕琢的籽料。 江祺枫认真听着,仔细看着,台上那俩人开口便进入角色,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过多垫话,虽是稍显几分枯燥,但也最能展现基本功底。 敢在天津观众跟前真枪实弹露箱底的演员不多,可见他们对自己的专业素养有着极大的自信。 三言两语间,已然入活儿,熟悉的词儿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底下满座观众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江祺枫都愣着好一会儿,后知后觉才想起感慨万千。 这是《大保镖》啊! 当初张修明和谢言就是凭这一个节目一夜红遍北京城,江祺枫在东城时也是靠这一个节目在争议声中站稳脚跟。 台上这俩年轻人敢在江祺枫面前、在百曲园的舞台上演这一出,只要他们没有出现错误整段垮掉,今儿就算稳赢了。 此时此刻,大多数观众都在好奇他们的名字,同时全神贯注生怕错过每一处细节,而他俩确实没有让大伙儿失望,从始至终没有崩瓜掉字没有节奏错乱,稳得像是前辈老先生的风格。 节目结束,两人鞠了躬便要下台,主持人赶忙上前挽留,轻笑着说道:“二位真打算不留名字了?” 二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逗哏的脸上浮出一抹浅红色,不好意思道:“差点儿把这茬儿忘了,我叫祝文武,边儿上这是我搭档也是我弟弟,祝文理。” 听他介绍完,满座观众心中的震撼更甚,兄弟搭档,这可不多见啊! 第133页 按理说,第一轮海选时导师只私下打分,是不能跟演员有过多交流的。 可此时江祺枫却是从身后执行导演手里抢来一个话筒,打开声音试了试麦,毫不避讳地问:“我是双祺社江祺枫,想问一下两位可有师承?是哪家班社子弟?” 闻声,满场的观众齐刷刷回头看向了他。 方才只顾着看演出,前边的观众是真不知道江祺枫就坐在底下,现在就像是炸了锅一般,惊叹声、窃语声,或诧异、或激动,眼看着现场就要失控了。 祝文武见状,连忙接了江祺枫的话道,“额,我俩没有师承,就是打小都喜欢这个,上大学之后加入了学校的相声社团,自个儿看前辈的视频瞎琢磨学了点儿。” 只这一句,成功把台下的阵阵骚动压了下去。 这俩,这俩算是票友? 江祺枫惊得瞳孔放大半晌没说出话来,以前看温祺玉跟师父学两年就说得像模像样,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真羡慕这天赋。 今儿再看这俩自由生长的,学得比有些坐科出来的还扎实,果然是祖师爷赏饭,遭人眼红啊…… 不过兄弟俩都喜欢相声,还都天赋异禀,这家父母求子时拜的不是菩萨,是东方朔吧? 江祺枫心底暗道,兄弟搭档有优势,血脉相连的默契,胜过别人三年五载的磨合。这样的天命之子,若是最后招不来双祺社,他得抱头哭死。 惊艳是一时的,节目还得继续,不等他继续追问,主持人已经宣布了海选继续,祝家兄弟俩鞠躬下台,换了下一组演员上来。 江祺枫则是被执行导演摁回了座位上,苦口婆心教育了一通,为了让这江大公子配合机制,执行导演把远在北京的总导演陈莎都搬了出来。 “好吧好吧,继续录吧,我不打岔了好吧……” 半晌,江祺枫老实了。 —— 另外四个海选点看起来比天津海选点进行得要顺畅许多,到下午三点为止,他们既没有特别惊艳的演员,也没有差劲到丢人的选手,再者其他地方的观众多是图个乐,没有天津爷们儿那么懂行。 若是要问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还得说这南京海选点,在经历了前面五个小时千篇一律的传统节目之后,舞台上终于有了让众人眼前一亮的角色。 下午五点一刻,台上缓缓走上俩穿着长款旗袍的女孩,粗略估计也就二十岁出头,长相较好,身材修长……仅凭这第一眼,就唤醒了昏昏欲睡的数百名观众。 “这是,这是女相声演员?”台下的楚谦声顿时眼前一亮,歪着头跟边上人叹道。“咱们都多少年没见过出色的女相声演员了……” 只因楚老板离开舞台退居幕后太久,旁边几个观众是真没认出他来,还饶有兴致地跟他唠两句。 “别提出不出色,我压根就没见过女相声演员。” 两个年轻姑娘声音清脆大方,说起话来悦耳动听。 “我叫骆云开,边儿上这是我搭档叶阑。” 节目开始,台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消停了。 这二人的节目说得意外的好,全然不似许多观众预料中的花瓶、中看不中听。 不过这个风格的相声演员有着极其严重的局限性,秦淮河畔山塘古街或许能映衬出两个姑娘的柔情似水,放到北方……恐怕没几个人欣赏得来。 如果这两人最后能披荆斩棘通过考核,希望他们能选择留在秦淮。楚谦声心里打起了算盘,秦淮曲社可最缺一抹亮色了。 海选第一天,各地都已经有两到三组能够让观众和导师记住的名字了,后面还有四天,海选总共进行五天,最后留下三十六组演员。 起初江祺枫还笑说,哪儿有这么多待业的相声演员等着给咱选。事实证明,不试试你永远不知道相声的潜力如此巨大。 接近黄昏时,天色渐渐暗了,各个海选点的工作效率都在成倍下滑,上到工作人员下到外围安保人员都已面露疲惫的神情。 从上午十点开机到现在,八个小时过去了,中间也就吃饭的时候休息了一个多钟。 无论是在紧张候场的演员,还是藏在人群中的导师,熬到这会儿都已经疲惫不堪。就连底下观众都笑累了,还有点审美疲劳。 于是,五个海选点的执行导演都陆续叫停,在工作群里交换了意见,再上报到陈莎那儿去,只等她答复。 十分钟后,众人得到了指令——今天收工。 第七十九章 怎么还指桑骂槐呢 收工之后,参加海选的演员陆续收拾东西回住处了,主创团队包括导师在内却没那么轻松,他们还得开会总结今天的现场情况,对各个环节点评一番,再说说不足之处。 其中江祺枫算是今天被批评的最多的了,上至导演下至保安队长都对他不守规矩随意抢话打乱现场秩序提出了严肃的指责。 江祺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向工作人员们一一道歉,并保证了往后一定注意,绝不再犯。 这场枯燥的总结大会终于临近尾声,五地连上了视屏会议,听执行导演沟通了一遍,再由陈莎收尾,这才算结束。 江祺枫暗叹,步入正轨的事业就是规矩大,麻烦得很。 不过想想倒也是,若没有内部管理得当,陈莎绝不可能这么迅速地把自己的工作室做到现在这个规模,在这一方面,双祺社还得多向人家学习才是。 第134页 江祺枫几乎是最后离开百曲园的,他在月高倒影下走出院门时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两个惹眼的身影,祝文武、祝文理。 他还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搭个话……那两人已经看见他了,他俩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欣喜,随即挎好手提袋匆匆向江祺枫走来。 “江老师!” “江老师这么晚才走?” 江祺枫赶忙回以礼貌地微笑,既不显得冷漠也不过分亲近,反问道:“你俩怎么这会儿还在门口?” “我们就住边儿上的宾馆。”两人异口同声。话音落,兄弟俩对视一眼,又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样子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咳咳。”随后祝文武轻咳两声,接着说了下去:“我俩刚有些饿了想下来看看有什么吃的,这就遇上您了。” 江祺枫点点头,明白了。不得不夸赞亲兄弟的默契就是非同一般,令人羡慕啊。 不过,提起这茬儿他才感觉胃里有点儿空荡荡,是该找地儿吃饭了。 于是刚被同事们再三批评教育过的江祺枫又一次一时兴起,挑眉道:“正好我也没吃呢,我把我师弟叫来,请你俩吃个火锅吧。” 祝文武、祝文理皆是一惊:“这不太好吧?太不好意思了。” 江祺枫摆摆手道:“有啥不好意思,吃饭还是得人多,人多热闹。走吧坐我车吧,天津这地界儿我比你俩熟悉。” 这话倒是没错,祝家两兄弟是唐山来的,哪哪儿都不熟,要不也不会乱花钱订百曲园跟前的宾馆。 三人这就上了车往附近闹市去了,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高楼上架着长枪短炮。 …… “姐姐,我还是头回见不带口罩任由咱们拍的主儿。” “废话,一帮说相声的小明星能知道啥防备意识。” “那咱这料值钱不?” “嘿,那还用说?贵不在相声演员,贵在陈莎大制作人、大导演,做的选秀节目竟然有黑幕!” 说着,两人声音渐渐远去,从写字楼的另一边电梯下了一楼,准备上车离开。 却在这时,一只手挡在两人的身前,拦住了去路。 “新人吧?偷拍还能被逮个正着?” 只见天津海选点的执行导演站在写字楼下,笑意盈盈地堵在两位狗仔面前。 两个入行不久资历尚浅的狗仔顿时愣在原地,一边捂住刚收好的相机包,一边四处打探,似乎在寻找能逃跑的路。 执行导演很通情达理,摸出手机解了锁,压低声音道:“这样吧,开个价,我买断。我扫你,一手付钱,一手删除,如何?” 显然,两人神情松动了。 如果拒绝了,先不说怎么离开,就算侥幸逃了,不还得自个儿找门路兑现?这儿有现成的老板,卖谁不是卖呢? “这个数。”看起来年长些的短发女人冲他比了个数,随即也掏出手机出示了自己的二维码。 执行导演一脸了然,爽快地扫了码打了六位数金额过去。 “现在,可以删了?” 两人满脸惊恐,年轻些的那个男孩儿似乎想说什么,被女人一把拽住了。 随后当着他的面,麻溜地删除了相机里刚才拍下的所有照片,还慷慨地给他检查了一边。 执行导演很满意,转身走了。 等他走后,年轻的男孩才敢小声呢喃:“这,这给多了一位数啊……” “蠢货,发财了你还不高兴?”女人恨铁不成钢。 只是,不远处刚转出巨额的执行导演又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客服吗?刚有一小姑娘找我借钱,我不小心把密码输金额里去咯,那小姑娘一溜烟儿跑了,这我能追回吗?诶对,好,谢谢啊,我这就操作。” 挂断电话之后,执行导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这也就是俩刚出茅庐的新人,不怕他们闹事,今儿但凡是换个有点儿名气的狗仔,他也不敢玩这手。 还是陈姐经验丰富啊,连这都让人留意着,一逮一个准儿! …… 江祺枫带着祝文武祝文理两兄弟进了火锅店,温祺玉已经开好了包间在里面等着了,三人进门的时候,他正啃着笔头对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菜名发愁。 “你眉毛都快打出中国结了。”江祺枫道。 温祺玉闻声抬头,顿时露了喜色。“师哥!快快快你来点,这玩意儿可愁死我了。” 江祺枫心里暗自觉得他这样子可爱至极,但嘴上不说,故作冷静回了句:“挑不出来就全要了吧,又不是吃不起。” 温祺玉瞪他一眼,“你浪费!” 此时此刻,被遗忘在一边的祝家两兄弟显得有些尴尬了。 “那个,温、温老师好。” 师兄弟俩人终于想起屋里还有别人,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江祺枫开口介绍道:“对了祺玉,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祝文武,这是祝文理,俩亲兄弟搭档,我觉着他俩是今儿发挥最好的选手了。” 两人谦虚,赶忙道“不敢当。” 温祺玉了然,但眉宇之间又露出了一丝不安。“你请选手吃饭,这不太好吧?” 江祺枫不以为意道:“这都收工了,下班时间,谁管得着?” 既然人来都来了,总不好把人送回去。于是温祺玉也不再多问,客气地打了招呼,喊两人放松点坐下先喝茶。 第135页 勾选好菜单之后,俩年轻孩子懂事的很,争先恐后出去喊服务员。 趁着这档口,温祺玉附到江祺枫耳边,小声问:“你怎么想的请俩选手吃饭?” 江祺枫随口答道:“这不是人多吃饭热闹吗。” 温祺玉笑容更显诡异,连说话语气都变了,“你不是不喜欢热闹吗?糊弄谁呢?” 江祺枫表情一僵,咳嗽一声又道:“他俩合我眼缘。” 温祺玉乐呵呵道:“跟我说实话,这俩孩子你是不是盯上了?” 江祺枫也不遮掩了,点点头道:“那当然……” 温祺玉眼中露出了然之色,随后坐正了身子,开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等到两人找服务员下单回来,明显的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就温祺玉这个和蔼可亲得过分的笑容……咳咳,有点瘆得慌。 “温老师,您怎么这样看着我们?” “别紧张,我就随便看看。” “那个,两位老师想喝点什么饮料?” “没事儿喝茶就行。” “那我想喝可乐……” “服务员!拿瓶一升的可乐来!” —— 海选进行到最后一天,头两天的片子已经剪出来了,准备这周五播出。 节目才出预告,网上的热度就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远远超越了当年首都卫视录制「万象归春」时的关注度。 陈莎这回可算是一夜之间扬眉吐气了,见到原来首都卫视的同事都倍儿有面子。 要说这第一期最受关注的两组人物,还得是天津海选点的祝家两兄弟和南京海选点的两位姑娘。如果说祝家兄弟的热度都是夸赞和看好,那两位姑娘的热度则都是争议。 不出楚谦声所料,即便两个姑娘的底子并不差,仍然有很多观众认为她们只是花瓶,是节目炒作的手段。 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还是有很多人认为正经,姑娘家家怎么会喜欢相声这种东西?肯定是想红想疯了,见相声火了蹭热度呢。 为此,楚谦声很担忧。这么年轻的姑娘,还都是有实力的好苗子,能经得住网络舆?论的压力吗?要是因此受到打击,后面的比赛岂不是要影响发挥…… 为此,江祺枫更担忧。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哪能听的全是赞美,夸着夸着不就飘了?这必须要有人给当头一棒激励他们啊! 对此,温祺玉十分无语,他有理由怀疑师哥这是自己被磨砺多了看不得后生太顺风顺水。不过他也只是玩笑话罢了。 事实证明网友嚼舌根的能力一点儿不比菜市场大妈差,视频底下的评论很快就有了新的方向。 海选时江祺枫抢话筒提问的那一段也被剪辑进了正片,被网友们看见了,争议和舆?论就随之而来了。 “身为导师怎么不避嫌?” “这节目不会有内定黑幕之类的吧?” “祝家两兄弟又不差,哪里需要黑幕。” “温祺玉水平还不低呢,但要不是他爸圈内人他怎么可能拜到张修明门下?” …… 就事论事,怎么还指桑骂槐呢! 第八十章 近乡情怯 面对网络上的洪水滔天,过来人江祺枫建议的应对方式就是,当做看不见,或者直接断网,真的看不见。 祝家兄弟两个不如他身经百战,还是直接断网比较好,万一看了之后真往心里去了,影响的可是后面几期的表现。 …… 按照流程,海选结束之后,观众投。票及导师打分按四六占比算总成绩,每个海选点选八组选手正式参赛。 正式入围的选手要前往北京,在节目组选定的地址进行接下来的课程和比赛。 海选最后一天结束,五个海选点的导演组分别统计了观众的票数,再从导师手里拿到评分,开始进行算分,预计二十四小时后公布结果。 且不论其他选手紧张与否,江祺枫是一点儿不避讳又叫上自己搭档以及祝家兄弟吃饭去了。 这么合眼缘又有实力的演员,他是真想收入囊中。 或许是渐渐习惯了双祺两人迥异的风格,祝家兄弟这回比上一次要放松了很多,再没有初次见面时的拘谨。 祝文理很谨慎,思索着直接问结果似乎不合适,便绝口不提节目相关,转了口风把话家常。 “我记得江老师您就是天津人吧?” “是啊,不过打小就在北京待着,好些年不老回来了。” “那您还知道这么多饭馆儿呢?” “这都是几十年的老招牌,我能不认得吗?” 正说着有的没的,祝文武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插了话问道:“诶江老师,那您带温老师一块儿是住家里啊?” 这话一出,江祺枫的表情有些精彩了,温祺玉则是下意识看向他的脸色。 两人的反应弄得祝家两兄弟一头雾水,怎么?这话题是戳中什么事儿了吗? 如果不是他俩无意间提起这个话题,或许江祺枫潜意识里已经把「家」抛出了九霄云外。 此时再想起,曾经的愤懑、不满、委屈,似乎是被时间冲淡了,即便没有几分亲情维系,但融入骨血的人伦观念让他平白多出了一股子近乡情怯。 略显尴尬的停顿没有持续多久,江祺枫缓缓往嘴里送了半杯啤酒,随后释然一笑:“家住的偏,我俩是在附近订了酒店,说来也有几年没回家了,该回去看看。” 第136页 所谓亲官难断家务事,虽然温祺玉对师哥的家事略知一二,但始终是不好越界劝说太多。如今江祺枫能自己放下,实在是令人欣慰。 “不说这个了。”江祺枫摆摆手接过,又随口笑问:“你们兄弟两个都喜欢相声,是被家里头长辈熏陶的吗?” 祝家兄弟相视一眼,面露苦色。 “哪里,我们家老少四辈儿就我俩莫名其妙入了这行当。”祝文理嘴角笑意中满是苦涩,看着江祺枫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不希望自己孩子找个靠谱的正经工作?咱倒好,一折折俩……这回报名节目,跟父母吵得都快打起来了。” 相声演员这个工作在许多人眼里似乎不太体面,况且他俩都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基本功,要把兴趣变成工作,确实不容易。 他们父母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即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江祺枫仍发自内心地担忧了起来。 这两人的天赋令人羡慕,如果打定主意入行,将来一定会有广阔的前程。 可这前程……会不会受到家里的阻拦?双祺社又能不能揽下这样一支潜力股? 他眉头紧皱,严肃地问:“那最后是怎么个结果,家里说通了吗?” 祝文武很乐观,咧嘴一笑说:“管他呢,参加这节目试试呗,要是不成我俩也省的闹了,老实找工作实习去。要是成了,家里看到我们的成绩,到那时就不会阻拦了吧。” 也有道理…… “干一杯,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 祝家兄弟无意间提了一嘴,却让江祺枫辗转反侧真正一宿。 明儿晚上就要回北京了,剩下白天有几个小时的闲工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不是应该回家看看? 如果选择回去,就要面对那几个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亲人,该说什么?该用怎么样的态度? 如果不回去,这么多年不回家不尽子女责任似乎也说不过去。 虽然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二老也压根没对他尽过什么父母的义务…… “你帮我抛硬币吧,正面朝上咱就回一趟家,反面朝上咱就睡到明儿下午直接回北京。”江祺枫扭头看着温祺玉说。 温祺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刚有几分朦胧睡意就被这倒霉师哥弄醒,扯着被子张口哀嚎:“哥你看看这都几点了,睡醒再说。” “不行我睡不着,焦虑。”江祺枫道。 温祺玉脑瓜子嗡嗡的响,不得已歪着头看他,“你怎么回事,回个家都能怕成这样?大不了我陪着你嘛!” 江祺枫眼睛一亮,莫名松了一口气,语气欣喜道:“你说好了,明儿陪我啊!” “陪,肯定……” 话还没说完,房间却安静了。没过多久,江祺枫就清晰的听见不远处的被窝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时大时小,时重时轻。 这些天他陪江祺枫在现场录海选,却只能躲在后台听个声儿,其中一天双祺社出了点事他还赶回去了一趟,这么来回折腾实在是身心疲惫,累的不轻。 这一觉他总算能睡个痛快,不被闹钟或电话铃声叫醒。 黑暗中江祺枫愣愣看着他看了许久,终于也渐渐入眠了。 他睡得并不踏实,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儿时不愉快的记忆,在梦中变得清晰。 …… 第二天上午,温祺玉醒了,转头一看江祺枫竟然比他醒的更早,正睁着眼睛看着暖黄的天花板出神。 温祺玉伸了个懒腰,随即撑着床坐了起来,打着哈欠问:“师哥,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睡了,醒了。”江祺枫言简意赅,眼圈下的一抹乌青暴。露了他此时的疲惫。 那就是没睡多久呗,温祺玉心底暗道。 “我还真没想到你对原生家庭的隔阂有这么深……” “起来吧我陪你回一趟家看看。” —— 中午,两人打车离开了市中心,往东边去了。这地方以前是个县,如今该做区,但在江祺枫眼里这没什么不同。 家门口的路重修过,比以前平坦了,车能直接进到院子里。 温祺玉看了看眼前的目的地,瞠目结舌。“一楼带院子,你家不穷啊!” 江祺枫耸了耸肩,“听人说是去年拆迁给的补偿,要不你以为他们怎么不来找我要钱了。” 扫码付完钱,两人下了车,站在院子里看看周围,这地方确实比以前漂亮整洁了,远处牵着狗跟人有说有笑的老大爷看着面熟,江祺枫隐约还有点印象,以前住他们家对门儿,这么久不见或许人家已经认不出他了。 “这土狗还穿衣服戴嘴套牵绳啊……”温祺玉看着这略显滑稽的画面不禁发愣。 江祺枫道:“这儿都城市化了,管你土狗宠物狗,肯定得按规定来啊。” 老这么站在院儿里也不是个事儿,温祺玉冲着面前的楼房扬扬下巴,扭头看向江祺枫:“你家住哪儿你自个儿认得不?” …… 气氛有些尴尬,显然他不认门儿。 “走进看看,反正一楼就这么几户。” 温祺玉一脸嫌弃,但还是跟着他走了。 还好,一楼总共就三户人家,其中有一家看起来还是尘封已久没有人住的。 “二选一,错不了吧?”温祺玉看着他问。 第137页 江祺枫站在两扇门中间的过道上,陷入犹豫和纠结。 没等他大胆地上前敲门试探,其中一户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叫骂声。 “那白眼狼三年不回家,你个老废物一天天歪炕上病殃殃的,江桦将来上大学娶媳妇儿都等着要钱,你指望我一个女人养活你们爷俩吗!” 话音一落,屋里一阵乒铃乓啷兵荒马乱,似乎是有人掀翻了桌上的东西,摔砸了一地。 中年男人嘶哑的咳嗽声夹杂着几句脏话,紧接着又听见少年愤怒地一声大喊——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学吉他,隔壁班班花儿都说我有明星气质!上大学上大学,上什么大学!江晚秋没上大学不是一样当明星了?” “你、你是要气死我啊!那白眼狼搭个草台班子说相声算哪门子明星!还有你说那什么班花儿,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搞对象,你怎么能听她胡说八道!” “白眼狼说相声还比你赚钱呢,人搞对象又没搞你。” 这句话才说完,屋里又一次传来女人气急地尖叫声、玻璃瓶落地刺耳的响声。还有……吉他琴弦崩断的震颤声。 门外,江祺枫和温祺玉两人面面相觑。 地方是找对了,可这情形,能进去吗? 江祺枫一阵头大。 温祺玉怯了,他真没想到师哥的家庭不只是不和谐,这简直是支离破碎、四分五裂、分崩离析、断壁残垣…… “这,这还进去吗?” “稍等会儿吧,我看看卡上还有多少钱。”江祺枫无奈道。 第八十一章 丢脸丢到家 谁的父母谁了解,就今儿屋里这情形,他要是空手进去一毛不拔,多半是要被骂出来的。 感情破裂事小,要是动静太大把街坊四邻都引出来,恐怕是个不小的麻烦。 还好,这一两年事业小有成就,商演收入也极为可观,手机银行里存款余额的几个数儿没让江祺枫失望。 “敲门吧……” 叩叩叩—— 里面争吵声太大,完全盖过了敲门的声音。 江祺枫眼底掠过一抹厌恶,随后加大了力道,又敲三下。叩叩叩—— “江桦!开门!” 这回,里边的动静戛然而止。 又是许久,门开了。 江桦开的门,一脸气愤地瞪着他,质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这才注意到门口还有外人,脸色稍显尴尬,恨恨转身进了屋。房门就这么敞在这儿,没赶他们走,也没请他们进。 温祺玉像是惊的不轻,但江祺枫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抬抬下巴示意搭档跟上自己进了屋,随后把门带上了。 这房子新装的,干净有余而精致不足,想必二老这两年还是有些拮据。 江祺枫自进门起就低着头,刻意避开沙发上病恹恹的老头子,还有边上头发散乱提着苍蝇拍一脸怒容的妇女。僵持数秒,才有些别扭地打了声招呼:“爸、妈。” “叔叔阿姨好。”温祺玉紧随其后,脸上满是礼貌地笑容。 江母一脸的不耐烦,随手把苍蝇拍撂下,没好气问:“你回来干什么?” “刚在天津百曲园那边儿录完节目,想着好些年没回家了,回来看看。” 江父一直躺在沙发上没说话,恹恹地歪头瞥了他一眼。 “哟,当了大明星还能认得家门儿呢?怎么样,看笑话儿还满意吗?”江母说。 时隔多年,她还是这么尖酸刻薄。 江祺枫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天温祺玉在边儿上,二老却跟看不见这人一眼…… 尤其是对比当初温家二老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江父江母实在显得粗俗,叫他脸上火烧似的发烫。 “哪有您这么说话的,谁会吃饱了撑的看自己家笑话?”江祺枫硬着头皮回话。 “那可说不准,有的白眼狼就是出了名连自个儿从哪爬出来的都忘了。” 江祺枫实在憋屈,他哪会听不懂话里夹枪带棒影射陈年旧事? 温祺玉担忧地看着江祺枫,轻轻扯了扯他袖子。这样奇葩的亲妈着实少见,师哥能长这么大是真不容易……也难怪他不想回来了。 “被我说中了是吧?”见江祺枫不说话,江母更来劲儿了,又提高了调门指着他嚷嚷:“看够了赶紧滚,咱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大佛!” “行了行了,消停点儿行不行!”江父似是终于听不下去了,这句话音才落又扯着嗓子猛咳嗽了两声。 半晌,终于缓过气来,抬头看着江祺枫说:“甭管你安的什么心,我暂且就当你是一片孝心了。留下吃个饭,我跟你说个事儿。” 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亲爹换人了?江祺枫惊得说不出话,打他记事起,父母就待他跟捡来的似的,除非要钱,否则绝不跟他多说一句关切。 不过既然是要说事儿……恐怕八九不离十又得沾上钱了。 江祺枫心领神会,干脆也不用二老张口,自个儿翻开挎包,在里层搜寻许久没有碰过的银行卡。 江母却是急了:“吃什么饭?他还稀罕你那点糙米烂菜啊?” 江父也怒了,冲她骂道:“你个娘们懂什么!有客人在这儿看不见吗?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老脸呢!” 温祺玉猛然提起精神来,合着没把他落下啊? 第138页 江祺枫已经拿出来银行卡,也不管江母脸色如何,直接把银行卡放在了茶几上,语气平淡说:“密码还是原来的,家里有什么难事儿能用上就用吧……早先不是说要送江桦出国吗?这里边应该够他出国一年学费加其他开销,往后的再说吧。” 很久以前他给家里打钱用的就是这张卡,这里边是他大多数的存款,但不是全部。 如今小有名气,近来各种节目邀约以及商演收入都不菲,除去这张卡里的小几十万,他自个儿另外还有不少积蓄。 花这么些钱要是能稍稍缓和一下家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倒也不算亏。 温祺玉在一旁听得焦急,却也只能干瞪眼。他算是见识到这家二老有多无赖了,他还知道那些钱师哥本来是要拿来买车的!辛苦两年能省则省攒下的钱,就这么填了无底洞? 这回轮到江祺枫安抚似轻拍一下他手背,示意他安心。 随后,只见江父江母的脸色渐渐从假惺惺或是厌恶转变成欣喜,最终定格在略带谄媚的笑意上。 这笑容实在令人恶寒。 “咳咳,其实我不是要说这个……”江父老脸稍稍发红,解释说道:“我本来是想说,江桦这孩子学习实在不开窍,英文也一塌糊涂,别说出国了,考个大学都费劲。你不是自己有什么社了吗,能不能给他安排个事儿做?就给他口饭吃。” 方才江祺枫没进门时,江母还埋汰双祺社埋汰相声演员,这会儿却转了性子,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随声附和:“你爸说的有道理啊,我还不知道现在说相声都这么赚钱了,你可不能吃独食,多带带你弟弟!” 这、这变脸也太快了吧?温祺玉心里瞠目结舌,却又不好显现出来。 迟疑了一下,磕磕巴巴解释说:“阿姨,咱们其实不是特别赚钱,而且干咱们这行没保障,挣钱全看观众心情,说不准哪天就风餐露宿了。” “你这说的就不对了,真这么差劲你为什么做这个啊?我们家小秋是家里穷,你家也穷吗?”江母不依不饶地说。 丢脸丢到家了,江祺枫臊得不行,连忙抢在温祺玉前边接了话说:“人家一家子都是做曲艺的,从小受艺术熏陶,就喜欢这个。” 江母又振振有词说:“江桦也喜欢艺术啊,他弹吉他你听过没啊?他们隔壁班花儿都夸他有明星气质呢,能弹吉他还说不了相声吗? 再说了你们那个相声,不是有个站在桌子里面的工作,我看也没什么难度啊,他肯定可以的。” 您刚还说人家小姑娘胡说八道。江祺枫忍不住腹诽。 一旁的温祺玉却深感自己的捧哏身份被人嘲讽了,一股气憋得自己满面通红,又试图跟江母解释说:“捧哏也是有专业要求的……” 没等他长篇大论,江祺枫又抢在他前面接了话,他亲妈什么脾气他比谁都清楚,你跟她探讨专业,她非得跟你胡搅蛮缠不可。 “咱们相声行还是有规矩的,演员说不了五十段儿节目可不能上台,您要真打算让江桦干这个,我可以一点一点教他,也可以全然不藏私,但他得吃得了苦才行。” “小孩儿就得历练,你当年都能吃苦他怎么不能?”江父笃定地说。 但江祺枫听罢委实不屑,他从小什么待遇江桦又是什么待遇?让一个宠坏了的熊孩子到曲艺行吃苦,这不痴人说梦呢嘛。 江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了,站在后面直愣愣盯着江祺枫。 “你们双祺社要吉他手吗?” 江祺枫回头看了他一眼,坦然说:“吉他用不上,你可以改弹单弦儿。” 江桦忍不住皱眉头了。 “那打架子鼓呢?” 江祺枫两手一摊,“你可以试试京韵大鼓。” “那也没有节目能加rap?” 江祺枫想了想,这题有点难。 “反正传统相声是肯定没有的。” 江桦急了:“什么都没有,就耍耍嘴皮子,这算什么艺术!” 江祺枫乐了,今儿非得给这皮孩子长长见识,学得一肚子肤浅的流行文化,也敢妄谈艺术? “这话就不对了,瞧不起传统乐器?咱没有rap但是有太平歌词快板儿书莲花落,你但凡能学精其中一种,都能算是国宝级艺术家了。” 听见最后这一句,江桦还没什么反应呢,江父江母眼睛都直了,国宝级艺术家收入肯定不低吧?不能出国留学能上上电视混个艺术家也不错了,光宗耀祖啊! “我看这个好,你就让他跟你学这几个,也不用全学会,能学个快板儿书也不错!”江父说。 江母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正好这快过年了,到时候你们兄弟俩给街坊四邻表演一段,多有面子!” 江祺枫脸色不变,淡淡说道:“跟我说没用,这得看江桦行不行。” “他当然可以啊!”江母着急地说,一伸手把小儿子拽到跟前,催促他道:“你快吱个声,以后多跟你哥哥学本事!” 江桦正是青春期叛逆的时候,脾气比以前更为倔强,最见不得人家轻视他。 何况这人还是亲妈嘴里天天埋汰的白眼狼哥哥江祺枫!他顿时一鼓作气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下来。 “你能行我为什么不行?别到时候等我学会了你还不如我……丢人!” 第八十二章 带弟回京 第139页 跟小孩子没什么可置气的,来日方长,凭结果说话。 于是五人勉强达成共识,在一种极其怪异的气氛中吃完了午饭,然后帮江桦收拾大包小包的衣服行李,准备晚上回北京。 —— 与此同时,东城茶社后台会议室的气氛也稍显紧张。 三社合办相声选秀声势浩大,就算是从来不听相声的人也难免被选秀的噱头吸引目光,在这样的情况下,东城茶社想不知一二都难。 唐崇安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看完手机上来自四面八方的小道消息,目光从起初的平静渐渐转为愤怒,咬牙切齿问:“你说他们封箱在哪儿?” 谢言坦白说:“北?京和南京两地办封箱,北?京的……就在首都剧院。” “他不光抢了咱们的场地,连选的日子都一模一样。”黄齐英紧跟着补充说。 他这是在打东城茶社的脸! 唐崇安怒了。“姓徐的人呢?当初说好的这场子不外租同行,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谢言稍稍皱眉,迟疑地说:“我找人问过,江祺枫是上个月去签的协议,徐经理到现在还没有给咱们通气儿,想必是商人本性,见异思迁了。” 黄齐英骂道:“他姓徐的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做这个主?他上边老板跟咱们唐老爷子什么关系他不知道吗!” 唐崇安脸色阴沉,早已没了平时人前那副温恩尔雅的样子。 今年是唐家的周年,要是真丢了自家的地盘儿,他丢不起这个脸,唐家更丢不起。 “去给剧院老板打电话,把徐经理炒掉,跟江祺枫取消协议,我出以往三倍的租金,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东城茶社和他首都剧院,还是朋友。” …… 这通电话拨了三次,那一头才肯接,只是这接通之后,没等黄齐英说出唐老板开的价钱,那边已经把话说绝了。 “唐老板看了江老板办的什么选秀了吗?去看看吧,第一期播放量一个亿呢。不是我不讲情面,只是这情面他不值一个亿啊。” 因为是开着免提,这短短只字片语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崇安,还有一件事,赵老师也在那个选秀节目担任导师。”谢言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却让室内的气温又降低了几度。 黄齐英频频冲他怒目圆瞪,对他这种雪上加霜火上浇油的做法非常不满。 相比首都剧院这个队友的背叛,唐崇安对赵忽悠似乎宽容许多,听罢,目光只是微微一怔,苦笑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甚至轻笑了一声,说:“他有他的难处,他当初为咱们引入这么多资源,是我欠他的才对。” 这下轮到谢言的处境尴尬了,他明显感到众人向他投来的目光中夹杂了许多别有深意,或怜悯、或感慨、或嘲讽。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老伴再婚多年还忘不了前任。 “我出去抽支烟。” 谢言选择暂时避开这个修罗场。 会议室里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轻松多少,熟悉的观众都知道东城茶社今年该有一场盛会。 无论取消还是改期,都等于向公众宣告了东城茶社的失败、以及双祺社的胜利。 “当务之急,联系北?京其他几个剧院,规模绝不能比首都剧院小。”唐崇安道。 “若是万不得已,体育馆也可以考虑。” —— 江祺枫和温祺玉领着一个小拖油瓶和他的行李箱回到家,很快就面临第一个难题。 两人的屋如今成了仨人,要怎么住? “你睡沙发呗。”温祺玉看着江祺枫说。 “我倒是不介意,但咱没被子了。” 十一月的天儿已经冷了,但还没供暖,没有被子确实不好办。 温祺玉只好推翻这个提议,另辟蹊径。他在客厅来回转悠了两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一副大爷的样子玩着手机的江桦,又看看愁眉苦脸眼里透着嫌弃的江祺枫。 “你俩都不胖,要不挤挤睡一起呗。” “不行!”兄弟俩异口同声。 温祺玉无奈劝说:“这也不是往后都这样……暂时,暂时懂吗?明儿咱再买床被子,或者换个上下铺,咱们慢慢儿商量。” 江桦斜眼瞪着江祺枫,满眼警惕地说:“我才不和他睡,一天都不!” 江祺枫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说的跟谁想带熊孩子似的。 看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怎么也不可能共处一室了。温祺玉只好改口,试探着问:“那你睡我屋,我跟师哥挤挤,这可以吧?” “行。”又是异口同声。 …… 于是夜间江祺枫的屋里气氛略显诡异,师兄弟两个从认识到搭档再到同?居至今,还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盖同一张被子。 “师哥,我晚上可能会乱滚。” “嗯……” “我要是抢被子了你不用客气抢回去就行。” “好……” “师哥我要是打呼噜会不会吵到你?” “没事我睡得沉。” “我要是踢到你……” “那我把你扔去跟江桦睡。” 江祺枫终于耐心耗尽了,怎么二十好几一大小伙子比江桦还烦?狠狠恐吓了他一句,顺便威胁似的往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温祺玉消停了,委屈地捂住被掐的地方,翻身侧过去躲得老远。 第140页 “你好凶哦。” “再闹腾我抽你。” “哦、哦……” —— 次日中午,太阳已经高高悬挂正当空,作息紊乱的师兄弟俩才睡眼朦胧地从卧室出来,一出来就看见江桦气鼓鼓揣着手坐在沙发上。 “我都要饿死了,你俩怎么才起!” 江祺枫看了看表,差不多该去园子准备对活儿了。 “走吧,叫个外卖回社里吃。” 江桦很生气,他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喂,那我呢?” 这么一会儿工夫江祺枫已经收拾好了要带的大褂布鞋等家伙事儿,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看他,神情严肃了许多。 “爸妈让你跟着我,有几个规矩我就得跟你讲明白。”江祺枫冷声说:“第一,我不叫喂……” “你叫楚雨荨?”温祺玉正刷着牙,听见外边动静忍不住冒出头接下茬儿。 好端端严肃的气氛就这么被打破了,江桦倒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直给温祺玉鼓掌叫好。 江祺枫气结,目光凶狠瞪了自个儿搭档一眼,随即又言归正传,抬高了声音说:“听着!我是你哥,温祺玉比你大,你也得喊哥。社里还有其他演员,往后混的熟了怎么打闹都随你,今儿第一次见面你给我老老实实礼貌点儿打招呼。” 江桦虽停了笑声,但还是低着头玩儿手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听见没有!”江祺枫吼道。 江桦终于有了几分怯意,小声应道:“听见了……” 整顿的差不多了,三人乘车往双祺社去。到后台的时候外卖也正好送到,吃过午饭,其他演员也陆续过来了,看见后台坐着的陌生少年,都愣了几秒。但大多数人都没多问,只看了两眼就各忙各的去了。 直到徐照岚进门儿,才咋咋呼呼惊诧道:“哟呵,小枫收徒弟了?” 江祺枫没说话,只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温祺玉乐呵呵说:“多了个字儿,这是他弟。” 后台渐渐热闹了,人差不多到齐,江祺枫把大伙儿都聚了过来,首先得问问他不在的这一周演出情况。 前面一周双祺两人都在天津录节目,社里演出少了底角儿,票房自然缩水。但这对其他演员来说是一次历练,尤其是秦瑾瑞和方瑾奇两人。 双祺不在的时候,是他俩攒底。 本来这担子也轮不到他们,双祺不在的情况下应该是徐照岚和杨文靖攒底才对,但这俩都是不在乎什么先后顺序的主儿,乐得给后辈机会。 “感觉怎么样?”江祺枫看着他俩问。 秦瑾瑞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观众很给面子,演出效果还不错。” 徐照岚却是一拍桌子笑骂他道:“你打什么官腔,这又不是采访。” 说罢还干脆替他回答了,“他进步可大了,人家观众一开始没见着你俩还有点儿失望,但走的时候对小秦那是赞不绝口!” 江祺枫了然,随后又陆续问了其他人,最终得到满意的答复,这才放下心来。 社里事务说的差不多了,江祺枫终于想起了待在角落已经有点委屈的家伙。 “江桦,过来打招呼。” 第八十三章 导师给不给包住 在外人面前江桦表现得还算中规中矩,老老实实跟在场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就缩回角落不再有动作了。 江祺枫粗略把自己父母的意思跟大伙儿说了一遍,众人听罢神情各有不同,大多是了然、事不关己,也有如徐照岚这般热心的,忍不住帮着出主意。 “那个,江桦是吧?你想说相声吗?” 江祺枫赶忙瞪他一眼,说:“你别乱来,我爸说的让他学个快板书就行了!” 徐照岚笑说:“谁能七块竹板儿吃到老啊?这可是你亲弟弟,要是学个半吊子吃不饱饭你还得养他?要我说反正咱们也缺人,让他跟着学点儿,偶尔也能上台补补缺,技多不压身嘛。” “少来了,你是不知道他多皮,要教你教去反正我是不想教。”江祺枫刻意压低了声音说。 徐照岚摸着下巴想了想,神情比刚才慎重了许多。“你等我先考察考察,他要是真有天赋,我乐得收个徒弟玩玩儿。” 江桦看这两人嘀嘀咕咕就把他安排了,止不住来气,大声抗议道:“我还没说要学呢!” 江祺枫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语气冷淡地说:“不学也行,咱园子里挺空阔,等演出的时候你蹲那儿要饭去。” “你!” 江桦眼中点燃的怒火恨不得把面前的亲哥哥吞噬,可最后还是被现实压了回去,老实缩回角落,半晌憋出一句:“学就学……” 徐照岚满意地笑了。 “得了,这孩子就交给我了,我给他归置归置基础。你最近安心赶场录节目,准点儿把他送来后台就行。” 江祺枫欣然同意了,随后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扫过,询问道:“今儿我想先让他试试报幕,让他有个事儿干着,你们觉得呢?” 近来双祺社众人跟着商演巡演收入都不低,自然不会计较报幕那点小钱,听江祺枫这么一问,纷纷点头同意了。 社里事务安顿了下来,按着计划晚上演出试了一场,倒也没出乱子,江祺枫终于能放心了。 —— 次日晌午,江祺枫把自个儿弟弟送到后台转手交给徐照岚,之后便一身轻松领着搭档去节目组了。 第141页 “徐哥对你弟弟还挺上心的,我都多久没见他起这么早了。”温祺玉感叹。 “他那是孤寡老人综合症,也是早点娶媳妇儿生孩子,哪会惦记这么个祸害。”江祺枫玩笑道。 难得这时候不堵车,约莫半个小时车程,两人已经来到了陈莎发的地址——一座规模不小的四合院内。 “陈姐说这是五进四合院?这得多少钱啊……”温祺玉抬头看着门上临时换的牌匾,上面写着节目名字,实在叹为观止。 江祺枫倒是还算沉稳,一边从车上把简单几件行李拿下来,一边给他解释说:“这是她老朋友自家的院子,开的友情价,贵不到哪去,还不到咱们节目首期收视分成收入的五分之一。” 温祺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那还可以,稳赚不亏。” 两人一推门进去就有助理小姑娘上前引路。 “江老师来的真早!选手都刚到正厅报道呢。陈导在会议室等着,您这边请。” 察觉旁人对自己称呼中的「公子」二字转换成了「老师」,江祺枫倍感身心愉悦,于是笑着点点头说:“你给我指一下在哪儿就行了,我待会儿自己去。” “这……”助理小姑娘不禁有些迟疑。 于是一旁的温祺玉安抚她道:“放心吧我师哥不会乱来的,就是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助理内心好一番挣扎,终于还是同意了。朝里面指了指,详细说道:“这院子有五进,两侧厢房都是选手宿舍,按甲乙丙丁分等级,装修配置各有不同。其余训练室功能厅都在门口有标记,您可以随意巡视。会议厅在最里边正中间的厅室,陈导说晚些时候等其他几位老师来了到那儿开会。” 说罢,见两人并无其他指示,那助理小姑娘就径自走开忙其他的去了。 本来支开她的时候江祺枫想的是去前面看看祝家兄弟到了没,听她这么介绍,倒是对所谓甲乙丙丁分级宿舍有了些兴趣。 “走吧,看看去。” 渐渐走近,陈旧的年代感扑面而来,厢房内的墙漆都重新刷过,打扫的一尘不染,丁级在四等中间已经是最次的了,但屋里还算得上是整洁别致,基础设施一应俱全。 再往后看,等级越高屋内越精致,等看到一甲的宿舍,宽敞而豪华,两室一厅,更让人感叹节目组壕无人性。 江祺枫突然陷入沉思,片刻之后跟搭档说出了自己的考虑:“不知道导师给不给包住……我都想带上江桦搬进来了。” 温祺玉很不给面子地白了他一眼。“你想的也太美了,咱们晚上演出结束都几点了,你还跑这儿来打扰人家选手休息啊?” 好吧好吧,想想也罢。 看完选手宿舍,江祺枫回到了正轨。他满怀期待往前厅去了,这个点儿祝家兄弟肯定到了。 不出所料,他才到前厅外边的院子就看见了祝文武的身影,大抵是前边海选时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他们身边围了不少选手,也不知是真亲近还是有心攀扯。 “师哥,当着这么多人咱过去合适吗?”温祺玉担忧道。 确实不太合适。 江祺枫不免失落,为了惹出是非传出去给陈莎添乱,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走吧,去会议室。” …… 会议室里只有一张圆桌和一方监视器屏幕,想必是之后录制期间会用到。 圆桌上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一册薄薄的台本,里边内容大体一致,只是在导师分工上稍有不同。 两人进门时,张修明和徐景致都已经到了,分别坐在圆桌中间偏左和右两侧的位置上,而陈莎坐在圆桌的正中间。 看见屋里三个身影,江祺枫顿时收敛了玩笑的神情。 “师父,徐老师。” 江祺枫和温祺玉先后向座上长辈打了招呼,随后选择在左侧座位坐下。 陈莎只是轻轻颔首示意,随后挑眉问:“我听助理说你俩早都到了,怎么才来?” 江祺枫坦白说:“在前面看了看,你挑的这院子环境确实好。” 陈莎又紧盯着他问:“没去前边看选手吧?你海选期间跟祝家兄弟吃饭被人偷拍了,还是梁导给你按下的!” 江祺枫心里稍微一惊,这他确实不知,就自己这知名度还招狗仔呢? “没有没有,我俩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见师哥没应声,温祺玉替他解释说。 对于江祺枫走哪儿都带着温祺玉这个事儿吧,陈莎习以为常没说什么,但张修明一向重视规矩,到底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祺玉有正事儿吗?” 温祺玉被问得平白怯了几分,当着旁人也不好意思像私下里那么开玩笑,只能小心翼翼说:“没,没什么事儿,就想跟着师哥来多学习。” 张修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教训道:“闲着不在社里练功,在这儿能学着什么。要学习也不该坐这儿,边上待着去。” 温祺玉心里暗自叫苦,节目编制里确实没他,但今儿是开会又不是录制,坐哪儿不是坐啊……可他到底没胆子顶嘴,一脸委屈地站起身准备挪个凳子去角落坐着。 陈莎见状反应极快,赶忙叫住他道:“不打紧不打紧,就坐这儿吧,咱们节目是三社合办,祺玉作为双祺社合伙人是可以参与的。今儿就开会说说流程规划,录制的时候别上镜就行了。” 第142页 如此,张修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由着他们去了。 十分钟后,人已来齐,比较出乎意料的是楚谦声也带了个陌生的面孔进来,还是个中年女性。 “介绍一下,秦淮曲社林老板。”楚谦声的介绍实在是简洁。 好在这位林老板并无架子,笑容亲和地补充说:“我是林忆君,四年前跟楚老板共同投资了秦淮曲社,诸位不介意我来旁听吧?” 已经有了温祺玉这个先例,林忆君的出现自然没什么可争议的。 陈莎最后整理了一遍手里的策划案,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会议。 “海选共有四十组选手入围,其中有两位是单口相声演员,三组女相声演员。” “咱们明天马上要进行的是第一轮评级,以及首次训练任务的发布,关于评级方式还有任务内容这些咱们策划案上有一个大致的设想,但还是需要诸位专业的老师来填补决定最终方案。” 话说到这儿,众人自然而然低头翻看起桌上的台本。 评级考较的都是基本功,导师出好不同的几组考题,选手从说、学、唱三门中任选两门各抽取一个考题,再由五个导师分别打分,最后综合五个导师的评分给出最终评级。 大致框架没什么问题,就看导师能给出什么样的题目了。 徐景致看了看身旁众人,见他们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率先提议说:“分工吧,先各出各的,最后再放在一起筛选定题库。” 众人交换了眼神,各自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可行……” 第八十四章 评级初考 “好的,下一个问题,首次训练任务。”陈莎翻开策划案下一页,继续说:“我们编导这便的提议是,首次任务要以展现自身长处为主。” “这个没问题,但我比较担心时长问题。毕竟相声不比歌舞,四十组选手说下来我怕一季都该过去了。”江祺枫皱着眉说。 果然在场诸位都深以为然,听他一说便陷入沉思。 陈莎大感欣慰,这家伙都学会替节目幕后着想了。 “这个我也考虑过了,所以要限时,八分钟内,各位老师觉得合适吗?” 温祺玉正端着茶碗品尝节目组精心准备的明前龙井,听他这话愣是呛住了,掩着嘴直咳嗽。他边上的江祺枫稍好些,但也忍不住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其余几位老师年长些,处事也沉稳,却也面面相觑,脸色微变。 张修明沉声说:“八分钟有点太短了,咱们平时录制电视相声都是按十五分钟的标准,就这还稍显仓促,哪能这么可劲儿为难孩子。” “是啊,这确实太难了。” “最不济十分钟吧……” 陈莎解释道:“咱们也不是要完整的起有落的节目,只是要一个小段儿,能展现自己优势的那种。” 说完,又怕导师们没明白,紧接着补充,“不知道老师们有没有看过几年前台里推出的那个相声比赛节目,就是他们海选的时候那种小段儿。” 这么说来,众人似乎豁然明朗了许多。如果只是小段儿,倒也不是不行。 又经过几轮仔细讨论,终于同意了节目组的安排。 会议结束之后,前边选手也都安置的差不多了,该是导师们各自准备出题,以待明天正式录制。 —— 此处是四合院最深处院内的老戏楼,戏台经过节目组翻新装饰,多了些时尚感,看着更加高级了。而台下本该是方圆茶桌,愣是改成了一排导师座,以及选手等候区。 上午十点,梁上红灯笼亮起,舞台前灯光调整完毕,工作人员就位—— “请第一组选手选题。” 录制现场,选手大多惴惴不安,紧张地在候场区坐着等待主持人点名。 被叫到的第一组选手来自天津,海选表现不俗,在已经播出的几期里知名度仅此于祝家兄弟。 按说他两人在众人中间已是佼佼者,可站上舞台面对聚光灯与摄像机时,仍有些拘束。 “先生们好,我俩选了「说」和「学」,抽到的题目分别是地理图和学哑语。” 听他说出自己抽到的题目,底下候场的演员不禁发憷。昨天节目组通知过评级规则,也提醒了以基本功为主,但功课众多,保不齐抽中的就是不熟悉的……这地理图就是最容易出错的一段贯口。 导师座的c位,张修明率先开口了。 “考试规则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待会儿开始背贯儿,我在哪儿打断,搭档从哪儿接上,我叫停的时候就是考试结束。反应时间和出错次数都在得分项内。” 考试开始,随着逗哏演员张口道出第一字起,场内所有的心便悬了起来。 张修明打断的节点毫无规律可循,这不仅让两位演员随时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同时也让候场的选手胆战心惊,毕竟接下来要面临考试的就该是他们了。 约莫一分半钟,张修明喊了停。 这期间,第一组的演员发挥还算不错,中间几乎是无缝衔接,错漏也不超过三处。 接下来的学哑语一分钟片段亦是表现不俗,得到了大多数选手或羡慕或钦佩的目光。 按照流程,现在是导师商量打分时间,下一组演员继续去抽题,现场工作人员也在调度机位、调整灯光音响。 第143页 江祺枫不假思索地给出了高分,然后从地上拎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稍稍调整坐姿,等待录制继续。 却在这时,张修明冷不丁瞥了他一眼,江祺枫顿觉毛骨悚然,脊背挺得更直了,俨然一副小学生坐姿。 “这题让你和温祺玉来,能得个多少分儿?” 江祺枫心里叫苦不迭,怎么还带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 但说到底他自己的底子自己清楚,还不至于在后生面前乱了方寸。 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笑着说:“换了我俩肯定是捡自个儿擅长的来,学和唱的话,不敢说多高分,但肯定不会给师父丢脸。” 张修明不置可否,随后将目光重新放回场上。 …… 连续录制两个多小时,该是午间休息的时候了,四十组演员才刚刚评完一半,到目前为止已经出了三组甲等,剩下的一半,留待下午继续。 江祺枫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等到其他导师陆续离开之后才站起身,回头在后勤区域寻找温祺玉的身影。 大概是搭档久了生出的默契,就在江祺枫回头的时候,温祺玉也起身朝他走来。 “怎么样,有让你心动的吗?”温祺玉驾轻就熟地揽住师哥的肩膀,笑着问他。 江祺枫当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上午的选手,印象深刻的,也就三四组吧。“再看看再看看,基础扎实的不少,但只凭这个看不出优势。” 温祺玉旁观了一上午,对此深有同感。“说的也是,走吧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出了老戏楼,两人放松了不少。外边没这么多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开起玩笑也不怕被人抓着做文章。 “师哥,你坐那儿有没有皇帝选妃的感觉啊?” “人家电视剧里选妃的时候皇后不该陪在边上吗?” “谁是你皇后……你想的美吧。” 说笑打闹着,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一抬头,好巧不巧,祝家兄弟就在不远处。 换做平常,江祺枫肯定要拉着人一起去吃个饭,再给人好好洗脑宣传自己的双祺社,绝不让人才流入同行手里。但眼下毕竟是正式开始选秀阶段,总归是要避嫌的。 “下午好好发挥。”江祺枫拍拍祝文武的肩膀,说完这句不做停留,和温祺玉并肩出了大门。 —— 下午三点,录制已经开始一个小时了,刚才过去的这六组选手良莠不齐,惊艳四座令人刮目相看者有之,选错考题露怯不孚众望者亦有之。 失误最大的是刚刚走下舞台的两人,本来这两人在海选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有赞赏也有不屑,今天要是发挥得好了必能打烂一大片质疑的声音,但偏偏……演砸了…… 这两人是来自南京的女相声演员,骆云开、叶阑。 十五分钟前,各部门就位,二位女演员抽完考题,随后走上舞台。从她们两人慌乱且略显苍白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们遇到难题了。 早前也有不少演员临场紧张,彼时张修明都没多说什么,唯独这一组,他竟然温言安抚了一声:“别紧张,照常发挥就好。” 这让习惯了师父冷脸的江祺枫浑身一震,瞠目结舌地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人,十分怀疑他是不是被掉包了。 楚谦声把张修明的异常以及江祺枫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后在江祺枫耳边小声说:“你师父这是想闺女了。” 骆云开和叶阑并没有因为张修明的安抚而轻松几分,反而更加惶恐了。 她们俩选了「学」和「唱」,学的部分倒还不错,小姑娘在台上能放得开,学一老太太学得像模像样。但到了唱的部分…… “老师们抱歉,这题我们不会。” 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低着头站在台上,等待台下导师以及其他同行的反应——必定是一阵狂风暴雨。 果然五位导师皆是一愣,面露惊诧之色。 相声演员本门儿的唱,一个是数唱来宝,一个是太平歌词。 太平歌词自然是有指定唱段,抽到哪段就是哪段。但数来宝流传至今的传统段落不多,且本就是即兴的曲艺,所以没有定具体题目,可以自由发挥。 这两人该不是抽到正巧不会的唱段了吧? “抽的什么题?”张修明问。 骆云开怯声说:“数来宝……” 数来宝起初流行于北方,源是民间乞丐要钱的手段,一人或两人说唱,使用竹板打拍子,最初都是见景生情即兴编词,后来渐渐发展改进,内容有所变化,多数演唱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逐渐演变为快板书。 要说最广为流传的一段,必然是《同仁堂》,说相声的鲜少有不会的。 故而在座众人更加疑惑,这怎么会难得要放弃考题呢? “咱们不一定要即兴编词的,你俩拆一小段《同仁堂》也成。”江祺枫语气亲和地说。 骆云开脸色变得更加窘迫,几乎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俩、我俩没怎么学过快板。” 江祺枫有些担忧地看向张修明,也不知师父会不会不悦。 果然,张修明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了。“不会打板儿为什么要挑「唱」?” 骆云开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我们俩太平歌词唱还算扎实……” “但「唱」不只是太平歌词。”张修明语气冷了许多。 第144页 在这样的低气压下,两个姑娘既忐忑又自责,已然花容失色。实在不好找什么借口推搪,只能深鞠一躬,再次诚恳地向众人道歉。 “对不起老师。” 第八十五章 问就是累惨了 导师终究只是导师,纵然张修明对两个女同志大感失望,但也不会像以前带江祺枫那样斥责教训。无奈叹了口气,让她俩下去了。 当然,最后打分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本来是相声行里稀有的女演员,可惜了只能流落最末的丁级班。 …… “下一组,祝文武、祝文理。” 台下对讲机传来执行导演的呼喊声,紧接着就看见祝家两兄弟大方起身,在抽题区域停留了几秒。 他们俩在海选阶段就收获了不小的名气,此时此刻场内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期待着他们的表现。 两人上台,先是鞠躬,随后自报姓名。 祝文武:“先生们好,我俩选了「说」和「唱」。” 张修明脸色不变,点点头说:“开始吧,八扇屏,浑人项羽。” 话音一落,导演那边已经放响了开始的指示音效,台下的所有人皆是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看着祝家兄弟—— “楚国霸王项羽,目生重瞳,帐下八千子弟兵,攻无不取,战无不胜……”祝文武目光一定,朗朗开口诵道。 这就是开始了。 待他声情并茂背到第三句,张修明一声「接」打断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祝文理接着往下,面上气定神闲,揪不出一分一毫的慌乱。 “霸王抬头,见江中来了一只打鱼的小舟,霸王点头唤之曰:渔家,将孤渡过江去,孤有薄银相赠……” …… 这段篇幅不长,却也小有难度,于相声演员而言背贯口要的是情绪饱满有节奏,最重要的便是拿捏得准气口。 祝家兄弟在交替接话时没有片刻停顿,通篇道来像是出自一人之口,吐字清晰、语言流畅,期间语气轻重恰当,快而不乱、慢而不断,当真犹如断线珍珠,一气呵成。 “再换。”张修明说话时眼神中已经多了几分欣赏。 已是最后一句,祝文武依旧从容。 “霸王听闻,顿足垂胸:唉,悔当初不听亚父范增之言,今日果有此败,我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看来孤乃是一浑人也!” 全篇背完,全场寂静,或许是被这短短两三分钟的精彩表现所惊艳,也或许是钦佩与羡慕得说不出话来。 底下选手及工作人员愣了足足有五秒钟,才渐渐回过神来,顿时掌声如雷鸣般盘旋在这老戏楼中,伴随着此起彼伏地叫好声。 按理说,导师的反应应该更快。确实如此,但五个导师都习惯了遇事不惊,反应难免有些不如导演的意。 江祺枫听见耳机里传来陈莎着急且微怒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给点反应行不行!一个个比观音菩萨都端庄让后期怎么剪出振奋人心的效果!” 这声音炸的让人脑壳发懵,江祺枫几乎可以想象此时此刻陈莎坐在监视器后面抓狂的模样。 还得是赵忽悠内行上道,听了这话就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立即端起了多年主持节目训练出的气势,眼中满是惊喜,语气高亢:“早就听说天津海选有一组亲兄弟选手,实力超群默契过人,你们今天的表现比传闻更惊艳啊!” “确实精彩。”张修明紧接着抢过了话茬儿,用平日里从未见过的慈父眼光看着二人,笑说:“如果你们俩能走到最后,我真希望可以为自家招揽到「宝藏选手」。” 江祺枫眼中满是迷茫:? 远处正喝着茶嗦着棒棒糖的温祺玉也呆滞了:? 紧接着,江祺枫耳边又传来催促声。 “江祺枫,快点儿,接话!” 江祺枫赶忙打起精神,效仿前辈的样子演了起来。“师父,可不带您这样的,这俩宝藏是我先看上的,您可不许抢。” 这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稚气,倒像是小孩儿耍赖撒娇。得亏是江祺枫脸长得不错,白白净净招人喜欢,否则说这话得惹多少人起鸡皮疙瘩。 江祺枫说完便止不住心里发虚,他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在张修明面前胆子最大的一次。 陈莎却是笑容灿烂满意极了。“很好很好,这剪进预告肯定有话题。” 完了,脸没了。 江祺枫心里把陈莎骂了好几遍,同时怯生生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张修明,怹老人家还维持着专业假笑,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说」的考题结束了,接下来是「唱」。 同样是数来宝,这两人唱的比前边的选手高了不知道多少水准,又是意料之中的掌声雷动,又是一番故作激情。 终于,煎熬的两分钟吹捧时间结束,五位导师各低头给祝家兄弟打了分,紧接着又换上下一组。 …… 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一组演员下台,场内所有的选手都已评级完毕。 导师及几位编导聚在一处,就等陈莎过来安排后面的进度。 陈莎安排好幕后几组工作人员,随后便朝他们走来。 “待会儿是宣布评级结果,以及公布首场任务,然后几位老师有时间的到东边屋里接受一个小采访,就是简单说说今天印象深刻的选手。” 第145页 其他几位都没什么异议,江祺枫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勉强。 “怎么了?”陈莎没有错过他的异样。 温祺玉不知什么时候从外围过来了,替他解释说:“姐,这采访能明天补上吗?咱俩晚上还有演出,该往回赶了。” 不出所料,俩人又被张修明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 无非是说他们一心两用,自个儿作品没成几分模样就敢不务正业搞综艺。 江祺枫是习惯了低头挨训,一脸诚恳地连连称是,还恭恭敬敬开了瓶矿泉水递上去。如此情形,反倒弄得陈莎这个主谋有些浑身不自在,尴尬笑着给打圆场。 “算了算了,江老师他也有难处……当着这么多人呢,张老师您消消气。” 骂也骂过了,人也该走了。 得到了放行的指令后,江祺枫顿时松了口气,跟几位前辈一一道别,随后拉着温祺玉逃似的离开了现场。 坐在车里,温祺玉看着师哥这心有余悸的神情不禁发笑:“你至不至于,怎么怕师父怕成这样?能解释的清的事儿,还非得挨顿骂。” 江祺枫疲惫地瘫在座椅上,无奈道:“这些宣传营销的手段就别跟怹老人家辩解了。再说今天戏演多了浑身不自在,挨顿骂就舒坦多了。” “啧啧,你可癖好可真怪。”温祺玉感慨。 …… 正值晚高峰,从节目组到双祺社本该只是半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堵了一个半钟。 八点四十分,双祺社今晚的演出已经过去了一半,两人终于姗姗来迟,回到了自家熟悉的后台。 “怎么样,录节目好玩儿不?”徐照岚迎上来问。 江祺枫摆摆手说:“想体验下回自个儿参与,问就是累惨了。” 温祺玉走到帘子后边掀了个角,往前边偷窥了几眼。“怎么样,还有几个?” 徐照岚:“这是第四场,下一个到我,接着就你俩。” 还成,还能稍稍休息会儿。 江祺枫目光往四处搜寻了一遍,似乎没有找到江桦的身影,于是抬头看向徐照岚问:“我弟弟呢?” “估计又躲厕所玩儿手机呢,练一天了得撒撒欢儿。”徐照岚指了指厕所的方向。 江祺枫只是往那儿看了一眼,便不再多问。毕竟这熊孩子他已经交给徐照岚了,就得充分相信人家的教学能力。 …… 短暂的歇了一口气,不过五分钟,江祺枫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温祺玉使了个眼色。 “起来吧,对活儿。” —— 回到家已经接近零点了。 看得出江桦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今天在后台累得不轻,在车上就睡着了,下车时被叫醒还一副睡眼惺忪神志不清的模样。 “今天徐哥教你什么了?”江祺枫刚脱掉外套,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问。 江桦勉强打起精神,脸上再看不出平时的倔强劲儿。“学了……莽什么,哦莽撞人。” 听到这个答案,江祺枫和温祺玉都有些惊讶。先练贯口情有可原,可大多数人开蒙不都先背《报菜名》? “那你背下来没?” “背了,嗯,背了五分之四吧。中间有几句记利索。” 两人又一次面面相觑,一天就这么一篇还背不下来,没背完就罢了,怎么还是中间的一段没背下来,这都不按顺序来吗? 不过很快江祺枫就隐隐约约明白了缘由。 在他印象中,很多年前,他学这篇的时候,也有那么一段最为精彩的几句死活背不利索,为此还没少挨骂挨打。 “只见张飞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想到这儿,江祺枫突然端起腔来给打了样。 他这一挑头,温祺玉紧接着也朗声张口:“颏下扎里扎沙一部黑钢髯,犹如钢针,恰似铁线。” 两人相视一眼,面露欣然。 “头戴镔铁盔,二龙斗宝,朱缨飘洒,上嵌八宝云罗伞盖,花冠云长。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内衬皂罗袍。” 分明是两个人的声音,却整齐一致得与一个人无异。 “足蹬虎头战靴,跨下马,万里烟云兽,手使丈八蛇矛!” 话音已落,气势犹在。 江桦方才还有些昏昏欲睡,现在却是彻底醒了。他怔怔看着两人,头一回觉得自个儿这白眼狼哥哥有点儿帅。 江祺枫想的却是另一桩事了,就他俩刚才这默契,未必逊于祝家那对亲兄弟。 想罢,又把目光放回到江桦身上。 “是这几句吗?” 江桦连连点头。 江祺枫又道:“给你示范过了,记住没?” 江桦再次点头如捣蒜。 江祺枫十分欣慰。 “得了,洗洗睡吧,明儿再继续。” 第八十六章 要的就是过人之处 早上江祺枫是被电话吵醒的。 一看来电提醒,上边备注名字赫然显示着陈莎二字。 “姐姐,您这闹铃儿也太早了吧?”江祺枫哀嚎。 电话那头的陈莎毫不客气道:“你去问问别的行业,八点算早吗?别拖沓了赶紧起来,你还欠我一段采访听见没!” “好好好您是祖宗您说啥是啥,挂了啊。” 江祺枫放下手机,翻了个身,正对上温祺玉哀怨的目光。 “师哥,你上哪儿招来的这祖宗。她怎么不问问其他相声演员,八点不算早吗!” 第146页 “也没办法,咱不可能让节目组跟咱似的大晚上开工。”江祺枫无奈地说。 不过今天怎么也比昨天轻松些,毕竟双祺社今天休息,晚上不用赶场演出,收工就能直接回家了。 江祺枫想了想说:“要不你今天甭去了?在家盯着江桦背贯口呗。” “不用送他去徐哥那儿吗?” “在哪背不是背,打电话问问徐哥下一篇背啥就得了呗。” 温祺玉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倒也是这么回事儿。” —— 四合院深处一间耳房里,时不时传来女人抓狂的嚎啕声。 “你是恨不得给自己惹事儿吗!这个问题怎么可以这么答!” “我都已经教过你大致思路了!” “这段还是不行,重来。” 谁能想到呢,原来录采访也是能ng十次八次的。 江祺枫愁得直薅自己头发,短短几句话的采访,哪儿来这么多名堂啊! “再来!”陈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祺枫,站在摄像后边示意他按下了开机。“在刚才的评级考试中,有哪一组演员让江老师您印象深刻吗?” “这么多选手他们每个人都很不容易,也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相声演员。要说印象深刻的确实有,我个人是比较欣赏祝家那两兄弟,他俩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却比很多打小干这行的更有灵气儿。” 这个问题已经在陈莎的锤炼下精修很多遍,终于一遍过了。 “昨天大家也都看见了,咱们还有三组女相声演员,不知道江老师最看好哪一组呢?” 江祺枫心里咯噔一声,就是这一问,明明问题出得就很坑,陈莎还嫌弃他回答容易招人骂……这玩意儿他也很难啊! “咱们这行确实女同志比较少,我当然是希望三组都能取得好成绩,最好将来多出几位女相声表演艺术家。” 陈莎在听得咬牙切齿,哪有这么刻意避开问题的,摆明了打官腔?这不找骂呢嘛。 “你至少挑出一组具体说一说吧!” 不让官方发言,江祺枫更苦恼了。深思熟虑之后,向摄像点头示意。 他继续说道:“骆云开和叶阑选手在评级阶段的失误其实没有展现出她们的实际水准,不说看好吧,我很期待看到她们的真本事,我相信敢来参赛的都不是花瓶。” 说完,江祺枫小心翼翼看向陈莎:“姐姐,这差不多了吧?” 陈莎头疼,立体环绕整个脑壳得疼,带有贬义的字眼,观众网友说说可以,怎么能在镜头前说呢? “把花瓶俩字儿改咯!” …… 两三个问题,硬生生采访了半个小时。 等到终于结束这个艰难地环节,陈莎脸上已经有了疲惫的神色。 出了耳房,立即有幕后工作人员围上去向她回报组内情况,她也顾不上落在后面的江祺枫了。 “其他老师到了吗?今儿录什么啊?”江祺枫站在院子里不禁有些茫然,于是随手拉了个人问。 “江老师可以直接去丁级训练室了,今天和明天都是导师指点选手首次任务训练,准备后天的晋级考核。” 江祺枫微微皱了眉头。“五个导师,四个班?” “因为导师们档期都比较满,所以指点任务阶段并不是所有导师都参与录制。今天赵老师那边有安排,余下四位老师正好对应四个班。” 这么说江祺枫就明白了。 “好吧,谢谢。” —— 丁级训练室内,八组选手都已经在各自就训练任务展开讨论了。 江祺枫推门进来,一眼看过去,没有一个人闲坐着,想必落到最末一级,他们心里是有压力的。 骆云开最先看见了门口的身影,立即站起来打了招呼:“江老师好。” 紧接着其他的选手陆续跟着起身问好,各个都是一副谦虚求教的神情。 掩盖在谦虚之下的,有惶恐,有不甘,有失落,有迷茫。 江祺枫进了门就走到正中间的位置,自个儿搬了张椅子坐下,他一向不爱绕弯子,张口就直入主题了。 “大伙儿都知道,这次任务的训练成果将决定首次晋级和淘汰,时间只有两天,一刻也不能耽搁。” 说到这儿,看得出有不少人眼里已经开始流露出焦虑了。 江祺枫暂不理会这些,继续往下说:“任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八分钟小段儿展现自己优势。我想知道你们中间有多少人已经有数,自己的长处在哪儿?” 鸦雀无声…… 江祺枫有些意外了,看他们刚才讨论的热火朝天,还以为应该各自都有点头绪了才对。 “既然是选秀,咱们选的肯定不是千篇一律,要的就是过人之处。刚才没想到不要紧,现在开始你们要深入挖掘自己的优势。”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时间有限,我粗略定了一个时间安排,十一点一刻之前,希望大家即将准备的节目能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下午开始创作,今天之内定稿,明天全天排练磨活儿,你们觉得成不?” 不知道是不是他雷厉风行的做派把选手们吓到了,竟是都愣在远处没反应。 江祺枫求助似的看向场外的编导姐姐。 “我是不是太强硬了?” 没等编导姐姐回应,选手们可算是陆续转醒回过神来。 第147页 “没有没有,江老师安排的好细致啊。” “我还以为老师会先安慰或者激励一下我们。” “老师您会一对一指点我们吗?” “老师……” …… 江祺枫坐在训练室最前面喝着茶,时不时跟边上的幕后工作人员搭话,目光偶尔扫过不远处的选手们,看他们时而滔滔不绝时而愁眉苦脸,显然都已经进入状态了。 不过半个小时,有两人似是下定了决心,起身朝他走来。 是骆云开和叶阑,这让江祺枫有些惊喜。刚才他在采访时说的不是假话,他确实很好奇这两位首战失利的女相声演员到底有几分能耐。 “确定好了?” “嗯。” “跟我说说吧。” 已经到跟前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却又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骆云开有些踌躇不定,小声说:“虽然评级的时候我们败在了「唱」上,但这一次我们希望能站起来,向前走。” 江祺枫听明白了。“还想以唱为主?太平歌词?” 两人一起道:“是的……” 论过人之处,能一来就选太平歌词,想必她俩唱的必然不会差。但是即便唱得再好,这还得是一道难题。 “要在八分钟内的相声小段儿里展现太平歌词的唱功,这在剧本创作上有很大难度啊。”江祺枫坦白说。 叶阑认真地说:“我们想就拿《歪唱太平歌词》这一出改改,您看可行吗?” 《歪唱》本身篇幅就不长,剪掉点铺叙垫话,在时长上倒是差不多。 可是问题又来了…… “这活儿本是讽刺逗哏角色会的不出三段还乱吹牛,恐怕不太适合用来展现唱功吧?真要唱得太好了,节目本身的立意就毁了啊。”江祺枫说。 听到这儿,两人的情绪难免低落了几分。 江祺枫看在眼里,心有不忍。思来想去,提议问道:“要不要考虑考虑以学唱为主?你俩唱得了太平歌词,柳活儿肯定差不了吧?” 骆云开叹了口气说:“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但是好像选手里边有不少柳活儿都不差,您也说了要过人之处而非千篇一律……” 这倒也是…… 远的不说了,五位导师里就有三位擅柳活儿,一是张修明,二是徐景致,三是江祺枫,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优势。 三人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江祺枫轻敲着桌面独自沉思,而骆云开和叶阑就在他不远处席地而坐,继续认真钻研创作。 不知道各自琢磨了多久,江祺枫的眼中突然露出喜悦的神情,一拍手、一感叹,豁然开朗。 “啊呀,想岔了!” 边上两人见状,心知是江老师有了新的图片,于是赶忙凑过来附耳倾听,只等他继续往下说。 江祺枫看了看她俩,欣然说:“就算同样是柳活儿,创作精良包袱巧妙怎么不算过人之处?创作能力本身也可以算作长处啊!” 第八十七章 四十晋二十八 仅存的疑虑都已经打消了,骆、叶二人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可以安心开始创作。 在她们之后,其他选手也陆陆续续确定了方向,等江祺枫逐一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结束,已经是中午一点了。 丁级班有八组选手,也就是说江祺枫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参与了八个作品的初期创作,他敢肯定,这是他有生以来用脑最狠的一次。 “赵忽悠真是太聪明了!早知道我这期也请假。”正在吃着盒饭的导师江祺枫心里暗自后悔。 带八组选手已经这么难了,不知道徐老师和楚老板带乙班和丙班各十二组选手得有多累。 对比出伤害,人还是要知足。 …… 初期创作一结束,进入排练阶段就好办多了。 再者不同的演员有不同的习惯,节目并没有限制大家一定要在训练室背词磨活儿,如果不恐高,站房顶上练都成。 于是训练任务的第二天,导师们轻松多了。在院儿里喝个茶等选手主动请教,或是四处巡视随意看看选手们的排练进度。 次日,清晨。 依旧是四合院深处的老戏楼内,工作人员各自就位,开始进行今天录制进程的准备工作。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选手们验收成果只剩两个小时。这个时候了,大多数选手都已经胸有成竹,逐渐调整放松状态,准备待会儿上台。 上午九点,导师陆续到场,各自更衣化妆,随后在台下就坐。 “四十晋二十八,选手们准备好了吗?” “首次训练成果验收,开始。” 张修明低头看了看手卡,握紧手里的麦克风,向众人宣布:“甲班第一组选手,祝文武、祝文理。” 一时间,紧张的气氛开始在场内蔓延开来。 祝家兄弟很快走上了舞台,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从容不迫、泰然自若,在状态上就赢了一筹。 八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祝家兄弟的节目,每一分钟都是一种享受。 江祺枫回想起自己前天说的那句话,「创作能力本身就是过人之处」,没想到在祝家兄弟这儿应验了。 他们这个小段儿从头到尾是自己原创,就连最后那长达两分半钟的贯口都是祝文武为节目现写的。大学生就是有文化啊! 第148页 “请五位导师打分。” “下一组选手。” —— 上午十点,对于相声演员来说,这个时间等同于清晨。 此时此刻,双祺社后台已经有三个人了,等候多时的徐照岚、面色憔悴显然没睡醒的温祺玉、还有一脸愤恨就差写着「莫挨老子」的江桦。 “徐哥,你怎么这么积极,我快困死了……”温祺玉抱怨道。 按照江祺枫的说法,徐照岚这就是孤寡老人综合征,他正沉浸在养成小徒弟带来的快乐中,忘乎所以,废寝忘食。 徐照岚从温祺玉手里把孩子领过来,精心挑选给江桦安排了今天要背的内容,随后指了空地儿让他自己练去。弄完这些,他才终于腾出闲工夫看温祺玉一眼。 “困就睡呗,这沙发够你睡吧?” “算了吧起都起了。”温祺玉也就是这么一说,来的路上风一吹发际线都后移了,哪能还没醒。 后台的另一角,江桦努力回想前几天那个夜晚,他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天晚上江祺枫浅尝即止地寥寥几句《莽撞人》已经深深地打入他心里,在他潜意识里,贯口只有背到那个程度,才好意思称作贯口。 这几天徐照岚跟他解释过为什么要背贯口,也讲解了何为其中气口,还给他演示了何处轻何处重。江桦其实听不太懂这些,但是想起江祺枫那一瞬间的惊艳…… 只要能站在舞台上,受人瞩目,像江祺枫一样。 江桦没有察觉,他的语调正随着心绪起起伏伏,时而犹豫迟疑,时而壮怀激烈。 “你看,小枫这个弟弟还是有天赋的,哪个初学的孩子情绪能如此饱满!”徐照岚欣慰地说。 温祺玉看了看沉浸在自己情绪当中的江桦,又看了看洋洋得意笑容灿烂的徐照岚,不知怎么,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他这,有点太饱满了吧?” “哎呀总比平淡的好。” 温祺玉突然扭过头看着他问:“我还没问你,怎么先教他《八扇屏》了?《报菜名》《地理图》呢?” 徐照岚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江桦来得时候都不能算自愿的,一来就让他学这些没什么情节逻辑光靠死记硬背的段儿,那不是让他对相声产生抵触和厌恶情绪吗?” 这么说就明白了。 《八扇屏》里说的都是历史人物历史故事,虽然不是大白话,但相较课本儿里文言文还是简单易懂许多,江桦好歹是上到高中…… “我去!” 冷不丁听到温祺玉惊呼,徐照岚手里瓜子儿没握稳,撒了一地。 “你喊啥?咋的我说的不对吗?” 温祺玉冲自己额头拍了两下,勉强冷静了下来。他没急着跟徐照岚解释,而是起身走到江桦身边,低头看着他问:“你是不还在上高中?” 江桦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了个身对着墙壁继续背贯口。 温祺玉急了:“你给个准话儿行不行,要是还在上学你可旷课快一个星期了啊!” 江桦又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思考,过了半天才终于缓缓说:“我读的是国际高中,下个学期其他同学就该出国了。” 温祺玉:“然后呢?你自己呢?” 江桦一脸莫名:“我又不出国,问我干嘛。” 温祺玉求助似的回头望向徐照岚,似乎希望他能救个场,帮他把疑惑的点整理清楚问出来。怎料徐照岚也是一脸茫然,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没个反应。 江桦一副大人模样用手指戳了戳温祺玉,不耐烦道:“有事没事,没事我继续了。” 温祺玉目光有些呆滞,愣在原地没动。 徐照岚咳嗽了两声,过去把温祺玉拉了回来,小声说:“我看还是等晚上小枫回来再说吧,人孩子说的也有道理,他又不打算出国,还念什么国际学校啊。” —— “分数全都出了吗?” “第二十八和二十九名分数完全一样,可能还得增加pk环节。” “让导师出题吧。” …… 外边天已经黑了,录制现场还未收工。 今天社里没有演出,江祺枫虽然疲惫,却没急着结束离开。 祝家兄弟以第三名的成绩稳稳地留在甲班,顺利晋级。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让他惊讶。 令他惊讶的是第一名的选手,是一位单口相声演员,海选时他还没有多出色,评级时也只是正常发挥,谁料第一场晋级赛,一匹黑马从乙班下游直接冲上了第一名,晋升进入甲班。 他的名字叫做简初霖。 江祺枫隐约听见身侧传来小声议论,扭头一看,果然是张修明和楚谦声在讨论选手的表现,字里行间总是时不时提起简初霖这个名字。 “你想要他?” “是有点心动。” “你们南京单口演员不少了,给咱北京留点儿吧。” “好好好,那这个简初霖就让给您,您可别跟我抢女演员,这柔情似水的姑娘在北方可水土不服啊。” …… 江祺枫无奈,这还只是第一场晋级赛,就开始抢人了? 咱节目赛制不是演员挑老板吗!您俩有啥可争的? 就在这时,耳麦里传来了陈莎的声音。 “第二十八和二十九名同分,需要加赛,麻烦老师们临时出题。” 第149页 加赛?谁和谁? 五位导师都下意识低头看向刚拿到的打分表,在众多名字里搜寻需要加赛的两组选手。 只听见张修明哈哈一笑,对楚谦声道:“有你想要的女同志,紧张吗?” 话音落时,众人也都看清了两组选手的名字。 其中就有骆云开和叶阑。 江祺枫眉头微皱,说实在的,这的排名堪堪才在淘汰线上,眼下能不能晋级还未可知,虽说比起评级时的表现,两人已经进步了很多,但仍是有些不如意啊。 回想她俩刚才的表现,一副好嗓子自是无可挑剔,差就差在整个作品的节奏了。 剧本经他的手修改过,他很清楚两个姑娘今天的表现差在哪里。正因如此,江祺枫难免有些可惜。 对节奏的把控,很多时候是天赋使然,若是先天不足,就只有靠舞台实践的千锤百炼才能勉强弥补。 这就是可惜之处了。 回过神来,导师们聚在一处开始商量考题。 五分钟后,两组演员分别站在舞台左右两侧,导师就坐,加赛开始。 “把这儿当做小园子,把我们当作观众。今天的演出刚刚开始,你们上得台来,做自我介绍吧。” …… 这一题,拼的是个人魅力。 大多数演员自我介绍来回就这么几句老套的旧词,毫无新意,千篇一律。 介绍两个名字,还能说出花儿来吗? 若是常听相声的观众肯定知道,在好几年前,有这么一对儿相声演员,光是介绍名字就能说上十好几分钟,其间包袱不断,能使满座观众开怀大笑。 这就是能耐。 台上的两组选手都比不得前辈巧舌如簧,纵是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夸一句「不错」。 结果显而易见,两位女演员占了先天的便宜,在魅力上更胜一筹,有惊无险地成功晋级。 第八十八章 讲道理 刚刚结束一轮晋级,选手们有喜自然也有忧。 有赵忽悠这么一位资深的节目主持人在,调节气氛安抚群众的工作自然轮不到别人。 不远处陈莎整理好手里的文件,朝导师们这边走来。 “接下来是周末,选手和工作人员都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下周一回来,开始第二阶段任务。” 张修明率先问道:“第二轮任务是什么?” 陈莎不急着开口,而是先把手里的资料发了下去。导师们大致阅览一遍后,她才不紧不慢地说:“第二轮二十八晋二十,请导师给出十四个传统节目,选手按照第一轮名次顺序选择节目进行改编,每个节目只能有两组选手选择。 最终改编成十五分钟左右的电视相声,由导师和现场观众分别打分,取综合分数前二十作为晋级名单。” 对此,几位导师没有什么疑议。 按照策划案上的时间规划,这一阶段从训练到晋级结束总共有十天的时间。 也就是说,比起刚结束的四十晋二十八,后面的十天对于导师来说会宽裕且轻松很多。 正想着,一旁徐景致突然发出了惊诧的感叹声,“最终决赛十六晋八,任务内容是分组筹办专场?”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导师才留意到下一页的内容。 “成绩第一的专场全组晋级?”楚谦声第一眼就抓住了这条重要信息,忍不住惊呼。 “场地规模、时间选择、节目安排,全部由选手自由选择?”张修明却是看得更远了,念到此处脸色不禁严肃了起来。 这些可不是小事,筹备专场涉及到联系场馆以及宣发方面的事宜,这并不是相声演员必须具备的素质啊。 江祺枫也是想到了这些,忍不住看向陈莎,略带迟疑地问:“这些考题是不是超纲了?” 陈莎微微怔住,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们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于是赶忙解释道:“不不不,联系租用场地以及售票宣传工作都是由我们节目组来完成的,这只是考察选手对自身实力的认知和运用、还有团队协作的能力。” 如果是这样,似乎还算合理。 —— 第二阶段内,节目组的工作稍稍减轻,江祺枫自然而然将重心移回了双祺社内部,温祺玉和徐照岚也终于逮着机会,要跟他谈谈江桦的事。 工作日上午,双祺社后台内,三人正襟危坐,边上的当事人江桦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不出国,这我知道啊,之前给他准备的学费我已经收回一半了。”江祺枫似乎还没弄明白问题的重点。 温祺玉愁眉苦脸地问:“那他要不要高考啊!” 江祺枫:? 这个问题,确实被他忽略了。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江祺枫把皮球又踢给了当事人本人。 “你要不要高考啊?” 江桦头都不抬一下。“随便……” 三人面面相觑,这咋搞,打电话问亲爹亲妈吗? 半晌之后,江祺枫和徐照岚同时将目光放到了温祺玉身上,毕竟他是在场唯一一个参加过高考的本科毕业生。 温祺玉此时的表情跟江祺枫刚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模一样,头顶仿佛飘荡着三个巨大的问号。 “看我干嘛,我又不知道他成绩怎么样!” 江祺枫回忆起父母偶然间提起的情况,几乎可以断定江桦绝对不是正经学习的材料。 第150页 “这就难办了。” 先不说仨说相声的怎么在一年之内给他把学习成绩提溜上去吧,光是国际学校怎么参加国内高考都是个问题。 温祺玉看了看江桦,犹豫地问:“他弹吉他到底怎么样啊?要不试试艺考吧。” 说起这个江祺枫就不禁来气,早些年江母拿着他辛苦攒下的那点演出费,大手一挥给江桦买了六千来块钱的吉他。 买就买了吧,也不给他找老师,由着他瞎学胡搞,到最后也没玩儿出什么名堂。 想起之前在朋友圈看见江母拍的江桦弹吉他的视频,就那两把刷子,还没双祺社里韭菜鸡蛋他们弹得好。 “别瞎寻思,他也就糊弄老妈玩玩儿。” 江桦顿时不乐意了,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着江祺枫嚷嚷:“你凭什么说我弹得不好!你自己会吗!” 江祺枫白了他一眼:“我不会吉他,但是我会三弦二胡月琴,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比你弹得好。” 说着停顿了两秒,很快又补上一句:“对了,我还会弹棉花。” 听到这,徐照岚和温祺玉皆是眼前一亮,齐声惊呼:“真的吗?” 江祺枫不置可否。 当事人江桦却是咬牙切齿,气得俩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这是嘲讽!这是对他的侮辱!但凭他的亲眼所见,或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江祺枫所说的,恐怕有八成是真的,除了弹棉花。 而他……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最清楚。 气恼了半天还是一声不吭缩回了角落,谁也不搭理。 徐照岚深思许久,见另两人都不说话,于是看向江祺枫低声问道:“你当初是在戏校读的相声表演专业吧?这有门槛儿吗?” 江祺枫坦然道:“我那是初中就上的戏校,只要不是哑巴不是结巴就能进。后来拜了师,自然顺风顺水往上直升了。” 徐照岚接着问:“那要是我给江桦打一年基础,再让他去考呢?” 相声表演专业是有专科的,考是能考,但在场的仨人谁也没考过,也不知道江桦一年之内能学出个什么成绩啊! 思来想去,想让江桦继续学业似乎只有这么一条路好走。江祺枫定了定心神,终于下了决心。 “咱仨不说名望资历如何了,在同行里至少占了「知名」俩字儿吧。我就不信了,我师弟当初学了一年就能上台,难不成江桦学一年连个戏校都考不上?” 徐照岚第一个给他鼓掌,心中顿时充满了斗志,随声附和说:“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磨一句也能给他磨出个整活儿来!” …… 自打双祺二人和徐照岚达成了共识,江桦在双祺社出现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有演出的时候肯定让他报幕,没演出的时候也摁着他在后台学基础。 江祺枫和徐照岚还认认真真商量过,分工明确,一周五天打基础,一天讲理论,留下一天给孩子自行休息。 对此,江桦进行了顽强的抗争。 “学校上学还有周末两天呢,凭什么我只休息一天!” “谁告诉你高三周末有两天的?” “那他们还有寒暑假呢!” “过年再说吧。” “你……你不讲理!” 江祺枫认真地与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平视了一眼,心想这家伙叛逆期持续的太久了吧?刚上初中那会儿在他手里就是这模样,到现在竟然一点没变。难搞啊…… “道理?”江祺枫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个遍,语气冷淡地说:“你要是有本事和同龄人一样坐在学校里读书,你想要的寒暑假自然会如期而至。可你现在已经走偏了。” 听到这番话,江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愤。 江祺枫继续说道:“你现在能进入北京数一数二的相声班社,被入行十几年的先生督促着学能耐,你应该感到庆幸。 在你闹着要休息的时候,有多少从小就入行苦学的相声演员,要通过数十年的磨炼,要在各种节目里经历竞争、被淘汰,靠自己的努力争取一个平台。” 江桦沉默了,又或许是愣住了。总之是半晌没出声,没有任何反应。 徐照岚这个正牌的准师父在一旁听得真切,却只字不语。这些话说的不假,大多数身在相声、乃至曲艺行里的演员都感触极深。 凡是从艺、做艺人,想在万千人中脱颖而出、绽放光芒,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更何况相声这门曲艺,看似和潮流相距十万八千里,离过气倒是不远了。 江桦眉头轻轻皱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小声问:“我只能说相声吗?” 江祺枫静静看着他,反问道:“你还会什么呢?” 有前辈先生说过,相声是门槛最低的艺术,是个人张着嘴就能说,不过说的好坏就不一定了。 江桦低下了头,隐隐有些挫败感在内心深处蔓延开来。要是打这儿起说了相声,他很可能一辈子无法在江祺枫面前扬眉吐气。 到目前为止,在他心里,还是不愿意认这个哥哥的。 看到江桦难得没有顶嘴,还有些情绪低落,江祺枫莫名多了些耐心,下意识出言安慰道:“或许你现在对相声还没有感情,没关系,来日方长。天津是曲艺之乡,你在曲艺之乡长大,我相信你会喜欢相声的。” 江桦没有说话,但似乎是听进去了。只见他拿起徐照岚给他的贯口文本,朝着某个角落去了。片刻之后,双祺社的后台重新响起了情绪饱满慷慨激昂的人声。 第151页 没白费一番口舌,三人都很欣慰。 过了一会儿,温祺玉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突然轻笑了一声,凑到江祺枫耳边小声说:“师哥,你刚才跟他讲道理的样子很像咱师父诶。” 第八十九章 平平无奇的星期五 听到温祺玉这句感叹,江祺枫稍有些诧异。 他刚才只顾着跟江桦讲道理,还真没留意到这一点……回过头来仔细想想,那些话字里行间似乎透着一丝熟悉,总觉得在哪听到过。 是在很多年前吧,他也有一段叛逆不懂事的岁月。 当时听了就听了,不懂其中深刻,直到今日,站在同样的位置上,才能理解师父用心良苦。 “看来叛逆和倔强这事儿还是我们家遗传的通病啊。”江祺枫随口一说。 —— 十一月末,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五,如此平凡的一天,曲阑社天桥分店的剧场外却是不那么平静。 一大清早就听见路边喧闹声渐渐放大,放眼望去,整条街人影绰绰,这密密麻麻地人群还竞相拥挤着往曲阑社里涌动。 若是仔细看,其中不少人手里举着条幅,条幅上都是些不太熟悉的名字。 “我们看到啊这是我国首档相声选秀节目的录制现场,据说今天要进行的是第二轮训练的成果检验,也就是二十八晋二十的比赛。 在我的身后,有不少观众正在排队……额,算是排队进场吧,他们手上有应援腕带、手幅之类的物品。” “女士你好,我想采访一下,在所有选手中你最喜欢哪一组啊?” 门外热情的观众似乎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娱记来采访。 只见那被问到的小姑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条幅举高了一点,大声喊道:“当然是莫青青和厉白白!青青白白给我冲!” 这显然是搭档起的艺名,一来引人注目,二来印象深刻。 提出问题的女记者很快就在自己的小资料库里翻到了这一组选手的信息,北京本地的相声演员,师从某两年前就已经倒闭的相声社班主,评级时发挥平平无奇,然而第一轮晋级就猛地杀上了全场第二。 这让人不禁感慨,第一轮晋级的黑马真不少,除了简初霖,还有这么二位。 同一个问题,女记者又去问了几个不同的观众,她们的答案各不相同,有喊祝家兄弟的,也有喊那位单口相声新星简初霖的。 然而就在五分钟后,女记者遭遇了问出这个问题以来的第一次滑铁卢。 “请问你最看好哪一组选手?” 小姑娘就差没跳起来了,挥舞着手臂激动地热泪盈眶:“选手不选手的不知道,江?公子王者归来、重回故地、艳压群芳、光彩照人、那什么我不听新人哭、我就要看旧人笑!江祺枫听妈妈的话给我冲鸭!” 女记者:? 不远处刚下车僵在原地的某江姓当事人:? 跟在江祺枫身后下来的温祺玉显然是错过了这精彩绝伦的一刻,看着表情怪异的江祺枫,以及前方骚动的人群,陷入了迷茫。 “师哥,怎么了?” 江祺枫回过神来,赶忙趁着没被发现,把自己外套的帽子戴上,拽着温祺玉就绕道往旁边走。 温祺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被拽着跑一边忍不住问:“诶诶诶,不是往那边走吗?” “那边被围了,我认识一条小道直接从侧门进后台。”江祺枫压低声音说。 温祺玉恍然大悟:“师哥真是驾轻就熟。” 确实,当初江祺枫拜师入曲阑社学习、演出足足有七年之久,曲阑社在北京大大小小的分店剧场,每一寸土每一块砖他都踩过触过。哪条道没人认识,哪个门更近后台,这些他还能不知道吗? 话又说回来,今天似乎是江祺枫四年来第一次回到曲阑社,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相比四年前,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曲阑社刚刚经历了重创,而双祺社却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如今的江祺枫,已经能和前辈并排坐在导师位上了。 刚才那女观众喊的什么王者归来……确实是夸张了些,但也着实触动人心,令人振奋。 “希望今天别再冤家路窄。”江祺枫心里暗道。 然而他想的太多了。 全曲阑社对他敌意最深的刘笙在不久之前已经选择了离开,那些不愉快的陈年旧事,早已逐渐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 两人抄小路到了侧门,却发现门上拴了锁。想必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俩奇葩,仗着熟门熟路就走侧门吧。 江祺枫脸上微微一热,只好硬着头皮按了门边的门铃。 “铃铃铃……” 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在眼前放大,看到这个面孔,江祺枫心里趟过一股暖流。 “师叔!” 来人正是晏修文。 晏修文看见门外这两个久违的身影亦是面露喜色,随后赶忙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把门打开,将两人领进院子。“你俩光明正大来录节目,怎么不走正门啊?” 江祺枫挠了挠头,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前边观众太多,我怕待会儿场面失控了。” 温祺玉跟着说:“对对对,我还看见好多小姑娘举了师哥的手幅!” 晏修文欣慰一笑,拍着两人的肩膀说:“这是好事啊,说明小枫成名了。” 第152页 一说一笑,时间就过去了。还没等江祺枫踏进后台,手机铃声就已经响起,是陈莎开始夺命连环催了。 “给你半小时,九点整再不到位你今儿中午就等着吃菜叶子吧!” 还没等江祺枫吱声回应,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江祺枫只好苦笑,抬头和师叔师弟相视一眼。 “见笑了……” —— 九点整,观众入座,选手已在后台等待,导师及工作人员就位。 今天的赛制与第一轮略有不同,加入了观众投?票的环节。 二十八晋二十,先是选到同一个节目的两组演员pk,票数高的组直接晋级。 然后落败的十四组里每组有两分钟续命时间,续命结束由观众和导师投?票打分,得分最高的六组晋级。 所谓续命时间,就是临场发挥,想说什么说什么。 兼职主持人重任的赵忽悠声情并茂朗读完赛制规则后,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导师座位上。随后台上灯光亮起,大屏幕出现倒计时,三、二、一,开始! 谁也没有想到,开场第一轮,就是两位单口相声演员的对决。 全场只有两组是单口演员,所以毫无悬念他俩之间必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 总的来说,单口相声比对口相声要难很多,演员就一个人一张嘴,铺叙靠自己,抖包袱翻包袱也得靠自己。 加之开场时台下观众大多还没进入状态,演员难免会受到影响。单口相声已经很难了,放在开场的位置上,那就是难上加难。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单口新星简初霖也只能算是完整、平凡地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不算出彩,倒也四平八稳。 他的对手就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了……场次糟心,作品不讨喜,还遇上简初霖这么个强劲的对手,本身有七分颜色,一对比就成了三分苍白。 徐景致在台下看着,连连摇头,直呼可惜。 “这孩子你有印象?”张修明看了他一眼,小声问。 徐景致说:“他俩的剧本都是我看着改的,这小子有些创意实在惊艳,连我都叹为观止,这一点简初霖是万万不及他。” 听他这么说,张修明更觉疑惑:“那怎么演出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徐景致摇头叹息,沉声说:“所以说可惜啊,心理素质太差了。” 两人讨论时都已关了耳麦,说话声音也不大,仅仅能让身边的导师们听清。 江祺枫听罢,心中有感慨,却没多说什么。 心理素质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啊。 …… 上午的时间,节目一场接着一场,每回公布票数时赵忽悠都故意拖时间制造悬念,如此烂俗的手段,不必猜都知道,陈莎肯定跟他吩咐过了。 或许是听到了江祺枫内心深处无情的吐槽,等到中午吃饭时间,陈莎在江祺枫幽怨的目光下,十分冷漠地递给他一盒白菜豆腐。 “姐姐,我没迟到啊!” “你心不诚。” …… 下午两点,刚刚结束了短暂休息的工作人员及观众们,都陆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刚刚过去的上午,已经记不清看过了多少组选手,期间有为之惊艳的几抹亮色,也有让大伙儿大失所望的失常发挥。 总之,江祺枫心里的小本子上,又新增了几个令人瞩目的名字。 “接下来,祝家兄弟对战青青白白,对战改编节目——《学四省》……” 听到这儿,满场观众皆提起了一口气,有听久了昏昏欲睡的也都猛地惊醒,就连导师席间都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惊叹。 祝文武和祝文理在上一轮排?名第三,莫青青和厉白白在上一轮排?名第二。 按照选节目的顺序规则,这就是祝家兄弟俩有意挑战第二名! “这要是刷下去一对儿,损失多大啊!”江祺枫不禁发愁,能冲上前三的那都是人才,损失哪个都肉疼啊,祝家兄弟平时看着机灵,怎么这事儿办的这么缺心眼儿! 张修明听见这声感叹,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话时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冷飕飕的。 “以他俩的能耐,就算输了这一轮,还愁待会儿续命续不上吗?” 第九十章 江祺枫是什么级别的直男? 莫青青和厉白白能冲上第二的位置,自然是有一定实力,作品总长不过十来分钟,包袱却是几乎没有断过,只看台底下笑得前仰后合拍手叫好的观众们,已经可以猜到评分不低。 “祝家兄弟要悬啊。”江祺枫在心里暗自替两人捏了一把汗。 在青青白白之前,祝家兄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演出。如果说青青白白的作品更注重表演技巧,通过自己的声音和表情来制造笑点,这是浮于表面的高超。 那么祝家兄弟在剧本上动脑筋,给《学四省》这个传统节目填补了剧情、情境上的空白,这就是更深刻更专业的优秀。 但是……这就像看电影一样,并不是意义深刻手法高超制作精良就能赢得观众的喜爱。 在电影院线,商业片的票房常常远胜于文艺片。 在相声剧场,包袱多笑点密集就是观众的评判标准。 “开始投票吧。” 随着赵忽悠的话音落下,现场响起了紧张的配乐,瞬间调动了现场气氛。 与此同时,放在导师们面前的也是一道难题。 第153页 江祺枫带着一丝犹豫迟疑将拇指放在一号键上,打心眼儿里来说,他喜欢祝家兄弟这一轮在剧本上动的笔墨。 三、二、一。 投票结束…… 张修明看了江祺枫一眼,目光饱含深意。“你的选择让我很意外。”他直白地说。 江祺枫最终把票投给了莫青青和厉白白,对此不止张修明感到意外,台上的四人也都有些恍惚了。 五位导师中,有三位投了祝家兄弟。 在前面的那么多期里,江祺枫一直对祝家兄弟二人格外欣赏、关切,所有人都以为这一轮投票他肯定会投给祝家兄弟。 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 夜晚,天已经黑了,节目持续录制了一整天,将近十一个小时,为保证观众不太过审美疲劳,全天分了三个场次,每轮休息之后都会对观众进行轮换。 导师们就没这么轻松了,持续看了二十八个节目,还有十四段临场发挥,最后散场的时候各个腰椎僵硬颈椎酸疼,连眼睛都疲惫不堪。 年长的几位导师散场之后就各自坐车走了,江祺枫还在录制现场跟陈莎讨论后续安排。 看着观众全部退出剧场,温祺玉才走近前去,拍拍江祺枫的肩膀,关切地问:“师哥,累吗?我叫个车咱等会直接回家吧。” 江祺枫抬起手捶捶自己两肩,然后扭头四处看了看。“也不是特别累,得亏年轻身体好啊。对了,师父呢?” “在后台呢,咱们要过去吗?” “嗯。” …… 江祺枫进后台的时候,里边就剩张修明和晏修文了。 张修明手里拿着一本旧书,从泛黄的智障来看,这书年纪不小。他靠在沙发上,一手执书一手端茶,似乎没有要下班回家的意思。 晏修文和他同处一室居然也一言不发,同样坐在沙发上品着茶刷手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刚吵完架。 江祺枫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没由来的下意识放轻了动作,走到储物柜旁,拎起了自己的背包,把脱下的大褂叠好放了进去。 这个寂静无声的场面维持了不知多久,最终被张修明开口打破了。 “温祺玉呢?” “他在外面叫车,这会儿人有点多,排队呢。” 张修明不置可否,随手把茶杯放在了桌边,指了指沙发边上的空座儿说:“随便坐吧,录一天节目也辛苦。叫祺玉进来,别在外面等了。” 十一月末的夜晚寒风凌冽,外边这么多观众还在等车,谁也不知道排队要排到几点,让温祺玉这么受冻确实不是个事儿。 江祺枫依言给师弟发了个信息,喊他进来。 除此之外,江祺枫不免有些诧异,对师父刚才难得的温柔感到受宠若惊。 “您不早点回去休息吗?”他坐下来问道。 “你觉得这会儿走得了?”张修明恢复了冷淡的语气说。 江祺枫自知问了句废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头抠着手指陷入了无所适从。 过了一会儿,还是张修明出声问他:“刚才,怎么没投你喜欢的那俩孩子?” 这是在问祝家兄弟和青青白白的那场比拼,最终祝家兄弟以四分的差距输给青青白白。 按照赛制,导师手里一票抵五分。也就是说,祝家兄弟离直接晋级只差了江祺枫手里的这一票。 这个结果让支?持青青白白的观众捏了把汗,同时也让喜欢祝家兄弟的观众大呼可惜。 幸好最后的续命环节没掉链子,祝家兄弟以排?名第一的好成绩成功晋级,江祺枫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后怕。 “当时我确实犹豫了,我在想……专业能力和观众的喜爱,哪一个更重要。” “结果你看到了,喜欢祝家兄弟的观众并不少。” “但还是不及对手的多。” 张修明停顿了片刻,然后放下书本看着江祺枫的眼睛问:“那你觉得,为什么要给导师一票五分的权力?是为了黑幕、为了偏袒吗?” 江祺枫沉默了。 设置导师这样的角色,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徇私,选秀选出来的演员最终都要流入他们自己的麾下,要是想黑幕,何必多此一举办这么个节目,直接签了不好吗? “我错了,是我想岔了。”江祺枫感慨道。 “相声是喜剧艺术没错,但绝不能只追求变着法儿让观众笑,如果仅仅如此,我找俩人在台上念笑话儿段子不好吗?我下去咯吱人不好吗?” 张修明神情严肃,给他又上了一课。“如果你对作品本身没有追求,又怎会标榜创新、去糟粕充精华。” 寥寥数语,发人深省。 —— 第二轮晋级结束之后,选手们休息了三天,之后他们将要面临的是更有挑战性的任务,以及更惊险的二十晋十四。 进入到这一轮,拼运气已经不管用了,舞台上拼的是真枪实弹,得拿出真本事了。 有得一说的是,海选出来的三组女相声演员,如今只淘汰了一组。 有人说女演员占了性别的优势,额外赚取了观众的好感分,这不公平。也有人说,男女相声演员的表演风格各有不同,不能同日而语。 这些议论和争吵声,最终都化为节目的热度,将相声这门险些过气的语言艺术重新推到了潮流的前端。 第154页 周一的上午,四合院里空阔了许多。 这五进院里从最开始的四十组选手七十八人渐渐淘汰到五十四人,再到今天,正好砍去一半,剩下三十九人。 这一轮的任务即将公布,选手中间暗自期待者有之,紧张到手心发汗者亦有之。 抬头看,江祺枫站在最前面,一手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里捏着没拆过的信封。 江祺枫缓缓撕开封条,从里面取出手卡。卡上的内容他当然早就知道了,但还是要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第三轮,你们的任务是……” “在五位导师的代表作品中任选一个进行翻演,可以改编,也可以单纯模仿。” “训练时间,七天。” 不出所料,选手们沉默了数秒,随后以极其夸张的演技演着痛哭流涕、扯嗓哀嚎。 要在导师的面前翻演导师的节目,还有可能要自行发挥修改,这演好了或许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演的差了,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他们不知道,身为导师同样压力很大,要真是被后辈比下去,那才是公开处刑、丢人丢大?发了。 江祺枫表面上依旧沉稳、云淡风轻,面带微笑说:“这一轮选了哪位导师的作品就由哪位导师指点,大家要是没有别的疑问,可以开始商量选节目了。” …… 让选手挑导师这事儿是有风险的,万一没人选,导师多尴尬? 万幸,江祺枫还没沦落至此。 方才他宣读完任务内容,过去了仅仅半个小时,他身边就已经陆续有一两组选手迈出第一步,开始试探了。 令他感到诧异且惶恐的是,晋级的两组女选手似乎都看上他了。 “后面七天就劳烦江老师多指教啦!” “江老师,其实我们俩私底下都很喜欢您和温老师。” 江祺枫是什么级别的直男?从小到大长在相声园子,几乎没私下接触过女生,后来唯一一个亲近点的女性就是陈莎。 那姐姐能跟一般的女人相提并论吗? 显然不能…… 于是这个画面就有些滑稽了,江祺枫堂堂一位导师,被选手围在中间,一脸的娇羞……可能是娇羞吧?反正是尽显局促不安。 “好,好的,你们选好节目直接报到负责人那里吧,这个,下午、下午到东边训练室集合。” 刚才两组女演员也是起了逗他的兴致,现在打闹的差不多了,也就收敛起笑意,各自进入正题。 江祺枫数了数,目前到自己这儿的有三组演员,除了骆云开和叶阑两位女同志,其他人在前面几期里表现都不是特别出彩。看来是得想想办法给他们指点一番啊。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声音喊住了他。 第九十一章 省心选手 “江老师!”祝家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江祺枫的身后。“这一轮我们想翻演您的作品。” “啊?”江祺枫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不,不行吗?”祝家兄弟语气弱了几分。 江祺枫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迟钝了,抬手拍拍自己额头,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什么,赶忙点头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直接报给负责人就好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经过上一轮的晋级,他那一票投给了莫青青和厉白白,祝家兄弟心里竟然没有因此生出嫌隙,还能愿意选他的节目。 江祺枫的代表作品在数量上肯定不及前辈,还大多是融合了潮流元素、更加现代化的主题,以祝家兄弟速来沉稳的风格,要尝试创新翻演他的作品,这可是不小的挑战啊。 得到答复的祝家兄弟渐渐露出喜色,客气地向江祺枫道:“谢谢江老师,下午见!” …… 等到下午,江祺枫踩着点踏进训练室,如他所料,四组选手早已在屋里等候。 屋里的选手们看见他进来,陆续起身,笑着问了好。 江祺枫从墙边拖了一张椅子到训练室的最前面坐下,抬头却看见大伙儿还站着,赶忙摆手说道:“别傻站着啊,跟我紧张什么,咱们年龄差不了几岁。” 也就是一群二十出头和一个临近三十而已。江祺枫心里莫名多了一股惆怅,差不了几岁,就已经差辈儿了啊。 面前选手们听罢,陆续放下了拘束。 “那江老师有女朋友吗?”叶阑笑着问。 这就放得过了吧…… 其他选手不免惊讶于她的大胆,在镜头前连这都敢问。随后渐渐想起,这么多年来真是从没听过江祺枫的绯闻,按江祺枫这个年纪,差不多都该结婚了吧?怎么会连女朋友的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这不正常啊。 一屋子选手露出了八卦的眼神,迫切地看向江祺枫。 不能怪江祺枫遮遮掩掩,是真的没有啊! 江祺枫被他们盯得心里发毛,连语气也跟着弱了:“这个目前是没有的。” “那未来会考虑找一个吗?” 怎么还穷追不舍呢! 江祺枫隐忍:“还是以事业为重,等社里发展稳定了再说吧。” “考虑找同行吗——” 这到底是训练呢还是采访呢? 江祺枫佯怒:“说正事!你们节目都选好没!” 被吼过之后,一群看热闹的终于收起了脸上八卦的表情,偷偷瞄了一眼江祺枫的脸色,然后低下头严肃了起来。 第155页 从骆云开和叶阑率先开始,到祝家兄弟这一组结束,所有选手各自将目前的准备进度汇报了一遍。 江祺枫听罢点了点头,他们选的节目都挺合适,没有跟自身风格特别突兀的。 说起正事来真是不得不夸赞祝家兄弟,这俩不愧为甲班选手,一中午时间,不仅选定了要翻演的节目,连改编方向都考虑好了,效率极高。 “你们这个构思是不错的,可以开始改编创作了,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随后选手们就各自散开,按照自己的习惯找地方进行改编创作、或背词排练。 江祺枫闲下来了,推门走出训练室,散步到回廊下,抬头望去。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下起了淅沥小雨,雨珠搭在房顶上,再流淌过片瓦,断了线似的顺着低檐落下。 对面的屋檐下站了三个身影,正对着他的是莫青青和厉白白,两人神情严肃,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他最熟悉不过,即便不露正脸也能看出是谁。 他俩选了师父的作品来翻演,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师父的代表作无一不是口碑和人气俱佳,能进到这一轮的演员能耐当然也不差,有实力的选手选了有水准的作品,只要不是发挥失常,分数绝不会低。 意料之外的是,以他俩在前面几场给人留下的印象,怎么看都和张修明的作品格格不入。 “他俩跟祝家兄弟是选反了吧。” 江祺枫被身后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楚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站在了他身后。 “叔,您走路没声儿啊。” “是你看得太入神了吧。” 也许吧…… 江祺枫在心里叹了口气,目光还是有些不舍地瞟向远处,师父给他们两人讲戏的样子,是他很久没有见过的模样。如今回忆起来,亲切,却也陌生。 “后悔没留在曲阑社吗?”楚谦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问道。 江祺枫收起了冗杂的思绪,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不走出舒适圈,怎么知道天有多高?时至今日,我有过遗憾,却从不后悔。” 楚谦声看着他,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他意气风发时的模样、不容动摇的神情,和张修明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 “希望你将来能比他幸运吧。”楚谦声感叹道。 江祺枫微微一怔,有些不解这话里的深意。 然而楚谦声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收回目光转了话锋,语气轻松地问:“也不知道这四个孩子想什么呢,这一轮选的风格跟他们本身气质正好调了个儿。” “这样也好,挑战更多可能性,何必年纪轻轻把风格定死了呢。”江祺枫非常乐观地说。 楚谦声对他所说的不置可否,随后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出来有一会儿工夫了,也不知道选手们准备的怎么样…… “你接着赏雨吧,我进去了。” 送走了楚谦声,再回味起他说的话,江祺枫哑然失笑。赏雨?这是什么雅致的户外活动? 抬头再看向对面回廊下,也就是刚才张修明给选手讲戏的地方,此时已经空无一人,想必是室外太冷,进屋去了。 江祺枫四下看了看,偌大个四合院仿佛没有一个闲人,节目组工作人员各个行色匆匆,就他一人在这儿吹风「赏雨」。江祺枫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选手太省心了也不好啊。 …… 傍晚时分,临近收工,仍有选手在房间里继续创作和排练,可谓废寝忘食。 夜色下,他们额外用功的模样不会有人跟拍,但等到验收成果的那一天,他们付出的一切自然会化作优异的成绩,让所有人看到。 陈莎身为节目组总导演,永远是全组最后一个收工的,今天也不例外。 此时院里最深出的耳房中亮着灯,桌面上整齐地放着十余张内存卡,陈莎面前的显示屏上正在加速播放今天录制的内容。 “江祺枫人呢!” “他、他今晚有演出,先走了。” 编导组胆战心惊,谁也不知道那位江老师又怎么惹到陈导了。 只见显示屏上正回放着下午叶阑开玩笑追问江祺枫有没有女朋友那段,剧组专业的摄像机清晰地记录下了江祺枫耳根子发红的瞬间。陈莎死死盯着显示屏,那目光凶狠得好似能吃人一般。 “导,这段不行吗?我看江祺枫确实这么多年也没个绯闻,咱们要是给他炒炒cp,节目收视率肯定能再暴涨一番……”一个不懂事的实习生小声说道。 “跟谁炒?跟你啊?”陈莎回头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听罢,那小姑娘瞬间收了声。 平时陈莎虽然严肃,却很少对工作人员发脾气,显然她是时运不济踩雷点上了,看来明儿得翻翻黄历再出门儿啊。 然而陈莎刚训完她就后悔了,小姑娘的提议其实没什么错,按照大多数综艺节目的套路,凑一对合适的cp来炒作,确实能给节目带来可观的利益。 江祺枫年龄正好,多年没有绯闻,业务上无可挑剔,私下里粉丝也不少,这样的人物,简直就是为节目炒作而准备的啊。 不行,还是不行。 陈莎摇了摇头,甩开杂念,严肃道:“咱们这是传统文化的选秀节目,要是传出师生绯闻,口碑可就得坏完了!” 第156页 说着指了指显示屏上定格的画面,不容置喙道:“告诉后期,这段整个儿掐掉。” —— 如果说节目组里江祺枫带的选手都省心,那江桦就是天意丢给他的「补偿」了。 周六,双祺社下午和晚上都有演出,于是节目组那边江祺枫顺理成章地请了一天假,一早就跟温祺玉带着江桦到了后台,准备在演出之前给他补补理论课。 然而就在开始讲课之前,江祺枫随口问了一句——“这周跟徐哥学什么了?” 江桦坦然说:“太平歌词。” 这就吸引了江祺枫的注意了。 徐照岚的技能可没点在这上面,他教出来的「徒弟」得是个什么味儿? 于是江祺枫饶有兴致地说:“你唱两段儿我听听。” 江桦:“唱哪段?” 江祺枫:“学了哪段?” 江桦:“劝人方……” 江祺枫:“那就劝人方吧。” 江桦两手一摊:“没御子,怎么唱?” 学的时候用的都是徐照岚的御子板儿,这会儿徐照岚还没来,江桦自然是两手空空。 江祺枫朝自个儿师弟递了个眼神,温祺玉心领神会,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御子,转手递给给江桦。 “唱吧。”江祺枫说罢,往嘴边送了一口热茶。 他哪能想到,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第九十二章 下次一定 江桦清了清嗓子,动作略显生疏地擞了擞御子板儿。紧接着,凌乱的节奏声响彻整个后台。 还没听他唱出第一句,江祺枫已经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但还是暗自在心里安慰自己: 江桦毕竟是初学,不必急着打断,往下听听再说。 “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 一声荡气回肠,可惜不在调上。 “瞧见了他人骑马我就骑着驴。” 二声中气十足,仍然不在调上。 “扭……” 江祺枫坚持听江桦鬼哭狼嚎了两句,然而这两句加起来唱准调子的不超过三个字。 唱太平歌词若是转音唱好了,一定是余韵十足、令人回味无穷。 但江桦唱出的转音,转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张牙舞爪。 别说江祺枫听得忍无可忍,就连温祺玉在一旁也已经听不下去了。 “你先打住!”江祺枫急忙叫了停,食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江桦手里的御子,紧接着又指了指他半张欲合的嘴:“这,这是徐照岚教你唱的?” 江桦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扭曲的表情,耸了耸肩说:“对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祺枫自认对社里演员的各方面情况都挺了解,徐照岚虽然不擅长唱,在台上偶尔唱两句太平歌词也唱得不大好听,但他绝不至于跑调跑成这样! “他怎么教你的,他唱一句你跟着学一句吗?” “不是啊,他拿手机给我放的啊,让我听着音频学。”江桦坦然说罢,随手扔下了御子板,然后大大咧咧地靠着沙发坐下。 他作势思考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哦对了,太平歌词的调调真的很难听诶,比你在家放的那些戏还难听。” 江祺枫/温祺玉:江桦面对的这两位都是什么人啊? 两人打小在曲艺行里熏陶长大,都说干一行爱一行,他们俩对戏曲当然也有着难以割舍的深情。 即使如此,江桦的两句「难听」,算是把江祺枫和温祺玉都激怒了。 温祺玉满脸不爽地看向江祺枫,压低声音说:“师哥,可以揍他吗?” “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揍他一顿是个不错的提议。”说这话时,江祺枫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江桦离得不算近,只能看见两人嘴动了动,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江桦抱住胳膊把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语气不满道:“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啊?” 两人相视一眼,忍了。 说到底,江祺枫和温祺玉都不是暴力的人。第一次带孩子,能逐步熏陶潜移默化用温和的方式教育就尽量不要动用武力来强制逼迫,万一把他逼急了,产生抵触心理了怎么办? 再说,今天社里有两场演出,时间本就不宽裕,没工夫跟他耗在太平歌词上。 江祺枫按捺住把弟弟揍一顿的冲动,低头把他随手扔下的御子捡起来收好,随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你这唱得不太行,具体情况下回再说。今天先给你讲讲咱们行内的术语,你尽量记住。” 江桦:“要是记不住呢?” 江祺枫笑容僵住了。 “那你就滚回老家喂猪去吧。” —— 转天清晨,江祺枫告别熊孩子回到了节目组,前脚迈刚进四合院,忽觉这院里连空气都比双祺社甜上几分。 江祺枫出门比平时提前了半个钟头,加上来的路上难得没堵车,到院里的时间算是很早了。 谁知这才往里走了没几步,他扭过头透过磨砂玻璃窗看见训练室里亮着灯光,隐约听见人声从门缝里飘出来传耳中。 这屋里有人在对词儿,还是他带的选手。 “谁啊,这么早……” 江祺枫暗自犯嘀咕,下意识朝训练室走去,推开门往里边一看,两位女选手衣着整齐妆容精致,看起来状态不错。 第157页 她们口中的台词刚说到半截儿,被门口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这一卡顿,后面的词儿就给忘了。 “江老师,您今天好早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祺枫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埋怨。 江祺枫也发觉自己打扰到人家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么勤奋。” 这两位是除了骆云开和叶阑之外另一组晋级的女相声演员,逗哏的叫宁薇,捧哏的叫程思斯。 论长相论身材,她们明显不如骆云开和叶阑,但论实力,她们到目前为止还是游刃有余,有望在后面的比赛中爆发。 这样的选手,人气和知名度却仅仅只在中游徘徊,实在令人着急。 听到江祺枫的话,宁薇淡然道:“能走到这一轮的,谁不想赢?我们俩在天赋上肯定是比不过简初霖他们,只能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 老师从来都是最喜欢勤奋的学生,尤其这两个学生是在有潜力的基础上勤奋。 江祺枫十分欣慰,他看着面前两个只比他小了三岁的姑娘,打心眼儿里希望她们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你们词儿顺下来了吗?” “还差一点,思斯觉得最后的底可以再改改,但我不太赞同。”宁薇说。 江祺枫朝她们伸出手,指了指桌上反扣着的剧本:“让我来看看吧。” …… 江祺枫在训练室里一待就是一个小时,他讲得细致,两个姑娘听得也认真。 一直到外边工作人员都已就位,陈莎握着喇叭满院子喊着江祺枫的名字找人,才堪堪唤醒沉浸在课堂里的师生三人。 “来了来了,姐姐您嗓门儿可真亮堂,不唱秦腔真可惜了。”江祺枫匆匆赶到院里,对陈莎玩笑着说。 陈莎狠狠瞪了他一眼:“江老师嘴皮子这么利索,要不过两天晋级赛开场让你说段儿单口?” “别介,姐姐我错了。”江祺枫秒怂。 陈莎冷着脸问:“你刚干嘛去了?别老师都开始录制了你知道吗!” 江祺枫一脸无辜样:“我在给宁薇和程思斯说剧本啊。” 陈莎一愣,随后骂道:“你傻啊!连摄像都不带,错过多少镜头!” 江祺枫不以为意道:“我又不图这个出名儿。” 陈莎:“你不图这个,人家选手呢?” 江祺枫讪讪一笑:“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 半个小时之后,江祺枫终于从陈大导演的唠叨中成功脱身,然而他身后多出了一个跟班——摄像大哥。 虽然从开机录制至今已经将近一个月,江祺枫算是习惯了对着镜头七分真三分假。 但每每回头看见摄像大哥歪头扛着黑不溜秋的家伙,总是忍不住想问一句,“这玩意儿不重吗?” 江祺枫到自己带的选手的屋里转悠了一圈,大伙儿都忙着背词儿排练,没工夫搭理他。 这会儿选手们前期创作已经结束,正在背词、顺词,进度快的可能刚开始带上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试演。 他们现在这个阶段,前期问题已经结束,后期问题还没发现,所以导师们是最清闲的。 等到江祺枫第三次从所有选手的门前路过,摄像大哥终于忍不住了。 “江老师,您不进去给选手指导一下吗?” 您闲逛的镜头实在是没有看点啊……摄像大哥心里暗道。 江祺枫转身看了看他,随即露出了和蔼可亲的微笑:“我也觉得在这儿溜达不是个事儿,要不你给我挑一组选手,我进去给你制造点料。” 摄像大哥被他这么看了一眼,莫名觉得自己肩上更沉了。 “要,要不您去祝文武和祝文理那儿看看?” 江祺枫带的选手里面祝家兄弟的话题度算是最高的了,难怪他会如此提议。 江祺枫真是一个非常随和的导师嘉宾,听了摄像大哥这么一说,竟当真朝着祝家兄弟所在的屋子去了。 刚一推门,似乎是撞到了里面的人,吓得江祺枫赶忙缩回手,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撞到您了?” 过了一会,里面那人才把门拉开。 是另一位摄像大哥…… 节目组对祝家兄弟还真是寄予厚望啊。 进门之后,两个摄像快速交换了眼神,脸上开始浮现诡异的笑容。看这神情,是达成共识了。 祝家兄弟的沉稳非旁人能比,即便是中途有人进来也没打断他们的进度,愣是把江祺枫晾在一边足足八分钟,直到把这一遍词儿完整的说下来。 江祺枫在边上也没闲着,一边仔细听他们的语气起伏,一边还留神观察着两人的肢体和表情。 然而听完他们说的这一遍,江祺枫的神情显得有些凝重了。 其中一个摄像大哥见状,当机立断给他切了个特写。 另一边祝家兄弟在结束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江祺枫的脸色,眼下看到他这副凝重的神情,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 “江老师,我俩这个作品是不是有问题啊?” 确实,这个作品存在问题,而且问题不小,问题的重点就在感觉不对。 江祺枫若有所思道:“你们先别端腔,就按正常说话那么来把词儿再给我说一遍。” 第九十三章 备胎江祺枫 第158页 祝家兄弟照他说的又把剧本上的词说了一遍,这回没端腔也没使相,然而给人的感觉却舒服了很多。 “这就对了。”江祺枫叹道。 “什么对了?”祝文武不解。 江祺枫挑眉看了他一眼:“感觉对了。” 讲戏不是打哑谜,不能给个谜面就撂这儿不管。于是江祺枫在两人热切的目光以及两台摄像机的聚焦下,一字一板地细心讲解道:“这个节目你们改动不小,但中心没变,说的是最近的网络热词。可你们知道什么是网络热词吗?” 问题抛出,却没想等人回答。江祺枫只稍稍停顿了两秒,紧接着又继续说:“这是个生活化的玩意儿,玩笑逗乐可以,就是不能直工直令挂在嘴边。你手里这本子上边的词儿,越端腔越尴尬,所以你得放松,追求自然。” 近年来,不少喜剧演员尝试过以网络热点为题进行创作,单论剧本的话,质量始终参差不齐,肤浅低俗者有之,意义深刻者亦有之。 然而,几乎所有演员都遇到过同一个问题,那就是舞台呈现效果特别尴尬,底下观众不买账,就算是再好的剧本也都扑街了。 听了这番话,祝文武若有所思。如果换做平时,江祺枫给他提的建议他肯定是欣然接受。但今天这事儿吧……他有自己的看法。 “老师,我觉得尴尬也有尴尬的喜感,既然网络热词这个主题势必免不了尴尬,那为什么不能把尴尬作为亮点呢?” 导师和选手看法发生分歧,选手反驳了导师,按照正常的发展,接下来应该有一场激烈的争吵! 见状,一旁的摄像大哥已经屏住了呼吸,在脑海中脑补了一场精彩的大戏,满怀期待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盯着屋里三人。 但江祺枫从来不是个刚愎自用的前辈,面对祝文武的反驳他显得十分冷静,甚至还认真地思考了这个想法的可能性,实在是让摄像大哥大呼可惜。 “如果是按照你的想法去说,倒也不是不行。”江祺枫声音一沉,不出所料紧接着便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想问你一个小问题。是你们尴尬观众喜感,还是你们喜感观众尴尬?” 答案显而易见,只能是前者。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感觉不对,说词的时候语气腔调感觉不对。 万般皆容易,唯有感觉难。 感觉这种东西,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让人捉摸不透。谁也没法预料,开窍的瞬间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到这一刻为止,本轮训练时间已经过半。 焦虑、无奈,成了这个训练室里的主旋律。 祝文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挫,一语不发地低了头。 祝文理也有些茫然,抬头看着江祺枫说:“上台之前谁也不知道演出来是什么效果,这要怎么磨啊……” 两人轻微的情绪波动没有躲过江祺枫的雪亮双眼,他能明显察觉到祝家兄弟此时的低落。 身为同行,江祺枫其实很能理解这种感受,毕竟他也曾经历过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 “时间宝贵,不应该浪费在意志消沉上。”江祺枫转而向他俩投去鼓舞的目光,伸手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振作一点,大不了多磨几遍、十几遍,又或者是几十遍。有我在边上听着呢,错不了。” 或许是江祺枫掌心的温度给了他们信心,也可能是手掌的重力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祝家兄弟重新调整好心态,渐渐找回了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 随后,训练室里传出两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一张薄纸,几段台词,屋里人不知疲倦地重复了五遍、十遍……直至找准所谓的「感觉」。 —— 登台前夜,月色微凉。 院中难得静谧,除了呼呼风声再听不见其他噪动。此时,节目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可训练室的灯还亮着,有像江祺枫这般劳碌命的导师还在加班,对选手进行最后的摸底。 江祺枫手里四组选手,可谓喜忧参半。有人状态稳定只能明天登台,也有人飘忽不定让人胆颤心惊。 时候不早了,连编导组都结束了今晚的工作,陈莎收拾完东西,走到唯一亮着灯的训练室门外。在她催促了两次之后,还不见里面人出来。 “江祺枫!再不走你就住这儿啊!”陈莎捶门喊道。 此时屋里刚结束了最后一次试演,这是从今天中午开始祝家兄弟第一次在江祺枫的脸上看到欣慰的笑容。 听到外面的声音,江祺枫赶忙收起笑意扭头大声回道:“快了快了,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出不来我就把你们仨锁里面了啊!”陈莎轻哼一声道。 江祺枫重新看向自己最看好的两个选手,认真地说:“记住今天最后这一遍的感觉,明儿上了台就按这个来,错不了。” 连着五天的训练,其中有两天几乎是废寝忘食不舍昼夜,现在终于得到肯定的答复,祝家兄弟的心里都暗自松了口气。但松了口气并不是就此放松下来,是成是败,还得看明天的临场发挥。 “江老师,我俩占用了您几乎大半的时间……真的是非常感谢您了。”说着,祝文武真诚地向江祺枫欠身鞠了一躬。 随后,祝文理反应过来了,也跟着祝文武向江祺枫鞠躬道谢。 他俩这么客气谦逊有礼貌,反而把江祺枫吓了一跳。 第159页 “别介,我只是做了一个导师应该做的事。” 说罢,江祺枫起身掸了掸大褂上因久坐烙下的褶痕,时间不早了,就算他不急着回家睡觉,选手们也该休息了。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要是没有了就早点休息吧。再不出去待会儿陈导该杀我了。” “没问题了,江老师您快回去吧。” 江祺枫把刚才坐的椅子放回了墙边,随后拉开训练室的大门,迈腿便要离开。 突然,祝文武喊了一声:“江老师!” 江祺枫回头看他:“怎么了?” 祝文武话音一顿,欲言又止。 江祺枫倒是有耐心,把刚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转过身看着他:“只管说,现在又没镜头对着你你怕什么。” 于是,祝文武鼓起勇气来,抬头直视着江祺枫,语气平静地问:“江老师,您收徒吗?” “啊,啊?”江祺枫愣住了,他原以为问的会是节目如何比赛如何,或者是问他的看法点评……“我、我还没想过这个。”他坦白地说。 祝文武忐忑不安地说:“那要是我俩想拜您为师,您会同意吗?” 江祺枫沉默了片刻。 祝家兄弟的相声天赋以及临场时的从容沉稳,在同辈相声演员中堪称佼佼者。同时私下态度认真又谦和知礼,完全不像寻常同龄人那样心浮气躁。 这样的徒弟谁不想收? 但江祺枫仍有些犹豫,不是因为祝家兄弟哪儿做的不好,是他自己……年不满三十,没什么太大的成就,他凭什么收徒弟? “咱们节目组五位导师呢,你俩怎么会想拜我?” 祝家兄弟两人相视一眼,依旧是祝文武开了口:“我们和其他老师交集不多,再者是您从海选开始识拔我们,一步一步指点我们,在我们心里您早已不只是导师了。” 江祺枫又问:“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们俩是看着我师父的作品模仿学习的,怎么不去拜我师父?” 换了祝文理笑着说:“那不是因为张老师除了您和温老师谁都不收嘛,当不成您师弟这就想给您当徒弟了。” 江祺枫听罢,玩笑般夸张地面露恍然之色:“噢,合着我是备胎啊!” “不是,我们是真心敬佩崇拜您!”祝文武瞪了弟弟一眼,慌忙解释道。 其实江祺枫哪会看不出他们的真诚,这份真诚也早就打动了他。 “我收徒可有条件啊——拿下总决赛第一,签入双祺社。” 选手众多,可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拿总决赛第一谈何容易。 可是,对于祝家兄弟而言,这未必是遥不可及。 江祺枫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算是给他们鼓劲了。 依稀可见,两人的眼中渐渐多了些志在必得的光芒。 —— 前面第二轮晋级时已经用过曲阑社的剧场,那么第三轮就换成了双祺社的园子。 为此,江祺枫特意暂停了当天社里的演出业务,把舞台留给剩下的选手们。 身为双祺社的班主,同时又是节目的导师及主创之一,江祺枫当然是最早来到了后台。被他一同带来的还有他的好搭档温祺玉,以及拖油瓶江桦。 趁着这会儿人还不多,江祺枫指着江桦严肃地说:“一会儿不许到处乱跑,要么待后台老实练功,要么坐底下跟选手们多学学,听见没!” 江桦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江祺枫就想揍他。 想想就算了,还是忍忍吧。只希望待会儿这家伙练功的时候别让师父撞见了,要是让师父看见了,指不定先把他骂一顿。 第九十四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等江祺枫安置好江桦,其他导师和选手们也陆陆续续到了现场,好巧不巧,张修明一进门就看见墙角坐着的江桦,看见他时他手里还拎着一副快板儿,自己打着玩儿。 江祺枫刚从台前帮工作人员检查完现场收音和录制设备回来,一挑帘子正对上张修明严肃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祺玉假装路过他身边,擦肩时压低声音说:“江桦玩儿你快板儿呢,被师父看见了。” “他哪儿翻出来的!”江祺枫强忍住揍孩子的冲动咬牙切齿说。 温祺玉故作沉痛地拍了拍他肩膀:“谁让你一进来就把包乱扔了,自求多福吧。” 江祺枫无奈,伸着脖子四下打探一圈,随即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其他工作人员有正事在手,谁都没注意他们之间这点小动静。 “师父,您喝茶。”江祺枫将刚沏的热茶奉上。 张修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随手一指墙角:“你弟在这儿干嘛呢?” 这事儿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江桦实在不是学习的材料,为了给他一口饭吃,本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原则,干脆把他诱拐入行了? 总不能说实话,他父母觉得近来相声行情不错,就把小儿子丢来了吧? 江祺枫觉得自己的脑壳不是一般的疼,这脑子里边至少有一百个唢呐在哔哔叭叭作响。 “他书念不下去了,我跟父母商量教他点吃饭的能耐,将来继承弘扬传统文化……”江祺枫心里有点虚,越说越小声了。 张修明冷眼看他,大抵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第160页 “要教就好好教,别误人子弟。” “诶好嘞……” 下意识答应之后江祺枫才反应迟钝地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竟然没挨骂? —— 导师和观众们都已经就坐,赵忽悠再次担任了主持人这一职,耐心地给众人介绍了一遍本轮赛制。 和前两轮稍有不同的是,这一次五位导师轮流派出选手,每一组选手表演结束之后由观众和导师投票评分,最终按照评分排?名二十晋十四。 其中,每一小轮里评分最高的选手,将在接下来的决赛分队中担任队长。 赛制介绍完毕,赵忽悠坐回到自己的导师位。 屏息凝神,演出开始。 “请导师依次派出选手。” 第一小轮,几乎所有导师都选择求稳,派出的选手无论是名气还是实力都在中上游徘徊,除了楚谦声。 楚谦声派出了单口相声新星,简初霖。 简初霖一登台,前面的四组选手顿时大失颜色,在聚灯光下,在掌声和叫好声中,他连说带演发挥比在训练室里排练的效果要高出不知几倍。 还记得在上一轮晋级的现场,张修明明确表现出了对这位年轻选手的欣赏。而在此刻,他眼中除了欣赏之外,还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这是个人才。”张修明再次感叹。 …… 不知道是不是导师们都有留底牌压轴的准备,下一轮派出的选手,如果光看名字,大多数都平淡无奇,没什么爆点。 也就只有骆云开和叶阑这两位女选手还有点热度了。 江祺枫猜测,陈莎肯定在监视器前咬牙切齿捶胸顿足。 暂时的风平浪静没有持续多久。 本轮第三组演员上台,刚开口说了不过一两分钟,场内气氛顿时扶摇而上。 “这谁啊,我怎么不记得他们名字?”一个观众疑惑地问。 “这组有点东西。”另一个观众鼓掌感慨。 “我去,这种宝藏选手怎么没火!”还有观众笑得肚子疼之余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与此同时,导师们也眼前一亮,对舞台上两位声名不显至今才崭露头角的选手刮目相看。 “这俩叫什么来着?”江祺枫稍稍倾身靠向楚谦声,小声问他。 楚谦声翻了翻名册:“唐敬业,沈开。是老徐那组的。” 江祺枫微微皱眉,心里隐隐有种猜测。 姓唐的,会不会跟东城茶社唐家有什么关系? 其实不只是他,在座的导师大多都有这个疑惑。 相声艺人重视师承或是家传,放眼整个行业,姓唐的没多少个,何况这还是相声说的好、且姓唐的。 几道目光悄然落在了赵忽悠的身上。 毕竟他是在场跟东城唐家交情最深的一位。 “看我干什么?”赵忽悠一脸莫名。 “他什么来头?”张修明直白问他。 赵忽悠看过选手的档案,当时他扫过唐敬业这个名字,也确实多看了一眼,且记忆深刻。面对审视的目光,他稍稍犹豫了两秒,就坦白了。 “这个唐敬业确实是唐家的人,但他是唐家二大爷的孙子,跟唐老板不是同一支。” 导师们面露恍然之色,唯独江祺枫的重点跑偏了。 在听到「唐老板」这个称呼时,他略感惊讶。赵忽悠和唐崇安好歹曾经多年搭档,真就这么断的干干净净了? 一旁楚谦声好奇地多问了句:“他俩之前在哪家班社?” 赵忽悠说:“纯新人,现在还在上大学呢。” 半小时后,这一轮结束。 不出意料,唐敬业和沈开一举成名,分数遥遥领先,成功拿下了本轮第一。 休息过后,下午的两轮里集结了各组的人才宝藏,那场面可谓是神仙打架。 张修明率先派出莫青青和厉白白,这一组的呼声极高,且实力不容小觑,在众人的眼里,能和他们抗衡的就只有江祺枫手下的祝家兄弟了。 “江老师,您这轮派谁?” 江祺枫稍有些恍惚了。他想起前两天祝家兄弟跟他说……他们还是很想跟莫青青和厉白白对战一场。 但赛制规定,每轮第一的选手将会作为决赛分组的队长。 如果在这一轮就让他们对战,他们之间势必只能有一个人担任决赛的队长。 巅峰对决,还是应该留到最后啊。 江祺枫笑着拿起话筒:“我派出宁薇和程思斯。”让大家失望了。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然而,宁薇和程思斯在台上的表现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少观众在大笑之余情不自禁地感叹、错愕。 “逆、逆风翻盘?” “逆个屁,这叫一战成名!” 她们成绩和莫青青厉白白仅差了四分! 有人挠着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都是女选手,怎么我前两轮光看骆云开那组了呢?” …… 下午五点,最后一轮即将开始。 精彩的看点总是要留到最后时刻,祝家兄弟就是江祺枫手里的王牌,即便他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这两人发挥出最好的水准。 江祺枫给在后台准备上场的两人发了条语音:“放轻松,加油。” 祝家兄弟是最后一组出场的,放在一般的演出上这就是攒底。 第161页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但总有人能把紧张化为动力。 从他俩张口说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字开始,江祺枫的注意力就没有分散过,只听第一句的轻重,他已经能放下心来。 开头的语气分寸拿捏十分恰当,开头对了,后面就错不了。 “就是这个感觉!”江祺枫自言自语了一声。 张修明轻轻瞥了他一眼,倏忽之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十五分钟的时间因为节目过于精彩而显得短暂,这活儿临近尾声,导师们心里都已经暗自给出了肯定的评价,只差最终打分了。 然而,就在这最后的关头,现场出了一点意外。 观众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夹杂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喊话,正巧不巧,他喊的是祝文武最后要翻的包袱。 江祺枫心里一紧,险些忍不住骂出声来。 这个节目是他看着练成的,甚至这个底是经了他的手修改的,他当然清楚这观众刨活儿刨的有多彻底。 那个观众的声音不小,后期根本没有办法消音,如果消了他的声音,那么后面的笑声也将被消除,这样一来效果只会更差。 张修明回头望观众席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凝重。 “刨底了?” 凡是常听相声的都知道,观众提前把包袱说出来这种行为被称为刨活儿,刨底包袱就被称为刨底。 有些观众为了显示自己的英明,做出这种行为,会大大削弱的作品的感染力以及演出效果。 这是非常不道德、不尊重艺术、不尊重演员的行为。 祝家兄弟摊上这缺德事儿实在倒霉啊……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为台上两位优秀的演员感到惋惜时,事情却向着不同的结局发展了。 祝文武反应极快,临场改了最后的包袱,祝文理的反应也不慢,一边给哥哥捧了哏,脸上表情还云淡风轻的仿佛原词儿就是这样。 临了,还调侃回那个搭茬的观众:“看看,你猜错了吧?” 观众拍手叫好,那声势恨不得掀了双祺社的房梁。 江祺枫瞠目结舌:“这是超常发挥啊!” 超了不止一星半点。 祝家兄弟的节目结束,两人面带笑意朝台下鞠躬,只字未提对观众刨底行为的不满。 对此,江祺枫忍不住流露出赞赏的目光。面对这种情况,真不用他们自个儿说委屈,等节目播出之后,自然会有观众替他们打抱不平。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九十五章 狗到底听不听 经过投票评分,结果尘埃落定。 祝家兄弟以全场最高分的好成绩晋级进入总决赛,实至名归。在江祺枫带的选手中,还有宁薇和程思斯也晋级了。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骆云开和叶阑排在十八名,很遗憾地和决赛失之交臂。 “江老师!” 夜里的前门大街上游人还不少,江祺枫听见声音回头看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了骆云开和叶阑的的身影。刚才那一声,是骆云开喊的。 他停下脚步,等两人向他走近。 “还没回去啊?”他问。 骆云开略有些紧张地低下了头,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拇指。“没有,有点话想跟您说。” 闻言,江祺枫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温祺玉和江桦。暗道两个姑娘刚被淘汰,想必是需要一番劝慰,可他拖家带口的当树洞,似乎也不太合适…… 不等他发话,温祺玉已经心领神会,给他递去一个眼神,指了指远处灯火阑珊:“你们单聊,我带江桦吃宵夜。” 江祺枫点点头当是回应了,看着他俩走远之后,又带着两位姑娘往边上走了两步,免得挡了别人的道。 “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吧。” 这一幕情境在两位姑娘的脑海中排练过无数遍,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早都精修细改打了腹稿,然而此时真的站在江祺枫面前,反而羞于启齿了。 江祺枫已经做足准备要劝慰安抚这对失意的选手,可他面含微笑耐心等了半天,始终没等到一句整话。 再一看,这俩人一副忸怩作态,还有她们在昏暗灯光照耀下微微泛红的脸颊,顿时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了?” 证不能怪江祺枫惊慌失措,就这两位姑娘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喜欢了同一个男人,在这儿表白呢。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不敢开口不是因为羞涩,是羞愧。 她们本想……拜江祺枫为师。 骆云开和叶阑都喜欢江祺枫,这种喜欢无关男女情爱,只是对同行前辈的钦佩。 她们在节目里跟他以师生关系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说原本只是一点喜欢,那么现在就是深陷其中、恋恋不舍了。 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年龄相近、没有架子、风趣幽默、还能给人指点迷津的老师呢? 即便最终不能通过选秀进入双祺社,能拜入江祺枫门下,长期得到他的指点,那也是好的。 可是,以她们今天这个成绩,这个令人失望的表现,配吗? 骆云开心里一沉,轻轻咬着下唇,迟迟没有开口。 得,俩闷葫芦。 江祺枫有点郁闷,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你们还说不说了,不说我可走了啊。” 第162页 “江老师!” 终于,叶阑被他的话激得猛然抬头,轻蹙起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焦虑和忧愁,她鼓足勇气问:“江老师,我们淘汰之后,还能向您请教业务吗?” 她没有提拜师一事,显然她深知江祺枫不可能答应。 然而听到她这一问,江祺枫又愣了。看她们方才那么为难,还以为会是什么大事,结果,就这? 这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吗? “当然可以啊。”他欣然应道。 “好的,那谢谢江老师了!” 骆云开像是抢答一样向他道了谢,然后便拽着搭档转头跑了。留下江祺枫在原地愣愣出神,搞不明白状况。 —— 前面的三轮结束,导师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的流程,首先是根据观众投?票,从前面淘汰的选手中复活两组进入决赛,然后将总共十六组选手分成四个队伍,这四个队的队长在上一轮晋级中也已经选出了。 他们将各自筹备一个小专场,筹备过程中可以向节目组寻求帮助,但是演出的节目只能靠自己,没有导师从旁提点。 导师们下一次出现的时候,就该是公布结果、选手选择签约班社的时候了。 此时,双祺社的后台正鸡飞狗跳。 江祺枫终于闲下来了,闲得有些无所适从。温祺玉家里有点事,昨儿晚上回家去了,于是今天一早只有他一个人领着弟弟来了后台,也只有他一个人喝着茶旁观徐照岚教他弟弟基本功。 他这一看才知道,平时徐照岚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你那胳膊,抬起来点儿,哪有蔫儿了吧唧打快板儿的。”徐照岚手里握着一根打磨光滑的细竹条,一边说教一边戳江桦的手臂。 江桦却是一撒手干脆把快板撂下了,仰着头看向徐照岚,反问道:“怎么不能了?我拿板儿又没拿错,怎么打不是打?” “既然怎么打都是打,你为什么不能抬起来?” “我累。” 徐照岚脸色一僵,心里的小火苗蹿了起来。然而这火势还没壮大,就被他自己默念着大悲咒压下去了。 对孩子,要有耐心。 他恢复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耐心说道:“你既然学这个就不能怕累,你不抬起来那形体就不好看,要是累了咱们等会儿休息十分钟,怎么样?” 江桦一噘嘴,拖着声音说:“不怎么样。” 啧啧,真欠。 江祺枫在一边看得连连摇头直叹息,要不是亲眼看见,他还真不知道徐哥脾气这么好。 就这模样,跟老来得子往死里宠溺的父母简直一模一样,他肯定是孤寡老人综合症! “我说徐哥,你怎么这么好脾气,还我直接抽他一顿完事儿,那竹条给你可不是当魔法棒使的。” 江祺枫懒散的声音一字不差的落到江桦耳中,江桦顿时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徐照岚不是不明白江祺枫说的,可毕竟时代在进步教学方式在优化,他不是很想把以前老一辈的教法照搬来。 “嗐,抽他一顿我手不累啊?” “跟他讲道理你嘴不累啊?” 徐照岚语塞,忍不住扭头上下打量他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闲?选秀选完了?” 江祺枫:“决赛不需要导师,我可闲了。” 徐照岚心里一动,说:“得,那你先给他讲理论吧,我累了快俩月了,歇会儿。” 话音刚落,还没等江祺枫说行不行,边上江桦已经蠢蠢欲动。 学这个快板他都很勉强了,徐哥还准备给他换成江祺枫的理论课? 呸! 谁爱学谁学去吧! “你确定?这可是你要收的徒弟。”江祺枫还没有发现边上当事人的异常,直盯着徐照岚说。 徐照岚摆摆手:“那不还是你弟弟嘛,你也有义务教他,我不管,反正他今儿是交给你了。” 就是现在! 江桦瞅准时机,脚下生风绕了过徐照岚,从里边角落冲向门口,迅速推开后台的门,一溜烟儿跑了。 正忙着互相推诿的两人猛地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起身冲门外大喊。 “江桦!站住!” 江桦已经跑远了,他面前还剩五十米左右就是双祺社的大门。江桦一看逃脱在望,顿时得意忘形。 “我就不!狗都不想听你讲课!”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着江祺枫挑衅。 本该表现得严肃且愤怒的徐照岚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着江祺枫乐道:“小枫,你对你弟到底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咋能这么讨厌你哈哈哈!” 看这一大一小都不着调的模样,江祺枫突然有点想撒手不管了。 娘的,又不是他儿子,也不是他徒弟,人家自个儿都不着急,他急个屁啊! 徐照岚察觉江祺枫死死瞪着他,也意识到自己在晚辈面前展现这么个形象有点不太好,愣是把到嘴边的笑声憋了回去,咳嗽着掩饰过去,假装正色道:“他毕竟是你弟弟,你应该付责任。” “滚蛋。”江祺枫没好气道:“人都跑远了,要抓你抓去。” …… 社里演员陆陆续续到了后台,每个人刚进门时都有着同样的感受——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枫哥,你弟弟呢?”秦瑾瑞刚把包放下,看见江祺枫坐在沙发上喝茶,就随口问了一声。 第163页 方瑾奇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听他发问了也忍不住跟着说:“是啊,他不在这后台都清静了。” 听到这个问题,江祺枫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底接触桌面发出了一声脆响。 提起那小兔崽子他就来气,这就是父母溺爱的结果。 江父江母但凡是把对江祺枫的苛刻用两三分在江桦身上,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最让江祺枫浑身不舒服的是,江桦堕落就堕落吧,偏偏还得他这个没啥感情的哥哥来接手烂摊子。 “他爱上哪去上哪去,啥苦不肯吃还学个屁的艺,有能耐他就自己回天津,找爸妈哭去。” 一众演员面面相觑,合着这是家庭矛盾啊…… 徐照岚不知道冒了出来,“嗐,你跟他置什么气。”说着又安抚似的拍拍江祺枫肩膀说:“赶明把他摁在这儿,我帮你叫只狗来,让他看清楚了,明明是狗都爱听你讲课!” 还以为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合着又是这些不着四六的混话。 江祺枫反手给他一拳。 “滚蛋……” 第九十六章 别扭 对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弟弟,江祺枫并没有感到着急。 高中生的年纪,在最安全的首都、最安全的前门大街,他还能一出门就丢了吗? 气恼也好,烦闷也好,转眼抛诸脑后。进入工作状态之后的江祺枫,从来都是心无旁骛的。 那边四合院里进入决赛的十六组选手已经分成了四队各自筹备着自己的小专场,这边江祺枫也要开始为两地封箱演出进行详细的计划。 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弄出一个选秀节目来为封箱做铺垫,若是封箱的时候拿不出惊艳之作回馈观众,双祺社必定要收到行业内外多方的质疑。 所以,必须要有压箱底的节目,还得是全新的原创节目。 接近下午两点,处理完家事的温祺玉匆匆赶来,进门的时候额头上还挂着明显的汗渍。 这可是冬天,一路跑过来才会出一脑门儿汗吧? 江祺枫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别感冒了。” “不好意思我稍迟了点。”温祺玉接过了纸巾,一边擦着汗一边说。 “都到齐了?小秦你离得近,把门关一下。” “好嘞……” 今儿社里人来的齐全,并且都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到后台,看得出是有大事要商议,和新节目的进度有关。 温祺玉是双祺社内创作的一把好手,一个新剧本产生的初期,多半是由他来掌控大局。此刻,理应是他最先开口。 “俩群口的本子都已经有初稿了,但涉及即将加入的新人,里边有很多细节还不能动。” 这倒是,连最终加入的人选都不知道呢,怎么根据演员来创作? 江祺枫一想就能理解,不打算在这儿多花心思,只点点头道:“这个不打紧,到时候让他们自己修改完善。能通过层层考验进入双祺社的演员,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继续将目光都放在温祺玉身上,等他接着往下说。 温祺玉先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几份提案发了下去,随后两手十指相扣放在桌前,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才继续说道:“除了群口之外,我还打算在两地分别添一场捧逗互换。” 众人面面相觑,能捧能逗的演员不难找,但捧逗换了位子还能大放异彩的搭档寥寥无几,添这么个环节,心里还真没底。 “谁来扛下这个重担?”温祺玉笑着问。 明明温祺玉长得也算是俊俏,笑起来尤其温暖,但他此时的笑容愣是像极了上学那会儿半哄骗半胁迫人参加运动会的班主任。 一看没人响应,温祺玉的瞳孔中闪过了几分失落。 江祺枫坐在他右侧,将他脸上的神情变换尽收入眼底。说实话,捧逗互换对于他俩来说没什么难度,当年在首都卫视参加「万象归春」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 如果没有人敢迈出这个第一步,他不介意打个头阵。 “这样吧,我俩自个儿把北京场的扛了。南京场的,你们这么多人里边就挑不出一对来?” 底下发出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指骨轻敲桌面的闷声,又像是拇指擦过布料的沙沙声,或许还有搭档之间交头接耳的私语声…… 不出所料,有不少演员心里已是蠢蠢欲动。谁不想把握住展现自己的机会呢?江祺枫挑这个头,是坚定了他们勇于挑战的信心。 “枫哥我想试试!”秦瑾瑞看向江祺枫,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他在双祺社这一年里收获了不少名望、人气,江祺枫有心栽培,他怎会不知?以前江祺枫总说时机未到,劝他要沉得住气,不可心浮气躁。 但是今天,他觉得是时候了。 江祺枫暂时不置可否,扭头看向了他的搭档方瑾奇。“捧逗互换,得看双方的意思,你觉得可以吗?” 方瑾奇没有丝毫的犹豫,“我没问题,让我俩上吧。” “很好。”江祺枫不多说什么,欣然同意了。 这段时间他虽不在社里,但隔三差五就会从温祺玉和徐照岚那儿打听消息,社里每一位演员的表现,他都一清二楚。 秦瑾瑞和方瑾奇是潜力股,从收下这俩人的那一天他就深刻的意识到了。磨炼了一年多,这只潜力股终于到了一飞冲天的时候。 第164页 江祺枫不禁感慨万千,他也想看看,沉淀了一年的金子能焕发出怎样的光芒。 说完捧逗互换的计划,温祺玉又低头瞄了一眼手里的笔记,“还有一个特别节目。” 仅此一句话就把众人刚飘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鉴于咱们社里两位老师都有预备徒弟了,不如借这个机会在台上带带徒弟,一来提携后辈,二来体现咱们传统曲艺的代代传承……” 有脑子不够用的已经懵了,啥和啥?哪两位老师?收的什么徒弟? 而略微嗅到一点点猫腻的演员们目光早已转移到了徐照岚的身上,毕竟谁都知道他最近几乎每天都一大早到后台教江桦打基础。 徐照岚:? “你认真的?”江祺枫话里满是狐疑。 这事儿谁听了都觉得不靠谱,江桦刚刚才撂挑子闹脾气从后台跑出去,现在离封箱就剩一个多月,他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能学出啥来? 紧接着又有人后知后觉惊呼了一声:“哎呀!徐哥带江桦这个我猜到了,那还有一位老师是谁?收的啥徒弟啊!” 温祺玉眼神暧昧地看向江祺枫,意思显而易见。 江祺枫:? 怪他多嘴,他就不该把祝家兄弟想拜师的事儿告诉温祺玉。 众人见状也渐渐明白了,江祺枫去录了这么多期节目,带过这么多选手,指不定是看上了哪个优秀的后辈…… “枫哥你快说!你收谁了?” “是那俩亲兄弟吗?” “是不是南京的那俩姑娘啊,我那天看见枫哥跟她俩在外边说话来着?” “咳咳!”江祺枫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先辩解说:“人家只是这么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什么就收了。” “那枫哥打算什么时候收?” “封箱之前能成不?” “缺引保代吗?” 「引保代」是指拜师收徒的时候,除了师父之外,还得有「引师」「保师」「代师」三个角色。 这仨角色放到现在其实也就是个象征,沿袭传统,实际上没有太多具体作用。 说出最后一句的显然是徐照岚。 江祺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瞎凑什么热闹。 “这事儿再说把,等节目结束之后那俩好苗子要是真让我收下了,那这个提议还算是不错。” 说到这儿,江祺枫话音一顿,后边的语气骤然转寒。 “当然,前提是徐哥你得把江桦治服帖咯。” …… 当天晚上,江祺枫和温祺玉演出结束出来,在双祺社门口转角处的巷口看见了蹲在地上的江桦,他正拿手指杵着地缝。 “幼不幼稚。” 听到这个满是嫌弃的口吻,江桦愤愤抬头,正对上江祺枫淡漠的目光。 “我幼不幼稚关你屁事?” 这语气还真刺耳。 但江祺枫依旧心情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 “你几岁了,闹逃学?你还想等我追上去哄着你学啊?你觉得你在这儿浪费时间最后啥也没学到,我会吃亏吗?” 江桦扁了扁嘴,没说话,但他死死盯着地面的眼睛里满是倔强的怨气。 江祺枫从来不顺着这少爷的脾气,也不管他听着舒不舒服,继续直白地说:“给你个饭碗教你点能耐是因为你姓江,别将来说出去相声演员江祺枫的弟弟在街头要饭,我丢不起这个人。 你要是还觉得我讲的东西狗都不听,也行啊,你可以像街边那些猫猫狗狗一样翻垃圾桶找饭吃,别说认识我就行。” “你说够了没!”江桦恼羞成怒冲他大吼一声。夜里街上本就幽静,他这一喊,把周围零星几个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温祺玉有些不忍,暗里扯了扯江祺枫的袖子。 这还是个孩子,青少年有几个不叛逆的?话说得这么刻薄不留情面,真激出什么心理问题就麻烦了。 虽然他摊上这么个原生家庭心理肯定健康不道哪儿去。 江祺枫对这个弟弟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但温祺玉的面子他还是给的。再者大街上闹确实丢人,没这个必要。 “我不跟你吵,还打算学就自己跟上来,明儿老老实实练功。要是不打算学了,收拾东西回老家去,我给你订车票。” 说罢,当真转身就走了。 温祺玉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的家伙,又看了看江祺枫冷漠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追上了江祺枫的脚步。 “师哥,他大冷天在门口蹲这么久,肯定还是有心上进的。小孩儿嘛,都别扭。” “这岁数还小孩儿?我没工夫哄着他玩儿。” 江祺枫心里已经有了考量,话说到这一步,能把江桦的臭毛病板正了最好,解决家事上的一大/麻烦,也算给社会除害了。 要是板不过来,他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往后家里是鸡飞狗跳还是鸡犬升天都与他无关。 …… 两人头顶朦胧月色慢步走出前门,这地方总算能打车了。 江祺枫摸出手机叫了辆车来,接单的司机速度也快,不出两分钟就开着车停在了他面前。 江祺枫刚拉开车门,一个稍显瘦小的身影从后边赶上来率先钻了进去。 第九十七章 等 一年即将走到头,各个行业都在进行最后的冲刺,为了能给今年拿下一个耀眼的成绩,画上一个漂亮的句号。 第165页 曲艺行里的争锋也不少。 “东城签封箱场地了?” 徐照岚兴致勃勃带来的小道消息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两个多月前,江祺枫和徐经理达成共识,双祺社和首都剧院从此成为合作关系,这一举动是挫了东城茶社的气焰,也打了唐崇安的脸。 从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在等东城的反应,想看看他们要怎么扳回一城……或者是挽回最后的颜面。 “快说快说,签哪儿了!” 一众演员团团包围了徐照岚,只等他继续往下说。 徐照岚却是故意拖着不讲,故作高深地四下看了看,“我先看看人到齐了没啊,这么劲爆的事要等人齐了才能说——” 江祺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了他肩膀一记重拳。“你再拖下去,等圈里都传遍了,这事儿就不算新闻了,看你还劲爆个棒槌!” 徐照岚终于老实了。“他们签了个会展中心,跟首都剧院就隔了一个地铁站。” 听到这话,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不是吧,我还以为他会找个更高端的剧院,再不济也是体育馆吧……会展中心那个地方才能坐多少观众?” 徐照岚说:“这你就不懂了,说相声太大的场子反而不好,尤其是体育馆。咱们不是演唱会,不追求混响音效,咱们要的是声音字字干净,让观众听清楚咯。再说了,会展中心也不小,比首都剧院还多八百座呢。” 江祺枫想起不久前听到的风声,突然有些疑惑了。“不是说唐老板去见了时代剧院的老总?我记得那剧院不比首都剧院差吧?” “说到这个才可笑!”徐照岚激动的把手机拍在桌上,刚拍下去就吓得缩回手,万幸屏幕没裂。 他继续道:“跟时代剧院什么都谈妥了,人家老总开价也挺有诚意的,结果唐崇安心里气不过,非得跟咱们杠,硬是选了和首都剧院挨得最近的会展中心!” 实在是愚蠢至极。 江祺枫忍不住啧啧感叹:“唐老板对自己还真是……自信……” 唐崇安恐怕是过于自信了,毕竟东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家独大的东城,江祺枫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初出茅庐的雏鹰了。 既然这一战不可避免,那就让更多人看看他日渐丰满的羽翼吧。 ——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手机响起的时候,江祺枫还在睡梦中。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似是这响亮的唱腔唤醒了梦中人,又或许是阳光扎眼刺得他眉间皱出褶痕。 江祺枫还没完全清醒,睡在他隔壁的温祺玉已经忍无可忍了,往后甩一巴掌拍在江祺枫身上,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师哥你电话!下回换个铃声行不!” “啊,谁这么早打电话……”江祺枫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捡起手机点了接听。“喂……” 下一秒,电话那头的声音就让他清醒了不少。 “江老师,我是祝文武,关于决赛筹备方面我有些事想请教您。” 说完,祝文武想起刚才接通时对方略带懒散的声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又补上一句:“老师我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不算早了。但是对于刚刚恢复了「业内作息」的江祺枫来说,这个时间绝对还算是清晨。 “没有没有,我已经起了。”江祺枫飞快地否认了自己还在床?上这个事实,他可不想在学生跟前丢脸。“不过决赛规定是导师不能指导,这个我可能帮不了你。” “这样啊……那好吧。”祝文武稍感失落,但还是选择理解赛制规定。毕竟比赛比的是选手的能力,不是导师的能力。 挂断电话之后江祺枫睡意全无,放下手机看了一眼身边同样干瞪眼盯着天花板的温祺玉,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样一看发现你眼睛还挺大。” 温祺玉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再仔细看看,我眼圈还挺黑呢。” 好不容易今天不用一早带江桦去社里,以为能睡到中午,结果被电话吵醒,谁还没点起床气了。 既然睡不着,那就没必要在床?上浪费时间了。江祺枫叹了口气,决定起床。 刚打开卧室的门,就被外边沙发上坐的笔直抱着手臂生闷气的家伙吓了一跳。 “你干嘛呢,干坐这儿冥想啊?” 江桦抬头看他一眼,不太想搭理。 行吧,不搭理就算了。 江祺枫没兴趣哄小孩,转身进了卫生间准备洗漱。 刚打开水龙头,就听见「哗哗」水声和少年说话的声音重叠了。 “今天为什么不送我。”江桦声音闷闷的。 江祺枫没听清楚,把刚打开的水又拧上了。“你说啥?” 江桦:“今天为什么不送我!” 江祺枫微怔:“送哪去?”难道他真打算回天津了? 江桦眉头皱得更深了,气呼呼说:“去上课!” 江祺枫这才反应过来,前段时间一直都是一大早就带江桦到后台社练。 昨儿闹了这么一出之后,他原想着得等两天,让江桦考虑清楚到底还学不学。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坚持…… “没送你去你不会自己在家练习?这一个多月学的不够你练?”虽说江祺枫对他的坚持感到有些意外,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第166页 江桦拳头一紧,哼了一声,随即起身进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砰!” 听见这声音江祺枫就忍不住来气,小小年纪哪儿这么大脾气,动不动扭头就走摔门自闭。 “这房可是租的,门要是摔坏了你自个儿赔钱去。”江祺枫在他门口喊了一声。 里边没了动静,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随他去吧…… 江祺枫继续洗漱,心里却忍不住开始琢磨,如果江桦真打算学下去,那每天的时间安排就是个大问题了。 江桦要练功,肯定得早起,但他们演员晚上结束这么晚,都是凌晨才睡,不可能陪着他早起,更不可能天天早上送他到后台。就算真送了,徐照岚没这么早过去啊。 那要是这样,倒不如让江桦早上自己在屋里背词练功,中午再带去后台,等徐照岚给他教新的内容。 打定主意之后,江祺枫先回屋告诉了温祺玉。 然而温祺玉眉头一皱,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送去徐哥家里,还省得我俩挤一个床了。” 江祺枫一怔,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可不过片刻他又有些迟疑了,虽说徒弟跟师父住这事儿有先例,但那都是儿徒,从小带大的,哪是江桦这半道儿入行能比的。 “还是问过徐哥再说吧,谁知道人家家里方不方便呢。” …… 待到艳阳高照正中午,室外的空气受阳光滋润减了几分清寒,江祺枫和温祺玉才收拾出门,带着拖油瓶到了双祺社的后台。 没过多久徐照岚也来了,等他坐下之后,江祺枫率先开口说起了江桦的事儿。 “徐哥,你的意思呢?”待大致情况转述完毕,江祺枫看着他问。 徐照岚一脸错愕,看了看江祺枫,又看了看江桦,再看了看温祺玉,又看了看江祺枫…… “这,这我是没问题,但你么不应该问江桦他自己乐不乐意吗?” 有道理…… 江祺枫终于将目光放到当事人的身上,郑重其事地问他的意见,“你都听见了吧,自己决定。” 江桦毫不犹豫道:“我跟徐哥。” 听到这声徐哥,江祺枫稍有些诧异。 看样子这段时间里江桦和徐照岚的相处的不错?要知道江桦可从来没喊过他一声「哥」。 当然,他也不稀罕这个称呼。 “行,那今晚收拾好行李,明儿你就直接跟徐哥回去了。”江祺枫语气平和,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哦对,往后你得改口喊徐哥叫师父,别乱了辈分。” 这话弄得徐照岚怪不好意思,赶忙说:“还没正式拜师呢,哪儿这么快改口。” 江祺枫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其他。 —— 一月,众人期待的相声选秀总决赛落下帷幕。 在之前选手筹备的这一个月里,网络平台播出赶上了录制进度,正因如此,最终结果才算是万众期待,在网上争议不断。 按照赛制,决赛的四组小专场没有导师指点,也没有导师评分,全凭观众选择—— 总票数最高的一队,全员「出道」。 总票数是由售票数量和播出后观众投?票数组成的,而今天是投?票的最后期限。 祝家兄弟和青青白白两组的分数领先,却是分不出高下,第一和第二名每秒钟都在变幻。 此时,演播厅内。 舞台被灯光照亮,十六组决赛选手并排站开,背对大屏幕,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最前端,缺席许久的导师也已经聚齐。 投?票通道关闭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张修明忽然看了一眼身边的江祺枫,“你押哪队第一?” 第九十八章 「我外孙周岁」 通常情况下,这个场合面对这个问题应该客气点说些场面话。 例如:他们都很优秀,无论哪一队拔得头筹都是实至名归。 但江祺枫选择坦诚,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最欣赏的选手:“祝文武和祝文理,他们是我从一开始就看中的。” 张修明不置可否,“你过年有安排吗?” 这话题跳跃的也太快了吧? 江祺枫微怔,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正好对上张修明冷静的目光。 “咳咳,暂时没有。” “不回家?” “十月份回去过一次,过年就算了。” 除了江祺枫自己之外,张修明是最了解他家庭情况的人。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原因显而易见。 可张修明还是皱了眉头,略带审视地看他一眼:“你还跟家里僵着?” 江祺枫微微抿唇,打心底其实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僵着就已经不错了。” 张修明收回目光。“那你过年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出国。” “啊?”江祺枫没反应过来。 张修明依旧语气平淡:“我外孙周岁。” 江祺枫:?? 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屏幕上的条形图已经停止了变幻,而标注的数字变成了加密的星号。 “投/票截止,马上将要公布各队的总票数。” 现场顿时被紧张地氛围所感染,众人的目光都已经聚焦在大屏幕上,江祺枫也不例外。 第167页 私事可以散场之后再问,眼下当然是结果更令人期待。 三、二、一。 结果揭晓…… “啊啊啊祝哥!!” “兄弟牛逼!!” “我靠我瞎了?青青白白竟然不是第一?” …… 现场气氛瞬间被引爆,导师席下面的数百名观众或惊喜或不甘,欢呼声中夹杂着不甘的呐喊与质疑。 兼职主持人的赵忽悠面带微笑走上前,站在了祝家兄弟那支演出队伍的旁边。 “恭喜,全队出道。” 祝家兄弟和身旁的三组队友皆是一脸狂喜,或兴奋欣喜地喊出声来,或眼角微润落下激动的泪水。 赵忽悠没有停留,接着走向下一支队伍—— 他站在了莫青青和厉白白的身侧。 “第二名的队伍,你们四组选手中间,将有两组能够出道。” “即将公布单组票数。” “准备好了吗?” 不同于第一名队伍的欣喜与亢奋,莫青青厉白白这一队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情,有甚者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莫青青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结果公布…… “恭喜莫青青、厉白白选手,恭喜宁薇、程思斯选手!” 前者显然松了口气,随后与队友们一一拥抱,眼中有不舍和惋惜,亦有鼓舞和勉励。 而作为全场仅存的一组女相声演员,宁薇和程思斯显然还处于惊喜之中,满脸诧异,对自己能够出道感到不可置信。 江祺枫把她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有欣慰,却不怎么惊讶。 早在上一轮的训练中,他就有预感,这一组潜力股,越往后会越出彩。 一朝光芒万丈是迟早的事。 后面剩下的第三第四名两队,每一队就只有一个名额了。 不出所料,都是各队的队长。 “恭喜简初霖选手,也恭喜唐敬业、沈开选手。” 现场的热浪渐渐平静下来,这一整季相声选秀节目终于到了最后的一个环节。 “请出道的选手们发表感言。”赵忽悠看了一眼手卡,握紧手中的麦克风,轻笑着说:“还有,选择你们的老板。” 此时,即将被选择的三位导师兼老板已经站起身来,缓缓走上前。 张修明一如既往地站在中间c位,左侧是江祺枫,右侧是楚谦声。 他们所代表的分别是北/京曲阑社,北/京双祺社,以及南京秦淮曲社。 祝家兄弟不负众望拿下第一,理所应当率先上前。 获奖感言这种事情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句,祝文武眼神很真诚,感谢过所有支/持者以及导师,最终,目光落在了江祺枫的身上。 赵忽悠见他们话音停顿,便提醒了一句:“两位,请选择。” 兄弟两人几乎是同时露出了自信笑容,毫不犹豫地走向江祺枫,给了他一个拥抱。 答案显而易见。 随后其他选手分别选择了张修明的曲阑社和楚谦声的秦淮曲社。 到了莫青青和厉白白时,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哈哈哈他俩和祝哥彻底杠上了吧!” “节目里比完同公司还得竞争哈哈哈!” “相爱相杀啊。” 江祺枫看见这两人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也愣住了,满脸错愕地跟两个后辈对视。 莫青青笑说:“我俩跟祝哥是彻底过不去了。” …… 最终,双祺社收获了四组新鲜血液,江祺枫为这个节目耗费了两个多月的心血和时间,也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这四组选手里边,祝家兄弟和宁薇、程思斯都在他意料之中,莫青青和厉白白只是让他稍感诧异,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唐敬业和沈开。 唐敬业和唐家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江祺枫倒是不担心有什么卧底007的把戏,这是现实生活,又不是电影小说。 此刻最措手不及的应该是唐崇安唐老板才是。 后台休息室内,新加入的演员们陆续签约完毕,随后各自回家准备迎接新的开始。 首档相声选秀节目,至此告一段落。 傍晚的风稍显寒冷,正好将方才的热血和激情降了温。 江祺枫开窗透了会儿气,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也想起了刚开始在演播厅里张修明说的话。 “我外孙周岁。” …… 张修明换回了便装,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似乎是国际机票。 江祺枫脚步很轻,从窗边慢慢靠近,最后在沙发侧边坐下。 “师父,您前边说的出国……” “嗯,你跟不跟我?” 江祺枫只迟疑了两秒,随即神差鬼使地点了头。“好……” 这一回,张修明没再提什么外孙了。“我知道老五是向往舞台的,这一次要是能把裴老四说通,指不定他就回来了。” 这么说来,江祺枫总算明白了。 师父是想让楚老板和裴四叔回归啊。 “五叔要是回归了,他那个秦淮曲社怎么办?” 张修明瞥他一眼,“记得林老板吗?你见过的。” 江祺枫稍稍回忆了一下,很快就想起来了。 首期节目开会期间楚谦声带她来过,秦淮曲社林忆君林老板。 第168页 “想起来了。” “老五跟她不是一般的交情,用不着你担心了。” —— 自打选秀节目结束,双祺社的后台拥挤了许多,平时演出排班进行了调整,要给新人露脸的机会。 虽然,上过电视的人气选手们有时候比前辈还受欢迎。 距离封箱只剩下十天了,网络售票早已结束,无论是北/京场还是南京场皆是开票当天售罄,一张不剩。 双祺社内部分队已经结束,北/京场由江祺枫领队,南京场有徐照岚和秦瑾瑞撑台,演员们各自的节目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连刚加入的四对新人也在短时间内完成了改编创作,正在进行最后的排练。 还没定下的是两场各自唯一的传统节目,也就是温祺玉提议的带徒弟场。 徐照岚带着江桦在家取舍了一夜,最终确定了演《训徒》,一进后台就上报给了温祺玉,随即问道:“小枫人呢,这回就差他了啊。” 温祺玉把节目加进节目单。“师哥办签证去了,他说他演什么都行,让俩师侄自己选。” 徐照岚在听到「师侄」这个称呼的时候愣了一秒,忍不住笑了:“行啊你,长辈分了。” 正好祝家兄弟就在旁边,徐照岚兴致勃勃朝俩人招了招手,“来来来,大祝小祝啊,你俩选好节目没?” 这称呼,比师侄还刺激。 好在祝文武不太在意这个,依旧谦和地说:“我俩想试试《金刚腿》,回头问问师父的意思。” 徐照岚顿时眼前一亮:“这好啊!这活儿咱多久没使过了!” 温祺玉听了也挺感兴趣,面上故作不满地凑过去:“这活儿原先是仨人使的,合着你们不带我呗?师叔会心痛的。” 祝文武嘿嘿一笑:“那怎么能,咱改改,改成四人的,肯定不落下师叔!” 徐照岚听他俩这调调浑身一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温姐姐,你又开始了。” 正说笑着,江祺枫姗姗来迟,推门进了后台。 “我出去办事晚了点儿,节目单都定下没?过两天该公布了。” 温祺玉拿起自己刚登记完的单子朝他挥了挥手,一脸骄傲,就差写上「求夸奖」三个字了。“齐活儿!俩师侄报了《金刚腿》,还说带我玩儿呢!师哥你答应不?” 江祺枫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节目单,粗略扫了一眼,还算满意。 于是他欣慰地揉了一把师弟的脑袋,毫不吝啬地夸道:“行,我答应了,师弟就是靠谱。” 旁观了全过程的徐照岚和祝家兄弟:…… “那个,师父我俩先对词去了。”祝文武拉着弟弟就溜了。 留下徐照岚愣在原地,足足僵了三秒钟。 “我出去吹吹风,有点晕乎。” 第九十九章 坐吃山空 一个星期说长也不长,眨眼间就过去了。 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双祺社和东城茶社的封箱之夜,从下午四五点左右开始,首都剧院外那条大街就陷入了拥堵。 夜幕降临时,剧院的灯光更显繁华,检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双祺社的演员们下午刚结束了最后的走场彩排,此刻没有慌张和焦虑,只有对接下来演出的期待和自信。 江祺枫推开后台的侧门,从工作人员通到走出来,站在了剧院二楼的室外阳台,迎面是寒冬的晚风,心里却无比热切。 “师哥,你看看,徐哥发南京场外视频来了!” 听见声音,江祺枫回头看去,温祺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他脸上洋溢着欣然笑意,手里抓着的手机上正放着视频。 江祺枫看了一眼视频,这画面大概是站在南京场馆的二楼俯拍的,正好看见底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还有远处马路上停靠的数不尽的车流。 如他所见,南京场和北京城无异,此刻也人满为患。 “咱也拍点视频吧,到时候可以剪在一起做个纪念。”温祺玉说着,把手机塞到江祺枫手上。 江祺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亮着屏幕的手机,轻笑一声答应了。“行,不嫌我拍的难看就行。” …… 距离开场只剩十五分钟,后台众人大多已经换上了大褂,倏忽之间,似乎有几道目光目光定格在了江祺枫和温祺玉的身上。 “我靠,你俩太喜庆了吧!” “这身儿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记得你俩有红的?” 江祺枫和温祺玉身上穿着的,赫然是一身正红色暗纹大褂,喜庆却不失以沉稳,这身大褂他俩以往没穿过,必然是新做的。 “你们去年就说让我俩做身红的,如愿以偿了还不满意啊?”温祺玉一脸得意。 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嫌弃归嫌弃,江祺枫无奈的眼神中多多少少还有些宠溺,和亲弟弟比起来,还是师弟招人喜欢。 正说着,一个陌生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其他人不认识,面面相觑,但江祺枫和温祺玉见过他,这是首都剧院的徐经理。 江祺枫起身上前打了招呼,客气地说:“今儿辛苦您了,咱结束又得到半夜。” 徐经理满脸笑容,乐呵呵道:“我俩你还客气什么?你瞧瞧你给我带来多少生意。” 江祺枫只当他说的是今儿的上座率,却不知很多观众听相声嗑瓜子这个习惯堪比看电影吃爆米花,首都剧院里的小卖部此时还在排长队,不只是瓜子饮料,其他零食也一售而空。 第169页 这是徐经理早前没料到的,发了横财。 徐经理又捧着笑意故作高深地问:“江老板,你看了隔壁的情况没?” 江祺枫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隔壁?” “还能什么隔壁,东城唐老板啊!” 这一说江祺枫便想起来了,今晚东城茶社的封箱演出跟他们只隔了一条街,是名副其实的「隔壁」。 “他们怎么了?什么情况?” “你是不知道啊,这唐老板非跟咱们较劲,他们那个会展中心没什么名气不说,离公交地铁都远,还没停车位,这上座率比咱们至少低两成。” 徐经理滔滔不绝的这会儿功夫,温祺玉已经打开手机找到相关小道消息和现场照片推到江祺枫面前。 “师哥你看,底下评论不少。” 江祺枫看之前还留意了一眼发布时间,就在二十分钟前啊。 视频中的会展中心场外看起来比首都剧院要荒凉许多,也有人排队进场,但和双祺社这边比起来差了不止一点。 “他们这是全靠老一批观众撑着场呢。”江祺枫感叹。 回想起来,明明大半年前还是东城茶社一家独大,两百天的时间,他的对手站起来了,而东城还在原地踏步。 这些年唐崇安的种种行径,不得不让让江祺枫想起了一个词—— 坐吃山空…… 再这么下去,唐家这座大山也该败光了。 —— 一夜之间,双祺社名声大噪,在舞台上磨炼了整整一年的秦瑾瑞和方瑾奇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刚加入双祺社没多久的几对演员都陆续成名,其中关注度最高的却不是祝家兄弟,而是唐敬业和沈开。 双祺社和东城茶社公开对垒,而双祺社的舞台上却出现唐家的人……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大新闻。 听闻演出结束的当晚就有人采访唐崇安,“你和双祺社新人唐敬业是什么关系?” 当时唐崇安脸都青了。 也因此双祺社众人对唐敬业赞不绝口,怎么看怎么喜欢,待他比待两位女演员还格外照顾。 江祺枫还算是比较细心,问了南京场的情况,得知宁薇和程思斯并不逊色在封箱演出上大放异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另他感到意外的是,江桦总共也没几句词儿,就兼职了主持报幕工作,却在演出结束后收获了不少名气和人气。 什么时候艺人这工作变得这么容易了? 江祺枫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年前,徐照岚和杨文靖要回天津过年了,走前叫上江祺枫吃了顿饭。 听他们提起开车回去,江祺枫突然灵机一动。 “我正愁呢,我自个儿不回去怎么把江桦送回家,你俩开车方便捎上他不?” 徐照岚一口答应了,“这有什么,交给我就行了。” 江桦难得没闹腾,只沉闷地低着头戳碗里米饭。 他还在回忆封箱那晚,他从没站在那么多观众面前表演,也从来没收到过那么多掌声。 即便……这些掌声和夸赞中有不少是看着江祺枫的面子。 他正想得出神,全然没听见江祺枫的问话。 “问你话呢,跟你师父的车回家,行不行?” 江祺枫用了点劲儿拍拍他肩膀,总算把这家伙唤醒了。 江桦看都不看他,只朝徐照岚点了点头,“嗯……” —— 街上冷清了许多,只有路灯上的大红灯笼罩子彰显着春节的气氛。 温祺玉刚进超市买了些吃食,准备直接回父母那儿了,走前略带担忧地看了看江祺枫:“师哥,你哪天走?” 江祺枫已经拿到护照签证了,张修明那边订的是后天一早的机票。 “后天吧,师父明儿还有最后一场晚会的录制。” “你俩一起……能行吗,别半道儿再冷战了。”想起这爷俩之前诡异的相处模式和气氛,温祺玉实在是放不下心。 江祺枫自个儿心里明白,这半年来他们师徒关系缓和了不少,虽不可能亲如父子吧,但也不会像前些年一样矛盾尖锐。 “行啦,你当我是江桦?出去一个星期而已,没事儿。” 目送温祺玉开车回老宅去了,家里就剩江祺枫一人,房间的地上还摊着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 江祺枫叹了口气,堆积蹲在地上把剩下的衣物收好,再把准备的礼品一一放了进去。 转过天来,已是年二十九。 首都机场的客流量一点儿也不见减少,才不到六点半,柜台前和安检口已经排了长队。 江祺枫到的时候,张修明还在路上。他看了看自己带的行李箱,还算结实,于是便随意地坐在箱子上四处张望,偶尔看看手机打发时间。 十分钟后,两人会面。 “师父早。”江祺枫面上带着笑意,微微颔首向张修明打了招呼。实际上他心里止不住紧张,一看便局促不安。 张修明一如既往的平静,只回了一个「嗯」,便拖着行李箱往柜台去了。 “我替您拿吧。”江祺枫赶忙跟上去,主动从师父手里接过箱子。 张修明不置可否,没有推辞,也没有说什么客气话,松开手就让他拿了。 于是江祺枫两只手都忙活了,他一边手里是二十八寸巨大的行李箱,另一边不过是二十寸的小箱子,大的是他的,小的是张修明的。 第170页 有点尴尬。 “师父您就带这么点东西?”江祺枫实在忍不住疑惑,便问出来了。 张修明淡然说:“我女儿家里有我衣服,不用带。” 他就不该问这个多余的问题。 江祺枫把好奇心都吞回了肚子里,老实跟在师父后面拖箱子。 首都机场的效率极高,这么长的队伍也才排了十来分钟,江祺枫自己的大箱子办了托运,而张修明的那个小箱子可以直接带上飞机。 过完安检,两人坐在候机厅里,别人都是拖家带口,又或者成双成对,就他俩这老少搭配略显怪异。 江祺枫刚拜师那会儿师母就癌症去世了,这些年张修明在北京一直是一个人。 两人坐这儿想把话家常都怕踩雷。 “那个,师父您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 再次把天聊死。 江祺枫认命地闭上了嘴,低头刷起了没什么新消息的手机。 八点半,飞机准点起飞。 国际航班时间普遍较长,他们这一路飞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这十二个小时里,师徒二人的对话不超过二十句。 直到飞机落地,江祺枫的手机电量所剩无几,张修明看了他一眼,难得主动说了句话。 “下次坐飞机带本书,别一天天盯着手机发呆。” 第一百章 新的开始,好的开始 取出托运的行李之后,一如十二个小时前在首都机场的情形,张修明走在前边径自出了机场,江祺枫一手一个箱子紧随其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外边有不少私家车辆停靠在路边,张修明四处张望几眼,并没有看见他要找的那辆车,于是低头拨通了电话。 “我到了,嗯,你过来吧。” 在出发之前,张修明几乎是什么都没有给江祺枫透露,于是江祺枫手里既没有具体行程,也不知道接送住宿之类的安排。 直到这一刻,听着师父打完电话,江祺枫才隐隐获取到一点有用信息。 有人来接啊。 关于电话那头身份的猜测,江祺枫心里已经有了底。 要么是师父的女儿,要么是裴临川。 出了国门,张修明就这么俩亲友,除了他俩还能有谁? 五分钟后,一辆白色商务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驾驶座走下来一个戴着金属色圆框眼镜的长发女人,她穿着低调,从头到脚都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看起来还挺年轻的,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 江祺枫已经能确定她的身份了。 果然,下一秒她便仰着头拥抱了张修明。 “爸,好久没见,我想你了。”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张修明眼中万年不变的平静骤然被打破,转而被喜悦和动容所替代。只是他习惯了严肃,面对直白的温情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诶,好孩子。你瘦了啊……” 从重逢的喜悦中抽身,张修明收起了眼底的神情,转过身来分别介绍身边两人。 “这是我闺女。” “这是我,徒弟。” 一左一右,谁也没落下。 江祺枫心头似乎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震撼的不轻,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来。从师父口中听到徒弟二字,他心中感动,又有些莫名的羞愧。 师父很久没有这么介绍他了。 这或许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好的开始。 江祺枫压下心底的种种感慨,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江祺枫。” 对方看着他的目光略带审视,倒是没驳他面子,意思一下和他握了手。“张怀玉……” 寥寥三个字,足以见亲疏。 上车之后,张修明坐在副驾驶,半靠着窗户看向外面的一草一木,似是不经意间一问:“裴老四怎么没过来?” “裴叔和婶婶玩儿游艇去了,晚上回来就能见着了。” “哦,这样啊。” 张怀玉一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框,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影。 江祺枫正盯着窗外独自出神。 “爸,您怎么会想到带江……江师哥出来?” 突然听见张怀玉提起自己,江祺枫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师父,期待着他的回答。 张修明面不改色:“老五都松口了,我想把裴老四也叫回国去。社里年轻人靠不住,只能靠咱们这几个老家伙了。” “那和江师哥有什么关系,网上不是说他是叛徒吗?”张怀玉口无遮拦。 江祺枫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口解释,张修明思索着这该怎么回答,车里空气突然安静,气氛仿佛凝固了片刻。 半晌,张修明沉声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说不清楚。反正这回我用得上他,就带出来了。” ……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处别墅的院子里。 光是院子就不小了,除了寻常别墅应有的花圃和鱼塘之外,后边还有个露天的小游泳池。 下了车,江祺枫拖着箱子走在后面,跟着师父和张怀玉到了门口,看门的黑背冲着他叫了几声,把他吓得不轻。 张怀玉扔了个玩具球把狗引开,随即掏出钥匙开了门。“你俩房间在三楼,先上去吧,我去邻居家把孩子接回来。” 一进门便是客厅和开放式厨房,这室内装修设计都偏简约,暖色的设计给人一种温馨感。 第171页 “诶对了。”张修明忽然回头叫住刚准备离开的女儿:“裴家那小子呢?” 问的是张怀玉的丈夫,也就是裴临川的儿子。 “他还在导师那儿做项目,最迟明天年夜饭之前肯定回来。” —— 当天晚上,裴临川和妻子果然准时回来了,只是从他们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意犹未尽的神情。 “回来了?”张修明听见动静就从楼上下来了。 裴临川听见这声音神情一滞,很快便转为惊喜,大步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大哥!你这次来能待多久?要不跟我在这儿养老算了!” 张修明无奈地笑了笑:“我也就是来给源源过个周岁而已,过完年还得回去。社里事儿多得很,哪儿这么快能退休啊。” 裴临川揽着他肩膀旁沙发那儿走去,摁着他坐了下来才接着说道:“你不还有徒弟吗,早点让徒弟接手呗。” 显然,裴临川离开曲阑社之后是真的没有关注过曲艺行的事儿,还不知道张修明和两个徒弟之间那点事儿。 要是楚谦声在这儿,就绝不会提起徒弟接班这种直戳张修明肺管子的事儿。 好巧不巧,裴临川说这话的时候,江祺枫正好走到楼梯口,一字不差,全听见了。 江祺枫脚步一顿,满脸尴尬。 他心里某个声音叫嚣着转身就走落荒而逃,可他已经下来了,沙发上坐着的两位长辈也都看见他了,断然没有不打招呼就走的道理。 于是他硬着头皮走过去,老老实实问了好。 “师父,四叔。” 张修明朝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看见他的时候,裴临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第一时间扭头紧盯着张修明问:“你把徒弟带来了?怎么没跟我说啊!” “他不肯接我的班,还自立门户了。”张修明答得却是上一个问题。 裴临川若有所思,目光又飘向了面前傻站着的江祺枫。“你坐啊,站着干嘛。” 江祺枫下意识望向张修明,得到师父肯定的眼神之后才在一旁坐下。 裴临川把这些细节都看在眼里,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看样子也不像是桀骜不驯的孩子啊…… “算了算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先准备吃饭吧!” 不远处的厨房里,裴临川的妻子和张怀玉正忙活着准备炒菜。 江祺枫见状,挽起袖子过去了。 “我来帮忙吧。” —— 江祺枫会做饭,而且手艺不错,除了张修明早就知道,其他人都感到有些惊讶,同时也对他改观不少。 至少张怀玉眼里的疏离和排斥淡去了几分,暗道这人除了当初跳槽的那档子事儿,其他方面都还不错。 夜里,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三楼只有两间客房,正好给了张修明和江祺枫住。 江祺枫一向是半夜才睡,这会儿困意全无,便在屋里回看双祺社的封箱演出视频。 看了一会儿,他隐约觉着嗓子有些干,就放下手机下楼装了杯水,迟疑了片刻,顺便帮师父也装了一杯。 “叩叩叩……” 江祺枫把自己的那杯放回房间之后,转身便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门没锁。”里边传来张修明嘶哑的声音。 看来这杯水来的还算是及时。 江祺枫推门便进去了,将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饮水机在一楼,下楼怪麻烦的,我帮您接了杯温水放这儿,您早点休息。” 他一扭头便看见张修明靠在床头,手中捧着一卷旧书,那封面破旧得看不清本来的样子,里面纸张也已经泛黄。 张修明一个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给他,「嗯」了一声,抬手翻到下一页。 江祺枫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心事却飘得老远,回忆起刚才在楼下的情形,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疑惑、几分犹豫。 半晌,张修明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江祺枫回过神来,老实说出了心底的疑问。“刚才在楼下,您怎么没跟裴老师说回去的事儿啊?” 此番来意江祺枫是知道的,可方才在楼下听师父和裴临川闲谈两三个小时,迟迟没提到正事儿,他难免有些疑惑。 “没到时候,慢慢儿来。”张修明语气很平静。 江祺枫其实想再多问几句,比如什么时候才算到时候,这几天又有什么安排……可他看师父这神情,显然是不欲多言。 “哦,那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屋了。”他识趣地转身往外走。 “等会儿……” 就在江祺枫准备把门带上的瞬间,张修明突然放下书本,若有所思地叫住了他。 “啊?”江祺枫停住了动作,等他继续发话。 “明儿早上七点,去院子里靠西边窗户的空地练功,把贯口和太平歌词全都过一遍。”张修明沉声说。 江祺枫:?? 他懵了,怎么出国度假还得早起查作业呢?平时都是半夜睡中午起,出了国还有时差,七点起床这不要他的命吗! 这话江祺枫不敢说出口,只能小声问一句:“不会打扰到别人休息吗?” “这房子隔音好。”张修明坦然道。 而且只有裴临川的房间窗户对着西边。 第172页 后面这句,张修明并没有告诉他。 第一百零一章 送你一片星空 按照江祺枫现在的水平,完全没有必要像初学的时候那样天天早起练功,他不明白师父这个安排是什么意思,可他还是认命地接受了安排。 第二天清晨,天刚刚亮起,别墅三楼的某个房间里,江祺枫艰难地睁开眼睛按掉了手机闹铃。 深呼吸,吸气,呼气。 起床…… 昨晚张修明已经告知了江祺枫今天要早起,可对于习惯熬夜作息紊乱的年轻人来说,即便晚上八点就躺在床/上,不到凌晨一两点是肯定睡不着的。 所以一大早离开被窝的江祺枫眼圈发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一脸没睡醒的模样。 此时整栋别墅都是静悄悄的,江祺枫尽量放轻了动作,出门左拐,缓慢地「挪」到三楼的洗手间。 当他打开水龙头,双手接触到冷水,再将冷水捧起扑到脸上,一阵凉意袭来,瞬间清醒了。 七点整,别墅外花园的西边站定一个身影。 不同于国内正值冬末初春的寒冷,二月的南半球还是盛夏,江祺枫上身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短袖,下半身着浅色窄腿破洞牛仔裤,这样一身装扮,在清晨的微风中也一点儿不觉得冷。 江祺枫伸展手臂弯腰压腿稍稍活动了一下,把身上的懒劲儿褪去,大脑中只留清醒。 很快,花园里回荡着他背贯口的声音,抑扬顿挫,字字清晰。 约莫八点,习惯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的长辈们也陆续从睡梦中睁了眼,旁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裴临川确实听得仔细。 他屋里窗户朝西,不开窗都能听见模糊的声响,一低头就能看见江祺枫专注的模样。 裴临川有些出神。 “老裴,看什么呢?” “大哥那个徒弟在底下背贯口,还挺像模像样的。” “这有啥看的,你以前不也会吗?快点出来吃早饭。” 裴临川回头玩笑似的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什么叫以前会,现在我也能张口就来好吧!” “行行行,知道你没老年痴呆了。”裴临川的妻子见丈夫看得出神,心知这是想起陈年旧事了,叹了口气说:“早知道你这么喜欢相声,当初就不该让你离开。” 裴临川缓缓收回了目光,眼底情绪有些复杂。“不怪你,路是我自己选的。” —— 今儿是除夕,才刚刚过了中午,一家子便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江祺枫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大伙儿已经忙活了大半个钟头。 张怀玉和裴临川的妻子在厨房准备大菜,张修明和裴临川则是坐在餐桌旁一边闲聊一边包饺子,至于张怀玉的小儿子源源,他趴在角落的地上抱着玩具打滚。 江祺枫在楼梯口稍犹豫了两秒,随即走向了餐桌,自觉加入了包饺子的团体。 “刚在楼上睡觉呢?”张修明瞥了他一眼,捏紧了手里的饺子。 江祺枫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嗯,昨儿晚上睡不着,早上起得又早,实在太困就睡了一会儿。” “谁让你成天熬夜来着。”张修明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江祺枫无言以对,乖乖低头认真包饺子。 裴临川饶有兴趣地问:“你早上几点起的?我八点来钟就打窗户底下看见你,够早的啊。” “七点开始练的。哦对了,没打扰您休息吧?” 江祺枫知道这是师父故意安排的,却不知道用意是什么,裴临川既然问起,他便很配合地演着手里的剧本。 “你真老实,大过年的也不休息。”裴临川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没有没有……”江祺枫一边谦虚回应,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张修明的脸色,想从他平静的神情中读出点别的暗示。 显然,他失败了,什么都没读出来。 随后三人继续专注包饺子,期间张修明时不时和裴临川聊点生活琐事,又或是围绕着宝贝孙子的成长和教育展开讨论,江祺枫彻底被屏蔽在外了。 傍晚,厨房里鸡鸭鱼肉都已经出锅,这边饺子也已经包完了,只等水开下锅。 外便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拿钥匙准备开门。 张怀玉身上还穿着围裙,听见这声音顿时眼前一亮:“呀,应该是裴英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只见一个穿着休闲的年轻男子抱着一摞厚重的文件走进屋来,跟大伙儿打了声招呼。 “诶,爸妈,大伯也来啦。” 老一辈关系密切,裴家的儿子和张家的闺女也是打小就认识了,即便他和张怀玉已经结婚,也还是习惯称呼张修明为大伯。 裴临川把江祺枫推到了跟前,热情地介绍道:“英啊,这是你大伯的徒弟江祺枫。” 转过头来又向江祺枫介绍说:“这我儿子裴英。” 两人带着礼貌地微笑相互打了招呼,握了握手。 张怀玉刚解了围裙把刚出锅的菜端上餐桌,冲他们喊道:“杵在门口干什么,坐下准备吃饭了!” “对对对,先吃饭,都过来坐。” 直到坐在餐桌上,听着众人热闹地说着家长里短,江祺枫心中微动……算起来,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过年的气氛了。 他又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张修明,师父嘴角挂着一丝很浅很浅的笑意。 第173页 虽然也常搭上几句话,但每句话都很简洁,江祺枫莫名觉着一暖,暗道今晚的气氛温馨。 家常唠的差不多了,裴英突然朝张修明和江祺枫坐的这一侧看过来,说:“对了,大伯和小枫难得来一次,正好我明天休息,开车带你们出去转转吧?到时候晚上咱们再一起看个音乐剧,那主办方是我朋友,送的票别浪费了。” 面对晚辈的热情,张修明欣然答应了。师父都答应了,江祺枫自然也没有意见。 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对了,待会儿你们看春晚吗?咱家这电视能看国内直播的。”裴临川说。 裴英不太赞同地说:“爸,咱这儿比国内早两个小时呢,那不得看到半夜?明儿还出不出门了。” 裴临川神情黯淡了几分,“这样啊……我还想说看看今年有什么语言类节目呢。” 张修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看倒是可以看一会儿,但我提前给你透个底,今年春晚有姓唐的。” “那算了,早点洗洗睡吧。”裴临川瞬间变了脸,眼中只剩下嫌弃。 —— 寂静的夜晚,窗外深蓝的天空中点缀着闪烁的繁星,干净而纯粹,这种星空美景在国内几乎看不见了。 江祺枫坐在飘窗上看了一会儿,只觉从前的二十多年里心神从未如此宁静。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起,是温祺玉发来的消息。 【温祺玉:师哥除夕快乐!我爸带我来春晚现场了,好激动啊啊啊!(图片?JPG)】 点开大图,是温祺玉的自拍,从背景看得出这确实是春晚现场,有不少明星大腕儿入镜了。 江祺枫自己没有意识到,唇角已经微微上扬了。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和温祺玉一起上春晚…… 那也太刺激了。 江祺枫把手机镜头对准窗外的星空,调整视角,调整构图,最后按下快门。 随后,将这张图片发了过去。 【除夕快乐,你克制一点别太丢人啊!送你一片星空。(图片?JPG)】 这条消息发过去之后,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或许是春晚开始了,不方便看手机吧。 江祺枫起身除了房间,又像昨天那样接了一杯温水给张修明送去。刚推开隔壁房门便愣住了,他没想到张怀玉也在,父女二人正说着话。 “你真不打算回国了?” “也不是不回去,可是裴英后面还要读博,到时候源源习惯了西方的教育再回国的话,我怕他接受不了啊。”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们这么早结婚生子,等源源在国外读完书你们更不愿意回去了!” “这个我们会想办法的,您别着急。” 江祺枫没有打扰他们,放下水杯转身就准备离开。 张修明叫住了他,“你等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张怀玉见状,叹了口气。“行了你们先聊吧,我去哄源源睡觉了。”说罢,起身离开了房间。 屋里就剩下张修明和江祺枫两人,气氛莫名又冷了下来。 “师父您有事跟我说?”江祺枫往回走近了几步,试探着问。 张修明没急着回答他,而是翻出纸笔,低头写了一张单子。 “后面每天晨练的内容,我都给你列好了,就按这个来。” 话音一落,单子已经到了江祺枫的手里。 看着上面列出来的段落,江祺枫隐隐有些头皮发麻,却还是老老实实记下了。 “还是七点开始吗?” “你想再早一点也行。” 不了不了…… 江祺枫心底叫苦不迭,嘴上却不敢讨价还价,再次将单子上的内容过了一遍,他眉头皱得愈发纠结。 “这几段,有什么深意吗?” 张修明眼中突然多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些是裴老四早年最擅长的。” 豁然开朗…… 第一百零二章 热议 大年初一早上九点,江祺枫刚结束了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晨练,回到屋里喝了杯胖大海,再换了件衣服,这才下楼跟大伙儿一起吃早饭。 刚在餐桌旁坐下,他明显地感觉到,今天裴临川看他的目光与前两天有些不同,有些过于热切了。 看来今早没白练,总算是勾起他老人家对传统曲艺的一片深情了。 “咱今天去海边转转吧?”裴英刚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提议道。 大伙儿本来也没个确切的目的地,既然有人提议了,当然是欣然接受。 “行……” …… 人一多,商务车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六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商务车正好七个座位,这要是换了普通的小轿车还坐不下呢。 十点钟从家里出发,沿途处处是异域风情,让江祺枫这个从来没有出过国门的「土包子」长了不少见识。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顺利到达了海边。 真正看到面前这一片壮美的景观,连张修明都有些出神了。 这和想象中的海边可不太一样,没有阳光沙滩,只有波澜壮阔的深蓝海面和奇形怪状的岩石。 “师父您要拍照吗?我手机像素可高了。”或许是壮美的景色壮了江祺枫的胆子,他兴冲冲地朝张修明挥了挥手机。 第174页 张修明懒得理他,扭头跟裴临川走到一起去了。 见状,江祺枫竟然觉得有几分委屈。 “就当您是默认了。” 镜头对准两人的背影,他们正朝着蓝天白云岩石海湾,「咔嚓」一声,江祺枫的手机完美地记录下了眼前的画面。 江祺枫眼中流露出几分欣喜,紧接着又拍了几张纯风景照。 “你调个广角,拍出来会更壮观。” 裴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江祺枫的身后,冷不丁和他说一句话把他吓了一跳。 “哥您吓我一跳。”江祺枫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缓过劲儿来。 随即便按他说的把手机相机调成了广角模式,果然很壮观。“还真是,哥您懂得真多!” 裴英哑然失笑,头一回听说会用广角就算懂得多了。 “你要拍照吗?我给你拍两张?” 江祺枫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自拍吧,别人拍我的时候我老是呆呆的,太傻气。” 裴英不以为意:“没事的,你让我试试,我拍照技术比你说的「别人」要强得多。” 江祺枫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好吧……” 海边风大且紫外线强,所以江祺枫短袖外面还穿了件薄薄的防晒衣,也是白色的。 海风袭来,防晒衣的衣角被风吹起,这样一身装扮,在风中更有几分飘逸的美。 裴英没说大话,他摄影技术确实不赖,本就俊俏的姿色在他的镜头里再添了些高级感,这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可是比别人拉风多了。 “谢谢哥!您不当摄影师真可惜了!” 按说要想真正领略这片海湾的壮美景致,可以在不远处乘直升飞机,通过二十五分钟左右的行程,在空中体验海岸的壮阔。 然而张修明觉得不安全,说什么也不肯体验,只好就此作罢。 于是一行人在岸边慢步一会儿,等到闻够了海水的咸腥气息,便返程回到车上,准备离开了。 中午,裴英带着大伙儿去吃了海鲜,出来之后便在广场周围逛了逛。 下午又去看了两个历史博物馆,江祺枫头一回觉得自己师哥文盲,一路上全靠裴英详细讲解才勉强能看懂。 …… 从博物馆出来之后,裴英指了指不远处已经亮了灯的建筑说:“那个就是咱们今晚看音乐剧的剧院,我先过去取票,你们找地方休息会儿,先吃点东西吧。” 这一天下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听裴英的安排,现在自然也没什么疑议。 只是有两个人的目光定在了远处,迟迟没有收回。 师徒之间有时候确实很有默契,比如现在。 张修明和江祺枫几乎是同步望着远处的剧院出神。 即便是隔着百米远的街道,依旧能清晰的看见剧院的外形。 很壮观,很有设计感,很高端大气。 “大哥,等会就过去了,看啥呢。”裴临川展开手臂揽着张修明的肩膀说。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能把相声专场开到这儿来,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张修明眼中流露出憧憬。 听到这话,江祺枫稍稍有些惊讶,他心里所想的,和张修明差不多。 裴临川微怔,不知怎的,竟有一种强烈的期待涌上心头。 “一定会的。”他道。 夜晚,剧院满座,里边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但是像江祺枫这样全程几乎一个单词都听不懂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艺术的感染力所震撼了。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把相声专场开到国外,是否能做到这个效果? 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没有答案。 “这里华人其实不少,我们可以试试。” 刚刚散场,身后传来了张修明低沉的声音。 江祺枫扭头一看,张修明也正看着他。 “我们?”江祺枫敏锐地捕捉到了张修明这句话中的重点,不可置信地咬住这两个字,复述了一遍。 “如果你觉得只凭自己就能做到,那也行。”说完,张修明不再理他,又跟裴临川一道肩并肩走在前面了。 其他人已经走远,江祺枫还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脑子里思绪千回百转,转成了一团浆糊。 师父的意思是合作试试海外专场?曲阑社和双祺社合作吗?那师父是认可双祺社了吗?三年赌约还要继续吗?天啊还有这种好事! “小枫!快点!上车了!”裴英喊道。 江祺枫终于回过神来,稍稍收敛了眼中的狂喜,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来了!” —— 当晚,江祺枫把今天一天拍的照片精选了九张发在了朋友圈,顺便往微/博也发了一份。 或许是玩累了,又或许是这两天的早起使他强行扳正了作息时间。江祺枫送完水之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不过十五分钟便睡着了。 睡梦中的他哪里能料到,他刚刚发出去的九张照片在同行和观众之间即将惊起多少浪花。 北/京时间晚上九点,网上已是议论纷纷,相声圈这个冷门的圈子硬是冲上了热议榜单前十。 “我靠,江祺枫为什么会跟张修明一起过年!他们不是掰了吗?” “张修明旁边的是谁啊?光看背影看不出来诶。” “曲阑老粉激情落泪,这是裴临川!当年在节目里碾压过唐崇安的裴临川!” 第175页 “这啥意思啊,集体回归曲阑社?” “拉倒吧曲阑社不欢迎J姓叛徒。” “楼上有病?人家师父都没说什么,你从哪得出的「叛徒」结论?” “双祺社封箱不是挺成功的吗?江祺枫要是回去了,双祺社咋办?” “散伙咯,还能咋办。” …… 这才年初一,好不容易能休息两天的陈莎被迫提前结束了假期。 因为双祺社的合作主办方、演出商,还有关注曲艺行的媒体们,已经接连打电话来求证了。 谁让她是江祺枫的挂名经纪人呢。 陈莎盯着手机上不断增加的来电信息,眼珠子已经能喷出火了。 半晌,她咬牙切齿地打开微信,给远在南半球睡的正香的某人发了一条语音。 “你最好永远别回来,回来我就砍死你。” 狠话是放出去了,正事儿还得办。 陈莎第一时间先去看了江祺枫发照片时配的文案。 【相声演员江祺枫:大年初一,我在异国他乡祝大家新春快乐福寿康宁。(作揖)(心)】 “呃……”【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陈莎眯眼盯着手机屏幕沉默了。 直男都是这么配文案的吗? 没等她多想,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陈莎不假思索地摁了挂断,从床上坐起来准备投入工作。 短短半个小时后,她贴出了年后双祺社几场商演的行程。 【双祺社:没散伙,没减员,过年好,年后见。(图片?JPG)】 这样一来,网上的风向开始摇摆不定。 “那到底啥意思,曲阑社要跟双祺社合作结盟了吗?” “我听说东城封箱就被压了一头,这么一搞明年东城就该凉了吧?” “东城现在没凉吗?除了唐崇安和谢言,连个叫得上名字的都没有。” “讲个笑话,谢言是谁?” …… 一夜过去了,窗外天蒙蒙亮,远处的云端还挂着烈焰般的红色。 床边的手机响起了刺耳的铃声,吵醒了睡梦中的江祺枫。 他翻了个身,按掉了闹钟。 五分钟后,铃声再次响起。 终于勉强睁开眼睛的当事人江祺枫坐起身来,打开了手机,第一眼就看见微信上的一连串消息轰炸。 他犹豫了一下,先点开了陈莎的聊天窗口,只有一条语音。 “你最好永远别回来,回来我就砍死你。” 睡眼朦胧的江祺枫眉头微皱,他还不知道这一晚上一万公里外的故国都发生了什么。 于是江祺枫犹豫了一下,给陈莎回复了消息。 第一百零三章 松动 这会儿陈莎才刚刚睡着,自然是不能给他回复。江祺枫退出聊天窗口,开始看其他人发来的消息。 看着看着……就明白了。 他又认认真真审视了一遍自己发的九张照片,心里愈发犯嘀咕。不就是几张风景照游客照?网友到底是从哪看出这么多信息的? 来不及继续思索,闹钟又响了。 六点五十五分。 江祺枫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来,扔下手机后换乱地换了条裤子,到洗手间随意洗了把脸,踩着七点前最后一秒钟出了门,在花园的西边站好。 按照张修明给列出的单子,江祺枫开始了今天的晨练。 刚过八点,二楼朝西的窗户开了,江祺枫一边背着贯口,一边抬头轻瞥。 今天裴临川竟然没在窗边看他?有点奇怪。 二楼房间里,裴临川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不知道从哪翻出一蒲扇,随后又从柜子顶上翻出一张折叠椅,提着家伙便要下楼。 “你大早上的要钓鱼去啊?” 裴临川一听,不乐意了,扭头一脸嫌弃地对着妻子说:“谁钓鱼了,你钓鱼不带鱼竿儿啊。” “不是钓鱼你搬这些家伙干什么?” “我就不能是出去坐会儿乘凉啊。” 乘凉?大早上的乘哪门子凉,屋里空调不够凉快吗? 裴临川的妻子正皱着眉头一头雾水,不经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看见江祺枫端正的身姿、听见他口中掷地有声的台词……明白了…… “早两年人家在公园里披水衣唱黄梅戏,你说怕触景生情想起舞台上的青葱岁月,非得拉着我绕道走。现在好了,上赶着听你的辉煌过去。” 虽是嫌弃的口吻,可她脸上分明是欣慰的笑意。 “我这是替大哥盯着他徒弟练功,甭跟我提什么辉煌过去,早忘了。”说罢,裴临川别过脸便大步往外走。 …… 五分钟后,江祺枫身后的树下多了一个身影。 裴临川呼扇着蒲扇坐在树下,随着江祺枫所背贯口的节奏摇头晃脑,眼中满是欣然。 这两天张修明布置的内容其实不算多,一个多小时就差不多过完了。 眼下江祺枫背到的《地理图》,便是今天贯口里边的最后一项。 只是,刚才就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江祺枫张口行云流水一身轻松,眼下被前辈盯着,只觉后脊背发凉,心底止不住有些紧张。 这一紧张,嘴上就不利索了,背着背着忽而发觉,本该滚瓜烂熟形成条件反射的字句竟也会卡壳。 “走越南河内,高棉,寮国,泰/国,缅甸仰光,印度新德里,再到阿富汗。” 第176页 “呃……”长篇幅的贯口才堪堪过半,江祺枫的大脑死却突然机了。原来梳理齐整的大段地名,此刻只剩一片空白,他卡了足足有三秒钟。 没等到第四秒的空档,身后已然传来了裴临川沉稳从容的声音。 “京城喀布尔,巴基斯坦,不丹,锡兰,伊朗德黑兰,阿拉伯半岛,出红海奔欧罗巴洲。” 听到裴临川的声音时,江祺枫眼中闪过惊诧,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老视频中十年前的某幅画面。 那位身着月白大褂、气质风流倜傥的名角儿,谈吐之间口若悬河,当台碾压东城少班主唐崇安…… 再回过神来,脑海中渐渐明朗。 裴临川只接了一两句,适时地收住了声。 江祺枫心知这是在提点自己,他没急着中途道谢,可脸上的神情愈发认真,态度比方才又诚恳了许多。深呼吸,摒弃杂念,接着末句继续往下背。 直到整篇《地理图》结束,江祺枫没由来的松了口气。回头一看,裴临川笑容和蔼,只从表情中看不出其他情绪。 “谢谢叔,我刚突然傻了。” 裴临川不以为意,冲他挥了挥扇子,“你继续吧,我听着。” 半个小时之后,屋里已经做好了早饭,四下看去,发觉少了两个人。 江祺枫一早练功这事儿大伙儿已经习以为常了,那么裴临川是做什么去了? “老裴在外边乘凉呢。”虽然「乘凉」这词儿分明是裴临川扯的瞎话,可他妻子还是原封不动的转述了一遍。 张修明眉头微皱,自是觉得这说法不大对劲。 “我出去看看吧。” 于是,张修明出来寻人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情形。 早晨的阳光正好,打在花园里两人的身影上。 江祺枫专注地唱着太平歌词《单刀会》,面前没有观众,只有一堵高墙,周围遍地花草,他甚至连御子板都没有带来,可他端着身段,依旧气势不凡。 在他身后不远处,裴临川坐在矮矮的折叠椅上,轻闭着双眼,脑袋一晃一晃的,借手中蒲扇扇柄敲打椅子边缘,晾着敲出的响动赫然是原属于御子的节奏。 “老四,你什么时候又对太平歌词这么感兴趣了?”张修明走近前说。 裴临川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扭头朝张修明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歹是老本行,我回忆一下当初的青葱岁月还不行嘛?” “你这么放不下,要不回来呗。” 此话一出,还没等裴临川做出反应,江祺枫那儿已经起了八卦的心思。 他嘴上虽还唱着陈词老调,可心思早就扑到了他俩的身上,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仔细。 在某个瞬间,裴临川眼底已经能流露出了动容是神情,随后化作一丝的迟疑,最终恢复了淡然。 “算了吧,我还得带孙子呢。” “源源整天跟着他妈妈,你带哪门子孙子?” “我这么大把年纪了,算了吧。” 张修明无话,沉默了片刻。 江祺枫正偷听得起劲儿,心里替张修明着急,怎么就熄火了呢,再接再厉再劝两句,指不定就说动了呢? “啪。” 闷声响起,一阵钝痛袭来。 张修明不知什么时候将目光转向了他,一脸冷漠地扬起手臂朝他肩背上扇了一巴掌。 “你到底是晨练呢还是偷听呢?自个儿听听调儿都跑没边儿了,大早上欠抽呢?” 江祺枫吃痛,浑身一激灵,再听这番训斥,顿时收敛了八卦的心思。老老实实面朝前边的高墙,找回调门接着唱剩下的段落。 裴临川看他俩这互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站起身来轻一拍张修明的肩膀。“你说你拿他撒什么火,我说的也是实话。” 张修明没好气说:“我比你还长三岁,我都能上台,你怕什么。” 裴临川又摆摆手道:“算了吧,老楚也安逸这么些年了,我别给人添麻烦。” 张修明想起了上个月录节目期间,楚谦声在北京的时候无意间和他说起的那些话。 “他比你还想回来。”张修明叹道。 “啊?” “他在等你,你信吗?” 裴临川默了半晌,心中的惊诧可想而知。 “你、你容我再想想。” 张修明能拖到今天才开口,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劝人这事儿得讲究循序渐进,不能着急。 眼下见他表情已经有所松动,这就暂停了话题。“行,先进去吃早饭吧。” 两人勾肩搭背就要往屋里走了,江祺枫心里一阵酸涩,却不敢再分神去看他们。 张修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是最后一段了吧?唱完进来吃饭。” —— 自打那天早晨或有意或无意地问了一嘴,往后的两天里张修明又恍若无事发生,绝口不提劝裴临川回归的事儿。 这种事情直接劝说反而起不了效果,因为那是被动的,人心里有疙瘩。 只有让他自己回想起曲艺的种种魅力,让他日思夜想,让他辗转反侧意难平…… 到那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会想回来了。 显而易见的是,裴临川这两天总是无意识地随口向张修明问起曲阑社的事情。 傍晚的微风迎面吹来,两人就坐在院里对着一片池塘闲谈,有时树梢上半青半黄的叶子被风打下落在膝边,两人也不搭不理视若无睹。 第177页 张修明还鲜少有这么休闲的时候。 裴临川突然抬头看他,眉宇之间隐隐透着担忧。“三哥的徒弟不少,你怎么不考虑?” 他这是又在考虑接班人的事儿了。 张修明摇了摇头,说:“都还年轻,心浮气躁,哪里能挑的动咱们筑下的大梁啊。” “你徒弟倒是能耐,可惜了。” “甭跟我提这茬儿,一说我就来气。” 裴临川无奈,只好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老楚在南京弄了个班子,还成不?” 张修明忍不住扭头瞥他,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倒像是看见新鲜事物了。 “你什么时候还打听圈里的事儿了?” “这不刚打听的吗,就前两天……” 张修明若有所思,沉吟了两秒才道:“怎么说呢,那个班社他就出钱挂了个名儿,他不上台,又不乐意管里头的糟心事儿。” “哦,这样啊。” 裴临川话音一顿,半晌没有下文,瞳孔中一抹犹豫之色已达眼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快到饭点了,他才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草屑和落叶,语气平静。 “初七是源源周岁,咱得给他准备一下抓周吧?” 第一百零四章 ICU 再入夜的时候,江祺枫没忍住凑近张修明小声问道:“您说通没?裴叔答应了?” 张修明瞥他一眼,神情冷峻。 “还没,你明天早上不用练别的,把《地理图》背十遍。” 江祺枫语塞,方才冒出来的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奇心瞬间吞了回去。 “合着裴叔什么都说啊……”他小声嘀咕。 “别想瞒过我。这个道理我以为你小时候就该记住了。”张修明说。 江祺枫咽了口唾沫,点头应了声是,随后转身回自个儿屋里去了。 他的确老实,打心眼里就没动过阳奉阴违的心思,转过天一大早便站在花园里,一边又一遍地背着《地理图》,不知疲倦、不敢懈怠。 …… 上午十点,厨房里渐渐传出响动,家里两个女人已经换上了围裙,料理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食材。 江祺枫刚从外边进来,就看见张修明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裴临川在一旁熟练地给小孩儿喂蛋羹,这画面略显滑稽。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厨房里两个忙碌的身影,赶忙走上前去:“婶儿,这我来吧。” “不用不用!你别进来,这有我们就行了。” 江祺枫被她这反应唬住了,脚步一顿,愣在原处。“那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张怀玉侧过身看了他一眼,朝转角处楼梯口的放下扬了扬下巴,“待会儿裴英要去商场取货,你跟着去搭把手。” “取货?” “就是给源源买的衣服玩具还有图书日用品那些,估摸着东西不少,他一个人搬不过来。” 江祺枫了然。 “哦哦,好。” 裴英还没下楼,江祺枫在这屋里杵着稍显无所事事。 半晌,手中忽然震动,紧接着传来弦声旧调。 “卸职入深山,隐云峰受享清闲……” 自打上回温祺玉嫌弃了江祺枫的来电铃声,江祺枫果真就把铃声换了。 从京剧《空城计》换成了单弦《风雨归舟》。 这声音一响起,沙发上那两人都停住了动作扭头看他。于是,四道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江祺枫尴尬一笑,低头看了眼亮起的屏幕,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着实有些陌生,是唐敬业。 国内和这儿有两个小时的时差。也就是说,此时北/京时间才刚过八点。这新人没怎么联系过他,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急事,一大早打电话过来。 “我去接个电话。”江祺枫说罢,握着手机匆匆出了门。 看他出去之后,张修明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一岁的孩子不算轻了,就张修明抱着小外孙的这大半个小时,胳膊上承受着二十多斤的重量,难免有些血液不畅,手臂发麻。 于是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胳膊,把怀里的孩子调转了方向,抬起头来继续看电视。 裴临川却是盯着江祺枫的背影思索了许久,突然放下了手里苹果造型的儿童碗,轻笑一声,叹道:“你这徒弟还挺老派。” …… “小唐?”江祺枫接通了电话,在池塘边找了个空地蹲下来,手里把玩着一颗鹅卵石。 只听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显低沉,似乎在压抑着情绪。“江老师,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事儿,就是……东城可能要变天了。” “哦?”江祺枫眉头微动,连带着语气也稍稍上扬。“出什么事了?” 唐敬业踌躇良久,终于沉声说道:“唐老爷子,进icu了。” ——扑通。 江祺枫手中鹅卵石滑落,不偏不倚落进了池塘,溅起一片水花。 他迟迟没有说话。 —— 北/京,东城区。 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上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大门紧闭,上方「重症医学科(ICU)」的牌子亮着灯,门外的人谁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情况。 谢言沉默地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比起十天前在舞台上的容光焕发,此时此刻他面色憔悴了许多。 唐家算是人丁兴旺的曲艺世家了,不少旁支的后辈也在门外静候,唐敬业刚出去打完电话,再回来时走廊上又多了几个不大熟悉的身影。 第178页 似乎是唐老爷子带过的学生。 如果江祺枫在这儿,必然会人的角落里那个清瘦的身影。那可是他在东城茶社的第一个搭档,沈韶光。 “麻烦家属让一让,别都挤在这儿,可以先在外边坐会儿。” 唐老爷子的家属团着实有些庞大,只是站在走廊上,就已经挡了护士的道儿,其他的病人家属哪见这过场面,时不时探出头来私下张望。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接这个话的是黄齐英,随后他又将走廊上这一众人打量了一遍,低声安排道:“我和老谢在这儿守着就行了,你们其他人听护士的,去外边等消息。” 一帮唐家的后辈,怎么就轮到他黄齐英指使了呢?谁让这门外家属众多,唯独不见如今东城的班主唐崇安。 沈韶光在角落等了许久,这会儿被黄齐英劝着离开了,心中实在憋闷,忍不住小声向身旁的同行问道:“唐老板怎么没来啊?” “好像说唐老板带着媳妇儿出去旅游了,今儿早上买了机票往回赶,现在还在路上。” “这么多唐家人在呢,怎么也不该轮到他主事吧?” “他什么心性谁不知道,老先生今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社里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嘘!这话你小点声说……” 后辈们离开之后,icu病房外只剩下黄齐英和谢言两人。 谢言依旧沉默,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他低着头,掩去了眼底的悲恸和迷茫。 黄齐英见他不说话,在口袋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掏出一盒香烟和一支打火机。他拨开烟盒递了过去,语气平淡地问:“来一根?” 谢言瞥他一眼,神情骤然变冷。“这是医院。” “那算了。”黄齐英自讨没趣,把东西重新揣回兜里,坐在了谢言的旁边。“我看你这么沉默,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只是不想说话。” 黄齐英默了,却只是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又歪着头看向谢言,饶有兴趣地问:“我听说你是因为老爷子才来的东城?” “嗯。”谢言心底隐隐有些嫌他聒噪。 还真是多一句都不肯说啊。 黄齐英被他这爱答不理的态度弄得有些烦躁,说话也愈发没个遮拦。 “老爷子要是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劳你费心。”谢言加重了语气,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你在这守着吧,去看看崇安到哪儿了。” —— 江祺枫在池塘边蹲了许久,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到,从脚踝道小腿都已经开始发麻了。 屋里,裴英换了身衣服刚从二楼下来,从张怀玉手里拿到了取货清单。 他低头一看,这单子上大大小小的物件儿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件,顿时愁的皱了眉头。 “这么多?” 张怀玉白他一眼:“怎么,给儿子买点东西你还不乐意了?” 裴英赶忙否认:“不是不是,我是怕一个人忙不来。” “怕什么,我给你找了个劳动力。”说着,张怀玉推开窗喊了一声,“小枫!打完电话没?裴英下来了,你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吧!” 这一声呼唤打破了外边的寂静,江祺枫暂时从凝重的气氛中抽身,站起来回头答应了一声:“好嘞,这就来!” 只是他蹲的太久,起身时又稍有些急了,脚下一晃,差点一脚踩进池塘里。 江祺枫停顿了一会儿,稍稍活动了下双腿,才转身往屋里走。 客厅的沙发上,张修明还抱着孩子专注看着电视。 江祺枫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没将刚才电话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源源周岁生日,别让师父为这些事分心了。 裴英见他心不在焉,便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说:“走吧?” “诶?”江祺枫一抬头,正对上了裴英澄澈的目光,这便收起心底的繁复思绪。“好嘞……” …… 相比起北/京城的人口密集,这地方地广人稀,道路比国内要宽敞许多。 两人开车从别墅区出来,一路上没有多少车辆,至少在进入商业区之前都是如此。 裴英手搭着方向盘,偶尔扭头看一眼边上的江祺枫。 看得出来,他心事重重。 裴英也不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有意无意的抛出话题。 “你早上这么早起,不困吗?” “刚开始试困的,这两天晚上睡得早了,倒还好。”江祺枫无奈地说。 “你早上练得那些,是大伯布置的作业吗?” “是啊。”说罢,江祺枫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问:“你要听实话吗?” “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裴英挑眉。 江祺枫叹了口气,坦白说:“我师父是想让裴叔回忆起从前,然后好劝他回归曲阑社。” “这样啊——” 裴英面露了然的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他这么平静,反倒让江祺枫感到疑惑了。 “你不惊讶?” “猜到了。” 江祺枫微怔。“那你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零五章 重逢 “我非常希望你们能成功。”裴英的语气流露出些许疲惫,却又十分诚恳。 “我其实知道爸妈在这儿过得不舒坦,异国他乡嘛,吃的不合胃口,玩儿也不顺心意,平常帮着带孩子,我忙起来也没时间陪他们。” 第179页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这样不好。” 江祺枫了然。 二十分钟后,商业区的街景渐渐引入眼帘,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越来越多,裴英的驾驶速度自然而然就慢了下来。 兜兜转转跑了几个地点,两人取完张怀玉订的所有商品,再原路返回。 …… 一进客厅,江祺枫敏锐地察觉到张修明神情有些不对。他心底漏了一拍,师父怕是听到了风声…… 果不其然,张修明下一秒就沉着脸色看向他:“你先帮忙搬东西,待会儿过来阳台,我有事跟你说。” “好嘞。”江祺枫答应一声,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如今通讯这么发达,东城那点事儿根本瞒不住同行,已经一上午过去了,也该传到师父耳朵里了。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帮裴英把车上的东西都一一搬进家门。 等到安置完最后一个箱,江祺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转身去了阳台。 “师父……” 张修明半倚着栏杆,面色稍显阴郁:“早上你接完电话之后,有话跟我说?” “嗯,敬业跟我说东城的唐老先生病重了。”江祺枫坦白道。 “已经去了,就刚才。”说着,张修明点开手机上刚收到的信息,递给了江祺枫。 张修明的手机屏幕亮度调得很高,字体也是中老年惯用的加大粗体,这让眼前灰白的照片和压抑得文字显得更加醒目,一眼便能看见唐老先生的名讳,以及……「于十点十四分去世」。 一直以来,东城茶社明面上的当家班主是唐崇安,可内行人都知道,许多同行和演出方看得还是老爷子的面子。即便唐老爷子退休赋闲已有二十年,可威望始终还在。 唐老爷子这一走,对东城茶社恐怕是不小的打击啊。 江祺枫有些恍惚了。 张修明拍了下他肩膀,再指着手机说:“改签机票吧,今儿晚上就回去。” “社里会出事吗?”江祺枫警觉了起来。 张修明摇了摇头道:“先不说出不出事,这些恩恩怨怨毕竟和老先生无关,追悼会总是要去的。” 江祺枫心中不免唏嘘,这些能称作老艺术家的前辈多是高风亮节,他不止一次听说,那时候的曲艺行业没这么多争分,同行之间互相扶持多过争锋相对,只可惜这些好的风气没有传承道今天啊。 他没再迟疑,打开了机票订单改签了航班。 江祺枫刚把手机还回去,却想起了另一桩事,“裴叔那边……还劝怹回去吗?” “他跟我们一道。” “什么时候说通的?”江祺枫稍感诧异。 “就刚才,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也看见了。”说着,张修明的目光瞟向远处。 —— 江祺枫心里装着事,一下午都兴致缺缺。只知道小孩儿抓周的时候一点儿不老实,摆在桌上的物件他都不抓,非得抢裴英的手机。 给源源过完周岁生日之后,三人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国。这事儿裴英也是刚知道,难免有些措手不及。 裴临川还絮絮叨叨跟他托付:“你妈有高血压,你得提醒她吃药。她要是在这待不住了,你再买机票让她回国。” 裴英满脸无奈:“您俩一起回去不就行了,老夫老妻了还搞什么异地恋……” 裴临川瞪他一眼,斥道:“什么叫异地恋啊?你妈还不是放不下源源,怕你们两个一忙起来没时间管孩子,都是为了你们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因为要赶着去机场,晚饭时间提前了不少,没等到天黑便吃完饭准备出门了。 裴英感慨道:“上午在路上我还说希望他跟你们回去,没想到这么快灵验了。” 江祺枫拍了拍他肩膀,“说明你这是开过光的嘴,以后可得多说些吉祥话。” 这一趟出来能和裴英成为朋友是江祺枫始料未及的,要说裴英的性子完全随了裴临川,待人随和处事随性,值得深交。 入夜,裴英把他们送到了机场的安检口。 “一路顺风。”说着,裴英把拖了一路的行李箱交到父亲手里。 裴临川给了裴英一个拥抱,温声在他耳边说道:“早点回国。” 今晚注定是要在夜空中度过了。 …… 江祺枫在登机前给温祺玉发了消息,次日上午飞机落地之后,他一出机场便在接送客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家师弟的身影。 “师哥!这里这里!”温祺玉也看见江祺枫了,伸出胳膊挥着手冲他招呼。 江祺枫手里还拖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脚下加快步伐过了眼前的马路,跟温祺玉碰了面。 江祺枫瞪他一眼,故意凶道:“没看见师父和裴叔在后面呢?快过去帮裴叔拿行李!” 温祺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惊奇地问:“你们还真把他劝回来了?” 他入门晚,自然是没见过裴临川本人,听见江祺枫的话才伸长脖子往远处望—— 张修明身边果然有一个陌生的身影。 “我这就去。” 话音刚落,他便一路小跑先扑上去给了张修明一个熊抱:“师父新年快乐,我想死您了,您出国就带师哥不带我,好偏心啊!” 张修明被他吓得不轻,裴临川也是一脸愕然,远处江祺枫看到他这小孩儿撒娇的模样,只想扶额叹息。 第180页 更让他心酸的是,张修明对此只是无奈一笑,随即面目和蔼地拍了拍温祺玉的肩膀:“多大人了,还没个正形儿。” 江祺枫无言,转过身去把行李搬进后备箱。 身后,温祺玉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朝着裴临川热情地问了好:“裴叔我是温祺玉,这箱子给我吧,您和师父直接上车就成。” 裴临川没有推辞,松开手之后乐呵呵看向张修明:“你怎么没说你还有个徒弟?” 张修明面无表情,但语气中满是嫌弃:“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事儿。”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你想多了。” —— 东城唐老先生去世的消息传遍了相声行,惊动了行业内外不少演员和观众。 老先生一辈子没沾染过恩怨事,也从来不和同行争名利,是以不论东城的同盟还是对家,都敬重他三分。 追悼会当天来的人不少,有陌生的面孔,亦有久别的故人。 曲阑社后台那幅旧照片上的六个人,相隔将近十年,今儿是头一次聚齐。 追悼会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了,离场时,谢言迎面碰上了昔日的兄弟们,脸色微微一僵。 不光是他,其他人眼中的神色也多是耐人寻味,气氛骤然陷入尴尬。 六年前谢言跳槽去东城的那档子事儿,在场众人都是知道的。此时张修明没有开口,旁人也不好出声。 僵持了片刻,谢言别过脸去,打算就这么擦身而过。 然而张修明却是停在原地,正眼看着他,问道:“当初你说老爷子对你有恩,如今这恩情还完了吗?” 谢言目光一黯,用沉默避开了张修明这一问。 一旁晏修文刚打算缓和两句打个圆场,张修明又开口了:“你去东城六年,头顶虚名不少,去过许多校园,开过几场讲座……你多久没出作品了?” 谢言无话,他确实无从争辩。他的无奈,根本无法对旁人说。 “算了算了,咱也都不年轻了,往后各自安好吧。”晏修文这话是拉着张修明说的,可大伙儿都听得出最末那句到底说的是谁。 同样尴尬的故人重逢还发生在场外的另一边。 唐崇安前两天接到噩耗匆匆赶回北京,又是操办后事又是安抚人心,已经好些天没休息了,此时面色难免有些憔悴。 他身旁的黄齐英却不会看人脸色,喋喋不休了一路。 “咱们去年下半年票房缩水不少,你可别再掉以轻心了,如今外边人都说咱们还不如双祺社那帮黄毛小子。” “首都剧院没了不要紧,换一家合作就是,首都还能缺剧院吗?” “要我说,开箱之后咱们得筹办专场了,老先生一生奉献给相声艺术,咱们得办致敬前辈的专场,回馈给咱们东城的老观众。” “你有没有在听啊?” “还有啊……”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旁突然安静,唐崇安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便对上了迎面走来的一行人。 江祺枫也没料到在这儿遇上「故人」,脸上稍稍一怔,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稍稍低了一头,在态度上给足了尊重。 “唐老板……” 看到这张年轻的面孔,唐崇安不得不回想起过去的一年,双祺社那帮乳臭未干的小子在众多同行之中大放异彩,连东城茶社这般屹立不倒的金字招牌都被他们抢尽风头。 唐崇安心底隐隐有些烦躁,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 “江老板……” 第一百零六章 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 在这种场合下,争锋相对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江祺枫不动声色侧过身,身旁的温祺玉和徐照岚也跟着退了一步,三人让出了道路,江祺枫压着声音奉上一句:“唐老板,节哀。” 明明是一句诚恳的宽慰,唐崇安却从中听出了……怜悯…… “你觉得我,哀?”他眉头紧锁,瞪着江祺枫的目光中夹杂着两分狠厉。 江祺枫眉心一跳,有点无语。 “您要是保持乐观那当然更好。” 说罢,也不再等唐崇安先过了,直接绕过两人径自离开。 温祺玉一路沉默地跟在江祺枫身后,暗里却是忍不住咂舌,直等到身后再也看不到唐崇安和黄齐英的身影,才忍不住小声说:“这唐老板是因为老爷子去世悲痛出毛病了吗?竟然跟咱们这些后辈抬杠,也不嫌丢人。” “他这人虚伪的很,今儿不过是忘了作戏,原形毕露而已。”徐照岚冷哼了一声说道。 江祺枫看了徐照岚一眼,有些意外他的反应。这人平时一贯是大大咧咧万事不放心上,很少像这样对一个人深恶痛恨。 “你和唐老板有过节?” 提起旧事,徐照岚的脸色更加难看。“当年我跟你说过,我自个儿跑来北/京是因为和老杨闹了矛盾,后来我才知道,那事儿跟姓唐的脱不了干系,他演得一副正人君子宽和模样,我还真信了他的邪!现在想起他虚伪的样子,我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江祺枫眉头微皱,一时竟不知该叹他什么好。 “他还真是撬墙角的一把好手。” —— 三月惊蛰,春回大地。 东城茶社、曲阑社、双祺社陆续开箱,开始投身于新的一年新的「战场」。 第181页 唐崇安最终还是听进了黄齐英的劝说,以「致敬前辈,致敬艺术」的噱头筹办了今年北/京首场相声专场,他们凭借唐老爷子在业内的余温,勾起不少老观众心底的情怀,这专场算是圆满成功,演出票房着实可喜。 这一举动在同行之间众说纷坛,除称赞之外,也有不少人对此感到不齿,认为唐崇安连自己父亲去世的热度都要蹭,缺德且不孝。 相比起东城茶社的毁誉参半,曲阑社则是收获好评如潮。 裴临川和楚谦声回归,每周六晚上在曲阑社天桥店攒底,消息一出,曲阑社天桥店一票难求,一种名为黄牛在相声小园子几乎绝迹了的生物也重现江湖。 据说,一张散座卖到八百也有人要。观众的热情持续了一个多月仍未消退,今年注定是曲阑社复兴的一年。 和这两家竞争对手比起来,双祺社的风头就显得暗淡了许多。 眼见着开箱已经一个月有余,还没见有哪一场演出特别出彩的,这事儿没让江祺枫放在心上,可有人比他还急。 周末的夜晚,前门大街上行人不在少数,即便如此,双祺社门口乌泱泱围着的人群依旧十分扎眼。 大晚上的,这二十好几个年轻姑娘围着一个大小伙子,这场面实在引人注目。 “这是明星吗?” “这年头相声演员也有私生饭啊?” “你还别说,双祺社的演员长得都挺帅。” 人群的中间,被团团围住无处可躲的是江祺枫,他有点后悔让温祺玉先出去叫车了。 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恐怕他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那什么,明儿还演呢,大伙儿也太热情了。” 说话时江祺枫还四下打探了一圈,没有缺口,没有空档,他寸步难移。 “签名也签了拍照也拍了,大伙儿还有什么需求吗?”江祺枫双手合十卑微地说。 只听人群中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 “江老师,您什么时候办专场啊?” 有人挑了头,其他人的胆子也大了不少,紧跟着问; “是啊是啊,近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演出啊?” “东城和曲阑最近都好热闹,显得双祺社太冷清了。” 江祺枫哑然失笑,他看了看面前这群紧张兮兮为他和双祺社担忧的姑娘们,说实在的,心里些感动。 “很可惜,近期专场是不会有了,之前网络上都公布了,六月份才有商演哦。” 他面前的女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脸色,有失落,有遗憾,有欲言又止。 江祺枫张了张口,他其实想安慰大家不必忧心。 虽说表面上看双祺社这一个月落后了不少,可是只看自家票房和上座率,其实一直是稳定且缓缓上升的。有时候,人不是只有通过和别人对比才能彰显优劣。 可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这些话没必要明摆着告诉观众,来日方长,拿实力服众吧。 “好啦,你们都是女孩子,这么晚回还在外面家里不担心吗?” “我走啦,你们快回家吧。” …… 车上,温祺玉一脸埋怨,凶巴巴地瞪了江祺枫一眼。 “我等你快半个小时诶,你怎么这么慢!” 江祺枫无奈地解释:“我那不是被观众围住了吗,下回咱俩一道,不分开走了。” 温祺玉还是不满:“你又不是什么大明星,人家围你干什么?” 江祺枫顺手揉了一把师弟的头发,说:“还不是因为同行动静太大,显得咱们太安静了。好啦,人家乐意围我正说明咱们还没过气,是好事。” 温祺玉往边上一躲,避开了他的「魔爪」,稍稍挑眉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新潮了,连过气都知道?” 江祺枫语塞。 “我以前看起来很落伍?” “你这个「落伍」用得就很落伍。” …… 以往的三月四月是行业的深秋,然而今年形势一转,倒像是盛夏来临。 双祺社也不是全然没有动作,按照江祺枫的意思,今年继续延续了去年的做法——回归传统。 今年社里添丁金口,想达到去年设下的节目不重复这一要求就更难了。 报节目时,江祺枫不和新人抢那些个为人熟知的节目,只专注报些几近失传鲜为人知的老段子。 这一年温祺玉私下也没少用功,如今要跟上师哥的进度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徐照岚看着手里的节目单,忍不住打趣他道:“《学西河》《圣贤愁》《讲四书》……你俩过年是去考古了吧?” 江祺枫耸耸肩没说话,心里却是吐了苦水。 考没考古不知道,见天儿早晨练功回忆少年时代倒是真的。 秦瑾瑞捧着一杯奶茶走过来,在边上坐下了,有些犹豫地说:“咱们现在观众群体普遍年轻,说一个月的传统老段儿,她们真能接受吗?” 江祺枫不以为意道:“年轻人未必就不喜欢传统的,你没听说近两年京剧院那边观众都年轻了很多?咱们没有情怀可以卖,走的慢点没事儿,稳就行了。” 秦瑾瑞目光微闪,没再说话。江祺枫和徐照岚继续说起节目的事儿,温祺玉在边上听着,偶尔插两句话提出自己的建议,后台气氛其乐融融。 第182页 在不远处,杨文靖始终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论,但他眼中明显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欣慰。 晚上演出结束时,江祺枫又是最后一个下来的,温祺玉就在后台等他。 不过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除了温祺玉之外,后台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杨文靖年纪大些,一向是演完自己的节目就回家休息了,也不知今儿哪根筋打错了,竟然等到散场。 “老杨?”江祺枫揉了揉眼睛,确定了自己没看错。 杨文靖还没张口,温祺玉先凑上去乐呵呵说:“杨哥说要和你聊两句,咱顺道去吃个宵夜呗!” “你自个儿饿了别捎带我,我可没有大晚上吃东西的习惯。” 杨文靖非常不给面子地驳回了温祺玉的提议,紧接着目光落回到江祺枫的身上,正色说:“我有点事问你,就在这说吧。” 江祺枫见他神情严肃,便也认真了些,放下手里的东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好,你说。” 杨文靖看着他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张老师有个三年的赌约?” “是。” 关于这件事情,江祺枫从一开始便没有隐瞒,双祺社大伙儿都知道,只是平时谁也不会提起。 一转眼,两年了。 “只剩下最后一年了。”杨文靖转了话锋,语气稍显凝重:“咱们最近的风头有点儿不如意。” 杨文靖是个专注作品的演员,平时从不关注这些名利之事,怎么今儿突然问起来了?江祺枫一时恍惚,愣了两秒。 随后,他暂且压下心底的疑惑,冷静地说:“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 杨文靖紧紧盯着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仿佛恨不得将他看穿。 “我以为你应该很看重这个。” “何以见得?” 杨文靖沉默了片刻,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一旁玩着手机的温祺玉发觉两人对话戛然而止,忍不住抬了抬头,眼中有些茫然。 半晌之后,杨文靖再次开口,他提起一桩旧事,字里行间透着犀利的锋芒。 “四年前,你离开曲阑社转去东城,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一问诛心。 那些被江祺枫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间清晰了起来。 …… 四年前; 彼时,江祺枫还只是在曲阑的观众群体中小范围地小有名气。 在同辈的相声演员里,他基础扎实,业务能力过硬,即便是比他早两年入行的刘笙,上了舞台也未必能比他出色。 他有那样的实力,却始终在中间场熬着,不温不火。 那时候曲阑社还称得上是如日中天,时常有观众往剧场送花篮。 纵然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却没有一束写着江祺枫的名字。 观众们捧他,捧得不是江祺枫,而是张老师的大徒弟。 就是在江祺枫最迷茫、苦闷的时候,他收到了唐崇安抛去的橄榄枝。 他还记得那也是一个春暖花开的三月,唐崇安约他在不知名的巷尾面馆吃了一碗炸酱面,像一个平易近人地前辈,问他是否感到压抑。 那时江祺枫才初见唐崇安,对这人没有多少信任,他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寒芒,语气冷淡道:“我不太明白,唐老板您为什么突然关心我这个对家的演员,并邀我出来吃一碗……极其普通的炸酱面。” 在吃之前,江祺枫设想过这面里有什么毁嗓子的东西,又或者干脆下了毒。当然,这些不太可能。 唐崇安温和一笑,说:“我无意中看过你的演出视频,我以为你应该是曲阑社的底角儿。” “曲阑社只有一个底角儿,他是我师父。” 唐崇安被他堵了回去,却一点儿也不生气。“这样吧,我直白一点问——你喜欢舞台吗?” 这算什么问题?江祺枫眉头微皱,没有应声。 唐崇安非常有耐心,继续说道:“我认为你应该站在舞台上,独立地站在舞台上,享有属于自己的鲜花和掌声。而不是为他人做配,在有限的一亩三分地苦熬时日,在别人的光芒中迷失自我。” “您当初就是这么骗走谢老师的吧。”江祺枫出奇地冷静,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面对这样尖锐的目光,唐崇安没有躲闪,而是更加大方地说:“或许你应该换一个方式去理解。谁规定了儿子只能继承父亲的家业,就不能去别的公司图谋自己的发展?谢言只是做出了最适合他的选择,你情我愿,何来骗字。” “您觉得我应该去仇人的公司谋发展?您果然幽默。”江祺枫眼角轻挑,有些不屑。 唐崇安不以为意:“我并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怨仇。” “你我之间没有私怨,但曲阑社和贵社是仇敌,这事人尽皆知。”江祺枫道。 “你真这么觉得?”唐崇安突然发笑:“如果我当着对曲阑社、对张修明出手,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觉得曲阑社还能有今天?” 江祺枫没有接话。 他确实不知道长辈们决口不提的旧事到底是什么模样,也不了解唐崇安此人到底是什么面孔。 唐崇安又道:“据我所知你家中贫寒,除了父母双亲之外还有个弟弟要靠你养活。以你目前在相声行的地位,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盼演出……才挣几个钱啊?还是说你打算让你家人靠你师父接济一辈子?” 第183页 “不劳费心。”江祺枫已经猜到了唐崇安的用意,此刻便是待不下去了,放下一碗面的钱,起身准备离开。 却又被唐崇安一把拦住了。 “且慢,我最后再说三句。” 江祺枫脚步稍稍一顿,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回过头来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唐崇安笑容欣慰,朗声道:“比起直接的接济,我可以给你更广阔的舞台,让你拥有以前从来不敢奢求的名望和收入。” “我希望你明白,别人对你的夸赞和欣赏或许是给张修明面子,但我不必给他面子。我看中你江祺枫这个人,就仅仅是你这个人。” “你可以永远是张修明的徒弟,但你不能永远只是张修明的徒弟。” 至此,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将桌上的纸币往前推了推。“这顿我请,你可以走了。” “我不想欠你什么。”江祺枫礼貌地扯出一抹微笑,丝毫没有把钱收回去的意思。 唐崇安便不再勉强,也冲他扯了扯嘴角:“听说你不爱山珍海味就好这口,我特意寻得这家店。” 临了还来这么一手,真膈应人。 江祺枫转身走了,但往后接连几日,唐崇安所说字句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彻底激出了他压抑在心底不敢爆发的志气、还有一点残留的叛逆。 …… 只因那一问,牵扯出这好些陈年旧事,江祺的枫思绪渐远,一不留神就把杨文靖的话晾在了一边。 杨文靖有耐心,就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等他忖思深虑,但一旁的温祺玉忍不住了,他心底隐隐有些为江祺枫担忧。 虽说温祺玉并没有没有亲身经历过当年的旧事,也并不详知师哥身上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可他听过许多叱责谩骂、看过许多激昂文字,他知道四年前的事对江祺枫的名声意味着什么。 他想,换做是谁,都不可能愿意提起这桩旧事吧? “师哥,其实你不用太往心里去……”他压着声音劝说。 却在这时,江祺枫渐渐回过神来,目光恢复了清明,甚至还多了一丝温祺玉看不懂的坚毅。 “为名、为利?或许吧,又或许是经不住诱惑,鬼迷了心窍。” 说罢这句,江祺枫心底蓦地一跳。 他已经在尽量控制心绪波动了,他保持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嘴角的笑意中掺杂了些许苦涩,令人捉摸不透。 “我必须承认,四年前转东城茶社是我人生到目前为止犯的最大的错误。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他语气平淡地没有一丝波澜,坦诚,且豁然。 听到这些,杨文靖心底何止是一点欣慰。 江祺枫能坦然地说出这些,便是直面了自己的过去。人只有直面自己的过去,才能正视未来的发展。 “你有后悔?”杨文靖看着他问,那目光锐利,必定是不愿错过他任何的情绪变化。 江祺枫点点头,「嗯」了一声。 但是,他很又快睁圆了瞳孔,猛地摇头说道:“不,我不后悔。任何经历都会成为经验,看过什么是黑,才知道怎么画纯粹的白。” “所以,现在的你不再追逐名利了?”杨文靖挑眉看他。 怎料。江祺枫又摇头了,他正色说:“不,我在乎名利。但是,如我刚才所说,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名利是长远的东西。” 他顿了顿,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总不能学唐老板,为了短期的利益。自毁根基。” 话说到这,杨文靖可以肯定,短短四年,又或许仅短短两年,江祺枫成长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江祺枫愈发成熟,那双祺社必然未来可期,总不至于昙花一现,落入众多没落的同行的后尘。 他心底彻底松了口气。 至于江祺枫的什么师徒赌约?爱咋咋,何须他来担心。 “成了,没什么事儿,都回家吧。”杨文靖说。 —— 外面夜色如水,月光沉静。 路旁的霓虹灯光已经黯淡了七成,整条街上也没剩几个行人。 温祺玉和杨文靖先出到了前门大街上,在双祺社的正门外等着,江祺枫负责锁门,是走在最后的那一个。 等江祺枫出来,三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不紧不慢往外走去。 再往前些就是路口,是该分道扬镳的地方。杨文靖在手机上叫了辆车,准备先一步离开。 然而就在他上车前一看,他突然又停住了动作,回过头看向江祺枫,眉心微蹙,似是欲言又止。 江祺枫见杨文靖背影突然僵在原地半晌没动,而应灰色的小轿车分明就在他面前等着,顿时心生疑惑,忍不住试探着问:“老杨,怎么了?” 这一声像是把杨文靖从思绪中拽了回来,他猛地一激灵,目光却更复杂了。 杨文靖性子沉,平时少言语,可不说话不代表不听不看。 有些事,他观察的比旁人要仔细得多。 “要是没什么就早点回去吧,有事微信说。”江祺枫见他还是没反应,便岔开了话,朝他挥挥手说。 杨文靖终于收起思绪,朝他一颔首,随后转身开门上车,扬长而去。 坐上车后,温祺玉忍不住歪着头看向身边的人。 “师哥,你刚说的都是真的?” 第184页 “我看起来像在演戏?”江祺枫哑然失笑。 “不是不是!”温祺玉急忙摆手,嘿嘿一笑解释说:“我只是惊讶你能敞开心扉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换了我我肯定做不到。” …… 一夜静谧,却在四更天才被打破。 杨文靖回到家后,犹豫着没有当面说的那句话却像是噩梦一般在他耳边徘徊。这一夜。他辗转反侧。 凌晨,杨文靖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和江祺枫的微信私聊。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左上角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将近十分钟,他斟酌再三输入的那一行小字,总算是发了出去。 “多留意小秦,我觉得他最近藏着事儿。” 第一百零八章 恨之入骨 一觉醒来收到这么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江祺枫眼中流露出的神色中透着茫然。 打开门窗帘让外面的光线照进卧室,阳光中裹挟的暖意让江祺枫清醒了几分。他拍了拍自己两颊,翻身下床出了卧室。 “师哥,一大早魂儿都没了?”温祺玉啃着面包片看向他道。 客厅雪白的墙面上挂着时钟,表盘上时针刚刚与十一点擦肩而过。 一大早……吗? 不过此时江祺枫不打算纠结这些小事,他眉头稍稍一紧,沉着声问:“你最近有留意过秦瑾瑞吗?” “啊?”温祺玉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他怎么了?” 江祺枫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也不知道,老杨让我多注意他。” “那你没事儿就留意一下?老杨总有他的道理。”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江祺枫果然听进了杨文靖的提醒,每逢秦瑾瑞演出时,他就在门帘后边留神听着,没事儿的时候,便有意无意和秦瑾瑞搭话。只是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什么都没听出来。 …… 新的一周,双祺社里一切照旧,传统月计划平静且稳定的进行着,从上座率来看,观众并没有因此减少。江祺枫对此感到很欣慰。 此时离演出开始还有近两个小时,一进后台就能听见江桦略带青涩的声音,以一种正经却又滑稽的语气说着双祺社版《新论捧逗》里逗哏的词儿。 而一边是自愿陪练的热心群众,祝文理一脸正色给他量活,可见态度认真。 这版论捧逗经了温祺玉的手修改,删改了原先说死捧哏全家的包袱,彻彻底底地翻新了一遍,去年韭菜鸡蛋演过一回,反响非常不错。 故而江祺枫进后台听到这声音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江桦在徐照岚的指导下,进度还挺快? 他走过去挨着徐照岚在沙发上坐下,手搭上人肩膀,朝不远处专注的身影扬了扬下巴,问:“徐哥,江桦最近都学啥了?” 徐照岚坦然道:“对春联、打灯谜、论捧逗。不过也就是把词儿顺下来了,没那味儿。” “你就让我徒弟给他量活?” “这不是小祝主动请缨嘛。” 江祺枫白他一眼:“少来,我徒弟最近可忙着练新活儿呢,别老支使他分心。” 恰好那头两人过完了台词,听到了这话,祝文理走近前来,一脸谦虚地笑着说:“师父您放心,这不耽误,我也是想多练练。” 人家自个儿都这么说了,江祺枫还能如何?只得拍拍他肩膀,由衷感叹:“像你这么自觉勤奋的年轻人,真不多见。” 天色愈暗,随着黄昏的降临,后台渐渐热闹起来。今晚有演出的演员大多已经在准备了,这其中唯独不见秦瑾瑞。 作为搭档,方瑾奇显然是最焦虑的那个,他额头上附着豆大的汗珠,眉心幽深,眼中满是愁色,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再打开秦瑾瑞的私聊窗口,对着空白的界面发愣。 “傻看着干啥,打电话催啊。”江祺枫走到了他身后,语气还算平静地说。 而方瑾奇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惶。随即反应过来,拨通了搭档的电话。 “到哪了?这都快开始了。”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稍有些嘈杂,想必是在拥挤的路段。 “啊、啊我马上就到!刚才有点事耽搁了。” “那你快点。” 挂断电话,方瑾奇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后脑勺,不敢去看江祺枫。“他说马上就到。” 江祺枫不是什么冷酷的上司,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训他什么。 只是…… “我记得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怎么,闹矛盾了?”他十分疑惑。 方瑾奇低下了头,眼神似是在躲闪着什么。“没有,他就是最近有点私事要处理。” “这样啊。”江祺枫故意在语气中显露几分了然,实际上却是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杨文靖的眼光不错,这俩人确实藏着事儿。 但他们既然不愿意说,倒也没有必要跟审讯似的逼供,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 不过吧,江祺枫真想提醒方瑾奇……他真的不擅长撒谎。 “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他尽量露出温和的笑意,对方瑾奇道。 —— 五一刚过,曲阑社风头依旧,双祺社渐渐追赶上来,而东城却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余温,在整个曲艺行里显得愈发黯然。 却在此时,风向悄然再度反转。 第185页 不知是从哪传出风声,说唐崇安一举挖掘了五员「大将」,不久之后将在东城的舞台上亮相。 周日,暮色将至,夜幕降临。 东城茶社新一周的节目单正式公布,上边多出了三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似是证实了不久之前传遍行业的流言。 陌生就陌生在这三个名字从来没在东城的节目单上出现过,熟悉就熟悉在这三人是天津本地小有名气的相声艺人。 听到这个消息时,江祺枫的脸色瞬间一沉。 他没记错的话,这仨人是百曲园的台柱子,是马见元马老板最后的底牌。 “故技重施,唐崇安很不要脸啊。”徐照岚毫不客气地嘲道。 温祺玉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十分不解。“他这样到处挖人墙角树敌众多,就不怕有朝一日被群起而攻吗?” “他向来是以强欺弱,你觉得百曲园被他这样砍了一刀之后还有能力还手吗?”徐照岚啐了一口瓜子皮儿,翻着白眼说。 江祺枫听罢,替马见元捏一把汗。这些年百曲园生意愈发落魄,已经称得上是苟延残喘了,可按照当下这个情形来看,只怕往后能不能继续苟延残喘都未必…… 就在此时,他左边口袋里传来震感,紧接着便听见单弦《风雨归舟》的唱腔娓娓入耳,韵味十足。 听到这个声音,温祺玉四肢一僵,着实无语,冲他竖了根大拇指。“师哥,你铃声辨识度真高。” 江祺枫没理他的贫嘴,低头一看亮起的屏幕,来电显示上赫然是马见元的名字。 想曹操,曹操到啊。 “你们聊着,我接电话。” …… 江祺枫按下接听键,推门出了后台,在院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扯扯裤腿蹲下了。 接通电话,就听得那头传来崩溃地哀嚎,声音中满是焦急。 “枫啊,你说说我可怎么办啊,百曲园这几十年的老招牌了,它怎么能砸在我手里啊!” “都说学艺先学德,那唐崇安他连德都没有,他做的哪门子艺人啊!” “这才半个月啊,我就没了仨角儿,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百曲园要是这么黄了,我也甭活了啊!” 江祺枫认识马见元这人也有十余年了,他听过马见元世故圆滑与人周旋,也听过他嬉皮笑脸玩世不恭,曾见他坚守百曲园寸步不让,也曾见他为了生意能屈能伸左右逢源。 却从没听过他像今天这样,嚎啕痛苦、声嘶力竭。 能把马老板逼到这个地步,可见唐崇安手段之狠毒。 “您先别忙着绝望,这事儿他未必没有转机。”江祺枫好言劝道,心里思绪也已翻转了千回,盼着能给他支个招儿,怎么也得先有个指望。 马见元这会儿哪里听得进他劝说,又对着电话醒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唉声嚎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咱百曲园里多少濒危的曲种,多少籍籍无名的艺人,若没有那仨说相声撑起票房,这些个老先生都得饿死啊!” “我懂。”江祺枫声音不自觉沉了下来,甚至还有几分颤意。“我都懂得。” 他看过台下座无虚席,却也经历过台下空无一人。 相声这门传统曲艺挺过了最难捱的寒冬,鼓足劲儿撞破了厚厚的冰层,重新焕发起年轻的生机,在越来越多观众的支持下延续了数十年的寿命。 比起曲艺行里其他濒临失传的曲种,相声是幸运的。 江祺枫想起几次回百曲园看到的情形,那些两鬓花白仍坚持在舞台上的先生们,他们还未见过华茂春景啊……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了抽泣声,半晌,马见元哽咽地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了。 “我是个商人、我,我不像个商人,这么、这么个赔钱的园子,它、他砸在手里,我不该、我不该啊!” 江祺枫鼻尖发酸,眼眶在不自觉中泛了泪光,一滴温热顺着鼻翼滑落,沾到握着手机的手腕,只剩冰凉。 他强笑着打趣说:“你不是商人,哪有商人会为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赔钱项目强撑这么多年?如果你是商人,那你一定是个愚蠢的商人。” “哈哈哈!或许吧……反正、反正什么都没了。”马见元声音嘶哑了,方才的崩溃和癫狂慢慢褪去,只剩下疲惫。“枫,我打电话给你其实是想问,这园子给你,你要吗?” 江祺枫心底狠狠一震。 这话,他不敢应。 “不是,您怎么突然想这个了?几十年的招牌,说不要就不要了?”江祺枫方才还努力维持平静,此刻声音中便多了几分焦急。 “百曲园已经没有指望了,可你不一样。枫,你要扬腕儿,你要成为比他更大的角儿,你要光芒万丈把东城和唐崇安狠狠踩在脚下!我要看他有朝一日步入我百曲园的后尘,我要他不得翻身!”马见元狠狠咬牙,即便是隔着电话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恨意。 恨之入骨…… 第一百零九章 只是巧合吗 通话界面上的计时还在逐渐增加,江祺枫却是缄口不语,迟迟没有接话。 马见元在心灰意冷之下要把园子转让给他,指望他能出一口恶气,他可以理解。 虽然,但是……他要天津的园子有什么用?双祺社还没发展到能在外地开分店的程度啊! 纠结了许久,江祺枫长长叹出一口浊息,暂且延缓这个话题。 第186页 “气得出,怨得报,但您也别轻言放弃。这样吧,过两天我回去一趟,咱们见面说。” …… “今儿才公布的事儿,上周流言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要我说,东城也未必固若金汤。”徐照岚对东城的敌意不加掩饰,说话时打鼻腔里嗤了一声,眼神轻蔑。 温祺玉不以为然,反倒有另一番见解:“说不准是唐老板故意为之呢?自个儿放出风声先把热度炒起来,让大伙儿对即将加入的演员产生好奇。这样一来,他们下周的演出必定场场爆满。” 徐照岚左手拇指摩挲过下巴颏粗糙的皮肤,若有所思。半晌,神情更加凝重,带着暗恨感慨:“你说的有道理啊!姓唐的脸皮厚还没原则,这绝对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越想越来气,他又撇开脸朝角落啐了一声。“我呸!” “诶,我想起个事儿来。”祝文理突然惊叹一声,后台众人的目光顿时都投向他去。 他稍顿了顿,眯着眼道:“传言说的不是五位?还有俩呢?难不成唐老板翻车了人家看不上他?” “是哦,我记得百曲园也就这仨台柱子,传说里还有俩是谁家的倒霉虫?” 徐照岚嘴角上扬,一想到唐崇安可能被人拒绝时吃瘪的模样,他打心眼儿里暗爽。 角落里恍若与世隔绝的身影似是触电了一般猛的一震,方才大伙儿谈论唐崇安撬墙角,他就一直游离于话题之外,此刻更是刻意地低下头,有种说不出的心虚。 屋里众人聊得热闹,自是没人注意到他,可这一幕不偏不倚正巧被接完电话进来的江祺枫尽收眼底。 “小秦怎么了?不舒服吗?”江祺枫语气中饱含关切,心里却是又想起了杨文靖的叮嘱。 看来,秦瑾瑞确实藏了事儿。 经江祺枫这么一问,刚才没想起往角落看的众人都跟着扭头望去。这一看,只见秦瑾瑞脸色微白,眼底神情略有恍惚,果真是不大寻常。 “兄弟,哪儿不舒服?待会还演出呢你可别硬扛着。” “就是啊!咱外边就有药店,你说说我给你买药去。” “先喝杯水缓缓。”话音落,温祺玉已经接了杯温热白开水递到他跟前。 秦瑾瑞面露惶恐,似是受宠若惊,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接过了水杯,扯着嘴角回以微笑:“没什么,就是胃有点不舒服,过会儿就好了。” 他手捂住的位置分明还没有到胃,江祺枫眼皮微跳,却也没有戳穿他。 转头朝温祺玉扬了扬下巴,高声唤道:“祺玉,你去趟对面药店给他买盒胃药。” “好嘞!”话音落,温祺玉一溜烟跑出去了。 秦瑾瑞尴尬一笑,轻轻咳嗽一声,不自觉别过头去躲开众人的视线。 除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外,其他人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想自己安静会儿。 徐照岚将注意力转向了江祺枫,好奇问道:“刚谁电话啊,女朋友?这么长时间?” “滚蛋,我哪来的女朋友。”江祺枫瞥他一眼,没好气说。 “天津马老板,百曲园干不下去了。” 徐照岚脸上笑容一僵,嘴角慢慢耷了下来。百曲园在天津几十年了,即便近年逐渐没落,也依旧是本地人心里的一份情怀,要是哪天真没了……也着实令人唏嘘啊。 “那,那他找你是想怎么着?” “他想把园子给我。” 显然,徐照岚也被这话惊住了,半晌才有回音。 “那、那你怎么想的?他这也太草率了吧!” 江祺枫左手微蜷起,那骨节分明指关节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脆响声打在红木上,也打在人心头。 他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缓缓张开口道:“后天,我和祺玉,还有你和老杨,回去一趟。这种事情还是得面谈。” —— 江祺枫等四人回天津的当天,社里其实是有演出的,不过如今新人不少,两对「老家伙」缺席正好给了他们表现的机会。节目单已经公布出去了,秦瑾瑞和方瑾奇攒底。 令人奇怪的是,那天前不久,秦瑾瑞突然告假说有私事要处理,闹得徐照岚把刚发出去的节目单再次修改,在网上惹出不小的争议。 原先攒底的双祺不在,徐照岚和杨文靖两位老江湖也缺席,秦瑾瑞身为势头正盛的年轻一代也请假……怎么看都觉得双祺社内部出了问题。 “只是巧合吗?”江祺枫隐隐有些怀疑,回想起之前杨文靖提醒的事,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 …… 当天早上九点,徐照岚把拖油瓶江桦送到后台练功,还特意喊了祝家两兄弟早点来盯着他,随后四人从双祺社出发。 温祺玉开车,江祺枫坐副驾驶,杨文靖和徐照岚在后排,四人一路上时不时交谈几句,两个多小时的路途倒也不算枯燥。 车停在了百曲园门口,后座两人推门下了车,江祺枫右手刚碰到门把手,突然盯着手机屏幕上一条信息愣住了。 “怎么了?”温祺玉疑惑地看他。 “谢老师给我发了张照片……”江祺枫呐呐。 “什么?” 没等江祺枫开口回答,温祺玉已经看见了他手机上点开的图片。 照片应该是偷拍的,两个模糊的身影隔着一方餐桌相对而坐,环境像是寻常餐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第187页 “这个侧脸有点眼熟。”温祺玉指了指照片上左边的男子,男子穿着白色T恤戴一副墨镜,想的还挺周全。 江祺枫仔细辨认了照片里的两人,神情骤然一冷。“两个都眼熟。只是,不知道谢老师怎么得来的这照片。” “你认出来了?”温祺玉抬起头,正对上他冷厉的双眸。 江祺枫还没答话,他边上的车窗就传来了两声闷响,扭头一看,徐照岚弯腰低头正往里看。 江祺枫把车窗摇下,就听徐照岚催促道:“你俩车里干嘛呢?这么久不出来。” 江祺枫干脆推开门下了车,把手机直接递他手里,指了指屏幕上那俩身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俩人,眼熟不?” “这是……”徐照岚微微眯眼,很快就看清了照片上的人。 顿时瞳孔一震,猛地瞪大双眼惊呼:“这是唐崇安和、和小秦?” 他又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倒吸了口凉气,直直看向江祺枫:“怎么可能啊!这照片你哪来的?” 江祺枫撇了撇嘴,点了两下手机退回到消息窗口。“谢老师发我的,应该不假。” “也就是说,传闻里另外两人,就是秦瑾瑞和方瑾奇?”徐照岚喃喃。 温祺玉下来锁好了车门,随后走到两人边上,愤懑地说:“唐老板手伸的也太长了吧!连咱们的人都想撬!” 杨文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折回来了,就在徐照岚身后站着,冷不丁出声问道:“这照片是今天的吗?”他没忘记秦瑾瑞今儿突然请了事假。 江祺枫点点头道:“应该是,谢老师还让我对自家演员多上点心。” 杨文靖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又若有所思道:“小秦至今为止还没跟咱们提出跳槽,私下里却跟唐崇安保持来往,这事儿还是得问清楚。” 对此江祺枫和温祺玉都没有异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徐照岚低着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声来,随即他收到了几道疑惑的目光。 徐照岚说:“这个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谢言又是怎么弄到的呢?他弄到偷拍的照片,又是为什么发给你?” 说着,他嘴角愈发上扬,笑容中多了些深意。“东城内部也不安稳啊。” —— 且不管此时北京相声圈如何诡谲云涌,反正江祺枫等四人是准时到了天津百曲园,在后台见到了日渐憔悴的马见元马老板。 马见元身上宽松的坎肩不知道几天没换了,看着是不大整洁,他灰白的头发也略显凌乱,估摸着今儿肯定是没梳头,他眼窝下边的乌青色最显憔悴,看这模样就能想到这些天他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小枫、江老板,你可算来了啊!”马见元一见来人,方才还满是忧愁的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噌」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仓皇上前握住江祺枫的手,眼中含泪:“你是不知道啊,自从那姓唐的从这儿挖了人,连着几天统共卖出不到十张票啊!” 江祺枫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他这人私下里不怎么和人交谈,也学不来温情脉脉那一套,面对眼前这涕泪纵横向他嚎啕倾诉的前辈也是故人,他有些手足无措。 “您、您先别着急,我今儿带这么多人来,肯定会给您出个周全的主意。” 第一百一十章 风险投资 等到马见元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已经是中午一点了。五人改道去了对面的饭店,开了个包间,打算边吃边聊。 半个小时左右,服务员将菜品上齐之后就离开了,江祺枫把包间的门关好,这才回到座位坐下,准备进入正题。 “马老板,您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我不可能接手百曲园,如今双祺社还没有在外地开分店的能力。” 一听这话,马见元就要急了:“这什么意思啊?江老板,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你耍我玩儿呢?” 江祺枫连忙解释:“不是,您稍安勿躁,我不接手并不代表我不帮您,只是在方法上咱们还可以从长计议。” 杨文靖也说:“这园子是您一手捧到今天,咱们要是在您低谷的时候接了,那才叫趁人之危。” 听他们这么说,马见元情绪稍平静了些,可眼中依旧隐匿着几分失落。“可我是真的撑不住了,这园子已经毁在我手里了。” “百曲园现在还有多少固定演出的艺人?”江祺枫正色问。 马见元愁眉苦脸默默在心里数了数,坦白说:“唱大鼓的、唱琴书的、唱竹板书的、还有唱弹词的……嘶,应该是十一个。好些先生年纪都大了,估摸着每周能演一回就不错了。” 几人听罢相视一眼,各自在心里有了计较。 江祺枫指尖轻叩桌面。“我有个粗略的想法,您且听听。”稍稍停顿两秒,他眼中多了些笃定的神采,从容道来:“我记得您这儿以前是接受外地艺人助演的,当初我和师父也来过。您可以继续开放这一门路,广纳曲艺演员,不论是有班社的没班社的,只要不违反自家班规,偶尔上您这儿演个几场,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马见元兴致还是十分低落,狠狠咬了一口夹到碗里的肉,像是在泄愤一般。 “有班社的演员哪能随处乱跑,当初姓唐的抓着你上我这演了一回的事不放……” 江祺枫刚吃了两口菜,听他这话心里一堵,没等说完就放下筷子出声打断了他,眼神比刚才还要严肃:“那是东城没有容人的气度。当初曲阑社势头可不输东城,怎么我师父见天儿派人到您这园子来?您这是百曲园,又不是百曲社,艺人上您这演出就是借个平台,总不可能跳槽吧?” 第188页 马见元若有所思,想必对江祺枫这番话还存有疑虑。 只听江祺枫又笃定地说:“不论别家怎么规定,反正我双祺社是不限制演员接私活,只要不耽误社里演出就成。” 马见元眼中刚恢复了几分光亮,不过一会儿又黯淡了。他压抑着低沉的嗓音,叹道:“我这园子沦落成这样,谁家演员会想不开接这私活,我连人出场费都开不起。” 这回没等江祺枫接话,深觉恨铁不成钢的徐照岚抢先开口了:“马老板你这想法儿就不对了,这不是计划还没实施呢吗?等咱们整顿好园子照计划安排演出,您可就不是现在这落魄模样了!” 温祺玉也终于从饭碗中抬起头来,插了一句:“您就当风险投资?园子您有,就缺几个助演的演员,试行期顶多一个月,您的投入也大不到哪去啊。” 马见元仍有些举棋不定,眼神飘忽着,连手里的筷子都半晌没动。 这样的主意,换做他年轻的时候早就答应了。可随着年岁渐老,顾虑也就多了,没了以前血气方刚时的那股冲劲儿,每每下决定总是犹豫不决。 这时,杨文靖开口了:“或者,您可以选择把这个风险交给我们来担。” “什么意思?”马见元一怔。 不光是马老板,双祺社其他人也点没听明白。 杨文靖解释说:“就是说如果双祺社的演员上您这儿演出,演出费由我们社里开给演员,但是您这园子的票房收益得按一定分成分到双祺社的账上。往后不止是双祺社,您还可以按这个办法和外地其他的曲艺班社进行合作,如何?” 马见元仔细琢磨了杨文靖这番话,嘴角渐渐向上扬起,脸上神情也转向欣喜。“可行,这主意可行!” 不得不赞叹杨文靖思虑周全,这办法看似是双祺社在承担风险,实际上如果办成了那绝对是只赚不赔。 天津的曲艺观众不少,相声更是深受喜好,偏偏全城没有一家班社能一枝独秀。 如果百曲园能从外地广纳艺人,等同是分走了其他地区班社的热度,到那时想重塑昔日辉煌不过是时间问题。把固定的演出费改成分账,那绝对是对助演的班社有利。 既然马见元欣然同意了,双祺社其他人也没有异议,这一桩事就可以准备提上日程了,之后再请人拟定个合同便是。 五人离开饭店时,马见元的脸色早已不像进来时那么憔悴,生生多了两抹/红润。 “小枫啊,你们今天就得回去吗?要不留下来多待两天?”马见元一脸亲切地握着江祺枫的手,热情地说。 江祺枫回以无奈一笑:“社里还有演出,下回吧,反正下回我还得过来签合同。” 马见元也不失落,还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饱含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热切。 “枫,我是真看好你们双祺社。古话怎么说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唐崇安做事做成这样,他身边必然只能留住小人。” 江祺枫从没听过马见元这么心平气和地说文绉绉的道理,一时间竟也有些失神。 马见元不管他神情如何,自顾自继续说:“一帮小人把持乌烟瘴气的东城茶社,又能支撑多久呢?长江后浪推前浪,病树前头万木春啊。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越过唐崇安把东城茶社踩在脚下,我把百曲园给你做分店。” 江祺枫哑然失笑:“您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让我开分店?再说了,您这两句它也不是一首诗。” 马见元满不在意地拍了拍他肩膀,“反正都一个意思,你别辜负我的期待啊。” 江祺枫没再接话。 当然,他这人向来不喜欢辜负别人,光凭今儿上午从谢言那看到的照片,他也会竭尽全力跟东城搏上一搏。 唐崇安和黄齐英二人主事的东城,手段卑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他可以置之身外一笑罢了,可人家手都伸到双祺社来了,难道他还一味忍让吗? “走了,保重。”江祺枫也轻轻拍了下马见元的肩膀,此时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改变。不再是前辈和晚辈,不再是老板和艺人,而是合作的盟友。 …… 回程的路上,江祺枫一直在思考如何反击东城,他侧身靠在车窗上,有些沉默。 后座的徐照岚却像是十分感慨,叹息一声道:“以前还在天津的时候,马老板看着挺老辣的,人都说和他谈生意不是什么容易事儿,怎么今儿一见,跟变了个人似的?” 杨文靖看着窗外,淡淡地说:“你是不知道百曲园这些年成了什么样。如果今天咱们不出这主意,指不定他真把园子卖了,从此销声匿迹。” “唐崇安也真够损的,这么多相声班社的墙角他不撬,偏可着人家落魄的往死里欺负,忒没人性。”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 回北京之后,江祺枫把助演的事儿告诉了社里的演员。大伙儿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有演出费,有演出机会,还有什么理由拒绝的呢? 才不过一个钟头,试行首月的助演排班都已经定下来了。 对此,江祺枫非常欣慰。 “师哥,要不跟师父说一声?”温祺玉小声地问。 江祺枫一想也是,早在十年前师父就跟百曲园有交情,助演这一招既能帮扶百曲园一把,又能给自身带来利益,想必怹老人家不会拒绝。 第189页 “是该说说,我晚点儿给怹打一电话。” 晚些时候,江祺枫在院子里安静的角落给张修明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了百曲园的情况,以及他和马见元的合作计划。 如他所料,张修明对此还算是支持,也愿意加入这个助演计划,甚至还给他推了个律师帮忙拟写合同。 —— 七月,盛夏悄然而至。 东城茶社高层的几人还沉浸在肆意欺压同行的成就感和喜悦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他同行之间的暗流涌动。 百曲园自从实施了江祺枫和杨文靖共同定下的助演策略,短短一个月,票房已经有了起色,虽然还不是很明显,但总算不至于像上个月那样落魄了。 此时,东城茶社周年庆典前夕,不知是赶巧了还是约好了,东城出了大事,还不止一桩。 一夜之间,一段录音、一篇声明,传遍了相声行乃至曲艺行。 七月三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起,江祺枫就被枕头旁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昨儿忙着写新活儿,凌晨两点才睡,到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他迷迷糊糊按下了接听键,口齿不清地吐出几字:“唔,谁啊?” 只听电话那头的人异常激动,拍着桌子大声说:“祖宗诶醒醒吧,出大事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波 挂断电话之后,江祺枫强打精神支棱起眼皮,不用他可以去搜,引入眼帘的就是自动推送文章,“谢言退出东城茶社,秦瑾瑞曝光唐崇安录音,这样的东城还能走多远?” 才看到前一句,江祺枫就清醒了。 他正准备下床去喊温祺玉,卧室的门就开了,温祺玉站在门口侧身倚着门框,同样拿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 “你也看到了?”江祺枫挑眉问。 “看到了。”温祺玉点点头。 江祺枫神情有些复杂,眉头微微一皱:“谢老师他……” “啊?你看的是谢老师那条?”温祺玉发觉他俩说的似乎不是一件事,急忙走近前把手机递过去,略过了谢言的那一条,直接点开了秦瑾瑞公开的录音。“你先看这个!” 江祺枫不明所以,依言看向了屏幕。 只听—— “我无意中看过你的演出视频,我以为你应该是双祺社的底角儿。” “双祺社只有一个园子,江祺枫和徐照岚不退,你永远只能夹在中间做一个普通的小演员。” “这样吧,我直白一点问——你喜欢舞台吗?” “我认为你应该站在舞台上,独立地站在舞台上,享有属于自己的鲜花和掌声。而不是为他人做配,在有限的一亩三分地苦熬时日,在别人的光芒中迷失自我。” “我可以给你更广阔的舞台,让你拥有以前从来不敢奢求的名望和收入。” …… 录音不长不短,就两分钟,秦瑾瑞截掉了自己的声音,只放了唐崇安的部分。 听完,江祺枫想摔手机。 唐崇安这段虚伪的表演,和四年前在他面前一模一样,连台词都没换。 “他不要脸!”江祺枫咬牙切齿斥道。 “我以为他口才有多好呢,这么多年了还是劝我的那一套,连说辞都不换!” 温祺玉被吓了一跳,他似乎没见过师哥像现在这样情绪激动。 他按着江祺枫的肩膀轻声安抚:“师哥别生气,你想啊,小秦在见面的时候就能想到录音,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动过那份心思,咱应该高兴才对。” 江祺枫气的却不是这茬。 “我当初是有多弱智,才会被他这几句话说动。” “这不一样。”温祺玉不满地说:“当初的东城茶社确实实力雄厚有资本,哪是现在这空壳子能比的。再加上那会儿你不了解东城内部情况,谁知道唐老板是这副人性?” 江祺枫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叹了口气,决定放下。“算了,反正都过去了。” 温祺玉看他脸色舒展开来,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不过,这样一来,咱总算知道杨哥说小秦不对劲是怎么回事儿了。” 下午,演员们陆陆续续到了后台,与平常不同的是,今天大伙儿似乎都想跟秦瑾瑞搭两句话,一进来就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嘘寒问暖,最后再问一嘴他和唐崇安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止他们感到好奇,连江祺枫都好奇。当初唐崇安约他是直接约饭,去什么街角不知名的面馆,以炸酱面投他所好。换成秦瑾瑞,唐崇安又是怎么做的? 作为当事人,秦瑾瑞已经被追着问了大半天,这会儿连江祺枫都向他投去暧昧的眼神,他顿时红了脸,窘迫不堪地说:“啊呀这有什么可说的,我还奇怪的他不撬别人怎么就就撬我……” 徐照岚幸灾乐祸地捅了一下他胳膊,高声说:“这不说明你优秀吗?只有你能入的了唐老板的眼啊。” “就是,咱连被撬都不配,哈哈哈!”方瑾奇勾着搭档的肩膀故作阴阳怪气。 秦瑾瑞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咱俩是搭档,人唐老板可是想把我俩打包带走呢。” 方瑾奇不以为意,还笑说:“怎么可能,真要是这样他怎么光约你不约我,捧哏演员就这么没地位吗?” 另一边一向勤勤恳恳的祝文武也忍不住放下台词本,饶有兴趣地看过来问:“对了哥,你是怎么怼回去的?我听录音的时候就好奇这个,说说呗——” 第190页 秦瑾瑞拳头抵着嘴边咳嗽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时,就挺直白的。” “怎么个直白法?” “我就说,贵社如今都卖不过咱们双祺社了,拿什么给我名利收入?” 空气似乎凝固了两秒。 紧接着,双祺社的后台传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其中还混入了鹅叫和鸭叫。 本来只是笑着回复,一听到「咯咯咯」和「嘎嘎嘎」,众人更停不下来了。 “绝,太绝了!” “我想知道唐崇安当时什么表情,你怎么没录像呢哈哈哈!” “谁笑出猪叫了哈哈哈!” “那不是鹅叫吗?” —— 虽说秦瑾瑞放出的录音中唐崇安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明人耳朵里都听得出,他明里暗里的挑拨,手段下作至极,令人不齿。 相声的观众并不像追星的粉丝,追着其中一个就和其他明星是对家,相声观众常常是通吃,是相声都听。 所以东城茶社的观众里有很大一部分同样喜欢着双祺社,乃至曲阑社。 唐崇安这种举动,坏了不少人缘。 再者,这些年来东城茶社痴心于名利,自以为跻身于上流,已经很久没出过好作品。 唐崇安每每上台说的都是七八年前的老段子,出去演讲也都是宣扬自己过去的辉煌。 没有新玩意儿,再忠实的观众也会腻味。 风波之后,东城茶社算是穷途末路了。 炎热的夏末,暑气蒸得人头晕眼花,晚风轻轻吹过,依旧聊胜于无。 这样的天气,一进后台就能闻到浓郁的汗臭,江祺枫忍无可忍,出去买了两瓶空气清新剂,对着后台里里外外一阵猛喷。 “这味儿也太难闻了,以后带多一件打底的衣服好吧,进后台先换衣服,咱们现在可是有女同志的班社了,能不能精致一点儿。” 被cue到的两位女演员茫然地抬起头,宁薇正补着花了一半的妆容,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声,蹭了一手修容。“江老师您真是太贴心了!” 江祺枫看见小姑娘唇红齿白肤如凝脂,朝自己娇俏一笑,蓦地脸热,赶忙移开目光,巡视起了江桦的进度。 程思斯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忍俊不禁,附在搭档的耳边小声说:“江老师快三十了,怎么还这么纯情?” 宁薇刚收住笑意,经她这么一说又忍不住了,侧身虚扶在沙发背上,两肩止不住颤动,还得压着自己的音量:“纯情?你这词用的,太贴切了哈哈哈……” 墙边,江桦对着一纸台词暗自发愁,他已经背了一个钟了,还没背下来。 祝文理非常有耐心地在一旁等着,既不催促也不打扰。捧哏的词儿少,背词的痛苦他几乎没经历过。 江祺枫脚步很轻,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江桦身后,留神看了一眼他手里的A4纸,上边是相声《夸住宅》的词。 看到这,他忍不住皱眉。 “这里边除了贯口稍长了些,其他的有什么难的?而且贯口你不早都背过了?” 江桦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江祺枫不满的眼神。他有点憋屈,却又不敢显露。 “就是贯口那段忘了。”他小声说。 听到这个解释江祺枫更是不悦,“这都能忘?你每天早上不复习练功?” 所谓熟能生巧,这些贯口确实拗口难背,但哪个相声演员不是经历十遍百遍的重复练习,最终把基本功刻入骨血,练就成本能? 江桦扁了扁嘴,说:“练了,就是容易忘。” 他说的其实没错,这种没有任何捷径只能死记硬背的东西确实容易忘。 可他不知道,他现在经历的一切江祺枫也经历过,每个相声演员都经历过。 他说的这些借口,江祺枫也说过。那时候张修明可没手软。 江祺枫冷着脸不为所动:“明天早课加一条,把《夸住宅》这段给我背十遍,我会让徐哥盯着你。” 江桦欲言又止,刚想张口讨价还价,却被一边的祝文理摁住了。 祝文理看得出江祺枫神情不悦,哪有这么上赶着火上浇油的? 等人走远了,他才小声安抚江桦:“好啦师父让你背也是为你好,一遍记不住,十遍肯定记住了,大不了我跟你一起练。” 江桦有些不甘,但也确实被祝文理打动了,他抿了下嘴,终于妥协。 “好吧……” 江祺枫确实不太高兴,就刚才看了一眼江桦的进度,他心里正着急上火。 现在已经是下半年了,过两三个月江桦就得上考场,连贯口都记的不清不楚背一篇忘一篇,这拿什么去考? 基本功这个东西,没得临时抱佛脚啊。 “徐哥,考戏校的流程那些你搞明白没?”江祺枫走到沙发边上坐下,闷闷地问。 徐照岚瞥他一眼,坦然说:“我整不明白,但我知道有人明白。” 江祺枫眉头微皱,“谁啊?” “谢言。”说着,徐照岚的神情就有些得意了,直接转过身子正对着江祺枫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我听人说,他离开东城之后去学校当老师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谢言去当老师了?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江祺枫表情有些愕然。 徐照岚挑眉一笑,“你跟谢言关系匪浅,这事儿可好办了。” 第191页 “你从哪看出我和他关系匪浅了?”江祺枫顿觉荒谬,又顾及后台人多口杂,只哑着声问。 “你想想啊,唐老板和小秦私会,他为什么要给你发偷拍的照片?”徐照岚嘿嘿笑着,突然话锋一转:“有件事儿你还不知道吧?当初你被那姓黄的暗算,谢言私下里跟唐崇安吵过。你走之后,黄齐英和刘玉春那几个小徒弟被压制的几乎翻不了身。他们前一天使什么活儿,第二天谢言准跟他们撞上,那对比,叫一个惨痛!” 江祺枫果然是怔住了,心中大为震撼。两年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在惊骇之下,他说话都结巴了。 “他、他为什么啊?” “这你得问他去了。” —— 金秋十月,幽静的校园外出现了一个穿着低调却戴着墨镜口罩的身影,他被黝黑的铁门挡在外面,正在被保安盘问。 这人便是江祺枫。谢言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打离开东城茶社之后就和所有同行断了联系,江祺枫也是前两天发微信试图联系谢言时,看到那个鲜红的感叹号才发现的。 没办法,只能找到学校来了。 他看得出谢言是狠了心要和过去划清界限,专心搞教学培养下一代。如果仅仅是为了江桦升学的事情,他或许不会来扰人清静。 可是,听了徐照岚说的那桩旧事,他有太多疑问想要解开。 “今儿阴天没太阳你带什么墨镜?在这儿鬼鬼祟祟做啥呢?”保安眼中满是警惕和狐疑,手揣在腰间,仿佛随时要掏出对讲机上报。 江祺枫见四下无人,悄悄把墨镜摘下,赔笑着说:“大哥您瞧我像坏人吗?我是往届的毕业生江祺枫,想回来看看老师。” 说罢他从兜里翻出一张褶皱破旧的学生卡,再从包里找出毕业证,递了上去。 怎料保安愣在原地,眼神直勾勾盯着江祺枫,不知在想什么。 “江祺枫?怎么这么耳熟……” “我在哪听过这名字来着?” “你等会,等我问问。” 江祺枫一个激灵生怕他把人全招来,赶忙压低声音急切地说:“要不大哥您直接百度吧,甭说照片和资料上边连我祖宗十八代都记的清清楚楚。” 于是,半分钟后,保安张大了嘴,似是吓得不轻。 “你是那个!” “对对对我是那个,能让我进去吗?” 保安连连点头:“好好好,江老师快进来,我带您去校长办公室吧,您想见哪位老师直接跟校长说?” 江祺枫一听,急忙拦住他准备拨电话的手。开玩笑,他在学校那会儿是出了名的混子,拜了张修明为师之后更是没回过几次学校,要不是后来专业考试成绩够硬,这毕业证还不一定能拿得到。这要是惊动了校长,还不知道谁尴尬呢。 “别介,您看学弟们都在上课,怎么好兴师动众,您告诉我谢言谢老师在哪儿,我自个儿过去就行了。” 保安声音有些迟疑:“谢言?那不是上个月才来的新教师吗?” “我跟怹有些交情,您懂得。”江祺枫含糊其词道。 好在保安不再多问,回保安室翻了翻笔记本,随后出来指着南边那栋楼说:“五层第一间是谢言老师单独的办公室,你去吧。” “好嘞,谢谢您。” 走近教学楼便听见各个教室里传出练声的动静,咿咿呀呀的唱腔各有不同,听得出是不同行当,甚至不懂曲种。再仔细听,被人声压在底下的还有丝弦曲调、鼓板相应和。 一时之间江祺枫大感触动,也不知这些声音里有多少人会成为下一代名角儿大师。 …… 十分钟后,他来到了谢言办公室门外。 “叩叩叩……” “进……” 得到回应,江祺枫却是突然踌躇了,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足足等了十五秒才按下。 门开了,里边只有一张红木办公桌,桌上东西不少却是井然有序,谢言面朝着门的方向,一抬头就跟江祺枫对上了目光。 “怎么是你?”他声音忽然轻了,听不出喜怒。 江祺枫进了门,再反手把门关上,走近前站在谢言对面,谦逊地低下头:“谢老师,我无意叨扰,但确实有事想请教您。” 谢言放下笔,身子往后一靠,脸上突然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他又随手一指边上的凳子:“坐吧,有事直说。” 江祺枫依言搬来凳子坐下,再看谢言的脸色,显然是心不在焉,要直接问那遭旧事他肯定不愿说。只能先提江桦的事情,打开话匣再说吧。 “叔,您知道我有个弟弟吧?”江祺枫不动声色换了称呼,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异样,仿佛只是无心之举。 谢言心下微动,瞥他一眼:“知道,怎么了?” “他也学了相声,这不今年马上要升学了,我想让他进戏校,您看这……” 江祺枫说着便露出了纯良的笑容,让谢言看得心里发慌,忍不住别过脸去。 “好好说话,跟我这儿演什么戏。”谢言说话是一点不客气,但好歹是听见了江祺枫说的事。 “以你现在的水平还教不会一个孩子?寻思什么呢,还用得着把人送戏校来?” 江祺枫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老实说道:“这不是演出繁忙顾不过来嘛,想让他在学校进行个系统的学习。再说了,他也不能没有文凭啊。” 第192页 “他现在都会什么?” 一问到这个江祺枫就虚了,他和徐照岚俩人教的不少,但就江桦那学一点忘一点的毛病,谁知道他现在还会什么。 “贯口都背过了,快板也学了,整活儿就……” 就不一定了。 江祺枫在心里暗道。 谢言听他这支支吾吾的就能猜到一二,但他也不恼,依旧平静地说:“这就行了,回去给他把底子抓实咯,过两个月来考试,不用考整活儿,就考基本功。你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要是连这都过不了,那就甭干这行了。” 江祺枫不好接话,只能点头应是。 谢言重新拿起笔在笔记本里写了几个字,却发觉江祺枫还在那坐着不走,忍不住抬头看他:“还有别的事?” 江祺枫再三犹豫,还是没忍住问道:“叔,是不是我离开东城的时候您就跟唐老板有嫌隙了?” 谢言恍惚了,手里笔杆一歪,写错了俩字。 “嗯……” 江祺枫又问:“您还打压了黄齐英和刘玉春的徒弟?” “是。”谢言依旧惜字如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捧哏呢。 “为什么?”江祺枫犹豫了一下,把最开始要问的那句“是为了我吗?”给咽回了肚子里。 谢言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避之不及,只是很坦然地说:“就当是为你不平吧。” “可是……”江祺枫话到嘴边就顿住了。他想说的是,我们关系真亲近至此吗? 谢言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突然笑出声来:“你就当是我对你师父心怀愧疚,所以待你格外用心吧。” 江祺枫一阵无言,他辨别不出谢言的话里有几句真。 不等他再提出疑问,谢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极为严肃:“对了,我听说你对东城出手了?” 江祺枫堪堪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问。他确实做了些小动作,但绝对称不上是「出手」。 他不过是干了和谢言当初一样的事情,近两个星期来双祺社一直紧跟东城茶社的节目单,唐崇安演什么,他就演什么。 唐崇安多年没有打磨作品,水准直线下降,再加上谢言走后他又换了搭档,正值磨合期。 相比之下江祺枫在一场场演出中日益精进,同一个节目每一场都是惊喜,两人一对比,高下即出。 这可不怪江祺枫的手段,只能怪唐崇安自己技不如人。江祺枫心中暗道,这只是个开始,往后他出手的事情还多着呢。 但他不能就这么告诉谢言。 “算是吧,他撬墙角撬到我头上,我总得反击一下解解气。” 谢言看他眼中神情变幻莫测就知道他必然藏了事。 “你准备做到什么地步?”他直白地问。 江祺枫沉默了。 要说实话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有一天东城垮了,怨不得旁人。” 谢言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憋闷,心底窜起了一股子无名火,“你当我是想维护那姓唐的?你脑子被夹了吗?东城要是垮了,我第一个点鞭炮叫好!” 伴随着一声震响,江祺枫眼睁睁看着谢言抄起桌上折扇砸到他身边,他下意识侧身躲闪,惊得半晌没说出话。 “再给我使你那套说话艺术,别怪我抽你。”谢言怒气还没消退,一脸的凶相。 他要不发这一遭火,江祺枫还真忘了谢言曾经也是个暴脾气。只是不知他跟唐崇安最后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激动? 江祺枫捡起扇子双手捧着还回去,连忙说:“我保证绝不使阴招,就光明正大把他压垮。” 谢言的怒容中似乎又多了些复杂的情绪,默了半晌,才沉声道:“唐崇安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正面刚 从戏校出来,再回到双祺社的后台,江祺枫一路上都在回味谢言最后提醒的那句话。 唐崇安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是怎么个不正常法?他不是时不时还上台演出吗? 这会儿徐照岚正端着茶缸在后台瞎晃悠,耳边萦绕着角落里江桦断断续续背词儿的声音。 他回过头就看见江祺枫迎面进们,虽是目视前方却像看不见他一样,就要撞上了还往前走。 他「啪」的一声用力拍手,冲着江祺枫大声道:“喂,你魂儿丢啦?” 江祺枫被这么一吓总算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他和徐照岚贴的极近,仅有一步的距离。他慌忙退了两步,不好意思地说:“刚想事儿,没看路。” “谢言都跟你说什么了?能让你想得连路都不看了。”徐照岚好奇地问。 “坐下说。”江祺枫绕到沙发那儿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先说说江桦的事儿吧,谢老师已经说了考试就考基功,这俩月你甭给他教什么整活儿,就摁着他脑袋让他背贯儿打板儿唱太平歌词。” 声音不大,却成功让角落的江桦停下来瞪大眼睛看向他。 对此,徐照岚没什么意见。顾虑到江桦在不远处,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嘿嘿一笑,“成,那我可对他下狠手了啊。”说罢,他挑眉问道:“你不会就为这事儿琢磨一路吧?” 江祺枫摇了摇头,又想起谢言说那话时表情凝重,不像有假,他忍不住皱了眉。“你有听说唐崇安最近怎么样了吗?我是说健康方面的。” 第193页 “你怎么还关心上他。”徐照岚有些莫名,挠着后脑勺说:“昨儿看见东城的人在朋友圈发聚餐合照,姓唐的还跟人拼酒,喝的脖子都红了。你觉得他能有什么事儿?” “精神方面呢?没有什么抑郁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吧?” “他媳妇儿刚给他生了二胎,他没乐上天去就不错了,你还担心这?” 徐照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江祺枫,说实话,他想撬开这家伙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江祺枫听罢眉头锁的更紧了,如果真像徐照岚所说,唐老板什么事都没有,那谢老师为什么会跟他说那样一句话?总不能是闲得无聊捉弄人玩儿吧? 再者说,谢言在东城茶社也有些年头了,唐老爷子去世的时候他都没退社,怎么隔了小半年突然走得如此决绝? 看他愁眉不展,徐照岚伸手拍拍他肩膀:“安啦,你想的也太多了,别唐老板好好的你先自个儿瞎琢磨出病来。” 江祺枫没再多说什么。无论唐崇安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外人不可能知道。真要想问清楚这其中的种种,还得找对人才行。 正好双祺社就有个合适的人选。 …… 转天傍晚,距离演出开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后台的门被人推开,只见温祺玉提着盒饭进来,放在江祺枫面前的桌上:“师哥,这是你爱吃的炸酱面,我够贴心吧?”说着,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江祺枫哑然失笑,虽然觉得他这样有点幼稚,却还是十分宠溺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真棒,就知道师弟最贤惠。” 话音刚落,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他手里还抱着两个大纸箱子。看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模样,倒像是让狗追了两条街。 “嚯,敬业真敬业!”温祺玉赞叹一声,然后挽起袖子就跑过去帮忙分担了一箱。 刚接手他就踉跄了一下,忍不住龇牙咧嘴:“还别说,这破玩意儿真沉。” 唐敬业喘着粗气也不忘白他一眼:“什么叫破玩意儿,这里面可有不少是你跟江老师的。” 两人合力把东西搬去墙边放好,才拍拍手上的灰,到沙发跟前坐下歇口气儿。 “搬什么东西?”江祺枫扬扬下巴问道。 “全是观众送的礼物,本来是集中堆在前边大厅的,现在实在放不下了,王姐让我全搬走。”唐敬业猛灌一口茶水,总算缓过劲儿来。“还有五箱,我歇会儿再去。” 江祺枫了然,目光还停留在纸箱上,心底涌上一股暖意,连嘴角都上扬了几分。 观众买票来买票听相声,还送这么多礼物……他除了感恩,便只能尽心尽力用好作品来回馈他们了。 “晚点咱多几个人一起搬,别你一个人受累。”江祺枫说着,突然收起了笑意。“对了,我有个事儿问你。” 唐敬业听他语气突然严肃,不由得一凛。“您说……” 江祺枫小声问:“你知道唐老板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唐敬业有些茫然:“这我确实不清楚,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谢言谢老师说他精神状态不大好,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江祺枫坦白道,随即叹息:“要是不知道就算了吧,不是什么大事儿。” 唐敬业微怔,一来惊讶于江祺枫与见了谢言,谢老师不是已经和同行彻底断开联系了吗? 二来错愕于唐崇安的消息,这些年唐崇安演了这么多副面孔,精神终于出问题了? 他稍加沉吟,说道:“这样吧,我回去问问家里人,有消息就告诉您。” “好。”江祺枫点点头,十分欣慰。 …… 几天后,唐家尚没有消息传来,陈莎却是久违地踏进了双祺社的大门,她眉眼弯弯,满面春风。 今儿没有演出,但江桦还得照常在园子里练功,徐照岚去百曲园助演了,就由江祺枫盯着他。 陈莎进来的时候,江祺枫还在盯着弟弟练功,晾了她近半个钟头才得空招待,他烧了开水煮茶,给她倒满一杯递过去。“陈姐您是稀客啊,这回有什么喜事儿了?” 陈莎笑意盈盈眯着眼,朝他勾了勾手指:“想知道啊?” 江祺枫很配合地倾身凑过去。“洗耳恭听。” “你的计划,我办妥了。”陈莎附到他耳边低声说道,红唇白齿前轻吐出温热气息。 江祺枫心跳骤然加速,蓦地退回去,紧接着冲上大脑的是一阵欣喜和雀跃。 两个月前,也就是东城刚经历风波时,他跟陈莎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要拿到东城茶社下半年所有的商演专场资料。然后,选在同一天,同一个城市,和他们正面刚。 两社相声专场在同一时间举办,当天现场的上座率和售票情况将会形成强烈的对比。这种时候,谁弱谁丢脸。 过分吗?这曾经是每年封箱唐崇安惯用的手段。 江祺枫对自己有信心,对双祺社有信心,对正面刚东城茶社非常有信心。 “姐姐,您真是我亲姐姐!”江祺枫一时激动紧紧握住了陈莎的手,再反应过来时,又急忙松开。“场地都谈了吗?跟我详细说说。” 陈莎看着刚被他握住的手有些发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正色说:“后面两个月东城总共有六场专场,北京两场,外地四场。其中有三场是唐崇安负责,三场是黄齐英挑梁。 第194页 撞唐崇安的场次我已经帮你谈好了,至于黄齐英我觉得你不必亲自对阵,从社里挑个人锻炼锻炼吧。” 江祺枫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成,那就让小秦上吧。” 唐崇安不是觉得他不给年轻人提供舞台吗?这一次,他把正面对阵黄齐英的机会让出来,够牌面了吧。 陈莎听罢,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下来,同时打趣说:“你是不知道,我和首都剧院徐经理谈场次的时候他都以为你受了刺激,被东城气疯了。” 江祺枫轻笑:“干完这一票,受刺激的就是唐崇安了。” 陈莎又道:“对了,东城茶社接的堂会我也给差不多都你抢过来了,正好去年选秀选回来那几个不是缺经验嘛,你安排他们去就行了。” 江祺枫都忍不住要给她鼓掌了,连堂会都能截胡,陈姐天纵奇才啊,真想知道唐老板接到通知后会是什么表情。 “我说姐姐,这么好些惊喜已经够了,再来就是惊吓了哈。”他玩笑说。 怎料,陈莎还真勾起了嘴角。 “哪就够了,我这儿还有好消息。” 江祺枫夸张地抚着胸口顺了顺气,才问:“什么好消息?” 陈莎却是高深一笑,轻轻挑一下眉眼:“你下半年闲不?” 江祺枫刚犹豫着点下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不对,你都给我揽三场商演了我哪还能得闲?直说吧,什么事儿。” 陈莎从包里抽出一沓文件甩在桌上,洋洋得意道:“唐崇安手里仅存的一个节目常驻嘉宾,我要是抢过来,你能接吗?” 唐崇安常驻的节目,那不就是戏曲频道的……《曲艺新星》? 江祺枫瞠目结舌,伸向文件的手有些颤抖。“这、这你是怎么撬动的?唐老板常驻那节目都好几年了!” 他翻开文件的第一页,不出所料看到了《曲艺新星》这四字大标题。 很多年前他跟着师父上过这个节目,只是单期嘉宾。那时他又怎会料到,有朝一日常驻嘉宾的位子会落到他手上? 陈莎却像是想起什么,感慨说道:“这个节目不能算是我抢来的,要怪就怪他们东城内部分裂。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唐崇安已经被辞了,节目组准备换的人选是黄齐英。”说着,她稍稍一停顿,看向江祺枫的眼睛里多了些欣慰,以及骄傲。 “然后我去找了节目组,我就跟他们说——江/公子怎么都比那姓黄的糟老头子有价值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原来是前辈 一档曲艺节目能存活这么多年,节目组自然都是聪明人,眼光雪亮、看人精准。陈莎去找他们的时候,总导演几乎不假思索就一口答应了。 以江祺枫的实力,就算是坐导师席也称得上实至名归,何况一个普普通通的常驻嘉宾? 加上他人气极高,还有持续增长的趋势,势必会给节目引流,带来可观的收视率…… 最重要的是,江祺枫的资历和名望暂时不及前辈,出场费比黄齐英还低上一成! 这么划算的买卖,傻子才不答应! 当事人江祺枫就没这么果断了,他下半年演出已经排了不少,就算是削减小园子的演出场次,恐怕也有得他忙的。要是再加上录节目,他连休息时间都没了…… 那不是一般的节目,那是寿命堪比春晚的《曲艺新星》。 经历了将近五分钟漫长的沉寂之后,他终于有了动静。 江祺枫合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 “我接了……” —— 星期四上午,江祺枫翻出在衣柜里被埋没多年的一身正装,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还是穿大褂好看。 温祺玉靠在门边揣着胳膊看他,啧啧感叹:“你有空去换个发型吧,别白瞎你这张脸和衣架身材。” 江祺枫回过头,眼神中透露着不解:“啥意思?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温祺玉扶额:“夸你呢,夸你长得帅身材好。” 江祺枫不大相信,又一次仔细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还特意留意了头顶的小卷毛。 “你刚说这发型怎么了?” “你不觉得它很不端庄吗?” “是吗?”江祺枫对着镜子薅了两下头发,然后非常认真地说:“赶明儿我剃光头试试。” 温祺玉无语了。 这倒也不必。 二十分钟后,陈莎开着她新买的白色宝马到了江祺枫楼下,接他去电视台见节目导演。 “你都趁这么些钱了,怎么不请个司机?”江祺枫摸了摸座椅上的真皮,又戳了戳一旁的车窗玻璃,突然好奇地问。 “安全带。”陈莎指指他身边的带子,随后才道:“我就喜欢自己开车的感觉。” 话音落下,车也就发动了。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到达约定地点。 “江/公子,好久不见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他头发已经灰白,脸上也烙下了岁月的痕迹,他是《曲艺新星》的总导演,姓严。 看到这张面孔,听到这个声音,江祺枫忽觉恍如隔世。在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跟师父上这个节目的时候,总导演就是严导。 江祺枫换上了恭敬的笑容,稍稍欠点身和他握了手:“严导,时隔多年再次合作,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第195页 严导非常和气,眼含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叹道:“当年见你小小年纪站在台上毫不怯场我就猜到有今天,你如今可是出息了啊。” “嗐,我还差得远呢。”江祺枫谦逊道。 两人之间气氛融洽,相谈甚欢,随后陈莎便提出了签约,严导那边即刻有人送来合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由陈莎看过合同上的内容确认无误后,江祺枫在合同最后签下了自己的本名。 刚放下笔,门外传来喧哗,紧接着就看见一个身影不顾阻拦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严导,这活儿咱都谈好了,怎么突然变卦了!” 话音刚落,四目相接。 江祺枫抬起头,正对上黄齐英愤怒的目光。 “唷,原来是前辈。”他不紧不慢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纯良的微笑。 看到屋里的人,黄齐英眼底深处也闪过了一丝错愕,仅仅一瞬间,就换成了冷漠与嘲讽:“现在的晚辈野心不小,尽抢前辈的饭碗啊。” “岂敢岂敢,前辈怕是有些误会。” 黄齐英看见江祺枫脸上愈发明媚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嗤笑一声道:“误会?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我们东城的节目资源落到你手里?” 江祺枫不卑不亢反问回去:“晚辈也很好奇,您又是在怎样的机缘下从唐老板手中夺走了资源?” “这是我们东城内部的事情,轮不着你过问。” “谁规定了《曲艺新星》专属于你东城茶社?” 黄齐英被咽住了,半晌接不上话,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指着江祺枫的手气得直发颤。 这种时候,坐在一旁的严导就显得有些尴尬了,眼看着这两人在他面前唇枪舌战硝烟四起,他不得不开口解释:“黄老师,您稍安勿躁。关于《曲艺新星》常驻嘉宾的人选,是我再三斟酌之后选定了江先生,这期间江先生和陈女士没有使用任何不正当手段。” 黄齐英目光转向严导,气笑了:“没有不正当手段?严导,咱们之前可是谈到最后一个环节了,就差白纸黑字的事儿!这突然冒出一个江祺枫捷足先登,您倒是说说有多正当?” 严导的神情非常严肃,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质问而动怒。 “黄先生,我们的确跟你有过合作意向,然而最后一个环节始终未谈妥。在这期间有更好的人选,我选择跟他签约也是合情合理的。” 黄齐英重重拍桌,勃然大怒:“一个二十来岁的黄毛小子,资历浅名望小,这就是你所说更好的人选?” 突然被贬低了一通的江祺枫颇为无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要论从艺的年头我自是不如您,可论起录制节目的经验,您才是新人。”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正好能让黄齐英听清。 “江祺枫!”黄齐英咬牙切齿低吼一声:“你还真是翅膀硬了!” 这句话,还轮不到黄齐英来说。江祺枫的脸上维持着礼貌而虚假的微笑,并未张口。 陈莎适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唇枪舌战。 “黄先生,据我所知你和《曲艺新星》节目组还未签署任何实质性的合约,在不存在违约的情况下,您这么趾高气昂地闯进来,有点儿无礼吧?” 堂堂东城茶社相声表演「艺术家」,被江祺枫一个小辈嘲讽了一通,又被陈莎这个外行女人指责无礼,此刻黄齐英算是颜面尽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偏偏他心存傲气,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还僵持着不愿离开。 “黄先生。”严导脸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您要是再不离开,我只能让人请你出去了。” 黄齐英脸上挂不住,却又不能真的闹到让人来赶他出去,只能狠狠瞪江祺枫一眼,转身甩手出去了。 江祺枫的目光重新回到严导身上,语气中略带歉意地向他道了谢:“非常感谢您刚才的维护和辩解,真不好意思,一点私人恩怨,让您见笑了。” “哪儿的话,我也不过是阐述事实。”严导换回了和蔼的面孔,含笑说。 “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自从江祺枫跟东城茶社较起劲来,双祺社的演出安排频繁了不止一星半点,即便是平时不出彩的演员也能分到几场堂会或是专场助演。 步入十一月,江祺枫迎来了跟唐崇安的第一场正面交锋。 本周六晚,唐崇安挑队的东城茶社一众演员将在上海举办三千人场的演出。 同一时间,两个地铁站相隔,江祺枫为首的双祺社一众演员同样举办三千人场演出。 只从目前网络售票情况来看,双祺社已经小胜一筹。 周五一早,天刚刚亮起,江祺枫带着社里一众演员已经到达了机场。连他在内,这一行人统共六人,不算太多,对抗唐崇安,足矣。 “演出是明天,咱为啥非得赶今天早班机啊……”宁薇哀嚎,她手里捧着一面小镜子,正在审视新长出来的痘痘。 睡眠不足毁皮肤啊! “早班机便宜。”说着,江祺枫看了她一眼,她脸颊上一颗红点格外突兀,这一看就明白了。“到了上海我送你两盒那什么雪花膏?” 然后,江祺枫收到了在场两位女性以及一位男性鄙夷的目光。 江祺枫:怎么了嘛?? 第196页 温祺玉拍着他肩膀叹了口气:“建议您找个代购,买两瓶神仙水,什么事儿都好说。” 江祺枫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水?” 温祺玉的表情渐渐变得恨铁不成钢:“师哥,我是不是这辈子不会有嫂子了?” 江祺枫往他脑门上呼了一巴掌,没好气说:“滚蛋……” 安检之后众人就上了飞机,起飞之后,江祺枫往窗户上一靠,便昏昏欲睡。 相比之下温祺玉看起来就精神许多,一会儿转过头和后排的韭菜鸡蛋扯皮聊天,一会儿连上wifi刷手机视频。 当这一切都失去了乐趣,江祺枫的噩梦就来了。 “师哥咱还是第一次到上海演出吧?” “嗯。” “那咱演出结束后能去外滩转转不?” “随你。” “吃喝您老报销吗?” “都行……” 话音刚落,昏昏欲睡的江祺枫突然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 “不行!请客一顿没问题,报销想都别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它也不过如此 正午阳光和煦,双祺社六人拖着行李走出机场,坐上了前往酒店的商务车。 “今天下午就好好休息,各自跟搭档对对词儿,明天中午咱们就直接去场馆走场了,大伙儿没意见吧?”江祺枫坐在最前面副驾驶位,回头看向演员们询问。 众人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下了。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酒店大门口,拿到房卡之后,大家各自回了房间。 …… 第二天傍晚,距离演出开始仅一个小时。 剧场内舞台中央立着一张方桌、两支话筒,桌上的手绢叠放整齐,两把折扇和醒木也依次摆好,一切准备就绪。 再看场馆外,夜色下的检票口排了长队,抬眼望去只见人影绰绰,等待进场的观众们情绪高涨。 这是最让演员欣慰的画面。 七点一过,观众陆陆续续进场,对着票面上的排号找到各自的座位。 演出尚未开始,场内还充斥着喧哗的交谈声,若是仔细去听,能听见他们小声的议论中时常提及「唐崇安」「东城」等字眼。 “我听说东城的专场就在隔壁?” “同天同时还挨得这么近,不可能是巧合吧?” “去年封箱的时候唐崇安不也是这么干的?江祺枫最多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那唐崇安还真是惨,两次都是他尴尬。” 观众所说不假,距离双祺社演出场馆两公里外,唐崇安的专场就显得萧索许多,一直等到七点十五分,上座率才堪堪过半。 且不论待会儿演出节目质量如何了,光看这现场气氛,东城已经惨败。 唐崇安坐在后台休息室里,身上已经换了灰色大褂,只见他脸色阴沉,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恨意,这副凶煞的模样,令人望而生寒。 “江祺枫,又是江祺枫。” “自从这个江祺枫出现,一切都变了。” 唐崇安嗓音压得极为低沉,然而即便是这样沉重的声音,也还夹杂着几分怒火。 他从百曲园挖来的新搭档就在不远处坐着,却一句话也不敢劝。 后台气氛临近冰点。 …… 七点半,大幕拉开,演出开始。 江祺枫在后台候场,随手刷了两下手机,就在网上看到不少现场照片,其中就有双祺和东城的对比。 对比才出伤害,对此,江祺枫喜闻乐见。 从七点半到十一点,三个半小时的演出时长,双祺社演出场内笑声不断、掌声如雷,偶尔有观众搭茬跟演员互动互动,节目的节奏也没有因此而受影响,反而更加自然沉稳。 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来,今晚的宁薇和程思斯比去年在节目上表现的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韭菜鸡蛋没上过电视节目,也没到过上海,观众第一次见他,就大感惊喜。 至于江祺枫和温祺玉是不必再说了,他俩发挥向来稳定,控场堪称一绝,在好心情好状态的加持下就差把场子引爆了。 最后的最后,返场的最后阶段,江祺枫使双手御子唱了近十分钟的太平歌词,像这样完完全全的传统唱段,台下年轻观众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想,他看到了传统艺术的希望。 江祺枫一晚上说了两场正活儿,又唱了这么长时间,嗓子已经开始嘶哑了,但他和台下的观众一样,仍意犹未尽。 温祺玉看了一眼带上来的小电子表,距离约定的散场时间仅剩五分钟。再看身旁江祺枫沉醉的神情,他真不忍心打断。 “师哥,要超时了。” 江祺枫口中不停,却也没错过温祺玉的提醒,但他两只手都握着御子,没工夫给他回信号。 温祺玉又压低声音道:“下次还有机会呢,别一次唱完了。” 片刻之后,江祺枫放下了手里的御子板,唱完了最后一段《单刀会》,半哑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今晚大家听得高兴吗?”他问。 这个问题一问,观众就意识到了演出即将结束,大声回应「高兴」之余,眼中难免流露出依依不舍。 果然,紧接着场内的灯光就全部亮起,随着轻快的散场音乐响起,音响内传出了广播。 ——双祺相声专场上海站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到来,下次再会。 第197页 凌晨,深秋的晚风迎面吹来,从衣领和袖口趁虚而入,让刚从场馆出来的二人打了个寒颤,顿时倦意全无,精神抖擞。 演出结束之后就算是演员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了,其他人回酒店睡觉的睡觉,找地儿吃喝的吃喝,也不知道温祺玉怎么想的,非得拉着江祺枫到江边散步。 两人安静地并排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温祺玉突然出声说道:“师哥,你今儿状态有点不对劲啊。” 江祺枫不解地看他:“怎么了,我刚才有失误?” “不是。”温祺玉摇了摇头,目光稍有些闪烁:“是太亢奋了。” 江祺枫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来。今晚,他确实比平时要激动一些,只因天亮之后他碾压东城的消息会传遍行业内外。 他仰头看向被霓虹灯光照的发红的夜空,感慨道:“我曾经以为东城茶社是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但是到了今天,我再看这座山,它也不过如此。” —— 从上海回京之后,双祺社的名望又上了一个台阶。反观东城茶社就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几乎可以料想唐崇安此刻在后台摔家伙破口大骂的景象。 然而就在此时,江祺枫收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江老师,上次您问的那个事情我打听到了。”唐敬业沉着声在江祺枫耳边说道。 江祺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上个月,他去见了谢言,谢言说唐崇安的精神状态不对,他回来就问了唐敬业。眼下是有消息了……江祺枫眼前一亮,顿时提起了兴趣。 “怎么样?” 唐敬业四下扫量一圈,大伙儿各忙各的,没人往这边看。 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嗓音说:“我爸说自从老爷子去世之后,东城内部的大权就落到了黄齐英手里,明面上还是唐崇安主事,实际上他已经被架空了。” 江祺枫大惊,他料到东城内部出现了矛盾,却没料到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怪不得谢言忍无可忍选择退出,怪不得唐崇安的《曲艺新星》资源会到黄齐英手里。 从前只知道黄齐英这人手段肮脏极其没品,倒是真没料到他野心会这么大。 “那唐崇安精神状态怎么样?”江祺枫皱眉问道。 唐敬业继续说:“我正要说这个,我爸还打听到唐老板两个月前请过心理医生,但其中细节只有他和他妻子知道。” 请过心理医生,那就是有问题了。 江祺枫又想起谢言提醒的那番话——“唐崇安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他沉默了…… 他劫东城的堂会,抢东城的节目,连专场都撞的明明白白。 要招惹也已经招惹完了吧? 晚上,江祺枫把这些全都告诉了温祺玉,想问问他的想法。 温祺玉眉头一皱,眼中满是疑惑。 “精神病还分好些类别呢,唐崇安是哪一种?” “那谁能知道。”江祺枫耸耸肩说。 “都不知道你纠结啥,他总不能发起疯来开车撞死你吧?” 这么说来,好像也是。 江祺枫释然了。 —— 寒冬不知不觉来临,紧随着到来的还有戏校的考试。 这段时间双祺社后台经常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徐照岚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恨不得提起木棍打人,而准备上考场的江桦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背不了几段就要停下来喝口奶茶。 今儿这副画面再一次重演,正赶上江祺枫录完《曲艺新星》回来,一进门就撞上了举着木棍喘粗气的徐照岚。 “嚯,你这什么形象?” 徐照岚见他进来,就像是看见救星似的,把棍儿往他手里一塞,左手叉着腰右手指向江桦,这就狠狠数落了一通。 “你弟弟我是带不动了,这小兔崽子没把我气死!后天就要考试,他要是过不了你可别怪我,我已经尽力了,你今儿要是晚来一步我就得死这儿!” 当事人江桦就在边上站着,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俩,这表情直接在徐照岚心头火上又浇了一把油,险些当场点炸了。 江祺枫赶忙扶着徐照岚去沙发上坐下休息,又给他沏了一杯茶降火。随后,转头看向了江桦。 “你干什么了?” 江桦两手一摊,摆明了不打算招供。 徐照岚喝了茶之后半晌才缓过劲来,当即向江祺枫告起状来。 “我问他考试要是考到学唱他准备唱什么,你猜他怎么说?” 江祺枫摇摇头。 “他要唱温暖的手!”徐照岚咬牙切齿。 听到这话,江祺枫脸色骤变,他看了一眼哪哪儿都写着欠揍的江桦,又看一眼沙发旁刚放下的木棍,突然又有了再拿起来的欲/望。 《温暖的手》出自某个相声前辈的作品《学电台》,是个委婉的说法。 说的通俗易懂一点…… 就是《十八摸》。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惊喜还是惊吓 就在江祺枫气急之下准备把熊孩子揍一顿时,他的手机再一次传出了陈年老调。 这回是《丑末寅初》。 徐照岚戏谑地看着他:“兄弟,你手机里是一首流行音乐都没有吗?杨哥四十好几了都没你这么老气。” 第198页 江祺枫没工夫陪他说笑,低头看屏幕上闪动的来电提醒显示着张修明的号码备注,他条件反射地先站起来才按下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张修明的声音,语气平淡让人辨不出喜怒。 “你故意的?” 怹没有直言指出是什么事,但江祺枫心里有数——说的是针对东城茶社的事情。 四下看了看,后台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虚掩着话筒,疾步出去院外,找了个安静没人的角落,才坦白说:“诶师父,确实是我设计好的。” “撞活,撞场,抢节目,抢堂会。”张修明平静地数遍近来江祺枫种种「光辉事迹」,紧接着突然冷笑一声。“你胃口还真不小。” “不、别介,师父您这是要臊死我……”听见这腔调,江祺枫心里没由来的忐忑不安,一开口舌头差点打结。 “你还知道害臊!干这档子事儿的时候怎么不知羞,啊?”张修明喝道,声音比刚才放大了不止一倍。 江祺枫被训一通心底暗自叫苦,却还是得老老实实回话:“您别生气,这些事儿唐崇安早年没少做,我不过是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嘛。” 他还记得,曲阑社早年就是在东城茶社这般排挤下成长起来的。只不过有人百炼成钢,有人一击即溃。 江祺枫心里还暗道,要不是撬墙角实在不光彩,他非得把东城挖空了,教教唐老板何为「风水轮流转」。 电话那头静默了许久,张修明久违的被这倒霉徒弟气到说不出话。 “江祺枫,你要是当着我的面儿说这话,我让你三天不敢上台。” 一听师父连名带姓喊他,江祺枫后脊发凉,顿时闭上嘴不敢再乱说话了。 张修明沉声警告他:“你砸人家这么多饭碗也差不多吧,收敛点儿。给旁人也给自己留点余地。” 江祺枫连忙答应:“好嘞我听您的。” —— 十二月中旬的某个正午,首都第一戏校门外聚集了不少男女老少,有送考的家属,也有候考的孩子。这一群人里,要数正门左侧停着的黑色商务车最为扎眼。 今儿一早这车就停门口了,只见一十六七岁的男生挎着帆布袋子从车上跳下来,脸上写满了雀跃。 男生进入校园之后,那车门就关上了,车窗上贴了深色窗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物,只能看出他们人数不少。 “你说他不会真给人唱「温暖的手」吧?”徐照岚按捺不住焦虑的情绪,转过身对着江祺枫问道。 “他要是真有这么厚的脸皮你还愁他登不了台?”江祺枫说着耸了耸肩,继续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刷手机。 温祺玉也握着手机,然而屏幕一直亮着,他却什么都看不进去。“我可算体会到当初我爸妈送我高考的心情了。” 在场几个没参加过高考的人几乎同时给他甩去一记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温祺玉咽了口唾沫,识趣地换了话题。“师哥,你弟上考场诶,你一点不担心?” 江祺枫脸色不变:“担心他还不如担心大祝小祝,他俩头回给百曲园助演,接场的还是咱师父,啧啧。” 温祺玉闭上嘴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他手机屏幕上和谢言的聊天窗口。 一百多公里外,天津百曲园后台。祝家兄弟同时打了个喷嚏,两人微怔,随即相视一眼。 “唷,还挺有默契。”张修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此刻端着空茶缸站在两人不远处,听见这完全重叠的两声,忍不住打趣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隔代亲这种效应同样存在于师门关系之中,张修明跟祝家兄弟说话时一脸的和善,语气也分外温和,丝毫不像训斥江祺枫时那样严肃。 但祝家兄弟懂得礼数,一回头看见张修明的身影即刻站起身来,嘴上恭恭敬敬唤一声:“师爷。” 祝文理反应比哥哥更快些,光问好还不够,一眼发现了茶缸是空的,赶忙上前接过茶杯帮着倒上新沏的热茶。 有些情绪变化是掩饰不住的,例如现在,张修明的眼中明显布满了欣慰的神色,任谁都看得出他对面前这两个徒孙满意至极。 “我看过你俩昨天的演出了,风格变化很大,有点让我意外。” 张修明口中说的这个变化很大,自然是和他们去年在选秀节目时相比。 兄弟俩也没料到话题突然转变到了业务上,愣了片刻,祝文武率先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昨天那个节目其实是师父写的,怹说我俩年纪轻轻不该着急定下风格,要多做尝试。” 祝文理接着补了句:“别跟怹当初似的。” 话音刚落,他就收到了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一道疑惑,一道责备。 他自觉这话说的有歧义,急忙又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是师父自己说的!” 两道目光不仅没有退散,还更加焦灼了。 “呃……”祝文理也发了越描越黑,干脆选择闭嘴。 祝文武一面为他口无遮拦感到头疼,一面还察觉到张修明的神色变化。 方才怹眼中那深深的疑惑不知怎么就黯淡了下去,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像是无奈,像是失落,又像是感慨。 但这种种转变都极为隐晦,如果不是祝文武心细,恐怕也发现不了。 他想说点什么,把这事儿圆过去。 第199页 没等他开口,张修明的脸色先一步恢复了平静,静如止水。 他说:“道理没错,你们还年轻,应该多做尝试,勇敢一点。” —— 将近三个小时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戏校的大门开了数次,每开一次就出来一批考完试的学生。 有人数的仔细,在校门第二十三次打开时,那个背着帆布袋子的男生出来了,而校门边上停了近半日的商务车也再次开了门,从外面隐约能看清车上几人的长相。 “那人有点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是双祺社那个!” “江祺枫!” “江祺枫怎么会在这?他也来送考吗?他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 这个时候门外都是刚面试完相声表演出来的考生,见此情形顿时炸开了锅。 想如今做这行的还有谁不认识江祺枫?尤其最近的半个月,「江湖」上关于江祺枫的传闻是越来越多。 他抢了唐崇安的电视节目不说,还连着四场演出跟东城同时进行,场地都是紧挨着选的。 这叫什么? 头铁,拳头更铁。胆大,本事更大。 且不管外面对双祺社又新增了多少猜测,江桦一上车,只觉气氛有些诡异。他把布袋往后座一扔,回过头来将身体后仰整个瘫在了座位上。 “考得怎样?”江祺枫双眼紧盯着他问。 江桦眉头一皱,有些不乐意了。“哪有一考完问人考得怎样的?” 江祺枫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门子疯,反问道:“考完不问这个还能问什么?早上吃饱了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桦终于忍不住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说的真不像人话。” 江祺枫拳头一紧,他猜自己就快压不住额头上跳动的青筋了。 “行,我今儿就不该干人事,就不该兴师动众伺候你小子上考场。” “哼,我也没见谁家送考是这氛围。”江桦鼻子里哼出一声,别过脸去不再搭理他。 按理说考完试之后的气氛应该是其乐融融群青欢洽充满温暖与关怀,眼下这算怎么回事儿? 徐照岚看不下去了,把江祺枫推到一边,自己伸长脖子凑到江桦边上嬉笑着问:“乖徒弟,你悄悄告诉为师,是惊喜还是惊吓?” 江桦勉为其难地回望他一眼,思索了片刻才说:“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前面发挥的还行。” 徐照岚刨根问底:“那有什么是不太行的吗?” 江桦坦白道:“考太平歌词最后一段我忘词了,然后我跟考官老师聊得很投缘。” 忘词,聊得很投缘。 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件是怎么神奇地连在一起的? 不光是徐照岚,边上的江祺枫温祺玉秦瑾瑞三人都有很多问号。 江桦察觉到他们有很多疑惑,十分慷慨地主动解释说:“我跟老师说我忘词了,老师问我有没有其他的特长,我说我会弹吉他。” 他刚说到这,江祺枫的眉头已经拧巴在了一起。江桦今天只带了一个小布袋子,里面装着快板御子板还有点日常用品,反正肯定是没背吉他进去。 难不成…… “这年头相声考场还有吉他给你耍?” “我还没说完呢!”江桦都懒得纠结这个「耍」字了,他最不满的是江祺枫打断了他说话。“然后,我就给老师讲了我从初中到高中的音乐梦想!” 不知道为什么,江祺枫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事儿的结果应该也许大概是要脱离他们的控制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意外 “那你还真是健谈啊。” 江祺枫不冷不热地说了这么一句,更像是嘲讽。虽说嘴上不饶人,实际上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要继续教江桦让这家伙能在双祺社有口饭吃的准备。 徐照岚张了张嘴,却是半晌没想出该说点什么劝慰他。又或是责备他。 “算了,算了,反正考完了,咱先去吃顿好的,让江大老板请客!” “他是你徒弟,要请你请。” —— 整个十二月,江祺枫都在高强度工作中连轴转度过了。直到跨年夜的前一天,他才有一天空档能稍稍休息会儿。 温祺玉推门进了江祺枫的房间,放了一杯牛奶在他床头柜上。 江祺枫正靠在床上看自个儿徒弟的演出录像,一边看一边时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细节。 等江祺枫正在看的视频进入尾声,温祺玉才开口说:“师哥,再过半个月就该封箱了,其他人的节目我都看过一遍没什么大问题,倒是咱俩,你还扛得住不?” 江祺枫看他一眼,然后翻开了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对着日期确认了后两周的行程之后,肯定地说:“下周除了助演没别的安排,足够了。” “那行,我这两天把剧本确定下来。” 今年跨年以及元旦三天,除了社里演出,温祺玉几乎是在埋头创作中度过的。 他效率一向很高,跟江祺枫交流过之后三天就定了稿,赶在前往天津助演之前交到了江祺枫的手里。 “路上两个小时,师哥可以背词了。” 温祺玉说这话时虽是嬉皮笑脸,但眼底乌青暴露了他此时的疲惫。 江祺枫飞快地扫了一眼拿到手的台词,整整一页纸,逗哏的词占了七八成。 第200页 他表情顿时有些凝重,但不是因为台词多。 “你熬夜了?” “嗯。” “几点睡的?” 温祺玉稍稍犹豫了两秒,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四点半……” 好家伙,差一点就通宵了。 江祺枫眉头紧锁着,按开手机锁屏看了一眼时间,“你就睡五个小时?”他看着自家师弟脸上一双熊猫眼,越看越觉得扎眼。“今儿我开车,你去后排眯会儿。” 知道这是为他着想,也是为安全着想,温祺玉几乎没有犹豫,爽快地答应了便开门上车。 虽是凛冽寒冬,但车内开着暖气,温祺玉只穿一件单衣靠在窗边打盹,并没有觉得冷。江祺枫怕导航声音吵到他,就戴上了蓝牙耳机。 一路无话…… 中午十二点,一辆车牌为京A开头的黑色轿车驶进了天津市区。 路上这两个小时过得极为漫长且枯燥,好在江祺枫耐得住寂寞,始终专注听导航认路,心无旁骛。 伴随着外面越来越频繁的鸣笛声,后排的温祺玉悠悠转醒,他坐直上身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大概能辨认出方位了。 “快到了吧?” 他突然出声把江祺枫吓了一跳,把着方向盘放慢了点速度,才回他说:“嗯,十分钟。” 温祺玉往前一趴,两手扒前排座椅靠背,歪着头感叹一声:“我原想着路上我开车你背词,这样咱俩今晚就能开始对词量活儿了。嗐,看来又得往后推。” 江祺枫瞟了一眼后视镜上温祺玉的神情,不出意料察看见了他眼底浓郁的忧愁和遗憾,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是怀疑我业务能力啊?放心,甭说今晚,吃完饭给我一个小时保准一字不差背下来。” “真的?”温祺玉乐了,噗嗤一声笑说:“早知道我就再写长点儿,给你加段新贯口。” “滚蛋……” 随后,车在百曲园门外停好,两人就近找了个小餐馆凑合填饱肚子,饭后直接去了后台。 这周曲阑社安排过来助演的是去年选秀选出的单口小王子——简初霖,江祺枫对他印象还挺深的,碰上面就多寒暄了几句。 简初霖陪他闲扯了几句有的没的,随后从兜里拿出快板表示自己要去练节目了。 江祺枫没再耽误人家,毕竟他自己也要背词。于是不大不小的后台呈现出了泾渭分明,一边是竹板不断打出清脆的「咵咵」声,一边是嘴皮子飞快张合埋头苦背。 江祺枫从来不打诳语,说了一个小时背下来就一分一秒都不会多,下午三点,他放下了手里密密麻麻印着台词A4纸。 “咱俩对一遍吧。” 自家师哥背词的时候,温祺玉几乎没移开过眼睛,他亲眼看着江祺枫不仅背了自己的部分,连他的词儿都一并记了。 “师哥,我说真的,不给您多安排段贯口我都嫌大材小用了。”温祺玉一边说一边诚恳地向他竖俩大拇指。 当晚,双祺二人演出结束回到后台,看见了小俩月没见的马老板,不知道是不是生意起死回生让他一扫阴郁,今天看他连气色都滋润了不少。 “马老板,这么晚还过来查岗啊?”江祺枫打趣说。 马见元堆笑着凑上去,张口便是一大段称赞:“江老板的场我当然得来,要不是您锦囊妙计我老马早回家卖白薯去了!您是不知道,一听说这周有您的场,观众们让我见识了什么叫一票难求啊!我听说外边黄牛炒翻了四倍不止,就这还大把人抢着要。” 江祺枫被他吹得耳根发红,面色窘迫地摆摆手说:“行了,甭胡乱捧我,赶明儿我飘了糊的可是你的票房。” “您多稳我还不知道吗?糊不了!”马见元嘿嘿一笑,见江祺枫隐隐有些不耐烦,赶忙改口直言来意:“这样,我是想问问您最近忙不忙,要不助演再加一礼拜?” “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在你这儿封箱呢?”江祺枫没有恶意地嗤了一声,拍拍他肩膀,说:“下周社里安排了莫青青和厉白白过来,那俩也算有功底有人气,足够给你压台了。” 马见元听他这么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几分遗憾,但很快就遮掩过去了。 “行吧,猜也知道请不动您。” 听他这语气似乎带了刺儿,江祺枫眉头微动,张了张嘴想劝慰些什么,一时半晌却又想不出好的说辞。 犹豫了许久,才终于温声吐出两句软话:“哪儿的话,我这不是为了给您出口气,接活接太多忙不过来嘛。等开箱,开箱的时候我准捧场。” “我可记下了,你别反悔啊!”马见元狂喜,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 助演说是一个星期,其实有演出安排的只有四天,中间两天时间闲着给他们自由安排。 江祺枫和温祺玉都不是懒怠的人,眼下临近封箱业务繁重,谁也不会真让自己闲着。 只要是休息日,两人就在酒店房间里对活儿,期间还对原先的剧本做了不少修改,温祺玉也如愿以偿地给师哥加了一段他心心念念的贯口。 这贯口是返京前一天晚上新写的,他又熬了半宿。 早上九点,江祺枫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退房动身返程了,还让温祺玉洗漱完直接去停车场等着。 退房的途中他遇上了简初霖,江祺枫见他一脸愁容,就忍不住细问其中缘由。 第201页 简初霖面色有些腼腆,小声说:“我本来约了拼车回北京,没想到一早司机打电话来说出了点问题,社里晚上还有演出,我可能得改城轨回去了。” 江祺枫了然。 “哪儿这么麻烦,我开车来的,你直接坐我车就成!” 正说着话,一个客房服务员匆匆忙忙追了上来。 “先生!您房间落东西了!” 江祺枫回头一看,是他的保温杯。 “谢谢……” 十分钟后,江祺枫带着简初霖下到酒店停车场,兜了小半圈才找到自家的车。江祺枫走近前,望见了温祺玉脸上熟悉的黑眼圈,一如来时那天。 “得,少爷您上车歇着去吧,今儿还是我来开。”江祺枫无奈地说着,一边还极其浮夸地弯腰伸手做了「请」的动作。 温祺玉被他逗笑了,满脸感动地回了个飞吻。“谢谢师哥,师哥真好!”话音才落,他突然注意到边上还有个人,顿时感觉脸热,有些不好意思。 江祺枫才想起忘了介绍,赶忙说道:“他出了点小意外,跟咱们车回去。” “噢,这样啊。”温祺玉表示理解,随即改道坐进了副驾驶位。 温祺玉上车后把座椅靠背调到了最低,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回程的路上雾霾有点严重,远看去整个天都是阴阴的,好在车辆不多,江祺枫还保持着正常速度行驶。 又是全程无话。 十一点半,后排的简初霖有点晕车,晃晃悠悠的似乎也睡过去了。 前面不远就要进南六环,江祺枫心里稍稍舒了口气,枯燥的路途终于快到头了。 “前方能见度低,请减速慢行。” 耳机里传来导航的提示音。 江祺枫微怔,正准备放慢速度,不远处突然出现一束白光直直照射向他,强烈的白光刺得他下意识眯了眼睛,只依稀看见扑面而来的车上似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已经接连炸开了几声巨响。 “砰!” “嚓——” “哐!”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暗 是唐崇安。 这是江祺枫昏迷前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念头。 …… “快!快救人!” 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中,细碎的交谈声在耳旁忽远忽近。 “他们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我们无法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三位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原来我还活着。 “那是高速!唐崇安为什么会逆行!他是故意的!” “保温杯里藏了追踪器,是他预谋好的,他这是谋杀!” 保温杯? “副驾驶位的先生头部受到剧烈撞击,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会有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还不确定。” 副驾驶,那不是温祺玉吗? 江祺枫好似沉浸在无尽的梦里,梦里有很多人的声音,却始终没有画面,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直到—— “我恨你……” “你毁了我的一切。” “同归于尽吧。” 一段凶狠的声音在脑海中猛地炸开,唐崇安狰狞的面孔突然出现,随后骤然放大,那双眼中布满了仇恨,恨不得将他吞噬。 江祺枫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像是喘不过气一般。 同归于尽吧。 同归于尽…… “你果然是疯了。”江祺枫在黑暗中呢喃,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 深夜,医院的病房里充斥着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监护仪屏幕上折线上下波动,发出「嘀嘀」的响声。 窗边的月光微寒,张修明就在这寒光下静坐了半宿,一动不动,没有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张修明当即站了起来,一步走到病床边,低头看向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 “小枫?” 江祺枫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算是回应,又过了一会儿,他唇齿缓慢的张开,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轻哼。 张修明看向他的眼中顿时满是欣喜,有些激动地喊道:“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直到两名医生带着几名护士打开灯走近病房,江祺枫才堪堪挣脱无尽的黑暗,有些勉强地睁开了双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也不是远远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往里看的张修明,而是病床旁堆积的各式礼物,还有些花束间插着信封卡片。 他看见了署名下方的日期,一月十五日、一月十六日。 双祺社的封箱时间定在一月十三日。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了。 就在江祺枫独自胡思乱想时,其中一位医生便扶着他摆弄好一会儿,期间时不时转头看向监护仪上的数据,再和另一位医生低语几句。许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张老师可以放心了,病人目前的情况很好,等白天我们再给他做一次全身检查,再观察一个星期后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得到这个答复,张修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暗自松了口气。他再三谢过医生护士之后,回到了江祺枫的病床旁边。 他在台上向来能言善辩谈吐风趣,可面对眼前的情形,心底五味杂陈,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02页 从七天前接到电话,听说两个徒弟和看重的演员出了车祸,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从正在录制的节目现场赶到医院。 他在icu门前苦苦等待,守了整整二十八个小时,生怕就此白发人送黑发人。 之后,又得知这一切全是唐崇安的预谋…… 短短七天,他遭受了太多打击。 惊、惧、急、悲、怒。 直到方才医生说出那番话,他才勉强有两分欣喜。 “你感觉怎么样?”张修明紧张地问。 江祺枫才刚醒,动作还有些迟钝,他撑着床边护栏缓慢地坐了起来,背后垫了两层软枕,像是耗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就头有点晕,别的还好。” “想吃点什么?” “这么晚了您别忙……” “我问你吃什么。”张修明的话里透着不容置疑,语气非常强硬。 江祺枫无奈,只能回答:“白粥就行。” 二十分钟后,张修明提着打包好的白粥回到了病房。他把病床上的小桌板打开,坐在一旁揭开了白粥的盖子,舀一勺准备往江祺枫嘴边送。 江祺枫受宠若惊,心中更是大为动容,眼前不受控地晕染了泪意,急忙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分别扶向碗和勺。“师父您别、让我自己来吧,辛苦您守了这么久,快回去休息吧。” 张修明由着他拿走了勺子,却没有离开或是休息的意思。 “我再陪你一会儿。” 江祺枫咽了口热粥,心底暖得发烫,有一种像是愧疚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惹得他热泪盈眶,不得不仰起头假装烫到了来掩饰。 “对不起师父,让您担心了。”他还是没能掩饰住声音的哽咽。 他昏迷时听得到外界的声音,自然也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唐崇安疯了,花了十万块钱让人在他的保温杯里藏追踪器,然后算着时间逆行冲上高速,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儿撞向他。 江祺枫情不自禁回想起之前种种,谢言早就警告过他,别招惹唐崇安,师父也提醒过他留点余地,如果那时他听进去了,或许唐崇安不会疯到玩儿命来报复。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他玩儿不起。 江祺枫第一次感到后悔。 “我以为这回你是真的要离开我了。”张修明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短短的七天,他看起来沧桑了十岁不止。 听到这话,江祺枫再也忍不住了,半捂着嘴泣不成声地重复喃喃一句“对不起。” …… 面前的一碗白粥,江祺枫吃了将近四十分钟。这期间张修明一直守着,寸步不离。 等到一次性饭盒终于见了底,江祺枫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眼眶还微微泛红。 “师父,温祺玉呢?” 张修明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看到他这个反应,江祺枫心里猛地一空。 “他还没醒吗?” 张修明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我可以去看他吗?” 张修明还是没说话,看来是不能。 “简初霖……” “他伤得不重,手术之后第三天醒了,这周末就能出院。” 江祺枫听罢稍微欣慰了些,要是简初霖因他和唐崇安的私怨而出点什么事,那他罪过可大了。 两相沉默了许久,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在江祺枫心底反复徘徊。 “那唐崇安呢?”他没忍住问了。 张修明微微抿嘴,半晌才平静地吐出二字。 “死了……” —— 早上九点,在江祺枫的劝说下,守了整整一夜的张修明终于愿意回家休息了。 而得知江祺枫醒来的众人陆续赶来医院探望,这让原本宽敞的V?I?P病房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江祺枫进食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脸上气色也在慢慢恢复,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大伙儿进来的时候,他正站在在窗边翻看观众送的信和卡片。 旁人或许很难想象,这么一帮大老爷们儿,在走进病房看见江祺枫的那一刻,忍不住嚎啕大哭。 “枫啊!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江祺枫放下了刚看完的卡片,笑着转过身跟他们逐个拥抱。 “这不没事儿么,别哭丧了。” 往常大大咧咧的徐照岚今儿听见这话顿时板了脸,“呸,甭说这词儿,多不吉利!” 江祺枫哑然失笑,却也没反驳他。 今天大伙儿都很反常,就连平时寡言少语的杨文靖都开始喋喋不休,可见这次车祸真把所有人吓得不轻。 收下了众人的关切和问候,江祺枫有点累了,拖着沉沉的脚步返回病床边坐下之后,他抬头看向众人:“社里怎么样,封箱了吗?” 徐照岚说道:“你一出事大伙儿心里都乱了,不过演出还是没耽误,封箱也如期办了,那天小秦攒底,反响还不错。” 秦瑾瑞赶忙也道:“观众一点儿没少,还都念着你俩,她们送了不少礼物,这几天我们都给你送来了。” 江祺枫心里不禁感动,想起刚才看到的几封信,字字透着关切,句句诉着思念。 “等祺玉好起来,我把缺的场次全补上。” …… 又等了整整一个星期,医生给江祺枫办了出院手续,江祺枫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却不太想离开。 第203页 “我可以去看看我师弟吗?就对面病房那个,他叫温闰。” 这是江祺枫为数不多地唤温祺玉的本名。 医生的神情有些为难:“他还没醒,而且已经有两名家属陪护了。” 江祺枫急道:“我就想看看他,不会打扰到医院工作的。医生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松口了。“也行,你进去多跟他说说话,可以说一些平时他感兴趣的事物,或许能让他快点醒过来。” 江祺枫欣喜地给医生道了谢,转身去了对面的病房。推开门,他看见温父和温母面色憔悴地守在病床一侧,另一侧是正在给温祺玉做检查的护士。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走近温父温母的那一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失语 “病人今天各方面情况都还算稳定,家属可以多跟他说说话。”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不好说,快的话或许过两天就行了,慢的话……都有可能。” 温父温母的神情又失落了几分。 “好吧,谢谢您了。” 护士收好东西,推着推车离开了病房。 江祺枫这才退开半步,向温父温母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对不起叔叔阿姨,都是我连累他。” 温母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伸手抚着他肩膀说:“这不能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躺在病床上的温祺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在沉睡。 “你熬夜写出来的本子,还说封箱的时候惊艳全场……结果咱俩把封箱都错过了。” “等你醒来,咱们开箱的时候补上,好不好?” “那贯口我都背下来了,才六百字,也太短了,你再给我写长点儿。” 江祺枫伏在病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管床上躺着的人有没有回应。 接连一个星期,温父温母守白天,江祺枫守黑夜,轮换着在温祺玉的病房里陪着,就盼他能早点醒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日子一天一天更替,一直等到除夕夜,病床上那人还在沉睡。 江祺枫又拖徐照岚他们把江桦捎带回了天津老家,自己则是继续留守病房。 这大概是他此生最难熬的一个除夕。 病房的电视里放着春晚,醒着的三人谁也没心情去看。 “除夕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我们还没上过春晚呢。” 依旧没有回音。 过了十二点,两位长辈已经吃不消了,江祺枫见温母面色惨白地扶着额头,当即就要去喊医生。 温父赶忙拉住他,解释说道:“大过年的别让医生辛苦了,她这是老毛病,一熬夜就会头疼。” 江祺枫迟疑片刻,收回了准备去开门的手。“叔叔阿姨回去休息吧,这有我呢,有什么事情我给您打电话。” 温母艰难地点了点头,温父搀着她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要是醒了你立刻给我打电话啊。” “好,您放心。” 夜深人静…… 电视机的音量已经调到了最小,却还是能听到熟悉的《难忘今宵》。江祺枫看向窗外,眼中倒映着万家灯火,处处都是过年的喜气。 过了许久,他又返回病床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我刚和叔叔阿姨吃完年夜饭,你肯定想不到,医院的年夜饭还挺丰盛。” “这年夜饭里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江祺枫鼓着劲儿把《报菜名》完完整整背了一遍,再回头看病床上那人——毫无反应。 “前两天谢老师给我发信息了,江桦的考试通过了。” “你想不到吧,就他那样跟老师讲什么音乐梦想,竟然也能过。谢老师说他有一定天赋,考试的时候说的瞎话改改就能写成相声节目搬上台。” “我还看了他考场视频,说得真不错,谢老师还给他捧哏呢。” 得不到回应,江祺枫感觉有些疲惫,埋头趴在床边的被角上,半晌没再说话。 凌晨,他从被子上抬起头,有些不甘。 “温祺玉,你再不醒我可要考虑换搭档了。” 话音落下,江祺枫死死盯着昏睡中的人,生怕错过他半点反应。 十秒过去了。二十秒过去了。 半分钟过去了。 一分钟…… 温祺玉的嘴唇动了。 江祺枫猛地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祺玉,温祺玉!” 温祺玉的睫毛也动了,他在挣扎着睁眼。 “醒了、醒了!”江祺枫顿时惊喜,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准备给温父温母打电话,刚划开锁屏又想起了什么,往自己脑门拍了一巴掌,转身开门往外跑。“医生!1302病房醒了!” “有医生值班吗!1302病房醒了!” 等江祺枫再回到病房时,温祺玉已经睁眼了,刚扶着护栏坐起来。 “你、你别,我……”他刚开口想说话,脸上便骤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随后渐渐变成慌乱。“我、我,说话,怎么!” 江祺枫怔住了,下意识回头看向跟着进来的医生:“这,他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眉头微皱,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走近前,“让我看看。” 江祺枫突然想起昏迷时听到的声音,“副驾驶位的先生头部受到剧烈撞击,可能……” 第204页 “可能会有后遗症。” 他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儿。 医生对着温祺玉观察了半天,问道:“你能够听明白我们说的话?” 温祺玉着急地点点头。 “你尝试着重复一下我的话,可以说慢一点。” 温祺玉面露难色,迟疑着张了口。 “我能、听明白、你们、说的话。” 这句话不长不短寥寥十个字,他却用了二十秒钟,才堪堪复述完。 医生在病历上写了几个字,而后又抬起头对他说:“你刚醒来的时候想说什么?还是说慢一点。” 闻言,温祺玉继续艰难地说:“你、你别、换、搭档。” 医生回头看了江祺枫一眼,眼中多了些复杂的神色。 “不换,我这辈子都不换搭档。”江祺枫说着便眼眶一热,随后忍着泪意向医生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医生的脸色有些凝重。“车祸时他的头部受到撞击,伤到了语言中枢神经,造成了运动性失语。” “什么意思?”江祺枫心里隐隐不安。 “意思就是他的语言能力受损,会有一定的表达障碍,例如说话慢、不流畅、词不达意等,不过据我判断他应该只是轻度……” “这能恢复吗?”江祺枫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从担忧变成了焦急。 相声演员靠的就是这一张嘴,语言能力受损对他们来说那是致命的伤害啊! 温祺玉身体一软,瘫在了身后的枕头上,眼中流露出些许茫然。 医生见状,赶忙解释道:“两位都不必太着急,失语症经过治疗和训练是可以康复的!病人还很年轻,以往身体素质也不错,又是从事语言艺术工作,这对康复治疗都是非常有利的!” “能完全恢复?” “呃,大多数患者都能恢复到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是反应还是会比以前慢一点。” 江祺枫有些焦躁:“能不能完全恢复到受损前?” 医生有些犹豫:“这个是无法确定的,要看病人自己配合康复训练的意志。当然,以温闰他本身的各方面条件,这个可能性比一般人要大一些。” 江祺枫勉强放松了些,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师、哥。” “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换搭档。” 温祺玉眼眶微红,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如果、我,不能。” 江祺枫走近前握住了他的手,轻笑着说:“无论如何我都不换。” —— 温父温母得知自家儿子醒了险些喜极而泣,刚开始听说有失语症还有些紧张,在听江祺枫转述完医生说的话之后又放心了些。 当天下午,张修明赶到医院,也听说了温祺玉失语的事情。 张修明在病床前久久没有说话,久到令躺着的温祺玉和站着的江祺枫都忍不住忐忑,他才沉声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这一天,江祺枫接了不少电话。 徐照岚说会等他们重回舞台。 陈莎说帮他把原先签下的演出都推迟了。 马见元说开箱就算了,等温祺玉恢复之后,让他们在百曲园演小专场。 江祺枫一一道了谢,再笑着逐个转述给温祺玉。 “等你恢复了,咱们把封箱错过的那个节目补上。” 二月初春,微风和煦。 温祺玉出院了,江祺枫也终于走出了待了一个月的住院部。 出院之前医生才叮嘱过,要定期回医院进行治疗,平时坚持康复训练。 江祺枫还玩笑说:“咱基本功里的贯口,又能用上了。” 温祺玉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深处掩藏着几许期待。 “你得说话,积极训练语言能力啊。” “好,重新、捡、回、基本、功。” …… 待到三月开箱,双祺社的后台又新增了一抹亮色。 还记得年前后台角落里总有一个少年面对白墙背那大段儿大段儿的贯口。 年后,这墙底下换了人,换成了温祺玉,还有他的专属陪练——江祺枫。 “我陪你,不着急。” “语速可以慢一点,但注意控制节奏,还有情绪起伏。” 每天走进后台,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日复一日,不知疲倦。 江桦常常在后台的另一角,默默看着、听着,如今温祺玉背这贯口比他初学时还要吃力百倍,一整段背下来,或许要用上近一个钟头,有时急出满头大汗尽显狼狈,可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些惭愧。 江祺枫在医院时说,这辈子都不换搭档,他说到做到。开箱一个月,他几乎没上过台,偶尔几次陪两个徒弟说群口,都很拿捏分寸,绝不抢了徒弟的风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有的观众也开始按捺不住心里的着急。 那天返场的时候,又观众问:“江老师什么时候才恢复演出啊?” 江祺枫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坚定。 “等温祺玉康复。” 第一百二十章 终 风雨不能摧,未来犹可期 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有一群人已经渐渐被遗忘了。 还记得一月中旬,一篇场人为交通事故引起了广泛关注—— 东城茶社班主唐崇安要跟江祺枫玩命,高速逆行导致车祸,唐崇安当场身亡。 第205页 从那之后,东城就算是彻底倒下了。 黄齐英自以为掌握了大权,一直让唐崇安保留着班主的名头做他的提线木偶。 却没料到唐老板发疯玩儿命彻底败了东城这块招牌。自那之后,东城茶社这四个字说出去,几乎是人人喊打。 北京相声行里屹立不倒的高山,终究是一夜之间倾覆了。 人们再说起知名的相声班社,提到的多数是曲阑社、双祺社。 脱不开自身努力的原因,也少不了某些同行的衬托,江祺枫和张修明三年前立下的赌约,如今怎么也该达成了。 虽然,张修明迟迟没有表态。 六月将至,温祺玉的语言能力已经恢复了很多,至少是能按正常进行日常沟通了。 但想要恢复到能上台的水平,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周五下午,温祺玉跟父母去医院进一步治疗了,江祺枫独自回到双祺社的后台。 演员们都已经习惯了他在后台待着却不上台,看见他就随口打声招呼,随即各忙各的准备演出。 江祺枫四下看了一圈,到沙发跟前挨着徐照岚坐下,小声说道:“六月二十八的节目单排了吗?” 徐照岚用看傻子的目光撇了他一眼,“祖宗,今儿才六一,你问我要二十八的?” “不是问你要,我是想报个节目。” “你报就报呗反正还远着……等会,你刚说什么?” 徐照岚猛地从沙发上蹿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瞪着江祺枫,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这么大反应,不可避免地吸引来众人疑惑的目光。 “徐哥,得痔疮啦?” “我以为沙发上有钉子呢。” 徐照岚回头笑骂:“滚一边儿去,我挨个儿踢死你们。” 哄散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围观群众,他才坐回到沙发上,侧着身正对江祺枫。 江祺枫非常坦然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报个节目。” 徐照岚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咱温妹妹终于康复了?” 江祺枫摇摇头:“还没,我单口。” 徐照岚眉头一皱,语气中带了一丝怀疑:“你差不多半年没上过台,六月二十八什么日子?” 江祺枫轻笑了一声:“你猜啊……” “猜个屁,报啥你直说吧。”徐照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说。 …… 六月二十八那周节目单公布的当天,平静了好几个月的相声行又「炸」了一回。 平时双祺社的演出就已经很受欢迎了,6.28那天的票更是在开票的第一秒被抢了个精光。 江祺枫时隔半年再登台攒底,时隔很多很多很多年再说单口,有热情观众在心底高呼——我愿称之为绝活儿! 二十三日,夜晚。 江祺枫陪自个儿徒弟演了一回《切糕架子》,台上说的热闹,台底下观众的掌声和笑声更热闹。 温祺玉刚顺了一遍某个整活儿的台词,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歇口气儿,抬头看见徐照岚从外边进来,赶忙伸手招他过来。 “徐哥,我跟你说个事情。” 徐照岚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惊喜,“你恢复的不错啊?再等一个月就能上台了吧?”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在他边上落座。 温祺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远着呢。徐哥,我想问,二十八号,谁报幕?定了吗?” 徐照岚直觉这个开头有些熟悉。 “还没啊,这玩意儿谁报幕不一样?” 温祺玉道:“我、很久没上台了,想从报幕,试一试。” 徐照岚一听他说想尝试上台,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是好事啊!我这就给你安排上!” 说罢他就起身把另一边墙上挂着的册子取了下来,翻到6.28那天的日程仔细做了记录。 “诶对了,我还是想知道,二十八号到底啥日子?又不是周末又不是节庆,你俩干啥非挑得这日子?” 温祺玉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些旧事,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那天,是我和师哥,搭档纪念日。” 徐照岚一愣:“纪念日?啥时候的事?” 温祺玉缓缓说道:“《万象归春》复赛,三年前。” 被尘封住的记忆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徐照岚想起了那年的旧事,不禁感慨,“你俩三年了啊。” —— 二十八日当晚,双祺社久违地加了座,总是如此,门口还有近百名观众拥挤着想要进场,一直等到演出开始,还恋恋不舍不肯离开。 观众已经整整半年没在舞台上看到温祺玉的身影了,即便今天只是报幕,也称得上是一桩惊喜了。 温祺玉顺利的报完第一个节目下来,不光江祺枫松了一口气,就连他自己心底隐藏的忐忑不安都平复了些。 “你恢复的真不错,下个月应该能上台了吧?”江祺枫有些期待了。 温祺玉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狡黠。 “希望如此吧。” 室外的夜色愈发浓重,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点。 前边报了五次节目,温祺玉一次错误都没有出现,这让所有人都为他感到欣慰和高兴。 十点十分,第五场的两位演员鞠躬谢幕,回到了后台。 温祺玉的报幕工作也进入了尾声。 第206页 江祺枫望着他,一手握拳给他鼓劲儿。“加油……” 温祺玉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慷慨就义的气势走向了台前。 江祺枫心底隐隐有一丝疑惑,想了想,或许是他为自己即将完美收工而感到激动吧。下一秒,他被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只听台前传来略带兴奋的声音—— “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雅俗共赏》,表演者:江祺枫、温祺玉。” 话音一落,温祺玉没有停留,扭身回到后台,迎面对上了满脸惊愕的江祺枫。 “你报错了?” “没有,我故意的。” “你康复了?” “是啊,给你个惊喜。” 江祺枫停顿了两秒,随即轻笑出声。心底渐渐充满了欣喜、紧张、激动,总之五味杂陈。 “咱俩还没对过这活儿,你就不怕我压根没准备?” 《雅俗共赏》就是去年岁末他们为箱准备的节目,当时他们在天津花了一个星期排练修改,一直到回北京的当天才定下最终的版本。最终那一版,他们甚至没有完整的合过。一场车祸之后,就这么搁置了。 温祺玉丝毫没有担心,笑着看他:“我相信你。” 台下,全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静了约莫十五秒。上百名观众屏息凝神,将目光聚集在了上场门处。 江祺枫看着他,笑了。 “走吧,上台。” 往常演员们都是这么掀开帘子走上台前,却不知为何,江祺枫今天做这动作更显行云流水,浑身透着潇洒帅气。 短暂的静默在双祺二人并肩走上台的那一刻就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近乎疯狂的尖叫。 谁能想到?原以为今儿只是久违地看江祺枫攒底说单口,结果等到了双祺复出同台! 有多愁善感泪点低的女性观众已经热泪盈眶了,原来听相声也能如此感动。 两人并排,一捧一逗,面朝这满园观众,深鞠一躬。 “上台得做自我介绍,换作半年前这个环节可能没有必要。” “半年后呢?” “我怕大伙儿都忘了。” “嗐……” 说到这时,台下数百名观众应声喊道:“没忘!” 江祺枫嘴角略微上扬,且算作回应了。 “我是江祺枫。” 掌声雷动…… “您有名气。”温祺玉从容地捧他。 江祺枫接着道:“边儿上这位是我渡劫归来的搭档,他叫温祺玉。” “是我,我渡的什么劫啊?” “生死劫。” …… 六月二十八号不是跨年不是封箱,双祺社剧场的灯却一直亮到了十二点之后,期间只有少数赶末班车的观众离场。 正活儿在十一点整就结束,返场却返了三回,观众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可见他们对今晚双祺复出的激动和振奋。 正常结束之后已是凌晨一点,后台的演员却一个都没有走。 双祺从舞台上下来,回到后台,就见众人齐齐鼓掌,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欣慰与祝贺。 “说相声把人说哭了,可真有你的。”徐照岚一巴掌拍在江祺枫的肩上,打趣他道。 江祺枫笑容颇为无奈,回过头看向了自己的搭档,眼神中既喜悦又生气。喜他完全康复能再站上舞台,气他一声不吭瞒着所有人。 “你什么时候康复的?” “月初吧,当时我感觉自己没什么障碍了,拉着我爸闲聊了俩小时家常才敢确定。” 江祺枫哑然失笑。 “那你演技还挺好啊?瞒了我们这么久。” “还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 九月开学季,江桦顺利进入戏校相声表演班,解了江祺枫的一桩心事。 赌约三年期满,张修明却像是忘了有这件事一样。 直到十月,双祺社成立三周年当天,江祺枫用社里的账号发了一张众人和合影,还有一个观众送的三层的蛋糕。 【配字:我们三年了!】 在一片祝贺与祝福声中,有一个声音最为引人注目。 【@张修明V:风雨不能摧,未来犹可期。//@双祺社V:我们三年了!(图片)(图片)】 江祺枫愣愣看着消息提醒里醒目的一行字,半晌没回过神来。足足愣了一分钟,他才颤颤点开拨号,给张修明打了个电话。 “师父……” “嗯……” “您微/博?” “字面意思。” 江祺枫又默了许久,他在竭尽全力压制心底的狂喜,克制着让自己不在电话里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怎么?你后悔了,想回曲阑?” “不是。”这回他回答的飞快,心底正渐渐被一点甘甜浸透。“师父,谢谢您。” 当晚,秋风席卷过宽阔的前门大街。 江祺枫和温祺玉并排走着,蹚过今夜的地上的月光。 温祺玉蓦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院牌匾上张扬的字迹——那是前不久师父亲笔题字,「双祺社」三字。 …… “师哥,你说咱这双祺社能走多远?” “那就看咱俩能活多长咯。” 第一章 聚散离分 晚上八点,高速路上车水马龙,远看去一片霓虹闪烁,令人不禁感叹首都的夜景繁华。 第207页 江祺枫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戴着的表,眼看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却连人带车塞在这龟速的高速路上寸步难行。 “早知道坐地铁了。”他有些后悔。 耳边听着广播夜间新闻,目光游离在外面的灯红酒绿之间,等江祺枫终于开着车下了高速,赶到曲阑社演出合作的茶馆时,已经过了九点半。 其实今天本来没有他的演出,上周他连着演了六天,最后一天赶了三个场,师父念着他辛苦,给批了两天假。 刚才吃完晚饭,江祺枫正打算打开电视看会儿戏曲频道,一个过门刚开始,还没听见开腔,一旁放着的手机就响了,是师叔晏修文。 后台出了大事,喊他来一趟。 江祺枫把车停好,下车之后特意避开了茶馆的正门,从侧面推门进了茶馆。 门口姑娘是认得他的,见他匆匆进来,给他递了杯茶。“江公子今儿又来了?喝杯茶歇会儿吧,这都底活儿了。” 这个称呼让江祺枫微微皱了眉,近几个月来他跟着师父上台演出,有时也自己说单的,渐渐攒下了一点人气,观众见他年轻,上台却不拘束,整场演出下来行云流水、节奏沉稳,凡是他师父张修明的老观众都爱捧他,就给起了这么一名儿,江公子。 可他心里清楚,这都是看着师父的面子,真要是一个寻常的年轻演员,哪儿这么容易就让观众喜爱了。 “不用了,我先去后台。” 江祺枫委婉地拒绝了小姑娘的热情,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张修明和谢言两人上台鞠躬,打两人张口开始,台上台下气氛都还算融洽,没瞧出哪儿不对啊。 江祺枫心里犯嘀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想起师叔在电话里叮嘱的话,收回了目光,赶紧往后台去。 “叔,您喊我来?” 话音刚落,江祺枫就察觉到了后台不太对劲。以往这个时候演出完的演员早该回去了,就是不走也应该已经换下大褂各自收拾东西,怎么今天坐的这么齐齐整整,一个也没走…… 晏修文是后台的老人了,他是张修明的师弟,平时甭管演出还是私下里有个什么事儿,张修明都最先跟他商量。 江祺枫最早拜师那会儿,张修明和谢言两人刚蹿红,到处赶场演出、上节目接受采访忙得昏天黑地,都是方修文在照看江祺枫,每天抓他练习基本功、看着他学规矩。 眼下这情形,晏修文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打量后台这一众演员各怀心事不苟言笑,再看眼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江祺枫,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开口。 边儿上坐着晏修文的大徒弟,刘笙看出他左右为难,恭恭敬敬给递了杯茶水。“您就照实跟小枫说吧,您这会儿不说,等会大爷也该下来了。” 晏修文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往台前飘去,忍不住叹息:“今儿是你师父跟谢老二说的最后一场了。” 怎么个意思?什么就最后一场了? 江祺枫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紧张追问:“叔您说明白点儿,这周节目单都贴水牌上了,怎么说不演就不演了?” “也不是不演了,就是……”晏修文迟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着合适的词儿,“就是他俩掰了,以后不一场了,谢老二也不打算留在曲阑社,往后各自安好罢。” 这么说江祺枫更不明白了,张修明跟谢言都多少年「老夫老妻」了,俩人从默默无名说到众叛亲离,再从山穷水尽说回柳暗花明,到如今蹿红成角儿、台下观众齐满座满,眼看这地界儿只有曲阑社能跟东城茶社平分秋色。这一路走来有多少艰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怎么就突然掰了? 晏修文一直盯着外面的动静,听着笑声愈发热闹,估摸着是该到底了。 “等吧,等他俩下来你就知道了。” 此时台上已经说完了正活儿,张修明谢言二人鞠躬撇袖往后走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这会儿到了返场了。 再次面朝观众鞠躬,张修明脸上的笑容依旧让人看不出异样,可等他再张口说话,声音却比刚才严肃了。 “我刚才看啊,台下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大伙儿这么支持我俩、捧我俩,咱们哥俩感激不尽,也希望能拿出最好的作品让大伙儿满意。”说到这儿稍稍停顿片刻,很快就转了话锋。 “只是有些事儿不能瞒着大伙儿,今儿晚上必须得说了。” 张修明说到这儿就停住了,目光瞟向身旁的谢言,平静地等着他接话。 这时候两人看起来不像平时那般亲密,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疏离,观众打眼瞧着,这俩人之间气氛不知怎么就没有了方才的融洽,看起来就不是小事。 谢言听见台下小声的议论,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头,轻轻笑了笑,好似云淡风轻地说道: “今儿是我跟张老师的最后一场了,这十来年走的不容易,我俩都希望有个善始善终,您各位还有什么想听的想看的,咱们今晚都演完。” “再到下回,张老师边上这桌子里站的可就是旁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谢言说出这番话,台下听惯了张修明和谢言一场的老观众心里有了猜测。 一时间喧闹声震耳欲聋,有情绪激动者拍案而起、横眉瞪眼满面怒色。 “张老师跟谢老师都搭了十几年了,这默契哪儿是旁人能比的。” 第208页 “张修明好不容易红了,这时候换搭档,不是自断臂膀吗?” “谢言要是走了,谁都捧不住张修明。” 在一片抱怨声中也有些不合群的声音。 “谢言登不得大台面,迟早要成张老板的拖累,分了也正常。” “前俩月不是有人拍到谢言去给东城唐老板助演,我瞧着谢老二早就身在张园心在唐咯!” 有人小声问了,唐老板又是何许人? 唐崇安,家传四代曲艺工作者,东城茶社的台柱子,只是自打他那老搭档赵忽悠跨界做了主持人,就没怎么大型演出了。 两个多月前,东城茶社相声社九周年,赵忽悠忙着赶电视节目没法儿登台,可身为台柱子的唐崇安总不能不演出,于是他找上了谢言。 谢言早年间受过唐老爷子的指点,跟唐崇安不相熟,但也有几分交情,助演一场不是什么大事,唐崇安邀他,他就去了。 他这一去,唐崇安拉着他说了好些话,难免就心猿意马,多了些对往后的想法。 茶馆里已是闹哄哄声音压都压不住,张修明也没别的主意,伸手扶正了面前的话筒,就只是这抬抬手的动作,两人搭档多年的默契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眨眼的功夫,谢言从桌上拿起了快板,干脆利落地打出开场板,成功压下了台下的喧闹,将观众的注意重新吸引回台上。 不需要停顿,张修明接着他打的节奏就跟上了:“天下云游四大部洲,人的心好比是长江水自流……” 打头一句出来,观众愣了,谢言也愣了,他知道张修明要唱,但没想到一开口就唱这一出。 本来今儿上茶馆解释一番就是想免了观众揣测内情,张修明也都答应的好好的,自家事关起门来说,何必闹到人尽皆知。可他如今唱这么一出,谁还能听不出端倪? 谢言心里乱是乱着,手里打着板儿科没停,快板不停张修明自然就接着唱了,“君子人那相交是淡淡如水小人交友蜜里调油。” 台上台下演员观众各怀心事,后台听着声儿也是心惊肉跳。 张修明唱这一段儿的时候咬字极沉,比平时唱快板书少了些灵巧劲儿,听着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他唱得情真意切,观众必然听得真真切切,相声台上的事儿当不得真,可无意中透露出的情往往是最真的。 江祺枫脑子灵光,听了这么半晌也该听明白了。“谢老师这是另攀哪树高枝了,连十来年的搭档都舍得下?” “人心好比长江水自流啊……”晏修文暗自苦笑,下意识看了看后台墙上贴着的一张合影,这一看却愈发落寞。“聚散离分都是一个缘字儿,强求不得。” 江祺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照片就是这后台拍的,上面一排站了六个人,穿着同一身暗灰色大褂。 六个人里面他也就认得出其中三个,最中间的就是他师父张修明,梳着干干净净的背头,人显得精神。 张修明右边就是谢言,那会儿谢言还年轻,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任谁看着都觉如沐春风。照片里最左边是晏修文,除了脸上褶子比现在少多了,其他的差别不大。 没等江祺枫询问另外三人是谁,台上的声音就已经停下了,紧接着是热烈的掌声,还有包含着不舍的呼声。 没多会儿,帘子从外面被挑开,谢言走在前面,张修明跟在后面。 后台一众演员都看得仔细,谢言踏进后台的那一刻脸就垮了,直奔衣服架子去,单手解了扣把大褂换下来,整齐叠好往包里一塞,拎着包头也不回便往后门走。 第二章 六叔三秦 “演出费不结了?”张修明不紧不慢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冷眼看着着急离开的老搭档。 “既然他不要,修文给重新算算帐,平摊了分给大伙儿吧,这一晚上演出也辛苦了。” 话说到这儿,已经走到门口差一步就离开的谢言顿住了,犹豫了那么几秒钟,他转头又回来了。 “张老师,我也不是没这百来块钱就饿死了,您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非得来这阴的,磕碜谁呢?” 后台这么些个演员,一晚上尽为老两口的事儿担忧,谁也没敢先走。 眼下俩人演完下来了,话没说清楚,一张口便是剑拔弩张,劝也不好劝,问也不好问,一个个都犯了愁。 张修明刚把大褂换下来,听他这话说不生气是假的,可还是按下怒气跟他好言好语:“十三年搭档,我依了你好聚好散,还不够吗?” “好聚好散你拆我台?《十八愁》你唱哪番不行,非得捡这一番?” 谢言在台上就已经心有不满,此刻像是耗尽了最后的耐性,彻底跟张修明撕破了脸。 “全北京这么多相声社,你哪儿不能去?非得去东城。”张修明堵了回去。 谢言语塞,一时无言以对。可如果不是东城唐崇安热情相邀,他跟张修明这十三年的情义又怎会说散就散? 打蹿红开始,关于他俩的议论就不少,无非是说他谢言没有师承门户,相声界管这叫「海青腿儿」,配不上张修明这名师高徒。 他是考虑过到底搭不搭这事儿,至少那时候还算过得去。可放到近段时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每回沾张修明的光跟着录个节目、接受个采访什么的,提起师承门户,张修明自是侃侃而谈引以为豪,可他呢?只能历数这些年来受过几位老先生提点,却是哪一位都不敢高攀。 第209页 张修明目光扫到墙上贴着的照片,本来泪窝不算浅,就今日忍不住红了眼,硬是撑着没落下眼泪。“当年咱们几个建成曲阑社的时候,东城使了多少绊子,你都忘了?” 谢言撇过头,做足了毫不在意的样子,“同行之间,哪能没个争名夺利?唐老爷子还对我有恩呢。” “老二,咱们十三年了,十三年!”张修明忍不住朝他喊出声,最后挽留一句:“咱俩掰了,都得重新磨合,往后还走得动下一个十三年吗?” 谢言心里狠狠一刺,张修明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砸在他心坎上,人总是念旧的,换了谁放弃从前的十三年都不是一件易事。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后台尴尬的气氛。 谢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唐崇安的名字。 不光他看见了,后台这么点儿大,边上坐着站着的演员都看见了。 “张老师,我对不住你,咱们好聚好散、今后各自安好。” 谢言忍住了到嘴边的哽咽,一张口言语中难掩愧意,可他说出这话之后,还是拎着包转身走了。 出了曲阑社的门,谢言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等他说了地址,司机坐直准备出发了。 “等会儿。”谢言突然喊了一声。 司机摸不着头脑,眯着眼往窗外看了半天。“怎么了,还有人没上来?” “没,让我再看看这地方。” 司机听着好笑,现在大老爷们儿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失恋了?怎么挑这么个地方,这曲阑社可是听相声的。” 夜里天色暗,司机看不清后座这人长得什么模样,又怎会知道他就是曲阑社的台柱子之一?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谢言收回了目光,终于心一横,割舍了十三年的旧情。 “走吧……” —— 后台; 眼看这会儿已经十点半了,晏修文还好些,家住的近,其他演员坐车回去都得将近一个钟头,真要为了自己搭档散伙的事儿拖着旁人下班,张修明心里也不踏实。 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对后台几个演员说道:“天儿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再大的事儿有我跟修文呢,少跟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几个演员面面相觑,相互使了一圈眼色,磨磨唧唧半天也没见谁动弹。 晏修文早猜到是这么个结果,看不过眼了催促一句:“行了行了回去吧,又不是没有明天了,有什么非得今晚搁这儿折腾?” 有晏修文发话,他那大徒弟刘笙最懂事,率先起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有一就有二,刘笙挑了这个头,其他演员自然而然陆陆续续都走了。 这会儿大多数人都走了,张修明终于放下了端着的架子,靠在藤椅上缓缓垂下了眼,脸上尽是疲倦的神色。 江祺枫给递了杯热茶,随即伸手搭上去给他捏肩捶背。 晏修文又停在那张合照前看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六个人,就剩咱俩了。” 张修明疲倦地摆了摆手,“别想了,你也快回去吧。” 晏修文迟疑了,回过头看他。“师哥,那你呢?” “小枫在呢。”张修明说。 夜色渐浓,街上的车流却没减少,在一片车灯中穿过,江祺枫开着车载张修明往家去,到了这会儿,他突然庆幸自己是开车来的了。 万一他搭地铁来,这会儿要怎么载师父回去? 张修明还坐不惯副驾驶,上车时直接坐在了后座。碰上红绿灯停车的时候,江祺枫透过后视镜留意师父的情况,这一抬起头就看见他盯着手机屏幕,目光涣散、怔怔出神。 “师父,过两天演出怎么办?”江祺枫突然问道。 张修明放下了手机,看着他道:“你给我捧,乐意吗?” 这话吓得江祺枫险些一个急刹车,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倒不是没跟师父同台演出过,可是以前那都有谢言在便是,仨人说群的,多半是老两口捧着他一个。要他给师父捧哏,还真没试过。 江祺枫满脸无奈道:“这我也不会啊,赶明儿接不上来或是捧腮帮子上、给您说垮了怎么办?” 张修明故作嫌弃道:“尽胡扯吧,学的时候可都教了,少跟我说不会。可把你桥惯坏了,谁家角儿没捧过几次哏。” 等到了家楼下,江祺枫把车停在底下车库,自个儿下车之后还到后边给张修明打开门,伸手扶着把他请下来。 江祺枫一直在张修明身边,平时也都是跟家住,这么些年都成习惯了,拎着钥匙开了门,顺手先给师父把拖鞋拿出来摆地上。 “师父,您不会真就让我捧了吧?”江祺枫心里多少有些忐忑,都知道捧哏很少有红过逗哏的,他原先起早贪黑练了这么多基本功,要是往后都给师父捧哏……心里不大舒坦。 张修明换了鞋走进客厅,靠在沙发上坐着仰起头看他:“捧逗之间从无高低之分,台上捧哏的给你当孙子,台下他就得是大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是人得知恩。” 他看着江祺枫坐在自己身旁,眼中还有些懵懂,伸手拍着他肩膀说:“上台说相声不是去争尊卑贵贱,把观众逗乐了、没愧对手里这碗饭,那就是好演员。逗哏的词儿七八页纸,那都是死词儿,这么一出说下来,点睛之笔还是掌握在桌子里边,你明白吗?” 第210页 江祺枫似懂非懂,心里总有些不甘情愿,但是能接受了。“我记住了。” 张修明非常欣慰,江祺枫这孩子好就好在脑子聪明,道理不光是听过就算了,要的就是记在心里,就算一时半会儿听不明白,记住了,总有一天自己就开窍了,他从来不需要旁人过多指点。 “你也不必太失落,我哪儿能真把你绑在身边一辈子,这就是一时的……” 说着,张修明又想起了搭档的事儿,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惋惜。 很快他又收敛了神情,稍稍振作起来:“我得想想法子,好好问问他来不来。” 江祺枫见师父拿着手机打开微信就在通讯录里翻找,这是有了下一任的人选了?愈发好奇,便凑到边上盯着。“师父,您这是要找谁啊?” 张修明瞥他一眼,又专注在手机屏幕上。“李三秦,你六叔。” 听见这个名字,江祺枫有印象了。六叔也不是真六叔,这是张修明早年间相互帮衬的几个哥们兄弟,也就是曲阑社后台那张照片上的六个人。 老大张修明,老/二谢言,老三晏修文,老四裴临川,老五楚谦声,老六李三秦。 早年间曲阑社不景气,人人家中都有父母妻儿,老四老五最先撑不下去,回去换了别的工作,如今安安稳稳朝九晚五,是鲜少登台说相声了。 至于老六,李三秦是个奇人,曲阑社没红那时候他就已经小有名气,只因他收放自如,给谁捧哏都能接得住,还能风格各异、各有出彩之处。所以他一直也没个固定的搭档,往往是哪儿缺哪儿补,搭档都是临时的。 是个好人选,可江祺枫想起一事来,不免心生疑惑。“六叔?听说很多年没登台了,你还说呢?” 第三章 现任前任 “会说就成,不在乎这些年说没说。”张修明不慌不忙道。 江祺枫觉得这话有道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师父,我听会儿戏,您要是嫌吵我就戴个耳机。” 张修明眼睛都不抬一下,随口问他:“我记得你下一场演《夸住宅》,贯口都背顺溜了?” 提起这事儿江祺枫就泄气了,贯口这东西从初学就开始背,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哪一天嘴上就磕巴了,这活儿上回演就垮在当间,好在当时是谢言给他捧着,接了话圆了回来。 观众都知道他年纪轻资历浅,偶尔听见出个错儿也有趣,哈哈一乐就过去了。 可过两天再演就不同了,临时给他捧的不是旁人,正是师叔的大徒弟刘笙,两人都是年轻演员,要是出个什么错儿,连镇得住场的人都没有。 “我再去背背,您忙。”江祺枫耷拉着脑袋站起来,准备回自己屋练活儿去了。 转过天来,江祺枫果然跟刘笙搭了一场,这回的《夸住宅》一个字没错,口齿清晰节奏稳当,两人都年轻,配合起来虽是赶不上前辈老先生,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台下观众连连叫好,对台上两个年轻的孩子赞不绝口。 “本来以为谢言走了之后曲阑社会大不如前,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张老师这徒弟教的不错。” “要不怎么说东城茶社不及曲阑社呢,他们到现在还在靠那几个老人卖座。” 江祺枫在掌声中鞠躬下台,挑帘回到后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擦擦汗,又给后面跟来的刘笙也递去几张。“笙哥,辛苦了。” 刘笙有些诧异,接过了纸巾之后愣了几秒才往额头上蹭。 “你怎么还突然客气上了?” 江祺枫刚要张口答他,边上一个演员把他手机递了过来。 “哥,你师父电话!” 一听是张修明的电话,江祺枫不敢怠慢,随手把纸巾团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接过手机就点了接听。 只听电话那一头说:“枫啊,你六叔十一点的飞机,你这会儿演完了吧?要是开车出来的就去接一下。” 江祺枫反应了半天才想起六叔说的是谁,前两天在家里提到的,李三秦。 我嘞个去…… 江祺枫最怕单独跟长辈呆一块儿,连时常见面的都避免不了拘束不安,更何况是没见过的。 可师父吩咐不能不应啊,只好硬着头皮回他:“好嘞您放心,航班号发我吧。”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微信提示音就响了,一张航班信息的截图发了过来。 好家伙,这还是从国外飞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六叔长啥模样,这上哪儿接去……”江祺枫拍着脑门苦闷道。 刘笙刚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见他头疼就觉得好笑,扭头往墙上照片那儿努了努嘴:“那不有照片呢,你记着点儿,到了机场到达大厅门口一个一个认呗。” “去去去十几年前的照片我能认出什么,发际线都不在一个地方了!” 江祺枫没忍住玩笑了两句,再看手机时就发现师父推了个微信号过来,是李三秦。“得了用不着了,拜拜您嘞。” 首都的车流从来就不容小觑,江祺枫一分钟都不敢耽误,出门开上车就往机场赶,生怕路上堵车赶不上接机。 十点五十分,江祺枫到达了机场附近,停车也是个大问题,他兜兜转转好一会儿也没找着地方。这会儿手机屏幕亮了,李三秦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第211页 江祺枫赶紧发了条消息问人在哪儿,把最近的门号连同车牌号一块发了过去。 李三秦说话倒是简洁,旁的都没回,就一个「成」。 车上放着新闻,江祺枫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划拉这手机屏幕,顺耳听听新闻里说的事儿,余光还留意着外面经过的身影,可给他忙活坏了。 等了一会儿,窗外传来几声响,江祺枫抬头一看,外面站着一个人,低头正打量着他。 江祺枫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李三秦没错,跟照片上十多年前差别不大,于是赶紧伸长手把车门打开。 “你是江祺枫?” “是我,叔上车吧,我帮您拿行李。” 江祺枫赶紧应了声,推门下去帮他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 李三秦看他这么懂事有礼貌,不禁感叹张修明收了一个好徒弟。 江祺枫盖上后备箱回到驾驶位上,正要伸手关掉广播,李三秦却抬手阻止了。 “放着吧……” 江祺枫不明所以,却也没纠结,转过身来专心开车。 “叔您住哪儿?我送您。” “你师父没跟你说?就他隔壁。” 江祺枫惊讶了,难怪一出事儿师父先想起他来,合着两人住对门。 打问完这句话起江祺枫又不知能说什么了,他不会跟长辈搭话,也就跟师父还算好些,于是干脆专注看路开车,一句不多说。 他不说话,广播一直放着,好歹车里气氛不至于太尴尬。 又过了一阵,刚下高速,广播里传来了几个熟悉的字眼,同时吸引了江祺枫和李三秦的注意。 “五月三号星期六,知名相声演员张修明在演出结束后宣布与谢言解除搭档关系,当晚谢言并未作出解释,不过据热心观众所说,东城茶社刚刚放出的节目单上,赫然写着唐崇安和谢言……” 李三秦摇了摇头,啧啧轻叹:“我说怎么突然火急火燎喊我回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会儿江祺枫有些尴尬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关掉广播。 “师父没跟您说这事儿?” “提了一嘴,没细说。” 广播里还在放着后续进展,江祺枫听着只觉得可笑,他在曲阑社跟着师父五六年都没听说过的事儿,在记者嘴里传的有鼻子有眼。什么谢言受后台演员排挤、张修明与谢言早已面和心不和…… “行了,当个笑话听听,为这东西费什么神。”李三秦看他心神不宁,张口劝了一句。 等两人到了小区,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江祺枫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给师父发了个信息,然后下来帮李三秦搬行李。 上楼之后,江祺枫看见家里门没关,师父就在门口。 张修明本来是收到短信在门口等人回来,一见电梯门打开就走出来了,他跟李三秦快七年没怎么见面,平时忙起来也没时间联系,说不牵挂都是假的。 “老六,别走了呗。” 李三秦使劲抱了一下他,笑着说:“成,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我还能扔下你不管吗。” 听他这话张修明愣了,心里一想也猜到了说的是什么事儿,可他前两天电话里明明没说多明白,怎么李三秦耳朵这么灵通? 想着,他看向了江祺枫。 这孩子是车上跟人说什么了? 江祺枫见师父朝他看来就知道是误会了,急忙解释:“师父我没多嘴,那广播里正好在放……” 张修明瞪他一眼,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到李三秦身上。 “有什么不急着今晚说,明儿到后台去?” 李三秦答应的十分爽快:“成……” 第二天中午在张修明家里吃的饭,到了下午三人一块去了曲阑社后台,这会儿还没到演出的时候,可方修文已经到门口了。 至于他为什么没进去……门口有几个不速之客。 自打张修明和谢言闹掰的消息传出去,记者媒体沸腾了,他们一向喜欢这种事儿,手里一支笔就能编出一台大戏,这几天来东城茶社和曲阑社的门口都有不少记者蹲点,这是正主不出现,别的演员大多不知情,这才没套出话来。 今日赶巧了,不仅张修明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一位生人。 眼尖的一眼就瞧出来了,握着录音笔就跟了上来。 “李老师!您离开相声舞台接近七年,今天突然回到曲阑社,是意味着要接替谢言作为张老师的搭档吗?” 有这么一位打头的,后边那些年轻的记者才如梦初醒,开始小声议论。 “这是哪位李老师?” “李三秦李先生你都不认识?早年出了名的优秀捧哏演员。” 记者们恍然大悟,都围了上来,一人一句恨不得把张修明和李三秦两人吞了。 “张老师,请问是谢言主动提出的离开曲阑社吗?其中原因又是什么?” “张老师,听说您和谢老师早有分歧,曾经多次提过分开,是真的吗?” “张老师……” 面对门前堵着的记者,张修明烦的皱了眉头,又不能喊人把他们赶走,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回应:“过几日演出时大伙儿自然就明白了,现在可以让我先进去吗?” 可是这群记者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还一遍又一遍逼问,看来今天拿不到一点有用的料是不肯走了。 李三秦伸手挡了一下记者捅过来的麦克风,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众人面前,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道:“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是李三秦,张老师的搭档。各位媒体朋友在张老师现任面前提起前任,是不是太厚道啊?” 第212页 第四章 登台 李三秦把记者说的一愣一愣,趁着这机会江祺枫把人往两边疏散,空出一条道来,请张修明几人赶紧进去,随后关上门背过身再跟记者们鞠躬颔首。 “各位回去吧,几位老师还有事儿,有什么您各位晚上演出之后再来。” 等江祺枫进去了,这些个记者才开始惊叹。 李三秦回来了! 李三秦是张修明的新搭档! 好家伙,这又是相声界一大新闻,丝毫不亚于唐崇安跟谢言的事儿。 “走走走赵忽悠那边节目该录完了,赶紧过去。” 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嘴,方才还堵在门口不肯散的记者突然一股脑都往外跑,上了车就冲电视台的方向去了。 此时此刻,曲阑社后台; 江祺枫搬来椅子请三位长辈坐下,又沏了茶端来,等张修明朝他点头示意,他才自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议事。 晏修文看见李三秦回来,眼中满是惊喜:“老六,回来就不走了吧?” 李三秦笑了:“三哥刚才没听见啊?我话都放出去了还走什么,扔下大哥让他们看笑话啊?” 晏修文道:“他们看不着笑话,曲阑社没了谢老二照样办!” 李三秦转过头看向张修明:“早年咱们吃的亏多少都是东城使的绊子,二哥……谢言到底为什么突然跑东城去了?” 江祺枫也朝师父看去,这事儿他也想不明白。 听人说曲阑社还在东边演出的时候,唐崇安仗着家里长辈人脉广,跟曲阑社合作的戏园经理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那经理就突然变卦解约,把刚准备上台的张修明谢言二人赶了出去。 还有一回是裴临川和楚谦声的演出,两人创作了半个月的新段子刚搬上台来说,就被东城照搬占为己有了。 可恨那时候东城的票卖得好,观众比曲阑社多出不知道几倍,裴临川楚谦声二人依旧是籍籍无名,东城茶社却是又火了一把。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可谓数不胜数,谢言是出过唐崇安的亏的,怎么会扔下十三年的老搭档,奔着对家去了? 张修明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至上。唐崇安能给他想要的,他自然乐意去。” 李三秦喝了口茶,还是不解。“他想要什么?现在咱们曲阑社也不差啊。” “唐老爷子乐意收他为徒,赵忽悠手里又有不少电视台的资源,这些咱可给不了他。” 这回是听明白了,李三秦脸上多了些怒色,骂道:“唐老爷子要是真想收他早就收了!早年间没红的时候东城都不拿正眼瞧他,现在是红了才想起他来,他也不想想他是跟着谁红起来的,就这么心甘情愿受东城嗟来之食!” 张修明嘴上不说,心里又怎会真的没点儿怒火,李三秦这么一骂,算是把他的心声都骂出来了,顿时舒坦了不少。 说完了谢言的事儿,还得再说说将来的打算,只是时间已经不早了,再有半个小时晚上演出就该开始了。 后台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演员,见着前辈在这儿都不忘过来打招呼。 正好,张修明借着这个机会给李三秦介绍了一遍后台的演员,带他一个一个认了脸。 等看见刘笙走进来,江祺枫终于想起一件事来了。 “师父,我今晚是跟谁演?” 张修明迟疑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李三秦。“你今晚能说吗?” “今儿就说?你这可够难为我的。”李三秦面露苦笑,却没打算拒绝:“你说吧演什么。” 既然要演,那就得来个一鸣惊人。一来是谢言走后张修明第一次上台,二来是李三秦时隔七年重回曲阑社,无论如何也得给观众一个惊喜,给东城茶社一个惊吓。 “要不,说群的?” 江祺枫:“扒马褂?” 张修明没好气道:“你会这出吗就敢说?” 听他这么一说,江祺枫还真掰着手指头在脑子里开始过词儿了。 李三秦赶紧按住他:“好孩子,这出的词儿我都记不清了,你这为难自己还是为难我呢。” 张修明敲着边上的扶手,突然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看向江祺枫:“训徒,怎么样?” 江祺枫已经开始头疼,还抱有一丝期待地试探一句:“文训徒?” “你就乐得演个傻子?”张修明白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武训徒……” 李三秦乐了。“这个成……” 两人达成共识,一旁的晏修文就提笔开始改节目单了,这节目单一贴出去,今晚演出就算定了。 张修明安抚似的揉了一把江祺枫的脑袋,“江/公子,今儿得累着你咯。” 听见观众嘴里的爱称从师父嘴里喊出来,江祺枫情不自禁脸上一热,受宠若惊地抹了把脸:“您别吓唬我了,别给我吓傻了待会儿就只能说《文训徒》了!” 江祺枫一说这话,边上几个演员都乐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演员换大褂准备上台,大伙儿各忙各的,谁也没工夫闲聊。 张修明和李三秦两人翻了半天衣架,开始犯愁了。 还有个大问题,这会儿后台没有李三秦的大褂。 晏修文刚让人吧节目单贴出去,再回来就见两人愁眉苦脸,思索了一番,心生一计。 第213页 “原来老四枣红色那套暗纹大褂还在呢,他俩身形差不多,应该能穿!” 李三秦也不挑挑拣拣,时间紧迫,直催促他:“行,就它了,赶紧找出来,找出来还得熨一熨,待会儿该来不及了。” 过了七点,外边已经天黑了。 观众陆续进场找座儿,其中还混着几个来打探消息的记者,前服务员姑娘正在给观众倒茶水,拿着菜单过去热情招呼。 没过多久,观众到的差不多了,各自坐下来开始喝茶嗑瓜子儿,舞台上的灯开了,一个年轻的演员走上台报幕。 前面几场都是些小演员,这会儿还没什么名气,有的观众宅心仁厚乐意捧着听,也有的观众就低头玩手机,等着听后面的角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台下时不时传出阵阵笑声,看来曲阑社这些小演员能力也不差,多少都能逗乐观众。 到了九点,倒二的两组演员鞠躬下台,报幕主持在掌声中走上前,报出了观众期待了一晚上的名字。 “下面请您欣赏相声《武训徒》,表演者——李三秦、张修明、江祺枫。” 台下传来惊叹,李三秦! 这名字老观众自然耳熟,当年曲阑社没红的时候,李三秦就是曲阑社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时隔多年,谁也没想到今日能重新见到这张面孔。 有些耳朵灵光的下午就收到了风声,光是听说张修明和李三秦一场了,谁也不知道真假,都抱着试探的心来看今晚的演出,没想到是真的。 再说这三个人,一个是早年的台柱子,一个是如今的主心骨,一个是年轻演员中的翘楚,这一出压轴戏可真是有得好看了。 上场门开,两人走上台来,台下传来了连绵不绝的快门声。 “久别重逢,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李三秦。” 李三秦一开口,顿时叫好声鼓掌声震耳欲聋,即便是有些刚听相声不久、没听说过这名字的观众,一见身旁的人都喊,也就跟着喊了。 旁的不知道,就这场面,定然是个角儿。 今天后台也热闹,晚上一来就听说李三秦回归,到底活儿了还谁也不肯走,都在后边听着,想见见所谓名角儿风采。 此刻,众人一听前边的掌声,不由得心生骄傲,为曲阑社骄傲。 晏修文笑了,连连赞叹:“好,这个好,一开场就镇住了!” 前边演出行云流水包袱不断,台下时不时就得传来热烈的掌声,李三秦虽然已经多年没有登台,可绝非浪得虚名,原词他或许不熟,做不到从头至尾一模一样。 可他现挂拿捏得当、正对观众的胃口,可谓一流,三段唱江祺枫都挑了最好的,生怕稍稍差一点儿拖了李三秦的后腿。 等到张修明走上台,观众再一次大声叫好,各个激动得面红耳赤,还卖力气鼓掌。 张修明接着词儿往下演,适时地临场添补几句,给这场演出锦上添花。 等到了训徒的节骨眼,张修明一边说着一边抄起扇子往江祺枫头上打,每打一下,观众就乐一回,或许是江祺枫挨打时脸上的表情实在有趣,观众看着乐呵也罢,张修明也觉得有趣,临了顺手又补了几下。 江祺枫心里叫苦不迭,这扇子再轻也是木质的,挨这么好几下怎么可能不疼? 学相声的时候他认真勤奋,又脑瓜子机灵,师父从来没对他动过手,也就只有演《武训徒》的时候能下此狠手了。 演出还在继续,等到了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三人鞠躬下台,身后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听这反响,今晚是成功了。 最后一场演出之后照例得返场,平时一贯是台上返,不过按今天观众这个激情澎湃的架势,得幕后返。 三人走下台,观众的声音渐渐压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三人又折返回来,站在话筒前,面朝观众弯腰鞠躬。 “接下来的环节叫返场,今儿照着大伙儿的意思,给您各位解解惑。” 第五章 师徒往事 台下观众里坐着不少记者,就是冲着这个来的,这会儿一听张修明发话,顿时眼睛发亮,打开录音笔等着记录。 张修明抬手扶在李三秦肩上,“首先,从今日起,李三秦李老师就是我搭档。”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位记者身上,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其次,我跟谢言一路走来十三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如今选择不同,今后各奔东西。我们俩好聚好散,没有所谓的隐情。” 底下有人沉不住气了,大声问道:“那为什么谢言去了东城茶社!您说的选择不同又是选择什么?” 张修明对他笑了笑,“最后,这就是我要说的,东城的事儿大伙儿可以去问唐老板,谢言的事儿你们可以联系采访他本人,我们已经不是搭档,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替他回答。” 这一番话说的大气,让人不由得叫好称赞,李三秦很及时地接过了他的话,笑着问道:“张老师这么说大伙儿能接受吗?” 得知张修明有了新搭档,业务能力名气威望都不亚于谢言,甚至远胜过他,观众自然是乐意的很。 记者没话可说,终于消停了。 最后张修明和江祺枫搭着唱了几段小曲小调,今晚观众算是一饱耳福了。 散场回去之后,张修明又把李三秦请到家里喝酒,江祺枫在边上陪了一会儿,到后面就自己回屋去了。 第214页 回到自己房间里,刚顺手关上门,江祺枫看见微信多了一条消息,点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是谢言发来的消息。 江祺枫还没点开看具体内容,光是谢言联系他就已经足够让他惶恐了。 都说相声演员找一个合适的搭档比找老婆难,搭档一场情分也确实跟夫妻有的一拼,这么说来谢言可以算是他「前师娘」,突然收到他的信息,怎么可能不怕。 点开聊天框,谢言也没说别的,就为李三秦和张修明一场套话来了。 江祺枫心里暗自嘀咕,消息传的真够快的,今晚演出结束也就几个小时,这么快谢言都知道了,那些记者该不会真找他去了吧? 盯着屏幕上这条信息,江祺枫陷入了纠结。再三犹豫之后,他选择了忽略,权当没看见。 第二天一早,前一天曲阑社压轴《武训徒》的照片、视频片段、文章叙述就登上了热门。 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东城茶社当然不可能没有耳闻。 中午唐崇安就来了后台会议室,会议室里还坐了几个人,都算是在东城茶社说得上话的人物,其中就有两位,一是唐崇安的老搭档、跨行改当主持人的赵忽悠,一是刚从曲阑社过来、正处于舆,论漩涡当中、唐崇安的新搭档谢言。 唐崇安坐在正中间,翻看了两眼网上的文章,评论里对昨晚曲阑社的演出赞不绝口,就连年纪轻轻跟着沾光的江祺枫都被夸得天花乱坠。 “不能再被他们压着了,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让曲阑社一家独大。”唐崇安咬牙切齿道。 谢言心里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暗自嘲讽L,当年东城茶社大红大紫一家独大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话? 想是这么想着,可也不能当真说出来。谢言抚着扇子看他一眼,提议说道:“崇安,咱们也该登台了吧?” 唐崇安道:“登台是肯定的,可不急在这两天,这两天说的再好也只能站站曲阑社的余温。” 谢言轻轻挑眉,算是认可他这番说法。“不止如此,咱们演哪一出也是个问题。” 这时候,一直坐在旁边的唐忽悠突然插了话:“我朋友刚策划了一节目,你俩要是有兴趣我就打个招呼,上电视的热度怎么都比在园子里强。” 唐崇安若有所思,点头应道:“行,你给帮衬帮衬。” …… 李三秦回到曲阑社将近一个月,按着安排每个星期都是周六上台演一场,平时在家喝茶养鸟,听着戏改本子。 今天一早张修明又接了个采访,没在家里,走前还给李三秦留了个任务,就是督促江祺枫练单弦唱段。 李三秦来是来了,也确实跟江祺枫同在客厅待着,可他对抓孩子练功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好奇自己不在的时候曲阑社的故事。 算起来差不多就是他走之后一年,张修明收了江祺枫这个徒弟,问他正合适。 “你师父不在,能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事儿吗?”缺席七年的李三秦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抬眼朝江祺枫看去。 江祺枫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心里有些犹豫。 “您真要听?这事儿可不短。” 李三秦道:“你说吧,我就当听着解闷了。” 江祺枫稍稍捋了捋这些年的事儿,抬眼看着天花板上的蛛丝,从头说起。 “我遇见师父那时候才十五岁……” 江祺枫是张修明给他起的艺名,那个时候他应该叫江晚秋。 江晚秋家境实在是差了点,初中那会儿读书读不下去了,干脆把他送去戏校,戏校也是职中的一种,多少是个手艺,还能混个文凭,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能待在家里闲着等吃饭吧? 江晚秋入学的时候才十四岁,也就是在天津那会给百曲园端过茶送过水,听过两耳朵,约莫知道曲艺师哥什么东西,但真要学这个,他是真没兴趣。 被家长逼着学的,能有兴趣就怪了。 进了戏校之后,真说学个什么戏曲工种吧,也不大可能,人家学戏的都得是从小练身段,十四岁再想压腿拉筋,迟咯! 整个戏校只有这么一门曲艺,不需要娃娃腿,不是哑巴不打磕巴就能学,这就是相声。 江晚秋进了相声班,开始跟着先学贯口打基础。 一年的时间,基础该学的功夫都学完了,混在其中的江晚秋依旧是糊里糊涂,连相声是什么东西都没闹明白。 直到他过了十五岁,有这么一天,戏校举办文艺晚会,请来了曲阑社的名角儿,张修明和谢言。 当天,所有学生都在台底下看节目,只有江晚秋坐在教学楼南边的楼梯上独自发呆。没过多久,他听见有老师在喊他的名字。 “江晚秋哪去了!学校好不容易请到曲阑社的张老师,他还敢不来?” 张修明和谢言是压轴的角儿,这会儿老师正在满教学楼寻找江晚秋,想在节目开始前把他拽回去。 江晚秋听到这动静,猛地站起来便往声音的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往后看,怎料光顾着看身后忘了看前边,不偏不倚,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着急忙慌躲什么呢?” 江晚秋一见撞了人了不免有点紧张,停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两只手揣在身前绞着袖子,支支吾吾回答:“我、我叫江晚秋,是相声班的学生、我我我刚才去上厕所了!怕赶不上看节目,对,怕赶不上。” 第215页 那人又问:“怕赶不上谁的节目?” 江晚秋眼珠子一转,回想起刚才老师喊的话,赶忙答道:“看张老师!我们老师说学校请了张老师,张老师很厉害!” 那人哑然失笑。 江晚秋哪会想到,他撞到的这位正是他口中很厉害的张老师,张修明本人。 张修明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孩子,只见他衣服有些破旧,身形娇小瘦弱,看起来便是家境不大好,也难怪如此好学了。 他没太注意江晚秋起初说话颠三倒四,只当是撞到人紧张所致。 这误会就大了…… 只听张修明尽量放柔了语气,对江晚秋说:“赶快回去吧,等会儿结束了来舞台后面找我。”此时,他心里已经动了收徒的念头。 江晚秋还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脸懵地抬起头,憋了半天问出一句:“你,你是谁啊?” “张修明。” —— 知道了自己撞得人就是「很厉害的张老师」本人之后,江晚秋晕晕乎乎地到了晚会现场小礼堂,他没有回到自己班级的位置,而是待在某个,等着张修明上台。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看看张老师有多厉害,还想看看好的相声是什么样子。 于是,江晚秋躲在角落里笑得前仰后合。 结束之后,江晚秋果然去了后台,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张修明的身影,随后他在后台的最里面看到了张修明和谢言。 “张老师,你真的很厉害!”江晚秋一脸崇拜地说。 谢言跟在张修明身边,突然看见这么一个小孩儿,愣了一下。“你上哪儿招惹的小孩儿?” 张修明白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到了江晚秋的身上:“那你想不想跟张老师学相声?” 江晚秋歪着头问:“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张修明:“你可以拜我为师,我单独教你。” 江晚秋像是没听清,揉了揉耳朵,反问:“您说,我拜您为师?” “对啊。”张修明摸着他脑袋,温和的说。 江晚秋想了想,笑容更灿烂了:“好!” 这时,相声班的负责老师追来了后台,一看见江晚秋便训斥道:“刚才找你半天!你去哪了!谁让你进后台的,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他还想再骂,却是不经意间看见了江晚秋身后的人,微微一愣。 江晚秋被训得缩着脖子不敢吱声,悄悄向张修明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张修明上前把他拉回了身边,再跟负责老师解释道:“对不住,方才是我喊他过来的,你先别生气。是这样,我看这孩子乖巧懂事有机灵,想收他为徒,你看……” 老师当时就愣住了。 张修明要收徒?收谁不好怎么收这么个混日子的家伙?艺术家的思维果然令人费解。 可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脸上的惊讶就转化为欣喜。“当然可以!这小子能跟着张老师您是他的荣幸啊!” 张修明点了点头,问:“相声班基础都学完了吧?” “学完了学完了。”江晚秋学没学就不知道了。老师心里暗道。 张修明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一手牵着江晚秋,另一手拎着东西,这就准备走了。 “这孩子以后跟着我,大课和考试的时候我会让他回来的。” 当晚江晚秋就拜了张修明为师,还跟着住进了师父的家里。 之后张修明和谢言商量了一番,这么小的孩子叫「晚秋」,上台恐怕不吃香,于是给他起了个艺名,叫江祺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