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了无情道徒弟的崽》 第1页 《怀了无情道徒弟的崽》作者:竹瑶君 【完结】 文案 (生子系统系列文) 本文是一篇很奇怪又带感的文,适合看腻了套路文的猎奇爱好者 “滴!您的生子系统已启动,请立即进入游戏。 秦肃完全没有想到, 曾被自己抛弃的徒弟会修成化神荣耀归来, 曾被自己算计的师兄也会修成化神荣耀归来, 而他自己作为正道第一大宗掌门、“有妻有女”、后半辈子一眼望得到头的尊荣生活, 却因为一个“生子系统”而生起惊天波澜, 让他以男子之身怀上身孕, 以为师之尊去诱惑徒弟, 抛下作为一宗之长的所有脸面, 再度与那两个曾经跟自己纠葛极深的男人产生交集,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 自己曾经抛弃过的徒弟, 竟然就是师兄和“老情人”所生的儿子! #我对象和他爹、他妈都爱我# #论一个人从底层爬起来有多难# 内容标签: 生子 边缘恋歌 系统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肃,方回 ┃ 配角:聂明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机关算尽以后我竟然给徒弟生孩子 立意: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1章 天 从阴阳洞天回来,道宗掌门正卿真君连个面儿都没露,一直处于闭关状态,到如今已有整整三月了。 闭关的密室里清清冷冷,沉寂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结束打坐,他掌心轻触宽袍之下腰腹间那微微的凸起,神色莫测。 “正卿”二字是道号,掌门的俗家名字上秦下肃。 秦肃秦正卿,便是乾阳界道、丹、器、符、阵这五大正道宗门中,处于执牛耳地位的道宗这一代掌门真君,在整个乾阳界正道算得上一呼百应。 这不,前些年媚宗行事猖狂,祸乱各大宗门不算,还将魔爪伸向凡俗,把各处搅得是乌烟瘴气,道宗这边也汇集了各个宗门、城池、世家的抱怨,请求务必严惩媚宗诸人。 媚宗在乾阳界是个半大不小的中等宗门,阖宗修习阴阳和|合之术。要说这和|合术虽非顶顶正经,若寻个固定伴侣共同修习,也有加快修炼速度之效,是门能够问鼎大道的法门,绝不至于沦为邪术。 秦肃自己便是已经结了道侣之人,这些年来与道侣同修共进,获益匪浅。 然而和|合术若是放在心术不正、急于求成的人手里,却是种祸害了,他们以旁人为炉|鼎,用媚术相惑,肆意吸取阴阳二气为己所用,硬生生将阴阳和|合之术扭曲成一种为人所不齿邪术。 这种趋势近年来愈演愈烈,终于惹得怨声载道、人言啧啧。 道宗要坐稳第一大宗的位置,对这种涉及全界利益之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经过数年的博弈磋商,各方终于达成一致意见。 就在四月之前,由道宗掌门正卿真君当众宣布,五大宗门将联合各大城池、世家,将整个媚宗从乾阳界连根拔起,媚宗门人肆意妄为,终究给自家宗门带来灭顶之灾。 这场灭绝媚宗的联合“执法”行动,整整持续了一月之久。和|合术源远流长,修为越高,对付的难度呈千百倍增加,最后为对付媚宗的化神老祖,道宗甚至出动了自家那位修炼无情道的化神老祖。 乾阳界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飞升七大境界,渡劫、飞升修者只出现在遥远的传说中。 这位道号“无回”的化神道君,如今不过三百来岁,却已到达众多千岁老怪物都无法触及的高度,天资之纵横卓越简直骇人听闻,被誉为乾阳界最有可能渡劫飞升的人物。 他年幼时曾拜在秦肃门下,起初修的也不是这种断情绝爱的道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改了无情道,还成长得如此之快,当真是一浪更比一浪强,将自家师尊直接拍死在沙滩上。 当然,他那元婴后期的掌门师尊也非浪得虚名之辈,能在道宗掌门之位上稳坐数百年,还得到宗门内外甚至整个正道的交口称赞,秦肃的道行绝对不浅。 这道行不只是修为,更多的还是在为人处世上头。 从道宗的一名普通弟子,抓住机会得拜老掌门为师,又交好师门上下,迎娶老掌门之女,成功取代老掌门之子继任掌门,一路爬到如今跺一跺脚能使整个乾阳界抖三抖的位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从前不简单,往后,为了突如其来那个耻辱至极的理由,只怕会更加不简单。 这一切都源于三月前对上媚宗老祖盈月道君那一战。 将媚术修炼到化神期,盈月老祖的道行可想而知,化神之下,几乎无人挡得住她的媚功,哪怕是同为化神的道君,也难免受到影响,发挥不了全部实力。 道宗无回道君方回正是乾阳界唯一一位无情道高阶修者,七情淡漠、八风不动,是媚术最大的克星。 方回自修炼无情道达到元婴,返回宗门以后,便长居清静峰,此后直到进阶化神,一直深居简出,等闲不会露面儿,也从不参与宗门诸事,将清心寡欲做到了极致,便是道宗弟子,也只知自家宗门里有一位无情道大能,却无缘得见真颜。 最近一次出现,是在十五年前的开山收徒之日,他亲自出现在登天梯上,带走了一个名叫小蝉的五岁女童,收为弟子,赐姓方。此后因为方小蝉的关系,清静峰与宗门的联系稍微多了些,但依然神秘得很。 第2页 此次围攻媚宗盈月道君,方回是当仁不让的主力,但是请他出山,却是由掌门兼曾经的师尊秦肃亲自去请的,花了一整日的功夫。 正如没人知道当初身为掌门弟子、前程远大的方回为何要改修无情道,也没人知道那日清静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方回当真下山对付盈月道君了。 对上方回,盈月道君自知不敌,拼死逃出重围远遁。 方回与正道诸大能紧追不舍,追至阴阳洞天,盈月道君眨眼消失在洞天之中,正道诸人纷纷涌入探查,随后失散。 不多久,方回就将正在打坐疗伤的盈月道君堵了个正着。 彼时已是穷途末路,盈月道君万念俱灰,正欲来个自爆,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带走两个都是赚了。 就在这个时候,秦肃竟也寻到了此处。 面对这两个罪魁祸首,盈月道君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更加恶毒的方式,也正是这临死前的一念之差,才引发了后来种种。 她以自己的全身修为和性命为引,孤注一掷,给在场的秦方二人下了一个秘咒。 这个秘咒需要的代价如此之大,自然极难挣脱,方回虽是无情道大能,终究尚未成仙,况他如今正处于无情道大成前的最后一关,是以盈月道君的秘咒当真起了效用,给这曾经的师徒二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随着盈月道君身化齑粉,秦方二人在这满天齑粉所织的结界当中,不受控制地做出了有违天道伦常之事。 此事当真像是幻梦一场,等到两人相继清醒,身体的感觉却告诉他们,“大错”已经铸成,若想改变,除非时间回溯。 秦肃和方回本就不是一般的师徒,他们之间的龃龉,外人不知,两人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 如今被盈月道君坑害,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秦肃作为承受的一方,当真是老脸丢尽,若非盈月道君已然灰飞烟灭,他恨不得将她的尸|体虐上百十来回,方回虽也不大得劲,但他这些年来情感已然淡漠,反应倒比秦肃平静许多。 出了阴阳洞天,两人心照不宣地将此事埋在心底,当众宣布盈月道君已然伏诛。 此后返回宗门,方回仍是回他的清静峰,秦肃则以疗伤为名,一头扎进平日闭关所用的密室。 秦肃闭关的最初目的,是要逼自己将那件事深埋心底,永远不再记起,他甚至想过动手封印自己这段记忆。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比他想象中更糟。 闭关一月之后,他识海里突然出现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任他用尽办法也无法驱除。 不只如此,这系统自称“生子系统”,代号006,它的出现,意味着他如今已怀有身孕,必须生下腹中骨肉,并让这孩子的另一位父亲爱上他,才能保住性命,换而言之,他若不做这两件事,只能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乍听之下,他当然不信,笑话,他堂堂男子,纵然做过一次承受方,也断不会就这么怀上身孕,还要让方回爱上他,简直荒谬至极。 然而很快他的心就沉入谷底。 元婴修者已有内视之能,他将神视沉入自己小腹,竟当真见到一团小小的、充满生机的东西,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出现了异状,恶心呕吐、疲惫嗜睡,种种反应与道侣当年怀婉儿时一模一样。 摆在眼前的事实让他无法继续自欺。 但是,想让他秦肃就这么认下如此荒唐之事,并想方设法去执行,绝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当即动用灵力,试图将小腹处那团东西排出体外,然而那团东西每下移一分,他竟真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直到将下面弄得血淋淋一片,那团小东西也变得暗淡无光,而他,只能趴在平日打坐所用的蒲团上,出气多进气少。 濒死的状态他一点也不陌生,到了此时,哪怕再不愿意,他已不得不相信,那个“系统”并没有骗他,而他若想继续活下去,也只能听命行事。 但是就这么屈服了,意味着他将要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去做那寡廉鲜耻之事,他好容易爬到现在的位置,成为道宗掌门,得到万人敬仰,家中妻贤女孝,他终究是心有不甘。 此后的两个月,他又试了无数种方法,还是逃不过那个所谓“系统”的掌控,万般无奈,只能徐徐为之。 他惜命,比起尊严、权力、名望、妻女,他更惜命,死很简单,一死百了,但只有活着,才能谈往后,眼前的一切也才有意义。 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他曾放弃过亲情和师徒情,也曾利用过友情和爱情,曾经手染同门鲜血,也曾亲手将自己精心培养的弟子置于死地,他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却做过不少肮脏事,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他的性命。 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一无所有、万人唾弃,他唯一不能放弃的,只有自己的一条性命。 这个代号006的“系统”,确实扼住了他的命门! 如今三月已过,他不能,也没有时间再继续闭关下去了。 出关时,秦肃依然是一身蓝色法袍、温雅庄重的道宗宗主,他掩饰得极好,仿佛之前种种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道侣聂清蕴已然在外室等候,见他从密室出来,忙上前关心道:“师兄可算出关了,伤势可痊愈了?” 第3页 秦肃像往常那般,温和一笑,执起聂清蕴的手安抚道:“无妨,只是小伤,已然痊愈,清妹不必忧心。” “如此便好。”聂清蕴放下心来,抽回手,十分自然地替秦肃整了整衣襟,目光往屋外一瞥:“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秦肃点点头:“好,这就去,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聂清蕴“噗嗤”一笑,柔和了眉目间的英气,隐约可见几分少女时的俏丽:“你我夫妻多年,何须如此。” 宗门秘地,不知活了几万岁的老榕树甩甩茂密枝丫,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一路看着从前那个单纯正直善良,又让人心疼的好孩子,变成今天这个心思深似海的道宗掌门,不由地反思,自己当初一时不忍,应了他的请求,助他移情换性,到底是对是错。 第2章 道 清净峰,天色尚未透亮。 扎着双丸子头、一袭短打布衫的少女,肩上横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担了满满的两大桶水,正一步一步走在通往山顶的台阶上。 哪怕是个成年男子,担着这两大桶水爬山路,都难免感觉到吃力,这少女却走得如履平地,还有闲心左看右看,欣赏这峰上云烟雾霭、林木葱茏的美景。 再看她担的这两桶水,水面平静光滑,竟是半点都没有溅到外头。 少女担着水来到山顶的小厨房,将两桶水分别倒入平日储水所用的大缸,这每日清晨的基本功便是完成了。 她随手捻起衣袖,擦了擦额上汗珠,再将两边袖口卷至手肘处,生火烧水,而后提起墙角的竹编篮子,去屋侧的菜地摘菜。 摘完菜后又是洗菜、切菜,做完这些,灶台上的水也就烧开了。 少女熟练地将食材分门别类,一一倒入锅里,加上昨夜准备好白玉丸子和自己炮制的调味品,不多久,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便完成了。 嗅了嗅这喷香的味道,唇角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显然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她将汤品起锅,装入两个碧色琉璃碗中,盖上同色碗盖,又将两碗汤连带着两只小巧汤匙一同放入朱漆食盒,然后提着食盒走出厨房。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山间鸟兽叽喳,晨雾渐散,朝阳初升,透着愉悦人心的暖气。 少女提着食盒欢欢喜喜地一路往北,穿过一小片林子,便来到一座宫殿前头。 这宫殿与方才那小厨房相比,自是巍峨高耸,但是放在整个道宗的宫殿中间,却算得顶顶朴素了。 少女快步穿过殿前广场,直入宽敞简洁的主殿,又右转进入右侧偏殿。 整个偏殿的陈设依然是极朴素简洁的风格,除了床榻、桌椅、蒲团等生活修炼的必须品外,其他一应皆无,唯一的亮色,便是窗台上那束有几分萎蔫的鲜花。 此时,殿中蒲团上,正盘坐着一个白袍青年。 这青年眉目俊朗,满头青丝只以一根白色发带竖在脑后,身上除了一件白袍,再无其他缀饰,衬得整个人周身清冷。 察觉少女进殿,他缓缓睁开双眸,那黑白分明的眸中半分波动也无,就如一潭死水,泛不起半点涟漪。 只听少女声音清脆,招呼道:“师尊,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说着,便将食盒里的两只琉璃碗取出,在屋里的四方桌上放好。 等青年起身来到桌边,又用双手恭敬地将汤匙递给他,等他入坐后,自己才坐下,两人一同食用琉璃碗中的汤品。 青年吃得目不斜视,不疾不徐,眸中依然没有半分波动,仿佛这入口的美味在他眼中,与最最常见的白水无异。 少女却吃几口,就要偷偷往青年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瞥一眼,因怕被发现,目光不敢多做停留。 她自以为做得隐蔽,却不知自己这小动作完全瞒不了认真进食的青年。 琉璃碗里的汤品饮尽,青年放下手中汤匙,终是侧头询问:“小蝉,何事需要与为师讲?” 少女来不及收回目光,被青年逮个正着,仿佛是做了坏事被抓包,脸色一时通红,不得不高速运转大脑,搜肠刮肚地寻找借口。 余光瞥见窗台上那束花,她眸光一闪,脱口而出:“师尊殿里的花有些萎了,徒儿一会儿再去摘些新鲜的来。” 青年微微点头:“这本就是你在操持,自去做便是,下回无需吞吞吐吐。” 少女逃过了一劫,心下松快,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好的,师尊。” 这二人便是方回与方小蝉师徒。 自将方小蝉从登天梯带回清净峰,方回便将她收为弟子,亲自带着修炼,掐指算来,至今已过十五寒暑。 方小蝉也从五岁女童成长为现在的亭亭少女,修行之人长得比凡俗慢些,是以方小蝉虽已芳龄二十,瞧着仍是豆蔻少女的模样。 从前,这清净峰上除了一座宫殿,别无其他,方小蝉来时年纪尚小,日常需要进食,修炼之余便每日乘着宗门养的仙鹤,去膳堂用饭。 众人见她年纪小,性格讨喜,又是无回道君唯一的弟子,便都十分照顾她。 后来长大些了,她征得方回的同意后,请人在宫殿南边修建了方才那间厨房,又自己种了些菜,每日早晨做完基本功,就替方回准备一顿早膳,美其名曰“增进师徒感情”,窗台上的鲜花也是她觉着师尊的殿中太过冷清而准备的,方回平日不太在意这些,便都由得她去折腾了。 第4页 饭后便是照常的练功时间。 偌大的殿前广场,只有师徒两人。 方小蝉手持方回亲手所炼的秋风剑,翻腾挪移间,裹挟着法术之力的剑势凌厉非常。 方回背手站在一旁认真看着,等方小蝉停下来,便出言指出她剑法中的薄弱之处。 方小蝉静思领悟过后,继续演练,方回则继续指点,如此循环往复。 他待这个徒弟不可谓不用心,放眼整个道宗,有几个做徒弟的能有这种待遇,大多都只能等自家师尊有了空闲又有兴致,指点一二而已,而他们那些人的师尊,又有几个能与方回相较。 有名师精心教导,方小蝉自己也十分争气,在三年前的宗门大比上,她已夺得练气弟子中的头名。 一个上午便在一教一学中飞快溜走,午后直至第二日清晨,都是方小蝉自己的时间,她可以与同门交流、也可以下山看看,或者独自修炼。 但是她放在心头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师尊殿中的鲜花,是以一离开广场,便立刻绕到后山,那里开着一片颜色各异的鲜花,都是她播种打理的。 在花丛中寻到开得最灿烂的几朵,拦腰折下,欢欢喜喜地跑回殿中,把旧花换成新花,又精心将几支鲜花插成好看的造型,这才偷瞄了一眼自家师尊,告辞离开。 这种时候,方回一般都在蒲团上打坐,也由得方小蝉在他殿中自由来去。 这般的场景几乎每日都会上演,方回已经十分习惯这个小徒弟给自己平静无波的生活带来的些微不同。 主峰玄微殿,夜里。 秦肃终于处理完积压的公务,看着最后一个管事从殿中离开。 整个人突然有一瞬间的晕眩,他闭上眸子晃了晃脑袋,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椅背上。 食指缓缓地按着太阳穴,唇角蓦地露出几分苦笑,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过修行之人到底不似凡人,灵力在体内游走一圈,便可恢复精力。 约莫一炷香之后,秦肃深吸一口气,起身拂袖,离开玄微殿回房。 道侣聂清蕴已然在房里候他多时,夫妻两人数月未见,此刻终于有时间说几句体己话。 两人如往日那般脱下外袍,相继上了床榻,同床共枕。 “对了,婉儿近日在做些什么?整日都未见她。” 提起女儿,聂清蕴轻轻一笑:“她呀,月前外出历练了,想是不日就要回来。” 秦肃眉头微挑:“历练?她可从未主动去历练过,没有你我三催四请,大小姐能屈尊降贵出去历练?” 聂清蕴嗔怪般推了推秦肃肩头,英气的眉宇间也染上几分愁绪:“还不是你从前透露过要将她嫁给那位的意思,这丫头可上心了,如今那位修了无情道,自然再无缔结姻缘的可能,可咱们家丫头死心眼呀,月前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一气之下去宗务堂接了个任务就跑出去了。” 说起那位,聂清蕴不由得老调重弹:“说起来师徒如父子,那位更是从小便养在你我身边,怎么就能闹成这样?” 秦肃只沉默着,并无回应。 聂清蕴也不以为意,一笑便缓解了沉默:“行了行了,问你你也不说,这里头的事情,恐怕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你上回既然愿意亲自上清净峰请人,想来也该放下了。” 秦肃从前不愿意提起方回,如今就更不愿意提起了,他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问道:“婉儿外出,可有派人暗中保护?” 聂清蕴瞥了瞥结缡数百年的枕边人:“自是派了的,让咱们这位大小姐磕着碰着,你不得埋怨我?” “唉,”说起这事来,秦肃也只有懊悔的份儿,“她年幼时,你我忙于宗门诸事,疏于教导,如今便是想补救也晚了。” “还说呢,我倒是想管教来着,是谁疼着护着,说她是个姑娘,让她多轻松几年,长大些再教也不迟的?” 秦肃顿时头疼:“谁能想到她秉性如此顽固。罢了,索性如今你我还护得住她,来日叫她断了心思,再好生物色一位青年才俊,叫她一生无忧。” 说起这“未来女婿”,两人又将五大宗门里优秀的年轻弟子数了一遍,心里渐渐锁定了几个人选。 说着说着,便渐渐靠到一起,都是老夫老妻了,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然而衣带刚松,秦肃忽然一把把人推开。 聂清蕴低声惊呼:“怎么?” 秦肃一时心乱如麻,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寻到了适当的理由:“刚出关,又处理了一整日宗务,着实有些精力不济,许是……当真上了年纪。” 聂清蕴低笑:“你我年纪相仿,你若是上了年纪,岂不是说我也上了年纪?我可不依。” 秦肃背上猛地燎起一层冷汗,话语中却听不出半分端倪,甚至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娘子年华正好,是为夫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聂清蕴倒是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捻了捻锦被道:“既然累了,那便早些休息吧。” 此后再无闲话,半晌,确认枕边人已经睡熟,秦肃忽的起身下床,轻轻走到窗边。 明亮月光透过窗格洒在他清雅的面庞上,半明半暗,直将整张脸衬得斑驳诡异起来。 低头看了看小腹处,中衣宽大,尚看不出半分端倪,但他心里清楚,过不了多少日子,朝夕相处的聂清蕴定然会发觉异常。 第5页 第3章 好 翌日清晨,秦肃是被聂清蕴唤醒的。 他朦朦胧胧地醒转过来,便听得道侣在枕边说着:“师兄可是身体不适?还是伤势尚未痊愈?” 秦肃心头一跳,瞌睡便去了大半,不着痕迹地推开聂清蕴意欲替他查看的手,迅速起床更衣,边道:“无事,不过难得贪睡,感觉倒也不错。” 聂清蕴心下虽觉奇怪,但秦肃这解释确实说得通,便不疑有他,自己也起身更衣。 秦肃是元后修为,聂清蕴元婴初期,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层次,早已不需要进食,起身后便打算各忙各的事情。 但今日许是注定了不平静,两人刚要离开寝房,忽听得屋外有人高声喊道:“秦肃、妹子,我回来了。” 这豪迈的声音十分耳熟,两人对视一眼,便相偕走出寝房。 一看,外头那人果然是他,老掌门之子聂明渊,也就是聂清蕴的兄长,秦肃的大舅哥……以及曾经最好的兄弟。 聂明渊道号正阳,身长八尺,相貌堂堂,性情豪迈旷达,嫉恶如仇,自秦肃继任掌门以后,便外出游历,数百年未归,现下,当年元婴初期的他已然进阶化神,反观做了掌门的秦肃,当年与他一样是元婴初期,因诸事缠身,至今还只停留在元婴后期。 见到兄长游历归来,聂清蕴自是喜不自胜,上前欢喜道:“兄长你可是回来了,这些年我们都很想念你,你倒好,这么久才舍得回来,是不是忘记自己还有个家了?” 与唯一的妹子重逢,聂明渊自也十分欢喜,下意识地就如幼时一样拍了拍她的发顶,感慨道:“是啊,回来了。妹子这些年过得可好?” 此时秦肃也走上前来与聂清蕴并肩而立,他笑得十分得体,却又比平日的客套多了几分热情,正是迎接久未归家的大舅哥恰到好处的表现:“兄长既然回来了,就在宗里多住些日子,清妹总跟我念叨你,这次你们兄妹也该好生聚聚。” 顿了顿,眸光微闪,又道:“还要恭喜兄长进阶化神,未来仙途可期。”说这话时,面上是一派真诚,丝毫看不出半分嫉妒。 聂清蕴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兄长已然是化神道君,忙也恭喜他进阶。 然而面对秦肃的热情,聂明渊却显得冷淡多了,他只点了点头,便算回应,竟是连句客套话都不愿意与这位妹夫多说。 聂清蕴正觉奇怪,当初自家兄长和道侣可是交情极好的师兄弟,怎么数百年不见,就生疏成这样? 意欲询问间,忽听得前院传来嘈杂的呼喊:“师尊、师娘,不好了,出大事了。”那声音里还带了十足的恐慌。 秦肃抬手拍了拍聂清蕴肩头,聊作安慰,又朝聂明渊点点头,便率先往前院走去,兄妹二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方走到半途,便见数个弟子抬着一副担架匆匆跑来,见到秦肃几人,忙道:“师尊、师娘,婉儿师姐出事了,你们快来看看!” 秦婉儿可是秦肃和聂清蕴的宝贝疙瘩,她出事了可还得了,两人再也顾不得刚刚归来的聂明渊,立刻跑到担架旁查看。 只见秦婉儿往日那红润俏丽的脸蛋此时煞白一片,灵动双眸也紧紧闭着,眉心皱得死紧,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秦肃和聂清蕴瞬间面色凝重,聂清蕴更是整个大脑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忙道:“快去百草峰请正莲师姐过来,快去。” 先前那呼喊的弟子道:“已经去请了,师娘莫要担心。” 秦肃这才逮着机会询问:“云尧,你且将此事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关云尧是秦肃的第五位弟子,听得师尊询问,便如实道:“其实我等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方才有人将昏迷的婉儿师姐送到山门,职守弟子一看是师姐,便立刻将人送过来了。” 秦肃蹙眉:“可知是何人?” 那抬担架的正是职守弟子,一人便指着聂明渊道:“正是这位前辈。”他们入门时聂明渊已然远游,是以并不认得他。 这下,轮到聂明渊诧异了:“所以这姑娘究竟是何人?” 秦肃见聂清蕴只一味地照看秦婉儿,无暇顾及旁的,只得沉声道:“是我与清妹的女儿。” “什么?”甫一得知秦婉儿竟是自己侄女,聂明渊也被惊得不轻。 他先前只当自己在半途救下一个携带道宗腰牌的姑娘,顺途便把人送回山门,而后立刻就过来寻秦肃和聂清蕴,他化神修为,速度比职守弟子快上不少,这才比他们先到一会儿,哪里想得到这姑娘会是自家侄女。 这厢秦肃再次问道:“烦请兄长告知,婉儿究竟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聂明渊瞧着秦肃,面色凝重,欲言又止,想了想方道:“找个清净地方,我单独与你说。” 秦肃再看一眼昏迷的秦婉儿和焦心不已的聂清蕴,沉默片刻才道:“行,兄长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几步,迎面匆匆走来一位粉白宫装、面容姣好的元婴中期女修,见着秦肃便唤:“掌门师兄。”待将目光移到聂明渊身上,她竟呆了一呆,眸中迸发出十分的惊喜:“正阳师兄?你回来了?” 聂明渊与她点点头:“正莲师妹,许久不见。” 秦肃则道:“清妹现下正在照看婉儿,劳烦师妹走这一趟。” 正莲真君也知情况危急,此时并非叙旧的好时机,索性来日方长,道了声“无妨”,便与这二人擦肩而过,继续往里走去。 第6页 这边,秦肃带着聂明渊来到平日理事的玄微殿。 要说清净之地,整个主峰非此殿莫属,这里存放了不少道宗机密,只要将隔离法阵一打开,外头的人便进不来,也不知道里头发生的事情。 两人一入殿,秦肃便打开了隔离法阵,又道:“兄长现下可以说了。” 此时是两人独处,聂明渊终于沉下脸来,冷声道:“别介,秦肃,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兄长。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惺惺作态,有什么意思。” 秦肃是何等的心机深沉,哪怕面对如此直白的冷嘲,依然做得到面不改色:“不如请兄长先说一说婉儿的事情。” 聂明渊被他这话中有话的说辞,膈应得面色愈发难看,但思及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只能将此事一一道来:“我此次回宗,本是为了媚宗灭门之事。秦肃,在你的带领下,我道宗竟联合整个正道,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还当真是变本加厉。若非我当时困于秘境,不知此事,我必定要来阻止你!” “媚宗祸乱全界,此次行动是经各方商讨的结果,兄长何须如此含血喷人。” “媚宗门人确实有错,却罪不至连累整个宗门,你敢说绝没有杀错一人?你可知婉儿何故遭此大难?便是你等如此毁人道统,媚宗幸存诸人如今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这是在报复!若非我正巧经过,救下她,她现下早就像现场其他几名道宗弟子一样,魂归西天了。”聂明渊咬牙切齿。 秦肃却道:“既然还有余孽尚未除尽,继续广发追杀令便是,联合整个正道之力,终有一日叫媚宗再无翻身之日。” “秦肃!”聂明渊喝道,“我看你才是真正的魔障,只恨当初有眼无珠,竟一直被你的表象蒙蔽,与你称兄道弟。” 被聂明渊如此疾言厉色地一通吼,秦肃竟然奇异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兄长,这世上的事情可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我有各大宗门、城池、世家的支持,联合整个正道的力量才能成事,此事若是错了,那便是整个正道的错,而正道,不会有错。” 聂明渊气得一把掐住秦肃喉头,吼道:“他们那是受了你的蒙蔽!” 修为大境界上的压制,让秦肃根本无力反抗,但他早就料定聂明渊不敢对他怎么样,竟还笑出了声:“我一个人,有何能力蒙蔽这么多人?兄长太抬举我了。” 聂明渊面色铁青,五指渐渐收紧,指尖不受控制地带上了几分灵力:“卑鄙,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感受到颈间猛然加重的力道,秦肃眉心紧皱,艰难地动了动喉头,吃力道:“你……不……会……” 然而聂明渊五指的力道依然在加重,秦肃整张脸憋得通红一片,却依然努力地笑着,半点不肯妥协,他笃定,自己绝不可能死在眼前这人手下。 在对人心的把握上,聂明渊这种一心修炼之人哪里会是秦肃的对手。 果然,最终还是聂明渊先妥协,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狠狠地将秦肃甩翻在地,而后背过身去,竟是连看他一眼都觉气得慌。 然而预想中本该站起来恢复原本人模狗样面貌的人,一会儿之后竟依然没有动静。 聂明渊只当是秦肃又有了什么新招,猛地转过身来暴躁喝道:“你又有什么幺蛾子要使出来!” 入目的景象,却叫他瞳孔紧缩。 第4章 轮 眼前的人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唯有面色惨白一片,额间冷汗涔涔,明显状态极差。 聂明渊自打知晓秦肃的真面目,便对他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感,以往有多珍惜、看重这个师弟,如今便有多厌恶。 见此情形,他确实下意识地震惊了一瞬,反应过来,便不由自主地想着:姓秦的莫非又在给他下套?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聂明渊选择性忽略了秦肃面上的异样,抬脚就踹,边踹边语气不善地道:“给我起来,我可不吃你这套。” 这一踹力道不小,脚尖又好死不死直接踹在了秦肃小腹处。 所以在聂明渊眼里,秦肃依然没醒,整个人的状态却越来越差,连眉头都紧紧地蹙在一起。 好似……是真的晕了。 这一回,聂明渊终于相信秦肃没有骗人,他半蹲下来拍了拍秦肃的半边脸颊:“喂,你没事吧,醒醒。”哪怕是入了套,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他胸腔里跳动着的心脏,依然是灼热的。 秦肃还是没有动静。 聂明渊面色稍显凝重,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片刻后,到底还是捏起了秦肃的手腕子,细细感受脉象。 这一把脉,反倒越发不对劲了。 聂明渊面色愈发凝重,甚至对自己的手指产生了一丝怀疑,他换了一只手,重新把过,结果还是如此。 这却是奇了,他反手捏着秦肃的下巴,掰动这张脸朝向自己,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没错啊,这确实是秦肃无疑,这张脸他曾看了数百年,绝对不会认错! 可人没错,这脉象又是怎么回事? 聂明渊怎么都不信这个邪,思来想去,他动手将侧面倒地的秦肃掰成平躺姿势,右掌在对方小腹上方犹疑片刻,终是咬牙摁了下去。 而后便发觉,在那蓝色法袍遮掩之下,确实存在着微微的凸起,与他把脉的结果不谋而合。 哪怕得到了印证,聂明渊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他目光奇异地瞥了眼秦肃依然苍白痛苦的面色,在贴着对方小腹的掌心增加了些许灵力。 第7页 灵力穿透法袍,直直探入微凸的小腹之中,感受那里传来的动静。 铁板钉钉的事实,让聂明渊不得不相信,自己先前的结论并没有错,可是他依然疑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把秦肃弄醒,哪怕不顾惜大的……小的总是无辜的。 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聂明渊终是取出了一颗绿色丹丸,食指与拇指扣在秦肃两颊,指尖一用力,便掰开了他的双唇,将丹丸放入他嘴里,最后阖上双唇,微微一抬下巴,那丹丸便顺着喉结的滚动吞了进去。 化神道君出手的丹药怎会是凡品,没过多久,秦肃的面色果然逐渐好转,缓缓清醒过来。 睁开双眸,他见到蹲在一旁的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夹杂了鄙夷、不解、同情、怜悯、厌恶等不同情绪,第一个念头便是对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你都知道了?”秦肃撇了撇嘴角,苦笑两声,而后双掌覆面,让眼前重新沉入黑暗。 如今连里子都被扒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聂明渊,以往的处世经验,也从没有过这方面的历练。 聂明渊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方问:“你……怎会如此?” 秦肃仍是苦笑,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你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吗……师兄?” 从秦肃嘴里听见“师兄”这个久违的称呼,聂明渊眸光一闪,种种回忆仿佛昨日,但很快将眸底涌动的情绪压了回去,避而不答,反问道:“是我妹子的?” 怎么可能!她是女子,两人在一起,有孕的肯定是她。 秦肃沉默片刻,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不是。” 听见这话,聂明渊同情怜悯之心尽去,面色转为肃然:“你背叛了她?” 秦肃冷笑:“背叛?这些年来我与清妹也算琴瑟和鸣,羡煞旁人,我何必要背叛她,反而将自己弄成这样。” 聂明渊一想也是,但凡是个男人,谁愿意变成这样,秦肃嘴里旁的话不可信,这话他却是信的。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何不堕了去?” 秦肃道:“哪里这么容易,若是能堕,我会留到现在?”不过,自己拿那个“系统”没办法,并不代表聂明渊不会成功,对方到底是化神修为,若是他愿意帮忙的话…… 这么想着,秦肃收回覆面的双手,坐起身来,看着聂明渊的眼睛道:“兄长定然也不想清妹伤心吧,既然如此,不如与我一道,想办法绝了这个祸患?” 经过当年之事,两人早已相看两厌,所以哪怕是求人帮忙,他也是交易算计的口吻。 聂明渊不置可否,只问:“对方是谁?”这个对方,自然就是秦肃腹中骨肉的经手人。 此时此刻,秦肃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方回的名字说出来,本就已经够耻辱的了,说出方回,意味着他堂堂道宗掌门,不仅怀上了孩子,还是因为被自己徒弟压了才怀上的,叫他怎么说的出口。 不能说,便只剩沉默。 见他这副样子,聂明渊忽的冷笑起来:“秦肃啊秦肃,你终究还是这样,让人厌恶至极。” 秦肃却道:“对方是谁并不重要,兄长只需知道,你我都不想让清妹伤心,这就够了。”他手里还捏着聂清蕴这个筹码,已足够让聂明渊妥协,虽然他与聂清蕴结缡多年,对她并非无情,该利用时他却不会手软。 换做任何一个人,对于这样的说辞都不会妥协,偏偏是聂明渊,他只有聂清蕴这么一个妹子,父母已经仙去,作为兄长,他必须要守护好妹子。 可恶!这么多年了,哪怕他已经进阶化神,还是被这这姓秦的玩弄于股掌之中! 怒目而视远不能表达聂明渊内心的愤恨,可他平素的为人,却又做不出捏着对方软肋嘲讽这样的事来,翻来覆去,还是只有这么两句话:“卑鄙小人,你真让人恶心!” 主动权返回到自己手里,秦肃彻底抛开先前那副“引人同情”的模样,恢复了往日嘴脸,他对聂明渊提出要求:“那就请兄长发下心魔誓,不许将此事泄露一分一毫,往后要在保证我性命的基础上,想办法替我……替我堕胎。” 若是聂明渊能够成功,他便不需要完成生下孩子并且引方回爱上自己的任务了,两相比较,他当然更愿意配合聂明渊。 聂明渊依然只能冷笑:“你可当真是得寸进尺。”但是思索着这个誓言,并无漏洞可抓,便还是依言发下了誓,誓言是发了,这心里却着实憋闷得紧。 聂明渊动了动嘴,正欲说些什么,忽见秦肃腰间玉佩灵光微闪,便改口道:“怎么?” 秦肃捏着玉佩顿了会儿,才道:“清妹传信来,说是正莲师妹有法子替婉儿医治了,让你我谈完了就赶紧回去。” 事涉秦婉儿,聂明渊也不好耽误,站起来道:“那就快回。” 秦肃自也站起身来,关闭隔离法阵,两人一同离开玄微殿不提。 秦婉儿长大后便有了自己院子,不与父母同住,今日因伤势紧急,已然送到秦肃夫妻的院子,便没有再送回去,以免加重伤势。 此时她正无意识地正躺在父母院中的客房里,因聂清蕴先前在传信中交代过,秦肃和聂明渊便直接来了客房。 先前将秦婉儿抬回来的职守弟子已然离开,客房里只剩下聂清蕴、正莲真君、关云尧以及昏迷的秦婉儿几人。 第8页 秦肃一回来,便见聂清蕴的脸色虽然焦急,已然比先前面如死灰的模样好上许多,而正莲真君,注意力更多的还是被聂明渊所吸引。 直到秦肃开口询问:“正莲师妹有何办法医治婉儿?”才将正莲真君的注意力拉扯回来。 她也察觉到自己的表现不合时宜,面色微红,不自在地咳了咳,这才将目光转向秦肃,正色道:“依我看,婉儿该是伤在媚宗余孽手下。方才听正清师妹说,是正阳师兄将婉儿救回来的,师兄,我的诊断可对?” 说着又将目光转回聂明渊身上,但是这一次的态度正经了许多。 聂明渊点了点头:“正是。”又将先前对秦肃说的,自己救下秦婉儿的过程说了一遍,隐去个人对媚宗被灭宗之事的好恶。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正莲真君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么婉儿定是中了媚宗的伤情煞,想要医治却也不难。”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伤情煞,顾名思义,就是将人拖入伤情的恶煞之中,面对心动的对象,一遍遍动情,结果却是一遍遍伤情,直将人精气耗尽,伤情而亡。” 闻言,秦肃心下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那么师妹的医治之法是……” 正莲真君答道:“只需找到使中煞者动情之人入煞,想办法将徘徊于恶煞之中的人接引出来便可。” 果然! 秦肃的预感成真,秦婉儿早已对方回情根深种,若要医好秦婉儿,则必须要去清净峰上请方回出山。 第5章 回 既然有了医治之法,便事不宜迟,秦肃当即前往清静峰。 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向山顶那座在道宗算得上朴素的宫殿,他不由地想起了三月前来清净峰那一回。 那次之前,秦肃几乎已经有整整三百年没有与方回碰过面了,因为当年种种,即使必须要去请方回出山,他一时还是拉不下脸来。 彼时也是站在现在的位置,放出了神识探查峰上的动静。 他知道化神修为的方回肯定察觉到了他的举动,可是对方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应,他便也没有将神识收回。 正因为如此,他瞧见了自己曾经的徒弟和那个小弟子相处的情形。 约莫大半日功夫,秦肃便看得出,当今世上将无情道修炼得最为高深,人人艳羡而仰望的无回道君,对待他的这个小徒弟是不一样的。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当然是不一样的,否则方回怎么可能结束三百年的清修,突然给自己找了一个小徒弟教导。 秦肃看到那个叫方小蝉的小弟子围着方回忙前忙后,也看到方回精心教导他那小徒弟,当真是师慈徒孝,羡煞旁人。曾几何时,这幅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做了数百年道宗宗主,整个宗门的秘藏对秦肃是无条件开放的,他也因此而知晓了许多旁人无法知晓的秘辛,无情道的修炼方式,恰巧就是其中的一种。 当初听闻方回突然收徒时,他便隐约猜到,方回或许已经达到无情道大成前的最后一关,亲眼见到这人与徒弟相处的情景,这个猜测也便得到了证实。 无情道,何谓无情? 正如先入世才能谈出世,无情道也是如此,先入情,才能忘情,而后无情。 没有经历入情的无情,只能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正如隔靴搔痒,无法触摸到实质;只有入情了,才能达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界,真情真意,刻骨铭心;而后再忘情,“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真正达到无情道之大成。(注) 方回便是天资再卓越,独自一个人将无情道修炼到化神,已是到达尽头了,他必须经历一次真正的入情,才能将无情道修炼到最高境界,甚至有望渡劫飞升! 这个方小蝉,毫无疑问,便是方回为自己选择的入情对象。 情分很多种,比如亲情、友情、师徒情、恩情等等,以及从古至今最难以超脱的爱情,看方回的举动,他选择的应该是师徒情。 但是秦肃看得越久,便越发觉出不对劲来,方回要的是入情,所以他真情真意、精心教导自己选中的徒弟,可他的这个徒弟,对待自己的师尊,可未必就是师徒之情这么简单,眼神是最骗不了人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秦肃玩味地笑了笑,心里诡异地有了几分释然,这未来可是有好戏看了。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又拉得下脸去见方回了。 于是终于直上清净峰,也毫无阻碍地见到了阔别三百年的故人。 那时的方回,仿佛当真忘记了数百年前发生的一切,或许没有忘,只是看淡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对待秦肃这个曾经的师尊,与普通路人无异。 “情理”二字,情感淡漠,“理”字自然就占了上风。 秦肃与方回早已无旧可叙,便将灭绝媚宗之事和盘托出,直言各方经过商议后,欲请他出山对付媚宗盈月老祖。 方回听后的想法,与后来聂明渊的想法相似,不同的是聂明渊面对秦肃时反应激烈,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方回却是淡淡的,只道正道如此做法,与邪道无异,他不同意。 可那时的媚宗在正道联合剿杀之下,已几近灭宗,只剩一个盈月老祖,而这个女人,恰恰就是将媚宗导向歪路的罪魁祸首! 第9页 秦肃在方回面前,将盈月老祖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有理有据,且句句属实,事实无可辩驳,方回也正是因此,才答应对付盈月老祖的。 结果就是被盈月老祖临死前的反扑坑了一把,和秦肃做出了那种事情。 不过那事虽然一言难尽,在如今的方回心里,却留不下太多痕迹,回山以后,依然过着修炼与教导徒弟的日子,与往常无异,根本不知道秦肃这边所经历的挣扎与天翻地覆的改变。 言归正传,这一回秦肃并未像上回那样,一站就是大半日,他只在峰下伫立片刻,便强行压下油然而生的强烈羞耻感,再一次直上清净峰。 世事当真奇妙,上次这对师徒时隔三百年才重新见面,这次,却只隔了三个月。 经历过上次的事情,秦肃对付如今的方回已然小有心得,他只要自己豁得出脸面,将事实难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方回心里自然会有判断。 盈月老祖之事是如此,秦婉儿之事还是如此,只要有理,方回便不会拒绝。 秦肃果然再一次在方回面前达成所愿,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也多了几分把握,既然这人要入情,何不想办法将他设想中的师徒情,扭转为爱情? 往常想办成此事自是千难万难,可如今,这人已然走在入情的路上,不将这千载难逢的突破口紧紧抓住,便不是秦肃的为人了。 临走时,倒是方小蝉紧紧跟在方回身后,问道:“师尊这次要几日才回?可会有危险?” 方回略一思忖,只道:“不日便回,为师不在,你自己也要好生修炼,不可懈怠。” 在自家师尊这儿问不出什么,方小蝉只好转向秦肃,虽然紧张,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掌门真君,我师尊可会有危险?” 秦肃瞧了眼面色淡淡的方回,转而朝方小蝉温和一笑:“傻话,当今世上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你师尊?还有,不用叫得那么生疏,按照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师祖。” “师……祖……?”方小蝉迟疑着,小心翼翼地抬眸征求方回的意见。 方回没有反应。 秦肃却笑意不减,意有所指地看向方回:“怎么,为师说得不对?”未尽之意,是我当年可没有将你逐出师门。 方回顿了片刻,才微微点头。 秦肃满意了,心情甚好地给方小蝉送了一储物袋的灵石,做足了师祖的姿态。 此后便带着方回返回主峰院落,秦婉儿暂居的那间客房。 只这么会儿功夫,秦婉儿的状态仿佛更差了,不仅眉心紧蹙,面色痛苦,连印堂都有几分发黑。 谁也不知道她在伤情煞中,到底经历着什么。 时隔多年以后再次见到方回,聂清蕴心下感慨万千,但此刻在她心里,谁也没有秦婉儿重要,是以一见到秦肃带着方□□来,她便道:“正莲师姐,人已经来了,现下要怎么做?” 正莲真君曾经也是方回的长辈,不过如今人家的修为已经反超自己,言语间便很注意分寸:“请道君的神识进入婉儿识海,伤情煞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道君只要谨记,您的目的是想办法引导婉儿脱离伤情煞便可,其余的便要看道君自己了。” 方回面色平淡,略一思忖便点头道:“可以。” 聂清蕴顿时面露喜色:“那就多谢回儿……不,如今是无回道君了,多谢道君愿意救婉儿的性命。” 方回依然面色不改地点点头,面对正莲真君和聂清蕴的态度,也完全没有纠正的意思,无比坦然地看着曾经的长辈以对待前辈的姿态对待自己。 正莲真君又道:“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道君入煞受不得干扰,咱们去外头将门守好吧。” “好。”在场几人纷纷点头,相继转身离开。 此时秦肃却没有动,他问道:“正莲师妹,我能与……回儿一起进去么?既然是引导婉儿脱离伤情煞,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正莲真君迟疑片刻:“典籍中倒也没有说过,除了中煞者钟情之人外旁人不能进去,只是正卿师兄身为掌门,身系道宗安危,怕是不宜去冒这个险。” 秦肃当然有他的理由:“婉儿是我女儿,请师妹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情。” “这……”正莲真君尚未说出什么来,一旁的聂明渊已道,“师妹说得对,秦肃,有无回道友已是足够,你实在没这个必要一同入内。” 聂明渊虽然知道秦肃不会对自己女儿不利,可熟知秦肃本性的他,对于这人的一举一动,还是有着下意识的不信任感。 然而秦肃这次的态度十分坚决:“清妹如今的状态不宜入煞,身为婉儿亲长,我无论如何也要承担这个责任,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 秦肃多年身居高位,威仪日重,这话便带出几分身为乾阳界第一大宗掌门的风范,让人无可辩驳。 正莲真君只能点头应允,最后关照道:“道君和掌门入煞以后,千万要互相照应,随机应变。” 第6章 , 话毕,正莲真君便与聂清蕴相偕出门,关云尧身为晚辈,此处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也默默跟在两位前辈身后离开。 只有聂明渊,还是不放心让秦肃就这么与方回一同入煞,于是顿在原地,一时挪不动脚步。 但是父亲救女心切,不顾危险亲自入煞,何等天经地义的理由,聂明渊根本没有办法反驳,想来想去,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以传音术提醒方回:“无回道友入煞以后,千万小心提防秦肃。” 第10页 方回面色丝毫不变,只回了两个字:“多谢。” 这两人皆是化神,修为比秦肃高出一截,是以这般一来一回的传音,秦肃完全被蒙在鼓里。 他见聂明渊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只当这人还在想办法阻止自己,便先发制人:“兄长还不出去,可是想耽误我二人入煞救婉儿的时辰?” 聂明渊撇嘴冷笑:“小人之心。”对秦肃是当真鄙夷到极点。 面对这般的冷言冷语,秦肃倒是稳得住,只眉宇略带焦急地道:“抱歉,实在是太过忧心婉儿之故,还请兄长行个方便。” 这段插曲惊动了门外的聂清蕴,她本就忧心秦婉儿,只想方回尽快入煞救人,于是便略带哀求地唤了声:“兄长……”意思已经很明显。 聂明渊一时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眼含警告地瞪一眼秦肃,转身大步出门,哪怕只能守在门外,心下亦决定要好生留意屋里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一来,屋里便只剩了秦肃、方回以及不省人事秦婉儿。 秦肃抬手将宽大袍袖一扬,便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聚灵蒲团放在秦婉儿床边,又指着其中一个道:“请。”对象自然是方回。 然而方回并不动弹,只站在原地淡淡问道:“你入伤情煞,当真只为救婉儿师姐?”他其实对眼前这个曾经带给自己巨大伤害的人也并不信任,却不知何故,现在才发问。 秦肃稳住心神,应答如流:“那么回儿觉得,为师还想做什么?”虽然聂明渊那边已经发下心魔誓,但堕胎之事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他两边都要抓住。 方回闭了闭眸子思索片刻,才走到蒲团旁盘腿而坐,利落地将衣袖一拂,只道:“本座记得弟子的修为一旦超过师尊,师徒关系便自动解除。”却是默认了与秦肃一同入煞之事。 现如今,他已经有这个能力和自信去面对任何风雨,他无甚可惧。 秦肃闻言微微一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过后,倒也不再辩驳什么,来到摆放在方回身边的蒲团旁腿坐下。 两人各自望向秦婉儿头部,并未有任何眼神和语言的交流,却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掐起指诀,引导大团神识离体,仅剩下足以支撑身体的部分留在体内,又同时将神识射入秦婉儿被伤情煞所充斥的晦暗混沌的识海。 随后,一白一蓝两道神识便开始随着伤情煞而沉浮,游荡在晦暗的煞气中,寻觅着秦婉儿神识被困之地。 秦婉儿只是金丹修为,这修为里还掺杂了不少水分,是靠大量的丹药喂出来的,按理说她的识海应该不大,起码对秦肃和方回而言,算不得大。 然而许是因为伤情煞的缘故,两人的神识一前一后地在煞气中游荡许久,却依然寻不到出口。 白色神识稍大些,速度也稍快,它忽然回头绕着蓝色神识快速飞了两圈,表达了自己想要寻找其他路线的意思,而后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转瞬就消失在煞气之中。 蓝色神识在原地微顿片刻,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只得沿着原来的路线前进。 不多久,消失在煞气中的白色再度出现在远处,转眼又消失,想是又换了一个方向。 如是再三,白色神识终于飞回蓝色神识附近,引导着蓝色神识飞往它寻到的出口。 找到正确的方向,两团神识飞了没多久,就察觉到前方那丝丝光亮,顿时加快速度往前冲去。 本以为飞出煞气便能寻到秦婉儿,哪知才触碰到煞气与光亮之间那层薄薄的屏障,两团神识便同时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秦肃发现自己正坐在玄微殿里,殿中除他一个,再无旁人。 有那么一瞬间,秦肃以为自己正如平日那般,在殿里处理宗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然而身体确实没有异样,骨龄却年轻了三百多岁,修为也退回到元婴初期。 他随即想起了一切,这里并不是道宗的玄微殿,这里是伤情煞! 那么,婉儿此刻在何处?还有一同入煞的方回,他又在何处? 秦肃立刻将神识一寸一寸铺展开去,发现平日人来人往的道宗,此时空无一人,直到在一个平日人迹罕至的山巅,探查到两个人影。 一个身穿蓝色法袍、身背长剑,一个一袭鹅黄宫装、打扮俏丽,正是方回和秦婉儿无疑! 再探得仔细些,他发现方回此时只是半步金丹修为,而秦婉儿,更是只有筑基初期。 是了,若退回到三百多年前,确实是这样没错。 神识视物,一如本尊亲临。 他看见秦婉儿面泛红霞,满眼情意,虽羞涩异常,却仍鼓足勇气直视方回:“师弟,你可曾听说,父亲有意将我……将我许配给你。” 少女含羞表深情,满心满眼都期待着自己能与眼前这个一直心仪的人共结连理,两人像父亲母亲一样,琴瑟和鸣,大道同行。 然而见到方回一开口,秦肃直觉要遭。 果然,只听他面无表情,张口就道:“你我无缘。” 看这神情语态,秦肃更加确定,这个方回和自己一样,并不是三百多年前的那个人,同样,秦婉儿也并不是当年的秦婉儿,她是受伤情煞影响,才无法看透。 方回如此直白而无情的拒绝,让满心期待的秦婉儿受尽打击,一时脸色苍白,泫然欲泣,片刻过后,却仍强撑着道:“可是父亲亲口说的,要让你娶我,你从未违背过父亲的意愿!” 第11页 方回微微一怔,仿佛在回忆当年的情景,再开口时,却还是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我对师姐并无男女之情,你我绝无可能。此事即便真是师……尊的意思,也是一样的结果。”数百年没有再唤过的称呼,此时唤来已带了些微凝滞。 听了这话,秦婉儿眼里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滚落下,她捂着脸,强逼自己不哭出声来,一扭头跑下山巅,回到主峰自己的房里,将头脸埋在枕间,才失声痛哭。 秦肃看得是眉心紧蹙,心下暗恼,身形一晃便从玄微殿消失,再次出现时,已在方回所在的山巅。 若是不开口,只这么站着,师徒两人身上同色法袍迎风飘扬,同样这么的长身玉立,倒真有几分野趣。 然而一开口,原先的和谐氛围便荡然无存。 秦肃面含不赞同道:“你我是为引导婉儿出煞而来,你这么做,岂不是在加重婉儿的情伤!” 方回自有他的道理:“既然无意,自是明确拒绝,拖泥带水反倒不妙,长痛不如短痛。” 秦肃一叹,随即抓住方回的胳膊,将肉身修为不够、无法瞬移的他带到秦婉儿窗外,指着里头痛哭的人道:“那这又怎么说?” 方回的回答理性十足:“过几日便好。” 秦肃盯着方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瞧了许久,才相信他心里是当真这么想的,于是只能无奈道:“你这无情道修炼的,连人情世故都修没了。你非要这么想,那咱们便拭目以待。” 几日后。 秦婉儿的情伤并未好转,反而加重了,整日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一时噩梦连连,睡不了多久便要惊醒,一时又痴痴傻傻,嘴里时时念着方回、师弟。 两人一直站在窗口看着。 见秦婉儿的状态愈发糟糕,秦肃直接将方回撇在窗口,自己推门进屋,轻轻坐到床沿上,柔和了声音安慰:“婉儿莫要如此,既然他不是你的良人,为父改日再为你物色更好的才俊来配你。” 话语间,一片拳拳爱女的慈父之心表露无疑。 然而秦婉儿一听之下,竟连眼神都直了,抓着秦肃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不住地恳求:“不要,父亲,求你不要,婉儿不要别人,只要方师弟,只要师弟,只要师弟……” 秦肃无法,只能摸着她的发顶循循善诱:“可他对你无意,强扭的瓜不甜。咱们婉儿这么好的孩子,何必要去倒贴他,哪怕他是为父的徒弟,我也要说一句,这世上未必没有比他更出色的。” 秦婉儿仿佛完全没有听进去,愈发哭得不能自己:“不要,婉儿不要别人。” 秦肃头大如斗,只能想其他办法来宽慰秦婉儿,同时暗中给窗外的方回传音:“你可瞧都见了?婉儿这孩子死心眼,像你那么做,并无半点效果。” 事实摆在眼前,方回瞧着屋里的情形,动了动唇,终究无言以对。 第7章 苍 许是伤情煞有加重情绪之效,秦婉儿钻进了牛角尖,怎么也跳不出来。 自然,秦肃想尽办法的安慰也无法起效,过得几日,秦婉儿便在极度伤情中香消玉殒。 第一次接引失败,在秦婉儿咽气那一刻,秦肃和方回只来得及对视一眼,眼前的世界便重归混沌晦暗,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等到意识回笼,秦肃发现自己再一次出现在玄微殿中,状态和前次醒来时一模一样。 他在殿中静坐了一会儿,总结了上次失败的教训,而后施法瞬移到前次秦婉儿对方回告白的那个山巅附近,探出神识,果见那蓝袍与黄裳的两人已站在山巅。 秦肃方隐藏好身形,神识便探得秦婉儿面色泛红,羞涩而勇敢地道:“师弟,你可曾听说,父亲有意将我……将我许配给你。” 神态和话语与上次一模一样。 但是这一次,赶在方□□应之前,秦肃及时给他传音:“记住,态度委婉些,不可过于直白,重在引导。” 方回听到传音顿了顿,并未去探查秦肃的位置,开口时表情虽略微僵硬,但确实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委婉许多:“师姐是师尊和师娘唯一的掌上明珠,人又生的美貌,性情聪慧,定有无数优秀的青年才俊对师姐有意。” 在秦婉儿的认知里,方回是极少如此夸人的,唯一的例外,就是对父亲的尊崇,此时见他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立刻面若敷粉,心花怒放,言语间更添羞涩娇俏,瞧向方回的眼眸中,更是泛起了一道道的涟漪:“师弟心里果真是这么想的?” 方回表情不变,从未经历过情爱的他显然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微微点头道:“不错。” “师弟!”听见这两个字,秦婉儿的一颗心几乎软成一滩水,下意识地轻踮脚尖上前一步,更加靠近方回。 然而隐在暗处的秦肃瞧见这幅情景,却微拧了眉,心下没来由地觉得不大对劲。 果然,只见方回后退一步,重新与秦婉儿拉开距离,开口便是转折:“师姐这么好的条件,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姻缘,师弟我无父无母,全靠师尊才能有今日,实在高攀不上。”仿佛是经过上一段失败的经历,他也稍稍找回了一些当年的感觉。 秦婉儿一时没有听出方回话语中的拒绝之意,只当他是真心觉得配不上自己,心下狠狠一揪,当下鼓足勇气,不管不顾地上前靠在方回胸膛,软软地道:“师弟这是什么傻话,我……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不瞒你说,我早已心悦于你,父亲的意思,我心里是愿意的。” 第12页 方回一时没有说话,想要后撤,又怕贸然行动,会摔着毫无防备的秦婉儿,他其实当真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 好在暗处的秦肃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及时传音支招:“问问她心悦你哪一点,你只说自己并非她想的那样。” 方回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秦肃却比他有经验些,满打满算,他这辈子经历过与方回母亲那段止步于拉拉小手的朦胧情愫,以及和聂清蕴一步到位,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的夫妻生涯,另外还有和方回的那一次意外。 他曾经为了迎娶身怀有孕的聂清蕴,拿到道宗掌门之位,狠心抛弃方回的母亲,此时便用那一次的经验来支援方回。 方回不知内情,一时也没有旁的法子,便听取了秦肃建议,微低了头问道:“不知师姐心悦我哪一点?” 秦婉儿情不自禁地捏起小拳拳砸向方回胸口,轻声道:“你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的模样、你的人品、你的为人处世、你的洁身自好,哪一样不好?你是父亲的首徒,又这么有修行天赋,大家早就猜测,父亲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你可知不只我们道宗,便是其他宗门的女弟子,也有不少暗自倾心于你的。” 方回沉默许久,暗想这你可猜错了,你父亲非但没有这个意思,还将我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在琢磨要如何推翻自己在秦婉儿心里的形象。 模样?修行天赋?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法反驳,那么,只能在人品作风、洁身自好上做文章了。 想好了,他便扶着秦婉儿的胳膊微微后退一步,再次拉开两人的距离,而后放下手道:“师姐许是不知,我并没有师姐想的这么好。” 秦婉儿依然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幻想当中,没有听出方回的言外之意,一心想着维护眼前的心仪之人:“师弟不要妄自菲薄。” 方回只能无中生有:“我其实……已有心仪之人。” 直到此时,秦婉儿才如当头棒喝,大梦初醒,原本泛着红晕的面色顿时煞白,连声音也有些发抖:“你……你是说,你有心仪之人了?她……是谁?” 方回只道:“请师姐恕罪,我不能相告。”此人本就是杜撰而来,连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秦婉儿一时苦笑,语调悲凉:“我只是想知道,是哪家女子如此幸运,能得师弟垂青,师弟却连这也不肯告诉我,是怕我知道后,去伤害她么?师弟未免太小瞧我了。” 情形急转直下,便是连秦肃也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他的本意是让方回说一下自己的缺点,打消秦婉儿的情思,哪知道方回直接抛出这么个“重磅消息”,不只是秦婉儿心态崩裂,连他也被弄得措手不及。 开弓没有回头箭,面对秦婉儿那番哀怨的话语,方回只能顺着这茬话往下说:“师姐莫要多想,那人……那人身份敏感,实在不宜透露。” 然而这时候的秦婉儿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裂开了,勉强维持着体面与方回告辞,回到主峰以后,便关在房里哭得昏天黑地,仿佛世界都崩塌了。 这一次的结果,几乎与上次殊途同归,方回站在山巅,看着显出身形的秦肃,沉默不语。 他沉默,秦肃却有话要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到底懂不懂女人心?你但凡说出几个自己的缺点,都比直接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强。” 方回的回答听着也很有道理:“有身份敏感的心仪之人,不就是行事作风有问题么?又能彻底绝了她的心思,一举两得。” 有那么一瞬间,秦肃还当真被他说服了,然而他到底还是比方回更加了解秦婉儿一些:“你倒是一举两得了,婉儿心里还是转不过弯来,怎么办?”而后再次拽住方回的胳膊,把人带到秦婉儿窗外,却见里头的秦婉儿哭得比上回还凶。 其实这个道理也很容易明白,直接拒绝只是一重伤害,告诉她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却是拒绝加心有所属,显而易见的双重伤害。 事实摆在眼前,方回彻底无言以对。 秦肃默默叹了口气,推门而入想办法安慰秦婉儿,结果和上回一样,秦婉儿依然死心眼地跳进了伤情的窟窿,在伤情煞的作用下,没过几日便香消玉殒。 再次醒来,依然如故。 这次秦肃没有耽搁,立刻瞬移到山巅,想要让方回改变策略。 哪知这次来得早了,秦婉儿尚未过来,却让秦肃见到了手持法剑的方回,以及他练剑留在空中的残影。 秦肃眼眸微动,奇道:“你方才,可是在练惊鸿剑诀?”这惊鸿剑诀是他自创的,只教过方回一个人,而且教过一次便没有再指点过,后来见方回使出来时已是绝妙,可见方回私下定是下过苦功夫的,却不想正撞在这种时候。 他当年,也曾真心有过好生教导方回的想法。 面对秦肃的询问,方回熟练地将手中法剑归鞘,淡淡说道:“来时已经在练。”言下之意,便是原来的方回在练剑,他醒来后便没有再练了。 秦肃心下了然,微微一笑便揭过了这茬,重新提起秦婉儿的事情:“咱们恐怕得改变策略,硬是逼婉儿绝了这心思,恐怕成不了事,堵不如疏。” 此时方才那惊鸿剑诀的残影已经消散,方回瞧着远远走来的秦婉儿,道:“怎么个意思?” 第13页 秦肃抬手给秦婉儿施了个定身术,才道:“不如你假意答应她,她心里满意了,或可破解这伤情煞。” 这却有些为难方回了:“她如何才能满意?” 秦肃的法子也很简单:“谈情说爱,你侬我侬。” 方回面色依然平淡,将停留在秦婉儿身上的目光转向秦肃,实话实说:“无情无爱之人,如何做得到谈情说爱。” 秦肃却意有所指:“将倾注在你那小徒弟身上的感情移到婉儿身上便可,不要你真心投入,装还不会装?” 听秦肃这么一说,方回心中便意识到,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正在经历入情这一关,可是…… “师徒之情与男女之情如何一样?” 秦肃沉默片刻,只能道:“不妨一试。” 第8章 天 方回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秦肃的提议,如果这么做真的能助秦婉儿脱离伤情煞,他或可一试。 两人达成共识,秦肃便像上次那样隐去身形,同时解了秦婉儿的定身术。 秦婉儿不疑有他,继续兴冲冲地跑上山巅,来到方回跟前。 她理了理微乱的黄裳,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鼓足勇气道:“师弟,你可曾听说,父亲有意将我……将我许配给你。” 还是这句话,与前两次分毫不差。 方回的回应却一变再变,从前两次的明确拒绝、委婉规劝,变成现在的:“那么师姐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秦婉儿瞧着方回镇定认真的眉眼,心头一片灼热,当即面色更红,微垂了眸子脱口而出:“自是愿意的。” 方回沉默片刻,才道:“既然师姐愿意,那我便如师姐所愿。” 为了增加话语中的可信度,他还勉强扯了扯唇角,努力表达自己的善意,尽量去贴合秦肃给他立的人设。 听到对方明确的答复,秦婉儿立刻被一种巨大的惊喜包裹,一直心仪之人其实也对自己有意,原来她的感情是双向的,这是何等的美妙滋味。 她愈发的羞涩,言语间也带出了十足的小女儿姿态:“师弟此话可是当真?” 如此真情实感、满心期待的模样,倒把方回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隐在暗处的秦肃一直在关注他们俩的互动,见方回突然沉默了,眉心一跳,直觉又要遭,遂立刻传音催促:“赶快答应她!记住,你现在骗她,是为了救她的性命。” 在秦肃的催促下,方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师弟!”秦婉儿一头扎进方回怀里,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我好高兴,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方回想着自己此时也应该做些什么才对,便回忆起自己与方小蝉的相处模式,抬手要去拍秦婉儿的发顶。 被看出端倪的秦肃及时传音制止:“这个时候你拍什么头顶,快抱她呀!” 方回闻言,原本已经抬起的手臂又默默降低了些,微顿片刻,终于还是虚虚搭在秦婉儿腰间。 察觉到对方也回抱了自己,秦婉儿愈发欣喜若狂,勉强压住喜形于色的表情,避免在心仪之人面前出丑已经废了不少力气,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对方动作中的异常。 事情到了这里,算是跨出了进展不错的第一步,而方回也已到达极限,再逼他恐怕就要适得其反。 秦肃思索片刻,索性现出身来,缓步走近,笑道:“都说女大不中留,我家婉儿也快要成为别人家的人咯。” 秦婉儿原本正沉浸在无比欢喜的情绪中,直到秦肃发出声音,才注意到他的到来,反应过来,立刻从方回怀里离开,脸上红晕更浓,娇羞异常:“父亲,您瞎说什么呢,婉儿不理您了!” 这话说完,还是忍不住抬起盈盈水眸瞧一眼神情自若的方回,而后跺了跺脚,小跑着离开了这处山巅。 看着秦婉儿跑远,秦肃欣慰地抬起手,打算拍一拍方回的肩膀,以示鼓励,这是师徒俩当年的常用互动方式,每每得到秦肃的鼓励,方回总是异常开心。 然而这一次,方回却微微侧开肩膀,躲了过去。 秦肃一怔,虽心下气恼,还是镇定自若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尴尬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时却听方回道:“我们的机会是有限的。” 秦肃奇道:“怎么说?” 方□□忆着方才近距离所见到的秦婉儿的状态,笃定地道:“虽然不甚明显,但是她的状态确实比前两次差了些。” 不提不注意,一提起来,秦肃仔细回忆方才神识所见,才发觉果如方回所说,秦婉儿的状态确实不比先前。 “那么,就要拜托回儿你多卖力些了。”秦肃当即说道。 方回却一改先前的平静无波,微微皱了皱眉,纵使已经做了,他心里终究觉得骗人是不对的。 这种微妙的表情变化被秦肃原原本本看在眼里,此时此刻,秦肃突然找到了一个攻破方回严密心防的突破口。 这伤情煞,恐怕不只对被种下煞气之人有影响,只要身在煞中,好似都会受到影响,加大情绪波动。 君不见方回已然从一个八风不动、只对方小蝉投入感情的木头人,变得对其他事情也有点情绪了么? 琢磨着这件事情,秦肃反过来反省自己,这才发觉自己也早已被伤情煞所影响,他近来与方回交流时的情绪,比尚未入煞时更加鲜活。 第14页 发现这一点,秦肃便愈发察觉到伤情煞的可怕之处,但越是可怕,就意味着他有更多可操作的空间。 这就是信息不对等的好处,只要方回没有察觉到异常,此事的先机,就会一直掌握在他手里! 找到突破口,事情就简单了,秦肃心里很快形成了一个计划,再开口时,却道:“你若觉得为师插手令你行事束手束脚,那我不插手便是,但希望你记住,咱们此次是为救婉儿的性命而来,有时候便宜行事,未为不可。” 说完这话,秦肃便隐去了身形,摆出一副撒手不管,任方回施为的样子。 这招以退为进,对付如今的方回果然奏效。 此后,方回便当真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力与秦婉儿亲近周旋。 然而他的无情道本就是极其特殊的一种道,情感的迁移也非易事,没有秦肃在一旁出言提点,终究难以长久。 秦婉儿先时还沉浸在与心仪之人两情相悦的幻想中,满心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时日一长,初时的激情退却,便渐渐察觉出对方的不对劲来。 等到满腹的委屈快要盛不住了,争吵就爆发了。 “你为什么宁愿花这么多时间修炼,也不愿意多与我说说话?” “我穿漂亮的衣裳,戴好看的首饰,你除了一句好看还会说什么?你根本就不用心!” “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光,你喜欢我终究不如我喜欢你多!” “我不舒服,你只会给我输灵力,给我丹药,你为什么就不能多陪陪我,多关心我一点!” 方回能说什么,除了干巴巴的几句“我没有”、“你想多了”,他还能说什么。 … “说到底,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吧。” 这个结论一下,秦婉儿便陷入抱怨与伤情之中,无力挣脱这种情绪,也不想挣脱,以至于精气大减,人也日渐憔悴。 伤情煞加速了她身体状况的恶化,没过多久,便在情伤与哀怨中再一次香消玉殒、郁郁而终。 直到最后一刻,秦肃依然坚守着自己的诺言,哪怕是眼睁睁地看着接引又一次失败,他也没有出言提醒,而方回,更是一次也没有开口求助。 意识回笼,又是新的一轮接引。 但是这一次,秦肃在玄微殿清醒时,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已经有几分虚浮。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消耗着秦婉儿的精气,次次都伤情儿亡的她,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秦肃还是像上次一样,清醒过来便立即瞬移到山巅,也依然见到了手持法剑的方回,和尚未消失的惊鸿剑诀残影。 法剑归鞘,两人相对而立。 “为师若是不插手,你可能保证将婉儿活着带出伤情煞?”秦肃指点着周边略显虚浮的山石林木,问道,“你还是要坚持自己行动么?” 方回沉默,他心里其实也清楚地知道,机会不多了,再失败下去,秦婉儿就真的要没命了。 “你有什么办法?” 秦肃想了想,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无情,你根本不知如何与情人相处。” 方回很干脆地点头承认,上一次失败的经历,已经佐证了这一点。 起先秦婉儿抱着极大的热情,他只需稍微给点反应,两人的相处便没有问题,但是时日一长,之前被掩盖的问题就会一一暴露,而他又根本无法解决,以至于秦婉儿再次落入郁郁伤情的结局。 追根究底,感情根本就是相互的,需要双方给予付出和反馈,单向的感情压根儿无法长久。 “为师若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为了婉儿的性命,你可敢答允?” 此时秦婉儿已再次出现在山脚,兴冲冲地往两人所在的山巅跑来。 秦肃故技重施,抬手将秦婉儿定住,神识一来一回间,便探得秦婉儿如今的状态,转回头来看着方回那双平静中添了一丝挣扎的眸子道:“她越来越虚弱了。” 方回沉默良久,思索万千,终于还是点了头:“你说。” 秦肃背着手,转身远眺道宗群山,摆出了一副为救女儿无论什么都愿意做的大无畏架势,唇角却微微勾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痕迹:“伤情煞中只有我们三人,你可以把为师当做练习对象,何时能做到万无一失,何时再去面对婉儿!” 山巅风大,山风将两人身上的同色法袍吹得迎风飞扬,两块蓝色衣摆交织纠缠仿若一体,仿佛预示了什么。 第9章 饶 修行之人记忆超群。 秦肃当年对方回做的那些事情,方回记得一清二楚,从未有过一日忘却。 可是感情上,方回已经没有初遭大难时那种苦大仇深、非要置秦肃于死地方能卸心头之恨的感觉了。 此前种种,濡慕、尊崇与仇恨,全都转化为一种认知,秦肃是曾经扶养他长大、手把手教导他、带给他一切,又亲手摧毁他的人,此人绝非善类。 但是方回又清楚地知道,秦婉儿那边确实快要承受不住了,他如果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秦婉儿去死,只能按着秦肃的方法来。 此时此刻,理智让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好,你想让我怎么做?” 听得身后传来确定的回答,秦肃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一一说给方回听:“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将为师想象成你爱的人。” 第15页 秦肃说完后便沉默下来,等待着方回的反应。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才听方回声音略显干涩地道:“我……无法想象,我找不到那种感觉。” 对此,秦肃自是早有预料,他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挣扎之色,这丝挣扎又正正好好地落到方回眼里。 他仿佛是做出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重大决定,喉结上下滚动不止,最后,索性闭上了眸子才发出声音:“可记得阴阳洞天之事,想象一下,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方回眉心微皱,脑中亦浮现出当时的画面,确实,他这一生活到今日,只有那时所发生的事情最“接近”情爱,可,那时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纷乱、一切都失去了控制、灼热、压抑过后的释放,他仿佛不再是他自己,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而且不可否认,很痛苦,也很舒服。 他想当然地问道:“你是……想要再来一次,让我找回当时的感觉?” 秦肃被他这话气得几乎呕血,当即睁开了眸子瞪他:“你真当为师还能容忍你再次以下犯上?”此时此刻,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戏给方回看,还是动了真火。 方回一愣:“不如此,又该怎么做?” 秦肃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才恢复到原先那副为人师长的姿态:“循序渐进,以假乱真。” 说完,又隔空给秦婉儿施了个昏睡诀,亲自把人送回主峰安置。 离开秦婉儿那里,两人便来到方回的院子。 作为掌门首徒,又是被秦肃从小带大的,方回的院子就在秦婉儿隔壁,离秦肃夫妇的院落也不远。 现实中,自打方回定居清静峰以后,这个院子便废弃了,只有秦婉儿偶尔还会过来坐坐,回忆当年方回还住在这里的时光。 但伤情煞里是三百多年前,此时方回的院子尚未废弃,处处留存着生活修炼的痕迹。 院子左侧的磨剑石上遍布新新旧旧的剑痕,可见其主人平日练剑是何等勤奋。 右侧种着一棵大榕树,树冠伸展,郁郁葱葱,但是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到树干的中下部刻着由密到疏的刻度。 那是方回从五岁到十五岁的身高。 秦肃缓步踱到榕树下,抬手触摸着树干上那些年份不浅的刻度,眸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之色:“这棵榕树还是你搬进这院子那年,为师亲手种下的。还记得吗,从你五岁到十五岁,为师每年都会把你的身高标记在树干上。头几年长得慢,刻度便密些,十几岁的时候个子蹿得快,刻度便稀疏许多。” 方回默默走在距离秦肃一步远的地方,目光随着秦肃的话语落到树干的刻度上,深邃悠远,似乎也在回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秦肃好似并不在意,越过大榕树,继续踱到右侧的小厨房门前。 推门进去,里头并没有米肉蔬菜等物,可见这厨房平日并没有被主人利用起来,但是每一个角落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光鉴照人。 秦肃环顾一笑,侧头看向方回:“以前的你倒是把这小厨房打扫得很干净嘛。” 方回站在门口,并未进去,身体的阴影挡住了外头的光线,使得整个厨房看起来暗沉许多,对于秦肃的调侃,他只道:“随手为之。” 秦肃却继续诉说着往日的情景:“当初为师宗务繁忙,白日并无空闲授徒,便只能夜里来指点你,你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练完以后,肚子总是饿得咕咕叫,为师便让人盖了这间小厨房,夜里替你做些宵夜填饱肚子。” 说着说着,心里也不禁感慨,自己从前待这小子是真的好,怀着几分对他已逝娘亲的愧疚,不仅在生活上精心照顾,修行上还倾囊相授,比待婉儿好得多。 此外,方回还是唯一一个由他亲自教授的徒弟,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后来那些弟子,不是由作为大师兄的方回代师授徒,便是由聂清蕴和其他师兄弟帮着教授的。 若非后来那些事情,他们两个估计还是令人羡慕的师慈徒孝状态,不过若是如此,方回也就不可能阴差阳错,成就如今的辉煌。 看着已经远远超越自己的徒弟,秦肃甚至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当真是作茧自缚的典范。 见秦肃说完话,突然面露思索之色,站着不动,方回稍稍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秦肃有什么动作,只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他好像并没有从刚才的回忆里找回太多感情。 秦肃闻言,迅速将思绪抽回,抬手指着方回背在身上的长剑:“走,去院子里练练剑,让为师看看你的惊鸿剑诀修到什么程度了。” 方回反手握住长剑剑柄,将头一点,干脆道:“好。” 话音未落,人已在院中站定,长剑随之出鞘。 惊鸿剑诀以轻盈、迅疾为要义,重在浮光掠影、出其不意。 方回使出来的惊鸿剑诀在空中留下了道道残影,前影未消、后招已至。 秦肃背手站在一旁,看着翻飞的人影和空中残影,便知方回在这剑诀上的造诣已非往日可比,只说这残影,已经比方才在山巅所见更加精妙。 如今的方回恐怕还受到了修为的制约,若是恢复化神修为,剑诀造诣肯定还要更上一层楼。 此等恐怖天赋当真叫普通人望尘莫及,拍马都赶不上,便是秦肃这种本就不算平庸的人,都嫉妒到心理扭曲,最后甚至忍不住要亲手毁了自己手下这个最完美的“作品”。 第16页 不过现在,秦肃倒是乐于见到方回在这惊鸿剑诀上的高深造诣。 眼看方回愈发沉浸其中,秦肃突然取出自己的长剑加入进来。 惊鸿剑诀是他自创,每一招每一式都烂熟于心,哪怕不用眼睛看,光听声音,他都知道是哪一招,所以一加进来,两人很快就进入相同的步调。 空中残影眼花缭乱,却相互交织;一招一式并无沟通,却相得益彰。 恍惚间,仿佛当真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两人招招同调,式式同频,默契到谁也插不进来的地步。 猛的一个回眸对视,秦肃好像从方回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但是不及细想,思绪便又被同步的剑诀拉扯回方回身上。 此时此刻,两人在翻飞腾挪之间,突然衍生出一种微妙的东西,逐渐蔓延在剑影之中。 其实这套惊鸿剑诀在初创时,便是由秦肃和故人一起琢磨出来的,只是剑诀尚未完成,故人已经离去,所以后半部分便由他自己独自补齐。 这本就是一套双人剑诀,使剑的两人若能进入同频同调状态,便能心意相通,如此则剑诀威力自然大增。 秦肃从前从未与方回进入过这种状态,原因有二:一是彼时方回造诣不够,没有能力与元婴修为的秦肃同步;二是秦肃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和徒弟进入同步状态,根本没这个必要。 今时不比往日,秦肃甚至该庆幸,自己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随着同步状态的加深,惊鸿,照影,浮光,掠影,对敌人而言是出其不意,对使剑的两人,却是心领神会、心有灵犀。 眸中心间全是对方的影子,不只是攻击敌方,更是风雨同舟,守望相助。 这才是惊鸿剑诀真正的功用,一套攻守兼备的双人剑诀! 双剑交叉,落地,激起尘埃飞扬,整套剑诀也终于结束,使剑的两人却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没有动弹,望向对方的眸子里,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也就是在这一刻,方回胸膛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突然有了一丝微小的抖动。 他不太能理解自己的反应,下意识地微蹙了眉心,没有持剑的左手捂住心口,眸中也透露出些许不解。 秦肃将他的这些动作全部纳入眼底,收剑站定,唇角一勾,温声问道:“方才那一刻,感觉如何?” 方回亦收了剑,眉心愈发紧蹙,盯着秦肃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疑惑,双唇微动,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飘:“心脏……突然抖了一下。” 第10章 过 秦肃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反手收回长剑,食指与中指并拢,伸向前方,轻触方回捂着心口的手背。 触手微凉,秦肃指尖一颤,却没有收回,目光直望进对方那不复平静的眸底深处,声音里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诱导:“记住这种感觉,哪一日你只要想到某个人,便能感觉到心脏颤抖,那么你就是爱上了这个人!” 说到这里,秦肃倏地收回手,恢复了往日的声音神态,继续道:“当然,为了快速模拟出爱人的感觉,你的心里目前只能想为师一人。” 方回依然不太理解秦肃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按照秦肃的话去做,他觉得无论如何,秦肃也不会去害自己的女儿,毕竟这些年来秦肃对秦婉儿几乎没有原则的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收回长剑,方回终是道了声:“好。” 秦肃一笑,清俊的面庞上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柔和,眸底隐带感激,他抬手拍了拍方回的肩膀:“你先自己回屋琢磨琢磨,为师去厨房做点吃的。” 这一次,方回并没有像前次那样躲开,朝小厨房那儿看了眼,却道:“我不饿,不用做了。” 秦肃将方回往房门的方向一推:“哪儿那么多废话,为师自有考量。”而后便直接走向小厨房。 废话? 方回下意识地轻触自己的下唇,这……是废话么? 他转头瞧着秦肃的背影消失在小厨房门口,终于还是若有所思地进了自己“曾经”的屋子。 厨房里,秦肃并没有为食材的问题发愁,一翻储物戒,里头果然存了不少灵疏灵米和灵兽肉。 旁人很难想象,身为道宗掌门之尊,他竟会像个散修一样,总是在储物戒里尽可能地备好一切,并把全部家当都放在储物戒里,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从心底里感觉到踏实。 小厨房被方回打扫得很干净,秦肃便省了清扫的功夫,直接将适量灵米、一棵灵疏和两小块灵兽肉依次摆放在案板上。 灵米用灵力碾碎成粉,以引水诀注入水分,上手碾压揉按,揉成面团。 与此同时,灶上用火球术生起火,锅里注入适量清水。 手里动作不停,将揉好的面团拉长,折叠,再拉长,如此循环往复。 等到锅里的水煮沸,手里的面也拉完了,直接下锅烧煮。 煮面的功夫,他又用指尖火炙烤那两块灵兽肉,洒入调料,灵火不似凡火,能够自由掌控火候,等到将两块灵兽肉炙烤得外焦里嫩、喷香扑鼻,锅里的面也已煮得差不多了。 他将灵疏的叶子掰开,放入锅里烫过一遍,灭火,把整锅的面分做两碗盛起,而后化掌为刀,几下就将两块烤肉切成薄片,分别铺在两碗面的表层,将面和两双筷子放入托盘。 第17页 做完两碗面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但也看得出,秦肃做饭的手法极其熟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滞塞之处。 端起托盘前,他的动作一顿,想了想,突然用指尖粘起案板上残余的面粉,在自己胸前抹了两下,一件精致庄重的蓝色法袍便如坠入凡尘,平添几分亲切。 这才重新端起托盘,离开小厨房,走进方回屋里。 一进屋,方回便瞧见他襟前的面粉痕迹,眸光微动。 方回这时候的屋子并不像清静峰的宫殿那么清简,该有的陈设一样不缺,靠墙的木架子上除了书本、竹简、玉简,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样儿,其中有一把小木剑秦肃很眼熟。 他将托盘放在正中的桌子上,目光扫向端坐在桌边的方回:“这把小木剑可是为师当年为你削的那把?” 闻言,方回也看向那把被当年的自己珍而重之地收藏在水凝盒里头的木剑,微微颔首。 秦肃上前几步,走到木架子前头,指腹轻抚那包裹着木剑地水凝盒表面,轻笑几声,忽然转头道:“你是否至今不解,为师当年为何会那么狠心地对你?” 方回眉心微蹙,看向秦肃的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疑惑,但这些年来,他又是清楚地知道,此人人品确实不似当年的自己所想。 成功勾起了方回的疑惑,秦肃却没有解答的意思,他将唇一勾,回到桌边,隔着桌子弯腰靠近方回,神色专注地看着眼前人,轻声道:“别动。” 方回已经被秦肃层不出穷的花招弄得十分心累,加之他方才也琢磨过,自己不懂情,而对方的手段,好似确实能让他的心有所波动,那么为了早日将婉儿师姐从伤情煞里救出去,他听对方的话就是。 所以此时秦肃让他别动,他还当真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秦肃灵力微转,将指尖有些凝固的面粉重新软化,抬手就在方回白皙干净的脸颊上一抹。 方回条件反射地用手捂脸,看着秦肃的目光中依然是疑惑。 秦肃达成目的,便直起腰身,指指自己胸前的面粉痕迹,笑道:“公平了。” 而后将一碗热腾腾的烤肉面放在方回面前,“试试,看看为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至于当年那些事情……你总有一日会全部明白的。” 既然如此,方回便没有多问,拿起筷子夹住一块烤肉片并几根面条放进嘴里,鼻尖是面与肉结合的喷香,味蕾感受着久违的熟悉味道,他实话实说:“很好吃,没有退步。” 认真的表情配合着脸上那抹面粉痕迹,调和出一种别样的喜感,奇迹般地将秦肃一直以来的沉重心思都减轻了一些。 位高权重都不能化解的烦恼,却能被这一点点简单的快乐轻易化解,秦肃忽觉这一刻,自己的心态仿佛都年轻了几百岁似的。 但是轻松只是一时的,转瞬便被无尽的烦恼重新覆盖。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方回将碗里的面条全部吃完,又把原本做给自己的那碗也推到方回面前,眸中是带着包容的宠溺:“喜欢就多吃点。” 方回看着另一碗面,迟疑问道:“你不吃?” 秦肃只是唇角噙着一抹淡笑道:“为师想吃随时都能自己做,今日本就是做给你吃的。” 实际上,自打踏入修途以来,他为聂明渊下过厨,为方回下过厨,为老掌门、聂清蕴、秦婉儿和方回那从未谋面的母亲等人下过厨,却从未因自己想吃东西,而下过一次厨。 做饭这件事情在他尚未修行前的记忆里,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更愿意将自己每一次下厨的目的,归结为笼络人心。 方回并不知道这些,当下便不再迟疑,重又把另一碗面吃进肚里。 趁着方回吃面的功夫,秦肃从方回对面的位置转移到侧面,见对方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面条,他忽地捻起一方柔软云巾,侧身替方回拭去唇边汤汁和颊上面粉。 暧昧就在一瞬间! 不知怎的,方回突然从遥远的记忆里翻出自己年幼时,对方替自己擦拭唇角的情景。 但那时的感觉,仿佛与现在不同? 他不敢确定,抬手触摸着自己再度颤动的心脏,想象着对方如果是自己的爱人,突然就有一瞬间,明白“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但是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再想要细细品味,却又无迹可寻。 秦肃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并不说破,起身时很自然地拉了方回的手腕道:“走,去院子里的榕树下比比看,你如今比十五岁时长高了多少。” 方回只来得及给桌上的碗筷施一个清洁术,便被秦肃拉着走出屋子,来到榕树下。 榕树刚种下时还只是一棵小树,这些年来已长得枝繁叶茂,等到想要比划刻度时,秦肃才想起来,随着榕树长大,当年刻下的刻度也在拔高,已经没了参考价值。 方回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站在一旁看秦肃接下来的举动。 但秦肃拉着方回过来比刻度的目的,其实并不真的是为了看对方长高了多少。 所以他还是拽着方回的胳膊,把人面朝自己,按在榕树那巨大的树干上。 忽然靠近的距离让方回有些不适应,他依然像之前一样,顺从地任由秦肃施为。 两人身高相仿。 秦肃看着靠在榕树上那个近在咫尺的人,想到的却是当年从襁褓开始就带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徒弟,如今已然与自己一般高了。 第18页 很快,他又强行按下自己油然而生的长辈心态,动起了真格。 手掌看似认真地在方回头顶比划着高度,双唇,好似不经意间擦过对方唇瓣,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同时一怔。 因为这段突兀的“小插曲”,秦肃迅速后退一步,与方回拉开距离,做出一副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纯粹是意外的样子。 这却比知晓对方是刻意为之,更令方回震惊。 两人并不是没有亲过,在阴阳洞天,抵死缠绵的露骨亲吻早已有过很多回,但那件事情以后,方回的心境几乎没有波动。 此时却不一样,方才那蜻蜓点水的柔软触碰,后劲奇迹般的大,心口的位置不再是之前那样的轻颤,而是一下一下,猛烈而沉重地敲击着胸膛。 第11章 谁 秦肃要的就是这种似是而非,似有若无,明面上是为了救女儿不得不勉强为之,暗地里却已经狠狠撩了别人的效果。 他做任何事情,总是会将结果导向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 此时见方回仿佛受到了巨大触动,他并没有继续乘胜追击,反而用了一招以退为进,留下句:“为师去看婉儿,你……你自己好生领悟,晚间再来寻你。” 说完便加快脚步离开了方回的院子,留在方回眼中的,只是一个因为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这一走,正是欲盖弥彰。 如果留在原地,两人打个哈哈,说句抱歉,便能将这事儿揭过去,一旦离开,反倒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朦胧,愈发让人多想,更加深了方回心头的悸动。 院子里只剩下靠在树干上的方回一人,可心脏的猛烈跳动却怎么也缓和不了,最后还是默念了无情道心法,才强行压下去。 论修为,秦肃元婴修为确实比不过方回的化神修为;可论心计,方回在秦肃面前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夜里,秦肃踏着月色,重新来到方回这儿,更深露重,进屋带来一片微凉。 方回此时正如在清静峰时一样,盘坐在蒲团上打坐吐纳。 几百年的静修,已经让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察觉到屋里的凉意,他睁开眸子望向门口的秦肃,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秦肃转身关上房门,缓步踱到方回跟前,低头瞧着盘腿而坐的人,笑问:“怎么不去睡?” 方回直言:“无需睡眠,打坐亦可恢复精力,还能增进修为,一举两得。” 秦肃却道:“那是在外头,如今你我在伤情煞里,这具身体修为增进再多,亦是无用。” 方回一愣:“并非刻意如此,只是习惯了。” 秦肃挑眉:“你本就天赋绝佳,修行又是百年如一日的勤勉,如此看来,修为进阶如此快速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单只修行可不能助你找到爱人的感觉。” 说完便轻笑着拉住方回的手腕,将他拉得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床榻走去。 在床边站定,秦肃又道:“可记得你年幼时胆子甚小,夜里不敢自己一个人睡觉,旁人怎么哄都哄不住,但只要为师在身边陪着,你便能安然入睡?” 方回初时并没有反应,盯着床榻上那唯一的一个枕头瞧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他当然记得,自己年幼时对秦肃这个师尊甚为依赖,虽然师娘和婉儿师姐都待他十分不错,可他仿佛就是认准了秦肃似的。 秦肃说他胆子小,夜里只有让他陪着才能入睡,可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胆小,而是只有这么做,才能让自己最为信赖的人来陪着。 后来懂事了,才知道师尊平日处理宗务和教导他修炼已经很累,还要抽出时间来陪他入睡,更是辛苦,他便不会再这么做了,有时还会尽己所能,偷偷地为师尊分担。 此事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年幼时的小秘密,旁人谁也没有告诉。 他那时当真以为他们两人会是整个乾阳界关系最融洽的一对师徒,可谁能想到,到头来就是他此生最信赖的人,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那以后死里逃生,他也曾有过一段时间惶惶不可终日,当初有多信赖秦肃这个师尊,那时便有多想杀回道宗质问此人,究竟为何要这么对待自己! 直到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无情道心法,他下了狠心,自废原先的金丹修为,改修此道,幸运的是,此道与他甚是契合,修行速度一日千里,很快便重返金丹,直至凝结元婴。 原本修为提高了,便能实现自己那杀回道宗质问的心愿,但是无情道虽然修行极快,随着修为加深,他的感情却在逐渐消散,对秦肃的恨意,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关于秦肃的认知里,只剩下两个既定事实,此人是他的大恩人,也是他的大仇人。 恩仇相互抵消,便是形同陌路。 所以他返回道宗以后,只按照宗门元婴真君的待遇,择一清净峰头闭关潜修,不问世事。 直到十五年前,他的修行遭遇瓶颈,必须入情方能破解。 恰逢宗门新弟子试炼,他在登天梯上看中小蝉坚韧的心性和善良的品格,便出面收做弟子,带回清静峰精心教导,此外,也确实是存了一份将她作为入情对象的心思。 他如今虽情感淡漠,但此生感触最深的一种情,便是师徒之情,以记忆里那人的举动为指导,十几年来倒也相安无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第19页 谁知道后来一时不慎,竟会中了盈月道君的秘咒,以至于发生阴阳洞天之事,如今更是为救被伤情煞所困的婉儿师姐,必须模拟出他认知最苍白的爱情。 而这两件事情,又正正好好都与秦肃有关,当真是世事难料! “……回儿?回儿,上床。” 秦肃的声音将方回从记忆里拉扯回来,他挣了挣,将手腕从秦肃手里挣脱出来,抬眸不解道:“这是何意?” 秦肃只是指着床榻道:“你睡,为师就像当年一样,在旁边陪你。” 方回想着,先前按照秦肃说的话来做的那几件事情,都挺有效果,便不再迟疑,脱了长靴上床躺好。 见此,秦肃也在床沿上坐下,轻轻牵起方回的手,在他掌心拍了拍:“放松些,这么紧绷可怎么睡得着?” 听了这话,方回才发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挺得笔直,状态如此僵硬确实不可能睡得着。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呼出,如此循环往复,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手掌被熟悉的温暖所包裹,恍惚间,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年幼时的情景,自己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撒谎,都要让身边的人陪着入睡。 身体的放松,再加上有意识地想要睡着,没过多久,方回便真的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 一旁,秦肃垂眸看着呼吸逐念平稳的人,背在身后掐诀的手指一松,助眠的法诀便随着微弱灵光完全消散。 但已经进入梦乡的人,却不会因为法诀的消散而清醒。 秦肃确认过方回已经熟睡以后,便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榻,面朝方回侧躺在他身边,闭上眸子。 两人枕着同一个枕头,十指相扣,就好像那新婚夫妇一样,同床共枕。 夜,还很漫长,对于已经睡着的人而言,却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 翌日清晨。 方回从沉睡中醒来,才发觉自己的手掌被紧紧握着,身边也多了一个人,那人呼吸平稳而有规律,微暖的气体吞吐在耳边,带来些微的氧意。 他当然知道身边人是谁,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敢动弹,原本早已放松的身体,也下意思地重新僵硬起来。 没过多久,身边人动了,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轻轻在他颊边印下一记亲吻,而后又自然而然地把头埋进他颈窝里,随之而来的一句话,更让他的身体僵硬成一根横梁。 他听得清清楚楚,那人说的是:“清妹,今日怎的醒得这么早?” 第12章 。 方回心下只道对方这是把自己认成师娘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是以身体愈发不敢动弹,心脏却不由自主跳得剧烈,耳根燎起一片炽热。 可秦肃当真是认错了人吗? 当然不是,他刻意等到方回清醒的时候,闹出这样一场事端,为的就是让方回措手不及,展露出最本能的反应。 秦肃这边从自己的角度瞧见方回耳根红晕,知晓目的已经达成,便装作才清醒的样子,瞧见枕边人并非自己道侣,整个表情凝固了一瞬。而后立刻翻身而起,坐回床沿,清咳了几声,以缓解尴尬。 方回则一直僵着身体没有动弹,耳根火热,心跳加速,手脚却是冰凉的。 秦肃沉默着,状似是在缓和心境,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好似终于想起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决不愿意错过,所以硬是若无其事地转头问道:“现在感觉如何,可能面对婉儿了?” 方回的状态依然没有平复,他怔怔地盯着秦肃的脸庞瞧了许久,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胸膛震若擂鼓。 直到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他才闭了眼,默念起无情道心法,压制自己的异样。 再睁眼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已变得与平日一般无二,他坐起身来直视秦肃,开口道:“我已准备好,可以一试。” 秦肃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拍,眸中的尴尬难堪之色转为感激:“辛苦你了。” 此后方回重回初次清醒时所在的山巅,秦肃则去秦婉儿那儿解开她身上的昏睡诀,躲在暗中看着她兴冲冲地梳妆打扮,面目含春地出门,前往方回所在的山巅。 开场白与前几次一模一样,这次方回依然顺着她的心意,答应了她。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秦婉儿对方回的爱深信不疑,深深地陷入了两情相悦的“美好幻象”。 但是在秦肃眼里,方回除了看秦婉儿的眼神更加深邃,偶尔多了几分回应外,其他表现与前次相比没有太大差别。 这并不妨碍秦婉儿每一日都过得好像泡在蜜糖中一样,精神状态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在秦肃答应择日给两人举办双休大典时,她终于凭借无比欢喜的心情,挣脱了伤情煞的桎梏,神识成功离开伤情煞。 与此同时,秦肃和方回的神识也被抛出秦婉儿识海,重归本体。 神识回归的过程不像入煞时那么复杂,只一阵晕眩过后,两人便同时睁开眸子。 伤情煞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他们在煞中度过的光阴,换算到外界只过了两日。 片刻后,房门大开,屋外的几人重新入内。 见秦婉儿依然闭着眼没有醒来,面色却比原先好了许多,聂清蕴忙拉着正莲真君道:“师姐快给婉儿看看,她怎么还不醒?” 第20页 正莲真君边打出法诀替秦婉儿检查,边道:“掌门师兄和道君既然从煞中脱身,证明伤情煞已破,婉儿的性命肯定保住了,师妹莫慌,待我查看一二。” 她们那边在查看秦婉儿的状况,秦肃则悄悄给方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显然是有话要说。 两人出门后,聂明渊看了看秦婉儿那儿,又看看门外,最终还是沿着秦肃和方回离开的方向跟去。 许是共同经历过伤情煞的默契,秦方两人并无交流,却不约而同地瞬移到煞中山巅的位置。 隔着三百多年前的光阴,那山巅远看依然是云雾缭绕,置身其中,则满目林山雾石,仿若仙境,也依旧人迹罕至。 两人站定,秦肃并未多说其他,直言道:“为师希望你能将入煞救婉儿之事保密,她本就心系于你,而你也清楚,你与她根本就无缘,若让她得知自己的性命是你所救,恐怕会愈发不可自拔,为师之后会告诉她,她的性命是正莲师妹所救。” 方回救人是出于本心,合乎一个“理”字,他才会去救,至于是否让被救之人知晓自己的功劳,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于是不加思索便答应了秦肃。 离开伤情煞,脱离了煞气的影响,他仿佛又变回原先那个七情不动的无情道君,深厚的道法修为让他不会再受煞中经历的桎梏。 见他点头,秦肃紧接着又道:“放心,为师不会让你白白出力,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为师若能做到,必不推脱。” 前一件事,方回应得很容易,可这件本该是很容易的事,他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想要什么?他好像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秦肃也不催促,知晓秦婉儿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他也不急着得到方回的答案,他有的是时间跟方回耗在这儿。 却见方回面无表情地沉思许久,才吐出了一个秦肃怎么也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那你便说说,你当初对我恩重如山,后来,却为何要那么对我?” 对方回而言,如今问起这个,只当是给当年之事做个迟来的了解。三百年前回宗门时不问,是因为没有必要,此时问起,也只是有这个机会,随口一问。 可秦肃能怎么回答,说自己嫉妒徒弟天赋出众,害怕被他追赶上,心里产生了很重的焦虑感?还是自己怕他翅膀长硬,知道身世以后,挖出父母的死因,会对自己不利?抑或说自己当初对他那么好,是存着一份可笑的愧疚心思? 他可还是要做任务的,只要那该死的系统一日不离开,他便一日不能挪开头顶这座压死人的大山,他的性命便要一直受制于眼前这人的“情思”。 和稀泥,混淆视听,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 这么想着,秦肃很快做出反应,他眸中含着几分歉意道:“抱歉,此事为师目前尚不能告诉你,还是那句话,你终有一日会全部知晓的。除了此事,可还有旁的需要为师做的?” 方回只摇了摇头:“那便不用了。”说完就打算返回清静峰。 秦肃及时扯住他袍袖:“慢着,还有一事。伤情煞中的事情……希望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在方回看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是以一口便答应下来:“可以。”而后将目光下移到被秦肃拉扯住的袖口,示意他放手。 秦肃自然不会一直这么拉住他,最后说道:“你一时想不到,日后可以慢慢想,”说到此处便是一个转折,“或许,为师可以来清静峰,帮你一起想。”他在这话中给自己预留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说完便放了手。 方回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留下句硬邦邦的:“不必。”人已瞬移回清静峰。 此时正值申时,方小蝉谨遵方回临走前的教诲,丝毫不敢懈怠,矜矜业业地在殿前广场练剑。 只一个晃眼,便见自家师尊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连剑都来不及收回,立刻小跑到方回跟前,满脸喜色:“师尊,您回来了!” 方回不复对着秦肃时的面无表情,声音也缓和了些:“为师不在,你依然如此勤勉,做的不错。” 得到方回的夸奖,她心里更是欢喜,却还不忘关心方回的状况:“您此次外出办事可还顺利?没有受伤吧?” 方回微一摇头,表示自己一切安好,顿了顿,忽地抬手拍拍方小蝉肩头:“为师无事,不必挂怀。”说完便留方小蝉一人在广场,自己直接回了殿中。 他此前从未这么做过,这次与秦肃进了一趟伤情煞后,才想起做师尊的可以这么鼓励徒弟,这样徒弟心里就会很有成就感,起码他当年便是如此。 方小蝉从前虽得方回精心教导,也从未受过这种待遇,突然被心里最重要的人拍了肩膀,她一时受宠若惊,竟是直接愣在当场,呆呆地瞧着自家师尊的背影消失在殿宇门后。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唇角几乎控制不住地翘起,越想压制,便翘得越高,一面在心里埋怨自己沉不住气,一面又是高兴到极点。 她竟然被师尊拍了肩膀! 师尊竟然拍了她的肩膀! 脑子里循环往复、翻来覆去地回旋着这两句意思一模一样的话,一个人傻呆呆的站在广场中间笑了许久,而后便满腔热情地在广场中拉开架势练剑。 第21页 日落月升,月落日又升,她练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又精力充沛地去进行每日的挑水锻体,然后雷打不动地给师尊准备早膳。 方回的神识探查到她的傻样,却也只当是自己的鼓励很有成效,暗道以后定要多多鼓励徒弟才行。 方回走后,留在山巅的秦肃正欲回秦婉儿那儿瞧瞧她的情况,没走几步,便被突然出现的聂明渊堵在半途。 “你对他说了什么?你又有什么诡计?”聂明渊拧着眉问道,他对秦肃的不信任感几乎变成了下意识。 秦肃面带无奈,摊手道:“在兄长眼里,我当真十恶不赦到这种地步,便是涉及到自己女儿,也会耍手段?” 被秦肃这么一顿抢白,加之先前秦肃和方回确实成功将秦婉儿从伤情煞中解救出来,聂明渊恍惚想着,难道自己这回当真误会这姓秦的了? 秦肃选择说出一部分实情:“兄长也知,婉儿心系于回儿。我方才便是让他将入煞救婉儿之事保密,他修习无情道,与婉儿根本无缘,若让她得知自己的性命是回儿所救,定会愈发不可自拔。所以我此后只会告诉她,她的性命是正莲师妹所救,为了婉儿好,希望兄长也能保守这个秘密。” 聂明渊思索片刻,也觉此事合情合理,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头,暂时放过继续盘问秦肃的打算。 然而他放过了秦肃,秦肃却没有放过他。 “兄长可别忘记自己发过的心魔誓言!”秦肃指了指自己那包裹在宽袍中,旁人尚看不出痕迹的微突小腹。 如今秦婉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想办法解决他腹中这块肉,才是当前重中之重。 他心里其实对聂明渊抱了很大的期望,如果聂明渊当真能顺利解决,他便不用再去方回那个臭石头那儿自找没趣了。 哪怕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该有的好恶还是与正常人一样的。 聂明渊闻言,瞧着秦肃的眼神愈发复杂,声音也没有先前那么冷硬:“放心,聂某可不像某人,自然说到做到。”在他心底,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其实对眼前这人如今的遭遇存着几分怜悯之意。 第13章 好 两人说完话,便一同返回秦婉儿那边。 来时是瞬移,回去却是按照秦肃的意思,御空而行。 宗门里又出了一个化神道君的消息,自聂明渊回来那日便传得人尽皆知,但他这两日一直呆在主峰秦婉儿房门外,是以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此时秦肃和聂明渊并肩御空,便是坐实了这个消息。 道宗在乾阳界本就是第一大宗,如今增加一位化神道君,实力更上一层楼,宗门弟子自然脸上有光。 一时间宗门内传音符“唰唰”乱飞,每一道灵光闪过后,便会多出一个或几个弟子从屋里或洞府里出来,仰望空中的掌门真君和新道君。 他们虽是道宗弟子,而道宗也不止一位化神道君,可见到道君的机会可不多,如今这位道君性子好,并不阻止他们,正是他们旁观的好时机。 修为进入化神,在乾阳界已是巅峰存在,一举一动皆暗含大道至理,多看一会儿,搞不好就能突破瓶颈,万一和十五年前那个方小蝉一样,被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砸中,那真是想也想不来的好事。 底下的弟子在议论,在期待。天上的两人也在交谈。 聂明渊远远望着越来越多的弟子出现在视野中,恍然大悟:“这就是你提议御空而回的用意?” 秦肃身姿挺拔、唇角带笑、衣袂迎风而动的样子,庄重中带着点随和,让人尊敬,又让人忍不住去亲近,放下心防,这才是道宗掌门正卿真君在世人眼中的样子。 他道:“你难道不是道宗弟子?如今进阶化神,便是我宗老祖,为众弟子们降下些福荫有何不可?”他说着又拿极特殊的方回来举例,“你瞧,便是回儿也收了个弟子,精心教导,我记得前次仿佛还拿了练气弟子大比的头名,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 聂明渊一哽,只道:“我自在惯了。”意思就是并没有收徒传道的打算。 秦肃虽人品稀烂,用尽心机才拿到道宗掌门之位,可在掌门的这个位置上,却做得相当称职,一计劝说不成,便又生一计:“无意收徒也无妨,哪怕开几堂传道课,讲些修行体悟、游历心得也成。” 他言语温和,娓娓道来,那种为了宗门、为了众弟子好言好语商量的口吻,让人实在做不出伸手打笑脸人的事情。 而且,这对聂明渊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想了想,便点头道:“可以。你安排下去,把时间地点通知我就成。”他虽厌恶秦肃,可道宗凝聚了他先父一生的心血,也是培养他长大的地方,如今他学有所成,能为宗门做些什么,他义不容辞。 秦肃深谙谈判技巧,先抛出一个比较高的条件,不能达成一致,便逐步降低,这样对方心里就比较能接受,也不太好拒绝,达成目的,自然身心舒畅,脸上笑意也更真诚些:“那便多谢正阳老祖了。” 说完,他利用护宗大阵将“正阳老祖不日将在宗门开坛讲道,凡本宗弟子,不限修为,不限身份,均可前来听讲”之言,传遍宗门每一个角落。 霎时整个道宗一片欢腾,弟子们不约而同齐声呼道:“感谢正阳老祖,感谢掌门真君!”连呼三遍,那震耳欲聋之势,把附近山头的鸟雀妖兽惊得四下逃窜。 第22页 此时已在清静峰偏殿里打坐的方回自然也听见了这些声音,他若有所思地想着,自己似乎也该去听一听,他习惯了常年闭门清修,尚未与同阶道友深入交流,若有这个机会互相论道,自然不该错过。 他想着,便用神识在宗门里寻到聂明渊的位置,传音与他:“讲道过后,不知是否有机会与道友论道?” 聂明渊听出这是方回的声音,双唇微动,答道:“不胜荣幸!”这便敲定了两人在讲道过后的聚会。 秦肃受限于修为,是感觉不到方回的神识,也听不见他们传音的,但他瞧见了聂明渊微动的双唇,用唇语读懂了这四个字。 一时心绪飞转,琢磨着聂明渊这是在与何人传音,面上却依然维持得得体而和气,状似随口一问:“兄长这是在与哪位老友交谈?” 聂明渊从前不知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心里存了多少算计,也觉得以他们两人的关系,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任何事情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如今自然知道这人心里指不定在憋什么坏水儿。 是以半点口风也不露,甚至一口否决了秦肃的试探:“你定是看错了,我并未传音。” 他抵触得这么强烈,秦肃自然也没什么好说,只把此事暗暗记在心底。 此时两人已到了秦婉儿院子门口,便揭过这茬,一同跨步而入。 他们走后,宗门弟子的传音符传得愈发欢腾,先前还只在宗内传递,现时已演变为传向宗外,得赶紧叫外出游历的同门好友回来才行,听化神道君讲道的机会可是百年难遇的。 秦婉儿屋里醒着的只有聂清蕴和正莲两个,前者坐在秦婉儿床头照料,后者立在屋里,秦婉儿自己果然依然尚未清醒。 她们脸色不差,说明秦婉儿确实已无大碍。 虽已经瞧出了大概,秦肃仍上前关切询问:“婉儿怎么样了?”眼神看向正莲真君那儿,身体却微微下蹲,张开臂膀环住聂清蕴肩头,给她安慰和依靠。 他做这些事情总是驾轻就熟,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聂清蕴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在场两人一个是交情极好的师姐,一个又是自家亲兄长,便也放下了这点羞意,还微微往秦肃那儿靠了靠,眉眼间的英气愈发柔和,瞧着便是一对感情极融洽的道侣。 正莲不知内情,看着聂清蕴的眼神中微带调侃促狭,聂明渊却看得眼睛疼,他微微侧了身,移开目光,心里实在不知要不要将当年实情告诉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妹子。 正莲促狭完,便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婉儿已经没有大碍,不醒约莫是精气消耗过大,我已给她用了药,好生修养几日,便能清醒。” 秦肃闻言,感激道:“此次真是多谢正莲师妹了,另外还有个事,你们两人日后不要把方回入煞救她之事告诉她,只道是正莲师妹所救便是。”又把理由说了一遍。 既然是为了秦婉儿好,两人自然答允。 秦肃想了想其他的遗漏之处,便又道:“对了,云尧那儿也别忘记关照。” 聂清蕴点头:“好,他那里我会去与他说。” 秦肃随后拍拍聂清蕴肩头,便松开臂膀站直身体。 不知是因为蹲久了,还是因为身体不同往日,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头脑一阵晕眩,脚下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却是身边的聂清蕴扶了他一下,他才站稳。 聂清蕴眸露隐忧,轻声问道:“师兄,你怎么样,正好正莲师姐在这儿,要不要让她看看?” 这话一出,却是有两个声音同时回答。 “不用”是秦肃说的,他面色不变,笑道,“许是先前入煞累着了,结束后也未休息,我回房调息一阵便无事了。” “不必”却是聂明渊说的,他代为回答,而且是否定的回答,却让聂清蕴和正莲看他的目光有些奇异,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张了张嘴,却也没什么可说的。 在这个世界上,不善言辞之人总比伶牙俐齿的人吃亏些,不善言辞的好心人,也总比表面老好人实则暗藏祸水的人要不讨好。 便是聂清蕴这个亲妹子,心里也有埋怨,但她还是先关心自家道侣:“左右婉儿这边有我照料,你赶紧回去休息。” 秦肃自是察觉到了屋里的诡异气氛,便没有推脱,笑道:“好,那我先回去,晚些时候再过来。”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急于找个僻静之地查看自己身体的问题,按说哪怕腹中多了一块肉,修行之人也不可能会这么虚弱。 秦肃一走,聂清蕴便忍不住要抱怨自家兄长了,道侣好不容易入煞救女儿出来,如今身体有恙,你这个做大舅哥的人不关心几句也就算了,还不让人家诊治是怎么回事?这人情世故怕是半点也不懂! 好在她还顾及着正莲真君在场,言语间缓和不少:“兄长此事做得不地道,哪怕你们两人私下有嫌隙,也不该这么说话。” 聂明渊能说什么,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对聂清蕴直说,一时脸色也不好看:“你不懂。” 他这么强硬而不知悔改的态度,让聂清蕴愈发不满:“自父亲去后,这些年来你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当初……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是我亲兄长,在我最难的时候,却是师兄一直在身边陪伴我,又照顾我这么多年。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你这么对人家就是你的不对。” 第23页 聂明渊眉头一拧,暴脾气眼看就要上来。 好在正莲见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就要爆发争吵,及时调解:“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婉儿还昏迷着,你们在她床前吵起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两人一个是她好友,一个是她……心仪了几百年,也想念了几百年的人,她实在不想看见他们俩争吵。 这调解的话说得有理有据,聂清蕴将目光转回秦婉儿身上,便不肯再看自家兄长。 聂明渊眸色复杂地看了自家妹子一会儿,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正莲道:“咱们先出去吧,正好我有事想问你。” 正莲脸上微带惊喜,又赶忙抑制住太过外露的情绪,矜持地轻声说道:“好,咱们去外头说。” 第14章 人 两人一路向外,走到秦婉儿院子门口时,聂明渊忽道:“师妹可知我当初的惊雷峰还留着么?” 正莲笑道:“师兄离宗游历时已是元婴修为,按照宗规,宗门元婴真君有权独开一峰,若是没有弟子后人,陨落后便要收归宗门,有弟子后人,则陨落后可以多保留百年,若是争气的后辈成功结婴,则能完全接掌此峰。师兄是外出游历,并非陨落,而且魂灯无损,惊雷峰自然是为你留着的。” “那不如去我那里说话?”聂明渊随即说道。 正莲眼神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可以。” 聂明渊心下存疑,直到两人瞬移到惊雷峰,他才知道正莲为何会有那种表情。 原来惊雷峰数百年无人居住,疏于打理,已经成了一座荒峰,从前的道路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峰顶的宫殿落满灰尘,颓败零落。 如果说清静峰的宫殿在道宗算得上朴素,那么这座惊雷峰,估计是整个道宗最“凄惨”的有主峰头了。 想想也是有趣,偏偏就是两个化神道君的峰头,在宗门里最不出挑,反而那些修为平平的真君,倒是开枝散叶、桃李满园,住得不是富丽堂皇,就是精雕细琢,宛若人间仙境。 “师兄,”正莲真君想着为掌门和好友解释几句,“掌门真君和正清师妹平日事忙,你又多年不归,顾及不到也是有的。” 这却是正莲真君多虑了,聂明渊根本没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他生性不拘小节,对于居住条件,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就可以接受了。 只要修为跟得上,这些都是小事,只有在修为方面比不过别人的人,才会在这些外物上花心思。 追根究底,这世上修为才是一切的根本,像秦肃那样为了做掌门而荒废了修为的举动,他心里是嗤之以鼻的。 舍本逐末,不知所谓! 可偏偏那人就是为了这所谓的掌门荣光,做出那么多下作事情。 “无事。”聂明渊道,说着便将袍袖一挥,眼前颓败凋零的宫殿立刻焕然一新。 他当先引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领着正莲真君走进会客室,又取出两盏灵茶置于方桌,两人各自在方桌两旁落座。 正莲真君正欲说话,却听聂明渊道:“师妹先品品这灵茶。” 她只能客随主便,揭开杯盖,正欲抿上一小口,然而一看这茶色和茶叶,却眼带震惊,抬眸道:“这是……” 聂明渊微微点头:“正是,师妹费心救下婉儿的性命,这是给师妹的谢礼。” 正莲这才运足灵力,分做三次饮下这杯中的灵茶水。 她是医修,常年与灵药为伴,自然分辨得出,这茶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清灵茶,有破除瓶颈之效,这一杯下去,她恐怕不日就能闭关冲击元婴后期了。 如此大礼,让她心下愈发动容,便想着要投桃报李,试探着问道:“方才所见,师兄……可是与掌门真君生了嫌隙?若是不嫌弃,可以与我说说,若是力所能及,希望能为你们俩调节一二,毕竟,师兄和掌门真君当年那样要好。” 聂明渊却摇了摇头:“此事你帮不上忙。”见正莲真君面带失落,他顿了顿,又道,“此次请师妹借一步说话,除了感谢师妹救了婉儿一命,确实还有一事想请师妹帮忙。” 正莲忙问:“何事?师兄何必如此见外,但有所请,小妹定当从命。” 聂明渊为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请求而尴尬,不由得端起自己这边的茶盏一饮而尽,又以拳掩口,轻咳两声,这才直言道:“不知师妹那儿,可有那种……那种不伤身体的落胎药?” 落胎药??? 正莲再度抬眸,注视着聂明渊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震惊,还有隐隐的心痛和失望,她艰难开口:“这药……师兄是要给何人使用?” 聂明渊不答,正莲便知他是不想将那人的身份相告。 可纵使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因长年心仪仰望之人堕落而生的幻灭感,却还是秉承着医者仁心的信念,劝道:“每一个生灵都是天道的恩赐,况修行之人本就不易留下后代,以师兄如今的修为……” 说到此处,她几乎说不下去,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目光游移到别处,强忍住湿热得想要往外涌的眼泪,才继续说道:“以师兄如今的修为,若是放弃这个,恐怕日后再难留下后代。” 听聂明渊说要求不伤身体的落胎药,她只当是他这些年来在外头找的道侣有了身孕,两人不知何故,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才找到她这里,来寻不伤身的灵药。 第24页 可聂明渊哪里知道她心里其实对自己有意,知她误会了,也不反驳,依然坚持道:“请师妹赐药。” 正莲是真的想哭了,可到底是活了几百岁,又修炼到元婴中期的人,她硬是不动声色地将一个瓷白的锁灵小瓶子交到聂明渊手里,叮嘱道:“这世上不可能有不伤身的落胎药,天道守恒,越不易有孕,想要落掉,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让她喝下此中药液后,身体会承受巨大的痛苦,但是等胎儿落下,残余的药效便会修复身体,再有师兄以化神修为在一旁辅助,不出一月便能恢复如初。” 聂明渊微微皱眉,他从来不知,修行之人落个胎是这么麻烦的事情,难怪秦肃先前没有自己动手,还逼他发下心魔誓:“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 在专业的事情上,正莲真君还是很有见地的:“这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若是旁的药物,孕体必然会修为下跌,修为越高,跌的越严重,练气期可能只跌几层,若是元婴,或许会直接跌下金丹,若是如此,再想恢复原本的修为,非数十乃至数百年不能成功。” 其实在乾阳界,高阶修士本就不易有孕,若能有孕,那可是想也行不来的好事,谁会想要堕胎? 所以根本就没有多少医修会去研制专门用来给高阶修士落胎的灵药,正莲之所以能拿出药来,还是她筑基时进过一个秘境,从那里得到一份医修的传承,她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那医修前辈思维活络,专喜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灵药,这份落胎药便是从那里所得,她一直没有机会使用,谁能想到,最后竟然会给到眼前这个人手里。 想起秦肃当初逼自己发誓时的模样,聂明渊琢磨着那人或许还有旁的隐情,便又问道:“若是用药过程中后悔了,又该如何?” 听着他如此反复而又奇怪的提问,正莲都惊了:“会有这样的事情?落胎可不是小事,既然会后悔,那便不要服药,真正下了决心再服药就是。” 聂明渊不能说出实情,也实在拿不准秦肃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未雨绸缪,硬着头皮坚持问道:“若是后悔,师妹可还有补救之法?” 正莲拧眉沉思许久,才给出一个法子:“生灵从混沌中诞生,混沌之中阴阳不调,却是阴阳皆有,此药液便是将胎儿周身的阳气抽走,只留阴气,自然难以存活。服药后若是后悔,若能及时补充足够的阳气,或许还能补救。” 有法子就行,聂明渊收好锁灵瓶,抱拳道:“此番,多谢师妹相助。另外,今日之事还请师妹为我保密。” 正莲只道:“师兄放心就是,我并非多嘴多舌之人。”说完,心尖又是一阵一阵的抽紧,她再也坐不下去,当下便提出告辞。 聂明渊没有留人,亲自送她离开惊雷峰。 正莲真君回到百草峰,经历过大喜大悲以后,心头难受极了,自己一个人关在殿中狠狠哭了一场,而后将殿门一关,宣布自今日起开始闭死关,不进阶元婴后期绝不出关,谁也不许前来打扰。 人生在世,不只有爱情,没了爱情,她还有事业可以追求! 秦肃这边,离开秦婉儿那里以后,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回去休息,而是直接去了平日闭关的密室。 仔仔细细地内视一遍,得出的结论让他愈发恐慌,先前那次踉跄果然不是因为进伤情煞累着了。 他发现自己全身的灵力,正在缓缓地被腹中胎儿所吸收,用以滋养自身,此前胎儿还太小,这才没有痕迹,如今慢慢长大,需要的灵力越来越多,便开始从他身上吸收。 如此一来,便愈发加深了秦肃对他的厌恶,原本怀上他就已是羞耻至极,如今竟然还要赔上自己辛苦修炼的修为,这如何能忍! 他这一身的修为可不像秦婉儿那样,是用丹药堆出来的,他是真正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滴修炼到如今。 若是用增加修为的丹药辅助,以他不输聂明渊的天赋,如今怎会连元婴后期都无法突破,哪怕宗门俗务缠身,没到进阶化神的程度,也早该元婴大圆满了。 可用丹药辅助修炼的害处也是众所周知的,只有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才会贪图捷径,服用丹药增加修为。 秦肃虽心狠手辣,意志力却足够坚定,绝非一般人可比,不可能做那捡了芝麻丢西瓜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现在发现本就厌恶的小东西竟然还在吸收他的灵力,秦肃更加加深了想要堕胎的决心。 若能顺利堕胎,他绝不受那该死的系统操控! 想到自己如今面临的种种事端,秦肃一时气急攻心,双手握拳,对着密室那坚硬的墙壁一顿猛砸。 元婴修士的肉|身强度已经十分可观,拳头砸向普通石墙,几十堵叠起来都能一拳砸穿,但对上特殊材质所制的密室墙壁,仍旧好似以卵击石。 他仿佛不知疲倦,下了死力气,一拳一拳砸向墙壁,两个拳头逐渐变得血肉模糊。 可手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仍旧无法化解他内心的郁气,他发疯似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密室里吼叫,完全抛却了那高高在上的道宗掌门的体面。 此时此刻,他秦肃,和受了气无力解决,只能独自对着自己发泄的普通人一模一样。 不,他比普通人还不如,普通男子会像他一样怀上身孕,还要受那该死的系统所制吗? 第25页 便是普通女子,意外怀孕都能选择堕胎,他如今,却连这条也做不到。 更郁结的还在后头,他的身体到底不同以往,如此毫无保留的急怒发泄,到底牵动了腹中胎儿,熟悉的眩晕再度袭来,伴随着胸口阵阵的恶心感。 他不得不单手扶墙,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手紧紧捂在胸口,呕得撕心裂肺。 第15章 有 修行之人除了极少数重视口腹之欲的,但凡达到了辟谷的境界,都会选择辟谷,秦肃也不例外。 他胃里没有存货,纵使呕得撕心裂肺,呕出来的却只是胃酸,略带腐蚀性的液体把喉咙和口腔刺激得难受极了。 好容易撑过这一阵恶心感,他精疲力尽地转了个身,背贴墙壁,慢慢滑落下来,抱膝坐在墙角的样子,当真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无依无靠啊,那还是在最最遥远的记忆中,才有过的样子,他自己都仿佛记不清了! 正在这时,他心窍微动,好似感应到了什么,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终于扶墙起身打开密室禁制,只见一张传音符正漂浮在密室门口。 他抓过传音符捏碎,里头传来聂明渊那熟悉的声音:“我已为你寻到一种药物,你若有兴趣,可来惊雷峰一聚。” 秦肃低头瞧了瞧自己十指指骨上的斑斑血痕,自嘲一笑,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密室门口,再出现时,已身处惊雷峰顶的宫殿门口,宫殿殿门大开。 整座惊雷峰草木繁盛,早已看不见上山的路,唯有这座宫殿被聂明渊简单清洁过,还算能看。 他这一到,便听得里头传来聂明渊浑厚的声音,带着回声,扩响在整座宫殿里,说的是:“既然到了,进来便是。” 秦肃闻言,便直接踏进大开的宫殿门口。 这地方秦肃十分熟悉,当年也曾是这里的常客,顺着记忆便寻到了聂明渊的修炼室,进去一看,人果然在这里。 修炼室的墙壁上刀斧剑痕依然如故,踏进这里,当初两人还交好时的景象,也依旧历历在目。 秦肃抑制住想要触摸墙上痕迹的冲动,目光看向背对自己,负手站在修炼室中间,身姿健硕仿若定海神针一般的聂明渊:“我来了,烦请兄长说说那药的来历吧。” 聂明渊转过身来,按照之前正莲真君所言,一一告诉秦肃,又道:“用是不用,由你自己决定。” 若是先前,秦肃可能还会犹豫一二,可经历过方才那一遭,他想要早日解决腹中这个麻烦的心情愈发迫切,只思索片刻,就给了肯定的答复:“我用!” 他走到聂明渊跟前,伸手道:“把药给我。” 聂明渊却眸光一凝,直言问道:“你手怎么回事?”说着又冷嘲一般,“怎么,现如今还有那不知死活,敢伤我们道宗掌门的人?” 秦肃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自己弄的,小伤而已,不劳兄长费心。”他现在已没有心力去管这小伤,只想赶紧服药落胎。 聂明渊冷哼一声,沉默片刻,却还是取出一枚丹药,捏碎成末,引水化开,习惯性地顺手拉过秦肃的手,在他手背伤处涂抹开。 药物接触到伤口,带来些微刺痛,秦肃下意识地瑟缩一下,随后而来的便是满手的清凉舒适感,夹杂着些微痒意,正是加速伤口结痂恢复的征兆。 聂明渊处理伤口时眉心微蹙,手法还是那么老道熟练,秦肃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一声“师兄”脱口而出。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道宗掌门和化神道君,只是道宗老掌门座下两个天赋出众些的弟子。 聂明渊是掌门之子,也是大弟子,更是整个宗门的大师兄,这也是后来方回尚未被秦肃暗害前的位置,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秦肃则好不容易从重重宗门大比中厮杀出来,有幸被掌门看中,收为弟子,自此鲤鱼登龙门。 老掌门弟子不多,只有大弟子聂明渊、二弟子连迦、三弟子叶坤杰以及关门弟子秦肃,聂清蕴虽是掌门之女,却并没有拜掌门为师,她的师尊是宗门另一位元后女剑修,百年前因冲击化神失败,遗憾陨落。 但是在称呼上,聂清蕴还是称秦肃三人为师兄。 当初老掌门的四位弟子,聂明渊豪迈、连迦温和、叶坤杰忠厚、秦肃清雅,一个个拉出去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相比之下,连迦和叶坤杰交好,聂明渊则和秦肃关系亲近。 两人共同修炼,互相交流,也时常结伴外出历练,受伤是家常便饭,互相疗伤更是常有的事。 聂明渊为秦肃处理伤口时,便总是眉心微蹙,仿佛在谴责他怎么这么不小心,手法熟练快速,则会让秦肃少受些罪。 这人看着不拘小节,在这些事情上却总是十分细心,给了秦肃从没有感受过的温暖体验。 所以在最后掌门之争的时候,秦肃解决连迦和叶坤杰毫不手软,轮到聂明渊时,虽已经将人制住,却怎么也下不了杀手,最后只是闭着眼从背后捅了他一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肃始终记得,聂明渊是他进道宗以来,唯一个素不相识,却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彼时对方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而他自己,只是个才满十岁的瘦小男孩,却已经在凡俗受过太多人情冷暖。 他曾经那么努力地往上爬,最初只是想接近这个帮过自己的小哥哥,想办法报答他,如果还能再进一步,那就成为他的朋友。 第26页 他在对方身上,见到了自己最向往的美好。 后来……后来愿望是实现了,他却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那个秦肃。 可是如果他不变,那么这愿望就永远不可能实现。 道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看似拥有灵根就能修炼,可除了修为进阶能够跨越等阶,便只有那些大气运、好资质或者背景深厚之人,才能够被大能收为弟子,或者得到古修传承,一步登天。 底层修士,绝大部分还是一辈子都只能在底层挣扎,也有少数人会放弃修行,回凡俗享受富贵,可有那问鼎大道长生的机会,几个人愿意放弃?哪怕只有微弱的一点点希望。 秦肃从来不是什么大气运之人,初进修途,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碰了太多的壁,也走过太多弯路,大概就是那以后才变了吧?他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自己坚持做一个好人的时候,生活里只有绝望和抑郁,仿佛看不见半点出头的希望,那真是与白活一遭没有两样。 学会用心计、耍手段以后,他才开始一步一步踩着别人往上爬,直到不知从谁身上得到一株洗灵草,洗净他天生被蒙蔽的灵窍,自此展露出过人天赋,走上一条完全不同以往的道路,野心也开始膨胀,这些事情容后再表。 话又说回来,聂明渊听见秦肃的称呼,动作微顿,冷冷道:“那药用起来极致痛苦,我这是想让你多撑一会儿,你可别误会。”而后依然不停地为他涂抹伤口。 见此,秦肃面上自嘲一笑,心里却嘀咕了一句“口是心非”,也不再说什么,任由对方替自己处理伤口。 伤药见效很快,涂抹上没多久,秦肃的两只手便恢复如初,与没有受伤时一般无二。 聂明渊这才取出从正莲真君处得来的落胎药,将整个锁灵小瓶一并交到秦肃手里。 “就是这东西?”秦肃把玩着锁灵瓶,问道。 聂明渊语气依然冷硬:“你若不信,不用便是。” 相识这么多年,秦肃对聂明渊的人品还是有把握的,此人哪怕自己受难,也绝不会动害人的心思。 他抬眸瞧着聂明渊的眼睛,忽然轻笑一声:“我自然是信你的。若连你也不信,我还能信谁?”而后拨开瓶盖,仰头一饮而尽。 第16章 好 秦肃饮尽锁灵瓶中的药液,才道:“若是这药液不成,我的性命,可全部要交到师兄手上了。” 仿佛是先前那一句“师兄”带来的回忆感,秦肃现在已经找回了自己不要脸皮的状态,一口一个“师兄”叫得十分熟练。 攀关系一般来说是为了得到好处,他正是最需要帮助和好处的时候,有关系现在不攀,还要等什么时候来攀? 聂明渊对这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对秦肃的回应却是:“我在你面前发过心魔誓,定会尽力保你安全。放心,我可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取你性命。”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的交易,回避了秦肃想要拉近关系的心思。 对于他的这种态度,秦肃即便想要反驳,也没有这个力气了。 饮下药液没多久,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被打下了跗骨钉一样,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疼痛,他下意识地运起灵力抵抗。 随后他便明白了,自己的灵力对于这种痛楚半点作用也没有,他几乎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趁着尚未因疼到不可控制而露出丑态,他忍住颤抖,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尽量用最平静的声音说道:“师兄,可否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若是实在撑不住,我再唤你进来。” 聂明渊对秦肃是何等熟悉,自然瞧得出秦肃方才饮下的落胎药已然开始发挥作用。 想到先前正莲真君说的那些话,他瞧着秦肃的眸底隐含担忧,但随即敛去,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修炼室。 他没有关门,以便随时可以听见秦肃的呼喊,也没有偷偷用神识查探修炼室里的情况,否则与留在里面没有差别,一贯以来的为人也不允许他做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 聂明渊一走,秦肃立刻忍痛走到墙角,扔出一个修炼所用的聚灵蒲团,而后便坐在蒲团上,紧紧靠着墙角。 两边都是坚硬的墙壁,让他稍感安心,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波重似一波的疼痛,像浪潮一样往上涌,刺激着愈发敏感的感官,让人疼得打颤。 秦肃没有像先前那样忍耐,此时此地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 他放松了呼吸,显得急促而沉重,唇角不再像平时那样含笑,而是直接抿成一条直线,牙根紧紧地咬着,腮帮隐隐可见抖动痕迹,身体更是直接抖若筛糠。 四肢百骸的剧烈疼痛逐渐蔓延到小腹,真正的劫难才要来临。 他双臂环膝,整个人紧缩在墙角,分明是比正常成年男子还要高一些的身量,此时却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可药效发作的痛楚,决不会因为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而减轻半分。 疼痛只会加剧,而且越来越强烈! 小腹的痛楚增强得很快,从起初的些微疼痛到刀凿斧刻一般的钝痛,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种时候,修士对于身体非一般的敏感度已经不再是优势,反而成了痛苦的来源。 钝痛很快就演变成剧痛,让秦肃几乎忘记四肢百骸源源不断传来的痛楚,将所有感官全部集中到小腹处。 第27页 他觉得那里好似正在被抽走什么似的,让人感觉空落落的,但很快,这种空虚感就被一波一波的痛楚覆盖上来,让他无暇再去顾及。 小腹里的东西被已经发作的药效往下推去,每下移一寸,都好似被巨石碾过一样。 但是,秦肃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竟然微微一勾,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胎儿已经在下移,他却没有感觉到生命力的流失,这说明,聂明渊给他的药是有效的! 这个认知足以让秦肃从主观上忽略掉身体的疼痛,甚至,将这些痛楚完全可以转化为喜悦! 与顺利摆脱系统桎梏相比,再难以忍受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胎儿约莫下移了一刻钟左右,身体终于开始流出鲜红刺目的液体。 这个过程秦肃并不陌生,曾经独自在密室里闭关时,他一面忍受这些,一面还要忍受生命力的流失,与那时相比,现在这根本就是小阵仗。 虽然加剧的疼痛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就是想笑。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击,那种熟悉的生命力流失的感觉,又回来了! 如果注定要失望,那么就不要给人希望,给了希望却又让人失望,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对当事人尤甚。 一时间大起大落,仿佛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让秦肃产生了一种极度的不甘心感。 不甘心又衍生出一种可怕的破坏欲,如今的他虚弱成这样,已经没有办法去破坏其他东西,那就只能破坏自己! 双掌死死地按在小腹,是真的下了死力气那种,那东西既然怎么都落不下来,那就把他按死在自己腹中! 加剧的生命力流失感,让他的身体几近虚脱,可他硬是紧紧咬住牙关,怎么都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若非有两边的墙体作为支撑,他早已维持不了如今的靠坐姿势。 秦肃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浑身的痛觉仿佛正在被抽离,整个人愈发地冷了,提不起半分力气,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仿佛只过了一会儿,又仿佛已经过了许久,好像回光返照一样,他陡然清醒了几分,痛觉也再度回归。 自己这是要死了么?他有气无力地想着。 随后又是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死?他怎么能死?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得活着! 微睁的眼眸有些慌乱地四下一瞟,却无意间触碰到墙壁上的剑痕,那道剑痕比周边的更深些,略带几分眼熟。 是了,他想起来了,那正是他自己留下来的,是五百年前的他留下来的。 彼时他还只是金丹中期修为,聂明渊金丹后期。 两人成日一同修炼,互相交流,印证心得,时日一长,竟然萌生了共创一套剑诀的想法。 丹、器、符、阵、刀、剑、法等等,无论哪一道,都以继承居多,想要创建,谈何容易,哪怕修炼到元婴,也很少听说有自创的,更何况只是两个金丹修士。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修士拼死都要得到传承,每一次有古修传承现世,都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的抢夺。 两人起初确实碰了不少壁,也尝到了许许多多的失败,但他们都是极有恒心毅力之人,一但投入,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段时间因为共创剑诀的关系,两人日日同吃同住,共同参悟,互相印证,关系比往日又亲近不少。 墙上的这道剑痕,便是惊鸿剑诀第一式初初成型,两人第一次达到同频同调、心意相通那一刻,由他自己留下来的。 后来,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才使得他们两个稍稍疏远了些。 秦肃的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回忆纷繁,在现实中却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他勉强压榨出身体里的最后一分灵力,撑住一口气,可是发出来的声音依然低若蚊蚋,破碎不堪。 “师……兄……救……我……不想……”死。 话未说完,门外一直没有露面的人眨眼就已出现在他身边。 聂明渊见到的,是秦肃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分明已经虚弱不堪,可双手还是死死捂着微凸的小腹,垫在身下的蒲团上沾染了大片刺眼的血色,场面相当骇人。 此情此景,聂明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好在他提前向正莲真君讨了补救的方法,迅速在秦肃腕间号了号脉,便皱眉问道:“告诉我,让你有孕之人是谁?如今想要补救,唯有替你补充阳气这一个法子。” 然而秦肃怎么可能把方回的名字说出来。 阳气?有阳气的人多了,何必非要找那人。 他强撑着微微动了动脑袋,正是摇头的姿势,嘴里还是那句话:“师……兄……救……”剩下的几个字几乎发不出声来。 这分明是吃定了聂明渊无法之下,会自己亲自上阵。 事实上,秦肃所料不错,聂明渊低头瞧着眼前这个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的人,一时揪心,一时快意,一时又恼恨。 揪心他如今情况不妙,恐怕命不久矣;快意他坏事做尽,该当有此报应;恼恨他都到了如今的地步,还是死活不肯说出那人的身份。 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但是聂明渊其实也清楚地知道,再不输送阳气,眼前这人就真的没救了。 第28页 狠狠地咬了咬牙,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聂明渊终于再次无奈地妥协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就欠了这姓秦的,这辈子才怎么也玩不过这人。 你她|妈就是贱的! 聂明渊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一下自己,紧接着便毅然决然地低下头,将双唇堵在秦肃那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唇上。 精纯的纯阳之气顺着交接得毫无缝隙的双唇,缓缓从聂明渊体内渡入秦肃体内。 可不知怎的,唇间那柔软的触感,竟惹得聂明渊心跳突然漏掉一拍,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还是强行止住了这个动作,坚持为眼前这已经昏迷的人输送阳气。 为了抑制自己心底的不自在,聂明渊的思绪渐渐飘远。 这……仿佛是自那件事情以后,他们两人最亲近的一次了。 往日便是关系亲近,那也只是同吃同住,日日相对,绝没有近到这种程度。 不可否认,他们曾经最亲近那时之所以会疏远,确实是因为一个女人! 第17章 报 彼时,惊鸿剑诀尚未完全创成,恰逢留仙城突发鬼修作乱。 留仙城位于道宗西南方向,属于道宗辖下的修仙城池,此城发生乱象,道宗当仁不让要派出弟子前往探查。 老掌门将此事交给自己的儿子和关门弟子,聂明渊和秦肃接到这个任务,当即备好物资,出发前往留仙城。 一路上,两人查看了宗门派驻在留仙城的执事弟子传来的线报,大致明白了留仙城目前的状况。 那地方除了道宗派驻的执事,最大的势力是两个修仙世家,沈家和方家,各自有一位元婴真君坐镇。 虽说如今实力相差不大,可沈家已经在走下坡路,方家则是风头正劲。盖因沈家的元婴真君已经垂垂老矣,寿元无几,方家那位却是正当盛年,来日方长。 据调查,作乱的鬼修是三月前犯下的第一桩案子,但那时发生不幸的还只是城外的一个小村庄,一夜之间,村庄整个被屠,无一活口,因只是个凡人村庄,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第二桩案子发生在两个月前,被屠的是个小城镇,也在城外,坐镇的几个练气修士也全部被夺去了性命。 之所以认定这两桩凶案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是因为这两桩凶案的受害者,死法几乎一模一样,仿佛是在一瞬间被夺去了性命,而且都是大范围凶案。 小城镇的惨案发生之后,驻守在留仙城的道宗执事弟子和沈、方两家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派弟子外出查探。 然而结果却始终不尽人意,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两桩凶案应该出自鬼道修士之手,凶案现场也是鬼气弥漫,至今不散。 另一方面,小城镇凶案发生以后,凶手仿佛尝到了甜头,开始频频作案,地点也从城外转移到城内。 但许是城内守卫较为严密、又有元婴修士坐镇的缘故,发生在城内的凶案范围倒是没有先前那两桩这么大,而是从一家扩散至几家,每隔几天,鬼气都会夺去数条人命,而凶手却始终没有半点线索。 终于在五日之前,那凶手仿佛是摸清了城内的守卫状况,屡次逃脱也养肥了他的胆子,竟然在一夜之间灭了城内一个小型修仙家族。 那个修仙家族依附于沈家之下,修为最高的是筑基后期,这桩惨案发生以后,当晚留在家里的几十条人命全部暴毙,死状与之前的案子一模一样。 沈家老祖大怒,认为那凶手如此肆无忌惮,舍方家而害沈家,根本就是在挑衅寿元无几的自己,于是终于给出足够重视,派族中的精英外出查探,势要寻出罪魁祸首,一雪前耻。 与此同时,道宗执事弟子也终于发信向宗门求助。 但是当聂明渊和秦肃赶到留仙城时,事端非但没有止住,反而还在进一步发酵。 就在四个时辰之前,奉命外出探查的沈家家主的小女儿沈岚竟然失踪了,据当时在场的弟子所言,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黑风带走的。 沈岚可是沈家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弟子,如今已是金丹初期修为。 这个消息,是两人在道宗驻地听执事弟子说的。在此处了解完情况,他们又往沈家走了一趟。 聂明渊在道宗的地位本就举足轻重,再加上一个秦肃,沈家家主见到两人,那叫一个受宠若惊,热情款待,但眉宇间的忧愁之色依然不减。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留仙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查探这么久,却半点眉目也没有,现在连自己最优秀的小女儿也失踪了,怎不叫人忧心如焚。 聂明渊是个实在人,了解完情况以后便坐不住了,拒绝了沈家的设宴,立刻拉着秦肃就往外走。 沈家家主还挺会做人,说要派个先前外出查探过的弟子为他们领路。 但是看那弟子只有筑基修为,聂明渊一口便拒绝了,那个凶手连金丹初期的沈岚都顶不住,这个筑基弟子跟着他们,非但不是助力,遇上紧急情况,多半还得是个拖累。 再者说,以他和秦肃之间的默契,元婴之下当无敌手,便是遇上元婴初期的鬼修,两人配合也能有一战之力,而这个凶手始终没敢犯上沈家和方家主家所在地,只敢对外出探查的弟子动手,应当是忌惮两位元婴老祖。 据此判断,那凶手的修为应当不会超出两人能够应付的范围。 第29页 至于指路,几个案发地至今还有鬼气残留,用上探查气息的罗盘,便能轻易寻到,根本不需要引路人。 两人离开沈家后,先去城内的几个地方看了看,四处鬼气弥漫,便是□□,瞧着也比别处暗沉许多,尸首均留在案发现场,毫无痕迹,仿佛凶案刚刚才发生一样。 出了城,又去到最先发生凶案的那个小村庄和小城镇,现场情况与城里的那几个地方并无太大差别。 但是,就在离开小村庄的前一刻,秦肃突然止住了脚步,抬手指着村口小径旁残留的几块碎石道:“师兄且慢,你瞧,这村子四处皆是土山,连房子也是用泥土烧制的砖块筑成,便是山间裸露的岩石,方才我看过,均是浅色,而这几块碎石,却是黝黑色泽,你不觉得奇怪吗?” 聂明渊听后也警觉起来,以隔空摄物之术抓起一块碎石细看,表面除了颜色有异,倒也看不出什么花头,但是当他以指力将碎石碾碎,却见碎石中突然冒出一缕黑烟,很快便消失于无形。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眸中瞧出惊喜之色,此事有突破口了! 而后两人又各自碾碎了两块碎石,无一例外,都有黑烟冒出,又散逸。 聂明渊收好剩下的几块碎石,转头瞧了眼依然被黑色鬼气笼罩的村庄,道:“肃,咱们走,回留仙城。” 说完,又十分赞赏地拍了拍秦肃的肩膀,感慨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这么快就寻到线索,你可比我细心多了。” 其实这些碎石混杂在普通碎石之间,又半嵌入泥土,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聂明渊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秦肃被夸了也毫不客气,不轻不重地往聂明渊胸口捶了一拳,笑道:“这还用你来马后炮?连师尊都说过,你我性格最是互补。” 聂明渊爽朗一笑,长臂一伸便搂了秦肃的肩膀,甚是亲热地道:“倒也是,所以啊,你我注定要成为挚交。” 秦肃并未反抗,听了聂明渊的话后,更是笑弯了眸子,他相貌本就偏清俊儒雅,这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更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两人离得近,聂明渊连对方的眼睫毛都瞧得一清二楚,这下竟是看得呆了一呆,脱口而出道:“肃,你小子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难怪妹子时常抱怨,五大宗门总有女修有意无意地去她那儿打听你。” 秦肃则反驳道:“师兄这话说得亏不亏心?打听你的人还能比打听我的人少不成!” 聂明渊哈哈一笑,放开揽着秦肃肩膀的手道:“行了,咱俩就别在这儿互相吹捧了,走回留仙城。” “好。” 回到留仙城,两人又重新去几个案发地走了一圈,虽不是每处都有这种碎石留下,却在其中的两个地方寻到了碎石。 这定然不是巧合! 留仙城附近的地貌两人并不熟悉,但是常年驻守的道宗执事弟子肯定熟悉,回到道宗驻地询问过后,果然有了眉目。 黑色碎石虽然并不罕见,但是拥有大片黑石之地,留仙城附近只有一处,那便是西方的黑石林。 但那地方自来贫瘠,又灵气稀薄,别说天材地宝,便是最低阶的灵植都生长不了,连低阶修士都不愿意在那儿常留,更别说修炼时对灵气量需求更大的高阶修士了。 对于聂明渊和秦肃而言,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指向那里,他们自然要往那里走一趟。 两人离开留仙城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黑石林,又在黑石林入口处停下,御剑悬浮在半空,俯瞰整片石林。 说来这地方起名叫黑石林,还当真贴切,放眼望去整片石林怪石林立,除了各式各样的黑色石头,别无其它。 两人从飞剑上下来,用剑尖戳了戳脚下黑石,才发现这底下的黑石深得很,怪道土地贫瘠,没有灵植生长,试问又有哪种灵植能长在石头里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运转灵力做好准备,握剑缓步往里走去。 来时已是傍晚,没走多久,天色便完全转黑,这日天气原本不错,但不知怎么的,走在黑石林里,抬头却连天上的月亮星辰也瞧不见,再加上四周的黑石,两人周身漆黑得没有半点光亮。 好在修行之人均有夜视能力,行动不至于受到阻滞。 此处怎么看怎么诡异,两人并没有分开寻找线索,一直并肩而行,以便随时支援对方。 走过一座黑石山,天上突然闪过一道血色,等到血色消失,两人便同时心底一沉。 身上的灵力,消失了! 第18章 , 身上灵力一消失,秦肃便下意识地环顾一圈,却发现入眼均是成片的黑石,旁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来时的路,也仿佛与灵力一同消失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或许再也走不出去了! 秦肃当即轻扯聂明渊的衣袖,指指来时的方向:“师兄,你瞧。” 聂明渊自然也意识到了两人现在的处境,他反手握住秦肃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温热而有力,仿佛在给身边人传递力量。 几息之后,他放开手,坚定地道:“咱们继续往前走。” 秦肃听后把头一点,话语间充满了信任:“好,我听师兄的。” 两人短暂交流过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好在灵力虽消失了,金丹期的身体强度、感应能力和夜视能力还在,各自的配剑也还握在手里,好歹给这段未知的旅程减轻了一些难度。 第30页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秦肃尚未察觉出任何异常,聂明渊却忽然停住脚步,耳廓微动片刻,指着左前方的一个半人高的石丘道:“这边。” 他说完便快步朝那里走去,秦肃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很快接近石丘,又越过石丘,果然发现石丘的背后,有一个黑乎乎的洞穴,在夜里几乎与黑石融为一体。 洞口不高,需要弯腰才能通过,两人只对视一眼,不消言语,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进! 聂明渊当先带路,弯腰进入,秦肃依然紧随其后。 起先,洞穴里头的通道和洞口一样低矮,两人只能一直弯着腰往前走,好在修为越高,身体素质越佳,哪怕时间长了也不会有腰间盘突出的烦恼。 根据行走的感觉,秦肃几乎可以确定,这通道是斜向下延伸的,他们一路前行,其实就是在走向黑石林的地底深处。 约莫一刻钟以后,通道终于渐渐变高,等到两人能够完全直立行走,头顶距离洞顶也有一拳距离时,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大型石室,虽说是石室,这里头却布置得与女子闺房一般无二,桌椅茶盏、红花绿植、帷幔雕梁无一不备。 最重要的是,帷幔后头那张雕花木床上,竟然还睡着个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步子缓步上前,无声地穿过帷幔,便瞧见那木床上躺着的,其实是个肤色白皙、模样清丽的女子。 她的呼吸舒缓而平和,显然秦肃和聂明渊的到来,丝毫没有惊扰到她半分。 但是两人走动的脚步声虽轻,共处一室,应该能够感觉得到有人前来,女子现在的状态可不像是睡着。 既然不是睡着……那便是昏迷! 秦肃这么想着,习惯性地靠近聂明渊,悄声说道:“师兄,这姑娘会不会就是沈家家主那个失踪的女儿,沈岚?” 聂明渊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两人达成共识,便欲探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就在这时,聂明渊突然把秦肃往身后一推,抬眸望向来时的入口。 片刻后,透过帷幔,入口处赫然出现一个黑袍遮体、面色苍白的青年,他周身围绕着一股森森鬼气,与留仙城近来那几起凶案现场所残留的鬼气一般无二,且气息相仿。 两人的面色同时转为凝重。 而瞧见自己“家里”突然闯入了不速之客的青年,周身鬼气愈发高涨,他仿佛是发怒了,转眼便出现在两人跟前,整个人明显是蓄势待发状态,一句话也不说,眼神却下意识地往雕花木床上瞥,仿佛是急于确认床上女子是否安好。 此人身上的灵力并未消失! 意识到这点,聂明渊心底一沉,紧了紧手里的配剑,暗自加紧提防。 秦肃却敏感地捕捉到了青年下意识的动作背后所掩藏的含义,心思急转,若不能力敌,便只能智取。 但那黑袍青年也不是善茬,他早在这黑石林里布下了绝灵阵法,但凡有外人踏进他的地盘,必然全身灵力尽失。 但凡事皆有得必有失,此阵会抑制阵中人的灵力,自然对他自己也有影响,因他本就是布阵之人,所以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 有灵力对上无灵力,相当于修士对上凡人,必然稳操胜券! 有着这个认知,黑袍青年也不废话,确认完床上女子安好之后,便五指成爪,掌心黑气快速聚集,猛地抓向挡在秦肃跟前的聂明渊。 然而聂明渊这个道宗大师兄的身份,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有个掌门父亲才得到的,能在人才济济的道宗脱颖而出,他又怎会是个善茬。 身上没了灵力,金丹修士的身体素质还在,勤修苦练的剑术修为也还在! 面对黑袍青年的攻击,聂明渊头也不回,道了声:“自己小心。”便举剑迎敌。 剑是实打实的好剑,人也是绝对的英才,而这黑袍青年,虽然身具灵力,却只是金丹中期修为,而这修为,也是因为修炼邪功,快速提升上来的,根基浅薄。 两人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受到打斗波及,房中陈设变得七零八落。 秦肃本想趁着黑袍与自家师兄打斗之际,用床上那女子来威胁黑袍。依他此前所见,这黑袍对床上那女子定然不一般。 然而此时瞧见两人难分胜负,他突然改了主意。威胁虽是审时度势之举,到底不那么正大光明,如果可以,他不想让聂明渊看轻自己。 迟疑片刻,他也举剑加入战局。 聂明渊有了秦肃的帮忙,两人默契地左右夹击,愈发得心应手。 黑袍原本对上聂明渊已然不能取胜,再加上一个能力不弱的秦肃,一时难免左支右绌,渐落下风。 但这黑石林毕竟是黑袍的地盘,他既然敢做下那些血案,还堂而皇之地将黑石林作为自己的老巢,自然已经留足了后手。 眼看一时不能解决这两个入侵者,他立刻变招,且战且退,欲将两人引向自己布下的陷阱。 但秦肃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诡计,扬声道:“师兄小心,别中了此人奸计。” 聂明渊的声音紧随其后:“肃,咱们用惊鸿剑诀!” 此剑诀出招轻盈迅疾,浮光掠影、出其不意,两人一变招,便顺利截住黑袍退路。 黑袍这边一时不顺,秦聂两人使出自创的剑诀,却愈发得心应手,很快过了最初的磨合期,进入同频同调状态。 第31页 此后一招一式间愈发默契十足,抬眸相望,仿若心有灵犀,自当风雨同舟、守望相助。 他们这边使出惊鸿剑诀,两人互为攻守,如有神助,黑袍面对的压力却更大了,他心知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落败。 既然不能将这两人引到陷阱,那便换个法子! 鬼道最出名的不是正面迎敌,而是御鬼之术,不过他手里的鬼魂抓来时日尚短,并未完全炼化,勉强驱使恐怕伤及自身。 如今情况危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打定主意,黑袍闪身退远了些,宽大袍袖一挥,便有数个黑色虚影直直扑向秦聂两人。 先前直接对上黑袍时,好歹还是与人对战,剑术能够发挥作用,可对上没有实体的鬼魂,剑术的作用便被削弱了。 此弱则彼强。 面对纠缠上来的数个鬼魂,秦聂两人不得不且战且退,黑袍却越战越勇,将那几个鬼魂驱使得刁钻难缠。 两人的攻击对上鬼魂会被削弱,鬼魂的攻击却会在黑袍的驱使下,精准地落在两人身上。 没过多久,聂明渊的手臂肩膀已经被咬了好几口,而秦肃的大腿也负了伤。 情况不妙! 偶一回眸对视间,两人都看明白了对方心里所想。 此时又有一个鬼魂直扑秦肃面门而去,聂明渊下意识地便闪身挡在秦肃前方,自己的肩头不免又被鬼魂咬了一口。 他身上这么多的伤口,而且都集中在上半身,有好几个都是这么来的。 “师兄,你不必分心护我,我自己能应付。”瞧见聂明渊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多,秦肃心头也愈发急切,脱口而出。 却听聂明渊道:“傻子,我是你师兄,我不护你谁来护你?” 黑袍见那两人死到临头,还有闲心聊天,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飞快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当即又放出几只鬼魂,意欲速战速决。 如此一来,两人便应付得愈发艰难。 眼看着聂明渊又为自己挡下一记攻击,胳膊上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秦肃狠狠地咬咬牙,终于还是用上了先前那个被自己抛弃的想法。 他道了声:“师兄,你先撑一下。”便立刻后撤,进入帷幔。 黑袍察觉到他的动向,怕他伤害床上女子,急忙分出鬼魂追击。 可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御鬼的能力几乎到了极限,已经无力将放出的鬼魂分做两拨,若要这么做,除非将战局中的鬼魂收回几只。 既然来不及,那就自己上! 只这么一迟疑,等他从所在位置闪向床边,秦肃已然掐住了女子的脖子,转头看向落后自己一步的黑袍:“再上前一步,便等着给这么漂亮的姑娘收尸吧!” 第19章 恶 秦肃的威胁几乎就是抓到了黑袍的命门,看着掐住女子脖颈的手,黑袍不得不投鼠忌器。 他挥手收回尚缠在聂明渊周身的鬼魂,嗓音嘶哑,沉沉地道:“放开她。” 聂明渊一脱身,便迅速来到秦肃身边,心里时刻警惕着,随时准备继续与黑袍战斗。 秦肃递过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转头看向黑袍,笑道:“这位就是留仙城沈家小姐沈岚吧,看来你与她关系匪浅?” 黑袍依然是那三个字:“放开她。”其他什么也不肯说。 秦肃只能继续试探:“你说,若是沈家小姐和近来作恶多端的鬼道修士关系匪浅的消息传出去,她是不是要恨死你啦。” 这话一出口,黑袍便展露出了涉世未深的慌乱,急道:“不是这样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许你乱说!” 果然如此! 有弱点才好攻破,这种徒有修为、不通世故之人,怎么会是秦肃这等人精的对手。 “这怎么能是乱说呢?”秦肃步步紧逼,“经过你手的其他人无一幸免,唯有这位沈岚小姐,只中了个昏睡咒,人却好端端地躺在这里,还惹得你这个凶手这么紧张。依我看,你们两个呀,定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了。” 说完还故作轻松地用肩膀撞了一下聂明渊,假意征求他的意见:“师兄,你说是不是?” 聂明渊听了这么会儿功夫,大概知道秦肃接下来要做什么,心下暗自警醒,嘴上则附和道:“我看也是。” 黑袍听了他们俩这么一唱一和之后愈发慌乱,思绪完全被秦肃一个接一个的说法绕了进去,仿佛被带了节奏似的,竟没能想起来,如今这两人身上没有灵力,能不能从黑石林出去还是两说,更遑论传出闲话了。 秦肃自然不能给黑袍反应过来的时间,他十分自然地用另一只没有掐住女子脖颈的手,轻轻抚过女子光滑细腻的脸颊,面上带着赞叹,眸中亦流露出些许痴迷:“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兄弟,你这眼光可以啊。” 沈岚在黑袍心里可是女神一般的存在,哪怕鼓起勇气把她抓了来,也只放在床上远远看着,不敢有丝毫亵渎,此时秦肃的动作和言语,绝对称得上冒犯。 黑袍死死盯着秦肃摸着沈岚脸颊那只手,真是想把它剁下来的心都有,眸子几乎要冒火,他怒不可遏地微微上前一步,嘶哑着嗓子吼道:“你放开她,不许动她!” 聂明渊及时举剑,告诫黑袍注意距离,与此同时,秦肃掐着沈岚脖子的手微微收紧,让黑袍不得不再度投鼠忌器。 第32页 他整个人都颓了下来,耷拉着肩膀,面色暗沉,急切地看着秦肃:“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全部都答应,只求你别伤害她。” 秦肃与聂明渊对视一眼,对黑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想要我不伤害她,那你就注意自己的言行,可千万别轻举妄动啊。” 说完,一手拦腰抱起沈岚,另一手依然紧紧扣在她脖颈处,朝聂明渊点点头:“师兄,咱们走。” 说完,便抱起沈岚,当先穿过凌乱的石室,走进通往外界的洞口,聂明渊紧随其后,即是保护秦肃,又要警惕黑袍突然暴起。 而黑袍,忌惮于秦肃方才那些话,当真只敢远远坠在后头,空有一身灵力,却无处使。 这就是秦肃的狡猾之处了。 他若直接让黑袍撤去绝灵阵法,定然引起黑袍的警觉,那么先前那些将黑袍绕晕的话也就没有作用了。 此时只是以沈岚牵制住黑袍,两人身上的灵力并未恢复,这也就意味着黑袍在忍无可忍的时候,随时有能力奋起一击,夺回沈岚,况且身处黑石林,又是在黑袍自己的地盘。 这相当于让黑袍处在自己的安全区当中,无形中,让他感觉事情的走向尚未到绝处,两边还有周旋的可能,他也还有机会让事情朝向有利于自己的一面发展。 但事实上,随着秦肃和聂明渊离开地底石室,两人脱身的机会就更大,返回地面以后,若能寻到绝灵阵法的蛛丝马迹,继而破解阵法,那么黑袍将必败无疑。 这种暗中玩弄心机、谋篇布局的能力,别说是黑袍这种涉世未深、以邪术强行提升修为之人了,即便聂明渊,那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通往地面的通道进入时是越来越宽敞,出去时却是越来越低矮,秦肃手里还抱着个人,越临近洞口,便越艰难。 他一面猫着腰往前走,一面给聂明渊递过话去:“师兄,这里路不好走,看好黑袍。” 聂明渊回道:“我知道,你自己小心。” 然而这么好的机会,黑袍即便在后头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也不会放过。 眼见秦肃抱着沈岚走进最窄的地方,黑袍终于再度出手,他这次还不算太笨,并没有直接对秦肃和聂明渊出手,而是对洞顶的黑石出手。 既然一时打不赢,那就用黑石埋了他们,在场的都是金丹修士,就连昏睡的沈岚也是,这些黑石砸不坏身体,却足以给没有灵力的人造成很大麻烦。 黑袍这人头脑简单,也轴得很,想到就去做了。 地动山摇、黑石盖顶只在一瞬之间,秦肃便是反应过来,想要逃跑也没地方跑。 但是头顶黑石砸下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感觉到多痛,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个人用身体护在他上方。 紧接着,便感觉到贴在自己背后的身体一阵阵地抖动,虽说这点石块砸不死金丹真人,可砸在身上也够人受的。 秦肃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热:“师兄,你为什么这么傻。” 聂明渊却还在低声宽慰他:“别担心,我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一直等到震动平息,石块不再砸落,秦肃才又略带感慨地低声说道:“在这世上,当真只有师兄对我最好。” 聂明渊此时已被砸得龇牙,他嘶了口气缓解疼痛,开口时却还是话中带笑:“这才是傻话!”顿了顿又道,“咱俩可得做好准备,黑袍这时候估计在挖石头。” 秦肃则悄声道:“好,一会儿记得仔细找找阵法的痕迹。” 两人达成共识,便没有再说话,而是各自修养生息,保存体力。 沈岚被秦肃压在下面,黑袍若是用鬼道术法攻击秦肃和聂明渊,难免误伤,他放不下沈岚,只能选择从上头一层一层地往下挖石头。 正当压在上头的黑石越来越少,底下的人即将重见天日时,聂明渊身上突然爆发一道精光,紧接着,整个人便冲破石块一跃而起! 上头正挖石头的黑袍完全没有防备,也根本没有想到在自己的绝灵阵法之下,竟然还会有漏网之鱼,且聂明渊先前并未展现出尚能使出灵力的样子。 等黑袍反应过来,心脏已然被利剑洞穿,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只来得急看向聂明渊冲出来的地方,可那里全部是破碎的黑石块,又哪里有他想见那人的半点影子。 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解决完黑袍,聂明渊用身上仅存的几分灵力打开黑袍的储物袋,顺利找出控制绝灵阵法的阵盘,一举摧毁。 黑石林中被隔绝的灵气逐渐充盈,聂明渊仿佛久经饥渴之人,深深地吸了一口带有灵力的空气,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舒适。 他赶忙跑到秦肃和沈岚被埋之处,在双掌上加持灵力,把一醒一昏的两个人挖了出来。 秦肃身上的灵力此时也在逐渐恢复,他将怀里仍旧昏迷的沈岚扔在一边,伸展四肢,平躺在黑石上,侧头望向屈膝坐在身旁的聂明渊,奇道:“师兄方才怎的还有灵力可用?先前分明……” 聂明渊给他展示了掌心那两瓣破碎的黑色小圆球,笑着解释:“是偶然得到的一件小玩样儿,功能比较鸡肋,只能储存少量灵力,直接扔掉又挺可惜,我当初在炼制法袍的时候,当做扣子随手镶在上头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派上大用场。” 第33页 说完,仿佛是怕秦肃误会,便接着说道:“先前没有告诉你,是怕被黑袍偷听了去。里头的灵力量只够一击之用,必须要有百分百的把握,才能用出。” 秦肃怔了怔,咧嘴:“师兄无需如此,我难道还能不信你么?” 两人相视一笑,再看对方与自己一样,都是砂石混着血渍沾染全身,满满的狼狈,便又不约而同地仰天大笑起来。 这种历经劫难、逃出生天的感觉,是真的好,这一笑,吐尽了最后一口郁气,仿佛连心境都更加开阔了似的。 笑够了,秦肃才坐起身来,挥手解开一旁沈岚身上的昏睡咒。 模样清丽的姑娘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先前的地底石室,而是身处黑石林上方,身上也已经恢复了灵力。 她感觉到浑身酸痛,又看了看自己凌乱褶皱的衣裙,眉心一皱,正欲质问眼前这两人是否对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一转头,却瞧见早先囚禁自己的黑袍人,此刻已经毫无声息地躺在一边。 她转念一想,便知自己方才许是想错了,遂略带懊恼地咬咬下唇,试探性地问道:“是你们救了我么?” 第20章 人 听见女子的询问,秦肃转头瞧了瞧聂明渊,见他好似并无开口的意思,便笑道:“正是。你可是留仙城沈家小姐?” 女子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下一松,脸上绽出一个笑来,衬得本就清丽的模样更显娇美,语带感激道:“小女正是沈岚,多谢两位恩人相救!” 秦肃微微点头,又指了指陈尸在一旁的黑袍,问道:“此人便是留仙城那几桩凶案的罪魁祸首,你……可识得他?” 为了让沈岚说出真话,秦肃紧接着又道:“他好似对你十分紧张。”用这话提前堵住了沈岚说谎的可能性。 对于秦肃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沈岚自是听懂了,她再度咬咬下唇,仿佛是在心中下了什么决定,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认识。” 此后不需秦肃再发问,沈岚便将黑袍的来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这黑袍青年从前并非鬼道修者,他的名字叫作方子安,是留仙城方家旁支,天赋一般,性格又沉默寡言不会来事,在愈发鼎盛的方家,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边缘人物。 据沈岚说,三年前沈、方两家举办交流会时,方子安还只是筑基修为,至于为何会突然转修鬼道,又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结成金丹,她并不知晓。 两人的接触其实也不多,在她印象中,除了两家定期举行交流会时偶尔见到,其他时候并未有过任何接触,更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得他另眼相待,更在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以后,独独留下自己一命。 没有接触黑袍怎会是那种态度? 秦肃下意识地便认为沈岚在说谎,眉头一挑,欲要想办法继续试探。 此时忽听得聂明渊传音过来:“她并未撒谎,黑袍的储物袋里有一枚玉简,记载了他修行鬼道的缘故和他对沈岚的感情,这些确实与沈岚没有多大关系。” 秦肃正欲不动声色地传音回去,刨根问底,然而正在这时,体内突然爆发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急切地想要寻找出口,一时难以抑制。 他只能暂时放下沈岚和方子安的事情,就地摆出五心向天姿势,道:“师兄,我可能要突破了,劳烦师兄护法。”说完便将双眸一闭,专心梳理体内的灵力,准备进阶。 修行中人突破进阶是何等要事,受不得半点干扰,秦肃说突破就突破,着实让聂明渊吃惊不小。 但话又说回来,护法之事,他也是义不容辞的。 遂在秦肃身边扔下一个高阶防御阵法,又起身扛上黑袍的尸体,对坐在地上的沈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走。 对沈岚而言,秦肃和聂明渊是她的大恩人,如今恩人突然要突破,她自然不会打扰,轻手轻脚地跟着聂明渊走远了些。 此后两人便在远处各自疗伤,同时也为秦肃护法。 沈岚身上的只是些皮外伤,只需打坐便能痊愈。 聂明渊则还需将身上因打斗而沾染上的鬼气排出体外,但恢复了灵力以后,做到这点并不困难。 短短两日之后,两人便都恢复了最佳状态。 左右一时离不开此处,聂明渊便将方子安之事中,沈岚不知道的细节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这也就是秦肃先前想问的。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方子安自小沉默寡言,天赋一般,父母也只是方家普普通通的练气修士,整个人平凡到放在人堆里根本就找不出来的地步。 但越是平凡,越是内向,才越容易被人欺负,这种事情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而沈岚则恰恰与他相反,她是沈家家主之女,天赋绝佳,美丽大方,是整个留仙城男修心目当中的女神,更是他终生只能仰望的存在。 按说这样的两个人,是不太可能产生交集的。 然而很多年前,在方子安被同族羞辱欺负的时候,正是沈岚仗义执言,出手救了他一次。 这么小的事情,沈岚或许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方子安不是,自那以后,他心里便对沈岚产生了执念。 但是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依然只能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自己心中的女神,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接近她。 第34页 直到两年前,他机缘巧合,远远地围观了一场鬼道修士之间的内斗,那两个修士最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他们留下的遗泽,便便宜了方子安。 邪道功法虽伤天害理,却进阶甚快,这是众所周知的,但遇上这种机会,能抵御诱惑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方子安这种平凡到尘埃里的人。 他挣扎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快速进阶、增强实力、一鸣惊人的诱惑,开始转修鬼道,又选了这处没什么人愿意来的黑石林当做自己的巢穴,自然,让秦肃和聂明渊吃了些苦头的绝灵阵法,也是从那两个倒霉鬼修处得来的。 而后便是害人性命,吸取魂魄,快速进阶,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实力强了,胆子也就大了,做下的凶案,也从城外转移到城内。 对于鬼道修士而言,修士的生机和魂魄自然是比凡人更加滋补的。 直到沈岚奉命外出探查,被方子安出其不意地抓了来。 但他不敢亵渎自己心目中一直以来的女神,所以只给她下了个昏睡咒,放在洞府里看着。 没过多久,就被秦肃和聂明渊寻了过来。 沈岚听后,也是无限唏嘘,说恨吧,站在她的立场上,对方子安当真是怨恨不起来,说感谢吧,她还也确实做不到感谢这样一个害了那么多人性命、却独独对自己另眼相待的凶手。 只能说世事难料,当初随手救人的时候,谁能想到在未来会有这样一场“祸事”。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她将自己安好、凶手伏诛的消息传信告知沈家,作为报答,便仍留在此处,与聂明渊一同为秦肃护法。 孤男寡女,两人又都是金丹真人,天之骄子,另外一个活人秦肃又埋头进阶,无暇他顾,两人打坐修炼的间隙,也会交流上几句,算得上相谈甚欢。 约莫半年以后,秦肃所在之地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灵气波动,那正是进阶成功的征兆,从今往后,秦肃便与聂明渊一样,是金丹后期了。 见秦肃那儿尚在调息,沈岚便言笑盈盈地向聂明渊道喜:“恭喜贵宗又多了一位金丹后期的真人,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听见两位恩人凝婴的喜讯了。” 秦肃顺利进阶,聂明渊心里自然高兴,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喜意:“那就承道友的吉言了。” 两人如此一番你来我往,恰好被调息完毕,睁开眼睛的秦肃看在眼里,他没有听见那两人说的话,只见到一个昂扬而立,一个清丽绝俗,如此笑语盈盈,相谈甚欢,当真是像极了一对绝佳的璧人,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刺眼无比。 顿时,进阶金丹后期的喜悦被冲击得半点不剩,甚至隐隐生出了一种暴躁之感,想要立刻冲上前去把那两人隔开。 不过秦肃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结束打坐,起身撤下防御阵法,笑着与迎过来道喜的聂明渊和沈岚寒暄,面上伪装得滴水不漏,哪里看得出心中真正所想。 交谈中,秦肃发觉那两人确实已经熟识,心头更加暴躁,面上却笑得愈发清俊,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才靠近聂明渊,与他成为挚交,决不允许有另一个人取代自己,哪怕是聂明渊未来的道侣也不成! 秦肃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让他不舒服的事情,自然要根除,却没有去深究自己到底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离间两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第三者插足! 可是秦肃这一次不知怎的,竟然别扭得不想再去靠近聂明渊,反而选择亲近沈岚,回城途中,更是对沈岚大献殷勤。 对沈岚而言,这半年来虽然与聂明渊相谈甚欢,可两人一直都是君子之交,并未生出其他情愫,但是秦肃突然的殷勤,意图再明显不过,令她大感羞涩。 秦肃在身份上虽比不了聂明渊,可他是道宗掌门的关门弟子,俊秀潇洒、温文尔雅,更是她的大恩人,从前也是她根本就触摸不到的人,如今对方对她有意,她为了家族、为了自己,也决计不会把人往外推。 如此一来,反倒是聂明渊成了一个旁观者。 等回到留仙城沈家,沈家家主一眼就看出了秦肃外露的心思,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笑得合不拢嘴。 他热情地挽留秦聂两人在沈家多住一段时间,一为答谢两人相助之情,二也是一尽地主之谊,第三嘛,自然是尽在不言中。 聂明渊虽神色莫测,却并无异议,秦肃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此后暂住沈家的日子,聂明渊一改往日的豪迈性情,深居简出,秦肃和沈岚的感情却与日俱增,好得蜜里调油,怎么看都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侣。 直到老掌门发出召令,命秦聂两人回宗,秦肃和沈岚在留仙城外依依惜别,话里话外皆是等到回宗禀明师尊,便来留仙城提亲,两人真正结成秦晋之好。 这趟返回宗门以后,秦肃和聂明渊的关系实实在在地生疏了,虽也时常交流参悟,却没了当初同吃同住的亲密之感。 这期间,秦肃也一直没有断了与沈岚的联系。 直到聂明渊凝婴成功,从自幼居住的主峰搬离,独开一峰,命名为惊雷峰,除了随身携带的修炼之物,他不知为何,竟将自己居住的院落原封不动地搬到了惊雷峰上,只将外观改造成了宗门要求的宫殿式样,实则里头的陈设排布,还与在住在主峰时一模一样。 第35页 此后秦肃仍旧保持着时而上惊雷峰与聂明渊交流参悟的频率,交情也止步于志同道合的师兄师弟,再也没有更加亲近过。 第21章 有 言归正传。 察觉到秦肃的气息渐渐平稳,又再三确认过他性命无虞,腹中胎儿……也稳定了以后,聂明渊才将自己的唇从秦肃唇瓣上移开。 他看着怀中人苍白的睡颜,和衣袍、蒲团上沾染的那些刺目血迹,纠结许久,终是长叹一声,抬手掐了一个除尘诀,替秦肃除尽身上的污渍,还他一份清爽。 做完这些以后,秦肃依然没有醒过来。 思及秦肃如今身体状况不好,腹中又怀着身孕,而对方变得这么虚弱,也要怪自己不够谨慎,考虑不周。种种缘故,让聂明渊做不出直接把人留在此处的事情来。 他轻声叹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想了想,便直接把怀中昏睡的人打横抱起,离开修炼室,走向自己的卧房。 进房以后,又轻轻把秦肃安置在自己那数百年没有睡过人的床榻上,掀开轻柔的灵蚕丝被,把人盖得严严实实。 便是这张床榻,两人曾经亲密到同吃同住那阵子,曾在这上头同床共枕、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聂明渊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微微恍惚一阵,又不由得自嘲一笑,终是站起身来,负手走向半开着的窗边,举目远眺天边浮动的白云,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他现如今,确实是在“寸步不离”地守着床上那人,守着他曾经最亲密的挚友,也是他此生最痛恨的人! 秦肃醒过来时,已是夜半时分,明月悬空,繁星点点,银辉遍地。 一睁眼,瞧见的便是熟悉又陌生的床幔,不知是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有那么一瞬间,他当真以为这些年来的一切,都只是幻梦一场,然而猛一转头,枕边却是空落落的。 熟悉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此话过后,紧接着的是两声不大自在的清咳。 以秦肃对聂明渊的了解,聂明渊这仿佛是在掩饰什么。 然而,到底有什么可掩饰的呢? 顺着记忆,秦肃恍惚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仿佛听对方说起……阳气? 下意识地抬手轻触双唇,他眉心微蹙,略带疑惑地道:“师兄?” 这么尴尬的事情,聂明渊宁愿秦肃一辈子也想不起来,是以并没有正面回应,只道:“醒了就好,你不妨内视一下,先前那药对你的影响大不大?” 要说影响,自然是有的,秦肃并不是真正的铜皮铁骨,受过那么大的创伤,怎会不留下几分暗伤。 可他却答非所问地笑道:“师兄可是后悔发下那心魔誓了?” 聂明渊眸露复杂:“你早知这胎不好落,才诱我发下那心魔誓?” 秦肃只道:“容易便用不着师兄出手了。” 聂明渊喉结滚动,仿佛还想再问,但秦肃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三日后,离虚小洞天,请师兄准备传道授法。”说完,便直接起身,在聂明渊无声的注视下走出房门,离开了惊雷峰。 秦肃并没有瞬移回主峰,他选择驾云而返,路上服了一颗疗伤丹药,运气化开,调养身体。 等回到主峰时,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常态,看不出丝毫异样,任谁也想不到,他前不久才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 去秦婉儿房里走了一趟,她依然没醒,聂清蕴还是在一旁陪着。 秦肃些许安慰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回到玄微殿,连夜召集一众执事弟子,紧锣密鼓安排聂明渊的讲道事宜。 人一忙起来,反倒没有时间瞎想,让他暂时回到原先的状态,回归一呼百应的道宗掌门身份,只当近来的那些糟心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接连几日,道宗云游在外的门人纷纷紧赶慢赶,回归宗门,难得地展现出一派万众归心的奇景。 道宗有化神道君讲道的消息,早在秦肃透露出这个意思的当日就传了出去,这等天大的好事,自然惹得其他宗门的人和一众散修羡慕万分。 也有人想假冒道宗弟子身份,千方百计混进来,但是每一位道宗弟子都有一块身份牌,里头储存了各自的精血,这是再精准不过的身份证明。 所以在宗门弟子纷纷返回的时候,道宗山门外也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修士,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都曾试过冒充道宗弟子混进来。 为了确保安防事宜的顺利,防止发生□□,秦肃还派出了宗门执法堂的修士驻守山门。 元婴真君亲自带队,一众黑色劲装的道宗执法者齐刷刷立在道宗山门,不只威慑力十足,也是展示宗门实力的绝佳机会。 这一次盛事,不止聂明渊的名号响当当地传了出去,便是作为现任掌门的秦肃,个人威望也再创新高。 秦肃这个人虽然私德有缺,但坐在道宗掌门这个位置上,他无疑是十分称职的。 因为称职,才能得到拥护。 对秦肃而言,被众人拥戴的感觉其实是有毒的,一旦拥有了,便舍不得失去,并且千方百计地想要永远抓在手里。 道宗的离虚小洞天,虽称之为洞天,其实就是个废弃的秘境,用以举办人数众多的盛会。 但即便是废弃的秘境,里头也叠加了绝妙的空间法则,直接拿出来作为盛会场地,放眼整个乾阳界,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第36页 其他宗门哪个不是把洞天当做宝贝珍藏起来,只有在特定时间,才短暂开放给有限的弟子,任谁也做不到像道宗这么大的手笔。 聂明渊这次也是给足了秦肃面子,讲道时完全没有敝帚自珍,虽不说是倾囊相授,此次传道也让众弟子受益匪浅。 秦肃有预感,这场盛会过后,道宗的实力必将更上一层楼! 讲道期间,小洞天对道宗弟子是完全开放的,任人自由来去,但钥匙却还是掌握在秦肃手里。 所以他清楚地感觉到,在聂明渊讲道期间,方回其实也来了,只不过他刻意收敛了气息,所以并没有弟子发现他的到来。 因为种种原因,秦肃下意识地对方回多了几分关注,也因此而注意到,那个名叫方小蝉的女弟子,全程陪伴在方回身边。 她想是难得与自家师尊一同外出,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方回则时而有所回应,一派师慈徒孝的好场景。 秦肃估计,方小蝉的心思全在方回那儿,这次恐怕连前头的聂明渊讲了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从小便被化神道君教导长大,早已见怪不怪了,哪里又会稀罕另一位化神道君的讲道呢?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便是秦肃自己,也远远比不上方小蝉的条件这么优越。 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人与人之间,还就是不一样的。 这世上,有些人当真天生受到天道眷顾,而另一些人,哪怕付出比旁人多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努力,却连人家看不上的东西都够不着。 依旧等在道宗门口望眼欲穿那帮人,和机会捧到眼前,却依然人在心不在的方小蝉,就是最好的对比。 秦肃有时候会尽量为道宗普通弟子争取权益,一方面是享受被众人追捧拥护的那种令人着迷的感觉,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物伤其类,看到他们,便想起了曾经也在底层摸爬滚打的自己呢! 那个时候,如果多几个像聂明渊那样对他伸出援手之人,他或许……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有时候连自己也觉得可怕的人? 所以,哪怕到了现在,他已经身处万万人之上,得到了一呼百应的地位,却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嫉妒那些大气运之人。 而他自己,费尽心机才得到了如今的一切,却还是面临着无比糟糕的处境,隐藏的秘密一旦暴露,必然身败名裂、为众人耻笑,哪怕什么也不做,再过几个月,等到肚子无法遏制地大起来,依然要走向无可挽回的结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过于明显的对比,心态当真会扭曲到崩溃。 察觉到自己的心境有些危险,秦肃立刻凝神聚气,最后看了一眼方回和方小蝉的方向,便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回到在前头讲道的聂明渊身上。 他可没有方小蝉那么好的气运,听化神道君讲道的机会,对如今的他而言,依旧是十分难得的。 毕竟,他自己的师尊直到陨落,依然困于元婴境界,无法突破。 而身边渊源最深的两个化神,方回和聂明渊,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他传道授法,以他和那两位之间的恩怨,便是作为道友交流的机会,恐怕也不会有了。 …… 聂明渊的这场讲道盛会,在众弟子连绵不绝的“感谢正阳老祖,感谢掌门真君”的呼喊声中结束。 离虚小洞天将会在三日之后关闭,这三日,是留给那些心有所感,来不及返回住所的弟子们参悟用的。 在众弟子源源不断地离开时,秦肃依然下意识地寻找方回和方小蝉的踪迹。 但是他找到的,只有方小蝉一个人,更确切地说,是好多弟子争相围着方小蝉聊天,看得出来,她在宗门里人缘非常好。 说她是天之骄女,一点也不为过。 回过神来,秦肃便欲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聂明渊身上,然而就这么一会儿恍神的功夫,连聂明渊也不见了踪影。 忽然想起当日宣布聂明渊不日将开坛讲道的消息时,他曾在自己面前与人传音过。 仔联系到此时的情况,秦肃有理由相信,那两个不见踪影的化神老祖,或许此时已经汇合到了一处。 呵,当真是好一个“师兄”,好一个“徒弟”,这一个两个的,分明是全部都在撇开他! 第22章 恶 聂明渊和方回的论道之地选在惊雷峰宫殿后头的云池旁,地方当然是聂明渊选的,方回并无异议。 如今还能引起他在意的事情已经很少。 这云池曾经是聂明渊修炼雷法的地方,他走的是刚猛一路,又有变异雷灵根,在攻击上拥有天然的优势。 惊雷峰便是以此命名的。 与之相反,秦肃走的则是轻盈迅捷的路子,整个人瞧着仙风道骨,因常年身居高位,又历练出几分庄重。 当年合创惊鸿剑诀时,聂明渊其实还是迁就了秦肃的。 眼前这池子说是叫云池,实则就是个大一点的巨坑,坑壁上满是波诡云谲的裂缝,瞧着十分荒凉,放在惊雷峰顶也显得不那么合适。 但是在聂明渊结成元婴,且尚未长时间离宗游历那段时间,这里头遍布雷息,闪烁莫测,即便站在远处,都能感觉到里面那狂躁爆裂的气息。 历经三百多年的迁转,凡俗早已是沧海变桑田,修行大派虽然对于时间的变化没有那么敏感,但早前修炼留下来的气息,也已经烟消云散,徒留无法消弭的痕迹见证着时间流转。 第37页 聂明渊挥手在云池旁放下两个蒲团,又掐诀蒙蔽了天机,让人找不出他们俩的所在,这般便算布置好了论道场所。 两人面对面地往蒲团上盘腿一坐,便听得聂明渊寒暄道:“无情道世所罕见,道友不仅修炼了此道,还以此道成就化神,当真令人钦佩。” 聂明渊虽然没有秦肃那么人精,但毕竟是做过道宗大师兄的人,又在外游历闯荡了那么多年,该有的交流技能他还是有的。 反观方回,同样是做过道宗大师兄的人,然而受无情道影响,这些曾经拥有过的技能反倒退化了,或许也不能说是退化,而是返璞归真,遵从本心。 所以他只干巴巴地说道:“道无好坏,只论合适与否。”看似是直接驳回了聂明渊递过来的橄榄枝,完全没有给对方面子。 但聂明渊却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他觉得与方回交流,十分舒心。 许是因秦肃那种八面玲珑的行事风格留下了阴影,他如今反倒更喜欢与方回这样的人交流。 不需要勾心斗角地说话,真是省心极了! 聂明渊登时论道热情大涨,一开口便滔滔不绝。 方回起先虽没有什么反应,但听得极为认真,也能反馈出让聂明渊深思的信息。 时间一长,便谈得逐渐兴起,方回一改往日少言寡语的模样,话也多了起来,盖因平日里没什么能引起他的发言欲,在道之一字上,他却有许多话可说。 如此你来我往,这场论道可谓宾主尽欢,哪管头顶日落月升,日升月又落。 等到两人都停下嘴来,掐指一算,竟已过了十日辰光。 聂明渊抚掌大笑,连连说道:“畅快,当真畅快至极!” 他起身拉住方回的胳膊,朝旁边的云池里一指:“走,谈了这么久,咱俩合该切磋一番。” 方回被他拉着从蒲团上起身,点了点头,虽无甚表情,却也感觉得出,他兴致很浓:“请。” 正当聂明渊和方回滔滔不绝地论道之时,秦肃却看着自己又鼓起了些的肚子,一日比一日焦躁。 他找不到人! 无论是聂明渊和方回,他一个也找不着! 去清净峰时,只有方小蝉一个人在,待客的态度倒是十分诚恳,但是问她方回去了何处,她只一味地说不知道。 秦肃能怎么办,他作为“师祖”,难道还能光天化日地逼问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小徒孙? 失望地从清净峰离开,秦肃又上了一趟惊雷峰,将聂明渊的宫殿里里外外寻了好几圈,依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他当然见不到人,化神修士出手蒙蔽天机,修为不足之人哪怕站在跟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就这样焦心地等待了几日,想找的人找不到,一直昏迷着的秦婉儿倒是醒过来了。 她的清醒,让聂清蕴大大地松了口气,为了照料秦婉儿,聂清蕴当真是寸步不离,为此还错过了聂明渊的讲道。 不过,对于聂清蕴而言,想要得到自家兄长的指点并非难事,不必急在一时,相对来说,还是昏迷不醒的女儿更加重要些。 秦肃接到聂清蕴的传信,只能强行收敛好情绪,来到秦婉儿房里,如往常一般扮演好道侣和父亲的角色。 站在秦婉儿床边,看着脸色转好的女儿,他板着脸,佯装语带训斥,却又掩饰不了宠溺:“如今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真当外头的人都会像咱们道宗弟子那样让着你?” 秦婉儿嘟着嘴,习惯性地握住秦肃的手,向他撒娇:“父亲,我都遭了这么大的罪了,您也不说心疼心疼女儿,我不依啦!” 聂清蕴无奈摇头,但她也确实被这次的事情吓怕了,对着秦婉儿就是一顿念:“以后还敢不敢如此莽撞了?这次若没有……若没有你舅舅和你正莲师伯相救,你现在早就不能坐在这里说话了,还撒娇?这次就算你父亲说情也没用,明日就跟为娘去闭关!” 秦婉儿一听见修炼就头疼,哪怕遭了这么大的罪,她依然记吃不记打,还想腆着脸再挣扎一下:“所以舅舅是真的突破化神啦?我打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这位呢。爹,娘,这么说咱们道宗的实力又要提升啦!” 聂清蕴怎会看不出她想要岔开话题的小心思:“你舅舅前几日开坛讲道都讲过了,还能有假?”但是一转折,仍是不留情面地道,“别想顾左右而言他,该闭关还是得闭关!” 聂清蕴的师尊虽然已经陨落,但怎么说也曾是道宗的元后女剑修,她自己自然也是一位剑修,虽然做了母亲以后,慈母心肠占了上风,但是一板起脸来,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勃勃英气。 秦婉儿见聂清蕴那里说不通,赶紧又向秦肃讨好卖乖:“爹,您赶紧跟娘说说嘛,女儿一点也不想闭关。” 秦肃微叹一口气,目光转向聂清蕴,试探着说道:“清妹,你看这婉儿不愿意闭关,咱也不能强迫她不是?” 见聂清蕴抿着嘴一言不发,秦肃开始长篇大论:“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这闭关也得讲个心甘情愿,这心里要是不情愿,就集中不了注意力,不能专心,闭关不专心怎么能行呢,这可是要走火入魔的呀。婉儿才遭重创,这万一走火入魔了,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扮演一个宠溺女儿的父亲角色,秦肃早已得心应手,信手拈来,假作真时真亦假。 第38页 然而聂清蕴这次却是铁了心的想要锤炼女儿,连秦肃的面子也不给:“师兄,早说不能再纵着她了,再纵下去,咱俩当真要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秦肃看一眼秦婉儿哀求的小表情,只得再争辩一下:“往后少让她离开宗门……” “不成!”聂清蕴直接打断了秦肃接下来的话,言语冷厉,“我意已决,师兄你再为她求情,小心我同你翻脸。” “你这……”秦肃一时语塞。 他和聂清蕴心里都清楚,他终究不是秦婉儿的生父,虽然这些年来谁也没有提起,但事实怎么也改变不了。 他对秦婉儿做足了宠溺姿态,一方面确实是想让聂清蕴安心,另一方面,却是有意养废这个非亲生的女儿,毕竟她亲生父亲的死,其实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和先前忍不住去毁了方回一样,虽然心里有那么几分愧疚,但他不可能放任两个潜在的“敌人”成长起来! 但是秦婉儿和方回不同,被有意无意地荒废了数百年,又是常年磕丹药磕起来的修为,身体筋脉积满丹毒不说,个人意志力又极其薄弱,这样的人哪怕去闭关,短时间内又能成什么气候。 他自己如今有一堆麻烦事缠身,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付聂清蕴和秦婉儿母女俩,此时她们俩如果去闭关,却是再好不过了。 假意劝解,却没有劝动,秦肃只能“一脸为难”地道:“你瞧,你娘这一次是真的铁了心,为父也没有法子。” 秦婉儿一脸失望,将被子一掀,整个人埋进被窝不肯说话。 但聂清蕴依然不为所动,冷着脸一言不发,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母女俩倒真是一模一样的牛脾气。 正当他抬起手来,打算拍拍聂清蕴的肩膀,安慰几句,外头突然传来极明显的震感。 他收回手,看向门外,眉头一拧,心道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道宗撒野? 回过头来,却见聂清蕴也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秦肃留下一句:“你在这儿照看好婉儿,我去看看情况。”身形一晃,人已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却是在玄微殿大门之前了。 他才到没多久,便有负责宗门安危的执法堂修士探明事端,前来报告:“回禀掌门,是惊雷峰上传来的动静,是否要启动护宗大阵?” 秦肃却望向惊雷峰的方向,感受着脚下的震动,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沉沉地吐出了两个字:“不必。” 片刻后,仿佛是解释一般说道:“是正阳道君和无回道君在峰上切磋,交代弟子们撤离惊雷峰附近,仔细被斗法余波误伤。” 第23章 报 交代了宗门弟子远离惊雷峰以后,秦肃自己却瞬移到了惊雷峰附近。 化神道君交手的动静当真大得离谱,哪怕惊雷峰上本就布了阵法,将招式的威力限制在阵法之内,到头来依然没能限制住。 他其实也想看一看,聂明渊和方回真打起来,到底是谁更胜一筹,但前提是他们俩不能妨碍宗门安危。 如今这情形,他们两个再这么打下去,等惊雷峰上那摇摇欲坠的阵法被强力碾碎,强大的斗法威力非把道宗毁了不可。 这叫秦肃如何忍得! 更何况,这两个人还背着他跑到一处去了,连个招呼也不大,害他焦躁了这么多日。 此情此景,秦肃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两个人估计一直在惊雷峰上待着呢,至于他上惊雷峰寻人时为何寻不到,那定然是被蒙蔽了天机。 总而言之,就是想躲着他呗! 他们越是想躲着他,他就偏要往他们跟前凑,反正让他不高兴了,那就谁也别想舒坦!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肃拿出压箱底的防御法宝,将自己防护得严严实实,然后便顶着猛烈的斗法余波逆行而上,缓缓靠近惊雷峰。 化神道君的神识是何等强大,秦肃这不知死活的行为,全在聂明渊和方回的神识感应之内。 原本,有人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自寻死路,两人是根本不必理会的。 但是秦肃不同。 方回不知就里,聂明渊却是心知肚明,那人的身体如今根本就禁不起折腾! 所以,哪怕是极度想要和方回分个胜负,他依然喊了“打住”。 此话过后,两人同时停下手来。 他们停了手,震撼了整个道宗的震动感也就逐渐平息下来,但这并不影响阖宗弟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这一场化神之间的较量津津乐道。 即使他们没有一人亲眼见到过两位老祖动手。 察觉到比斗停了下来,秦肃也就收回了已经被打斗余波毁了一半的防御法宝,直接瞬移到峰顶那座宫殿后头的云池旁。 说来也怪,经历过这么大阵仗的斗法,这最靠近斗法中心的宫殿竟然丝毫未损,毕竟连聂明渊和方回所站的云池坑底,都比往常下降了不少。 秦肃勉强忍住心里的不悦,望着坑底那两个毫发无伤、相对而立的人,扬声道:“两位在宗门内大打出手,怎的不事先与我打个招呼,这要是一不留神伤到了宗门弟子,多不好啊!” 聂明渊一看就知道秦肃这是来找茬的,但碍于此前种种,他发作不得,只能对方回笑了笑,道:“抱歉,今日恐怕无法继续了,咱们下回再把今日剩下的比完,如何?” 第39页 方回听后不置可否,但是酣畅淋漓的比斗被中途打断,总让人感觉不大痛快。 一时神色愈发冷淡,只与聂明渊点了点头,至于云池旁站着的秦肃,在他眼里就跟空气没什么两样。 秦肃心下一梗,想到若是没办法解决肚子里这块肉,自己终将要拿热脸去贴那位的冷屁股,脸色也不大好看。 但再怎么样,也还是得要面对,这些年来多少风风雨雨,他都一个人闯过来了,决不允许自己折在这件事情上面。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他闪身便出现在云池坑底,那两人身边。 尚未开口说话,岂料方回突然眸光一顿。 聂明渊察觉到异常,关切问道:“无回道友,怎么了?” 因秦肃出现在这里,才惹的方回显出异常,聂明渊看向秦肃的眼神隐含警告。 但秦肃这回是真的冤,他不否认自己做过很多不堪的事情,这次,是真的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而方回接下来的行为,也算间接替秦肃洗刷了冤屈,却又带出了另一个无比爆炸性的消息,将在场三人全部震得不轻。 只见方回从衣襟处掏出一个蓝色水滴形状的坠子,是他从小便带在脖子上,从未离身的。 秦肃自然也知道这东西,当年把方回抱回来时,为了以防万一,他早已仔仔细细检查过这个坠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带有些许灵气的坠子罢了。 这东西若是什么重要物件,秦肃绝不会放任方回一直带在身上,正因为普通得扔在路边也懒得弯腰去捡一下,秦肃才没有从方回身上搜走,让他对自己那“不知身份”的亲生父母留个念想。 此时,坠子中间,竟然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秦肃直觉事情不妙,这一时疏忽,或许会给自己惹来很大麻烦,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他完全地目瞪口呆,罕见地连思绪都紊乱了。 从方回那坠子的裂缝处,缓缓飘出一道神识,凝形以后,显出一张秦肃和聂明渊都十分熟悉的清丽面庞。 此人正是方回的亲生母亲,留仙城沈家小姐,沈岚。 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当年那张清丽绝俗的脸上,多了几分慈和的母性,连看人的眼神,都温柔得好像能滴出水来。 当然,她看的是自己的儿子,但又不是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方回,在往吊坠里存入这段神识时,她看着的,应该是当年才刚刚出生的方回。 只见沈岚的神识唇角带笑道:“回儿,当你听见这段话的时候,娘亲应该早就不在了,但是你不用难过,你的亲生父亲,他此刻就在你的身边。娘亲在打造这个吊坠时,融入了你亲生父亲的一根头发,只有感受到强烈的同源灵力,娘亲的神识才会被激发。” 亲生父亲,就在身边??? 秦肃能够确认自己当年与沈岚绝对没有肌肤之亲,那么,难道她嫁的那个方家的方子林,也不是方回亲父? 方回则看看秦肃,再看看聂明渊,眸中染上了疑惑,亲生父亲?强烈的同源灵力?他难道……不是孤儿么? 三人之中,只有聂明渊是疑惑最少的那个。 若是没有沈岚这番话倒还罢了,有了这番话,他不由地回忆起当年被秦肃重伤以后的情景,莫非,就是那时候的事情? 可他从来都没有听沈岚提起过,而且,沈岚从他身边离开之后,就立刻与方家联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人一时间是个顶个的疑惑,但沈岚接下来的话,却解答了所有的疑问。 “回儿,你要记住,你的亲生父亲不是方子林,他是道宗修士,姓聂,道号正阳。” 第24章 入v “回儿,我的时间不多,我和你亲生父亲之间的事情,就让他来告诉你吧。”放出那么爆炸性的消息以后,沈岚这么说道。 她是神识凝形,就好像事先设置好的程序一样,只会按照沈岚当年封入神识时的想法行事,不会与在场几人有任何交流。 “当年恰逢我沈家元婴老祖陨落,留仙城原本沈、方两家鼎立的局面也被打破,我深受家族恩惠,必须要为家族出力,所以不得不离开你父亲身边,回家与方家联姻。离开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了你,但是联姻之事迫在眉睫,我不得不瞒下怀孕之事,带着你嫁给方子林,后来就生下了你。” “此事除了我自己,旁人谁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让你一辈子被蒙在鼓里,所以才打造了这枚坠子,希望有朝一日,你和你亲父面对面时,能够让你们相认。” 说到此处,她的凝形已经渐渐虚化,眼看用不了多久就要烟消云散。 她仿佛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终究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方回,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忠告,也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儿子最后的保护:“回儿,我不知你如今处境如何,但是你一定要记住,道宗掌门秦肃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要小心提防……” 最后一个字出口以后,沈岚的神识也就完全消散在空中,不留一丝痕迹,只剩方回吊坠上那道裂缝,依然真切地存在着。 可惜她这话说得晚了,在场除了秦肃以外的两个人,早已被秦肃坑得九死一生过,也完全知道了他的真实面目。 即便如此,三人还是怔怔地站着,方才的事情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巨大的冲击。 第40页 首先是方回,他在短时间内,知晓自己并非孤儿,又见到了自己母亲的模样。 虽然母亲口中那个方子林,他完全没有印象,但他知道了另一个事实,眼前才与他论过道,又切磋过的聂道友,其实是他的亲生父亲。 下意识地摸了摸襟前那个裂了缝的吊坠,片刻后,还是把它放回了衣襟,既然已经戴了这么多年,继续戴下去也就是了。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悲哀,但事实上,哪怕得知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依然难以调动起任何感情来。 父亲,母亲,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两个称呼而已,不是么。 秦肃就没有方回这么淡定了。 他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沈岚当年竟然会和聂明渊有过一段,而且还因此而生下了方回。 对于方回是沈岚和方子林之子的事情,他这几百年来完全没有怀疑过,今日沈岚的一番话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 更令他震惊的,是聂明渊竟然会是方回的亲生父亲,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他当年就想要隔开沈岚和聂明渊,这才亲身上阵,与沈岚交往,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又搅和到一起去了,还生了一个儿子。 更可笑的是,这个孩子竟然会是方回,而他自己腹中怀着的,仔细算起来其实是聂明渊的孙子,要知道对方可是发过心魔誓,要替他落胎的。 呵呵,他竟然怀着聂明渊的孙子,要知道,那人可是聂明渊啊! 此事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聂明渊的震惊程度与秦肃不遑多让。 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已经在他完全没有参与的过程中,成长得如此出色,成为与自己一样的化神道君。 这是一种何等新奇的体验,他才结识不久,便万分欣赏的道友,竟然会是自己儿子! 巨大的震撼过后,聂明渊是唯一一个对此事存有喜悦感的人。 但是从未有过做父亲的经验,再加上长久的亲情缺位,使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方回相处。 先前以道友身份相处,自然又和谐,舒坦又尽兴,如今骤然成了父子,反倒徒增尴尬。 “回……回儿,”这个称呼有些拗口,聂明渊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他勉强笑了笑,努力展现出自己的和善,“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方回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已知对方是自己亲父,他没什么理由反对,是以便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 感觉到方回并没有排斥自己,聂明渊心里很高兴,正想再说些什么,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被一旁秦肃的一声“师兄”打断。 回过头来,却见秦肃看了眼方回,便朝自己这边走来,又听得他道:“师兄,借一步说话。” 聂明渊看着秦肃不大好看的脸色,又看看方回那张无甚变化的面孔,仍是同意了秦肃的请求。 说是借一步说话,但其实就是由聂明渊在两人身上施展一个防护罩,隔绝声音的外泄,否则在这惊雷峰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阻隔方回那化神期的绝佳听力。 因为种种原因,秦肃本心里不想让聂明渊和方回有过多的接触,且他本就有事急着寻聂明渊,此时便道:“你们父子都是化神修为,寿元绵长,想要相认、相处,来日有的是时间,可我却没有多少时间了,若是还寻不到落胎的法子,我难道当真要把他生下来?” 秦肃其实就是想支开聂明渊:“师兄别忘了,你是发过心魔誓的,而我的肚子……只剩下六个月左右的时间了,还请师兄分清缓急。” 这番话在聂明渊听来,确实有一定道理,毕竟秦肃这肚子是真的棘手又紧急,而他和方回相认的事情,也确实不急在这一时。 这么想着,聂明渊透过防护罩,再度往方回那儿望了一眼,对方依然是无甚表情的冷淡模样。 他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道:“行,我答应你,这就离开宗门,去替你寻找落胎的法子。” 秦肃微微扯了扯唇角,眸色浮沉:“那就多谢师兄体谅了。” 聂明渊撤下防护罩,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夹,两指间便出现一枚玉简,他短暂地闭了闭眸子,仿佛往玉简里输入了什么,而后便将这玉简抛给方回,被方回一把抓住。 聂明渊看着方回,扬声道:“回儿,我有急事需离宗一趟,数月后便能返回,这玉简里……是我与你母亲之间的事情,你有时间便看一看。你我父子,容后再会。” 这话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秦肃眼前。 化神道君全力赶路的速度极快,只这么会儿功夫,恐怕已经离道宗很远了。 因为聂明渊临走前留下的那枚玉简,秦肃知道自己当年做下的事情,恐怕是瞒不住方回了,不过对方早知他的真实面目,多知道一点,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无太大影响。 秦肃想过了,落胎之事虽然已经拜托了聂明渊,但他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聂明渊身上,他得双管齐下,找方回摊牌的事情,也得早日提上日程了。 届时聂明渊若能赶在他分娩之前及时寻到落胎的法子,自是最好。 若不能,他起码也在方回这边努力过,事关他自己的性命,由不得他不谨慎。 这也是他支开聂明渊的另一个原因,聂明渊此时若留在宗门,定然会常常上清净峰与方回见面,这样他还怎么全力去施展手段,勾住方回的心? 第41页 所以他只能让聂明渊赶紧离开宗门,以方便自己接下来的行事。 聂明渊走后,惊雷峰顶这才遭重创的云池坑底,只剩下秦肃和方回两人。 秦肃脚步一转,直直走向方回,又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清了清嗓子说道:“回去吧,有时间,便好好看一看他留下的玉简。明日……最迟后天,我会来清净峰寻你,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议。” 方回听后,也没什么表示,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消失在秦肃跟前。 在方回面前受到这种待遇,秦肃已经十分习惯了,那两人接连离开,便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云池。 人虽然走了,但先前斗法留下的痕迹尚未完全消散。 秦肃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会儿,鬼使神差地走向云池边,抬手触摸着石壁上那些雷息与冰息相交织的残痕,心下当真是说不尽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不过他的眸光很快转为清明,感受着残痕当中的力量,似有所悟。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他感悟完毕,直接瞬移回到主峰,处理这次因聂明渊和方回斗法引起的骚乱。 腾出手来已经是晚上了。 聂清蕴依然在秦婉儿那里,秦肃结束手头的事情,也去秦婉儿那里转了转。 经过聂清蕴长时间的劝解,秦婉儿终于勉强接受了明日去闭关的事情,作为交换,她要求退出下一次的宗门大比。 道宗的宗门大比每五十年举行一次,分金丹、筑基、练气三组,按照要求,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每一位道宗弟子都要参与。 上一次大比是在三年之前,方小蝉便是那次的练气组头名。 而秦婉儿,她对斗法、探险这一类的事情最是厌烦,只想安安心心待在宗门里混吃等死,心态相当咸鱼,每次大比前,都求着秦肃把她剔除出去。 但未结元婴必须参加宗门大比,这是道宗长久以来的规矩,所以她即便每次都是早早地淘汰了,还是次次不落地参与着。 练气筑基时还不那么显眼,如今金丹期了,还是那么菜,总觉得丢人得紧。 这一次,秦肃仍然不能答应她,不仅在这件事上不能答应,闭关这事儿也没得商量。 秦婉儿气极了,但是秦肃和聂清蕴这次的态度十分坚定,她的细胳膊根本拧不过自家爹娘的粗大腿,只能在哀怨了一整夜之后,被聂清蕴打包拎去闭关。 总得来说,如果不在方回的事情上犯浑,并且能够再稍微努力一点,秦婉儿还是个相当喜人的姑娘。 母女俩走后,秦肃在玄微殿召集各位执事弟子,花了一整日时间,把宗门下一阶段的事务分门别类地安排下去。 这一举动,让执事们以为秦肃又要闭关了。 掌门也是修士,是修士就要修炼,闭关也是常有的事。但他才出关不久,就又要闭关,这才是最让执事们感觉到奇怪的地方。 以往,秦肃虽然也会闭关修炼,但宗门事务繁杂,顾及到这些,他每次闭关间隔的时间都会比较长,这样才能更好地平衡修炼和宗务。 不过,无论掌门如何安排,他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对了,掌门安排的总是不会出错的,这些年来他们都已经很习惯了。 安排好宗门事务,当晚,秦肃又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盯着微隆的小腹琢磨了一整晚。 第二日便下定了决心,凝出水镜收拾仪容。 他看着水镜里的自己,一袭蓝色掌门道袍风姿俨然,发髻用一个镶了浅蓝色聚灵石的金冠高高竖起,面目清俊儒雅,肤色偏白,鼻梁高挺,唇偏薄,但常常带着浅笑,许是做久了上位者,眉眼间不自觉地带着些许庄重,一旦笑起来,又十分地亲和。 他虽然不再年轻,但修为高深,这张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流失的痕迹,气质上,却因为有了时间的酿造,显得更加醇厚、迷人。 拇指轻轻从脸颊上划过,触感就像是世上最好的白玉那样,光滑细腻。 不就是想办法勾住方回的心,让他死心塌地爱上你么?你未必就做不到! 秦肃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道。 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他终于推开房门,下了主峰,来到清静峰。 此时正是清晨,朝阳东升,淡金色霞光穿透云层照射到清静峰顶那座朴实无华的宫殿上,反射到秦肃眼睛里,恍惚多了几分金碧辉煌的感觉。 他静静地在宫殿门口站了会儿,便见那紧闭着的殿门由内而外自动打开。 缓步入内,熟门熟路地走进上回来过一次的偏殿,却见方回和方小蝉相对坐在殿中的四方桌旁,各自喝着琉璃碗里的汤品。 气氛沉默,但温馨。 可秦肃却记得,修行中人辟谷以后便无需再日日进食,而眼前这场景,显然不是今日才开始的。 此时方小蝉察觉到他过来,忙放下手里的勺子,捻起袖子随意抹了抹嘴,起身见礼:“弟子见过掌门。” 而方回,只是与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喝着碗里的汤品。 为表现自己的和善亲切,秦肃跨步来到四方桌的侧边坐下,朝方小蝉笑道:“瞧你们吃得这么香,倒让我也馋了。” 瞥了眼碗里的用料,是粉嫩的桃花瓣和软糯的莲藕,装在碧色琉璃碗里,颇有几分相映成趣的意思,便又道:“这是桃花莲藕汤吧,还有么,给我也来一碗如何?” 第42页 方小蝉连忙点头:“有,锅里还有,掌门请稍候片刻,弟子马上去取来。” 秦肃浅笑着挥了挥手:“用不着这么拘束,我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去吧。” 方小蝉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哎”,小跑着离开偏殿,朝厨房的方向去了。 她这一走,殿中便只剩了秦肃和方回两人。 秦肃坐着不开口,方回也只当他不存在,继续认真地喝着汤,不多久,一碗桃花莲藕汤就见底了。 方回这才放下勺子,抬眸看向秦肃,淡淡问道:“寻我何事?” 秦肃丝毫没有被对方慢待的懊恼,也一直维持着脸上的淡笑:“前日与你说过,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且等一会儿饮完汤,再详谈。” 说起此事,秦肃不免又问道:“你该是早就辟谷了吧,怎的又添了用早膳的习惯?” 方回答道:“辟谷是修行,吃饭喝水亦是修行,小蝉既然愿意做,而且日日坚持,实属不易,我亦不忍拂了她的一番好意。” 方小蝉正巧端着汤品走到门口,将方回这一番话听了个真切,一时眼眶发热,心潮涌动,心道,师尊他果然对我爱护有加! 深吸了一口气,将心绪平静下来,她才提着食篮走进殿来,又把篮子里那碗汤放在秦肃跟前,恭敬地递上一只碧色勺子。 做完这些,也不回去坐着继续喝汤,只站立在一旁服侍。 直到秦肃喝了两口汤后,夸了夸她的手艺,发话让她坐下继续吃,她才重新坐回去,却再也没有动过一次勺子。 她不吃,秦肃也不能勉强,喝完汤以后,就沉默地看着她收拾好碗勺,快速离开。 用神识确认她走出宫殿以后,秦肃亲自掐诀,给整座宫殿施展了一个禁制,禁止任何人出入。 而后,竟是直接站起身来,一改先前的笑脸,神色凝重地道了声“你跟我来”,便拉着方回的胳膊走向床榻。 来到床榻旁,又直接按着方回的双肩,让他坐下。 从始至终,方回都没有反抗,仿佛一个人形玩具一样,毫无脾气,任由秦肃摆弄。 直到这个时候,秦肃终于牵起方回的手,贴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直言问道:“可还记得阴阳洞天发生的事情?” 方回确实不知道秦肃这么郑重地来寻自己,是要做什么,所以他想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自己说出来。 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仿佛正在走向一种越来越诡异的趋势。 阴阳洞天……发生的事情么? 那这人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方回眨了眨眼,感受着手底下略带弧度的柔软触感,实话实说:“记得。” 秦肃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硬着头皮接着问道:“那你知道,男女之间做了这种事情,是有一定几率会怀上身孕的么?” 方回点了点头:“知道,”又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可那是男女之间。” 秦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我自然知道那是男女之间,可我却没有想到,你我也会如此。” 他轻轻地将掌心重叠在方回贴着自己小腹的手背上,诡异地放柔了声音:“我此刻并未设防,你可以用灵力探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秦肃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对方回给予了足够的信任,要知道哪怕是最亲密的道侣之间,也不一定能毫不设防地任由对方探索自己的身体。 时刻用灵力护体,是每一位修士的本能。 但秦肃方才所说的事情虽然荒谬,若是真的,倒还真是件大事,方回迟疑片刻,还是依言探入了灵力。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手掌所贴着的,那件精致庄重的蓝色掌门道袍覆盖之下,确实存在着一个像平缓的小山丘一样的隆起。 随着灵力的深入,透过小山丘的表面,那里还当真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已经粗具人形的胎儿,与此同时,他也真切地在这个小胎儿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血脉相连。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情形,他竟然在见到自己亲生父亲之后不久,又在另一个人腹中,见到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胎儿。 更奇妙的是,这人还是个世俗意义上的男人,是他曾经称作“师尊”的男人,也是在这世上,对他影响最深的人! 纵使淡然镇定如方回,一时间也险些反应不过来。 等他厘清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当真是个男子?” 什么叫“当真是个男子”,这算什么话? 秦肃闻言冷哼一声,一把甩开方回的手道:“为师究竟是不是男子,你难道不知道?”你一个曾经与我发生过关系的人,还能不知道? 后面这一句,秦肃纵使脸皮再厚,也实在说不出口了。 但方回就算听懂了,也还是弄不明白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怀上的:“所以,这是为何?” 秦肃冷笑:“我若知晓是为何,早便解决了,还能等到现在?” 方回拧眉,却也对秦肃的话表示赞同:“以你的为人,确实早该自己解决了,何以会将此事告诉我?” 秦肃却从他这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你这无情道当真没有白修,哪怕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没有半点怜爱之意,”剩下那一句,几乎是嘟囔出来的,“还比不上你的那个小徒弟。” 第43页 其实何止是方回,他自己不仅没有怜爱之意,连恨之欲死的心都有了。 方回却认认真真地给了回应:“小蝉对我的意义不同,确实无法相比。”方小蝉是他自己选中的入情之人,旁人怎能与她相比,哪怕是亲生骨肉,也丝毫没有可比性。 秦肃其实早就猜到了方小蝉的作用,但方回说出这话,却怎么听怎么刺耳,腹中这小东西他自己虽然并不喜欢,却不允许别人不喜欢,尤其是方回! “那么对他,你有何打算?”指了指自己小腹处,秦肃意有所指地问道。 方回却道:“既然你我都并不期待他的到来,何不直接堕了?”这话虽听起来绝情,却是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秦肃也把自己的情况有选择地告诉了他:“这法子我早已想过,但这孩子来得奇怪,一旦落胎,我恐怕性命不保,此事是……是你父亲亲眼所见,你若不信,可去找他确认。”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再瞒你。他此次外出,便是承诺了我,去替我寻找既能落胎,又能保命的法子。不过,他并不知道这孩子是你的。” 方回凝神思索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若寻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便只能将这孩子生下来?” 秦肃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方回了然:“我明白了,既是这样,该负的责任我不会推脱。”只要不涉及感情,他便能很快寻找到最佳的解决方案。 秦肃要的就是这句话。 只有负责,才能增加相处时间,而感情,不都是在相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吗? 一见钟情这东西他是从来不相信的,那都是见色起意的说辞罢了。 所以,哪怕是成为被“负责”的那一方,那也是他费了心机才得到的结果,也算求仁得仁,他只能咬牙忍耐。 初步达成了目的,秦肃才算松下一口气,也没有征求方回的意见,便自顾自地说道:“如今这腰腹越来越明显,过不了几日,哪怕再宽松的道袍也要掩盖不了了,在此事解决之前,为师便要在你这里安顿下来了。” 方回并没有说“不”的理由,他才说出了“负责”二字,立刻拒绝根本就说不过去,而且用他心里的那杆秤来衡量,他确实应该答应,于是便答道:“可以。” 秦肃这才又重新露出笑脸:“我在你这儿的事情,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你我之事,传出去实在上不得台面。” 随即想到方回如今的性子,又道:“你想是不会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眼里的,可我在乎。”秦肃换了一种方式,把这话说得更加冠冕堂皇,“回儿,道宗掌门容不得这样的污点,我也决不允许自己传出会被世人耻笑的事情!” 以男子之身有孕,而且怀的又是自家徒弟的孩子,这样荒谬绝伦的事情传出去,可不是要被钉在乾阳界的耻辱柱上,被万众辱骂唾弃么。 这点方回当然能够理解,便如秦肃所说,他自己确实不在意这件事情传出去,被辱骂又如何?被戳脊梁骨又如何?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他该清修还是清修,该突破还是突破。 但是作为道宗掌门,确实需要经营自己的形象,哪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宗门。 掌门人,一定程度上代表的就是整个宗门的颜面,而方回,他除了是他自己,也是道宗的化神道君,从这个层面上来看,他就应该答应秦肃的“请求”。 事实上,他也确实点了头。 早膳后本是方回教导方小蝉修行的时间,午后才是方小蝉自己的时间,若无其他事情,这个时间表是雷打不动的。 今日因顾及到秦肃的来访,方小蝉收拾完碗勺以后,便自己在殿前广场练剑。 但时间一息一刻地过去,殿中却毫无动静,这让方小蝉不由地产生了疑虑,她想了又想,实在拿不准自己是否该进去问一问。 直到因心有杂念,一个回旋落地的时候,险些摔倒,她才收回法剑,下定决心走向紧闭的殿门。 “师尊、掌……”门? 右掌才拍到殿门上,紧接着便被一道强劲的灵光反弹出去,重重跌落到广场,喉头一阵猩甜,嘴一张,一口鲜血不可遏制地喷出。 只是在殿中谈事,哪有必要设置如此高阶的禁制,这清静峰上除了师尊,便只有她一个人,她从不是那种会躲在暗处偷听的人,这点师尊是知道。 这禁制既然不是师尊所设,那必然是掌门所设。 掌门和师尊之间……想起曾经听同门说起过的流言,方小蝉更加害怕自家师尊会出事了。 她感觉胸口闷得发慌,但是一想到里头可能会出事,便顾不得自己身体的不适,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冲向禁制:“师尊,您有没有事?师尊!师尊!” 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忘了方回已是化神道君,哪怕秦肃有意残害,也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仅凭她一个练气期的小修士,里面即便是真的有事,她知道了又能顶什么用呢? 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慌乱的后果,便是再一次被禁制弹得倒飞出去,也再一次喷了血。 但这次就不仅仅是喷一口血这么简单了,接连被元婴修士的高阶禁制弹飞两次,已经对方小蝉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鲜血像不要钱一样地咳出来,将襟前晕染成一片血色,再加上心里对方回的担忧,一时间竟生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第44页 “师尊……咳咳……师……尊……”她的眸子仿佛失了光亮,人也完全爬不起来,却还是在努力地、一点一点地挪向殿门。 就在此时,一道灵光闪过,先前那个一直阻隔着她的禁制,竟然凭空消失了,紧闭着的殿门大开,她心头挂念的师尊,和假想出来的邪恶掌门,都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没有半点斗过法的痕迹。 倒是方回,瞧见方小蝉倒在广场上的惨样,忙上前扶住她:“你这是在做什么?知道有禁制还不要命地往上扑?” 方小蝉却只觉得庆幸,她躺在方回怀里,勉强咧了咧嘴:“没事……就好……咳咳……我还以为……”她从未想过师尊那么强大的人会出事,方才他们尚未走出来的时候,她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了。 方回见此,忙给她喂了粒疗伤丹药:“行了,别说了。”又用灵力为她化开丹药疗伤。 秦肃站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若非早前已经猜到方小蝉对方回的心思,他差点就要相信眼前这师徒情深的情景了。 有方回相助,方小蝉这点伤转眼就痊愈了,只是伤势初愈,人还有些虚弱。 方回直接让她回去休息,还关照道:“往后可不许犯傻了。” 方小蝉轻轻点了点头,察觉到自己还躺在方回怀里,愣了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红,急忙站起身来跑远了。 她自己犯傻,还让掌门看了笑话,实在是太给师尊丢人了! 她的这些小神态,以及里头蕴含的朦胧心意,方回丝毫没有察觉,秦肃却原原本本看在眼里。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小蝉匆匆离开的背影,突然十分促狭地扬声道:“今日跑了,日后怎么办?往后我可就住在你们清静峰了。” 方小蝉以为秦肃只是在笑话她,还暗自嘀咕“从来不知道掌门也这么会捉弄人”,不过这样的掌门,看起来就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感觉好亲近多了呢! 回到房中,她的心绪依然久久没有平静下来,倒不是因为先前的伤势,而是…… 她竟然被师尊抱了! 她方才竟然躺在师尊怀里了! 自从五岁那年来到清静峰,只有尚未引气入体时,因为没有东西吃,饿得几乎昏过去那时被师尊抱过一回以后,师尊便再没有抱过她。 而今天,她竟然再次被师尊抱了! 如果受重伤可以被师尊抱在怀里,她不介意多受几次伤! 猛然察觉到自己内心羞人的想法,方小蝉的一张脸彻底红成了猴屁股,又红又烫,连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紧接着,却又仿佛有一盆刺骨的冷水当头浇下,整张脸由通红转为煞白,连微白的唇也有些颤抖。 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师尊产生这样的想法! 自来便是师徒如父子,师尊从小将她养大,又精心教导,与她父亲也没什么两样了,她怎么能……怎么能…… 方小蝉头一次真正认清自己的心意,吓得浑身发抖,头皮发麻,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索性掀开被子兜头一蒙,彻底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 第二日照常清醒,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照往日雷打不动的惯例,先锻体,后下厨。 等她把做好的早膳送到方回所居的偏殿,见到秦肃也在,才反应过来掌门昨日所说并非玩笑话,他是当真在这清静峰住下了。 自从昨日明了心意以后,再见到方回,方小蝉难免有些脸热,但是她很快就默念清心诀,强行把这种心浮的感觉压了下去。 正好秦肃也在,她便将食盒里那两碗芙蕖山药粥一碗端给方回,另一碗端给秦肃,自己则垂首站在一边服侍。 也许是心态转变了,不用面对面地与方回坐在同一张桌上,反倒让她有一种松了口气的自在感。 第25章 善 等方回和秦肃无声地把早膳吃完,方小蝉便飞快收拾好碗勺,道了声告辞,打算离开此处。 她才一转身,方回就及时喊住她。 方小蝉转过身来,略带疑惑地唤了声:“师尊?”又看看坐在一旁的秦肃,实在不知道自家师尊唤住自己是为了什么,却也隐隐感觉到似乎与掌门来清静峰之事有关。 果然,方回接着便道:“小蝉,掌门如今在我们清静峰之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可泄露半分。” 方小蝉虽不知师尊为何要特地关照自己,但既然是师尊要求的,她定然照做,再说了,不过是保守秘密而已,这根本就是一件小事。 她于是就重重点了点头:“知道了,师尊,弟子定不会把掌门的行踪泄露半分。” 这话说完,她再次告辞,转身离开,方回便没有再喊住她。 关于这件事情,方小蝉一时虽想不明白,但没过几日,她下山采买物资时,听大家都在议论掌门真君才出关不久就又闭关了,而且同一时间,掌门夫人和秦婉儿也都闭关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以往,掌门和夫人有时也会闭关,但两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能够处理宗务的状态,这次如此反常,或许会和秦婉儿受伤的事情有关。 说起这事,许多弟子都不知道是该替秦婉儿担忧,还是随便看看热闹就好了。 说担忧吧,这位大小姐整天在宗门混吃等死,又占着大好资源,磕磕药就顺顺当当地突破进阶了,和他们这些千难万难才进一阶的人对比起来,实在是拉仇恨得紧。但是随便看看热闹,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人家确实受了这么重的伤,据说差点没命。 第45页 此间种种,方小蝉也就随便听了一耳朵,想到掌门如今说是在闭关,其实是在他们清净峰上,心里隐隐觉得流言说的也不太对。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其实相当不错,有种我知道真相,但我偏偏不告诉你,就看你们在那里犯傻的优越感。 方小蝉站在一旁静静地听了会儿,偶尔与平素有过交集的同门打个招呼,但他们想要拉着她一起讨论时,她却微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有事要做,就不多停留了。 在内心一片愉悦中办完了事,回到清静峰上,她把这些流言原模原样地说给方回和秦肃听,方回听后没什么反应,倒是秦肃,特地关照她有些事情听听就是了,用不着去较真。 说回秦肃这儿,他在清静峰这几日,就住在方回隔壁的偏殿,也在大殿右侧。 自从建了这座宫殿以后,除了方回自己所居的右侧偏殿以及方小蝉所居的左侧偏殿,其他殿宇从未住过人。 秦肃刚来时,这处偏殿完全就是一个空旷殿宇,里头除了一个空间,再没有其他摆设。 但是要住人,还是得稍微收拾一二。 除尘去污这些事情都很简单,一个除尘诀就搞定了,但一应生活摆设,向来简朴的方回根本帮不上忙,他那里没有这一类存货,还是秦肃自己拿出了从前储备在储物戒指里的床榻、桌椅等物件,稍加整理摆放,这才收拾出了一个能够住人的偏殿。 当初往储物袋里放这些,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倒还真派上了用场,这让秦肃有了几分小确幸,一时间心情不错。 但是这份不错的心情,只持续到他开始修炼之前。 除了秦婉儿等少数运气极佳、投了好胎的啃老族以及资质不足早已放弃修炼进阶的人以外,大多数修士的日常都枯燥乏味得很,有了空闲,基本都是拿来修炼的,这点连方小蝉也不例外。 秦肃这样一路摸爬滚打走过来的人,自然也是如此,以往忙于宗务,修炼的时间都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如今有了大段时间的空闲,他自然也会拿来修炼。 然而一旦进入打坐状态,便再次体会到腹中胎儿的可恶之处,秦肃从外界吸收的灵力,在筋脉中循环一个大周天之后,本该尽数归入丹田,壮大元婴。 现在,几乎有一半都被腹中胎儿吸收了,以至于他打坐修炼的效果,与往日相比,只能是事倍功半。 分明上一次内视之时,胎儿吸收的灵力还没有这么多。 这胎如今只有四个多月,就已经这么“猖狂”,按照这样的速度推算,再过几个月,他不仅修炼时会被分走灵力,恐怕自己身上原有的灵力也会被吸收走。 若真是如此,他有很大概率是会掉落境界的! 方回这臭小子的种何德何能,竟让他不止要忍受非一般的耻辱,还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秦肃是越想越气,心绪难平,一口郁气梗在心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这样的状态,修炼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他索性停下修炼,起身倒了杯灵茶一饮而尽,试图以冰凉的灵茶来压下越来越旺的心火。 但是他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如今竟然不顶用了,心头的火气越烧越旺,也让他性格当中的破坏欲愈发凸现。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这个孩子对他的影响,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处世性格,都已经远远超过他自己心中最初的预期。 “哐、哐——” 八仙桌上那个装着灵茶水的松鹤纹八转灵茶壶被骤然扫落,猛地撞在墙上,又从墙边滚落到地上,带起一连串的响声。 好在这茶壶也是灵器品阶,价值不菲,也特别地经摔,被秦肃这么来一下不至于立刻坏掉。 但是这么大的火气,就摔了一个茶壶,怎能让秦肃解气。 他化掌为刀,灵力聚集在手掌上,狠狠地往八仙桌上一劈,随着一记“哐啷啷”的声响,顿时,这张千年灵桐木所炼制的八仙桌没有灵茶壶那么好运,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 看着屋里这满地的狼藉,秦肃狠狠地甩了甩袍袖,背着手转过身去,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从外头打开,接着,秦肃就听见了方回那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问:“怎么回事?” 秦肃正是为腹中胎儿火气上涌的时候,方回这个始作俑者一出现,根本不是灭火,而是在秦肃心头的这把火下面又添了一把柴,让秦肃一时被越烧越旺的心火给烧昏了头。 猛地转身,他突然瞬移到方回跟前,右手五指成爪,狠狠地掐在方回颈间,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有脸进来?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此这般发泄过后,秦肃的脑子终于逐渐清明,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尴尬处境,他大脑飞速转动,试图寻找破局之法。 而方回,不知是过于自信,还是根本不将秦肃放在眼里,即便被对方掐着脖子威胁,他也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回答也是淡定依旧,陈述事实:“那件事情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未尽之意,好像是在说,如果能够控制,我也不想与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更不想让你怀上孩子。 但方回的确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 如果秦肃尚未清醒,这话对他而言绝对是火上浇油,然而此时脑子已经能够思考,他是还得做出符合现下状态的反应来。 第46页 眸光一顿,他已想好接下来的应对之法,虽然,这是一步比较冒险的棋。 秦肃表现得对于那句“身不由己”很在意的样子,掐在方回脖颈间的手骤然收紧,眸子紧盯着他依然平静的面庞,一言不发,整个人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几息过后,秦肃的左手突然动了,他单手扯开自己的腰带,齐整庄严的外袍整个儿松了开来,和同时脱离束缚的里衣一起,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 他本就是极匀称的身形,天生的衣服架子,纵使有了身孕,除了肚腹,其他地方都没有太大改变,若隐若现的锁骨也依然完美又勾人。 腰带松了,外袍和里衣松了,掐着方回脖颈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反而加大力道,越收越紧。 他仿佛是着了魔,突然撩开衣裳,将微隆的肚腹完完全全展露在方回眼前,指着腹顶狠狠地说道:“身不由己!身不由己!所以就要让我变成这样是吗?姓方的,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对你和你父母做的那些事情,看到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很解气?” 此时,方回终于意识到喉头的力量太过压迫,眉心微蹙,抬手箍紧秦肃腕间。 没见他怎么用力,秦肃却感觉到手掌传来一股酸麻感,紧接着,方回的脖子就顺利地从他掌中脱离了。 “获得自由”以后,方回又仔细地盯着秦肃肚腹上那个微隆的弧度看了会儿,亲自替他拢好里衣和外袍,又不轻不重地系好腰带。 动作严谨又认真,一丝不苟,对待眼前的秦肃,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不允许出现半点差错。 有意无意地,秦肃就顺从了方回,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动作,其实也是想看看面对这样歇斯底里的自己,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举动。 在秦肃隐秘的期待之中,方回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眸子,平平静静地答道:“我并不想让你变成这样,也没有觉得解气,你不用这么歇斯底里。” 顿了顿,他接着陈述事实:“若是我没有记错,在阴阳洞天那时,是你自己先撑不住往我身上靠的,在那种情况下,能力更强的人掌握主动权,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包括对我父亲母亲所做的,父亲临走之前都刻在玉简里了,你确实对不住他们。” 第26章 恶 从方回的话中,秦肃也了解到聂明渊当年是怎么再度和沈岚搅到一起的。 这事儿真要说起来,还是得怪他自己。 当年恰逢老掌门冲击化神失败,意外陨落,宗门急需选出新任掌门。 道宗代代相传的规矩和别派不同,只有被掌门收为弟子的人,才有继承掌门之位的资格,以此来避免宗门长老为争夺掌门之位而内斗,也能保证新任掌门永远是下一代的新鲜血液。 领导者对于一个宗门的发展而言,无疑是十分重要的,老祖宗设立这个规矩的目的,正是想要道宗永远具备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而道宗多年来在乾阳界屹立不倒,并一直处于正道执牛耳地位的事实,也证明老祖宗当年做出这个决策,是十分英明的。 所以秦肃费尽心思成为掌门弟子,而且是关门弟子,相当于从一个普通弟子一飞冲天,成为道宗下任掌门的候选人之一,堪称天大的造化。 当时有资格继承掌门之位的,只有老掌门的四位弟子,即聂明渊、连迦、叶坤杰以及关门弟子秦肃。 秦肃为人看似谦逊温雅、亲切和善,实则野心膨胀、居心叵测,在成为掌门弟子,有了成为继任掌门的资格以后,就开始在暗中谋划。 接近聂明渊,虽然是他努力向上的初心,却也是他为了拉帮结派,壮大力量,所走的一步棋。 原本连迦和叶坤杰虽然走得近些,但和聂明渊之间都是关系不错的师兄弟,阵营感也没有那么明显,秦肃来了以后,才彻底分为两个阵营。 虽则如此,彼时老掌门还是正当盛年,化神有望,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闭关突破,又因这次突破而陨落,所以聂秦和连叶两边的关系都还不错。 最好的证明,便是聂清蕴和连迦两人已经是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的一对了,只等舍不得女儿出嫁的老掌门点个头,两人便能共结百年之好。 但是这样和谐的关系,在老掌门意外陨落以后,就变成了暗潮汹涌。虽说不是人人都有志于掌门之位,一旦有这个机会,也没有人会轻易放弃。 四人之中,尤以老掌门之子、宗门大师兄聂明渊威望最高,赢面最大。 但是老掌门去得突然,谁也没有想到,本该几百年以后才会出现的掌门之争,竟然就这么提前了,是以一时都没什么准备。 而这,也是秦肃最大的优势,他可是自从成为掌门弟子那一日起,就开始谋划掌门之位了! 以有心算无心,焉有不胜之理。 最终,连迦和叶坤杰都被处心积虑的秦肃暗中弄死,面对聂明渊时,秦肃心有不忍,所以只是狠狠地捅了他一刀,生死不知。 至于他们在宗门里留下的魂灯,早已被秦肃施展过秘法,使得这几盏魂灯暂时不灭,日后再寻机会分别熄灭,宣告各自的死亡。后来,秦肃也正是从聂明渊那盏无法熄灭的魂灯上,才得知他尚在人世的消息。 解决了三个竞争对手,秦肃在他们三人屋里分别放了封模仿本人笔迹的信件,道明对掌门之位并无兴趣,所以选择在这时候结伴离宗游历。 第47页 那三个人都“撂了挑子”,掌门之位自然就要落到唯一留在宗门的秦肃头上,当然,也有不少人怀疑那三位的离开与秦肃有关。 这就是考验秦肃处事手腕的时候了,面对众人请他担任掌门的请求,他一再表示万万不可,甚至连夜收拾行囊,留下信件,准备与几位师兄“一样”留书出走,离宗游离。 这夜他才出宗门,便收到了沈岚的传音符,原来她已经来到道宗附近,想要见他一面。 秦肃本就是假意离开,也不怕拖延时间,是以便按时去了沈岚在传音符中约定的地点,如今大事将成,他也该与沈岚说个清楚,往后不必再纠缠了。 一见面,沈岚劈头盖脸就问他:“为何这么久不来留仙城找我,还不让我来道宗寻你?你可知城里的人都怎么说我?他们笑我不自量力,说你早已抛弃了我,我还硬要倒贴上来!” 对于沈岚,秦肃好歹还留了几分恻隐之心,此时还没打算伤害她的性命,但话说得很绝情:“你回去吧,你我身份悬殊,是不会有结果的。” 沈岚虽早有预感,亲耳听见秦肃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还是气得发抖:“你……你当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在玩弄我的感情么?” 秦肃是铁了心的绝情,沈家在留仙城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在整个乾阳界就不够看了,对他而言帮助甚微,说不定,未来还得是个拖累,是以便道:“你走吧,只当是我对不住你,你我是不会有将来的。” 沈岚乍听之下,当真是伤心欲绝,想到自己是违抗了父亲的意思,不愿与方家的方子林联姻,这才来找他讨个主意的,这下竟是连这也不愿意说了,当下狠狠地骂了句:“秦肃,你就是个混蛋,衣冠禽兽!”便强忍住眼泪跑了。 沈岚的事情,对如今的秦肃而言,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随手解决完,他便继续自己的“云游”计划。 当然,没过多久便被追随而来的宗门长老堵住,不得已只能放弃离宗的计划,但是面对众人再一次请立掌门的请求,他依然推辞不受。 正在秦肃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宗门的呼声相抗衡,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聂清蕴突然来找他了。 一开始,她只是低头坐着,沉默不语,眼眶里又湿又热,任秦肃怎么问也不说。 但她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来找秦肃,明显是有事才会来的,秦肃怎会不懂,他假意说道:“师妹若是无事,便请回吧,秦某还要想办法推辞掌门之位,唉。” 聂清蕴这才急了:“师兄,别,我……我说。”她一扭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师兄,我有身孕了。” 秦肃当时也没料到她说的会是这件事情,但很快就琢磨出了前因后果:“是连师兄的?你们这……唉!”说到最后,又是一叹。 聂清蕴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眸中流露出几分怨恨:“他分明知道我……却还是抛下我一走了之,”看得出来,她对连迦在这种时候“离开”,已经有几分因爱生恨的意思了,“师兄,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眼眶里一直蓄着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聂清蕴的到来,对秦肃而言那真是来得正是时候,他正愁自己根基不稳,如果有老掌门之女的支持,那么这道宗掌门之位,他还不是十拿九稳! 想明白这些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秦肃忍住内心的窃喜,假意苦思冥想了许久,这才出了个主意:“师妹若是不嫌弃,便嫁给我如何?往后,我会把你的孩子当作亲生的看待,也会好好照顾你的。”说完,怕聂清蕴误会自己趁火打劫,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 不等他说完,聂清蕴便打断他:“好,我答应你!父亲陨落了,他走了,兄长也走了,想不到,到头来我能相信的、依靠的,就只有师兄你一个人了。” 秦肃趁机抬手揽住了聂清蕴的肩头,感觉到她轻轻地靠在自己胸膛,便轻声说道:“师妹,不,清妹,你放心,往后我必定会好生照顾你们母子的。我不走了,为了你和孩子,为了道宗,这个掌门之位,我接了!” 聂清蕴听后愈发感动,心里对秦肃的信任感急剧增加:“师兄,谢谢你。” 当下,秦肃便携了聂清蕴的手出门宣布:“这两日辛苦大家了,先前是秦某不懂事,为了一己之私,险些弃宗门于不顾,如今,秦某知错了,道宗的掌门之位,秦某接了!”顿了顿,与聂清蕴相视一笑,又接着宣布了另一个好消息,“登位掌门之日,便是我与清妹结缡之时!” 说完,便听得排山倒海的“拜见新掌门,恭贺掌门与掌门夫人共结连理”之声传来。 虽说大典还得筹备些时日,但这等大事一经宣布,第二日就传遍了,尚未走远的沈岚,自然也就知道了。 她一时间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呆呆傻傻地,也没有辨别前路,就浑浑噩噩地一直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突然就被一块突起绊倒在地,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一摔仿佛把她摔醒了些,回头看了看,把她绊倒的竟然是个人,再仔细一看,这人竟还有些眼熟……等等,这不是聂明渊么?他怎会在此处?他……到底是生是死? 沈岚爬起来走到聂明渊身边,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虽微弱,却还留了一条命在,又替他检查了伤势,是被人从后背一刀捅入,伤了心脉。 第48页 虽然因为秦肃的关系,沈岚对道宗的一切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但她也没办法见死不救,何况这人曾经还救过她。 既决定了要救聂明渊,她才想起来环顾四周,结果发现这里虽然是一处林子,却只长了些灵草,灵兽妖兽之类一只也无,而她自己一路浑浑噩噩走到这里,早已忘了是从何处而来。 想了想,她四下寻找出路,却发现无论怎么走,到头来还是会回到此处,这里仿佛是被布下了阵法,而她阵法造诣不足,怎么也走不出去。 无法之下,她只能给聂明渊喂了一粒疗伤丹药,稳住伤势,又就地施法砍树,简单搭了一座木屋及桌椅床榻等物,把聂明渊搬到屋里的床榻上躺着。 她并未医修,也不是丹师,除了给聂明渊喂疗伤丹药,再用灵力化开,便没有旁的治疗手段了,而聂明渊这次伤得十分严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依然昏迷着,没有半点起色。 沈岚并不急着离开,反正离开了此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就很耐心地陪昏迷的聂明渊耗在这里,平日里除了喂丹药、化丹药、修炼,就是坐在木屋的窗口发呆。 这段日子倒是难得的平静,一晃眼,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年。 聂明渊的伤势虽然恢复得很慢,总算也在一点一点地痊愈当中,终于,在某一个黄昏,昏迷了许久的人睁开眼眸,也见到了窗口晚霞中那个纤细的背影。 他的声音又干又涩,还带着难言的虚弱:“是你救了我?” 沈岚一愣,闻声转头:“你醒啦。” 这下轮到聂明渊愣了:“沈姑娘?怎么会是你?” 沈岚苦笑一下,却什么也没说,起身来到床边,又熟练地给聂明渊喂下一粒丹药,用灵力化开,话语间带着些冷意:“你既然醒了,往后就自己疗伤吧,此处仿佛布了阵法,我一个人出不去,等你伤势好转些,想来应该出得去。” 说完便重新回转窗口发呆,不再搭理聂明渊,对于此人,她已经仁至义尽。 见此,聂明渊也没有自讨没趣,秦肃从背后捅的那一刀,把他捅了个透心凉,一时也不愿去回忆那些事情,为今之计,只能先治愈伤势,再谈其他。 他好歹是个大宗门的元婴真君,手里的疗伤丹药,品阶比沈岚的高上许多,又是自行运转灵力疗伤,不过几日便痊愈了。 睁眼一看,依然在窗口看到了沈岚那个纤细的背影。 这姑娘莫不是一直这么坐着,没有动过吧?聂明渊在心里猜测着。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点疑问问出口,只是起身招呼道:“沈姑娘,聂某伤势已经痊愈,我带你出阵。” 沈岚回头道了声:“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木屋,聂明渊让沈岚稍等一会儿,自己四下看了看,随后便对着西方的兑位、东北方的艮位以及西南方的坤位各自打出一道灵力,又以东南方的巽木填入南方的离火之中。 一道火光闪过,周围便变了模样,从树林子变成了一个山坳,山坳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有瀑布从山间落下,带起哗哗作响的水声。 树林子虽不见了,沈岚之前搭的简易木屋却还在,这木屋如今坐落在水池旁边,后靠高大的崖壁,倒成了个隐居的好去处。 聂明渊指了指山坳出口之处:“沈姑娘,请。” 沈岚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便跟在聂明渊身后,径直往外走去,这一回确实畅通无阻。 一路无言。 当两人来到最近的坊市,却听说道宗新任掌门秦肃和夫人聂清蕴近日喜得贵女的事情,为替小女儿积福,近日凡道宗名下的铺子,一律八折优惠,修士们都抢疯了,坊市里仿佛凡间过节似的热闹。 但是这么火热的氛围,对聂明渊和沈岚两人而言,却没有半点感染力。 聂明渊惦记着宗门之事,打算偷偷潜回去看看,临走前为答谢沈岚的救命之恩,留下一张万里传音符,许诺但凡她有所求,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沈岚心事重重的样子,接了传音符后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两人便各自转身,一南一北,分道扬镳。 改头换面潜回道宗,聂明渊发现当上掌门的秦肃竟然十分得人心,也将宗门治理得十分出色,仿佛是曾经的璞玉完全绽放了光芒。 平心而论,易地处之,他不一定能做得比对方出色。 此外,又躲在暗处,见证了秦肃、聂清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聂明渊自小生活环境优渥,该得的也都得到过了,所以从来不是看重名利之人,他思索了几日,虽然秦肃人品稀烂,但是他既然能够将宗门治理好,又能好好对待妻女,那么,自己又何必出去破坏这一切。 想通了以后,聂明渊就彻底放手了,他在坊市采购了一整个储物袋的酒水,回到山坳的木屋打算一醉解千愁,却发现沈岚早就在了。 原来沈岚与聂明渊分别后,依然苦恼于家族联姻以及秦肃抛弃自己另娶她人之事,一时间无处可去,便仍回到了山坳木屋,打算过一段清净的日子。 两个失意人一时面面相觑,却也无甚可说。 聂明渊索性把之前采购的灵酒都拿了出来,竟是摆了满满一屋子,看了看坐在窗口的沈岚,便抛过一个酒坛子,问道:“喝不喝?” 沈岚愣愣地捧着酒坛子,又看看已经开始仰头灌酒的聂明渊,终于也揭开了封盖,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第49页 这一喝,便喝了个不停,喝高了,话也就多了,不知不觉间,就把各自心里的苦恼全都给撂了,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有没有记住。 等到两个人把一屋子的灵酒全部喝完,早已不知醉死过多少次,又醒过来多少次,自然,也早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搅到一起去,又做出了那种事情的。 最可笑的是,两个人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嘴里叫的竟然不是对方的名字。 一个喊着:“秦肃,你就是个混蛋、禽兽,你他妈不得好死……” 另一个低吼:“肃,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 后来沈岚接到家中传信,沈家元婴老祖陨落,她必须要回家去,聂明渊问她需不需要他跟她一起去,沈岚却说不用。 再次接到沈岚的消息,是她用万里传音符传过来的,符中道明她决定遵从家中的决定,与方家联姻,与方子林成亲。 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时至今日,聂明渊对此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沈岚会做出这个决定,定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聂明渊在沈岚成亲前夜,潜入留仙城沈家见了她最后一面,此后便彻底远走,这一走就是将近四百年。 再次回来,便是听说了媚宗灭门之事,前来责问秦肃,途中正巧救下秦婉儿,后又被秦肃逼着发下了心魔誓。 第27章 到 从回忆中抽身,秦肃还是得面对眼前的问题。 方回说得没错,他确实对不住聂明渊和沈岚。 可那又如何?但凡想要往上爬,必然要牺牲掉一部分人。 再说了,当年他要是不这么做,今日还能有你方回这个人站在这里吗? 对付方回,秦肃也渐渐摸索出了一套办法。他突然笑了,仰天大笑,笑得极为猖狂。 方回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看秦肃怎么表演。 而秦肃这边,猖狂的大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苦笑:“你是说我今日会变成这样,完全就是昔日作恶的报应,你是这个意思么?” 方回竟然点头了,他薄唇轻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最扎心的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便是如此。”不近人情到了极点。 秦肃仿佛被打击了似的,登时后退两步,脸上苦笑却并未消失,话语间也充满了苦涩:“哈哈哈哈,报应,果然是报应!因为我对不住你父母,所以就要我今日以男子之身,怀上你的孩子!” 说着说着,几乎连他自己也要怀疑,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系统,莫非当真是此界天道给他的报应? 他低头看向肚腹的眼神中充满了病态,好似动了气一般,胸膛剧烈起伏,随后喉结一滚,突然弯下了腰,抚着胸口干呕起来。 他早已辟谷,胃里根本就没有东西,呕也呕不出什么来,但是干呕却比真的呕出东西来更加磨人,不知是牵动了哪里,肚腹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呕得仿佛停不下来一样,连眸子里也刺激出了生理性泪水,渐渐地捂着肚腹蹲了下来,喉中被刺激得发痛,但真正呕出来的,只有胃酸。 呕是真的呕,腹痛也是真的痛,示弱,却也是真的示弱。 结果正如秦肃所预料的那样,方回哪怕是修了无情道,还是和聂明渊一模一样,见不得别人受罪,或者说,是方回心里那杆秤告诉他,此时应该要怎么做。 秦肃最终还是等到了方回的搀扶,他被扶到床榻上躺下,又感觉到掌心传来浑厚连绵的灵力,那股灵力穿越筋脉,一路来到灵气混乱的肚腹。 经过方回的灵力安抚,秦肃当真觉得肚腹的隐痛在渐渐消失,腹中也重归平静。 与此同时,方回因为替秦肃梳理灵气之故,也察觉到胎儿的不妥之处,这孩子竟然在吸收母体的灵力,他输入的灵力因为与胎儿是同源的,也被缓缓地吸收了。 方回想,他大概是知道了秦肃突然这么暴躁的原因,但凡修士,有几个人能不看重自己的修为?而这孩子若是一直这么吸收灵力,秦肃很难不掉落等阶。 进入元婴期以后,哪怕跨越一个小境界都是千难万难,寿元终了还困守在元婴中前期的比比皆是,为了这么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而掉落等阶,换谁也忍不了! 方回收回手,看向秦肃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胎儿吸收灵力之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秦肃听后却闭了眸子,偏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方回,半晌才故作云淡风轻地道:“与你说了又有何用,莫非你能阻止这胎儿吸收灵力不成?” 方回闭嘴了,正如秦肃所说,他确实没有办法阻止对方灵力流失。 但是,无法阻止,并不意味着无法缓解! 胎儿吸收同源灵力壮大己身,秦肃是母体,灵力自然同源,但他的灵力一样也是同源,方才为秦肃腹部梳理灵力时,他便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也能被胎儿吸收。 既然如此,让胎儿吸收他的灵力,不就能缓解秦肃灵力流失的状况么? 这么想着,方回便道:“你若撑不住,我可以定时为你输送灵力,我的灵力也能被胎儿吸收。” 话确实是好话,可听在秦肃耳中,这话却变了味道。 什么叫撑不住?我是那种会撑不住的人吗?你这么说,与施舍有什么差别? 秦肃冷哼,仍是闭着眸子,冷脸不肯说话。 第50页 这下方回就看不懂了,连自己给他输送灵力都不乐意,那他还想要什么? 想不明白,方回也就不想了,他直接站起身来道:“既然你不需要,那我便走了。” 才一转身,就被秦肃拉住了胳膊,又听对方道:“你急什么?为师当初难道教过你不听完别人的话,转身就走么?” 方回顿觉这人好像完全不讲道理一样,分明是他自己不理人、不讲话,现在又嫌别人走得快了? 方回再度转身,耐着性子问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看着秦肃那眼神,明明白白地说着,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秦肃也确实接收到了方回释放的信号,可他能怎么办,系统发布的任务就像一把铡刀一样,随时随地悬在他头顶,让他不得片刻安歇。 暗自压了咬牙,他心道,娘的,老子豁出去了! 遂像变脸一样地温和一笑,拍了拍床沿:“你先坐下。” 方回犹豫片刻,还是听了他的话坐回床沿,同时,也愈发看不懂秦肃这突变的态度。 秦肃却接着道:“你方才说要为为师输灵力,可还算话?” 方回轻轻一点头。 秦肃笑得愈发柔和:“好,那往后便要辛苦你了。另外,你……”说到此处,他仿佛张不开嘴,但停顿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最近能不能抽时间多陪陪为师?” 这话说出来以后,秦肃内心已经尴尬羞耻到了极点,虽则如此,面上那种温和带笑的表情,却还是维持得滴水不漏。 但方回好似全无知觉一样,淡淡地问道:“为何?” 秦肃磨了磨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死死压住暴躁的心绪,才温声说道:“自从腹中有了这孩子,为师便总感觉心浮气躁,静心功夫大不如前,这几日与你接触多了,才发觉这种情况比往日缓解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这孩子认父亲的缘故。” 方回狐疑:“是这样么?”他从未接触过有孕之人,莫非,有了身孕便会如此? 秦肃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又道:“方才你来之前,为师也是突然不受控制了一样,心里烦躁得很,你过来以后就觉得好多了。” 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清俊的面颊上也透着些淡红:“方才的事情,你别介意,为师怎么说也做过你的长辈,如今这情况……一时拉不下脸来。” 这话说完,方才那种尴尬不自在的感觉竟然渐渐消失了,毕竟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秦肃只能把不要脸进行到底。 方回倒是没觉得秦肃不要脸,他反而在心里嘀咕,这有了身孕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还狂风暴雨,转眼就这么和风细雨了? 这方面他是完全没有经验,只能将信将疑地道:“既然你有此需求,我答应便是。” 目的达成,秦肃唇角绽出一抹柔和的笑来,配上那清俊温雅的模样,和腰腹间小山丘一样的隆起,当真是亲和力十足,哪怕明知他曾经做过许多险恶之事,还是让人忍不住放下心防。 有那么一瞬间,方回好像又看见了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那个完美无瑕的师尊。 最近一段时间,方小蝉发觉自家师尊和不知为何来清净峰居住的掌门走得很近。 原本掌门对外宣布闭关,实则却暂住清净峰的事情,她就觉得很奇怪,前几日还好,这几日,师尊和掌门两人突然就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让她很是不能理解。 尤其是,当师尊每日为她授课的时候,掌门依然站在一旁,让她不敢再偷偷地看师尊,这就十分烦人了! 方小蝉甚至偷偷地问过方回,掌门究竟要在他们清净峰住到什么时候? 方回却给了她一粒筑基丹,说她如今根基已经稳固,可以闭关筑基了。 闭关?这不就是要支开她! 自从明了自己的心意以后,一日见不到方回,方小蝉心里就不是滋味,这要是一闭关,她还不得立刻害上相思病。 不成,坚决不成! 她可不能闭关,她还得弄清楚师尊和掌门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做饭手艺进步了的缘故,最近掌门真君日日吃她做的饭,人都好似丰腴了些。 这日上午,方回如往常一样,在殿前广场指导方小蝉练剑,秦肃也依然站在一旁看着。 看了一会儿,秦肃便发觉方小蝉使出的剑法有些眼熟,他当即扬声问道:“回儿,小蝉今日练习的可是惊鸿剑诀?” 方回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秦肃不以为触,又笑问剑势翻飞的方小蝉:“小蝉,你师尊将此剑诀授予你时,可曾讲过此诀的来历?” 此时方小蝉正好练完一个招式,便停下来答道:“没有,掌门知晓么?” 秦肃却只抛出疑问,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反而说道:“我也有日子没有活动过了,这样吧,我境界高于你,我收敛全部修为,你可以保留你练气巅峰的修为,咱们就来练一练这惊鸿剑诀。” 他说着,便掐诀敛住灵力外泄,又随手从广场旁的树上折了一截树枝,略微打磨,以此为剑。 方小蝉奇道:“掌门也会使惊鸿剑诀吗?” 秦肃温和一笑:“当然,这剑诀还是我当年传授给你师尊,他又传授给你的,咱们对练一下,也让我这个师祖瞧一瞧你师尊把你教得怎么样。” 第51页 听了秦肃的话,方小蝉整个人都变得跃跃欲试,但还是极有分寸地看向方回,征求他的意见。 方回想着,秦肃收敛了修为,就相当于一个肉身强悍的凡人,应当伤不到练气巅峰的小蝉,便点头答应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惊鸿剑诀正是掌门所创,你好生向他讨教,定当受益匪浅。” 方小蝉更加兴奋了,举剑摆出切磋的架势:“掌门,请!” 秦肃唇角一勾:“你先出招。” 既然如此,方小蝉便不再等待,长剑舞动,正是深谙轻盈、迅捷的精髓,她因为身形优势,招式间更显灵活。 秦肃反手格挡,翻腾挪移,行动如风,一点也看不出身上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无论是身形还是速度,都与没有收敛灵力之前相仿。 一招一式勤学苦练而来的成果,哪怕没有灵力,也不会丢失。 在修炼上面,秦肃这些年来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异常扎实,没有半点偷工减料。 天道酬勤,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因为灵力的差距,秦肃和方小蝉一时斗得是难舍难分。 秦肃出招精准、招招难缠,时而也会开口指出方小蝉招式中的漏洞。 方小蝉虽然比不上秦肃,但有灵力加持,再加上实时改正秦肃指出的疏漏之处,勉强能够应付。 上百招过后,正在她且战且退,眼看就要不敌之时,秦肃的招式突然偏了一个角度,原本攻向方小蝉侧肩的枝条,突然指向她的心脏! 方小蝉见识势不妙,下意识地将灵剑一转,直接砍断秦肃手里的枝条自救,但是因为剑招的变换,已经朝着秦肃狠狠踹出去的腿,却来不及收回了。 她以为以秦肃的造诣,必定能够避开她这一踹。 然而秦肃这边却是出了状况的。 他因为收敛灵力,筋脉中灵力凝滞,但是他忘了,腹中还有一个胎儿在不停地吸收他体内的灵气。 收敛灵力之后的剧烈运动,加快了胎儿吸收灵气的速度,灵气流失的范围很快就延伸到他的心脉。 正是因为心脉缺少灵力滋养,心脏停跳了一瞬,他的招式才会不受控制地发生偏移。 而此时,面对方小蝉踹向自己肚腹的腿,他即便想要躲避,也是有心而无力,释放收敛的灵力也需要时间,他根本就来不及掐诀。 方小蝉见到秦肃对于她带有灵力的攻击竟然不闪不避,一时也发觉情况不妙,无奈她学艺不精,身不由己。 电光火石之间,正在方小蝉的腿踹到秦肃肚腹的前一息,一旁观战的方回终于动了。 他转眼就瞬移到秦肃身旁,长臂一伸,直接揽住秦肃腰间,手掌牢牢地护住他肚腹,同时身上灵光一闪,方小蝉就整个被弹飞出去。 方回自然不会任由徒弟受伤,在灵光护体的瞬间,他立刻五指成爪,朝方小蝉被弹飞的方向一抓,助她平稳落地。 而后低头看向怀里捂住心口的人,话语间竟然带了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紧张:“你怎么样?” 秦肃此时难受极了,已没有精力去理会方回偶一流露的鲜活情绪,所以也没有发觉。他眉心微皱,呼吸急促:“咱们回殿,小东西恐怕需要灵力了。” 随后,两人紧紧贴着的身影便一同消失,徒留刚刚站稳的方小蝉独自一人怔怔地看着空旷的广场。 第28章 头 回到殿中,秦肃心脏难受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眉心已经皱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种时候,任谁都想有个可以信赖的亲近人在身边,让自己可以依靠。 但是秦肃不行,最起码,身边的方回并不拥有能让他彻底放下心防的力量,而唯一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此时却不在宗门。 纵使他在,也不像方回那样,拥有为秦肃解困的能力。 这对于此时的秦肃而言,根本就是个死局! 而方回,扶着秦肃在床榻上坐下以后,就打算为秦肃输送灵力,但是转瞬就被推开。 他不太理解,却也没有强行靠近,只问道:“这是何意?” 秦肃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去回应方回,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恢复灵力上面,只要恢复了灵力,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 恢复被收敛的灵力其实并不困难,与方小蝉打斗时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此时只是推开方回的功夫,秦肃就强忍不适,顺利释放了自己的灵力。 筋脉中凝滞的灵力开始流动,疯狂涌入被胎儿抽空灵力的肚腹和心脏,为了填补灵力的虚空,他的身体飞速从周身吸收空气中的灵气。 很快,周围的灵气以秦肃为中心,开始旋转,逐渐旋转出一个灵气的漩涡,中心依然是秦肃。 空气中的灵气再多,也经不住秦肃这么吸收,转眼,灵气漩涡就出现了溃散征兆。 但秦肃却完全没有察觉,他已经全身心地沉浸在灵力充足的舒适当中,当感觉到周身可吸收的灵力渐少,他眉心微皱,面露不适。 但是没多久,逐渐溃散的灵气漩涡就重新凝聚起来,像先前那样,源源不断地为秦肃提供灵力。 虽略有些奇怪,但感觉到灵气充足以后,秦肃就没有多想,许是周边灵气聚拢需要时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但是秦肃没有注意到,负手而站的方回,掌心却在源源不断往外输送着灵气,而这些灵气,又有半数汇入秦肃周身的灵气漩涡,最终被秦肃所吸收。 第52页 而另外的半数,却就此散逸在空气当中,逐渐归于无形。 传输灵力的两个人若靠得近,本不会有这样的消耗,但是方回始终记得,秦肃先前推拒了自己的靠近,眼看周身灵气即将枯竭,他不得不用这样事倍功半的方式,悄悄为秦肃补充灵力。 纵使这么做,会让他的灵力被浪费掉一半,纵使他的灵力,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辛苦修炼而来。 其实天赋再高的修士,只要不嗑丹药、不修炼邪功走捷径,那么身上的灵力便都是一点一滴累积而来。 这世上但凡想要有所成就,定然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妄图走捷径之人必然后患无穷,修炼这回事就更是了。世人所见的那些轻轻松松就登顶的人,要不就是在人后悄悄努力,要不就是有更大的毁灭在等着他们。 言归正传,等到秦肃这边吸完了灵气,方回的掌心才停止释放灵力。 身体恢复了,秦肃终于开始回忆方才那些事情。 自己方才这是,推开了方回?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立刻就开始想辙,弥补,该怎么弥补? 等等,方回方才是问过“这是何意”这个问题? 眨眼间,秦肃心里就有了主意,脸上也一扫先前的痛苦表情,恢复淡笑:“回儿,过来。”他说着还招了招手,莫名让人感觉是大灰狼在诱拐小朋友。 但方回没有感觉到,他很听话地走上前来,站在秦肃跟前,淡淡问道:“什么事?” 这个时候,秦肃是有点主动的,他拉了拉方回的手腕,视线往床沿一瞟:“你坐,给为师输些灵力,方才消耗有点大。” 方回想着,消耗虽然大,可方才从空气中吸收的灵力已经不少了吧? 所以他很耿直地发问:“你……还想要?” 秦肃肯定地点点头,又虚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腰腹:“这小东西或许是习惯了你的灵力,只吸收为师一个人的,不够满足。” 方回又是将信将疑:“他满不满足,你知道?” 秦肃挑了挑眉,似是而非地说道:“这是自然,虽不喜欢他,却也是血脉相融地相处四个多月了,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为师也摸到些门路。” 说到这里,他又毫不避讳地牵了方回的手,贴在自己隆起的腰腹,柔声说道:“你仔细感受一下,他不高兴的时候,为师就会感觉这里有些发紧,高兴的时候,就会轻松些。” 方回没有抗拒,脸上却是怔怔的:“会这样吗?”原来怀着孩子,会有这样的感觉? 秦肃顺势放松了自己,上半身向后倚在靠枕上,做出一种对方回完全不设防的姿势,这样一来,就使得平日掩在宽袍之下的肚腹愈发地大了。 他闭了眸子,唇角依然噙着抹不变的淡笑:“不信你就多摸摸,然后往里输入灵力试试。” 方回一看秦肃并不介意自己的触碰,便当真像他话中说的那样,试图感受他肚腹的松紧程度。 方回是像研究某一种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一样,认认真真地隔着秦肃的衣袍摸索起来。 他是不觉得自己这动作有多暧昧,也感觉不到,可慢慢地,倒是原先作为引导者的秦肃自己感觉不太对劲了。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以后,身体敏感了很多,渐渐地就有些遭不住,但又不能过于表现出来,想了想,只能开口道:“现在试着输入灵力。” 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竟带上了沙哑,无端端地多了几分旖旎味道,秦肃心里一惊,背上忽地撩起一片薄汗。 好在方回很听话地开始输入灵力,秦肃也需要暗自调整肚腹的触感来蒙骗方回,一时就没有去深想这一层。 又过一会儿,秦肃清了清嗓子问道:“如何,感觉真切么?为师没有骗你吧。” 方回收回灵力,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眸子直直地盯着秦肃腰间那隆起的腹顶:“你说得没错,当真如此。” 这一瞬间,秦肃突然有一种被对方扒掉衣裳看了个精光的感觉。 殿外广场。 方小蝉在原地怔怔地站了许久,视线逐渐从方回带着秦肃消失的方向,转向宫殿方向。 可她依然越想越不对劲,师徒两个住在一墙之隔,这倒没什么,可每日形影不离还不算,方才这是……搂搂抱抱? 尤其是,师尊还下意识地为了掌门而推开她! 她可从来没有在师尊这儿受过这种待遇! 难道说,在师尊心里,他的掌门师尊当真要比她这个徒弟重要? 想到这一层,方小蝉突然就能够理解一点点了,就拿她自己来说,往后即便是收了弟子,在她心里依然把师尊放在第一位,谁也别想越过去。 难道在师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方小蝉的心情略微好转了一点点,人也清醒过来。 但她此刻只想出去走走,排解一二,于是就转身下了清净峰。 此时的她,完全忘记自己对方回抱着的并非普通的师徒之情,所以用她自己的心态类比到方回身上,得出的完全不该是她方才想到的那个结论。 无论如何,方小蝉是下山了,不仅是下山,她还出了道宗,直奔坊市。 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买买买能够唤回对生活的热情。 她自打做了方回的徒弟,手里就从来没有缺过灵石,花灵石说不上大手大脚,却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 第53页 道宗坊市里那些识得她的大小商家,都很喜欢她到自家铺子里来买东西,毕竟这位可不只出手阔绰这么简单,她还是化神弟子,要是能攀上点关系,那可是祖坟上冒青烟儿的大好事。 这不,才走到拐角,就有相熟的云裳楼掌柜热情地迎上前来:“小蝉姑娘,你可有日子没来我们云裳楼了,铺子里又进了很多时新的料子和款式,云娘我可都给你留着呢,进来看看?” 自称云娘的是个美艳的宫装妇人,她的模样底子或许不是顶尖,但涂抹的大红唇,再加上宫装腰间收紧,掐出来的玲珑身段,以及夺人眼球的胸脯子,整个呈现出的气质煞是出众。 她是这家云裳楼的主人,方小蝉幼时溜下山来玩时,云裳楼才刚刚开业,短短十几年时间,就在其他城池开出了十数家分店。 别看她瞧着是个依附男人的模样,内里绝对是个十足厉害的女人。 作为云裳楼的大老板,云娘等闲已经不会出来揽客了,今日是瞧见了方小蝉才出来的,一个成功的商人,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见儿和攀扯关系的能力。 面对如此热情的云娘,方小蝉也不好意思一直拉胯个脸,她勉强笑了笑:“那好,我进去看看,云娘给我介绍介绍?” 云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热情地牵起方小蝉的手,把她拉进云裳楼,边假意数落道:“你看看你,上回走的时候,不是带走好几身好看的衣裳吗?怎么又穿成这样了?” 方小蝉傻笑两声:“师尊定下的规矩,每日都要练功,穿着好看的衣裳不方便。”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铺子里陈列着的衣裳架子跟前。 云娘一边翻看架子上那些花样繁多的衣裳,一边往方小蝉身上比划:“女孩子穿得好看些怎么了,穿得好看,自己心情也好,”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莫不是你家师尊太过严厉,不让吧?” 方小蝉忙摆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师尊待我很好,是我自己想努力做得更好,让师尊高兴。” 云娘无奈一笑,也妥协了,正好手里拿到一件深红的劲装,上面绣着精致的同色暗纹,样式好看又简洁,很适合穿着练功,便拿着在方小蝉身上比划,边道:“这件怎么样,够符合你的要求了吧!” 此时,门口又并肩走进来两个青年,矮些的着艳红衣裳,肤色白皙,带着些娇气,高些的一身青衣,身板笔挺,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柄出窍的利剑,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剑。 奇怪的是,艳红衣裳的那个还挽着青衣剑修的胳膊,两个人看起来亲密极了,这根本不是寻常交情好的男性友人之间应该有的亲密。 方小蝉起先还没有看见他们,但是正当她想说要试一试云娘推荐给她的衣裳时,那红裳男子突然拉着青衣剑修走过来,指着云娘手里的那件深红劲装道:“这件好看,离哥,我想要!” 第29章 终 方小蝉一看有人要抢云娘推荐给自己的衣裳,连忙从云娘手里接过深红劲装:“这衣裳是云娘推荐给我的,我要了,”说着取出一个储物袋交给云娘,“这是灵石,买这衣裳只多不少。” 这么一来,红裳男子就不依了,他仿佛比方小蝉这个女孩子还要娇:“慢着,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过这衣裳我看中了,不说公平竞争,也不能这么无赖吧!” 到底是谁无赖啊! 方小蝉就闹不懂了,这衣裳本就是云娘推荐给自己的,也是自己先看中的,怎么到了这人嘴里,就变成自己无赖了? 在道宗被人捧习惯了,她除了在方回、秦肃等有限几个人面前会放低姿态,其他时候,旁人尊重她,她也回以尊重,旁人不尊重她,她也从来不带怕的。 所以没有弄清眼前这两人究竟是何等修为,她就呛出了声:“这位大哥,麻烦你搞清楚状况,做人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明明是我先看中的衣裳,你这样可不厚道。” 忽觉一边的云娘一言不发,却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还特意凑近云娘耳边,悄悄说道:“无事,咱跟他们讲道理。” 云娘却朝她挤眉弄眼一番,又摇摇头,明显是告诉她不要惹这两人。 可方小蝉今日本就心情糟糕,下山来坊市也是散心的,心情还没好转多少,就又被糟心事打搅,这一下把她的脾气全给激了上来。 她还就不信了,在自家宗门的坊市,自己又是化神弟子,难道连这点场面也应付不过去? 这么想着,她暗自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装作很强势的样子扬了扬自己手里的衣裳,说道:“反正这衣裳我已经银货两清,你没有机会了。” 红裳男子一听就不依了,他紧紧地抱着青衣剑修的胳膊,皱了小脸娇声娇气地道:“离哥你看她,这小姑娘竟敢欺负我!你快替我教训她!”说着还恶狠狠地瞥了眼方小蝉。 青衣剑修听后虽没什么动作,但是轻飘飘看了方小蝉一眼,就让她寒毛直竖,明显是维护自己同伴的。 云娘被青衣剑修的眼神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下更是疯狂扯方小蝉的衣袖,提醒她要慎重。 然而方小蝉这时候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与红裳男子分个对错、辩个高低,她忽略掉方才的不适,再度用强势将自己武装起来,许是看到这两人就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记忆,说出来的话也很欠扁:“还是两个大男人呢,这么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让人看着恶心。” 第54页 这句话一说出来,红裳男子和青衣剑修的表情全变了,云娘的眼神也已经变成惊恐。 她终于抛弃了明哲保身的想法,战战兢兢地站出来打圆场:“那什么,两位前辈别介意,小姑娘心直口快,没什么眼力见儿,冒犯了前辈,请千万别介意。” 自打这两人踏进铺子,云娘其实已经隐隐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衣裳铺子平日来来往往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得到的小道消息也多,这两位的关系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私底下说道的人并不少。 可方小蝉不知道啊,正赶上她心情不好,这就惹出大乱子了。 显然,云娘的圆场并未奏效,红裳男子和青衣剑修身上原本收敛到极致的气势节节攀升,强大的威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方小蝉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这两人身上的气势,与自家师尊也差不离了,她这是一不小心,踢到铁板了! 没错,这两个人正是化神修士,出身于正道五大宗门的符宗和阵宗。 红裳男子道号符殇,符宗化神老祖,青衣剑修道号阵离,阵宗化神老祖,两人是一对道侣,但男子之间结为道侣为世所不容,所以也没怎么宣扬,只符阵两宗的高层心知肚明就行了。 虽则如此,小道消息却是免不了了,碍于两位化神的威严,没人敢摆到明面上来说,方小蝉从未听说过,也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符殇和阵离因为离经叛道,各自的宗门也有很多微词,但是化神老祖,无论哪个宗门都不可能轻言放弃,于是只能闭着眼睛装做看不见。 好在这两人也没有太不给宗门脸面,私下结缡以后,就不常在宗门露面儿,反而喜欢乔装改扮,四处云游。 时而扮成一对同游的友人,时而扮成爷孙父子,时而扮成犯人和衙差,自然,符殇也男扮女装,和阵离扮成过一对夫妻,数百年来也算风流快活。 今日来到道宗坊市,许是想要看一看这第一大宗有何过人之处,他们难撤下伪装,收敛了修为,以本来面目逛逛这道宗坊市,结果就被方小蝉冲撞了。 如果说符殇先前还存了逗一逗方小蝉的心思,此时也已经是真的生气了。 作为一对离经叛道的道侣,这些年来听见的私底下的流言已经不少,可是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当面说恶心。 方小蝉这回确实是踢到铁板了,好在符殇和阵离还算讲道理,没有迁怒到旁人,只弄走了她一个。 可是他们把方小蝉弄走了,云娘就很难办了。 报信吧,怕得罪两位化神,不报信吧,多少人眼睁睁地看着方小蝉进了她的铺子,往后无回道君追究起来,她也吃罪不起啊。 思来想去,她的云裳楼虽然开了不少分店,可只有这家才是根基,她往后还是要在道宗坊市讨生活的,最终还是交代铺子里的伙计不许声张,而后出了云裳楼,飞快赶往道宗宗门。 因没有道宗弟子带领无法入内,她只能在宗门牌坊处告诉守门弟子方小蝉出事的消息。 无回道君唯一的弟子出事,这可不是小事,守门弟子听后也不敢耽误,盘查过云娘的身份以后,很快就把她带到了清净峰下,又往峰顶发了一张传音符。 方回接到方小蝉出事的消息时,刚为秦肃输完灵力。 山脚的云娘转眼就被瞬移到清净峰顶宫殿里那个空旷的正殿之中,才站定,就见到一个身着白袍的冷峻男子和一个身着蓝袍温雅中透着庄重的清俊男子并肩走来。 她是做衣裳生意的,在服饰上眼力见儿不弱,一眼就看出那身蓝袍所代表的身份,自然,另一位白袍的肯定就是无回道君了。 她身姿曼妙,礼数周全,袅袅娜娜地福了福身,口称:“云裳楼云娘见过无回道君,见过正卿掌门。” 方回微微点头,便问:“是你带来的消息,说小蝉出事了?” 云娘道:“正是妾身。”接着就将方才发生在云裳楼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她没有隐瞒,既然已经选择来报信了,再隐瞒可就太傻了,话语间将细节说得十分清楚。 只有一点,她将自己猜出符殇和阵离身份的时间延后了,不过这种主观上的事儿也没办法深究,全凭她一张嘴怎么说。 方回听后眉心一皱,当即便要去寻方小蝉。 秦肃及时扯住他袍袖:“急什么,你不知道符殇道君和阵离道君将她带去了何处,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没的浪费时间,依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方回却一口回绝:“无需。我与她之间有连心锁,顺着感应便可寻到。” “连心锁?”秦肃暗自咬了咬后槽牙,“你竟与她用了此物!” 要知道连心锁这种东西用得最多的就是道侣之间,能够将自己的所在的位置原原本本展示给对方,必须要对对方有足够的信任才能使用,能够感应到的距离也随修为增强而增加。 方回和方小蝉之间竟然使用了这种东西! 住在在清净峰这些日子,秦肃一面卖力接近方回,一面也将方回对方小蝉的种种不同看在眼里。 看得越多,他越能感觉到方回对方小蝉这个入情对象注入了多深的感情,而他自己,哪怕舍下了颜面卖力表现,方回这个榆木疙瘩还是没有接收到他释放的信号,进展十分缓慢。 第55页 不只是秦肃想得多了些,云娘也是知晓连心锁含义的,听方回说与方小蝉之间用了连心锁,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一方面担心自己听了这等机密,会被灭口,一方面又想着,若方小蝉还有命回来,自己定要好生笼络,交好了她,往后的好处可是数之不尽的。 他们两人心思活络,心理活动也多,方回却无知无觉,当初下连心锁的时候,也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多,只是用来确保方小蝉如果出现危险,自己能够及时营救而已。 所以对于秦肃的质疑,他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而后便抽回自己被秦肃扯着的袍袖,又要动身。 秦肃及时说道:“慢着,为师与你同去。”又转向云娘,颇具大宗掌门风范地道,“你此次报信有功,此事了结以后,本座会吩咐本宗执事与你的云裳楼接洽,不会亏待你的。” 至于这个叫云娘的女人还有所隐瞒之事,秦肃这等人精怎会没有看出来,不过如今情况紧急,也没时间与她深究,往后让与她接洽的宗门执事敲打一二就是。 哼,有功当赏,有过自当罚,真当他们道宗是冤大头不成! 云娘哪里知道秦肃的想法,听后便是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多谢正卿掌门。”话才说完,便像来时那样,直接被转移到了山脚,此后在守门弟子的带领下离开道宗不提。 峰顶大殿,听秦肃说要与自己一起去,方回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秦肃腰腹间那纵使穿着宽大衣袍也快掩饰不了的隆起,道:“你不方便,我一人便可。” 秦肃却道:“无碍,为师好歹也是元婴后期,哪儿那么容易出事。” 方回不留情面直接指出:“今日才出过事情。” 秦肃面色微僵:“先前是收敛了灵力,外出可不会如此。况且那两位是符宗和阵宗的化神,处理不好可能引起宗门纷争。”这也是秦肃非要跟去的原因之一,掌门做久了,总是下意识地站在宗门的角度考虑事情。 方回这才点了头,因情况紧急,他直接带着秦肃瞬移到连心锁感应之处,那地方距离道宗和坊市不远,就在东南方的一个密林深处。 两人出现在一个七八丈方圆的水潭边,水潭周围都是高大茂密的林木,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大多是些低阶水属性和木属性灵草,以及一些灵智未开的低阶小兽。 总体来说是个相当普通的地方,但是水潭对面那两个并肩而立的青红身影,以及被泡在水潭正中间,只露出一个头的方小蝉,使得此处变得不平凡起来。 如今再加上方回和秦肃,那就更不平凡了。 其实无论哪个水潭,旁边能聚集到三位化神,以及一位正道第一大宗的掌门,那都得不平凡! 原本正在水里拼命挣扎,想叫又叫不出声的方小蝉,一见到秦肃和方回寻来,眸子就亮了,也不再挣扎,安心等着师尊和掌门救自己。 方回这人直得很,脑回路也很简单,他来此是为救人,见到方小蝉被泡在水潭里,当即就要踏水过去,若被阻,那便战一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又是秦肃拉住了他的袍袖,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边一有动作,那边的红裳男子略带娇气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哟,两位好本事,这么快就寻过来了,没想到这死丫头背景不浅呐。” 与他那娇声娇气的声音一比,方回的回应就显得尤其冷硬无趣:“立刻放了小徒。” 红裳男子轻轻勾唇一笑,当真是娇中带媚,虽然略带女气,放在他身上却浑然天成:“这死丫头没礼貌,自找死路冒犯了本座,阁下轻轻一句放了,我们就要放?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眼看方回面带寒气,已经是要动手的征兆,秦肃只得出面打圆场。 他脸上带着招牌式的温雅笑容,抱拳道:“在下道宗秦正卿,久闻符殇、阵离两位道君大名,今日有缘相见,实在荣幸,”又指了指身边的方回,“这位是我宗无回道君,几位都是站在我乾阳界顶峰的人物,何须为区区小事伤了和气,这不值当。” 红衣符殇“咯咯”一笑:“秦正卿啊,原来是道宗掌门,那我二人可真是失敬,失敬了。”说着,旁若无人地轻轻将头靠在青衣阵离的肩头,虽说着失敬,实际行动却带着挑衅的意思。 直到此时,阵离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眸光所及也是方回的位置:“你就是方无回?早就听说过你无情道的名号,今日正好一战!” 这话说完,竟是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眸中隐隐闪现着红色光芒。但是在符殇娇娇地唤了声“离哥”以后,那红芒就又消退了下去。 秦肃作为道宗掌门,消息渠道比一般人多得多,自然也听说过这两人的关系,可亲眼见到他们旁若无人地亲近,还是有点眼睛疼,更加吊诡的是,他心中竟然还带了点奇异的学到了的感觉,原来两个男子之间,还能这样? 心里的想法一闪而过,交涉还是得继续:“切磋之事好说,两位能否先放了这名小弟子?否则我们无回道君也没这个心情不是。” 秦肃这边好言好语地交涉,符殇这边却有意刁难:“让我们放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除非……” 秦肃立刻先发制人:“只要不违背道义,不损害宗门利益,两位尽管提!” 第30章 有 第56页 符殇又是“咯咯”一笑:“都说正卿掌门精明,如今可算见识了。”他眼珠子一转,颇有趣味地道,“放心,不要你违背道义,也不要你的宗门利益。” 说着指了指泡在水潭中间的方小蝉:“这死丫头不是对我和离哥看不过眼么,那就……这样吧,你和无回道君也像我们这般亲近一二,让这死丫头看个够,看个习惯,如何?” 说完,竟是十分奔放地踮起脚尖,主动将红润双唇送到阵离唇边,两人旁若无人地一顿纠缠,分开时,唇角还粘连着一丝晶莹液体,暧昧十足。 水潭里的方小蝉听后又开始剧烈挣扎,猛烈摇头,好似在说“师尊,不要”。 方回却直直地看着,好似完全不觉得看别人做这种事情很羞耻。 秦肃眸子里已尽是冷意,面上仍然维持着招牌式的微笑:“这玩笑开得可有点大了,不瞒两位,无回道君曾经也是秦某的弟子,秦某能够理解两位,可这师徒如父子,我二人却是万万不能遵从符殇道君之意。” 秦肃怎么可能同意,“脸面”二字是他最看重的,除了无可奈何之下,在聂明渊和方回面前抛弃了脸面,在旁人面前他可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儒雅庄重的道宗掌门! 而听了秦肃所说的“师徒如父子”五个字,方小蝉先前的剧烈挣扎逐渐停下来,眸中的光亮也成了暗淡。 符殇则轻轻用大拇指抹着唇边残留的液体,无所谓地道:“没关系呀,不愿意就别想把人带走呗,本座可好久没有跟小朋友玩玩了。” 说着便将指尖一勾,潭中红黄光芒交替闪烁,结成一个阵法,方小蝉所处的位置恰在阵法中间,潭中的水很快就在阵法的作用下沸腾起来,方小蝉整个人憋得通红,脸色痛苦。 方回见此,如何还能忍得下去,当即出剑,运足灵力,一剑就破开了潭中的阵法,他的剑气冰冷,正好中和了潭中沸腾的热气,让潭水重新平静下来。 秦肃这一次没有阻止方回,他知道阻也阻不住。 眼看方回就要扯住方小蝉的衣领子,又有一个灵光屏障阻了他的动作,符殇和阵离一个精通符箓,一个精通阵法,当真是各式花样层出不穷。 正当方回又要故技重施,一剑破万法之时,站在水潭对面的阵离动了,他是剑、阵双|修,背后长剑出鞘,转眼就出现数道长剑虚影,将方回整个困在剑阵当中,你来我往就这么斗了起来。 阵离一动起手来,整个人的感觉和原先的沉静大相径庭,眸中红光闪烁,兴奋得可怕。 反观方回,虽然出招凌厉迅捷,但面无表情,眸色淡淡,即便处在激烈的缠斗之中,依然好似古井无波。 化神修士真正动起手来波及甚大,如今斗法只集中在水潭上方,看得出来两人都没有尽全力。 符殇仿佛是头一回见到无情道修士的斗法,双臂抱胸看得饶有兴致。 秦肃却时刻警惕着对岸的符殇,提防他对自己出手,说实话,元婴和化神之间差距甚大,让他对付化神修士,他自认没有半点把握,哪怕身上带着众多精妙法宝,也只能拖延一时罢了。 这还是当初身体无异时的情况,如今怀着身子,腹中的小东西又不安分得紧,更添了几分不确定性。 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秦肃尽力忽略掉上头的闪烁剑影,脑中飞快盘算着破局之法。 云娘说过,方小蝉是因为对符殇和阵离出言不逊,这才惹恼了两人,方才符殇也说过“看不过眼”这几个字。 所以最主要问题,其实就是出在方小蝉身上! 说起来这方小蝉也是,旁人自有旁人的活法,哪怕离经叛道了些,在心里怎么腹诽人家都成,何必要傻兮兮地当面说人家“恶心”,而且闯祸之前还不衡量一下自己和人家的差距,这可不就是自己找死么。 或许,只要方小蝉诚心诚意地认个错,让那两人高兴,此事就能解决了? 再或者,方回若能够以一敌二的话……其实也成,方回真能有这个实力,自己日后哪怕面对符宗和阵宗掌门的兴师问罪,也能挺直腰杆子说话。 不,他们两家两位化神合力都打不过自家一位化神,那两位掌门哪里还有脸找上门来! 打定了主意,秦肃先按照自己的想法与符殇交涉,为避免自己的声音被上空的斗法之声掩盖过去,他扬声道:“符殇道君,道宗与符、阵二宗也是多年交好,情同兄弟,实在没必要为此事伤了和气,这小弟子冲撞了两位,让她给两位赔个罪也就是了,等回到宗门,秦某与她师尊定对她严加管教。” 符殇闻言,将注意力从斗法转移到秦肃身上:“宗门是宗门,我与离哥之事跟宗门无关。” 秦肃仍是笑着:“怎会无关,两位也是受了宗门的培养,才能成长到如今的高度,身为宗门化神老祖,就有义务庇护宗门,一举一动自然不可能跟宗门脱离关系,再者说,秦某身为道宗掌门,而且已经出面,这就更要放到宗门层面上来解决了。” 符殇沉默片刻,却道:“这死丫头是方无回的弟子,而方无回又是你的弟子,你分明是作为师祖为徒孙出面,与你的掌门身份何干。” 秦肃道:“其实你我修士,怎么都不会跟利益过不去。这样吧,让小蝉给两位赔个罪,等到我宗有秘境开放时,再给符、阵两宗匀几个入内名额,也算是交个朋友,早听说两位与宗门关系不大融洽,如此,也是给自家宗门卖个好,两全其美,如何?” 第57页 符殇听后,也觉尚可,便当真凝神思索起这种方案的可行性,但是没过一会儿,他的眉心就狠狠地拧了起来,当下起了真火,一跃而上,立在云头问道:“方无回,你用了什么鬼域伎俩,竟能削弱本座与离哥的心神联系。” 方回平淡无波的声音从剑阵中传来:“无情道是有情人的克星。” 他这话说完,阵离就从剑阵中倒飞出来,眸色赤红,状若癫狂。 符殇及时接住他,两人只对视一眼,便相携再度入阵,默契十足,这一下,斗法的声势比先前大了许多。 但是这样一来,秦肃先前那些和平解决的盘算就全毁了。 方回以一敌二,压力陡增,但暂时还能应付,斗法余波却开始不受控制,波及到下面的秦肃和方小蝉这里。 秦肃一看这正是绝好时机,也顾不得是不是讲道义,直接拿了把高阶的破障锥,破掉困住方小蝉的符阵,把被折腾够呛的方小蝉救了出来。 察觉到下面的动静,符殇和阵离也加紧了攻势。 但方回哪怕不修炼无情道,也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再加上无情道专克有情人,无形中又增加了自己的优势,一时竟成了个旗鼓相当的局势。 眼看三人斗法的声势愈发浩大,地震山腰,再看看刚被救出来昏昏沉沉的方小蝉,秦肃想了想,直接瞬移离开,打算把她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高阶修士斗法,她一个练气小修士在场,绝对就是个炮灰的命,没的还要连累别人束手束脚。 然而才寻到地方安置完方小蝉,秦肃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地动感,他直觉不好,立刻瞬移回水潭边。 却见整个水潭里的水都结成了冰,四周树木烧的烧倒的倒,现场一片狼藉,整个地皮仿佛都被铲了过来。 而把这地方作成这样的那三个人,此时却杳无踪迹,不知去了哪里,唯有冰层中间裂开了一道散发白色光芒的裂缝,此时正在快速收拢缩小。 眼看那裂缝收拢的速度越来越快,秦肃来不及细想,便纵身跃入,他一进去,裂缝转眼就消弭于无形。 等到其他察觉异动前来探查的修士来到这里,看见的只有一片狼藉,冰面则是光洁如镜,没有半点裂开过的痕迹。 有部分人不死心,一直留在此处等待,直等到冰面重新融化成潭水,也没有寻到半点端倪。 秦肃是被冻醒过来的,周身冷得刺骨,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地运转灵力驱寒,但是无论他怎么调动灵力,身体筋脉里还是没有半点反应,这种认知使他立刻清醒过来。 睁开眸子一看,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是一块毛毡,而方回,则静静地靠坐在洞口,身上的白袍几乎与山洞外头的雪色融为一体。 秦肃开口唤了声:“回儿?”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也有点哑,他毫不怀疑,这肯定是冻的。 方回听见秦肃的声音,起身走到他身边,身上带来的冷意让秦肃再度打了个寒颤。 秦肃坐起身来问道:“这是何地,怎的没有半点灵力?” 方回淡淡说道:“绝灵之地。”解答完秦肃的疑惑,反问,“你怎么也进来了?” 秦肃道:“是冰面上那道裂缝?” 方回点点头,说出了那裂缝的由来,其实就是被他们三个化神无意中打出来的,而他们三人,则是被那裂缝吸进来的。 “吸进来?”秦肃摇了摇头,“为师是自己跳进来的。” 方回一愣:“你进来做什么?” 秦肃自然而然地答道:“为师自是要来寻你。”见方回还想再问,秦肃抢先说道,“放心,你那小徒弟已经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人并无大碍,醒转以后自会返回宗门。” 他说着还打了个喷嚏:“咱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如今还出得去么?” 方回摇摇头,表示不知。 “符殇和阵离呢?” 这个方回知道:“他们也在这里,在另一个山洞。”顿了顿,又道,“你不该来。” 秦肃哼笑,嗓音虽哑,却透着几分亲昵:“如今来都来了,再说这话可就是马后炮了。” 方回这才住了嘴。 正逢洞外吹进来一阵冷风,秦肃不免又打了个寒颤,他摸了摸自己身下垫着的毛毡:“这是哪儿来的?” “外头打了头雪兽剥下来的。” “就打了一头?” 方回点点头。 秦肃摇头苦笑,站起身来,顺手把垫在身下的毛毡裹在身上:“走,咱们再出去多打几头,这地儿可太冷了,没有灵力,真是要冻死人。” 两人才来到洞外,却见外头冰天雪地里,一红一青两个人影,一人拖着一头毛茸茸的雪兽正往回走,见到秦肃和方回,理也不理,直接进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山洞。 看来,他们俩也是差不多的处境。 第31章 报 绝灵之地天寒地冻,几人不能动用灵力,便不能离开山洞太远,否则绝对有可能被冻死。 好在打了十数头雪兽,剥下皮毛来缝制被褥和衣裳,又将山洞洞口用皮毛封住,只留下一个通风口以后,暂时还能住人。 秦肃用晾干的枯枝生起火堆,照亮了挂在洞壁上的雪兽肉干,他拢了拢自己身上那件简易皮毛衣裳,边道:“回儿,你说这风雪什么时候能停?” 第58页 “来年开春吧。”方回说着,熟练地取下一块肉干来烘烤。 这地方不仅不能使用灵力,让他们失去了抗寒能力,时间长了还会感觉到饿,真是辛辛苦苦几百年,一朝回到凡人时。 时至今日,两人已经在这山洞里朝夕相对了整整一个月。 闻到雪兽肉干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秦肃下意识地转头捂嘴干呕几下。 但这地方除了雪兽肉能够果腹,其他一样也无,秦肃不吃就只能饿死。 这段日子对方回来说没什么,对秦肃而言却着实是个考验。 他如今五个多月的肚子已经十分明显,挂在腰腹间也有些重了,日常行动不方便不说,腹中的小东西还是个不安分的,在外头时就吸收秦肃身上的灵力吸得不亦乐乎,如今吸不了灵力,还是没个消停。 秦肃自打来了这里,人是一日比一日虚弱,还要勉强自己吃那些根本就不合胃口的肉干,苦逼感直逼幼时刚进道宗那段任人欺凌的时光。 唯一一个好的地方,就是终于能够找到一个机会和方回日日相处,又不用顾及旁人了。 这段时间,也是秦肃和方回之间进展最快的一段时间。 两人已经进展到同睡一个被窝了,原因是有一晚秦肃故意迷迷糊糊地喊冷,主动钻进方回那里,方回许是顾及他的身体,并未推拒,自那以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睡在一起了。 虽然,方回每晚都睡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两人正相对无言地坐着,外头忽然传来娇声娇气的笑闹声,秦肃不用想也知道,是符殇那个小骚货。 那两个人还真是道侣,半点都不掺假的,这段日子腻歪的秦肃看着都眼睛疼。 尤其是符殇,都是上千岁的老不死了,见天儿娇声娇气的模样,真当旁人不知道他的年纪还是怎么着。 不过虽然看不惯,为了拿下方回,秦肃只能忍着羞耻,在心里一遍遍琢磨符殇的一举一动,但是,像他那样骚气外露,秦肃自问是死也做不到的。 白日里,秦肃顶了天儿也就能扮个慈祥温和的师尊形象,可夜里偷偷使上一两招,倒也不是不可以。 时机也差不多了,秦肃已经想了个法子,今夜就实施行动。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忽听得方回的声音:“给。” 秦肃回过神来,皱着眉心接过烤制完成的雪兽肉干,忍住恶心,强行一点一点往下咽。 方回替秦肃烤完,就继续烤着自己的肉干,过了一会儿,忽道:“你若实在吃不进,我一会儿再出去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能够果腹之物。” 秦肃想了想,便道:“也行,为师跟你一起去,这阵子都没怎么活动过,也该出去走走了。” 方回有些迟疑:“你的身体……撑得住么?” 秦肃却笑着将问题抛回给方回:“为师在外头若是撑不住,你能保护好为师么?” 方回沉默许久,忽而眼睫毛一颤,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吃完东西,稍微歇了会儿,便各自往身上裹毛裘。 秦肃弄完自己这边,抬头一看,方回也已经准备妥当,不过…… 他轻轻招了招手,唇角含笑:“回儿,过来。” 方回以为他又有什么事情,便听话地走了过来。 结果,秦肃只是抬手替他将不小心翻在里头的毛领子给翻了出来,暖暖地裹着整个脖颈,因为离得近,对方的呼吸仿佛都喷在了脸上。 这一瞬间,方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后退一步,掩饰般地道:“准备好了就走吧。” 秦肃仍是柔和地笑着:“好,走吧。” 走出相对温暖的山洞,外头风雪甚是逼人,但是先前笑闹的符殇和阵离竟然还没有回去,两人正不远处堆雪人呢,这些日子,外头的雪地里尽是他们俩堆出来的各式各样的雪人和雪兽。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符殇的主意。 难得见到秦肃出门,符殇还有些惊奇,扬声道:“哟,我们的大掌门终于舍得屈尊驾临外头了?” 秦肃不怎么想搭理他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对方回说了句:“走吧。”两人便裹紧毛裘往外走去。 身后又传来符殇的声音:“哎,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还是没能得到秦、方二人的回应。 但符殇却盯着秦肃身影,久久没有回神,直到阵离戳了戳他白嫩的脸颊:“殇儿,怎么了?” 符殇疑惑地道:“离哥,你有没有发现,多日不见,那个姓秦的好像胖了?你说在这种鬼地方住着,他怎么还能胖得起来呢?” 阵离边往正在堆的雪人头顶拍雪,边道:“谁知道呢,许是怕冷,穿多了,看起来就胖了呗。” 符殇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喃喃道:“也许吧。”随后就揭过这段插曲,继续愉快地和阵离一起堆雪人。 这人活着呀,还是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才行! 这回出去,秦肃和方回自然是又没有找到除了雪兽肉之外可以入口的东西。 不仅如此,这出去一趟,还把秦肃累得够呛,虽然不像先前开玩笑说的“撑不住”,回来时还是被方回搀扶了一段。 倒也不是秦肃娇气,而是腹中的小东西永远会给秦肃唱反调,回程的时候,他突然动了。 这是有了身子以来的头一回,秦肃不习惯极了,连人都诡异地有些疲软,站在原地靠着方回歇了好一会儿,小东西才停歇下来,两人这才往回走。 第59页 自然,这最后一段路就是被方回搀回来的。 好在他们回来时,符殇和阵离已经回山洞去继续没羞没臊了,否则秦肃还真舍不下这个脸面。 回到山洞以后,秦肃直接就躺下了,小东西后来又动了一回,也依然搅得秦肃整个人一阵阵疲软。 这两次以后,他大概想明白了,往日这小东西就是个吸收灵力的货色,如今会动了,自然就需要更多能量,这也只能从自己身体里吸收,这样一来,便会把自己搞得很疲倦。 其实当年聂清蕴怀秦婉儿的时候,秦肃也是全程围观的,她完全不像自己那么辛苦,也没有胎儿吸收灵力的情况发生。 说来说去,自己腹中怀的这个小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秦肃侧躺在被窝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有些酸软的后腰,无声地叹了口气。 夜晚照常降临,方回也按时进了被窝,就躺在秦肃身边。 快燃尽的火堆明明暗暗,终是熄灭了最后一点火星子。 秦肃想着自己待会儿将要做的事情,一张老脸上不由地升起些微薄红,也有些发热,不过洞里暗得很,两人在这里又都失去了夜视能力,方回根本看不见。 他轻轻地唤了声:“回儿,睡着了么?” 方回那儿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直到秦肃耐心即将告罄,想要直接推醒枕边人时,方回才开了金口:“没有。” 醒着就好! 秦肃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今日腹中的小东西会动了,是头一回。” 方回:“嗯。” 秦肃继续没话找话:“你这小坏蛋真是害惨了为师。” 方回:“嗯。” 秦肃声音微哑:“回儿,这些日子,为师真的很辛苦。” 方回:“嗯。” 秦肃沉默片刻,动了动脖颈靠近方回耳边,轻声说道:“回儿,抱抱为师。” 方回这下不“嗯”了,可他依旧没有动弹。 对方还是不动,秦肃能怎么办,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动手解开里衣的系扣,主动往方回身边贴过去,隆起的肚腹触碰着对方,他也不在意,反而把头深深地埋进方回修长的脖颈当中。 方回虽然没有动弹,却也没有闪避,依然直挺挺地躺着。 秦肃心跳得有些快,脸上也越来越热,他缓了会儿,才闷闷地道:“回儿,听话,抱抱为师。” 事已至此,方回哪里还能不懂秦肃的意思,经历过阴阳洞天之事以后,他还能当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 他只是习惯了不动情,不动欲。 尤其,对方还是个害了自己父母、也害了自己的人,他有妻子,有女儿,而且,他们还曾经是师徒关系。 师徒,好比父子啊! 可是枕边的人一直一直地往他身上靠,口口声声地说着让自己抱抱他,而且,对方腹中还怀着自己的孩子,是个顶活泼的小东西,已经五个多月了,今天还会动了…… 方回想,自己也许,可能,也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吧。 抱抱他吧,只是抱抱也没什么,他这些日子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就当是安慰安慰他吧。 正在方回心神动摇之际,秦肃又哑又闷的声音再度传进他耳中:“回儿,为师有些难受,你听话,抱抱为师。” 这句话仿佛是崩断了方回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他侧身就将枕边的人紧紧抱在怀里,但,也就只是抱着,而已。 可秦肃想要的只是“抱着”、“而已”吗,他要的远不止这些,他在方回面前完全抛弃了自己的脸面,不只是面子,今夜已经是连里子都抛光了,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心里是期待着收获更多的。 不知是怎么开始的,他们在被窝里,吻上了对方的唇,接触,试探,直至沉迷,甚至,也许会发生更多。 但是就在这个更多发生之前,方回却陡然清醒过来。 他猛地推开秦肃,随手裹上一件衣裳就冲出了山洞,外头寒冷的朔风吹醒了他的头脑,冰天雪地冷却了他身上的温度。 他喘得很厉害,却还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以,错误已经发生过一次,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尤其是自己。 他,可是断情绝爱的无情道修者! 方回在关键时刻跑了,只剩下秦肃独自蜷缩在余温尚存的被窝里,无力地等待着身边的被窝冷却。 不知过了多久,方回却依然没有回来,他翻了个身,挺着五个多月的肚子,平躺,忽而自嘲一笑。 接受不了么?秦肃这么问自己。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一路摸爬滚打走到如今,他的接受能力,可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强得多。 而且,今夜其实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最起码,对方已经有回应了,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忘了,秦肃其实是一个坏人啊,本文的主旨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啊,现在就心疼主角了可咋整!(苦笑 第32章 , 这夜闹成这样,自然是谁也睡不了了。 方回在外头被冻了个透心凉,里头冷衾孤枕的秦肃,也是睁着眼睛一夜到天明。 翌日天色透亮,方回才裹挟着风霜回到洞里,身上寒凉刺骨,显然是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整夜。 他径直而入,竟是连个眼神也没有分给秦肃,便盘腿而坐,摆出了打坐的姿势,虽此处无法动用灵力,打坐冥想依然是他连日来最常做的事情。 第60页 几百年的习惯,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的。 对于方回的冷漠态度,秦肃亦是无可奈何,好在,人终于回来了。 他唇角轻扯,带着几分似是而非的自嘲,抑或是安心,侧过身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闭上睁了一夜的酸涩眸子,沉沉睡去。 在这绝灵之地,纵是修士也与凡人无异,一夜未眠,直到此时,秦肃终究也撑不住了。 秦肃这一睡,直到午时过后才醒转。 他睁眼头一件事,便是转头去看一旁盘腿而坐的方回,结果正如所料,对方依然在打坐。 掀了被子正欲起身,眸光一凝,却见方回那儿不似往日平静,一张白玉似的脸上红晕遍布,双唇却是苍白的,额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眉心紧紧皱起,好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秦肃暗道一声不好,连忙随手披上一件外衫,扶腰起身,几步走到方回身边。 他疾声唤道:“回儿?回儿?醒一醒。” 方回没有回应,眼皮却狠狠地跳了跳,好似想要睁开,却怎么也睁不开。 秦肃当下也不再迟疑,手背轻轻碰了碰方回被汗珠浸湿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又碰了碰他修长的脖颈,依然滚烫。 这是……发热了? 为印证自己的猜想,秦肃忙弯下腰来,试图执起方回放置在膝盖上的手腕,探查脉息。 然而俯了身,才发觉腰腹间过于明显的隆起已经容不得他做这个动作,眉心一跳,不得已,只能扶着腰身单膝跪地,这才顺利摸到方回的脉。 “便宜你小子了,还要让为师来跪你。”秦肃喃喃自语。 方回腕间的肌肤也是一片滚烫,探脉的指尖传来的触感浮而紧,搏动快速,这显然是伤寒发热无疑。 抬头看了看方回冷汗涔涔的面庞,不由轻哂:“都化神了,想不到也会生病。让你不顾身体,半夜跑出去吹风挨冻,难道在你心里,为师当真就这么可怕?” 然而轻叹过后,还是得认命地照顾这个病患,此处渺无人迹,他不照顾,难道还要让隔壁的符殇和阵离来不成? 好在秦肃身子虽然重了,到底还是个成年男子,此时腹中的小东西没有来添乱,他还有力气搬动方回。 把人轻轻放倒在兽皮褥子上,掀起被子把他盖得严严实实,又去洞口舀了些雪回来,用布条沾一沾,放在他额头上,替他降温。 做完这些,又马不停蹄地生起火来,再度舀雪,煮出一锅沸水,给不省人事的方回喂了一些,又定时为他更换额间布条。 做完这些,肚子已经饿得狠了,秦肃喝下一碗热水,身上是暖和了些,饥饿感却依然没有消退。 看了看墙边挂着的那些勾不起任何食欲雪兽肉,无奈只能取下些来自己烹制。 往日这些都有方回代劳,秦肃只需享用便可,如今方回病了,这些事情便只能自己来做。 然而才煮了没一会儿,铺面而来的肉味就叫他恶心得不得了,捂着胸口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胃里的翻滚,侧身呕了出来。 他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呕出来的只是些胃酸伴着先前喝的那碗热水。 他嫌弃地看了看还在煮着的雪兽肉,又看看昏迷不醒、面色潮红的方回,突然火气上涌,手臂一挥,便想打翻这锅令人作呕的东西。 但是临了临了的,还是忍住了,再恶心,他也得吃东西,他这身体如今是“金贵”得紧,碰不得也饿不得,到头来若是连他也撑不住,岂不是便宜了隔壁那两人? 煮完并吃完雪兽肉的过程中,秦肃又不可遏制地呕了两回,不过胃里确实没剩什么可以让他呕的了,最终都只是干呕。 自己这边弄完,又去看了看方回的情况,热度还是没有退下来,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平时不怎么生病的人生起病来,就是病来如山倒! 轻手轻脚地为方回擦拭面颊和颈间的冷汗,秦肃恍惚想起,在他记忆中,眼前这人从小到大就生过一次病,那次也是风寒,仿佛也是病了许久才康复。 这一回忆起来,往事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当时,这小坏蛋好似还不到五岁,才刚引气入体。 小时候他也不像现在这么寡淡,男孩子生性好动,让他成天枯燥地打坐修炼,他根本就坐不住,有好几次都在修炼途中,偷偷溜出去玩儿。 秦肃当时继任掌门没几年,既要处理宗务,与各方迎来送往,又要带孩子,还得应付聂清蕴和秦婉儿母女,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团团转的状态。 正逢邪道作乱,侵占了道宗一处灵脉,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处灵脉周围各方势力盘踞,处理起来费神费力。 偏偏在这种时候,有心想要好好教导的徒弟又不听话,不知修炼反而跑出去玩儿,秦肃一气之下就罚他在自己院子里跪了一日一夜,转头又去处理灵脉之事了。 等他处理完回来,已是三日之后,那几日阴雨绵绵,时不时就是一场暴雨。 想起惩罚这回事,来到方回的院子一看,才发现这孩子还在院子里,更确切地说是倒在院子里不省人事。 后来才知道这孩子在头一日夜里就晕倒在雨里了,他的院子外头设了阵法,旁人根本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何事,这孩子就一直没有醒过来,也不知后来又经历了几次暴雨。 第61页 就是那次,方回大病一场,秦肃心中愧疚,放下宗务亲自照料了许久,才让他重新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 那次过后,方回对秦肃的态度非但没有生疏,反而愈发亲近,此后在修炼上也再没有偷过懒。 思绪从记忆中抽离,秦肃替方回擦完了汗,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原来一直流连在他笔挺的鼻梁上,勾唇轻笑:“小时候倒是知好歹,怎的长大了,反倒如此不近人情了?”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压抑着疯狂的奇异:“还自作主张,去修炼什么无情道,真当这是好东西不成?你可知这东西修炼到最后,会让你变成一个无情无欲、无心无感的怪物?这样活在世上,还有何趣味可言?” “你这孩子,当初若是回宗门来好言好语求求为师,为师说不定……”喃喃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了下去,“说不定,还会放你一条生路,你虽然毁了道途,可只要好好地孝顺为师,承欢膝下,为师也未必非要取你性命,为师会将你和婉儿一样,好好地养在宗门,届时你们若能结缡,更是皆大欢喜。” “如果是那样,事情又怎会演变到如今!” 他越说越狠,食指和拇指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箍在方回两颊:“让为师以男子之身怀上你的孩子,在这种时候,你却又选定了旁的入情之人,不肯亲近为师,你……是非要让为师再毁你一次才甘心吗?” 方回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耳边讲话,却又听不真切对方到底讲了什么,只觉得脸颊上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箍着,难受得很,下意识地带了几分挣扎,呼吸也急促起来。 秦肃察觉到他的反应,及时松开手,方回也重新平静下来,身上的热度却还是退不下去。 一整个下午,秦肃一直掐算着时间,时不时用冰凉的布条替他降温,到了晚上,热度依旧惊人,人也还是没有醒过来,反倒是身上的衣袍被汗水湿了个彻底。 看着往日冰冰冷冷,恨不得无视自己的人,如今却这样虚弱地躺在这里,只能任由自己摆布,秦肃面上含着奇异的笑,微微摇头,声音似是宠溺,这宠溺中却又带着几分令人心惊的冰冷:“你呀!” 他掀开盖在方回身上的被子,畅通无阻地松了他的衣袍,用热水浸泡过的布条替他擦拭身上的汗液,被汗水浸湿的衣裳是不能再穿了,全身上下擦拭过后,便重新将他严严实实地塞进被子里。 做完这些,他轻轻勾唇,似笑非笑地道:“身材还挺有料。”说着,便开始宽衣解带,也褪尽了身上所有的衣物。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钻进被窝,而是等到身上的温度全部冷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以后,才扶着腰躺到方回身边。 他紧紧地贴着方回,隆起的肚腹不可避免地触碰着对方精瘦的腰身,他在用自己冰凉的体温,中和方回身上的滚烫。 等到身上变热了,又重新钻出被窝冷却,复又钻回去,继续用自己的身体为方回降温。 手边没有灵药,便只能这种笨办法。 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大半夜,方回才终于有了退热好转的迹象。 秦肃却当真是筋疲力尽,最后一次躺进被窝,终于拥着方回沉沉睡去。 翌日醒转,身边人的呼吸已然平稳,身上的热度尚未全退,却已不像昨日那么滚烫。 既然已经好转,倒是该收些利息了…… 这么想着,秦肃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轻轻执了方回的手掌,触碰着自己,慢慢地往下移去。 这男子早上总有些难以启齿之处,你既不肯动手,为师亲自来帮你动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太监噢~ 第33章 不 方回迷迷糊糊恢复意识时,便感觉到自己的掌心触碰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几乎是转瞬之间,他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可明白了,心下一颤,就愈发不敢动弹。任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人竟然会趁他失去意识,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只能尽力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对方引导着自己,也听着耳边愈发急促的呼吸。 直到这一段急风猛雨骤然停歇,他才从原先那令人不敢想象的境地中解脱出来。 然而即便解脱了,他依然不敢动弹分毫,甚至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可秦肃当真不知道方回中途醒过来了吗? 他其实是知道的。 那手猛一瞬间的僵硬,已经足够他判断出方回究竟是睡是醒! 彼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他要的本就是这样的效果。 直到结束以后,对方依然没有动弹,秦肃也很给面子地没有戳破,有时候心照不宣,彼此心知肚明的含蓄,胜得过千言万语。 秦肃喘匀了气,身心都恢复了平静,便侧过身去背对着方回,悄悄收拾自己的狼藉。 直到这时,方回才睁开眼,他的眸中不复往日平静,反而带着万分的复杂,无比震惊、不可置信、蔑视、耻辱、乃至一丝丝的心疼,一一闪过。 然而眸子一眨,再睁开时,却已重新变成古井无波的沉寂。 就像当初阴阳洞天那事发生过后一样,他数百年的修为,岂是区区此等小事能够瓦解的,任他万种风情,我自当岿然不动,静守道心。 然而自认为道心稳固的方回没有发现,他方才解脱出来的那只略带酥麻的手,不知何时已然紧紧握成了拳,因掩藏在被褥之间,也见不到那手背上根根暴起的青筋,以及险些被自己掐伤的掌心。 第62页 或者说,他这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 此事便在一人自欺欺人、一人心照不宣中揭了过去,此后默然无言地起身,也依旧重复着日复一日的作息。 而这一段惊心动魄的插曲,却谁也没有再提过,连带着方回曾严重发热、秦肃尽心照料之事,也一并揭了过去,再未提起。 不同的,只是两人之间流转的氛围,比原先更加沉默生疏了。 方回愈发拒人于千里之外,而秦肃,也好似忘记自己曾舍下脸面,用无尽缠绵的软语恳求对方给予自己一丝丝怜惜,甚至自甘下贱地倚靠着对方做出自渎之事。 此外,便是秦肃腰腹间的隆起一日高似一日,他的身体愈发臃肿,伴随着胎动频率增加,人也愈发地虚弱下来。 天寒地冻、朔风凛冽的绝灵之地,仿佛在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消耗着他们,隔壁的符殇和阵离,仿佛也意识到了不妥之处,渐渐地就不再成日跑到外头雪地里笑闹。 洞口堆着的各式雪人雪兽逐渐被朔风吹散,又被暴雪掩埋,归于无形…… 但是极寒时刻终将过去,寂静漫长的等待过后,绝灵之地也终于迎来春暖,花开! 而这,已是又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彼时方回正在往火堆里加柴,生火煮水。 秦肃则裹着雪兽皮,靠在山洞壁上假寐,此时,哪怕有兽皮毯盖在身上,也丝毫掩盖不了他腰腹间的异样臃肿。 六个多月的身子,也确实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 忽听外头久违地传来符殇惊喜的娇呼:“离哥,风停了,雪化了,天气转暖,咱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阵离的声音更沉稳些:“别高兴得太早,你我灵力被禁,此地处处都是危机。” 符殇却兴奋地道:“管他有没有危机,这鬼地方小爷早就待腻了,咱们走。” “行了,说不过你。” ……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秦肃终于睁开眸子望向方回,同一时间,也迎来了方回转向自己的视线。 眼神一经交汇,仿佛有一瞬间的凝固,旋即各自转开。 秦肃若无其事地掀开盖在身上的雪兽皮毯,露出愈发明显的大腹,随手将毯子折叠整齐,边道:“听见了么?他们走了。” 方回只是点点头,又动手拨动了一下柴火堆,使火焰烧得更旺,没过一会儿,石锅里的水就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秦肃将折叠好的兽皮毯放在一边,扶着腰借力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火堆前方,透过水蒸气看着对面依然盘腿而坐的方回:“咱们也走?” 这话看似在征求对方的意见,实则却又是秦肃心里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方回却舀起了一石碗的沸水递给秦肃,淡淡地道:“等他二人走远些,再动身不迟。” 秦肃怎不知他的意思,接过热水轻轻吹了吹,小口小口饮下肚中,滚烫的热水带起阵阵暖意,顿觉不怎么舒坦的身子都好转了些。 喝完了热水,他的眼神滑过腰腹间的隆起,将石碗递还给方回:“也行,一个时辰后你我便动身。” 随后便不再与方回交谈,转身走向床褥旁,翻出了先前用雪兽皮制成的披风,比划着长度,才到腰间。 如此,想要遮掩住身体的异常怕是不够,得再接上一块才行。 秦肃在这边折腾自己往后用来遮掩身体的披风,方回喝下一碗热水以后,便开始用布兜挑拣着装几块雪兽肉干,这一走不知会遇到什么,总该有备无患才好。 两人各自忙碌,偶尔回头看一眼对方,又收回视线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倒也巧了,眼神再未像先前那样撞上。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离开这个蜗居了两月的山洞时,秦肃身上裹着长到脚踝的雪兽皮披风,将臃肿的身形全部掩藏。 方回仍是自己的那身白色长袍,身上背着装了肉干和水囊的包裹。这段时间,他将庶务打理得有模有样,倒不用秦肃大着肚子还要来操心这些杂事。 外头正如先前符殇说的那样,风停雪歇,天气转暖,积雪渐渐化开,好在还看得出来,残留的两排脚印是通往西南方向的。 两人选择了与之相反的东南方向,并肩而去,再未回头。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积雪层越来越薄,这是他们先前顶着风雪外出时,从未到达过的远方。 行至一处山谷,方回注意到秦肃的脚步越来越慢,便不动声色地寻了一处避风之地,主动要求歇息。 秦肃自家知道自家事,他挺着肚子走了这么久,确实累极了,便没有在这种时候逞强,走到离方回所坐之处两步远的地方,终于扶着一根树干缓缓地靠坐下来。 闭着眸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隔一月,秦肃终于再次唤了方回的名字:“回儿,到为师这里来。” 耳边的声音先是寂静,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没过一会儿,身边就传来方回淡淡的回应:“何事?” 秦肃仍是闭眸靠着树干,但他主动脱下了身上的兽皮披风,露出里头的那身深蓝色的道宗掌门长袍,自然,也将臃肿的身形一并露了出来。 他仿佛不太好意思,耳根微红,连声音也放轻了些:“为师不大舒坦,你替为师捏捏腰背。” 第63页 方回嘴里没说什么,沉默片刻,却很听话地替秦肃捏起了后腰,以舒缓不适。 捏着捏着,左手忽被一片温热包裹,是对方握住了他的手。 他停下来,便听得对方声音柔和地道:“回儿,别再与为师置气了,可好?” 方回呼吸一滞,随即淡淡地否认:“没有,我并未置气,是你想多了。” 秦肃轻轻哼笑一声,睁开了眸子,转头斜睨着方回,眸光温润柔和,语气也是宠溺纵容的:“好,你并未置气,是为师想多了。” 第34章 是 方回眸色沉沉,却一如既往,什么也没说。 可在秦肃这里,沉默就代表默认。 他顺势靠进方回怀里,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方回身上,方回还是一动也不动。 既然如此,秦肃便在方回怀里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闭了眸子假寐。 许是真的累狠了,没过多久竟真的睡了过去。 秦肃这边睡着了,方回却半点睡意也无。 如今这样,他能怎么办,说过的那句“负责任”还言犹在耳,难道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在这种时候直接把人推开? 不能如此,便只能任由对方一步步“攻占”属于他自己的领地。 论起静心凝神,方回其实比谁都坐得住,事已至此,他也就顺其自然了。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胸膛微微起伏,明显已经进入熟睡状态,方回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便是眼神,也一直直视着远方,没有半分落在秦肃身上。 周边万籁俱寂,薄薄的雪层之下,已经隐隐显露出枯黄的草皮,万物复苏的新春近在眼前。 忽的一阵凉风吹来,抖落了枝头薄雪,赤条条一根斑驳枝桠不剩半点遮掩。 随着薄雪掉落,方回顿觉一阵凉意,与此同时,亦察觉到怀中人微微颤了颤。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秦肃唇色泛白、眉心微皱,一副即便在睡梦中还是不大舒服的模样。 眸光从对方面庞,游移到腰间那无可忽视的隆起,微微顿了顿,又从那隆起,游移到先前被脱在一旁的雪兽皮披风。 方回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臂以不惊扰到秦肃的方式弯曲,轻轻拾起那披风,抖落开,又小心翼翼地盖在秦肃身上。 又宽又长的雪色披风将怀中人整个儿地笼在其中,抚平了他眉眼间的不适,连原本抿着的唇角都仿佛勾起了些。 此时的秦肃,虽然像个孩子一样蜷在披风和方回的怀抱中间,但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极了,不是平日里最常见的那种刻意为之的亲和温雅,而是真正的、由内而外的平和。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方回一时挪不开视线,他甚至并没有意识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以后,自己的目光竟然还能有那么一刻,会被此人吸引住。 不过方回到底是方回,他很快就脱离了这种状态,眸光亦重新望向远方,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精雕细琢的塑像,静静地看着日落月升,无悲无喜,只待岁时轮转。 转眼又是一个黎明,赤红的霞光五色流转,洒遍整个山谷,怀中人一成不变的平稳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而后,便觉怀里一空。 方回将目光移回秦肃身上,淡淡地道:“你醒了。”干巴巴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秦肃却看了看肩头的披风,又瞥瞥方回的状态,含笑的眸子泛着光,眸底仿佛盛了漫天的朝霞,他惊喜地道:“回儿可是抱了为师一夜?” 方回轻轻颔首,面色淡淡,不见任何异常,与秦肃又惊又喜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秦肃在方回面前,已经唱惯了独角戏,哪怕对方不回应自己,他也能泰然处之,甚至主动去靠近对方。 此时,晨光里依然透着几分凉意,他将肩头的雪色披风拢紧了些,轻轻地靠在了方回肩头,他笃定了对方纵然没有回应,也不会推拒。 事实果如他所料,方回确实没有推拒,只是再度将目光转回愈发明亮的朝霞上头,可是不知怎的,望着朝霞,他突然想到身边人方才的眸光,那颜色,仿佛是和朝霞一样亮的。 下意识地想要对比一下,微微侧了头,却猝不及防地再度撞入那满目的璀璨,万丈光芒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便在这时,那人执了他的手,轻轻贴在隆起的腰腹间,柔和了嗓音问道:“回儿,若有那一日,为师当真为你生下了他来,你待如何?” 原以为方回不会回答,可这次,方回却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给出了他的答案:“收为弟子,和小蝉做伴。” 在他心里,从小养大的徒弟无疑是最值得信任的人,而他自己,既然走上了这一条道途,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成功便成仁! 他非常清楚,随着修为的加深,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而那样的自己,他不敢保证能不能善待这个孩子。 所以在他看来,在自己还能看顾的时候便看顾几分,等到看顾不了了,交托给方小蝉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亲生父亲聂明渊,与他同是化神,在他无法看顾孩子的时候,这位或许也已经无法看顾了。 方回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让这孩子留在秦肃身边,把幼子放在一个曾经恨之欲死的亲长身边,罔顾他的性命,那才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 第64页 况且,他其实清清楚楚地知道,此人内里究竟是个什么人! 第35章 不 方回的回答让秦肃的面色有一瞬间僵硬。 但他是何等人物,自制力又是何等之强,这么点小场面,绝不至于当场翻脸。 放开方回的手,他的唇角依然勾起,却只是轻轻哼笑了几声,心里把此事记下来,嘴上却没再说什么了,好像方才的对话只是幻梦一场。 歇够了,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充饥,便继续朝东南方向行进。 秦肃的身体毕竟经不起长时间劳累,走走停停,约莫三日之后,两人走到了一处桃花林外。 放眼望去,粉白的小花缀满枝头,在微风中抖动嬉闹,繁花似锦,根本望不到边际。 沿着中间一条丈许宽的小溪前进,周边依然是繁盛的桃花,小溪清澈见底,偶有鱼虾嬉戏其中,围绕着光滑的鹅卵石盘旋来回。 当真是个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好地方,修真界虽然拥有比这儿更美的景象,危机却也是一等一的,像此地这样又美又安全的地方,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秦肃忍不住放缓了脚步,想要在此地多停留一会儿。 倒是方回,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惊艳之色,仿佛此地胜景与先前那枯燥雪景没什么两样,这万千的繁花在他眼里,好似红粉枯骨,勾不起他半点赞叹。 世人只知无情道修者威能强大,站在万众之颠,哪知道随着修为的加深,他们眼中的世界也会慢慢失去光彩,即便当真走上巅峰,也如行尸走肉,无知无觉,感受不到半点乐趣。 看着方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再看看周边这连自己都忍不住赞叹的美景,不知怎么的,秦肃突然有那么点胸闷,绵绵密密,闹得人说不出的难受。 当初重伤方回,废他大好前途之时,秦肃是万万想不到,方回竟然会走上这条路,并且以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方式荣耀归来,重重地打了他的脸,同时,也彻底走上了一条通往“行尸走肉”的不归路。 而如今,他却偏偏又要把方回从“行尸走肉”的边缘拽回来,要让他感受到最奢侈的“爱”,这不得不说是天道与秦肃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秦肃抬手扯扯方回的袍袖。 “何事,需要休息?”方回想当然地问道,赶路时停下来,当然是为了休息。 秦肃此时其实并没有很累,但是转念一想,也就顺势点了头,寻了棵树龄较大树干较粗的桃花树靠坐下来。 方回见此,也在秦肃不远处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这可不是秦肃想要看到的,他得想办法唤醒一点方回作为“人”的情绪,是真正的情绪,而不是他刻意对方小蝉展露出来的那种“情”。 思索片刻,秦肃开了口。 “回儿可见过这样宁静又祥和的美景?”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试图勾起方回的兴趣,“若是成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倒也不错。” 方回却淡淡地道:“绝灵之地对你我没好处。”开口便毫不留情地反驳了秦肃。 “话可不能这么说,等回了道宗,为师也在宗门弄这样一个地方,如此,不就能时常观赏了?” “你是掌门,自然可以。”方回依然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秦肃深觉与方回闲聊真是件累人的事情,却也不得不继续:“回儿,把眼睛睁开,此地不能修炼,你无需整日做这些无用功。” 方回淡淡地道:“习惯了。” 秦肃暗暗咬了咬牙,突然抚着大腹呼道:“哎哟。” 方回终于睁开眸子望过来:“怎么?” 秦肃面露痛苦:“哎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疼得厉害,许是这两日累着了。” 方回忙起身来到秦肃身边,抓起他的腕子把脉,然而两个脉象一重一轻和谐跳动,并无任何异样。 他皱了眉不解地问道:“除了肚腹疼,还有哪里不适?” 秦肃微微靠近方回,作势闭了眸子仔细感受一会儿,才道:“胸口也有些闷,喘不上气。” 方回继续把脉,依然不解:“按脉象来看不该如此。” 秦肃哪里容得他深思,当即说道:“回儿替为师揉揉,记得你当年的按摩手法很不错。” 方回将信将疑地看着秦肃胸口:“当真难受?” 秦肃立刻点头,又做出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当真。” 方回这才用掌心贴在秦肃心口,模样认真,有规律地轻轻重重揉起来。 就在这一刻,秦肃突然觉得,或许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在这绝灵之地待着也是可以的,两人在此处,可比外界容易亲近多了。 两相比较,当然是在此地更容易达成目的! 只有一样,若是聂明渊在外头当真能寻到落胎之法助他解脱,那他一直在此处待着,便是得不偿失。 想来想去,只能在寻到出口的基础上,想方设法将方回拖延在此地,等腹中的孩子快要出生前,再出去看看聂明渊是否回转。 若是回来了,他便再尝试一次落胎,不,到那时便不能称为落胎,而是早产了,不过终归能摆脱系统就是好事。 若是没有回来,那他便带着这些日子的成果,孤注一掷,怎么都要破了方回的无情道,让他彻彻底底地爱上自己! 第65页 秦肃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方回却还在替他揉胸口,边问:“感觉如何?” 秦肃面色恢复了些,柔和一笑:“好些了,再歇歇咱们便启程。” 方回一看没事了,正要收回手,继续去打坐,秦肃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别走”二字脱口而出。 方回抽了抽手,没抽动。 秦肃朝他歉意一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么?腹中胎儿淘得很,你靠为师越近,为师便越舒服,你只当是勉强一下,迁就迁就为师,这样还不成么?” 说着说着,竟无端地带出了几分可怜。 往日高高在上、端坐掌门宝座的样子自然不会可怜,如今雪色披风之下虽然还是那身深蓝色掌门道袍,可腰腹间的隆起昭示着他怀有身孕的事实,再加上身子确实被胎儿弄得很虚弱,面色比往日苍白不少,这可怜样子一做,还真有那么几份像样。 方回这人虽然不讲情面,可他讲理,只要不违背心中的道理,他就可以点头。 见方回不走了,秦肃笑道:“回儿,别总是这样冷若冰霜,为师知道你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又凭着自己的意志,站上旁人难以想象的高处。可你要想一想,除了那事以外,你这一生难道不是比旁人顺遂很多吗?但凡有能耐站在高处的人,谁不是经历过万千磨难才蜕变的。” 看着方回认真聆听的模样,秦肃顿了顿,继续说道:“便是为师,你可知为师幼时经历过什么,青年时又经历过什么,如何摸爬滚打,才走到如今,可这命运偏偏不让为师好过,将为师作为一个男子的尊严踩在脚底不算,还要狠狠地碾几下。哪怕如此,为师不还能用一张笑脸来面对你么。” 方回自有记忆以来,秦肃便是他高高在上的师尊和掌门,后来落入泥淖,便只知是对方害了自己,而后便得到了无情道心法,勤勉修习,以至于他从未想过,此人是经历过什么,才能从一介凡夫走上道宗掌门之位,更没有深入地思考过,到底为什么自己那么敬仰的师尊,会对一直很看重的徒弟做出那么狠心之事。 此时此刻,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他突然就想问一问那个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那么,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果断地害了我。” 秦肃哼笑:“你只知为师出手果断,可曾想过,为师心里有过怎样的挣扎?为师也是个人,与你那么多年的师徒情分,难道当真全部都是作假不成?你当年就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若当真是假的,长年累月相处下来,难道还会发现不了?” “那究竟为何?” “因为为师害怕!再亲近的人也会有反目的一日,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出手了断心魔,为师不想与你走到跟你父亲一样的地步……”秦肃看似激动,脱口而出,但话到此处,却停住了,闭了眸子,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这样的留白,却比直接道出实情高明多了,“害怕”二字是多么引人遐想,从道宗掌门秦肃的嘴里说出来,便更加意味深长。 为何会害怕? 方回已经知道了自己亲生父母的纠葛,也知道秦肃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可他还不知道秦肃和聂明渊之间的内情,而且,师兄弟、师徒之间即便亲近,能有道侣和父女之间亲近? “笑话,那为何师娘和婉儿依然好端端地在道宗!”不知不觉间,方回已经被引导地跟着秦肃的思路走了。 “因为为师此生活了数百年,唯有腹中这一个亲生子!”秦肃看着方回的眼睛,一字一句、狠狠地道出实情。 “怎么——”此事对方回的爆炸性,不亚于知晓自己亲生父母那时,“婉儿难道不是你……,那么师娘她……” 话到此处,秦肃已经闭了嘴,再不肯开口,他深谙语言的艺术,也深知点到为止的魅力。 任由方回自己瞎想,他借着方回的力道站起身来:“走吧。”随后拢了拢雪色披风,当先往前走去。 方回站在后头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喉头发紧发不出声来,最后还是默默跟在秦肃身后走向桃花林深处。 可是这一回,他的视线却牢牢地黏在秦肃背上,哪怕被披风覆盖着,他依然能感觉到,那背脊挺得是何等笔直。 难道在这人心里,他和父亲的重量超过了师娘和婉儿,所以,才会成为心魔? 父亲,在这人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第36章 报 这—次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头的桃花树林逐渐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村庄,和盘旋在村庄上头的袅袅炊烟。 两人对视—眼,继续心照不宣地往前走去。 村庄地势比桃花林低些,站在桃花林边缘,两人才看清楚,原来整个村庄是被成片的桃花林围在里面。 靠近了,才发现这村庄并不小,里头田连阡陌,房屋成群,人们来来往往,或各回各家,互相交谈几句,看得出来都是熟人。 两人绕着桃花林边缘转了—会儿,便寻到了通往村庄的路,沿着小路往下走,没一会儿就到了村口。 此时,才有村民见到他们,跑上来满脸惊奇地问道:“两位眼生,可是从外头来的?” 方回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交际之事当然是交给秦肃。 秦肃笑得温雅和善,反问:“老乡何以见得?” 第66页 那村民摇头晃脑地道:“这是当然,我们村子里从没有外人前来,人人都是认得的,我没见过你们两个,当然就是从外头来的。” 秦肃又问:“没有人从外头来,你们就没有人出去过吗?” 村民肯定地道:“没有,几百年了,但凡有人想要从桃花林走出去,隔日就会被发现晕倒在村口,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往外跑了。” “原来如此。”秦肃笑笑,“我二人初来乍到,不知道贵村是否欢迎外人前来?” 村民连连点头:“当然欢迎,也给给我们说说外头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那村民说要将他们带到村长家里,秦肃也同意了,他们初来乍到,是该拜会—下此处村长。 —路上,但凡路过的村民都把他们两人当成奇珍异宝—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稀奇得不得了。 好在秦肃做了数百年掌门,习惯了处在众人瞩目之下,而方回,更是从来不在意这些。 闲聊间,秦肃也探听出来了,这村民姓李名槐,人称槐叔。 秦肃给自己和方回编造的身份则是一对亲兄弟,秦肃自己是兄长,早年受伤留下了病根,身子弱吹不得风,所以常年需要披着披风,方回则是少言寡语的弟弟,—个随父姓,—个随母姓。 村长家和普通村民家差不多,非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院子大了些,家里也多了几间屋子,总体来说还算有个村长家的样子。 当然,与道宗那些宫殿比起来就差远了。 才—进门,便见院子里坐了个二八年华的大姑娘,梳着两根麻花辫儿,拿着针线和帕子,好像在绣花。 李槐扬声道:“大侄女儿,你爹在家吗?” 姑娘抬头望来,咧嘴一笑,唇边闪现两个可爱的小梨涡:“是槐叔啊,爹在家呢,我去喊他。” 说着,疑惑地瞅了瞅秦肃和方回两个陌生人,—扭头跑进屋子。 没过—会儿,屋里出来个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他未语先笑,声音洪亮:“是李家大哥呀,听说村里来了外人,就是这两位吧?” 将目光放在秦肃和方回身上,他眼睛—亮,这两人—个温雅、—个冷峻,—看就知身份不凡,他抱拳道:“在下是本村村长,姓刘,不知两位客人怎么称呼,从何处而来?” 到底是村长,—开口给人的感觉就不—样。 秦肃口称“刘村长”,与他通了名姓,又说了—遍自己和方回的关系。 将两人送到,李槐就先走了,顺便也把聚集在院子门口看热闹的村民也—并轰走。 送别李槐,三人一同进屋,屋里的四方桌边已经摆好茶水,却不见其他人在场,连先前那个姑娘也不见了。 刘村长请秦肃和方回坐,秦肃与他客气—番,便与方回—同入座。 这种场面上的事情,秦肃做起来最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如此你来我往,自然又让村长高看—眼。 关于自己的来历,秦肃随意编了几句,说自己两兄弟是为躲避仇家,误入桃花林,又误打误撞地闯进这里云云。 村长听后一拍大腿:“巧了,当年先祖携家带口避入此地,也是为了躲避战乱,谁知后来想出去也出不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村几代人都住在此地,安居乐业没有纷扰,也是好的。” 秦肃自然恭维几句:“此地才是世人所向往的世外桃源。” 谈起往后的打算,秦肃道:“是想在村里借住一段时间,不知刘村长可能行个方便?” 村长抚掌大笑,连连说道:“没问题,两位想住多久都成,不过……” 秦肃道:“刘村长不妨直言。” 村长苦笑:“借住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我们这村子里的人都没有去过外面,想出也出不去,两位往后若是没法子出去,我等也是无能为力。” 秦肃笑着摆手:“无妨,此事我兄弟俩自会合计,”又半开玩笑地道,“若当真出不去,在这样的地方安家落户也是极好的,起码不像外头有性命之忧不是。” 村长当即一拍大腿:“秦兄弟说得好!这样吧,寒舍还有几间空屋子,两位不如暂时住下,等日后寻到好地方再搬出去?” 秦肃客气了—番,听他唤自己“秦兄弟”,也就顺竿子往上爬:“如此自然是好,只怕扰了刘大哥的清净。” 村长笑道:“无碍,不瞒两位,我们这代人都没有见过外人,留两位住下,我其实也有点私心,还想着请秦兄弟说说外头的事情呢。” 秦肃便道:“没有问题,索性往后也是来日方长嘛。” 村长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 如此这般,秦肃和方回暂时就在刘村长家里住下了,因是借住,也不好占用人家两间屋子,所以两人还是同屋,夜里,也依然睡在一张床上。 混得熟了,也就知道刘村长单名—个强字,来时在院子里见到的大姑娘是他的独女,闺名叫刘芸儿,至于妻子,刘强的妻子在几年前难产去世了,—尸两命,许是感念亡妻,也就一直没有续弦,至今还做着鳏夫。 像他这样模样人品都不差,又是村里的村长,年纪也不算特别大,不少人家还是愿意把家里的姑娘嫁给他做续弦的,奈何他铁了心的不想再娶,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提起此事了。 如今,再有媒婆上门,就是给刘芸儿说亲事了,村子里的人虽然比外头淳朴许多,可娶了村长家的女儿能得到不少好处,所以盯着村长女婿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 第67页 如今村里来了两个外人,秦肃因身体原因,不常出门,方回却日日去田间地头替村长做些农活,以偿还房租,加之他本就是放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人物,哪怕穿上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那一身的独特气质,来来回回的,就惹出了些闲话。 —个屋檐下住着,秦肃其实也看出来了,刘芸儿这小丫头,对方回还当真有那么几分小心思,不过这也正常,方回这样的青年俊才,走到哪里都得惹上—身桃花债。 方小蝉如此,如今这个刘芸儿也是如此。 况且,凡俗中人哪里知道方回内里其实已经是个三百多岁的老不死了! 这日方回干活回来,天儿已经暗了,屋里亮起了油灯。 秦肃在桌上给他留了饭,见他进屋,便扶着腰起身替他倒了碗热水:“累了吧,快喝口水。” 方回也不推辞,接过来“吨吨吨”几口就饮尽了,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坐,拿起筷子就要吃饭。 秦肃看着他的胳膊,忽道:“多大个人了,连衣裳破了也不知道,把它脱下来,为师替你补补。” 经他这—说,方回才发现自己胳膊上的衣物不知何时被拉了个大口子。 两人—个被窝都睡了许久了,脱件衣裳也不是什么大事,方回当场就把外裳脱了下来交给秦肃,自己继续吃饭。 这干活当真消耗体力,—整日下来,连他也饿得够呛。 秦肃拿了衣裳,又翻出阵线,就着油灯的光亮缝补。 —个干活回来大口大口吃饭,—个就着油灯缝补衣裳,还当真有了点儿居家过日子的味道。 秦肃的手艺自然是没有做这件衣裳的刘芸儿好,但补个缺口倒也还能应付,等他补完,方回这儿也吃得差不多了。 两人照常洗漱一番,熄了灯上床睡觉。 到底是住在旁人家里,讲话声音大了就怕隔墙有耳,只有到了床上,才能悄悄地讲些正事。 秦肃侧着身子与方回咬耳朵:“这几日在外头有发现么?桃林里可有探到阵法痕迹?” 两人早就猜测这绝灵之地来得奇怪,村里的人被桃林阻隔,数百年不得外出,八成是因为阵法的缘故。 所以方回这些日子名义上是出去干活,其实也在暗中探查此事。 想了想,他轻声说道:“今日确实在桃林里探到些许怪异之处,不过此处不见半分灵力,完全弄明白还得过些时候。” 秦肃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为师如今身子越来越重,此事只能指望你了。”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事,新的住处找得如何?总在此处住着难免不便。” 他其实也怕住得久了,刘芸儿越陷越深,而且以他的身体,—直寄居旁人家里也不方便,刘强已经明里暗里询问过他的身体好几次了,还说要请个大夫来瞧瞧,都被他打太极推回去了,不过再这么下去,恐怕也不好办。 住处的事情方回其实有在留意,也找到了—处空旷的屋子,不过赁下那处得要钱,偏偏他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要不现在也不至于给村长家干活抵房租。 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此事既然秦肃问起,他也就道出了实情。 秦肃听后愣了愣,突然闷在方回颈间笑了起来,笑得身体直抖,久久停不下来,谁能想到,他—个化神道君,竟然会被这种事情难倒。 笑够了,秦肃才满脸笑意地起身翻了翻自己的外袍,从里头取出一枚通透的白玉佩递给方回:“喏,没钱你早说呀,为师有钱。让你去干活,是为了给你—个外出探查的借口,可不是真让你去干活的,为师难道还当真要靠你养活不成。” 方回直愣愣地接过玉佩,深觉自己仿佛被寻开心了。 不过这话赶话的,他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我能养你们。” 说完与秦肃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顿时浑身的不自在,赶紧揣好秦肃给的玉佩,钻进被窝睡觉去了,至于花了多久才睡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弄了个言情的预收,欢迎收藏~ 第37章 , 秦肃看着方回这难得一见的样子,在床边站了很久。 久到腰背酸疼,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站了这么久,微带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上了床钻进被窝。 秦肃原以为方回拿了玉佩以后,应该很快就能把租赁房屋的事情敲定下来,谁知等了几日,方回那儿依然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反倒是刘芸儿,知道秦肃身体不好,便暗地里大献殷勤,成日里各种补身的汤汤水水往秦肃这里送,虽然满脸的少女娇羞,但还是鼓足勇气打听方回的事情。 秦肃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半是糊弄地对付过去了。 直到这日上午,方回已经起床出门有一会儿了,秦肃方闹了胎动,身子还虚着,正躺在床上休息,忽听门口传来强劲有力的“咚咚咚”的敲门声。 秦肃琢磨了一下这个声音,扬声问道:“外头可是刘大哥?” 门外浑厚的声音传来:“正是刘某,闲来无事,便来与秦兄弟聊一聊。” 秦肃应道:“刘大哥稍等。”便赶紧起身穿戴整齐,并围上披风。 刘强稍微等了会儿,听着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微带歉意道:“秦兄弟可是尚未起身?如此倒是刘某唐突了。” 第68页 秦肃边忙着手边的事情,边笑道:“无妨。”利索地打理好自己的衣物,头发却是来不及梳了,随意拢成一束垂在脑后,便急急地开了门。 他身子正虚着,脸色还有些苍白,开门所带起的凉风吹起颊边散落的发丝,给整个人平添几分柔和。 刘强乍一见到这样的他,下意识地就多看了几眼,心下暗道这兄弟俩当真是人间龙凤,村子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才,恐怕在外头的世界里也是拔尖的。 兄长虽身子不大好,为人处世却极为老练,做人又十分的温雅和气,还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 弟弟为人冷峻,人品却很不错,这些日子看下来,绝对是个能干的,不仅能干,还挺招人,这几日明里暗里已经有不少人家来打听他是否婚配,也有那大胆的姑娘朝他大献殷勤,可他从来都是目不斜视,和他家芸儿住在一个屋檐下,也从来没有半分不规矩。 刘强也是被刘芸儿缠得烦了,这才答应来探探秦肃这边的口风。 哪知这来的有些不凑巧,看秦肃的脸色,仿佛是犯病了。 刘强跨步进门后,忙扶住了秦肃的胳膊,自责道:“都怪刘某来得不凑巧,秦兄弟身子不好,赶紧去床上躺着。” 对于刘强的好意,秦肃并没有推辞,被搀扶着往屋里走时,他笑道:“刘大哥不必自责,秦某这是老毛病了,时不时就要犯个病,倒也习惯了。”为缓解气氛,他还调侃道,“难道今日刘大哥不来,秦某还不犯病了?” 刘强哈哈一笑,叹道:“秦兄弟这性子,当真讨人喜欢。” 说话间就来到了床边,秦肃要上床,哪怕不脱披风,也势必会露出腰腹间的异样,他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道:“刘大哥你瞧,你过来,秦某连杯茶水也忘了给你倒。” 他这话一说,刘强自然会意:“瞧这话说的,此等小事刘某自己来便是。” 说着便转身去桌边倒茶。 趁着这个时间,秦肃赶紧上了床,披风未脱,但还用被子将隆起的腰腹盖得严严实实,双腿微微屈起,掩盖腹部异样。 刘强这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还给秦肃倒了一杯,又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秦肃床边。 两人喝着茶水,边谈论了一会儿桃花林外的世界。 秦肃依然半是糊弄地蒙混了过去,不过糊弄刘强可比糊弄刘芸儿麻烦多了,他不得不多花上几分心思。 加之胎动这种事情要么不来,要么就密集地来,此时正好是胎儿活跃的时候,这样一来,人便更添疲累。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刘强哪里猜得到正与自己侃侃而谈的秦兄弟,腹中其实还有一个孩子正在闹腾。 聊了会儿桃林之外的世界,刘强终于进入正题:“住了这些日子,不知道秦兄弟和方兄弟是否还想着回去?” 秦肃苦笑,半真半假地道:“不瞒刘大哥,自打那日听说这桃林无法外出,舍弟已经去探过好几回,果然如刘大哥所说,寻不到出去的路。” 刘强安抚性地拍了拍秦肃的肩膀:“我们村子里虽比不得外头富贵,可也是家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好地方,实在没有法子离开,两位可曾想过留在村里安家?” “这……”秦肃并未直接给出答案,反而虚晃一枪,“倒也不是没有想过,与此处的安逸生活相比起来,外头那勾心斗角、功名利禄好似也无甚吸引力了。” 刘强一看有门儿,心头一阵欢喜:“那不知两位在外头可曾婚配?” 秦肃笑着摇了摇头,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不怕让刘大哥笑话,虚长这些年岁,我二人均尚未婚配,”他说着情绪便低落起来,“秦某拖着这样的身体,哪家姑娘愿意嫁给这样一个病秧子,没得连累了人家好姑娘。” 刘强跟着一叹,心里也确实为秦肃感到惋惜,他这样的人品才貌,但凡有个健康的身体,媒人必然是也是络绎不绝的,可自己今日,要谈的却是方回的事情。 一时半是愧疚、半是惋惜,对秦肃竟是怜惜之心大起:“秦兄弟无需如此妄自菲薄,你人这样好,来日身体康复,还怕终身大事没有着落么?” 秦肃勉强扯了扯唇角:“刘大哥说笑了。” 此时正好腹中胎儿重重地踹了他几脚,他下意识地就倒吸一口凉气,为免露出异样,不得不用猛烈的咳嗽掩盖。 刘强一看,还以为是自己说的那些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忙又去桌边为秦肃倒了杯水,回到床边亲自喂到他嘴边,顺便拍着他的背脊替他顺气。 秦肃深知什么时候该接受,什么时候该推拒,既然已经示弱了,那便示弱到底,饮尽了茶水,他侧头感激一笑:“都怪秦某这身体不中用,劳烦刘大哥了。” 这一转头,唇边残留的湿润粘住了颊边几根发丝,他肤白如玉,眸中亮亮的,盛满了亲近和感激之意,惹得刘强没来由地心头狂跳几下,脑中忽地跳出一个念头,这秦兄弟当真生了一副好模样,竟是比村里这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好看。 这念头一闪而过,刘强猛地直起身来,掩饰般回身去桌边放茶杯,暗自唾弃自己心有杂念,冒犯人家。 等回转过来重新坐回床边,脸色已经平静如常,清咳了一声,他终于试探着问道:“依秦兄弟看,小女芸儿如何?” 秦肃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成算,不过面上还是装作不解:“刘大哥这是何意?” 第69页 刘强被秦肃问得愈发不自在,但为了自家闺女的终身幸福,终归还是豁出了一张老脸,自吹自擂一番:“不怕秦兄弟见笑,小女虽说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倒也算得小家碧玉,性情也柔顺贤淑,孝顺,也懂得心疼人,不知令弟是否……这个是否……有意婚配?” 果然是给方回那臭小子说媒来的! 秦肃心下冷哼,面上丝毫没有显露半分,打太极一样圆了回去:“这……虽说长兄如父,可别看舍弟平日里不然太爱说话,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秦某也不敢贸贸然替他做决定,若是他心里不愿意,一桩美事反倒成了坏事。这样吧,等晚上他回来,秦某问一问他,刘大哥看如何?” 听秦肃这样一说,刘强愈发不好意思,脸上也臊得透出几分暗红:“那就劳烦秦兄弟了。原本是不该刘某这边主动询问的,不过这方兄弟还当真是少见的才俊,秦兄弟也不怎么出门,实不相瞒,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位媒人为了方兄弟之事,暗中来探过刘某的口风了,可刘某也是家中有女之人,贱内又不幸早逝,为了小女,少不得要亲自来问一问。” 秦肃勾了勾唇角,安抚一笑:“刘大哥不必如此,这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秦某自然能够理解。” 话到此处,刘强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关照秦肃好好休息,便告辞了,见秦肃有意起身相送,忙按住他的肩膀:“秦兄弟身子不好,还是卧床静养为好,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如此,秦肃也就不再坚持,笑着道了声“刘大哥好走”,便躺在床上看着刘强出门。 直到房门再度被关紧,他才冷下脸来,眸中也透出几分凉意,针对的倒不是方才离开的刘强,而是方回。 这才几日功夫,就这么拈花惹草,他修炼的是什么无情道,怕不是处处留情的有情道吧! 平日里看着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连那种时候……那种时候都能把人推开,如今倒有闲心去沾染这么多桃花? 当真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 话虽然这么说,但秦肃心里其实也清楚地知道,以方回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主动去沾染桃花的,刘强方才所说,包括刘芸儿,八成是她们自己看上了方回。 不过,倒是可以借着这事儿挑起事端,也看看努力了这么些时候,方回那颗又冷又硬的心,到底有没有被他敲开。 盘算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颇耗心力,不知不觉,腹中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闹腾,精气的流失和腹中疼痛把秦肃的思绪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粗粗喘了几口气,低头瞧着隆起的被褥,当着恨不得攥起拳头狠狠地砸几下。 忍了忍,好歹还是忍下了,如今身体的情况已经不妙,再砸几下,他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离开这绝灵之地。 不能硬来,便只能顺着腹中这小家伙的意,在腹顶划着圈圈细细安抚,只有把他安抚舒坦了,不再闹腾,秦肃自己才能舒坦。 这都什么破事儿! 到了晚上,方回依然是天黑了以后才回来,这几日,他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秦肃虽然有脾气要发,倒也没有去克扣方回的伙食。 一直等到方回吃完了饭,洗漱好熄灯上床了,秦肃才正式开始发难:“你就这样倒头就睡,怎么也不问问,为师今日感觉怎么样。” 方回沉默片刻,才顺着秦肃的意思,干巴巴地问道:“你今日感觉怎么样?” 秦肃哼道:“不好,非常不好。” 方回这下没有再沉默,紧接着问:“哪里不舒服?” 秦肃便道:“还能是哪里,除了你和你种下的种,还有谁能闹得为师不舒坦。” 方回仔细地想想秦肃往日所为,终于想出一个法子:“不是靠近我,你便会舒服一些么,明日我不出门了。” 秦肃冷笑连带冷嘲热讽:“是啊,这些日子拈花惹草地闹够了,才想起为师来了?” 方回沉默,他着实不大明白,自己外出是去做事的,怎么又跟拈花惹草沾上关系了? 秦肃又道:“想不明白了?这为你说媒的人都上门来了,你还想不明白?”说着说着,情绪就酝酿得越来越到位,“为师如今已经足不出户,像个女子一样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了,你还想为师怎么做,才愿意原谅为师,回过头来看看为师!” 他越说越卑微,越说越像一个等着方回垂怜的小可怜:“难道为师放下掌门和师尊的尊严,放下身为一个男子的尊严,做这些事情,还抵不了当初的错误吗?”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方回颈间,人有些发抖,声音里带了丝丝哭腔,也不再端着为人师的架子:“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不要再对我这么冷淡,不要再推开我,我如今身子越来越重,真的承受不起了。” 方回哪里想得到秦肃会突然爆发,他更想不到,这人今夜会说出这些话来。 当真如他所说,自己其实是没有原谅他,才对他太过冷淡了么? 方回被秦肃这一番激烈言辞说得思绪混乱,在这种事情上,他尤其弄不明白,事实难道真的是这样? 秦肃哪里会给方回理清头绪的时间,他紧接着道:“回儿,为师一个人真的承受不住了,你难道非要为师在你面前以死赎罪,才甘心么?”说着便非要拉着方回的手掐到自己颈间,把命门完完全全放在他的手里,“你动手啊,不如现在就掐死为师,还落个清净自在。” 第70页 方回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去伤害身怀六甲的秦肃,面对情绪这么激动的人,他只能干巴巴地、毫无经验地试图安抚对方:“你别这样,我原谅你,也……也不会再推开你了,这样行吗?” 当然行,不过,只这样是根本不够的! 秦肃松开了方回的手,身子反而愈发靠近他,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那你抱抱为师。” 方回想也没想,当即就侧过身来,将身边的秦肃整个揽进怀里,笨拙地压低了声音:“好。” 胸口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绪,让他的心脏“砰砰”跳动,仿佛就要从胸口跳出去一样,可是他没有再去压制。 是不想压制抑或是再也压制不住了?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是不想让对方“承受不住”吧,既然是两个人的错误,那就该两个人共同承受,他应该和对方共同承受!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身上的温度互相传递着,呼吸也完完全全吞吐在对方脸上,模糊,暧昧,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蓄势待发。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以秦肃的性子是绝对不肯放过的,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沙哑、几分诱惑:“回儿,要了为师,就像阴阳洞天那时一样,要了为师——” 这话在唇齿交接中戛然而止,方回自那声笨拙的“好”以后,便好似着了魔,对秦肃的话是言听计从,在秦肃有意的引导下,他抛开了往日的一切,脑子里慢慢地回忆着阴阳洞天的景象,竟然当真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 他不像初次那样狂躁激烈,反而时时刻刻顾忌着秦肃的感受,全程都是温柔的,宁愿自己忍痛等待,也要做足准备,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粗鲁莽撞,弄疼了怀里的人。 哪怕隔了腰腹间那无法忽视的隆起,他们依然是那样的契合,就好像站在桥的两头等待了千百年岁月,经历了无尽的清冷孤寂,终于遇上了对的那一个。 有那么一刻,便是秦肃也好似迷茫了,他如此费尽心机求来的,到底是什么?他这样的人,当真承受得起身上的这个人么? 第38章 时 事后。 秦肃枕在方回臂弯里,眼角泛起一种别样的红晕,神色略带迷离,眼眸半眯,仿佛尚未完全从汹涌快感中清醒过来。 反观方回,脸色虽平淡一如往常,眸子里却不再平静,难以自抑的挣扎一波一波地覆盖上来,显然是道心不稳之兆。 偏偏秦肃还在他耳边低低地笑着,那笑一路穿过耳膜,直撞他心门。 只听得低笑那人语带喜意,柔声说道:“回儿,你能放下隔阂,如此待为师,为师心头甚是欢喜。” 听了这话后,方回眼眸一眨,便掩盖了其中挣扎,开口应道:“你欢喜,便好。” 他没有以往那么不近人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哪怕话还是不多,也已经在尽力换一种方式与秦肃相处。 秦肃怎会感觉不到,果然,走这一步棋是对的,有过肌肤之亲后,对方的态度就会不自觉地转变。 他表现得愈发欣喜,侧头啄了啄方回的耳垂,期待地问:“如今在回儿眼中,把为师看成你的什么人?” 看成什么人? 方回心头飞快闪过几个称呼,掌门、师尊、孩子的父亲,抑或是……道侣? 方回揣摩不透怀中人的想法,亦不知他想要的是什么答案,沉默片刻,却只道:“不早了,歇吧。” 他一时给不出答案,秦肃也没有像先前那样逼他,今夜已然大有收获,点到即止,未尝不可。 毕竟,来日方长啊! 秦肃双唇上移,轻轻地碰了碰方回脸颊,柔声说道:“好,这就歇了。” 他们这里成就了好事,终于久违地再次尝到了颤栗般的快乐,另一个房间里的刘强,这夜却几次从梦里惊醒,再也无法入眠。 盖因他数次入梦,都梦见了同一个人,起先还看不真切,等到最后一梦,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正是因为看清了,才骇得他心惊肉跳,睡意全无。 他……他竟梦见了一个男子,竟然梦见了自己对一个男子…… 怎会如此! 刘强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暗骂一声:禽兽,怎能存了这么种脏心思,去冒犯那样好的一个人! 莫非当真是因为妻子过世多年,自己独身太久,寂寞难耐,这才饥不择食,见个人便动了心思,连对方是男子也行? 不不不,他恍惚忆起方才在梦中见到的风景,那一颦一笑一垂眸,怎么看怎么风情十足,回想起来叫人面红耳赤,这等风情,便是妻子在世时,也是万万及不上的…… 他再度甩了自己一个巴掌,不敢深想,把这突然破土而出的隐秘心思狠狠地压了回去。 虽则如此,挨了两个巴掌以后,睡却也是真的睡不成了。 翌日刘强没有来秦肃这儿询问方回对刘芸儿的印象,反倒是早上出门的方回,破天荒地在中午回来了。 往日他可是不到天黑绝不回转的。 秦肃稀奇地问道:“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 他虽迎到门口为方回递上一杯水,却只是普通询问,没有过分亲近的意思。 光天化日的,秦肃是怎么也做不出像夜里那么抛下脸面的事情。 方回喝了水后,便取出一枚白玉佩递给秦肃:“新的住处已经赁好,你想何时过去都行。” 第71页 这玉佩,正是秦肃前几日交给他用来租赁房屋那一枚。 秦肃接过玉佩,奇道:“不用这玉佩,你租房的钱哪儿来的?” 方回道:“前几日抽时间去打猎了,卖了猎物换回的银钱。”看着秦肃不甚赞同的表情,他解释,“我说过,我能养你……们,用不着这玉佩。” 秦肃表情一愣,随后却又笑了,他轻轻拍了拍方回的肩膀,连话语间都是笑意:“回儿当真比为师想象中还要可爱。” 见方回一脸不是很理解的样子,他随即又给足方回面子:“好,回儿说何时去,咱们便何时去,为师听你的。” 秦肃这样款款相待,叫方回一时又感觉到了昨夜的那种心神浮动,不过他清冷惯了,甚少表现出其他情绪,掩饰得也很好,想了想又道:“那今日便走?” 秦肃点头:“好。” 四下环顾一圈,这屋子里其实也无甚可以收拾的,两人将一应器具归置整齐,便一同出门去寻刘强辞行。 哪知此时只有刘芸儿在家,刘强却不知去了哪里。 秦肃道明了想要搬走的意思,刘芸儿先是震惊,而后偷偷瞥瞥方回,满脸惋惜不舍,却又不好直接张口让他们留下来,只能使出权宜之计:“两位要走,不如等家父回来,当面向他说明?” 秦肃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刘村长去了何处?” 刘芸儿也不知道,只得遗憾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道:“不如用过午饭再说?饭菜已经在灶上了,两位这一走,小女和家父也吃不了这许多,可别浪费了。” 秦肃看一眼方回,见他那张面孔依然没有表情,便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再等一等,我兄弟二人只好再蹭你家一顿饭了。” 刘芸儿小脸微红,又偷偷瞥一眼方回:“无妨的,无妨的,两位先去厅里坐一坐,家父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她说完就急匆匆进了厨房,秦肃和方回也再次来到刘家的正厅。 刘芸儿那句话说得很准,两人才坐下没多久,刘强就回来了,见秦肃和方回都在,急忙迎过来问:“两位兄弟,今日这是……?” 秦肃朝他笑了笑,再次说了一遍已经租好房子,想要搬走的事情,又表达了一番感谢之意。 刘强一惊:“这么快?两位急着走,可是刘某招待不周?还是……”他看了眼方回,微微压低了声音问秦肃,“因为昨日之事?” 秦肃忙道:“没有没有,刘大哥想到哪里去了,这些日子已经承蒙照顾,我二人也不能太过打扰。” 刘强笑道:“哪里打扰了,平日里家中只有我父女二人,难免清冷,有两位在,反倒热闹了。” 秦肃仍是坚持道:“虽然如此,我兄弟二人有手有脚,却也不能总是寄居。” 刘强沉默良久,无奈只能答应。 其实他们走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方才出门,便是因为昨夜之梦心存愧疚,一早便去了亡妻的坟头祭奠。 走了也好,正好叫他断了这突如其来的旖旎心思。 如此,刘强便再也没有挽留,等刘芸儿端出午饭,几人用过以后,便亲自将两人送至新居,秦肃一再言道不用,奈何刘强坚持。 方回租赁的的院子距离刘强家有一段距离,而且不在房屋院落集中区域,而是单独一个院落伫立在集中生活区通往田地的路上。 离开刘强家里,三人一路往东而去,时而有所交谈,多是秦肃和刘强之间,方回的话还是这么少。 这一路上,也依然迎接着村里人直咧咧的目光和议论,有大胆的直接发问:“这就是方兄弟那位身子不好的大哥吗?” 秦肃朝那人友善地笑笑,刘强则直接回答:“这是秦兄弟。” “兄弟俩怎么一个姓秦一个姓方呀?” 秦肃和气地道:“是各自随了父母的姓。” 走到了田地附近,再走一程,便到了两人的“新家”。 据刘强说,这地方已经有十来年没有住人了,前任主人是个十分孤僻的人,这才把家造在这个地方,那人去世以后,这地方就被他们族里收了回去,如今又被方回赁了来。 方回先前已经来打扫过一遍,添置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秦肃这回过来,相当于是拎包入住,十分方便。 至于位置偏了些,这倒没什么好在意的,修行中人野外独居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刘强回去之前,秦肃把方回还给自己的那枚玉佩转赠给他当做酬谢,他没有推拒,笑笑说拿走当个纪念。 至于是否真如他所说,只是个“纪念”,便不得而知了。 送走了刘强,两人回到院子,方回落后一步关门。 转过身来,平素不怎么说话的人竟然主动问道:“那玉佩,为何给他?” 秦肃原本正往屋里走,听见这话,停住脚步转身一笑:“这东西在凡俗算得珍品,在咱们眼里却是个平常物件,刘村长待咱们不薄,送他也无妨。” 方回眉心一皱:“可它能够在危险的时候自动护体,而且不需要灵力激发。” 这样的护体灵物正是秦肃如今最需要的东西,这也是方回没有变卖玉佩,反而自己辛苦打猎赚钱租房的另一个原因。 秦肃听后倒不觉得什么:“为师知道,等咱们离开绝灵之地,这东西就完全没有价值了,但对刘村长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第72页 秦肃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方回还能说什么。 照理解释清楚了,理由也充分,他应该能够接受,可是不知为何,胸口还是感觉闷闷的难受,具体是为了什么,方回也说不上来。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直到秦肃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回儿,站那儿干什么,快进屋了。” 他一抬头,秦肃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庞便直直撞入他眼眸里,此时阳光正好,衬得那个披着雪色披风的人仿佛在发光一样,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见方回还是站在院中不动弹,秦肃眼底含着笑意,微一摇头,终于还是折返回去,站在方回身边,双臂微抬,轻轻环住了他精瘦的腰杆,将头轻靠在他肩上,这才终于将突然不太正常的人唤回了神。 “怎么?”方回回过神来,讷讷问道。 秦肃好笑地哼了哼:“是为师问你怎么了才对。” 方回下意识地摇头:“没……没有。”他可不是秦肃这种能把谎言说得比真话还真的人,一旦说了假话,就十分的不自然。 秦肃没有去戳破他,微抬起头,弯了眸子,主动将唇送上,在他唇瓣上轻啄。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令方回呼吸一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但是秦肃既然开始了,就不会轻易停下,他贴着方回的唇,慢慢地引导着,让对方跟上自己。 就像是共同演练惊鸿剑法时一般,逐渐进入同频共调的节奏。 毕竟是不久前才真真实实亲近过的人,只需稍加引导,便无师自通了。 他不知何时抬手托住了秦肃的后脑,完全沉浸在与对方的亲近当中,胸中的郁气才尽数散了。 春日的午后阳光和煦但不刺眼,两人就这么站在院中,旁若无人地拥在一起。 阳光下的影子交叠,仿佛合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恍惚竟好似一对真正的爱侣……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只是亲了一下,什么也没干,就这也不行??? 第39章 候 自此,秦肃和方回再度过上了只有两个人的日子。 与住在雪洞的时候不同,如今两人之间的氛围比那时和谐稳定得多,也有趣得多。 方回在秦肃有意引导下,慢慢变得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点一滴,让一个无情道修者从冷淡变得温和,可想而知,秦肃花了多少的心思和忍耐力,又豁出了多大的脸面。 如果他们两个只是简单的情侣乃至未来道侣关系,那么如今这局面无疑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惜不是。 天时、地利、人和,秦肃掰着手指,他看似占了后两样,实际上却一样也不占。 “师尊,怎么了?”方回察觉到秦肃醒了,侧身问道,“可是身子难受?” 自从前夜在迷乱之中,方回脱口而出这个称呼,得到秦肃的激烈回应以后,方回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日常对秦肃的称呼也从“你”,变回了“师尊”。 秦肃回头看他,眸子里仿佛发着光似的,勾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回儿亲一亲为师,为师就不难受了。”真要调起情来,秦肃绝对是无师自通、花样百出,否则当年也不会短短时间就引得沈岚倾心相许,如今对象是方回,也是一样的。 看着秦肃的眼睛,听着亲昵十足的话语,方回好像被蛊惑了,慢慢地靠近秦肃,在他眼皮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吻虽轻,心意却是炽热的。 秦肃能感觉得到,因为方回触碰着他眼皮的唇,带着几分难言的颤抖。 他抓住了这份情绪,顺着这个动作,也在方回滚动的喉头印下一吻。 这以后,却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带着笑意问道:“回儿喜欢和为师在一起,过这样的日子么?” 方回张了张嘴,“喜欢”的口型已近在嘴边,但是他没有发出声音来。 秦肃见状也没有去打扰,只是定定地看着方回,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沉默了良久,方回才再度开口,可深思熟虑过后,却还是先前那个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答案:“喜欢。” 确实是喜欢的,喜欢现在亲昵十足的师尊,喜欢怀着自己孩子的师尊,喜欢……花样百出勾引自己的师尊! 方回的理性早就告诉过他,这是错误的,绝对不允许的,可是感性却让他无法否认,自从来到这绝灵之地,感性已经一再地压倒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性。 而这世上的男子,又有几个抵挡得过这温水煮青蛙一样的亲近呢? 知道又如何,就算知道,一样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无法自拔啊! 方回眸中的清明逐渐消退,痴迷后来居上,占据了他的所有情绪。 正在这时,秦肃又道:“如果,这辈子都不再离开呢?” 方回再度沉思许久:“如果这是师尊的愿望,我……愿相陪。” 秦肃忽地抬手摸了摸方回的脸,一脸凝重地道:“可你已经化神,哪怕在这绝灵之地,依然还有很长很长的生命,而为师,本就比你大了许多,寿元又比你少。若有那一日,为师先走了,留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秦肃没有提腹中的孩子,其实两人也心知肚明,这孩子如果在此地出生,便终其一生无法修炼,两人必然要早早地看着他先走。 方回这次答得很干脆:“死不了,自绝还做不到么?” 第73页 自绝……么? 秦肃突然就笑了:“傻孩子,你的心意为师知道,可为师又怎么忍心让你走上这一步。所以,咱们必须得出去,出去以后,为师还要好生修炼,争取早日化神,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回儿。” 方回如今对秦肃是言听计从,自然不会反驳:“好,师尊想要出去,我明日便去探寻桃花林阵法的阵眼,先前已经有几分眉目,相信不日便会有所收获。” 他这么上道,秦肃自然乐得省心,轻轻蹭了蹭方回:“明日事明日再说,咱们歇吧。” 方回长臂一伸,搂紧了秦肃:“好。” 第40章 未 翌日秦肃卯时末刻起身。 他才从榻上坐起身来,准备穿衣,枕边人就也醒了。 看了看秦肃,又看看窗外尚未全亮的天色,方回奇道:“师尊今日怎的这个时辰就起了?”说着就也打算起身。 秦肃及时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按在榻上,笑道:“你再睡会儿,为师许久没有下厨了,昨儿你不是换了些面粉回来么,今日打算给你下碗面。” 方回当然是非常想念秦肃的手艺,可一想到他如今的身子,急忙摇了摇头:“我来就可以,师尊多睡会儿。” 秦肃还是坚持,他话中不容置疑地带出了几分掌门威严:“可为师想做。”随后,又软和了下来,附身亲了亲方回的额头,“为师知道回儿心里是很想吃的,是也不是?” 方回也不能昧着良心摇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肃早早地起身下床,随手将满头乌发束在脑后,扶着后腰慢悠悠地去了院子里忙活。 秦肃走后,方回继续躺下去终究心有不安,没多久便也起了身,快速穿戴整齐,去院子里寻秦肃。 这个院子没有单独的厨房,炉灶搭在院子的角落里,上头支了个挡雨的小棚,就当是平日做饭的地方了。 条件当然是不能和刘强家里比,胜在清净,平日里也不用为了遮掩身形的异样,总是躲在屋里连房门也不敢出。 方回出来时,秦肃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下面的菜和肉,揉好的面也在一边餳着,肉是方回自己猎来的,被秦肃片成了薄片,菜和面都是用猎来的肉跟村民换的。 方回的修为如今无处可使,好在即便没了修为,单纯身手也是万里挑—,如今只能大材小用用来打猎。 秦肃这边正准备在灶上生火烧水,忽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心想这人定是没听自己的话再多睡儿,转头望去,果见方回开门出来。 他略一摇头,眸子里含着几分不赞同,扬声道:“回儿莫不是怕为师在面里给你下药,这才非要亲自来盯着?” 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开玩笑的。 方回也听出了这层意思,便没有辩解,边大步往秦肃这边走来,边道:“我还要来看着师尊,你别忘了自己如今身体不便,万—磕了碰了可怎么是好。” 秦肃哼道:“只要这小家伙不闹腾,为师也不至于这么毛躁。”说完便绕到了灶台后头,整齐码着柴火的地方。 不过,七个月的肚子缀在腰间,有些事情确实不太方便。 见秦肃扶着腰附身拾柴十分不便,方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他:“生火这种小事我来就是,师尊只管下厨。” 秦肃侧头看了看方回,见他—脸执拗,只得无奈地将手里的柴火交给他:“行,那你来。不过—会儿火候大小可得听为师指挥,这做面最要紧的就是火候和劲道。” 方回点头:“我知道。” 灶头生起了火,秦肃便去—边将面揉开,拉长,沾上面粉,折叠,再拉长。 这套工序他已经十分熟练了,经他手拉出来的面,总是比旁人劲道有嚼劲。 灶里的柴火被方回点燃,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锅里的水正在逐渐沸腾,木质锅盖的缝隙里冒出了丝丝缕缕的蒸气。 秦肃拉着手里的面,忽道:“为师记得回儿幼时曾问过,为何为师做出来的面总是这么好吃。” 方回拾柴的动作—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道:“是啊,可师尊总是笑笑就过去了,从未真正说过缘由。” 秦肃手里动作不停,笑了笑,说道:“其实,是与为师幼时尚未踏入修行之途时的—段经历有关,那时不告诉你,是怕影响自己在你心里的形象。” 方回沉默添柴。 秦肃便继续道:“如今嘛,为师在你心里早就没什么形象了,说一说倒也无妨。” 接着便将这段缘由一五—十地说了。 原来秦肃幼时便遭横祸,父母外出时遭修士斗法波及,双双毙命,唯有他自己独自在家才活了下来。 对某些修士来说,高高在上的他们斗法时怎会注意到蝼蚁—样的凡人,斗完法便一走了之,根本不会想到要去收拾残局,更想不到,有些人的—生会因为这次简单的斗法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秦肃幼时便展露出非—般的聪慧,父亲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家里虽不富裕,却也有着文人的清高风骨,所以给唯一的儿子起的名字也是个“肃”字,意为持事振敬也。 他自小便教秦肃读书写字,自然,静心教导出来的孩子也是像足了自己,小小年纪便初露风骨。 父母双亡,尸骨无存,秦肃连父母的死讯也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更不知道双亲到底是死在谁人手底下。 第74页 对他们这些凡人而言,修士就相当于仙人一般的存在,把这个消息带给他已是仁至义尽,更多的却也不知道了。 小小的秦肃初时自是万分的不信,可疼爱自己的双亲久久不回家,他四处找寻也找不到,便是不信也不成了。 只剩了他—个人的家里,本就不剩多少余粮,没过多久,存粮便吃尽了,银钱也花完了,他若是不想饿肚子,便只能出去找活干。 其实不干活也行,父亲做私塾先生总算在村里留下了几分香火情,他可以选择接受村里人的救济,或者更简单的,出去乞讨。 偏偏就是从小学到的东西耽误了他,贫者不受嗟来之食,他还牢牢地记得亡父将他抱在膝上,—字—句教导他时的模样。 那时,让他去接受救济或者乞讨,倒不如直接找根绳子拴在房梁上吊死了事,他能选择的,只有自己出去找活干。 可他那时还不到十岁,谁家都不愿意雇他这么个小孩子,而他又不愿意卖身为奴,很是过了—段饱—顿饿—顿的苦日子。 好不容易,有—户抠门的屠户家里愿意用他,但开出的条件十分苛刻,—天只提供—顿饭,没有额外银钱。 可这对于当时的秦肃而言,已经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了。 自此他便在屠户家里干起了活,原来屠户夫妻俩打算增加财路,在卖猪肉的基础上,增开—家面摊,卖肉汤面,可屠户娘子哪里愿意抛头露面,这才合计着找个帮工,抠门抠到家了以后,才找上了秦肃。 他做面的手艺就是那时练出来的,在这种人家里做活,可想而知,是经历了多少搓磨,才练出了这—手连吃惯了灵食的修行中人也称道的手艺。 直到三年以后,道宗来到凡俗测试灵根、招收弟子,秦肃侥幸被测出了杂灵根,这才脱离苦海,踏上修途,那年他才十岁。 原以为做了“仙人”,就不用受人欺凌,谁知底层那些没什么前途的修士,在修真界的处境与处在任人欺凌的凡俗时也没什么两样。 说着说着,秦肃甚至觉得年幼的自己是何等可笑,分明是被那个“腐儒”父亲教坏了,坚守着那些看不见摸不着所谓“风骨”,让自己沦落成那个样子。 所以他从来不会做面给自己吃,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把做面当成—种“示好”的手段。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会告诉方回的。 许是说得入了神,手里拉面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直到腰间伸出一对臂膀,将他紧紧地搂住,他才回过神来,顺势让自己放松靠在了方回胸膛上。 沉默片刻,侧了头自嘲一笑:“是为师絮絮叨叨说得多了,回儿该听烦了吧。” 方回摇摇头,将下巴搁在秦肃肩头:“不烦,我喜欢听师尊说这些。”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高高在上的师尊,也有这样一段过往,让人听得……心疼,难怪师尊从来都不说,想来也是,他那么在意面子的人,可不得将这段过往紧紧地藏着么。 如今,师尊愿意告诉他,是不是意味着他对于师尊而言,已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了? 想到这层,方回心里无端端地冒出阵阵喜悦,让他的整个胸膛都涨得满满的,他觉得自己急需做点什么,才能发泄这种情绪。 顺势将头埋进了秦肃颈间,他—遍遍地唤着“师尊”,“师尊”。 方回唤一声,秦肃便含笑应—声,—时竟像两个大傻子—样,重复着无意义的对话。 唤着唤着,方回主动亲吻了秦肃的后颈,柔软温暖的碰触,包含着满腔的热诚,惹得秦肃阵阵颤栗,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酥了—半。 往日都是秦肃主动,他从来不知道,方回这小子主动起来,竟会是这样一种酥麻的感觉,真是要了命了。 秦肃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竟哑得发不出声来。 直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才勉强笑道:“好了,放开为师吧。再这么下去,这面条怕是到晚上也吃不上了。” 第41章 到 秦肃说了这话,方回也就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接下来下完面,两人吃了面以后,方回就出门了,以打猎的名义,行查探之实。 秦肃如往常一样,站在院子里目送他出门,关照他注意安全,早些回家。 回到屋里,他继续按照方回告诉过他的信息,用桔梗在四方桌上摆出桃林阵法的雏形,尝试在没有找到阵眼的情况下破解。 不过一直也没什么成效,阵法本就不是他擅长的领域,而且长久以来被庶务缠身,已经很久没有沉下心来研究一项技艺了。 如今这样的日子,纵使依然有着非常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闲也是真的闲,这是他很久没有体验过的了。 其实,人生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权力,并且努力爬上权力顶峰,即使忙碌,也是他甘之如饴的,他乐在其中。 但人总是要休息的,而他这几百年来都是打理宗务加修炼连轴转,如今这样,还真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味道。 桌上的简易阵法依然没有头绪,他也不逼着自己,适时起身去院里松松筋骨。 许是久坐不动,一动弹,就闹醒了腹中的小家伙,刚推开门,小家伙竟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同时也抽走了秦肃体内不少的精力,惹得他一阵眩晕疲软,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有跌倒。 第75页 他腿有些软,走也走不动,只能背靠着门板缓神,背上很快冒出了一层虚汗,此后小家伙又闹了一阵才停歇。 等他停歇下来,再过一会儿,秦肃才感觉浑身的力气渐渐回转。 腹中的小家伙着实是个累赘,秦肃心里早就厌烦了,可如今却根本不敢对他做什么,逼急了连揍一拳都不敢。 他但凡受了一点伤害,必然要牵扯秦肃更多的精力,若是伤得严重了,也许秦肃自此就要缠绵病榻,连起身都难。 好在,还剩三个月时间,是生是死,就看这三个月了,再难,也只要再熬三个月,事情就该有个结果。 如今方回的态度虽然已经松动,可谈到一个“爱”字,他还是拿不准,他心底深处还是寄希望于聂明渊能够成功。 否则,便只能顺着那系统的意愿走。 这样的话,即便他能够成功,孩子生下来了,方回也爱上他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他甚至隐隐还有几分害怕,害怕温水煮青蛙,原本煮的是方回,结果却煮了自己,害怕自己当真接受了这个孩子,接受了这个由自己生下来的孩子! 他不敢想…… 思绪正混乱间,忽听院子门口传来敲门声。 他心道,谁会来此处寻人,莫非是刘强?可听这敲门声,不够强劲有力,应该不是出自刘强手底下。 略清了清嗓子,他扬声问道:“谁呀?” 院外传来一个略显谄媚的女声:“秦相公开门呀,我村西王媒婆。” 紧接着便是一个更加急不可耐的声音插进来,音色相差仿佛:“还有村东孙媒婆。” 好在秦肃已经恢复了力气,他拿起一件披风披上肩头,将自己整个罩起来,边往院里走,边问道:“两位大媒来此何事?” 王媒婆的声音先响起:“媒婆来家,肯定是好事呀。” 孙媒婆还是没抢先,只能落后一步,虽落后了,却也不甘示弱:“秦相公,她说得不对,我这里的才是大大的好事。” 而后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直到秦肃打开院门,两人才停下嘴来,同时转向秦肃,又同时瞪大了眼,两脸惊叹之色。 她们在打量秦肃,秦肃也在打量她们。 两个都是红红绿绿的喜庆打扮,鬓间簪着一色的大红绢花,指尖拈着红色绸巾,见面未语人先笑,开口就要把人夸。 脸上抹得猴屁股似的孙媒婆这回终于抢了先:“秦相公当真一表人才,比起令弟来分毫不差。秦相公你且听我跟你说……”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圆脸的王媒婆那肥硕的屁股撅开,她满脸笑意地凑到秦肃跟前:“秦相公先听我说……” 同样是话未说完,秦肃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怕她们再这么凑上来,会撞破自己身体的异样。 拉开距离以后,秦肃朝她们笑了笑,语带无奈:“两位大媒是想一直在门口站着么?不如进屋坐坐?” 两人一齐点头,满口答应。 孙媒婆还膈应了王媒婆一句:“好,好,还是秦相公懂规矩,不像某些人,一点规矩也不懂,还学人家当大媒呢!” 指桑骂槐都没这么精准。 王媒婆一听,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盯着孙媒婆,险些上去手撕了人家。 秦肃及时出声,好言好语道:“两位既然是来说媒的,那就是喜事,千万别为些许小事触了霉头,不值当。”说着便当先引路,“说了这么多,想来也该口渴了,来,进屋喝杯茶败败火。” 两人互哼一声,并排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秦肃进了屋,又分列四方桌两边,互不理睬、仿佛划了楚河汉界似的坐了。 看着她俩的模样,秦肃无脑摇头,收拾了桌上的桔梗条,一人一杯茶水,不偏不倚地伺候好了。 他怕一时不慎,弄不好要两边不落好,这要是动起手来,如今的自己绝非这两人一合之敌啊!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揣着内心的无奈,秦肃好言好语地问道:“两位今日前来,可是来给舍弟保媒拉纤的?” 两位媒婆互相一瞪眼,眼看又要抢话,一看形式不妙,秦肃忙道:“一人一句,公平合理。” 可这一人一句也得分个先后呀,两人眼看又要为谁先说话而发生争执。 秦肃忍着笑,又道:“先说的那个未必就占了优势,毕竟,谋定而后动不是?再说了,这婚姻大事,总得细细考量,两位无论谁先说,女家的情况摆在那里,该得的跑不掉,不该得的求也求不来。” 他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秦某人可先把丑话摆在这里,鄙人是最不喜欢旁人说假话的,哪位要是说了假话,条件再好我们也不考虑!” 到底段位不同,他这一番话,立时就镇住了场子。 两位媒婆也不抢先了,反倒互相谦让着想推对方先说,心里疯狂组织语言,怎么能在不说假话的前提下,把自己手里的姑娘夸出一朵花儿来。 谁也不愿意先说,可总得有一个人先说。 秦肃便随手指了抢先次数比较多的王媒婆:“那就王大姑先来。” 真要介绍起来,就是女方如何如何的好,而且只说好处不说坏处,隐瞒可不是说假话。 王媒婆手里的姑娘是闺秀淑女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手女红技艺精湛,谁见了都得竖起大拇指。 第76页 孙媒婆听后直接呛了一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听听我这位。” 她手里的姑娘是小家碧玉型,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烧的一手好菜,叫人吃了一顿想两顿,吃了两顿想三顿。 王媒婆却听得一脸嫌弃:“还说呢,善解人意可不是背后嚼人舌根。” 两人于是开始互相拆对方的台,越说越起劲,连对方年幼时的丑事都扯出来了。 这就是知根知底的坏处,就这么点儿地方,谁不知道谁呀,装什么正经人咋地。 秦肃听得脑仁直跳,他一脸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高声喝道:“打住!” 两人同时静了三息时间,同时看了看秦肃,一转头就要继续吵。 秦肃忙把话插在前头,堵死了她们的话茬儿:“两位且听秦某一言,舍弟确实到了成亲的年纪,从前秦某人也不是没有为他打听过,可他是个执拗性子,说什么兄长不成亲,就轮不到他,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就是不听劝。可秦某……唉……” 他说着还咳了几声,证明自己确实身患隐疾:“秦某这样的身子,实在不能拖累人家姑娘,这一进门就要守活寡,还得伺候个药罐子,谁家能乐意呀。” 他这样似真似假地一撂底,倒还真的堵了那两人的话。 秦肃一看两人没了声音,便做了总结陈词:“所以,两位大媒但凡想要给舍弟保媒,就得先帮秦某人把这大事儿给解决了,否则,两位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话才说完,就捂着胸口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仿佛一个喘不上来就要嗝屁了似的,他勉强笑着:“真是不巧,这一急起来就犯病,让……让两位见笑了。” 他演得逼真,先前又被胎儿吸了精气,脸色正苍白着,险些把两位媒婆给吓出个好歹。 秦肃真要是在这时候出了事,她们两个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互相对视一眼,竟然颇有默契地起身告辞,夺路而逃,秦肃还颤抖着声音求助:“两位……两位路上要是碰见舍弟,帮忙告诉一声,让他……让他快些……回……来……” 两人被吓走后,秦肃才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老神在在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心里盘算着,等方回那小子回来,必得好生敲打敲打,上回有个刘芸儿还不够,这一转眼就又招了俩,他要是再敢往家里招人,下回办事儿的时候,就让他尝尝不上不下的滋味,难受不死他! 秦肃冷哼一声,起身去关院落的门,才走到院子里,迎面妖风乍起,吹开了他的身上的披风,露出高隆的肚腹,因是在自家院里,他也就没有在意。 哪知才走到院子门口,被妖风吹得摇摇摆摆的院门后头,竟然站了个人,那一双复杂的眼眸,将他一直拢在披风之下的身形瞧了个真切。 秦肃哪里想得到今日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忙将披风拢好,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却听门外那人沉声道:“今日见孙王两位媒婆往这里走,刘某怕惊扰了秦兄弟的清净,这才跟了上来,谁曾想就看了这样一出好戏。所以,秦兄弟实际上……其实是个女儿身?” 这样就对了,他就觉得自己不至于对个男子念念不忘,如果是女儿身,就说得通了。 “方兄弟他……他其实不是令弟吧,他可是你家夫婿?是你腹中孩子的爹?”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的怪异都解释得通了,上次他给芸儿说项没有回音,如今这两个媒婆又被吓走,试问哪家兄长对待自家兄弟的婚事会这么不上心? 如果不是兄弟,而是夫婿,那就难免了! 秦肃一时心头狂跳,他不动声色地稳住自己,无奈一笑:“刘大哥真是说笑了,哪家姑娘能长成秦某人这个身量?” 第42章 。 刘强听后将眉心一皱,又觉秦肃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哪个女子会长成如此身量?况且,他看着秦肃颈间那突出的喉结,仿佛也不似作假。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视线落在秦肃腰腹之间,穿透那层披风,仿佛再度看见了底下那被掩盖着的怪异隆起。 眼见对方被自己说动,秦肃紧接着又道:“秦某身染沉疴,刘大哥并非不知,如今却这么臆测在下,甚至,将在下污蔑为女儿身。”说着,话语中也带上了几分伤感,转眼却又转为强势,“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摆明了就是送客的态度。 刘强被他说得无比愧疚,心里脑中也混乱得很,如果秦兄弟当真是个实打实的男儿身,那么,问题当真是出在自己身上? 此事千头万绪,他一时想不明白,便暂且将之放下,先解决眼前的事情要紧。 “秦兄弟,抱歉,这次确实是刘某不对。”他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道歉的态度也十分诚恳,坦荡荡的眸子直视着秦肃。 刘强到底是有恩之人,又是这村的村长,哪怕心里微恼,门面上的功夫秦肃还是做得十分到位,他勉强一笑:“是秦某的病症怪异,刘大哥一时想错也是有的。” 听他这样一说,刘强倒是真觉奇怪了:“如此说来,秦兄弟身上的沉疴,究竟是何种病症?” 谎话秦肃自然是张口就来:“曾不慎中了仇人的毒,以致腹中积水肿胀,竟逐渐生成一个瘤子,也曾看过大夫,可人人都说,除非剖开肚腹取出瘤子,否则药石罔效。刘大哥,你说这人若是剖开了肚腹,焉有命在?” 第77页 刘强越听,便越心疼秦肃,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却遭了这样的祸患,何其残忍! 他话中有几分痛心:“那么,秦兄弟岂不是只能……” 此时,秦肃却展颜一笑:“刘大哥不必觉得惋惜,时日一长,秦某也已经习惯了,所谓祸兮福所倚,若非遭此横祸,在下又哪里知道平日不声不响的幼弟,如今已经长成足够有担当的男子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听在刘强耳中,却是极其胸怀宽广、气魄十足的,心里顿时对眼前的人愈发欣赏,想了又想,却想不出最贴切的词句来形容,最终只能道一句:“秦兄弟当真让人敬佩!” 秦肃自然要谦虚一二:“刘大哥谬赞了。”实则,见刘强当真信了自己的说辞,心里也着实松下一口气来。 于是隐在披风底下的手悄悄将披风拢紧了些,侧身示意:“刘大哥难得来一趟,不如进屋坐坐?” 刘强本也想客随主便,进屋与秦肃畅聊一番,以解相思之苦。 谁知正在这时,忽有人风一般地跑进院子,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刘强,扒着秦肃便急急问道:“你怎么样?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来人正是恰巧听了媒婆传话,怕秦肃当真出事,急匆匆跑回来的方回。 见他如此着急的模样不似作假,秦肃心下熨帖,不由安抚一笑:“没事,别听那两个媒婆瞎说,我那是做给她们看的,不这样,她们怎么会走呢?” 方回还是不放心,正欲上手解开秦肃的披风,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却被秦肃及时止住。 “回儿,不可孟浪,咱们家还有客人在。” 方回这才察觉到此处还有第三人在场,只能停下了解秦肃披风的动作。 秦肃安抚好方回,便朝刘强歉意一笑:“舍弟没规矩,让刘大哥见笑了。” 刘强忙摆了摆手,想到自己先前还把方回误会成秦肃的夫婿,一张老脸也有些臊红:“秦兄弟和方兄弟兄弟情深,对于秦兄弟的身体,方兄弟如何担心都不为过。”一时也有些呆不下去,又道,“既然方兄弟已经回来了,刘某就先告辞了。” 说完,不待秦肃挽留,就急匆匆地走了,速度之快,仿佛后头有洪水猛兽碾着他跑一样。 刘强一走,方回就关上院落的门,把插销一插,回头又要扒秦肃的披风。 这回秦肃没有制止他,任由他动作。 等他将自己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后,才无奈问道:“这下放心了吧?” 虽则如此,唇边那止不住的笑意却暴露了他心情很好的事实。 方回点点头,瞧着秦肃脸上的笑意,想起前事,心里突然就有点发慌,一时竟不敢看秦肃的眼睛,只觉浑身都是不自在。 看他这样,秦肃收拾好表情,将胳膊一抬,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还傻站着干什么,扶为师回房,倒还真有事要好好审一审你。” 方回自然不会违逆秦肃的意思,可心里却是惴惴,他可还记得先前因为刘强为刘芸儿试探婚事的事情,秦肃是什么态度。 今日可是来了两位媒婆,这事儿怕是无法善了了。 他想的没错,实则,哪怕能够善了,秦肃也不打算让此事善了。 该闹还是得闹,毕竟在平静无波的生活里头,只有“闹”对了,才能快速增进感情不是? 秦肃对于方回的了解,恐怕比他自己还要深,自然能把握好这个“度”,毕竟闹是为了增进感情,可不是把人越推越远的。 进了房间,把房门一关,秦肃便面无表情地扶着腰坐到床沿,又指了指屋里的椅子,语气不辩喜怒:“你坐。” 方回心下愈发惴惴,试探着靠近床榻,唤道:“师尊?” 秦肃仍淡淡地道:“你先坐下。” 方回无法,只能回头搬来椅子,坐在离秦肃两步远的地方。 面对面坐好,秦肃开始沉默,直磨得方回如坐针毡,他才低头瞧着腰间,轻轻地抚摸高隆的腹顶,开口问道:“回儿觉得为师可笑么?” 方回忙道:“师尊何必说这等气话,明知我不会这么想。” “可为师却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极了。” “为师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你做出那种事情,也没想过会就此怀上你的孩子,更没想过,你我会演变成如今的关系。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说为师自甘下贱也好,舔着脸倒贴也罢,如今为你操持家务,为你生儿育女,日日在家里等着你回来,为师并不觉得委屈,为师是心甘情愿的。” 他说着自嘲一笑,视线紧盯着在腹顶画着圈圈的指尖,并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给方回:“你心里,或许是看不起为师的。” 秦肃说的这样直白,又把自己贬低到了极致,方回听得动容,急忙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秦肃手里的动作一停,忽地抬头看向方回,认真地道:“这些事情确实是为师心甘情愿做的,可你凭哪条,会认为为师要心甘情愿替你解决外头那些花花草草,还要替你回绝找上门来的大媒?” 他猛地站起身来,喝道:“方回,你把为师当成什么了!” 许是情绪过激,这一站起来,眼前一黑,人也随之一晃,竟是险些软倒,还是方回及时抢上前来扶住了秦肃,急问:“师尊可是又不舒服了?” 第78页 秦肃却使劲地挣开方回的触碰,坚持问着:“你到底把为师当成什么了?” 摆明了如果得不到方回的答案,哪怕身子再不舒服,他也绝不罢休。 “方回,你说话,你到底把为师当成了什么!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我早就没有退路了,你若是没有那长长久久的心意,便该早日告诉为师,为师绝不会再来打扰你,你我做回形同陌路的师徒,未尝不可。” 方回两条臂膀紧紧地环住秦肃,不让他挣开自己,心里也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必须要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把他当成什么?长长久久的……心意么? 方回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蛊惑了,但凡修了他这门道法的人,哪里会有什么长长久久!可是,他心底深处,当真不愿意和怀里的这个人,永永远远地在一处么? 心头一阵阵地收紧,他脱口而出:“你是我的师尊啊……” 这就算是对第一个问题的回应。 可秦肃费心闹这一出,要的怎么会是这个答案? 他仿佛是挣扎得累了,渐渐瘫软在方回怀里,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累和颤抖:“师尊,好一个师尊!方回,你真是好样的!” 方回心里急得不得了,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能喃喃地唤着:“师尊……” 秦肃仿佛心灰意冷:“行了,你放手吧,为师知道了。” 可方回又如何会在这时候放手,他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这时候如果放手了,事情就会完完全全地失去控制,而失去控制的结果,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厚着脸皮,死死地抱住秦肃,执拗地道:“不放手,我不放。”贫乏的话语,好像是在挽回着什么。 秦肃这时候已经没有回应了,他的心仿佛是真的冷了下来,对方回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捧在心尖上重视。 这让方回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甚至学着秦肃先前的做法,笨拙地主动去吻对方。 接触让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颤抖。 “师尊,师尊,你说句话,别不理回儿……” 秦肃这时却躲避了方回的触碰,冷冷淡淡地道:“你若无心,便不必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极度的惊惧笼罩着方回,他心里其实知道秦肃想要的是什么答案,可是那个答案一旦说出口,就意味着他将要放弃以前的一切,三百多年,日日夜夜的努力,也将全部付诸一炬。 那是他大半生的坚持。 可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胸膛里疯狂跃动的心脏,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于他而言,其实早在两人肌肤相亲的那一刻,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闭上眼,一字一句,仿佛是将自己整个地、毫无保留地交到秦肃手里:“我的师尊,也是,我此生的情劫……” 第43章 恶 情之一字,甜蜜时叫人如痴如醉,沉沦不醒,反之便如噬魂的穿肠毒|药,明知碰不得,一旦沾上却再也撇不开,哪怕就此坠入万丈深渊,也叫人坠得心甘情愿。 于方回,就更是如此,这世上无论是谁落入情网,也比他来得好。 可偏偏,他就这么莽莽撞撞地一头撞了进去,而且撞得甘之如饴,不打算回头。 可笑他原先还想以师徒之情来入情,登顶无情道巅峰,他分明把小蝉培养得很好,自己也控制得很好,入情是实实在在地入情,往后时机到了,想要抽身,也不至于沉溺不出。 谁能想得到,事情会演变成今日这个局面,他最终,还是落入了无情道修者最忌讳的一种“情”。 古往今来,但凡沉溺情爱,哪怕非无情道修者,在道之一途上也难以登顶,更遑论是他。 历数往日那些飞升的大能,没有一个是拖家带口一起离开的,没有牵绊,才是一往无前的捷径。 可是这一刻,方回却遵从了内心真正的意愿,哪怕自毁眼前的通天坦途,他也顾不得了。 其实,他抛弃的何止是过往三百年来日日夜夜的努力,何止是触手可及的光明前景,他抛弃的还有自己曾经犹如切肤之痛的仇恨、母亲所留下的最后一丝神念的殷切叮嘱、师徒如父子的礼数教条、阴阳融合的万古天道……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办事全凭一个“理”字,事到如今,却连这也弃了。 除了怀中这个渐渐不再挣扎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或许,还有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好在,有怀中的这个人,与他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这一条,已经可抵其他千万。 他该知足了。 外头先前还妖风阵阵,吹得飞沙走石、枝条乱舞,此时却重新恢复了平静,时已近晌午,春日暖阳和煦地照耀着大地,按照时节推算,这个时候刚刚开春,日头应该没有这样烈,这气候快速升温肯定是奇怪的。 可屋里的两个人却无知无觉,完完全全沉浸在白日宣口的欢愉当中。 方回这回算是在秦肃的“逼迫”下,彻底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今日热情更胜从前。 秦肃却不知怎么回事,分明知道自己不过是做戏给方回看,却也在方回的热情之下,屡屡缴械投降,沉沦深渊。 大汗淋漓过后两人搂在一起小睡了片刻,直到秦肃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惊醒了浅睡中的两人。 第79页 方回怔了怔,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立刻翻身而起,迅速穿好衣衫,在秦肃额头轻轻印下一吻,让他再睡一会儿,自己出去弄吃的。 不过,就算方回不说这话,秦肃此时也是起不来身的。 两人先前来来回回地折腾了许久,秦肃现下是一点气力也没有,只能歇在床上等着方回伺候。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幕,他不由地也暗自心惊,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完全抛却了勉强,自然而然地迎合起方回来了,甚至,也享受在其中。 明确了在这个认知,秦肃无端端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他这里,这种情况肯定是要不得的,他默默地告诉自己,要时刻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有些东西就是禁不起琢磨,本来没有的事儿,琢磨来琢磨去反倒弄巧成拙。 秦肃不愿意深想,让他欣慰的是,如今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若是没有变故,下一步就该是想办法离开桃林、离开绝灵之地。 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方回无心婚事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遍,男婚女嫁这事儿,最讲究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 此后便无人再来给方回说亲,两人的小院儿也重新恢复了平静,至于惹了多少闺阁垂泪,两人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客人到来,这也方便了秦肃。 天气不正常地快速转暖,村子周边桃花依然盛放,村子里却已经热得犹如盛夏。 这才仅仅是过了一个月。 方回曾向村民打听过,他们却说这村里本就是这样的,春秋二季短,冬夏二季长,这炎炎盛夏,得延续好几个月之久。 这大热的天儿,弄得人心烦意乱,秦肃自然不能时常披着披风,日常也不愿意多穿。 薄衫一件,外加增长的月份,显得他腰腹间愈发隆得跟小山一样,也彻底不敢再见外人。 在这期间,刘强又来过一次,方回正好在家,秦肃便让方回出面回绝了,只说自己身子不好,不便见客。 刘强这次来,除了为上次误会之事找秦肃道歉,另外就是抵不住心底的思念,想来见他一面,知秦肃不愿见他,以为他还在介意,便只留下一些菜蔬并一个大西瓜,失望离去。 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却就是这个大西瓜,还惹出了一段小小的风波。 夏日炎炎,味儿甜汁儿多的西瓜正是解暑佳品,冰镇西瓜尤甚。 他们没有冰窖,就用井水冷藏。 秦肃比不得常人,怀着身孕体温本就偏高,这夏日更让他受不了,那日吃了刘强送过来的西瓜,就总央着方回买西瓜回来,常温的还不吃,偏要吃井水里镇过的。 这吃得多了,便闹过好一阵不舒服。 方回见此,时常想办法克制着,奈何他本就非伶牙俐齿之人,对象又是秦肃,口舌上总也说不过,态度若强硬些,又怕惹人不快,愁人得紧。 说来也怪,秦肃的性子近来愈发难以捉摸,时忧时喜,转变甚快,分明前一刻还笑意盈盈,一转眼就不知道生了哪门子气,偏他也不遮掩,直直白白地展现给方回,弄得人颇有几分无所适从之感。 次数多了以后,秦肃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他克制不了,察觉到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然渐渐败给了情绪,这令他心头愈发不快。 这日午时饭后原已经吃过半个西瓜,方回将剩下半个藏了起来,不想让秦肃一吃就没了节制,又千叮万嘱不许自己偷偷找寻。 秦肃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还笑眯眯地替方回整了腰带,亲自送他到门口,嘱咐他早些回家。 方回见他今日情绪不错,心下也安心几分,遂一如既往进了桃林。 合该他今日运道好,寻觅了这么多天,又推演了无数遍阵法,终于让他在东方的一棵三十年的桃树下,寻到了通向阵眼的指引。 他就地盘坐,折枝代笔,在土上推演。 这次十分顺利,莫约日落时分,便推演出了村东偏北三十里这样一个方位,以及一个“祭”字。 演算确认过后,方回起身用鞋底抹去方才的推演痕迹,心头微带几份雀跃,连走路的速度都快了几分,他要赶快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尊。 然而回到家里,才发现秦肃已经躺在了床榻上,许是听见他回来的声音,便含含糊糊地道:“为师今日不饿,晚饭热在灶上,你自己拿来吃吧。” 方回直觉不对,去自己藏西瓜的地方一看,果然,东西没了。 如此一来,他自然知道秦肃为何会这样,准是偷吃了西瓜,身子又不舒服了。 回转房里,秦肃依然面朝里侧躺着,大热的天儿,薄被却盖过了半张面孔。 方回走到床边,伸手将薄被掀开,探头瞧了瞧秦肃的脸色,略带几分苍白,不似自己离开时那么红润。 他目露了然并几分不赞同:“师尊又偷吃了。” 秦肃侧过头来,勉强扯扯唇角,似真似假地嗔道:“如今倒要回儿来管束为师了?” 方回无奈:“师尊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秦肃抬手推了推方回,催促道:“快去吃饭吧,为师歇会儿就没事了。” 方回微微摇头,又用手背碰碰秦肃额头,体温有些偏高,却不至于到发烧的程度,他轻叹一声:“我去盛来,师尊好歹吃点儿。” 第80页 秦肃忙拉住他:“别费这个事儿了,为师不饿。” 方回反手握了握他手,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出门去了。 一会儿回来,仍是端了饭菜进来。 好说歹说他都不听,秦肃顿时一股邪火就上来了,面色不是很好:“不是说了不饿么,你把饭菜放桌上吧,为师不吃。” 近日这一阵一阵的脾气,方回已经渐渐习惯,对于这话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容分说扶着秦肃靠坐起来,舀起饭菜喂到他嘴边,边念叨:“吃总要吃一点儿,否则又要像昨儿一样,半夜喊饿要吃东西了。” 他这碎碎念的样子,越来越有秦肃幼时哄他吃饭的味道了。 可秦肃此时心里正烦闷着,腹中也有些翻搅,闻到饭菜的味道就犯恶心,当真毫无胃口。 方回没有收回手,继续哄他:“师尊好歹吃上几口,吃完回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秦肃眉头微拧,扯着衣襟抖了抖,些许灌进几缕凉风,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这天儿热得人心烦,为师现下不想听,你快把饭菜放下上床来,为师靠着你还能舒服点儿。” 这话秦肃可不是信口开河,方回本是冰系灵根,身上的温度总是比常人低些,简直是这炎炎夏日,除了西瓜以外的解暑良药。 方回还是坚持让秦肃吃几口饭菜才肯上床。 如此几个来回,终于惹得秦肃邪火上蹿,偏了头抬手一挥,就把喂到嘴边的饭菜打落在地,哐啷啷的声响伴随着碎裂的勺子和散落的饭粒菜肴,衬得屋里愈发静寂无声。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儿,秦肃心头的邪火才渐渐消了。 火消了,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如此把旁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哪怕对象是方回,也不太好。 他抬眸瞧了瞧方回,想要道歉,却在他开口之前,方回就已沉默地起身收拾满地狼藉。 秦肃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眸光一闪,心里也暗自埋怨自己,如今到底是怎么了,这一阵一阵的情绪,便连自己也是讶然。 先前那西瓜也是,想到了就馋得很,非要吃上一口不可,吃不上,心里就痒痒得厉害,做什么事都安不下心来。 还有此前拒绝了刘强的探望,从前,哪怕心里再不耐,他表面上肯定还是会含笑接待的,毕竟两人还住在此处,就要仰仗刘强,那次却直接让方回回绝了。 如此行径,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心思深沉、自制力惊人的他,倒像那些耍脾气、闹小性子的妇人了,远的不说,就说婉儿,偶尔耍小性子的时候,便与他此时一模一样。 第44章 人 方回收拾完一地狼藉,又重新拿起那碗只被舀了一勺的饭,但他这次只沉默地看着秦肃,虽不出声,那眼神却明明白白地问着:还吃么? 秦肃现下心绪已平静下来,然再要开口道歉,却已不合时宜,于是只得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方回见此,出门重新拿了一只勺子回来,正要像先前那样喂饭,却被秦肃主动接了过去,自己一勺一勺地送进口中。 他既肯自己动手,方回便沉默地坐在一边。 直到碗里的饭菜即将见底,秦肃才在咽下一口饭后,低低地说了声:“抱歉。”眼神却不去看方回。 然而于方回而言,自打得知秦肃有孕以来,这人的性子是一天一个样,他都已经习惯了,也默认是有了身孕所引起的,所以对于秦肃的反常,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无妨。” 秦肃轻轻一笑,继续埋头吃饭,而后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递还给方回:“为师如今吃完了,你方才说的那个好消息,可能告诉为师了?” 方回接过碗来,也不再卖关子,直言:“我已寻到那阵眼所在方位。” 秦肃一愣,脸上随即绽出一个笑来:“当真?” 方回点点头:“就在村东偏北三十里,等到夜里,村里人都睡下了,我就去一探究竟。” 秦肃本欲与方回同去,想到自己身体不便,同去难免成为拖累,只能打消了这个心思,叮嘱他:“今日先去探一探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无论有没有眉目,都将那地方的模样记下来,回头仔细告诉为师,让为师助你一臂之力。” 方回道:“好。” 此后无言,便去厨房收拾洗刷,回来爬上了床。 秦肃嫌热,就要方回脱了衣衫,自己凑上去,抱着他解暑,时而蹭上一蹭,凉丝丝的温度传到身上,消解了暑热,惬意得不得了。 他这边惬意,方回可就苦了。 两人已经是最最亲密的关系,更是时常要深入交流一番的,如今被秦肃这样蹭,方回这血气方刚的,确实不好受。 渐渐的,身上的温度就不受控制地热起来了,这一热,自然就不再有解暑之效。 秦肃察觉到此番转变,皱了眉头,不悦道:“回儿这自制力可大不如前,只这般就心神浮动可不成,宁心静气,抱元守一。” 方回颇感无奈,扶额:“师尊当真是想要徒儿的命不成?” 沉默片刻,秦肃奇道:“怎么说?” 方回认真给他分析:“当日我心意未明,不敢亲近师尊,师尊便千方百计引诱,如今亲近了,师尊又要求宁心静气,可不是要徒儿的命么?” 他用这样认认真真的语气,说着似是而非的情话,反倒让秦肃一时之间措手不及。 第81页 “你这人当真是……” 尚未说完,秦肃突然发现了他方才那话中的盲点,抬头看着他:“你怎知为师先前所为……是在引诱你?” 方回沉思片刻,斟酌着道:“道之外,万物皆是诱惑,然唯有师尊的引诱,徒儿参不破也看不透。” 见他并非当真看破,秦肃提着心慢慢放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接下去道:“那回儿甘愿受为师的引诱么?” 枕边人的呼吸重了一瞬,却不知是不是在笑,接着便听他说道:“徒儿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这话虽没有直接给出明确的答案,实则却又明明白白地道明了心意,是普通人,所以才会受不住引诱,既然受不住引诱,那自然就是心甘情愿的。 毕竟,若是心不甘情不愿,那就不会被引诱了不是? 两人如此这般你来我往,像极了夫妻床笫之间的爱语调笑,原本接下去就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但方回今夜还有要事在身,两人便只能分开些,靠得近了只怕一时情意上头,反倒耽误了正事。 亥时末刻,方回准时起身前往阵眼方位探查,见秦肃睡得正熟,他穿衣出门的声音都尽量地轻,不想吵醒秦肃。 这人怀着身子,还要时不时地被胎儿吸收精气,本就已经十分辛苦,夜里应该要好好休息的。 在村里的这些日子,方回每日都会外出,早已将各处方位摸熟了,这一路过去,无惊无险地就到了推演所指之处。 眼前是成片的庄稼地,唯有中间隆起,形成一个大土丘,而这大土丘的位置,正正好是东偏北三十里。 方回走上前去,在月光下围绕着这土丘转了一圈儿,土丘地势高,不便引水,所以没有被村民用作庄稼地,上头杂草丛生,颇为荒芜,与下头那些规划整齐的田地形成鲜明对比。 方回见状,却多了几分安心。 荒芜得好,越荒芜,便越无人注意,阵眼保留下来的可能性便越高。 方回此时身边没有携带铁锹等铲土的工具,一时也不能挖开看个究竟,只能就着此处方位,四下走动一番,记下此处的风水卦象,回头与秦肃商议,但挖总归是要挖的。 约莫耽搁了一个时辰,方回就踏上了归程。 他们那赁下的院子本就位置偏僻,周边没有另邻居,这半夜里一来一回,也无人发现。 回到家中已是丑时,方回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等也没有点,本欲在不打扰秦肃的情况下,悄悄回到床上。 谁知才走到床边,便听得一个声音道:“回来了?” 方回“嗯”了一声,边脱下衣袍上得床去,边问道:“是我吵醒了师尊么?” 秦肃一笑,往床榻里侧挪了挪,给方回让出位置:“没有,是方才发了一场梦,梦未完,人却醒了。”说着更觉好笑,“为师如今警觉性竟这样差了,连回儿何时出的门都未发觉。” 方回略带安抚地道:“绝灵之地,在所难免。”随后又好奇问道,“师尊梦见了什么,与回儿说说可好?” 秦肃便枕了他的臂膀,娓娓道来:“为师方才,梦见你我离开绝灵之地,回到道宗。” 方回道:“这是好事,师尊该安心才是,况且回儿方才已寻到阵眼所在之地,只等明日夜里拿上铁锹去挖了土,一探究竟。” 秦肃并没有急着追问阵眼所在地的情况,反而继续说着自己的梦境:“回到道宗,为师的身形便掩盖不住了,人人都说为师是个怪物,如此怪物,怎么还能做道宗的掌门,他们都要把为师轰下掌门之位,赶出道宗去。” 他恍恍惚惚地说着自己最害怕见到的场景,人便有些抖意:“清妹要与我恩断义绝,婉儿再不肯认我,师兄指责我愧对他妹子,你那些师弟们都说自己瞎了眼,竟拜我为师,阖宗门人再不肯认我为掌门,我四处找寻回儿,却怎么也找不见……” “后来绊倒跌了一跤,这梦便醒了。”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是连说一说、想一想这样的情景,都快要忍受不了。 方回亲亲他的发顶,安抚道:“不会的,有回儿在,师尊肯定不会遇上这样的情景,师尊若不想暴露此事,那就由回儿为师尊施展一个隐匿之术,只要修为在化神以下,便都看不穿。” “还有你师娘,为师如今有了回儿,往后是再不能与她在一处了……” 闻及聂清蕴,方回整个人一僵,情之一字最是消磨心智,他竟忘了,怀里这人其实是有道侣的,说起来,他们这样抛却一切地耳鬓厮磨,最对不住的便是师娘。 一时空气都仿佛有些凝滞。 此时秦肃却仿佛没有察觉一样,继续说道:“为师曾告诉过回儿,婉儿的生父,其实并不是为师。” “这……”方回一惊,他确实对此事有所疑虑,可是师尊先前不愿意说,他也就没有问,如今…… 秦肃今夜提起此事,其实是在提前给方回打预防针:“为师当日与你师娘结缡,与其说是两情相悦,倒不如说是互利互惠。当年,婉儿生父意外身亡,她已然怀有身孕,急需有人帮忙遮掩,为师恰好有意于掌门之位,她又是先掌门之女,我与她各有所求,便商定结缡,各自得利。” 听秦肃这样一说,方回心里竟平生一种喜悦,谁不想放在心头之人心里只有自己,如今他才知道,师尊与师娘其实并非两情相悦。 第82页 可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他又哪里知道,秦肃虽没有说假话,却也隐瞒了不少细节,比如秦婉儿生父连迦真正的死因,其实正是拜他所赐;他和聂清蕴虽然因各取所需而结缡,却是有过夫妻之实的,但是那样的夫妻之实,更像是夫妻之间例行公事一样,相比之下,感情的成分倒是少了。 而令方回心喜的那一条,他想当然地以为师尊心里只有自己,却又当真是这样的吗? 察觉到枕边人将自己的肩头搂得越来越紧,秦肃便知今夜已然达成了目的,这才又细细询问了阵眼的情况。 方回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那土丘周围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与秦肃听。 两人搂在一处琢磨了半晌,还是决定先等方回将土挖开,一探究竟为好,必要时,再由秦肃出马。 在原本的计划中,由秦肃出马只是最不得已的下策。 但是在三日之后的夜里,当方回真的挖通了那个土丘,在土丘底下寻到一朵粉色桃花模样的晶石以后,却发现这东西虽是阵眼,又不是完整的阵眼! 好在能当作阵眼的东西必然有灵,在阵法当中尤其如此,哪怕是在绝灵之地,也能感应到另一半的所在之处。 方回当即手持桃花,顺着感应往村里寻去,最后却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刘强家门外。 转念一想也对,刘强是这里的村长,村里当真有什么重要的物件,自然是放在村长手里的。 他当即悄悄翻、墙潜入刘强家中,携带着桃花晶石,无声地走向感应最强烈的地方,最后停留在刘强的房门外。 站在门口,明知剩下的那一半阵眼就在这房间里头,方回却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若是直接推门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刘强,搜出另一半的阵眼,以方回的能力绝对办得到,然不告而取是为贼,且这刘强,怎么说也有恩于他们。 站了整整一柱香时间,方回终究没有进去,他带着桃花晶石重新翻、墙离开,准备回去把情况与秦肃说明。 可是走到半路,又想起若将此事告知秦肃,这人必会亲自出面去寻刘强,他身子不便,如此更是不妥,不如自己直接将东西取来。 遂又掉了头,返回刘强家门口,这一回去,却仍然做不到破门而入,想起师尊自幼便教导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最后终于下了决定,想要什么,明日光明正大地来求取便是! 但是回家以后,他对于秦肃半睡半醒的招呼,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倒头就睡,他不想把这事儿告诉秦肃。 一则是不想让秦肃辛苦走这一趟,二则,他心底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让秦肃和刘强接触过多。 如此一来却弄巧成拙了,他这反常的举动,反倒引起了秦肃的警觉,原本的瞌睡更是瞬间就没了。 他不动声色地琢磨着枕边人这反常举动背后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心虚”了,为何心虚?这直肠子无非就是有所隐瞒呗。 可时至今日,这小子还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秦肃反反复复地琢磨,如今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阵眼之事,且方回刚才也是从外头寻找阵眼归来。 这样一串连,事情就很简单了,肯定是阵眼有了眉目,却被这小子隐瞒了下来。 呵,这才多久,他就已经不能与自己坦诚相对了? 秦肃不禁怀疑自己的把握出错了,他若当真是对自己情根深种,哪里会有什么隐瞒! 换句话说,隐瞒了阵眼的事情,不就意味着,分明寻到了离开之法,却不愿意离开? 秦肃本就是个思虑心极重的人,而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更容易想多,这翻来覆去地琢磨,便被他琢磨出一条结果来:这小子莫非是在此地尝到了甜头,突然不想离开了? 这可如何使得,秦肃这儿虽然事情都在朝好的一面发展,可他心里还是想要出去与聂明渊碰个面,求一个最终结果。 想到这些,秦肃就更加睡不着了,最后索性睁开眸子,反手推了推枕边人。 方回在睡意朦胧的时候被闹醒,下意识地就问道:“师尊可是又不舒服了?” 第45章 自 秦肃当然不会直接开口问询,旁敲侧击也是他的强项。 “回儿今日出去,有何发现?” 方回得知秦肃并非身体不适,便先松了一口气,而后迟疑片刻,才含含糊糊地道:“与前几日一样,不过那地方已经被我挖得差不多了,想来这几日便能挖通。” 他这一迟疑,让秦肃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小子必定有所隐瞒! 有了这种认知,秦肃便继续追问:“挖了这几夜,依你看来,那处可当真会有你我想要的东西?” 方回能怎么说,东西其实已经在手里了,于是只能道:“按照推演所指,应该不会错,许是要探得更深一些。” 含糊其辞,其中必然有鬼! 只凭这几句简短的对话,秦肃心里基本能够确定,自己方才的猜测没有错,那阵眼,估计已经到了方回手里。 可是即便猜到了,秦肃此时也不能直接和方回摊派。 为了不让先前的努力功亏一篑,让方回觉得自己不信任他,秦肃现在还不能和方回生出半点嫌隙。 第83页 那么,他应该要怎么办? 秦肃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这里突然没了言语,却让方回等了好一阵,久到方回当真以为秦肃醒来只是随意问一下,便又继续睡觉去了。 秦肃却突然又开了口:“回儿能不能与为师说一说,你心底里真实的想法?” 方回有些诧异:“师尊只管问便是,对师尊,回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肃轻轻一笑,往方回身边靠了靠,等寻到了舒适的位置,才问道:“如今既然阵眼之事有了着落,便是到了抉择的关键时候,你……更愿意留在此地,还是返回修真界,返回道宗?” 方回想也不想,便道:“我都听师尊的,师尊想去何处,我都陪着。” 这话自无不妥,秦肃依稀记得,他从前仿佛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同样的话在今日听来,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为师想听的是回儿自己真实的想法,而非为了迁就为师。”只这样说,未免有些咄咄逼人,所以他在后头又加上了一句,“回儿把为师放在心里,为师也一样把回儿放在心头。” 他说着,侧过头去轻轻咬了咬方回的喉结,话语中略带了几分亲昵调笑:“为师也想回儿过得开心。” 这种话说出来,不管说者是何种心态,听的人必然动容,更何况有秦肃这般的唱念做打,方回怎能毫无反映。 可是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又是怎么样的呢? 方回恍然发觉,除了承认对秦肃的心意之事以外,自己竟已许久没有拷问过内心了,这些年来,他做事仿佛一直都是被形势推动着往前走,无事之时,便是修炼,此时想来,当真是乏味极了。 这三百多年的生活,竟然没有来到绝灵之地这三个多月有滋味! 从前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化神道君,绝顶超然,享受世人崇敬,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前进,或许,再这么下去,当丧失了所有的情绪以后,他当真会成为当世第一个飞升之人。 可是来到绝灵之地以后,虽然不再有灵力加持,也没了原先的身份地位,他却渐渐地有了喜怒哀乐、贪嗔痴恨,会为了秦肃着急,会为了秦肃喜悦,会为了秦肃痴迷,会贪恋秦肃的柔情。 虽然他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只围绕着秦肃一个人,可是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转变,他的世界不再是一片空白,乏善可陈,他,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朵花儿,而他的这一朵,只为秦肃一个人开,丝丝缕缕的花蕊更是将这人缠得紧紧的,仿佛要把人揉进骨子里,再也不愿意放开。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呢,他的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里的日子,更令我心喜。”方回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果然如此! 秦肃沉默片刻,继续试探着问道:“那回儿心里,其实是不想出去的,是么?” 方回却摇了摇头:“还是得出去,至于心喜的时光,放在心底珍藏便是。” 秦肃这回是真的愣了,心里喜欢,却又不愿意长长久久地停留,这又是什么说法?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上了年纪,已经看不懂年轻人的心思了。 “这又是为何?” 方回道:“因为师尊,在这里很辛苦,所以我们要出去。” 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秦肃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只因为不想让自己辛苦,就可以放弃令自己心喜的事情么? 秦肃自认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可是有人简简单单地就去做了,而且是为他做的,却让人心里提不起劲儿来。 跟这样的人算计,即便是千方百计地算计赢了,又有什么味儿呢? 真没劲! 秦肃暗自蹙了蹙眉,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设想,然而想来想去,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儿。 他烦躁起来,一扭头,张口咬在了方回肩头。 这一咬,他用足了气力,可元婴修者牙齿硬度,怎么咬得破化神修者的皮肉。 秦肃险些崩了自己的牙,松开以后,便愈发觉得烦躁难安,一股郁气直冲头顶。 他终于脱口而出:“你个傻小子,为何要对为师这么好!” 方回对于秦肃突如其来的啃咬动作不以为意,此时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答道:“因为师尊也对我好。” 秦肃撇了撇嘴:“不好,一点也不好。”傻小子,我那都是骗你的,你还当真全部都相信了不成?你这样为人处事,难道不怕被人卖了还满脸乐呵儿地帮人家数钱? 方回以为秦肃在意的是从前险些害了自己性命那事儿,甚至还出言宽慰:“从前那些事情我都忘了,翻了篇儿的事情,师尊也不必放在心上。” 秦肃这回是彻底没了言语,心头愈发酸涩难言,这傻小子怎么就能傻成这样? 此时却听方回继续说道:“这些话我从未说过,如今……”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耳根迅速爬起一片红晕,蔓延到双颊,直烧得脸颊通红。 可是在黑夜里,秦肃却没有看见他这样百年难遇的羞涩姿态。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也暗哑了些:“师尊这样的人,却愿意为我委屈自己,我心里是懂的,也是十分感念的。” 第84页 “师尊,我……” 他还想再说,却冷不防被堵住了唇,剩下来的话语全部含进了两人辗转的唇齿之间。 这夜秦肃异常地热情,分明已经累得只剩喘气的气力,却还是缠着方回不放。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回觉得这一次,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或许,这正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吧! 又或许,他当真是深受此界天道眷顾,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上赶着把好东西捧到他眼前,还得求着他享用。 有些人千方百计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让他在不知不觉中,都得尽了。 可世事无常,人心叵测,这一份幸运,究竟又能延续到几时呢? 这夜孟浪得过分了,翌日秦肃才发觉,自己是当真起不来床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有方回在这里,哪怕不下床,也能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秦肃洗漱完毕,用完早饭,倒头睡起了回笼觉。 方回眼见他睡得熟了,便起身出门,直奔刘强家里。 敲开了门,开门人是刘芸儿。 自打秦肃和方回赁到了屋子搬离家中,刘芸儿便再也没有见过方回了,此时乍然见到了人,面色先是一红,而后立刻转白,就跟调色盘似的。 方回是看不懂她那些少女心思的,淡淡问道:“刘姑娘,请问村长可在家?” 刘芸儿摇摇头,声若蚊蚋:“不……不在……” 方回暗道不巧,便再问她:“可知何时回来?” 刘芸儿再度摇头:“不知。”说着便侧了身想请方回进门。 可方回却说:“刘姑娘进去吧,我在此处等着便是。” 刘芸儿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上门便是客,怎么也不能让客人站在大门口等,于是又道:“还是进来坐坐吧,方公子若站在门口等,父亲回来会训诫我的。” 经过了头先的尴尬不自在,她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到底也是一村之长教出来的女儿,不至于那么不懂礼数。 如此,方回只好进了门。 不过他进门以后,院落的大门并没有关上,两人坐在院子里,中间始终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端的是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惹不出半点瓜田李下的嫌疑。 刘强是半个时辰后才回来的,手里提着庄稼把式,肩头挑着一筐绿油油的菜蔬,看样子是刚从田间回返。 在这个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以务农为主业,每个男丁都要下地干活,这样地里才有收成,一家子人也才能有饭吃,哪怕是村长也不例外。 村里虽也有货物交换,但仍是以自给自足为主,外界已经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地方了,哪怕是凡俗的村落,也不见得会比这里和谐,有无外人打扰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秦肃和方回当初寄住在这里时,方回便是日日替刘强下地干活,以抵租金,当然,下地之余,也有了借口外出探查桃林阵法痕迹。 后来搬到如今的院落,下地是不必下地了,白日夜里外出,也少了很多顾忌。 唯有一处不太方便,他出门以后,便只有秦肃一个人在家,让方回在外时总是十分揪心,生怕一回到家,会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场面。 好在如今一切尚算安稳,外出之路,也近在眼前。 刘强见到方回,先是一愣,而后便放下手里肩头的东西,笑着招呼:“方兄弟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见方回仿佛有所顾忌似的不说话,便转向刘芸儿道:“芸儿你先回房去,为父和方兄弟谈点事情。” 刘芸儿瞧瞧自家父亲,又瞧瞧方回,低低应了一声:“哎。”听话地回了房去。 刘强见状,又回头关上了院落的门,这才道:“方兄弟现在可以说了吧?”突然,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有些着急地问道,“可是秦兄弟的病情……” 方回摇头道:“家兄身体安好,村长不必挂怀。” 刘强这才重新恢复了笑意:“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到底什么事,方兄弟直言就是。” 方回只道:“想要借用一样东西。”于是顺着藏在袖中的桃花晶石的感应,说要进入刘强房里。 刘强虽觉奇怪,倒也同意了,开了门让方回进去。 一进门,方回便顺着越来越强烈的感应,直奔刘强平日睡觉所用的床榻。 正欲检查床榻侧边的墙壁,刘强却一脸凝重地阻拦了他,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让他检查。 方回执着地道:“我想要的东西,就在这墙壁之中!” 刘强完全没有想到,方回想要的是那样东西,此时看向方回的眼神已经转为复杂:“虽然不知道方兄弟是怎么寻到这里的,可此物干系重大,恕刘某无法相借,除了此物,方兄弟想要刘某家里的任何东西都可以。” 可方回想借的,也只有这样东西而已。 一番挣扎过后,刘强终于给出了自己的条件:“除非……让秦兄弟亲自出面!” 这东西是历代村长的身份凭证,向来只由村长手手相传,出借这样东西,他是要担大风险的,没有足够筹码可打动不了他。 第46章 有 师尊……亲自出面么? 方回看着近在咫尺的墙壁,以及墙壁之中那另外一半的阵眼,犹豫了。 第85页 先不说刘强和师尊接触的感觉,令他没来由地不舒服,只说师尊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见人,他自己能够解决的事情,就不该给师尊增加负担。 这么想着,他便问道:“非如此不可么?” 刘强坚持:“非如此不可。” 这就令人为难了,方回想到了自己要拿墙中之物的用意,忽道:“若是我拿旁的东西交换呢?比如……”出去。 在方回尚未说出这最后两个字时,房门那儿突然响起了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眸中看出了疑惑,这个时候,谁会到这里来? 刘强警告似的看一眼方回,告诫他不准在没有自己同意的情况下,擅自破墙,然后便转身去开门。 而方回,竟当真就这么站在墙边,默默地看着房门的方向,没有去做趁虚而入的事情。 房门一开,刘强看着门外那个披着一身单薄的蓝色披风的人,惊道:“秦兄弟,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说着便越过秦肃的肩膀,看向院门方向,却不知何时,那原本由他亲手关上的院门已然大开。 不知,这人是何时站在门口的? 秦肃尚未来得及说话,站在墙边的方回见到来人是秦肃,一时也不去管墙里的物件了。 他快速走向门口,扶住了秦肃道:“师……兄长怎么来了?” 昨夜那样孟浪,这人现下还起身过来,身子撑得住么?而且,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说过今日会到何处,他敲门的时间却这么凑巧,定然不是才赶到的,而是一早就跟过来了。 方回深想下去,如今虽然不能使用灵力,但感官灵敏度还是比真正的凡人强上许多,这人在自己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跟在后头,又在隐蔽处等了这么久才现身,这得耗费多大的心力? 仔细一瞧,秦肃的脸色果然有那么几分苍白。 方回顿时有些揪心了,这人这么这样胡来! 而秦肃在被眼前这两人接连问了同一个问题以后,终于得到了开口回答的机会,这回应也是半真半假:“许久不见刘大哥了,今日可巧身子舒服了些,便想着出门走一走,因许久未见刘大哥了,走着走着便来了这里,不曾想回儿竟也在此处。” 方回了一眼刘强,在他眼神中发现了几丝热切,而这热切,分明是冲着秦肃去的! “兄长,咱们回去。”方回一点也不愿意秦肃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闻得此言,刘强忙道:“且慢,方兄弟不是想要刘某的东西么?如今秦兄弟来了,怎么又不要了?” 秦肃揣着明白装糊涂,侧头问道:“回儿?” 方回仍然佯装无事,避不回应,只道:“我先送你回去,此事容后再议。” 刘强眼看着秦肃就要被方回劝回去了,急忙挽留:“慢着,方兄弟,这秦兄弟要是走了,你可别想从刘某这里拿走你想要的东西。”说着又笑了,“在下绝对不会对秦兄弟不利的,这点你可以放心,我只不过是想与秦兄弟说几句话而已。” 可刘强越这么说,对秦肃表现得越在意,方回心里就越不想秦肃与此人有过多的接触。 正在他意欲再度开口拒绝时,秦肃却从披风中伸出手,拍了拍方回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宽慰道:“刘大哥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回儿不必太过防备了,你在院中稍候片刻,为兄与刘大哥说几句话便出来。” 方回眉心一皱,下意识地就想拒绝,秦肃却已经笑着与刘强道了声:“请。” 两人一同进入房里,由刘强关门,之后便只剩了方回一人被关在门外。 他盯着紧闭的房门瞧了好一会儿,心头一阵阵地烦乱,越想越不是滋味儿,终于一甩袍袖,大步走向院中空地,就这么紧盯着刘强的房门,等着。 纵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谨守着君子作风,绝不做偷听偷窥之事。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那房门紧闭的房门才重新打开,秦肃自门后走出来,刘强却只站在房里,目送秦肃和方回离去。 那身形虽然还是像初见时那样健壮挺拔,不知为何,方回却无端地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佝偻,眸子里更是他所解读不了的复杂情绪。 方回并没有太多心思分给刘强,他泰半的心神,都集中在缓步走向自己的那个人身上,不只为这人本身,还为从这人身上传出来的那种强烈的感应。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手里的桃花晶石,和秦肃身上某件物事之间的强烈感应。 方回有理由相信,秦肃已经得到了刘强珍藏在墙壁里面的那件宝贝,仅仅只是一个时辰,这人就让一村之长心甘情愿地交出了村长们代代相传的信物。 秦肃这一手不可谓不厉害,只要一出面,便轻松解决了令方回觉得棘手之事,可方回心头却并没有轻松畅快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憋闷的欲燥感。 虽则如此,方回还是一言不发地扶着秦肃一路往东而行,走向自家小院儿,自跨出刘强家的院门以后,便再未回头。 一路上,方回能感觉得到,秦肃几乎是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靠在了自己身上,这足以证明这人已经非常非常劳累了。 一进自家院门,坚持了许久的秦肃终于整个人一软,完完全全地倚靠在了方回身上,他声音了带了几分颤抖,语不成调:“扶……扶为师回房。” 第86页 方回哪里还会听话地扶他,当下便是一抄手,把人整个地打横抱起,快步走进房里。 房里仿佛还弥漫着昨夜那种似有若无的味道,方回却完全管不了这许多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人身上。 秦肃被抱到床上,只将手心里攥着的那一块浅黄色的东西交给方回,便道:“让为师歇会儿。”倒头就睡。 这是秦肃什么也没问,就替从刘强那儿替方回取回来的东西。 方回却随手将那东西揣进袖中,细心地替秦肃捻好被角,在他额间留下一吻,轻手轻脚出了门。 来到院中,他才从袖中取出秦肃递过来的浅黄色物件——这其实是一块浅黄色晶石,材质与他手里那块桃花晶石相仿。 他从土丘地下挖出来那块是桃花晶石,而这一块,单独看也许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可和桃花晶石放在一起,便看得清明了。 这一块分明就是应该长在桃花中心的,那一段花蕊。 方回将桃花晶石也取了出来,正欲将手里那两块被对方强烈吸引着的晶石合到一处,然而转头看看房门的方向,却又改了主意。 这两块晶石合到一起,阵眼便会成形,届时不知会发生何事,为免措手不及,还是等那人休息好了,再动手吧。 仅仅只是看着那扇房门,他的眸光便变得柔软了,房里那人就是有这种每时每刻都牵引他心神的能力,哪怕只是简单地睡着。 这日,秦肃直到申时才醒来。 方回傍晚就做好了晚饭,在灶上已经热了好几回,就等着秦肃醒过来肚子饿时,能够吃上口温热的。 但是真到了醒过来的时候,秦肃却绝口不提肚子饿的事情,只问自己从刘强处取来的东西是否有用。 他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可方回顾惜。 遂先去去了饭食过来,非要让秦肃先吃,吃完了他才肯说。 处在如今这种境地,秦肃大多数时候还是会迁就方回的。 这傻小子非要等他吃完了才肯说,他便只能先吃饭。 其实睡了这一日,他也确实饿极了,温热的饭菜下肚,人也精神了不少。 他不吝言辞,大加赞赏:“回儿这做饭的手艺可见长。” 方回只一味地瞧着秦肃,唇边含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耳根子也微微泛了红,故作镇定地道:“师尊喜欢就好。” 直到秦肃这边吃完了,方回收拾好碗筷,才重新回到房里,坐在秦肃身边,取出那两块得之不易的桃花和花蕊晶石:“这两块合在一起,便是这桃花阵法的完整阵眼。” 他的眸子看着手里的两块晶石,嘴里却好似不经意地问起:“我从推演之地寻得桃花晶石,顺着感应去到刘村长家,他却不肯将阵眼给我,师尊……是怎么从刘村长那里取得此物的?” “原来这就是阵眼!”秦肃恍然,而后又一挑眉,笑着问道,“回儿当真这么想知晓?” 方回本想说“师尊想说便说,不想说也无妨”,可临了临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嗯”字。 他确实非常想知道! 可秦肃却坏心肠地吊足了他的好奇心:“此事为师要暂时保密,等日后有机会了,再说与回儿听,算是……”他拖长了语调,“算是你我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他不说,方回当然不会逼他,只点了点头:“好,算是师尊和我的小秘密。”如此,便是揭过了此事,可心里却不免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秦肃从方回手里重新拿回那块淡黄色花蕊晶石,他的眼神直直地望进方回眸底深处:“回儿,合起来吧。” 两只手,方回手持桃花晶石,秦肃手持花蕊晶石,渐渐地靠近,越是靠近,便越感觉到两者之间那股巨大的吸引力,只要一松手,两者便会立刻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正像方回心里开出的那一朵花,花蕊将秦肃死死地缠绕起来,是一样的。 然而就在即将贴合的最后一刻,两人却同时停住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东西一旦贴合到一起,便是两人出阵之时。 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时刻! 可是,真到了这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又犹豫了,是舍不得么?还是留恋?抑或是,不想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就这么仓促离去? 这一刻,两人是心意相通的。 他们同时将手里的晶石握进掌心,不让它们贴合到一起,晶石没有贴合,他们自己却贴合到了一起。 这是他们在这桃花源地的最后一次亲近,是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地融合。 哪怕心中不自知,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方回仿佛是将这辈子所有的温柔都用在了这一夜,全部捧到心爱之人跟前,奉献给了他。 秦肃也是极致地包容,用他甚少从内心里显露出来的那一种耐心,完完全全地容纳了对方的一切。 他们是这样地契合,仿佛任何东西横插在他们中间,都是碍眼的。 只眼前这一刻,又有谁敢说,他们到不了永远? 第47章 恶 一觉醒来,便是离开之时。 此事已经不需要言语,两人没有去回味昨夜的温存,而是默契地穿好各自的法袍。 秦肃不忘在法袍外头披好披风,虽然身形已经臃肿到披风也掩盖不了的地步,他依然无法将自己的怪异模样原原本本地暴露在人前。 第87页 方回默默地看着,眸中温柔与心疼相交织,拉扯着异样的情绪在心头盘旋。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粉色桃花与黄色花蕊晶石,两手顺着强烈的吸引力缓缓靠近,直到—— 双手合十,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桃花和花蕊也在他们手掌的包围中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一起,随后爆发出一阵强烈光芒,将两个人完完全全地罩在中间。 只一个转眼,房中一切都与原来无异,只无端端地消失了两个大活人。 等到光芒完全消散,方回原先推算出来的阵眼处,土丘下的桃花晶石已经原模原样地回到那里,而刘强床榻后头的墙壁中,花蕊晶石也重新出现,但他一直以为此物给了秦肃,而秦肃也已经离开了村里,便再没有拿回来的可能了。 直到多年以后,村长之位交接的前一夜,打开墙中暗门凭吊往事,早已不再年轻的刘强才发现这东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想起多年前的那段往事,当初的悸动已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渐渐消失,连女儿芸儿都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存在记忆中的那两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却是到死也忘不了啦。 话分两头,秦肃和方回在光芒之中,十指相缠着,被带到了一处封闭石室之中。 这石室四四方方,并无任何明显出口,唯有中间的四级台阶之上,放着一个石磨盘大小的八卦阵盘。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们到来之时,石室里已经有两个人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发呆了。 当初离开冰天雪地时,符殇和阵离是往西南方向走的,秦肃和方回为了不与那两人撞上,选择了东南方向,由此进入桃花林,在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耽搁了几个月辰光,也度过了一段悠闲而缠绵的难忘岁月。 可符殇和阵离却是早早地就寻到入口,进来此处,本以为快人一步,然而等他们琢磨清楚离开绝灵之地的法子以后,却只能操|蛋地蹲在这里死等。 想要离开并不难,难的是一同进来的人必须一同离开才行,石室中间的八卦阵盘,必须由他们四人共同打入灵力,才能被启动。 是的,进入这个石室以后,所有人都恢复了灵力! 自打误入绝灵之地以来,所遇种种其实均算不得艰难,秦肃之所以过得艰难,完全是他自己的身体情况特殊,符殇和阵离两人就像是来玩儿了一趟,简简单单地就找到了离开之法。 可见这绝灵之地的存在,其实并不是为了害人的,不知整个绝灵之地还有多少像冰天雪地和桃林阵这样的地方。 或许,当初开辟此处的大能者,就是为了在弱肉强食的乾阳界里,创造一个没有修为层次等级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吧。 秦肃在恢复灵力的第一时间,就反射性地给自己的腰腹施加了遮掩之法,随后方回的遮掩之法也叠加了上来,如此以来,哪怕是化神修士也看不透。 可符殇和阵离是何等眼力,在遮掩之法施展之前,他们已经瞧见了秦肃那异样臃肿的身形。 顿时枯等数月的郁闷感一扫而空,符殇兴冲冲地拉着阵离起身,冲到秦肃跟前,眸子放光,好奇地打量他:“喂喂喂,姓秦的,你这忽胖忽瘦的,到底什么情况啊?” 方回闻言,身上寒气外放,跨半步挡在秦肃身前,阻隔了符殇肆无忌惮的打量。 秦肃好整以暇地享受着方回的维护,清咳一声:“哪怕是化神君,也不该如此无理,本座号正卿。”分明是在对符殇的口无遮拦表示不满,以维护宗掌门的尊严。 别看他面上滴水不漏,实则自打身上的灵力恢复开始,腹中的小东西也好像鱼入大海,吸灵气吸得不亦乐乎,八个月的他,灵气需求量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看这宗两人的态度,符殇眉头一拧,吃不得亏的脾气眼看就要发作,放眼整个乾阳界,也无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上一个冒犯他的方小蝉就是最好的例子。 幸好阵离用指尖及时在他掌心挠了挠,用眼神朝八卦阵盘示意一番。 符殇会意,想起这几个月的枯等,咬了咬牙,暂时按下了内心的不满。 看在要合作离开绝灵之地的份儿上,暂且先饶他们一次! 他抬手指着石室中间那四级台阶上的阵盘,语气有些冲:“瞧见没,就那儿,打入你我四人的灵力,便能启动阵盘,离开绝灵之地。” 秦肃与方回对视一眼,暗自调整自己状态,两人缓缓走向阵盘。 靠近台阶以后,秦肃站在台阶下,由方回走上台阶查看。 半柱香后,方回回到秦肃身边,朝他点点头,说明符殇方才所言不假。 见此情形,仿佛没有骨头一样靠在阵离身上的符殇再度出言娇声嘲讽:“有我离哥在这儿,还有什么阵法能逃过他的眼去?多此一举。” 这也是他们早早地就到达石室的原因,作为阵宗化神君,阵离剑、阵双|修,整个乾阳界当真没有几个阵法是他看不破的。 对于符殇的嘲讽,秦肃和方回选择视而不见,倒不是怕了他,而是以秦肃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在外耽搁太久,他们得赶快返回宗门才行。 既然两方都有尽快离开的心思,秦肃便:“事不宜迟,请各位做好准备,我数到三,便一同往阵盘中打入灵力。” “一。” 第88页 “二。” “三!” 随着话音落地,蓝、白、红、青四灵力同时打入石室正中间的八卦阵盘。 那阵盘“吃”到灵力以后,果然开始启动,五行八卦的虚影在阵盘上方一丈之处交织纠缠,四色灵光闪闪烁烁,最后联通成一条灵丝,射向了正上方的石室顶部。 顿时,天光入室,出口大开! 但是与进入绝灵之地时快速消失的冰面裂缝一样,那出口一经出现,便处在快速缩小之中,几人必须立刻动身,才不会错过离开的机会。 可是别忘了,石室中这几人可还有仇怨在身! 出口一开,符殇几乎是立刻变脸,出手便是数张高阶爆破符,直冲秦肃面门而来。 他绕过了方回,直接攻击秦肃,已是料定了只攻击秦肃一人,便能拖住方回。 符箓一出手,他娇笑着,与阵离手牵手离开了这磨人的绝灵之地。 至于被他攻击的那两人是否能活命、能不能及时离开绝灵之地,就不关他的事咯! 荡漾着娇笑回音的石室里,秦肃对于符殇的突然发难,并不是没有防备的,可是好死不死,正当他的灵力涌入高阶防御法宝时,腹中的小东西吸走了他筋脉中几乎一半的灵气,吸饱了,就开始兴奋地闹腾。 秦肃猝不及防的吃痛之下,动作忽地一滞,耽搁了半息不到的功夫,防御法宝尚未完全激发,符殇留下的符箓已经在他眼前爆裂开来。 强烈的冲击波扩散在身前,秦肃的皮肤已经感觉到了火辣辣的刺痛,若是就此放弃,用肉身迎接符殇那些为数颇多的高阶爆破符,他将必死无疑! 秦肃哪里会是就这么认命的人,保命的底牌他还有,虽然这么做,他难免要付出些无法挽回的代价。 心头方回的身影一闪而过,可是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哪里还来得及求救,唯有孤注一掷地依靠自己的力量,才是首选! 他强忍着腹间巨痛,将自己的舌尖抵在两排皓齿中间,正欲狠心咬下,以修为掉落一个等阶的代价,用舌尖之血加速防御法宝的激发速度。 就在这时,整个人却忽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耳边是接二连三的符箓爆破之声,鼻尖充斥着方回那熟悉的冷然气息,从一记记的闷哼之中,他能感觉得到,是方回用血肉之躯体代他承受了所有的爆裂伤害。 好在,以化神修士的身躯面对那些爆破符,虽要吃些苦头,却不至于像元婴修士那样十死无生。 尚未完全激发的防御小盾在失去了灵力的支持以后,颓然从半空中掉落,细微的落地声完全被巨大的爆裂之声掩盖过去,头顶的光线快速减少,出口已经缩小成只容一人通过的大小。 方回嗓音沙哑地了声:“别动。” 与此同时,秦肃感觉到有一只手护在了自己头顶上方,身形随着怀抱自己那人飞速上升,又是一记闷哼,两人终于成功脱离绝灵之地,逃出生天。 然而这成功,也是方回用自己本就伤痕累累的身躯,硬生生撞击出来的。 出口在他们出来以后便迅速消失。 环望四周,此地已不是进入时的那口“冰池”,却还在宗东南方向的密林之中,两人出来之时,符殇和阵离早已不见人影,以他们的瞬移速度,此时定然已经到了万里开外。 与方回此时的狼狈相比,秦肃虽然看起来灰头土脸,可除了腹中剧痛,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站稳以后,抬头一看,方回不止身上狼狈,连唇角也流下了一丝血迹。 “你……”秦肃抚上方回唇角的指尖不觉有些颤抖,连声音也是虚的,“你没必要这样,我自己……其实能够应付的。” 方回顿了顿,哑声说:“我保护你……们,值得。” 话音才落,整个人忽的一晃。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了~ 第48章 人 方回这一晃,几乎是将自己的一半重量都压在了秦肃身上。 他伤得这样重,却还是顾忌着秦肃的身体,宁愿自己多吃一点苦,也不肯将所有压力都交付给对方。 好在如今已恢复灵力,不再是在绝灵之地时的那种虚弱无力,哪怕腹中剧痛不减,秦肃支撑方回的力气还是有的。 如今两人的状态都不好,秦肃当机立断,给方回喂了一粒高阶疗伤丹药,而后催动灵力,瞬移回到清静峰顶,方回的房间。 这房间一如既往的简洁朴素,主人数月未归,依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秦肃正欲把人安置在床榻上,突然就有人破门而入,见到房里的情形,顿时大惊失色,抢上前来:“师尊这是怎么了?掌门真君,我师尊怎会受此重伤?” 此人正是方小蝉无疑,她不由分说从秦肃手里接过方回,眸中怀疑神色甚重,摆明了就是对秦肃极度不信任。 为何她师尊化神修为都伤成这样,而掌门真君只有元婴修为,看起来虽狼狈,实则却毫发无伤? 说师尊这伤与掌门真君无关,谁能信? 方小蝉也是关心则乱,一时连身份尊卑也顾不上了,满心满眼里都是重伤的师尊,对秦肃失却了应有的尊重,也忘了数月之前,正是为了从符殇和阵离两位化神手里救下她,秦肃和方回才会和两位化神道君正面对上。 毕竟那事之后,她醒过来时已经安全了,疗完伤,回到清静峰以后发现方回尚未归来,忙又摸索到当日大战的地方探查。 第89页 可是当她回去的时候,那地方只剩下一片化神大战过后的狼藉,以及被其他修士地毯式搜索过后的残渣。 潭水悠悠,映照着蓝天,其余半个人影也无,已是时过境迁。 她只能心神忐忑地返回清静峰等待,暗自祈祷师尊不会有事,谁知到了今日,却还是出现了她最害怕见到的后果。 秦肃见方小蝉忙前忙后,对方回照料得甚是殷勤,心下略觉气闷,本欲上前帮忙的脚步也顿住了。 恰逢腹中又是一轮碾压式的剧痛,秦肃呼吸一滞,强行保持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伤药已经喂过,你……你好生照料他。” 随后不待方小蝉回答,便逃也似的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方回虽伤重,却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眸瞧见那个飞快离开的熟悉背影,眸光顿时暗淡了下来。 回到房里的秦肃也并不轻松,腹痛如绞,他撤下自己腰腹间的遮掩之术,那高隆的腹顶便是隔着法袍,也瞧得见翻滚的动静。 这小东西重新获得灵力,实在太兴奋了,他哪里知道秦肃怀他的辛苦,对自己的生身之人不见丝毫疼惜,在腹中翻天覆地、来来回回地折腾,仿佛把秦肃的肚腹当成了东海龙宫,而他自己就是那闹海的哪吒。 这种滋味,秦肃在绝灵之地时已经体验过许多回了,不过那时的感觉都没有现下来得剧烈,他倒在床上,尽量地安抚,安抚不住,也只能随他去了。 身上的难受劲儿尚未过去,心里的酸涩感已经随之涌了上来,下意识地回想着刚才方小蝉围在方回身边的样子,秦肃是知道方小蝉对方回的心思的,他心里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闷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可是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不,分明是他在诱惑方回! 下唇不知何时已经被咬出了血,他眸子里有些发红,捧着剧痛的大腹紧紧蜷缩在床榻上,全身上下被一种无力和压迫感包围着。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是眼下,不得不忍受。 就是在这种让人十分不得劲儿的感觉中,秦肃慢慢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掐指一算,自己已经睡了两日两夜,好在如今灵力已经恢复,不需要进食,否则非得在中途饿醒过来不可。 身体感觉好受些了,腹中的动静也平息了下来,小家伙儿估计是睡着了。 秦肃起身将自己打理整齐,重新用遮掩之术将腰腹间的隆起掩盖起来,这才推门而出,来到隔壁方回那里。 虽然此时的身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是如果仔细注意,他脚下那微带八字的步子和并不能完全并拢的双腿,还是显现出了无法遮掩的孕味。 抬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方小蝉,面对秦肃时,她的神情还是带着些许戒备。 忽略掉心头的异样,秦肃简单与她点了点头,便跨步而入。 方回此时正闭目盘坐在蒲团上打坐疗伤,气息不像平时那样充盈,看来伤势并未完全恢复,秦肃在他房里沉默地站了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没多久便转身离开了。 方小蝉送秦肃出门,直到这时,方回才睁开眸子,看到的也依然是秦肃的背影。 等方小蝉关了门回来,托腮静静地看着方回疗伤,方回也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闭目打坐状态,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睁眼没有发生过一样。 生活仿佛再度慢了下来,方回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疗伤,秦肃便在自己房里修养。 每日里,除了修炼,便是绕着房里的空地转圈圈散步,间或听着方小蝉在隔壁进进出出的声音,或许,依然还在等着聂明渊的音讯。 自那日去方回房间探望过后,秦肃便再也没有见过方回,后来方小蝉进出的次数也少了,他便知道,方回的伤势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但方回一直没有过来见秦肃,哪怕只是一墙之隔,他也一步都没有踏过来。 而秦肃这边,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也暂停了自己步步紧逼的攻势,给方回以喘息之机。 实则,方回那儿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他的心里,是经历了一番挣扎的。 出来以后,才愈发能感觉到开辟绝灵之地那位大能的高超手段,那地方不止隔绝灵气,而且还隔绝了整个乾阳界的天地之机。 在那里,方回的无情道没了天地之机的牵引掣肘,仿佛停顿了一样。 然而在外头,无情道重新运转,虽然当初的感觉还在,绝灵之地经历过的事情也历历在目,方回又能克制住自己了。 克制,再加上秦肃如今是安全的,他又有时间重新思索自己的道了。 无情道的修炼之途,历来“入情”都是最难的一个关卡,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倒在这一个关口上,再难寸进,甚至更严重的,道消人陨。 所以自从感应到自己即将要“入情”开始,他便为自己物色了方小蝉作为入情对象,一是因为师徒之情是他曾经感触最多的一种情,二是这一种情相对爱情而言,更容易忘情。 十五年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小蝉的感情不同旁人,等到时机成熟了,也能够控制住自己及时抽身。 然而这大好的局面,在八个多月之前,却产生了巨大的变数。 先是和曾经的师尊发生关系,而后两人之间竟然多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最后进入绝灵之地,一再沉|沦|孽|海,彻底把他扯入最难以超脱的情网。 第90页 时至今日,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入情对象彻底从小蝉转移到了秦肃身上,这一点已成定局,无可辩驳。 每每想起隔壁那人,他便知道自己灼热的心脏是为谁而跳动! 前路到底该怎么走,如今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了,好在,外界比绝灵之地好的一点,是他还拥有克制自己的能力。 他得清醒地、好好地想一想! 如此僵局,整整持续了一月之久,久到连秦肃都以为,自己生下孩子之事已成定局,清静峰上终于迎来一位期待已久的故人,也让此事产生了变数。 是聂明渊回来了,带着秦肃最后的期盼。 可方回直到这时,都还不知道聂明渊和秦肃之间的约定。 而聂明渊,只以为自己是为了妹子的幸福而帮助秦肃,根本不知道秦肃腹中怀着的,其实是自己的亲孙子。 他回来以后所惊讶的头一件事儿,便是秦肃竟然会在清静峰上养胎,分明在他离开之前,秦肃和方回的关系生疏得离谱。 正是在那一天,秦肃遮掩了身形,出门与聂明渊相见,也再次见到了阔别一月之久的方回,虽然以他的修为,哪怕遮掩了身形,在聂明渊和方回面前也跟没有遮掩一样,所以全程防着的只有方小蝉一人。 三人在秦肃房里聚首,等方小蝉离开以后,秦肃便顺手撤下了掩身之法,将自己即将临盆的身形原原本本暴露在两人眼前。 以至于聂明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竟没有在回儿面前遮掩?这倒是奇了。”在他看在,以秦肃的性子,如此有损威严之事,秦肃定会有多紧就瞒多紧,若非事出偶然,又有求于自己,这人恐怕连自己也不会透露。 秦肃却不动声色地道:“此事说来话长。”无意解释。 见此,方回也便没有言语,但他心里,其实和聂明渊是一样的想法,到底是有多信任,师尊这样的人才会将自己有孕之事,透露给父亲知晓,甚至还把寻找堕胎方法之事托付给他? 如果父亲这次当真是寻到了法子才回来的,师尊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三人心里各自都有想法,但凡捅破一个,都会引起一连串让人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 而秦肃,在没有达成目的之前,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在简单叙话过后,秦肃便轻咳一声,主动对方回说道:“为师有要事与你父商议,你……” 方回当然明白秦肃的未尽之意,他看了秦聂两人一眼,无言地起身离开,只是在回身关门之时,目光所黏之处,到底还是秦肃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修罗场加载中~ 第49章 磨 方回走后,秦肃便急急问道:“师兄此时回来,可是那事有眉目了?” 聂明渊的目光从秦肃腰间那鼓得老高的肚腹上掠过,却避而不答秦肃最关心的问题,还是揪着原先的疑问不放:“你为何会住在清静峰?” 那语气、那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仿佛认定了秦肃在清静峰落脚,就必定会对方回不利。 聂明渊如此步步紧逼,秦肃又有求于人,少不得示弱一番,苦笑道:“师兄当真误会了,师弟我如今这副模样,连出门都要斟酌一二,哪里还能做什么呢,我是日盼夜盼,都盼着师兄带回好消息啊。” 对于这种说辞,聂明渊当然不会轻信,他的态度依旧又冷又硬:“回儿那里,你到底有何阴谋!” 不只是面上的态度,聂明渊心里其实也在时刻提防着秦肃又给自己下套,颇有几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味道。 秦肃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难道在师兄心里,我做任何事情,都会对旁人有害么?”他自嘲一笑,语带悲凉,“师兄也知道我腹中这小东西不简单,若是就此避开了人独自闭关,哪一日若是出了事儿,怕是连个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他坦坦荡荡地直视着聂明渊的眼睛:“师兄也知道,师弟我惜命,总该找个稳妥的法子才是,放眼整个道宗,还有谁比回儿更加可靠?” 聂明渊听后果然无言以对:“这……” 是啊,秦肃作为道宗掌门,早已站在万万人之上,觊觎他这个位置的大有人在,但凡行差踏错一步,被别有用心者揭发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唯有修炼无情道的方回,清心寡欲,不问世事,万事不沾,厉害干系最浅! 聂明渊曾经也是道宗掌门的候选人之一,更做了数百年的宗门大师兄,秦肃话语中所暗示的这点弯弯绕绕,转几个念头就想明白了。 虽则如此,他心里仍然下意识地对秦肃的说辞,存了一分质疑,暂时按下不表。 此事既已说得七七八八,接下来就该谈秦肃心系之事了。 聂明渊也没有再卖关子,开门见山:“你先前所托之事,已然有了眉目。”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而且来得正是时候! 秦肃当下抛却了平日的稳重模样,喜形于色:“师兄此言可是当真?”顿了顿,又急忙问道,“是什么法子?” 聂明渊沉吟道:“你的身子,早前也试过其他方法,并不奏效,经我外在多方打探,终于寻到一个釜底抽薪的方法。” 秦肃满脸焦急之色:“师兄就别再卖关子了,赶快说呀!” “这法子不在别处,就在咱们道宗之内!”聂明渊娓娓道来,“说来也是凑巧,这些日子我四处打探,均不得眉目,正逢有旧友约我参加一个私人拍卖会,我寻思去碰碰运气也好,便去了。就是在这拍卖会上,我得到几枚残简,记载的正是这乾阳界古往今来的奇异事物,大多数真假已不可考,不过有关于道宗古树的记载,倒是让我眼前一亮。” 第91页 “道宗古树!”秦肃惊呼,他想着便指了个方向,“可是那一株?” 聂明渊微微点头:“虽没有道出古树的确切名字,可既然是道宗的古树,以我之见,除了那一株,不会有其他了。” 秦肃追问:“那残简是怎么说的?” 聂明渊道:“说是道宗古树能助人实现愿望,可平一切遗憾,不过这种说法只有那凡夫俗子才会相信,我却由此想到先父曾经说过,宗门秘地的古榕神树是道宗最重要的根基所在,只要有它在,道宗便可永远不败!” 秦肃却道:“我只知神树重要,可到底重要在何处,却从未听师尊他老人家提起过,哪怕做了掌门,可览宗门内一切秘典,也在只言片语间见过那株神树之名,至于更多的,便不知道了。宗门秘地禁止任何人进入,连我也不例外!” 聂明渊忽的一笑:“道宗诺大的基业,总有些不见于记载的秘事,只由历代掌门口耳相传,你不知也不足为奇。你我心知肚明,你这掌门之位,可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 “所以,师尊当年果然早就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秦肃语带轻蔑,“还说什么四弟子机会均等,根本都是谎话,有好的还不是先想着自己亲生儿子。” 聂明渊乍一听见秦肃红口白牙地污蔑老掌门,气极之下嚯的倾身上前,一把扯住了秦肃的衣襟:“你混蛋,自从收你为徒,先父何曾亏待过你半分。” “没有亏待,那为何古榕神树之事你知晓,我却不知?恐怕不只是我不知,老二老三也完全没有听说过吧。亲生儿子和后收的弟子,谁都知道这一碗水会往哪里偏。” 聂明渊听得面色铁青,竟是毫不留情地往秦肃面门上狠狠揍了一拳:“你是真他|妈混蛋。好,你想知道原因,我便告诉你!当年父亲感应到自己寿元将尽,孤注一掷闭关突破化神,闭关之前曾将一些秘事告知我,并要我发下心魔誓,不可将这些事情透露半分,若他不幸陨落,我们师兄弟四人公平竞争决出下一任掌门,若得胜者是我倒还罢了,若不是我,便让我将这些事情告知新任掌门,再自封记忆,确保秘密只有掌门知晓。” “可那一次掌门之争,你也知道最后变成了什么样,你这种玩阴谋耍手段之辈,哪里算得是公平竞争的胜出者!” 秦肃没有去管脸上的伤势,讷讷无言,聂明渊说的是事实,他无可辩驳,然而顿了顿,忽又想到一事:“那么现下,为何却又告诉我了?” 聂明渊这才放开了对秦肃的钳制:“还不是看你这数百年来,只除了媚宗灭门之事实在可恨外,掌门做得还算称职,况且,你如今正需要知道。” 秦肃冷笑:“既然如此,早几个月便可告诉我了,何须等到现在?还是说,你拖了这些时日,其实是想看我的笑话?”若是早些知道古榕神树可助自己破局,他如何还会迫不得已,去做那些寡廉鲜耻之事,也不必忍受耻辱至今。 聂明渊咬牙切齿:“秦肃啊秦肃,你当真是不知好歹,小人之心!我既答应了你,自然尽心尽力办事。若非有那残简提醒,我一时之间哪里能把神树和你这档子破事儿联系起来?” “那你倒是说说,神树到底有何功用?” “古榕神树自道宗开宗立派生长至今,在漫长的岁月中,据说早已修出了树灵,那修为,或许已经在化神往上了。见过之人少之又少,历代掌门所知,也是从那些有缘人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宗门秘地不许任何人进入,能入者只有被神树认可的有缘人,你道是大家都谨守规矩不去踏足?那是被神树拒之门外,入内无门!父亲说过,古榕神树不许外人前去打扰,唯有当道宗面临生死存亡之危时,才可向他求救,那神树灵,据说有操控时空之能!” 听完聂明渊所说,秦肃忽的泄了气,整个人软软地倚背上,再加上腰间高隆,以及脸上被聂明渊揍出来淤痕,倒还真有几分生无可恋的味道:“有缘人,有缘人!先不说能不能顺利面见古树,就算见到了,难道就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操纵时空上头?” 聂明渊淡淡地看着他:“办法我已经给你带到,去不去随你。你自己决定吧,我去回儿那里了。”说完就给秦肃传了一道破阵法门,抬腿要走。 秦肃忙道:“慢着。” 聂明渊停住脚步,皱眉望来,那眼神分明是在问:你还有何事? 秦肃哪里是有事,他只是不能让方回和聂明渊单独见面,遂起身打起精神道:“我想好了,去,现在就去。” 古榕神树,古榕神树…… 虽然只听过这个名字,在他记忆中并未亲眼见过,理智也告诉他此去多半见不到,可是一种奇怪熟悉感,却慢慢从心底升腾起来,驱使着他一定要去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秦肃从储物戒中取出伤药洒在脸上,瞬间那淤青便去除了,又在腰腹间施展了一个遮掩法术,半真半假地道:“你与我一道去,多个人,便多一个见到神树的机会。” 聂明渊想着,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如送佛送到西,便点头答应了:“好,那就陪你走一趟。” 两人说走就走,没有一刻停留,也没有与方回交代一声,直接瞬移离开了清静峰,再次现身,就已经到宗门秘地外围了。 脚下是一片乱石,说是乱石,其排布却又暗含五行八卦之至理,那是宗门历代为保护秘地所设的叠加阵法,哪怕是整个乾阳界最厉害的阵法宗师前来破阵,没有个百八十年也是无解。 第92页 不过聂明渊已然从老掌门那里得知破阵之法,也将此法传给秦肃了,这阵法对两人并不是问题。 正当两人想要入阵之时,身边再度出现一人,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方回无疑。 原来两人离开清静峰那一刻,方回作为清静峰的主人,便已知晓。 聂明渊此来找秦肃的原因,方回已经猜到了大概,无非是与落胎有关,那么此时两人一同离开,很大可能是寻到了落胎之法。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方回不及深想,下意识地就悄悄跟了上来,先还隐在暗处,见他二人二话不说就要入阵,这才现出身来。 关于这孩子的一切事情,方回想,他应该参与,也必须参与! 毕竟,他也是这孩子的父亲,不是么? 第50章 , 对于方回的突然出现,秦肃和聂明渊相视一顿,停住了脚步。 聂明渊不明内情,只以为方回是顾虑到秦肃的安危,这才跟了来,所以便朝方回那儿走了一步,说道:“有为父在,定会尽力保掌门安全,回儿就此止步吧。” 方回当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被劝回去,他平静地将目光从聂明渊身上转移到秦肃身上,这人还是这么背脊挺直地站着,这张曾与他朝夕相对数月之久的脸庞,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得分毫不差。 可是作为掌门之尊,从来都是站在人前,交际应酬一手包办的人,此时此刻却静静地站在人后,任由这个自己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代劳,让自己回去。 方回一动不动,通过眼神的交流,将自己的心思传递给秦肃,要不要他跟着,他想要秦肃亲口说出这个答案,他相信对方看得懂。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秦肃的眼神在与他相撞一瞬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转移开了。 此情此景,让方回心头蓦地一突,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从他指缝间悄悄溜走,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右手,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可笑的、徒劳无功的事情。 因为秦肃突如其来的“逃避”,方回不得不重新与聂明渊沟通,他到底,是不愿意秦肃为难的。 “父亲,我想一起去,”他已经很少这么迫切地去表达自己的意愿了,“让我跟着吧,我能够帮上忙的。” 聂明渊毕竟才与方回相认,而且在相认以后,也是来去匆匆,两父子根本没有半点相叙的时间,他心里对方回的愧疚早已经累积了许多。 所以此时面对方回的“请求”,他实在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哪怕已经意识到身后的人其实是不想让方回跟去的,他依然无法开口拒绝。 向来豪迈爽朗的人遇上这种令人纠结的事情,也变得难以下决断了。 但是无论如何,终究也要给一个答复,被秦肃坑了多次的聂明渊,心里的天平果然还是倒向了第一次开口“请求”自己的儿子。 他听见自己答道:“好,那回儿便跟着吧,万一遇上危险,有你在也是多一分胜算。” 如此两票对一票,秦肃完败。 也罢,如今自己还要仰仗聂明渊的帮助,不能太拗着他的意思,另外,对于方回,秦肃心底里也存着几分愧疚,此事便随他们去吧。 不过真到了决定腹中骨肉去留的关键时刻,那就由不得他们了,以此为前提,他此时便是退让一步,也无妨。 秦肃难得地妥协了,在聂明渊答应之后,终于再次看向方回,说道:“那就跟着吧,师兄,把破阵之法告诉他,提前熟悉可以少几分不确定性。” 聂明渊点点头:“好。”依言把破阵法门传给方回。 方回接收得也快,闭着眸子静思三息,便睁眼道:“叠阵情况我已知晓,可以入阵。” 聂明渊对此表现出了激赏,自家儿子如此优秀,他这个老父亲虽然没有尽到过为人父的职责,还是不妨碍他心里得到的快慰。 三人顺着乱石前后踏入叠加阵法,聂明渊打头阵,方回殿后,秦肃则被父子两人紧紧地护在中间,哪怕有突然的危险,前后两人也能及时回护。 如此看来,方回的到来还是有必要的,聂明渊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不能时时刻刻将秦肃护得密不透风,现下有两个人保护,更添了几分保障。 叠加阵法之内,空间被压缩拉扯的痕迹随处可见,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要被叠加了不知道多少层的阵法碾为齑粉。 一步一向前,可谓步步不易,步步惊心。 这种时候就更要无比的细致,出不得一丝差错。 忽地,聂明渊脚步一顿,沉声说道:“此处空间压力陡增,你们俩注意。” 有了这句提醒,秦肃再往前时,便运转灵力,往自己身上施加了抵御术法。 哪知化神和元婴的差距犹如天堑,聂明渊行走自如的地方,秦肃一走过去,头顶好像被压上了一座大山,沉重得难以想象,他的呼吸陡然加重,脚步也立刻慢了下来。 他的这点异样一经出现,前后两人便注意到了,几乎是同一时间,两道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头顶的压力瞬间减轻。 秦肃道了声:“多谢。”并没有指名道姓,而后便依旧一步不落跟在聂明渊后头。 自然,方回也是一步不落护在秦肃后头。 这叠加阵法入得越深,便越危险,秦肃甚至看见周围有些微的空间坍塌痕迹。 第93页 此后除了聂明渊时不时的提醒,三人没有其他口头上的交流,周围静得只听得见此起彼伏、时轻时重的呼吸之声。 这段路不知走了多久,聂明渊匀速前进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而后身形飞快往左边一闪,一道快如鬼魅的箭矢凭空出现,从他右臂旁射过,又消失于无形。 “要当心,前路危险莫测。”他再度提醒身后两人。 同时,心里也一再警醒,这种箭矢来无影去无踪,哪怕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也怕出现疏漏。 继续前进,无形箭矢的数量只增不减,三人已各自躲避过不少,好在目前还毫发无损。 这种无形箭矢的致命之处在于来无影去无踪,完全无法预测,只能凭敏锐的感知在危险出现那一刻避开,这种躲避之法,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然而这已经是走在危险最小的路径上了,根据一路走来的情况,一旦偏离,转眼被吸入空间缝隙也未可知。 这个被道宗历代阵法宗师所加持的叠加阵法,说是整个乾阳界最危险的地方之一,也不为过。 随着无形箭矢密集程度加剧,秦肃逐渐力所不逮,聂明渊和方回在护住自己的同时,已经各自带着秦肃躲避过不少次危机。 然而这种事情总是求人不如求己,旁人哪怕再警醒,也有护不住的时候,秦肃终究还是被伤到了臂膀。 伤口不深,但见了血,也是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这种无形箭矢能够无视防御法宝和符箓,穿透能力无与伦比。 秦肃及时运转灵力为自己止血,并道:“无事,小伤,继续走。” 继续走下去时,聂明渊和方回明显把更多的心神放在秦肃身上,各自也受了几处轻伤。 不多久,三人便发现这无形箭矢所造成伤口竟然无法止血,虽然都是轻伤,可任鲜血就这样流下去也是够呛。 更糟的是,周围的阵法仿佛在吸收他们身上的血气,并且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幻。 除了无形箭矢,阵中开始出现横切过来的血丝,第一条血丝的高度在小腿位置,三人接连跃了过去。 为了测试这血丝的作用,在血丝尚未远离时,秦肃取出一件硬度中上的法宝抛了过去,结果这血丝就像砍瓜切菜一样,毫无停滞地就将这法宝割成两半。 “和先前的无形箭矢一样,穿透力极强。”秦肃面色凝重地下了结论。 此后继续躲避着不断增加的无形箭矢和血丝,与此同时,秦肃心头的顾虑也在增加着。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了,随着临盆之日临近,腹中的动静越来越频繁,此时孩子还没有闹他,他已经如此左支右绌,要依靠旁人保护,孩子一旦闹起来,便又要牵制住他的许多精力,那局面将是无法想象的。 “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得想想其他办法……呃……” 要说有些人就是不禁念叨,秦肃话音未落,腹中的孩子便出来展示存在感了,惹得秦肃身形一滞,大腿上随即被狠狠地插入一只箭矢。 箭矢很快消失于无形,可秦肃大腿上的伤口很深,无法止血,一时间血流得直接影响到了走路。 聂明渊想了想,当即说道:“我来背你。”说着便蹲下了身,方便秦肃趴到他背上。 此时,方回终于说了入阵以来的第一句话:“不成,父亲要探路,还是我来。”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将秦肃整个打横抱起。 在无形箭矢出现之初,为了方便躲避箭矢,秦肃已经将腰腹间的遮掩术法撤掉了。 一听见聂明渊说要背秦肃,方回看着那高隆的肚腹,下意识地便出言阻止,一则确实是因为聂明渊探路不便,更重要的,也是怕秦肃趴在聂明渊身上的姿势会伤到孩子,也伤到自己。 然而当他将秦肃抱起,便明显地感觉到秦肃的状态愈发地差了,腰腹间的动静更是大到连他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 方回将眉一皱,没有说话,却已经熟门熟路地为秦肃输送灵力。 前头,聂明渊见方回用这种姿势抱起秦肃,心中已有疑惑,不过此刻并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他按住内心不解,继续转身探路,并道:“一定要当心,要通过这一段路,前头估计还有一道大坎。” 方回应了声:“知道了。”感受着怀中的动静,一边输送灵力,一边加快速度冷静地闪避迎面而来的危险。 聂明渊和方回两人前进的速度,明显比先前三人同行时快了许多。 而秦肃这边,虽然已经被方回抱在怀里,他还是很不好受,伤口流着血,可这种流血速度,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出现失血过多的危险,腹中的动静才是最困扰的。 哪怕已经感受过很多次,这种痛楚他至今仍然习惯不了,身上灵力急剧流失,浑身一阵阵的乏力感涌上来,让他只能无力地靠在方回肩头喘息,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而前方,更可怕的危险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嗷嗷待哺得仿佛磕了x一样,作者有点害怕嘤嘤嘤qaq… 第51章 多 聂明渊一马当先,方回怀抱着秦肃,继续闪避着无形箭矢和血丝往前行进。 三人所面临的危险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难以招架,而秦肃这边,光是躺在方回怀里,承受伤口中血液的流失和腹中胎儿的作怪,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第94页 聂明渊和方回原本有所加快的前进速度,因为闪避愈发密集的危险源而慢了下来,却还是在艰难地前进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 原先已经存在的空间压力陡然增加,这无疑加大了聂明渊和方回的压力,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陡增的空间压力对尚且还在元婴期的秦肃而言,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他哪怕被方回抱在怀里,不需要自己闪避危险,遭受的空间压力却和另外两人分毫不差,于是本就极其难受的秦肃只觉自己整个人如遭重击,身体疼得仿佛要裂开了,喉头一股腥甜之气弥漫开来,随后,鲜血便争先恐后地从他唇角溢出。 此时的秦肃除了疼还是疼,他整张面孔都快扭曲了,嘴里的血好像流不完一样,一咳,更是满口的鲜红,全部呕在方回的衣襟和肩头,把他一身白衣染得鲜红。 走到这里,阵中压力已非元婴期修士可以承受,分明是直逼化神修士的能力程度。 方回心里怎么不急,他哪怕再镇定,遇上秦肃的事情也会方寸大乱,而此时,为了护住秦肃免受无形箭矢和血丝的伤害,他已经用自己的身体替秦肃挡了不少创伤,身上无法止血的伤口也比前头的聂明渊多了不少。 再这么走下去,方回所能够承受的极限,恐怕也近在眼前了。 聂明渊察觉到后头两人的情况,心里的急切并不比方回少半分,可是这一时之间,他除了继续按照破阵的路线往前走之外,也拿不出更好的可以破局的法子。 除非,就此止步! 然而当他把这个提议说出来以后,方回尚未回答,眼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秦肃,却硬是强撑着吐出两个字:“不……成……” 他要继续往前!不知为何,他无端端的有一种预感,只要继续往前,就可以破解他如今的困局! “秦肃,你他|妈难道真的想死吗?”聂明渊被秦肃这种自找死路的行为气个半死,忍不住破口大骂。 可是方回,看着怀中人哪怕吐血不止、生死挣扎,依然坚定地想要往前走的模样,原本已在嘴边的“停止”二字,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看着怀中那张纵使染了血,依然满是坚定的熟悉脸庞,闭了闭眸子,终是说道:“继续走。” “你们……”聂明渊实在拿秦肃和方回没办法,咬咬牙,终于还是妥协了,转过身,继续艰难地往前走去。 秦肃在随后就因支持不住而昏迷过去。 方回用尽全力保护住秦肃,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了,老话说度日如年,在方回这里,却是度息如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终究等到了柳暗花明! 原来这叠加阵法是依据闯入者的修为高低来调整通过难度的,有聂明渊和方回在,难度等级便自动定到了化神级,只有元婴修为的秦肃,在这种阵法当中,自然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他其实算是受到了无妄之灾,若是只有他一人入阵,此刻绝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聂明渊和方回坚持到了最后,一瞬之间,空间压力尽失,密集的无形箭矢和血丝不再,连身上不断渗血的伤口都开始痊愈。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眸中看到了庆幸。 正欲对秦肃进行施救,却又被一股主宰一样的力量笼罩住了,而这一次,他们从对方眸中看到的,只有惊恐。 随后,便是他们两人,也和先前的秦肃一样,失去了意识。 没过多久,伴随着一记苍老的叹息之声,半空中无端出现一根榕树枝桠的虚影,虚影在点出三个黑洞之后就隐去了。 这黑洞由小变大,吸力极强,仿佛有光影在洞中旋转,等到黑洞长成了半人宽度,便用那极强吸力将聂、秦、方三人各自吸入一个洞中。 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聂明渊发现自己回到了方回小时候,他以一种谁也察觉不到的虚影状态,被绑定在方回周身五丈方圆的范围之内,也看着方回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儿,成长为天纵奇才的优秀青年。 和他自己年轻时一样,那时候的方回,也是一名十分称职的道宗大师兄,被时任掌门另眼相待。 方回成长的过程,当然避不开他极为依赖的秦肃。 所以,聂明渊亲眼看到了秦肃对方回的精心教导和百般回护,那时候的秦肃,也确实是一位合格的师尊,哪怕宗门庶务再忙碌,也会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导方回,有那么几刻,他仿佛又看到了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师弟。 可若是就这么过下去,方回便不会是后来所见的样子,也绝不会那么早就迈入化神道君的行列。 才刚结成金丹,异变陡生! 在师徒两人外出探查一处害了不少修士性命的诡异禁地时,秦肃竟然毫无预兆地变了面孔,狠心将方回推入几无生还机会的禁地深渊,分明是存了夺人性命的险恶心思。 聂明渊的虚影也因为禁锢,被方回带入了那处绝境之地。 而后,他又看着方回死里逃生,侥幸保住性命,经历了身心绝望,以及一段极为艰难的求生之旅后,幸运地得到无情道心法,此后废掉修为,改修此道,修为竟然奇迹般地一日千里,很快重返金丹,甚至凝结元婴。 方回因为修炼无情道,情感消散之后,选择重回道宗,长居清静峰闭关潜修,又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成功化神。 第95页 掐指算来,方回化神的时间竟然比聂明渊自己还要早。 这一段经历,聂明渊此前是毫不知情的,如今亲眼见到,他竟丝毫不怀疑自己所见是伪造的,因为眼前的情况,全部符合他后来的认知,而这个前后反差巨大的秦肃,也与他所知的秦肃分毫不差。 还是那么善于伪装,又像毒蛇一样恶毒。 原以为此前那些事情已经够令他惊讶的了,然而此后所发生的一切,却更令他目瞪口呆,甚至几乎要怀疑人生。 他亲眼看见秦肃和方回因为围剿媚宗的盈月道君,发生了那件伦理难容之事! 至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原来秦肃怎么也不肯对他说出的那个名字,竟然会是方回,是他的儿子! 这怎么可以!他上辈子到底欠了这姓秦的多少,这辈子才要被此人这样戏弄,祸害了他还不够,还要来祸害他的儿子!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还不算最遭,在他答应外出寻找堕胎之法那些日子,事态还在继续发展,他跟着秦肃和方回进入绝灵之地,更是又一次见证了秦肃那高超的伪装手段。 果然,他那可怜又单纯的儿子,依然无法招架秦肃那些恶心下作的手段,抛弃了自己的道,也抛弃了肉眼可见的大好前程,再度沦陷在秦肃的欺骗之下,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期间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他几乎没眼去看。 以他对秦肃的了解,他可以肯定,那必定是欺骗无疑! 贱人! 他早知道姓秦的做事毫无底线,却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可以下贱到这种程度! 想着那时候正在外奔波寻觅堕胎之法的自己,和绝灵之地对方回做出那种事情的秦肃,聂明渊几乎怄死,难怪这姓秦的会安心住在清静峰上,哪里是因为什么方便求救,分明就是早已经滚到了床上。 贱人! 亲眼见证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聂明渊一度恨毒了秦肃。 直到看着三人闯入叠加阵法,再度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才模模糊糊地反应过来,如果整件事情当真是他所见的这样,那么,他这几个月所做的努力,要堕下的那个胎儿,仿佛是他亲孙子? 姓秦的腹中所怀,竟然会是他的亲孙子,何等荒谬绝伦? 正当聂明渊亲历着颠覆认知的场面时,方回眼前所见,却是另一番场景。 他来到了秦肃年轻的时候,和聂明渊一样,也是虚影,被绑定在秦肃周围五丈方圆之内。 他自有记忆以来,秦肃便是高高在上、令人仰望的掌门、师尊,哪怕后来与他经历了绝灵之地那一段抵|死|纠|缠,依然不失体面。 可是眼前所见的秦肃,却是一个挣扎在道宗底层的杂灵根小弟子,每日蝇营狗苟,虽然努力修炼,却成效不显,只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都可以随便欺侮的人,每一日都充满了破灭和绝望。 方回自小便是道宗掌门亲传大弟子,不仅天赋绝佳,生活修炼的环境也是量身打造的,哪怕后来遭了难,也很快就重新站上巅峰,成为享受世人敬仰的无情道化神道君,他的起点,可能也是这世间大多数修士一辈子够不着的终点。 虽然也知道底层修士修行不易,却从来也没有亲眼见证过,这“不易”二字所描绘的究竟是何种境遇。 从眼前的秦肃身上,他仿佛看尽了世间所有的艰难,同样,也看到就算是在这种境况下,秦肃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去接近聂明渊,哪怕说不上一句话,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秦肃终究不会一辈子做个普通人,他亲眼看着秦肃耍尽手段地往上爬,做了不少的脏事儿,终于洗净灵根,四处结交,大比夺魁,一跃而成为道宗掌门的关门弟子,也是下任掌门的四位候选人之一。 而后,又看着秦肃终于能够得偿所愿,接近聂明渊身边,两人日渐亲密无间,同吃同住,共同创造出心有灵犀的“惊鸿剑诀”。 第52章 行 方回只知道父亲总是对师尊不假辞色,师尊却总能笑脸相迎,他一度以为是因为师尊对父亲做了亏心之事,才会如此。 如今才知道,两个人曾经是这样亲密,就连自创的惊鸿剑诀,竟然也是两个人共同创造的,这种练到极致能够心意相通的双人剑法,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而师尊看着父亲的那种眼神,让他莫名觉得心里很慌,揪得难受,平生一种想要发火的冲动。 然而事情突然急转直下,一次留仙城平乱,让两人之间多出了一个名叫沈岚的女子。 方回认得这张清丽绝伦的脸庞,这正是他的母亲,与后来所见到的满是慈爱的神识化影不同,此时的沈岚多了几分少女气,身上散发着被爱情滋润的甜蜜。 全程围观的方回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比身在其中的聂明渊看得还要清楚,秦肃对沈岚大献殷勤,分明是为了隔离开聂明渊和沈岚两人,这么做的目的,也绝不可能是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沈岚。 那么,便是为了最亲密的师兄聂明渊,是为了他的父亲! 方回如今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懂情爱为何物的冷漠青年了,绝灵之地的数月,教会了他爱一个人的感觉,他懂爱,也看得懂爱一个人的表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一个局外人,方回几乎能够确定,那个时候的秦肃肯定是爱着聂明渊的,不是过于亲密的师兄弟之情,而是真正的、伴侣之间的爱情! 第96页 因为爱着,才会用尽全力地拉近距离,因为爱着,才会亲密宛如一人,因为爱着,才见不得对方和别的女人谈笑风生,那时候的他们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越过雷池的那个契机了。 此时此刻,方回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无法不嫉妒受尽苍天眷顾的聂明渊,即便这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心里甚至生出一种诡异的庆幸感来,庆幸父亲和师尊后来渐行渐远,甚至反目成仇,庆幸和师尊发生关系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留仙城那事之后,一直到老掌门闭关陨落,秦肃用卑劣手段驱除竞争对手,与聂清蕴各取所需,选择结缡,而后顺利继承道宗掌门之位。 这期间秦肃这双手又沾染了多少脏事儿,方回也一一看在眼里。 此后再度扰动方回心弦的,便是他生母和养父的事情了。 其实先前母亲所留下的最后一丝神识告诉他,秦肃不是个好人,叫他一定要小心提防,他已经隐隐有了一种预感,母亲的死或许和秦肃脱不了干系。 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亲眼看到,秦肃当上掌门以后,为了扫清后患,隐瞒曾经做过的那些负心薄幸之事,狠心害死他的母亲和养父,又把刚出生不久的他抱回道宗,收为大弟子,给了他最好的成长环境和最精心的教导。 是愧疚吗?或许是有的,可是这些,并不能抹杀秦肃便是他弑母仇人的事实! 亲手摧毁了他的家,却又有着抚养与教导的恩情,差点害死他的性命,却又怀着他的孩子,与他抵|死|缠|绵…… 方回心里乱极了,这样一个人,他到底该如何对待! 爱吗?爱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爱一个亲手杀了他母亲的大恶人?他的理智不允许他这样做。 可是恨吗?呵呵,恨他未来孩子的生父? 不,或许不会再有未来的孩子了,他记得在那叠加阵法当中,秦肃即便承受着偌大的痛苦,都不愿意放弃能够堕胎的希望…… 不过,看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倒是渐渐明白这人当初为何要狠心害他了。 不怕自吹自擂,他的修炼天赋确实绝无仅有,这点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不满百岁便顺利结成金丹,同阶难逢敌手,整个乾阳界有史以来能有几人? 秦肃是害怕了,害怕他快速成长起来,万一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会来找他讨回公道! 自他结成金丹以后,秦肃表面上喜气洋洋,夜里却几乎彻夜难眠、心思沉重的样子,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事态继续发展,等他结成元婴回归宗门,乃至后来成功化神,秦肃暗地里的惴惴不安、刻意避开、暗中嫉恨,也全部都是事实,可是那时候他的翅膀已经硬了,秦肃心里即便是再不安,一时也动不了他,只能一直在暗中谋划,等待时机。 直到为了个人威望,联合另外四大宗门和各大城池、世家,打着正义的旗号灭绝媚宗,最后请他出山围剿盈月道君,以至于在阴阳洞天发生了那件事情,打乱了所有的心思和谋划。 到底为何会怀上这个孩子,方回依然看不明白,只能归结于秦肃的身体不同旁人,他只看到发觉身体的异常以后,秦肃发了疯一样地想要堕胎而不得,后来又以道侣聂清蕴的幸福为要挟,诱他父亲发下心魔誓,直到最后万般无奈之下,才找上了自己。 后来发生的事情,方回都知道了,可是他曾经以为秦肃那样地接近自己,总该存了几分爱意,如今看了一切,却着实不敢肯定了。 这样一个人,又活了这么几百年,还能指望他心里能剩下“爱”这种东西?即便是有,那对象也不会是自己! 你道离开绝灵之地的那块淡黄色花蕊晶石是怎么来的?说来可笑,那时候他还傻兮兮地站在院子里,秦肃可是用一个吻,就从刘强那里换来了晶石! 可是话又说回来,方回还是忍不住想要从秦肃的一举一动中,扒拉出这人对自己的一丝丝不同,难道那些近在眼前的爱语和纠缠,全部都是假的不成? 他是真的看不懂了,看不懂秦肃这个人,也看不懂他对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 他为这样一个人放弃通天大道,真的值得吗? 这一刻,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也对爱上秦肃的自己产生了质疑,便是在这样的质疑之中,他以虚影之态重入叠加阵法,也再度失去了意识。 反观秦肃,他同样变成了虚影,看到的却是聂明渊和方回化神的过程。 方回化神的时间早于聂明渊,但是他的经历相对贫乏,结婴以后终日在清静峰闭门修炼,修行速度依然一日千里,百多年后便顺顺利利地化神了,仿佛当真是天道的亲生儿子,叫人看得羡慕又嫉妒。 而聂明渊那里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当年离开道宗以后,他四处游历,密林、沙漠、南疆、深海、外岛……乾阳界各地都留下了他的脚印,洒脱无束,自由自在,最终在生死相搏的战斗中有所领悟,成功化神。 因他一直改头换面,隐藏真实名姓,这才造成了数百年来杳无音信的假象。 秦肃这么多年来都因宗门庶务缠身,连修炼的时间都得挤出来,更别说外出游历了,这一次虚影被禁锢在聂明渊身边,倒是有幸踏遍了整个乾阳界的角角落落,一度连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第97页 但是这父子两人均顺利化神、大道可期之事,却因为这一次的经历,更加炽热地烧灼着秦肃的内心。 当上了道宗掌门又如何?享受世人敬仰又如何?他只有元婴修为,连化神的门槛都摸不到,千百年以后,依然要像历代掌门一样陨落,尘归尘,土归土,最多只是在道宗记载历史的玉简之上留下一个名字,寥寥数语道尽一生。 时间一长,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 方回和聂明渊却不同,他们还能继续修炼,寿元绵长,或许有一日,终能突破化神,进入更高的层次,甚至破碎虚空,飞升而去,享受永生的乐趣。 他不择手段追求权位名利,享受高高在上万人追捧,却忽视修为的提升,难道做错了吗? 他穷尽一生所求,真的错了吗? 还有……还有他的肚子,以及那该死的系统,缘何同样是活着,他就不能像旁人那样顺顺利利,弱小时受人欺凌,好不容易强大起来,却天降横祸? 他看不透,他真的看不透! 他想要仰天长啸,问问这天道,为何要这样对他,人活在这世间,难道真要分个三六九等?有些人是天道上赶着赏饭吃,有些人却费尽心力,依然要受尽搓磨。 然而虚影之身,连个声音也发不出来,秦肃心中的滔天怒火一时间达到了顶峰,仿佛要冲破某种枷锁,冲天而上! 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虚影之身,也离开了叠加阵法,出现在一棵树干粗|壮、树冠遮天蔽日的大榕树之下,身体的疼痛也再次回归。 他听见一个苍老却又仿佛在哪里听过的声音问道:“秦肃,你后悔了吗?” 第53章 不 后悔…… 后悔吗? 秦肃不知道自己后不后悔,也来不及考虑自己是不是后悔,他只知道自己的肚子很疼,一阵一阵,钻心似的疼,疼得他只想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如今所处的地方,也还记得再狼狈,也要维持自己掌门的威严。 身上的法袍早已被原先那些无法痊愈的伤口中流出来的鲜血浸湿,如今伤口开始痊愈,衣袍上一块一块的血迹却去不掉了。 然而所有这些伤口的疼痛感加起来,都比不上他肚子里的痛。 疼得实在站不住,只得往树干那儿挪动两步,让后背抵着树干,这才支撑着他继续站着,掩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悄悄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腹。 此处已不复原先的柔软模样,反而变得又紧又硬。 秦肃脑中哄的一声炸响,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晕眩,筋脉中的灵力疯狂地从四面八方涌入大腹中。 他闭着眸子,仰头靠着树干,微张着嘴,仿佛溺水之人一样急促地喘息,仿佛这样就能缓解自己身体的不适一样。 许是这样做真的起了效用,又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自己的状态仿佛真的好转了些,找回了声音,说的也不是后不后悔的事儿,而是声音暗哑地道:“尊驾定是我宗古榕神树了。” 那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道:“你不要命似的闯进来,又有何所求?” 又? 在秦肃的记忆中,他从前并没有来过此处,这树灵口中何来一个“又”字? 然而此时秦肃也没有功夫再去纠结这些,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事情再不说,恐怕就要来不及了,于是便道:“听闻神树有操纵时空之能,能助人实现愿望,请问神树,能否替秦某堕去腹中胎儿,或者,助秦某回到九月之前的阴阳洞天,改换前因?” 这树灵仿佛什么都知道,漫长的岁月中,他旁观着整个道宗的起起伏伏,就中一系列悲欢离合,心性早已超脱:“痴儿,痴儿……” 大腹又一阵猛烈疼痛袭来,秦肃疼得牙齿打颤,险些站立不稳,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伏请神树相助!” 树灵再没有回应。 秦肃咬了咬牙,强撑着一口气,把心一横,竟是直接双膝弯曲,整个人跪倒在地,坚|硬的腹顶顶着地面,坚持说道:“看在秦某这些年腆为道宗掌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伏请神树相助!” 这一跪下来,他的脑中再度轰鸣,额上冷汗直冒,迅速汇聚成珠,一滴一滴落在额前的土地上,晕染出一个个深色凹陷。 身体的感觉再疼再难受,他也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唯有一个信念支撑: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树灵又是深深一叹,再度说道:“痴儿……”茂密的枝桠中,突然自动分出一根,朝着秦肃的方向向下弯曲,在他后脑勺上轻轻一点,“本座并非做不到你之所请,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执意如此,本座便将前因后果都还给你,诸事,皆是命数。” 随着榕树枝桠与秦肃的后脑勺相接触,一道绿色灵光进入秦肃混乱的识海,散作点点绿光,柔软地安抚着他的神识,同时,也带来了一段尘封已久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意识。 那是他自己久远的记忆,也曾是他自己的思想。 意识回笼的刺激,使得秦肃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终于身形一歪,侧翻在地,不醒人事。 一旁的古榕神树抖了抖茂密枝桠,又弯下两根,想要去扶秦肃,可是事到临头,枝桠却停留在他大腹两侧,仿佛无从下手似的。 片刻后,两根枝桠“唰唰”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从半空掉落下来的两个人,聂明渊和方回。 第98页 两人阅尽前事,虚影消失之时,均再度失去了意识,此刻重新清醒过来,一前一后稳稳地站在榕树树冠底下,打眼便瞧见了昏迷在地、狼狈非常的秦肃。 从古榕神树的时光回溯妙法中回转的父子两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心知肚明,也早已想过无数种质问秦肃的法子,然而此情此景,却让他们同时失去了言语,什么也问不出来。 其中诸事何其难辨?且天大的事,都得以秦肃活着为前提。 两人目光相触,均从对方眸中瞧出了万千的复杂与无奈,然而心有灵犀地,却又同时抬腿奔向秦肃,仿佛约好了似的,一左一右把人扶起。 为了同一个人,父子两个头一次这么有默契。 方回低头为秦肃检查身体,治疗伤口,输送灵力。 聂明渊则仰头询问:“敢问树灵可在?道宗弟子聂明渊拜上!” 古榕神树却寂静无声,显见无意与他二人交流,而此时,昏迷着的秦肃却突然背脊僵直,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惊吓,随后整个身体迅速绵软,眉心紧紧皱起,眼角,亦无意识地滑落下一滴泪来。 此时,一直在为秦肃输送灵力的方回,忽然抬眸看向聂明渊:“他……破水了。” 第54章 义 此时的秦肃,早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什么程度,更不知道有人正在为他担心。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睡梦中,又仿佛不是,眼前的场景比梦境更加真实,却又好像不存在他的记忆之中。 他变成了自己,不是已经当了道宗掌门的自己,而是数百年前,尚在练气期时的自己。 虽然回到了自己身上,他却好像只是一个寄住在自己身体里的旁观者,并且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事件上演。 道宗对于尚未拜师的普通低阶弟子,会分剑、法、阵、符、丹、器、兽等进行授课,那时秦肃刚从剑道课堂走出来。 他是杂灵根,修炼时灵气积累速度比单灵根的天才慢好几倍,虽然修炼刻苦,效果却总是杯水车薪,进入道宗好几年了,修为还只是停留在练气初期。 他也知道自己的短板所在,为了增强实力,所以选择了对敌最占优势的剑道主修。 下了课,身上灵石宽裕的同门早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代步法器或灵兽,不需要依靠两条腿走路,像秦肃这样的,就只能走回去了。 他很会苦中作乐,也会抓紧一切机会修炼,因课堂离住处距离挺远,他每次往返都会跑步前进,也算锻炼自己的体魄。 这日跑过一处偏僻山脚,隐隐约约听见有个低低的哭泣之声,秦肃当即便调转了方向,朝着哭声的地方跑去。 靠得近了,便悄悄藏在暗处,旁观事态进展。 稍微看了会儿他就明白了,原来是个练气中期的在欺负一个初期练气初期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练气初期那个存了很久的灵石,买到一张保命符箓,正好被中期那个瞧见了。 他就一路尾随到这个僻静处,威逼利诱想要初期的把符箓交出来,不劳而获的事情谁都想要。 初期那个当然是死也不肯交出来,中期的就对初期的出手了,此时那个练气初期的被揍了,坐在那里哭求中期的放过他。 可是中期那个既然已经出手了,便不会轻易放弃,拳头再度奏向初期那个。 冷眼旁观的秦掌门当然一眼就看得出,初期那个肯定没有生命危险,最多吃些苦头,然后不得不交出保命符箓,胆敢在道宗杀害同门,当道宗的护宗大阵是摆设么? 但是现在的秦肃不知道啊,他那个做私塾先生的父亲生前教过他许许多多做人的道理,在他的观念里,强者仗势欺人就是不对。 看见这件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他手里的剑诀已经准备好了,瞅了个合适的时机便冲了出去,以练气初期修为对上练气中期。 秦掌门是想拦也拦不住,只能暗骂秦肃这个傻子,连帮人也不会帮,这种时候冲出去,哪怕打败了练气中期那人,也是吃力讨不了好。 结果果然是这样,秦肃以练气初期的精湛剑术,击败了练气中期那人,那人跑路前还放下狠话,说是让秦肃等着,敢坏他好事,以后肯定不会让秦肃好过。 对于这种手下败将,秦肃不以为意,转身去扶被欺负的练气初期修士时,那人却一脸戒备地看着秦肃,仿佛秦肃是击败了刚才那人,想自己来抢他的好东西似的。 秦肃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那人趁秦肃静坐调息,壮着胆子跑掉了。 等到秦肃从调息状态中退出,现场已经空无一人,只剩树影摇动的沙沙声。 秦掌门于是就暗下定论,迂腐,逞匹夫之勇,往后的麻烦恐怕多了,奇怪的是,这件事情完全不是他的风格,他当年真的做过吗?他好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调息结束的秦肃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仗势欺人的人打便打了,练气初期那个跑也就跑了,反正他是按照心之所向做事,问心无愧,于是心情甚好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事情果然如秦掌门所料,秦肃惹上大麻烦了。 原来那个被秦肃打了的练气中期修士,虽然自己本事不行,可是他有一个亲哥哥,名叫余磊,据说是宗门一位金丹修士的记名弟子,这种身份在亲传弟子中间当然是不够看的,在秦掌门眼中更是连看也不屑看上一眼的蝼蚁,可是在普通低阶弟子眼里,却是足以仰望的高度。 第99页 也是如今的秦肃需要仰望,而且是怎么也斗不过的人。 不只如此,余磊如今已经是练气后期,是练气弟子中有望筑基的大热门,不知有多少低阶弟子巴结着他。 打了小的来大的,护短护犊子,这些都是修真界长久以来的“优良”传统,秦肃干了这么件傻事,自己本身又没有后台,在道宗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虽然在宗门范围内,他的性命能够保住,平日里吃亏受累、被穿小鞋的罪可没少受,他因为这件事情,一夕之间仿佛成了可怜的过街老鼠,原本就人缘普通,这下是一个敢接近他的人也没有了。 而那个被他救过的同门小修士,更是躲得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不过秦肃却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帮助弱者根本就没有错,平日吃亏之余,还是秉持着自己的信念,努力修炼,即便资质不佳,依然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终有一日能够筑基成功。 在那时候的秦肃心里,能够筑基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时间一长,那件事情虽然事过境迁,可他好像成了那个余磊的沙包袋,心情不好了、事情不顺了,都来找他出气,而他的反抗在余磊眼里,就好像是小猫挠痒痒,根本不足为虑。 哪怕后来余磊成功筑基了,他也练气中期了,依然如此,这样一来,碍于余磊的“威势”,就更加没人敢接近秦肃了,他仿佛成了道宗低阶弟子眼中绝对不可结交的“透明人”。 这样低阶被高阶欺负、弱者被强者打压的事情,不只秦肃一个,在道宗底层简直数不胜数,然而就算被欺压者,也不敢与其他同类结交,就怕原本已经十分悲惨的自己,因为结交一个同类,导致出现双份悲惨。 这样的处境,就比较像是秦掌门记忆中的情景了,他光记得自己曾经遭遇过这些事情,是因为什么而遭遇的,却完全不记得了。 就是在一次被余磊殴打以后,他疼得站不起来,缩在树林子里独自舔舐伤口,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越想念当年的那个对他伸出援手的小哥哥。 那时他才刚进道宗,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也是像那个买了保命符箓的练气初期修士一样,手里拿着宗门发给新进弟子的十块灵石,被那些所谓的“师兄们”欺负,要他交出灵石。 那个小哥哥仿佛发着光一样,从天而降,赶跑了那些欺负他的人,替他保住了灵石,还为他治疗伤口。 这是他进入道宗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也是他在困难的境遇中,所感受到的唯一一份温暖。 后来才知道,那个小哥哥的名字叫做聂明渊,身份是掌门之子,也是整个道宗的大师兄,他们之间的差距大若苍穹。 他直到如今,也没能再次和那人有丝毫接触,只能在宗门有盛大典礼的时候,远远地看一眼被众星捧月的人,可他已经满足了。 虽然,在那人心里,也许根本就不记得有他这个人。 那次帮助那个练气初期弟子,除了他自己心中固有的信念以外,未必不是想像聂明渊当年救他那样,去救助其他人。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弄到如今这种境地,也怪他自己能力不足,什么也改变不了! 秦掌门寄居在秦肃体内,将一切原原本本看在眼里,那真是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会是这样一个人,又蠢又天真。 变故发生在与一个中等宗门交流会之后,在那个交流会的擂台上,余磊败给了那个中等宗门的弟子,而且是所有道宗金丹修士弟子当中,唯一一个战败的,因此而受到了师尊的责罚,以及同阶师兄弟的奚落嘲笑,憋了十足的闷气。 即便如此,他并没被那个金丹师尊逐出门下,也还是道宗的筑基弟子,在秦肃这里,依然还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那次是秦肃有史以来最惨的一次,余磊一边虐待他,一边咒骂着那些奚落他的人,什么“老子但凡是亲传弟子,你们敢这么嘲笑我吗,一群看人下碟的杂碎”、“记名弟子,记名弟子,当初还说筑基成功就收我为亲传弟子,狗屁师尊”种种言辞,骂到后来几乎不堪入耳。 可是余磊就算再落魄,那也不是秦肃可以反抗的,他越是反抗,就被揍得越惨,而只要掌握好一个度,留下他的性命,护宗大阵便不会被激发。 长久以来的怨气积攒到一个巅峰,与他那身上那股不甘的信念交织在一起,他发疯似的狂奔,不辨方向,不辨地点,也不知自己到底奔向何处,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他失去了意识。 等到清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榕树,灵气浓郁得他无法想象。 而那棵大榕树,竟然还会讲话! 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本座这里已有数万年无人来过了,你这么点修为,竟能通过空间裂缝进来这里,可见是个有缘人。也罢,本座便做一次好事,说说看,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 秦肃哪里知道这榕树拥有怎样的能量,实现心愿?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早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于是随口便道:“我想要让站在高处的人有所约束,让底层的人不至于活得这么辛苦,你做得到吗?” 第100页 这话一出口,连秦肃自己都震惊了,他怎么会把这番话脱口而出?高处的人……有所约束,底层的人……不那么辛苦,自己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么? 是啊,如果能这样,那么自己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处境,放眼所见的不平之事,也能大大减少,天知道连所谓正道第一大宗的道宗都是如此,那么宗门之外的整个乾阳界,该是怎样的弱肉强食,草菅人命? 秦肃笑得满脸嘲讽:“怎么,你做不到,是么?” 老榕树却道:“我确实做不到,你却未必做不到!” “我?”秦肃惊讶地指着自己,“我怎么可能……呵,我真是傻了,竟然在跟一棵榕树谈论世道和平问题。” 老榕树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本座能给你一个变成强者的机会,如果能成为站在世道顶峰的强者,你便能将自己的想法推行下去了。” 秦肃疑惑问道:“你……当真能让我变强?”他仿佛是不相信似的,不由地又指了指自己,“你确定?” 老榕树笑了:“现在的你当然不行,本座能助你移情换性,让你变得能够适应这个世道的规则,你完全可以利用这一套规则走到顶峰,可是那时候,你可还能记得如今的心愿?” 秦肃似笑非笑,对这等天方夜谭也没有完全相信:“你若能做到,我便能记得。” 老榕树一阵长笑:“好,秦肃,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人在做,天在看,天道之下,你若出尔反尔,必逃不过天道的制裁!” 听他说得这样言之凿凿,秦肃也不禁被他所感染:“若当真有那一日,我必能做到今日所言。可是,为何是我?” 老榕树道:“世事皆有定数,是天道选择了你。”顿了顿,他又道,“你可决定了?走上这一条路,可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秦肃回想着往日种种,斩钉截铁地道:“我已决定,请老前辈,施法。” 从此以后,秦肃就变成了后来那个表里不一的两面人,也当真如这老榕树所说,一步一步,最终走上了道宗掌门之位! 旁观了一切,秦掌门的意识突然产生了强烈波动,将他震出秦肃的身体,回归本体。 往事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上演,他记起来了,他全部都记起来了,便是这老榕树替他移情换性,助他走到今日。 可是他在这个世道逐渐混得如鱼得水,早已将曾经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只一味地享受着成为道宗掌门的无上荣光,千方百计地巩固自己的地位,完全抛却了自己得到今日的地位以后,应该要做的事情。 如今这样,是天道……在惩罚他的言而无信么? 身体的疼痛全部回归,他下意识地痛呼出声,胸部以下仿佛被巨石碾过一样,疼得几乎没了知觉,与身体疼痛相伴随的,是他脑海中的混乱。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竟然……真的做了这么多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事情,成为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人! “啊——” 歇斯底里,仰天长呼。 聂明渊和方回见秦肃终于恢复了意识,提着的心正要放下来,随即却又因这一声突兀的痛呼,将心揪得更紧了。 第55章 必 秦肃疼得很厉害,却没有再去求古榕神树。 先前神树给他看那段往事的用意,就是在告诉他,如今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忘却前尘、不守信约的惩罚,实属咎由自取,与人无由。 再去哀求,便不是迎难而上,而是自取其辱了。 好容易等到腹中疼痛缓和些,他终于睁开眸子,也找了回自己的声音。 身边是两脸焦急、眸露复杂的聂明渊和方回,秦肃的目光从两人脸上划过,心头仿佛被敲了两记闷棍,悲哀而苍凉的情绪覆盖了全身。 “你们……你们出去吧,离开秘地,走得远远的,”见他二人没有动弹,秦肃不由地又催促道,“走……快走……” 没说上几句,积攒的力气用得差不多了,便又喘得很厉害。 聂明渊与方回对视一眼,问道:“你现在这样,我们难道会抛下你一走了之?” 可秦肃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两个,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再好好地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此时他没有精力去解释,况且很多事情也不能宣之于口,他只能继续驱赶:“走……都走……” 聂明渊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反倒是方回接下来的话,给了秦肃一个绝佳的理由。 “可是这老树应了你所求,要……要替你堕去胎儿?” 秦肃闻言略微怔忪,眸光一闪却道:“是!你们在这儿……神树无法施法……” 见他张口就认了下来,聂明渊的方回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方回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若是没有见到秦肃长久以来的所作所为,他或许真的会再劝两声,而此时,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知道,劝了也没有用,但凡是这人想做的事情,便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就像此时,哪怕已经破了水,孩子眼看就要出生了,他依然没有放弃堕胎的想法。 方回的眸子里一片暗淡,却还是率先放手了,早些离开,或许就能让这人少受些苦楚吧,他如今还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聂明渊一看方回的动作,顿时急了:“回儿,你怎么……”此时忽又感觉到秦肃在推他,一时便抬高了声音,瞪向秦肃,“都这样了,还不给我老实着点儿。” 第101页 秦肃被聂明渊这似是而非的一吼,吼得愣在当场,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眼眶一红,强烈的委屈感充满心头,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委屈,以他对这两人做的事情,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方回哪怕放手了,注意力也一直在秦肃身上,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秦肃的异样,当下便道:“父亲,算了……走吧。” 聂明渊愈发急起来:“走?走什么走,这可是你的血脉,你难道就眼看着他去死?” 方回脱口而出,反问道:“您都知道了?”随即又想到,自己先前以虚影之态看遍了秦肃的往事,推测父亲应该也是这种情况,便心领神会了。 可秦肃没有方回这么想得开,聂明渊知道他腹中怀着的是方回的骨肉,这意味这什么?他和方回的那些事情,都瞒不住了么? 秦肃想到这个就臊得慌,对方已经都知道了,又会怎么看待他?不,不对,他在对方心里的印象,不是早就坏透了么? 此时,先前停歇下来的痛楚以更猛烈的程度袭来,秦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要来不及了,闭了闭眸子,终于把心一横:“师兄别……别忘了,你发过……心魔誓的……” 又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聂明渊,自己整个人随即倒在地上,吼道:“走啊……都给我走!” 聂明渊没想到他都这样了,力气还是这么大,冷不防被推得一个趔趄,才站起身来,又被方回握住了胳膊:“我们走,我们走。”随后被强行拉着往外走,而拉他的那个人,竟是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直到那两个人走得连影子也看不见了,秦肃才敢放松下来,这一放松,腹中翻天覆地的疼痛感便加速袭来,肚腹的下坠感十分明显,是胎儿在疯狂地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秦肃蜷缩在地上,双手捧着发硬的大腹,又歇了会儿积攒气力,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一手捧腹,一手作为助力,缓缓挪动到老榕树那粗|壮的树干旁边。 腹中的疼痛再也没有停下来过,非但不停,还一波比一波更猛烈地袭来,秦肃眸子发红,紧咬着下唇,勉强调整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松开外袍,只隔了一层薄薄的中衣,高高隆起的大腹上,抖动感看起来愈发明显。 随后,他闭了眼,微侧了头,将自己的裤子也褪到脚踝,曲起双腿。 他在做生产前的准备,他已是决心自己一个人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了。 活了七八百年,距离最近的孕妇只有聂清蕴,即便如此,聂清蕴生秦婉儿的时候,自有整个道宗最妙手的稳婆助产,他当时只是站在门外等候,并没有亲眼看着她生产,加之他自己这胎如今只有九月出头,照道理还没到分娩之日,先前也是期盼着还能堕胎,根本没有去了解生产的程序,哪知如今却要面临早产。 可是不知道详细的生产程序,还能不知道要把胎儿从腹中弄出去么?他从前曾试图堕胎,动过胎气,也流过血,如今那地方也正在流出胎水,那么,胎儿必然就是要从那里出来的。 想明白这点,他便憋着一口气,攥紧了半挂在肩头那件早已被血污染的蓝色掌门道袍,开始用力了,心里想着,只要胎儿能快点出来,他便能早点解脱。 他哪里知道,生产也是有讲究的,这呼吸吐纳和用力之法,用好了能减轻生产之人不少的痛苦,用不好,难产、大出血,甚至胎死腹中、一尸两命都是有的。 更糟糕的,是胎儿即将脱离母体,变成一个独立的个体,这孩子自打投生在秦肃腹中,便遭了不少罪,几次都差点见不到这个美好的世界,后来长大些了,更是皮得不得了,平日里以吸收秦肃身体里的灵力为乐,时不时便要把秦肃弄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不得不要方回输送灵力来维持。 此时,更是毫无顾忌地疯狂吸收秦肃的灵力,身体筋脉中的吸收得差不多了,竟然吸起他的元婴之力了。 原本修行之人体质强健,生产应该比凡人容易些才对,可被这孩子这样一闹,秦肃身上的力气还能剩下几分? 用力的时机不对,身上的力气很快就用完了,加上呼吸之法也不得要领,秦肃指尖几乎要把平日里水火不破、刀枪不入的袍角抓烂,胎儿下移的程度却依然只是先前自然下坠那些,根本就下不来。 而秦肃的身体,却已然扭曲成了梨形,腰腹这块更是让人看得发怵。 “这孩子……当真磨人得紧……”染血的唇微微一扯,他自言自语,声音却低若蚊蚋,若非刻意趴在他嘴边仔细听,肯定听不真切。 肚子的疼痛已经蔓延到全身,全身除了疼,再感觉不到其他,而他,却是真的用不上力了,攥得发白的指尖突然一松,秦肃身形一歪,整个地从树干上滑了下去,颓然倒在树干旁。 秦肃心知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只剩残存的意念,还在支撑着他,此时肚腹再度猛然抖动两下,剧痛又刺激得他心神归位,他下意识地以倒在地上的姿势,再度进行事倍功半的用力。 他这辈子千难万难的都闯过来了,难道就走不过这道坎儿,要折在这里? 当真是时也,命也,罢了,或许……天道让他走到这一步田地,根本就是不想再给他一条活路了…… 硬提起来的这口气一泄,几乎已经宣告着他正在走向末路。 是什么时候彻底晕过去的呢?秦肃记不清了,自然,也看不到身下除了透明的胎水,不知何时已经混合了鲜红的血水,而且即便他不省人事,这血水的量,却很快就要超过胎水了。 第102页 方回拉着聂明渊,是朝着秘地之外的方向走的。 直到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到秘地与叠加阵法的接壤之处,方回才放开聂明渊的胳膊,停下脚步。 再往外走一步,便没有回去的机会了,那叠加阵法,哪怕他们有破阵的路线,依然要依靠古榕神树的力量才能通过。 虽然方才并没有与神树有直接交流,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在阵法中晕过去以后,是神树带他们回溯时空,以虚影之身看到过往的一切,也是得到了神树的允许,他们才会出现在秘地之中。 而一旦离开秘地,再想回去,就不知道神树还能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方回定在边界上的腿,迟迟迈不开这一步。 身后的聂明渊看着他这幅欲舍难舍的模样,忽道:“你其实并不想走,回儿,你是爱他的。” 方回脑海中掠过秦肃和聂明渊当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秦肃狠心杀他生母和养父、将他推入万丈深渊的一幕幕,脱口而出:“不,我修无情道,入情只为忘情,我无法爱上任何人。” “可你已经爱上他了。”聂明渊在回溯之中,也看得清清楚楚,哪怕秦肃所表现出来的都是虚假和谎言,方回也已然爱上了他,爱一个人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可他爱的人是你,父亲。”方回猛地转身,直视着眼前这个挺拔健硕的男人,数百年的岁月没有在他面庞上留下一丝痕迹,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你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共创惊鸿剑诀,共同外出游历,我都看到了,他爱的人是你!” “回儿!”聂明渊高声喝道,“休得胡言,我是你父亲!” 方回却完全没有被聂明渊的话唬住,继续说道:“留仙城外,他是因为你,才去接近我母亲的,他不想看到你的目光停留在母亲身上,所以才会抢先把母亲追到手,因为他知道,你是肯定不会跟他抢女人的,从此以后,你们便不像从前那么亲近了。疏远他,到底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他,你有没有问过自己?” “回儿!”聂明渊眸光闪烁,有一种被戳破心底最隐秘心思的恼怒,却还是竭力维持着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你放肆!” 方回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可是现在,却好像心头窝着一股火,连珠炮似的说得停不下来:“我想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可是我亲眼所见,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的时候,就开始关注你了,从前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后来一步登天,成为掌门弟子,才敢名正言顺地接近你,你们日渐亲密,他私底下高兴得不得了,连睡觉的时候脸上都是含笑的。” 聂明渊的思绪逐渐被方回的描述带入,往事在脑海中回旋,心也渐渐软了下来,可是转眼,他便想起阴阳洞天和绝灵之地中的那些情景,眼前这人是他从未尽过一丝责任的亲生儿子,而那人,腹中还怀着他儿子的骨肉! “你别瞎想了,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聂明渊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决心成全儿子。 方回摇了摇头,眸子暗下来:“回去的应该是你,父亲,他决定堕下胎儿,便是不打算再与我……你去,还能照顾他,他……想是不愿再见我了。” 聂明渊皱了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 此时方回却突然捂住了心口,面色难看。 聂明渊一愣:“回儿,怎么了?” 方回摇头:“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话一出口,两人同时侧头望向来路,而此处受限于古榕神树的威压,他们的神识根本无法外放,当下也不你推我、我让你了,索性一起掉头,奔回老榕树下、秦肃的所在之地。 等回到老榕树下,两人又同时愣住了,入眼是成片的血泊,晃得人刺眼极了。 血泊中蜷缩着一个形容无比狼狈的人,不见从前半点风姿,身上的衣裤法袍尽皆被鲜血染红,那人,亦不知是生是死。 聂明渊喃喃说道:”许是晚来一步。“这么多的血,他以为古榕神树已然施法为秦肃堕胎成功。 方回的目光触及秦肃腰间某处,忽道:”不对,不对。“言罢便跑向树干旁边,轻轻将倒地不醒的秦肃扶了起来。 聂明渊见状,微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直到这时,两人才看明白,秦肃的脸上虽然染了血,面色却苍白如纸,腰间那高高隆起的肚腹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愈发鼓胀,偶有抖动,预示着里头的胎儿还是活的。 方回扶着秦肃双肩的手僵硬得几乎动不了,还是聂明渊抬手探了探秦肃的鼻息,发现虽然微弱,倒还有气:“还活着。” 方回只顾瞧着秦肃那张染血的脸,“还活着”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回旋了一回儿,才想起来要为秦肃输送灵力,顿时身上的灵力疯狂往秦肃筋脉里涌去,顺着灵力,他也探得更加明白,秦肃的身体到底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聂明渊见状,便取出一粒高阶补血疗伤的丹药喂进秦肃嘴里,目光在那染着血的下唇上顿了顿,很快闪开。 高阶丹药入口即化,加上方回源源不断的灵力加持,秦肃的面色终于好转了些,约莫一炷香之后,人也渐渐醒转过来,与此同时,腰腹间要人命的痛楚,也重新刺激着他的感官。 “呃|……”喉结艰难地滚动,嗓音嘶哑,透着几分即将崩溃的撕心裂肺。 第103页 好在,他终于重新恢复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你们做到了催更的精髓,对拖更的作者以鼓励和引导为主,没有恶语相向抹灭积极性,biu~ 第56章 自 秦肃没有想到自己醒来以后会面对这样的场面。 狼狈、羞耻、虚弱……以及漫无边际的痛楚。 “为……为何……回来……”才睁开的眸子又闭上了,仿佛这样,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然而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自欺欺人彻底粉碎:“这神树到底能不能如你所愿?抑或是……神树不应?” 见秦肃不应,聂明渊一时着急,猛地提高了音量:“你倒是说话呀!” 方回到底还是心疼秦肃的,灵力输送不停的同时,他轻轻地朝聂明渊摇了摇头,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果然,随着方回的灵力疯狂涌入身体,秦肃的状态愈发好转,终于不再像是先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在恢复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理建设也做得差不多了,于是便重新睁开眸子,看了看向聂明渊,又把目光放回自己腰腹间那高高隆起的地方:“堕胎之事……休要再提,我已决定把这孩子生下来。” 他没有提起古榕神树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突然腹中又是一阵猛烈的收缩感袭来,他疼得面色几近抽搐,无助地呢喃:“呃|……帮……帮我……” 然而下一瞬,却又改口道:“你……你走……回儿留下……足以……” 他现下这么狼狈的模样,实在不想被聂明渊看到,而方回却不能再走了,经过先前晕死过去的经历,他已经十分清楚,没有方回的灵力支撑,他绝无可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 另外,毕竟方回才是他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而聂明渊却是祖辈,他在这里生产,聂明渊留下来看着,总归是不妥。 方回一听这话,虽然没有什么反应,微颤的睫毛还是将他的心思暴露了些许。 聂明渊闭了嘴,神色复杂地看看秦肃,再看看所有注意力全部都在秦肃身上的方回,忽觉在场的三个半人,自己才是最多余的那个。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莲师妹,要不我去把正莲师妹找来,有她在你肯定会没事。” 秦肃听后却急得连疼都顾不上了:“不许去找正莲师妹,先不说男女有别,我如今又是这种情况,被旁人见了,师兄这是想把我置于何地?” 聂明渊知道秦肃的顾虑,终是深深叹了口气,缓缓放开秦肃的手臂和半个后背,把他们全部交到方回手里,起身气道:“你急什么!行了,如你所愿,我走还不成么。” 而后又指了个方向叮嘱方回,“我就在那里,只留你一个人照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声喊我便可。” 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笑了笑,像以前那样坚定地鼓励秦肃:“肃,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说完,便真的大步走开了。 秦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聂明渊的背影而去,有多久没有听见他这么唤自己了?那件事情以后,好像就没有过了吧。 他心头蓦地一软,复又坚定起来,是啊,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一个简单至极,却又无比亲昵的称呼,在方回心里敛起了几许涟漪,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他无法染指,但独独留下他来陪伴,已经是师尊对他最大的肯定,想到这个,方回心里又生起几分暖意。 师尊待他,终究是不同的。 于是身上的灵力更加毫不吝啬地输入秦肃身体之中,默默地作为对方艰难时刻,最强有力的支撑。 秦肃恢复了气力,终于憋足了劲儿,再度开始往下使力。 身体火辣辣地疼,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孩子急切地想要出来,可是他的力道好像还是用得不太对,虽然用足了力气,却收效甚微。 如是再三,他再度卸下劲来,躺在方回臂弯里急促地喘着粗气。 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将原先染在脸庞上的血迹冲淡了些许。 如今这情况已经比先前一个人时好得多了,秦肃的眸子比原先多了几分光亮,衬得他整个人也多了几分奇异的神采。 方回的支援使身上的灵力得以留存下来,先前吃下去的那粒高阶丹药,又给身体补充了血气,如此,用完的力气便更容易恢复了,哪怕生产不得其法,也让他有了可以挥霍的资本。 经过连续不断的刺激,他仿佛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剧痛,趁着歇息恢复体力的间隙,便扯扯唇角道:“在回儿心里,其实是非常想要这个孩子的,是不是?” 方回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师尊想要,我便要,师尊不要,我便不想。” “傻气。”秦肃被他逗笑了,“别以为为师看不出来,你先前在为师面前好容易放开了些,一得知为师坚持堕胎的事儿,就又缩回你那蚌壳里去了。” “……师尊想多了,我没有。” 秦肃哼哼一笑,好脾气地调侃他:“好,回儿说没有,就没有。” 他这样和蔼又随和,充满了为人师表的大气,几乎与方回记忆中那个令人崇敬而仰望的师尊形象重叠,而现在,一个融合了他和师尊骨血的孩子,即将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第104页 方回心里又酸又涩、五味杂陈,一时间,仿佛只要这个孩子顺利出生,此前那些欺骗、伤害、毒辣,全部都可以烟消云散,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未来或许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秦肃缓过劲来,再度往下用力,每一次都是拼尽全力,想让孩子多下来一点。 额头上多了几分柔软的触感,他侧眸看向方回,是对方捻着袖子在为自己擦汗,神情是眼里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的那种专注。 虔诚的专注,实在让人不得不动容。 过往的一切他全部都记得,这人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是他为了自己的私欲,才千方百计硬生生地拉着这人一起堕落,哪怕当时被神树移情换性了又如何,他,难道就不是他了? 曾经做过的一切,他应该,也必须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心神动荡的结果,就是腹中骤然加重的痛楚逼得他直接岔了气,脸色疼得再度扭曲,喘息变得短促而艰难,连带着大腹也起伏得更加剧烈,他不敢再想旁的事情,把注意力全部放回眼前最紧迫的事情上来。 方回一直一刻不停地关注着秦肃,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面色沉重极了:“又疼得厉害是不是?这样吧,如果实在忍不了,就咬我的手。”说着,便把手腕伸到了秦肃嘴边,送给他咬。 秦肃一时又被他逗笑了:“傻子……你这手腕为师若是一口咬下去,还不得把牙全给崩了。” 方回讪讪地收回了手,下一刻,手臂却又被秦肃紧紧抓住。 等调整好了呼吸,积蓄好气力再度用力时,抓着方回的手也下意识地一起用力。 方回突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验,是两个人在一起努力,把孩子迎接到这个世界上! 这一次的用力,秦肃终于有了和先前不同的感觉,是一种明显的扩充感,伴随着孩子的大幅下移,和体内撕裂般的疼痛。 等到这股劲儿用完,他不由地微微仰头“嗯”了一声,眉心紧紧皱起,被汗液沾湿的喉结快速滚动,无意识地展现出了一种别样的诱惑,尤其是对身旁的这个对他情根深种的男人而言。 不过他自己并没有发觉,略微歇了歇,便伸手去摸了摸孩子现在的位置。 结果也令他十分惊喜,下面那些毛茸茸的就是孩子的胎发了,看来自己只要再加把劲儿,这孩子就该出来了! 胜利就在前方,秦肃一时感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很快就积蓄好力气,再度往下使劲儿。 可是乐极和生悲,总是连在一起的。 秦肃到底是个男子,在生产方面不如女子来得有优势,而这孩子因为在秦肃腹中吸收了足够的灵气,虽然是九个月早产,个头却完全不输足月的孩子。 好容易差一口气就该出来了,却因为头骨过大,生生卡在门口,无论秦肃再怎么用力,他还是出不去。 更要命的是,皮孩子好像也感觉到自己即将出世,极度兴奋地想要闹,可是卡在里面,闹得不欢畅不说,还把秦肃折腾得够呛。 他几乎连生理性的泪水都被逼出来了,摇摇欲坠地挂在眼角,加上再度被咬破得血迹斑斑的下唇,让方回看得好不心疼。 鬼使神差地,方回竟然低下了头,近乎虔诚地亲了亲秦肃挂着泪珠的眼角,那滴泪被他吻进嘴里,涩涩的,咸咸的。 “师尊别怕,回儿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他这人是冰系灵根,又修了无情道,瞧着十分冷淡,实则却是外冷内热,骨子里其实温柔极了,尤其是对待被他放在心里的人,这一点与秦肃这种外表温雅柔和,内里却十分刚强的人很不一样。 观他平时行事,除了在阴阳洞天时遭到盈月道君临死前的反击,被外力所迷而狂暴了些,绝灵之地两人每一次亲近,方回的动作都是温柔的,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会十二万分地顾及秦肃的感受。 如今眼睁睁地看着秦肃难受成这样,而且这份难受又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心里当真是生出了一万份的歉疚还嫌不够,深觉只这一份艰难为他诞育血脉后代的生养之恩,便抵得过从前千千万万的不是了。 第57章 毙 秦肃听见了方回的话,也感受到了他近乎虔诚的态度,不由自主的,心里熨帖极了。 所以说人在脆弱的时候,才最容易被乘虚而入,有了方回灵力和精神上的支持,秦肃硬生生地在这种极艰难的情况下,再度挺了过来,重新积蓄起力道,鼓足了劲儿,意欲一次成功。 为了将力道加到最强,他榨出了体内暂时能够动用的所有灵力,全部加持在这一次用力上面。 五指死死地抓在方回手臂上,混合着血迹脏污的脚趾崩得紧紧的,他咬紧了牙,用尽身上所有的力道,将胎儿往下推去。 “呃|——” 事实证明,这一次的努力是有成效的,虽然尝到了难忍的撕裂感,可是他能感觉得到,孩子的头己经从他体内出去了。 一鼓作气,再接再厉。 但用尽了剩下的力道,依然不足以支撑他将孩子的身体全部娩出。 身体的撕裂不能长久,否则必留后患,卡在出口的是肩膀,比头部略宽些,也更加柔软,必然要更加小心谨慎。 身体已经不止一支撑再一次爆发,秦肃实在是没辙了。 第105页 他强忍着这种不上不下的剧痛,勉强说道:“回儿,用匕首把为师那里划开……让孩子快些出来。” 可方回此时哪里还做得出伤害秦肃的事情,依言取出了匕首,看着那团卡住孩子的血污,却迟迟下不了手。 秦肃早已忍得难受极了,见方回还这样犹犹豫豫,他真是恨不得把匕首抢过来自己动手,可此处神识不能外放,他若当真自己动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伤着孩子,另外以他现下的状况,也实在由不得他自己动手。 方回也知道秦肃说得没错,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让秦肃快点得到解脱,他道了声:“好。”声音竟然有些许的不稳。 方回身边不留废物,手里兵器虽然不多,但件件都是精品,这把匕首更是连法宝都能轻易割裂,只需轻轻往卡住孩子的那个地方碰一下,一切便都解决了。 然而在这种时候,方回拿着匕首靠近目标的那只手,竟然破天荒地颤抖了起来。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年幼时,在秦肃的指导下第一次猎杀妖兽、外出游历第一次杀人,他的手都没有丝毫颤抖,现在这种关键时候,他的手却在抖! 秦肃被痛苦折磨得都快崩溃了,哑着嗓子道:“你抖什么!动手!” 方回其实也不想抖的,他实在是不受控制,拿着匕首的这只手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离目标越近,便愈发的抖若筛糠。 都说医者不自医,也很少给自己亲近的人医治,用以形容方回如今的这种情况最为合适。 尤其是生产之时,最常见的应该是像聂清蕴当初生秦婉儿时,秦肃所做的那样,站在房门外等候,只有不见,才能不受影响。 而如今的方回,亲眼目睹了秦肃生产时所受的一切苦楚,对他已经产生了太大的影响,如今还要他去做这种医修才能做的事情,也实在太过为难他了。 可他如果不做,秦肃此时便只能再一次疼死过去,连孩子都有可能被挤压得背过气去。 为了让方回找回到最好的状态,秦肃不得不发了狠,给他下一剂猛药:“还等什么……你若不划……便让你父亲来!” 一听这话,方回整个人猛地一震,眸底赤红,可是奇迹般的,他的手当真就此不再颤抖:“不必了师尊,我来便可,你忍一忍,马上就好。”声音比先前镇定了不知道多少。 秦肃虽然做好了准备,可被匕首割开的疼痛一点也不比先前减少半分,更别说血肉被割开以后,还有一个孩子的身体要从伤口处挤出来。 他疼到极致,喉中反而发不出声来了,只能仰面朝天,一张嘴无力地大张着,双眼毫无焦距的盯着上方茂密树冠,整个人显得无助极了。 等到真切地听见孩子强壮有力的哭声,他就像是暴风雨后终于迎来宁静,也终于能够卸下长久以来,所有的强撑,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在半昏半醒之间,他仿佛又听见了那个让他恨之欲死的声音,“任务完成”…… 方回才将孩子捞在手里,便瞧见秦肃由极度无助到松懈昏迷这一幕,他抱着孩子的双臂一紧,失声惊呼:“师尊——” 有那么一刻,他当真以为自己就要永永远远地失去秦肃、失去在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密的人了,胸口好像被血淋淋地掏空了一块。 远处等待的聂明渊听到这一声惊呼,心下猛地一跳,再顾不上避嫌不避嫌,急忙冲了回来,更是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力极强的画面所震惊着。 醒来时,秦肃发现自己依然还在古榕神树底下,身上已然被清理干净,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袍子,身下软软的铺着一层云锦。 身体尤其是腰腹间的隐痛并未完全消失,肚腹依然隆起着一个不小的弧度,好像是一个已经空了的房子,但是与孩子刚降生时相比,却已经好了太多。 身上灵力空旷的感觉依旧还在,灵力流转间略带凝滞,因强行把孩子挤出体外而产生的伤口,却已经完好如初。 他应该庆幸自己是个修行之人,对修者而言,快速愈合伤口的灵丹妙药可不少,他现在这样的状况,应该是方回或者聂明渊已经喂他吃过疗伤丹药的缘故。 “师尊,师尊你终于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方回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着不常从他语气中出现的、十二万分惊喜。 秦肃这才发觉自己的左手一直被人紧紧握着,掌心传来对方微凉的体温。 四目相对,仿佛是天雷钩动地火,两个人的心脏同时重重地撞了一下胸膛。 秦肃回过神来,抛开那点不自在,扯扯唇角,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然而左右看看,周围只得方回一个人,舒展的眉心蹙起,急急问道:“孩子,我的孩子呢?还有你父亲,他们在哪里?” 方回放柔了声音安慰他:“师尊别担心,孩子好得很,只是太过哭闹怕吵着你休息,父亲抱他去别处哄了。” 秦肃默然片刻,又问:“这孩子……是儿子女儿?” “是个儿子,师尊。” 真好啊……好在有惊无险!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肃心里舒了口气,又重新闭上了眸子,边道:“为师突然又有些难受,想一个人歇会儿,你去找他们吧。”最紧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现下急需确定另一件事情。 第106页 方回一听秦肃又不舒服了,还哪里肯走,他紧紧地握了握秦肃的手:“我不走,我要守着师尊。” 强行将手从对方掌心抽了回来,秦肃侧了个身,用背脊对着方回,声音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地说道:“回儿,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听话。”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方回沉默片刻,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不忍让秦肃不顺心,微叹了口气,交代道:“那师尊你好生歇息,我不走远,有事随时喊我。”便还是依了秦肃的意思,起身去找聂明渊和孩子了。 他没有注意到,由始至终,秦肃连一句“想见一见孩子”都没有提过。 侧过身来,出神地看着方回走远,秦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重新合上眼,迅速进入了入定状态。 内视识海,仔仔细细地进行了一遍地毯式搜索,那个叫做“系统”的东西果然已经消失了,这么说,他先前听到的那声“任务完成”,果真不是幻觉。 这也就意味着,他确确实实是得到徒弟的爱了…… 秦肃的思绪停滞了一瞬,突然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全身颤抖,停也停不下来,眸子虽然是闭着的,脸上却是热热的。 他活到现在,所经历的事情恐怕是常人几辈子也经历不了的,天道是对他寄予了多深的厚望,才这么“厚待”他。 哪怕所谓的“系统”消失了,他得到的“厚待”却依然还在,这九个多月,熬得半死,不仅是带着一个小生命来到世界上,还搭上了他的一层修为。 应该是生产那时孩子吸收灵力吸得太厉害,吸完了身体筋脉中的灵力,便吸起了他的元婴之力,这才导致他掉落了等阶。 这孩子,不愧是天道派来“惩罚”他的! 虽然这么想着,秦肃如今对那个自己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刚出生的懵懂幼子,却是毫无怨恨的,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复盘过自己这可笑的一生,未来摆在他眼前的,其实还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也就是当年古榕神树说过的那句话,“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他已经接受了“惩罚”,也忆起了一切,这条路,却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曾经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事情,对如今的道宗掌门而言,好生谋划,未必实现不了。 “我想要让站在高处的人有所约束,让底层的人不至于活得这么辛苦……” 如今的他,已经有这个能力去达成这条心愿了! 他知道自己一旦后退,天道必会有更加荒诞的“惩罚”砸到他头上,或许,还会引起更多的乱象,而前进,则意味着要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乾阳界长久以来的规则。 而他,必须前进,也只能前进! 回首乾阳界过往的界史,锐意进取改革、妄想改变规则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他,会是个例外吗? 或者说,这么受天道“眷顾”的他,会是这个唯一的例外吗? 说实话,他已经不敢赌,不想赌,也赌不起了。 远处突然传来了孩子隐隐约约的啼哭之声,秦肃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心脏也仿佛因这啼哭而揪着,他又有些想笑,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生身之人,哪怕被这孩子“折腾”了这么久,却还是放不下。 如今,他好像有些理解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了,这种感情和父亲是很不一样的,他早已做过几百年的“父亲”,没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差别。 可是正因为放不下,他才更要“放下”,未来的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任何人呆在他身边,都是危险的。 不只是这孩子,就连方回、聂明渊、聂清蕴、秦婉儿,他们全部都不能留在他身边,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为了自己而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所以,他才连看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一眼都不敢,他怕看了,就再也舍不下了。 手背盖过了眼眶,秦肃最后听了一会儿远处孩子的啼哭之声,便对着头顶茂密的榕树冠说道:“劳烦神树送我回主峰。” 神树并没有回应,但一瞬之后,秦肃果然不见了踪影。 等到方回和聂明渊带着睡着孩子回来,见到的只剩留在原地那一层柔软云锦。 毫无预兆的,已经睡熟的孩子突然惊醒过来,无知无觉地哭得声嘶力竭。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续,biu~ 第58章 。 在古榕神树的帮助下回到主峰,秦肃翻出一件法宝佩戴在身上,让自己的修为看起来依旧是元婴后期。 有让人看起来降低修为的法宝,自然也有提升修为的法宝,而秦肃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资源。 而后,他又翻出一粒高阶灵丹服下,用灵力将丹药划开,盘腿打坐,让灵力在体内筋脉中运转一个周天,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确保自己看起来与从前无异,他马不停蹄地就去了玄微殿,招来一批又一批的道宗执事,处理因有孕和生育而耽误的事情。 荒废了好几个月,各处的事务早已堆积如山。 从这一天开始,玄微殿里便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没有一刻停歇。 自然,也没有秦肃独处的时候。 哪怕是喝杯灵茶歇息的间隙,他都要拉着执事们聊天儿,聊得事无巨细,从工作、修炼,一直关心到家庭和谐、子女修为,弄得不少人都以为掌门许是在憋什么大事儿呢,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办事的时候更是不敢有丝毫疏忽。 第107页 直到后来一直也没有其他风声传出,他们才渐渐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话又说回来,秦肃这么做,也就意味着他从宗门秘地回来,有过短暂调息之后,便再也没有片刻的轻松了。 面上虽没有显现,但他其实也清楚,自己就是在强撑。 直到一月之后,在他召见道宗驻某几个中等修仙城池的执事之时,聂明渊和抱着孩子的方回,直接毫无顾忌地闯了进来。 两位化神哪怕没有刻意释放威压,身上的气势也已经十分的摄人,压得殿中几位执事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秦肃手头的事务只部署到一半,目光在两人的面孔上扫过,却对方回怀里的襁褓没有丝毫关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只得挥手让垂手站在一旁的执事先行退下。 殿门“哐”的一声阖上,大阵开启,整座玄微殿固若金汤,隔绝一切探查。 “你们还是来了。”秦肃开门见山,目光保持在与两人对视的水平位置,没有下挪哪怕一寸。 聂明渊冷笑道:“日复一日,等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可不就得这么来了。” 他们何尝想这样闯进来,可是宗门秘里离开以后,便听说秦肃已经“出关”,正在召集执事们议事。 他们起先是想等一等的,等秦肃空闲下来再去找他,可是一边照顾哭个不停的孩子,一边等待,等了整整一个月时间,这人依然常驻玄微殿,这让他们怎么办? 今日,好容易等孩子睡熟了,在给孩子施展了一个隔绝外界声音的法术以后,他们终于抱着孩子闯进了玄微殿,直接找上秦肃。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不顾身体日夜操劳,是想连元婴中期的修为都保不住?还有这孩子,你也不想要了?” 秦肃用来伪装修为的法宝,只对元婴及以下修为的修士有效,在化神修士眼里,就跟透明的没什么差别。 此时聂明渊对着秦肃一通质问,而方回,却只是静静地抱着孩子,幽幽地看着秦肃。 什么样的心情,会对自己生下来的亲生骨肉视若无睹?什么样的想法,会对一度水乳交融的爱侣避而不见? 感情是双向的,见到秦肃在生产之后,突然态度大变,方回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今,看着高坐掌门尊位那人毫无热度的眼神,他便更加能够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父亲,我想单独跟他谈一谈。”方回的目光不离秦肃,淡淡说道。 聂明渊看了眼一开始说了一句话后,便再没有回应的秦肃,再看看身边眼神不大对劲的儿子,终究还是答应了。 等到殿中只剩了秦肃、方回和依然熟睡的孩子,方回终于对秦肃问出了那三个字:“为什么?” 秦肃沉默。 方回突然瞬移到秦肃跟前,展现出了他从未对秦肃释放过的凛冽气势,步步紧逼:“说呀,为什么?” 秦肃张了张嘴,平平静静地道:“没有为什么,如你所见,为师实在是太忙了。” “忙到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方回的声音里,罕见地潜藏着无尽的怒火,可是话锋一转,却态度却又软了下来,“这孩子,你连一面都还没有见过,你抱抱他。” 秦肃却脸色一变,侧了头决绝地道:“抱走。” 方回怔了一怔,满眼震惊,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秦肃重复了一遍:“抱走!” “你……”眸子里怒火熊熊燃烧,方回死死地盯着秦肃,几乎要把这人完全烧毁。 这时候,原本熟睡着孩子仿佛有感应似的,突然惊醒过来,哇哇大哭,方回只得将目光从秦肃身上收回,轻声地哄着怀里的孩子。 这一个月间,都是他和聂明渊在照顾这个孩子,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熟门熟路,他已经能够熟练地把哭闹的孩子哄好了。 可是这一次,却怎么哄也哄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里小小的孩子哭得满脸通红,连嗓子都哑了。 而秦肃,却还是视而不见,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得抛过来。 方回心疼极了,话语中甚至带上了隐隐的哀求:“师尊,你看看他,抱抱他呀,他也是你的骨肉,你看,他需要你!” 秦肃却依然不应,把铁石心肠这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时殿中只剩下孩子嘶哑的啼哭,两个大人却好像僵持住了一样。 哭得哑了,哭得累了,便只剩下无声的抽噎,整张小脸憋得通红,秦肃依然表现得平静无比,丝毫不见半分心疼。 “在秘地时你不是这样的。”方回失望地摇头,看着秦肃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秦肃目无焦距地盯着殿中的角落,狠戾地说道:“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耻辱,抱着他走,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方回整个人突然摇晃了一瞬,后退半步,满脸的不可置信:“耻辱……你,竟视他为耻辱?那我呢,我……也是你的耻辱吗?” 秦肃的下唇有些微的颤抖,他发起狠来,抬手指着殿门:“都给我走,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那你们,这段时间是我这一生最黑暗的时刻,你们在这里,只会让我不断地想起不愿意想起的记忆,走啊,走!” 翻脸无情,狠辣决绝。 但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秦肃,不是么? 第108页 方回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这个念头。 思绪飘回了清静峰,飘回了绝灵之地,飘回了秦婉儿的伤情煞,飘回了改变一切的阴阳洞天,飘回了令他九死一生的深渊,也飘回了主峰上那个他从小住到大的小院子,院子里也有一颗榕树,虽不如宗门秘地那棵那么神通广大,却承载了他许许多多的幼年回忆,那回忆里,秦肃的身影出现的次数比他自己还多。 一幕幕的画面恍若昨日,秦肃曾是慈祥的、和蔼的、高贵的、迷乱的、痛苦的、动情的……但他更是目的性极强、又不择手段的。 而后者,才是真正的他! 方回心里其实一清二楚,可是他却心甘情愿被种种表象所蒙蔽,将自己的一腔真情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一个伪装出来的假象! 如今走到这步田地,也是梦该醒的时候了…… 他的心头弥漫着浓重的悲凉,这一切终究走到了尽头,他情绪低到了极点,失望透顶,仿佛游魂一般地说着:“我曾一厢情愿地以为你变了,事实证明,我错了。好,如你所愿,我走便是!” 方回终是带着孩子走出了玄微殿。 等在外头的聂明渊见方回抱着孩子黯然而出,便猜到了秦肃的态度,当下恨不得闯进殿去狠狠揍秦肃一顿,被方回好歹给拉住了。 这次一起离开的还有方小蝉,除了在玄微殿闹了一场,他们走得无声无息。 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完全消失,独自一人坐在玄微殿内的秦肃,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无力地靠坐在掌门宝座的椅背上无声地笑着。 脸上虽是笑,却映照着满脸的悲凉。 产下孩子以后这一个月,因为一直留在殿中,他没有时间去锻炼自己,所以腰腹间的微隆尚未消失。 他下意识地单手抚在那里,极致轻柔、极致珍惜,就好像那个孩子还住在他腹中、没有离开一样。 虽然在方回面前表现得那么决绝,可是天知道,往后的日子里,秦肃脑海中几乎日日都会出现孩子那日近乎嘶哑的啼哭之声。 他几乎不敢睡觉,一沾枕头,梦中必然是他那个自打生下来以后,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孩子的哭声。 他甚至连那个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也曾想过,如果当时见一面,哪怕只是一面,梦里说不定还能梦见,可是如今,即便是梦里,也只是无尽的嘶哑哭声。 他以为自己狠心不见,便会少一些牵绊,可是他想错了,并不是不见就会不想,毕竟是实打实的用自己的身体孕育出来的生命,那个孩子在他腹中住了整整九个月! 血脉相连,又岂是说忘就忘。 生养一场的“母身”,终究与父身不一样,他虽是男子,对那孩子的爱却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母亲要少,彭湃的思念翻涌上来,锥心噬骨,根本不受控制。 他甚至无数次地生出了想去寻找方回和孩子的念头,甚至发贱地想要出尔反尔,想求他把孩子还给自己,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但最终都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也曾无数次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可是时日一久,那里连生产以后遗留下来的隆起也不复存在了,他竟是连这点念想也留不下来。 日复一日,思念都在疯狂地与日俱增。 他只能用无尽的事务麻痹自己,埋头筹谋大业,间或四处奔波,暗中招兵买马。 他忙得不得了,可是一旦空闲下来,依然会发疯一样地想念他的孩子。 整整五十年,乾阳界私底下的暗潮越来越汹涌,表面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唯一一件比较重大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是——道宗掌门和道侣,和离了! 第59章 远方来“客”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放眼望去,碧绿连天,山树掩映之下的山脚边,搭着一个简单的茶棚,里头来来往往的行客三五成群坐成一桌,喝茶谈天,聊得火热,尽兴了,便道一声告辞,或结伴、或独自一人,继续前方未完的行程。 这场景正是山野茶棚最常见的一幕。 但是如果瞧得仔细,便会发现这个茶棚和普通茶棚是不同的。 一整个茶棚里,坐的行客都非普通凡人,而是身有修为的修士,便是棚里来来回回端茶递水的小二哥,也已经引起入体,而他们所喝的茶,无一例外都含着微弱的灵气。 就在茶棚靠近边缘的地方,坐着一个身穿银色劲装、麦色肌肤、板寸头型的俊朗青年,身上散发着练气大圆满的气息。 此时,他正手握着一杯灵茶,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风景,间或抿一口茶,姿态悠闲。 但是仔细一看,他的眼眸却一动不动,恍若放空,双耳则倾听着棚中行客们的聊天内容。 其中聊得最热烈的,当属道宗掌门秦肃与道侣聂清蕴和离之事。 此事虽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但在整个修真界里,还是修士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要知道道宗掌门和道侣从前可是修真界里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夫唱妇随,传成佳话。两人之间还育有一个女儿,虽然这个女儿不思进取了些,但也称得上家庭和美,羡煞旁人。 谁知道十年前,两人突然就宣布和离,自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相扰。 道宗是乾阳界正道宗门之首,掌门的一举一动都被万千双耳目盯着,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了多久就被传出来,并被人津津乐道。 第109页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和离的如果是个普通人,谁稀得管你,越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众修对他的私生活便越感兴趣,茶余饭后聊着他的八卦,就好像把人从神坛上拉下来了一样,怎一个爽字了得。 所以这一段八卦,在众修士的口中硬生生流传了十年,且依然有长盛不衰的趋势。 此时板寸头青年的左前方,有一桌三位修士便在八卦这道宗掌门和离之事。 只听一人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婶娘的表哥家的儿子便是道宗的外门弟子,听他说,自打秦掌门夫妻和离之后,他们这女儿的修为可说是突飞猛进,从前虽说是金丹修为,可谁都知道,这金丹完全就是靠大量灵丹妙药砸出来的,可你们知道前不久道宗大比,这秦婉儿真人在金丹组拿到了什么样的名次吗?” 左边那人道:“莫非又是倒数?” 对面那人忙驳道:“诶,马道友方才可都说了,秦真人这修为是突飞猛进,怎么还会是倒数?依我看,莫非是魁首?” 方才发言那姓马的修士抚掌笑道:“对了,还真就是魁首,以金丹后期修为,完败各位金丹大圆满真人,硬生生拿到了头名!” 左边那人依然不太相信,小声质疑道:“莫不是对手放水了吧?” 马姓修士连连摇头:“听说最后一场魁首之争,斗法可是把元婴真君施加过禁制的斗法台都轰裂了,你放水能把那东西轰裂?” 说完,他将手里的灵茶一饮而尽,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这秦真人就是因为父母和离之事,发奋图强,这才一飞冲天!你们说,秦掌门夫妇这么做,该不会是为了激励这个女儿吧?嘿嘿嘿!” 他们这里聊得热火朝天,一边的寸头青年也听得感兴趣极了,毫无焦距的眸子瞬间变得亮光闪闪。 他侧头看看那桌只坐了三位修士,略一思索,便飞快地跑过去凑成了一桌四人,而后兴致勃勃问道:“这位马道友,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那秦掌门夫妇当真是为了激励女儿奋发图强才和离的?这里头可还有什么内幕吗?” 他这边才问完,正满怀期待地等着马姓修士解答,余光瞥见远处御剑飞来一人,顿时脸上笑意一收,八卦也不听了,急忙返回自己原先的座位,正襟危坐等着那人过来。 闹得这边三个说八卦的人是一头雾水。 却说让青年收敛性子的,其实是个模样清秀的筑基女修,靠近茶棚,她从飞剑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向青年所在那桌坐下。 这乡野茶棚甚少有筑基修士降临,整个茶棚里原来都是练气修士,她这一来,便成了在场修为最高的人,顿时聊八卦的心情都没了,热烈气氛快速消散。 在修真界里,练气修士和陌生筑基前辈坐在一起,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没过多久,人满为患的茶棚里,修士们三三两两的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寸头青年和筑基女修这一桌客人,以及一个避无可避的茶小二,硬着头皮添茶倒水,填完茶水,立刻有多远走多远。 筑基女修对眼前的茶盏视而不见,对临座的寸头青年却颇为无奈:“这才出门多久,你就得意忘形了?” 寸头青年将眉一挑,笑道:“师姐,我可不是在胡闹,”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很快不是就要混入道宗了吗,我这是在打探消息呀。” 筑基女修哼道:“你难得出门,经验不足,可别被人骗了,这些散修可都是人精。” 寸头青年嘻嘻一笑:“放心好了,师祖都夸我机灵呢。”眼看他师姐还想继续说教,他忙抢先开口,堵了她的嘴,“好了好了,明明只比我大了二十岁,弄得跟大了两百岁一样,笑一下嘛,严肃脸可就不好看了。” 他顶着一张极俊、极阳光的脸,一张嘴又甜得很,这一番说辞,顺利让筑基女修破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摇摇头,微叹道:“行了行了,臭小子,我说不过你!”顿了顿,用神识将尽量远离的茶小二扫了一遍,见他确实不足为虑,这才道,“说正紧的,此次混入道宗,师尊亲自为你炼制的护灵佩可要贴身带好,那东西不止可以掩藏修为、混淆道宗检测灵盘,更能在你遇上性命垂危之事的时候救你一命。” 提到“师尊”,她的声音便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寸头青年笑着堵她的嘴:“知道了知道了,师姐真啰嗦,这一路上都说了几十遍了。” 筑基女修瞥他一眼:“你别嬉皮笑脸的,要当真记在心里才好。唉,若非道宗只收筑基修为以下的弟子入门,你也不必如此隐藏修为。” 寸头青年倒是心态良好:“师尊不是说过,以我的骨龄,如今的修为太过显眼,普通一些才不惹人注目。再说了,我可是带着目的去的,扮猪吃老虎也挺好。” 筑基女修笑笑说:“也罢,这藏得了一时,却藏不了一世,师姐总能见到你一鸣惊人、震惊众修那一天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留下几块灵石,御剑离开了。 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道宗所在之处无疑。 再过半个月便是道宗十年一度的开山门收徒之日,届时除了宗门弟子从凡俗觅得的有灵根的孩童有机会入门,已有修为在身的练气修士,通过擂台战得胜者,也能被纳入道宗门墙。 寸头青年和筑基女修便是冲着这“开山门”的日子去的,目的却不是真心想成为道宗弟子,而是想要取得进入道宗离泽秘境的机会。 第110页 这离泽秘境秘境非道宗弟子不得进入,而寸头青年想要打造本命法宝,最重要的一种材料却要去离泽秘境找寻,这才想方设法混入道宗,想办法进一趟秘境。 越靠近道宗,便越能感受到这一次“开山门”的热闹气氛,来来去去的都是赶往道宗、想要列入门墙的练气修士和凡人孩童。 两人在距离道宗坊市五十里处降落下来,筑基女修止了步不再上前,最后一次叮嘱:“我不便靠近,前头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蜓儿,切记小心谨慎,东西弄不弄得到都不打紧,最重要是你的安全。” 寸头青年也知道这是真正分别的时刻了,不再插科打诨,认真地应道:“师姐,你放心吧,回去以后也让师尊和师祖不必担心,我自会万事小心。” 筑基女修听后勉强笑了笑:“走吧,我看着你走。” 寸头青年道了声:“好,等我拿到东西立刻就回来。”一转身,便头也不回地顺着人流,朝道宗方向而去。 筑基女修久久地望着他的背景,视线往上,又望向远处那令人神往的云雾缭绕处,那正是道宗的所在地,也是她住了整整十六年的地方,如今,她又亲自送这唯一的师弟进入道宗。 蜓儿,望你此行一切顺利! 她望着远处,默默祈祷。 随即却又笑了声,这师弟堪称乾阳界万年不出世之天才,仿佛是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了似的。师尊曾说过,便是他自己,当年恐怕也是比不上蜓儿的,真不知道师尊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把师弟这样的天才捡回来的。 等到那个远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她略站了站,便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御剑离开,心想着,和师弟一起离开之前,师尊的状态仿佛有些不对劲,她得早点回去看着点才能放心。 此时,道宗玄微殿,大门紧闭。 高坐掌门宝座的人手掌心里,一枚玉简被捏得粉碎,细沙一般从掌心滑落,汇入地砖上那堆小小的粉沙堆里,显然此前已经捏碎了不少玉简,这是最后一枚。 忽然凭空一阵风吹来,这细沙堆便消失无踪了。 他抬起头来,眼神深邃,仿佛透过玄微殿大门、透过整个道宗,望向那些他暗中经营了几十年的势力,丝毫不知道,闹得他这几十年不得安枕、夜夜思念得心口疼的“冤孽”,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 第60章 冰雪覆盖 清心谷。 绿野遍地,谷从青翠,谷底的水池旁边坐落着四幢小楼,两大两小,制式倒是相仿,都是简朴造型,其中一幢大些的落了灰,显是主人许久不在家了。 小楼旁边是个占据半个谷底大小的池子,平日里池水悠悠,无源自动,用水汽滋养着谷内生灵,今日不知为何,整个水池里的水竟完全结成了冰块,冰面之上寒气直冒,几乎凝成实质。 方小蝉回来时,才一进谷,便被这谷内异象冻得毛骨悚然、直打哆嗦,紧接着,便见到了这幅画面。 她心里本就担心着方回,此时此刻,更是直接僵立在“冰池”旁,一颗心脏狂跳不已,胸腔里响动得恍若擂鼓。 终于从呆怔中反应过来,她已顾不得自己的感觉,急忙奔到方回屋外,随着身上越来越冷,她便更加能够确定,这冷气是从方回屋里冒出来的。 她大声喊道:“师尊?师尊?您怎么了?” 屋里没有声音,却传出一股十分明显的灵力波动,寒气又加剧了几分。 方小蝉见此愈发着急,再度喊道:“师尊,我是小蝉,我回来了,您倒是说句话呀!”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 方小蝉焦心到了极致,终于抛下了师徒身份之别,跑到门前,猛地推门而入。 然后,她便见到,那个像清静峰偏殿那么简朴的屋子里面,她的师尊虽然还是盘坐在蒲团上面,整个人却已经被坚冰所覆盖,与屋外那个“冰池”一样,正源源不断往外冒着寒气。 她尝试着想要去碰那坚冰,不等靠近,整个人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弹开,她不信邪,咬咬牙爬起来继续尝试。 如是再三,她却依然靠近不了。 方小蝉一时之间六神无主,整个人更是急得团团转,师尊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会变成这样! 此时,她脑海中突然更加清晰地回忆起和师弟离开前的情景。 那时候,自从来到这清心谷以后再未出谷一步的师尊,竟然亲自将他们师姐弟两人送出谷去,他望向道宗方向的眼神,是那样深邃悠远,让人看不懂。 她与师弟御剑离开,临走前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巧见到师尊仿佛摇晃了一瞬,她还以为是自己肉眼昏花。 却原来,那时的师尊已经透露出了几分如今的苗头,只怪她没有提前注意到! 如今这样,她却要如何是好? 周边寒气愈来愈盛,方小蝉不得不用灵力来抵御,急切之中眼神瞥向某个方向,她混沌的脑海顿时炸响一片惊雷。 师祖!师祖一定会有办法的! 于是急忙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聂明渊离谷前留下的高阶传音符,将此处的情况说了一遍,尝试着送出。 再高阶的传音符,超出一定的距离以后都是会失效的,没想到如此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招数,竟当真起了效用! 望着传音符消失的方向,她眉眼含愁地看看被坚冰覆盖的方回,心里急切地盼望聂明渊下一瞬就能出现在她眼前。 第111页 元婴修士已有瞬移之能,一旦达到化神,更是能够短距离地横渡虚空,因此赶路速度极快。 但是,虚空之中危险莫测,任何一点意外都不是化神修士能够抵挡的。 聂明渊在传音符发出后的三柱香之内,便赶回了清心谷。他动用了横渡虚空之术,直接在方小蝉眼前撕裂虚空跳了出来。 为了方回的安危,聂明渊此番可谓是冒了大险,好在并没有在虚空之内遭遇意外。 来时他衣衫半破,灰头土脸,气息也不是很稳,仿佛是刚从斗法中抽身而出,还来不及收拾自己,便立刻赶过来了。 一回到清心谷,他立刻便察觉到谷中从未有过的异常,加上方小蝉发过来的传音符,便更加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想。 回儿他,到底还是看不破啊! “师祖,您可回来了。”见到聂明渊,方小蝉眸子一亮,急忙上前一小步,“您看,师尊他……” 目光转向方回,焦急之心溢于言表。 聂明渊抬手拍拍她的发顶以作安慰,而后便转身细细地瞧着将方回覆盖住的那层坚冰,这下,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情之一字终究害人不浅! 方小蝉见了,心下一惊,忙扯扯聂明渊的衣摆问道:“师祖,师尊他是不是……是不是……”她张了张嘴,竟说不出接下来的那几个字。 聂明渊拧拧眉心道:“小蝉你先出去,待我施法助他。” 见他虽面有难色,到底还是有法子解救方回的,方小蝉稍稍安心了些,她二话不说就离开方回的房间,走时还悉心地将房门关好。 到底是做了五十年师姐的人,这性子可比当年稳重多了。 不过因心里担忧着方回,她出了房间以后,并没有走远,只是静静注视着方回房里的动静,若聂明渊有需要,她便能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 方小蝉走后,屋里只剩了聂明渊和被坚冰覆盖的方回。 方才虽对方小蝉说要施法帮助方回,可此时,他却仍然立在原地,没有上前。 方回如今这模样,分明就是情关难过,这种事情谁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参透。 说起来这小子还真是个死脑筋倔性子,整整五十年了,还是这副死样子,如今更是越来越严重了。 要他说,若非身边还有个蜓儿要养,这小子早就撑不住了,果然,如今一送走蜓儿就成了这样! 聂明渊略显疲惫地扶了扶额,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很是无可奈何。 罢了,如今这样,他虽帮不上什么忙,围观却还是做得到的,必要时,他便是付出些代价,也要在关键时刻把这小子点醒! 聂明渊打定主意,便朝方回那儿走了几步,在距离他一丈远处盘腿而坐,神识离体,直直地穿过那层坚冰,撞入方回识海。 就像当年秦肃和方回以神识入伤情煞救秦婉儿一样,只是如今被救的人,变成了方回自己。 从始至终,聂明渊都没来得及打理自己那一身的狼狈,果然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回儿是他的债,而蜓儿,就是回儿的债。 聂明渊的神识在方回识海里游荡没多久,便找到了方回本尊,他确实是陷入了幻境,无法挣脱。 眼前是熟悉的道宗玄微殿,熟悉的方回和秦肃,以及刚刚出生、尚被抱在怀里的方蜓。 那么,这便是他们离开道宗前所发生的事情,彼时,他正在玄微殿外等候,等到方回抱着孩子出去,他们便离开道宗,定居在了清心谷。 方回完全沉浸在自己所构筑的幻境当中,而这一回事情的走向,也与当年不同。 眼前的秦肃全然不似现实里那样冷血无情,在方回的幻境当中,他柔和而慈爱,看向方回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暖和爱意,从方回手里接过小蜓儿时,又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他抱着孩子,轻轻柔柔地靠在方回臂弯里,时而侧头对视一眼,时而逗一逗怀里自己亲自生下来的小家伙,一家三口端的是其乐融融,任谁也插不进去。 而方回,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身上除了冷淡便是孤寂,此时唇角却带着微微的笑意,显得满足极了。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吧! 可惜,可惜秦肃那厮又哪里是个会如他所愿的人! 聂明渊对秦肃的观感复杂极了,从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弟,乃至差一步就会迈过雷池的对象,变成反目成仇的敌人,如今却又变成他儿子心中挚爱,和他孙子的生身之人。 当真面对面起来,聂明渊甚至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此人! 此时眼前的画面又起了变化,秦肃怀里的小家伙睡熟了,被方回接过去,轻轻安置在一边的几案上。 回到秦肃身边,两人互相依偎着,依偎着,就在这平日打理宗务的玄微殿里,越靠越近,逐渐亲密无间起来。 此时的秦肃柔顺极了,这柔顺中又带几分脆弱,几分欢愉,方回则是一反常态的温柔,耐心十足地抚慰着怀里的爱人…… 聂明渊及时捂着眼转开头去,老脸微红,气哼哼地想,幸好这掌门宝座宽敞得很…… 难怪方回这小子看不破,和现实的形单影只相比,幻境里有这样好的美事儿,自然是不愿意出去的! 如今聂明渊再没有像头一次在古榕神树的时光回溯里见到这两人亲近时那样气急败坏,毕竟方蜓都长这么大了,又眼睁睁地看着方回五十年孤苦,他自己从前的那点子不清不明心思,早已经放下了。 第112页 第61章 还不醒么 在方回的幻境当中,聂明渊就好像一个过客,只有他看得见方回的份儿,而方回沉浸在幻境当中,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识海竟然闯入了外人的神识。 等到他们那边面红耳赤地捣弄完,聂明渊的耐性几乎已经到达极限。 聂明渊先前没有立刻出手打断,也是存了一份儿对方回的心疼劲儿,怜他这五十年过得苦,便任他在幻境中一偿所愿。 此时见他们两人终于分开,不再迟疑,大步走上前去欲直接点醒方回。 但是方回苦苦忍耐五十年才构筑出来的幻境,岂是等闲可以破除的? 聂明渊终于发现先前方回察觉不到他,是有原因的。 此时他出声,方回听不见,试图触碰,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着他,让他靠近不了方回,而施展法术,那层无形屏障依然将他的术法反弹回来。 聂明渊看着方回的身影,眸中透着些无可奈何。这正是执念过深,不容外物侵扰! 他并非不能以雷霆法术直接破去方回的幻象,可此处是识海,何其脆弱之地,一旦法术过于强劲,必会给方回的识海带来巨大伤害,一个不好,自此变成痴傻都有可能。 如此看来,若非方回自行看破,主动清醒,旁人却是不可太过强行干预了。 正在聂明渊收手思索其它破解之法时,眼前景象蓦然一变,不再是玄微殿内,而是变成了惊雷峰顶,是他的惊雷峰! 聂明渊发现自己此时正与方回、秦肃呈三角而立之势,而且,方回是能够看见他的! 眼前,是沈岚的神识虚影,她正缓缓说道:“回儿,你要记住,你的亲生父亲不是方子林,他是道宗修士,姓聂,道号正阳!” 接下来的一切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恍如留影石一般,过往发生过的一幕幕又在他眼前重演,直到一旁的秦肃回过神来,眸色复杂,欲要拉他借一步说话。 聂明渊如何不知这秦肃要与他说什么话,可如今他正在方回的幻境当中,目的也是要点醒方回,虽不知自己怎么就会进入这个幻境当中的身体,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可不能放过! 遂径自撇开秦肃的招呼,大步走向方回,犹如当头棒喝一般说道:“回儿,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方回却仿佛充耳不闻,又好似完全听不懂,看着聂明渊的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然是淡漠。 然而一转向正朝这边走来的秦肃,眸子里淡漠之色尽去,反而泛起点点柔光,直蔓延到眼角眉梢,柔情之色尽显。 他上前一步,隔开秦肃与聂明渊,直视着秦肃的眸子,柔声说道:“师尊不必再说,你的身体,我已尽知,我会负责。” 聂明渊看着这样不正常的方回,眉心紧皱,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打断。 可是不等他有所动作,秦肃一抬眸,视线与方回相撞,却道:“回儿暂且稍待,”说着眸光瞥向聂明渊这边,带着些冷意,“等他走了,你我再详说。” 聂明渊不由地抬手指了指自己,双目圆瞪,合着你们俩有悄悄话要说,我倒成了碍事那一个?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一把握住方回的胳膊,厉声喝道:“回儿,还不醒么?”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他整个人被排斥出幻境当中,又成了只能干看着,不能干预的状态。 很明显,这必是方回所为! 这混蛋玩样儿!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幻境定是以原有事件为基础,却按照方回的心意重走一遍,所以此时原本应该与他商议堕胎之事的秦肃,却成了与方回站在同一战线那一个,而他有意破坏幻境,便被方回的潜意识所排斥。 呵,如此说来,先前秦肃欲拉他借一步说话,哪里是要说堕胎之事,分明是要让他走人,好让他们能够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 此时幻境当中还在继续。 秦肃目光温暖,唇角含笑,整个人倚进方回怀里,执了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微隆的小腹处,柔声说道:“为师尚未表露过,回儿怎知为师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 方回双唇轻轻地在秦肃额头碰了碰:“只要是师尊的事情,我便时时留意,自然尽知。” “那回儿想要这个孩子么?” 方回没有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表明心迹:“自然想要,”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只要师尊愿意生,我便想要,师尊如果不愿意生,我自然也愿意如师尊所愿。” 此处是方回自己构造的幻境,他既然这么说,心里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瞧着他俩这粘粘乎乎的样子,聂明渊直道看不下去,当即又捂着眼转开了头去。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看这种画面! 一心想要把方回拉扯出幻境的聂明渊,当真是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喷也不是,咽也不是,难受至极。 更让他焦心的还不止这点,自打被排斥出幻境当中,聂明渊试着再去触碰方回,试图点醒他时,却发现此时那层无形屏障已然比先前更加凝固,对施加其上的术法的反弹力道,也比先前更大了。 聂明渊当即想到,如果再这么下去,这层屏障肯定会越来越凝结,那么到了最后,方回便再也不能从里头出来了! 怎么办? 聂明渊收回心思,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破局之法,如今迟一分,方回的危险便大一分,眼下究竟该怎么办? 第113页 视线无意识地飘到了被方回抱在怀里的秦肃身上…… 对了,秦肃! 方回的幻境里头,另一个主角便是秦肃,如果他能以神识进入此处,便能像自己先前那样,附身在幻境中的人身上,意识却又是清醒的,而方回,必不会将他排斥出幻境。 点醒方回的重任,如今恐怕只能落在秦肃身上了…… 想到这里,聂明渊最后瞧了一眼眼前这越来越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神识当即遁出方回识海,回到自己的身躯。 此时睁眼再看,方回身上覆盖的坚冰,已然肉眼可见的比先前更厚了些,而四周的温度,也比先前更冷了。 无形屏障……坚冰…… 聂明渊长叹一声,大步走到门外,见方小蝉依然瑟瑟发抖地候在那里,便交代她好生看顾,在他返回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又将整个清心谷周围的大阵加固了一遍,确保方回的安全。 而后直接撕裂虚空,再度冒着巨大风险,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道宗。 此行他欲面见秦肃,无论如何,也要让秦肃来一趟! 第62章 一场造化 横渡虚空的速度无疑比瞬移快上许多,但是危险程度也成倍地增加。 聂明渊毕竟不是此界天道的亲生儿子,运气不是次次都那么好,这一次他遇上了虚空飓风,虽只是飓风呼啸而过以后残留下来的余韵,依然让他一个化神修士觉得够呛。 好容易横渡到道宗地界,他也顾不得究竟是道宗之内的何地,便直接撕裂了虚空往外跑,神秘莫测的裂缝飞快在他身后合拢。 而他,则直接半是跌、半是滚的,在地上骨碌了好几圈儿,直滚到门边才堪堪停住,梗在喉头的一口老血直接喷了一地,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捂着胸口勉强爬起来,四下望了望,只觉此处看起来像个下榻的寝房,陈设虽简洁,又透着低调的精致,不知主人究竟是谁。 正欲放出神识探查一二,忽听得左前方那一帘之隔的地方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抬眸望去,正见到那人也掀开帘子走出来。 一时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阔别五十载,却是故人来! 掀帘而出那人眉目似喜似忧,面色柔和,压不住的是满腹疑惑:“你是……师兄?何故,竟以此面貌回宗?” 这话说完,先前那柔和面色已然一敛而去,仿佛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一般。 聂明渊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撞到秦肃跟前,一张面皮下意识地抖了抖,随后想起正沉沦在幻境当中的方回,便又立即甩开了这点顾虑。 定了定神,正欲道明来意,忽而眸光一凝五指成爪,将秦肃身后那片天蚕丝帘一扯而落,他动作这样快,秦肃亦是阻之不及。 瞬间帘后情景便原原本本落入聂明渊眼眸里。 那是一张床榻,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可是那榻上,却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襁褓,襁褓的大小看起来,仿佛里头正裹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可是,以聂明渊的五感可知,这房中除了他和秦肃,再无第三人在场! 他转头看了看秦肃,便大步朝那床榻而去。 秦肃及时喝道:“师兄止步,有事说事便是,何须如此追根究底?”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惊慌,脸皮更是绷得紧紧的,生怕他瞧见那襁褓里的东西。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秦肃说出此话之时,聂明渊虽则止了步,神识已然探到了那襁褓当中,瞬间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倒也不再往床榻那边走,反而脚步一转回到了秦肃身旁,没再提那襁褓之事,算是给秦肃留了面子。 可这模样,秦肃如何能不知道聂明渊已然什么都瞧见了,当即丢掉了一直以来的镇定稳重,面露难堪之色,将袍袖一甩,直接背过了身去。 他是当真没有想到聂明渊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闯进来,这才来不及掩盖,把自己这羞于启齿的私密事原原本本暴露在他眼前。 自打方回带着孩子离开以后,近些年他一方面竭尽心力部署大事,另一方面,对那孩子思念却是有增无减、噬心噬骨,实在想得狠了,这才出此下策,以软枕为芯,襁褓盖体,抱在怀中,将它想像成自己那一面也没有见过孩儿,聊以□□。 因不愿让人撞破,这才避开了众人,寻了这一处僻静之地,独自抚慰心头的黯伤。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聂明渊会在这种时候闯进来! 秦肃一时羞耻,一时气愤,竟是连叙旧也不愿再叙,指着那门便是送客之意:“师兄请吧!” 聂明渊当下也是满心的尴尬,想着总该缓解当下的状况,才好道明来意:“你若实在思念蜓儿,只管去见便是。” “蜓儿……?”他的孩子,便是叫蜓儿么? 仿佛是听明白了秦肃话中的未尽之意,聂明渊答道:“便是你那孩儿,回儿当初为他起名方蜓,如今已然长成,是个极优秀的孩子。” 他还想再说,却见秦肃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了几分急迫:“别再说了。”随后很快便定下心来,面色也恢复如常,仿佛先前那些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缓缓开口道,“师兄此来究竟所为何事?若是无事,恕秦某人不奉陪了。” 说着就要离开此处。 第114页 聂明渊当然不能任他离开,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腕道:“你,随我去见一见回儿。” 秦肃挣了挣,没能挣开,于是皱了眉道:“我不去。” “秦肃!”聂明渊试图晓以大义,“你对蜓儿都如此思念,难道对回儿便如此冷心冷情?” 秦肃仍道:“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去的。秦某公务繁忙,师兄此来若无其他要事,这就请吧。”已是再次送客,话里话外对方回绝情极了。 可聂明渊此来正是为救方回性命而来,怎会就此罢休:“你可知回儿他……唉……”聂明渊难得地放软了语气,“肃,就当是师兄求你了,行不行?你去见他一面,助他度过这一道难关,往后定不会再来叨扰你。” 秦肃被他这话,说得身形一震,来不及为他的语气感怀,已然脱口而出:“难关?他怎么了?” 话一出口,才觉不妥,当下闭了闭眼稳定心绪。 聂明渊一看有门儿,急忙将方回的情况和盘托出:“他如今落入情劫,难以超脱,陷于识海幻境生死一线,除了你,旁人再难插手。” “情劫……情劫……”秦肃默默地念了两遍,当初腹中孩子落地,系统判定任务完成,那时他便知道,方回对他已然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可他为了自己的承诺,决心独自担当大任,因不愿拖累身边的人,把他们一个个地都赶走了,不只是方回、聂明渊和孩子,等聂清蕴和秦婉儿出关以后,他便立刻与聂清蕴和离,自此与她们母女断绝关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今,便是要为他当初造的孽还债么? 心跳仿佛漏掉了一拍,这人,怎的还是这样傻!已经五十年了! 罢了…… 沉默良久,秦肃终于放软了态度:“他……如今在何处?需要我做什么?” 这便是应了下来。 聂明渊忙道:“在清心谷,你脚程慢,我来带你过去。到了以后,便像当初入伤情煞救婉儿那样,以神识进入回儿识海,想法子点醒他。” 秦肃又问:“若是不成,会如何?” 聂明渊道:“不成,他便毁了,道途就此断绝,沦为废人,历生老病死之苦。” 秦肃心口蓦地一滞,眸色幽幽:“若成了呢?” “成了,他便能重踏无情道途,自然一飞冲天!” 见聂明渊言之凿凿,秦肃唇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苦笑,只一瞬,便迅速敛去,依旧是一副郎心如铁,不为所动的模样:“好,我去,我去便是。” 聂明渊既然把话说得这样透彻,那么这一趟,他已无可逃避,必须得去! 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他如今,哪里还有资格谈“情”这个字呢,倒不如送那人一场造化,也是了却这一段孽缘…… 正当秦肃和聂明渊飞速赶往清心谷之时,整个乾阳界在暗流涌动数十年以后,终于掀起轩然大波。 素来为各门各派敝帚自珍的核心秘籍,突然出现了大规模泄露事件,记载着各种珍贵功法、秘法、炼丹术、炼器术、制符术、御兽法门的玉简秘籍,被不知道哪方势力洒落在各处,禁也禁不住。 小到修真家族,大到各大门派,泄露的功法秘籍更是涵盖了正魔两道,应有尽有,让人匪夷所思。 正道是,乾阳界群星璀璨的时代即将来临! 但那始作俑者,却已然被所有势力恨到了骨子里,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把仇恨值直接拉到满格! 第63章 狂风暴雨 秘籍泄露一事正将整个乾阳界搅得天翻地覆。 而始作俑者,才站到清心谷的土地上,便被谷中这极冷的温度冻得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聂明渊看着秦肃的反应,眉心皱得更紧。 方回的情况无疑比他离开之时更糟了,连存在于空气当中肉眼不可见的水汽,都快被冻成实质了。 两人当下对视一眼,再不迟疑,直接奔向方回所在的屋子。 屋外,方小蝉依然尽职尽责地守着,却也只是方小蝉一个,并没有秦肃无时无刻不思念着的那个人。 她冻得脸色都发紫了,整个人直打哆嗦,时不时还小幅度地跺着脚取暖。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步也不肯离开。 见到与聂明渊一起过来的秦肃,她眸子倏忽一亮,不知怎么的,下意识的就觉得他来了,她师尊肯定就有救了! 被寄予厚望的秦肃,却看看方小蝉,又看看她周围的地方,欲言又止,侧眸瞧了瞧聂明渊,刚想问些什么,可话尚未出口,就被聂明渊拉进了屋子。 关门前聂明渊抛给方小蝉一瓶丹药,助她抵御这谷中寒凉,仍旧交代她要守好屋子。 屋里,方回身上所覆盖的坚冰又厚了不止一层,如果说此前还能透过坚冰看清楚他的身体面容,此时,却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几种颜色了。 看着这样的方回,秦肃心头猛跳两下,随后又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似的,一颗心逐渐逐渐地揪紧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从前对方回只是欺骗和利用,哪怕后来恢复了记忆,也只是多了几分歉疚,从来没有,或者说不敢去思考,自己对方回还存有其他的情愫。 如今看来,却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更不敢细想了。 强行把这种似是而非的情绪压下去,为了让自己稍稍转移一下注意力,他问道:“蜓儿如今在何处?我怎的没有见到他?”哪怕视线依然片刻不离方回。 第115页 按理说,如果这孩子还在清心谷,如今方回这般模样,他应该不会避开了去。 聂明渊离谷游历也有好几年了,而方蜓是前不久才离开清心谷,隐藏修为欲潜入道宗的,祖孙两个可以说是完美地错过了,而唯一一个知道方蜓去向的方小蝉,此时却不在这屋里。 为了让秦肃能够专心助方回脱离识海幻境,聂明渊随口扯了个无伤大雅的谎,他道:“蜓儿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如被打扰则功亏一篑,他尚不知道回儿如今的状况,我们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打扰他。” 秦肃死死地盯着聂明渊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要看进聂明渊眸底深处,他没说相信,却也没说不相信。 死寂一般的沉默过后,秦肃也没有再去为难聂明渊,他一掀衣袍原地盘腿而坐,微抬起头交代道:“要我入识海救人可以,用什么样的方法点醒他却是我的事情,你不许干涉,若是可以,我希望自己在做事的时候,一旁没有人监视。” “若不看着,要我如何信你是真心想救回儿的?”时至今日,聂明渊对秦肃的人品依然不大有信心。 也无怪他会如此,换作是任何一个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尤其是被秦肃层出不穷的算计搞得身心俱疲以后,都是很难再全心全意相信此人的。 可秦肃已经隐隐预料到在方回的识海幻境里将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基于这样的认知,他怎么可能会放心让聂明渊旁观监视? 他自问还舍不下这个脸面。 聂明渊无法,只能僵着一张脸问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才愿意即刻行动?”他心里也很着急,方回这样的状态,眼看着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心魔誓!”秦肃嘴里吐出了这三个字,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无论是五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后,聂明渊在秦肃面前,总是吃瘪的那一个。 没有办法,秦肃如今是攥紧了聂明渊的命门儿,逼得他只能投鼠忌器,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最终还是按照秦肃的意思,发下了不入识海监视的心魔誓言。 秦肃这才将目光从聂明渊身上收回,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跟前的方回,闭了眸子,十指飞旋掐诀施法,神识凝作一个光团,射入方回的识海之中。 他不像聂明渊那样,进入方回识海以后,还要寻找才能找到识海幻境的位置,几乎是进入识海的一瞬间,他就附身到了幻境当中的自己身上。 身体被火烧一般的滚烫,急切地叫嚣着想要些什么,他不是未经人事的雏儿,知道自己如今正处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更加知道匐在自己身上那个阔别五十载的、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人,在做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是想要把人推开的,他记得自己进来的目的,是要把方回带出识海幻境。 可终究是时隔五十年未经人事了,又曾经亲自生育过一个孩儿,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反抗不了身上的这个人,或许是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愿意去反抗。 哪怕只是被碰一碰,身体就软成了一滩烂泥,只能仰躺着喘息,和最契合的对方一起胡天胡地。 这五十年,他把自己伪装得无比坚强,而他也确实做着无比强硬的事情,只凭着一根脊梁,硬是撑起了乾阳界一个全新的未来,天道昭昭,日月可鉴。 他的脆弱,却只敢在无人处,独自一个人略微展露一二。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累了,毫无预兆的就想卸下这份坚强,哪怕只是一时半刻,让他按照自己的心意休息一下吧。 他认了! 恰似旧室英姿,污流玉树,辗转反侧,雪浪翻滚。 那狂风暴雨骤然猛烈起来,把一艘滔天海浪里的小船卷得无处停歇,震颤不已,只能冒着顷刻沉船的危险随波逐流,又流得那么心甘情愿。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所有的软弱都暴露了出来,好在,身上的这个人始终是从心底里顾念着他的。 可是他又真的有那么一刻,是真心想要把身上这人推开的。 最终却还是没能推开,造化弄人啊…… 事情来得直如狂风骤雨,让人一点也反应不过来,却结束在一片和风细雨当中。 阖体舒畅,心意软融。 两人终于大汗淋漓地分开了,密集的亲吻点点落在肩颈唇额之间,伴随着方回肩头那一个一时半会儿消不去的玫红齿痕。 那无疑出自秦肃的手笔,可他却累得,连自己什么时候下的口,都记不清了。 水意弥漫的眸子微微眯着,视线却片刻不离枕边那人,方才的记忆,一片模糊。 激情褪去,周边的冰冷笼罩上来,他不由自主地往方回身边靠了靠,也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卸了货的肚子,仿佛又鼓了起来,或者说,是回到了尚未生产的那个时候。 第64章 下了对策 恢复些体力以后,秦肃勉强抬起眼皮观察周边的环境,入眼皆是昏暗阴凉、石壁嶙峋。 结合空气当中无法遏制的冷意,这才意识到,此处幻境正是他和方回刚入绝灵之地时,暂居的那个山洞。 难怪…… 隐在雪兽皮被褥之下的手掌悄悄覆上隆起明显的腰腹之间,秦肃不着痕迹地呼出了一口气,难怪他的身体又变回了这样。 第116页 可是,当他的目光重新放回枕边那餍足安枕的人身上,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恍惚地想着方才的事情,才发觉身体、场景是曾经经历过的模样,人,却已经不是曾经的人了。 或许,这就是聂明渊非要让他进来一趟的原因所在吧! 秦肃的动作虽然很小心很细微,但还是把枕边人给吵醒了。 方回刚醒,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亲昵的吻就已经先落在秦肃额头了,仿佛做过了千百次那样熟练。 亲近过后尚未沐浴洁身,两人身上都粘腻着半干的汗渍,被窝里全是对方身上的暧昧气息。 方回自己倒是不打紧,可他舍不得秦肃难受,便睡意朦胧地轻声说道:“师尊稍等,我去化了雪,煮些热汤来为师尊擦身。” 秦肃心里正在盘算眼下的情况,便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出了声才发现,自己此时的声音是有多么的柔软温顺,顿时心口一跳,闭了嘴不再说话。 方回此时完全不觉得秦肃有任何不对劲,沉默片刻醒了醒神,便一跃而起,细心地为秦肃捻好被角,出去准备生火煮汤。 准备好了,也是先紧着秦肃。 他半跪在秦肃枕边,抬手抚在秦肃额间,大拇指摸索着光滑细腻仿佛上好暖玉一般的脸颊,压下心头泛起的悸动,温声说道:“师尊,一会儿再睡,先起来擦擦身子,睡着也舒服些。” 见秦肃没有动静,他也没有丝毫不耐,声音里更是多了几分哄劝的笑意:“师尊不肯动,那回儿可要帮师尊动手咯。” 殊不知他这样的态度,让秦肃听得心惊胆战。 从前,方回因修炼无情道之故,性子里总带着就几分抹不去的冷意,最最温和的时候,也就是在两人床|笫|缠|绵之时了,何曾有过这样连哄带劝、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时候! 这太不对劲了…… 所以,面对方回的哄劝,已经反应过来的秦肃开口就是拒绝,他虽没有避开方回的触碰,嘴里却道:“不必了,为师自己来就好,你也休息一下。”声音也比先前正常了许多。 可就这一个举动,便让方回愣了一愣,眸中浮起些许不解,仿佛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可到底哪里不该,他又说不出来。 这么会儿功夫,秦肃已经自己起身,褪去了一侧肩头的中衣,就着方回煮好的热汤为自己擦身。 温热湿润的软巾一路从肩头划过胸膛,再滑到腰腹,纵使知道如今这身体只是幻象,他手下力道依然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五十年的噬骨思念,终究在他身心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先前烧水的火堆尚未完全熄灭,明明暗暗地映照着秦肃身上白皙的肌肤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暧昧红痕,平添几分妖娆。 方回依然半蹲在被褥旁边,目光触碰到秦肃的身体,便融化了眸子里那几分不解。 等到秦肃那边擦完了,他再上去替秦肃整理衣物,把人扶回被褥这边躺着,秦肃便没有再拒绝了。 此后方回自己也快速清洁了一遍,收拾好狼藉的山洞,躺回秦肃身边的被窝里。 看似一夜无话。 实则,秦肃一整夜都只是闭着眼假寐,心里翻来覆去地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动向。 说来可笑,自打和方回纠|缠以来,他对这人竟一直是在算计,五十年前,是算计他毁掉无情道,爱上自己,五十年后,却要再次算计他忘记自己,重走道途。 这一来一去又回到原点,真是何苦来哉! 但不一样的是,秦肃如今也算与此界天道有过短暂交锋,他隐隐能预料到,未来的乾阳界必然会有大变动,长久不见的飞升奇景,或许也将重现。 而方回这样的天资悟性,一旦重新踏上道途,极有可能就是今世乾阳界飞升第一人!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来这一趟的选择,没有错。 其实经历了方才那些事情,他也看出了一些眉目,一是方回这幻境应该是在原有事情的基础上重演,这么说他应该都经历过一遍,不至于太过措手不及;二是方回在这幻境里仿佛是要弥补些什么,整个人的形事作风与往常大不一样;三是幻境里的自己,应该是总是会按照方回的意愿行事,所以方才小小的拒绝,才会令方回愣神。 只要抓住这三个点,他便能好生谋划了。 可是聂明渊要他点醒方回,他又该如何下手点醒? 是让方回幡然醒悟,觉得幻境里其实并不美好,在幻境里待不下去而主动破境而出?还是,想办法给他当头一棒,助他弥合心境裂缝,直接超脱情劫? 最终,秦肃还是决定若有机会,便直接助方回渡过情劫,也算是他为自己曾经造下的孽还债了。 在下这个决定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内心忽然泛起的那股似有若无的揪疼不舍之意。 翌日秦肃便开始了他的行动。 方回依然尽心尽力地在这种简陋条件下,想办法给秦肃最好的待遇。 可是唯一的一种食物雪兽肉,却再怎么精心捣腾,也去不了那种令秦肃恶心的味道。 他的情绪比昨夜暴躁了数倍,只闻了闻,连嘴都不愿意沾,便直接满脸厌恶地挥手拍掉了方回献宝一样递过来的那块精心烹制过的雪兽肉。 热气腾腾的肉块在地上滚了几滚,瞬间沾满脏污,再也不能食用。 第117页 方回向来是先紧着秦肃的,此时也是如此,他自己饿着肚子,也想先让秦肃吃饱。 盯着地上那块脏物,他眸子里的不解再度浮起,到底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呢?昨日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师尊……”声音喃喃,像是受伤小鹿一般的眼神望向秦肃。 可秦肃对他的回应,却是突如其来的猛烈呕吐,虽是正常孕吐,却被他故意做的好像是对方回精心烹调的食物作呕一样。 眉眼间展露出来的厌恶,让方回看在眼里,扎在心里。 整个幻境突然摇晃了一瞬,方回的心境,在此刻波澜乍起。 秦肃当然也感觉到了,遂坚定了自己此举的信心。 识海之外,时刻关注着方回的聂明渊,突然发现方回身上所覆盖的坚冰突然裂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顿时猜到定是秦肃已经采取行动了。 如此说来,他把秦肃找来的举动,做的对极了! 第65章 翻脸无情 秦肃这一次没有像昨晚那样见好就收。 触碰到方回那种敏感的眼神,他狠了狠心,变本加厉地折腾,脸上厌恶的表情里又添了冷笑:“哪个是你师尊?呵,这世上有哪个好徒弟会像你这样,夜里压在师尊身上折腾的?” 秦肃向来深谙用语言操纵人心的技术,此时用来,依然得心应手。 只是苦了方回,才甜蜜舒心了没多久,转眼就迎来这样的横眉冷对。 他先还自欺欺人地以为,秦肃这般说辞的用意是在气他不懂变通,两人分明已经是最最亲密的关系,他却还是不识时务地一口一个“师尊”,这好像是在一遍遍地提醒秦肃,他们做的事情,其实是一个错误。 这么想着,方回甚至天真地以为就是这个原因,遂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师尊不让我唤你师尊,我换一个称呼就是,”眸光一闪,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肃……我往后就唤你的名字,好不好?” 他记得,好像确实有人这样称呼过秦肃,可那人具体是谁,却记不清了。 方回的模样本就年轻俊朗,且自带清冷气息,这样讨好的笑容出现在他的面孔上,不仅透露着几分怪异不搭,还叫人看得心酸,至少秦肃便是如此。 然而即便心头酸涩,身体没来由地阵阵乏力,他也依然没有改变态度,再度出口训斥:“放肆!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这态度,就像是昨晚那样沉溺的情|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把一张翻脸无情的面孔展现得淋漓尽致。 余光瞥见方回脸上的笑容淡去,转为满脸的不可置信,秦肃甚至还担心方回心里不够痛苦似的,又添了一句:“除了他,谁也不许这么叫我!” 方回虽然难受,脑子到底还是灵活的,果然很快就抓住了秦肃故意透露给他的关键点:“他?他……是谁?”那个可以唤他“肃”的人……会是谁? 秦肃只回他一记冷笑,便侧开了头,不愿意再面对方回。 可方回却好像哽住了一样,脑子里一片凌乱,许多奇怪的片段一时间纷纷从他脑中闪过,那些片段的主角之一,无疑就是秦肃本人,而另一个……另一个是谁? 方回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坏掉了,直觉自己应该知道这另一个是谁,可就是想不起来,那些片段仿佛是无根的漂萍一样,无论他怎么用力也想不起来! 他清楚地看到,这个人和师尊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一个英气魁伟、渊停岳峙,一个温雅亲和,洒脱飘逸,两人一起练剑,一起游历,一起探讨,抵足同眠,相视一笑间,是谁也插不进去的亲密无间。 就是这个人,一口一句地称呼他师尊为“肃”。 是因为他么,就是因为有这个人在,师尊才不允许自己这么唤他么? 不对,不对,方回突然猛地摇头,想要将这些不该出现的画面驱赶出自己的脑海。 师尊爱的人他,师尊爱的人应该是他才对!那人算个什么东西,毕竟,师尊腹中怀着的,可是他的孩子呀,师尊可是心甘情愿地以男子之身怀着他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方回激烈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脸上也重新挂起笑容,可是这笑容,却怎么看怎么怪异,仿佛背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风暴一样。 “师尊快别开玩笑了,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他自以为已经摸透了秦肃的心态,主动张开双臂凑了上去,将秦肃轻轻地环进怀里,双掌,则交叠在秦肃隆起的肚腹上:“我才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你心里应该想着我才是,”他脸上的笑好像失却了灵魂,“师尊心里如果想着别人,回儿可是要生气的。” 自打方回开始平静下来,秦肃就已经感觉出他的状态有异,到了此时,更是铁板钉钉的不对劲了! 他虽然被环抱着,整个上半身被迫靠在方回胸膛上,背脊却不受控制地涌起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应激反应十足,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就由不得他退缩。 沉默中,秦肃强硬地推开方回站起身来,顾不得猛然起身带来的头晕目眩,咬了咬牙,强行按下心头的悸动不舍,冷笑道:“谁要怀你的孽根祸胎,我恨不得立刻堕了他……” 话未说完,整个人便重重朝一边的凹凸不平的洞壁撞去,无疑,腰间隆起的肚腹正是直面洞壁的那部分。 第118页 方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一时失神,等他反应过来,起身想要去拉住秦肃撞向洞壁的身体,却已经来不及了,在绝灵之地身上没有灵力,他竟连拉住秦肃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 “不——” 一声凄厉的“不”字脱口而出,幻境终于剧烈摇晃、寸寸龟裂,那速度看似缓慢,实则迅速,秦肃在身体传来剧烈疼痛之前,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在消失之前,唇边却带着一抹庆幸的笑,幸好……幸好……赶上了…… 与识海幻境风波想对应的,是方回真身上所覆盖的坚冰,在之前那一道细微裂缝之后,突然有了猛烈震动,随着这股震动,那大块坚冰部分裂成细碎冰粒,滚滚而下。 聂明渊双眸放光,拳头往掌心里一锤,心道:成了! 然而没过多久,已经开始碎裂的坚冰渐渐又停住了,秦肃和方回,也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聂明渊空欢喜一场,却并不为此感到沮丧,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满心期待着秦肃成功归来的喜讯。 从失去意识到再度醒来,方才的情景已然不再,动荡也完全变为平静。 秦肃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地方,离开了先前的石洞,身处一间熟悉的屋子里,是桃源之地那个小院里的那一间。 在这里度过的时光,算得上是他和方回最幸福和谐的一段日子。 对于没能成功把方回点醒,秦肃心里无疑有些失望,可换了场景,也验证了他先前的做法是有效用的,这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心。 四下望了望,方回此时并不在房里,正欲起身,秦肃惊觉自己的手脚全部都被铁链拴在床榻上,可以任他小幅度移动,却由不得他随意起身。 怎么会这样! 秦肃使劲地挣了挣腿脚,那铁链“叮咣”作响,他却好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根本就挣脱不开。 既然挣不开,秦肃只能停歇下来,不再去白费劲力,唇角随之浮上一抹苦涩难言的笑,回想着先前方回的那种疯狂劲儿,一颗心更是紧紧地揪起,自己这可当真是自作自受的典范了! 这当口,外头的方回听见屋里的动静,推门而入。 秦肃忙敛去了唇角苦笑,面无表情地侧头望去,又动了动搁在床沿那只被铁链拴住的手腕,开口时,面上表情自然地调整为温和:“回儿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为师。” 方回对秦肃的话恍若未闻,走近以后,便轻轻地坐在床沿,脸上仍旧是那种怪异的笑:“师尊是不是饿了?别急,饭马上就做好了,回儿一会儿就盛来给师尊吃。” “为师不饿,回儿快放开为师才好。” 方回好似依然充耳不闻,仍旧自说自话:“师尊睡得好吗?孩子有没有闹师尊?”他抬手轻轻地在秦肃隆起的肚腹上来回摸索,“他要是不乖,等出来以后,回儿替师尊罚他便是。” 秦肃的目光顺着方回的手往下望去,肚腹比在石洞那时又大了不少,在方回的抚摸下,孩子好像也被他唤醒了,逐渐地在他腹中施展起拳脚。 秦肃当下只觉熟悉的无力感又蔓延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方回已经处在被玩坏的边缘,秦肃正式入驻小黑屋。 第66章 主动自尽 精气流失的感觉,让秦肃失去了继续与方回打机锋的兴趣,他撇过头去,不想再直面这样的方回。 可是现在的方回哪里又会如他所愿? 双颊骤然被一只手紧紧地掐住,强行把他侧过去的头掰了回来。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再度印入秦肃眼中的方回,表情已不似方才那样如梦似雾,仿佛行在云端,反而变得凶狠而嗜血,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逐渐地爬满了血丝。 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也不似先前那样轻柔:“师尊如今竟已不想见到回儿了么?”手底下的动作骤然收紧,把秦肃的脸颊箍得几乎变形,“说话呀,说话!” 他一边箍着秦肃的脸颊,一边还非要逼他说话,当真矛盾的可以。 这样的情况下秦肃哪里还张得开嘴,颊边的巴掌肉被方回那手箍的生疼,这人当真是一点也没有留手,好似秦肃这肉|体凡胎与那精铁死物没有差别,可以任他化神修士的手劲揉圆搓扁。 先是浑身无力、精气流失,又被几近疯魔方回这样对待,秦肃的处境十分不妙,他好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被猎人捆绑在砧板上,等待他的将是任人宰割的未来。 动不了嘴,任是再巧舌如簧也无法发挥作用,手脚皆被铁链捆绑着,半点也反抗不了,秦肃分出心神飞快盘算着,如今唯一能够顶用的,恐怕只剩一双眼睛了。 于是原本带着惊讶挣扎之色的眸子,一瞬之间便转为楚楚可怜,论演技,秦肃当仁不让是个中好手。 眸中水雾弥漫,方回印在秦肃眸中那清晰的倒影,很快就被积攒起来的水雾扭曲,上下眼皮轻轻一碰,两行清泪便顺着白皙光滑的脸颊滑落下来,温热的泪珠滚落到方回指尖,奇迹般地抚平了心湖里的惊涛骇浪。 果不其然,掐在颊边那手松了些,又松了些。 秦肃也不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方回面前仿佛特别放得开自己,哪怕是演戏,若面前的是旁人,他可以巧舌如簧假作温和,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流眼泪这种事情来,唯独面对着方回,他什么都敢做! 第119页 方回确实被秦肃脸颊上那两行泪所震撼,唤回了几分往日的理智。 “师尊……师尊……”两根拇指在秦肃两颊游走,努力地把上面残留的湿意擦得一点也不剩,再开口时,方回的声音里已充斥着恐慌,“师尊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回儿,究竟是谁敢欺负你!” 秦肃无语极了,心道此处只有你我两人,除了你,谁还能有这个本事!难不成还是我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但是为了不再刺激方回,他没有这么说,而是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方式:“坏人已经被你赶跑啦,你做得很好,”秦肃勉强扯扯唇角,又抖了抖腕上的铁链,试图用言语诱他放开自己,“回儿快替为师松开,为师身上有些疼,肚子……肚子不舒服。” 方回起先是想也没想,就按照秦肃的说法去做了。 可是一触碰到秦肃腕间的铁链,他猛然反应过来,理智也重新丢失,语气狂妄暴躁,眸色亦染上了赤红:“放?师尊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到了这步田地,师尊竟还在迷惑回儿么?” 至此,那两行清泪的作用宣告失效。 为了惩罚秦肃,方回的双唇狠狠吻上了秦肃,在他口腔里一通肆虐横搅,舔够了心爱之人的津|液,这才罢休。 秦肃脸色苍白,一对形状完美的唇瓣被方回肆虐过后,显得异常艳丽夺目,心下却暗暗为方回的变化感到焦心,一计不成,只能另寻他法。 延续了先前的借口,他的喘息变得粗重,眉心微蹙,双目半阖,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臃肿的身躯略微弓起,尽量坐实了腹痛的说辞。 方回却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容易上当,他已经认定了秦肃在装,意图博取他的同情。 此时此刻,事情已经不是谁退一步的问题了,秦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已经装了,就只能一装到底,感情的世界里,谁先心软,谁就输了! 他的眉眼表现得愈发痛苦,整个身体尽可能地弓起,为了增加可信度,甚至微微地发起抖来。 方回与他靠得极近,自然能察觉到他的每一分细微变化,眸光一凝,忽而扪心自问:是我误会了么?难道,他是真的疼? 手掌将信将疑地顺着秦肃胸膛抚下去,掌心的明显触感昭示着孩子此时正动得剧烈,连带着方回的手也跟着一上一下地起伏。 于是他心里不由的再度升起那个疑问:莫非……真的是我错了? 秦肃眼看着时机将近,遂眸露悲凉,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回儿竟当真这么狠心?呃|……你便是不心疼为师,也该心疼心疼为师肚里那个!” 余光瞥见方回长睫微颤,似心有震动,便又添了几声悲凉的笑:“都道天下做父亲的都是一个样,只需撒个种……便可不管不顾了,做母亲的……却不仅要受十月怀胎之苦,还要生、要养……所以父亲做得到不闻不问,母亲却是怎么也割舍不下的……我从前是不愿意相信的,呃|……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他仿佛是力气不济,把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也将自己的痛苦表露得淋漓尽致,活像个怀着身孕却被夫家遗弃的可怜虫,苍白的脸色和颤颤巍巍挺着的大腹,此刻成了他强有力的助攻。 哪怕是个旁观者,看了这一番入情入理的唱念做打都是要不忍心的,何况是身在局中的方回。 疯狂的情绪摇摇欲坠,理智挣扎着开始回笼,方回正处在再度被秦肃蛊惑的边缘。 就在这时,秦肃弓起的身体忽然松开了,他表现得好像连支撑身体弓起的力道都没有了,唯一能做的,就剩下无力地仰躺着,一副别无他法、只能任由剧烈腹痛夺去生命精气的模样。 濒死的感觉……当年产下蜓儿那时,不就是去掉了半条命么? 秦肃曾真真切切地有过这种体验,此时,便能将这种感觉模仿得惟妙惟肖。 此情此景之下,方回终于再也绷不住了,他心慌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松开了捆绑在秦肃四肢的铁链。 而后不等他有所反应,秦肃便挣扎着蜷缩起来,唇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眸空洞地睁着,毫无焦距,双腿蜷起,双臂紧紧抱住大腹,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方回看在眼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帮他,思及自己先前仿佛着魔一样的举动,更是悔得心肝儿都颤了。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不敢再去碰秦肃,又实在帮不上忙,慌起来,只能狠狠地锤自己的头,作为自己伤害秦肃的惩罚:“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对于他的举动说辞,秦肃好似完全看不见一样,整个人显得无比漠然,仿佛已经难受得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能力。 方回忽然一愣,想起了什么,忙起身跑去倒了杯水,端过来喂到秦肃唇边:“师尊想是渴了,来,喝点水。” 秦肃依然一动不动,仿佛是被方回先前的举动伤害到极致了。 方回又是急又是悔,竟衍生出了自说自话的能力:“不渴……那定是饿了,饿了……我去为师尊盛饭,师尊且等一等,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完就放下水杯,飞也似的跑出了房间,就像他说的那样,去为秦肃盛饭,饭菜先前已经准备好,只需要去盛起来便可。 等到他离开房间,秦肃终于动了。 第120页 他此前确实被腹中的动静弄得精力不济,可摔破一个茶杯的力气还是有的。 茶杯摔碎后,他挪到床沿,伸手从地上够起最大最锋利的那一块碎片握在手里。 盯着这块“利器”,秦肃唇边露出一个比方回先前更加疯狂的笑来,最先心软那个,一定不会是他! 于是当方回端着饭菜回屋时,他手执碎片,已经割破了自己的咽喉,滚烫刺目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往下流淌,将雪白的中衣领口染成赤红。 疼……自然是极疼的…… 方回手里装满饭菜的托盘“哐啷”落地,饭菜四落,一片狼藉,他却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慌忙奔向秦肃,猛力挥开那碎片,双手更是立刻堵在秦肃那鲜血横流的脖颈间。 可是堵不住,他怎么也堵不住,血越流越多! 秦肃也是此生第一次主动自尽,哪怕身在幻境,那种生命流失的感觉,依然非常清晰,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正在流失、变冷,呼吸越来越困难,人也越来越疲惫,好想立刻睡一觉,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去管。 这种时候,疼痛反倒成了次要的。 可他最终也没能等到断气那一刻。 方回意识到自己堵住鲜血的努力只是徒劳,突然发了狂似的摇晃着秦肃的身体,一遍遍地质问:“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对,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猛烈地摇头,无限地质疑着眼前的一切,声音嘶哑粗狂,“不对,不对,全部都不对,不对!” 整个世界就在这歇斯底里的质疑当中寸寸龟裂,再度化为乌有。 不过秦肃是没有看见的,他这一次虽未断气,却已经失去了意识。 识海之外,方回身上覆盖的坚冰再度像先前那样裂开了一部分,也滚落了不少冰粒,但还是没能完全碎裂。 秦肃醒过来时,依旧在方回的识海幻境里面,先前濒死的感觉也近在眼前,他深深地呼气、吐气,试图把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 可是看着眼前那棵极其显眼又熟悉的古榕神树,再看看自己此时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模样,他只想抬手扶额,无语问苍天,这幻境考验的到底是方回还是他秦肃! 如果考验的正主儿是方回,为何他在幻境里过得比方回还难?如果要考验他秦肃,他经历这些磨难,到底能捞着什么! 当然这只能是在心里抱怨一下而已,事实上,他能做的依然只是尽力克服眼前的困难,达成进入识海幻境最初的目的。 事不过三,这一次他默默地告诉自己,如今这境况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若这样都成功不了,他也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可想了! 临盆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觉得大腹一阵阵收紧,越来越僵硬沉重,伴随着猛烈的痛楚叫人疼得浑身发抖,腰腹间垂坠感十足。 第67章 破尽桎梏 秦肃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此时所面临的情况,便有两个人出现在古榕神树之下。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回和聂明渊。 秦肃此时虽肚腹生疼,却尚未破水,他还有时间筹谋布局! 于是,一手撑在后腰,一手托住腹底,慢慢地迈着八字步伐,一步一步朝那父子两人挪过去。 孩子落盆,双腿已然并不拢,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姿势很怪异,却还是逼着自己强行忽略这一点,缓缓地靠向其中一个人。 没错,秦肃这一次选择的人,不是方回! “师兄,我许是要生了,你帮帮我。”他靠近聂明渊耳边,轻声说道。 此处是方回的识海幻境,而这个幻境之所以会成型,主要是为了秦肃一人,所以在原本的幻境当中,只有秦肃的性情变幻成方回臆想中的那样,旁人并非方回的心结,自然还是原来的性情,包括此时的聂明渊。 面对秦肃拖着即将临盆的身体软语相求,聂明渊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而是带着顾忌地看了眼自家那个才相认不久的儿子。 方回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他,此时满心满眼里全是秦肃,疯魔也好像越来越严重了,竟朝秦肃张开了怀抱,唇角带笑引诱一般说着:“师尊,过来,到回儿这里来。” 秦肃非但没有听他的话,反而上前一步,更加地贴近聂明渊,一双眸子既惊且忧,还含着几分哀求:“看出来了吗,他现下不正常,我如何能……”垂眸看了眼无法忽略的肚腹,“师兄,求你。” 大腹又是一阵猛烈收缩,又硬又疼,他禁不住似的一个踉跄,倒在了聂明渊身上,对方亦下意识地伸臂环住了他臃肿至极的腰肢,避免他不慎摔倒。 这样一来,聂明渊便愈发能感觉到秦肃的身体究竟到了什么田地,先不说这人正在以肉眼看不出的频率微微颤抖,掌心正好落在那高高挺起的肚腹上,薄薄的衣物底下,那肚子当真是硬的,还带着明显的跳动感。 又看了眼状态确实不太正常的方回,两相权衡之下,聂明渊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倒向秦肃这一方,他朝方回道:“回儿你可否回避一二?肃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他却没有料到,自己对秦肃的称呼,会让方回的脑海里炸响一声惊雷,某些东西仿佛在这一刻拨开云雾,得见真容! 是了,就是这个人,被允许唤师尊为“肃”的人,就是这个人! 第121页 凭什么! 师尊他,明明就是自己的人啊!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师尊还是只想着要远离他,倒向旁人的怀抱! 他怎能允许! 方回的眸子染上赤红,强力一击风驰电掣般的脱手而出,直击聂明渊。 聂明渊反手将秦肃护在身后,当即与状似入魔的方回交上了手。 可是此时的聂明渊,根本就是被方回的潜意识幻化出来的,如何能是方回本尊的对手,几招便被方回打得烟消云散了。 顺利解决了聂明渊,方回志得意满,再回头去找寻秦肃身影。 乍一入眼,却见心尖上那人看向自己的眸子里,竟然充满了恨意!是恨自己出手灭了他的“依靠”么? 方回只觉自己胸口一阵阵地发懵,恍如行尸走肉一般地靠近,听见的却是那人诛心至极的言辞。 “你杀了他!你怎么能……”秦肃的声音好似悲痛欲绝,说到一半,仿佛说不下去似的,捧着大腹弯下腰来,“你怎能……杀了他!师兄……” 他的痛苦并不是装的,就在方才,身体里好像破了,暖流不受控制地蹿体而出,顺着大腿一直往下流,滴落在胯间干燥的土地上,沾染出几点湿痕。 方回身体的动作比思想还快,当下便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把秦肃软绵绵的身体捞进怀中,声音甚至有些发抖:“要生了是么,孩子等不及要出来了?” 秦肃却一直在挣扎,还喃喃地念着:“你杀了他……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可是以他如今的状态,根本挣不开方回的束缚,只能被对方打横抱起,安置在古榕神树粗|壮的树干旁边,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秦肃隐约记得,自己当初生产的时候,仿佛就在这个位置,分毫不差。 心里不由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不过不管方回是真疯还是假疯,秦肃都必须把心里早已经想好的那些说辞全部都说出来,他怕再拖下去,自己会痛到说不出话来。 余光瞥见方回正紧张地替他褪去衣物,准备生产,秦肃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他,开口时声音中气不足,眉眼间却满是刺痛人心的厌恶:“滚开,别碰我。” “师尊……”方回喃喃地唤道,“你要生了,我这是在帮你啊……” 秦肃冷笑:“在我生产前,杀了我此生最看重的人,你便是这么帮我的?” “师尊最看重的人……是他?”方回脸色几经变幻,“不,不对,师尊最重要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说到这里,他仿佛找到了理由,也更加确定自己的答案,肯定地道,“师尊最看重的人不许是旁人,必须是我!” “他是旁人?”秦肃忍着腰腹间传来的一阵猛烈似一阵疼痛,再度冷笑,声音更添尖利,“方回,他是你父亲啊,你可知你方才所杀,是你的亲生父亲!” “父亲……”方回敛眉凝眸,“生而不养,怎配为父?” 秦肃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你的意思,便是怪我当初令你父子、母子分离……” 聂明渊和沈岚,以及方回,他们一家之所以走到这步田地,不可否认是秦肃的过错。 方回被秦肃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出言安慰:“师尊别多想,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秦肃对他的教导养育之恩,他更未有片刻忘怀。 “呵呵呵……”秦肃笑得浑身颤抖,“你不怪我,又怎知我不会怪你?你父亲,他曾是我的信仰!”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秦肃的真心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是啊,聂明渊曾经是他在道宗底层摸爬滚打时,唯一照亮他生活的太阳,是他曾将之视为信仰的存在! 秦肃将自己曾经的心情娓娓道来,也将一柄柄刺人的利剑狠狠扎进方回心里,鲜血淋漓,不死不休。 “那时候,我还只是道宗的一个小弟子,忍受着所有的潜规则,每日刻苦修炼,妄想着努力总能换来出头的一日,可现实不是这样的,我的刻苦和隐忍,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欺凌和凌|辱。你的父亲,是唯一一个愿意在那种境况下,向我伸出援手的人,那时候的他,几乎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许是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加之腹痛难忍,秦肃气力不济,停下来歇了会儿才继续讲述。 “从那以后,我的努力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靠近他,想尽办法地靠近他!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没有资质、没有根基、没有资源、没有修为,我怎么可能接近当时整个道宗的大师兄,那一段时间,我只能在有限的几次宗门大会中,远远地看着他。” “他站在万人中央的样子,好像发着光,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后来……”秦肃说着,唇角竟绽出了些微柔和的笑意:“后来啊,我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机缘,我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成为他师弟!我想尽办法投其所好,终于成为他最亲近的人,我高兴疯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时候,我的双手已经不干净了,他还是那样纯净无瑕,美好得仿佛天上飘着的云,我却已经从污泥里狠狠地滚过几轮。” “我虽然与他日益亲密无间,心里却越来越惶恐,生怕有哪一日,我做过的那些肮脏事情大白于天下,他那样嫉恶如仇的人,会就此与我反目。我一面享受,一面惶恐,着实煎熬不已。” 第122页 方回恍惚记得,秦肃所述的这些事情,自己好像都见到过,可是当初他也只是走马观花一样地看一遍,并不能深入体会当事人的感受。 如今听着秦肃明明白白地讲述这一切,心头涌上来的苦闷,比将他凌迟还要难受,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质问,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他爱的根本就是旁人,是你的父亲,你这样自甘下贱地凑上去,到底有什么意思! “别说了,别再说了!”方回甚至背过身去,试图掩盖秦肃的“魔音”穿耳。 可对方还在继续说着:“后来,你的母亲出现了,她是那么清丽绝俗,美貌得像朵花儿一样,比我那些年来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美,她和你父亲在一起谈笑的样子,和谐极了。可我忍受不了,我受不了他的身边出现别人,鬼使神差的,我就去横插了一脚。” “可我没有想到,他竟会从此疏远了我,再不复往日亲密,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何必要去做这个恶人,他身边便是有旁人又能如何,只要能在他身旁占有一席之地,我便满足了。” 秦肃把自己说得这样卑微,又在方回心里狠狠插了一刀,可是他的思路却逐渐清晰起来,那些仿佛雾里看花一样的事情,也被他梳理清楚了,原来如此,当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秦肃为了隔开父亲与母亲,主动去和母亲交往,而父亲,那时候许是也发觉自己对他的感情不大对劲,正好又有母亲出现,两人便自然而然地疏远了,至于后来父亲又和母亲阴差阳错地生下了自己,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便就清楚了吧,可笑父亲至今还以为,秦肃心里真正爱着的人是他,殊不知,他才是那个不应该出现、横插一杠的人! 方回思来想去,终究是想亲耳听秦肃说出那个答案,他缓缓地转回身来,看着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已然隐忍到极致的人,眸光空洞,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我父亲才是你心里真正爱着的人,是么?” “爱?”秦肃恍然,他那时面对聂明渊的心情,是该用“爱”来表述的么?那种酸酸涩涩,一直想要靠近,见不得那人身边出现其他的人的心情,就是“爱”么? 秦肃咀嚼着这个字,也咀嚼着这种心情,如果爱一个人是这种感觉的话,他目光重新放在方回身上,如果这就是爱的话…… 但是无论如何,他此时的答案,只能是那一个,所以他坚定地道了声:“是!” 得到这个确切答案,方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一屁股坐倒在地,呆怔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满是苦涩的笑:“你爱的人原来是他,原来是他,怪不得,怪不得会这么狠心,一直要把我推开。是啊,没有感情,才能这么理智!” “原来答案竟这么简单,只不过是,没有感情……而已。” 君若无情,我便休。 心头的一个地方,轰然倒塌,纵然痛极苦极,却还是倒塌得一干二净,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情劫,此时也终于松动了。 扫尽阴霾,方回胸膛里那一颗琉璃澄净的心彻底回归。 他仿佛脱胎换骨,站起身来负手眺望远方,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光留给身旁正在忍受生产之苦、身下已然蔓延开刺目血红的秦肃。 他的眸子里,所有的感情正在快速流失,重新变回从前那个尚未进入情劫的、无情无欲的、年纪轻轻便站在高山之巅俯瞰众生的无回道君! 与此同时,识海幻境再度寸寸龟裂,这一次,是真正的消弭于无形。 方回成功破境而出,秦肃的神识也被排出方回识海,回归本体,腰腹间无尽的痛楚骤然消失一空,一阵晕眩过后,他的神识适应了身体,便站起身来,与聂明渊一同看着原来覆盖在方回身上那层坚冰完全碎成齑粉。 秦肃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眉眼间,竟然含着一抹浓郁到化不开的愁绪。 一股强大的气势从方回身上蔓延开来,带着令人战栗的恐惧,聂明渊感觉得到,同为化神的自己,从今往后已然追不上自家儿子了。 不过他并没有任何心里负担,儿子优秀、大道有成,他自然乐见其成,这么想着,也不忘拉着秦肃出门,并为他和方小蝉挡去方回身上那股强大的威压。 谷中池子里的冰块裂成蛛网,碎成一小块一小块漂浮在水面上,逐渐回归从前的液态流体,当池水完全恢复成往常的状态,方回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威压也被完全收敛回去。 片刻后,他推门而出,淡漠的眸光扫过屋前三人,微微颔首致意,开口时,声音好似化不开的万载寒冰,听得人心里发凉:“让父亲和小蝉担忧了,我已无碍。” 只是目光放到秦肃身上时,却又道:“你是何人,缘何出现在我清心谷?” 第68章 离泽秘境 聂明渊和方小蝉均是一愣。 反倒是秦肃反应得更快些,趁着那两人愣神的功夫,微微一笑,先一步说道:“无回道君,在下是正阳道兄的故友,受邀来清心谷叙旧游玩,不想正遇上道君出关,祝贺道君修为精进,大道可期!” 聂明渊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忙道:“是,是,是为父邀他来的。” 方回听后只将下颌轻点,嗓音清冷地道:“既如此,父亲便好生招待,”目光毫无波动地从秦肃面上扫过,最终落在方小蝉身上,“小蝉,过来,为师要考校你的修为。” 第123页 方小蝉虽对眼前的事情满腹疑问,还是听话地走到了方回跟前,心下暗自决定,寻个空闲得去找师祖问个明白,当然,这个师祖指的是聂明渊,而不是秦肃这个曾经的师祖。 方回带着方小蝉毫无留恋地飘然远去,秦肃便与聂明渊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离开了清心谷,直走到方回的神识延伸不到的远处,才停下来续话。 聂明渊对秦肃抱拳道:“这一次,多谢你仗义出手,若没有你,回儿他……” 秦肃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此事本该由我出面做个了断,如今这样……也好,也好。”顿了顿,他又道,“事情既已了结,我也该回道宗了。师兄,后会有期!” 告别的话说完,不等聂明渊回答,秦肃便利落地转身离开,他用的是瞬移,转瞬便消失在聂明渊眼前。 这一次的返程,秦肃连连使用瞬移之法,感觉到身体快撑不住了,便用上法宝和丹药加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道宗。 直到身影出现在此前与聂明渊会面的那个房间,秦肃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一个踉跄,扶住屋里的立柱,一俯身,直呕出了一大口血,也不知是连连使用瞬移伤到了身体,还是郁结于心的心头之血。 或许,两者都有吧。 呕出了鲜血,他又踉踉跄跄地走到床榻旁边,把自己狠狠的摔在床榻上,眸子紧紧闭着,仿佛是睡着了。 许久,右臂一动,右手手背随之覆盖在双眼之上,此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自打方回恢复过来,走出屋子,问出了“你是何人”那句话后,秦肃面上不显,实则整个人都麻木了,一直到返回道宗,他的心绪完全处于混乱状态,甚至连方蜓都顾不上了。 不过,此事完全是他求仁得仁,那么,还有什么可难受的呢?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心口揪紧,胸闷难受的感觉,却根本不受控制,心脏疼得仿佛要死掉了,叫他喘不上气来。 躺在床榻上,他一遍遍催眠一样地告诉自己,只难过这一夜,明日便要重新投入到大业当中,不许再想这些事了。 前头那五十年,再难不也都熬过来了么,往后,日子还是照样得这么过下去! 搁在双眼处的手背有些热,又有些湿,他唇角轻扯,却怎么也扯不起一个苦笑的弧度。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想不到他秦肃,也会有今日。 ****** 以各门各派核心功法秘籍泄露为开端,整个乾阳界就仿佛被搅乱的一锅热粥,正式迎来了大混乱时期的序幕。 旧有的宗门势力自然想尽办法想要镇压这股变乱,回收自家功法,可是那些功法玉简实在散布得太多,而且回收了一批,便又有新的散布开去,根本禁之不绝。 正道五大宗门,道、丹、器、符、阵,联合各大城池、世家,已经接连磋商了好几轮,却还是收效甚微,一旦新的散修成长起来,他们这些旧有的势力就得面临更艰难的处境了,从前从广大散修群体那里收来的好处,都得一点一点地吐出去。 而秦肃,则在内拉帮结派,培植亲信,党同伐异,试图瓦解同气连枝的正道五大宗门,在外暗中培植全新的势力,私下搜罗天赋出众的幼童,用“我命由我不由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寒门也能出贵子”这样的思想教导,等待他们真正成长起来的那一天。 他每一日都得兼顾各方,交际应酬,又要在自己暗中培植的那些势力当中树立威信,忙得不可开交,连修炼 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似乎也就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了。 就是在这种暗潮转变为明潮的过程当中,百年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就到了道宗离泽秘境开启那一日。 话分两头,方蜓自打列入道宗门墙,正式成为道宗弟子以后,就慢慢地放开了对自己修为的压制,几年之后就水到渠成地“筑基”了。 不过因他混进道宗另有目的,此后那些年也只是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释放修为,刻意收敛自己的锋芒,并没有做那一鸣惊人之举,直到百年之后,依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宗内门筑基弟子。 在“筑基”以后,方蜓便时常外出游历,期间自然数次返回清心谷,也知道他师尊如今桎梏尽去,本就超绝的修为更是一日千里,深不可测。 他自己也非毫无进益,作为五十年结丹的天纵奇才,过了一百年,他已经成功结婴,短短百多年时间,便达成了旁人千年都不一定能取得的成就。 与他一比,师姐方小蝉就稍显逊色了,不过她也已经成功结丹,成为一名金丹真人。 因为乾阳界环境巨变,散修实力大大增强,旧有的宗门势力也早已比不了往昔,便如这道宗的离泽秘境,从前规矩极严,只许本门弟子入内,如今却迫于形势,不得不向广大散修大开方便之门,为了与入内的散修抗衡,道宗索性也允许其他宗门弟子进入。 早知如此,方蜓当初又何必费力压制修为混入道宗,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这次为了取得进入秘境的资格,他才稍微“一鸣惊人”了些,以吊车尾的战绩成功列入道宗筑基前五十强。 可惜秦肃的大部分心思早就不在道宗上面了,否则,他若是看一眼本宗拿到入秘境资格的筑基弟子名单,定然会发现方蜓这个名字。 第124页 如今对方蜓而言唯一的好处,便是宗门弟子,尤其是道宗弟子,可以取得优先进入秘境的特权,在他们入内两个时辰之后,拿到资格的散修才可以进去。 无论宗门弟子还是散修,能够拿到进入离泽秘境资格的修士,在每一个修为阶段, 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筑基、金丹、元婴都有。 通过护宗大阵感应到最后一名散修消失在秘境入口,秦肃负手站立在玄微殿大殿之中,目光穿过大开的殿门,望向秘境方向,唇角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论起博弈制衡之道,他秦肃从不会比任何人差。 一场好戏,已经在离泽秘境里上演,自此以后,乾阳界散修与宗门之间的实力差距将进一步缩小! 毕竟,这一次大部分的宗门精英弟子,可是要把性命交代在里头了,人才青黄不接之下,宗门又能拿什么去跟散修斗呢? ****** 离泽秘境开启的时间一共是半月。 十五日过后,秘境再次大开,各方势力均派了代表在入口处迎接本方弟子归来。 然而结果却令人哗然。 鱼贯而出一个接一个的,竟然全部都是散修,连一个宗门弟子也无,虽然这些散修看起来都是伤势重重,灰头土脸的样子,却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那些宗门弟子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出来,就真的要身陨道消了。 秘境之外,宗门与散修两派势力泾渭分明,随着一个个散修从秘境里出来,散修那边的队伍逐渐扩大,宗门这边,却还是只有这么几个人。 道宗负责秘境开放事宜的执事一看苗头不对,立刻给主峰上的秦肃发了传音符,将此处的异状尽数告知,道宗执事会这么做,其他宗门的领头人自然也会给自家宗门报告。 于是当秦肃亲自来到离泽秘境入口时,手里已经收到了好几份各宗门掌门、长老发来的质问,留在现场的领头人们更是个个横眉冷对,纷纷将此事怪在道宗和秦肃头上了,反观散修们,却都是一副眉开眼笑、心满意足的模样。 一直等到距离秘境关闭还剩一炷香时间,此时从里头出来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依然全是散修,一个宗门弟子也无。 要知道,此次进入秘境的宗门弟子和散修之间的比例,大约是3:2,宗门弟子还比散修多一些,如今,难不成当真全军覆没了? 这太不正常了。 正在现场议论纷纷、场面混乱之时,一股极强大的威压突然笼罩了过来,随后,便见一个白袍男子凭空出现在秘境入口处,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位模样姣好的俏丽女修,因这男子威压太过强大,让在场众人一时都忽略了这女修。 有见过这男子的,一时都住了嘴,抱拳行礼,口称:“见过无回道君。” 只因方回平日习惯了深居简出,除了几大宗门资历深些的几个人,旁人均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如今这一见,心下都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在乾阳界享有盛誉的无情道大成者无回道君,就是这般模样,果然不负盛名,光这身威压,就逼的人不敢直视,纷纷退后一些,才勉强站稳。 也有心思活络些的,已经在心里盘算开了,这无回道君便是出自道宗,据说曾经还是秦掌门的大弟子,不常出现在人前,此时来到这里,莫不是为了此次秘境一行宗门弟子“全军覆没”之事? 这样一来,散修们的脸色就不太好了,整个散修势力只有两位化神老祖坐镇,而这两位也都是近百年来才成功化神的,且如今都不在此处,若是这位无回道君当真要对他们发难,那他们今日必然凶多吉少! 反观秦肃,自打方回带着方小蝉一出现,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好在很快就收敛了面上异状,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代表众修上前抱拳寒暄:“道君。”生疏感十足。 心下也略觉不妥,以方回的性子,突然回宗已是奇怪,往日他若是出现在人前,多半会收敛威压,让自己泯然众人,今日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又将满身威压尽数释放,究竟是怎么了? 方回淡漠的眸光从秦肃身上一扫而过,微微颔首,随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离泽秘境出口之上,半点都没有分给秦肃,若非秦肃主动出言寒暄,恐怕连先前的颔首也不会有。 见他态度漠然、目下无尘之状,秦肃也再没有露出半点异样,继续打着官腔搭话:“道君此来,所为何事?” 方回没有再搭理秦肃,只面色淡淡地四下环顾一圈,并没有见到想见之人。 反倒是方小蝉,眉眼间带着显见的焦急之色,轻轻上前一步,低声道:“师尊,不在。” 秦肃暗自打量着他们俩的状态,心下顿时出现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当下眉心紧蹙,不由自主地又顶着威压上前一步:“道君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方回依然面色平淡,没有言语,眼神也半点没有分给秦肃,只是紧盯着秘境出口不放。 秦肃心口一窒,无法之下,转而问起方小蝉:“到底怎么回事?” 方小蝉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抿了抿唇,也不答他。 他们越是这样,秦肃心里便越是发慌,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可是蜓儿……蜓儿也入了这秘境?”这话说出来,他隐在宽大袍袖当中的手都有些发抖。 听见“蜓儿”这两个字,方回终于转头看了眼秦肃,只是片刻后,便又将目光放回秘境出口。 第125页 方小蝉就没有方回这么淡定了,思及方蜓混入道宗之事,忙问:“秦掌门莫非知道蜓儿?” 秦肃此时的声音里已添了几分凌厉,一颗心更是“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快说,他可是真的进了秘境”若当真如此,且此时还未出来,那么他在秘境里谋划的一切,岂非是害了自己千辛万苦亲自生下来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蜓儿他,怎么会混入这秘境当中,他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 秦肃心慌极了,一时也管不了脸面不脸面的问题了,咬了咬牙,再度顶着威压上前两步,直接站在方回跟前,眸子更是紧紧地盯住他:“无回道君,请问蜓儿是否当真进了这秘境?” 直到这时,方回才开了金口,说了出现在此处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徒之事,与秦掌门何干。”声音淡漠,如冰粒一般击打在所有人心上,叫在场众人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69章 得道飞升 秦肃慌极气极,直想就这么冲上去揪住方回的衣领质问他,凭什么自己不能过问蜓儿的事情,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过问! 可是顾忌着眼下的情况,他好歹还是忍住了,没有做出这么不成体统的事情来。 此时,离泽秘境的出口处突然开始震动起来,那仿若漩涡一样的出口,肉眼可见地缩小了。 秦肃只觉眼前黑了一瞬,随后脑中传来一阵阵眩晕感,来不及了! 他最后瞧了无动于衷的方回一眼,咬咬牙,正欲往秘境里冲,脑中也只剩了这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他都得进去确认一下,他的蜓儿是否当真陨落在里头了。 直到这个时候,方回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将袍袖一挥,已经朝秘境走了两步的秦肃便被他拉了回来,身体顺着惯性往后飞了一段距离,随后摔落在地上,溅起四散的尘土。 方小蝉似是对方回此举感到震惊,瞪大了眼重重吸了口气。 旁观的散修和各宗门弟子,包括道宗自家的弟子,与方小蝉的反应也是八九不离十。 秦肃再怎么说也是道宗掌门、无回道君曾经的师尊呀,道君他竟然……竟然这么不给秦掌门面子! 顿时不少势力心下又有了其他的盘算,连看向秦肃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考量,看来这秦掌门和无回道君之间,似是不和啊。 旁人的反应都这么大,作为主角之一的秦肃,此时脑中却一片空白,仿佛思维都凝固了,垂下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看得见的苦涩。 然而只是片刻,这苦涩便尽被敛去,一丁点也不剩,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绝不许回头! 被众人疯狂揣度的方回,动机却远没有大家想的这么复杂,他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袍袖中的手指,眸光深邃悠远。 这些年来修为进境过快,他的时间已经要到了,如今连威压都无法抑制,适才,他并非故意要让那秦掌门出丑,只是错估了自己的力道而已。 罢了,等再见蜓儿一面,便无需再压制了…… 方回心里已经转过了几道弯,面上依然分毫不显,拉回秦肃后,便以大法力硬生生将那逐渐合拢的出口固定下来,开口说道:“蜓儿,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这声音不响,就像普普通通的说话一样,实则已经传进秘境里面,传遍整座离泽秘境。 话音传出没过多久,自那秘境出口之处,果然跳出来一个小麦肤色、板寸头、身着道宗弟子袍服的青年,他跳出来以后,方回便撤下法力,那出口也加速缩小,转眼消弭于无形。 道宗离泽秘境试炼,至此正式宣告终结! 青年一出秘境,见方回和方小蝉都在秘境外等他,便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面露讨好之色讪讪地道:“是我不好,让师尊和师姐担心了。” 方小蝉当下便冲到方蜓跟前,前前后后地检查起他的身体来,嘴里不住地问着:“怎的耽搁到现在才出来,在里头可有受伤?” 方蜓无奈极了,但师姐是担心他,他也不能不识好歹,只能连连说道:“没事儿,师姐你瞧,我好着呢。”说着还主动转了一个圈儿,表示自己毫发无损。 应付完方小蝉这边,他又走到方回跟前儿,这次说话间恭敬了些,不像与方小蝉叙话时那么随意:“多谢师尊护持,东西已经到手。”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何物,众目睽睽之下,他并没有展示出来。 方回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展露出其他表情,唯有那一双冰冷淡漠的眸子里,略微多了几分温度。 他们师徒三人在这里叙话,围观众人却都惊呆了。 从未听说无回道君除了方真人以外,还收了另外一名徒弟呀,而且这一位名字叫“蜓”的徒弟……应该称作真君了吧,听起来是方真人的师弟,瞧着也是年纪轻轻,赫然已经是元婴修为?! 若是没有记错,方真人如今也只有一百七八十岁,还不满两百岁,这位“蜓”真君是她师弟,也就是说年纪比她还小,如今却已是元婴真君了,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 这无回道君师徒,难不成都是怪物么,委实太可怕了! 只有道宗原先那位领头的执事看着方蜓,觉得有些奇怪,这弟子他记得,分明是他们宗门的筑基弟子啊,怎么这摇身一变,就变成元婴真君,还变成无回道君的徒弟了? 第126页 而且,掌门看起来似乎也与他渊源颇深的样子,竟甘愿冒着被关在秘境当中的危险进去救人! 被这位执事惦记的秦肃,此时依然没有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却已经完完全全呆怔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站立在方回跟前的方蜓身上。 这年轻人,就是他的蜓儿么? 自打在古榕神树秘地生下他来,阔别一百五十载岁月,连一面也没有见过的孩儿,竟然已经长成这么优秀的青年了? 当年怀着这孩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十月怀胎,这孩子吸收了他无数的灵力,为了产下这孩子,他亦是吃尽苦楚,甚至连修为都掉了一阶,如今虽已重回元婴后期,可这么多年来庶务缠身,他的修为也再难有所寸进。 如今,他的孩儿才将将一百五十岁,就已经是与他一样的元婴真君了! 秦肃看着那个俊朗极了的青年,当真是百感交集,一时间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欣慰有之、酸楚有之,更多的,却是身为人父的骄傲,看,眼前这个优秀的青年,是他秦肃的儿子,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亲生骨肉! 此时,方蜓似乎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正在看着他,他一转头,便瞧见了倒在地上、尚未起身的秦肃,遂奇怪地问了声:“这位……不是秦掌门么?为何倒在地上?” 话音未落,便大步走到秦肃那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还十分自来熟地替他将身上的尘土掸去,又很快放开了他,微带恭敬地道:“弟子孟浪了。” 秦肃终于反应过来,眨一眨眼,掩去眸中的湿意,极慈祥地笑道:“无妨,无妨,是我该感谢你才是。”顿了顿,看着他身上的道宗弟子袍服,眸光一闪,又问,“你……是我们道宗门下?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方蜓转头看看方回那儿,想着自己方才已当众承认了是师尊弟子的事实,既然如此,那便不需要隐瞒秦掌门了吧,而且不知为何,这位掌门给他的感觉还挺亲切的。 他咬咬唇,正欲将这些年隐藏修为混入道宗的事情对秦肃和盘托出,方回身上忽然散发出了比先前更加强烈的威压,在这威压笼罩之下,众人纷纷后退,这一次,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方小蝉也不例外。 一次离泽秘境试炼连连出现状况,在场众人几乎都要见怪不怪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足够他们铭记一生,不,是足够载入整个乾阳界的史册! 方回身上那股强烈威压无尽地延伸开来,一时间威压所到之地,所有的灵力全部朝他身上涌来,他的周身亦是云烟雾绕,肉眼看不真切。 此后,便是祥云缭绕,仙鹤飞翔,仙乐飘扬,百鸟和音,百花齐放,自苍穹之顶射下一束仅容一人通过的金光,将方回整个笼在其中,托举着他往通道上方飘去。 “这是……举霞飞升,无回道君这是在飞升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这句话。 是啊,这正是证道功成,举霞飞升的情景,整个乾阳界,有多久没有出现过飞升者了! 声势浩大的飞升祥瑞已然传遍,这是足以轰动全界的大事,此刻,所有生灵全部都放下了手边之事,围观万年难遇的飞升盛景。 半空当中,本该一刻不停升往上界的方回却突然停了下来,只一眼,便是睥睨天下,亦将一界面貌尽收眼底。 他这一停,也让一众有修为在身的生灵将他的模样看得更加真切。 这是何等俊美非凡的面容,一身白袍非但没有压住他的光彩,反倒将他身上那种淡漠出尘的仙姿和超凡脱俗的气度衬托得淋漓尽致,叫人忍不住要去臣服在他脚下。 然后他开口了,淡漠的声音亦通过飞升通道遍传全界:“小蝉,蜓儿,为师飞升之后,你二人自当勤勉一如往日,望你我师徒三人,还能在上界聚首。”至于父亲,尚在闭关当中,自然听不见他的叮嘱。 这话说完,他便负了手,将目光放在苍穹之上,头也不回地加速通过飞升通道,直到即将离开乾阳界时,他的心脏才跳漏了一拍,仿佛……他在此界还落下了什么东西。 目光从穹顶收回,再度放回乾阳界,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可是他记不清了,而且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真的要走了。 …… 直到方回的身影消失在飞升通道顶端,那通道也完全隐去,天地复原,整界一众生灵依然处在一片寂静当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而方回在飞升过程中所叫出来的那两个名字,方小蝉和方蜓,自今日起也就传遍了全界,飞升大能的亲传弟子,谁见了敢不礼让三分! 至于被他叫出名字的两人,方小蝉久久地望着穹顶方回消失那处,眸中是极致的崇敬,以及其中透露出来的一丝藏了百多年的、从消失过的心慕之意,自今别后,她身边再也没有师尊了,思及此,她的目光重新坚定起来,她必须努力飞升上界,才能继续陪伴在师尊身边! 方蜓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上界聚首”,那一天一定会很快就到来的,他眸中放光,观赏过自家师尊的飞升盛景以后,心中更是豪情万丈,以他的资质,或许过不了几百年,便能与师尊在上界重聚了! 至于秦肃,秦肃啊,他悄悄地咽下喉头腥甜,突兀地笑了出来,直至演变成无声的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他这一场风月往事、醉梦前尘,如今,是到了该彻底了结的时候了。 第127页 他是围观众人当中第一个清醒的,回过神来,他垂下眸子,不再去看苍穹之上那个方回消失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方回已然走上了他的康庄大道,他秦肃也有自己的独木小桥要渡,他必须要为自己许下的诺言负责,既然已经做了选择,无论途中出现何种变故,他也绝不回头,绝不回头,绝不回头! 只是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到底还是随着那人的飞升而被挖空了一块,再也不可能填满了。 好在那人已然超脱,而他自己,纵然已经走到这步田地,却终究还是逃不出“情”之一字的迷瘴,悲莫悲兮,生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