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装B》 第1页 《你为何要装B》作者:肆鸠【完结】 文案: 外冷内暖学神哑巴受×绿茶社会霸白切黑攻 1 天星“公司”债务组的大多数人认为,新老大梁颂是个了不起的Beta——为了讨个债居然能伪装成高中生,太狠了! 虽然老大是个Beta,但是没人敢看不起他,因为没有一个Alpha能在他身边放出信息素,就很玄学。 小弟1:老大太帅了!是Beta又怎样,他就是我的男神! 小弟2:是的!可惜老大眼里只有小哑巴,呜呜。 小弟3:刚刚老大让我在他对象面前打他,他是不是想开了我TAT 2 苏乐生十七岁,高冷学霸,哪怕爸死了妈失踪,每天打工赚钱找妈妈,也不耽误他成为年段第一。 可惜,他的世界一向残缺,消失的父母,无法发声的喉咙。 没有人在乎哑巴想说什么,就像没人会在意野猫一样。 可是有一天,野猫捡到了一只受伤的绿茶大狗。 3 绿茶狗梁颂在苏乐生家住了下来,每天对着他摇尾巴。 “哥哥,我吃你的棒棒糖尹嘉澍不会生气吧?” “哥哥,这道题我不会你可以教我吗~” “哥哥,变成omega也没关系,我会永远很在你身边保护你。” “哥哥,那些人好凶,我不和他们玩了” 小弟们:…… 这又是什么千层套路?学废了学废了。 苏乐生敞开心扉,拥紧了这只大狗,就好像生活突然间将一切都还给了他,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可生活从不如他所愿,这一切都是假的。 梁颂根本就不是高中生、不是温顺的大狗,他的接近是带着目的的,甚至—— 他根本不叫梁颂。 你身上究竟有哪一点是真的?苏乐生失神地问梁颂,觉得眼前人好像变得很陌生。 梁颂回答他,有。 我喜欢你。 可是这句真话,苏乐生现在也不敢相信了 1、攻a装b;受o装b,互相隐瞒互相救赎,伪年下,前甜中虐后火葬场,HE 2、受是哑巴,没有痛觉(心理原因,后期会治愈) 3、不良校霸男二怎么也打不过绿茶伪年下社会霸攻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边缘恋歌,天作之合,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乐生,梁颂|配角:尹嘉澍,姜浩,郑绮越,郑飞|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了一只绿茶狗 第1章 他的眼睛 春节刚过,二月底的南城连市中心都还是一片百业待兴的景象,更遑论位于城市边缘的凤安区。 这是南城开发最晚、也最不受重视的一片区域,集中了全市所有的无证服务业和闲散人士,连清晨的鸟鸣都透着一股颓靡的味道。 熹微的晨光照进陈旧的六层改造筒子楼二楼,208室老旧的木头架子床上,苏乐生刚把手机闹钟和飞行模式关掉,微信铃声就“嗡嗡”响起来。 “你怎么还在睡!忘记今天死亡摸底考啦?” 苏乐生刚按下接听键,就看见自己的朋友姜浩坐在饭桌前,一边往嘴里塞热腾腾的煎蛋一边哗啦啦翻书,一边还要说话,忙得活像个风车:“快起来快起来,刚打你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给我吓够呛。” 【别吵。】 苏乐生对姜浩打了个简单的手语,留恋地把脸埋在枕头里蹭了两下,狠狠心强迫自己坐起来,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开始打字。 【手机刚调飞行模式了。】 “你没事调它干什么?”姜浩嘴里含着吃的,说话嘟嘟囔囔的。 【东西咽下去再说话。】苏乐生拿过床头柜上的发圈把扫到下颌的头发扎起来,在脑后留了一个小揪揪。 “放心,噎不着。” 姜浩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乖乖照苏乐生说的做了:“哎对了,你什么时候来我家住两天呗?我爸我妈都想你了。” 苏乐生打字的手顿了一下。 【再说吧。】 “你每次都‘再说’。”姜浩失望地皱眉,“我妈让我跟你说别怕麻烦她,想来尽管来,何况你还差点成了她儿子呢。” 姜浩这话说的不算错,当年姜家夫妻的确动过收养苏乐生的念头,只可惜到底慢了贪图他家祖屋的舅公一步。虽然后来苏乐生的小姨苏桂出手把他“救”了下来,但姜浩的母亲赵月总是不时念叨,当年他们要是真收养了苏乐生,他也不至于在舅公家受那一年的折磨。 这些年来姜家人也一直拿苏乐生当半个儿子对待,但苏乐生心里很清楚,人家对他好是人家的事,他自己不能得寸进尺。 【暑假的时候一定去。】 苏乐生安慰地对姜浩抿了抿唇。 屋子里光线不好,头顶上的日光灯为了不让追债的人发现已经一年多没开过,灯泡都卸了。他拿着衣服走到光线充足的客厅里好换,忽然听见姜浩“我操”了一声。 “你的脸怎么了?” 脸? 苏乐生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脸颊。 “别别别,还流着血呢,你这么用力碰不疼啊?”姜浩紧张得大呼小叫,“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尹嘉澍?” 【自己摔的。】 苏乐生“说”着又往暗处站了站,估摸着这样自己的脸可能显得不那么吓人。 第2页 “摔的?你就算跳伞也不能脸着地啊。”姜浩心疼地嘀咕,“上药了吗?今天放学我让我妈给你看看吧。” 【你不是说她最近手术多一直加班吗?】 【碘伏能解决的事,我自己抹抹就好了。】 “你有什么事是自己不能解决的?”姜浩无奈地叹了口气,含糊地对不远处催他背上书包出门的保姆阿姨答应了一声,“你上完药咱们学校见吧。要真来不及你就打个车吧,我可不想看到林筱芝因为你迟到喜提全班第一名。” 【放心,我还没考过第二名。】 苏乐生笑了。只有在提起成绩的时候,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才会亮起熠熠的神采。 这神采让网络对面的姜浩会心一笑:“嗯,我相信你,苏老师。” 姜浩说完挂断电话,咋咋呼呼的声音瞬间被一阵空虚的安静取代。 苏乐生唇畔的笑容像消融的春雪一样隐去。 他对着手机无谓地愣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脸上的伤口,走出卧室的时候借着天光,用手机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脸。 苏乐生的皮肤本来就白,平时脸上没伤看起来都有点缺乏血色。现在斑驳的淤青和血痕拖在唇畔、颧骨和眼尾,让他想起昨晚那个一米九多的Alpha凌厉的拳头、和被击中时自己骨头发出的闷响。 幸好没有伤到什么要紧的地方,否则…… 苏乐生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的有些脊背发凉。 他从茶几下拖出充当医药箱用的饼干盒,用棉花蘸着碘伏大刀阔斧地在脸上擦了几下。 刚结的痂被蹭掉,鲜血冒出来冲走刚上的碘伏,凌乱无章的样子让苏乐生蹙了下眉。 埋头去盒子里找创可贴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粗犷凌乱的脚步声。预制板盖的房子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从头到脚轻轻震动起来。 那帮人又来了。 创可贴被苏乐生下意识揉皱。 应付三天两头上门的讨债人对苏乐生来说已成习惯。但这次不同的是,他闻到一股很奇怪的气味。 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一阵头晕脑胀,心跳快得可怕,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身体先于思考而动。他飞一样藏进卫生间,抬头一看。 糟了! 卫生间对面的窗户没关,从外面可以直接看到屋里的景象。 他刚想冲过去关窗,就看见窗口闪过几个人影。 鼻端的味道愈发浓烈,熏得他从后颈到脊柱一片火烧火燎,膝盖一软跪倒在冰凉的瓷砖地上。 “小哑巴,出来!” “少他妈装不在家,再还不上钱我们可去你学校了啊!到时候闹开了看你怎么收场!” “他是个哑巴啊?” 新来的张朋跟在何群等人身后,在沿途的墙上贴传单,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怪可怜见的。” 他看向手上的传单,相貌清冷的少年的脸被PS到一具姿势露骨的身体上,照片边上,硕大的“讨债”字样叉着腰、骂骂咧咧地往他眼前跳。 “可怜?这家伙都快成半个职业老赖了。 ” 何群没好气地踹了一下苏乐生的家门:“会所上班的野□□生了儿子不养,把他丢给他那个病鬼小姨。为个治不好的破工伤欠我们多少钱了,死赖着不还!” “告诉你,你要是再不还钱,我们就把你切了称斤卖了,听见没有!” 男人们越骂越大声,肆无忌惮地释放着信息素。张朋实在看不下去,走到他老大梁颂身边。 梁颂靠在走廊栏杆上。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指间的香烟火星明灭,挺拔的身体线条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夺目。 整个人是英挺的,却又好像隐隐透着一丝匪气。 “哥。”即便跟在梁颂身边已经有些日子,张朋每次和他说话都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是奉承,就是本能觉得梁颂身上有股拒人千里的气质,“哥,你管管他们。” “管什么?” 梁颂修长的手指掸了掸烟灰。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欺负残疾人算什么本事啊?而且我觉得咱们讨债也就是个生意,不至于把人逼得这么…… ”张朋看看手上的传单又看看梁颂,想要斟酌措辞,却反倒越说越词不达意,“而且何群他们的信息素也太嚣张了。” 屋里的人是个Beta,何群他们不会浪费信息素去压制他。他们释放信息素完全就是讨债骂人的连锁反应,跟动物打架之前全身的毛都会炸起来一样。张朋也是个Alpha,被这股气味弄得烦躁又难受,心里暗暗羡慕Beta就是好,看他哥,跟没事人似的。 就是天生在体力和战斗力上不占什么优势,否则何群他们也不敢那么嚣张。 “你也知道讨债是生意。”梁颂瞥了张朋一眼,“做生意,没有讲良心的余地。” 张朋噎了一下,但他知道梁颂说的是对的。 他们都是天星公司的员工。说是“公司”,其实不过是□□帮派为了顺应新时代社会发展给披的一层皮罢了。公司表面上是做金融的,其实分成好几个“项目组”,负责南城市的民间借贷、地下赌博一类业务,这么多年来和警方一直相安无事,完全是因为“上面”有人罩着。但至于罩着他们的是谁,张朋这些小喽啰不知道,也不敢问。 第3页 梁颂几个月前才从外地来到天星,却在短时间内就赢得了峰哥的赏识,直接取代犯了事的老李成为凤安区一带民间借贷的负责人。 要没点手段、心不狠怎么能这么快上位呢?张朋总是会忘记这一点,他通常只记得梁颂把刚来城里打工、被骗光了所有钱踌躇无措的自己带进公司的好。 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要我说,直接在小哑巴放学路上打个埋伏,卖进‘东城’算了,多少还还能回个本儿。”又过了一会儿,骂劈了嗓子的何群带着火气踹了一下门,气急败坏地说。 “他?”梁颂淡淡扫了墙上的传单一眼,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正无辜地盯着他,“会所里永远不缺大路货,你打错算盘了。” “那每次来他都不在,你说怎么办?” 何群急了。他和几个兄弟是老李留下来的人,对这个乳臭未干的新老大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更不明白张朋一个Alpha怎么会愿意对Beta言听计从,真是丢Alpha的脸。 “人在里面。” 梁颂把烟掐灭,没看何群。 “不愧是梁哥,你会算卦?” “茶几上碘伏瓶子都来不及盖,边上药棉还是湿的。”梁颂指着窗户说。 张朋哼了一声:“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瞎还是傻。” 何群被当众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不好说什么。 他的目光落到邻居门口堆着的几桶油漆上:“哥几个去把油漆都给我开了。” “你要泼油漆啊?”张朋拦在他们面前,都快无语笑了,“私动他人财物还弄得到处都是,回头人要是告我们扰民,你自己把底裤卖了赔钱。” “赔钱?我借他们十个胆!再说小哑巴上了法庭能说什么,他又敢说什么?”何群不屑地笑了一声,“梁哥你看着啊,这回保准把那小子引出来。” “你拿什么引……” 张朋还想阻止,却察觉到身后投来一道微凉的目光。 他回头一看,是梁颂。 “得嘞,一起看戏。”张朋笑了,走到梁颂身边,看着何群他们“叮叮咣咣”地拆油漆桶。 片刻后。 油漆泼在铁门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像瓢泼的大雨骤然来临又消散不见。 随之而来的是男人们的怒骂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小哑巴,这回不在家算你走运,下次碰上活撕了你!” ……他们这就走了? 苏乐生不相信这帮人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但外面确实再没有一点声音。 他还是头晕目眩,努力定了定神,等自己紊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下来一点,才猫着腰走到墙边,警惕地探头往外看去。 却猛地撞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精致的眼睛。浓眉如锋,高高的眉骨衬出深邃的眼窝和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扬,漆黑的眸子在看见苏乐生的一刻闪过寒光,让他想起灰狼捕捉到猎物时的神态。 哪怕是凤安区地下拳场上最穷凶极狠的拳手也未曾给苏乐生带来过如此强大的冲击和威慑。脑海中混沌的感觉瞬间被驱散,他几乎忘了呼吸,甚至能听见自己神经绷紧时发出的危险声响。 然后他看见男人薄唇微抿,竟然泛起不达眼底的笑意。 苏乐生这才注意到,不光眼睛,眼前人的长相也格外出众。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下颌线条让他看起来有种很强烈的异域感,几乎不像亚洲人。 英俊到极点,却又有种摄人心魄的凛冽气质。他握着拖把的指节泛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男人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眼睛往身边轻轻瞥了瞥。 苏乐生紧绷的神经“嗡”了一下。 然后就发现自己竟然乖乖地撑着拖把蹲到了墙边,就像刚才的一瞬间被攫住了神智。 苏乐生冷汗下来了。 “里面没人。”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和他的人一样,冷得人牙根发颤。 “怎么可能,你刚才不是说有……” “没有就是没有,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先撤。晚上远山路老林大排档,烟酒管够。” 男人一句话堵住众人的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应该不是陷阱,因为随之离去的还有那股压迫感极强的气味。 像控制着他的无形大手骤然抽离,苏乐生弯下腰,抓着松垮的校服领子大口喘气。 “哈、哈……”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让他难受成这样?苏乐生一边想着,一边胡乱换好校服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油漆味迎面袭来,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空油漆桶冲他张着血盆大口,一截烟蒂歪在边上,袅袅地散发着烟雾。 “妈的,一大早就搞得楼道里乌烟瘴气!” 苏乐生同一层楼的邻居提着一大袋超市冰鲜区特价处理的鸡腿从楼梯口走上来,嫌弃地看着满地油漆和墙上的传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就把房子卖了,成天在这里影响别人生活算个什么事啊!” 和迎面走来的苏乐生面面相觑的霎那,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涨红了脸。 苏乐生却好像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一样,提着油漆桶面无表情地背着书包下楼,边走边利落地把墙边的传单一张张扯下来。 收废品的老李正坐在小三轮上打盹,被苏乐生拍醒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把车带翻。 第4页 “这一大早的,你比我做生意的还勤快。”老李一边打呵欠一边掂了掂那叠传单,看见上面的内容时,嘴角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就这几张卖不出价啊,算上这两个大桶,五块吧。” 苏乐生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传单,提起油漆桶转身。 “哎哎哎,回来!”老李急了,“现在国家管得严,擅自收购油漆桶这种危险废品,我得担风险的懂不懂?” 【那正好,我让别人担这个风险。】苏乐生掏出手机打字。疏淡的眉宇间一副不容商量的意味。 “靠,你小子……”老李无奈地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上,“算你五块,行了吧?” 【二十】 “抢劫啊你?八块。” 【十五。】 “八块五。” 【十四。】 “九块钱,爱卖不卖。”老李叼着烟靠回三轮车上,看见苏乐生把桶搁到地上,又笑了,“这就对了嘛。我这价别处还真不好找……” 攥着九块钱离开的时候,苏乐生看了眼时间。 已经六点十五分了,再迟就要错过去学校的公交。 小姨苏桂的微信在这时候来了。 小姨:乐生啊,你怎么昨晚两点多还在给小姨打钱?小姨的钱够花,你自己也得存点钱,对自己好点。 小姨:我前两天听邻居王姨说了个偏方,她得哑病的外甥女就是吃这个治好的,回头我配齐了直接把药给你寄去啊。 小姨:最近学习和打工辛苦吗?太累的话干脆回乡下来找小姨吧,我们村的厂子最近在招人,待遇不错的。你这么聪明,进去肯定很快就能升职。 Su:不累,没事。 对话框上,“正在输入”的字样跳动了几下,小姨的消息过了很久才来。 小姨:那就好。 小姨:我换了个电话号码,137xxxxxxxx,你记一下。 Su:那些人又给你打骚扰电话了? Su:平常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吧,一直换号码也不是个事。 苏乐生言简意赅地回复,把手机塞回校服口袋的时候,忽然觉得鼻腔有点发酸。 “张朋,这户以后你来负责。” 离筒子楼不远的小巷里,梁颂看着苏乐生渐行渐远的背影说。 “好嘞。”张朋殷勤地应了一声。 “梁哥,那我们呢?”何群和兄弟们交换一个不满的眼神,笑着问。 “东风新村有个欠30万的,你们去。 ” “那家伙就是个职业老赖。咱们会借给他钱都是前些年决策的失误。”何群脸色变了变,“上头都对这事不抱希望了,您现在派我们去恐怕不大合适吧?” “哦。”梁颂瞥他一眼,刚才看上去还像是顺从的淡然此刻俨然变成了一种蔑视,“所以呢?” “姓梁的你什么意思啊?” 何群彻底被梁颂的态度激怒:“哥几个忍你很久了,你嫌我们在小哑巴的事情上办事不利,可你自己不也没成功吗?除了狗仗人势在这瞎指挥你还会……啊!” 所有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何群的右手腕就被梁颂牢牢钳在手里。 然后只听“咔”的一声。 “啊——操!姓梁的你、你松开!”剧烈的疼痛让何群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梁颂说着轻笑一声,擒着何群的手腕把人推到墙边,反手一扭。 何群大声惨叫。 “梁、梁哥我不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啊?” 梁颂没回答。 他在笑,周身的温度却似连降了好几度,何群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毫无预兆地松手。 何群脸色苍白地踉跄着往后退。刚才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的兄弟们仓皇搀着他落荒而逃。 “哥,你真牛逼。老虎不发威他们还以为是病猫,这下姓何的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嗯。” 梁颂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他回忆着刚才在走廊上闻到过的气味,那股浅淡的茉莉花香,尾调带一点清甜的桃子味,在混合着木料、灰尘和烟火气的略带潮湿的南城空气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那应该不是信息素,但究竟是什么,梁颂一时也猜不透。 苏乐生的眼睛也比照片里好看,圆润明亮,是琥珀色的,像猫一样。坚毅倔强的神态下有种与生俱来的惑人力量。 那个女人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梁颂有点好奇,不过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 作者有话要说: ==无缝接档新文《金丝雀他人设崩了》文案== 1 林轶予,男团C位、当红流量——宋嘉致的替身。 作为被霸总贺棣豢养的金丝雀,他放弃演艺事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守在贺棣身边,努力扮演贺棣心中的白月光,只求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一场车祸,被困在车中的林轶予看着贺棣头也不回地奔向宋嘉致, 他终于死心, 如果重活一世,林轶予绝不会再爱上这个男人。 2 贺棣终究是错付了,在身边做了多年替身的金丝雀竟是自己寻觅多年的白月光?!然而贺总并不知道,他对林轶予早已情根深种。 颠倒的身份重回正轨, 第5页 大病初愈的林轶予作为真少爷回归宋家。 再见贺棣,林·霸总·轶予皱眉: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我包养的金丝雀之一而已” 贺棣:??? 3 某乎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账号,问着各种奇怪的问题。 “金丝雀觉得自己是包养我的霸总怎么办?” 热心网友:那你就做金丝雀呗。 几天后, “喜欢的人跑去搬砖了我该怎么追?” 热心网友1:这是钓鱼贴吧?前几天不还是霸总? 热心网友2:快递小哥,就决定是你了。 又过了几天, “对象觉得自己是我小妈,我算绿了自己吗?” 热心网友:这个建议直接问你爹...... 再过几天: “老婆觉得自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神父,我是侍卫,怎么办?” 热心网友:那钟楼怪人是谁? 作者:我家金丝熊...... 热心网友:??? 一周后,这个帖子没有再更新,正当热心网友认为题主已入院时, 一个帖子再度出现: “急!老婆以为自己是冷宫弃妃,我要怎么暗杀狗皇帝!在线等!挺急的!” 热心网友:...... 热心网友:敢问这次的狗皇帝是谁? 众网友们还没等到答案, 新帖子:老婆是男的,想怀孕怎么办,挺急的! 热心网友:男的不能生孩子!!!! 然,追妻之路漫漫。 新晋小生:“学长,只要你转身,我一直都在。” 宋家大哥:“我弟弟的剧我投资,用不着你。” 宋家二哥:“小子,就是你欺负我弟弟?这辈子别想见到他” 贺家父母:“儿子,我的宝贝儿媳呢!” 贺棣:“别催了!在追了!!!” 最后的最后,林轶予斩获无数大奖,粉丝们终于看见自家崽熬出头的一天,他却突然公布婚讯。 某乎的一个主页被再度翻出, 文章底下都是控诉。 “果然是钓鱼贴!” “我竟帮霸总追到了自己爱豆!” “小丑竟是我自己!” ==专栏预收新文《妈妈不让我和亚军谈恋爱【花滑】》文案试阅== 本质狗血重生虐渣升级流苏爽文!!! 重生天才钓系受vs阴鸷腹黑疯批攻 据报道,俄罗斯花滑名将米哈依尔因车祸去世,现场除了同门师弟伊万在悼念他以外,可以说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一个人招人恨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谁让他两年前为了冠军害死师兄呢?全世界也就伊万相信他是清白的还愿意帮他了,啧啧——路人们如是说道。 一年后,中国顶级花滑俱乐部“昆仑”里,刚被上家赶出来的废柴姚尧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眼。 丁衍二话不说将他抵在墙上:少年,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重生成姚尧的米哈依尔:? 丁衍:东施效颦,你很有勇气。 重生成姚尧的米哈伊尔:?? 天可怜见,重活一回的姚尧只想向冬奥冠军发起冲刺,谁能想到…… 前世的同门师妹:“不准你跳米哈伊尔的动作,学人精!” 前世的死对头:“你好像我的一个故人,有兴趣来娱乐圈吗?我捧你。” 前世的教练:“比起米哈依尔差远了,请你正确看待自己的实力,懂?” 前世左手未婚妻右手男小三的渣男男友伊万:“你长得好像我未来男朋友,别滑了,我养你。” 姚尧:...... 没记错的话,上辈子是谁纵容小三害死我的? 说好的众叛亲离呢!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对劲起来了! 谁都别想挡着我夺冠好吗?! 丁衍(委屈脸):那我呢? 姚尧:...... 他推开面前的药剂、手铐、牢笼,无奈地说:乖,你和他们不一样。 喜欢的宝宝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呀~ 第2章 当场抓获 苏乐生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推开南城一中高二(5)班大门的时候,离语文考试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班上安静的复习气氛骤然被打破。 “他怎么又受伤了?” “不知道啊,难道是家暴?” “他家长会都是自己给自己开的,想被家暴可能都没人吧。” “都吵什么,觉得自己能考一百五了?”坐在讲台边的班长林筱芝蹙着眉头敲了敲桌子。 于是八卦的声音变成目光,一道道往苏乐生身上投去。 苏乐生微微蹙眉,若无其事地在众目睽睽下坐进自己第一排靠窗的座位,把语文课本竖起来,像一道围墙把他圈进自己的世界。 他没有复习,拿出手机点出在车上没看完的新闻:南城市郊惊现无名女尸。 新闻最后有一行小字:“目前警方正在加紧确认女尸身份,请广大市民提供线索,联系电话136xxxxxxxx。” 苏乐生熟练地把电话号码复制到短信联系人里,输入已经背得烂熟的一段话。 “苏兰,女,2011年9月15日失踪,失踪时35岁,身穿黑色连衣裙、长卷发、Omega,有自理能力……” 亲手敲下的一个个字好像带着回音,冰冷地敲在苏乐生心上,让他从心里到胃里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第6页 “好家伙,你终于来了,我的复习资料呢?” 侧后方忽然伸过来一只胖乎乎的手,吓了苏乐生一大跳。 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转过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姜浩圆圆的笑脸和两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 “还没吃饭吧?喏,这是我爸特意让我给你带的豆浆和烧麦,刑警大队食堂特供。” 【替我谢谢叔叔。】 食物的香气让苏乐生的心情舒展了不少。他朝姜浩抿了抿唇,接过烧麦咬了一口。 “少废话,一手交饭一手交笔记。” 姜浩从苏乐生手上接过他整理的笔记,视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食物的热气让苏乐生清冷疏淡的面孔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咀嚼时鼓起来的腮帮子看起来软乎乎的,连脸上斑驳的伤痕都生动起来。 姜浩忍不住偷偷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颊和脑后的小揪揪,苏乐生却在这时候刚巧转过头。 【干什么?】他打手语的时候表情又习惯性变得冷淡疏离,好像蒙上一层淡淡的霜。 “咳咳,没事。”姜浩转移话题地四下看看,扯了扯后颈上的抑制贴。 那代表他正处在Omega的发情期。上世纪三十年代发明的针剂抑制剂和自粘式抑制贴能够帮助他最大程度上像平时一样正常地学习生活,但偶尔的发热、晕眩和腹痛仍然不可避免。 “哎,考试结束陪我去换一下这玩意吧。”姜浩感觉这片贴剂的药效好像快挥发完了,“什么时候才能不用每个月都贴它啊,我后脖子都快长茧子了。” “那简单,你去变个性,或者找个Alpha不就得了?”同桌从一大堆复习资料上抬头,插了句嘴。 “去你的吧。”姜浩冲她做了个鬼脸,“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可是找个靠谱的Alpha哪有那么容易。你说是吧乐生……乐生?” 苏乐生没听见姜浩的话。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苏兰,脑海里她的相貌已经有点模糊,只记得她是个很美丽的Omega,也曾经像姜浩和其他Omega同学一样,很相信自己看中的Alpha能给她美好的爱情和未来。 但最终她却被自己最向往和热爱的东西推进深渊。苏乐生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该怎么避免重蹈她的覆辙,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要变成Omega、不要和Alpha在一起就好了。 【就算找到了你觉得值得依靠的Alpha,也别轻易把自己的未来交出去。】 他被姜浩叫魂似的呼唤拉回现实,郑重其事地在纸上给姜浩写了两行字,字迹飘逸隽秀,印在纸上像一棵棵挺拔的翠竹【以后就算有喜欢的人了成绩也不能掉下来,否则】 【否则我再也不去你家了。】 他很严肃,姜浩却笑了。 “你在威胁我啊?乐生,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哪里可爱了?苏乐生有意板起脸,耳朵却红了。 【听见没有?】 “我会的,苏老师。”姜浩红着胖嘟嘟的脸笑了,“你也一样啊,等上了大学我们一起找到喜欢的人、享受人生。” 【嗯。】 苏乐生没告诉姜浩自己既不想找喜欢的人也不想享受人生,因为没必要。 “什么恋爱不恋爱的,学校禁止早恋知不知道?” 尹嘉澍的声音冷不丁从教室最后一排传来,压下班里嗡嗡的念书声。姜浩转头,只见他一踢椅子走过来,棒球服里的白衬衫领口开得很低,线条分明的胸膛存在感简直强到招摇。 “垃圾富二代又开始了。”姜浩嘀咕着骂了一句,“不就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吗?学啥啥不行,搞事第一名。” 话是这么说,他也不敢反找尹嘉澍的麻烦。这家伙在校外有一帮小弟,个个都是刺儿头。 事实上,全班只有苏乐生一个人不怕尹嘉澍。 准确来说也不是不怕,就是单纯的无视。好像五班根本没有一个叫“尹嘉澍”的学生,比如现在。 “小学霸,一会儿考语文,你有把握吧?”尹嘉澍走到苏乐生身边,叠起手指用力敲了两下桌子。 苏乐生眼皮都没抬一下,把课本翻到《离骚》那一页,开始温习“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啧,你不光哑了还聋了是不是 ?” 尹嘉澍不爽地磨了下后槽牙,一手按在苏乐生的课本上,挡住大半篇课文:“一会儿把答案传给我,听见没有?” 苏乐生忍不下去了。 他伸手去抽自己的课本,没抽开,抬眼警告地看了尹嘉澍一眼,示意他松开。 尹嘉澍却好像从这一眼里获得了某种成就感。他不仅没松手,还变本加厉地扬了扬唇角:“你说你,就写几个字,回我一句话多简单的事,非得弄得这么不愉快干嘛?” 得寸进尺。 苏乐生不想再给他面子,一使劲,把书硬生生从尹嘉澍手底抽走。 这一下力道不小,尹嘉澍差点踉跄了半步,气笑了。 苏乐生这小子还真是有意思。 自己跟聋了似的不理人,多说两句就急了,至于吗? 他刚才不是还跟姜浩有说有笑的吗,怎么还看人下菜碟? 尹嘉澍心想绝对不能惯小哑巴这毛病。他举起拳头,朝苏乐生挥去。 “乐生小心!” 班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姜浩直接惊叫出声。 第7页 却看见尹嘉澍的拳头在堪堪要碰到苏乐生鼻尖时停下。 班上的空气随之也静止,仿佛电影里的定格画面。 尹嘉澍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想不明白,自己都挑衅到这份上了,苏乐生怎么还是一点表情和反应都没有,甚至不如刚才抽课本的时候反应大? 再刚的人看拳头挥到自己脸上也会下意识躲闪的吧,他就不怕疼吗? 尹嘉澍想象着苏乐生被自己气到眼睛发红的模样,不甘心地磨了下后槽牙:“考试记得答案啊,否则让你脸上再添几道伤。” 他没好气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姜浩立刻把头探到苏乐生身边,担心地问:“没事吧?一会我陪你去告诉老师。” 【不用。】苏乐生一边打字一边调整着呼吸。刚才那一下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也看出来了,尹嘉澍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懦夫。 【和这种人计较,不值得。】 “抱歉大家来迟了,一会儿考试延迟五分钟。最后提醒一遍,考试相关材料没收起来的赶紧收起来,否则回头发现了一律按作弊处理。” 考试铃声打过第二遍的时候,郑霜才抱着一沓卷子进来,粗粗点了一下分组往下发。 题目不难,苏乐生接到卷子的那一刻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估摸着正常发挥的话,这张卷子自己能拿130分左右。 可他刚写了半个多小时,就听见最后一排的桌子响了一声。 尹嘉澍周边的同学们下意识地“啧”了几声,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尽量用胳膊圈紧卷子,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一点。 苏乐生知道,这是尹嘉澍在催答案。 他装作没听见,埋头研究现代文阅读选择题里两个特别容易混淆的选项。 “哐哐哐”! 尹嘉澍踢得更大声。除了苏乐生以外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包括在讲台上监考的郑霜。 “尹嘉澍,需要我提醒你这是在考试吗?” “不好意思啊,脚抽筋。”尹嘉澍吊儿郎当地笑笑,总算消停了一会儿。 但好巧不巧,郑霜接了个电话走出教室,尹嘉澍又开始变本加厉。 周围的同学被吵得写不下去,敢怒不敢言地“啧”了几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搅扰着苏乐生的感官。 他听不下去了,看着自己写了一半的阅读题叹口气,很响地抖了一下稿纸,开始写答案。 “算你识相。” 尹嘉澍听动静知道苏乐生是妥协了,满意地坐正了点。 “诶诶,老郑身后那个男生是谁啊?” 考试还没安静地继续几分钟,走廊上就忽然响起两道脚步声。坐在头一排的几个女生率先发现端倪,伸长脖子往门外看了几眼。 “不知道,但是个子好像挺高的……我去,好帅啊!” “吵什么?”林筱芝清清嗓子,不耐烦地说。 但这次没人理她。班上渐渐喧闹起来,正在往答案里埋“地雷”的苏乐生一直没空理会,直到他听见郑霜的声音。 “梁颂,你先坐到尹嘉澍前面的空位去,好好考试。” “好的,谢谢老师。”男生礼貌地说。 这个声音…… 苏乐生的心蓦地停跳一拍,脑海中浮现出清晨看到的那双眼睛。 恐惧、愤怒、担忧和猜测……无数种情绪在苏乐生心头交替闪烁、鸣着警钟。他握紧手中的笔,神经在闻到淡淡的油漆味时绷到极限。 真的是他。 催债催到教室里来了吗,自己该怎么办? 学校原本是苏乐生在被催债和□□拳生活之外的乌托邦,此刻他耳边却又响起撕裂耳膜的砸门声和难听的叫骂声。 那些声音随着来人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而愈发刺耳。苏乐生忍不住抬头,另一只手伸到桌肚里,紧紧握住藏在包里的美工刀。 然而他在看见眼前人时愣怔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微微上扬、黑如点漆的深邃眼眸和立体精致的五官。梁颂的身影笼罩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中,显得清朗挺拔。 他和清晨走廊上的人明明长着同一张脸,身上却套着一中的蓝白色运动校服,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又因为眼中敛去了清晨的那种凌厉凛冽的光芒,看起来有一种微妙的少年感。 苏乐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知道这装得温驯的狼什么时候会突然给自己一口。 但苏乐生失算了,直到梁颂与他擦肩而过,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为什么? 苏乐生的大拇指抵在美工刀的卡扣上,指尖泛白。 他听见梁颂拉开椅子坐下去的声音,从后颈到脊背泛起一阵如被芒刺的火辣感觉。 “哎,我是不是之前见过你啊?” 后排的Beta女生趁郑霜不注意,转过头偷偷和梁颂搭话:“高二开学典礼上有个一闪而过的帅哥,是你吧?” “我是去过开学典礼。”梁颂带着笑回答那个女生,笑容里有几分腼腆,“可是我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不是我。” “肯定是你啦!当时我就觉得你可帅了。” “是吗?”梁颂好像对于接受女生的夸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谢谢。” 什么意思,难道梁颂真的是自己的同学? 苏乐生不堪重负的思绪上又被压了一根稻草。他在二月份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热汗,直到听见尹嘉澍又踢了一下桌子,才回过神来。 第8页 苏乐生低下头,趁郑霜不注意,把手里的答案揉成团往后扔。 传答案大概是每个学生与生俱来的天赋,纸团一个座位接一个座位往后传,很快就传到梁颂面前。 他放下笔,看看纸团又看看最前排纤瘦的身影,骨节分明的手指把它拈起来,放到鼻端细嗅。 清冽又香甜的茉莉桃子味好像让人的心都塌下去一块,它的主人却冷淡倔强,和这股气味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不是信息素的话,能是什么呢,香水? 梁颂的眸光黯了黯,舌尖划过齿列。 “干什么呢你,传过来! ” 尹嘉澍还以为新来的不懂规矩想独吞答案,踢了一下梁颂的椅子。 “好的。” 梁颂的眼神愈发晦暗。他顺从地把它重新揉成一团,往尹嘉澍面前递。 然后手“不经意”地一松。 纸团滚到刚好走过来的郑霜脚边。 “呀,抱歉。”梁颂的语气无比真诚,眸中却没有半点歉意。 “操。”尹嘉澍忍不住骂出声。 第3章 不用麻烦了 “操。” 尹嘉澍忍不住骂出声。他想伸手去捡纸团,但已经晚了。 郑霜弯腰捡起纸团,打开看了一眼。 在全班人的目光中,她越过尹嘉澍,把答案放到苏乐生面前,敲敲他的桌子。 “起来,给我解释一下。” 苏乐生硬着头皮站起来,没敢看郑霜。 【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道歉,我要的是你的解释。” 【对不起。】苏乐生重复着比划这三个字。 他盯着面前的一小块桌面,脊背绷得很紧。班上同学们烧开水似的“嗡嗡”低语一句句钻进他的耳膜,让他从胸腔到脸颊泛起火烧火燎的羞耻和内疚。 “我操,学霸也太惨了。” “他惨什么,要不是他答应尹嘉澍作弊能有这事吗?” “站着说话不腰疼,刚才是谁嫌他不肯给答案的?” “苏乐生,问你话呢。”郑霜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严厉,“最后问你一遍,你要是再不说……” “老师。” 一道温和的声音掷进微微喧沸的空气,打断郑霜的话:“这件事不是苏乐生的错,是尹嘉澍威胁他的,我作证。” “我的妈,这新来的好勇啊,刚来第一天就敢和尹嘉澍正面刚。” “我就说嘛,苏乐生怎么可能主动作弊?” “这位同学,你考试不好好做题,净观察我是什么意思?” 同学们的议论让尹嘉澍愈发火大,站起来挑衅地看着梁颂。 “让你说话了吗?”郑霜横了尹嘉澍一眼,“梁颂,你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考试的时候,我听到尹嘉澍一直在踢自己的桌子,苏同学不堪其扰,才给他传答案的。”梁颂实话实说,语气里一股见义勇为的正气,“而且苏同学肯定没想真的帮人作弊,您看看答案就知道了。” 自己给尹嘉澍写的是错误的答案,梁颂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乐生心里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向梁颂的方向。 梁颂恰好也在看他,那双比一般人黑得多的眸子很容易显得无辜,让苏乐生看不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半点端倪。 “没想到,你还挺有办法的。” 郑霜的声音拉回苏乐生的思绪。他回头,看见郑霜已经从讲台桌上取来了标准答案对完,表情缓和了不少,甚至还笑了一下:“我最后确认一下,梁颂说的都属实吗?” 梁颂对苏乐生投来一个鼓励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看习惯了的原因,苏乐生现在竟然真的觉得他……也许真不是个坏人? 可是清晨的事又该怎么解释?苏乐生蹙着眉,对郑霜点了点头。 郑霜抬手示意苏乐生坐下:“行我知道了,继续考……” “操/你妈,你们串通好了玩我是吧!” 一声怒骂在教室后响起。下一秒,又冲又烈的薄荷味冲击苏乐生的感官。 清晨体会过的那种头晕脑胀卷土重来。苏乐生膝盖一软跌坐在座位上,看见尹嘉澍大步走过来,揪住梁颂的衣领抬手要打。 然后身形很明显地一滞。 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控制着尹嘉澍一样,他松开手,脸色苍白地后退。 仿佛连锁反应,空气中压迫感极强的薄荷气息迅速褪去,苏乐生松了一大口气,有些无力地用冰凉的手背镇了镇发烫的面颊。 但难受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班上的其他A、O同学。 “尹嘉澍也太过分了吧?欺负新同学也就算了信息素还那么冲,我现在也想打架怎么办!” “梁颂脾气真是够好的,要我直接跟尹嘉澍拼了,管他打得过打不过。” “喂,你看,他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搞不懂搞不懂。天哪,他的薄荷味也太辣了,我腿都软了。” “呜呜呜,小姜你带着抑制剂吗?我感觉可能要提前进入发情期了……” 信息素? 苏乐生一怔,脑海里一片空白。 “尹嘉澍!”郑霜是个Beta,看见班上同学的反应才知道他做了什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在教室里公然释放信息素,还造成这么多同学受影响,学分是不是不想要了!” “你怎么不说是他把我信息素激出来的?” 第9页 “你的信息素还能被Beta激出来?”郑霜气笑了。Alpha在学校释放信息素是极其严重的行为,要是不小心引得校内A、O产生连锁反应,比如大规模的发情期提前什么的,不光她要受处分,整所学校的名声都会受牵连。 “Beta?”尹嘉澍看向梁颂,声音里带着深切的不可置信,“他?” “啊,”梁颂怔了一下,看上去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我是Beta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操。”尹嘉澍气得磨了一下后槽牙。 “总之这次记过是免不了了,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郑霜冷冷地说,“考完试你,还有梁颂和苏乐生都留下来,我有些话要跟你们说。其他同学继续考试。” “沙沙”的写字声响起。尹嘉澍忿忿地坐回位子上,心跳却迟迟没有平复下来。 梁颂是个Beta? 刚才自己释放信息素的瞬间,梁颂的目光简直像利剑一样冰冷地挥过来。尹嘉澍觉得自己的信息素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塞回了体内,无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种无力感挑起了尹嘉澍心底的怒火。跟受了某种蛊惑似的,他开始不受控制去思考梁颂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他身上明明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却能够让自己一个Alpha感受到如此大的威胁。 还有,小哑巴怎么会认识这种人,他们是什么关系? 应该不止是朋友吧。 呵,表面看着挺清纯的,背地里居然玩早恋。 尹嘉澍从来没有这么不爽过。他掏出手机,给自己校外的朋友发了条微信。 Zoro:晚上有空吗?帮我教训个人。 “尹嘉澍,不是我说你。你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管不了你,可你自己得争气啊,至少像他们期望的一样混个高中毕业、再上个本科吧? ” 晚上六点,教学里的学生基本都走空了。郑霜在教室里苦口婆心地对尹嘉澍洗脑:“别以为自己有家业继承就能不学习了。没文化你手底下随便什么人都能糊弄你,到时候40岁了还得发微信问我老师账怎么算。” “知道了知道了,说那么难听干嘛?” “不说难听一点你根本记不住。行了你上一边写检讨去吧,乐生、梁颂你们过来。” 坐在座位上写作业的苏乐生后背一僵。 他放下笔没起身,等梁颂和尹嘉澍都从自己身侧经过,才离开座位。 “矫情什么,以为有人愿意怎么样你?”尹嘉澍嘀咕着骂了一声,动作过大地从包里拿出纸笔。 梁颂没说话。他瞥了苏乐生一眼,和他拉开一张桌子的距离。 苏乐生暗暗松了口气。 “见义勇为是好事,梁颂,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欣赏。” 郑霜没注意到苏乐生和梁颂的动作,她鼓励地看着梁颂说:“你之前请了大半个学期的事假,没想到卷子做出来还可以。这个水平保持住,上个二本不是问题,不过也不能松懈,知道吗?” “知道,谢谢老师。”梁颂的脊背挺得很直,语气里带一点淡淡的被表扬的欣喜,看上去乖得不得了。 “留你们到这么晚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那什么……乐生,梁颂是新来的,你有空多带他逛逛校园,熟悉一下环境,没问题吧?” 有问题! 苏乐生下意识地摆手拒绝,郑霜却说:“放心不耽误你时间,就下课几分钟,你也趁个机会多交个朋友。” 【老师,我】 苏乐生“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结果。他尴尬地沉默着,感觉到身边的梁颂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隐隐约约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袭上苏乐生心头,却又和白天的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下意识看向梁颂的方向。 只见梁颂望着他,灯光在深邃的眉宇间投下浅淡的阴影,微微上扬的眼睛往下压了压,神情里是淡淡的失落。 “没事的老师,苏同学和我之前可能有什么误会。” “校园我自己一个人也能逛,就不麻烦他了。” “……也行。” 既然梁颂都这么说了,郑霜也没再坚持“那梁颂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微信联系我。” “好,谢谢老师。” 梁颂礼貌地朝郑霜点点头,路过苏乐生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我今天都帮你那么大忙了……” 他的声音轻到只有苏乐生能听见。话虽然没说完,但语气里的低落像要溢出来了一样。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那么一瞬间,苏乐生竟然真的被他弄得有点内疚。 他下意识看向梁颂的方向,却发现尹嘉澍抬起头对梁颂放了个极富挑衅意味的眼神。 梁颂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挺高大的个子,此时却显得有些无措。 他没再看尹嘉澍,低头走到走廊上,收到一条微信。 月月月月:哥,你什么时候到啊?不然我先点菜? L:我不去了,你看着点何群他们。 月月月月:嗷?好的。 L:还有,帮我安排个事。 第4章 深巷伏击 “阿嚏!” 教室里,苏同学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郑霜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见苏乐生摆手又塞回去,“我有其他事跟你说,跟我来走廊一下。” 她边说边往教室门口走。严厉地瞥了一眼尹嘉澍:“好好写检讨,别人的事与你无关!” 第10页 苏乐生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跟郑霜走到落满夕阳余晖的安静走廊上,看着她。 “今天一天都没来得及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 要不是郑霜提起,苏乐生都快忘了。 【没事,不疼。】他真心地朝郑霜笑了笑,唇角被牵扯的伤口迸开,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怎么可能没事呢?都伤成这样了。”郑霜担心地叹口气,透过窗玻璃往教室里看了一眼,“你悄悄告诉我,是不是尹嘉澍?” 【不是他。】 苏乐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以为自己脸上的伤是尹嘉澍干的,他还没那个本事。 【我知道您关心我,但这些事我自己能解决。】 【真的。】似是怕郑霜不信,苏乐生又补了一句。 “好吧。”郑霜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无奈地摇摇头,“寒假的时候我跟你说的数学奥赛,你真的不打算参加了?” 她为这件事私下找过苏乐生好几次了,每次他都说不想参加。可苏乐生这么好的苗子,她又不想放弃。 【老师,我对竞赛真的没兴趣。】 “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事。”郑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苏乐生,“要是拿到证书,对你以后升学很有帮助的。” 【我靠自己的高考成绩一样能上首都大学。】苏乐生看着郑霜坚定地“说”【还是把保送的名额让给有需要的同学吧。】 他说的“有需要的同学”其实就是指林筱芝。她的成绩虽然很好,但始终被苏乐生压着一头。要是苏乐生主动放弃保送的机会,那么她被保送的胜算就更大了。 “你这孩子……” 郑霜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苏乐生不肯参赛她遗憾归遗憾,可是看他这么自信,她又有点淡淡的自豪:“那行吧。” 她说了声没事了转身要走,却被苏乐生拉住。 “怎么了?” 【老师,那个】 苏乐生犹豫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我们班怎么会突然来转学生?】 “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看苏乐生这么问,郑霜反而有点惊讶:“梁颂不是转学生,他高一的时候学籍就挂在我们班上了,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情,现在才来上学。” 【然后呢?】苏乐生追问。 “没有然后了啊。”郑霜不明所以地笑笑,“怎么了?” 【没事。】 苏乐生往刚才梁颂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难道梁颂真的不是来找自己的,他错怪梁颂了? “……For example,India has a large number of……”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通往家方向的僻静小路上,苏乐生手里攥着英文作文大全,边走路边跟着耳机里的录音默念。这本书是他二手收来的,每一页都布满了前主人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字迹。他认得本来就辛苦,两旁的路灯偏偏还坏了好几盏,看久了眼前一阵阵发昏。 忽然,短信提示音打断耳机里温柔的朗读声。苏乐生掏出手机,适应了好久手机屏幕的灯光,才看清是小姨的微信。 小姨:上次说的偏方我帮你配好寄过去了,记得一天两次按时吃。 和在隔壁海营市做夜场工作的母亲不同,苏乐生的小姨苏桂一直在老家附近的一家零件厂做流水线。没想到刚参加工作一年半,就因为高强度的工作诱发了心脏病。她起诉工厂过度压榨工人诱发工伤,工厂方面却拒不承认。 这场拉锯官司打了好几年,最终不了了之。苏桂不得不回家一边领着低保一边养病。直到在警察局看到眼泪汪汪的苏乐生,她才知道几年前还抱在怀里小小一只、会含糊嘟囔着要小姨抱的侄子已经七岁、而且莫名其妙地哑了。 苏桂和苏兰的关系从来都算不上多好,当年却能拖着病体把他从舅公家“抢”出来。明明自己捉襟见肘,还要替他到处找偏方。 尽管那种一看就知道是骗术的偏方草药,苏乐生一口也不会碰。 Su:知道了,谢谢小姨。 Su:贵吗? 小姨:不贵。你那个竞赛的事怎么样啊,我听说要是拿到证书,高考就能保送是吧? Su:哪有那么好的事?别听人家瞎说。 小姨:这样啊…… 小姨:不过我觉得还是参加一下的好,报名费多少钱?小姨给你打过去。 Su:报名已经结束了。 他没告诉小姨,竞赛的培训费动辄就要几万块,入围联赛后的冬令营和集训的费用加起来更是高得吓人。这种有钱人的游戏他们没必要、也参与不起。 小姨:这样啊……放学别在学校待太久,一定要早点回家知道吗? Su:我明白,您放心吧。 苏乐生刚退出聊天界面,另一条消息又来了。 这次发件人是老八。 老八:今晚九点,有活儿。 条件反射似的,苏乐生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淤青。 为了还债,他已经在老八的底下拳场“工作”过两回了。拳场一开始不肯要他这样瘦弱的Beta,却在发现他没有痛觉之后破了例。对于已经看腻强强对决的观众们来说,看一个Beta能在Alpha的铁拳下坚持多久,是件还算新鲜的事。 缺失的痛觉让苏乐生得到了这份工作,却也像一颗埋在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他没有办法判断自己的身体承受力是否到了极限,哪怕身上的伤痕已经可怕到在观众席上掀起一阵惊呼,哪怕死神已经站在他身边,等着随时落下镰刀。 第11页 可怕的回忆干扰着苏乐生的情绪,他重重地咬了下嘴唇,给老八回了句“好”。 苏乐生还没来得及重新按下播放键,一块锐利的硬物就突然砸中他的额角。 额角的皮肤传来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苏乐生心一跳,抬手去碰。 然后发现指尖上沾了点温热殷红的血液。 苏乐生愣怔地盯着那些血,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粗暴地把他的耳机和头发上的发圈扯掉,粗犷的骂声倒灌进耳朵里。 “操,爸爸叫你还敢装聋!” 一张带着刀疤的消瘦侧脸映入苏乐生眼帘,是经常在校外跟尹嘉澍玩在一起的小混混。 苏乐生的神经瞬间绷紧了,抬脚想跑,却被粗壮的胳膊勒住脖子。 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苏乐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抓着那人的胳膊,趁其不备仰头重重一撞。 “我cao你大爷!”刀疤男捂着鼻子痛呼一声,下死劲儿扯着头发把他拖进隔壁的深巷,一把甩到地上。 夹着灰尘的空气重新灌进肺里,呛得苏乐生咳嗽起来。他边咳边贪婪地呼吸,消瘦的脊背弯成一张薄薄的弓。 怎么回事,他过去没这么不禁打的。苏乐生有些慌乱地想,难道是昨晚伤得太重,今天还没恢复过来? 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了。他单手撑着地,艰难地抬眸。 一双穿着限量版Yeezy的脚忽然映入眼帘。 “又见面了,小学霸。” 是尹嘉澍。 他看着苏乐生,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得逞的快意:“走路还玩手机,你的警惕性不行啊。” 苏乐生就知道语文考试的事发生之后,尹嘉澍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偷袭。 苏乐生心头泛起一阵恼意,不仅恼尹嘉澍不光彩的报复手段,更恼自己的大意轻敌。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尹同学”。 ……梁颂? 苏乐生抬起头,看向被反剪着双手跪在尹嘉澍面前的身影。夜色和路灯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尹同学,考试作弊本来就是你不对,为什么不敢作敢当?”梁颂刚才应该经历过一场激战,连声音里都带着血的味道。 苏乐生听得出梁颂有点害怕,可不知为什么,他眼中又闪过一道…… 那是戾气吗?苏乐生晃了晃神,再去看时,那点戾气已经消隐无踪。 “何况上课告发你的是我,和苏同学有什么关系?” “都这时候了还你妈装!” 尹嘉澍骂了一声:“你们俩有一腿,考试的时候串通起来搞我,以为我不知道?” 有一腿? 谁跟谁? 这太荒谬了,苏乐生不知道尹嘉澍是怎么产生的这种误解。他下意识看向梁颂的方向。却发现对方不易察觉地朝自己点了下头,引着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幽深的巷口。尹嘉澍他们大概是没注意到,几个方向都围住了,唯独漏了那里。 苏乐生的心鬼使神差地漏跳一拍。 梁颂的意思似乎是,抓住机会,快跑。 但是梁颂为什么要把逃跑的机会让给自己? 苏乐生直觉梁颂的“好心”下肯定藏着其他目的,要是听梁颂的,他很有可能会踏入另一个陷阱,但要是不听…… 苏乐生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尹嘉澍。对方狭长的眼睛里透露出狠厉的光芒,仿佛苏乐生和梁颂的狼狈让他获得了某种快意和成就感。 苏乐生在心里骂了一声,咬紧下唇。 “哎梁颂,你说你怎么一见到小哑巴就不会动了?之前挑衅我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 尹嘉澍想起早些时候的事情就生气。他带着人本来是想伏击苏乐生的,谁知道姓梁的突然冲出来找死,还让他不要为难小哑巴。 操,在他面前玩什么英雄救美?尹嘉澍推开钳制着梁颂的两个弟兄,强硬地伸手掰过他的下巴:“哎,你说要是你这副怂样被其他同学知道了,那些姑娘还会拿星星眼看你吗?” “你确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同学们吗?” 梁颂大着胆子认真地看向尹嘉澍,听起来像是真诚地在为对方考虑:“可是学校最近正在抓欺凌Beta和Omega的典型,已经有未成年人犯案被学校开除了…… “你他妈很会威胁人啊?” 尹嘉澍恼了,松开手想打人,却被梁颂偏头躲过。 巴掌落空,他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然后,眼前人温和畏缩的面具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其下的锐利锋芒。 尹嘉澍的怒火被激得燎原:“姓梁的你不想活了——” “cao你妈你去哪儿!” 尹嘉澍的拳头还没来得及砸到梁颂脸上,就听见一声呼喝。 尹嘉澍余光瞥见,苏乐生冷不丁从角落里冲了出去。 一道寒光从刚才喊出声的刀疤脸手中闪过,利刃入肉的钝响在小巷里回荡起来。 这声钝响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跳都顿了一下,也扯住苏乐生的脚步。 他睁大眼睛,眼里倒映出梁颂的背影,和右臂上将近十公分的刀伤。淋漓的血顺着青筋凸显的手背淌下来,几乎染红苏乐生的视线。 “操,这家伙怎么突然跑过来的啊?” “你问我我他妈问谁,不是你先掏的刀吗?” 第12页 小混混们也慌了,低低的骂声在苏乐生身边响起,他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苏乐生的脑海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梁颂救了自己。 为什么? 第5章 深夜打菲基 苏乐生的思绪和感知彻底被鲜血搅乱。被汗水染得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梁颂转过头来,用口型对自己说了两个字。 “快走。” 苏乐生没有动。 下一秒,他红着眼睛,把拳头挥向刚才刺伤梁颂的家伙。 但没想到梁颂的动作更快。苏乐生的拳还没落到实处,他就击中那人的腹部,扫堂腿把人撂倒,跨到他身上用左拳猛击。 那人很快就在梁颂下了死劲儿的攻击中放弃反抗、开始痛呼。血光在昏黄的路灯下飞溅,梁颂神色间毕露的杀气让苏乐生牙根发酸。 这副样子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苏乐生看着梁颂,明打的不是他,他却产生了一种想逃的冲动。 可偏偏又逃不了。苏乐生觉得自己像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掠夺了行动的能力,直到他听见尹嘉澍发颤的吼声。 “你们仨死了吗?上啊!” 苏乐生猛地转头,只见尹嘉澍剩下的三个手下有点畏缩地围向梁颂。其中一个手里握着块尖利的大石头,朝梁颂后背砸下去。 小心! 苏乐条件反射地想出声提醒梁颂,喉咙里却没有半点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梁颂被击倒、反剪着双手按在尹嘉澍面前。 但即便如此,梁颂也仰着头,仿佛尹嘉澍才是败了的那个。 “对不起啊。”看着苏乐生的时候,他周身的杀气尽数敛去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盛满内疚。 “没打赢,还连累你没逃出去。” 苏乐生怔了一下。 【没事。】他习惯性打了一句手语,也不管梁颂看不看得懂。 “差不多得了啊,一点屁事弄得跟他妈要生离死别一样,有意思吗?” 尹嘉澍怒极冷笑一声,对梁颂当胸踹了两脚,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小梁啊,我说你也是,为他流血又流汗的,人家也没见对你多好,值不值啊?” 尹嘉澍一想起傍晚教室里的情景,就觉得心头堵着股无名火。看见苏乐生拒绝带梁颂逛校园的时候,他原以为一切不过是梁颂一厢情愿的倒贴。没想到听见郑霜私下问起梁颂,苏乐生又通红了耳根。 这是干什么,玩暧昧玩到学校里来了? “你不懂。” “我不懂?操!” 尹嘉澍骂了一声,招手让手下把苏乐生带到面前。 苏乐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尹嘉澍的神情和声音里陡然升起危险的怒意。他看见尹嘉澍从地上捡起那把带血的刀拍了拍自己的脸,沾着灰尘的粘稠猩红蹭到皮肤上。 冰凉黏腻的感觉让苏乐生一阵反胃。他想要挣扎,钳着自己的手却不曾有半点松懈。 苏乐生心里恨尹嘉澍的无赖,更恼自己的无用,红着眼睛瞪了尹嘉澍一眼。 尹嘉澍咬牙切齿地笑出声。 “终于生气了?” 神经病。 苏乐生在心里骂了一声,还没弄明白尹嘉澍究竟是出于什么扭曲的心态说的这句话,就听见他接着说:“你和我生气不要紧,人家小梁今天可是帮了你两次,你不报答报答人家,说不过去吧?” “我想想啊……你亲他一口?” “光亲哪够啊,我看得伸舌头吧?” “操,你还不如说让他用手帮他爽一把。” 帮……什么? 混混们七嘴八舌地起哄,苏乐生耳边“嗡”的一下,耻辱感和怒意让他浑身血气上涌,几乎无法思考。 尹嘉澍却在这时看着苏乐生脸上的绯色开口:“对啊,光亲不够意思,你用手给他打一发吧。” 和尹嘉澍拼个鱼死网破的本能占了上风,苏乐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拳头砸向尹嘉澍的脸。 “操!” 尹嘉澍捂着被击中的下颌,在瘆人的闷响中怒骂一声。身边的小弟立刻当胸一脚踹在苏乐生胸口,朝他面门还了一拳。 苏乐生被这两下打得发懵。他感觉不到痛,但那种五脏都不在原位了的晕眩和恶心比疼痛更可怕。他踉跄地跌倒在地,耳边尹嘉澍的冷笑都变得模糊。 “你都成这样了,还想反抗?” 尹嘉澍蹲到苏乐生身边,强硬地扣着他的下巴,手指在他略带苍白的肌肤上留下几道红痕。 “不过看你这样也挺可怜的。你求我吧,服个软我就放了你们 。” 他笑着,语气放得很低柔,看似在征求苏乐生的意见,实则每个字都充满了压迫的意味。 于是苏乐生也笑了。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尹嘉澍,唇边无声地逸出两个字。 “做梦”。 “苏乐生,你别给脸不要脸!”尹嘉澍急了,抬脚要踹,却被一道虚弱的声音阻住。 “乐生。” 苏乐生转头一看,是许久不曾开口的梁颂。他的声音很沙哑,苏乐生几乎能从中听出血的味道。 “你受伤了。” 尽管苏乐生很不愿意,但他不得不承认,梁颂是对的。 他们都受伤了,对方人又多,硬拼只能是鱼死网破,但要是不拼…… 第13页 苏乐生的视线掠过梁颂腰际,一些久远的回忆陡然浮现在脑海。他想起凌乱的卧室里,陌生男人跨在母亲身上的身影,那些让他头皮发麻的呻/吟和露骨下流的骂声。 他的神经危险地绷紧,几乎能听见血液疾速冲过耳膜的声音,连眼白都泛红。 几秒钟后,苏乐生做出了决定。 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推开尹嘉澍抓着自己的手,撑着膝盖直起身子,走到梁颂身边。 “苏乐生,你他妈疯了吧!” 尹嘉澍诧异地骂出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苏乐生竟然真的宁愿给梁颂做那种事,也不愿意对他服一句软。 他如愿看到了苏乐生气到眼睛发红的模样,霎那的满足之后心里却泛起奇怪的空虚和别扭。 “怎么光说不练啊?起码帮人把裤子脱了吧。 ” “不然你干脆用嘴怎么样?” 混混们七嘴八舌地起起哄来。尹嘉澍红着眼睛剜了他们一眼,有一瞬间甚至想叫停眼前荒诞的景象,却不知道该如何、还有以什么立场开口。 “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苏乐生刚在梁颂面前跪定,就听见对方黯淡的声音。梁颂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挡了大半表情:“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替你去求尹嘉澍吧。” 【不用。】 这件事本就是自己和尹嘉澍之间的私人恩怨,梁颂是被连累的,怎么能让他为自己求情? 苏乐生咬紧牙关,努力稳住颤抖的手,假装不在意地扯开梁颂的裤扣。 眼前随即就出现他劲瘦的腰腹,以及那黑色纯棉布料下蛰伏着的即使是在模糊的光线下,也…… 大得吓人的弧度。 苏乐生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移开目光,他发狠似的咬着下唇,想把手抬起来,肢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移动不了半寸。 他脸上的皮肤像要烧起来了似的绯红一片,琥珀色的眼睛里漾起水泽,像揉碎了的花瓣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有种惨然的美丽。 尹嘉澍看着他发抖的细白修长的手,一想到这双手马上就要给梁颂那家伙爽,忽然就觉得浑身发热。 “靠,哪来的茉莉味?” 他扯了扯领子,冲人的薄荷味无意识地溢出来。 陡然间,一阵警笛声毫无预兆、由远及近地响起,打断尹嘉澍的思绪。他抬眸,发现小弟们全都一脸惊慌地望着自己。 “操他妈警察!” “谁他妈报的警?”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有点偷鸡摸狗的前科,不等尹嘉澍发话,默契地同时选择落荒而逃。 “妈的一群怂货!” 尹嘉澍看着兄弟们步履凌乱地消失在黑暗的巷子尽头,忍不住在越来越大的警笛声和远处闪烁的红蓝/灯光中骂了一声。 “你俩给我小心点,别让我在学校外撞见你们,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他说完也走了。几乎就在尹嘉澍走远的下一秒,警笛声和警车的灯光掠过这条小巷。 巷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苏乐生飞快地松开手往后退,直到脊背抵在冰凉粗糙的墙壁上,紊乱的心跳才稍稍平复下来。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浅淡的味道,像是混杂着雪松和檀香的木质香,夹杂着一点酸涩带甜的柚子味,让苏乐生没来由地想起小时候和苏桂在农村老家相依为命的日子,冬天的夜晚需要烧炭取暖,炭火温暖地燃着,木炭被燎得“噼啪”作响。 难堪的感觉和周身莫名其妙的燥热晕眩被这股味道安抚下去不少。苏乐生不自觉痴迷地去嗅、抬头去找这股味道的源头,却发现它的来源是……梁颂?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裤子,筋疲力竭地靠在墙上,从脸颊到脖颈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敞开的校服外套下是一件简单的白T,上面沾染了点点半干的血迹,隐隐可见线条流畅的肌肉。 【你怎么了?】 苏乐生被梁颂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打完手语才意识到他看不懂。 应该没什么事……吧?苏乐生抿着唇往外走了两步,脑海里却毫无预兆地响起梁颂那句“我都这么帮你了……” 苏乐生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他扶着墙走到梁颂面前,还没来得及怎么样,眼前就蒙上一道阴影。 梁颂一头扎进他怀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改为每晚九点左右~ 会准时掉落哦~(〃\'▽\'〃) 第6章 捡狗回家 一米八多的男生直接栽倒的重量可不是开玩笑的,苏乐生被砸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去推梁颂的脑袋,却发现他一动不动。 这是……晕倒了? 苏乐生艰难地别过头看着他,足有好几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梁颂的体温很高,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颈间,让自己一阵手脚发软。 而他们身处的这条小巷白天都安静得可怕,夜里更是荒凉,到天亮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经过。 四十分钟后。 苏乐生气喘吁吁地借着台灯微弱的灯光,看着躺在自己家沙发上的梁颂,心情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真的把梁颂带回来了。 梁颂还在发热,不过摸起来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烫了。苏乐生拧了块凉毛巾给他搭在额头上,低头检查他脸上身上斑驳的伤痕和血痂。 第14页 刚才在小巷里的时候不觉得,离近了仔细一看,苏乐生才发现他的伤口有多触目惊心。尤其是手臂上那道,梁颂的校服外套都被割破了,大片血迹好容易凝结,一碰又被新冒出来的血冲散,脆弱的皮肉清晰可见。 苏乐生抽了口冷气,从茶几下拖出充当医药箱的旧饼干盒,发现绷带只剩可怜的最后一卷,碘伏也不多了。 苏乐生把它抻出来一点,在梁颂伤口上比比划划,试图找出最合适的包扎方法。 他低着头,额前和颊边的碎发散落下来,在台灯灯光的照射下,有种格外专注的情态。 梁颂不动声色地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猜对了,也赌对了,苏乐生是善良的。不仅没扔下“昏迷”的自己不管,还把自己带回了家。 心软、轻信,同情心泛滥……他几乎拥有所有Omega的标志性性格。苏乐生自己没发现吗?他根本就不是一个Beta。 Beta也绝不可能在无意中用信息素影响到包括自己在内的那么多Alpha。直到意识到自己的体温不正常地升高,腺体蠢蠢欲动地应和着茉莉的清香,梁颂才确信这一点。 最让他在意的是,苏乐生是他分化成一个有信息素识别障碍的Alpha以来,第一个闻到信息素的Omega。 苏乐生刚给梁颂包扎完,手机就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扔掉手里的棉签,低头去看短信。 老八:时间快到了,人呢? 糟了!今晚的拳! 苏乐生如梦初醒。他拿了根新的发圈把散乱的头发扎起来,背起包走到门口,回头看向沙发上的人。 自己不在家,万一梁颂中途醒来怎么办? 不然把他绑在沙发上? 好像不太现实。 苏乐生想了又想,拽着梁颂没受伤的那条胳膊把人架到楼道里。那里有个背风的角落,堆着住户们不要的各种杂物,包括一架漆皮掉得差不多了的沙发。 苏乐生把梁颂搁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地揩了一把额前的汗。 奇怪,他把人背回来的时候没觉得这么重啊。苏乐生边想边锁门,锁完拉了好几下门把才转身离开。 他身后,梁颂在楼道灯的微弱光芒下睁开眼睛。 苏乐生“打工”的拳场也是天星公司旗下的产业,位于凤安区北边最偏僻的一角。在这里,地下的产业远比地上繁华得多。只要有“门路”,就能找到一切被写在刑法上的娱乐活动。 八点四十分,苏乐生步履匆匆地推开一栋写着“环球大厦”的旧楼侧边生锈的黑色铁门,沿着楼梯往下走,没走两步就听见一阵阵粗鲁的骂声和笑声,和放肆散逸的信息素味道。 苏乐生突然又开始头晕。他深吸一口气想缓缓,却没想到晕得更厉害。他揉着太阳穴下到更衣室,明亮闷热的室内瞬间响起拳手们轻佻的口哨。 “来啦?今天打算挨几拳啊?” 拳场里除了苏乐生一个Beta以外,其余拳手都是Alpha。他刚来的时候只有挨打的分,几场拳下来倒也练出了点身手,只不过面对力量强大的Alpha时,仍是螳臂当车。 在擂台上和他们对战已经足够劳神耗力,苏乐生不想在后台也和他们起冲突,低着头往属于自己的角落走,眼前却突然一暗。 是老八。 “你脸怎么弄的,接私活儿了?”老八瞥了一眼苏乐生脸上的伤问。他也是个Alpha,身上烟味的信息素放得比谁都嚣张。其他拳手们一看见他,纷纷自觉敛起自己的味道。 【摔的。】 苏乐生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比划着自己的万应答案。 “摔的?” 老八冷哼一声,给自己点了根烟。两种烟味交杂在一起,让室内本就不流通的空气几乎凝固成灰霾的实体:“看这伤势今晚估计够呛吧?有个更轻松的活个给你,干不干?” 【什么活?】 苏乐生的心微动了一下,又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这种地方,你觉得能有什么活?” 老八笑苏乐生傻。他凑过来,常年抽烟被熏得焦黄的手指在苏乐生大腿外侧轻刮了一下:“当然是,张开腿就能干的活啊。” 湿热的烟酒气和腿上的触感让苏乐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废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嫌恶和抗拒的神态。 老八却似乎对此并不介意。他回味似的捻着手指,看向苏乐生的眼神里猥亵意味明显到不容忽视,又带着某种猎物必然会落网的胸有成竹,让苏乐生胃里一阵翻涌:“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今晚,你至少要撑四个回合。” 【四个回合?】 苏乐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四个回合。”老八掸掸手里的香烟,笑了一声,“要是怕撑不住,你现在答应那件事也行。” 【我撑得住。】 “那就好。”老八似是有些失望,但也没再说什么,扬长而去。 苏乐生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独自看着天花板上晃眼的灯光。 一回合的时长是3分钟,苏乐生只有按照老八说的坚持过一定的回合数,才能拿到分红。 四回合也就是12分钟,这点时间在敌我双方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会显得无限长。更何况,他刚从上一个修罗场走出来。 第15页 但只要他能咬牙坚持下这一场,离还完债的目标就又近了一步,到时候他就能和小姨过上正常的生活。苏乐生边想边往手上缠拳击绑带,头晕的感觉加重了。 他的视线有点模糊,绑带几次从他手里松脱。 十几分钟后,比赛拉开序幕。 拳场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浸满了汗味、烟味和混杂在一起分不出彼此的信息素味道。苏乐生轻盈地跳上擂台,刺眼的灯光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加重了他的晕眩。 他的对手是“雷龙”,前段时间因为打死人被禁掉了职业比赛的资格。一米九多的个头甚至都不需要动手,光是站在苏乐生面前,就让他有种乌云压顶般的窒息感。 但裁判的哨声不会因为苏乐生的犹豫或恐惧而延迟吹响。 第一回 合开始,雷龙的拳头又快又准地向苏乐生袭来。 像已经形成了某种肌肉记忆,苏乐生敏捷地步步后退,躲避着雷龙的拳头,伺机寻找进攻的机会。 一拳、两拳…… 雷龙的第三次攻击袭来时,苏乐生脚下忽地一软。 他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对手苦腥的信息素压得他止不住“咳咳”咳嗽起来,踉跄着在出界前几步勉强站住。 疼痛感如期缺席,苏乐生眼前却泛起阵阵难以抑制的晕眩。 还有两分十五秒,苏乐生在心里数秒。看台上的欢呼声大得让他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还没反应过来,左边颧骨上就又多了一大块紫红的淤伤。 他拼尽全力躲闪着对手的拳头,看准机会在雷龙的又一次进攻时发动反攻,扣住对手的臂膀,借力用膝盖在他腰腹上奋力一击。 雷龙踉跄着往后倒去,沉重的身躯把擂台砸出一声巨响。 地下拳场的规则本就有很大的弹性,动了腿的苏乐生不算犯规,却要付出比这更大的代价。 因为雷龙被激怒了。 他开始将眼前瘦弱的Beta视为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并在第二回 合结束的时候把这场比赛变成自己的个人暴力秀。 “哈、哈……” 苏乐生要打不动、也躲不动了。他撑着双膝喘气,鼻腔里泛起浓浓的铁锈味。 第三回 合还剩两分钟,他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 小姨还等着他的钱看病,他还盼着还完债好好念大学,过正常的生活。 再撑一会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响尾蛇怎么回事?我还买他能撑完三回合,现在一看恐怕连硬币都要赔进去。” “嗐!你没看过他头一场比赛吗?比这还惨,可硬是撑到了第二回 合,最后是被抬下去的。” “他第一场比赛是什么时候?” 拳场二楼正对着擂台的包厢里,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正在看比赛的天星“员工”们的谈话。几人回头一看,只见梁颂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他穿一身黑色长风衣,很斯文的款式,却仍掩盖不住一身的血腥气。包厢内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收敛去因为看拳而四散的信息素,起身道了声好。 “梁哥,你也来看拳?” 第7章 流浪动物 “真是稀客。您头一回来吧?来坐这儿。” 这几个人在天星负责的业务各不相同,但论起来级别都比梁颂低。梁颂也不和他们客气,“嗯”了一声坐在刚空出来的主位上,点开手机看了一眼。 是张朋的微信,跟他道歉说小巷里的事解围来晚了。梁颂没理,叫了声:“蔡勇。” “在,您刚才问‘响尾蛇’啊?” 叫蔡勇的小个子男Beta应了一声,他是这个包厢的服务生: “他第一场比赛好像是一周前吧,我们老板弄进来的。” 一周前? 那就没错了,苏乐生一周前刚还上一笔欠款。 也是了,那种情况下他一个失怙的穷学生上哪去找钱填苏兰留下的窟窿,不过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还真是让人意外。 梁颂挺直脊背看向苏乐生的方向,男孩穿着一套黑色紧身衣,黑衣之下是纤细单薄的腰肢,比平时看还要瘦得可怜,好像只要轻轻一拗就能折断。 “过几招了?” “十几招了。我刚还跟刘金说呢,这小子没那么快趴下。” 这种身板能和大山似的拳手过十几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梁颂看着苏乐生新伤叠着旧伤的侧脸,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每天都顶着满脸淤青去上学。 “还挺经打。” 梁颂抿唇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未明的情绪:“他出台吗,多少钱?” “您看上他了啊?”蔡勇殷勤地走到梁颂身边,“出台是都能出。不过我多嘴一句,这小子长得是挺不错 但到底是个Beta。” “Beta怎么了?” “没Omega带劲呐。” 蔡勇笑笑:“您虽然是第一次来,但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您了。Omega体质特殊,要是在他们身上用点东西,保证您……” 蔡勇很有技巧地把话停在最引人遐想的地方。 梁颂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口袋里:“什么东西?” “能助兴的东西。”这回说话的是边上的一个男人,“梁哥,你年少有为,可惜在这些事上……” 他压低音量,凑近梁颂耳边:“那东西说白了就是一种药,给Omega打一针下去,保证他哭着求你操。” 第16页 “药?” 梁颂像是来了兴致,眯起眼睛:“你试过?” “当然了。你不知道那滋味……啧。” “你就不怕万一出什么问题人死在床上。”梁颂轻笑一声,藏在口袋里的大拇指轻轻抚过里面的银制吊坠,冰凉的银链蛇一样蟠绕在他手指上,“扫兴。” “这您就有所不知,咱们这东西安全得很,没过量就死不……” 蔡勇急忙忙为自家的药正名,但他话音未落,就听见看台上一阵骚动。 “哪来的茉莉花味?” “八成是哪个打了药的Omega身上溢出来的吧?啧,真骚。” 包厢里的Alpha们也骚动起来。梁颂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底的晦色却加重了。 因为他从苏乐生的气味里发现了不对劲。 这股茉莉味和梁颂之前闻到过的都不一样,它不再恬静香甜,而是带着某种即将决堤的冲动。 是快要分化的Omega独特的香气。 怎么早不分化晚不分化,偏偏在这时候? 麻烦。 梁颂的眉心不自觉一蹙。他本来不想管苏乐生的闲事,但身为Alpha的本能不允许他放任自己的猎物被满场环伺的虎狼发现。 他的眼神像暴风雨前的天空那样晦暗下来,一股清冷的信息素从身上漫出来,混着场内拳手和观众们的信息素,飘向擂台。 比赛已经进行到第四回 合。苏乐生被铺天盖地充满压迫感的信息素搅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后颈处传来烧灼般的感受。 他咬牙勉强站稳,鼻端飘过一丝极其清淡的木质香气。 几乎是立竿见影地,他身体里那股无端的痛苦消下去不少。 怎么回事?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闻到这股味道了。劫后余生的苏乐生喘着气下意识抬眸去寻那味道的来源,却只见满目黑压压的观众。 没有一个人像是会释放这种味道的样子。 在拳场上走神是大忌,苏乐生蹙眉的功夫,耳边忽然响起风声。 糟了! 他躲闪不及,胸口硬生生挨了一拳。 他踉跄着跌倒在地。 雷龙整个身子压了上来。 “唔!” 像是一座大山凭空落到苏乐生身上。他动弹不得,五脏六腑顿时变得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费力。 他的心脏在鼻端浓重的信息素味道下跳得越来越快,撞得胸腔一阵阵发紧。 “嘟”! 裁判的哨声在这一刻响起,倒计时开始。 “9,8,7……” 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能拿到钱了。苏乐生盯着头顶眩目的灯光,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感觉到自己的汗水不断地渗进身下的地垫,救命的木质香气和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远离被抽空的肺。 他要死了。这种直觉从未如此强烈,刀一样割着他的神经。 “乐生,小姨不治病了,你跟我回村里吧……” 恍惚中他听见小姨近在咫尺的哭声,冰凉的泪落在他颊上。他伸手去揩,却只碰到一片虚无。 仿佛野鬼勾魂的绳索套在他脖颈上,只差一勒。 苏乐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回到家。 他觉得自己的感官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从哨声吹响的那一刻起,咸腥的海水味、铁锈味和发苦的药草味……无数种充满压迫感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要不是木质香和淡淡的柚子味像某种屏障把他和这些味道隔开,他觉得真的可能会死在擂台上。 但那些气味究竟是什么、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苏乐生依旧想不通。或者说,他不敢多想。 不可能的吧?他在心里祈祷。 深夜回家的路上没什么人,为了保证苏乐生在每次打过拳之后能回得了家,拳场都会派一个Beta服务生送他一程。今天的这个服务生好像格外沉默、也格外不耐烦,把他送到家楼下就离开了。 这对苏乐生来说倒是好事。他用冰凉的手镇着“突突”跳动的后颈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泛起有关苏兰的回忆。 当年,苏兰和他父亲彼此相爱,顺理成章地让对方在自己腺体上打下标记、步入婚姻。父亲染上毒瘾去世之后,她为了让自己忘掉他,选择了洗掉标记。 没想到洗标记的那家地下诊所在手术过程中出了差错,苏兰的腺体被破坏,从此以后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和欲望。苏乐生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平日温柔的妈妈为什么突然变得易怒、暴躁又不安,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苏乐生害怕地在被窝里躲到半夜,苏兰才被邻居大妈搀回来。她的衣服和头发乱糟糟的,白皙的肌肤上遍布淤青和红痕。水滴从她发梢和通红的眼角滴落,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五岁的苏乐生吓得哭起来。他想问妈妈究竟怎么了,却被邻居大妈赶进卧室。 “别哭了。小苏啊,这都是命。” 苏乐生偷偷趴在卧室门边偷听外面的动静,却只听到这句让他半懂不懂似的话。 第二天,左邻右舍同龄的孩子在苏乐生去幼儿园的路上朝他做鬼脸,说他妈妈“被强/奸了”“是个破鞋”。 苏乐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却仍气得和他们干了一架。回到家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男人跨坐在母亲身上,用那些孩子口中的话骂她。 第17页 而她正在承受。 那是苏乐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绝望。他想救苏兰,小小的拳脚却没有力气,只能看着她在欲望里越沉越深,变成他不认识的模样。 不过一年功夫,苏兰就失去了她在南城市零件厂的工作,开始每天浓妆地去一个叫“会所”的地方工作。她有时候也会带男人回来,和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把一针管一针管粉红色的液体打进血管。 长大以后,苏乐生经常会想,要是苏兰没去那家地下诊所洗标记,她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不公平到极点,好好的人变成鬼,不是因为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而仅仅是因为性别和本能、还有几场阴差阳错。 苏乐生的心很乱,他想一个人待着理清自己的思绪,却无法忽视一件事。 梁颂还睡在那架沙发上,身上紧裹着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校服,脸上不正常的红又泛起来,像寒风中的一只流浪动物。 梁颂的睫毛很长,覆在轻颤的眼睑上,比醒着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柔软无害。苏乐生看着他,烦乱的心莫名软了一下。 他想越过梁颂回家,却不料对方听见动静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唔。” 梁颂揉着眼睛欠起身子:“这是哪……” 他过了半秒才看见苏乐生,眯着眼睛偏头,语气里带着点惊喜,像是掉出巢穴的幼兽看见了母亲:“乐生?你怎么也在?” 【我家。】 苏乐生耐着性子回答他,后颈上“突突”跳动得更厉害,好像那块皮肤下埋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们今早刚来过,忘了?】 “我想起来了,是你救了我。” 苏乐生这下没回答。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偏偏梁颂在这时候起身,高大的身躯把他回家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我身上的伤也是你处理的吧?谢谢你,否则我真的不知道……” 【客套就免了。】 苏乐生看了梁颂一眼。他依旧站在那里,似乎对挡住苏乐生的路这件事毫无察觉。 【你走吧。今晚的事,我想你也不会愿意被人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梁颂往苏乐生的方向迈了一步:“你脸上的伤怎么比之前多了?尹嘉澍刚才又来了?” 【你走吧,不用你管。】 苏乐生又开始烦乱了,恨不得把“你走吧”三个字加粗高亮。 “不行。”梁颂义正言辞地拒绝苏乐生,“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没人帮你上药怎么办?” 苏乐生笑了。 气笑的。 【你是不是看不懂这三个字?】 他真的在记事本里把“你走吧”加粗标亮了。 梁颂蹙了蹙眉,眼睛和唇角再次像傍晚时那样弯下来,委屈巴巴的。 “可是你伤得真的很重,我怕…… 梁颂的手冷不丁朝苏乐生面门探来。 苏乐生紧绷的神经条件反射地嗡鸣,他挥手挡了一下,清脆的“啪”一声在空气里响起。 这一下的力道太大,梁颂毫无防备,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低低地“嘶”了一声。 他受伤的那只胳膊被打到了,一片刺眼的血迹从洁白的绷带上洇开,让苏乐生的眼皮跳了一下。 第8章 你是Omega吧 几分钟后,苏乐生坐在沙发上,看着昏黄的灯光下的梁颂,只觉得像在做梦。 他浑身无名的燥热愈演愈烈、身上还遍布着在擂台上留下来的新伤、疲惫的感觉像潮水袭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淹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重新替梁颂包扎伤口。 【手。】 这种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感觉让苏乐生烦躁。他打开饼干盒,凹陷的铁皮发出“哗”的一声巨响。 “我自己来就好,不麻烦你了。”一进屋梁颂的脸色好像就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他一边忍着痛检查自己的伤口,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乐生的表情。 苏乐生掠了一眼他渗血的手臂。 【你自己能碰到?】 “也是。”梁颂讪讪地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他面前,“可是看你刚才那样,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碰我……” 【你没猜错。】 【包扎完你就走,不准在走廊上逗留。】 苏乐生利落地解开两手胳膊上的绷带,看见迸裂的伤口时,不出声地倒吸一口凉气。 梁颂的伤口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鲜血和组织液从染了碘伏的伤口处密密地渗出来,皮肤下的肌肉组织被绷带捂得泛白,隐约有种化脓的趋势。 自己刚才……下手没那么重吧?苏乐生心虚地回忆了一下走廊上的情景,却发现自己的脑细胞早就被那股莫名其妙的燥热蒸干,什么也想不起来。 【回去自己找家诊所处理一下。】 “没事,这点小伤还用不着去诊所。” 苏乐生一边用棉花轻轻地吸掉伤口表面的血、大刀阔斧地往上面抹碘伏,一边又抬头看了梁颂一眼。 之前梁颂昏迷的时候他没察觉,现在才看到对方竟然在大冷天里疼出了细密的汗,偏偏还强忍着一声不吭,嘴唇都咬白了。 苏乐生手下的动作不自觉轻了点。 【会感染。】 “不会的。”梁颂勉强地扬了扬唇角,苏乐生几乎能从他的话里听出隐忍着的抽气声,“浪费钱。” 第18页 随便他。 苏乐生把最后一点绷带全用到梁颂身上,打完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谢谢。”梁颂理了理裂开的袖子,让它勉强挡住绷带的痕迹,“你帮了我两次,绷带的钱我回头……” 【不用。】 苏乐生直截了当地打断梁颂。 他的忍耐已经迫近临界点。高热下,全身的关节和血管像有小虫爬过一样痒,眼角难以控制地泛起灼热的湿意。 他狼狈地提起衣领扇了扇。 【你可以走了吗?】 梁颂没说话。 沉默持续了两秒,苏乐生才浑浑噩噩地意识到不对劲。 他撩起沉重的眼皮,发现梁颂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和清晨的侵略性、教室里可怜兮兮的无辜眼神都不同,梁颂此刻的目光是晦暗的。苏乐生很难形容这目光里究竟含着怎样的情绪,只知道看见它的一刻,自己想起了孕育着雷电的乌云,和平静海面下危险的旋涡。 下一秒,带着柚子香气的木质味道再次柔和地漫上鼻端,大雪一样消融了苏乐生体内那股无名的燥热。他舒服得哼了一声,恍恍惚惚地想,梁颂身上怎么也有这种味道? 难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待在这里,但是你现在……” 梁颂的声音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不动声色地往苏乐生方向靠了靠,身上的气息倏地变浓。也许是因为贪恋这点气味,苏乐生没有动。 于是梁颂得寸进尺地抬手抚上苏乐生额前,触电般的感觉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 苏乐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见梁颂把沾着血的手指亮给自己看,黏腻殷红,像一团调得很失败的红颜料。 “你额头伤得这么重,怎么一声都不吭啊?”梁颂转头到茶几上取了根棉签,在敞开的碘伏瓶子里蘸了蘸。 诶? 苏乐生一怔,没想到梁颂说的竟然是这个。 他还以为…… “抬头。” 苏乐生下意识顺从了他,直到感觉到冰凉的湿意在额前蔓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心慌地去推梁颂的胸膛。 手腕却被对方温暖干燥的手掌拢住。 “别乱动。” 擦完额角的伤痕,梁颂又去替苏乐生处理擦破的脸颊。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苏乐生能看清梁颂高挺的鼻梁和唇角的伤痕。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脸上,痒意一路从鼻尖蔓延到心里。 这感觉太奇怪、也太羞耻,偏偏苏乐生连抗拒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逃避似的、轻颤着羽睫闭上眼睛,恍惚中回忆起自己好像很久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他摔得鼻青脸肿,苏兰一边埋怨他走路不看路,一边心疼地给他呼呼;还是被从舅公家“抢”出来以后,小姨搂着他,哭着说没事了,以后小姨照顾你? 寥寥可数的温暖回忆流过苏乐生心扉。他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茉莉香气加倍散逸出来,几乎充斥整个室内。 趁苏乐生阖着眼帘,梁颂凑近他颈侧深嗅一口来自源头丰沛纯粹的信息素,伸手抚上他柔软的发丝。 一分神,手下顿失分寸。 血液和碘伏被棉签压得反渗出来。梁颂扯了团棉花替他擦拭,忽然发现一件事。 苏乐生竟然没有呼痛。 他依旧闭着眼睛,连肌肉的应激收缩都很微弱,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主人修理的木偶。 梁颂不是没见过不怕痛的人。但和他们身经百战后练就的对疼痛的麻木不同,苏乐生更像是感觉不到痛的存在。 换言之,他没有痛觉。 难怪能在擂台上和雷龙过上那么多招。 他是先天的无痛症、还是后天的痛觉失调? 这个症状和苏兰有关吗?梁颂想着,替苏乐生处理完脸上最后一处伤口,忽然说了一句:“那个,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苏乐生如梦初醒地推开梁颂。 【什么?】 “你其实是Omega吧?” 从离开拳场开始就一直自欺欺人回避的猜测竟然从梁颂嘴里说出来,苏乐生耳边“嗡”了一声。 他飞快地打字,动作里都像带上了感叹号。 【不是!】 “可是语文考试的时候,你都被尹嘉澍的信息素影响了。” 【谁说的?】 “我看见了。老师骂过他以后,你撑着头缓了好久。” 【感冒头晕而已。】 苏乐生努力压抑着擂鼓般的心跳和呼吸的频率,想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自然一点,显得这一切真的只是梁颂脑补过度的结果。 【再说你也是个Beta,怎么就能肯定我是被信息素影响的?】 “可是你的后颈很烫。”梁颂认真地据理力争,“生理课本上都说了,Omega分化的时候后颈会发烫,正常人发烧烫的应该是额头,还有,你应该会……” 应该会什么?苏乐生下意识探向自己腺体的手一顿。 梁颂难为情地看看苏乐生,沉默了一瞬:“你应该会第一次体会到想要交/配的欲望。” 苏乐生“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是生理课本说的,不是我说的。”梁颂委屈地辩解,好像也在因为这句话而难堪和手足无措。 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还是把剩下半句话说了出来:“所以……你有吗?” 第19页 有吗? 苏乐生浑身刚消下去一点的燥热卷土重来。他退到墙边不敢看梁颂,下颌线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苏乐生也不能否认,没什么比“□□的欲望”更能形容自己身体里那股没来由的燥热了。 怎么办?他现在不能、也不敢让梁颂走了。 【你想要什么?】苏乐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梁颂交涉。 “什么?”梁颂茫然地问。 【你要什么,才能不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我为什么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你和清晨那些人是一伙的,不是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苏乐生不得不提高警惕【把我是Omega的事告诉他们,也许你就可以……】 【总之这对你有利。】 “你说得对。”梁颂没有否认苏乐生的话,“可是我不会告诉他们的,真的,你放心。” 【你觉得我会信?】 苏乐生不是不相信人性,他只是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牺牲自己的利益。 “乐生,其实我……” 梁颂顿了一下,黑如点漆的眸子好像要一直望进苏乐生眼睛里:“其实我有点喜欢你。” “所以我不会让他们来伤害你的,你相信我。” 苏乐生没有想到,梁颂给自己的答案竟然这么,这么…… 荒谬。 他看着梁颂在昏黄灯光下深邃明亮的眼睛和耳根的微红,不由自主扯了扯唇角。 “知道你不信。” 梁颂叹了口气,抱着膝盖,看起来像一只失落的大狗:“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呢……尤其是在巷子里的时候。” 他指的是在巷子里替自己挡的那一刀。 苏乐生的眼睫颤了一下,看向梁颂的手臂。鼓鼓囊囊的纱布下的伤口有多严重,他是知道的。 【你的医药费我会负责。】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有心理负担,或者觉得欠我人情。”梁颂打断苏乐生,唇畔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意,“就是……我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仅此而已,你也不用特意想着给我什么回应。”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用过抑制剂和阻断剂?”梁颂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我去买。” 梁颂的手将将碰到门把的时候,苏乐生才如梦初醒地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 梁颂低头看了一眼苏乐生的手。 苏乐生像被烫了一样松开手,短短七个字在手机上打了好几遍才打对。 【你回去,我不需要。】不管梁颂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苏乐生都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 “那怎么行?生理课本上说,Omega第一次分化的时候……” 【我明天自己去买。】 “来不及,明天你的味道就溢得到处都是了。这栋楼里的Alpha都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苏乐生犹豫了。 梁颂推开门,高大的身影半隐进走廊上的黑暗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门在梁颂身后关上,他没看到,苏乐生呼吸一窒。 他脑海里蓦地浮现出母亲苏兰的声音,和她最后一次离开家时纤细的背影。 “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尘封的回忆搅起五脏六腑里寒凉揪痛的感觉,冷汗顺着苏乐生秀气的鼻尖滑落。他扶着墙壁缓了不知道多久,才步履不稳地走到门边,把门窗都上了锁。 敲门的声音却偏偏在此时响起。 “我回来了。” 是梁颂的声音。 苏乐生心一沉。 理智告诉他,梁颂出去了,再回来时肯定不是孤身一人。走廊上此刻肯定和清晨一样,站满讨债的人。苏乐生应该死守在家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 但偏偏,梁颂又敲了两下门:“乐生,你怎么了?” “听得见吗,你是不是很难受?” 梁颂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和焦急。于是有那么一瞬间,苏乐生心里,理智的对立面占了上风。 他踮着脚尖,无声地凑到猫眼前,向外看去。 梁颂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只装抑制剂和阻断剂的塑料袋,俊朗立体的五官笼罩在昏暗柔和的楼道灯光下,让苏乐生冰冷不安的心倏地落地。 他真的给自己去买抑制剂了。 只是买抑制剂。 第9章 为你我受冷风吹 【刚才在卫生间。】 苏乐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终还是给梁颂开了门,还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又难受了呢。”梁颂放心地笑了笑。他身上带着跑动过的热度,好像把周边的温度都烘高了好几度。 “太晚了,跑了好几家店,只剩这个牌子的了。”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苏乐生。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即便苏乐生之前几乎从没关注过Omega的事,也看得出这是经常在公交站和电视上打广告的外国牌子,出了名的贵。 自己连诊所都舍不得去,买抑制剂倒是大方。苏乐生接过塑料袋【多少钱,我回头转给你。】 “没事,就当我还你绷带了。” 梁颂看着苏乐生“啪”一声掰开装抑制剂的安瓿,伸手接住他扔掉的包装:“我帮你吧。 【不用。】 第20页 他是分化成了Omega,但还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得求人帮忙。苏乐生握紧拳头,利落地把针头扎进白皙皮肤下清晰可见的血管。 “呜!” 苏乐生没想到,抑制剂打进体内的感觉竟然这么奇怪。冰凉的液体好像长了脚一样在他周身游走,让他感觉身体里像是生了一条狡猾的长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咬着嘴唇,呻/吟的声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逸出喉咙。 “难受?” 梁颂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响起。他抚上苏乐生蓬乱柔软的头发,轻轻一带,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木质香的气味和梁颂身上灼热的体温瞬间侵袭了苏乐生的感官,他血管里乱窜的凉意陡地消散。 好舒服。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放纵一下,就一下,一秒也好。 “我该走了。” 梁颂却在这时候说。他扶着苏乐生的肩头让他直起身子,身上气味和温热感受离开的瞬间,苏乐生的耳朵烧了起来。 【你早就该走了。】 “嗯。”梁颂从善如流地轻笑一声,掏出手机看了眼实时公交APP:“那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这时候还有公交车吗?苏乐生下意识往梁颂手机的方向看了一眼。 错就错在这一眼。 梁颂的手机屏幕上,126公交那条线路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走回去。” 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梁颂边说边往门口走去:“虽然这会公交车已经没了,但是我可以走回去。不远,就在五步亭附近。” 五步亭离这里坐车也要四十多分钟,要是走过去的话估计要走到天亮。 【你打车回去吧,钱算我的。】 苏乐生转身拉开书包拉链,把最里面的那层兜翻了个底朝天,翻出早上卖油漆桶的几块钱。 连起步价都不够。 苏乐生沮丧地揉揉眉心,动作有点大地把钱扔回包里。 【你今晚别走了。】 “真的?”梁颂的眼睛亮了,“我睡哪,沙发?” 【楼道里也有沙发,你刚才躺过的那个。】 “什么?” 苏乐生没解释,他越过梁颂打开家门【快去吧,再晚点沙发可能就被人占了。】 夜色淡去,鸟鸣声不知何时响起,天地笼罩在一片喧嚣又寂静的氛围中。 “砰!” 一声巨响打破这份宁静。苏乐生抓着牙刷站在客厅,惊慌失措地看着家门被砸开,几个高壮的男人闯进来,把桌子和旧沙发粗暴地锤得四分五裂;为首的梁颂拎着一只大蛇皮袋,正把藏在各处角落的钱掏出来扔进去。 住手! 苏乐生扑上去抢蛇皮袋,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站在擂台上。对手不是凶残的雷龙,也不是肌肉结实的其他拳手,而是他的母亲。 母亲脸上身上伤痕累累,望向自己的眼睛里盈着泪光。苏乐生刚想上前去问她怎么了,耳边就响起老八的声音。 “她是你最后一场比赛的对手。赢了你就自由了。” 什么?! 苏乐生一惊,一脚踏空,踩进无底的深渊。 “哈、哈……” 苏乐生猛地睁开眼睛,母亲的影像和老八的声音瞬间消失。他抓着睡衣领口大口喘气,看向窗外微曦的晨光,打了个哈欠。 抑制剂的效果很好。分化的燥热没再侵扰苏乐生,他在清晨的寒风里打了个哆嗦,起床的时候在校服里多加了一件线衣。 他伸手去床头柜拿发圈,却发现昨天刚拿出来的新发圈又不见了。 奇怪,自己这两天怎么老跟发圈过不去?五块钱一大包的东西仔细想起来也挺贵的。苏乐生肉疼地拿了一根新的把头发扎起来,走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往楼道的角落里看了一眼。 梁颂还真在那张沙发上睡了一夜。一米八多的身子蜷缩着,沾着血迹的校服外套落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团成一团。 这个点还没起,估计是没打算上学。 苏乐生巴不得梁颂多睡一会儿,他转身就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阿嚏!” 苏乐生回头,发现原来是梁颂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亏他没被自己吵醒,还能睡得着。渐渐升起来的太阳照着他立体精致的五官和脸上的伤痕,愈发让苏乐生想起街边的流浪动物。 苏乐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捡起校服抖了抖,扔到梁颂身上。 温暖的感觉和淡淡的茉莉香一瞬袭来。梁颂含糊地闷哼一声,把校服往胸前拉了拉。 从身侧打过来的太阳光晃了苏乐生的眼。他没看到,梁颂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梁颂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到鼻端轻嗅。夹杂着清新茉莉的桃香味包围了梁颂,让他像被甜蜜柔软的云朵包围。 过了一会,梁颂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那是苏乐生的发圈。 他什么时候顺手把这东西拿出来了?梁颂蹙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状态很反常。 因为刚才有一瞬间,他竟然想要收集很多很多这样的东西,用它们筑成一个无人知晓的领域,把自己包围起来。 身体里腾起一股无名的燥热,而这股燥热,好像只有苏乐生身上的信息素可以缓解。 第21页 这种反常的欲望让他没来由地有些心烦意乱。 清晨,初醒的街道上已经有了喧嚣的意味。苏乐生今天出门早,想着顺路去趟家附近的沙县小吃。 刚一上街,苏乐生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像都在有意无意地往他的方向看,好像能从他竖起来的校服领子下面看到他刚贴上的抑制贴。 但仔细一看,大家都忙着上班上学,谁管你Alpha、Omega还是Beta?苏乐生在心里安慰自己别多想,快步走进店里。 店里这时候不忙,胖墩墩的老板娘刘姨一边坐在空桌边择菜,一边和食客聊天:“老赵,你闺女不是大学毕业了吗,怎么还不见回来?” “翅膀子硬了呗?说是好容易毕业,要趁着开始做什么……哦,做‘社畜’前好好玩玩,周游世界。我和她妈想想也就同意了。”老赵说。 “那敢情好。”刘姨笑了笑,背过脸去时偷偷叹了口气,“哎哟,乐生来啦?” 她迅速收起伤感的表情,让苏乐生坐下来:“你这脸上怎么弄的?又摔啦?” 【小伤,已经上过药了。】 苏乐生边“说”边往靠里的墙上看去。刘姨是南城市首富郑希光和何嘉琳夫妇资助成立的“郑氏爱心基金”旗下失踪人口家属互助协会的骨干,墙上挂着实时更新的寻人启事和身份不明人士寻亲信息。 “不用看了,要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送食材的来了,刘姨一边指挥他把东西搬进厨房,一边对苏乐生说:“昨天倒是听人说在仙柳街上看到个神志不清的女人,外貌特征很像你妈。但是我过去看了,她是个Beta。” 苏乐生的心跳了一下【我妈洗过标记,万一腺体出了什么】 “不管是洗标记还是切除腺体都会留疤的,那女的天生就是个Beta。”刘姨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后颈,见身后的食客好奇地看过来,压低了声音,“相信我,这点阿姨熟。” 苏乐生的手悬在手机上。他想“说”些什么,却半句话都打不出来。 “乐生啊,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苏兰是在十年前隔壁海营市那起Omega连环失踪案发生不久后消失的。虽然主犯已经伏法,但直到他在监狱里病死,警方都没有办法确认最终的失踪者名单、也没有找到失踪者的遗体。这么多年来,坊间的传闻也一直没停息过。 有人说主犯王洪德被鬼上身,所以才会犯案犯得蹊跷、死也死得蹊跷;也有人说那起案件背后一定有更大的犯罪组织在作祟,王洪德不过是只替罪羊。苏乐生没有能力验证这些传闻的真假,但他至少清楚一件事。 苏兰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你知道就好。”刚才的客人吃完走了,刘姨的手机收款提示音嘹亮地响起来,“我就是想劝你,不然别找了吧?做这些事情耗时耗力,你又快高三了……” 【我三天才来店里一趟,不至于影响成绩的。】 “我指的不是这个。”刘姨把客人用过的碗筷收进厨房,让苏乐生坐下,“从我孩子被人拐走起,我找了他二十年,这是什么滋味我最清楚了。找人累的不光是身体,还有心。睡也睡不稳、饭也吃不香,这么多年都不敢搬家,更不敢出远门,生怕他哪天回来找不到我……” 她的眼眶红了。苏乐生把桌上的抽纸递到她面前,听见她响亮地擤了两下鼻子。 “听阿姨的,你还年轻,放下过去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 【那您为什么不放弃?】 好像有块骨头堵在心口,苏乐生打字的力道大了点,陈旧的木桌子一阵轻晃。 “我……”刘姨顿了一下,刚刚擦干的眼角又泛起泪意,“我都找了这么多年……” 【我也找了她十年。】 其实站在刘姨的角度上,苏乐生完全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要劝自己放弃找苏兰的希望。就是因为她自己过得太苦,才不希望苏乐生和她一样、望不到头地苦下去。 但理解是一回事,苏乐生做不到。 【阿姨。】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只要一天不确定她】 打了半句的话被苏乐生删掉又写上,拼拼凑凑好久,才终于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只要一天不确定她死了,我就会找下去。】 “好,阿姨尊重你的意思。” 刘姨勉强笑了一下,起身走进厨房:“还没吃早饭吧?给你拿两只包子路上吃。” 【阿姨,我吃过了。】苏乐生跟进厨房,空空如也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 他的耳尖红了。 【我真吃过了,就是……】 苏乐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就是”了半天也没“就”出句话来。 “不喜欢肉包子是吧?那给你两只馒头。” 刘姨却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麻利地从蒸笼里拾起两只馒头装进塑料袋,一把塞进苏乐生的校服口袋:“这是昨天剩的,今天也卖不出去,你就权当替我解决了,啊?” 第10章 多喝热水 通往学校的路上车水马龙。苏乐生狼吞虎咽地解决掉最后一口馒头,从口袋里掏出用透明胶粗糙黏过的耳机。 温柔机械的女声念着英语课文,稍稍缓解了苏乐生心头烦乱的感觉。他边听边躲避侵占人行道的电动车,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 第22页 “小学霸,你这脸上是怎么了,要去表演说唱脸谱?” 苏乐生扯掉耳机,只见面前站着三个男生,一水儿穿着收过裤脚的校裤、校服领子上钉着好几排铆钉。为首的那个一头绿毛,是隔壁班有名的刺头儿,也是尹嘉澍的哥们:“这一大早的,你还没吃早饭吧?” 绿毛说着,甩过来一只塑料袋:“喏,赏你两个包子。” 热乎乎的感觉击中苏乐生胸口。他低头一看,塑料袋上印着南城著名老字号的商标。 “‘丰庆’的招牌三鲜包,没吃过吧?这两个就买了五十块……我靠?!” 绿毛低头看看被砸回自己怀里的包子,又看看转头就走的苏乐生,急了。 “哎你什么意思啊?” 绿毛一把拽住苏乐生的书包带:“给脸不要脸是不是?要不是我们尹……要不是我你几辈子能吃上这种东西?” 苏乐生的确吃不上。 但他也不需要。 他不想和绿毛废话,把书包带用力往回一扯。 绿毛被扯得踉跄了一下,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操,你最近吃什么了?力气还不小。” 他下意识举起拳头朝苏乐生挥来。 苏乐生眼神一凛,握着书包带的手收紧了。 “哎哟卧槽!”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苏乐生视线。绿毛惊叫着趔趄,屁股上出现了一个不小的脚印。 那只包子“骨碌碌”滚到一边,被路过的车轮碾了个稀烂。 “卧槽!尹哥买的……” 绿毛身边的两个男生连伸手扶他都来不及,看着阵亡的包子惊呼。 “靠,你谁啊!” 绿毛好容易抓着路边的行道树站定,往两个跟班胸口各捶了一下,仰着下巴看向来人。 “高二五班的,我叫梁颂 。” 梁颂双手插兜,老老实实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他还穿着昨天晚上那件带血的校服,幸亏深蓝色显不出脏来;袖子的裂口没补,绷带的痕迹隐隐露出来,脸上的伤痕把路过的几个女生吓了一跳,她们却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他。 苏乐生望着他,也不由得晃了晃神。 他还以为梁颂不来上课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就是梁颂?” 绿毛打量着眼前的人,冷笑一声:“昨天让尹哥不痛快的就是你吧?我还以为多牛逼呢,不就长得稍微人模狗样了点吗?” “哎,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过过招?”绿毛的小弟也跟着打量梁颂,“看在你是个Beta的份上,我们让你三招。” “没有。” “怎么,看不起我们啊?” “不是。”梁颂一本正经地解释,苏乐生这才发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带着点鼻音,“这里是校门口,打架要受处分的。” “呵。”绿毛气笑了,“校门口不行我们就街上,在你爸爸面前装什么好学生?” 他挥拳向梁颂面门砸去,信息素无意识地往外冒。 然后脸色惨白地愣在原地。 “绿哥你怎么了?”边上两个男生见情况不对忙凑上来,“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 这感觉太诡异了,好像自己全身的信息素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吧揉吧塞回身体里,冲不出去又散不掉,闷头闷脑地在体内乱窜。绿毛第一反应就是梁颂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可当他抬头看向对面的时候,梁颂的表情显得比他身边两个小弟还无辜且迷茫。 靠,他不会大白天撞鬼了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绿毛决定撤。 “我我我想起来作业还没写,陪我回去写作业!” 在两个兄弟“你什么时候写过作业”的疑问中,绿毛拽着他们,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就走了? 苏乐生看着三人消失的方向,不解地蹙了蹙眉。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拉回苏乐生的思绪,他转头一看,只见梁颂的肩膀微微起伏。宽阔的背弓起来,像在努力隐忍着难受的感觉。 他怎么了? 苏乐生还没来得及问,梁颂的身子就踉跄着往自己的方向歪。 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手撑住梁颂的脊背。 一片滚烫的温度和微湿的汗意传到掌心,苏乐生的心跳了一下,猛地收回手。 【你生病了?】 苏乐生走到梁颂面前问。他这才发现梁颂的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眼窝也比平时更深,看起来有种格外疲惫的感觉。 “估计是,昨晚咳咳咳……着凉了。”梁颂说着又咳嗽了几声,“没事儿,不用管我,你去上学吧。” 【那你呢?】苏乐生下意识地问。 “家里有点事,我跟老师请假了。”梁颂笑笑转身,眼睛里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不甘,像猎食者眼睁睁看着猎物从爪下挣脱。 因为抑制贴完美地掩盖了苏乐生身上所有甜蜜的茉莉香气,他什么都闻不到。 “刚才就是路过,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等等。】苏乐生拦住梁颂的脚步。 【你自己去买点药吃。】 他指了指学校对面的药店。开业酬宾,没医保也能享受折扣优惠。 “不用了,这点小病我扛得住。”清晨的风有点大,梁颂把校服前襟拢了拢,“谢谢你。” 第23页 【谢我什么?】 “谢谢你关心我啊。”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也能算得上关心? 苏乐生看看药店,又看了眼梁颂,不知怎的,眼前忽然又浮现出对方窝在长椅上的样子。 可怜兮兮的,像一只流浪动物。 昨晚真挺冷的,要不是被自己赶出去,梁颂也不至于感冒。 几分钟后,苏乐生坐在教室里,看着微信上刚加的好友,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 L:【图片】 L:谢谢哥哥关心。 说不上来是自己稀里糊涂地,从手头上仅剩的钱里分出一半来,给梁颂买了感冒药、对方还拍了张照片发过来,还是梁颂管自己叫“哥哥”这件事更让苏乐生觉得别扭。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同意了梁颂加微信的请求。 因为梁颂说“我现在手头没多少钱,加个微信,回头转给你”。 然后苏乐生就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苏乐生看着梁颂的信息,在输入框里写“你能不能别叫我哥哥”。 然后又觉得这话奇怪,给删了,半天才发过去一条“不用”。 他心算了一下,发现算上昨晚抑制剂和绷带的钱,不是梁颂要给自己药钱,而是自己还欠他十块。 苏乐生一向不喜欢欠人人情,他刚想和梁颂说等自己凑够钱转过去就互删,梁颂的微信就先来了。 L:【图片】 L:你走了以后我又在药店待了会儿,老板说这个体温再不吃药就危险了,好可怕。 L:谢谢你。 苏乐生点开梁颂发的体温计图片,38.4℃。 他把刚打好的那句话删掉了。 Su:多喝点水。 “嘱咐谁多喝热水呢?” 姜浩背《赤壁赋》背到一半,探头探脑地凑过来,被苏乐生脸上的伤痕吓了一跳。 “我的天,你又怎么了?!” “是不是垃圾富二代昨晚放学后偷偷为难你了?我回去跟我爸说,真是太嚣张了。” 【淤青显出来了而已,我没事。】苏乐生把手机按灭收进抽屉,掩饰地翻书。 “又骗人,你那脸都青得跟黄瓜一个色了。” 哪有这么夸张?苏乐生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发现姜浩的形容还算客气得了。 估计是分化引起的连锁反应。在苏乐生的印象里,哪怕在拳场上被人抬下来,自己也没这么憔悴过。 这应该是正常的……吧?苏乐生有点慌。要是像昨天晚上一样再出什么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纵使再不愿意面对自己分化成Omega这件事,苏乐生也不得不戳了戳姜浩的胳膊。 【问你件事。】 “好啊,你问。”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化的?】 “我啊?”姜浩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回想,“就寒假那阵吧,怎么了?” 【那你……生理期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比如做点什么能让自己好受点?】 “做点什么?”姜浩憋不住笑了,一脸“懂得都懂”的暧昧表情。 苏乐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不是,我的意思是】 “哎呀,理解理解。”姜浩摆着手打断苏乐生,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可爱小O了?” 啊? 苏乐生的嘴巴倒是张成了O型。 “别跟我装傻。”姜浩露出一副“555我宝贝终于长大了”的表情,很自觉地压低声音,“没喜欢的Omega你问这个干吗呀?你千万别说让我猜猜看……是吴静?作为姐妹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这脑回路太过清奇,苏乐生终于知道姜浩为什么每次语文阅读理解都不及格了。 姜浩却把苏乐生的沉默当做一种否认:“不是吴静那就是谢瑶,但是谢瑶是班长她们那一拨的,你要喜欢她我们可能做不了朋友了……还是说其实是隔壁班的?要不然……” “难道你喜欢的其实是我?” 苏乐生:…… 他哭笑不得,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姜浩解释这件事,手机就又震动起来。 还是梁颂的微信。 L:我会的! L:【可怜】你今天还难受吗? Su:还好。 苏乐生按了按眉心,忽然想起一件事。 Su:你身上的味道是什么? L:什么味道? Su:木质香混着柚子味,你自己闻不到吗? L:你说那个啊? 梁颂配了个哈士奇笑的表情包,苏乐生几乎能想象到他在网络对面的表情。 L:地摊香水而已。 香水? 苏乐生看着梁颂的回复一怔。 也不知道这香水里都有什么成分,这么让人上瘾。 还是说他当时被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味道冲昏了头,稍微闻到一点好闻的味道就会觉得舒服不少?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味道的香水应该蛮多的。回头上网查查最便宜的多少钱,下个月自己咬咬牙攒一攒,也许能买一瓶。 毕竟被信息素折磨的感觉太难受了。苏乐生撑着额头看向窗外,一片乌云挡住原本明媚的阳光。树叶上漾着的金光消失了,看上去一点生机也无。 他不知道,在好几公里外的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平层里,梁颂正看着自己一片空白的朋友圈。 第24页 苏乐生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内容,更遑论与母亲有关的东西,这倒也在梁颂的意料之中。他按灭屏幕,耳畔回响起郑霜不久前说过的话。 “我教了乐生快两年,从来没听说过她妈妈的半点消息……平时开家长会,其他孩子都和家长坐在一起,只有他从来都是孤零零的自己给自己开……” 第11章 贤妻良母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将近一周,三月初的南城已经有了初春的味道,只是偶尔还会透露出寒冷的讯息。一周来,梁颂来学校上课的时间屈指可数,也没怎么在微信上找过苏乐生。 除了有时候会莫名地靠近苏乐生以外,基本就像是一只邻居养的、看上去有点吓人却没什么攻击性的大狗。 因为那天苏乐生打拳的钱直接被老八拿去抵了赌债,讨债的人连着几天没上门,苏乐生难得不用东躲西藏。这几天沙县刘姨的伙计刚好有事请假,苏乐生就每天放学以后去那儿帮着洗洗碗、收拾收拾桌子,顺便借店里的灯光把作业写了。刘姨包他一顿晚饭,再多给报酬,他就说什么也不要了。 “你来啦?” 这天晚上郑霜留堂,苏乐生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店里早空了,刘姨一边拿围裙擦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放学晚了吧?来先坐会儿,看你一头汗。” 【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洗碗。】 苏乐生下车以后是跑过来的。他一边喘一边往厨房走,却被刘姨笑眯眯地拦住。 “没事儿,厨房里有人干活了。” 有人干活了? 苏乐生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油渍麻花的墙边有一个身晃动的身影,碗边碰锅沿的声音叮咣一阵响。 他立刻明白了。 【我明天还要来吗?】 “什么?”刘姨愣了一下才明白苏乐生什么意思,她笑了,“你别多心,人家就是刚巧碰到了帮个忙。阿姨还是继续用你,啊?” 【不好意思。】 苏乐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替刘姨把餐桌下的垃圾桶收拾起来、套上新的垃圾袋。 干活的间隙他看了眼墙上的告示,还是没有更新。反倒是边上贴了一大张宣传海报,说郑氏集团的长公子、副总裁郑飞近期亲临互助协会送温暖,洋洋洒洒至少有大几百字。郑飞和协会会员们的合照印在正当中,不知为什么,他明明在笑,那双眼睛却总让苏乐生觉得不寒而栗,像被阴鸷的兀鹫盯着。 苏乐生轻颤着眼睫移开目光。 “没事,也怪我没说清楚。” 刘姨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一直笑呵呵的:“垃圾在墙边堆着呢,帮我扔到后门吧,小心别踩着臭水。” 苏乐生应声提起两只半人高的大黑垃圾袋,往后门的垃圾堆走去。他熟练地跨过地上横流的、臭气逼人的污水,不小心惊起几只觅食的野猫。 回来的时候,他看见刘姨从厨房里端了碗酱大骨盖浇饭出来,搁在黏乎乎的木头桌子上。 “吃吧,跑这么一趟肯定饿了。” 苏乐生在裤腿上蹭了蹭沾灰的手,看看那块又香又油的大骨又看看刘姨,没动。 最近猪肉的价格高得吓人,连带着店里的荤菜都涨了好几块。 他吃不起。 “吃吧,刚才有个客人点完外卖,我都做好了他临时退单,给我气够呛。”刘姨把碗又往苏乐生面前推了推,“你不吃也是浪费,白糟蹋了好东西。” 她说得不像是看苏乐生最近脸色苍白、想给苏乐生加个餐,倒像是苏乐生在帮她大忙。 苏乐生推辞不掉,只好假装看不出她的良苦用心。低头去抽一次性筷子的时候,他的鼻子莫名有点发酸。 但是不得不说,酱大骨真的很香,刘姨给他挑的这块肉又特别多。苏乐生舍不得吃,先解决掉配菜和混着酱汁的米饭,才开始啃骨头。 被炖得软烂的肉在唇齿间化开的时候,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姨,碗都洗好了,还有什么要我干的?” 苏乐生连嘴里的肉都忘了咽,抬头看向厨房门口。 “没别的了,你先回去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儿。” 梁颂的声音里好像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下一秒,他的身影出现在沙县小吃因为灯泡快要坏掉而闪烁明灭的灯光下。 苏乐生看见他身上围着自己这几天围过的围裙。下摆卡在大腿根的位置,看起来莫名有点好笑。 苏乐生忍不住牵了牵唇角,亡羊补牢地低下头啃碗里的骨头,在心里祈祷梁颂把自己当成一个无辜的食客。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乐生 。 ” 梁颂熟络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径自走过来坐到他对面:“你也在这啊?” 苏乐生有点手足无措。 他放下碗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 “我有段时间经常来店里吃东西,今天路过,顺便进来帮个忙。” “哎哟,我还想给你俩介绍呢,原来你们认识啊。” 刘姨跟在梁颂身后走出厨房,看看两人一模一样的校服,笑了:“同学?” “同班同学。” “这样啊。”刘姨“哦”了一声,“对了小梁,这会刚好有空,你校服脱下来,阿姨帮你补一下。” 第25页 她说的是梁颂袖子上那个大大的豁口。也不知道为什么,过这么多天他还舍不得补。 苏乐生忍不住从碗边上抬眸,偷看了梁颂一眼。 “没事阿姨,我就这样挺好的。”梁颂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子,从豁口那儿扯出一根散掉的线头。 “那像什么样子。”刘姨不理解地“啧”了一声,“乐生,你说是不是?” 苏乐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余光里梁颂的眼睛立刻垂下来,露出那副委屈巴巴的小狗神情。 完全出于下意识的,苏乐生又赶紧摇头。 “你这孩子,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刘姨笑了,没办法地摆摆手,“算了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自己穿得来就穿吧。” “说起来,既然你们认识、俩人经历也都差不多,以后正好互相扶持照顾。” 梁颂“嗯”了一声:“乐生很照顾我的,还帮我买过感冒药。” 他没事说这个干什么? 苏乐生差点把自己给呛着。他走也走不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红着耳根埋头啃大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样啊?”刘姨唇畔的笑意扩大了,“乐生这孩子是不错。成绩好、又爱帮助人。这几天店里伙计请假,你来之前碗都是他帮我洗的。又干净又省水,我跟你说,就可惜他是个Beta,要是个Omega绝对贤妻……” “咳咳咳!” 苏乐生这回是真被呛着了。火辣辣的感觉从肺里、喉咙一路蔓延到脸颊。他捂着嘴背过身,恨不得墙上那道裂缝再大点,好让自己钻进去。 “哎呀你这孩子,慢点吃呀。”刘姨赶紧欠过身子替苏乐生拍背,“饭呛到鼻子里了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白开水很快递到苏乐生唇边。他条件反射地凑过去啜了一口,冰凉的感觉从喉头漫开,把火烧火燎的感觉稍稍压下去了点。 他抚了抚胸口,抬起头来才发现给自己倒水的不是刘姨,而是梁颂。 自己刚才还没伸手接杯子,是就着梁颂的手喝的。而现在梁颂的脸离自己不过咫尺,他低着头,高挺的鼻梁离苏乐生的锁骨和脖颈很近。 看起来就像是在……嗅着什么。 苏乐生往后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偏偏梁颂似乎对这一切毫无知觉。他抬起头,上目线显得人一脸无辜,“还难受?要不要再喝一……” 【我先走了。】 苏乐生腾地站起来,打断梁颂的话。 “这就走了?不在这写作业了?”刘姨怔了一下。 【在教室里写完了。】 苏乐生扔下这句话,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红着脸对刘姨补了句话。 【谢谢您,大骨饭很香。】 【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夜已经挺深了。铺得凹凸不平的水泥马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照着两旁的行道树,和就着路灯灯光、拿着小钳子剥电线皮的老夫妻。苏乐生走了挺长的一段路,忽然发现自己脸上的热度半点都没有消褪的意思。 他发现自己还在想梁颂。 看刘姨和梁颂相处起来的样子,他们的关系挺好的。刘姨还说他们“经历相似”,怎么相似? 难道梁颂家里也有走失的亲人? 可他不是父母双全吗? 一阵“呼呼”的夜风吹过,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放慢脚步拢了拢校服的领子,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和自己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苏乐生警惕地停下脚步,侧身闪到高大的行道树背后。 脚步声跟着停了下来。 半残的月亮隐在云层里,一行夜鸟呼啸着掠过头顶的暮色。苏乐生的心悬到了心口,却在这时听见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是我。” 苏乐生松了口气,从树后转出来看着梁颂。 【去五步亭不走这条路。】 “我知道。”梁颂勉强地笑笑,眉眼低低地压下来,“但是我今晚回不了家了。” 苏乐生疑惑地看着他。 梁颂说没说话,苏乐生的视线下移,逐渐落在他那深深锁骨处,两道深紫色的、巴掌长的淤痕上。 【怎么弄的?】苏乐生的眼睫颤了一下,移开目光。 “没事。”梁颂的声音很低。边说着边把校服的拉链往上拉了一点,正好挡住那处伤痕。他没明说打他的是谁、又为什么打他,但苏乐生直觉是那批讨债的人。 苏乐生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无论梁颂给自己的观感再怎么像一匹狼、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他也终究是个不到十八岁的高中生。 而那帮讨债的,苏乐生太了解他们了。一旦他们看不惯梁颂、或者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随便做点什么都能把他逼得毫无退路。 【你父母呢?】 “他们在外地,管不了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苏乐生问完这句话才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会问别人打算怎么办的人通常都有帮助对方度过难关的能力,而他自身难保。 “就……找个地方凑活一宿。”梁颂强打起精神看着苏乐生。 苏乐生的羽睫颤了颤,直觉他还有后半句话,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明说。 苏乐生垂眸,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第26页 梁颂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一长一短地交叠着又分开。从沙县小吃到筒子楼下的路程不过十分钟,苏乐生却好像觉得过了很久。 “晚安。” 走到楼道沙发边的时候,梁颂忽然对苏乐生说。 苏乐生怔了一下。 【晚安。】 他打字回了梁颂一句,开门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看见梁颂把书包枕在脖子底下,高大的身子像上次一样在沙发上蜷缩起来。 “收购:旧冰箱、旧彩电、旧手机、纸皮废铁、元宝糊……” 老李蹬着循环播放收废品广告的三轮车在附近盘桓,他破锣似的嗓子伴随着《可可西里的牧羊人》的歌声凄凉地响彻云霄。 苏乐生叹了口气,捡起楼道里不知谁扔在那的饮料瓶,关上家门。 夜里的风很大,“呼呼”地从走廊外灌进来。不知哪户人家的窗户被吹坏了,室内传来几声暴躁的脏话和一阵叮叮咣咣修理东西的声音。 不一会儿那声音平息下去,208的门开了。 苏乐生抱着一床旧毛毯走出来,替梁颂把被踢到地上的校服捡起来,把毛毯搭在他身上。 梁颂睡得还真死,他动静这么大都没醒。不过这样也好,苏乐生松了口气往回走,家门“喀哒”一声关上时,躺在沙发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身上的毛毯很柔软,还带着属于小哑巴的茉莉甜香。苏乐生的发情期过了没贴抑制贴,身上的味道没了阻碍,几乎浸染进毛毯的每一丝纤维。 梁颂把鼻子埋进毛毯之间深深地嗅。 第二天是周末,清晨天一亮,苏乐生出门买菜刚打开门,就看见一张元气满满的笑脸。 “早上好。” 梁颂站在楼道里,漆黑的眼睛亮亮的:“谢谢你的毛毯,很暖和。” 【什么毛毯?】 苏乐生窘了一下,想从梁颂身边直接走过去。 “啊,昨天晚上不是你给我的毛毯吗?”梁颂一怔,眼里亮亮的神采黯淡下去,“我还以为是你给的呢……” 【是我给的。】 苏乐生原本不想承认的,可看他这副失落的样子不知怎的又忍不住说了实话【别弄脏,回头还我。】 “我不会弄脏的!”梁颂立刻又笑了,跟在苏乐生身边下楼,路过那张沙发的时候伸手拿了什么东西,“对了,这个给你。” 一样方方正正的硬物被塞进苏乐生怀里。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上下册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红楼梦》,崭新的。 “语文老师上次是不是说小测要考前十五章的内容,还要检查每个人有没有买书?” 像是怕苏乐生不肯收,梁颂又补了一句:“我路过书店看台打折才买的,不贵。” 其实初中的时候,苏乐生就在图书馆里把《红楼梦》看过好几遍了。 语文老师嘴上说要检查大家有没有买书,但他知道苏乐生的情况,到时候没书也不会为难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苏乐生没把这些话告诉梁颂。 【谢谢。】 外面有点下雨,他仔细地把书装进买菜用的塑料袋里揣在身上,下楼的时候,一只小小的橘猫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吓了他一跳。 苏乐生作势要追,小橘却早已一溜烟躲进不远处的楼洞里,隔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在停得横七竖八的自行车和电动车之间冲他骂骂咧咧。 要在往常,苏乐生根本懒得和猫斗气。今天却莫名觉得这小家伙嚣张得好玩。他从地上捡起一颗玻璃弹珠,摘下头上的发圈绕在指尖当做弹弓,往小橘的方向打去。 小橘吓得跳起来。弹珠“骨碌碌”从它脚下滚过,落进看不见的黑暗。 它愣了一下,骂得比之前更大声了。 苏乐生忍不住抿了抿唇,拍拍手转身。 “它怎么叫得这么……” 梁颂跟着下来,望着声嘶力竭的小橘蹙了蹙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 片刻后他放弃了:“怎么这么难听,这是猫?” 【习惯了,它妈妈就是这样。】 “你还认识它妈妈?” 【它妈妈外号叫喇叭,附近叫声难听的都是它的孩子。】 “喇叭?”梁颂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失笑,“这名字谁起的,还挺可爱。” 【不知道。】 “挺可爱”的苏乐生又是一窘。他让梁颂别跟着自己,买完菜抱着两本书走到家里,后知后觉地感到被雨打湿的头发有点碍事,抬手拢住头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发圈又不见了。 奇怪,总不能是被小橘吃了吧?之前买的一大包发圈已经用完了,苏乐生边拿毛巾拢住头发边想。 梁颂就这么在苏乐生家的走廊上住了下来,时间未定。每天早上苏乐生背着书包出门,都能看到他在楼下等自己。 一开始,苏乐生不肯让梁颂跟着自己,没过两天这个“原则”就放宽了,变成梁颂不能在公交车上挨着自己坐,再然后,就变成梁颂不能在学校里和自己说话了。 和之前不一样,苏乐生的这条“原则”雷打不动。刚开始的时候,梁颂总是委屈巴巴地问苏乐生为什么不肯理自己。苏乐生不回答,他慢慢地也就不问了,“听话”地在学校里和苏乐生保持着距离。 甚至连楼道里的沙发也不住了。 第27页 这下,苏乐生反倒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第12章 闹鬼的厕所 “快点快点,我要憋不住了,做操前先让我开个闸。” 大课间的时候,《运动员进行曲》的音乐一响起来,姜浩就捂着肚子蹭苏乐生桌边,拖住他的手腕往外挪。 苏乐生站起来,下意识往梁颂的方向看了一眼。 梁颂明显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依旧低着头,看都没看他一眼。 怎么还在闹脾气,跟小孩子似的。 “去走廊尽头那个厕所吧,别上五楼了。” 姜浩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怔了一下。 【去那间厕所?】 传说不知道多少年前,有个高三学生因为承受不住高考的压力,在走廊尽头的厕所里自杀了。从那以后,那间厕所连带着边上小教室衍生出来的鬼故事就成了一届又一届学生青少年时期共同的心理阴影,也给学生们带来了许多不便。因为楼里另一个厕所在五楼,多年来它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重任,一到课间,几百个学生就会把它围得水泄不通。 “我这不是急得没办法了吗?”姜浩愁眉苦脸地说,“大白天应该没问题吧……你害怕?” 苏乐生摇头,他从来就不信这些东西。既然姜浩要去,他陪着就是了。 “诶诶诶你别走那么快,陪我说两句话吧,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想说什么?】 “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个隔壁班可爱小O,都不告诉我!” 什么? 苏乐生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件事。他没想到,姜浩都这样了还想着八卦。 【没这回事。】 “怎么没这回事,你那天亲口说的,说一半后悔了是吧?”姜浩捂着肚子“嘶”了一声,八卦的笑容凝固了一瞬,“而且你既然没有喜欢的人,上次为什么问我Omega的事?” 【其实那件事是我……】 “什么声音?” 姜浩惊恐地打断苏乐生,捂着肚子看向四下。 刚才两人都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身边早就已经半个人都没有了。那间闹鬼的厕所就在他们左手边,被一大片树荫笼罩着,连广播里《运动员进行曲》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缥缈。 “你听见了吗,刚才厕所里有女生的哭声。”姜浩连声音都抖了,脸色苍白地看着苏乐生。 苏乐生刚想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那声音就再度响起。 尖锐凄厉,像带着无穷的怨气。 “不、不是吧,大白天的……”姜浩瞬间便意全无,“是不是那个女生显、显灵了啊?我在学校贴吧看到过,她自杀前绝望地在卫生间哭了很久,只求有人来拉她一把……” 【世上根本没有鬼,你政治课都学哪里去了?】 苏乐生打断姜浩,示意他好好呆着,自己进去看看。 “别啊乐生!那是个因为高考自杀的鬼,它心里有怨气。”姜浩紧张兮兮地抓住苏乐生的胳膊,“搞不好最爱吃学霸了。” 苏乐生:…… 要不是足够了解姜浩,他肯定会以为对方不是真的害怕,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拍拍姜浩的手让对方冷静点,自己往厕所走去。 “小心啊。”姜浩担心地看着苏乐生。厕所的门虚掩着,黑洞洞的阴影从中透出来,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里面随时会钻出一个女鬼,一口把他兄弟吞掉。 眼看苏乐生的手就要推开那扇门,姜浩紧张得闭上眼睛。 但“吱呀”一声过后,什么都没发生。 “嗯?” 姜浩疑惑地睁开眼睛,和苏乐生一起望着空荡荡的卫生间。 “什么味道?” 片刻后,姜浩疑问地说。 苏乐生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甜杏仁味。 那种熟悉的头晕脑胀的感觉又来了,只不过这次不是被Alpha压制,而是被同类撩动。 “估计是有Omega在里面发情了,怎么办?” 鬼是不会有信息素的。姜浩这会倒是不害怕了,就是被同类的信息素影响难受得很。他捂着脑袋走到卫生间门口喊:“里面的同学你还好吗?” “我也是Omega。”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我很难受……” 片刻后,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听得出里面的人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你带着抑制剂吗?” “谁做早操带抑制剂啊?”姜浩翻翻空荡荡的口袋,苦恼地说。早操已经快开始了,教学楼里不剩什么人,也没地方求助。 但要是不马上让里面的人打抑制剂,她的信息素很快就会失控。 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你回教室拿抑制剂。】 电光石火之间,苏乐生做了个决定。 “那你呢?”姜浩不放心地问。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苏乐生的脸色比自己还差。 【我在这看着。】 【你放心,我是Beta,不会受影响。】 “也是。” 姜浩扶着脑袋想了想,对卫生间里面喊:“同学你坚持一下,我去给你拿抑制剂啊。你放心,我朋友在外面守着。” 他说完一溜烟跑了。苏乐生走进卫生间,从里面把大门锁上,听见最里面的隔间里传来一声虚弱的“谢谢你”。 然后隔间里安静下去,再没有半点声息。 第28页 苏乐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锁上大门靠在旁边的墙上。 没过多久,空气里的信息素陡地变了个调,苏乐生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他抓着胸口的衣料大口喘气,迷迷糊糊地想,姜浩怎么还不来? 教室离这也不远,姜浩是拿抑制剂还是取经?苏乐生觉得每一秒都像度过了一年,忍不住在心里骂人,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隐约传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忙不迭打开了卫生间大门。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姜浩。 而是隔壁体育特长班的贾耀熊,身高将近一米九的Alpha男生,站在那里挡掉了大半阳光。 属于Alpha的信息素强势地撕裂浓郁的香甜气息,苏乐生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 “苏乐生?你在Omega厕所干嘛?”贾耀熊奇怪地问,探头往厕所里看去,“里面是不是还有人发情?我在外面都闻到了,好冲的茉莉味。” 苏乐生的心往下一沉。 隔间里那个姑娘的信息素味道是甜杏仁,贾耀熊说的茉莉肯定是自己的味道。 要是他发现自己是Omega…… 苏乐生的拳头握紧了。 “是哪个班的Omega在这里发情,这不是等着被人操吗?” 贾耀熊嚣张地提高音量,大步往里迈:“你把人关在里面准备吃独食啊?我说你个Beta玩Omega不是暴殄天物吗?” 那个女生的信息素又变了,苏乐生几乎能从中感觉到她在害怕。 他不假思索地拦到贾耀熊面前。 “你拦我?” 贾耀熊停下脚步,像看笑话一样看着眼前瘦弱的男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马上走你就不客气了?” “口气挺大啊,我还就不走了……操!” 卫生间外,广播里的男声激情澎湃地喊了一声“第一节 ,伸展运动”。 厕所里,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充满信息素和消毒水味道的四下,连头顶冷色的灯光都好像被震得晃了几晃。贾耀熊踉跄退到墙边,捂着淤青的颧骨倒吸一口凉气。 苏乐生揉着发麻的手,强自镇定地看着贾耀熊。刚才那一拳几乎花掉他所有力气,从后颈到脊柱一阵酸软无力。 但是他不能弯腰,更不能喘,要是让贾耀熊看出破绽就完了。苏乐生抬着下巴睨着贾耀熊,清冷的眸中只有一种情绪。 不屑。 “苏乐生你他妈拽什么啊,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是不是 ?” 贾耀熊彻底被激怒,挥拳砸向苏乐生。 苏乐生下腰堪堪躲过一击,伸手扣住贾耀熊的手腕,当胸狠狠踹了一脚。 看见贾耀熊步履不稳地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这一脚踹对了。 在拳场里经历过和看过的无数场比赛教会了他一件事:打哪里、怎么打是最痛的。 趁贾耀熊爬起来之前,苏乐生的拳头再次雨点一样落到对方肋下和腹部。 广播体操“一二三四”的口号和拳头落下的闷响一声声撼动着苏乐生的耳膜。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哪怕拳头已经开始发抖,好像下一秒就要脱力。 “苏、苏乐生你他妈有病吧?我又没真的做什……嘶我靠!” 贾耀熊咬着牙痛呼。他真的有点发怵,不是怵苏乐生的拳头,而是怕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不要命的劲头:“你他妈放开我,我走还不行吗?” 他不抱希望地胡言乱语,没想到苏乐生真的红着眼睛停手,指着大敞的卫生间大门,无声地吐出一个“滚”字。 好汉不吃眼前亏。贾耀熊说滚就滚,滚得干脆利落、一骑绝尘。 “哈、哈……” 汗水顺着下颌滑进衣领,苏乐生脱力地坐在地上,第无数次在心里抱怨分化后自己的体力。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在学校里打人,用的还是拳场上那些人往常用来对付自己的招数。苏乐生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听见走廊上又响起一串脚步声。 那阵脚步在厕所门口停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发情了?” 苏乐生的心颤了一下,警惕地抬眸。 还好,是梁颂。 他不是去做操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乐生想不明白,也没多余的力气去想。 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四肢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姜浩走到一半憋不住,去上厕所了。我刚才在办公室帮老师点卷子,刚好遇上他。” 梁颂说着,朝苏乐生伸出手。 苏乐生看了他一眼,没动。 “怎么了?” 苏乐生没回答,梁颂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啊。”他蹲下来,眉眼低垂地望着苏乐生,“我不该赌气不理你。” 第13章 Omega help Omega 苏乐生:…… 他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赌气才不牵梁颂的手的。但梁颂那么一说,他不伸手反倒显得小气了。 “起来吧,地上凉。”梁颂又把手往苏乐生的方向伸了伸,脾气好得不像话。 算了,牵个手也没什么大不了地。苏乐生咬了咬下唇,把手搭在梁颂掌心。温暖宽厚的触感像带着某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让他的胸腔暖了一下。 “没事吧?” 梁颂的声音很轻,神情里的担忧和关切让苏乐生失神了一瞬。他摇摇头,从梁颂手里接过抑制剂和阻隔剂,敲响最后一间隔间的门。 第29页 里面的人似是手不稳,门窸窸窣窣响了好几秒才打开一条小缝。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来接过抑制剂,对苏乐生嗫嚅着说了声“谢谢”。 大概一两分钟后,空气里躁动的信息素平复下来,难受的感觉也像退潮一样,慢慢撤离苏乐生的身体。 就是脚底下还发虚。 他扶着墙往回走,膝盖毫无预兆地一软。 “小心!” 一阵天旋地转,迎接苏乐生的不是冰凉的瓷砖地面,而是梁颂温暖的怀抱。 他本能地想挣扎,却听见梁颂胸腔和喉头传来沙哑的声音。 “别动,你味道快溢出来了。” 味道?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味道……苏乐生的心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却来不及思考。 因为梁颂把头埋在他颈间,温热的呼吸和喘息喷在他敏感的腺体上,带着大雪压境般的木质香味,让他腰眼一阵止不住的发软。 然后,一阵微凉的雾气落在后颈上,清新的牛奶香味占据了苏乐生的感官。他依稀认出来,这是自己常用的那种。 梁颂身上怎么会有抑制剂? “刚刚那个人是你打的?” 阻隔剂瓶盖被合上的声音在苏乐生耳边响起,打断他的思绪。与此同时,梁颂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好了,你站稳。” 香气和温暖的感觉骤然离怀,苏乐生恍惚了一下,那种四肢酸软的感觉抽丝般从身体里离去。 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又无解的空虚感。他望着日光灯投下的白色光斑点头,听见梁颂轻笑一声。 “下手还挺狠的。” 苏乐生没回应。 他靠在墙边看着梁颂。冷色的灯光在男生脚底投下颀长的影子,木质香的气息裹挟着柚子的甜,海浪一样柔和地若即若离,让他回忆起自己刚分化的时候。 抑制剂打下去的感觉比现在还难受,但梁颂的身体好像能迅速缓解这种难受。苏乐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查过关于Omega的一系列资料,但没有任何一篇文章提到过,Omega为什么会对一个Beta有这种特殊的反应。 苏乐生此刻也没心思去仔细思考这些事。他只是想,自己现在偷偷靠近梁颂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苏乐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做贼一样心虚地往梁颂身边靠了靠。 苏乐生觉得自己的触觉好像在无限延伸,明明还没碰到,梁颂身上的热度就已经让他手背冒汗。隔着衣料贴到梁颂胳膊的时候,他的神经下意识颤了一下。 真的很奇怪,在碰到梁颂的瞬间,苏乐生混沌的神思就平静了不少。他闻见空气里的木质香气好像变了个调,让他觉得像冬日窝在暖和的被子里,听母亲给自己轻轻唱曲调模糊的儿歌。 好舒服。 “你还难受吗?” 梁颂转过头说。从他的神情里,苏乐生看不出他究竟是没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还是察觉到了、却没在意。 【没事了。】 苏乐生摇摇头,深嗅一口空气里的木质香。 梁颂的反应让他的胆子变大了。他试探地伸出右手,用手掌边缘不经意地去轻触梁颂的手背。 梁颂轻笑一声,黑如点漆的眼睛蒙上一层晦暗的雾气,温柔地看向苏乐生。 “你要是想碰我,其实可以……” “刚才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一股阻隔剂的味道?” “不知道,我就刚才看见贾耀熊灰头土脸地跑去医务室了。” “啥?他被发情的鬼揍了吗哈哈哈哈哈……” 做完早操的同学们回来了,一阵脚步声和谈话声骤然打断梁颂的话。苏乐生如梦初醒,倏地退到梁颂对面的墙边。 下一秒,教导主任的声音威严地响起来:“都赶快回去上课,别看热闹。” 他背着手走进卫生间,看着苏乐生、梁颂和半秒前才从隔间里出来的Omega女生,严肃地拨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你们谁解释一下这件事?” “老、老师,情况是这样的。” 姜浩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扶着门框大口喘气:“我和乐生走到厕所的时候,碰到一位Omega同学突然进入发情期,然后乐生就让我去拿抑制剂……” 姜浩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声音离苏乐生很近,听起来却像是在遥远的背景里。 因为苏乐生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梁颂身上。或者说,在他身上散发出的木质香气上。那股味道不知怎的变得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苏乐生甚至能从中感受到梁颂此刻的情绪,并且相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之前真是傻子,竟然真的相信这家伙说的身上的香味是香水的鬼话。 厕所里的事看起来麻烦,解释起来却也简单。梁颂课间被郑霜叫去领全班的数学卷子,在教学楼里先后遇到被打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跑向医务室的贾耀熊和拿着抑制剂匆匆往卫生间赶的姜浩,立刻猜出发生了什么。他自己进来送抑制剂和阻隔剂,让姜浩上完厕所就去找老师,避免了事态的扩大。看在三人见义勇为的份上,教导主任也没为难他们。 贾耀熊就比较惨了,不光要被学校处分,甚至很有可能以未成年性犯罪未遂的罪名被反A联盟起诉。姜浩听见消息后高兴得买了一瓶可乐当香槟疯狂摇晃,差点把路过的语文老师的假发溅湿。 第30页 苏乐生原以为自己的身体能撑着住,不料上完两节课后,难受的感觉又上来了。他向郑霜请了个假提前回家,路过药店的时候,用身上最后十五块钱买了一板抑制剂药片,吞了两粒以后,身体才稍稍舒服一点。 日头已经偏西了。苏乐生边往家的方向走,边慢慢啃着刘姨给他当晚饭的包子,肉馅里葱姜放得很足,咬一口胃里暖洋洋的,心却怎么也热不起来。 虽然今天在厕所里打赢了贾耀熊,但苏乐生没办法否认的是,他现在很容易受信息素影响,打完架之后至少一个小时,他的四肢都是软的。 他还是Beta的时候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长此以往,他该怎么办? 苏乐生叹了口气,觉得刚咽下的包子味道发苦,在舌根带起一阵涩涩的感觉。 他走到筒子楼下,眼底忽然闯进一片熟悉的颜色。 讨债的传单几乎贴满小楼的外墙,在夕阳下被微风拂动,像一面面招摇的旗帜。 苏乐生的心重重往下一沉。他差点忘记,这个月还钱的日子又要到了。 那些人不知道走了没有,家里一时是回不去了。苏乐生条件反射地把剩下的半只包子塞进口袋,往楼后走去。前几天有人往那里扔了一只大衣柜,正好能藏一个人。 忽然,一阵脚步声在苏乐生身后不远处响起,像是听见动静循声而来。 他的神经绷紧了,加快脚步往前走。 却被一道橘色的身影打断。 “喵嗷!” 小橘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站在苏乐生面前,尾巴笔直地竖着,嚣张地叫。 它的意思很明显。 它饿了。 小橘肯定也是饿坏了病急乱投医,否则苏乐生想不明白,它怎么会找自己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 身后的脚步一声比一声近。苏乐生没时间和它耗,绕过它往前走。 “喵嗷嗷!” 小橘却不依不饶地跳到苏乐生面前,苏乐生往左走它就往左,苏乐生向右它也向右,一副拦路抢劫的势头。 眼看身后的脚步近在咫尺,苏乐生走投无路,只好从口袋里掏出包子,把剩下的那点肉馅挤出来。 他满心盼着小橘见了吃的能安静点。 却不料它庆祝抢劫既遂的方式是兴奋地大叫一声。 “喵呜呜!” 完了。 苏乐生的心一下子悬到喉头,飞快地闪进翻倒的衣柜,把不知谁搭在上面的破雨布扯过来,挡住自己的身子。 那道脚步声却没有再靠近的趋势。 它停在几步开外的拐角处,然后进了楼道。 紧接着,楼道里传来一阵响动,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人在打斗。瘆人的闷响和楼梯被撞得“嗡嗡”乱响的声音回荡起来,一下一下扯着苏乐生的耳膜和心脏。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阵动静才平息下来。一个留着平头的年轻男人走出来,随手把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棍扔到一边,在干燥的地面上扬起一阵灰尘。 苏乐生“哗啦”一声掀开雨布走出来,看着黑洞洞的楼道,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就看到暗处的墙边靠着一个身影。 ……是梁颂吗? 外面的天色还有点亮,楼道里却已经黑得差不多了。苏乐生下意识想去开身旁的楼道灯,却听见那个身影说话了。 “别开灯。” 果然是梁颂。他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在压抑着疼痛:“我现在有点……不太好看。” 怕什么?再不好看的样子他都看过了。苏乐生急了,牵着梁颂的胳膊一把将他扯到光线下,看见他脸上有斑驳的淤青,嘴角也破了,看起来狼狈得不得了。 苏乐生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苏乐生一言不发地转身上楼拿了碘伏和棉签,搀着梁颂的胳膊往楼边的长椅那儿走。 他的皮肤很热,隔着几层衣料,苏乐生都能感觉到那种灼人的温度。 这温度让苏乐生有一瞬的失神。 他忽地想起他们在卫生间里那个意外的拥抱,和教导主任来之前,梁颂说的那句话。 “你要是想碰我……” 第14章 横扫饥饿 “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应。” 梁颂无奈的轻笑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苏乐生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耳根一阵发烫。 【对不起,连累你了。】苏乐生和梁颂一起坐下,拧开瓶盖给他上药,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说什么傻话?不是因为你。” 冰凉的药液抹在伤口上有点刺痛,梁颂忍不住低低地“嘶”了一声,“你没事就好。刚才我还以为你会出来呢,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你知道我在?】 “当然,我跟着你来的。”梁颂抬手碰了碰肩膀的位置,蹙起眉头,“还难受吗,你吃过晚饭了没?” 【吃了包子。】 【你呢?】 “包子?一半还贡献给它了。”梁颂没回答苏乐生的后半句话。他看着探头探脑跑回来,继续啃包子馅的小橘,“你是不是又没钱了?” 苏乐生收起碘伏瓶子,点点头。 【但是你放心,欠的钱我会及时还上,不会再连累你】 “我不是在意这个。”梁颂不大利落伸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士力架,大概是刚才被打的时候压的:“给。” 第31页 【哪来的?】苏乐生没接。 “我妈难得打钱回来,买的。”梁颂撕开包装,往下扯了扯,直接递到苏乐生嘴边,“吃吧,这个热量高,你嘴唇都还是白的。” 苏乐生还是没接。 这根士力架是70克的,超市散装要卖6块多。 他不知道梁颂是不是真的对钱没什么概念,手头有点钱就要花出去,上次的抑制剂是这样,这次的士力架也是。 而且还都是为了自己。 苏乐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更不知道自己上一次被这样对待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的羽睫颤了颤,伸手接过士力架,剥开包装伸手要掰。 “不用,你自己吃。”梁颂抬手阻止他。 【你不饿?】 “是有点。”梁颂无所谓地笑了笑,手撑着柜子的边沿,优越的肩臂线条被夕阳勾勒得分明,“可你应该更饿。” “你吃吧,我一会自己再去买。” 骗人,他肯定不会再去买。苏乐生蓦地想起小时候,小姨对自己说“你吃吧,小姨已经吃过了”时的情形,心里像打翻了几只大染缸。 他想对梁颂“说”些什么,话到指尖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只好垂眸,用门牙小小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士力架。 巧克力和坚果在唇舌间化开,漾起一片甜腻的滋味。苏乐生却觉得有点发苦。他卷着舌头,等巧克力的味道全部消散,才去咬下一口。 【你现在住哪?】 过了片刻,苏乐生没话找话地问。 “对面楼的地下室。” 哦。苏乐生点点头【那里蚊虫挺多的。】 “我批发了蚊香。” 【地下室没窗户,小心熏着。】 “我知道。” 【那就好。】 很奇怪的,空气又沉默下来。而苏乐生从没这么想和梁颂说话过,他搜索枯肠地找着话题。 “没事,你想说什么都行。”似是看出苏乐生的窘境,梁颂开口。 【那我问你一件事。】苏乐生忽地想起一件事。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桓了几个小时,现在终于成型。 “你问。” 【你是Alpha,对吧?】 “什么?”梁颂好像听不懂苏乐生的话。他怔了一下,失笑。 【你今天闻到我味道了。】苏乐生不依不饶。 “什么味道?”梁颂一脸茫然。 【信息素,你还】 【算了。】 苏乐生红着耳朵打字打到一半,忽然又觉得自己这样追问挺没意思的。 不管梁颂是Beta还是Alpha,反正他不愿意说实话,自己这还看不出来?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人谁能没点秘密,自己不也对外隐瞒是Omega的事实吗? 但苏乐生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和梁颂认识才多久,几乎什么秘密都被对方套去了。可梁颂还是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而他竟然天真地以为凭两人现在的关系,自己是可以知道这个秘密的。 委屈和不甘的情绪好像会发酵。苏乐生越想越不自在,屈起双腿,沉默地抱着膝盖。 梁颂转头看了他一眼。 苏乐生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梁颂似笑非笑地抿唇,蹲下来去摸小橘的脑袋。伸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扯到了伤口,他受伤的后背僵了一下。 苏乐生下意识看向梁颂,刚想上前,就看见小橘自来熟地主动把脸埋在梁颂掌心蹭,扯着嗓子“嗷”了一声。 苏乐生又坐了回去。 “它的毛手感还挺好,不摸摸?”梁颂在小橘身上轻轻推了一把。它识趣地蹭到苏乐生脚边,仰着脖子“嗷嗷”地叫。 “唉,你被嫌弃了。” 见苏乐生没动,梁颂叹了口气,揪着小橘的后颈皮,把它提溜回自己面前:“不过你也别难过。他心可软了,肯定不是真的嫌弃你。” 【我没有嫌弃它。】 “我不信。”梁颂顺手把小橘搁到一边,它踉跄了一下,不满地大声抗议,“你不嫌弃它,为什么不跟它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来说话,你要听吗?”梁颂不大利落地起身,坐回苏乐生身边,“你今天为什么要救那个女生?” 【我】 苏乐生打了个“我”字,可“我”了半天都想不出自己当时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好像在当下,挺身而出是一种本能。 “你想过没有。”梁颂席地坐到苏乐生脚边,仰头看着他,“你没告诉姜浩自己是个Omega,他心无挂碍地回去拿抑制剂和阻隔剂。你现在没事还好,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他不得内疚死啊?” 苏乐生怔住了。 要不是梁颂提起,他还真的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现在才觉得后怕,不光为自己,也为姜浩。姜家对他那么好,要是他真的因为自己的鲁莽给姜浩造成了心理负担…… 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性别。如果他不是Omega,这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 苏乐生把最后一点士力架咽下去,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还有那个女生。你为了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份上,值得吗?”梁颂漆黑深邃的眼睛望着苏乐生,好像要一直望进他眼睛里去,“你做了那么多,到最后她连句感谢都没有。” 【我帮她不是为了要她的感谢。】 第32页 “那是为了什么?” 苏乐生:……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好转移话题。 【那你刚才又为什么要替我出头?】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苏乐生的心悬了起来。他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望住梁颂黑漆漆的眼睛,盼着他接着说下去。 但梁颂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才是最需要帮助的人?要是你不强迫自己每从刘姨那里拿一只包子就多替她打几天工、姜浩每给你带一回早餐就给他设计各种不同的补课方案,日子会轻松很多。” 【可那样我会良心不安。】 苏乐生认真地反驳梁颂。忽然,他觉得对方最先问自己的问题也有答案了。 【我做所有事情都是为了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梁颂嗓音低沉地重复了一遍,直到不久后两人分别、他看着苏乐生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拐角,这四个字还在他脑海萦绕。 扯传单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最后被关门的“砰”的一声取代。 梁颂回过神来点了一根烟,仰头看着暮色下头顶行道树的新芽,眼中盛满莫辨的情绪。 他从来不相信幽暗的环境里能生长出柔韧的花朵,却没想到,它不光在贫瘠的山石间扎了根,还开得比温室里的同类都要烂漫。 而且有种近乎执拗的天真,明明受尽了世态炎凉,却依旧给予所有人最大的善意。 第15章 文明掰头 即便作为Omega,这样的善良也太“过分”了。而让梁颂心情复杂的是,今天看着苏乐生跪在卫生间冰凉的瓷砖上时,他的心真的像被一只无形地大手揪了一下,钝痛。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那代表自己的情绪第一次被轻易牵动了,而且还是被自己唯一能闻到信息素的Omega。 这很危险。 其实和大部分人所想的不同,在AO关系中,不单单是Alpha会用自己的信息素“控制”Omega,Omega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影响着Alpha,比如信息素、温柔的拥抱和关心的言语。他的恩师当年对此下过很精准的定义:Alpha看似强大,但其实很多时候,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情绪激动、毫无理智,和他们一向轻视的Omega没有任何区别。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高精尖领域的研究人员、守卫边疆的战士,还有需要出生入死的缉毒警察……都是Beta。当年梁颂要不是因为闻不到Omega的气味而几乎可以看做是个Beta,恩师也不会破例让他…… 梁颂把烟在身边的花坛上掐灭,也掐断自己的思绪。 苏兰的事还没调查清楚,他不能放弃继续接近苏乐生的计划。但让自己冷静一阵子整理一下心境,现在看来也很有必要。 梁颂想着走进属于自己的地下室。这只是他用来接近苏乐生的幌子,自己平时并不住在这里。但此刻,他却下意识走进了这里。 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这是因为室内那张毛毯上蕴藏着苏乐生身上的茉莉香气和清甜的桃香。 梁颂心底的燥意更甚,把它卷成一团扔到床脚,看见自己手机上来信三条微信,前两条都是张朋的。 月月月月:哥!你没事吧?我刚才演的怎么样! 月月月月:哥别不理我啊,我真不敢下重手的啊TAT,是你说要真打的,哥我当时可忐忑了,呜呜呜。 L:哭什么? L:【转账1000元,请您确认收款】 张朋的对话界面上,“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好几下,似乎正在酝酿着大段感谢的话。梁颂没理他,退出来去看蔡勇的消息。 蔡勇:梁哥,您要的“服务”我给您准备好了,后天不见不散啊。 L:后天临时有事,东西能带出来吗? 蔡勇那边安静了挺长时间才发过来一条语音,絮絮叨叨三十多秒,总结起来就是拳场有规矩,您理解一下。 梁颂回给他一句不咸不淡的“明白了”,从怀里扯出一根细细的银链子,链子上坠着两片刻着生肖的小银片。 他把吊坠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抬头看向望不见的天空。 天幕中,太阳彻底从地平线上坠落,月亮披着夜色降临。 客厅里,苏乐生点着台灯坐在饭桌边,一笔一笔地算这个月的账,越算越头大。 除了还债、吃饭这类固定支出外,账目上又多了好几笔买抑制剂和阻隔剂的钱。沙县刘姨每次送他的那些吃的,他也都按市价一笔一笔地记着,还有梁颂…… 他欠梁颂的钱不算多,欠的人情却早已垒成高高的债台。苏乐生苦恼地把头发抓乱,走到厨房里给自己沏了一杯高碎,看着茶叶末在杯子里星辰一样荡起来,埋头深嗅了一口茉莉花的清香。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一看,是小姨邻居打来的视频电话。 苏乐生的心不祥地跳了一下。他匆忙把头发扎好按下接听键,胖墩墩的主任焦急的神情就映入眼帘,背景里一片洁白,像是医院。 “乐生啊,你小姨又进医院了。” 【怎么回事?】 最坏的猜测被证实,苏乐生焦急地抓过笔来写字,差点把纸划破。 “你也知道,你小姨是积劳成疾导致的心脏病,本来就危险。昨天晚上我们这突然下大雨,她去收衣服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要做个小手术。”邻居阿姨眯起眼睛辨认着苏乐生的字迹,“你放心,医生说没生命危险。主要就是手术费……唉,你小姨本来不让我们和你说的,不过这事不告诉你也不是个事,对吧?” 第33页 【要多少?】 “三十万。因为你姨是低保户,政策上已经减免了一部分,我们几个邻居又垫了一点,现在还差两万多快三万,这……” 【能再凑一凑吗?我一个月内还给你们。】 【您知道,我从来没拖过账的。】 “知道是知道,但是最近大家手头都不富裕……”邻居阿姨面露难色。 苏乐生明白了。 【阿姨,钱最迟要什么时候交?】他直截了当地问。 “后天。” 后天。 那还有时间。 苏乐生咬了咬下唇,尝到一丝化不开的铁锈味。 挂掉电话以后,给老八发了条信息。 Su:这两天最近有活吗? 苏乐生原以为分化以后在擂台上的时间会比之前更难熬。他甚至未雨绸缪地给自己打了一针抑制剂,却没想到,对手和观众们的信息素却没怎么影响到他。 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腺体和痛觉一样失灵了,直到离开拳场、街道上行人若有似无的信息素侵袭他的感官时,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什么。 拳场里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他?苏乐生睁着青紫的眼睛回头看去,那点念头却像被风吹散的云一样,转瞬即逝。 算了,能活着挣到钱就是万幸。至少现在小姨有救了、梁颂也不会因为自己还不起钱被拖累。 苏乐生来不及想太多,把从老八那里千求万求来的两万多块汇进医院账户,无力地靠在路灯杆子边,叹了口气。 这笔钱算是老八借给他的。为了还债,他还得多给老八打两场拳。而下次,苏乐生不敢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么幸运。 接下来的两天,苏乐生上学的时候都没有在公交站看到梁颂,进了教室也没见人。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自在,给梁颂发了条微信问他这两天去哪了。 梁颂没回,几分钟后却在班级群的通知后面应了句“收到”。 是不是没看到自己的消息?苏乐生试探地又给梁颂发了条微信。 还是没回。 苏乐生本来不是爱生气的人,这会儿却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从心里一阵阵往上涌。他也不想理梁颂了,把手机一锁开始写作业。 第三天上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苏乐生带着满身伤痕跑完800米之后,终于听见体育老师吹哨说了声“自由活动”。 他不想打球跳绳,也没那个精力,刚跟姜浩走到操场边准备复习一下数学,视线就被一团阴影挡住。 “学霸,你这是怎么了?” 苏乐生抬头一看,是贾耀熊,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人高马大的Alpha男生。几天过去,贾耀熊脸上的伤稍微愈合了点,但还是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肿着,跟鸡蛋煮爆了似的。 姜浩很不客气地笑出声,被三人狠狠剜了一眼。 “笑个屁,你不看看自己哥们什么怂样?” 【有什么话,直说吧。】 见来者不善,苏乐生不动声色地把姜浩护到身后,用手机给他们打字。 “苏乐生,你见义勇为拾O不昧,我们敬你是条汉子。”贾耀熊身后的男生开口了,苏乐生记不得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外号叫大白狗,另一个好像叫王彬,“但我们兄弟被你打成这样,怎么着也得给个说法吧?” “给什么说法啊,要是他真的得逞了,反A联盟给的处罚可不止打一顿这么简单。”姜浩躲在苏乐生身后怼回去。 “卧槽你谁啊,这哪他妈轮得到你说话了?” “耀哥,别急别急。”大白狗和王彬一左一右地劝住差点暴走的贾耀熊,“学霸,你们这话就不厚道了吧?就算我兄弟有错,你也不能代替反A联盟执法呀。总之这事你不给个交代不算完。” 他凭什么要给这些人交代? 苏乐生不想理他们,带着姜浩转身就走,却被王彬的话钉住脚步。 “不配合是吧?也行,哥几个天天下课去你家门口堵你,让你连学都上不了。” “你们……”姜浩急了,“乐生,我们去找蒗敷老师。” “找老师?你怎么不说你要回家扑在妈妈怀里哭呢?”王彬冷笑一声,视线掠过苏乐生脸上的青紫,“哦不对,听说你没妈是吧?那你连哭都哭不了,真可怜。” “可怜什么啊,反正他是哑巴,也哭不出声。”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苏乐生蓦地回头,打字的力道有点重。 “放学后学校后门的巷子,咱们单挑。”大白狗说。 “乐生我们别听他的,我……” “不敢去就是你怕了。”王彬打断姜浩,视线轻蔑地在苏乐生脸上逡巡,“怂就直说,让我们把我兄弟挨的拳脚在你身上找回来,这事也算了结了。” 苏乐生没回话,只是冷冷地掠了贾耀熊一眼。 那眼神和苏乐生在卫生间里暴揍他的时候如出一辙,贾耀熊摸着颧骨上的淤青倒吸一口凉气。 仇是他要报的,苏乐生也是他想教训的。但不得不说,苏乐生这家伙下手还真狠。不光狠还有股不要命的劲头,怪瘆人的。 操,明明是个Beta,怎么能狠成这样? “算了吧,这家伙拳头真的硬。”贾耀熊扯扯两个兄弟的袖子。 大白狗不乐意了:“咱们来给你报仇,你就这点出息?” 第34页 “就是,这货身上伤得也不比你轻,你还怕他?” “你这话怎么说的,敢情挨打的不是你。”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王彬让两人安静下来,把问题抛给对面的苏乐生,“学霸怕打架受处分,我们也理解,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苏乐生瞥向脚边的一筐篮球,那是刚才体育老师为了让他们自由锻炼拿出来的。 【打球吧,文明点。】 第16章 小苏有迷妹了 “3V3啊?行。”贾耀熊他们三个人里有两个练篮球的,听到这个提议简直不要太得意,“可你这边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是Omega,怎么办?” 说完,贾耀熊的目光还特意在姜浩身上停留了一下,发出一声明显的嘲笑。 “乐生,我……”姜浩涨红了脸,小声在苏乐生耳边说,“不然你还是找别人吧,我不行。” 别在意他们的话,苏乐生安慰拍拍姜浩的手背。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其他正在自由活动的同学们的注意力,大家都知道苏乐生和贾耀熊有矛盾,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气氛很快就热起来。 但问题是,苏乐生这一队迟迟没有第三个人加入。 “学霸,你人缘怎么差成这样啊?”那三个体育生奚落道,引来身后的同学们一片笑声。 他们不是没有集体荣誉感,是被人威胁着不敢参与。苏乐生的视线扫过班上的同学们,最后对上尹嘉澍凌厉的、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 “又是垃圾富二代搞的鬼。” 姜浩也看明白了,在苏乐生身边小声嘀咕:“你说他什么意思啊?” 【用不着管他。】 “也是,我看他是真有病。”姜浩骂归骂,想想又说,“真的,我觉得你还是……” 【没事。】 苏乐生打断姜浩,两个人就两个人,他们未必就会输。 即便他们两个都是Omega。 哪怕对方在力量和体型上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只要他们会因为轻视弱小的对手而放松警惕,那他们就有机会,这是苏乐生从拳场上悟出来的道理。 “2V3,你以为自己是詹姆斯还是库里啊?”贾耀熊都要被苏乐生的勇气逗笑了,“不然你们现在直接认输,我们彼此都省事。” 【少废话,开始吧。】 苏乐生把手机往边上一放,拨了拨额前有些碍事的碎发,清冷的眉眼在阳光下透露出一种决然。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就2V3,比赛时间15分钟,我们各自准——” “等等。”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王彬的话。下一秒,场边女生们的议论声灌进苏乐生耳朵里。 “卧槽,梁颂怎么突然来了?我还以为他今天又没来学校呢。” “不知道啊,但是你没觉得他今天特别帅吗?” “真的诶,脸上那道伤口看上去特别生人勿近的样子哈哈哈。” “你们也太花痴了吧,我看他这样子估计也跟那谁一样,天天逃课没事找人打架,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不是没事找人打架。 他那天真的很疼。苏乐生忍不住在心里回应,又觉得忽然出现的梁颂有些恼人。 不是不想理自己吗,突然跑来做什么? 可同时苏乐生又没法否认,今天的梁颂真的好看得不得了。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薄线衣,外头罩着校服,优越的肩背线条硬是把裁剪松垮的校服撑出了质感,看起来更加鹤立鸡群。颧骨上那道伤痕结痂了,深红色,给他立体深邃的五官添了一种难以说清的味道。 也让苏乐生的心蓦地漏跳一拍。 他看见梁颂从边上的球框里拾起一颗篮球,望向自己的眸子里盛着明亮的阳光。 “我们现在是3V3了。” 苏乐生还是不大想给他眼神,指指自己的背示意他伤好点没。 “上过药,已经不疼了。”梁颂笑道。他漫不经心地运了两下球,转身看向对面的三人,“事先说好,要是我们赢了,你们怎么表示?” “管你叫哥、听你差遣,行吧?”贾耀熊随口说道,压根没把梁颂的话放在心上。 笑话,他们三个专业的Alpha要是还打不过对面两B一O,以后估计也不用在学校混了。 五班的体育委员被拉过来充当裁判,哨声一响,比赛正式开始。 说实话,那三个体育生真不是吃素的。贾耀熊和大白狗围绕着王彬默契配合,三座大山一样把他们三人牵制得死死的。梁颂的身高勉强和他们相当,倒还好说,苏乐生虽然身高不够,但胜在灵活、移动速度快。 但对手却跟猜准了他的想法似的。 苏乐生几次找空挡都被对方盯住,而姜浩就更不用说了,他尽了全力,奈何实力和体力都跟不上,几乎派不上用场。三人中只有梁颂在艰难维持着比分。 直到比赛进行到五分钟的时候,梁颂才好不容易将比分追平。 5:5 围观的五班学生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苏乐生趁对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到了篮板。 “我操!” 贾耀熊看着高高跃起的苏乐生骂了句脏话,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苏乐生就以飞快的速度把球传到三分线外,梁颂运球上篮,进了一球。 因为是在体育课上打的比赛,他们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双方的比分紧咬着你追我赶,十分钟的时候梁颂和苏乐生终于打出了点默契,就是姜浩还差点意思,好容易带球上篮一回,还被贾耀熊给盖了。 第35页 810,比分再次被体育班追了上来,场边又是一片欢呼,此时离比赛结束还三分钟。 短时间的剧烈跑动让苏乐生有点心跳过速,他撑着膝盖喘着气,看着姜浩对自己投来抱歉的目光。 “乐生,对不起。” 苏乐生其实一点都不怪姜浩,他摇摇头,比划着让朋友别胡思乱想,专心比赛。 只要比赛没到最后一刻,他们就还有机会。 比赛还剩一分钟的时候,苏乐生终于再一次接梁颂的传球,准备转身运球上篮,却被贾耀熊搡了一把。 “犯规!” 五班的阵营激动起来,可惜因为角度的关系,他们班的体委没看见。 迎着贾耀熊愈发猛烈的攻势,苏乐生几个灵巧转身勉强稳住运球,但眼下贾耀熊实在是甩不开,而三分线外大白狗和王彬也死死盯防梁颂,几乎阻断了他们所有的传球线路。 这球他要是硬过,十有八九会丢。 “乐生!”梁颂突然在三分线外喊了一声,“给姜浩!” “靠,傻逼吧?” 贾耀熊都要看笑了。比赛还剩下不到半分钟,姜浩虽然没人盯,但这个傻逼都快迷茫地徘徊到中线附近了,传给他不是病急乱投医? 他光顾着笑,没注意到苏乐生和梁颂电光石火间对视了一眼。下一秒,苏乐生护球朝姜浩的方向突破,在状况外徘徊了很久的姜浩激动地举起手,然后—— 转身甩开贾耀熊的苏乐生手腕一翻,在一个极隐蔽的动作后,那球竟然到了突然插上的梁颂手上。 而在这个瞬间,大白狗和王彬已经被梁颂甩开,此时他们反应过来,正飞速地冲向梁颂所在的位置。 时间只剩不到十秒了。 苏乐生不由自主地紧盯着三分线外的梁颂,耳边的加油声和风声好像都变成遥远的背景音,球场边的景色变得模糊,甚至连所有人的动作都在慢放,他眼里只剩下梁颂的身影。 木质香的味道隐隐约约地弥漫在苏乐生鼻端,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三、二、一…… 在哨声响起的前一秒,梁颂在三分线外投篮。 在众人的目光中,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进了! “1110,五班赢了!” 五班同学们掀起一片欢呼声,惊起附近树上的栖鸟。 “学霸和梁颂这什么骚断腿的操作,身上安了追踪器吗?” “猜的吧?不过他们怎么那么心有灵犀,而且还真敢传。” “我愿称之为艺高人胆大。” “但是梁颂刚才是真的帅。” “对不起啊乐生,我太菜了。” 一片兴奋的议论声中,姜浩气喘吁吁地走到苏乐生身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我真不适合运动,我……” 【我们最后不是赢了吗?】 “可那是你和梁颂的,我什么都没做,还净拖后腿。” 【胡说,刚才好几个球都是你传给我的。】 姜浩一遇到这类事情就显得格外没自信,苏乐生拍拍他的肩膀【而且最后要不是你,光靠我们俩就没法翻盘啦。】 “真的吗?”姜浩笑了。 【真的,谢谢你。】 苏乐生也对姜浩抿了抿唇。也不知道是过量运动的原因还是信息素的作用,他现在有点恍惚,双手发软,费劲地拧了好几下才把瓶盖拧开。 “诶对了,梁颂呢?” 姜浩说着说着反应过来:“奇怪,刚才还在这呢,哎咱们一起找找。” 苏乐生没动。 打完球之后,他心里对梁颂的那点不愉快好像又泛起来了,不想再主动找对方说话,省得他又被视而不见。 “苏同学。” 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抬头一看,是个身材纤细的女生,一张秀气的圆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 苏乐生觉得她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是七班的张雪,就是那天……你们帮了我的那个。”女生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因为我,贾耀熊才会找上你们的,今天又出了这事,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不怪你姐妹,都怪某些A脑子不正常。”姜浩大大咧咧地走过去拍了拍张雪的肩膀,朝苏乐生一抬下巴,“你说是吧乐生?” 苏乐生点点头。 【该内疚的永远都是施暴者,而不是受害者。】 “谢谢。”张雪笑了笑,“你们喝奶茶吗?囍茶出的新口味,算我的一点心意,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喝得惯。” 她抬了抬手,苏乐生才注意到她拎着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三杯冰奶茶,绵白的奶盖衬着淡绿色的茶水,杯壁上沁着水珠,看着就很解渴。 “喝得惯喝得惯,不瞒你说,我最喜欢奶茶了。”姜浩眼睛放光,刚要伸手去接,张雪就把拿出来的第一杯奶茶递到苏乐生手里。 “乐生,给你。”她替苏乐生剥开吸管包装,“要摇匀还是就这么喝?” 苏乐生怔了一下。 他看向姜浩,对方已经自顾自从张雪袋子里掏出一杯奶茶,跟摇骰子似的大力晃着杯子。 【我自己来吧。】 苏乐生自然而然地接过吸管,把它叼在嘴里,有样学样地晃了几下杯子。浓稠的奶盖和茶水混在一起,变成诱人的颜色。 第36页 不远处,正在和几个女生聊天的梁颂往这里看了一眼。 “我说阿雪不肯跟我们一起过来呢,原来是找苏乐生去了。”那几个女生相视一笑,互递了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他们之前认识?”梁颂问,目光没从苏乐生身上移开。 “不认识啊,苏乐生那次‘英雄救美’之后,这是他们头一回说上话吧?” “好像是,看阿雪那个激动的样子,啧啧……” “可是苏乐生看起来好像也挺喜欢她的耶,我觉得这事儿应该……” 梁颂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往下压了压。 “味道怎么样?” 见苏乐生把吸管扎进杯子里吸了一口,张雪笑着问:“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她说着,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巧克力曲奇饼干,望着苏乐生的眼睛里有种怯怯的、又明亮的神采:“和奶茶一起出的新口味,我排了半天队才买到一块,你……” “你们在聊什么?” 张雪的话蓦地被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梁颂打断。他自然地站到苏乐生面前,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饼干:“囍茶新出的饼干?” 第17章 吃醋了 “啊,是。” 张雪看着突如其来的梁颂,楞了一下。 “好吃吗?”梁颂很自然地把饼干接过来,笑着问道。 “我没吃过,应该……还不错吧?”张雪看着梁颂手里的饼干,又往苏乐生的方向看了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事。”张雪低头,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杯奶茶,“今天的事也要谢谢你,我刚买的,你别嫌弃。” “这是你的心意嘛,我怎么会嫌弃?” 梁颂顺手把饼干塞进口袋,接过奶茶,没喝。 “那个……”张雪又往苏乐生的方向看了看,见梁颂没有任何站到一边的意思,只好没话找话,“你今天球打得不错。” “谢谢。” 梁颂笑了笑,和张雪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起来。 他们聊得很投机,投机到仿佛苏乐生不存在。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乐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梁颂其实是很受欢迎的,只要他愿意,身边就不会缺想要靠近和帮助他的人。 压根就不是非苏乐生不可。 苏乐生自嘲地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这场球打得很没意思,现在站在这里更没意思。 “我早就想试试这个新口味了,可我妈不让我喝,说我再胖下去就真成球了。”姜浩猛吸了一大口奶茶,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你评评理,我胖吗?” 苏乐生没回答。他把自己那杯奶茶塞进姜浩手里,仰头把剩下半瓶矿泉水灌下去。 还是矿泉水好喝。 “你怎么了?”姜浩这才注意到苏乐生不对劲,担心地说。 “苏哥,我们这次是真服了。”贾耀熊灰头土脸地带着两个兄弟走过来,表情古怪地打断姜浩的话,“想让我们干什么,您指示。” 苏乐生没理他们,径自往树荫下走去。 “哎,哥你怎么不理我们啊?” 三人匆匆跟上来。他们倒不是真的服输,而是比赛开始前立下的flag两个班的人都听见了,不表示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去去去,找梁颂去。”姜浩看出苏乐生心情不好,挥手赶他们。 “我们也想找他啊,可他不是正忙着呢吗……诶苏哥你去哪?” 苏乐生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连姜浩都被撇在身后。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就是心情很不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样。 他想一个人去厕所冷静一下,但偏偏事与愿违,一颗篮球落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苏乐生心烦地抬起头,看见尹嘉澍张扬又幸灾乐祸的笑容。 “小哑巴,喜欢的人被截胡了,挺不爽的吧?” 苏乐生不明白,为什么尹嘉澍如此执着“他喜欢梁颂”这个错误的认知。他也懒得解释,想从尹嘉澍身侧绕过去,却被不依不饶地拦住。 “我说中你心事了?不是我说你啊小哑巴,你要真看不过眼就上去宣示主权呗,在这里生闷气算怎么回事?” 苏乐生忍无可忍,抬脚使了个巧劲把一边的篮球勾起来,尹嘉澍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就眼见着那球已经猛得朝自己砸来。 他下意识抬手去接,却被震得虎口发麻。 “脾气越来越大了啊?你打球没打够是吧,我奉陪……”尹嘉掂着球笑了,忽然看见苏乐生蹙着眉揉了一下腰侧,“你腰怎么了?” 没事。 苏乐生放下揉着腰的手要走,胳膊却被扯住。 “是不是刚才打球的时候受伤了?我看看。” 尹嘉澍强硬地去掀苏乐生的衣摆。苏乐生本能地屈肘朝他的方向击去,却不料动作间反而掀动了衣摆。 “你受伤了?!” 急急忙忙追过来的姜浩惊讶地喊了一声,苏乐生动作一滞,掩饰地把自己的衣摆往下拉。 “是刚才打球的时候被谁伤着了吧?这么大一片淤青,你不疼吗,怎么一声也不吭?” 姜浩着急又心疼地上前扶苏乐生:“走,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 苏乐生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推开姜浩,起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第37页 现在是上课时间,公厕里很安静。苏乐生站在结着水垢的镜子前深吸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掀起校服衣摆,低头看了一眼。 左侧腰上有一块巴掌还大的淤青,叠在从拳场上带来的、尚未消散的伤痕和过去陈年的旧伤疤上,黑紫瘆人。 他伸手按了按,不疼,就是那片皮肤有点酸痒。他刚才不过伸手揉了一下,怎么偏偏就被尹嘉澍发现了呢? 苏乐生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点难受。 这种难受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苏乐生很难描述清楚这种感觉,硬要说的话,大概类似于委屈。 可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感受过这种情绪了,这次是为了什么? 苏乐生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叹口气放下衣摆,决定先洗把脸冷静一下。 冰冷的水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来,水汽模糊了苏乐生的视线。他刚觉得心里好受一点,水就毫无预兆地停了。 苏乐生的心漏跳一拍。他睁开眼睛,水雾弥漫的视线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水龙头上。 “疼吗?” 梁颂的声音很温柔,木质香的气味却强势地侵占苏乐生的感官。好像被打开了某种古怪的开关,苏乐生心里的不快随着梁颂的到来成倍增长。 他本能地直起身子向后退,却撞上梁颂温热结实的胸膛。 梁颂身上的味道愈发强烈,苏乐生忽然产生了一种被逗弄的感觉。他脸上发烧,着恼地低头看着梁颂撑在洗手台上的手臂。 梁颂轻笑一声,松开手。 于是苏乐生得以从梁颂身前方寸的空间里逃出来。他整理了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带任何情绪,在手机上打字。 【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 梁颂不大熟练地对苏乐生打了几个手势。苏乐生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打手语。 【你怎么会这个?】 “看书学的,做得还行吧?”梁颂眼睛亮亮的,好像在等着苏乐生夸自己。 【走开。】 “你心情不好?” 【没有。】 【怎么不接着和张雪聊天?】 苏乐生本来不想多话,实在忍不住补了一句。 梁颂一怔。 他又笑了,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苏乐生从眼尾到耳根泛起的绯色。 苏乐生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看见梁颂一步一步地朝自己靠近,周身空气里的木质香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浓郁,几乎让他呼吸不畅。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你身上的? “酸酸的。” 苏乐生愈发不解。他心里逃离的欲望愈发鲜明,身体却半寸也挪动不了,手脚发软。 “你是不是吃醋了?” ……什么? 苏乐生不知道梁颂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说这种话。他别过头去不理人,却愈发暴露通红的耳根。 “我不就是抢了你的饼干吗,吃饼干的醋,真有你的。”梁颂却好像没意识到苏乐生在想什么。他摇头笑笑,把搁在洗手台上的奶茶和饼干推到苏乐生面前。 “喏,知道你爱吃。我一下都没动,都给你。” 苏乐生:…… 吓死了。 他还以为…… 【梁颂。】苏乐生哭笑不得地打字。 “嗯?” 【我十七岁了,不是七岁。】 “我知道,哥哥。”梁颂唇畔和眼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刚才砸到腰了吧,要不要紧?” 【没事。】苏乐生被“哥哥”这个称呼弄得晃了晃神,耳根子又开始发烫。 “砸那么重还说没事?让我看看。” 苏乐生下意识拒绝,可梁颂根本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伸手把他按在洗手台边,另一只手朝他的腰际探来。 苏乐生惊慌地伸手去拦,却慢了一步。 腰际一凉,他纤细的腰肢就暴露在梁颂眼前。苏乐生的脸“腾”一下烧红了,他还想挣扎,却被梁颂抓住双手。 这个姿势本就对苏乐生很不利,手一被禁锢,他就彻底使不上力了。 只能任梁颂看着自己。 眼前人的神情里带着此时不该有的专注,这让苏乐生觉得更加羞耻。 他轻颤着羽睫转过头,不去看梁颂的眼睛。 平时看不出来,梁颂现在才发现,苏乐生比他在擂台上看到的还要瘦,却又不显得嶙峋。大概是打拳的缘故,他的腰是韧的,莹白肌肤下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顺着突出的胯骨隐没进看不到的地方。 梁颂喉结滚动,目光没来由地晦暗了几分。他指着那片可怖的淤青,声音微沙地问:“淤青底下怎么还有伤?” 【之前弄的。】 苏乐生的心颤了一下,轻轻把手挣出来,对梁颂打手语。 “什么时候弄的?” 【不记得了。】 他的神情黯淡下去,多年前那些陌生男人抽在自己身上的拖鞋、衣架和皮带伴随着声声打骂灌进脑海,让他脊背发凉。 “痛不痛?” 梁颂端详着那些伤疤。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过,又没好好养护才留下来的。看上去已经愈合了数年,和新生的血肉融为一体,变成消不掉的印记。 【也不记得了。】 第38页 也对,苏乐生没有痛觉。 梁颂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沉下来:“那这些新伤呢?” 是在拳场里带上的,但苏乐生不想告诉梁颂。 他眼前莫名地又浮现出张雪的身影。她穿着校服,一头黑发利落地扎起来,看上去干净又清爽,一望而知有一个温暖的、环境良好的家庭。 相形之下,在环球大厦打/黑拳这种事显得那么不堪。 苏乐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比,只知道自己被比下去了。 在学校里,他很少被什么人比下去。 他不开心。 第18章 我都把真心话告诉你了 “你怎么了?”梁颂无辜地抬眸望了苏乐生一眼,“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我……” 【没有。】 【只是这些不关你的事。】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一阵发凉,苏乐生拽住衣摆想往下拉,手腕却被梁颂一把握住。 “怎么能不关我的事呢?” 【你不是不想理我吗?】苏乐生把手腕从梁颂手里抽出来,被握过的地方一阵发烫,火辣辣的好像要烧起来。 “哪有。” 梁颂好像不知道苏乐生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委屈地压了压唇角:“我刚帮你打完一场球赛呢。”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苏乐生本来不想和梁颂掰扯这个问题的,因为他觉得没意思。可既然话到这儿了,他又觉得这两天来所有的委屈都从心底里涌上来。 【别说你没看到,我不信。】他还问了两遍呢。 梁颂没有回答。 “那个。”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小心翼翼地,好像犯了错的大狗,“我要是说实话,你会生气吗?” 【你不说实话我才生气。】 “我没回你是因为我当时真的有点不开心。” 梁颂从善如流地说了实话,倒真的叫苏乐生有点惊讶。 “我当时想的是,你既然不肯在学校里和我说话,为什么要问我去不去上课?” 苏乐生气笑了。 【难道你想三天两头被尹嘉澍找麻烦?】 从尹嘉澍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很可能已经“盯上”苏乐生和梁颂了,一看他们在一起就气儿不顺,无风都要掀起三层浪。 “你怕他?”梁颂问。 【不怕。】 “那就是你觉得我会怕他?” 【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不觉得这是麻烦。”梁颂认真地说,“我……” 【知道了。】苏乐生打断梁颂,莫名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那我以后在学校能和你说话吗?” 【随便你。】 “谢谢。” 梁颂笑了。他和苏乐生一起靠在洗手池边,状似不经意地说:“我都把自己的真心话告诉你了,你能不能也对我说一句?” 【你要我说什么?】 “你身上这么多伤是哪来的?” 苏乐生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没回答。 “你去做打手了?还是……”梁颂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要是在打架的时候释放信息素,你该怎么办?” 【我运气好,现在还没出什么事。】 苏乐生别过头看着灯光在洗手台上投下的影子,尽量不让自己的心虚表现得太明显。 运气好。 梁颂的舌尖不动声色地顶了下齿列。 看来苏乐生是真的半分钟生理课都没听,否则他就会知道,几乎没有一个Alpha能在情绪激动时抑制自己的信息素,尤其是在拳场那种地方。要是没人暗中用信息素护着他,他早就提前进入发情期了。 卫生间里这点微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上课铃打响、有人捂着肚子敲门了才作罢。 苏乐生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和梁颂单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是多不合适的一件事,脸上发烧地推开他走了,路上却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从打篮球的时候就开始了,梁颂明明在好好地说话、好好地帮他上药,他却好像吃了枪药一样,三句话里就要有一句夹枪带棒的。 估计是因为分化前后情绪不稳定。苏乐生扶着墙喘了几下,回忆起自己临时抱佛脚看的那些生理资料。这也就是梁颂脾气好,换姜浩早就委屈得不理人了。 苏乐生越想越过意不去,往教室里走的时候掏出手机,给梁颂发了条微信。 Su:刚才的事,谢谢你。 Su:我语气有点冲,你别放在心上。 L:【动画表情】 梁颂发了一张杰瑞背着手委委屈屈看人的表情包,苏乐生几乎立刻就能把梁颂的表情代入进去。 L:我刚才其实是有点不开心的。 L:但是我现在可以当那些事没发生过啦。 这个人脾气怎么这么好呢?苏乐生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左思右想,又给梁颂发了条消息。 Su:你快点,要上课了。 L:我有事,不去了。 Su:马上就要会考了,你文综有点危险。 L:放心吧,过得了。 Su:光过线有什么用?努努力你可以拿A的。 话是这么说,但苏乐生自己也知道,以梁颂的出勤率,能保持现在的成绩已经很了不起了,拿A几乎算是一种奢求。 但拿A就意味着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多了一些选择。苏乐生不知道梁颂的志愿是什么,他就是有点一厢情愿地,希望梁颂高考能考得好一点。 第39页 下次问问他的理想志愿好了。苏乐生想着,忽然被姜浩咋咋呼呼的喊声打断思绪。 “乐生你终于回来了!” 教室门口围着很多人,闻声给苏乐生让开一条道。 “我刚才第一个来班上,一开门就看见了……”李双晴挤上来,急匆匆地说。 “怎么会这样……这是谁干的?你进来的时候有看到其他人吗?” “没有啊,门都是锁着的。” 他们嘈杂成一片,苏乐生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往自己座位上看去。 只见他的椅子上不知被谁泼满了墨水,深红色,像一大滩血迹。 “乐生你别难过,我这就陪你去保安室查监控。”姜浩义愤填膺。 【不用,先上课吧。】 苏乐生却摇了摇头。上课铃就要响了,不值得为这点事耽误所有人的学习。 他从抽屉里翻出几张旧稿纸来擦椅子,但墨水实在太多,纸一落到椅子上就被洇透、溶进那片血色里。 “都愣着干什么,拿纸过来啊。”姜浩转头向大家征收餐巾纸,苏乐生却一张都没要,“最好别让我知道这缺德事是谁干的,否则我一定揍他一顿。” “话说,乐生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那家伙究竟怎么进的教室?” “这还用想?估计就是咱们班内部的人作案。” “都围在这里干嘛,没一个人听见预备铃吗?”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众人的议论。苏乐生抬头一看,林筱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教室门口,秀气的眉眼间带着些不悦:“老师马上来了还这么吵,能不能有点高中生的样子?” “嘁,高中生什么样子是你规定的啊?”姜浩不服气地嘀咕一声,慢吞吞地坐回自己座位上。其他人不敢招惹班长,也纷纷离开。 林筱芝却站在门口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下意识,她往苏乐生堆满纸团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把右手背到身后。 电光石火之间,苏乐生看见她白皙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上有两道浅浅的红痕,手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潮气。 苏乐生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抬眸,不出所料地从林筱芝眸中捕捉到想象中的慌张、心虚和强装的镇定。 那一瞬间,林筱芝几乎以为他要走到自己面前,抓着自己去找郑霜。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苏乐生什么都没做。他若无其事地弯腰,继续用旧稿纸擦自己的椅子。 “看什么呢。还不回座位上去?” 林筱芝的同桌丁悦走过来,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没什么。” 林筱芝收了目光坐回位子上,忽然觉得有点百无聊赖。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苏乐生了。反正他都没有参加数学奥赛,别人多说两句“要不是他没报名,你根本不可能拿到现在的名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场小小的闹剧最后以地理老师的出现告终。他看着还在用纸巾擦椅子的苏乐生皱了皱眉:“行了别擦了,你先跟尹嘉澍换个椅子,剩下的事留给你们班主任解决。” 尹嘉澍体育课下课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八成是又逃课了。苏乐生照老师说的做,却没想到下课铃一响,他刚把那张被弄脏的椅子拖到一楼去洗,尹嘉澍就出现了。 “小学霸,你这就不厚道了吧?” 他坐在一楼走廊低矮的栏杆上,看着苏乐生把向保洁阿姨借来的高压水管接在水龙头上调试:“你他妈还能不能讲点道理啊?弄伤你的是体育班那几个货又不是我,你至于三番两次报复我吗?” 要是自己跟之前那样犯浑打了苏乐生也就罢了,他方才什么也没做,就说了两句话也不行? 苏乐生就这么讨厌他吗? 姓梁的跟女生叽叽歪歪半天,苏乐生气成那样了也不敢直接怼到人家面前,真就双标呗? 【不是我弄的。】 苏乐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两次三番报复尹嘉澍了,也不想知道。 他就是觉得自己要被尹嘉澍的逻辑气笑了,在手机上打完这行字就继续摆弄水管,暖暖的阳光从走廊一侧打过来,把他浅淡的琥珀色眸子和蓬松的头发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尹嘉澍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不是就不是呗,那么冲干嘛,吃了枪药了?”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苏乐生,几点墨水被水冲得飞溅起来,让他清冷的面孔平添几分生动。 “今天还是头一回看你打篮球,别看你是个小矮子,篮球打得还行嘛,那几球进得还挺漂亮。”尹嘉澍说这话有点违心。其实苏乐生有将近一米八,又不是Alpha,在南方城市无论怎么看都不算矮,但他就是想看看小哑巴生气的样子。 像刚才一样生气。 可是苏乐生连抹布都拧了三回,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尹嘉澍根本不存在。 奇怪的挫败感涌上尹嘉澍心头。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哎,你和梁颂究竟怎么回事啊?” 苏乐生的动作一顿。 尹嘉澍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冷笑一声:“不说他你都没反应,怎么的,你俩真早恋? ” “早恋”这两个字蓦地戳在苏乐生心上。他腰侧像有感应似的烫了一下,手下的力道重了几分,脆弱的抹布挂在椅子的钉子上,差点被刮破。 第40页 “我可提醒你,早恋没什么好结果。” 苏乐生的反应让尹嘉澍愈发不爽:“我们学校上一对被抓到早恋的好像迫于压力转学了吧?从省重点转到县里的学校,高考也没发挥好。尤其是那个Omega女生,高考的时候直接因为精神压力犯了信息素紊乱症,本来能上985的最后去了垫底一本。啧,可怜。” “你放心,我可以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过嘛……” “你得叫我一声哥。” “怎么样,都不叫你求我了,叫声哥哥不过分吧?” “哦我想起来了,你不会说话,那在纸上给我写个哥哥吧,得好好写啊。” 尹嘉澍越说越来劲。 苏乐生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让尹嘉澍离自己远点。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随身的本子和笔。 “这么听话啊?” 看来早恋警告还是有用。尹嘉澍有点得意地朝苏乐生的方向倾过身子:“既然写都写了,不如你再多写两句好听的……我操苏乐生你他妈有病吧!” 就在尹嘉澍快要凑到身边的时候,苏乐生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身边的水管,对准他的脸。 水疯了一样“哗哗”地往尹嘉澍脸上嗞,细细的水沫在阳光下折射出缤纷的光芒。 “不写就不写,苏乐生你至于吗?” 尹嘉澍全身衣服都湿透了,他趔趄地退到水管的射程之外,揩了把脸上的水珠:“你最近损招怎么一出跟着一出啊,是不是姓梁的那货教你……你怎么了? ” 尹嘉澍的话在看苏乐生毫无预兆地扶着墙壁弯下腰时戛然而止。他踩着无力的水管走到苏乐生身边,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从眼眶蔓延眼角那一片可怜的绯红。 “你哭了?” 和在深巷里那次一样,尹嘉澍如愿在苏乐生脸上捕捉到了生动的情绪,却莫名一点高兴的情绪也没有:“哎你不至于吧?刚拿水管嗞我的时候不是挺能的吗,这就哭了?装也不知道装像点。” “不是,你真不舒服啊?” 苏乐生没回答尹嘉澍。他大半边身子都湿漉漉的,肩膀耸起来,露出一片白皙深邃的脖颈和锁骨。 尹嘉澍看着那片伶仃的锁骨,忽然想到一件事。 在深巷里的时候,梁颂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苏乐生,是不是差不多就这个视角? 被刻意遗忘很久的心情卷土重来。尹嘉澍说不上来看见苏乐生解开梁颂裤子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笼罩。明知把这事说出去能让梁颂颜面扫地,他却警告弟兄们守口如瓶。 操,他尹嘉澍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又不是脸,洗差不多得了,弄得跟我又欺负你了一样。” 尹嘉澍心烦意乱,胡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在苏乐生脚边,动静很大地踩着一地水渍离开。 尹嘉澍不知道的是,苏乐生其实根本没哭。 他是被尹嘉澍刚才无意中放出的信息素压的。好在看尹嘉澍的样子,自己应该是成功控制住了没让信息素溢出来。 现在看来,自己能活着从拳场上下来真是走运至极,苏乐生自嘲地想。 梁颂说得对,拳场那种满是信息素的地方他是真的不能再去了。可要是不去,他欠的那些债…… 人都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但对于苏乐生来说,没钱就是最大的问题。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能给自己徒增烦恼、和对身为Omega的无力感。最后他只能阿Q地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解决的。 反正过去又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已经习惯了。 第19章 玩伴、宠物和玩具 也不知道是不是洗椅子的时候把衣服弄湿着凉了的缘故,这天放学回家以后,苏乐生总是觉得不舒服,头昏脑涨的像要生病。第二天早起他吞了两片感冒药,却一整天也没见好转。 傍晚快放学的时候,苏乐生难受的感觉到了顶点。他整个人困得要命,四肢也酸麻无力。化学老师点他到黑板上写题的时候,他竟然迷迷瞪瞪地不知道讲到哪里。 坐在他后面的吴静激动得在“南城一中树洞bot”上投稿“啊啊啊苏乐生都上课睡觉了,我离保送清华还远吗?” 下面跟了一溜队形:我的妈,苏乐生上课睡觉???这是什么天降异兆??【合十】【合十】【合十】 你浩哥:乐生,你还好吗? 你浩哥:不会是前两天打篮球打伤了吧? 这两天梁颂都没来上学。苏乐生一边慢吞吞地走在每天回家必经的斜坡上,一边看姜浩发来的微信。已经过了放学高峰期,这条路上没什么行人,昏黄的路灯映着两边冷清的店铺,在苏乐生视线里模糊地微微晃着。 Su:没事。 你浩哥:你总是说没事。我快到家了,告诉我你什么症状,我让我妈帮着判断一下。 Su:头晕,可能有些发热,四肢也没力气。 Su:帮我谢谢阿姨。 你浩哥:我问了,她说就是普通的感冒,可能就是打球的时候出汗着凉了,别担心,吃点感冒药立马就好。 Su:我早上吃过了,好像越来越严重。 你浩哥:怎么会这样?你等着我再问问。 你浩哥:我妈说不应该啊,可能你再坚持吃两次就好了,不然你明天请个假休息一下吧。 第41页 Su:不了,明天有英语小考。 你浩哥:这时候就别想着学习了吧苏老师? 你浩哥:生病千万别硬撑真的。我每次发情期快到的时候也都是这样,昏昏沉沉的跟要发烧似的,难受得一匹。要是这种时候还坚持学习,必跪。 “发情期”三个字让苏乐生的心沉了一下。 Su:问你一件事。 Su:你刚分化的时候,发情期的日子是不是很不稳定。 你浩哥:啊对,你问这个干啥?【害羞】 苏乐生没回姜浩。 他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很有可能是要进入发情期了,怎么办? 这里离姜浩家不远,苏乐生第一反应就是给姜浩发消息,问他有没有办法给自己送抑制剂来。可他还没来得及打字,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哥?” 属于Alpha的淡淡气味刺激着苏乐生脆弱的神经和腺体。他身子一僵,看见贾耀熊从几步远的网吧门口朝自己走来。 “这么巧,您也放学回家啊?想不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身体的反应在贾耀熊靠近的短短几秒内愈发严重,苏乐生不敢和他耗上哪怕片刻,收起手机转身就走。 “你看,不是说好了谁赢了球就听谁使唤吗?我说到做到,你怎么老躲着我啊苏哥,我究竟哪做错……” 贾耀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爽地在心里骂了一声假清高的傻逼。 忽然,他像闻到什么似的加快脚步,在苏乐生身边重重嗅了一下被路灯照得暖黄的空气,露出让人恻然的、不敢置信的笑容。 “你是Omega?” “没想到啊,打球的时候那么牛逼,竟然是个Omega。”贾耀熊冷笑一声,转念一想自己竟然两次被一个Omega弄得那么狼狈,心里的恼怒很快就压过了惊讶,“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别人,嗯?姓梁的那货操过你吗?” 傍晚的斜坡上没什么人,白桃与茉莉的甜香弥漫在潮湿微冷的空气里,贾耀熊试探地放出信息素,又苦又咸的海腥味迎面压过来、折磨着苏乐生的腺体和感官。 苏乐生从没应付过突如其来的发情,也没见识过攻击性和目的性都如此强烈的信息素。他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被按着头压进海里一样,明明象征自由的蓝天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却呼吸不到半点新鲜的空气、更挣脱不开。 他想要自救,伸出手去落到贾耀熊脸上的却只是轻飘飘的一掌。 “这是在干什么,欲迎还拒?” 贾耀熊轻蔑地笑了一声,轻易制住苏乐生纤细的手腕。往日带刺的少年在他眼里彻底变成一只待宰的羔羊:“没打抑制剂难受吧?要我说那种东西就不该被发明出来,你们这些Omega发情期不被狠操一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妄想骑在Alpha头上!” 这句话让苏乐生汗毛倒竖。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恐惧更多,他挣扎着步步后退,琥珀色的眼睛轻蔑地掠了贾耀熊一眼。 “少他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贾耀熊被苏乐生的眼神激怒了,推搡着把人逼进边上的窄巷:“肯干你是给你脸,一条母狗以为自己是什么值钱货色!” 贾耀熊的信息素加倍凶狠地压上来。 “呜!” 苏乐生觉得自己的神经好像从腺体那里寸寸爆开。他再也支撑不住,脊背一寸一寸地弯下去。 “哈、哈、哈……” 粗重的喘息声充斥在无人的角落,苏乐生的意识开始涣散。 “原来你觉得难受啊?我还以为你好这口儿呢。”贾耀熊冷笑一声,活动着拳头看向苏乐生潮红的脸颊。冷汗成串从小哑巴额角滴落,沿着精致的下颌线滑进看不见的地方,看起来脆弱得要命,可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有种死不低头的倔强。 贾耀熊还从没见过这样的Omega。 在他的印象里,Omega全都是又柔又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只会哭着求操的家伙,像苏乐生这种明明痛苦到极点还要死扛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难驯服了点,可说不定干起来更带劲。 “看你这样我也不忍心。不然你求我两句,我就让你舒服点。” 苏乐生笑了。 他抬起被汗水迷蒙的眼睛看着贾耀熊,仿佛对方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操!” 贾耀熊的怒火被这一眼掀到顶端,抓着苏乐生的领子把人扯到面前,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你他妈都这样了还清高个屁,一会儿别哭着求我!” 他急不可耐、粗鲁地把头埋进苏乐生颈间。 “呃啊啊!” 下一秒,贾耀熊含糊的痛苦吼叫回荡在方寸之地。他没命地挣扎,却像被苏乐生控制住了一样挣不开。 因为苏乐生的牙齿死死咬着他的右耳。 黏腻甜腥的鲜血溢满口腔,苏乐生只觉得牙根发酸,从心口到四肢一阵阵脱力,却不敢有半点放松。他伸手死死钳制着贾耀熊,膝盖稳准狠地命中他的下/体。 闷响伴随着贾耀熊的惨叫划破黄昏微凉的空气。 “妈的臭婊/子!” 贾耀熊用尽全身力气才甩开苏乐生。耳朵上的剧痛让他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伸手一摸,寸余长的伤口里涌出淋漓的鲜血。 血色染红苏乐生的视线。他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还没来得及吐掉嘴里的血,就听见贾耀熊怒骂一声。 第42页 “你不想活了,我成全你!” 昏黄的路灯下,一道寒光在苏乐生眼前闪过。 那是一把折叠刀。电光石火之间,苏乐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但伤痕和鲜血却没有如期来临。 因为一只手稳准狠地掐住了贾耀熊的脖子。 “离他远点。” 熟悉的声音在在幽深的小巷里敲出让人心胆俱寒的回响,却又显得那么陌生。苏乐生艰难地喘着气抬眸看去,只能看见梁颂溅着鲜血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的光芒比刀锋更冷。 梁颂掐着贾耀熊的脖子把人抵在小巷的墙边,修长的手指猛地收紧,信息素凌厉又凶狠地压上去。 “你、你是……” 贾耀熊惊恐地睁大眼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半句话很快就变成“嗬嗬”的喘气声。窒息的感觉伴随着被压制的痛苦夹击之下,他只能张大嘴巴,无声又惊恐地哭嚎。 一股腥臊的液体从他颤抖的腿间“哗哗”落下来,浸湿大半条校裤。 贾耀熊吓尿了。 梁颂不易察觉地蹙眉,像扔垃圾一样松开贾耀熊。 然后在贾耀熊跟团破布似的掉在地上的声音中,他转过身,看着路灯下的苏乐生。 转瞬间,梁颂眸中那种陌生的、让苏乐生下意识胆寒的锋芒敛藏无踪。 苏乐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腿一软,跌进梁颂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 温柔的木质香气拂在鼻端,几乎像一种抚摸。苏乐生的心落回胸腔,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三个字很熟悉。 好像很多年前,什么人也对自己说过一样的话。 但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昏沉沉的,坠入一片黑暗。 “哥,那小子的事已经解决了。” 夜里十点,张朋在电话里对梁颂说:“我让小徐带人又把他‘教训’了一顿,你放心,他绝对不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何群和老八。”梁颂坐在床边,就着淡淡的台灯光线看着苏乐生的睡颜。抑制剂和阻隔剂已经用过,白桃茉莉香也消隐无踪。苏乐生睡得安稳,梁颂心头却没来由产生了股燥意。 他伸手去碰苏乐生的额头,尚未完全消退的高温和细腻的触感像一股清泉,稍稍缓解了那种感觉。 “我明白。哥你说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么可怕啊?幸好我们刚好在附近办事,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张朋感慨道,“不过小哑巴也够狠的,差点给人整成一只耳。” “他是挺狠的。”梁颂忍不住又去摩挲苏乐生的嘴唇。他的唇有点薄,平时看着显得清冷,睡着的时候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多了几分莫名的娇憨可爱。 嘴唇这么软,没想到牙还挺利。梁颂想着,大拇指在苏乐生白皙的唇畔留下一点红痕。 就是头发被那个人碰过,摸起来好像都没那么柔顺了。梁颂一边把苏乐生搁在床头柜上的发圈藏进口袋,一边用手指替他梳着头发,好像要用自己的抚触把贾耀熊的气味和他摸过的痕迹悉数洗掉。 “说真的,小哑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跟个Omega似的,打起人来这么不手软。倒是那个姓贾的够怂的,竟然真吓尿了。”张朋笑着说,“对了哥……” 张朋欲言又止,梁颂也没追问,等着他字斟句酌地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小哑巴啊?” 梁颂没回答。他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我就这么揣测……你最近三天两头跟着他上下学,连家都不回,上回还叫我陪你‘演戏’,还有……” 张朋被梁颂的笑声吓得在电话那头抖了三抖,到底没敢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不久前他赶到事发地的时候,搂着苏乐生的梁颂以为是其他人来了,看向他的眼神可怕得要命。 那一瞬间,张朋想起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人生里在电视上看到过所有和狼有关的画面。食肉的野兽在护着自己的食物、领地和伴侣时,就是那个表情。 张朋越说语速越快、越没底气,好像怕梁颂顺着电话线过去揍他:“哥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提醒你一句,苏乐生这样的人招惹不得。 “为什么?” “他妈很可能是个杀人犯。”张朋小心翼翼地说。 两边的空气好像同时凝固了一瞬,只能听见“嗡嗡”的白噪音。 片刻后,梁颂失笑。 “张朋,你以为你我是什么人?” “这不一样,杀人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呀。” 梁颂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张朋的名字,他愈发心慌,却又觉得不能不把这些事和他哥说清楚:“你知道隔壁海营市十年前那起Omega连环失踪案吗?当年失踪的都是海营市罗马帝王会所的服务生,他妈苏兰是那里的领班。大家都说就是他妈诱拐Omega给有权有势的人玩弄,案发之后的失踪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潜逃。” “然后呢?”梁颂的语气仍是不痛不痒。 “你想,那种人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人啊?”张朋被梁颂的语气弄得越发着急,仿佛他哥下一秒就要坠入深渊,“你知道他妈有多残忍吗?大家都传说当年她失踪之前,手下有个Omega直接被几个富二代强/奸致死,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好像叫宋……宋……” 第43页 “宋清絮。” “诶对,哥你知道这件事啊?” “看过新闻。” “那你还和苏……” “不该管的事别管,我这次说得够清楚了?” 这句话算是一次严重的警告,张鹏吓得一僵:“我明白了,哥。” 梁颂嗯了一声挂断电话,闭上眼睛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杀人犯的儿子……” 他比谁都清楚,苏乐生是杀人犯的儿子。 梁颂原本一直以为,苏兰就算潜逃了,也不至于舍得抛下她的独生子,两人肯定还会在暗中保持着联系。但这段时间以来,他竟然没发现苏乐生和苏兰联系的任何蛛丝马迹。 就连刘姨也说,苏乐生一直在找苏兰。这么多年连家都不敢搬,就怕他母亲什么时候突然回家找不到门。 真是傻得透顶。梁颂在心里骂了一句,胸口却闷得厉害。 张朋刚才说过的话毫无预兆地又浮上心头,梁颂没回答他,自己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苏乐生太善良、也太坚强,几乎没有人能不喜欢他。但这种“喜欢”,和张朋说的不是一回事。 对梁颂而言,苏乐生就像他小时候没拥有的玩具、宠物和玩伴,他愿意照顾他、给他温柔,甚至不把对苏兰的恨意过多地施加在他身上,却并不会因为他动摇自己的信念。 忽然,苏乐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在黑暗里闪着光。梁颂看见来信人是“赵阿姨”。 刚打过抑制剂的人睡得很熟,梁颂直接牵起他的手指来解锁,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赵阿姨:你小姨已经没事了,你放心。手术费我没告诉她是你交的。 辛辛苦苦打拳挣来的钱都给小姨治病用了,难怪没钱买抑制剂。梁颂也不知该笑苏乐生傻还是什么,他把那条消息重新标记成未读状态,放下手机的时候,忍不住又揉了揉苏乐生柔软的发顶。 苏乐生低低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难受?” 梁颂把耳朵凑到苏乐生唇边,什么都没听见,只有耳畔灼热的呼吸。 他看见苏乐生的的眉心蹙得很紧,像是在梦里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抓住,死死往下拖。冷汗从光洁的额前渗出来,打湿额前的碎发。 “喝水吗?”鬼使神差地,梁颂伸手去揉苏乐生的眉心。 苏乐生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等着。”梁颂说着起身,找不知扔在哪的鞋子的时候往床下看了一眼。 却意外在床底发现一只坚硬的、上着锁的东西。 第20章 他想保护妈妈 苏乐生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的手变得很小,小到没办法保护妈妈、更没法保护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窝在墙角、紧紧攥着手里的针头和粉红色的针剂,听隔壁苏兰的卧室里传来让人心惊的男人的怒骂低吼、和女人带着哭泣的喊声。 一只蜘蛛在落满灰尘的地上无力地翻滚挣扎。苏乐生盯着它,忽然听见自己卧室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攥着针剂的手背到身后,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小兔崽子,我就知道是你把东西藏起来了!”男人裸着肥胖的上身,短裤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拿出来,否则打烂你的腿!” 苏乐生往墙边缩了缩,装作没听见男人的话。 他还在认真地盯着那只蜘蛛。刚才门扇掀起的风好像耗尽了它最后一丝生命里,它肚皮朝上躺在那里,四肢僵硬、一动不动。 “妈的,跟老子装死是吧!”男人急了,抄起地上散落的拖鞋朝苏乐生走去。 “赵哥!” 苏兰追在男人后面,在他抬起手的一刻死死抱住他:“您跟孩子置什么气呀,他不懂事骂两句就得了,我来替您教训他,啊?” “少来,这小子坏老子多少事了?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男人粗鲁地去掰苏兰的胳膊,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松手,箍着男人的双臂像两条遒劲的枝干。 “你要护犊子是吧?行!” 厚厚的拖鞋底落到苏兰身上,“啪啪”的脆响回荡在空空的室内,连地上那只死蜘蛛好像都无力地震了几下。 “别打我妈!” 苏乐生腾地从地上站起来,仰头看着大山一样的男人。 他身上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点躲开,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躲、更不能哭。 他要保护妈妈,眼泪只会让对方轻视自己。 “滚去外面做作业,这里没你的事!” 苏兰喘息着、透过散乱在面前的长发朝苏乐生吼。 “拿来!” 男人一把搡开苏兰,粗暴地掰开苏乐生的手指。用过好几次的针头只用报纸粗粗包了一下,拉扯间在苏乐生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乐生!” “叫什么叫!” 男人拍了一下苏兰的头,拽着她的头发把人拖出去。 “妈!” 苏乐生顾不上手上的血,不要命地朝男人扑去,却被他当胸踹了一脚。 他小小的脊背撞上身后的床角,骨骼瘆人地“咔”了一声。 房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阳光。 温热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从眼角冒出来。苏乐生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胡乱揩了一把脸,伸手去碰自己的前胸和后背。 第44页 他倒不觉得痛,就是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放进了飞速旋转的洗衣机,想吐。 隔壁卧室,苏兰的哭喊和尖叫很快又响起来。和刚才不同,这次苏兰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由自主的疯狂和欢愉。 苏乐生知道,那是药起效了。 他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到那些粉红色的药剂在苏兰血管里肆意奔涌、啃噬她的理智。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祈祷自己快点长大。 那样就能保护妈妈、保护自己了…… 唇齿间的铁锈味越来越浓,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动静才停息下来。男人摔门出去的声音响得让整间房子都跟着颤了一下。 苏乐生跌跌撞撞地跑到苏兰卧室门口,透过大敞着的门喊了一声:“妈!” “谁让你过来的!” 苏兰的声音在一片狼藉的室内响起。下一秒,一只塑料杯子砸到苏乐生脚边的地上。 他吓了一跳,躲回自己的卧室里,听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一会儿,苏兰的身影才出现在昏暗的、堆满杂物的客厅里。 苏乐生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看着她瘦削的侧脸。刚才那一阵折腾似乎耗空了她的灵魂,让她看起来疲惫又麻木,过了半晌才空洞地望向苏乐生,沙哑地问:“痛不痛?” “不痛!” 在被之前另一个高个子男人狠狠打过之后,苏乐生的痛觉就消失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是一件好事。 这样他就能变得更坚强,肯定很快就能保护妈妈了。 “你痛不痛?我给你呼呼。”苏乐生抹抹眼角的泪痕,去撩苏兰的衣袖。 手却被她“啪”地打掉。 “妈妈,你……” “现在几点了?”苏兰好像没有听见苏乐生的话,径自问道。 “下、下午三点。” 苏乐生看向摆在角落里的挂钟。钟面的玻璃被忘记哪个男人砸破了,指针裸露在外面“嗒嗒”地走着,显得那么无助。 “哦。”苏兰应了一声,拉下袖子遮住还带着血迹的针眼,从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摸出手表和包,趿拉起拖鞋往家门口走去。 “妈妈你去哪!”苏乐生踉跄地追上去。 “找姓郑的。”苏兰自言自语似的说,关上门的前一刻才恍惚地看向苏乐生。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乖,有人上门千万别开门,也别出声。” 苏乐生真的很乖。 自从母亲离开后,他在家里一声都没吭过。第二天有几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来敲门,他害怕极了,但还是咬着牙假装家里没人。 最后那些男人没进来,苏乐生想,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夸自己乖。 可是为什么妈妈还不回来? 苏乐生够不着墙上的日历,就在本子上画道道,苏兰走了一天他画一道。到最后,本子上有二十多条道道。 家里没别的吃的,苏乐生就吃苏兰从工作的地方带回来的散装饼干。一开始的时候他吃得很克制,生怕苏兰回到家看见饼干没了生气,可是再怎么克制,饼干还是见了底。 他又饿又怕,眼前一阵阵发黑,以为自己要死了。 妈妈不是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为什么他都这样了,她还不回来? 是不是他真的很不乖,妈妈不想要他了? 强烈的绝望笼罩了苏乐生。他强撑着爬到阳台上,无谓地盼着下一秒能看到苏兰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夕阳的余晖暖暖地笼罩着大地,耳边响起一阵悦耳的自行车铃声。 “小兰,下班啦?” “是啊,赶回来给我们乐生和乐生他爸做饭。” 苏兰穿着工厂的浅绿色工作服、骑着自行车的身影映入苏乐生眼帘。 她一头柔顺的黑发利落地梳成马尾,白皙的颊上泛起运动过后的红晕。 “妈妈!妈——妈——” 她回来了,苏乐生就知道妈妈不会丢下自己。他抓着阳台栏杆,兴奋地喊。 “乐生!妈妈给你打了工厂食堂的糖醋排骨!” 苏兰从车篮子里提起一只塑料袋,边骑车边仰头对苏乐生笑:“今天乖吗,在家里有没有好好看书?” “有!” 苏乐生回答得很大声。他从心口到周身都暖融融、沉甸甸的,恨不得苏兰现在就飞到自己身边。 “妈你骑快一点,快回来,我……” “你怎么哭了?” 苏兰眉头一蹙,停下车担心地抬头:“是不是妈不在的时候你受欺负了?” 是,她不在的时候,他受了好多好多欺负。苏乐生的眼泪更汹涌地滚落,他忽然发现自己颤动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恐惧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 是了,妈妈离开以后他就不会说话了,他走到哪里都被人叫做“小哑巴”,用怜悯或轻蔑的眼光看待。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下一秒,他发现眼前的世界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褪色、变得支离破碎,包括苏兰的笑脸。 他脚下一空,从美好的梦境往下坠落,心跳似乎要从喉头跳出来。 “乐生,乐生,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急切地问,可苏乐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哈、哈……” 苏乐生大口喘着气,艰难地睁开眼睛,在一团黑漆漆的夜色里看见台灯微弱的光线。 第45页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墙角传来,一霎彻底惊醒了苏乐生。他循声看去,梁颂正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的墙角,眼底有模糊的欣喜。 他怎么会在这? 苏乐生下意识抱着被子往后退,沾着冷汗的脊背抵上冰凉的床头板,瑟缩了一下。 “对不起啊,我看你书包里有钥匙,就冒昧带你进来了。”像是知道苏乐生此刻在想什么,梁颂一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抬眸观察他的神色,“我本来想带你去我那里的,但是地下室空气不好,怕你更难受。” “别的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你放心。” 【我什么都没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苏乐生当然知道梁颂什么都没做,看他急匆匆解释的样子,心里反倒有点过意不去。 【地板不冷吗?】 “有点。”梁颂笑笑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和苏乐生保持着十几公分的距离。 苏乐生看着那点距离又看看梁颂,没再“说”什么。 身上的冷汗在醒来之后消下去大半,那股难耐的燥热也消失了。苏乐生后知后觉地撩起袖子看了一眼。 他右臂手肘内侧有一个小小的针眼,上面站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他看了梁颂一眼。 “刚才你那个样子……我身上刚好带着抑制剂,就给你打了。” 【你身上怎么会带着抑制剂?】 “之前买的。” 【你买这个干什么?】 “以防万一。” 苏乐生沉默了。 梁颂是个Beta,随身带着抑制剂是为了防谁的“万一”,不言自明。 苏乐生自认是个做事还算周全的人,十年来没有母亲的照顾,自己也过得好好的。但梁颂的出现好像打破了苏乐生生活中这种微妙的平衡,他什么都替苏乐生考虑到了,哪怕自己手头也没多少钱,都要省出来给苏乐生买抑制剂、买吃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苏乐生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欠梁颂多少钱这么简单。 这份情他还不起。 第21章 猫猫头发圈 【你先出去。】 微妙的思绪扰乱苏乐生的心情,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校服。 “你怎么了?”梁颂担心地问,“是不是心情不……” 【我要换衣服。】 “哦。” 梁颂怔了一下,目光落在苏乐生领口露出来的大片锁骨上,又倏地移开:“床头柜有水,我刚倒的,你渴了喝点。” 苏乐生点点头,等梁颂出去以后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长外套,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以下。 他打着手机的手电,从床底把藏着存折、房产证和账本的铁盒子拖出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少。 事实上,唯一丢了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发圈。 这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了,苏乐生用手抓着头发走出去,单手艰难地给梁颂打字。 【看到我发圈了吗?】 “发圈?”梁颂怔了一下,迷茫地摇头,“没有啊。” 也是,屋子里黑漆漆的,梁颂怎么可能注意到这么小的东西?再说之前被贾耀熊那家伙扯掉了也不一定。苏乐生想着走回卧室,去床头柜抽屉里拿自己刚买的一大包发圈。 苏乐生:…… 这件事实在很邪门,他前两周刚买的,怎么就半点影子都不见了呢? “用这个吧。” 梁颂走到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发圈,白色的,顶上有一个大眼睛的猫咪脑袋。 是女生很经常用的那种。 “路过商场的时候看见做促销的在发福利,我就顺手拿了。”梁颂又把手往苏乐生面前伸了伸,“凑活用着吧。” 苏乐生窘了一下。 他没有办法想象自己扎着这个玩意招摇过市的样子。但是头发这段时间又长了,碎碎地扫在脸颊和眼角,难受得很。 他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忍辱负重”地接了过来,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 【会很奇怪吗?】苏乐生转过去,让梁颂看自己的后脑勺。 “不会。” 梁颂看着呆在苏乐生乌黑发丝上的猫咪,捻了捻手指。 他突然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想个办法,让苏乐生只能戴给自己看的。 【饿了吗?】 苏乐生走到家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 “有一点。”梁颂笑笑。 【只有青菜挂面,别嫌弃。】他把外套的帽兜翻起来,挡住毛茸茸的发圈。 “什么?” 梁颂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唇畔的笑意扩大了,黑漆漆的眸子里沉淀着光芒:“你有购物袋吧,在哪我帮你拿。” 【鞋柜里。】 苏乐生一个人住,一双运动鞋一双拖鞋摆门边就行了,鞋柜自然而然被他拿来塞杂物。梁颂从里面抽出一只叠成长条的超市塑料袋,“哗”地抖开。 他们开门出去。借着走廊的灯光,苏乐生用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脸。 幸好,刚才贾耀熊基本上是用信息素压他,脸上没留下什么伤。 就是唇畔的位置有一抹红痕,苏乐生印象里贾耀熊没碰过这个地方,不过他记错了也说不准。 畜生,苏乐生在心里骂了贾耀熊一声,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怕。 第46页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眼身边的人。路灯温暖的光线打在梁颂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的阴影和月光温柔成同一种颜色。 看着这样的梁颂,苏乐生几乎要怀疑,那个掐着贾耀熊的脖子、低声说“离他远点”的梁颂是自己的幻觉。 但苏乐生又知道这不是幻觉,那样的梁颂他其实见过的。开学第一天的清晨,透过窗户,他看到站在走廊上的梁颂就是那样锋芒毕露的眼神。 “在想什么?” 察觉到苏乐生的目光,梁颂转过头来,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我的脸脏了?” 【没有。】 梁颂这副懵懂的样子莫名有点可爱,苏乐生抿了抿唇,把刚才那点思虑抛到脑后【贾耀熊后来怎么样了?】 他现在才想起来,自己那一下咬得不轻,估计都伤到软骨了。要是贾耀熊打定主意要他赔偿…… “跑了。”稀稀拉拉的汽车和电动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车声把梁颂的声音衬得有点不真实,“你放心,侵犯未遂这种事他不敢传出去,要是在档案上留下污点,他高考就完了。” 【可我们没证据。】 “放心,你晕过去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醒了,我让他给我拍了个视频。”梁颂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苏乐生晃了晃,“让他承认自己犯罪未遂的,要看吗?” 苏乐生现在想起那张脸就觉得恶心。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相信你。】 “好。” 梁颂笑笑收起手机,指着不远处一片黄白交织的温暖灯光问:“我们是不是到了?” 往常要走十多分钟的路,今天好像走了不到两分钟就到了。苏乐生如梦初醒地随着梁颂的手望向市场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家市场早些年是露天的小型早市。前两年市政在这里搭了简易的铁皮顶棚,又安了灯,从此一直到晚上九点也有人营业。只不过食材的新鲜程度要比清晨低上几个档次,当然价格也便宜。 “小乐来啦?” 菜摊的刘姨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女人,一看见苏乐生就边热情地打招呼,从摊子底下拿出一捆上海青:“今天还是老样子吧?喏。” 她说的“老样子”是苏乐生隔几天就要来采购一趟的,从大把好青菜上薅下来的、不那么漂亮的菜叶。一块多钱一大捆,能吃好几顿,几乎可以说是白给。 虽说是薅下来的剩菜叶,往常她给的卖相也都还成。今天的菜却一片片都蔫了吧唧的,像坐在菜市场门口给人看自行车的那个皱巴巴的老太太。 “你也知道最近天气热了,菜存不住。” 见苏乐生没有要接菜掏钱的意思,刘姨主动退了一步:“算你便宜点啦,一块钱行不?” 苏乐生倒不是在乎这个。 要在往常,这样的菜他买也就买了,反正蔫吧一点又不影响吃进肚子里。 但今天梁颂在。 都已经请人吃青菜挂面了,最起码青菜也该像样一点。苏乐生想了想,转头看向身后的梁颂。 【你想吃什么菜?】 “我都行。”梁颂笑着看了看那捆菜叶,“只要是你做的,肯定都好吃。” 他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苏乐生在心里叹了口气。 中华小当家也不能把这堆菜叶做成山珍海味。他刚帮了自己那么大一个忙,其实可以趁机提点要求的。 【你想吃什么,快说。】苏乐生边问,边豁出去了似的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存款”。幸好,买两捆像样的菜、再炒个鸡蛋还是富余的。 今天就算陪梁颂打牙祭了,回头他自己再省吃俭用点,日子也过得去。 “那……” 梁颂看了眼摊上的蔬菜,斟酌着开口:“西红柿炒蛋,可以吗?” “不就是个西红柿炒蛋吗,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刘姨看不过去,伸手在蔬菜堆上一顿麻利地翻找,“就是现在西红柿不当季,味道差着点……拿这两个吧,这两个好。” 她手里托着两个又大又圆的西红柿,看了苏乐生一眼。 【多少钱?】 为了不让梁颂觉得自己买菜的时候犹豫了不想给他买,苏乐生打字的速度飞快。 “早上要卖两块五的,现在算你两块吧。”刘姨把西红柿放到电子秤上,“嘀嘀”按了几下,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俩谁付钱?” “我来吧。” 苏乐生还没来得及点开微信扫码界面,梁颂就越过他,递给刘姨两块钱硬币,“刚好手头有零钱,您拿着还能搭个公交什么的。” “也是,我们有年龄的人弄不来那些乘车码之类的,还是硬币方便。”刘姨笑了笑,一边把那两枚硬币塞进围裙的兜里,一边推开苏乐生伸过来的手机,“小帅哥给过啦,一家人谁给都一样……” 她看着梁颂和苏乐生,话里明显含着一股善意的八卦意味。 苏乐生却没注意到。 他跟在梁颂身边,看着对方手里摇摇晃晃的两只大西红柿,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说好了自己请客,最后又是梁颂付的钱。 【你还想吃什么?】苏乐生实在过意不去,戳了戳梁颂的胳膊。 “有这个就够了。”梁颂提起装西红柿的袋子,对苏乐生弯了弯眼睛。 【可这是你买的。】 “你在纠结这个啊?”梁颂失笑,“我在你家吃饭,锅、火和人工都是你的,我买个食材而已,你其实还亏了呢。” 第47页 被梁颂这么一说,他好像还占了自己便宜似的。苏乐生忽然不知道梁颂究竟是没心没肺,还是太过关心自己、太会照顾自己的感受。 他的心忽地一暖,远远地看见粮油摊子在前面,打着手语转身。 【卖鸡蛋的在前面。】 苏乐生却只看到明亮灯光下来往嘈杂的人群,而梁颂不在其中。 他去哪了? 苏乐生的心蓦地跳了一下,记忆深处某些回忆被勾动,让他没来由地有点慌。 可能只是走散了,毕竟这里人这么多。苏乐生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压抑着本能的恐惧一边找人,却忽然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乐生,你也在啊。” 姜浩的爸爸、南城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姜警官提着两大袋吃的站在苏乐生面前。常年的职业习惯让他在不工作的时候脊背也挺得很直,右边颧骨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伤疤,即便经过除疤手术,看起来还是瘆人得很。 【姜叔叔好。】 苏乐生下意识整了整自己的帽兜,掏出手机打字,视线不易察觉地在人群中逡巡,寻找梁颂的身影。 “这么迟还出来买菜啊?”其实姜警官也才下班。这段时间市里出现了好几起失踪案,失踪者全都是18到20岁的成年Beta。为了不引起市民恐慌,整个警察系统都在加班加点地巡逻和办案。 【到家先写了会儿作业。】 “哦。”姜警官应了一声,视线扫过苏乐生还有些苍白的面颊,“听浩浩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叔叔。】 “好多了是好了多少?我怎么看你这嘴唇还发白呢。”姜警官皱着眉端详苏乐生的脸色,“这样吧,明天让浩浩他妈带你去医院看看。” 【真的不用,我已经退烧了。】 “退烧了?放学的时候不是还说难受吗?”姜警官问,“吃的什么药?” 苏乐生把自己之前吃的感冒药的名字报出来。 “那行吧。今晚回家再观察一下,有不舒服给我打电话。”姜警官终于稍稍放心了点,“对了,听浩浩说,你和一个新来的同学玩得很好?” 第22章 把衣服脱了 苏乐生怔了一下。 他不明白,姜警官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你别误会啊,叔叔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听浩浩回家提了一嘴,觉得那个人不大靠谱。” 姜警官抬起结着厚厚枪茧的手,拍了拍苏乐生的肩膀:“听说他之前一整个学年都没来上学,来了又经常逃课,反正不是什么好学生……” 苏乐生知道这话肯定不是姜浩说的。他看到梁颂把尹嘉澍弄得有火发不出来,只会小声感叹“梁颂好帅”。肯定是姜警官听姜浩回家美滋滋地分享学校见闻,自己想多了。 【叔叔,您别担心】 “你相信叔叔,家世、行为,这些细节里都能看出人品的。”姜警官打断苏乐生,说到一半又自觉失言。 如果说家世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那苏乐生又算什么? 苏兰没失踪的时候,每天晚上去海营市的“罗马帝国”会所上班,白天就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她提供给苏乐生的成长环境绝对算不上好,甚至连正常都说不上。 苏乐生却偏偏没往歪路上走。 “乐生你别多想啊,我就是关心你。这明年就要高考了,你比我们家浩浩争气得多,要是在这种关头……对吧?” 【我明白。】 【但是叔叔您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 悬在各个摊子上、系着塑料袋用来赶苍蝇的电风扇“呼呼”地转。苏乐生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照耀下,有一种格外的坚定。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毕竟不是亲生父子,姜警官也不好再说什么,径自把一只大塑料袋塞进他手里:“天够晚的了,我还得回去给浩浩做宵夜,这个你拿着。” 苏乐生低头一看,一大袋排骨油花花、沉甸甸地晃着,起码有一斤。 “你不是生病了吗?补充点蛋白质好得快。”姜警官一边往市场门口走,一边摆着手不让苏乐生跟上来,“一袋排骨有什么的,你拿回去爱炸爱炖都行,走了啊,别跟着!” “周末有空记得来家吃饭啊。你上初中的时候还经常来呢,大了就生疏了,浩浩他妈成天念叨你……” 苏乐生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鼻子又不争气地有点发酸。 “你去哪了?” 一转头,苏乐生的鼻尖就撞上满是木质香气的坚实胸膛。他眼泪真的冒出来了,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抬头,埋怨地打手语。 【我还想问你,你去哪了?】 “买鸡蛋去了啊,一回头才发现你不在。”梁颂抬抬手,让苏乐生看挂在他腕子上一袋子沉甸甸的鸡蛋。 苏乐生松了口气。 【回去吧,今天有排骨吃了。】他也举起袋子,给梁颂看里面的排骨。 “买的?”梁颂接过袋子看了一眼,“这一袋得小一百了吧?你怎么……” 【刚才碰见姜浩爸爸,他给的。】 “姜浩爸爸?”梁颂顿了一下,“你们认识?” 【嗯,他很照顾我。】 已经快九点了,市场里的摊子接二连三地打烊。门口看车的老太太也打着呵欠起身,等最后一拨人把车领走她好回家睡觉。 第48页 苏乐生把那些忙碌的身影抛在身后,忽然发觉梁颂已经很久没说话了,眉眼低垂着,深邃的眉骨在路灯下打下一片阴影。 【怎么了?】 “没事。”梁颂笑了笑,在被行道树的遮挡了大半的路灯下靠近苏乐生,“排骨想怎么吃?” 【糖醋吧。】 太久没吃这种“奢侈”的东西,苏乐生其实已经对“排骨怎么吃”没多少概念了。他想吃糖醋排骨,也完全是因为梦里苏兰那句“乐生,妈妈给你带了糖醋排骨”。 他那时候好像吃得很开心。苏兰都把盘子收走了,他还坐在桌边舔手指。 【你吃得惯吗?】 苏乐生想想又问。和梁颂相处这么久,他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忌口。 “吃得惯。” 筒子楼下有一段路路灯坏了,梁颂拿出手机替苏乐生照亮,忽然听见“喵嗷”一声。 小橘嚣张地挡在他们面前,一派“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架势。 很明显,它又饿了。 【要喂它吗?】 苏乐生本来不想理它的,可它绊手绊脚地跟着他们走到楼下有灯的地方,黄绿色的大眼睛心机又无辜地盯着他,他又有点不忍心。 “你想喂吗?”梁颂反问。 苏乐生刚想点头,看见梁颂手上那两袋排骨和鸡蛋,又有点舍不得。 就让它饿一顿吧,反正一顿也饿不死,大不了还能去抓老鼠,他想。 但是饿肚子的感觉很难受。 “扔硬币吧。” 梁颂见状,从口袋里摸出一毛钱硬币:“一块的用完了,凑活一下。正面是什么反面是什么,你定。” 【正面喂,反面走。】这种做决定的方式好像有点幼稚,苏乐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配合梁颂。 “好。” 梁颂把硬币放在右手大拇指指甲上,一弹。 它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回梁颂手里。 是正面还是反面?苏乐生就着楼道里的灯光探头看向梁颂的手,却被他用另一只手盖住。 “你先猜猜,是正面还是反面?”梁颂神秘地笑了笑,眼里有种清朗的少年气。 更幼稚了。苏乐生有点想笑,但还是很配合。 【正面。】 梁颂移开手,揭开谜底。 是反面。 “橘,你今天没有口福了。”梁颂遗憾地摇摇头。小橘像是听懂一样,不甘地“喵嗷”叫起来。 梁颂也没理它,径自往楼梯上走。 却被苏乐生拉住衣摆。 “怎么了?”梁颂回头,询问地看他。 苏乐生没回答。他让梁颂把装排骨的塑料袋解开,伸手从里面挑出一块最肥的、看起来没什么嚼头的排骨,扔到小橘面前。 小橘惊喜地“嗷”了一声,埋头啃起骨头来,边啃还边哼哼,让苏乐生莫名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他忍俊不禁,手在空气中握了几下,转身走上楼梯。 “你不摸摸它?”梁颂跟在苏乐生身后问。 【不摸,它赖上我怎么办?】 “它迟早有一天会赖上你的。”家门开了,梁颂自然地走进厨房,把排骨和青菜放到水池里。 【不会。】 苏乐生忽然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他耳朵一热,把梁颂赶出厨房。 苏乐生家厨房的灶台是年代久远的单灶,把高压锅架上去以后就只能干瞪眼等饭熟,然后再炒西红柿、炸排骨。他在墙边挂着的抹布上擦了擦手,转过身去,在台灯微弱的灯光下和梁颂相对无言。 刚才闹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安静下来,苏乐生就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古怪的尴尬。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到梁颂的校服袖子上。 那个豁口还在。也不知道梁颂这日子怎么过的,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缝一缝。 也许是不会,又不愿意麻烦别人。苏乐生想起梁颂之前在沙县里拒绝刘姨的事,无声地叹了口气。 说也奇怪,苏乐生往常看这个豁口不觉得怎样,现在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坐到沙发上,把台灯调亮了点,转头看向梁颂。 【把衣服脱了吧。】 “什么?”梁颂怔了一下,站在厨房门外没动。 【让你把衣服脱了。】 苏乐生重复了一遍。 “哦。” 梁颂应了一声。他坐到苏乐生身边,抿了抿干燥的唇。 “哗啦”一声,校服的拉链被他拉开,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梁颂两下把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在衣料下若隐若现。 苏乐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抓住T恤的下摆,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梁颂很诚实。 苏乐生失笑。 也是,怪他太语焉不详了点。苏乐生抬起冰凉的手镇了镇莫名开始发烫的耳根,垂着眸没看梁颂。 【脱校服外套就好。】 【衣服给我。】 “哦,好。”梁颂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把校服外套放到苏乐生手边,让人身心愉悦的木质香气四散满溢,“你要我衣服干什么?” 苏乐生没回答。他从茶几下的饼干盒旁边拖出一只小点的塑料匣子,从里面翻出一根针、一卷墨蓝色的线。 灯光太暗,苏乐生缝得有点艰难,梁颂见状,把台灯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第49页 苏乐生抬眸朝他笑了一下。 这笑容让梁颂失神。 他看着认真端详校服、思索着该从哪里下针的苏乐生,眼前忽然浮现出很多年前,姐姐坐在家门口借着天光替自己缝衣服的情景。 “弟,剪刀。” “顶针给我拿来,这块布料有点厚。” 每次她缝衣服的时候,梁颂都在边上打下手。他每次把她要的东西递过去,她都会抬头冲他笑一下:“真乖。” 上天真是喜欢捉弄人,他让害死姐姐的凶手的儿子,拥有了和她神似的笑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4 18:24:09~20210926 18:1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兔子乖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可以叫你哥哥吗 【你怎么了?】 察觉到梁颂微妙的情绪变化,苏乐生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没事。” 他又把针对苏兰的恨意迁移到苏乐生身上了。梁颂不动声色地压下自己的思绪,把匣子里的小剪刀递给苏乐生:“要吗?” 【对了,我忘了问你,你高考想考哪里的学校?】 因为太久没缝补,那块豁口抽丝抽得惨不忍睹。要想补得好看点,只能先用剪刀把抽丝的部分剪掉,然后在下面垫一块颜色差不多的布。 在匣子里找碎布的时候,苏乐生忽然想起这件事。 “我?”梁颂没想到苏乐生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都高二了,怎么能没想过?】 苏乐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现在想想,我替你把把关。】 “那就南城本地的学校吧。”梁颂想了想,“说说你想考什么专业,我参考参考。” 问题又被绕回到苏乐生身上。他停下手里的针线【之前想考首都大学的新闻系。】 “之前?”梁颂抓住苏乐生话里的细节,扬了扬眉, “现在呢,为什么变了?” 因为他变成了Omega。 而首都大学新闻系的录取分数线,Omega比Alpha和Beta高了起码10分。因为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已经连续五年没有Omega考进去了。 一直以来,苏乐生都自欺欺人地刻意不去思考这个问题、也不和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坦白自己的性别。但他同时又知道,不论他怎么隐瞒,他最终都逃不过高考前的体检。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成绩,要达到往年的Omega录取线,就意味着他全科都必须逼近满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其实没有变。】 这是苏乐生最后给梁颂的答案【只是Omega的分数线比Alpha和Beta高很多,我没有把握。】 【但我还是想试试。】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分数设置本来就不公平。”这是梁颂第一次和苏乐生聊这么严肃的话题。他看着苏乐生手里翻飞的针线,眼里一片深沉晦暗,“也许他们就是不想让Omega考上。” 【我只有努力考进去了,才有机会改变这种现状,不是吗?】 “可在你之前那么多Omega都没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吗?】苏乐生仰头冲梁颂抿了抿唇,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台灯的光芒,像一片熠熠的星光。 梁颂望着那片星光,沉默了一瞬。 【我帮你补习吧,好不好?】 梁颂的话让苏乐生想起了一些事情。 生活在大杂院似的筒子楼里,楼上楼下住的全是生活不如意的人,走廊上成天传来吵架和抱怨的声音,不是抱怨伴侣和老人,就是抱怨工作上被人打压刁难。整栋楼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所有人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却又摆脱不开。 阶层和残酷的社会规则,让他们生来就在泥潭里。要想改变现状,只有付出比上位者多千百倍的努力。 【我帮你补习吧,帮你找到你想学的专业。】 苏乐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想拉着梁颂一起往泥潭外爬,去看看南城以外的世界。 “……好。” 梁颂望着苏乐生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答应。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苏乐生。 从小到大,梁颂见过太多劝自己顺应这个世界的规则的人,包括他的姐姐。 他们总劝他不要想着和上位者抗衡,顺应规则苟活下去会轻松很多。但最后,他们无一不被规则这只怪兽啃食得体无完肤。 苏乐生是这其中的例外,他顺应规则是为了改变规则。梁颂知道这难于登天,但他就是相信,苏乐生肯定能够做到。 “你一定能考上的。”梁颂又说。 【借你吉言。】 苏乐生眯着眼睛给最末一针打了结,剪断线,提起衣服抖了抖。 “缝好了?” 【嗯,你穿上看看。】 眼睛熬久了有点难受。苏乐生一边揉着干涩的眼睛一边打手语。 “很好看。” 梁颂把校服外套披到身上,用手摸了一下被缝上的地方。那里被线和填上去的布料弄得硬硬的,仔细一看,两个线绣的英文字母“LS”镶嵌在上面,正好盖住拼接的痕迹。 “谢谢。” 梁颂的心窝暖了一下,看着苏乐生扬了扬唇角。 第50页 【要不是赶时间,可以弄得更好。】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梁颂的笑容,苏乐生心里腾起一股奇怪的满足感,比自己考试拿了年段第一还要高兴。 高压锅又叫了一会儿,他走近厨房拧掉灶火,把锅端到一边,等排气孔的浮子自己落下去。 炸排骨的时候,他才发现液化气快用完了。连着打了好几下火,奄奄一息的火星都是一闪即灭。 最后,苏乐生和梁颂一起把液化气罐打横放下,划了根火柴在灶上引火,才总算把排骨炸完。炸排骨剩的油大半被他存起来,留出一点底来炒西红柿。鸡蛋刚一下锅香味就起来了,苏乐生听见自己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饭终于好了。苏乐生和梁颂并肩坐在饭桌前,看着台灯微弱光线下冒着热气的饭菜。 苏乐生还给他们一人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高碎。这东西是老家开茶叶厂的吴叔寄来的下脚料,能给白开水似的生活加点味道。 【你尝尝。】 苏乐生把西红柿炒蛋推到梁颂面前,看他舀了一大勺浇到饭上莫名有点忐忑,跟宣布考试成绩前似的。 “好吃。” 梁颂就着西红柿扒了一大口饭,漆黑的眸子亮亮的:“你手艺怎么这么好,跟谁学的?” 真的好吃吗? 苏乐生不大相信。这月份西红柿本来就不当季,就算有炸过肉的油加持,估计味道也是差强人意。 他给自己也夹了一片西红柿,吃完发现梁颂真的是很好养活。 “没骗你,这盘西红柿和我姐姐做的一样。” 【你还有姐姐?】 苏乐生的心古怪地动了一下,这好像还是梁颂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事。 梁颂“嗯”了一声:“她大我九岁。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不在家,都是她照顾我。” 梁颂不太弄得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苏乐生面前提起姐姐。要是想拿这些事从苏乐生嘴里套出和苏兰有关的蛛丝马迹,他好像说得太迟、而且太多了,几乎像是一场倾诉和谈心。 “但是她自己打工也忙,为了赶时间,几乎天天都给我做西红柿炒蛋盖浇饭,因为快。那时候家里穷,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她没钱买蛋糕,怕我难过就给我做西红柿炒蛋盖浇面,说洋习俗有什么好的?面条才是中国人过生日该吃的东西。” “她一直觉得我爱吃西红柿炒蛋。但我没告诉她,其实她做的最难吃的就是西红柿炒蛋。” 梁颂的声音很低,勾动苏乐生的回忆。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他每次过生日,苏兰都只给他做一盘糖醋排骨、买两块超市散装的盼盼小蛋糕。苏乐生曾经哭闹着问过她,为什么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都有大蛋糕和生日蜡烛,就他没有? 那时候的苏兰内疚地抱着苏乐生,安慰他明年生日一定攒钱给他买大蛋糕。 谁知道来年生日还没到,苏乐生家里就出了变故。到了约定那天,连糖醋排骨和小蛋糕也没有了。 也不知该说是物伤其类还是什么,总之苏乐生完全能理解梁颂的感受。他觉得让梁颂一口气说出来可能会好受点,于是偷偷长出一口气,打着手语问。 【然后呢?】 话是这么问,其实苏乐生心里已经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她死了。” 梁颂没说他姐姐是怎么死的,苏乐生也很识相地没有去问。 “她不在了以后,我才觉得西红柿炒蛋好吃,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空气在一片饭香和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沉默。苏乐生对梁颂的话感同身受,却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达,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要是人和小橘一样简单就好了,有块排骨就能开心起来。 苏乐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往梁颂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又舀了一大勺西红柿炒蛋。 梁颂一怔,看看自己碗里的菜,又似笑非笑地看看苏乐生。 苏乐生被他看得脸上一阵莫名其妙的发热,想把排骨夹回来,却被梁颂用筷子拦住。 “怎么了?”梁颂宝贝地护着那块排骨,眼里有苏乐生很喜欢的那种少年般的笑意,“这是你给我的,不许反悔。” 【那就快点吃,不知道还以为你用眼睛吃饭。】苏乐生把筷子撤回来,埋头飞快地扒饭。 “我这就吃。”梁颂乖乖地去啃排骨,边吃边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2004年6月5日。】苏乐生不知道梁颂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顺手答了。 【你呢?】 “2月25日的。” 2005年2月25日?苏乐生心算了下,梁颂正好比自己小八个多月。 小八个月也是小。苏乐生一想到梁颂比自己小、经历的事却半点不比自己少,心里就酸酸的不是滋味,补偿似的又给梁颂夹了两大块排骨。 “你别老给我夹,自己都没吃多少。”梁颂受宠若惊又有点不好意思,也给苏乐生夹了两块,忽然突发奇想似的问了一句,“说起来,我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第24章 哥哥哥哥! 平心而论,梁颂的要求其实挺正常的。他本来就比苏乐生小,不叫哥哥难道叫弟弟? 而且小时候家里还过得去那阵,苏乐生也曾经缠着苏兰问过,什么时候再给自己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第51页 无论从哪个角度,苏乐生都没有理由拒绝梁颂的请求。但他就是觉得羞耻,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他耳廓一阵发烫,失神地咬着筷子头,可怜的竹筷子上留下一圈细细的牙印。 “不可以吗?” 见苏乐生沉默,梁颂垂着眼睛抿了抿唇:“要是不可以的话就算了,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就是觉得你处处照顾我,所以才想……” 【想叫就叫,又不是没叫过。】 苏乐生忍不住打断梁颂。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见不得梁颂委屈或者不开心的样子,每逢这种情况必定缴械投降。 “真的?那我叫了。” 梁颂放下手上的碗,笑着凑近苏乐生,小心又珍重地唤了一声:“哥哥。” 温热的气息拂来的时候,苏乐生差点没把手里的碗扔到地上。 梁颂以前的确不是没喊过苏乐生“哥哥”,却从没一次像刚才这一声一样,让他从耳朵到心窝里都酥了一下,连托着碗的手指尖都发麻。 这太反常了,苏乐生有点慌。刚好自己杯子里的茶水见了底,他手忙脚乱地起身去端杯子准备续点水,脚却在椅子腿上绊了一下。 “小心!” 梁颂眼疾手快地抓住苏乐生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苏乐生无声地惊呼,在轻微的失重感中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梁颂身下那张历史悠久的椅子承受了它本不该承受的力量,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而自己正因为惯性的原因,以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姿势,坐在梁颂大腿上。 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几乎鼻尖挨着鼻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苏乐生能看见自己惊慌的倒影。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按在梁颂胸膛上。隔着两层衣料,结实肌肉和有力的心跳的触感仍是那么鲜明,让他掌心都发痒。 苏乐生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口干舌燥。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察觉到鼻端的木质香气陡地变浓,像被酿成了酒,让他醺然晕眩。 没有任何一种香水的气味会变调。 这就是信息素的味道。 毫无预兆又不合时宜地,苏乐生脑海里再次浮现这个念头。 碎片似的回忆蓦地串联起来。苏乐生想,自己真正分化那天在拳场擂台上闻到的,会不会也是梁颂的味道? 尹嘉澍和绿毛刚一冲梁颂发火,就像见了鬼一样变得脸色惨白,是不是也是被他的信息素压制了? 但这又说不通。因为自己回到家的时候,梁颂才刚刚在走廊上醒来;更别提无论是尹嘉澍还是绿毛,好像都没提起过任何和“信息素”有关的字眼。 如果是被信息素压制的话,他们应该闻得到对方的味道才对。 乱麻般的线索在苏乐生脑海里绞缠,变成更大的谜团。鬼使神差地,他的手顺着梁颂的胸口往上爬,探向他的后颈。 手腕却忽地被梁颂握住。 “苏乐生。” 梁颂的声音是苏乐生从没听过的低沉,低得让苏乐生的心危险地颤了一下。他抬眸,跌进梁颂眸中一片意义不明的晦暗。 苏乐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妥,他像被烫了一样推开梁颂站起来,低着头动作凌乱地打手语。 【对不起。】 “没事。” 梁颂过了一会儿才回应。他声音里的沙哑还没消下去,给初春夜晚尚带几分凉意的空气平添几分让人难堪的热度。 太尴尬了,苏乐生几乎能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声。他盼着梁颂能说些什么来缓和眼下的气氛,顺便把自己刚才冒失又鲁莽的举动遮掩过去。但他等了很久,只等来梁颂的一句:“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吗?苏乐生忍不住看了梁颂一眼。其实现在已经夜里十点多了,梁颂离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机如此“恰当”,苏乐生不得不怀疑,梁颂是不是生气了? 苏乐生一时有点无措,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点头了。 于是梁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潮水一样纷乱的思绪才终于涌上苏乐生心头。 不管什么性别,后颈那块的确是很私人的领域。苏乐生在脑内进行了一下性别转换,要是一个Alpha或者Beta对别人随随便便做出摸后颈的举动,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性骚扰。 所以梁颂会生气很正常。 不对,可是他也碰过自己的腰啊,自己那时候都没说什么。 但那是征得过同意的,而且是为了上药,和自己刚才没头没尾的举动完全不是一回事。 苏乐生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来回打架,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历尽千辛万苦,它俩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个共识。 为了不让梁颂觉得自己是很“那个”的人,他有必要发条微信跟对方道个歉,顺便解释一下刚才自己的举动没别的意思,别多想。 但为这件事专门发条微信好像也很尴尬,而且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万一梁颂本来都快忘记这茬了,被他一“提醒”又想起来了怎么办? 苏乐生的大脑彻底宕机失灵。他闷闷地坐回椅子上,看着面前尚带余温的残羹,忽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连着几十条都是陌生手机号来的短信,号码无一例外被屏蔽了,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快还钱!!! 第52页 好像瞬间从尚算温馨的梦境跌入现实,苏乐生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点开和老八的微信对话框,一句“最近有活吗”写写删删,最后还是没发出去。 深重的夜色笼罩下,梁颂坐在苏乐生家对面地下室昏黄的灯光下,点了一根烟。 这根烟燃的时间很长,足够他理清一些事情。包括自己对苏乐生越来越深的了解和欣赏,以及刚才、对方的手差点碰上来时,自己心底几乎难以克制的冲动。 没办法再逃避,梁颂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是他失算了,苏乐生比任何人都要懂得怎么让他心动。这几乎像是一种天赋,毫无理由、也没有规律可循。 梁颂讨厌没有规律可循的东西。强烈的不安在心中滋长,即便他相信自己不会轻易为情所困,而且苏乐生家里已经基本被他翻遍,只剩床下的铁盒子。只要弄清里面是什么、有没有藏着和苏兰去向相关的证据,他就可以全身而退,而后苏乐生一别两宽。 但在这之前,他还想为苏乐生做点什么。梁颂拨通了张朋的电话。 “喂?哥。”张朋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听起来像是已经睡了又被吵醒。 “拳场那边想办法打点一下,最近不要安排苏乐生比赛。” 张朋“啊”了一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的哥,我明天就办。” “明天我会往你卡上打五万。” “哥,你这是……”张朋这下真慌了,声音都变得不稳,“无功不受禄,哥你是不是要我做什么事?太危险的我可干不来,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只没成年的串串狗……“ “不是给你的。” “哦。”张朋松了口气。 “就当它是苏乐生还的钱,抽成归你。”地下室里的空气本来就闷,沾了烟味更是让人透不过气来。梁颂起身打开门,让清新的空气流进来一点,又关上,“守口如瓶,这一点不需要我再提醒你。” “好的哥。” 张朋似是欲言又止,想想还是不主动去触这个霉头:“你早点休息。” “嗯。”梁颂挂掉电话,揉了揉发紧的眉心,点开和蔡勇的对话框。 对方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过两天又有一场拳。这次的Omega“成色”很不错,要是他来的话,就给他留着。 梁颂回了个简单的“来”,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上次在拳场三楼房间里见到的景象。 他把粉红色的药剂打进那个脸色苍白的、瘦弱的Omega胳膊上青色的血管,看着对方在短短几分钟内变成一个被欲望和本能俘虏的奴隶。 如果他的猜想没有错,那姐姐当年也是被这样的药剂…… 梁颂的拳头握紧了。他从怀里牵出那只银色吊坠,在手里紧紧握着,蓦地回忆起之前民法课老师提出的发散议题“为了所谓的‘正义’做出伤害他人的举动,还能算得上是正义吗?” 这个议题梁颂当时苦思冥想都没有答案,现在也是。 梁颂握着吊坠,抬手抚上袖子上那颗线绣的字母,略微凸起的手感像对他某种温柔的回应,稍稍缓解了心头的燥意。 三月很快就要过去了。天气越来越热,大家纷纷脱掉厚重的校服外套,换上学校发的长袖白衬衫。 自从那天晚上的事之后,苏乐生有好几天私下都不敢找梁颂说话,更遑论在学校里的时候。梁颂见状,竟然也不主动来找他。 看来梁颂是真的生气了,意识到这一点的苏乐生愈发不安,却又找不到由头和机会拉进自己和梁颂的距离。无措之下他开始胡思乱想,要是自己和梁颂就因为这点小事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乐生,乐生……你在听吗?” 《运动员进行曲》的声音在通往操场的小路上回响,姜浩用胳膊肘轻轻撞了苏乐生一下:“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没有。】 苏乐生有点心虚地把自己的目光从不远处梁颂的背影上收回来。 【你刚说了什么?】 “你最近怎么了?总失魂落魄的。”姜浩困惑地看向苏乐生不久前凝望的方向,可除了一片同学的背影什么都没看到,“你知道吗,贾耀熊转学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7 18:54:54~20210928 19:3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yeyi.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情书 贾耀熊转学了? 苏乐生怔了一下。那家伙这几天没来学校,他还以为他只是在家养伤。 【他为什么转学?】 “不知道。”姜浩耸耸肩,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压低声音,“听说王彬他们去看贾耀熊的时候打听过原因,谁知道那货脸色惨白地闭口不谈,不知道还以为有鬼在背后威胁他。” 【什么鬼不鬼的,别说那么难听。】 苏乐生在心里偷偷说,那个“鬼”很有可能是梁颂。他拍的视频起作用了,贾耀熊害怕了。 但是他不明白,贾耀熊那种混不吝的角色,就算再害怕那个视频流出去,也不至于退学啊?苏乐生在脑海里做了几个推测,但是都不成立,也就不再深究。 反正贾耀熊威胁不到自己就行了,他现在需要操心的是上哪儿去弄钱。 第53页 下个月就是立夏了,按照风俗该吃锅边糊。沙县刘姨照旧请苏乐生晚上去店里帮忙准备米浆,连着一周忙下来,这个月的饭钱是解决了,但要还债还是杯水车薪。 要是自己还能上拳场就好了。苏乐生咬着下唇,苦闷地想。 “乐生。”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转头一看,张雪正提着一只帆布袋,站在树荫下朝自己招手。 大概是因为天热,她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清爽利落的丸子,脸上淡淡的笑容让苏乐生想起不久之前,她和梁颂在操场上说笑的情景。 苏乐生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姜浩就激动地挥着手跑过去。 “小雪!” 姜浩满脸堆笑,重重搂了一下张雪的肩膀:“你是不是也听说贾耀熊转学了?来,Give me five!” 张雪腼腆地和姜浩击了一下掌,看着苏乐生的方向又唤了一声:“乐生。” 苏乐生只好走过来,对张雪点了点头。 “听说你前两天生病了,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 其实张雪人还不错,对他也挺友善的,但苏乐生莫名觉得和她说话有点别扭。 他知道这样不太好,努力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友善一点。 “那就好。”张雪的笑容扩大了,露出颊边两个小小的酒窝,“那天的奶茶你们还喝得惯吧?还有梁颂。” 苏乐生明白了。 张雪根本就不是来找自己的,她的目的是梁颂。 那天她和梁颂不是聊得挺好的吗,怎么不自己去找他?苏乐生往梁颂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却早就走远了。德育处主任正背着手站在那里质问绿毛的裤腿和领子是怎么回事,声音大到穿透了《运动员进行曲》。 “好喝!”姜浩一提吃的就兴奋,“我的妈,那个奶盖绝了!后来我还想再喝,自己跑去排队,看到黑压压的人头立马怂了,你当时是怎么排的……” 【我们都挺喜欢的。】 苏乐生打断姜浩,一句话总结了他的中心思想。 【饼干也很好吃,谢谢。】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张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你吃了呀,你觉得好吃就好。” 苏乐生莫名地觉得她声音带着一丝失落。这失落像是在提醒他,自己吃了她原本要送给梁颂的饼干。 【我觉得要是梁颂吃到了的话,也会很喜欢的。】 苏乐生也不知自己是在安慰她还是什么,话打出来怎么看怎么奇怪,还没来得及找补,张雪就冲他笑了笑,从帆布袋里取出三只小盒子。 “看来你们还挺爱吃甜食的。刚好我上周末去和朋友做手工蛋糕,做了几个半熟芝士,你们三个一人一盒。” “真的?那谢谢……” 姜浩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去接,就被苏乐生横了一眼。 “那什么,有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呀。” 姜浩讪讪地缩回手,手指头幽怨又不舍地在胸前蜷曲起来。 “我对奶制品过敏。”张雪说。 “那你为啥要做半熟芝士?” 张雪:…… 两人之间的空气沉默了那么零点几秒。 张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苹果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他们在路上站了太久,走过的同学纷纷侧目,看向张雪手里的盒子,弄得她收回去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 【拿过来吧,操场上队列都快排好了。】苏乐生想想,最后还是把那三个盒子接了过来。 “诶?”姜浩愣了一下,“乐生你咋回事?” “谢谢。” 张雪却没在意这么多。她又笑了:“那什么,里面有一盒是……” 【我明白。】 苏乐生打断她的话,不动声色地把中间那只盒子上露出一角的粉色信封推回去。 “你明白?”张雪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绯色浓成天边的晚霞,“那、那就好。我先去做操了。” 她小跑着转身,差点撞到身边的老樟树。 “姐妹小心!”姜浩惊呼。 “我没事!”《运动员进行曲》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张雪笑着回头喊了一声,“半熟芝士常温不能放太久,记得快点吃掉!” “好嘞!” 姜浩跟喊山歌似的喊回去,跑到五班队列里站好以后,忽然转过身来问苏乐生:“你明白什么了?” 【专心做操。】 苏乐生把那三个盒子放在脚边,用一个标准的预备动作把姜浩顶回去。 “不会藏着情书吧!” 做体转运动的时候,姜浩又不死心地扭过头来:“哎,给你的还是给梁颂的?” 给梁颂的。 苏乐生的心不高兴地沉了一下。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面对张雪时会觉得不自在了。 因为她喜欢梁颂。 会考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怎么偏偏在这时候送情书?就算不怕影响自己的学习,也该考虑一下梁颂的成绩。 为了避免梁颂被这些事情分心,不然自己还是先把情书藏起来吧,等考完试再给他? 但万一梁颂也对张雪有意思呢,他不就成了恶人? 平心而论,张雪长得挺不错的,家里条件好像也很好。上次在操场上,她和梁颂聊得也很投机。 第54页 梁颂要是真的喜欢上她,一点也不意外。 苏乐生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像操心的家长,在应该保证孩子心无旁骛地读书还是尊重孩子的知情权之间徘徊不定。他一直纠结到早操快结束,最后终于决定,还是要把情书给梁颂。 可是该怎么给呢? 且不提自己最近和梁颂互不说话这种奇怪的状态,这种东西要是当面拿给梁颂,就算梁颂不尴尬,苏乐生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本来他是可以留到放学没人的时候,趁梁颂不备往他手里一塞就跑的。但是张雪还特意叮嘱过,半熟芝士不能放太久,必须快点吃掉。 苏乐生又是一通纠结,终于在早操正式结束的时候想出了办法。 趁所有人都在慢悠悠边走边聊天的时候,苏乐生飞快地跑回空无一人的教室,走到梁颂座位上。 他把中间那盒半熟芝士连着粉色的信封一起塞进梁颂的抽屉,往自己位子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很奇怪,事到临头,苏乐生又有点想反悔了。他走回去把盒子拿出来,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厚道。 情书和芝士毕竟是张雪的心血。她肯定不希望它们在对方没看到的情况下付诸东流。 还是放回去好了。速战速决,别被其他人看到。 “哥哥。” 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冷不丁地在此时响起。苏乐生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芝士和情书摔在地上。 眼下别无选择,他心虚地把那两样东西塞进梁颂抽屉里。动作不小心大了点,铁皮抽屉被敲出“砰”的一声。 “你往我抽屉里放了什么?” 梁颂笑着走过来,往自己的抽屉里看了一眼。 他的神情如此自然,好像这些天来两人那些微妙的气氛全然不存在。 他原来没生气? 还是说生过气,现在终于缓过来了? 苏乐生懵了一下,不明白梁颂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既然梁颂愿意和自己说话了,苏乐生也没理由再躲下去。 【张雪给你的。】 “张雪?”梁颂好像回忆了一下才记起来张雪是谁,“她给了我什么?” 【她自己做的半熟芝士,还有】 “还有什么?”梁颂好奇地问。 【你自己看吧。】 苏乐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撂下梁颂回到自己座位上,听见教室外的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紧接着,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了班上。 今天林筱芝没来上课,听说是终于分化了。郑霜进教室的时候,是姜浩代替她喊的“起立”。 接下来整整一节语文课,苏乐生都没心情听老师分析《窦娥冤》的思想内涵。他听着身后同学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满脑子想的都是,梁颂看那封情书了吗? 应该看了吧。 梁颂是什么感受?他真的喜欢张雪吗?苏乐生好像有点没法想象,要是梁颂真的和张雪在一起了会是什么画面,心里总像硌着什么似的不舒服。 他不知道的是,梁颂的确看了那封情书。 但内容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教室最后一排,梁颂看着浅粉色纸上娟秀的字迹,又看看前排苏乐生的背影,唇畔勾起一抹笑意。 他不会、也不能和苏乐生发生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可以随意打苏乐生的主意。 第26章 喜欢的类型 这节课明明只有四十五分钟,对苏乐生来说却好像过了整整好几个小时。下课铃打响的时候,他如释重负地转头,看向梁颂的方向。 苏乐生原以为梁颂不会正好看过来的,却偏偏正撞上他的目光。 苏乐生有点尴尬地别过视线,余光却看见梁颂推开椅子向自己走来。 “我找了几个想考的专业,帮我分析一下好不好?”梁颂一手撑着苏乐生的课桌边,半弯下腰挡住大半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哥哥。” 【你真的不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梁颂笑了,拍拍苏乐生的肩膀让他往里面坐,自己坐到他身边。 【你连着好几天没和我说话。】 苏乐生低着头给梁颂打字,有意忽略掉他问题里真正的重点。 “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梁颂单手撑着额头,有点委屈地用手指点了点苏乐生的指头:“是你先不理我的。”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苏乐生把这个问题抛回给梁颂,心里却虚得厉害。 原来梁颂根本没在意自己那天那个动作。 他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乌龙啊?苏乐生脸上一阵发烧,他盯着自己笔袋拉开的那条缝,有点希望它把自己吞进去。 “我不知道。” 梁颂垂着眉眼,看起来愈发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但是看你成天板着脸,我就……” 【我板着脸的时候,很吓人吗?】 苏乐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姜浩过去也总说他冷着脸不笑来着。 “我……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你说。】苏乐生把手伸进笔袋,握住自己那根历史悠久的英雄钢笔。 “稍微有一点。” “啪”! 苏乐生用笔敲了一下梁颂的手背。 “你不是说不生气吗?”梁颂摸着手背问。 【我没生气啊。】苏乐生把笔塞回笔袋,也托着腮看着梁颂。 第55页 【既然这样,那你刚才为什么又主动找我说话?】 其实他想问梁颂看了那封情书没有,又觉得这样很奇怪,于是临时改了。 “课间看到你往我抽屉里塞东西,还以为你有什么东西要送我,我一激动就……” 没想到苏乐生不提,梁颂反倒自己说起这件事:“结果是张雪送我的。” 【你很想让我送你东西?】 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问“那你看了她给你的礼物吗”,但苏乐生还是没能问出来。 “不是,你对我够好了。” 梁颂话是这么说,但苏乐生听得出来,他在口是心非。 苏乐生总会在这种时候羡慕张雪,尚算殷实的家境能让她又是给梁颂买奶茶,又是做半熟芝士。 自己能给梁颂什么呢,除了帮他补习之外? 这些东西说好听点是知识无价,要是说的不好听一点…… 【你的志愿记在哪里?给我看看。】 苏乐生无声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清空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写在这里了。” 梁颂闻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作业纸,动作间带出一点粉色。 是张雪的情书。 他看过了? 这么珍视的吗,还要随身带着? “你在看什么?” 【没有。】苏乐生飞快地收回目光,一抖那张作业纸,研究起梁颂的高考志愿。 纸上只有两行字,写的是南方大学的社会学和法学专业。 苏乐生蹙了蹙眉。 “怎么了,这两个专业不好?” 【不是。】 之前和姜浩一起研究南方大学过往分数线的时候,苏乐生记得自己看到过法学和社会学专业的最低投档分。以梁颂目前的成绩来看,和这两个专业都有将近一百分的距离。 【你真的想考这两个专业吗?】苏乐生问。 “真的。” 【为什么?我觉得南城师范的教育学专业挺适合你的。】 南城师范在省内是一本。梁颂的成绩去够这所学校虽然也还差了点,但赢面总不至于那么小。 “因为研究社会运行的规则是很有意思的。”梁颂修长的手指从笔袋里拈起苏乐生的钢笔,漫不经心地转着,眉宇间的神情却认真到了极点,“这个社会上大部分的财富和权力是怎么集中到少部分人手里的,他们又是怎样管理大多数人的,研究透这些才能更好地改变规则,不是吗?” 这是他们上次谈过的话题,没想到梁颂还记得。苏乐生心窝里一暖,看向梁颂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好。】 【既然你想考,那我帮你。】 【回头我给你弄个学习计划,你按照上面的步调安排时间。】 “嗯,谢谢哥哥。”梁颂笑着,黑漆漆的眼眸里倒映着窗外的天光,让苏乐生嗅到一阵属于夏天的味道。 【对了,晚上你去沙县吗?】 苏乐生过去从没这么心急过,好像计划定下去了就要马上执行【我今晚要帮刘姨磨米浆,偷空可以帮你过一遍学过的政治知识点。】 “好啊。”梁颂一口答应,“给我讲讲那些漫画选择题好不好?我每次都选错。” 晚上沙县店里有一场“硬仗”要打。刘姨从隔壁借了台电钢磨,一下子磨了近百斤米浆。苏乐生、梁颂和刘姨三个人从晚上七点半一直忙活到将近十点,每个人脸上身上都是白点子,跟刚粉刷完墙壁似的。 “辛苦了。” 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刘姨握着锅铲,在氤氲的热气里对苏乐生说,“平时嫌累店里都不卖锅边糊,就是应节才做一点……原本老赵夫妻俩每年都会来帮忙的,但是今年……唉。” 【赵叔怎么了?】 “他闺女前段时间不是去毕业旅行吗?咳,前几天警察拿着她随身的玉佛牌来找他夫妻俩,大家才知道姑娘估计已经……” 被微微发颤的声音隐去的后半句话不言自明。苏乐生的情绪感同身受地低落下去。 “这个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刘姨抽了张纸擤擤鼻子,“算了不说了,最近世道不太平,你和小梁彼此都小心点。” 苏乐生拍了拍她的手,点点头,顺手递过去三只碗。 大铁锅里“咕嘟嘟”沸腾翻涌着咸鱼干、虾米和花蛤,鲜绿的芹菜懒洋洋地躺在一片片米糊上。苏乐生端着三只热腾腾的碗走出来,坐到梁颂身边。 【复习得怎么样了?】 “你列的知识点我都背了一遍。”梁颂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给苏乐生腾出地方。 【本子给我,抽查。】 “这么晚了还学习呢?” 刘姨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走出来,看见梁颂手上的本子笑了:“先吃东西吧,饿坏了哪还有精力学习?” 【说好了今晚过知识点的,检查完再吃。】苏乐生却不肯让步。 “你这孩子,迟点复习能怎么……” “最近学习任务是挺紧的,我们检查完再吃。” 梁颂笑着抢过话头,乖乖地把本子递给苏乐生。 于是他们在刘姨又好气又好笑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了抽查知识点的过程。不得不说,梁颂的学习效率还是挺高的,苏乐生一番提问下来他竟然没怎么卡壳。 第56页 直到最后一个知识点的时候。 “唯物主义的发展历程是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近代机械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 梁颂顿住了,怎么也想不起最后一个是什么唯物主义。 “差不多行了,锅边糊都凉了。”沉默了许久的刘姨终于忍不住说,“剩下两句回头再背,不差这一会儿。” 【不行,最后一点必须背下来。】 “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近代机械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梁颂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还是想不起来最关键的那点。 他手撑着下巴看着苏乐生,在桌子下踢了一下对方的脚。 其实与其说是踢,倒不如说是挠痒似的求饶和撒娇,像实在叼不着飞盘的狗狗咬着主人的裤腿摇尾巴。 苏乐生无声地叹口气,往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有个公交站,站台的宣传标语刚翻新过,写着“牢记历史使命”。 “历史唯物主义。”梁颂终于想起来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苏乐生扬了扬唇角,把本子扔进他怀里。 “行了,快吃快吃。”刘姨把两人的锅边糊往他们面前推了推,“这个汤我特意加了大骨头熬的,别浪费。” 【谢谢阿姨。】 锅边糊放了一段时间,确实有点坨了。苏乐生拿勺子舀了一大口,鲜甜的味道顺着喉头滚落,空落落的胃顿时舒服了不少。 “梁颂你也吃啊,别光顾着看乐生。”刘姨拍拍梁颂的胳膊,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诶,你裤兜里这是什么?” “是信。”梁颂不好意思地说。苏乐生从桌子对面看他的动作,应该是把那封信往裤兜里塞了塞。 “什么信啊,姑娘给的?” “……嗯。” “情书啊?”刘姨笑着放低了声音。 听见梁颂又“嗯”了一声的时候,苏乐生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这么害羞,看来你答应她了?” “没有,我准备还给她。” 苏乐生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喜欢人家?”刘姨没注意到苏乐生的小动作,八卦得像是现在就开始操心孩子终身大事的家长,“觉得人家长得不好看?” “没有,她长得挺漂亮的。” 是挺漂亮的,跟梁颂站在一起的话简直般配到挑不出毛病。 他又有点不开心,闷了一大口锅边糊。 “就是学习成绩不太好,我比较喜欢能在成绩上帮助我的类型。” 苏乐生差点被自己嘴里的食物呛到。 “你还挺知道上进。”刘姨乐呵呵的,“但是这种事光看学习也不行,两个人还是得谈得来。” “嗯,我还喜欢做饭好吃的。” “哎哟你还是个吃货,还有呢?” “还要喜欢小动物,细心又心软的,个子不能比我矮太多……嘶!”梁颂的话忽然被一声隐忍的痛呼取代。 “怎么了?”不明就里的刘姨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脚疼。 因为苏乐生刚才在桌子下踹了梁颂一脚。 第27章 你发情了 那一脚是苏乐生情急之下踹的,当下没觉得有什么,看见梁颂委屈的眼神时,他才知道自己力道重了。 【我去洗碗。】 苏乐生腾地站起来,耳廓通红地把自己吃得差不多的碗筷收拾起来,转身进厨房。 刚才煮锅边糊的锅也还没洗,苏乐生把碗筷和锅刷一股脑放进去,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声掩盖自己混乱的思绪。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梁颂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乐生,乐生?”刘姨的声音从厨房外传来,苏乐生余光看去,她好像要站起来朝自己这儿走,“这孩子怎么了,吃完不说多聊会儿,这么着急跑去洗碗。” “没事,我去看看。”梁颂拍拍她的肩膀,一瘸一拐地朝厨房走去,“哥哥。” 他敲了敲掉漆的门框,话里带点无奈的笑意:“你怎么了?把阿姨吓了一跳。” 苏乐生心里的难堪随着梁颂的到来水涨船高。他把水龙头关小了点,从水池边褪色的大塑料瓶里倒了点洗洁精,用力刷了两下锅,余光看了梁颂一眼。 【腿没事吧?】苏乐生在水龙头边挂着的抹布上蹭了蹭手,朝梁颂打手语。 “没事。”梁颂笑笑,又忍不住低低地“嘶”了一声。 【踹到哪了?】苏乐生转过头看着梁颂的校裤裤脚,这才发现深色的布料上多了半个明晃晃的灰色脚印。 梁颂没答话,有些步履不稳地往水池边走来。 苏乐生突然想到,自己没有痛觉多半下手没个轻重,不会真把梁颂踢伤了吧?这么想着就不自觉动手去掀他的裤脚,梁颂连忙挡住他的手道:“真不用看,其实不怎么疼。” 苏乐生忽然意识到,也许是很严重才不想让自己看的。明明是自己行为鲁莽,梁颂还顾虑着他的情绪,这让苏乐生心里的内疚更甚。 【对不起。】 “道什么歉呀。” 梁颂自然地把洗锅的活儿接过来:“锅边吃不饱,回去有西红柿鸡蛋面吃吗?” 【有。】苏乐生答应的速度快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又找补了一句【再帮你拌个小菜吧,前两天打折买了点黄瓜。】 第57页 “谢谢哥哥。”梁颂朝他弯了弯眼睛,“哎,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 苏乐生“说”的是实话。冷静下来想一想,梁颂的话没有任何问题,除了那些描述和自己实在太像了。 可是苏乐生又没办法开口问梁颂,他究竟是真的意有所指,还是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自我代入? 他又为什么要自我代入? 苏乐生真的搞不明白自己一天天都在想什么。他把梁颂刷了一半的锅碗抢回来,看着带泡沫的水打着旋儿、争先恐后地从水池里漏下去,像他突然变得加倍混乱的心情。 一连几天,苏乐生白天上课,晚上去帮刘姨做米浆,回到家以后在学校的二手交易墙上把自己高一时候的笔记挂了上去。趁学校高三学生模拟考、给高一高二放温书假的时候和每周周末,他又去X达广场扮玩偶,挣的钱加上从各张卡里抠出来的钱、和捡废品卖的钱,勉强够还这个月欠款的一半。 这一切他没告诉任何人,原因无他,就是不想让任何人再帮自己了。尤其是梁颂,这家伙对钱本来就没什么概念,帮起自己来又一点不手软,他舍不得。 离还债的日子还剩三天的时候,苏乐生终于走投无路地给老八发了条消息,问对方最近有没有活儿。 老八却告诉他,最近没有需要他的活,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有。 苏乐生的心凉了半截。他追问老八这是为什么,对方却没再回复。 一直以来,拳场的“工作”像是某种虽然危险但稳定的保障。要不是因为它,苏乐生可能早就因为还不起债被打死了,更遑论每天安安稳稳地上学。 现在这份保障没有了,苏乐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来维持眼下的生活。他甚至忐忑地想,老八他们是不是发现自己是个Omega,才决定不要自己了?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要是他们发现了自己的性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算了,不想了。苏乐生重重叹了口气,倒在床上用手搓了搓发烫的脸颊。自从扮完玩偶他的体温就一直偏高,估计有点中暑还没缓过来。 按照苏乐生的经验,自己这个月的钱没还够数,对方还是会上门来找麻烦的。他倒不担心自己,就怕梁颂又傻乎乎地跟人对上。还完钱那几天他上下学都不敢和梁颂一起走,晚上都是在沙发上睡的,就怕外边有点风吹草动自己第一时间听不到。 但出乎苏乐生意料的是,一直到他还完钱的第五天,门口都没出现过半个不该出现的人影。传单、油漆和骚扰电话,也一样都没来打搅他的生活。 一切都平静得不像话。苏乐生联想到另一种可能是,惴惴不安地给小姨发微信,试探地问她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小姨说没有。 劫后余生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把苏乐生的心托了起来。直到第八天的时候,他才终于完全接受家门口不会有人等着自己的事实,终于敢在放学的时候和梁颂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天黑得越来越慢,有时候苏乐生回家能看到金红的晚霞还拖在行道树枝头。他拉拉梁颂的衣袖让对方一起驻足欣赏,却不知道晚霞背后正翻涌着黑沉沉的阴云。 这天,梁颂上课上到一半有事先走了。苏乐生一个人回家,刚走到走廊上,就听见身后楼梯口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属于好几个男人凌乱粗重的脚步。 是那帮讨债的。 苏乐生永远不会认错这些人的脚步声。他心一沉,下意识看向楼道尽头的消防通道。那里位置很偏,刚好能藏人。 “呜!” 下一秒,男人们无意识释放的信息素交叠着压上苏乐生脆弱的腺体。他腿一软,难受得□□一声。 完了。 苏乐生踉跄地跪在原地,心里敲响危险的警钟。 “那里有动静!” 何群带着一帮兄弟登上二楼的楼梯,循声看往苏乐生家门口的方向,却见那里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孤单地照着一片安静的灰尘。 “小哑巴,出来!” 何群以为自己听错了,泄愤似的把苏乐生的家门踹得“砰砰”响:“没钱还给我们,倒有钱给张朋是吧?之前装穷给谁看!” 他一想起这件事就生气。小哑巴在自己手里的时候还钱跟挤牙膏似的,一遇上张朋就还了好几万。老大知道了这件事把他好一顿训,问他这活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就趁早找个地方看大门,省得给上上下下都添堵。 老大不会无缘无故越过梁颂来教训自己,肯定是梁颂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何群还记着上回手差点被拧断的事,不敢跟梁颂硬刚,只好把所有火气都撒在小哑巴身上,想着要是能从小哑巴身上多榨出点钱来,自己心里多少能痛快一点。 堆满杂物的消防通道里。 男人们的骂声和着让人心口发痛的“砰砰”声刺着苏乐生的耳膜,让他敏感的神经“突突”跳得生疼。到处乱堆的杂物掩盖掉了从小透气窗外透进来的淡淡灯光,也掩盖了他的视线,只能听见梁颂低沉的声音。 “别怕。” 梁颂不是上课上一半走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困惑一霎闪过苏乐生的脑海,他却没有半点精力细想。 因为梁颂有力的心跳正紧贴着他汗涔涔的后背,鼻端淡淡的木质香气和柚香掩盖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味道,稍稍把头晕目眩的感觉压下去了点。 第58页 后颈处却忽然燃起另一股古怪的火苗。它沿着苏乐生的四肢百骸燎到四肢百骸,尾椎骨那里一阵可怕的酥麻酸软。 他要发情了。条件反射一样,这个想法随着身体的变化一同出现在苏乐生的认知里。 可他这个月的发情期明明已经过去了啊,怎么会……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和危机感让苏乐生的心重重颤了一下。他咬紧下唇,生怕让梁颂发现端倪,更怕让外面的男人们闻到自己的味道。 但越忍好像越起反效果。身后梁颂的存在感变得愈发鲜明,苏乐生觉得体内横冲直撞的热流好像突然找到了出口,而那个出口就在梁颂的方向。 该死,明明第一次发情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的。难堪和羞耻的情绪让苏乐生身上烧得更厉害,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接近梁颂的欲望,身后的人却还是发现了。 “你发情了?” 梁颂的声音在苏乐生耳畔响起来,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让他听见危险的嗡鸣。 “操,这他妈怎么回事?” 已经被贴满传单的苏乐生家门口,砸门的声音戛然而止。何群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后退两步,草木皆兵地往身后看了看。 半个人影都没有。 操,他撞鬼了? 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何群只觉得自己无意识散发的信息素像是长了脚一样往身体里蹿,难受得他差点没站稳。 “群哥,你不会也……”边上的小弟脸色惨白地看了何群一眼,战战兢兢地问。 “也什么也?”何群喝止对方的话,回头把一个平头小弟提溜出来,“你他妈不是说看到他放学回家了吗,人呢?” “哥,我真看到了,他十分钟前刚上楼。”平头满脸冤枉。 “那怎么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何群骂了声见鬼,“小哑巴,我们今天还就和你耗上了!” 走廊上的骂声又响起来,一句比一句下流露骨,像利刃一样剐着苏乐生的耳膜。 他却已经分辨不清这些话的内容,耳边只有梁颂那句“你发情了”在回荡。 第28章 别生气好不好? 苏乐生的理智和身体好像彻底分成了两个部分。他脑海里的小人疯了一样叫嚣着眼下的情况有多危险,要是不保持清醒就等于送死,身体却全然不顾这些,在愈发浓郁的木质香气里不由自主、毫无羞耻地去蹭梁颂的胸膛。 “哥哥。”梁颂的声音变得愈发沙哑。他扶住苏乐生汗涔涔的、单薄的肩头,想把人往外推。 手肘却不小心撞到无处不在的纸箱。 “哗啦”一声,它倒下来,里面乱七八糟的杂物散了一地。 “什么声音?” 走廊上的骂声停了一瞬,何群朝消防通道的方向看去。 “人不会藏那儿了吧?怪不得我们怎么找都找不着呢。”平头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一行人朝消防通道的方向走来。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终于唤回了苏乐生的一丝神智。他紧张得把舌尖咬出淡淡的铁锈味,还没来得及反手去推身后的梁颂,就被半搂半抱着带进杂物堆成的更深的阴影里。 滚烫的皮肤碰到梁颂冰凉的手指时,苏乐生那点神智又沉没下去。他难耐地低下头,后颈白皙的皮肤和流畅的线条暴露在梁颂眼前。 梁颂眸光一暗,呼吸蓦地粗重了几分。 他看了眼消防通道外模糊的人影,电光石火地做了一个决定。 木质香的味道倏地变得浓烈,夹杂着酒一样浓烈的柚子香气,半带侵略地压上来。混沌中,苏乐生感觉到梁颂扯着自己的后领往下拉了拉。 黑暗中梁颂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眼前只有苏乐生猎物一样臣服在自己面前的轮廓。他牵起苏乐生的右手按在布满灰尘的墙上,另一只手在苏乐生滑腻腻、汗涔涔的后颈皮肤上一划。 “唔……”被碰过的地方敏感地烧起来,苏乐生闷哼一声,却被梁颂宽厚的掌心堵住。 “别怕,哥哥。” 梁颂声音低哑地安抚着苏乐生,朝他后颈咬了下去。 “呜啊——” 腺体被侵犯、被注入信息素的感觉鲜明到可怕。苏乐生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却梁颂死死禁锢在方寸之地。 神智挣扎着明晰起来,苏乐生终于知道梁颂在做什么了。 恐惧的感觉近乎灭顶。苏乐生喘得很厉害,几乎带上哭腔。但是嘴唇被捂住了,他只好无助地用舌头去顶梁颂的手指,淋漓唾液从梁颂指缝间落下来,濡湿衣襟。 “哈、哈……”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的暂时标记终于完成。苏乐生身体里可怕的热度和欲望退潮一般抽离。他几乎脱力,劫后余生一样挣开梁颂的怀抱,膝盖却不受控制地一软。 然后又落进梁颂怀里。 夹杂着柚香的木质香气几乎充溢狭小空间里每一寸空气。苏乐生来不及思考太多,就听见外面近在咫尺的声音。 “喵嗷!” 小橘叫了一声,轻盈地落在走廊的地面上。 “操,原来是猫。”何群骂了一声,电话忽然响了。 “喂?老大。” 何群接起电话:“我啊?我没干什么……不是老板,梁哥的吩咐我哪敢反抗……” “操,姓梁的鸡贼得很!” 何群挂断电话骂了一声:“自己不出面,又跑到老板面前捅我刀子。” 第59页 “群哥,那我们现在……” “老大都发话了,你说呢?走!” 男人们的脚步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骂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楼下。苏乐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难堪又后怕地想要挣脱梁颂的桎梏。 梁颂却抱着他不肯松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苏乐生错觉,对方的臂膀似乎有些不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恍惚之中,苏乐生产生了一个念头。 梁颂在担心他,而且比他还要害怕。 苏乐生心里的恐惧和芥蒂因为这点颤抖瞬间烟消云散。他抬起无力的手,安抚地拍拍梁颂的胳膊。 “对不起,哥哥。” 梁颂的声音轻到听起来有点不真实。他的下巴抵着苏乐生柔软的发顶,苏乐生能感觉到他连呼吸都不稳:“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是他们真的进来,看到你……我……” 没事的。苏乐生又拍了拍梁颂的胳膊,示意他回家再说。 “好。” 梁颂低低地应着,摸了两下他柔软凌乱的发顶,才推开消防通道的门。 “哥哥,我们回家。” “喵嗷嗷!” 小橘还没走,看见他们欢快地叫了一声,邀功似的。 夜里九点半,筒子楼里终于恢复了安静。苏乐生裹着梁颂的大衣坐在沙发上,头发上扎着那只毛茸茸的猫咪发圈,捧着梁颂给自己泡的热茶,和他相对无言。 这种感觉很奇怪。上午的时候,梁颂在苏乐生眼里还是个Beta,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但现在他忽然变成Alpha,还刚给了苏乐生一个临时标记。 而且苏乐生没有忘记,刚才自己发情的时候,是如何……“那个”地主动去蹭梁颂的。他的身体好像对那种感觉有种特殊的记忆和留恋,哪怕是在欲望已经平静下来了的当下,那股若有似无的信息素味道也在牵引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苏乐生对抗着本能,脸上发烧地往沙发另一端挪了挪,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颂了。他满心盼着对方能说些什么缓解眼下古怪的气氛。可偏偏梁颂也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不敢说话,等着苏乐生先挑起话头。 【你是个Alpha。】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乐生才认命似的在心里叹口气,放下杯子,抓过茶几上的手机打字【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今天的事证明苏乐生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他其实完全可以理解梁颂为了自我保护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隐瞒性别,就是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梁颂就那么不信任自己吗? 他们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 “对不起,哥哥。”梁颂没有解释。他只是道歉,漆黑的眸子垂着好像不敢看苏乐生,讨饶似的把那杯茶往苏乐生的方向推了推,“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你别生气。” 苏乐生的心一下就软了。 可他面上偏偏什么表情都没有,就这么坐着,让沉默在空气里发酵。 “哥哥,我……” 梁颂露出无措的表情。他试探地碰碰苏乐生的手,见苏乐生转头又立马收回去:“我要是说我为什么会这样,你能原谅我吗?” 苏乐生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接着就听梁颂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当年,失去了姐姐的梁颂像一只失了庇护的雏鸟,那时候他的父母又出了点事,于是他就被送去了福利院。 那家福利院是隔壁市首富捐建的,对外宣称每年都有上百万的投资,用于改善孩子们的生活条件。但只有院里的人知道,每天发到几百个孩子手上的,不过是些白粥榨菜,至于玩具和课外读物,更是天方夜谭一样的存在。 梁颂刚进去不久,就因为看不惯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抢一个小男孩的午餐,和他们打了一架。等老师来了,他以为被帮助的小男孩会替自己说话,却不料那男孩反倒和那几个大孩子一起,诬陷他寻衅。 百口莫辩的梁颂被关了小半个月的禁闭。福利院的禁闭室是真正意义上的暗无天日,四五平米见方的室内除了一只半坏的抽水马桶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每天门上的活板会打开一次,一只手把半碗稀粥递进来,那就是梁颂一整天的食物。 梁颂被关了整整大半个月。再次见到天日的时候,他的眼睛被刺激得发炎,泪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从此以后,梁颂变了。他变得不再直爽、不再见义勇为,而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讨好福利院的老师们,然后,用和当初一模一样的方式,报复了那几个男生。 他们被处以体罚。重重的鞭子一下一下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破口大骂,骂梁颂你这个□□养的、祸害,谁他妈听了你的话三代遭殃…… “老师,我……” 梁颂话没说完,站在老师身边要哭不哭地抿了抿唇。 于是打在他们身上的鞭子变得更重。 从这之后,梁颂彻底认识到一件事:在这个社会上,越是上位者越喜欢所谓的“弱者”,因为觉得他们没有威胁,就像路边的流浪狗,随便丢过去一块自己啃过的骨头,它们都会感恩戴德,把自己捧到天上。 他们太傲慢,根本不会想到流浪狗也会想吃肉。 两年后,梁颂的父母终于拿到了监护权,把他接回了家。又过了几年,他不仅分化成了Alpha,还阴差阳错地有了能控制自己信息素不让别人闻到的能力。出于在福利院里养成的本能,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第60页 “我说完了。” 梁颂话音落下,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还生气吗?” “别生气了好不好?你不理我,我真的害怕。” 【我没生气。】 苏乐生抬眸看了梁颂一眼。 他只是心疼。 苏乐生原本以为,梁颂这种什么都不计较的性子是因为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虽说家贫、后来姐姐又去世了,但至少也该比自己幸福。 没想到完全不是这样。 和苏乐生对外展现出的冷淡一样,温顺不过是梁颂的保护壳。苏乐生想了很久,才问【那你被父母接回去以后,过得好吗?】 问完他又觉得这句话挺那什么的。经历过创伤的人生就像被砍过一刀的树木,就算之后再怎么浇水施肥让它变得枝繁叶茂,也根本弥补不了当时那一刀给它造成的伤害。 梁颂好像没想到苏乐生会这么问。他怔了怔,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苏乐生另一件事。 “哥哥。”他凑过来,声音低低的,“我刚才说这些,你会不会害怕啊?” 【我有什么好怕的?】 平心而论,梁颂小时候对福利院男生们做的事的确让他有点……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但设身处地一想,苏乐生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会做得比梁颂更好。 他想是这么想,从指尖流溢出来的话却不知怎么变成了【你又没有那样对过我。】 “你说得对。”梁颂笑了,靠得离苏乐生更近,“你是我哥哥,我怎么会那样对你呢?” “永远都不会的,你相信我。” 第29章 住你家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分不清是在和苏乐生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撒着娇承诺什么。苏乐生的心疼得更厉害,他一边别过头去让梁颂别这样,一边打着手语“说”【我当然相信你。】 【对了。】 苏乐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些人来的时候,你怎么会刚好在消防通道里?】 “我屋里缺把椅子,办完事情回家想去楼后找找有没有别人不要的椅子,刚走到楼下,就远远地看到他们跟着你走过来。”梁颂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苏乐生见状,把自己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梁颂怔了一下,端起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我来不及多想,只能先跑上楼,等着你上来的时候随机应变。” 【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自己先跑,不用管我。】 梁颂没应声。 【听见没有?】苏乐生打字的力道大了点。 “知道了。”梁颂的声音沉下去,低低地唤了声,“哥哥。” 【什么事?】 “刚才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梁颂的话挑破苏乐生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他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刚开始的时候,苏乐生以为自己还了一半的钱,而那些人没有找自己的茬,是出于他们心情好高抬贵手之类的原因。可是没想到,今天的事打破了苏乐生一切侥幸的幻想。 联系拳场的事一想,这实在太反常了,苏乐生拿不准他们要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越过自己,去找小姨的麻烦。 上门骚扰应该不可能。他们大半个村子都是姓苏的,不会允许外人随随便便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那帮人最多也就是打个骚扰电话、发发短信。 这些事对一般人来说可能没有什么,但小姨的心脏不好,任何一点惊扰和思虑过重都有可能让她…… 【不知道。】 苏乐生最后只能回给梁颂这三个字。其实他的问题要解决起来很简单,就是弄到足够多的钱,把欠的债填上、再源源不断地供小姨吃药、做手术。 问题就是苏乐生不知道该去哪里弄钱。就算他现在放弃学业出去打工,也填不上这个巨大的窟窿。 “你别担心。”梁颂往苏乐生的方向凑了凑,黑漆漆的眸子望着他,一片滚烫的赤诚,“我帮你一起……” 【你帮得了吗?】 苏乐生略带急促地打断梁颂的话。梁颂的气味逼得他几乎无处可逃,从心底腾起一股难耐的燥意。 “我知道我也没多少钱。”梁颂勉强勾了勾唇角,“但是我这几个月生活费还剩不少,我再陪你出去打点零工,至少能帮你先把这个月的钱还上。” 【梁颂。】 空气里的木质香气随着梁颂的情绪变化也开始发烫,苏乐生无奈地退到沙发最左端,脊背抵着冰凉的靠背,强迫自己的本能冷却下来。 【我小姨得的是什么病你不会不知道,我借的钱是三分利,你应该也很清楚。】 【这就是个无底洞,为我跳进去不值得。】 “那你就打算一个人扛?” 梁颂的声音也冷下来:“苏乐生,你一个人抗得过来吗?你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等到你抗不下去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这是第一次,梁颂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名字。苏乐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着狠狠揪了一下,委屈的感觉后知后觉、排山倒海地压上来。 他恨自己是个会轻易被信息素影响的Omega,没地方打拳连钱都还不了;恨让小姨生病的无良工厂,甚至开始恨苏兰。她为什么要嫁给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生下孩子又不负责,何必把自己带到世界上? 第61页 最后苏乐生发现,他最恨的还是梁颂不理解自己。他盼着梁颂别跳进火坑,对方却一点都不知道领情,不管不顾地就是要往里蹦。 【那你要是为我出了什么事,你的父母家人要怎么办?】 【你不是要考大学吗?为我把钱花光了拿什么上学,拿什么离开这里?】 苏乐生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委屈是什么时候了。他鼻子一酸,温热的湿意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 太丢人了。苏乐生怕自己真的哭出来,狼狈地把脸埋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深呼吸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响起来,愈发让苏乐生生出一股无名火。 “哥哥。” 梁颂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伸手去碰苏乐生微颤的肩头:“对不起,我错了。” 苏乐生“啪”地一下把梁颂的手挥开。 这一下力道太大,那一声清脆得几乎让空气里的微尘都颤动起来。苏乐生感觉不到痛,却也觉得手背上的皮肤一阵发麻。 他抬眸,余光看见梁颂偷偷摸了摸手上被打到的地方,却还忍着一声不吭。 【痛不痛?】 苏乐生打完字,把手机扔到梁颂面前。 “不痛。”梁颂勾了勾唇角,“你还生气吗?生气的话,再打一下。” 苏乐生怎么还下得去手? “哥哥。” 梁颂无声地叹口气,朝苏乐生的方向靠近了一点:“你为我好,我都明白。但是你……” “我也担心你,你明白吗?” 他当然明白。 就是因为太明白,才觉得肩头沉重。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梁颂用自己的膝盖碰了碰苏乐生的。 【什么事?】 “不要为了挣钱去那种地方。”梁颂说,“不光是拳场,还有台球厅、夜总会,KTV……” 【你把所有地方都说完了,那我还能去哪里?】 “那种地方Alpha的信息素太多,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苏乐生真的很不喜欢被人提起身为Omega的弱点。 但不知怎么,此刻梁颂说起这些,他心里却只觉得一阵酸胀。好像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 【嗯。】 【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语文课有名著阅读小测,别迟到。】 “你一个人能行吗?”梁颂没动,“我留下来陪陪你。” 【我还不至于没用到那个程度。】 “我说错了,是我害怕。”梁颂立刻改口。他小心翼翼、试探地伸手牵住苏乐生的袖子,“你能陪陪我吗?” 苏乐生失笑。 他没把自己的袖子从梁颂手里抽出来,单手打字。 【把你的毯子拿来,我这没有多余的被子。】 “好。”梁颂住的地方就在对面楼。他答应了一声开门出去,没过十分钟就抱着那床大红花毛毯重新出现。 “晚安。” 苏乐生家的沙发不是太宽,但比起楼道里的那只舒服多了。梁颂把毯子铺在身下,朝苏乐生说。 【晚安。】 苏乐生回了一句。转身关上卧室门的时候,他的手在反锁的纽上停顿了一下。 到底没把那个纽拧过去。 大概是发情的原因。即便被临时标记,苏乐生这天晚上也睡得很不踏实,不过总算没做噩梦。半梦半醒间,他总觉得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搅得他一阵阵心口发慌,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砰”的一声把他惊醒。 苏乐生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跳一阵阵快得让胸口发疼,可是太阳穴又昏沉沉的。他拭掉额角的冷汗艰难地想,大半夜的梁颂在干什么? 苏乐生想着,听见门外又响了一声。 长年养成的警惕本能催着苏乐生下了床,打着手电走出去。 然后就看到梁颂正站在厨房里,就着手机手电筒的灯光拆红烧牛肉面的包装。 “刚才烧水壶磕到水池边,是不是吵到你了?”梁颂把面饼倒进碗里,转过头对苏乐生笑了一下,灯光下的眉眼在苏乐生看来有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想弄点吃的再走。” 苏乐生松了口气,在心里埋怨自己疑神疑鬼。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半夜三点多。 【什么事要大半夜出去?】 睡前梁颂的话言犹在耳。苏乐生现在生怕对方冲动为自己做出什么事情。 “家里的事,我忘了,我妈今晚十一点多的动车到南城,回家看见家里没人,问我去哪了。”梁颂无奈地笑笑,“我要是不回家,她今晚一晚上估计都睡不着了。” 原来是这样。 苏乐生松了口气,把泡面从梁颂手里接过来,让他去沙发上坐着。 “你继续睡吧,我自己来。” 【光吃泡面没营养。】 苏乐生说着,从冰箱里拿了两颗西红柿出来,利落地切成小块。 家里的液化气烧光了还没换,他索性把西红柿扔进烧水壶和开水一起烧,等开了冲进碗里。 【沙发上睡得惯吗?】 没有趁手的东西用来盖碗,苏乐生把锅盖拿过来压在碗上。 “睡得惯。”梁颂说,“阻隔剂还有吗,明天上学前记得多喷一点。” 【我现在还有味道?】 苏乐生的心紧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往梁颂的方向凑,想让他替自己闻闻。 第62页 “好香。” 梁颂却偏头躲过,从苏乐生手里接过碗,深深地嗅了一口:“加了西红柿味道就不一样了,哥哥,你怎么这么聪明?” 【泡面怎么做都难吃不了。】 梁颂“哦”了一声,忽然眉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身上现在有我的味道,喷阻隔剂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苏乐生却听懂了。他的耳根后知后觉地发烫,跟梁颂坐到饭桌边,撑着下巴看梁颂挑起一筷子面。 “你不吃点什么?” 苏乐生摇头,他没有半夜吃东西的习惯。 梁颂笑了:“那你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梁颂一句话提醒了苏乐生。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大晚上不回去睡觉,要在这里看梁颂吃面。 苏乐生一窘,起身要走。 梁颂却又在这时叫住他:“哥哥。” “要是你睡不着的话,能不能陪我聊会天?” 第30章 梁颂的乌托邦 好。 鬼使神差地,苏乐生坐了回去。 大半夜的,其实他们也没多少话可以讲,苏乐生就看着梁颂吃面。昏暗的灯光在他立体感十足的脸上打下块块生动的阴影,看起来宛如雕塑。 苏乐生发现梁颂的嘴唇很薄,是看起来最容易显得薄情的那一挂,但上翘的唇形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这种感觉。梁颂的牙齿也很好看,洁白整齐。他叼住一大块西红柿的时候,苏乐生莫名地往后缩了一下。 “怎么了?” 梁颂抬眸询问地看着苏乐生,牙齿还咬着西红柿。 苏乐生摇头,趁梁颂重新低下头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梁颂的唇。 看起来很柔软。 刚才他的唇贴在自己后颈上的时候,好像也确实很软。只是信息素注入进来的时候,那种压迫感和被征服的感觉…… 等等,他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苏乐生揉揉眉心,强迫自己摒除乱七八糟的念头,抬眸一看,梁颂已经把那碗面解决了个七七八八。 “你回去睡吧,碗留着我回来洗。”梁颂起身把碗和锅放厨房水池,往里面蓄了点水。 这点碗还值得等梁颂回来洗?苏乐生没回他,看着他走到门边穿鞋。 “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好像有一道惊雷轰然在苏乐生耳边响起,记忆里苏兰的声音和梁颂的话骤然重叠。 “哈、哈……” 像遭遇了突如其来的溺水感,苏乐生踉跄地扶住身边的墙壁大口喘气,眼角泛红。 “你怎么了?”梁颂语气一凛,伸手撑住苏乐生无力的身子,“是不是又……” 【不是。】 苏乐生打着手语推开梁颂,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老毛病,别担心。】 自从变成Omega之后,苏乐生好像连老毛病发作时的反应也比之前大得多。他对这种变化感到懊恼又无力,却又倔强地不想让梁颂知道。 “我怎么能不担心?”梁颂关上门,把刚穿上的鞋子脱掉,扶着苏乐生往卧室走,“你进屋歇会儿,我去给你买点药。” 【我说了不需要。】 苏乐生倔强地推开梁颂【你再不回家天都亮了。】 短短几个小时里,苏乐生凶梁颂的次数好像比他们相识以来加在一起的都多。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刚想打着手语“说”点什么缓和一下眼下的气氛,梁颂就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那我走了。” 梁颂真的没再坚持下去,苏乐生蓦地又有点失落。他看着大门在梁颂身后关上,躺回卧室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知道,在他回到卧室以后,走廊上的灯又断断续续亮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第一声鸟鸣划破夜空,梁颂才离开。 “哥。”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张朋推开五步亭一间平房的门。这间两居室是梁颂租来和他合住的,两三个月来梁颂不常回来,这里就慢慢变成张朋的“天地”。 时下最火的韩国女团的海报大大小小十几张,全部用相框框起来挂在客厅墙上,沙发上摆了一个盗版的女团成员等身抱枕。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谐又快乐,张朋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因为梁颂坐在沙发上抽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少说十几截烟头。他身上还披着南城一中的校服,微乱的黑发遮住大半眼睛,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让人望而生畏的戾气和匪气。 “事情我都办好了,小哑……苏乐生没事吧?”张朋还是第一次见他哥这个样子,壮着胆子开口,“这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何群会拿他开刀,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不知沉默了多久,梁颂才在指尖缭绕的烟雾中开口:“但我不允许你有下次。” “我明白,哥。” 张朋从茶几上拿起茉莉花茶的罐子,走到墙边的饮水机那儿给梁颂冲了一杯茶。 “您也别太担心,何群被调去黄村守着那几个老赖,成天烦都烦死了,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张朋想到何群得知自己被调去乡下时候一脸懵逼又震惊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黄村这地方是公司里所有人都不愿意碰的,一村人撸贷,凶得众志成城万众一心,来讨债的没一个能全须全尾从那里离开。 第63页 何群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专门避开梁颂去找苏乐生麻烦,后果却比当面挑衅梁颂严重得多。 “对了,苏乐生汇给我的钱,我是还给他还是……” “存着别动。”手头的烟快要燃尽了,梁颂把它摁灭在烟灰缸中,又随手从烟盒里抽了一支。 这次他没有抽,只是拿在手上,放在鼻端慢慢地嗅。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打进来,让他看起来稍稍有了一点转晴的感觉。 “好。”梁颂的变化对张朋来说是一个信号。他把茶杯放在梁颂面前,试探地开口:“哥,我能你问个问题吗?” “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上次问的事我还是好奇。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这个问题像一颗死球,抛出去立刻落地。 梁颂没回答,他的沉默却从某个角度印证了张朋的猜想。 张朋想了想,大着胆子在沙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拖过抱枕来横在胸前:“那他呢,他喜欢你吗?” “不劝我了?” 梁颂终于回了张朋一句话。他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晦暗的黑眸里沉淀着未明的情绪。 “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说过,劝人这件事不能上三次。” 张朋认真地说:“她说劝人一次两次还劝不动,那就说明人家真是下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再劝第三次人就烦了。要是真想帮对方,倒不如想想对方脚下的这条路还能怎么走。” “那他喜欢你吗?”张朋又问了一遍。 梁颂依旧没有回答。他抬手轻抚校服袖子,张朋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割裂的地方被补上了,缝合的地方多了两个线绣的英文字母。 这肯定是苏乐生给他缝的。张朋心想,他和他哥一个糙Alpha一个糙Beta,就算给他们针线也只会拿去剔牙。 说起来,他哥喜欢喝茉莉花茶的习惯好像也是和苏乐生认识之后才染上的。张朋搞不明白这种除了香以外一无是处的饮料究竟好在哪,但至少比酒健康点。 即便张朋还是不大喜欢苏乐生,想到这里也觉得有点释然。也许小哑巴真的不像他妈似的呢?以自己哥看人的眼光,总不至于真被人骗了。 “总瞒着他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说开了俩人好好在一块,也有个人照顾你。”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心里想什么话就会不由自主地秃噜出来。 话刚说完张朋就自觉失言,这些事无论如何不是他该操心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颂的神情,却看见对方撩起眼皮望了自己一眼。 “张朋。” “哎我在。” “要是哪天我不在他身边了,你替我照顾照顾他,别让他发现。” “啊?”张朋愣了一下,紧张兮兮地抱着抱枕往梁颂面前凑,“哥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现在医学技术很发达,一般的病治起来不成问题,要是特别难治的……你也不许轻易放弃啊我陪着你呢。” “瞎想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朋过分清奇的脑回路,梁颂唇角的弧度放松了点。 “吓死我了,那是你要往上升了?”张朋重重舒了一口气,又问。 天星公司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公司里的几条“产业链”是分三六九等的,要债和拳场基本算是中等偏下的等级,再往上是公司旗下的那几家夜总会。而最顶层的产业他们这些人没机会接触,甚至连听都没机会听说。张朋也是混久了才隐约知道,最顶层的产业似乎和某种违禁品有关。 “不该你知道的事别问。” “不是,那……”张朋实在是忍不住替梁颂操心,“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瞒着他,替他还了钱也不让他知道?” 他真不明白梁颂这么做是图什么。要说为自己在苏乐生面前能有个好印象吧,人家压根不知道这件事;要说让苏乐生过得安生点吧,人家满心以为自己还欠着账,挣钱还钱跟火烧眉毛似的,也没见安生多少。 相处这么久,张朋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梁颂一无所知、更不明白他大部分举动的目的和意义。 这个人分明就在他身边,却始终像蒙着一层纱。 “哥,你真别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分担。”张朋说着自己又没了底气。他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保护别人? “就算分担不了,说出来压力也能小点。” 梁颂摇头。 他把手上的烟点燃,却依旧没抽,只是端详着烟头上明灭的火光。 同样的话由别人对自己说出来,他才知道“把烦恼分给别人”是多困难的一件事。 自己那天根本没有立场因为苏乐生不肯让自己帮忙还债的事发火。 苏乐生那样一个人,被尹嘉澍扯着头发压在墙角、在擂台上被对手打到差点站不起来,都从来不哭的,那天却因为他一句话,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那时候到底有多委屈啊? 都那么委屈了,还在不小心把自己打了之后别别扭扭地问“疼不疼”,大晚上被吵醒还替自己弄泡面。 而自己又为苏乐生做了什么?除了骗他,就是替他还了几万块钱还不敢告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钱的事吃不好睡不好,每个周末顶着艳阳在厚重的玩偶服里一罩罩大半天。 第64页 梁颂不能让自己穷小子的形象在苏乐生眼里崩塌,即便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一旦自己的调查结束……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隐隐约约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而那种东西是他不该有的。 “哥哥哥!” 张朋一连串惊呼唤回梁颂的思绪。他不知道对方在喊什么,直到张朋慌里慌张地拍掉他手里的烟。 “直接拿手掐火,哥你不疼啊?” 梁颂这才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指尖的皮肤被烫掉了一层,周围一片枯黄焦黑。 他好像跟苏乐生一样痛觉失灵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这件事。 “哥你睡觉吧,我先回屋了。”张朋看梁颂的样子实在不正常,边往楼上走边忧心忡忡地说。 “不了,我回去睡。” “回去?”张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梁颂说的“回去”是回哪儿,“地下室啊?” “嗯。” 梁颂站起身,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好,眉宇间终于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 好像学校和那间小小的地下室是他的乌托邦。 张朋看着这样的梁颂,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一直不明白,他哥这样的人跑到学校里当高中生,怎么会有人信呢?老师学生不得被吓死啊? 但今天他明白了。只要愿意,梁颂眉眼间是可以很有少年气的,而且是那种很乖、很“书生”的少年气。张朋甚至有一种直觉,这就是梁颂的本来面目,那些凌厉和冷漠,才是对方的伪装。 第31章 易感期 日头落了又升,苏乐生睡了没一会儿,就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和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机,已经五点半了。 门外没有动静,梁颂怎么还没回来? 不对,梁颂只是那天晚上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地下室睡了。清醒过来的苏乐生心里没来由地冒起一股怅然的情绪。他连早饭也不想吃,起身给自己泡了杯茶,才觉得心里好过一点。 今天是周末,不用赶公交上学。他看着茶杯里的热气理了下思绪,开始做自己的省钱规划。 既然拳场不要自己了,每个月一万多的本金加利息就要从每个看起来不可能的地方省下来。那天晚上绝望归绝望,苏乐生很清楚,自己要是不振作起来,没人能帮得了他。 他从床下拖出那只铁盒,开了锁,取出账本开始写接下来的财务规划。 账本是苏兰留给他的,年代感很强的红色塑料封皮,封面半褪色的烫金字写着繁体的“笔记本”三个字。据小姨说,那是她们上中学时用的本子。 苏乐生再穷也不至于连个本子都买不起。他用这个本子只是出于某种恋旧的情绪,好像在母亲曾经用过的本子上写字,她就像没有离开过一样。 盒子里那些小玩意也是一样。小时候苏兰没钱给他买其他小朋友之间流行的悠悠球和乐高,只能让他拿不知哪里淘来的陶瓷动物小摆件和小积木自己摆弄,在心里编故事玩。 除了这些东西,铁盒里还有一只画着米老鼠的密码文具盒,好像是苏乐生小时候考试第一名学校的奖品。那玩意一晃“咔咔”地响,不知道装着什么。苏乐生曾经试着猜过密码,但怎么也猜不对,就作罢了。 但今天不知怎么了,苏乐生忽然起了兴致。他突发奇想地去客厅的工具箱里拿了一把螺丝刀,沿着输入密码的地方插进去撬了两下,年久发黄的零件就掉了下来。 苏乐生打开文具盒,看到一只很小的U盘,是早期的产品,容量只有512M。 妈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在苏乐生印象里,苏兰几乎完全没接触过任何电子产品,只是为了和人联络方便买过小灵通,后来小灵通几乎没人用了,她还舍不得换。 难道是当年哪个男人落在这里的?苏乐生总觉得有什么想法电光石火地从脑海里闪过,却总是抓不住。 说起来,这U盘虽然年代久远,至少还能读出东西吧?可惜家里没电脑,要查U盘里究竟有什么就得去外面的网吧,或者借学校的微机室用。 苏乐生正想着,门忽然被敲响了。 敲门声很急促,像警钟撞在苏乐生敏感的神经上。他胡乱把那些东西往盒子里一塞,推回床底,屏息蹑步地走到家门口,从猫眼里望出去。 是梁颂。 苏乐生松了口气,刚把门打开,就听见梁颂说:“一楼囊麸有人开空调了。” 苏乐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这栋筒子楼老得要命,为数不多几家装空调的住户,滴空调水的管子都是直接伸到楼外的。拿个桶去接,两三小时就能积满满一大桶。 这种水喝是不能喝,但要是拿来冲马桶、拖地板,一个夏天下来能省不少水费。 【你等等。】 苏乐生转身去卫生间里拿了一只桶,刚要出门又折回去,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脸盆。 【给你的。】 苏乐生本来想把脸盆给梁颂,哪知对方自觉地把水桶也接了过去。 【你的手怎么了?】 一点黄黑色闪过眼底,苏乐生敏捷地握住梁颂的右手腕。 梁颂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指尖像被什么东西烫过,伤口里露出红色的新肉,边上一圈焦痕。 第65页 “没事,帮我爸点烟的时候被不小心烫了一下。”梁颂没看苏乐生的眼睛。 【这都能烫到?】苏乐生在心里骂了一声笨蛋,拉着梁颂进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沙发上坐好,从茶几下把饼干盒拖出来。 创可贴只剩两片了。苏乐生替梁颂把食指和拇指缠上,边缠边问【疼不疼?】 “不疼。” 【骗人。】苏乐生下意识回了一句。 “其实有点。” 梁颂从善如流地改口,忽然没头没尾地叫了一声:“哥哥。” 怎么了? 苏乐生把创可贴的包装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转头看向他。 “有一天我要是真的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你能骗我什么?】 苏乐生觉得梁颂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又有点好笑。这家伙连自己都照顾不清楚,哪里来多余的心机骗人? “也是。” 梁颂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走吧。】苏乐生没在意。 他们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一路上听见初夏的虫鸣和老李收音机里悠扬的唱戏声。 “车轮马足匆匆地赶路程……烧绛烛引纱灯听鸾凤和鸣……” 说也奇怪,自从那天一起下楼接水之后,苏乐生有两三天都没看见梁颂。一开始他以为梁颂是又逃课干什么去了,可后来发微信梁颂也没回,他有点坐不住了。 难道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苏乐生放心不下,周五晚上放学后绕着学校和筒子楼附近转了一圈,又发微信问了刘姨,什么收获都没有。 他最后还是在梁颂住的地下室附近发现端倪的。 梁颂的屋门紧闭着,苏乐生远远地一看以为没人,走近的才发现,一股极其浓烈的木质香气从门窗的缝隙里漏出来,带着浓烈的、酒一样甜的柚子香,不复一贯的清冷,而是极其强势地侵略着人的感官。 苏乐生从没闻过梁颂这么具有压迫感的信息素。他的腿有点软,扶着墙喘了几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应和着往外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慌地捂住后颈,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动静,空气里信息素的味道却平白地浓烈了几个度。苏乐生几乎要站不住,本能地觉得梁颂肯定出事了,动作不稳地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 Su:开门,是我。 “哥哥。” 微信发出去足有半分多钟,梁颂的声音才从屋子里传来:“别进来。”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得多,带着沉重的不舒服的感觉。苏乐生听得心拧了一下,来不及追问梁颂究竟怎么了,动手扭了下门把手。 门是锁着的。 苏乐生急得拍门。他突然开始恨自己不会说话,语无伦次地给梁颂发了好几条微信。 Su:梁颂,你到底怎么了? Su:快点让我进去,再不开我就踹门了! “操,哪个傻逼易感期到了?” 一个留着杀马特发型的年轻人双手插兜地路过骂了一句,忽然注意到站在门边的苏乐生。 “你干嘛,想这时候进去找他啊?”青年脸上的烦躁消下去几分,变成不怀好意的笑,“进去挨操?” 进去……干什么? 苏乐生过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年轻人的话,面色一变,警惕地挡在门前。 年轻人“啧”了一声,想靠近去嗅苏乐生身上香甜的茉莉味,又忌惮屋里Alpha压迫感极强的信息素,只好停在原地:“哎,要发情了吧?考虑一下跟着哥呗?不然……” 他的声音暧昧地压低了。 “里面那头狼会把你撕碎的。” 青年话里暧昧露骨的意味压迫着苏乐生的神经,挑动他的怒火。往常苏乐生的脾气没这么差的,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举起拳头就要上去揍人。 他的脑海里现在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屋里的人现在很难受,他要保护他。 “操,还敢尥蹶子了你!” 青年骂了一声。和Omega之间悬殊的力量差距让他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反手进攻。 “咔”! 下一秒,青年听见一声瘆人的脆响。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手腕发出来的声音。 面前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Alpha站在他面前,修长宽大的手掌正死死扣着他的手,剧烈的痛感延迟了半秒从腕骨上传来。 “嘶啊……你他妈松开……” “滚。” 比疼痛更可怕的是Alpha浑身散发出来的山一样的压迫感。他低低地吼了一声,杀马特青年就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我我……我滚还不行吗?”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对抗,就脸色发青地求饶。梁颂一松手,他就一溜烟跑了。 青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激起一连串回声。苏乐生浑身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还没来得及问梁颂究竟怎么了,就被一团浓郁的木质香气围绕。 下一秒,他被梁颂带进了房间,门砰的一声从里面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苏乐生的视线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他没来由地更慌了,听见梁颂粗重的呼吸在自己身旁响起。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很遥远。 “哥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梁颂像是拿起什么东西躲进了角落里。他的呼吸声变得更明显,带着让苏乐生心惊胆跳的危险意味。 第66页 “我不让你进来,你怎么不走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无缝接档新文《金丝雀他人设崩了》文案== 1 林轶予,男团C位、当红流量——宋嘉致的替身。 作为被霸总贺棣豢养的金丝雀,他放弃演艺事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守在贺棣身边,努力扮演贺棣心中的白月光,只求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一场车祸,被困在车中的林轶予看着贺棣头也不回地奔向宋嘉致, 他终于死心, 如果重活一世,林轶予绝不会再爱上这个男人。 2 贺棣终究是错付了,在身边做了多年替身的金丝雀竟是自己寻觅多年的白月光?!然而贺总并不知道,他对林轶予早已情根深种。 颠倒的身份重回正轨, 大病初愈的林轶予作为真少爷回归宋家。 再见贺棣,林·霸总·轶予皱眉: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我包养的金丝雀之一而已” 贺棣:??? 3 某乎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账号,问着各种奇怪的问题。 “金丝雀觉得自己是包养我的霸总怎么办?” 热心网友:那你就做金丝雀呗。 几天后, “喜欢的人跑去搬砖了我该怎么追?” 热心网友1:这是钓鱼贴吧?前几天不还是霸总? 热心网友2:快递小哥,就决定是你了。 又过了几天, “对象觉得自己是我小妈,我算绿了自己吗?” 热心网友:这个建议直接问你爹...... 再过几天: “老婆觉得自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神父,我是侍卫,怎么办?” 热心网友:那钟楼怪人是谁? 作者:我家金丝熊...... 热心网友:??? 一周后,这个帖子没有再更新,正当热心网友认为题主已入院时, 一个帖子再度出现: “急!老婆以为自己是冷宫弃妃,我要怎么暗杀狗皇帝!在线等!挺急的!” 热心网友:...... 热心网友:敢问这次的狗皇帝是谁? 众网友们还没等到答案, 新帖子:老婆是男的,想怀孕怎么办,挺急的! 热心网友:男的不能生孩子!!!! 然,追妻之路漫漫。 新晋小生:“学长,只要你转身,我一直都在。” 宋家大哥:“我弟弟的剧我投资,用不着你。” 宋家二哥:“小子,就是你欺负我弟弟?这辈子别想见到他” 贺家父母:“儿子,我的宝贝儿媳呢!” 贺棣:“别催了!在追了!!!” 最后的最后,林轶予斩获无数大奖,粉丝们终于看见自家崽熬出头的一天,他却突然公布婚讯。 某乎的一个主页被再度翻出, 文章底下都是控诉。 “果然是钓鱼贴!” “我竟帮霸总追到了自己爱豆!” “小丑竟是我自己!” ==专栏预收新文《妈妈不让我和亚军谈恋爱【花滑】》文案试阅== 本质狗血重生虐渣升级流苏爽文!!! 重生天才钓系受vs阴鸷腹黑疯批攻 据报道,俄罗斯花滑名将米哈依尔因车祸去世,现场除了同门师弟伊万在悼念他以外,可以说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一个人招人恨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谁让他两年前为了冠军害死师兄呢?全世界也就伊万相信他是清白的还愿意帮他了,啧啧——路人们如是说道。 一年后,中国顶级花滑俱乐部“昆仑”里,刚被上家赶出来的废柴姚尧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眼。 丁衍二话不说将他抵在墙上:少年,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重生成姚尧的米哈依尔:? 丁衍:东施效颦,你很有勇气。 重生成姚尧的米哈伊尔:?? 天可怜见,重活一回的姚尧只想向冬奥冠军发起冲刺,谁能想到…… 前世的同门师妹:“不准你跳米哈伊尔的动作,学人精!” 前世的死对头:“你好像我的一个故人,有兴趣来娱乐圈吗?我捧你。” 前世的教练:“比起米哈依尔差远了,请你正确看待自己的实力,懂?” 前世左手未婚妻右手男小三的渣男男友伊万:“你长得好像我未来男朋友,别滑了,我养你。” 姚尧:...... 没记错的话,上辈子是谁纵容小三害死我的? 说好的众叛亲离呢!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对劲起来了! 谁都别想挡着我夺冠好吗?! 丁衍(委屈脸):那我呢? 姚尧:...... 他推开面前的药剂、手铐、牢笼,无奈地说:乖,你和他们不一样。 喜欢的宝宝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呀~ 第32章 调皮(倒V开始) 黑暗是一种很好的保护色。它让苏乐生看不见梁颂眼神里近乎浓重的欲望, 也让他感到安全。 他已经在这里躲了好几天了,身上裹着苏乐生的毛毯。即便那上面的茉莉香气已经淡到几乎闻不见,他还是努力地嗅着, 像在沙漠里寻找最后一滴水源。 其实他本可以去找苏乐生去纾解欲望的, 这是Alpha的本能。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没有。 第67页 他不知道在身边丰沛清甜的茉莉香味影响下, 自己的理智还能保持多久。偏偏苏乐生还不知死活地凑过来,在手机上给他打字。 【你是不是,在易感期?】 “……也许。” 梁颂又往墙角靠了靠,忍耐着快要到达极限的焦灼渴望。和普通Alpha不同, 信息素识别障碍的Alpha患者几乎不会有“易感期”这种东西。自从分化以来, 梁颂也从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刚开始接触苏乐生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他的味道,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易感期的预兆。 情况本来是可以控制的,但那天, 他标记了苏乐生。 也许是临时标记让两人之间产生了类似于信息素干扰的联结。没过两天梁颂就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 他渴望再次标记、渴望用带着苏乐生信息素味道的东西筑成一个温暖的巢穴…… 可除了一张薄薄的毯子,他什么都没有。 “哥哥,我难受……” 梁颂最终还是忍不住哼了出来。他本能地往苏乐生的方向靠近, 毛茸茸的发顶蹭着他的臂弯。 苏乐生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在应和着梁颂。他看着眼前人痛苦的样子, 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易感期”三个字。 “易感期是Alpha的生理期,一人一年大概出现12次不等……易感期的Alpha会变得感性、易怒, 缺乏安全感……以及,渴望Omega的信息素, 性/欲旺盛。” 百科上分明是一行冰冷的黑字, 却让苏乐生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似的。 他的喉咙一阵发干, 想起刚才那个青年的话, 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可是梁颂又那么难受……苏乐生不忍心地往身侧看了一眼,梁颂还在蹭着自己的臂弯。他的体温很高,几乎可以称得上滚烫,烫得苏乐生的心都皱缩了一下。 苏乐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手机凑到梁颂面前。 【我要是让你抱抱我,会有用吗?】 “也许。”梁颂还是那句话。他抬起眼睛看苏乐生,手机微弱的光线衬着一片深沉晦暗,“但是我会得寸进尺的,你害怕吗?” 怕。苏乐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脑海里十多年前和苏兰有关的回忆,强装出一副嘴硬的样子。 【那你控制好你自己,不要得寸进尺。】 “我没有在跟你说笑。”梁颂的语气变得严肃。他凑近苏乐生,让他就着那点光线看自己泛红的眼角和眸底的欲望,“我是个Alpha,你知不知道……” 【我也没有在和你说笑。】苏乐生的耐心有点耗尽了,好像未曾到来的那个拥抱和眼下的僵持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你上次标记我的时候都没做什么,我相信你。】 梁颂不说话了。 他看着苏乐生,眼里的火焰“腾”地一下扬起来。 然后猝不及防地给了苏乐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这个姿势太奇怪了,苏乐生被他抱着抵在墙上,两条腿被迫分开,只能虚虚地环着梁颂的腰。梁颂埋头嗅着他的味道,下巴和脸颊蹭着他的发丝,滚烫的手从他的发尾移到敏感的后颈,轻轻地蹭了一下。 像有一阵酥麻的电流从后颈打下来,苏乐生抖了一下,下意识要把身前的人推开。 “你自己说要让我抱的。” 像是察觉到他的抗拒,梁颂闷闷地、撒娇似的哼了一声,黏人的大狗一样搂紧了他。 “我会控制住自己的,你别不要我……” 谁不要你了? 苏乐生这才知道易感期的Alpha有多不讲理。可那些话又的确是他自己说的,梁颂也的确,除了拥抱以外没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说起来,这样的梁颂还是蛮可爱的。苏乐生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梁颂的头发。 “嗯……” 他闭着眼睛哼了一声,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和苏乐生的心跳和在一起。 这天晚上,苏乐生带梁颂回了家,让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紧闭的卧室门隔开了他们,茉莉味的信息素却越过阻碍给了易感期的Alpha足够的安全感。 梁颂本可以趁苏乐生睡着的时候偷偷走进卧室去开那只铁盒子的,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这么做。 眼看还钱的日子越来越近,苏乐生不光周末出去打工,每天放学后也没闲着,去学校附近的饮品店帮忙。他一开始不许梁颂跟着,可怎么说对方都不肯,最后只好各退一步。苏乐生让梁颂放学以后在饮品店等自己,不过不许他帮忙,只能坐在那里看书写作业。到十一点多苏乐生工作结束,他们再一起骑自行车回家。 时间一晃就是一周多,星期六下午三点多,苏乐生和梁颂去了沙县。 因为郑家的资助,南城市志愿者协会的资金比周边几个县市的兄弟协会都来得充足,每隔一个月都会印一批带着寻人启事的扑克牌和广告衫之类的东西分发。这件事每年都是刘姨负责,十几平米见方的店里堆满刚从工厂拉来的大小纸箱,里面的东西要按照清单一件件核对分类,再按需寄到需要的地方。 苏乐生帮忙干这活已经是驾轻就熟。他在工业大电扇强劲的“呼呼”风声中把三盒扑克牌用皮筋捆好,写上标签,问刘姨有没有苏兰的消息。 “没有。”刘姨摇摇头。她正把一大捆文化衫从箱子里“拯救”出来,“你也别太难过,总会找到的。今天我去协会里一看,有个和父母走散三十年的都找到家了,真是命好。” 第68页 她的眼睛里带着憧憬,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我们也会那么幸运的。】 这句话苏乐生没用手机打出来。他从桌上拖过一张便签,郑重地写下来,塞进刘姨手里。 “谢谢你。” 刘姨笑了,伸手胡噜两把苏乐生的头发:“对了,趁小梁这会儿出去寄快递了,阿姨问你一件事啊。” 【您说。】 见她忽然正色,苏乐生懵了一下。 “你实话告诉阿姨,是不是欠人钱了?” 这句话把苏乐生打得更懵。他不知道刘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知道了多少,一时怔在原地。 “你别多心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了想关心关心你。” 刘姨在裤腿上蹭蹭沾灰的手,坐到苏乐生身边,警惕地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 “拿着。” 一个沉重的大纸包被递到苏乐生手里。他低头一看,是一大捆百元大钞,粉红的颜色从破了口的牛皮纸底下露出来,有新有旧,至少好几万。 苏乐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把钱往她手里推。 “让你拿着就拿着,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刘姨不肯收,跟小孩子似的把手背到身后:“这钱就当我借给你的,欠我的钱总比欠那些人的钱好吧?” 哪些人? 她连自己小姨的事都知道了? 苏乐生的神经敏感地动了一下。刘姨不会无缘无故知道得这么清楚,肯定是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至于是谁,苏乐生想都不用想。 【阿姨,我明白您的好意。】 刘姨的善意太沉重,沉得苏乐生有点喘不过气,鼻腔热热的发酸。他把钱放到桌上,拖过纸笔来写字【但是这钱我真的不能收。】 这么多年来,刘姨几乎把开沙县赚的所有钱都投在了志愿活动上,这几万块能让苏乐生在大半年里远离讨债人的骚扰,却估计是她全部的积蓄【我把钱拿走了,您吃什么?】 “你还怕我饿着啊?”刘姨笑了,“你放心,阿姨有钱,再说我还有这么大一间店呢,再怎么着也比你好过。” 【那您儿子呢?】 苏乐生埋头写字,不敢看她唇边的笑纹【万一他哪天回来了,花钱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要是他知道您把钱都给我了】 “儿子”这两个字是刘姨的软肋,她不说话了。 苏乐生也自觉失言,沉默地把那张纸扯下来揉成一团,扔进桌角的垃圾桶。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叹了口气。 “我年轻的时候,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喜欢上庙里做功德,对着菩萨一拜拜一整天。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苏乐生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抬头望了她一眼,看见她用粗糙干燥的手指抹了一下眼角。 “我儿子走丢之后,我才明白,那些人就是求一个心理安慰。就像我现在天天想着,要是我儿子现在还……” 她哽咽了一下,话在半空中折了个跟头。 苏乐生明白,她是在害怕提到“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了”这类话,似乎只要不说,希望就一直在。 “我参加志愿者协会、出钱出力地帮别人、帮你,其实想的是要是他在外面遇到困难了,也能有个热心的长辈帮一帮他。” “乐生,我其实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刘姨把手搭在苏乐生的手背上,掌心的厚茧硌着他的手背。 她望着他,像是透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孩子。 苏乐生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拒绝她。 因为她不是在帮他,而是从他身上汲取某种希望和力量。真要论起来,她倒像是觉得苏乐生在帮她。 苏乐生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刘姨带去最近的ATM机、把那些钱汇给讨债人的。只知道看见“转账成功”的提示亮起来的时候,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同时,更大的担子压上他肩头。苏乐生对刘姨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伸手拥抱了他一下。 “哎哟,好啦好啦。” 刘姨怔了一下,抬手轻拍苏乐生单薄的脊背:“钱还上了就给我安心读书,别再去什么餐厅打工了,怪累的……怎么抽上鼻子了,哭啦?” 【没有。】 苏乐生离开刘姨的怀抱摇头。他抬手蹭了蹭微微发红的眼角【等我大学毕业挣了钱,马上还给您。】 “不急。”刘姨笑着拍拍苏乐生的肩膀,“你是个读书的材料,能念研究生、博士就尽管去考去念,不急着还钱,知道吗?” 苏乐生点头。 “行啦,咱们回去吧。”刘姨抬头看看天色,大得吓人的艳阳正慢慢往地平线的另一端坠落,暑气未消的地面笼罩着一片金红的晚霞,“那一堆东西还没清点完,小梁寄快递回来看不见我们该着急了。” 【阿姨。】 苏乐生停下脚步,在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中拦住刘姨。 “怎么了?” 【我欠钱的事,是梁颂告诉您的吧?】 “这个……”刘姨勉强笑了一下,“小梁也是为你好,你可别怪他。” 【我没有怪他。】 苏乐生说的是实话。他没有任何立场怪梁颂,即便对方这件事做得让他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第69页 肩膀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苏乐生转头一看,发现是行道树上掉下来的木棉花。鲜红的花瓣又大又厚,手感很好。他把它拈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 “你不怪他就好。”刘姨闻言松了口气,“你不知道,小梁因为你的事连着失眠了两个星期,又不敢跟你说。这明年就高考了,他再这么憋屈下去身体憋坏了怎么办?” 那朵木棉花被苏乐生扯烂,溢出透明的汁液。 他知道梁颂这段时间也很累,却不知道对方失眠。 就说梁颂今天早上怎么还能六点多起来读书写作业呢,原来是根本没有睡着。 接下来刘姨说了什么,苏乐生已经全部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梁颂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样子,直到看见沙县的店门。 今天不做生意,店里显得格外冷清,只有梁颂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堆纸箱中间干活。 “你们回来啦?” 梁颂一看到他们就站起来。躲避着苏乐生的目光,和刘姨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姨偷偷冲梁颂比了个“OK”的手势:“是啊回来了。哇小梁你把东西都清点好啦?你们聊,我先把这些东西送去快递站,也许还来得及今天发出去。”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提起两大包衣服和一箱扑克,踉跄地往外走。 苏乐生伸手替她顶开玻璃门,刚想帮着拿点东西,就被她推回屋里。 “你呆着吧,这点东西我来就行了。” 她好像怕苏乐生追上来一样,带着比她人还宽点的“那点东西”,匆匆消失在门后。 苏乐生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哥哥。” 梁颂在苏乐生身后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工业风扇的风把梁颂额前的碎发吹起来,拂在他微微上扬的漆黑眼畔,没来由给他增添了几分局促和小心。 “那个,我……” 让刘姨替自己出面是下下策。要是有更好的办法,梁颂绝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梁颂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在乎苏乐生的感受,怕他卸下还钱的重担又觉得自己背上了刘姨的人情债。要是可以,他情愿替苏乐生承担一切。 【今晚吃不吃青菜挂面?】 “什么?”梁颂做好了被苏乐生责怪的准备,看见这句话怔了一下。 【接下来几个月用不着那么着急地还钱,但钱还是得省着用,还有存一部分起来准备还给阿姨。】 苏乐生装作没看见梁颂神情里的诧异,一边收拾满地的空箱子一边打手语【所以只有青菜挂面,吃不吃?】 “吃。” 梁颂心口一热,笑了。 他弯下腰,伸手把苏乐生手里的箱子接过来,利落地踩扁、用玻璃绳捆成捆:“哥哥做什么都好吃。” 第33章 意淫 他们今晚没在刘姨店里叨扰, 帮着处理完纸箱之后就回了家,花两块钱弄了一大捆空心菜。 这次苏乐生做的是真正意义上的青菜挂面,清汤寡水的, 连颗鸡蛋都没有。多亏他不知从哪里摸出半包泡面粉包, 加进面汤里总算有了点颜色。 “哪来的?”梁颂看着半片牛肉都没有, 却飘出牛肉味的面条, 惊喜地问。 【上回给你做泡面剩下的。】 梁颂失笑。 “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 他端起两碗面条,边往饭桌前走边说:“说有个富家子弟骄奢淫逸,每次吃饺子都只吃馅不吃皮。后来他家道中落流落街头,过去招待过他的饺子店老板发了恻隐, 给他做了一碗面汤。” 【富家子弟很感激。老板却告诉他, 这些饺子皮都是你当初吃剩不要的,我只不过是把它们收集起来还给你。】 “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像那个富家子弟。”梁颂说完又想了想,“不对,他是浪费食物, 我们根本没得浪费。” 这句话不知怎的戳中了两人的笑点。他们看着彼此笑得停不下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面条已经有了点变坨的迹象。 “好了,快吃吧。” 梁颂把碗往苏乐生面前推了推, 看见苏乐生额前的汗珠, 从卫生间拿来苏乐生的毛巾递给他,另一手拿起搁在桌上的蒲扇。 “要打扇子吗?” 【要。】 苏乐生也不抬头, 一边擦汗一边单手打手语。 梁颂端着碗坐到他右侧,左手拿筷子右手打扇。 扇子压出的微风带着随汗液挥发的木质香瞬间侵袭苏乐生的感官。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重了几分, 从后颈腺体的位置到尾椎骨一路软下去, “怎么了?”梁颂问。 【没事。】 苏乐生把椅子搬得离梁颂远了点。 【你什么都没感觉到吗?】苏乐生忍不住问。他的生理知识再怎么匮乏, 也知道信息素会随着汗液挥发。自己都……这个样子了, 梁颂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对信息素的渴望好像只存在易感期。易感期一过,他就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 “什么?” 梁颂抬眼望了望四周:“有蚊子?” “没有啊。”梁颂没打到本来就不存在的蚊子,继续给苏乐生扇扇子。 他把扇子放得离腺体很近,流到苏乐生鼻端的空气里,木香的味道浓得几乎形成了一种压迫感。 【别扇了。】 苏乐生心烦意乱,忍不住对梁颂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第70页 【周一晚上迟点回家吧。】 “迟点回家?去哪?”梁颂用扇子挡住眸底的晦暗,声音听起来还是一片沉静无辜。 【蹭教室的风扇和电灯,学习。】 家里空间太小,又闷。苏乐生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被梁颂的信息素弄疯。 虽然是重点中学,但南城市一中没有晚自习的规矩。校门通常会比放学时间晚一两个小时再彻底关上,为的就是照顾一些愿意留下来学习、或者在操场上练体育的同学。 于是苏乐生和梁颂放学以后没走,他们关上教室的门,把电扇调到三档。 当“呼呼”的风吹干身上的汗时,苏乐生忽然发现自己失算了。 凉爽的空气不仅没能让梁颂身上的信息素收敛半分,反而让它变了个调,像浸透木香的清泉。随着呼吸,在密闭的空气里挑动苏乐生心底的燥意。 苏乐生第一次体会到“不敢大口喘气”是什么滋味。但留下来学习是他自己提的,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 他拿起用到褪色的塑料水壶镇了镇开始发烫的脸颊,翻开面前的《名著导读》和梁颂上次送给他的《红楼梦》。 除了文综,梁颂的语文名著题也很薄弱,主要还是因为那些书他基本没看过,十道名著题有八道不会做。 而这类题目刁钻就刁钻在随机性很大。不算那些外国小说,光四大名著加起来就有几百回,谁知道出卷老师会选什么故事来考你?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喜欢这句诗的是……邢岫烟?” 那本《名著导读》是苏乐生二手收来的,除了第一页认真写过之外跟新的一样。梁颂在选择题后面写了个“A”,把书推到苏乐生面前。 苏乐生毫不留情地用红笔打了个叉,把“B.妙玉”的选项圈起来。 一共就十五道题,梁颂已经错七道了。 “邢岫烟也喜欢,我记得的。”梁颂小声辩解,拖过那本书页发黄的《红楼梦》,“在第几回来着……” 【妙玉喜欢,邢岫烟把这件事转述给宝玉的。】 苏乐生略带急躁地在纸上写道。信息素的味道接连不断地侵略着他的感官,控制呼吸又让他有点胸闷。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笔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墙角的缝隙里。 苏乐生扶了扶额,刚要俯身去捡,就听见梁颂说了一声:“我来。” 他弯腰,被黑发扫着的后颈暴露在苏乐生眼前。 苏乐生以前从没发现,梁颂连后颈也长得这么好看,线条流畅又修长,连着宽阔的肩背,让人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而且很香。 信息素的味道随着梁颂的动作加倍散逸在空气里,小麦色的皮肤下藏着属于Alpha的腺体。苏乐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鬼使神差地低头,嗅了一下梁颂的后颈。 木质香气在他胸腔里懒洋洋地舒展开来,苏乐生几乎想就这么沉沦下去。 “找到了。” 梁颂毫无预兆地直起腰,后颈上沾着薄汗的皮肤差点撞上苏乐生的鼻尖。 “笔帽卡在桌脚的缝隙里,拿出来的时候有点刮花……你怎么了?”梁颂抬眸看着苏乐生冒汗的鼻尖和泛红的脸颊,语气关切又自然。 空气里的信息素味道隐隐变了个调,像收紧的网一样温热地拢着苏乐生的心。他的腿有点发软,像是刚经历了一场3000米长跑。 “那继续讲题吧。” 梁颂变本加厉地往苏乐生身边靠了靠,体温和信息素一起烤着苏乐生的心:“我觉得不能光是做题,原著有的地方我看不懂,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哪里看不懂?】 “这里。”梁颂把书翻开,泛黄发酥的纸页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停在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哥哥,‘意淫’是什么意思?” 苏乐生的脸腾地红了。 他看了梁颂一眼,拿不准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一本《红楼梦》有那么多地方能提问,梁颂就偏偏问了个“意淫”? 【这个知识点高考不考。】苏乐生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 “可是我真的看不懂这句话。”梁颂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苏乐生的,里面只能看到一片认真,“如果只是为了考试而学习,那知识将变得毫无意义,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哥哥?” 那句话的确是苏乐生说的。 但他也没想到它会毫无预兆地变成一个大坑,等着自己往里跳。 【意淫,就是……】 看梁颂的样子实在不像故意捣乱。苏乐生在心里强迫自己用平常心看待这个问题,端起桌角的水杯,拧开喝了一口。 【从广义上来讲,它指的是贾宝玉对身边所有女孩都抱有一种单纯的欣赏和赞美,在精神层面上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心领神会。】 “那狭义呢?” 苏乐生放下水杯舔了舔嘴唇,把书往前翻到贾宝玉到秦可卿卧室睡午觉那段。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 【狭义上……这段写的是,贾宝玉看见秦可卿屋里的摆设全都是历史上发生过】 苏乐生的笔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 【发生过香艳故事的文物。但是谁都知道,这不是一种实指。】 第71页 “我越听越糊涂了,哥哥。” 教室里的蚊虫有点多,在苏乐生锁骨下方的位置咬出一个很小的红点。梁颂看着那点红色,食指失神地在桌上画着圈。 苏乐生揉揉发昏的太阳穴。 【与其说秦可卿屋里的东西是那些香艳历史中的文物,不如说是贾宝玉透过那些东西看到了一段段故事。】 【这也是“意淫”的一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实质性的肢体接触,却,却】 苏乐生“却”了半天也没“却”出个所以然,那种靠想象维系的暧昧和感觉像游丝一样难以捉摸。 【你懂了吗?】他最后放弃了,寄希望于梁颂的理解能力。 梁颂没直接回答。他看向苏乐生的水壶:“借我喝一口。” 苏乐生怔了一下。 【我喝过了。】 “没事。” 梁颂说着,径自伸手到苏乐生那边拿过水壶,拧开盖子。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头滑落,缓解了梁颂被自己得寸进尺的撩拨挑起的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唇,看着苏乐生流畅的下颌线条和侧脸上快要熟透的绯色。 “也就是说,‘意淫’是一种精神上的移情作用,对吗?” 【对。】 “那你‘意淫’过吗?” 苏乐生差点把手里的笔扔出去。 他人忍不住了,羞恼地横了梁颂一眼。 “怎么了?” 梁颂无辜地问。苏乐生生气的样子像炸毛的猫一样,内里却是软的,让他忍不住变本加厉地逗弄。 “按照你说的,‘意淫’应该是一种人所共有的情感,只不过小说把它形容得太过玄乎,后来的人又因为‘淫’这个字误解了它,对吗?”梁颂说着,拖过稿纸随手画了几个图案,“比如人看见雪花就会想到寒冷,看见落叶就会觉得萧瑟,看见……” 他的视线向窗外移去,望着挺拔的树木说:“看见那些树,你会想到什么?” 那不是普通的树,是雪松,和檀香一起组成那股清冷木质香的来源。 苏乐生原本也不认得,是闻过梁颂的信息素味道之后,上网查了才知道的。 雪松能让他想起什么呢? 苏乐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梁颂在深巷里护住自己时的样子、他在沙县店里边干活边看着自己笑,还有…… 苏乐生闻不到,他自己的信息素味道陡地变得又热又甜,好像把茉莉和桃子放在火上烤出所有甜味,黏腻地缠着梁颂的感官。 从心口到下腹燃起一阵难以忽视的热度,梁颂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自嘲地抿了抿唇,视线晦暗地从苏乐生扎起来的一头乌发、秀气的脖颈滑到突出的锁骨,最后落到他白皙的手指上。 苏乐生的指骨很细,有种独属于Omega的文弱感,却又因为经年干活和在拳场里留下的伤疤与薄茧,带上了点特殊的味道。 梁颂喉结滚动,蓦地回忆起几个月前的深巷里,苏乐生细白的手指脱下自己的裤子,轻颤着将要抚摸上来。 那是冷感的Alpha第一次知道,渴望和心跳是什么感觉。 “我发现你们学校真挺好看的。” 暮色已经悄悄笼罩整片大地。空荡荡的学校里,周慕挽着尹嘉澍的胳膊,边走边说:“刚才光在校门外看到就觉得气派,要是我读书的时候也能有这么好的环境多好。” “好看吗?”尹嘉澍懒懒地走进教学楼,“也就那样吧,对外吹是花园学校,也没看出哪儿花园了。” “要不说你是大少爷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尹嘉澍不满地“哎”了一声:“大少爷现在是你男朋友,你能不能说几句中听的?” “行行行。” 周慕笑着拨了下垂在颊边烫卷的碎发:“哎,你周末来不来我们酒吧?我把包厢给你留着。” “不了。” “有别的安排?” 周慕挑眉睨他:“酒吧领班现在是你女朋友,你能不能捧个场?” “不是。” 尹嘉澍的表情不大自然:“明天周末,他们回家。” 要不是他父母突然要回家,他也不至于着急忙慌地回学校拿一万年都没动过的课本和作业。 周慕忍俊不禁地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不好笑吗?”周慕偏头看着尹嘉澍,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没想到堂堂南城一中校霸也会害怕爸妈。” “你……”尹嘉澍气结,抬手往周慕腰上掐了一把。 “疼。”周慕蹙眉轻呼一声。 “这就掐疼了?”尹嘉澍看了眼自己的手,将信将疑,“你少来啊,我根本没使劲。” “唉。” 周慕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在走廊上停下来看着他:“尹嘉澍。” “干什么?”尹嘉澍观察着她的表情,“现在不疼了?” “你不是说你谈过恋爱吗? ” 尹嘉澍一怔,“嗯”了一声:“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那你怎么不知道我刚才说疼,就是想让你来哄我?”周慕似笑非笑。 尹嘉澍一窘。 “哄什么哄?麻烦。” 他“嘁”了一声,伸手环上周慕的腰,把她带进自己怀里,低头望着她的唇。 周慕带着笑,很配合地闭上眼睛。 第72页 “你怎么了?” 半秒后,周慕奇怪地问突然松开自己的尹嘉澍。 “没事。”尹嘉澍失神地回了一句,望着一窗之隔的五班教室。 一阵微风吹开淡蓝色的窗帘,他看见苏乐生和梁颂依偎在课桌前,肩膀和肩膀几乎挨到一起,乌黑的发丝在灯光下缠绕。 “操。” 尹嘉澍骂了一声,鬼使神差地推开教室的门走进去。 教室门发出“吱呀”一声。苏乐生如梦初醒地和梁颂分开,起身和眼前的“不速之客”面面相觑。 场面一时尴尬到无以复加。苏乐生不会说话、周慕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说话,尹嘉澍和梁颂能说些什么却都没说,像较劲似的等着对方先开口。 在夏夜的虫鸣响了不知道几轮之后,梁颂终于打破沉默。 “尹同学,你也在啊。” “怎么了,我不能在吗?教室是你家开的啊?”尹嘉澍一开口就是十足的枪药味。他用余光瞥了眼苏乐生,只觉得眼底被他颊上的绯色刺了一下。 而且梁颂这货还不动声色地护在苏乐生身前,好像怕他突然对苏乐生做什么一样。 尹嘉澍愈发不爽。他磨了下后槽牙,揽过周慕的肩膀。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周慕。” 第34章 这个家不能没有小橘 尹嘉澍的话题转移得毫无预兆, 但他自己似乎半点都没察觉到。他亲昵地搂着周慕的肩膀,指了指苏乐生和梁颂:“这我同学。” “啊,你们好。” 周慕看看尹嘉澍又看看苏乐生和梁颂, 觉得眼下的气氛微妙到了一定程度, 却什么都没说, 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是周慕。” “我叫梁颂。” 梁颂虚虚地和周慕握了一下手, 不动声色地挡开她伸向苏乐生的手:“你是哪个班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周慕笑了,识趣地没和苏乐生握手,“我不是学生。仙柳街279号后街酒吧我是领班, 有空欢迎你们来坐坐啊。” 在南城人眼里, 仙柳街是相当于“红灯区”一样的存在。在那里干活的人说起自己的职业多少都会有点忸怩害臊,即便他们根本没必要为此羞耻。 因此周慕的坦然让苏乐生觉得有点意外。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穿了一身白色吊带衫、低腰牛仔裤,烫得微卷的头发利落又随性地挽在脑后。一双杏眼看谁都含情, 却不沾半分世俗。 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尹嘉澍?苏乐生想不明白, 忽然听见尹嘉澍火药味十足地说了一句:“大晚上的,你俩在教室里约会?” “人家在这儿学习呢,你别误会。”估计周慕也没想到尹嘉澍会一上来就那么冲, 怔了一下, 笑着解围。 “我没误会。” 尹嘉澍打断周慕,冷冷地笑了一声:“我就奇怪了, 苏乐生你不是最在乎成绩吗,就不怕被老师抓着?被他连累得考不上大学你就开心了是吧?你知道梁颂是什么货色吗你就跟他……” “哥哥, 我……” 尹嘉澍的话像落在干柴堆上的火星一样“腾”地点燃苏乐生心头的怒意。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就看见梁颂转身挡住自己的视线, 黑漆漆的眼睛里全是无措和委屈。 【我们走, 别跟他一般见识。】 苏乐生安抚地朝梁颂抿了抿唇【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别在意。】 “嗯。”梁颂应了一声,眉宇间雾散云收,“走吧,回去给你泡茶……” “等等!” 尹嘉澍不依不饶地叫住他们,侧身挡在教室门口:“你俩说什么了就急着要走,这么不给我面子,聊两句都不成?” “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乐生已经不想打字了。他打着手语,让梁颂直接翻译给尹嘉澍:“我从来没有招惹过你,你为什么一直要针对我?” “你是没招惹过我,我就是单纯看你们不爽,不行?”尹嘉澍一扬下巴,抬脚把教室门踹上了。 他抱着胳膊,刚才苏乐生和梁颂待在一起喁喁低语的场景倒带似的在他脑海里播放。他弄不明白怎么才短短几天,这俩人怎么就成这副水泼不进的样子了? “不然这样吧,你索性跟你男朋友一起转学走了算了,我眼前也落个清静。” 转学? 苏乐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怎么,你不会不知道这货要转学了吧?”尹嘉澍意识到什么,看戏一样的挑衅地望向梁颂,“啧,小梁你不厚道啊,要异地恋了也不告诉人家……” 尹嘉澍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模糊。他后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好话”,苏乐生已经听不见了。 他看着梁颂,忽然觉得头顶的日光灯有点晃眼。 【你要转学?】 “哥哥,我……” 梁颂有点艰难地开口,话还没说完,苏乐生就知道了答案。 【为什么?】 “我父母在外地做生意有了点起色,想把我接过去一起生活。”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那个姓苏的同学是哑巴啊?” 夜更深了。周慕坐在出租车上,转头问身边的尹嘉澍。 尹嘉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被路灯照着的行道树树影接二连三地从窗外掠过,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第73页 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苏乐生刚才失落的神情。 自己刚才是不是有些过分?尹嘉澍难得心虚地想,可这能怪他吗,但凡小哑巴对他态度好点,他都不至于不好好说话。 不对,自己刚才连着说了好几句话苏乐生都没什么表情,是听见梁颂要转学以后才突然那么失落的。 操,姓梁的那家伙就那么好,那么值得他上心啊 “心情不好?”周慕打断尹嘉澍的思绪。 “没有。” 尹嘉澍随口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却发现没带火。 他烦躁地把烟叼在嘴里,过两秒又觉得这样很傻,把它揣进裤袋里,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座位上的课本。 都这样了还说没有心情不好。周慕看着尹嘉澍,也没拆穿他:“哎,我问你个事儿啊。” “你想说话什么时候征求过我的意见?” “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喜欢小哑巴?” 尹嘉澍气笑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他?” “你哪只耳朵听出我说的是小哑巴?”周慕反问。 尹嘉澍噎了一下。 “不是,我又不瞎。”尹嘉澍把车窗按下来一点,暑气未消的夜风吹进车里,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有你在我用得着去找别人?我女朋友这么漂亮的Omega谁能比得上?” “他明明长得不比我差,而且也是……” 一架飞机“轰轰”地从低空掠过,盖过周慕说话的声音。 “也是什么?” “……也是你的同学。”周慕把到唇边的话咽了下去,“你们都是学生。你跟他应该比跟我更有共同语言。” “那是个学霸,我可高攀不上。”尹嘉澍自嘲地笑了一声,“行了别说他了,我现在不想听。” 周慕笑笑,从善如流地沉默下来。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一直没说话,直到司机把车停在市中心的别墅去,说了声“开门小心,下车请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改地址送她去仙柳街,一会儿我这里给你结账。” 尹嘉澍把课本一卷,开门跨下车,扶着车窗说。 “等等。”周慕坐在车里叫住尹嘉澍,朝他伸手,“拿来。” “什么?”尹嘉澍明知故问。 周慕不和尹嘉澍废话,直接把手伸进他衣服口袋,把里面的烟掏出来:“带着这个回家,回头被他们发现又要说你了。” “让他们说去呗,我肯回家就是给他们面子了。”尹嘉澍无所谓地说,“行了我回去了,你到地方给我发个微信。” “知道了。” 周慕笑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远去,消失在行道树的浓阴和一幢幢别墅之间。 今夜好像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热。风没吹几阵就停了,月亮被闷在云层里不肯出来。空气干燥到了一定程度,仿佛要从人的身体里倒吸水似的,一点点在人皮肤上蛰出干热刺痒的感觉。 已经快十二点了。苏乐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还在想梁颂要转学的事。 让苏乐生觉得心里别扭和不可思议的是,这件事他竟然是从尹嘉澍嘴里听到的。 要是今天没遇见尹嘉澍,梁颂还打算瞒他多久? 要说梁颂之前因为小时候养成的自保习惯,瞒着真实性别也就算了,转学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之前在教室里的时候,梁颂回应他还支支吾吾的。 苏乐生索性让他别回答了,回家的路上又忍不住在心里给对方找借口,万一梁颂有什么苦衷呢? 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理由。梁颂就是不想告诉他,没别的原因。 苏乐生的情绪像被扎了一个洞的热气球那样瘪下去,摇摇晃晃地从半空中坠落。回到家以后,他进厨房下青菜面、和梁颂轮流进卫生间洗澡,一切如常,只是没跟梁颂说一句话。 “那个。” 梁颂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坐到正在看书的苏乐生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空调水快接满了,一会儿我去提吧,” 往常他们都是一起去的,但今天…… 【你去拿水桶,我去喂小橘。】苏乐生一个眼神都没给梁颂。 “好。”梁颂小声地应了一声,开门出去的时候抢着去冰箱里拿从菜市场带回来的三文鱼碎料,却被苏乐生一把拦住。 “哥哥。” 梁颂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垂着眉眼,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一声“哥哥”叫得委屈又可怜,苏乐生差点又心软了。 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加快了的脚步在楼道上敲出一阵紊乱的声响。 “喵嗷!” 楼后的废墟边,小橘一听见苏乐生的脚步就飞一样地蹿出来,围着他手里的袋子上蹿下跳。好像苏乐生解袋子的动作稍微慢一点,它能直接把塑料袋给生吞了。 苏乐生从墙边把专门用来给它盛饭的一次性饭盒拿过来,把三文鱼碎倒进去,偏过头躲避那股鱼腥味。 小橘却吃得很香。几分钟干完一大碗,还不餍足地舔着嘴巴冲苏乐生嗷嗷叫。 【没有了。】 看见小橘,苏乐生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晴了点。他朝小橘无奈地摊手。 “喵嗷嗷……” 第74页 小橘夹着尾巴,委屈成八字眉。 【真的没有了。】 苏乐生说不了话,打着手语和小橘鸡同鸭讲了半天,它还在委屈地嗷嗷叫,而且越嗷越大声。 “怎么了?” 梁颂的声音从苏乐生身后响起。他两手空空,应该是把水桶提上楼又下来了:“我在二楼都能听见它的声音,怎么委屈成这样?” 苏乐生没理人。小橘却一个箭步冲到梁颂身边,在他脚踝边又是蹭又是打滚。 好端端一只猫硬是像条舔狗。 这么快就忘记谁喂过它了?苏乐生在心里骂了句白眼狼,看见梁颂在小橘面前蹲下来,伸手去碰它的脑袋。 梁颂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下来,抬眸小心地看了苏乐生一眼。 【想摸就摸,看我干什么?】 梁颂抿了抿唇,胡噜了一把它毛茸茸的橘脑袋:“怎么了,你还饿啊?要不要吃香肠?” 【刚才吃得够多了,别惯着它。】苏乐生忍不住又看了梁颂一眼,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在理梁颂,是为了小橘的成长着想。 “你说得对。”梁颂从善如流地说,低头遗憾地摸了摸小橘的背,“你今天没口福了。” 小橘绝望地嗷了一声,躺下来打滚,花式对梁颂露着肚皮。 “卖萌也没用,贪吃鬼。”梁颂故意不理它,起身往楼道里走。 他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一下。 Su:你想买就买吧。 Su:这个月钱花完了自己想办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5 18:39:59~20211008 19:0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25095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离别的味道 “谢谢哥哥。” 这是苏乐生心软的信号。梁颂笑着小橘抱起来, 望着苏乐生走进楼道的背影:“小橘,快谢谢哥……不对,你该叫他什么?” 他如愿看见苏乐生的脚步顿了一下, 一丝笑意在唇畔漾开:“你叫他爸爸吧, 好不好?” 苏乐生一溜烟跑进楼洞, 急促的脚步声在二楼走廊上倏地停下来。 梁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从小卖部买完香肠回来的时候,朝二楼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发现家门虚掩着,苏乐生的衣角从走廊的大柱子后面露出来一点,像在昭示他们之间的芥蒂雪散冰消。 但梁颂错了。 苏乐生心软归心软, 却依旧把卧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他其实一直是个很较真的人。只要梁颂一天不解释清楚这件事, 他就一天过不去这个坎。 梁颂当然也明白苏乐生是怎么想的。他们之间的这个矛盾原本压根不会发生,只要他早点把自己要走的事告诉苏乐生。 可他却因为不想看见苏乐生为即将到来的分别难过的样子,硬生生把这件事拖到被尹嘉澍点破为止。 苏乐生这脾气闹得比梁颂想象中要久,他也没想到最后先忍不下去的会是自己。夜里十二点的时候, 他敲了敲苏乐生的卧室门。 “哥哥。” 梁颂的声音很轻, 透过门缝传到屋里:“你睡了吗?” 苏乐生没回应。 “我知道你没睡。”梁颂顿了顿又说,“也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是不愿意把转学的事告诉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屋里还是沉默。 梁颂开始变得无措,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苏乐生愿意听自己解释, 只能靠在门边的墙上,陪他一起沉默。 片刻后, 梁颂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Su: 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肯理自己了,梁颂的心安定下来:“因为……哥哥, 你是不是害怕那句话? ” Su:哪句话? “‘等着。’ ” 因为害怕刺激到苏乐生, 梁颂没有把整句话说出来。 但屋里的苏乐生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 梁颂出门前的一幕。 当时自己不是没告诉他为什么难受吗,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苏乐生在床上翻了个身,望着窗外遮蔽月光的云层想。 他没有出声,也没在微信上回复梁颂,这在梁颂看来却是一种默认。 “我猜对了。” “但我不知道你是只怕这句话,还是对所有的离别都……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问。有几次好容易抓住机会想问,又怕你听了难受。” 梁颂原本打算把这些话带到自己离开南城一中的那天。恩师当初明确地叮嘱过他,执行任务的时候过多地与人发生情感纠葛是这一行的大忌,但他此刻管不了那么多。 因为苏乐生在难过。 他好像彻底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害怕的样子——一个会轻易被Omega牵着走的Alpha,但他此刻管不了那么多。 因为苏乐生在难过。 “转学的事是前两天才定下来的,我的转学申请也才刚交到年段上,老师说不出意外的话下学期才能转走。” “哥哥,我真的没想瞒着你的。本来想这几天就和你说,没想到尹嘉澍……” 卧室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打断梁颂的话。 梁颂抬眸,只见苏乐生站在他面前,宽松的旧短袖T恤皱巴巴的,清甜的白桃茉莉香气从布料里沁出来。 第75页 【在车站的时候为什么不解释?】 四下黑漆漆的,梁颂闻见那股清香变得柔软,像生气的小橘,一边露肚皮一边亮爪子。 “那个时候我在想该怎么解释,没想到让你误会了,你不让我说下去。”梁颂说着又怕苏乐生误会,眼前的男生看似清冷,其实心思比任何人都要细腻,“我没怪你的意思,我就是……” 【我知道。】苏乐生打断梁颂。 “那你不生气了?”梁颂看着他,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显得格外明亮,“不生气了好不好,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比他在走廊上的时候还要叫苏乐生心软。 仔细想想,苏乐生其实早就不生气了。这个“早就”也许是在梁颂刚才来敲门的时候;也许更早,在梁颂拿着香肠喂小橘的时候。 苏乐生发现,自己气的从来都不是梁颂这个人,而是他“瞒着”自己的举动。现在一切都说开了,自然就更没什么好气的。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行。】 【不用怕我会有什么反应,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想想又补充。 “好。”梁颂应了一声,想说又不能说的话堵在喉头,最后变成一句,“对不起啊,哥哥。” 【没事。】 苏乐生本来不想这么快就让梁颂看出来自己已经原谅他了的,却因为这一句“对不起”直接放弃所有立场。 【以后记得有事直说就行。】 苏乐生“说”完,打了个呵欠。 他想关门睡觉,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梁颂没有半点要离开的自觉。 【回去睡吧。】 【明天去肯德基自习好了,有空调。】 “好。”梁颂点点头,依旧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那个,哥哥……” 【怎么了?】 “你刚才让我有事直说,是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现在就有件事,能跟你说吗?” 【说。】 久违的倦意一旦袭来就如同排山倒海。苏乐生靠在门边给梁颂打字,额前的碎发衬着眼角困出来的泪花,梁颂几乎移不开眼睛。 “客厅太热了,我能到你房间睡吗?” 梁颂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又得寸进尺了。他看见苏乐生的脸色在一片昏暗中无比清楚地变得通红,空气里的白桃茉莉香像被烤化了一样黏腻温软地牵扯出细细的丝。 “我就说说,你不用勉强。”梁颂难得的悬崖勒马,扶着门框往后退了两步,“我继续睡了,你也早点……” 【你睡得着吗?】 客厅虽然有窗户,但因为朝向问题吹不到什么风,夏天确实比卧室要热很多。 梁颂没回答。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苏乐生就又“问”。 【那你怎么办?】苏乐生下意识关切地往前一步。他琥珀色的眼睛映着窗外的月光,那股香味像某种温柔的侵略,包围梁颂的感官。 “不知道。” 梁颂失神地回答。他没去摸自己的后颈,但他知道那里肯定是烫的。 几分钟后。 苏乐生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试图尽量忽略掉梁颂躺在自己身边的地上这个事实。 但是失败了。 即便梁颂没有出声,但他的呼吸声、和随着汗水挥发的木质香气还是让他的存在感近乎超标。苏乐生四肢发软地抓过扔在一边的被子,鸵鸟似的把头埋进去,却发现连被单的纤维里都沁满了梁颂的味道。 “哥哥。”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梁颂声音沙哑地开口:“我在这你是不是睡不着?” 苏乐生没回答。他把双手覆在脸上,徒劳无功地想让自己少呼吸到一点沾着木质香味的空气。 “我还是出去吧。” 梁颂从地上翻身起来。 Su:躺着。 苏乐生给梁颂发了一条微信。 “那你……” Su:让你躺着。 梁颂“哦”了一声躺回去。他尽最大的力量收着自己的信息素,但这种刻意的压抑好像反而在无形之中加重了空气里茉莉香气的存在感。他的喉结滚了滚,听见自己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Su:你要转去哪所学校? “九中,康乐市九中。”梁颂尽量掩饰着自己声音里的沙哑。 苏乐生立马百度查了一下,康乐市九中是当地的一所普高,市二类达标校,每年的本科上线率不到50%,一本率就更别提了。 Su:一定要转学吗? Su:康乐九中的教学资源和整体实力都不如南城一中,甚至连一类达标校都不是。 Su:以你现在的成绩想冲师大,还是呆在一中比较好,我还能监督你学习。 Su:学习氛围很重要,周围的人都不念书,你也会松懈的。 …… 苏乐生恨不得找出康乐一中的一百个缺点。梁颂的手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过了一分多钟才停下来。 他发的消息是在太多,梁颂看又看了一分多钟。 “我就算到了那里,也可以和你联系啊。”梁颂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假装这不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话,“我有不会的题就在微信上问你。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放弃。” Su:你一定要走吗? “哥哥,这件事我决定不了。” 第76页 梁颂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比谁都希望自己真的是个高中生:“这样吧,等高考结束以后我回来找你,好不好?” 苏乐生没回应。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一点都不想要梁颂的承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脆弱的。苏乐生不用想就知道,梁颂到了康乐市以后肯定会有新的朋友、新的生活轨迹。 他们也许会从此变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就算高考结束后梁颂和自己靠到一起有什么用呢?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Su:睡吧。 苏乐生忽然觉得百无聊赖。他最后给梁颂发了一条微信,按灭屏幕闭上眼睛。 “好,晚安。” 梁颂对苏乐生道了晚安,话却没停。不知道是不是信息素的作用,他今晚似乎变得格外感性。 “我会想南城市的,还有南城一中。”他抬起手,在一片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手指,“还有刘姨和……” 和谁? 苏乐生的心悬了一下。 梁颂却没再说话。 苏乐生睁着眼睛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天边隐隐传来零星的鸟鸣,梁颂躺着的地方响起舒缓悠长的呼吸声。 第36章 酸味过剩 虽然不再闹别扭了, 但往后几天苏乐生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梁颂在的时候还行,他不在的时候,苏乐生心里复杂的情绪就陡然升上顶峰, 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 “乐生, 那个……” 课间休息的时候, 姜浩正埋头研究自己最近给电视剧配音的新爱好, 翻教程翻到一半忽然觉得气氛有哪里不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观察苏乐生的神色,“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还说没有,你那脸都快绷成一块铁板了。”姜浩嘟嘟囔囔地说, “你别生气嘛, 刚才那题我真的努力了,是它太变态我才开小差的……” 【我没生你的气。】 苏乐生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但从姜浩的反应来看收效甚微【这道题本来就有点超纲,刚才应该划掉不给你做的。】 他把姜浩的卷子拖过来, 在重点题型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姜浩看看卷子又看看苏乐生, 目瞪口呆。 姜浩实在不放心苏乐生,偷偷观察了他一整节课,下课的时候苏乐生去上厕所不让他跟着, 他就猫着腰偷偷地踪在苏乐生后面。 然后发现苏乐生去了“闹鬼”的那间厕所。 他来这儿干什么?姜浩矮下身躲在门后, 看见苏乐生从口袋里掏出了——如果姜浩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支抑制剂, 打进自己小臂上的静脉。 “哈、哈……” 苏乐生双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洗手台缓了一会儿,把抑制剂的空包装扔进边上的垃圾桶, 又从口袋里取出一片抑制贴, 贴在自己的后颈上。 天气热了, 薄薄的衬衫领子要挡住抑制贴有点困难。苏乐生索性把发圈解了, 让发梢盖住痕迹。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没问题了正要往外走,忽然听见门口响起一声夸张的“我操!” 姜浩站在苏乐生面前,看他的眼神不亚于看见自己家买的鸡蛋里孵出了恐龙:“你你你是O……不是,你Beta……” 【我是Omega。】 姜浩沉默了。 【我分化得太迟了,Beta是高一体检时候的误诊。】 苏乐生有点内疚地“说”【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前段时间事情太多,我】 “没事你不用解释。” 姜浩做梦似的说:“这件事信息量太大,你容我冷静一下。” 姜浩这一“冷静”就“冷静”到了一节课之后。因为上生物课要去实验楼的教室,苏乐生一边抱着课本走在林荫道上,一边“问”依旧愣愣的姜浩。 【你没事吧?】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苏乐生打过抑制剂、贴了抑制贴还是觉得浑身燥热。他顺手打开路边的水龙头洗了个手,还特意冲了下手腕上动脉的位置,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没事。”姜浩没注意到苏乐生的异常。他替苏乐生拿着课本,虚弱地哼哼唧唧,“就是…… 我现在觉得眼前的世界有点不真实,你明白吗?就有点像哈利波特十一岁那天突然得知自己是个巫师。” 这都什么比喻?苏乐生失笑,甩了甩手上的水,从姜浩手里接过课本。 “话说你什么时候分化的,我怎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到?” 【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 打这行字的时候眼前浮现起那时的场景,苏乐生还觉得有些心有余悸。 “等等,那也就是说……”姜浩怔了一下,“你把贾耀熊干翻的时候,已经分化成Omega了?” 【是。】 “那你还……” 姜浩惊讶得差点喊出来,看看四周警惕地压低声音:“那你那时候还和我说你是Beta不会受影响,让我去给小雪拿抑制剂?你就不怕自己被影响?” 【当时那种情况,我没有别的选择。】 梁颂早就说过苏乐生当时的行为很鲁莽。但后来他回想起来,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和自己出事让姜浩内疚比起来,他更不愿意让姜浩去冒险。 “可是你……” 姜浩的嘴唇翕动了下。他想说点什么,可转念一想苏乐生就是这么个性子,也就作罢了。 第77页 “说起来,怪不得你问我那些关于Omega的事呢,我还以为你喜欢上谁了……” 预备铃响,姜浩还舍不得回到自己座位上,在涌进教室的人流中小声问苏乐生:“诶?可是你后来怎么不问了?有人告诉你了?” 【没人。】 苏乐生有些心虚,打字速度明显比刚才快很多。 “肯定有!” 姜浩来劲了。他一吸鼻子凑近苏乐生:“你耳朵都红了。” 【你要是考试的时候也能这么细心,上次数学大题就不会硬生生漏过一个条件。】 “我会努力的嘛,下次考回120给你看看。”姜浩委屈地嘟囔,“哎,那个人是梁颂吧?” 姜浩怎么知道? 苏乐生真的慌了。 他拿起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打字,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姜浩,就听见对方问了一句让自己更加无措的话。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你是不是喜欢梁颂啊?” 只听“砰”的一声,上课铃正式打响的同时,教室前门传来一声巨响。 全班人都被吓了一跳,齐齐看向教室门口,好不容易来上一回课的尹嘉澍。 尹嘉澍却仿佛对一切毫无察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虎口似乎还残留着门重重叩到门框上给他带来的发麻感觉。 这节生物课大家做的是提取叶绿体中色素的实验,下课以后连实验教室的空气里仿佛都残留着一股青草味。 课后留下来收拾教室的是尹嘉澍。空荡荡的教室里,他一边用干巴巴的抹布把课桌上的残叶扫到地上,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 “哥,你在这儿啊?” 绿毛从前门闪进来,殷勤地跟尹嘉澍打了个招呼:“要火不?” 尹嘉澍没说话,叼着烟朝他抬了抬下巴。 “来了来了。”绿毛走到尹嘉澍身边,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烟,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哥,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尹嘉澍哼了一声,叼着烟说话有点含糊。 “嘿嘿,不用看也知道。你和嫂子吵架了?” “你他妈能不能盼我点好?”尹嘉澍扫绿叶扫着扫着遇到了点麻烦。班上也不知道是谁手那么欠,把磨碎的叶片直接倒在桌面上,烂兮兮的一大团,绿色渗进去了,怎么也擦不掉。 “我操。”尹嘉澍骂了一声。姜浩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梁颂”又开始在他耳边来回晃荡。 尹嘉澍原以为,在知道了梁颂转学的事之后,苏乐生至少能跟那货吵个架什么的,没想到俩人反而…… 靠,梁颂到底哪里好了,值得小哑巴那么往上贴。 “哥,你喜欢小哑巴啊?”绿毛看着尹嘉澍,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他妈瞎说什么?”尹嘉澍差点把手上的抹布甩过去。 “不是,这不你自己说的吗?‘梁颂有什么好,值得小哑巴那么往上贴’。”绿毛委屈地辩解。 “我哪句话说我喜欢小哑巴了,就看不惯他们在一起不行?” 尹嘉澍转身坐到身边干净的桌子上,把烟夹在指间抽了一口。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烦到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了,有些心虚地朝着半空中吐了个烟圈。 “那你又不喜欢人家,又看不惯人家在一起。” 绿毛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 “哥,你不觉得你这样稍微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还不许人讨厌梁颂那个老绿茶了?”烟灰落在灰白色的塑料桌面上,尹嘉澍用抹布扫了两下,“ 去,给我把抹布洗了。” “这不是有水龙头吗?”绿毛没动。 “那水还没一泡尿大,洗要洗到明年去。”尹嘉澍晃了桌子中间两下做实验用的细水龙头,“快去,磨叽什么?” 绿毛哼唧了一声,委委屈屈地拿着抹布出去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就剩下尹嘉澍一个人。他百无聊赖地把烟叼在嘴里,转身去拿靠在墙角的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地。 教室门口有脚步声在靠近。 “这么快就洗好了?” 尹嘉澍挑了挑眉,没回头:“洗干净了吗?你他妈别给我随便冲两下就完事。” 绿毛没回应。 “说话啊。” 尹嘉澍有点火大,把扫把往墙边一杵,转过身去:“你他妈最近怎么回事——” 尹嘉澍的话戛然而止。 站在门口的不是绿毛,而是苏乐生。 “你来做什么?” 尹嘉澍怔了一下,把唇边的烟拿下来掐灭,扔进墙角的垃圾桶。 【老师让我来看看你卫生做得怎么样了。】 苏乐生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想想尹嘉澍大概看不见,就转头写在黑板上。 “老师对我还是真上心。”尹嘉澍凉凉地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连收拾屋子都不会了?” “哎,那货怎么没来,你和他吵架了?” 尹嘉澍看着苏乐生在灯光下浅淡的琥珀色眸子,上课前姜浩的话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里,让他莫名有点喘不过气来。 【下个班的学生一节课后来,你打扫完记得锁门。】 苏乐生却好像没听见尹嘉澍的话,转身就走。 “苏乐生!” 尹嘉澍急了。他追上去拦住苏乐生的脚步,薄荷味的信息素无意识地散发出来:“你他妈平时对我到底有哪里看不惯,说出来我改还不成吗?” 第78页 【用不着。】 呛人的薄荷味让苏乐生后颈处危险地“突突”跳动起来。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角,急切地去拉教室的门把手。 “我让你站住,没听见吗!” 尹嘉澍拖住苏乐生的手腕。他的信息素散得更厉害,压迫性的薄荷味几乎让室内的空气沉甸甸的如有实质:“你就这么讨厌我是吧?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尹嘉澍的胡搅蛮缠让苏乐生从心底生出一股烦躁。他想甩开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无力。 尹嘉澍还在说话,苏乐生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意识在信息素的压迫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拖着他往黑沉沉的虚空里拽。 无力的挣扎很快变成徒劳,苏乐生眼前一黑。 “你怎么了?” 尹嘉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看着苏乐生单薄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的闷响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无比鲜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9 18:10:17~20211010 15:3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yey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25095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求一个临时标记 “尹哥, 这……” 绿毛拿着拧好的抹布走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你你你……你对他做什么了?” “你问我我问谁?”尹嘉澍没好气地回了绿毛一句,蹲到苏乐生身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鬼使神差地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 还好, 还有气。 就是呼吸烫得可怕, 像是发烧了。 “我就扯了他一下, 谁知道他这么不经碰,跟他妈玻璃人似的。” 尹嘉澍心虚地说,定定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苏乐生像是睡着了,鼻间浊重的呼吸却表明了他此刻的难受。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沾湿, 贴在苍□□/致的脸上, 有种格外脆弱的感觉。 其实他早就应该察觉到苏乐生身体不舒服的。小哑巴平时力气不小,刚才却连他的手都挣不开。 “哥,现在怎么办?”绿毛慌张地问。要是让人知道他们在学校里把人欺负成这样,不开除也够两人喝一壶的。 “什么怎么办?带人去医院呗。”尹嘉澍冷哼一声, 心里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他蹲下身, 伸手探了探苏乐生的额头。 小哑巴的皮肤很细腻,尹嘉澍甚至觉得比周慕的还要细腻得多,却是烫的, 像要一直烫到他心里去。 苏乐生真的发烧了。 但又好像不是发烧, 因为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从苏乐生后颈的地方飘散出来,夹杂着白桃的清甜撩动尹嘉澍的神经。 “哥, 你闻到没有……” “闻到什么?” 尹嘉澍语气很冲地打断绿毛,伸手把苏乐生打横抱起来, 抬脚就往外走。 绿毛见状急匆匆地跟上来, 尹嘉澍回头横了他一眼。 “别跟着!这事儿要敢告诉一个人你就完了, 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绿毛连珠炮似的答应。他看着尹嘉澍的背影, 等人快消失在视线里了又喊:“哥,医务室在那边!” “看病!” 医务室里只有一个值班校医,正把脚跷在办公桌上打盹,被突然闯进来的尹嘉澍吓了一跳。 “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聋。”校医看了眼尹嘉澍怀里的苏乐生,起身掀开里间的白色布帘,“来来来,先把人放床上再说,他怎么了?” “不知道。” “不知道?” 校医愣了愣,也没多说什么,戴起听诊器听了下苏乐生的心跳,又量了体温:“那什么,你再把他抱起来一下。” “干嘛?” “让你抱就抱。”校医不跟尹嘉澍废话,掀开帘子走到里间,“吱呀”一声打开一扇门,“来这儿,门窄注意点。” 尹嘉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苏乐生,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俯下身,再一次搂起苏乐生发烫的身子。 苏乐生的体重轻得不像话,突出的肩胛骨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与尹嘉澍的胳膊相贴,让他莫名觉得这家伙有些脆弱又可怜。 他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乖,至少不会挠人。尹嘉澍心窝里微微地暖了一下,有种往苏乐生后颈凑去的冲动。 “磨蹭什么呢,快来。”校医在外面喊。 “来了!”尹嘉澍猛地回过神来,耳根发烫地应了一声。 “来来来,把人放床上,然后你在外边等着。” 校医把尹嘉澍轰出去关上门,过了十多分钟才走出来。 “没什么大事,就是发情期信息素不稳定,挂个水就好了。” “你说什么?”尹嘉澍怔了一下,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说他发情的时候信息素不稳定,挂个水就好了。” “发情期”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尹嘉澍的心口。他一时失神,直到被校医的话拉回思绪。 “那什么,你是Alpha吧?” “很难看出来?”尹嘉澍没好气地挑眉。 “小伙子还挺沉得住气。” 第79页 抱着一个正在发情的Omega从教室跑过来,被信息素影响脾气有点差也正常。校医刚才还觉得眼前的男生有点太没礼貌,这会儿倒能理解了。 “跟我过来领个镇定的药片,然后你就可以先回去了。” “那他呢?”尹嘉澍没动。 “有我看着呢。” 校医说着走到办公桌后面,抬手敲了敲身后的公告,上面写着“Omega发情期严禁Alpha陪护”的字样。 尹嘉澍不说话了。 “喏,这个药你吃一片,过会儿估计就不会这么烦了,要是还心情不好可以买点巧克力吃。” “巧克力有用?” “没用,你要是更爱吃辣条也可以买点辣条吃。”校医试图开个玩笑,但尹嘉澍没有笑。 烦躁的情绪变本加厉地涌上心头。尹嘉澍把药片往嘴里一塞,转身就走。 “哎等等,我还没给你水呢!” 校医反应过来,从抽屉里拿了只一次性杯子,冲尹嘉澍的背影喊。 但尹嘉澍已经把那片药咽下去了。他大踏步走出医务室,感觉到药片上厚厚的糖衣在舌根和喉头留下一片古怪的酸味。 “你不会喜欢小哑巴吧?” “你是不是喜欢他?” 周慕和绿毛的声音毫无预兆、接二连三地在他耳边响起,挥之不去。尹嘉澍从口袋里摸出仅剩的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上,思绪就被另一件事占据。 苏乐生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个Omega的事实? 梁颂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梁颂知道了,那他,那他们…… “操。”尹嘉澍骂了一声,忽然听见“砰”的一声,一颗足球在空中划出长长的抛物线,落在自己脚边。 “同学!” 不远处,操场上正在训练的高三体育生们冲尹嘉澍喊:“能不能帮我们把球踢过来!” 尹嘉澍没理。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重重地来了一记抽射。 黑白相间的足球凌空飞起,砸在球门框上。整座球门跟着乱颤,好像空气里都听得见金属发出的“嗡嗡”响声。 苏乐生从医务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校医把尹嘉澍抱他来医务室的事告诉他,苏乐生的心紧了一下,下意识拿起手机。 幸好,姜浩没给他发微信说他是Omega的事情已经被传扬得人尽皆知,班级群里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 看来尹嘉澍没把这件事到处说,即便这在苏乐生看来很不符合他的性格。 发情的反应实在太折磨人,苏乐生没力气再思考下去,回到家连衣服都没换,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窗外好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微凉的雨丝透过半开的窗户给室内带来一丝凉意,苏乐生却依旧热得出了一身汗。他难受地扯了扯睡衣的衣领,忽然感觉到一只温凉干燥的手搭在自己额头上。 让人焦躁的热度被压下去了一点,苏乐生似乎嗅到淡淡的木质香味。 “是发情期吗?” 梁颂的声音在苏乐生耳边轻柔地响起。他的意识倏地清明起来,挣扎着睁开眼睛。 【你回来了?】 梁颂“嗯”了一声。台灯被他搬到屋里来,借着昏黄的光线端详苏乐生脸颊和眼角的绯色。 “好像不怎么烫了,现在还难受吗?” 【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梁颂怔了一下,无奈又心疼地扬了扬唇角:“哥哥,你都这样了,还关心我的黑眼圈?” 【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苏乐生执着地重复了一遍。 “家里有点事,从昨晚一直处理到现在。” 梁颂把台灯的脖子往下压了压,不让它射着苏乐生的眼睛:“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在学校打过抑制剂了吗,怎么还会难受成这样?” 【打过了,不知道为什么还发烧。】 苏乐生边打手语边失神地看着梁颂裸露在外的脖颈,已经被抑制剂强压下去的欲望莫名地翻涌上来。 他垂眸,强迫自己别盯着那地方看,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梁颂的锁骨和肩背上。 “……哥哥?” 【什么事?】 苏乐生做贼心虚地蓦地别过视线,盯着被子上的一截线头。 “头疼吗?刚才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苏乐生自以为不看梁颂就万事大吉,却不知道体内的干渴和欲望早就顺着信息素充溢整个室内。梁颂的眸色暗了暗,克制地放出一点木质香的气味安抚他。 “起来吧,我煮了粥。还是你想在床上吃?”白桃茉莉的香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应和着木质香的味道。梁颂下意识摩挲着被子的一角,柔软的手感让他心坎里发痒。 【出去吃吧,我哪有那么严重?】 “那……我出去等你。” 梁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从外面关上卧室门的时候,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他去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脸后走进厨房,把热腾腾的粥盛出来的时候,苏乐生刚好走出卧室。 “起来了?今天超市豆腐打折,我买了一盒回来……” 梁颂脚步一顿,视线落在苏乐生身上。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闷,苏乐生换了一身穿得有些旧的T恤和短裤,旧衣服的领口松垮着露出深深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修长又不失力量感的两条腿随着走路的姿势隐隐现出白腻的腿根,加重了梁颂喉头的燥意。 第80页 【怎么了?】苏乐生坐到饭桌边,撑着脸“问”。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从梁颂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把映着月光的景色一览无余。 苏乐生头上扎着那根毛茸茸的猫咪发圈,两只粉红色的大耳朵无辜地垂下来,像在梁颂心口上轻轻地挠。 “没事。” 梁颂别过视线坐到苏乐生对面,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转移话题:“身体不舒服了还穿这么少,冷不冷?” 【不冷。】 “还是换一件吧。” 【这套挺舒服的,也不冷,为什么要换?】 梁颂无奈地放弃了。 他忽然不明白,自己在苏乐生面前的人设为什么要是个什么都不懂、对性别界限也很不敏感的少年。 “那吃饭吧。”梁颂用勺子挖了一点豆腐,蘸了蘸酱油搁进苏乐生碗里。白生生的豆腐披着咸香的酱油轻颤,让他克制不住地又想起苏乐生裸露在外的肌肤。 鼻端的木质香气抑制不住地变浓了几分。苏乐生吃了几口热腾腾的粥,忽地想起白天和姜浩的对话。 “你是不是喜欢梁颂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梁颂:呜呜呜老婆要跟人跑了!想换人设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专栏预收新文《金丝雀他人设崩了》求抱走~== 1 林亦羽,男团C位、当红流量——宋嘉致的替身。 作为被霸总豢养的金丝雀,他放弃演艺事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守在贺棣身边,努力扮演贺棣心中的白月光,只求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一场车祸,被困在车中的林亦羽看着贺棣头也不回地奔向宋嘉致, 他终于死心, 如果重活一世,林亦羽发誓自己绝不会再爱上这个男人。 2 贺棣终究是错付了,在身边做了多年替身的金丝雀竟是自己梦里寻了千百度的白月光?!然而贺总并不知道,他对林亦羽早已情根深种。 错位的身份重回正轨, 大病初愈的林亦羽作为真少爷回归宋家。 再见贺棣,林·霸总·亦羽皱眉: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我包养的金丝雀之一而已” 贺棣:??? 3 某乎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账号,问着各种奇葩问题。 “金丝雀觉得自己是包养我的霸总怎么办?” 热心网友:那你就做金丝雀呗。 几天后, “喜欢的人跑去搬砖了我该怎么追?” 热心网友1:这是钓鱼贴吧?前几天不还是霸总? 热心网友2:快递小哥,就决定是你了。 又过了几天, “对象觉得自己是我小妈,我算绿了自己吗?” 热心网友:这个建议直接问你爹...... 再过几天: “老婆觉得自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神父,我是侍卫,怎么办?” 热心网友:那钟楼怪人是谁? 作者:我家金丝熊...... 热心网友:??? 一周后,这个帖子没有再更新,正当热心网友认为题主已入院时, 一个帖子再度出现: “急!老婆以为自己是冷宫弃妃,我要怎么暗杀狗皇帝!在线等!挺急的!” 热心网友:...... 热心网友:敢问这次的狗皇帝是谁? 众网友们还没等到答案, 新帖子:老婆是男的,想怀孕怎么办,挺急的! 热心网友:男的不能生孩子!!!! 然,追妻之路漫漫。 新晋小生:“学长,只要你转身,我一直都在。” 宋家大哥:“我弟弟的剧我投资,用不着你。” 宋家二哥:“小子,就是你欺负我弟弟?这辈子别想见到他” 贺家父母:“儿子,我的宝贝儿媳呢!” 贺棣:“别催了!在追了!!!” 最后的最后,林亦羽斩获无数大奖,粉丝们终于看见自家崽熬出头的一天,他却突然公布婚讯。 某乎的一个主页被再度翻出, 文章底下满是控诉。 “果然是钓鱼贴!” “我竟帮霸总追到了自己爱豆!” “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38章 骑虎难下 姜浩答应了苏乐生好好学习, 上课的时候就绝不开小差。好容易等到下课铃响,他都快憋疯了。 苏乐生飞快地否认,莫名紊乱的心跳却和不远处操场喧嚣的声音混在一起, 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胸腔和耳膜。 “我不信。” 姜浩笑得一脸八卦, 凑到苏乐生耳边小声说, “你自己没注意到吗, 你最近和他黏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在一起都多。” 【那是因为】 “因为你们是朋友?你们才认识多久感情就超过我了,我可要吃醋了!” 苏乐生:…… “哎,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不喜欢他?”姜浩又问。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要怎么确定?】苏乐生有点急了, 甩开手往前走。 “当然要确定了。”姜浩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 握住苏乐生的手腕,“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他碰你的时候和我碰你感觉一样吗?” 【什么一不一样?有这心思多背两个单词去。】苏乐生挣脱姜浩,打字的力道前所未有的大。 第81页 “别这样嘛, 人家问你正事儿呢。” 姜浩委屈地扁嘴:“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 你对他什么感觉?” 苏乐生没有回答。 他回忆起在教室和梁颂独处的情景,和那场关于“意淫”的探讨,心蓦地漏跳了一拍。 但回忆是会出错的。苏乐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垂着眸用余光看了梁颂一眼。 梁颂在认真地吃粥。额前乌黑的碎发落下来挡住眼睛, 苏乐生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下巴流畅的线条。他薄唇上沾了一点粥腻,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苏乐生红着耳根把目光从梁颂唇上收回来, 偷偷把右脚的拖鞋蹬掉,在桌子下一寸一寸地朝梁颂靠近。 不行。 苏乐生的脚挪到一半, 人就泄了气。他觉得自己这种自我测试的行为实在太, 太…… 他形容不出来, 总之就是羞耻又奇怪。再说这样费劲吧啦地去试验自己的心意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了?你要是确定自己喜欢他, 那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失魂落魄就有解释了啊。” 白天,在往班级走的路上,姜浩很认真地说:“一天天的,你不知道我看见你的样子都揪心。” 他什么时候失魂落魄了?苏乐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别摸了。你自己感觉不到的。”姜浩一脸看穿苏乐生的表情,“我就是觉得你要是把心都悬在梁颂身上,又不弄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哪有心思读书?” 这次苏乐生没反驳姜浩,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 他这段时间成绩和排名虽然没有下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近学习开小差的频率不是一般的高。 为木质香的味道、为和梁颂不经意间吵的一两句嘴,为他要转学的事…… “而且感情的事都是双向的,说不定你也能借机明白他对你是什么感觉 ”姜浩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些年来苏乐生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一五一十全看在眼里,大概除了他父母以外,没有人会比他更盼望苏乐生能够幸福、能拥有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地依靠和发泄情绪的爱人。 【他不可能对我有那种……】苏乐生反驳的速度飞快,字打到一半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总之不可能的。】 苏乐生带着点自己都未必意识得到的失落想,梁颂在这种事情上比自己还后知后觉。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对自己…… 那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可能发展出什么。一是梁颂马上就要转学,二来他们各自都要为高考疲于奔命,等到有空想那些事的时候,两人还记不记得对方是谁可能都成问题。 “那不就结了?反正他不可能喜欢你,那你测试一下自己的心意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浩拳头一击巴掌:“反正最后无论你喜不喜欢梁颂,这件事都只有你知我知,你还纠结啥?” 苏乐生总觉得姜浩这句话哪里有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到真面对梁颂的时候,他甚至开始试着用这句话来让自己释然,光裸的脚趾在冰凉的地板上蜷了蜷,缓缓地往梁颂脚边伸去。 右腿皮肤的敏感度好像瞬间被放大了百倍。苏乐生几乎能感觉到梁颂皮肤上散发出来的、近在咫尺的热度,离他最近的那片皮肤酥麻地发痒…… “哥哥。”梁颂忽然抬头喊了苏乐生一声。 苏乐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做贼似的把腿收回去。 【什么事?】 苏乐生盯着自己碗里的粥,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打手语的时候却差点把碗给打了。 “周末找个时间去看看医生吧,你打了抑制剂还在发烧,这症状太反常了。”梁颂伸手替苏乐生扶住碗,端起桌边的茉莉花茶灌了几口。 他不知道苏乐生怎么了,那双在桌子下来来回回的脚好像每一下都往他心口上踩:“去我认识的私人诊所,不会把你的性别泄露出去的。” 【好。】 苏乐生看着梁颂扶在自己碗上的手,犹豫着要把手覆上去的时候,他的手刚巧移开了。 苏乐生晃了晃神。 【私人诊所很贵吧?】 “没事,医生和我父母有交情。”梁颂给两人各舀了一大勺豆腐,端起碗扒了好几口,勉强把心头的火压下去了点。 【交情不是这么用的。】 “跟我客气什么?你的身体更重要。”梁颂这次没有让步。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苏乐生,黑漆漆的眸子里沉淀着温柔和关切,“哥哥,听话。” 苏乐生沉默了。 他咽了一大口粥,从食道到胸腔都温热起来。 【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谢?”梁颂笑了笑,“对了,明天不去上课了行吗?我怕你的身体……” 【不行,明天讲评数学月考卷。】 苏乐生打断梁颂【你也必须去,有些题老师讲得更透彻。】 “可是你……”梁颂话没说完,但苏乐生知道他的意思。 自己这次发情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抑制剂竟然没起作用。虽然现在发情的症状稍微被压下去了点,但要是明天在教室里…… 苏乐生不敢想下去。 【能再给我一个临时标记吗?】 他下意识地“问”。 梁颂怔住了。 第82页 他没想到,苏乐生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更没想到,听到这个要求之后,心乱的竟然是自己。 【那个,不方便的话当我没】 “可以。”梁颂的呼吸重了几分,声音微沙地打断苏乐生。 这回换苏乐生怔住了。 他没想到梁颂真的会答应,磕磕绊绊地打手语【我开玩笑的,你不用】 “我没跟你开玩笑。”梁颂很清楚苏乐生的性子,要不是真的太难受,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开这个口,“既然明天要上课,还是做个标记比较保险。” 涨潮一样涌上心头的欲望和绮念被梁颂很好地隐藏在漆黑的眸色下。苏乐生看着他,欲言又止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觉得自己现在骑虎难下。 他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和上次一样,梁颂只是帮自己“治病”而已,没有别的。 别想太多。 但这显然比一头扎进粥碗更不可能。 夜里七点半。苏乐生坐在床边,在一片黑暗里听见厨房里传来最后一声水声,看见梁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心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 “怎么不开灯?” 梁颂说着把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开,看见坐在光线中浑身僵硬的苏乐生,不觉失笑。 【就这样吧,我喜欢暗一点。】 “太暗了我看不见。”梁颂把手机往边上移了移,在苏乐生看不见的地方用舌尖顶了顶齿列,“腺体。” 他的语气听起来认真严肃,不带任何狎昵轻薄的意味,却让空气里的茉莉味像酒一样陡然变得浓烈香甜。梁颂看见苏乐生给自己打了一句【那就开着】,然后紧抿着唇闭上眼睛,单薄的肩背绷得很紧,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别怕。”梁颂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靠着墙,说。 【我没怕。】 “好。” 梁颂觉得这样的苏乐生既可爱,又让人心疼得不得了,“那,转过去可以吗? 苏乐生听话地转过身,寻求安慰和安全感似的抓过枕头抱在怀里。 “我是说趴着。”梁颂无奈地笑了一声。 苏乐生的脸腾地烧起来,扔掉枕头趴跪下去,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白墙。 梁颂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姿势有种难以言说的暧昧和……色情意味。他盯着墙上的影子,看见自己的影子和苏乐生交叠,手轻轻地移上去,虚虚地停在苏乐生纤细的腰肢上方。 “可以抱着你的腰吗?我怕你一会儿没力气。” 苏乐生点了点头。 于是梁颂搂实了苏乐生。怀里泛着茉莉香气的温热躯体让他心头的燥意愈发汹涌,理智和本能交替着厮杀,他不敢拖延时间,速战速决牵起苏乐生的左手按在墙上:“按着你的手,可以吗?” 苏乐生又点了点头。梁颂结实的胸膛像烙铁一样把他的理智和忍耐力烧得一干二净,他只求梁颂别说了,快点咬下…… “呜!” Alpha的啮咬来得猛烈又猝不及防,脆弱的腺体被源源不断注入信息素的感觉鲜明到可怕,温暖的电流从腺体流到四肢百骸,阵阵酸麻从尾椎处迸发出来,苏乐生本能地想要挣脱,腰肢却软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梁颂搂着自己,他连手都要无力地从墙上滑落。 系在发尾的毛绒发圈被梁颂扯开了。他单手拢住苏乐生柔顺的发丝,修长的手指穿进去往后扯,让苏乐生漂亮的脖颈像天鹅一样扬起来。 “哈、哈……” 静谧的室内响起细细的、破碎的喘息。片刻后苏乐生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喘。 他怎么会喘成这样啊…… 苏乐生羞耻地咬住牙关,那些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他喉间散逸出来。身体的热度随着Alpha信息素的注入慢慢退下去,苏乐生却觉得有种奇异的热度从胸腔里升腾起来,把他的理智和思绪搅成一池沸腾的岩浆。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的标记才终于结束。 梁颂的牙齿从苏乐生后颈上离开,却没立刻松开他。 “哥哥。” 梁颂的声音很轻,喉间带着强压下去的喘息:“你撑得住吗?” 苏乐生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过了半秒才无力地用手肘顶了顶梁颂的胳膊。 “那我松手了……小心!” 梁颂一寸寸地把手从苏乐生腰上移开,起身前忽然看见苏乐生的腰肢往下一塌。 梁颂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苏乐生的腰,和他一起重心不稳地倒在床上。 陈旧的床垫可怜兮兮地发出“吱呀”一声,眼前的世界骤然颠倒又恢复正常。苏乐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梁颂压在身下,对方胸膛的热度和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被子撼动他的胸腔。 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近到苏乐生看不清梁颂的五官,只能看见他黑眸里闪烁的星辰。两道呼吸交缠在一起,木质香的味道无孔不入地侵占着苏乐生的感官,让他的理智彻底被熔断。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环上梁颂肩头,轻颤着眼睫闭上眼睛。 “那个,我……” 梁颂猛地推开苏乐生起身,走到卧室门口背对着他:“我先去洗澡,你好好休息。” 不等苏乐生回答,他径自消失在门后。 直到卫生间的水声哗哗地响起来,苏乐生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第83页 他晕晕乎乎地伸手碰了下自己的后颈。皮肤上的齿痕好像还带着梁颂嘴唇的热度,残留的悸动让他又是一阵战栗。 刚才的情景浮现在苏乐生眼前。要不是梁颂忽然开口,自己准备干什么? 他对着虚空长叹一口气,把自己埋进沁着木质香味的被子里。 他白天和姜浩讨论的问题有答案了,而梁颂的反应也和他之前设想的分毫不差。 苏乐生本该觉得轻松,心里却莫名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我不是我没有,我超想亲的! 第39章 想要抽身 窗外的雨一直下到深夜。卫生间里, 梁颂关掉淋浴头开关,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靠在墙边揉了揉眉心。 他的手无意识地滑到唇畔,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苏乐生呼吸的热度。刚被标记过的Omega意志昏沉, 浑身都是甜腻的白桃茉莉香。要是自己刚才没有及时抽身…… 梁颂不敢想下去, 更让他无措的是苏乐生刚才的反应。 苏乐生不是什么都不懂, 要是他真的喜欢上了自己,该怎么办? 手机铃声忽地响起,打断梁颂的思绪。他从墙上扯下浴巾围在腰际,在黑暗里拿起搁在水池边的手机。 是姜浩的微信, 问梁颂睡了没有。 梁颂眉心微蹙。姜浩虽然是苏乐生的朋友, 但在学校里几乎没怎么和自己说过话,更遑论在微信上。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会找自己? 你浩哥:那什么,我有点事找你。 姜浩又发过来一条微信,依旧没说出重点, 和他平时嘴碎的风格如出一辙。 L:什么事? 你浩哥:那个, 乐生现在在你身边吗? L:不在。 你浩哥:那就好。这事我估计他没跟你说,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 你浩哥:你知道乐生是Omega对吧?他今天在学校晕倒了。 晕倒? 梁颂的心紧了一下。 L:怎么回事? 你浩哥:是尹嘉澍弄的。就…… 姜浩接二连三又发过来十几条消息,颠三倒四地把苏乐生今天怎么在教室里被尹嘉澍的信息素弄晕、又怎么被带去医务室说了一遍。 你浩哥:乐生没和我说他为什么现在还瞒着自己的性别没报给学校, 但我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考虑。 你浩哥:但是今天……我觉得尹嘉澍肯定看出乐生的性别了, 就算没看出来也猜出了七七八八。我怕他趁人不备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乐生就麻烦了。 你浩哥:你能帮着多留意点吗?我怕我一个人顾不过来。 L:知道了。 梁颂发完微信按灭手机屏幕, 看着泛着潮气的、黑漆漆的天花板,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苏乐生是被尹嘉澍的信息素影响才进入发情期的, 偏偏他半句都没对自己提起, 还若无其事地说“不知道为什么, 打了抑制剂还发烧”。 自己也是, 竟然能被这么蹩脚的谎话骗过去。梁颂胡乱套上衣服走出浴室,坐到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 想到这是在苏乐生家,他又忍住了,把烟衔在唇畔拨弄着打火机,看温暖的火星在指尖明灭。 他知道,尹嘉澍不会拿苏乐生是Omega这件事做文章的。同为Alpha,他很清楚对方发现一个“别人不知道”的Omega时,会产生怎样的独占欲。 还有尹嘉澍对苏乐生究竟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尹嘉澍没贾耀熊那么傻。既然他已经碰了够多的壁,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用伤害的方式去引起喜欢的人的注意。 梁颂的心忽然变得很乱。他想到一种可能,尹嘉澍的改变迟早有一天会引起苏乐生的改观,让他觉得尹嘉澍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差,然后…… 退一万步说,就算让苏乐生心动的那个人不是尹嘉澍,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这无论对苏乐生还是梁颂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但梁颂不甘心。 第一个闻到苏乐生味道是他,和苏乐生朝夕相处、经历过那么多事的也是他。可偏偏留到最后的,不会也不能是他。 夜越来越深,打火机“啪啪”地响,火星照亮梁颂眉宇间的阴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滴滴答答的钟声拉回现实。 已经十二点了,明天还要陪苏乐生上课。 梁颂强迫自己停下纷乱的思绪起身,把打火机收起来的时候它烫着了他的手心,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走到卧室门口,手在被握得褪色发亮的门把上停顿了一下,没落下去。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终于小了一点。这场雨让整个世界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充满水腥气和沁人肌肤的凉意。 “醒了吗?” 上午六点,梁颂敲响苏乐生的卧室门。 门里没有动静,从门缝里逸出来的甜丝丝的茉莉味却昭示着屋里的人已经醒了。不光醒了,还在为昨夜的事而脸红。 梁颂的手停在门把上,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苏乐生耳根通红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的样子,和露在外面的一头乱蓬蓬、柔软的黑发。 但他最后还是没推门进去。 “醒了就起来吧,要迟到了。” 他们的早餐是去沙县帮忙的时候,从刘姨那儿拿的馒头。为了还她的钱,苏乐生这段时间去帮工都没要工钱,只领两口吃的。 第84页 从吃饭的时候到下楼喂小橘,再到踩着点上公交,苏乐生一直有意无意地没去看身边的梁颂。刚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他就掏出书来背单词,却没想到背着背着就走了神,转头看着细细的雨珠打在窗户上变成断续的虚线,梁颂的身影模糊地倒映在上面。 梁颂也在背单词。他的喉结随着轻声拼读的动作上下微动,唇上淡淡的青色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苏乐生晃了晃神,忽然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梁颂虽然比自己小,但也已经快要满十八岁。 是个……男人了。 苏乐生的心蓦地快了几分。他垂眸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手指不由自主地爬上潮乎乎的车窗,隔水捞月一样往梁颂唇边探去。 “你在看什么?” 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梁颂转过头,在窗户里对上苏乐生的目光。 【没有。】 苏乐生怔了一下,心虚地把手放下来,别过视线盯着自己的膝头。 梁颂“哦”了一声,也没追问。他把巴掌大的单词书合上,往苏乐生手里一递:“第三单元背完了,考考我?” 【到班上再考。】 苏乐生把单词本还给梁颂。他现在开始怀疑确认自己的心意是不是真的有用了,为什么他的心非但没有安定半分,反而变得更乱? 【昨天晚上】 车慢悠悠地往前开,苏乐生看着一棵棵从窗口掠过的行道树,打手语的动作顿了顿【昨天晚上,你在客厅睡的?】 “我洗完澡又在微信上处理了点事。” 提起微信,“尹嘉澍带乐生去了医务室”这几个字就又浮现在梁颂眼前。他别过头揉揉眉心,强迫自己不去想尹嘉澍是怎么独自把昏迷的苏乐生带去医务室的,“以为你睡着了,怕吵醒你就没进去。” 【我没睡着。】 苏乐生没把自己几乎一整夜都睡不稳的事告诉梁颂【下次不管多晚你都可以直接推门进来,不用怕吵醒我。】 “好。” 梁颂答应一声,在公交车的报站声中迅速做了个决定:“我今晚还是搬回客厅里睡吧。” 苏乐生怔了一下。 【为什么?】 【外面这么热,又潮,你】 “最近家里的事有点多,时不时就要发微信接电话,我怕吵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临时标记会让两人信息素之间的羁绊愈发深重。梁颂这时候要是再不抽身,只怕日后无路可退。 即便他舍不得。 【那行,你想在外面睡也行,热了记得进来。】 苏乐生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但转念一想,要是硬让梁颂睡在卧室里,他肯定每次打开手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自己,发个微信都不安生。 “好。” 车又往前开了几站。苏乐生失神地看着乘客们上上下下,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梁颂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往常他们坐车去学校的时候,梁颂的话一路上就没停过,今天怎么…… 【你心情不好?】 从昨天晚上以来,这好像是苏乐生第一次转头看着梁颂的眼睛。 梁颂黑如点漆的眸子倒映着窗外黯淡的天色和不断落下来的雨水,里面没有苏乐生熟悉的那种温暖的笑意。 “没有啊。” 梁颂没想到自己掩饰情绪的能力竟然退步成这样。他勉强扬了扬唇角,笑意仍不达眼底。“怎么会这么觉得?” 【直觉。】 “你的直觉出错了。” 车里的人变多了,空气有点闷。梁颂伸手替苏乐生把窗户稍微推开了点。 【真的?】苏乐生不是很相信。 “我为什么要骗你?”梁颂忽然不敢看苏乐生的眼睛。车一到站,他第一个走下去撑起伞,和苏乐生在蒙蒙细雨中走进教学楼。 “诶诶。” 姜浩今天七点十五分就来了,和物理大题斗智斗勇到一半才发现苏乐生来了,侧过身来戳了戳他的胳膊。 【干什么?】 苏乐生还是觉得梁颂有哪里不对劲,正望着梁颂的背影出神的时候被姜浩一叫,差点没反应过来。 “那个,你身体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 一想起自己是怎么“没事”的,苏乐生的耳朵就又开始发烫。他掩饰地拨了两下耳畔的碎发,挡住那点绯色。 “那上次说的事……有进展了吗?”姜浩一脸八卦,话说一半又赶紧补充,“我问这话可是建立在好好学习的基础上,不信你一会儿考考我,我政治知识点记得可熟了。” 【这么紧张干吗?】苏乐生忍俊不禁。 “得让你看到我的态度嘛,不然怎么好意思八卦。”姜浩笑着挠挠头,小心翼翼地往教室后排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那你们……你喜欢他吗?” 苏乐生没回答。 姜浩却从他的沉默里看到了答案,不出所料地“啊”了一声:“那他对你……” 【和我想的一样。】这次苏乐生打字和删除的速度都很快,姜浩差点没看清他写的什么。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打算怎么办,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姜浩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这才刚开始啊,怎么就结束了?你不打算争取争取?” 第85页 【争取什么?】 “争取和他在一起啊。” 【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专心学习,这是你告诉我的。】 姜浩:…… 他看着一脸认真的苏乐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当时就那么一说,为的是催苏乐生快点确认自己的心意,谁知道对方竟然当真了。 “乐生,就……”姜浩艰难地舔了下嘴唇,有点不知道这话该从何说起。他觉得苏乐生什么都好,就是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轴”得要命。拒绝自己帮助的时候是这样,现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也是。 他本来不该管这些的,也知道苏乐生不喜欢在这些事上被人插手。但他就是看不下去,明明苏乐生比任何人都值得拥有幸福。 “我知道在你心里学习很重要,可是以你的实力,谈恋爱之类的根本不影响啊,搞不好你俩还能一起进步。” 姜浩字斟句酌地说,觉得自己写作文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而且我不信他对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试着和他谈谈,万一说开了他发现自己也喜欢你呢?” 苏乐生没应姜浩的话。他心里明白,自己抗拒感情的原因不全是学习,还有苏兰。 她曾经那么爱自己的丈夫,让他在自己后颈上打下终身标记,把一辈子都托付给他,最后又落了个什么下场? 苏乐生不是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的、不被时间和苦难磨灭的爱情。他只是不相信那种感情会那么幸运地落到自己头上。 【这件事你别管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用一句话把姜浩剩下的一箩筐话堵了回去,在上课铃声里翻开课本,挺直脊背。 手机却在这时候震动了一下。 你浩哥:我就最后说一句话,就一句。 你浩哥:要是十多年以后我们同学聚会,你看见梁颂带着一个特漂亮的Omega,怀里还抱着他俩的孩子,一家三口看起来幸福得不得了,你会是什么感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啊,装未成年是会遭报应的 第40章 总有一天要分开 什么感觉? 从理智和常理的角度来说, 苏乐生应该和其他同学一起笑着祝福梁颂。但是…… 都怪姜浩描述的场景太有画面感,整整一节课苏乐生的心绪都被梁颂和他未来的妻儿占据。白白浪费了45分钟的焦虑感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外加一些更深重、更难以形容的情绪扰乱着他的思绪, 让他觉得自己像连皮带核啃了一颗没熟的橙子, 又酸又苦。 窗外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又停。第二节 课的上课铃响的时候, 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尹嘉澍竟然来上课了。 “不光来上课了, 还他妈背着书包,穿着校服?!” 第二节 课是政治课。趁老师都愣住的空档,学生们看着站在班级门口的尹嘉澍,实在忍不住小声议论。 “别说, 他穿校服还蛮帅的。” “帅个屁,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事出反常必有……” 角落里男生的“妖”字还没出口,就被“砰”的一声打断。 尹嘉澍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动作很大地把崭新的课本拿出来拍到桌子上,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教室一圈。 “看什么, 还不上课?” “咳咳, 大家把课本翻到第三十二页。”政治老师如梦初醒地清了清嗓子,把黑板边上的投影幕布放下来。 教室里响起一阵翻书的“哗啦”声,班上的同学们纷纷把八卦的视线从尹嘉澍身上收了回去, 除了苏乐生。 他看着尹嘉澍眼底的青色, 总觉得对方身上比平时多了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苏乐生直觉尹嘉澍身上的变化和那天实验室里发生的事存在着某种联系,却又说不上来。大约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尹嘉澍坐下来的时候明显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头。 对上苏乐生的目光时, 他怔了一下, 别过视线掩去眼里的凌厉。 这还是第一次, 尹嘉澍主动在苏乐生面前退了半步。 苏乐生心里却没有半点庆幸的感觉。 尹嘉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肯定知道了自己的性别, 却迟迟没有动静,万一在酝酿别的打算…… “大家注意一下,我们已经开始上课了。”政治老师是个温柔的Beta,翻PPT的时候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一句。 苏乐生如梦初醒,抱歉地看了老师一眼,转回身翻开课本。 手机却在这时又震动了一下。他还以为又是姜浩,打开一看却发现是梁颂的微信。 L:刚才怎么了? 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苏乐生牙齿抵着下唇想,回了一条“没事”。 没事。 梁颂看着这两个字,眸光黯了黯。 L:好。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梁颂的手机就收到了新信息。 只不过不是苏乐生的。 这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他没保存的一串手机号码,内容只有两句话。 “上次说的教辅资料提前到了,周末来取。” “这套题难度很大,你做好准备了?” 梁颂没有回复。 他删掉短信记录,把手机扔进抽屉,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在脑海里把那两句话翻译成它们原本的意思。 第86页 关于南城市地下违禁品的调查推进得比想象中顺利,他随时都有可能被要求离开高中进行别的任务,甚至等不到这学期结束。 他抬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最前排苏乐生单薄挺拔的背影,讲台上政治老师的声音好像忽然变得很远。 “现在我们来分析这道题,中国古代很多俗语体现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比如‘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梁颂回完那条消息就再没有看过手机。下课铃一响,他就看到苏乐生离开座位径直向自己走来,敲了敲自己的桌子。 【跟我出来一下。】苏乐生的表情很严肃。 “怎么了?” 梁颂顺从地站起来,跟在苏乐生身后路过尹嘉澍一下课就变得空荡荡的座位走出教室。 最后在那间“闹鬼”的厕所门口停下来。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梁颂看了眼黑洞洞的厕所门口,有意打岔,“我有点害怕。” 梁颂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映衬着身后挺拔的雪松和盛放的木棉,苏乐生却看得眼眶发酸。 【你心情不好?】 “没有啊。”梁颂立刻否认,“今天两回了,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直觉。】 “我说过,你的直觉出错了。” 【我的直觉不会出错。】苏乐生斩钉截铁地打手语。他会被梁颂的话糊弄一次,但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刚才上课的时候梁颂给他发微信,他说没事,梁颂回了个“好”,接着竟然真的一句话都不再说。 这不像梁颂。更重要的是,苏乐生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突然不叫自己“哥哥”了。 苏乐生不知道梁颂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梁颂以往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一声声“哥哥”像浸着他的温水,现在水骤然变凉,他只觉得一阵无所适从,心里什么地方好像缺了一块。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梁颂肯定是因为什么事才变成这样的,苏乐生想帮他,却发现自己对梁颂这段时间在校外的事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在忙家里的事。 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关心梁颂的,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多问一句呢? 【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家里】 “我真没事。”梁颂打断苏乐生。身后的白云飘过来遮住大半个太阳,在他俊朗立体的脸上投下道道阴影。 苏乐生还是不信。他往前迈了一步,不依不饶地仰头,用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梁颂。 【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梁颂沉默了。 “别这样。”片刻后,他别过头,看着不远处走廊上喧闹的人流,“回去复习吧,不是说好今天要把地理的所有计算公式背完吗?” 【你就不能实话实说吗?】 苏乐生有点急了。梁颂逃避的态度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好像打出去的拳头全落在棉花上。 【有事为什么要憋在心里?就不能说出来让我帮你想办法吗,你究竟有没有拿我当过】 苏乐生打手语的手顿了一下。 【朋友。】 “那你呢?”梁颂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翻涌上来。他忽然有点恨苏乐生的不依不饶,更恨自己对苏乐生不合时宜的眷恋和醋意,“你拿我当过……朋友吗?” 苏乐生怔了一下。 “你和尹嘉澍是怎么回事?” 嫉妒和担心的情绪比想象中汹涌,梁颂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但理智和情感好像割裂成了两个部分,剩下的话不由自主地逸出喉头:“你晕倒是因为他,他抱着你去了医务室,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苏乐生有点心虚,近乎急切地打手语【你听我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黑眼圈很重,不想让你再】 “你不用解释。”梁颂偏过头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为了弥补自己刚才一句话的过失,他不得不把话往绝上说,“我刚才说那些话的意思是,其实有些事情不跟彼此说也好。” 梁颂原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能和苏乐生好好道别,但既然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不能拖延和迟疑,因为他怕自己又会不忍心,又会在白桃茉莉的香气里一寸寸沉沦下去。 “你也知道,我很快就要转学了。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总要学着自己面对那些事……所以现在选择不告诉我,自己处理也挺好的。” 天气很闷热,从苏乐生身上逸散出来的香气隐隐变了个调。梁颂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嗅到他的惊讶、失落和难过。 “回头还是找个时间把档案上的性别改过来吧,你现在不用去打拳了,改过来生活能方便很多。还有尹嘉澍那件事……” 【那件事不用你操心。】 苏乐生冷冷地“说”。心里空的那块倏地扩大了,变成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他满心想着关心对方,却换来这样的几句话? 苏乐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梁颂说出这种话,现在也不想知道。他只觉得热脸贴上冷屁股,没趣到了极点。 难堪和不安让他心里的刺全炸起来,狼狈地想要维护自己的尊严。 【说起来,既然我要学着适应你离开以后的日子,那你是不是该先从我家搬出去?】 第87页 这句话刚“说”完苏乐生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梁颂重新去睡冷冰冰的长椅,或者闷得透不过气的地下室? “我明白。” 梁颂笑着点了点头,唇角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黑漆漆的眸子里没有半点神采和笑意:“等周末带你去完诊所,我就搬出去。” 他是不是早就想搬出去了? 一时间,他有千万句话想说,可是他无法开口,只能用手语表达这一事实让人无力。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 其实这时候心里倒没那么难受了,只觉得冰冷麻木,甚至连上课铃响都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不远处的人流奔涌着往教室里冲。苏乐生埋头朝他们走去,走得太急没注意,脚在一块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磕了一下。 “小心!” 仿佛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梁颂眼疾手快地伸手拖住苏乐生的手腕,把他从将将摔倒的窘境里带出来:“脚扭到没有?让我看看。” 【没有。】 苏乐生不动声色地挣开梁颂。那一瞬间对方眼中的关切和过去如出一辙,他却越发心乱。 * 作者有话要说: 尹嘉澍:小梁,你不行我可就上了。 第41章 卧底 整整一天, 苏乐生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梁颂。放学的铃声一响,他就径自背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往外走。梁颂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公交车,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肿了, 回想起来大概是白天在走廊上扭到了, 因为不觉得痛, 拖到现在才发现。 梁颂上回给的药酒还有剩。苏乐生本想自己随便擦一擦完事, 梁颂却不肯。 “别逞强。”他把药酒瓶子从苏乐生手里拿过来,调整了下台灯的位置 ,让灯光能照到沙发下面一点的位置,“坐到沙发上, 我帮你上药。” 苏乐生不想和他废话, 也就没坚持,坐到沙发上伸出右脚,拉高裤管后那肿得老高的脚踝露了出来。 梁颂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来,沾了药酒的手指按上苏乐生的踝骨:“疼吗?”那声音中似乎还残留着努力克制过的心疼 苏乐生摇了摇头。梁颂握着他脚踝的手掌是温热的, 他能感觉到;但伤处被触碰的疼痛感他却依然无法感受到半分。 【要是你不在, 我连给自己上药都不会了怎么办?】 也不知道是心里还有气还是什么,苏乐生不知不觉抬手说了这么一句。 梁颂替他揉脚踝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于是苏乐生也沉默了。等梁颂一说“好了”就逃也似的转身, 关上卧室的门。 自从那天之后, 苏乐生和梁颂之间就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们之间的话变少了,谁也没有提起和梁颂要走有关的事, 生活中一切的相处看似照旧,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天雨停了没多久就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到周末变成瓢泼大雨。整座城市像白娘子来过一样, 连市中心的好几条马路都积了到小腿肚一半的水, 汽车一过就掀起高高的浪花。 周天一大早, 苏乐生和梁颂一起去了他上次说的诊所。大厅里已经坐着不少患者,大部分都是来检查信息素问题的Omega,还有好几个挺着大肚子的,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交谈。 “渴不渴?” 梁颂和苏乐生找了个空位坐下:“我找护士说句话,顺便给你买瓶水。” 【我不想喝。】 苏乐生一路上都没怎么理梁颂,这会儿见他这样又有点过意不去。 “坐了那么久的车怎么可能不渴?”梁颂看着他笑笑,转身往外面的自动贩卖机走去。苏乐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觉得一阵不自在。 自从在教学楼走廊上那场尴尬的吵架之后,梁颂对他的态度一直是这样,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像为那件事纠结的只有他自己。 “啊!” 苏乐生越发心烦意乱,转身的时候没注意动作大了点,差点撞到人。对方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水杯落地,还撒了不少水出来。 【对不起!】 苏乐生一垂眸看到那人高高隆起的腹部,也来不及管他看不看得懂自己的比划,替他扶起杯子又去擦身上的水,收拾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在手机上打字问了一句【那个,你没事吧?】 听说怀孕的Omega都是很脆弱的,苏乐生还真怕自己这一下给他撞出什么事来。 “没事儿,又不是玻璃一碰就碎了。”那个Omega友善地笑笑,“哎,你是来看什么的?” 【信息素。】苏乐生乖乖地回答。 “你是排几号啊?我一大早来都排到16了,这个科室人太多了。” 【我不知道。】苏乐生说的是实话,这些事儿都是梁颂去弄的,突然被这么问还答不上来,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样啊。”那个Omega听他说完就笑了起来,“是男朋友都帮你弄好了吧?” 什么男朋友!苏乐生的神经跳了一下,刚想否认就看到眼前的Omega眼神中带着温柔的向往,轻轻叹了口气:“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我就没那个福气。” 梁颂对他……好吗?也不知道为什么,苏乐生鬼使神差地就没反驳对方的话。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第88页 “是呀,我老公比较忙……” Omega很快收拾起那点失落,两弯温柔的眼笑得眯起来,让人看不清情绪:“从孕初期开始都是我一个人来检查的,已经习惯了。” 苏乐生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眼前的Omega却始终很温柔,从他说的话里不难猜出,他的另一半对他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也许这就是大多Omega的宿命,可他依然像坚韧的蒲草一般顽强地活着。 “人各有命,我既然遇到了他就该认命,其实他有的时候对我还是挺好的,至少给了我一个孩子。”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他整个人像是被笼罩着母性的光辉。也许有了这个孩子,他在往后的人生里至少不会是孤身一人。 “不说我啦,”Omega又笑了起来,小声道:“他对你那么好,你可要好好珍惜眼前人呀。”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往梁颂离开时的方向看去。苏乐生抬头,正好看见拿着一瓶矿泉水的梁颂迎着光向他们走来,不知是不是光线太强晃了眼,那一瞬间,他觉得梁颂那双深邃的眼中像是只有他。 “水来了。” 梁颂把瓶盖拧开塞进苏乐生手里,小声说:“和护士说过了,咱们可以先过去。” 苏乐生看着他的眼睛失神地点了点头,脸上不受控制地腾起一阵热度。 “你们要去看了啊?”Omega见状很识趣地朝苏乐生摆摆手,“肯定没什么事的,早日康复啊。” 【谢谢。】苏乐生耳根发热地回应,也不知道梁颂有没有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 “没事儿。”Omega说完,冲苏乐生暗示性地笑了笑,做了个“好好珍惜啊”的口型。 苏乐生下意识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梁颂还在呢。他跟在梁颂身后往诊室的方向走,觉得从空调里吹到自己身上的风都火辣辣的。 不过那个Omega说的没错,梁颂对他是真的很好。这些天来因为他的胡思乱想,对梁颂的态度一直不怎么样,要换第二个人早就受不了了,可梁颂半点都没介意。 一股莫名其妙的惆怅打心底里生了出来。做完全套检查项目在休息室等报告的时候,苏乐生看着电视溪台山山体塌方的实时报道,突然就很想和梁颂说说话。 顺便缓和一下自己的态度。 【你怎么会认识这家诊所的?】 其实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想问了,这家诊所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还能占据一大片地皮,又是别墅式的私人诊所,怎么看都和他们的阶级格格不入。 “这家诊所是我小时候一个邻居哥哥开的,就是刚才给你做检查的江医生。”空调有点冷,梁颂把风叶往上调了点,省得对着苏乐生直吹,“我们小时候玩得挺好的,后来他出国学医越混越好,我们联系就少了。” 【就像妙玉和邢岫烟?】 “嗯。”梁颂轻笑一声,好像对苏乐生主动和自己说这么多话感到有点讶异和惊喜,“你怎么这么会比喻?” 【说了马屁少拍。】苏乐生在沙发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对了。】 “嗯?” 【你是不是今晚就要搬走?】 虽然自从那天之后两人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但苏乐生始终记得梁颂说的日子。 这几天他几乎每秒都在盼着这一刻不要到来,但时间并不会因他的意志而转移。 “对。”梁颂沉默了一瞬,声音变得很轻。 【你住哪?】苏乐生没看梁颂,有意让自己的唇角抬起一点弧度。 “凤明路附近,离你那儿不远。”梁颂说,“你每天上学的时候稍微等我一会儿,我……” 【你在白湖站坐23路,直接就能到学校。】苏乐生打断梁颂,想想又算了。 【23路很挤,你还是和我一起坐车吧。】 “好。”梁颂想想又说,“档案的事,下周一我陪你去找老师。” 【好。】被他一说苏乐生想起来了【这些天尹嘉澍都没什么动静,我觉得他可能不会拿我是Omega的事情做文章。】 苏乐生这话还是收着说的。这几天尹嘉澍岂止是没什么动静,简直就是在躲着他。苏乐生想不明白,却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就这么相信他?” 梁颂偏过头看了苏乐生一眼,眉心蹙得很紧,黑漆漆的眸子里光芒有一瞬的暗淡。 就是这一瞬的功夫,苏乐生忽然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比他上次往肉片汤里加的醋还酸得过分。 他心里一动,话不由自主地从指尖流出来。 【我不是相信他,只是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坏。】 这话言不由衷,苏乐生有点心虚地观察着梁颂的表情,发现他的眼神愈发暗下去,别过头凉凉地“哦”了一声。 【你不开心?】苏乐生不依不饶地坐到梁颂另一边,冲他打手语。 “没有。”梁颂否认。 【那怎么这么严肃?笑一下。】 “哥哥。” 梁颂无奈地喊了苏乐生一声,眼神沉沉地看了他两秒:“是,我不开心。” 【为什么?】苏乐生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变得很快,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因为我不喜欢尹嘉澍。他那样对过你……和我,你还觉得他没有那么坏,那我……”梁颂看着苏乐生,喉结滚动。他发觉自己下决心要远离苏乐生这件事压根就是个笑话,只要在苏乐生身边一刻,他就会忍不住被他牵动情绪。 第89页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梁颂不由自主地问出这句话,望着苏乐生的眼神隐隐发烫。 【你】 苏乐生的心被烫得颤了一下。他忽然后悔了,自己刚才就不该头脑发热地骗梁颂。 他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和梁颂说你在我心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喜欢你……吗? “打扰一下。” 三声很有节制的敲门声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惊弓之鸟似的红着耳根抬起头,看见江医生推门进来。 【你好,报告出来了吗?】苏乐生起身给他打字。 “还没有。” 江医生是个Beta,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有种被望穿的感觉,可又不觉得反感和被冒犯:“我找小梁有点事。” 【快去。】 苏乐生转头看了梁颂一眼,拍了拍他。 “你在这等我,别乱跑。”梁颂跟着江医生往外走,边走边回头交代苏乐生。 【我能跑哪儿去?又不是小孩子。】 苏乐生笑梁颂的过分紧张,看着他和江医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然后关上门,背靠着门长舒一口气。 梁颂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苏乐生抬手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日光灯明亮的光晕。 “你上次在环球大厦带回来的针剂已经经过化验,确认是市面上流通的‘粉色樱花’Ⅰ型针剂的次级产品,我们暂时把它命名为Ⅱ型针剂。” 办公室落锁的声音响起,江医生坐到实木书桌后的椅子上,示意梁颂坐到自己对面:“和被认定为毒品的Ⅰ型针剂不同,Ⅱ型针剂只针对Omega有效,是专门的催情剂,成瘾性相对低一点,但对Omega的生殖系统和神经系统的伤害几乎称得上毁灭性。” “不光环球大厦,另一条线索显示,市中心的东城会所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药剂。”江医生的手在桌面上交叠起来。 “东城会所?”梁颂凝神想了想,那家会所在南城市至少已经开了七八年,“过去怎么从来没听见风声?” “一来是因为他们行事隐蔽,除了‘自己人’和熟客从不接待外人;二来当地公安已经被他们层层打通,双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也不罕见。” “我明白。” 官商勾结会造成怎样只手遮天的局面,梁颂十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紧了,手背上绷起青筋,“组织上需要我做什么?” “混进东城会所内部,继续你的卧底任务。”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的真实身份终于要出来了hhh 第42章 无名女尸 梁颂没立刻回应。 “有困难?”江医生拉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一盒中华,抽了一根递给梁颂。 “东城会所也是‘天星’的产业。”梁颂接过烟,没点, “他们对各项业务之间的划分非常清晰和严格, 一个负责债务的小组长莫名插手会所的事, 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我不需要你用现在的身份进入‘东城’。我要的是一个能在暗处掌握一切的人, 越不起眼越好。” 梁颂点了点头:“我需要知道这项任务开始的时间。” “随时。”江医生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尼古丁的气味随着袅袅的烟雾散逸在空气中,“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做准备了,包括和……”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和他的事。” “我这几天一直在给他打预防针。”对尼古丁的渴望仿佛会传染, 梁颂从桌上拿起打火机, 把自己手上的烟点燃,“放心,他不会成为任务中的不确定因素。” “那就好。”江医生的表情终于缓和了点。他打了个电话让助理把苏乐生的检查报告送进来,“现在来聊聊他的病情吧。” “不直接和他谈?” 助理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梁颂看着江医生手里的报告, 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不算什么大毛病。”江医生抬眼看了梁颂一眼,“不过小小年纪有这么多问题,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 “你直说吧。” 心底不安的感觉愈发加重。梁颂手里的烟灰落到一摞没用过的A4纸上, 在上面烧出几个焦黄的洞。 “首先。”江医生伸手把那摞纸推到边上,把烟灰缸推到梁颂面前, “他的声带没有先天性的缺陷和后天的器质性病变,发零碎的语气词也没问题, 却不能说话。这通常只有两个原因, 要么是由脑内的病变影响到语言神经引起的, 要么就是纯粹的心理问题, 不过我更倾向于后一种。” “为什么?” “因为大脑病变还会伴随行为障碍、认知障碍之类的症状,而他在这些方面一切正常。” 江医生想了想说:“根据你对他的了解,他是不是曾经遭遇过什么事,足以对他的心理造成严重影响的那种?” “他小时候……”梁颂把快要燃尽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乐生身上深深浅浅的旧伤疤,和他听见“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时剧烈的反应,竟然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苏乐生过去可能遭遇过的事,“他对一些特定的词有类似PTSD的症状,而且没有痛觉,你觉得这几者之间有联系吗?” “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没有资格做这方面的诊断。” 第90页 “我明白,但要是从经验和常理判断……” “从经验和常理判断的话,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江医生打断梁颂,“何必问我?” 梁颂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看着烟灰缸里苟延残喘吐着雾的烟头,不可控制地想象苏乐生遭遇这些事时的年龄,十岁,还是更小? 他是怎么捱过来的,又是怎么做到在经历了这些事以后,还能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保持最大限度的宽容、善良和希望? “这种情况要怎么治疗?”胸口闷得厉害。梁颂又摸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这种情况建议去医院精神科接受专门的治疗。不过这种情况也要看患者本人的意愿,要是他自己抵触,别人做什么都没用。” “我会去问他。” “接下来总算要说到我的领域了。”江医生没接梁颂的话,把报告翻过一页,“他有很严重的信息素紊乱症。” “什么?”梁颂一时没听清。 “这是一种很罕见的基因缺陷,患者只有在分化成Omega之后才会首次出现症状。主要是发情的反应比一般人严重得多,平常受周边信息素的影响也比一般人大。如果不加以控制,症状会愈演愈烈,最后连抑制剂都彻底失去效用,病人会成日被发情和交/配的欲望折磨。而从发病到最终的时间有多长,因人而异。” 抑制剂已经开始对苏乐生失效了。梁颂的眸光晦暗下去:“有治疗的方法吗?” “这种病目前没有特效药,我一会给他开点药缓解一下病情。以后每次发情期的时候注意远离其他Omega和Alpha的信息素,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所有人的信息素都不能接触吗?”梁颂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还给苏乐生做过临时标记,万一弄巧成拙加重了他的病情…… “也不能一概而论。要是找到和他信息素匹配度99%的Alpha,就能在他发情时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他,甚至治愈他。不过从这种病被发现至今,还没一个患者有这么幸运。” 苏乐生就有这么幸运。梁颂在心里说,他觉得上天总算对苏乐生好了一回,下一秒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你说过,他不会成为任务推进中的不稳定因素。” 江医生不知道梁颂和苏乐生信息素匹配度的事,却本能地从梁颂的反应中捕捉到某种东西:“你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到时候他的病情如何、怎么治,治不治得好,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而且你想过没有,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你觉得他会愿意和你纠缠不清、最后被你牵扯进这淌浑水里吗?”江医生想想又说,“你放不下他,有没有考虑过他放不放得下你?” 梁颂沉默了。 他不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苏乐生,他宁愿苏乐生快点忘掉自己。 他只是后悔,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带苏乐生来看病呢?那样他就有时间陪苏乐生把病治好……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汹涌的思绪从没像此刻这样让梁颂心烦意乱。他强迫自己别再去想,掐灭手里的烟站起来。 江医生没拦他,却在他转身走到门边时开口。 “我答应你,等任务圆满完成以后,向组织上争取让你回来找他。” 梁颂悬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了。 按照规定,一项任务的卧底是不能暴露身份的,哪怕任务完成之后也不行。万一引起漏网犯罪分子的注意,牵连的很有可能是一群人的生命。 “不过时间上我不敢保证,可能是一年半载,也有可能更久。 ”江医生说。 “谢谢。”梁颂叹了口气,真诚地回头看着眼前的前辈。 这句承诺有多重,只有他们彼此知道。 “不过这件事再说吧,万一到时候……” 万一到时候,苏乐生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 他舍不得去打扰他。 苏乐生和梁颂到诊所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豆大的雨珠还在不断从天幕上落下,风夹着雨呼啸拍打着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天地间一丝亮光也没有。 对“信息素紊乱症”这个结果,苏乐生接受得很平静,甚至有点庆幸自己发情期那些莫名其妙的症状可以靠吃药缓解。 只要不影响学习和考试怎么都好。苏乐生已经学会和自己和解,他现在和梁颂并肩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后排准备回家做饭,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梁颂几个小时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啊?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不是吧,他们分别在即,上周那场让苏乐生的心跌倒谷底的对话还历历在目,梁颂怎么会…… 苏乐生不敢对自己和梁颂的关系有任何非分之想。可让他没法否认也不能忽视的一点是,在听见梁颂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是烫的。 “下周一我陪你请个假,去派出所把档案改了吧……哥哥?” 梁颂话说了两遍,苏乐生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什么?】 梁颂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以Omega的身份可以申请每个月的发情期隔离,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是……” 【知道,我又不是分不清利害。】苏乐生看梁颂费尽心思劝自己的样子心口一暖,又有点想笑。 第91页 “那就好。” 梁颂看着苏乐生,也抬了抬唇角:“首都大学里的Alpha很多,你到时候千万要小心。” “不过也别那么小心,要是遇到合适的……” 【别,我只想好好学习。】苏乐生动作略大地打断梁颂。他不明白梁颂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些事,上周那场谈话里的感觉又上来了。他觉得梁颂的情绪和状态很奇怪,好像从诊所里出来就这样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再说你就那么确定我能考上?】 苏乐生没问梁颂怎么了,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 今天难得两个人心情都不错,他不想破坏气氛。 “我就没想过你会考不上。”梁颂笑笑,在公交车报站的声音里说。 【借你吉言。】 【你这两次月考的成绩我看了,再努把力上师大应该不成问题。】 苏乐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打完这两行字,又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师大漂亮的女生也很多。】 “我也只想好好学习。”梁颂说,“你知道的,我本来成绩就不好,靠冲刺上了师大要是不努力,成绩被人甩下来怎么办?” 苏乐生松了口气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刚才一直是悬着的。 【你还可以找我补课。】 “好啊。”梁颂的眼神黯了黯,唇畔的弧度却加深了,“到时候我继续麻烦你,你可别嫌我笨。” 【你现在就挺笨的。】 苏乐生打完这行字,自己忍不住弯起眼睛,低声地笑。 梁颂跟着他笑。笑声混在接续不断的雨声和车声里,模糊成一片。 然后被苏乐生手机的震动打断。 苏乐生深吸几口气,揉着笑僵了的脸掏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一个座机号码,区号后面跟着“110”三个字。 他蹙眉,和梁颂对视一眼。 “接吧,说不定是诈骗电话冒充的呢。” 梁颂宽慰地说,苏乐生的心却没有安定半分。 他按下接听键阻断那阵让人心烦的震动,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你好,我是南城市刑警大队的,城外溪台山山体滑坡出现一具女尸,初步确定是你母亲苏兰……” “轰隆”一声,一道炸雷从天上劈下来,几乎震碎苏乐生的视线。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终于找到妈妈了(T_T) 第43章 妈妈 苏乐生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再一次和苏兰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静静地躺在刑警大队的停尸床上,白布被她几乎只剩下白骨的身体顶出嶙峋的弧度。枯槁的手露出来, 灰黄干裂的指甲缝里满是染着绿色的泥土。 经过清洗和处理也掩盖不住的腐臭味和土腥味直冲苏乐生的鼻腔, 让他几欲作呕。 可苏乐生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只觉得一团冰凉苦涩的感觉堵在喉头, 从头到脚一阵阵发冷。 “你的心情我们很理解,节哀。” 年轻的刑警小吴站在停尸房门口,和队长姜警官对视一眼,例行公事地说。 刚才在接待室里, 他和苏乐生说完警方对女尸做出的判断:根据死者随身携带的身份证、还有之前报失踪人口时采集的DNA样本比对, 可以确定她就是苏兰。另外,鉴于现场没有发现其他证据、死者又有吸毒史,初步判定她的死亡是在某次吸毒精神失常后自己造成的。 苏乐生对警方的判断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提出要见见苏兰的遗体。 “这个……”小吴有点为难。这些年警方早就不允许家属随意探望遗体了, 一来是怕家属激动之下闹事影响案件进展, 而来也是怕死者的遗体太过恐怖,给家属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尤其苏乐生还是个未成年人。 幸好后来姜警官来了,做主破例让苏乐生看一眼遗体, 否则小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他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看到亲人遗体以后痛哭失声、甚至歇斯底里晕过去的人他见得多了, 像眼前少年这样面无表情、盯着遗体一动不动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怕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 “老大,这……”小吴心里越发不自在, 实在忍不住小声问身边的姜警官,“要这么盯着遗体看我都毛了, 他就不害怕?” 他不知道, 苏乐生真的一点没觉得害怕。 即便苏兰已经腐烂成一堆干枯的骨肉, 在苏乐生脑海里她还是当年那副美丽鲜活的样子, 笑起来丰满的颊边会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具尸体是假的,是某种幻象。只要他一伸手,母亲就会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敞开怀抱对他说:“乐生来,妈妈抱抱。” “乐生,可以了。” 四周白得晃眼的墙壁和天花板在慢慢幻化成十多年前家里凌乱却温馨的景象,却蓦地被姜警官的声音打破。 苏乐生回到冷冰冰的现实里,看见姜警官站在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们出去吧,你母亲的遗物已经处理好了。” 苏兰被发现的时候,随身的小包和衣服都已经在南城潮湿闷热的天气里腐烂得差不多了,只剩腕上的手表还算完整,以及身边的一只空针管。检测人员对针管里积存的泥土和雨水进行了分析,但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他们什么也没检测出来。 第92页 两样东西被陌生的警员装在透明自封袋里递给苏乐生,他往裤兜里一揣,两手空空地出了刑警大队。 雨还在下,苏乐生失神地走进雨里,过了好半天才看到梁颂站在街对面的遮雨棚下,头上戴着一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鸭舌帽。 他听见动静朝苏乐生望过来,深邃漆黑的眼里带着下意识的温柔:“怎么不打伞?” 轰然一声,苏乐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塌了一个角,漏进来一束带着木质香气味的阳光。 发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他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往地面跪倒。 “哥哥。” 梁颂踩着雨水走过来,伸出结实的臂膀把他圈进怀里,轻得像一阵风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沙哑:“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这两句话和着梁颂有力的心跳,伴着“哗哗”不断的雨声落在苏乐生耳边,几乎像一场梦。 雨天天暗得快,差不多晚上七点的时候就完全见不到阳光了。苏乐生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正好看见梁颂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从厨房走出来。 台灯被摆到了饭桌上,暖黄的光线在梁颂脸上打下柔和的阴影。 “榨菜和豆腐都没了,我就往粥里调了点糖,你尝尝会不会太甜。” 【谢谢。】 苏乐生其实半点胃口也没有。他把湿漉漉的浴巾搭在沙发靠背上,坐到饭桌前看着粥碗上的热气出神。 “跟我说什么谢谢?” 梁颂替苏乐生扎好头发坐到他对面,见他久久没有动筷的意思,心疼地叹了口气。 “盛出来的时候我试过,不烫。”梁颂舀了一勺粥,又吹了两口递到苏乐生唇边,“不信你试试。” 苏乐生下意识别过头,推开梁颂的手。 【胃不舒服,我一会儿吃。】 他想想又打着手语补充。 “哥哥。”梁颂低低地喊了苏乐生一声,“太长时间没吃东西才会不舒服,吃两口就不会了。” “好不好?求你了。”他黑漆漆的眼睛温柔地望着苏乐生,露出苏乐生熟悉的那种大狗似的神情。 像被什么东西在心坎里敲了一下。苏乐生迟疑地分开唇,就着梁颂的手抿了一口粥。 “甜吗?” 甜,苏乐生点点头。也不知道梁颂究竟加了多少糖,他第一口竟然还能尝到没化开的砂糖颗粒。咽下去的时候,他从喉头到胃里都温热起来。 【我自己来。】苏乐生伸手去接梁颂手里的碗。他发现对方真的没说错,一口粥下肚之后胃口好像真的打开了,他现在竟然觉得有点饿了。 “不行,你自己吃两口又不吃了怎么办?” 梁颂移开手,认真地说:“我喂你,吃够了才算。” 【你拿我当小孩子了?】 苏乐生无奈地“说”,心里又是酸软的。他不忍心和梁颂拗着来,真的就着他的手吃了小半碗粥。 【我真的吃不下了。】 饿了太久的胃一时装不了太多食物,苏乐生揉着肚子打了个嗝【剩下的你吃了吧。】 “好。”梁颂看了眼碗里的粥浅下去的情况,也没换勺子,直接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粥干掉了。 他把空碗放在桌上,空气有一瞬的沉默。 【你是不是今晚要搬走?】 誏褔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太多,苏乐生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 “是。” 梁颂顿了顿说,转头看了眼窗外。 雨还在下,伴随着疾风从窗户缝隙里泼进来,打湿窗台和窗下的一小块地板。 室内都这样,外面还不知道多少条路要被淹没。 【一定要今天走吗?】 屋里有点冷,苏乐生屈起腿蜷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现在路上不安全。】 “是,不安全。”梁颂顺着他的话说,“所以再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苏乐生点了点头。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苏乐生鼻腔一酸,眼泪又有冒出来的趋势。 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声,梁颂把桌面上的纸巾推到他面前。 苏乐生仰头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没有伸手去抽纸巾。 “我姐姐去世的时候,我也没在人前掉眼泪。”梁颂的声音在苏乐生耳边响起来。他恨不得再一次把苏乐生搂紧怀里安慰,却除了说话以外什么都不能做,“守夜的时候才敢放开声音哭,第二天连眼睛都睁不开。” “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为至亲流眼泪没什么丢人的,更不是软弱的表现,只能证明我们对她们的爱。” 这是梁颂第一次在苏乐生面前提起他当年失去至亲时的感受。苏乐生怔了一下,抬手摁干眼角的湿意,更多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那时候你多大?】 梁颂刚才的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苏乐生心里的疙瘩。他不再管自己的眼泪,打着手语问。 “十一岁。”梁颂闭上眼睛回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希望世界上有鬼,希望她的意识没有随着□□消失,还能继续陪着我。” 【你不怕鬼?】 苏乐生想象不出来,当年十一岁的梁颂是在怎样深切的悲伤和思念下才萌生这样的想法,只知道自己对梁颂又多了一层心疼和同病相怜。 他忍不住隔着桌子拍了拍梁颂的手背。两个人的体温都不高,叠在一起却让苏乐生产生了一种无法替代的安全感和温暖的感觉。 第93页 “她是我姐姐,我为什么要怕?”梁颂反问。他把手反过来握了握苏乐生的手,声音和眼里的光芒一起低落下去,“可惜我的愿望没实现。不光没实现,我甚至连梦见她都很少。” 【梦不见好,梦见了更难受。】 苏兰刚失踪的那段时间,苏乐生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梦到她笑眯眯地开门回家,给自己带了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 梦里的场景越温馨,他醒来时失落和痛苦的感觉就越强烈。 但转念一想,苏乐生好像又宁愿过回那样的日子。至少那时候他不知道苏兰已经长眠在城郊冰冷的山里,一切都还有希望。 “也是。”梁颂垂着眸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转移话题,“对了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些事告诉你小姨?” 苏乐生被他一提才想起这件事。 苏兰的遗体被发现,压在苏乐生身上的除了巨大的惊讶和悲伤,还有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有心脏病的小姨、怎么凑钱在老家办一场看得过去的白事…… 和这一大堆鸡零狗碎比起来,悲伤竟然成了最次要的事。积压的情绪随着眼泪被带走了大半,苏乐生搓搓酸涩的眼睛打开手机,一搜发现明天回老家最早的一班动车是早上八点。 【你明天能去学校吗?】苏乐生放下手机“问”。 “去,怎么了?” 【帮我向老师请个假,我明天一早直接坐动车回老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心里苦,但小苏说不出来╥﹏╥ 第44章 宋清珩 “回来啦?” 市区一处高档小区里, 不知哪个老人家偷摸养在大阳台上的公鸡仰头“咯咯”鸣叫起来,终于雨散云收的天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赵月站在厨房里一边把锅架上灶台,一边问开门进来的姜警官。 “回来了, 你难得放假怎么不休息会?”姜警官把包放进书房, 走出来替妻子打鸡蛋。 “就是难得放假, 才想给你俩做顿早饭嘛。”赵月把围裙摘了套到姜警官身上, 拉上厨房门小声问他,“对了,你昨晚发微信和我说乐生怎么了?语焉不详的,害我担心一整晚。” “说来话长。你告诉浩浩了吗?” “你都没说什么事我哪敢和他说?这孩子心又软眼窝又浅, 听说乐生出事估计能哭着跑到他家楼下。”赵月叹了口气, “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想急死我是不是?” “苏兰的遗体找到了。” 姜警官说完,赵月愣了足足两秒。 “‘找到了’是什么意思?她死了?乐生那孩子就……就这么没妈了?”赵月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反应过来才捂住嘴压低声音, “不是,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就……” “遗体是山体滑坡冲出来的,之前在山里藏了十年,没人发现。”姜警官抬手按了按眉心, 不愿意回想苏兰的遗体、和苏乐生看到遗体时的表情。 “自杀?我不信, 你不是说当年……” “当年的事也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谁也不敢乱说。”锅里的油烧热了, 姜警官把打匀的蛋液倒下去,煎蛋的香气伴随着“滋啦”一声在厨房里四溢, “煎完鸡蛋没别的了吧?你看着火, 我一会不吃了。” 他说完, 推开厨房门往外走。 “不吃饭你要去哪?”赵月把煎蛋翻了个面, 冲姜警官的背影低声喊。 “工作。” 姜警官径自走进书房,坐到书桌前,掀起眼皮滴了两滴眼药水。 然后翻开一册发黄的案卷,封面上工整的字迹写着当年的日期“2011年,5月19日”。 这本案卷是他悄悄保存下来的的,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十年前,在调查罗马帝国会所的Omega失踪案时,苏兰曾被列为他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因为那些无亲无故的Omega多半是苏兰“介绍”进会所的。但不等他们开始调查苏兰,她就失踪了。再后来王洪德伏法,承认奸杀包括宋清絮在内的十几名Omega,苏兰身上的嫌疑也就不了了之。 “宋清絮……” 姜警官默念着这个名字,把案卷翻过一页,目光落到当年案发现场的照片上。 年轻的女孩全身□□地倒在会所包厢的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法医和助手匆匆地跨过警戒线,把她伤痕累累的遗体蒙上白布抬上担架。她颈间的银制生肖吊坠垂下来,随着法医的脚步一下下摇晃,好像还有生命。 “姜齐。” 当时的刑警队长刘队走过来,打断年轻的姜警官的思绪,“看什么呢?” “没有。”姜齐把视线从吊坠上收回来,“刘队您找我什么事?” “看到那个男孩了吗?” 刘队伸手往角落里一指,一个格外瘦弱的男孩站在来回奔走的人群里,像没人管的野草似的:“死者的弟弟,刚才差点钻进警戒线,你去做一下例行问话。” 姜齐应了一声,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来:“小朋友。” 男孩警惕又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姜齐这才发现他的五官格外深邃,几乎有点像外国人。 “你叫什么,多大了?”不知道为什么,姜齐看这孩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里不是很舒服。 “宋清珩,十岁。”男孩生硬地回答。 “你十岁了?”姜齐拿笔记录的手顿了一下,在他看来这孩子的个头最多不超过八岁,“你别难过啊,警察叔叔一定会替你姐姐……” 第94页 “你们什么时候能抓住凶手?”男孩直截了当地打断姜齐,深邃的眼睛里闪着远超他年龄的、坚定的光芒。 姜齐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孩子奇怪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冷静得几乎不像个孩子,甚至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冷静。 尽管后来姜齐会明白,有时候克制和冷静代表着更深切的悲伤,宋清珩是这样,很多年后的苏乐生也是这样。但当时他是真的有点被这孩子吓着了,尤其是宋清珩好像认准他了一样,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风雨无阻地守在刑警大队门外,看见他就问:“害死我姐姐的人是谁,你们抓住他了吗?” “是王洪德。” 案发后的一年,姜齐终于有底气对宋清珩说出这句话。他和宋清珩坐在肯德基里,把手里的报纸往男孩面前推了推:“下个月8号判死刑,你姐姐在地下可以瞑目了。” 宋清珩把嘴里的上校鸡块咽下去,看都没看报纸一眼:“不是他。” 姜齐的心跳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是他,你小孩子知道什么?” “我就是知道。” 宋清珩斩钉截铁地说。他身上穿着海营市福利院发的粗糙的深红色运动服,个头比一年前抽条了些,姜齐被他盯着竟然产生了一种压迫感:“他们说我姐姐死于性窒息,可是我明明看见她身边有空针筒,那些人给她打了药。” “针筒?”姜齐一怔。他从没在任何和案件相关的现场调查报告里看到有针头,更没有看到法医的报告上提起宋清絮死前接触过药物。 “你别瞎……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趁你们不注意钻进警戒线的时候看见的,一转眼就不见了。”宋清珩挺直单薄的脊背,看着姜齐的黑眸闪着坚定的光,“我没有撒谎,你一定要相信我。” 姜齐不知道,在其他孩子还在为不想上补习班和父母耍赖的时候,当年只有十岁的宋清珩是怎么逼着自己理解“性窒息”“强/奸”这些字眼、一遍遍回忆姐姐死后的惨状的。 但他知道宋清絮的死肯定有蹊跷。 姜齐没看见宋清珩口中的针筒,但王洪德定罪量刑以后,他原本没钱继续大学学业的姐姐突然就交上了拖欠已久的学费。案发当时和王洪德同在一间包厢里的另外三个男人虽然也被判了三到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但缓刑减刑一套操作下来,每个人身上的刑期都只剩下一年半载。 傻子也看得出这里面的事不对劲,但整个公安系统和法院都默认了这种“不对劲”,姜齐能做什么,他又敢做什么? “这样吧,你好好读书,争取以后考警校,自己给你姐姐报仇。” 姜齐最后只能这么和宋清珩说。他也知道自己窝囊,可他家浩浩比宋清珩还小两岁,要是他为了伸张正义把自己搭进去了,浩浩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但姜齐后来还是心中有愧,继续私下调查这些事,然后…… 他摸摸颧骨上的伤疤,从久远的往事里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调查进行不下去,他能做的就只有三不五时地接济宋清珩一点钱。调来南城市之后不久,他就听说宋清珩考上了省警校。 姜齐当时还给宋清珩打了个电话恭喜他考学成功,后来两人之间的联系就莫名其妙地断了。宋清珩不再联系姜齐,他自己工作越来越忙也顾不上,猛然一回想,才惊觉宋清珩现在应该已经十九岁了。 应该再过两年就能从警校毕业了吧?姜齐是真的希望宋清珩能如愿找到杀害他姐姐的真凶,至少在这行混的得比自己强。 他看向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太阳照破湿漉漉的云层,在天空中映出一道模糊的彩虹。 南方的天气就是奇怪,先是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等苏乐生回到老家替苏兰办后事的时候又是接连的晴天。考虑到苏乐生家情况特殊,苏兰的事从出殡、下葬到请席都是村里各家各户凑份子凑起来的。在附近旅游景点开小饭馆的张阿姨出钱办了十桌酒,就摆在苏乐生家门口的空地上。 “乐生!” 请席那天人手不够,张阿姨亲自上阵帮忙,把一摞空盘子从席上端到竖在苏家屋旁的水龙头边。 苏乐生接过盘子,用抹布把盘里的虾头和肉骨头往地上一拨,邻居家的黄咪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叼了就跑。 它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橘,忍不住抬了抬唇角,听见张阿姨在边上热心地说:“刷半天盘子累了吧?你歇会儿阿姨帮你。” “别,让他忙活就行,年轻人哪会累。”苏乐生的小姨苏桂坐在一旁的石墩上说。从知道苏兰的消息到下葬那天她一直在哭,这两天终于缓过来了点,脸色却还是白的。 “你腰不好别老站着,坐这儿。” 石墩不小,苏桂拂了拂自己身边的空位,招呼张阿姨。 “行。”张阿姨坐下来,看着苏乐生把脏盘子浸进脚边的大木盆里,利落地用大竹刷子刷,“哎哟,现在像乐生这么会干活的孩子可不多见。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十七,快十八了。” 苏桂代苏乐生回答。 “十八?那不是就比你们家张林小两岁吗?”帮厨的李姐提着一尾刚刮干净的草鱼走过来,边说边笑。 “炸你的鱼去。” 张阿姨笑着推了她一把:“不过说真的,乐生高中快毕业了吧,以后怎么打算?” 第95页 “唉,你不说这事我还不发愁。”苏桂无奈地摆摆手,“这孩子平时闷声不响的,那天回家才跟我说他分化成Omega了,真是……” 苏乐生刚才一直忍着没打断阿姨们的对话,这会儿实在忍不住,红着耳根转头看了苏桂一眼。 “看我干什么?又没说你坏话。”苏桂回呛了苏乐生一句,语气里却带着宠溺,“这孩子成绩好是好,可现在变成Omega了,你们说……” “刚不是说了吗,他就比张林小两岁。”边上一直听着没开腔的几个阿姨忽然说,彼此推搡着相视一笑。 她们笑完全看着苏乐生,看得他久违地产生了一种手足无措又莫名其妙的感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总有人打我老婆的主意怎么办!!! 作者:废话自己不上还不让别人追啊!我也挺急的你造吗!(╯°Д°)╯︵ ┻━┻ 第45章 葬礼之后 “乐生。” 这场席从白天吃到晚上。等苏乐生在张阿姨她们的帮助下收拾完碗筷、把桌子凳子捆了送上回饭馆的车,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老家的地板是水泥地,他直接穿着运动鞋往屋里踩,正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你浩哥:你还好吧? 苏乐生忍不住抿了抿唇。 自从他请假回老家以来, 姜浩每天都要发一条微信来问他好不好, 好像怕他悲伤过度做什么傻事一样。 Su:还好, 你呢? 你浩哥:就那样呗, 不过这次周测我排名往前了十名,还挺开心的。乡下冷不冷啊?你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Su:穿着呢。 你浩哥:唉,说真的本来这回我都想跟你来了,我行李都收拾好了。要不是我爸大半夜不回屋睡躺在家门口…… Su:叔叔做得对。 姜浩回了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 不说话了。 “回来啦?” 亮着灯的厨房里一阵响动, 几个小时前先离席回家的苏桂从里面探出头来,大半张脸笼罩在中药味十足的白汽里。 【怎么还没睡?】 苏乐生的心不祥地跳了一下,倒退着想往卧室里走。 “为了等你啊。” 苏桂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碗中药,搁在圆形的折叠饭桌上:“别想着跑, 喝完了才能睡觉。” 【我喝很长时间了, 没效果就是没效果。】 苏乐生哭笑不得地给苏桂打字。他原以为她早就忘了给自己寄过哑病偏方的事,没想到一回家就被抓着喝药,一天两顿雷打不动。 “少来, 你在外面肯定一口都没喝, 没看我后来都不给你寄了吗?” 苏桂拖过椅子坐下来,苍白的脸板起来:“快点, 捏着鼻子两口就没了,一会给你含块冰糖。” 苏乐生:……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坐到苏桂对面, 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灌进喉咙。也不知道这方子里都是什么药材, 一碗下去他苦得舌头根子都麻了, 胃里一阵拧着发凉。 “真乖。”苏桂接过空碗,顺手胡噜了两下苏乐生的后脑勺,“小姨给你拿糖去啊,多奖励你一块好不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 苏乐生偏头躲过她的抚摸,耳根子有点发红。 “不是小孩子让你喝药费那么多事。”苏桂看着他笑,“对了,有个事我本来想和你说的,可惜这几天太忙一直没逮着机会。你妈名下的这几间房子……” 她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这是苏乐生外公外婆留下来的祖屋,虽然一直是苏桂在住,产权却是苏兰的。 “现在她没了,这房子理应传给你。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两天带你去做继承公证,啊?” 【我不要。】苏乐生下意识地拒绝【我能放弃继承权吗?我想把房子留给你。】 “傻孩子。”苏桂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九十多平米可是当初你舅公费尽心机想要的呢,你说不要就不要啦?” 【别提那家人。】 苏乐生的脊背条件反射地一绷。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只要一听到舅公一家,他还是会不可抑制地回忆起那段不堪的经历。 当年苏兰失踪后,苏乐生的监护权本该落在苏桂那儿。但苏桂那时候刚做完一个大手术,接下来还有长达半年多的大大小小的治疗和康复项目,她没精力也没财力再抚养一个孩子,于是苏乐生就被舅公家给领走了。 “爷爷,我不要和他住在一起。” 每天吃饭的时候,苏乐生五岁的表弟都会和自己的爷爷奶奶撒着娇说这句话,“他都不会说话,也不陪我玩,还要吃我们家的饭,好讨厌。” “你这个傻孩子呀。”舅公和舅婆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往厨房角落里看了一眼,“现在让他吃两口饭,以后他的房子就是你的了,这还不好?” “我不要房子!我要奥特曼!”表弟把碗一推,嘴一扁,要哭不哭的。 “好好好,爷爷下午就去给你买奥特曼。”舅公立刻妥协,“你还想要什么,蜘蛛侠好不好?” …… 他们说着话,声音传到不远处的厨房里。蹲在墙角的苏乐生抱着搪瓷碗,忽然觉得嘴里的粥很咸。 过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刚才混着饭吃进去的是自己的眼泪。 苏乐生狼狈地抬手去抹眼泪,它却控制不住地越流越多。到最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难以压抑的抽噎。 第96页 “哭什么哭!”进厨房给孙子拿咸鸭蛋的舅婆看见苏乐生这副样子,叉着腰骂了一句,“给你饭吃还哭丧个脸,你得感恩戴德知不知道?” 知道的,苏乐生当然知道。他无措地往墙角缩了缩,用手把眼睛蹭得通红,盼着能堵住眼泪,却依旧毫无作用。 “再哭就别吃了!”舅婆急了,一把将苏乐生本来就没盛几口粥的碗抢过来,扯着他的领子把他关进厨房边临时用三合板隔出来的小隔间,“里边呆着去!” “烦死了一天天的,”她左手拿着咸鸭蛋,右手拿着苏乐生的饭碗坐回饭桌边,开始细心地给孙子剥蛋壳,“文杰你吃完去明明家里玩会儿去,省得天天被他影响坏了,晦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这天,身体终于好了点的苏桂穿着新衣服敲响了舅公家的门。 “那什么,我来看看乐生。” 苏桂站在门口,踮起脚尖磕了磕鞋底的泥,一边把手里的两大袋东西递给舅婆:“这是我托人买的东海墨鱼干,一片给你们家文杰,一片给我们乐生补补身体……他现在没那么瘦了吧?应该长了点肉哈?” “我要喝墨鱼汤!” 文杰拿着被掰断一条腿的奥特曼走过来,跳着去够苏桂手里的袋子。 “拿着,都是你的。”舅婆接过袋子塞进文杰怀里,把他小小的身体撞得一踉跄,小声说,“放厨房柜子里,别让他看见。” “文杰长大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苏桂望着文杰离开的背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地干笑两声,“那什么,我能看看乐生吗?有点想他了。” “哎哟,你来得不巧了。”舅婆笑了。苏桂来了这么久,她也没喊人上屋里坐一坐的意思,就站在门口干聊,“我们老头子带他去城里玩了。你说说这个人,偏心乐生偏心成这样。自己孙子念叨了小半个月说想去城里游乐园玩,都没见他放在心上。” “哦。”苏桂点点头,“那我……走了?” “走吧,回家好好养身体啊。” 舅婆说着就要关门。苏桂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在门口一大堆鞋子里看见一双破破烂烂的小凉鞋。 苏桂记得,那是姐姐出事之后,自己给乐生买的。虽然不是牌子货,可也不至于才穿一年就连鞋底都断了,跟刚从泥里捞出来的一样。 “那什么……” 苏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屋里什么东西很响地“哐”了一声。 她疑问地看了舅婆一眼。 “咳,前两天我老头子给文杰买了条小狗。”舅婆有点尴尬地干咳一声,“不听话得很,关两天给它个下马威。” “狗?它怎么不叫啊?”苏桂话音刚落,那声音又接连响了好几下。 “你们养的什么狗啊?让我看看。”苏桂推开舅婆循声走去。 “小狗有什么好看的?”舅婆急了,上赶着拦苏桂,没拦住。 “哎我说苏桂你他妈什么意思啊?有点家教没有?再硬闯我喊人来拉你了啊。” 眼看苏桂的手就要够到小隔间的门,舅婆破口大骂。 “你喊啊!” 苏桂情绪也上来了,指指自己心口:“老娘这里有问题全村都知道,有本事你就喊人来拉我,我要出点什么事你和你老头子全都逃不掉。” 舅婆一时被唬住了。苏桂一把把她扒拉开,在薄薄的门板上踹了两脚,它就应声而开。 黑暗里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看见来人,惊慌失措地扔掉刚才用来砸墙的饭碗,警惕地缩到更远的角落。 他全身都是灰扑扑、脏兮兮的,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都变得暗淡,像失了光彩的宝石。 “……乐生?”苏桂的眼睛立马就红了。她转头看向舅婆,脸上的表情恨不得把她生吞了,“给文杰买的小狗?你把我侄子当成什么了?!你他妈还是人吗你!” 苏桂一把牵住苏乐生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去路却被舅婆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孩子现在的监护人是我们!” “马上就不是了。你们虐待我侄子,我还要上法院告你们呢!” “苏桂我警告你,你别仗着自己有病就撒泼。”舅婆把“蹬蹬”跑出来看热闹的文杰塞回自己屋里,手忙脚乱地扯着她的衣服,“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呢?你就是后悔了想把祖屋拿回去才来跟我们抢孩子!” “放屁!” 苏桂气得浑身发抖。她一个性格温和的Beta,平时杀个鸡都能吓得心口抽抽半天,这会儿却抄起靠在门口的扫帚,凶狠得像只护崽的母狮:“我警告你,你再靠近半步我就杀人了啊!” 也许是真被苏桂这副发疯的模样吓着了,舅婆没敢再拦着她,跺着脚骂着街看她把苏乐生带走了。 “乐生。” 苏桂牵着苏乐生走出好几里地,确定舅婆不会带人追上来了才敢停下脚步,背靠着大榕树捂着胸口喘气:“你以后就跟我过了,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小姨。” 苏乐生没什么反应,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苏桂,看得她心都快碎了。 “别怕,我刚才那么凶都是对他们的。”她扶着膝盖蹲下来,替苏乐生把额前沾着汗的碎发拨开,刚低下头就发现他的脚踝细得可怕,跟要支不住身子似的,“乖啊,回去给你炖排骨汤,好好补补。” …… 第97页 “等等,那两片墨鱼干我现在都还没向他们要呢!” 九年后的桌前,苏桂忽然一拍大腿:“明天我得记得上他们家一趟,别以为老躲着我这事就算过去了……你怎么不拦着我啊?” 苏乐生忍俊不禁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拦着你?】 “你这小兔崽子。”苏兰笑骂一声,正色道,“房子的事就这么说定了啊,回头跟我做公证去。” 【我真的不要。】苏乐生执着地重复【我想把它给你。】 “说什么傻话,那是你妈留给你的。” 【你和我妈有区别吗?】 苏桂愣住了。 苏乐生一向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和苏桂说这样的话。 “你……”苏桂的眼睛又红了。但感动归感动,她还是不能把祖屋据为己有,只能慢慢地再劝苏乐生回心转意,“先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个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明天早起再说吧。】 苏乐生拿起手机看了眼,按理来说这个点苏桂早就该睡觉了,医生说心脏有问题的人最怕熬夜。 “就一晚上睡迟点,没事。”苏桂把空碗放进厨房,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厨房灯关上了,“今天白天张阿姨说的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第46章 该结婚了 张阿姨? 苏乐生怔了一下。 【她说什么了?】 “给你介绍对象啊。”苏桂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暧昧, 一脸“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懂”的表情。 介绍……什么?苏乐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就是在这些事情上总不开窍。” 苏桂看苏乐生是真没听出张阿姨的弦外之音,无奈地摇摇头:“不然人家反反复复地跟你提张林干什么?那孩子我见过,今年二十, 是个Alpha, 人挺老实的, 长得也精神……乐生?” 【我在听。】 被苏桂连喊了几声, 苏乐生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舔了舔苦涩的嘴唇,下意识伸手到裤兜里,握住一个被体温焐热的金属。 【我现在不想考虑那些事。】 “都快十八了还不想,你准备什么时候想, 八十了再想?”苏桂有点着急, 屈起食指敲了两下桌面,“你之前跟我一样是个Beta也就算了,可你现在是个Omega,我真的担心……” 【迟了, 先睡觉吧。】苏乐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想好好学习, 可以结了婚再念书也不迟嘛。毕竟是个Omega,有了标记学习生活都方便点。”苏桂边叹气边苦口婆心地劝,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唉, 你不会在学校有喜欢的人了吧?” 【没有!】 苏乐生动作有点大地打断苏桂,一推椅子站起来【我困了, 先去睡了。】 “睡归睡,你好好想想我说的事。”苏桂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摇了摇头。 夜更深了。 山里的夏夜比城市凉快得多, 不用开空调都能感觉到阵阵凉意。苏乐生在阵阵扰人的虫鸣和蛙声里翻了个身, 拍死一只粘在小腿上的蚊子。 他睡不着, 满耳朵都是小姨那句“你有喜欢的人了?” 天知道他当时多想回答“有,但是我和他没可能”。 心里一阵涨涨的发酸,苏乐生就着从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端详手上玫瑰金色的金属女表。指针上的时间永远停在下午五点一刻,那也许是十年前,它陪着苏兰一起长眠地下的时间。 苏乐生回想起出发回老家的那天清晨,自己是被手腕上冰凉的感觉弄醒的。 “醒了?” 梁颂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苏乐生听见自己腕上传来很轻微的“咔哒”一声。 他想睁开眼睛看梁颂究竟往自己手上弄了什么东西,被眼泪糊了一夜的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别急着睁开,抬头。” 梁颂一只手温柔地托住苏乐生的后脑勺,把温热的毛巾盖在他脸上敷了半分多钟:“好了。” 眼角干涸的泪痕被化开,苏乐生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左手手腕上扣着一只玫瑰金色的女士金属手表。 是苏兰的遗物。 昨天刑警大队的警察们把它交给苏乐生的时候,其实已经大致清理过一遍了,只剩表带和表盘里有没弄干净的泥渍和锈迹。现在它却是光亮如新,苏乐生恍惚觉得它和苏兰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表芯实在是修不好了,就这么戴吧,算是个念想……你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又有点想哭。苏乐生按了按发热的眼眶,对着阳光端详自己腕上的手表,细细的表带扣在腕骨上,有一瞬间让他觉得像是苏兰的手握着自己【你怎么想到替我弄这个的?】 “姐姐不在的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是怎么挺过来的?”梁颂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丝只有苏乐生才能看懂的苦涩和悲伤,“我梦不到她,想她的时候只能拿她的东西出来看看,自欺欺人地想象她还没有离开。” 【有用吗?】 “我能骗到自己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梁颂的眸色晦暗了一下,有意把语气扬了扬,拍拍苏乐生的肩膀,顺手拿过发圈替他把头发扎起来,“起床刷牙吧,我陪你去公交站。” 苏乐生乖乖坐起来,刷完牙实在忍不住打着手语问梁颂。 第98页 【你姐姐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你想知道?”梁颂正在盛饭,闻言动作一顿。 【嗯。】 苏乐生无意挑起梁颂的伤疤,他不过是不由自主地想多了解梁颂一点。仿佛只要这样,两人之间就又多了几分联系。 苏乐生原以为梁颂会拒绝,没想到他径自走到沙发上拉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包。 小包里是一条银链子,底下坠着两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方片,像是很多人家会给小孩子打的生肖吊坠,只是看不清图案。 苏乐生征求意见地看了梁颂一眼。 梁颂抿了抿唇,直接把链子放进苏乐生掌心。 “小时候我和姐姐一人一条,这是她的。”梁颂坐到沙发扶手上,把其中一条递到苏乐生手上,他终于看清那是一个虎型的图案,“她走了之后,按风俗该把她所有遗物都烧掉的,是我偷偷把她的吊坠拆下来,和我的挂到一起。” “来帮着料理后事的人都说遗物没全带走,死者不会瞑目。”梁颂看着苏乐生手里的吊坠,声音里多了一种他没听过的沉郁沙哑,“可是他们不知道,她本来就不瞑目。” 【为什么?】 苏乐生的心忽地跳了一下,下意识问。 梁颂没回答。他伸手拨弄着吊坠的链子,漆黑的眸子里涌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于是苏乐生也不忍心追问了。他把手里的吊坠翻了个面,看到背面刻着一个“絮”字,梁颂手上那片背面有些模糊不清,似乎刻着一个…… 【这是“行”字吗,还是“衍”?】 “都不是。” 梁颂像是蓦地回过神来,伸手拿走吊坠塞进小包:“时间不早了,快去刷牙吧。” 苏乐生稀里糊涂地被梁颂推进卫生间,往炸毛的牙刷上挤牙膏的时候,他看见自己腕上的手表反射着外面的天光。 梁颂真是太好了,他想。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梁颂没说过一句劝苏乐生“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反而一直在用自揭伤疤的方式安慰他。 让被安慰的人感觉到自己和他“同病相怜”是最有效的,但苏乐生知道,梁颂这么做肯定很疼。 苏乐生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愿意为了自己自揭伤疤的人了。他的心像被泡在汽水里一样酸酸地冒着泡泡,眼前却再次毫无预兆地浮现出姜浩给自己描述过的场景。 很多年以后,梁颂带着他美丽的Omega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到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妻儿也会像现在对自己那么好吗,会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们吗? 反过来,要是他看到自己和别人……会是什么感受? 一阵絮状的云朵挡住清冷的月光,苏乐生躺在老家的床上叹了口气。 他好想和梁颂说说话。 可是打开微信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说,细想起来又没几句能说的。苏乐生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打出来。 这样真是傻透了。苏乐生抬手搓搓发烫的脸颊,正准备关掉手机强迫自己入睡,眼前忽然闪过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梁颂的对话框上,“正在输入”四个字在跳。 苏乐生的心跳蓦地加快了。他翻了个身用毛巾被盖住头,在一片黑暗里等梁颂的消息。 可他整整等了五分钟,什么都没有。 苏乐生忍不住了。他一把掀开毛巾被坐起来,一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边给梁颂发微信。 Su:睡了吗? 梁颂几乎是秒回。 L:没有。 Su:今天作业都写完了吗?该背的背了没有? L:都弄完了,就是有道数学大题不会做。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乐突然很想听听梁颂的声音。 他想都没想就给梁颂打了一通语音电话。 “喂?”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梁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像是躺在床上很久都没开过口,却又带着点淡淡的讶异:“怎么啦?” 也是,自己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突然这样是蛮奇怪的。 苏乐生脸上隐隐有点发烧,舌尖抵着齿列给梁颂发消息。 Su:你不是说有题目不会做吗? Su:打电话说得清楚一点。 “那你等等。” 梁颂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听声音他应该是从床上起来了,“啪”的一声打开电灯:“老师昨天发的卷子倒数第二大题第二小题,我拍照发给你。” 梁颂不会的那道题其实很简单,加条辅助线就完事了。苏乐生花十分钟解决掉它,捧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梁颂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着,苏乐生觉得他肯定听到了自己这边的虫鸣和犬吠声。 其实这样不说话也挺好的。苏乐生听着梁颂的呼吸,心跳愈发失常。 可他又怕梁颂觉得自己奇怪,想了半天给对方发了一条微信。 Su:你急着挂电话吗? “不急。” 梁颂的舌尖在电话那头顶了顶齿列。他把张朋的等身抱枕推到一边,在沙发上横躺下来,望着日光灯在天花板打出的光晕。 从刚才那一串“正在输入”到眼下这通莫名变得沉默的电话,梁颂鼻端总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股黏糊糊的茉莉花味,“咕嘟咕嘟”成串地冒出难以说出口的留恋和思念。 第99页 梁颂觉得苏乐生的耳朵现在一定是红的。他心口一阵发烫,手指在虚空中勾了一下,自欺欺人地想象这是在勾苏乐生秀气的耳垂。 “哥哥,你是不是睡不着?” Su:还好。 苏乐生真的睡不着。他想了想,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 Su:你在新的地方住得惯吗? “嗯,住得惯。” 梁颂撒谎了。他回到和张朋的住处以后几乎没有一个晚上不失眠,好不容易闭上眼睛,苏乐生的身影就不断涌进梦境。醒来的时候,后颈和下腹都是烫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但就像要让瘾君子彻底戒除让他上瘾的药,越远离就越蚀骨锥心。 “哥哥。”梁颂叹着气唤了苏乐生一声。 Su:我在。 “没事,就是叫你一下。” 心底想说的那些话都不能说,梁颂只能沉默,没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比刚才粗重了几分。 Su:还是挂了吧,你明天还要上课。 微妙的气氛顺着电话讯号蔓延,苏乐生头晕脑胀地打下这句话,犹豫了好久才点击发送。 “没事,我陪你一会儿。” Su:还是挂了吧。 “说了没事。” 这次苏乐生没回应。 因为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在深沉的夜色里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挂电话,也许是怕任事态发展下去,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经大脑思考的事。 比如告诉梁颂自己要相亲了,但他一点都不想见那个人,他喜欢的一直是梁颂。 苏乐生长呼一口气,把手机扔在一边,抱着毛巾被翻了个身,睁着眼睛一直等到淡淡的鱼肚白从窗外亮起来,后院的鸡抻着脖子连叫好几声。 第47章 相亲 苏乐生就知道, 苏桂在劝他找对象这件事上不会轻言放弃。第二天清晨,他们一人捧着一碗粥,就着一盘酱瓜和橄榄菜刚吃了没几口, 苏桂就放下筷子, 语重心长地开口。 “乐生啊, 其实我挺理解你们年青人的想法的。” 苏乐生忽然对泡在自己碗里的半片酱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姨也年轻过, 那时候总想着不结婚逍遥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后悔也晚了。”苏桂摇摇头,端起手边的茶杯啜了一口, “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有什么好?年纪大了浑身是病, 也没个依靠。” 【什么叫孤苦伶仃?你还有我。】苏乐生放下碗严肃地打字。 “不是,你也知道我嘴笨。”苏桂自知失言,有点着急地辩解,“我的意思是, 我要有个依靠, 现在也不至于拖累你……” 【我不觉得你是拖累。】苏乐生直截了当地打断苏桂。他昨晚本来就没怎么睡,这会心口更是堵得慌【再说就算你找了归宿,你怎么保证对方对你始终不离不弃?】 “乐生, 你别这样……”苏桂后悔了。她在心里骂自己举什么例子不好, 非要说这种会让孩子吃心的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我知道。】 苏乐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他端起粥碗胡乱扒了几口, 压下心头纷乱的燥意【等我挣钱了,一定会带你把病看好。】 【相信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 “我当然相信你。”苏桂应了一声, 鼻子有点发酸, “不过你也别太为我委屈了自己, 在学校想吃什么就吃, 听见了吗?你下回回来要再这么瘦,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妈交代了。” 苏乐生点了点头,咽下最后一口粥,把空碗放进厨房。 “吃饱了吗?供桌上有光饼。” 苏乐生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苏桂看着他说:“桥头三婶一家为你妈的事特意做的,现在市场上可买不到这么好的光饼了。” 苏乐生没回应,从苏兰的遗像前抓了两块光饼坐回餐桌边,和苏桂一起啃起来。 饼的味道还是好的,就是放了几天有点硬,一啃一嘴渣。 他强忍住咳嗽的欲望,伸手去拿自己的水杯的时候,听见苏桂看着自己手里的光饼骂了声:“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个命呢?身体搞成这样也就算了,连个赔偿都没捞着。” 苏桂不是第一次在苏乐生面前抱怨这件事了。她当年说是在工厂因为过劳得了心脏病,却始终怀疑工厂的污染也是一大原因。那家叫“天海”的工厂倒闭之前是制药的,大管子每天都往荒凉干涸的小河道里排废水。常年下来,周边的红土地都变成了森森的绿色,凑近一看,会发现土壤里泛着幽幽的荧光。 等等,绿色? 苏乐生怔了一下,猛然回忆起自己在刑警大队看见苏兰的遗体时,她指甲缝里荧荧的绿色,和随身携带着的那根针管。 溪台山他初中春游的时候去过,山上的土壤全是南方常见的红土,哪里有荧光绿的沙土? 而且他依稀记得当年苏兰出门的时候,没从家里带走针剂,那她身上的针剂是从哪来的? 可是想想又说不通,发现苏兰遗体的溪台山离工厂少说也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怎么会…… “阿桂在吗?”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苏乐生吓了一跳。他被苏桂推起来去开门,看见清朗的天光下,张阿姨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 “那什么,我来串个门。”今天不是来参加丧事的,她身上穿了一件带花的短袖T恤,边说边侧身,从身后让出一个人来。 第100页 “乐生,这么早就起了啊?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张林。” 苏乐生看着站在自己家门口、身材高壮一脸憨厚的Alpha,刚到手边的“阿姨早上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好,我叫张林。” 十多分钟后,张林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通往村外的凹凸不平的小道上,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身边的苏乐生。 【我叫苏乐生。】 苏乐生在手机上打字给张林看。说实话,他本来不想跟张林单独出来的,但架不住苏桂把他拉到角落里,小声说:“你怎么回事?人家来都来了,就这么晾着人家有没有点礼貌?” 苏乐生想说又不是他让他们来的,话到指尖又憋了回去,无奈地看着苏桂。 “……这样吧。”苏桂沉默了一会,做出了让步,“你就跟小张出去走走,随便聊聊,今天中午晚上的药我都给你免了,怎么样?” 这是真把他当小孩子了。苏乐生拿小姨没办法,也的确不忍心拂了两家大人的好意,只好答应下来。 然后他就后悔了。 因为两人之间实在是没话聊,几乎每走两步就要尴尬地沉默一下。而且即便张林不说,苏乐生也能察觉到他对自己应该是有好感的,走路的时候他一直无意识地往自己身边靠,身上淡淡的皂香隐隐在苏乐生鼻端浮动。 说实话,张林的味道没贾耀熊那么让人讨厌,也没尹嘉澍那么冲人,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有些不喜欢。苏乐生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没话找话地问【你现在是在工作还是上学?】 “在市里念大专,得空就在我妈店里帮忙。”也许是因为苏乐生主动找他搭话,张林身上那种肉眼可见的紧张缓和了不少,“你呢?” 【在南城一中读高二。】 “哦,那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张林点点头,“挺好的。” 苏乐生:…… 不是他故意要晾着张林,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回什么了。 见苏乐生不说话,张林又开始紧张了。两人沉默地走到村口,看见一个年轻人骑着一辆改装得五颜六色的摩托车,鬼子进村似的突突进来。 “哟小张,约会去啊?”他边疾驰边扬起手来和张林打招呼。 “别、别瞎说。” 张林耳根通红地回头冲着已经看不见的摩托车喊了一声,回过头来却又抑制不住地笑了,呆呆地看着苏乐生,半天才想起一句:“对了,差点忘了问你,咱们去县城的电玩城行吗?” 他们九点坐上去县城的公交车,不到十点就到了电玩城门口,等了十几分钟,大门口的卷帘门才懒洋洋地打开。 “要游戏币自己扫码。” 服务员大概觉还没醒,趴在柜台上,在一片五颜六色的灯光里反手指了指边上的自助购币机。 苏乐生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来过电玩城这种地方,一看跳舞机、投篮机什么的也没多少兴趣,逛了半个多小时基本都是张林在玩,他在边上看。 “你真的不玩点什么吗?” 在街机摩托上冲完三轮之后,张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翻身下车看着苏乐生。 【不用了,你玩吧。】 “你是不是不喜欢电玩啊,那咱看电影去?”张林有点过意不去地说。 【没有,我挺喜欢的。】 “那你……”张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那你怎么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啊?” 【我不常来,不然你给我介绍介绍什么比较好玩?】 毕竟是自己答应人家出来的,现在把场面弄得这么尴尬,苏乐生也觉得有点不太好。 “要我说拳皇最好玩了。”张林想了想,指着不远处有人在玩的街机说,“国民游戏,玩法也简单,你试试?” 苏乐生没动。 他看着街机前的男生操纵摇杆和按键,手下的草薙京一拳砸中对面的boss,蓦地回忆起不久之前那段在肆意散发信息素的Alpha们拳头下讨生活的日子。 他没有痛觉,也不害怕对手铁一样的拳头,只是…… 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把拳击游戏当做一种乐趣。 “怎么了,你不喜欢?”张林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苏乐生回过神来,刚想说自己不喜欢,又觉得两人间的气氛已经这样了,自己再拒绝好像有点…… “对,他不喜欢。” 一道熟悉的沉静声音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的心跳了一下循声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梁颂。 他原本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此刻却站在电玩城变换的蓝紫色灯光下看着苏乐生微笑。乡下天气冷,他在短袖T恤外面披上了校服,双手插在裤兜里,俊朗挺拔中带着一种自然的慵懒。 苏乐生自己都没意识到,在看到梁颂的一瞬间,他一直沉着的唇角扬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 梁颂没回答。他顺手替苏乐生把垂下来的一绺碎发夹到耳侧,对张林伸出右手:“你好,我是乐生的同学,梁颂。” “啊,你好。”张林愣了一下,和梁颂握了握手:“我是乐生的……那个什么,邻居。” 电玩城里闹哄哄的不适合说话,三人走到门口,张林没话找话地问梁颂和苏乐生喝不喝奶茶。 这家电玩城开在县城十年前建的时尚广场里,楼上是家奶茶店,在奶茶价格水涨船高的当今社会保持着一杯八块钱的水准。 第101页 “好啊。”梁颂回应张朋的话,看的却是苏乐生,“你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口味吧?” 【普通的珍珠奶茶,少糖多加珍珠。】 他们平时没多少机会喝奶茶,除了之前张雪送的,就是上回梁颂的成绩又进步了三十多名,俩人为了庆祝在路边的奶茶店一人买了一杯打牙祭。 “一杯八块,我上回放你那儿的钱还够吧?”梁颂问。 【够。】苏乐生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零钱,正要转身,被张林叫住。 “那什么我去买吧。小苏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让你跑呢。” “也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梁颂抿了抿唇,垂着黑漆漆的眸子看了苏乐生一眼,“对不起啊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家人们╥﹏╥,由于存稿放出有误,47、48章的内容被提前放出,前几天在出差和加班完全没注意,今天会把45、46的内容替换,47、48会在今明两天放出,后天开始恢复连载。呜呜呜我真的太蠢了 第48章 喜欢他直说呗 【之前怎么没看你这么客气?】 苏乐生似笑非笑地仰头看着梁颂给他打手语, 拦住张林的脚步【我去买就行。】 “可是你……” 张林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就看见苏乐生的背影消失在逐渐熙攘起来的人群中。 他无奈地耸耸肩,坐在电玩城门口的长椅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梁颂闲聊。 “你和小苏是同学?” “是。”梁颂坐到张林左边, 不经意地扯了扯袖子。 “那你怎么叫他哥哥?”张林顺着梁颂的动作看向他的右臂, 发现袖管上有一处颜色较深,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因为乐生他……还挺照顾我的。”似乎是注意到张林一直在看自己的袖子,梁颂抬眸看了他一眼。 “看不出来你手还挺巧。”张林凑近了才发现那是“LS”两个字母,梁颂的名字缩写。 “是乐生的手巧。”梁颂淡淡地笑了一下,指尖滑过那两个字体秀气的字母。 “啊?哦。”张朋愣了一下, “那他对人还真好。” 张林不想告诉梁颂, 给人做针线活,这在他们乡下过去是“以身相许”的意思。 “真是看不出来,小苏还有这个手艺呢。”他想伸手摸摸那处拼接处,梁颂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是啊, 不过别光说我了, 你们呢?” 梁颂看向张林,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但很奇怪,张林没有从中读出任何友善的味道:“是一起长大的老朋友?” “不是。乐生六七岁才来跟他小姨一块过日子, 上初中的时候又回了城里。我好多年没见过他了, 没想到这次碰面他会变得这么……”说起这事张林脸上有点发热,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妈让我们借这机会认识一下,要是聊得来……” “也就是说, 你在和他相亲?”梁颂直截了当地打断他。 “可以这么说吧。”张林更不好意思, “你也知道我们这地方小, 像我这个年纪的Alpha有的孩子都生了。” 即便早就猜到苏乐生和张林出来的目的, 听对方亲口承认,梁颂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Alpha,对方的个子虽然没自己高,但也不算矮,看起来憨厚老实,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是个很适合过日子的人。 尽管梁颂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喜欢他吗?”梁颂问。 “什么?”张林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喜欢他吗?”梁颂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手在裤兜里握住香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相亲不就是为这个么?” “也是。”张林暧昧地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就,他长成这个样子,不喜欢的话不是瞎吗?” “不光我喜欢,我妈也喜欢,说他干活麻利人也贤惠,这要娶回去能给店里帮多少忙啊?你说是吧?” 梁颂没回答,黑沉沉的眸子里闪过转瞬即逝的阴云。 但张林好像半点都没意识到他的情绪变化:“不过就是……” “不过什么?” “你也知道,他这方面有点问题。”张林有点难以启齿地指指自己的喉咙,“好在我听说是后天的是吧?要是能治好就好了,实在治不好也没事,他这么勤快,勤能补拙嘛,我不嫌弃他……你怎么了?” 张林话说一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身边气压低沉的梁颂。 身边笑容和煦的少年转眼之间好像换了个人,让他不由得有点发怵。 “你不嫌弃他?” 梁颂低低地笑了一声,不再刻意收敛眉宇间的阴沉,“你说了这么多,试着了解过他的感受吗?” “啊?”张林愣了。 “他不会认为‘贤惠’是夸人的话,更不会在乎相亲对象嫌不嫌弃他。他根本就不想过这种日子,他…… ” 他的手不是用来干活的,首都大学的教室在等着他。就算分数线定得再高,苏乐生也有本事越过去。 他生来就注定要展翅高飞,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他困住。 “不是,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过这种日子?” 张林愣了一下,火气也上来了:“不想的话他跟我出来干什么?再说你凭什么代他说话,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吧?” 第102页 这回愣怔的换成了梁颂。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无论他有多喜欢苏乐生,苏乐生的未来和选择都和他没有关系。再说他觉得张林不理解苏乐生,自己又做了什么? 无止境的欺骗,还是在苏乐生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拖入险境? “对不起。” 梁颂吐出一口郁气,仰头看向电玩城在天光下闪烁的霓虹招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亲口对苏乐生说这句话。 “没、没事。”张林没想到梁颂会道歉,“那什么,我刚才话也说重了,你别放心上啊。” 梁颂没回应。张林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什么,你和乐生……啊?” “什么?”梁颂看着他,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装傻可没劲了啊!你要喜欢他直说呗,我又不是那种不敞亮的人。咱们公平竞……” “啪!”的一声打断张林的话。 两人回头一看,苏乐生正在站在他们身后,俯身捡在地上“骨碌碌”乱滚的奶茶。 “小苏你,你说你来了怎么也不吱一声呢。”张林有点尴尬地说,弯腰想替苏乐生理理手上的塑料袋,“你是什么时候……” 【你能先回去吗?】苏乐生打断他。 “啊?”张林的手顿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地收回去,“你怎么了?不再玩会儿?”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想跟梁颂说。】 苏乐生也知道这样不太好、会让张林多想,但他此刻管不了那么多。 他有点不敢看梁颂,心乱得像刚才电玩城里一个孩子在太鼓达人上胡乱敲出的鼓点。 “那行吧。” 张林看看苏乐生又看看梁颂,心里不大舒服,可又不好表现出来:“那咱们下次……” 【我后天就回家了,以后可能也没机会再见。】苏乐生一句话打破张林“下次再见”的幻想。 【浪费你时间了,对不起。】 苏乐生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把张林那杯珍珠奶茶塞进他手里。 “咳,说什么对不起?我走了啊,别送了你们好好聊。” 张林状似无所谓地挥手,很重地把吸管扎进奶茶杯里,步履沉重地走了。 他的离开像带走压在苏乐生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苏乐生松了口气,在明亮的天光和周围来往的人流中看了梁颂一眼。 梁颂也在看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好像沉淀着很多情绪,只是苏乐生一时分辨不清。 他盼着梁颂能主动说点什么,但是没有。 浑身的血液后知后觉地往头顶冲,苏乐生脸颊发烫地坐到长椅上,把奶茶递给坐到自己身边的梁颂。 【摔扁了。】 “没事。” 梁颂接过奶茶,把吸管扎进杯子里喝了一口:“味道不错,你不喝?” 【一会儿喝。】 苏乐生捧着自己那杯奶茶出神,耳边全是刚才梁颂和张林的对话。 “他根本不想过那种日子。” “……你要是喜欢他直说呗。” 喜欢。 梁颂喜欢自己……吗? 应该不是真的吧?那只是张林的猜测,梁颂又没有承认。而且要是真的,他现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要不是看出了点端倪,张林怎么会问呢?有时候旁观者清…… 苏乐生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掂量这两句话,好像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是很站得住脚。他还没来得及随便起个话题、慢慢把聊天的内容往这件事上扯,就听见梁颂小心翼翼地叫了自己一声。 “哥哥。” 【我在。】 “我是不是把你的相亲搞砸了?”梁颂的声音不大,用小指一下下轻碰着苏乐生的手背,像是某种试探,“你不会怪我吧?” 他知道自己和张林是在相亲? 苏乐生的心虚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梁颂,却依旧没办法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分辨出太多情绪。 【怪你什么?】 苏乐生打着手语,很没必要地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就没想……是小姨让我和他出来玩的。】 梁颂“哦”了一声:“那你对他,什么感觉?” 【没感觉。】 “真的?” 【真的。】苏乐生不明白梁颂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问自己这些问题好像是别有深意,却又总是隔靴搔痒一样地停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梁颂又不说话了。他开始专心地解决手里的奶茶,咀嚼珍珠的时候薄唇抿起来,下颌线的轮廓被牵动,给他硬朗流畅的侧脸线条平添了几分柔和。 【你怎么会来这的?】 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却终究不敢跳出樊笼。苏乐生纠结半天,红着脸转移话题。 “你忘了?这几天高三考试,高一高二放温书假,我就来了。” 【温书假不是用来到处乱跑的。】 “我知道 ,就……”梁颂顿了顿,省略号后面的内容让苏乐生心里燃起一点模糊的期待。 “在家待着没事,就来了。” 原来只是无聊而已啊,苏乐生就知道,刚才那句“你喜欢他”可能只是张林的臆测。 【那你住哪?】 “县城的菲菲旅馆。” 【你来之前怎么不问我一声?那家店是专门宰客的。】苏乐生有点着急。梁颂本来就是个对钱没什么概念的,万一真被坑了怎么办? 第103页 不对,他肯定已经被坑了。苏乐生头疼地想。 【一会去把房给我退了,我家还有空房。】 *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全国相亲市场封杀梁颂苏乐生 第49章 接吻未遂 “……好。”梁颂点点头, “不过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 苏乐生横了梁颂一眼。 【说了让你别这么客气。】 “我真的怕打扰到你嘛,还有你小姨。” 梁颂弯着眼睛笑笑,看着霓虹在苏乐生肩头落下的光斑:“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 现在该我问你了。” 【你要问什么?】 “昨天晚上为什么挂我电话?” 苏乐生的脸又“腾”一下烧起来。 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实话告诉梁颂昨晚是因为他忽然没来由地情怯, 怕自己头脑一热“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我都说了让你挂电话你不挂, 我只好先挂了。】 梁颂“哦”了一声, 没说话。 苏乐生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转头问【你不开心?】 “嗯,有一点。” 其实梁颂比谁都清楚苏乐生昨晚为什么挂掉电话,也清楚苏乐生对自己懵懂的感情。他本来不该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太多, 但苏乐生垂着眸、小心翼翼观察自己情绪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可爱到让他一时忘形。 【那进去玩会儿游戏?】苏乐生扯了扯梁颂的袖子【这样你能开心点吗?】 “玩什么?”梁颂跟着他往电玩城里看了一眼。 【不知道, 但是我刚才看张林玩得挺开心的。】 “那我不去了。”梁颂原本都要站起来了,听见这话又坐回去。 这家伙怎么回事,还哄不好了? 【你玩不玩?】苏乐生有点急了,索性一把把梁颂手里的奶茶抢过来。 【这么不开心你也别喝了。】 “不是, 哥哥。” 梁颂转过身来, 求饶似的望着他:“游戏币挺贵的,我又不会玩那些东西,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 苏乐生看着梁颂的眼睛, 心软软地塌下去一块。 他这才反应过来, 梁颂的童年和自己一样,没有游戏机和电玩城, 也没有普通小孩司空见惯的那些娱乐。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不会。】 但苏乐生还是想带着梁颂一起玩。不为别的, 他就是觉得梁颂比任何人都有资格享受一个正常的童年。 就算没有, 他也要替梁颂补回来。 “你怎么也不会, 他刚才没教你?” 见苏乐生起身往电玩城里走, 梁颂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 【没有。】 苏乐生不明白梁颂怎么忽然又提起张林【你要怕花钱我们就买五个币,省着点花,花完就没了。】 “行啊,我们玩什么?” 他走到苏乐生身边,在一片闪动的灯光里看向跳舞机、 篮球机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枪战游戏,最后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到抓娃娃机上。 “不然抓娃娃吧?”梁颂问。 巧了,苏乐生也是这么想的。 其他游戏玩完听个响就没了,抓娃娃要是运气好,至少还有个东西拿回家。 苏乐生把刚从自动兑币机里换的五枚游戏币塞进梁颂手里,和他一起走到三台连成一排的娃娃机面前。 然后愣住了。 因为三个机子里的娃娃都很丑,几乎可以称得上歪瓜裂枣。 “我觉得这台好一点。”梁颂托着下巴端详了一会,敲敲最左边那台的玻璃,“这些……皮卡丘?还挺……至少看得过去。” 苏乐生很难赞同梁颂的说法。那些盗版皮卡丘最多能让人从它们黄色的皮肤和尖尖的耳朵上找到一点皮卡丘的形状。 但它们确实是最看得过眼的了。 【快来。】苏乐生招手让梁颂跟自己走到那台娃娃机前,指指投币口。 “你不玩?”梁颂掂了掂手里的游戏币。 【我赌运一直不好。】苏乐生是真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他只是想看梁颂玩【快点快点,你能抓五次。】 事实证明,梁颂的赌运更不怎么样。 他试了四次,狡猾又难看的皮卡丘每次都在被抓住脑袋的一刻从铁爪下松脱,从同类堆成的小山上“骨碌碌”滚到角落里,印歪了的眼睛无神地瞪着他和苏乐生。 “我还是别抓了,再抓也是浪费钱。” 梁颂有点挫败,把硕果仅存的那枚硬币放在掌心里转,半侧过身为难地看着苏乐生,“要么你来试试,没准皮卡丘看你更顺眼?” 【我真的不会。】 苏乐生把梁颂的手推回去【再说你都已经上手了,万一这次成了呢?不抓不是更亏?】 “也是。”梁颂笑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等等,我上网查查有没有什么技巧……还真的有。” 苏乐生也是第一次知道玩这些东西还需要技巧。他好奇地探过头,和梁颂一起看对方搜索出来的视频。 “大家要注意,我们摇操纵杆的幅度要大,趁爪子稳定下来之前按下按钮——像这样!” 视频里是一个身材矮瘦的男人,操着一口口音很重的普通话给大家传授抓娃娃的技巧,嗓门在电玩城震天响的音乐里依旧非常有穿透力:“看,这样就抓住了,大家学会了吗?” 第104页 “学会了。” 梁颂在下一个视频被自动推送出来前按灭手机屏幕,重新端详起眼前的机器。 【有用吗?】 不知道是不是视频里的男人说话太咋呼,苏乐生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试试呗,应该有。” 梁颂的语气里又流露出让苏乐生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少年气:“哥哥,你选一只。” 【就刚才那只吧。】 “还选那只啊?” 【嗯,给它点颜色瞧瞧。】 梁颂忍不住笑了。 【怎么了?】苏乐生耳根一烫,心想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吧? “没有,就是想说……”梁颂抿了抿唇,微微俯下身宠溺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快点抓吧,一会都忘记视频是怎么说的了。】 苏乐生红着脸横了梁颂一眼。 “好好好。” 梁颂越看苏乐生泛红的脸颊和眼角越觉得心痒。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听话地转身,用手指把游戏币抵在投币口。 “我抓了啊,一,二……” 苏乐生的心跳被他的倒计时弄得加速起来,看见梁颂在数到“三”的时候把游戏币推进投币口,机器发着光唱起歌。 梁颂按照视频上说的那样大力摇动操纵杆,接着…… 只见梁颂落爪的时候似乎刚好错过一个看起来最好抓的皮卡丘。 苏乐生有点着急,又不敢贸然打扰梁颂,只好默默期盼他下一回能抓住机会。 但等下一次爪子晃到皮卡丘头顶时,梁颂又错过了。 苏乐生紧张得握拳,看了一眼操纵杆旁边的倒计时显示屏。 时间只剩不到十秒了。 5,4,3…… 像是为了提醒玩游戏的人,机器的音乐声也开始营造紧张氛围。苏乐生看见梁颂俊朗的眉头蹙起,拿不准该在什么时候落下爪子。 而爪子眼看就要再一次晃到皮卡丘头上。 苏乐生实在忍不住了。 他不假思索地上前,从身后握住梁颂的手,在爪子晃到皮卡丘头上的瞬间按下落爪的按钮。 “耶吼——” 电子音模拟的欢呼声在倒计时清零的同时响起来。铁爪抓住皮卡丘的脑袋,往上一提。 皮卡丘这次很给面子地没在半路“跳伞”,它乖乖地在爪子松开的时候落进机器左下角的洞口,亮黄色的脑袋敲了敲出货口的门。 “哥哥。” 温热的、带着白桃茉莉香气的呼轻拂在颈侧,梁颂的喉结滚了滚,侧过头,视线从苏乐生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移到他脸上。 “抓到了。”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到几乎听不见,一时间也忘了掩饰自己心里不合时宜的绮念。 嗯。 苏乐生在心里应了一声,没动。 他可能真的是胆大包天,竟然试探着把五指从梁颂的指缝间穿进去,握了握。 梁颂没抗拒,于是苏乐生得以感受到他手背微凉的温度,和皮肤上微微凸起的血管。 他们的姿势近乎拥抱,梁颂的侧脸离他很近,近到好像苏乐生一踮脚就能吻到他。 上次做临时标记的时候自己就没亲上去。 鼻端淡淡的木质香气撩动着心跳,苏乐生像喝醉酒似的迷迷糊糊地想,要是真的亲上去了,会怎么样? 不然试试? 苏乐生的胆子忽然变得比刚才还大。他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闭上眼睛…… “乐生,乐生?” 一道女声毫无预兆地穿过响震耳膜的音乐声,敲得苏乐生的神经震了一下。 他一激灵,如梦初醒地推开梁颂,看见苏桂穿着上午那身橘黄色的旧家居服站在蓝紫色的灯光下,脸上带着和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还真在这啊?这位是……” 三好学生苏乐生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家长“抓早恋”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不光是被苏桂目击到了最尴尬的一幕,从电玩城出来以后,他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没事找事做地想把它重新扎一下,发圈却“啪”一声断了。 苏乐生:…… 他看着手里松散无力的发圈,觉得空气里的尴尬又浓了几分。 “先用这个应应急。”梁颂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苏乐生定睛一看,是他给自己买的那个毛绒猫咪头发圈。 “哎哟小梁,你一个Beta怎么还随身带着发圈啊?”苏桂转头问道。很奇怪,她对梁颂的态度并没像苏乐生想象中那么排斥,甚至友善得过分,苏乐生却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没有,这就是乐生的。”梁颂淡淡地说,习惯性地从身后拢了把苏乐生柔顺的头发,替他把发圈挽上。 苏乐生阻止都来不及,气得横了梁颂一眼,心跳却是失常的,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哦,是乐生的啊。”苏桂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乐生,又看看梁颂。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爱和不爱真的很明显。 第50章 抓早恋 苏乐生快熟了。他抱紧皮卡丘把头埋得很低,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地面上被太阳晒裂的缝为什么不再大点? 那样他就能带着梁颂一起钻进去了。 苏乐生家离公交车站不远,下车以后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自己盖的平房没多少装饰,但胜在干净结实。 第105页 “进来进来, 小梁没事你不用脱鞋, 这都水泥地不怕脏。” 苏桂擦着汗推门进屋, 一边扭开角落里的风扇一边说:“渴了吧?这儿有” “谢谢阿姨。”梁颂礼貌地应了一声, 转头小声问苏乐生,“哥哥,我喝了啊?” 【让你喝你就喝。】 苏乐生走到苏桂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你没生气?】苏乐生把手机朝里, 没让梁颂看见。 “我生什么气?”苏桂拿胳膊肘顶了顶苏乐生, 笑了。她心脏不好,连走十几分钟有点喘,“是你自己把我想得太小心眼,以为我生气了, 一路上都不跟我说话。” 苏乐生:…… 他好像没法反驳。 “小梁来, 你坐。”苏桂从桌子底下把椅子拖出来,用抹布打了两下。 “谢谢阿姨。” “哎哟,来这么一会说多少句谢谢了?对了你刚才说你和乐生是同学对吧?你俩关系挺好的哈?”苏桂一下子忙活了太多事有点站不住, 坐到梁颂对面, 边说话边打量他。 “他长得是比张林好看多了啊,难怪你看不上人家。”苏桂的声音不大, 很明显是说给身边的苏乐生听的。 【不是,我和他没有……】 “什么没有?”苏桂摆摆手, 一脸不管苏乐生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表情, “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让大人操心的孩子, 面上不说, 其实背地里都给自己安排好了。” 苏乐生:…… 他也是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把自己给安排好了,懒得再辩解,索性破罐破摔地任苏桂去猜。 反正这样总比她又给自己介绍什么李林王林来得好。 “对了,你吃过饭了吗?” 苏桂拉着苏乐生在自己身边坐下,端起盛着高碎的不锈钢杯子喝了一大口。 梁颂没回答,往苏乐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你也要问他呀?”苏桂忍不住笑了,“又不是考试对答案,自己吃没吃过还不知道?” 梁颂也笑了,笑容里流露出少年的温柔腼腆:“还没有。” “那正好在家里吃。” 苏桂转头,把椅子都还没坐热的苏乐生拍起来:“ 厨房里养着花蛤,冰箱里还有茄子什么的,你看着炒两个菜,再弄个鸡蛋汤。” 【怎么突然买这么多菜?】苏乐生下意识问。 “咳,本来不是打算招待你张阿姨吗?”苏桂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这下好,便宜你俩了。” 【她没生气吧?】 张阿姨这两天帮了自己挺多忙的,苏乐生想起这事就有点过意不去。 “生什么气?我回头给她道个歉就行了 ” 苏桂宽慰地拍拍苏乐生的后背,眯起眼睛笑:“再说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你不喜欢张林,她难道还能把你抢到他们家去?对吧小梁?” “啊,对。”梁颂附和。 对什么对,还嫌现在的情况不够乱?苏乐生路过梁颂身边的时候本来想警告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径自站了起来,跟着苏乐生走进厨房。 “你用不着跟着,他自己能行。”苏桂坐在饭桌边喊,“对了乐生,那个花蛤你炒之前看看沙子吐干净了没啊。” “没事阿姨,我帮帮他。” 梁颂替苏乐生打开冰箱,看见空荡荡的隔层上躺着两条茄子,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乐生说他听见了,花蛤的沙子都吐干净了。” 他把茄子拿出来,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小声问苏乐生:“怎么切?” 【滚刀块,别切太细。】 既然梁颂自己要进来帮忙,苏乐生也不跟他客气,指了指灶台边的刀架。 “哎哟。”苏桂在外面叹着气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走过来,靠着厨房门框看梁颂切菜、苏乐生点燃灶火热锅下油,“做饭这种小事有什么可帮的,你还能帮一辈子啊?” 梁颂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用不大、但足够清晰的声音说:“只要他愿意。” “滋啦”一声伴随着白烟从铁锅里冒出来,苏乐生慌里慌张地抄起锅铲翻锅里的花蛤,一不小心扬了几个出来。 “哎哟你这孩子!” 苏桂看着沾着油星落在地上的花蛤,心疼地连“啧”好几声:“好东西买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快捡起来洗洗……”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半掩的窗户飘散出去,太阳好像也吃饱了,懒洋洋地一寸寸从天际落下去,最后只剩一点金红色的光芒拖在靛蓝色的天幕后面。 傍晚七点,苏乐生靠在自己卧室窗边,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天色,没注意膝盖上的物理练习册已经被风翻过了好几页。 他在想下午的事。吃过午饭后梁颂去菲菲宾馆拿行李,他借口替小姨买米,去了趟天海药厂。 大约是因为污染的影响还没完全消退,这么多年也没人收购这片地盘,废弃厂房边的野草长了半人多高,随风摇曳。 被风吹日晒到褪色的警戒线七歪八倒地绕在厂房外围,隔几步的树上就钉一块写着“严重污染”“危险”字样的警示牌。苏乐生盯着牌子上黑白相间的骷髅头看了一会儿,一咬牙钻进了警戒线。 经过多年的治理,泥土里绿荧荧的东西已经少了很多,但踩在上面还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踩在了滑腻腻的一堆海草上,连保持平衡都很困难。 第106页 苏乐生不得不抓着那些杂草往前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连草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听起来都有些瘆人。 他边走边低头漫无目的地搜寻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一朵浮云却偏在这时遮住了明艳的阳光,他不得不蹲下来仔细检查草根处那些可疑的痕迹,发现那是一团吸附在上面的蚧虫。 它们本该是白色的,但大概是污染的缘故,它们背上生着黑色的细小斑点,像看着苏乐生的一只只眼睛。 苏乐生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起身以后再也不敢抓着草走路了。他艰难地走到厂房楼下,忽然发现一件事。 地上有新鲜的车辙。而且从厂房门口通向外面的一段距离,路上是没有杂草的。 也就是说现在还有人和车辆频繁出入工厂?苏乐生凑近车辙蹲下来仔细观察,发现那个宽度是货车车轮留下的痕迹,车辙陷进泥土里的程度不算深,应该是…… 谁?! 苏乐生的神经陡地一绷,转头看去,视线里只有随风摇曳的杂草和厂房紧闭的大铁门。玻璃窗里挂着一块灰蓝色的窗帘,安静得简直像末日的场景。 应该是他疑神疑鬼了吧,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呢?苏乐生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沿着车辙出了警戒线,来到工厂后的一大片空地上。 这里离村里的后山很近了。泥土没那么恶心,气氛也让人好受很多,只是车辙的痕迹忽然断了。苏乐生一时摸不着头绪,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一条死狗。 它看起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陷在泥土里的半边身子已经朽烂,乱七八糟的汁液流了一地。苍蝇一团团地停在它浑浊的眼球上和爆出来的内脏上大快朵颐,让苏乐生蓦地想起苏兰。 她独自躺在溪台山里的那些年,也是这样一步步被蚕食成枯骨的吗? 无以复加的恶心和恐惧袭上苏乐生心头,他捂着嘴连退了好几步,忽然脚下一空—— “哗啦啦”的声音连声响起。苏乐生接连翻滚了好几下才喘息着停下来,视线模糊地抬眼看着离自己三米多高的平地。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片水塘,后来不知怎的干涸了长满杂草。他刚才没看出来,又被那只死狗吓到了,才会失足跌下来。 只是现在该怎么出去呢? 他踩着一地的鱼类骸骨和生活垃圾走到水塘边,扯住一把杂草在手里绕了几圈,刚想借力爬上去它就断了,苏乐生失控地跌回原点,气馁地喘息。 “哈、哈……” 右手手掌上有温热湿润的感觉传来,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流血了,转头一看,罪魁祸首是一只高跟鞋。鞋跟的地方断成尖锐的三角,难怪会划破他的手掌。 等等。 这只鞋子…… 苏乐生的心弦忽然颤了一下,把高跟鞋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看见鞋底上用圆珠笔写了一个字。即便因为年深日久笔画模糊,还是能认得出来,那是一个“兰”字。 苏兰的“兰”。 她当年在隔壁海营市的会所上班,公共更衣室人多,东西不写名字就找不着。苏乐生还记得她所有衣服鞋子上所有“兰”字都是自己写的,那时候他刚在小学课堂上学了写字,一拿起笔就兴奋得停不下来。 难道苏兰出事前真的来过这里? 可是为什么呢? 苏乐生一时猜不透这其中的缘故,下意识把那只鞋塞进自己随身的背包里,忽然听见地面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哥哥。” 他猛地抬头,看见梁颂单膝跪在塘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要抓住一个Omega的心,就要抓住他的家长。 第51章 你爱我呀我爱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苏乐生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 反问道。 “我拿行李回去看你不在家,去米店也没看见人,胡乱找就找过来了。”梁颂说着单手撑住身边的地面, 纵身轻盈地跳到苏乐生身边, “你还没回答我呢, 来这儿干什么, 嗯?” 【你怎么也下来了?】苏乐生被他鲁莽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嗔怪地看着他。 “因为你在下面啊。”梁颂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两个都在下面,一会儿上不去怎么办?】 “别担心,我有办法。”梁颂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他低头, 看到苏乐生掌心的血迹, 眸色倏地暗了一下,“你受伤了?” 苏乐生这才记起来有这么回事儿。他下意识把那只手往身后背,单手打着手语。 【没事儿已经结痂了,等出去了再】 他一句话还没“再”完, 梁颂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别动。”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自带碘伏的棉签, 用牙咬开包装。 怎么会有人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碘伏在掌心留下一道道冰凉湿润的痒意,苏乐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收拾行李的时候总觉得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就顺手塞口袋里了。”梁颂好像能猜到苏乐生的想法似的, 抬眼对他笑了一下, “我聪明吧?” 这副大狗邀功的模样真是戳到苏乐生心窝子里去了。他脸上一热,抿着唇点了点头。 “疼吗?” 苏乐生的伤口不大却很深, 里面还带着脏兮兮的砂土。一根面前不够用,梁颂又换了一根, 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拨伤口里的脏东西边问。 第107页 其实不疼的, 顶多是有点痒。苏乐生蜷了蜷手指, 看着梁颂专注的样子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这样呢?” 梁颂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心疼, 对着苏乐生的伤口轻轻吹了几下:“好点了吗?” 更痒了。 苏乐生心乱得厉害,别过头不敢看梁颂,等对方终于把创可贴贴在自己伤口上的时候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大口气。 【我们现在该怎么上去?】 “我抱你。” 什么? 苏乐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颂从后面托着腰抱了起来,让他攀住长满杂草的水塘壁,脚也踏在上面。 “稳住了。” 梁颂压低了声音说,苏乐生乖乖照做,心却像是悬了空,“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腰侧被梁颂握住的地方也开始发烫。苏乐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始胡思乱想,梁颂要是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会不会觉得奇怪? “我数一二三,你跟着往上爬,明白吗?” 好在梁颂没说什么奇怪的话,苏乐生扭过脸去点了点头。 “那好,一。” 梁颂说着配合苏乐生向上攀爬的动作,手滑过他凸出的胯骨,把他的屁股往上托了一下。 “二。” 梁颂等苏乐生稳住了身形又喊,这次掐住了他的大腿。 一阵奇怪的酥痒电流从大腿上被掐住的嫩肉上传来,苏乐生一个激灵,差点直接栽下来。 “小心!” 梁颂担心地喊,双臂替他分担了身体的小半力量,然后就撑住他的脚往上一送。 地面已经触手可及。苏乐生双手撑在塘边一使劲,整个人就翻了上来。 【那你怎么办?】 他有点喘,来不及休息就转身趴到塘边,打着手语问下面的梁颂。 “你站远点儿。” 梁颂笑笑,扯住一根不知从哪垂下来的藤本植物往下扥了扥,见还算牢固就牵着它轻巧地借力翻了上去。动作快得苏乐生几乎都没看清,只知道在他快要跃上地面的时候心口剧烈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上前伸手拖他。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苏乐生发现自己跌倒在草地上,眼前是悠闲地浮在湛蓝天幕上的白云,和梁颂无限放大的脸。 他们刚才都出了点汗,信息素的味道挥发出来交缠在一起,让苏乐生的心跳蓦地快了好几拍。 【你好厉害啊。】 苏乐生失神地用唇语说。心窝里好像突然住进了一只不安分的鸟雀,扑腾着翅膀挠他痒痒,痒得他不自觉流露出笑意【你没来的时候我也想这么做,结果草全断了。】 “你不能把全身力气都放在上面。”梁颂笑着回应。说完以后两人都沉默了,一起安静下来的还有天地和耳边的微风。苏乐生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脑海里蓦地浮现出自己在电玩城里没做完的事。 但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这会儿四下无人,小姨也不在,苏乐生却再也没了那种不管不顾的勇气。他红着脸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梁颂温热的呼吸好像离他越来越近。 他下意识抿了抿干燥的唇。 “我饿了,哥哥。” 颈侧忽然传来一阵轻痒,苏乐生睁开眼睛,发现梁颂把头埋在了自己颈侧,撒娇的大狗一样轻蹭:“今晚有没有西红柿啊?” 梁颂的声音闷闷的,连带着苏乐生的心也从云端飘落变得沉闷起来,可这种感觉又不完全是失落。他推推梁颂的肩膀让他起来【有,我们回去吧。】 “啊?”梁颂怔了一下,“好。” 梁颂没多说什么,却比说了一大堆话还要让苏乐生心烦意乱。直到回到家吃过饭他还在想,梁颂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们之间能有那么亲近的动作,不说喜欢,至少是有点……好感吧? 还有,工厂里那道车辙和池塘里的鞋又是怎么回事?苏乐生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片迷雾里,揉揉发胀的眉心,忽然听见门响了三声。 “开门,是我。”苏桂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乐生叹了口气,搓搓脸让表情变得稍微自然一点,起身开门。 “快点,把药喝了。”苏桂手里端着一碗沉甸甸的中药,“别找借口说烫啊,我晾了好久才拿进来的。” 【不是说今天的药免了吗?】 苏乐生接过药,负隅顽抗。 “是啊,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你和张林要见面、事成了才给你免两顿药的,现在你只和他见了一次面,事情告吹,所以我只给你免了中午的。”苏桂说得头头是道。 他们早上谈条件的时候哪有这么多附加条款?苏乐生哭笑不得地看了苏桂一眼,也不想和她掰扯这些,索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光。 都说药喝多了就习惯了,这药怎么越喝越苦?苏乐生喝完药连咽唾沫都不敢,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 “行了,真乖。” 苏桂笑着刮了一下苏乐生的鼻梁,接过空碗放在一旁,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有话想跟我说?】 苏乐生拿床头柜上的水漱了漱口,回过神来让苏桂坐在自己床边,又把自己的枕头拖过来,让她垫着腰背。 “明知故问,我找你不就为说你和小梁的事吗。”苏桂把枕头竖在床头,靠上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第108页 她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记账本,刚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倦意,这会一点都不困了:“是这样,我下午合计了下,虽然不知道小梁家是什么条件,但你要嫁过去的话嫁妆总归不能太寒碜。咱们村年年说拆迁,过两年要真拆了就好了,你俩能拿拆迁房当新房。车子我们是买不起,不过按照老规矩该给你陪嫁的衣服棉被、家里的日用品一样都不会少,还有你们将来要是有了孩子……” 打住! 苏乐生左手食指抵在右手掌下,鸵鸟似的埋着头,露出通红的耳根。 亏他一开始还以为小姨来找自己只是日常唠叨着让他找对象,没想到说道后面连孩子都出来了,实在是…… 不堪入耳。 【你误会了,我和梁颂不是那种关系。】苏乐生把窗户推大了一点,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勉强把自己紊乱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调整到能和人正常交流的地步。 “不可能。”苏桂怔了一下,坚定地摇头,“让你别骗我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嘴硬呢?” 【真的。】 苏乐生不知道该怎么跟苏桂解释这件事,他突然又有点后悔白天的时候没反驳她【中午的时候你就误会了,我没多解释,是因为】 “真的不可能。” 苏桂打断苏乐生:“你小姨我虽然没嫁过人,但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 她看着苏乐生,温柔又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拍拍他垂在床边的手:“这话不该我来说,可除了我估计也没人能跟你说了。” “你喜欢梁颂,我看得出来。梁颂也喜欢你。” 梁颂喜欢你。 这是今天第二次,苏乐生从另一个人口中知道这件事。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口又涨又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你不信?” 见苏乐生愣愣的没反应,苏桂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信你自己观察一下,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小梁那眼睛都快粘你身上了,扯都扯不下来。 ” 这什么形容? 苏乐生回过神来,红着耳根看了苏桂一眼。 “对不起啊,小姨说的有点夸张了,但真是这样。”苏桂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再说你以为人家傻啊,不喜欢你对你那么好,你做饭的时候跟着你忙进忙出的?” 【那是因为】 苏乐生下意识想要挣扎着反驳一句,却发现自己“因为”不出来。 梁颂对他的确是好得过了头。 心口涨热的感觉里涌上一丝淡淡的甜味。苏乐生无意识地转头看向斜靠在床角的皮卡丘。 真奇怪,它的眼神现在一点也不显得呆滞了,甚至好像在坚定地附和着小姨。 苏乐生把发烫的脸在掌心里埋了一会儿,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和心情。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苏桂有点紧张地打断苏乐生。 【不会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 苏桂急了:“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犟,可你没理由在这种事情上犟啊。这年头的小说电视剧,铺天盖地的讲的都是谈恋爱的事,你看着就不羡慕,就没觉着心动?” 怎么可能不羡慕、不心动?只是…… 【不是所有人都是电视小说里的人。】 这几个字落在键盘上好像有千斤重。苏乐生怕苏桂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想了想又补充【我爸和我妈刚结婚的时候也很幸福。】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姨就是嗑cp时的我ヾ(????▽??)ノ 第52章 窗户纸 苏桂沉默了。 空气一时间安静得像房间里没有人存在, 皮卡丘愣怔地望着苏乐生,印歪了的眼睛里又仿佛带上悲悯。 苏乐生伸手把它倒扣过来,亮黄色的闪电形尾巴朝天。 “乐生。” 不知过了多久, 苏桂才叹了口气, 声音很轻地开口:“你要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是电视小说里的人,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爸。” 【我知道。】 【但万一碰上了呢?碰上了就是一辈子。】 【再说你和梁颂才认识几个小时,怎么就能确定他不是我爸那种人?】 “是,我不能确定小梁的人品,更不知道他和你爸是不是同一种人。” 苏桂见劝不动苏乐生, 非常及时地换了一种说话方式:“但如果是我的话, 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苏乐生没回应,抬起眸看了苏桂一眼。 她抿了抿唇,心疼地牵起侄子的手:“你想啊,你才不到18岁, 谈一场恋爱又不是要立刻交付出自己的终生, 有什么不敢的?” 【可是你刚才还说】 “我说说还不成了?”苏桂无奈地笑,她侄子总是在不该较真的地方认真得要命,“嫁妆我给你备着, 你想什么时候用上都随你, 好不好?” 【不好。】 苏乐生把手从苏桂掌心里抽出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 【要是我和他……失败了, 我能剩下什么?】 “剩一段美好的回忆。”苏桂认真又郑重地说,“在年轻的时候, 你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 也被人全心全意地爱过, 这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财富。” “而且只有经历过感情, 你才能知道谁能陪自己走完一生,当然也有可能你最后还是觉得不结婚更好……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那样。”苏桂边说边观察着苏乐生的表情,“听见没有,你倒是回个话啊?” 第109页 【听见了。】 “听见没用,你听进去了吗? ”苏桂说着舔了舔嘴唇,朝床头柜的方向伸手,“把你的水递给我,我说得口都干了。”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想想。】 “……也行。”苏桂一口气把水喝光,捧着空杯子想,她侄子这么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的确得给点时间让孩子自己好好消化一下刚才那番话。 “那我走了啊,你早点睡。” 她拿着杯子和碗起身,从外面关上房门。 门锁扣进门框发出“咔哒”一声,苏乐生长舒一口气,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散发着冷色光芒的灯泡。 真奇怪,小姨明明走了,他脑海里却还倒带似的反复播放着她的话。 “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也被人全心全意地爱过,这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财富。” “梁颂喜欢你。” “他那眼睛都快粘你身上了,抠都抠不下来。” …… 耳边响起轻轻的气声,苏乐生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笑。 这样真是太傻了。苏乐生抬手把上扬的唇角拉下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梁颂要是真喜欢他的话,那下午在外面他怎么不……呢? 他的手指移上干燥的嘴唇,回想起自己白天突如其来的冲动。 苏乐生一向自认是个冷淡的性子,可他都好几次快要忍不住了,梁颂怎么一点这方面的迹象都没有呢? 算了不想了,索性直接去找梁颂问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姨刚才那番话真的有奇效,苏乐生积攒了十几年几乎从没发泄过的勇气和冲动这会好像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他翻身下床,刚走到门口按下门把,就听见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小姨的咳嗽。 她还没睡。 苏乐生有点泄气地掩上门,猫回床上。 说也奇怪,往常小姨不到十点就睡了,今天却来来回回地上厕所、喝水。苏乐生从门缝偷偷往外看去,等灯光终于从她卧室门缝里消失,已经过十二点了。 苏乐生背靠着墙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摸黑穿过不长的走廊,觉得短短几步路像走了一个世纪。 梁颂的卧室在远离厨房和卫生间的走廊另一端。苏乐生走他门口的时候,发现他的灯还开着。 苏乐生“笃笃笃”很轻地敲了三下门,在一片虫鸣和犬吠中听见自己的心弦跟着跳了三跳。手心热热潮潮的,竟然有点出汗。 “谁?”梁颂在屋里问。 是我。 苏乐生在心里应了一声,又敲了两下门。 “哥哥。” 梁颂猜到了,打开门望着苏乐生笑:“这么晚还不睡啊?” 【你现在有空吗?】 苏乐生想打字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忘带手机了。他有点急切地低着头打手语,莫名不敢看梁颂的眼睛。 “有啊,你要查我的功课?”梁颂转头看了眼自己桌上的课本,“语文还是……” 【不是。】苏乐生打断梁颂。他的心跳得很快,身体好像承受不住血液的疾速流动,突如其来一阵口干舌燥。 他突然后悔了,犹豫着想要逃离。 “那……” 梁颂却偏偏在苏乐生挪动脚步的前半秒开口:“有话进来说吧,站在门口一会儿把小姨吵醒了。” 于是苏乐生又鬼使神差地踏进屋里,听见梁颂关上门,在自己身后轻笑一声。 “什么事出来得这么急,连拖鞋都没穿?” 被他一说,苏乐生这才如梦初醒地低头,低头一看。 一双白生生的脚背在深灰色地面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扎眼。 苏乐生熟了。 他再次产生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窘迫感觉,却看见梁颂摘下挂在墙上的毛巾,到墙角的洗手池那儿,用暖瓶里的热水涮了两下。 “坐到床上去。” 梁颂转过身来说。 苏乐生下意识听他的话坐到床上,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来,抬起自己的一只脚搁到膝头。 【这个……是擦手的。】苏乐生后知后觉地阻止梁颂。 “没什么不一样。”梁颂拍拍他的脚背,“脚翘起来一点,我看不见。” 苏乐生本该拒绝、甚至直接跳下床的,却不知怎的乖乖地把脚翘了起来,任梁颂用带着热气的毛巾在脚底上蹭。 略带粗糙的毛巾像猫的舌头,温温热热地在苏乐生脚心卷起一阵痒意。 这阵痒意狡猾得很,它顺着苏乐生的脚心往心里爬,露出利齿在他心头咬了一口。 “嗯……” 苏乐生的脚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手撑着床沿,仰头发出一声压抑着的闷哼。 梁颂动作一顿。 “痒?”他抬起头来看了眼乐生流畅的下颌和肩颈线条,深邃的黑眸里一片不易察觉的晦暗。 苏乐生摇了摇头。 “那我轻点。”梁颂说着,放轻手上的力道。 然后苏乐生发现,这样比刚才更难受。 毛巾照旧在他脚底磨蹭着带动痒意,却因为力道放轻,变得像一种蜻蜓点水般的挑逗。 他的脚趾下意识蜷缩起来,又被梁颂温柔且执着地打开,仔仔细细地擦趾间的缝隙。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认真的。苏乐生想告诉梁颂这一点,却迟迟没有动作。 第110页 苏乐生发现自己不排斥这种感觉,甚至留恋和痴迷。他发热的视线扫过梁颂乌黑的发顶和暴露在外面的后颈,看见对方擦干净自己的一只脚又换另一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好像有点,有点…… 苏乐生说不上来,只是莫名有点不敢看梁颂了。他别过头,隐约在空气里闻到一丝淡淡的木质香气。 和过去任何一次都不同,梁颂的信息素味道里带着股沁人肺腑的甜味,让苏乐生从腰眼到后颈一阵发软。 他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本能地抬手扶了一下梁颂的肩膀。 “怎么了?” 梁颂顿了顿才说。也不知是不是怕吵醒小姨,他的声音格外轻,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别擦了。】苏乐生稳了稳心神,把手从梁颂温热的肩头移开。 “已经擦好了。” 梁颂说着,松开握着苏乐生脚踝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苏乐生错觉,梁颂的动作好像格外的慢。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他凸起的内侧踝骨上蹭过,带来过电般的战栗。 苏乐生一激灵,自己把脚从梁颂掌心抽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拍拍身边的位置。 【你坐。】 “好。” 梁颂听话地在苏乐生身边坐下,把脏了的毛巾卷卷扔到床边的脸盆里:“你要和我说什么?” 梁颂一瞬不瞬地看着苏乐生耳侧和脸颊的绯红,那句“他眼睛快粘你身上了”非常应景地浮上苏乐生心头。 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害臊更多一点,苏乐生拨拨头发挡住侧脸【那个,问你一件事。】 “你问。”梁颂轻笑一声,知趣地没再盯着苏乐生看。 苏乐生反倒问出出口了。 怎么办,他总不能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吧? 迂回一点,问“你对我什么感觉”好像也很奇怪。 【你还记得白天说的话吗?】苏乐生想来想去,最后憋出这么一句。 “白天说的话……你问哪一句?” 【你……】 苏乐生的手势顿了一下。 他给自己打气似的深吸一口气,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像要一直望进梁颂眼睛里去。 【小姨问你能不能帮我一辈子。你说‘只要他愿意就行’。】 【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个啊?” 梁颂沉默了可以忽略不计的零点几秒,摇着头笑了:“就是只要你不嫌弃,我就会一直拿你当哥哥的意思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了,今晚就把小梁煮了。 第53章 只是哥哥 梁颂的声音不大, 落在静谧的空气里,却莫名让苏乐生觉得刺耳。 从走进梁颂的房间以来,苏乐生的心就好像裹在一只充满气的热气球里, 飘飘摇摇地在半空中摇荡。现在有人用针把气球刺破了, 他的心转瞬间跌进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幽谷。 【你拿我当, 哥哥?】他大脑一片空白, 艰难地打手语。 “我不是一直拿你当哥哥吗?” 梁颂笑了,好像不知道苏乐生怎么会突然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他端着脸盆走到洗手池边,开始往毛巾上打肥皂,“怎么了?” 苏乐生没回答,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样不好吗, 哥哥?”梁颂洗完毛巾坐到苏乐生身边,“只要你愿意我能一直照顾你,毕业之后也能一直保持联系。” 不是不好,只是不够。 梁颂对他实在太好了, 好到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种“喜欢”;好到让他开始贪心奢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听了小姨两句话就迫不及待地改变了自己的立场,急吼吼地跑到这里来自取其辱。 屋里的一切好像都长了刺,尖锐地嘲笑着苏乐生的鲁莽和自大。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转身就走。 “等等!” 梁颂却拖住了他的手:“我……” 又没了下文。 【太迟了, 我先回去了。】 苏乐生现在看梁颂眼里对自己的担忧也觉得刺眼,匆匆打断他甩上门出去了。 门扣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 苏桂在屋里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乐生?” 回应她的是窗外的虫鸣。 苏乐生离开之后,梁颂在房门口站了很久。 他凝望着面前紧闭的门扇, 好像能透过它看到苏乐生匆匆往屋里跑去的身影。 天知道刚才苏乐生垂着眸, 倔强地不想让自己看出他的窘迫的时候, 梁颂有多想不管不顾地搂住他, 说那句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喜欢你,像你喜欢我那样。 可他偏偏要在苏乐生好容易鼓起勇气的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伪造的天真不光伤到了苏乐生,也像是往梁颂心口捅了一刀。最讽刺的是他根本没时间沉溺在这种情绪里。 他从包里摸出一根烟,一边嗅着尼古丁的味道,一边寻求安慰似的把玩着姐姐给自己留下的银吊坠,翻开苏乐生来之前自己正在看的笔记。 几天前,苏乐生从南城市的出租屋里离开之后,梁颂没有立刻“搬出去”。 他在苏乐生家的床底下的铁盒子里找到了一只U盘,发现里面是一段录音。 那是十年前,宋清絮被侵犯时的录音。 当最后一声尖叫停息、播放器里传来“沙沙”的底噪声时,梁颂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气喘吁吁地从学校跑到会所,还没来得及追问姐姐为什么忘了给自己开家长会,就看见她的遗体被抬上担架。 第111页 那双曾经帮他扣过扣子、教过他写自己名字的手苍白无力地从白布下露出来垂到担架旁,皮肤上满是血痕和淤青。 他不忍心看,下意识别过头,看见乱七八糟的茶几上搁着一个用过的针筒。 但那东西转瞬即逝,速度快到梁颂有一度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但苏乐生家里的录音证明了他当时没有眼花,他所有的见闻和猜测都是正确的。 宋清絮死前被强制性打过某种药剂,这起案件里王洪德不是主犯,还有…… 录音里的人提起了“天海”两个字,这也是梁颂来这里的原因。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天海药厂早就倒闭了,网上查到的企业信息显示,这家已注销企业的法人叫胡大强。 梁颂查过胡大强的身份,发现他是附近村里的农民。老人家年过七十无儿无女,人已经有点糊涂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名下还有一家企业。 看来是老人的身份信息被盗用了,药厂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几乎就在梁颂查到这个线索的同时,他收到了来自上级的任务。 南城市首富郑氏集团很可能与“天星”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回城后必须第一时间潜入“东城”,想办法接近那里的常客——郑氏集团目前的实际控制人郑飞。 茫茫的夜色在寂静的乡间蔓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乐生躺在床上,没有一刻合过眼。 他翻了个身,大腿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摸出来一看,是先前放在口袋里苏兰的手表。 他把被体温焐热的手表拿起来,在一片黑蒙蒙的夜色里看它反射的清浅月光,脑海里浮现出梁颂给自己戴上手表时的眼神。 然后是梁颂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擦脚时的样子,还有漆黑眼眸里温暖的笑意。 都是假象。 要是他早点看清一切,也不至于今天…… 这点念头在苏乐生心里翻来覆去地倒,发酵一样越变越酸涩,冰冰凉凉地浸着他的心。 第一丝鱼肚白划破暮色的时候,他听见公鸡在窗外“咯咯”地鸣叫,又多躺了一会、直到厨房里传来动静才起床。 “起来啦?” 灶火已经燃起来了,苏桂正在“喀啷喀啷”地打鸡蛋,看见苏乐生激动地放下碗,拿胳膊撞了他一下:“哎,昨晚思考得怎么样?” 苏乐生没回应,径自从冰箱里拿出没吃完的半条酱瓜。 “我估摸着你可能想通了,不好意思说?”苏桂把砧板和刀给苏乐生递过去,好让他切酱瓜,“哦对了,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对吧?不然我躲出去,给你们俩制造个二人……” 【不需要。】 苏乐生没忍住把刀墩在砧板上,发出的巨响把自己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苏桂受到的惊吓显然比苏乐生大多了。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观察侄子的表情,“脸色怎么不好看,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他不喜欢我。】苏乐生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苏桂的,但一想到不实话实说她又要问东问西,索性直说了。 “啊?”苏桂愣了一下,转头往厨房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怎么可能呢?” 再不可能也是真的。苏乐生没回答她,一刀一刀利落地把酱瓜切成薄片,觉得表皮上咸咸的汁液好像直接顺着手指的皮肤沁进心里,弄得他心口一阵酸涩发痛。 苏桂见状愈发着急:“你这孩子怎么话不说清楚,我这颗心还为你悬着……” “阿姨。” 梁颂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打断苏桂的絮絮叨叨。 苏乐生切酱瓜的动作顿了一下,单薄的脊背紧绷起来。 “醒了小梁?” 苏桂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看看梁颂,又看看一直低着头的苏乐生:“那什么,早饭马上就好,你先上外面坐一会啊。” “不用,我来帮把手。” 梁颂说着,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刚买了油条,切着配粥吧。” “好啊。”苏桂笑了。她越看眼前的男孩越顺眼,长得帅有礼貌还体贴,跟她家乐生简直是天生一对。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看错过什么人,梁颂肯定喜欢她们乐生。八成是乐生这孩子自己犯倔钻牛角尖,误会人不喜欢他,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苏桂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没错,对梁颂的语气越发热情:“就是你看你大老远来一趟,本来应该我们招待你的,还让你破费。” “几根油条而已,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梁颂笑笑,拿剪刀把油条剪成一段段的,转头喊了苏乐生一声,“哥哥。” 苏乐生切完酱瓜正在水龙头下洗手,听见这话动作又是一僵,没给出任何反应。 “哗哗”的水声在两人之间沉默地响着,尴尬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 “咳,那个什么……”苏桂干咳一声挤进两人中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眼前就多了一只边缘缺口的小碟子。 “嗯?”苏桂看了眼苏乐生, 苏乐生看看梁颂,又把碟子往苏桂面前推了推。 苏桂依旧是看着苏乐生就是不接。 她就是故意的。苏乐生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破罐破摔地把碟子拿起来,绕过苏桂放在梁颂面前,指了指角落里的酱油瓶。 “谢谢哥哥。” 第112页 梁颂道了声谢接过碟子,苏乐生没理他,径自把切好的酱瓜端出去。 “哎哎。”苏桂追在苏乐生屁股后面喊,“人小梁好好跟你道谢呢,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越大越没礼貌……小梁你别放在心上啊,回头我说他。” “没事阿姨。” 梁颂“啪”的一声扣上酱油瓶的瓶盖,唇边无声地逸出一个微苦的笑。 高压锅里的粥熟了,气阀旋转着发出“嘁嘁”的声音。苏乐生一个人坐在饭桌边,看着梁颂和苏桂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就是不想要继续跟他们同处一个空间。他自己也无法说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中堵着一团乱麻。 昨天晚上的事,其实梁颂一点错都没有,他甚至可能都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说苏乐生也不能强求梁颂喜欢自己,但就是…… 这种感受很难形容,总而言之梁颂现在越表现得若无其事,就越反衬得昨晚的苏乐生像个笑话。 与其说苏乐生在和梁颂闹别扭,不如说他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他也知道这样对梁颂不公平,但没有办法。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状态和情绪面对梁颂。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别说了,我先哭╥﹏╥ 第54章 晴天霹雳 这顿早饭, 三个人都吃得很沉默。吃完苏乐生就躲进自己卧室里看书,接下来一整天都没怎么出门。 第二天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苏乐生和梁颂登上了回南城的动车。他把皮卡丘连同那个毛茸茸的发圈都留在了老家, 为了省钱买的是站票, 好在车程只有一个多小时, 站着也不觉得难受。 “哥哥。” 动车开动了, 两旁的楼房和树木斜着飞速往后退,梁颂站在车门边开口:“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苏乐生下意识否认。 【算了,有一点。】他想想又改口。 即便已经过了一天,苏乐生和梁颂“说话”的时候还是觉得别扭。他别过头, 没看梁颂的眼睛。 “为什么?” 不为什么。苏乐生这回直接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凑近车门去看外面成片的水塘和田野, 却看见车门的玻璃上模糊地倒映出梁颂的眼睛。 苏乐生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他眼中的情绪:欲言又止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别理我,一会儿就好了。】 自己的态度可能真的太过分了。苏乐生的心软了一下,转过身来对梁颂打手语。 “好。” 梁颂应了一声, 看见苏乐生无力地把头靠在墙边, 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才一天而已,他的下巴就好像尖了好多, 眼底的青色也变重了, 一看就是整夜都没有睡。 “你……” 【你。】 梁颂的话和苏乐生的手语毫无预兆地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沉默了。 “你先说。” 【你先。】 “没什么, 我就是问你饿不饿,包里还有光饼。” 【太干了, 吃不下。】 “那去餐车买盒泡面?” 【一盒15块, 有钱没地方花了?】苏乐生忍不住抬起眼皮横了他一眼。 “也是。”梁颂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顿了一会儿, “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哥哥?” 苏乐生有一肚子的话想和梁颂“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咬着唇想了半天,最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马上要期末考了,你有把握吗?】 “还行吧,各科的考点基本都背了,数学按你说的放掉压轴题专心对付前面的基础题,拿个一百以上不成问题。” 【继续努力。】苏乐生欣慰地“说”【按照这个势头,上师大很有希望。】 “嗯,谢谢哥哥。” 【你想过吗?】苏乐生想想又问。 “什么?” 【考上师大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 “好好学习啊。” 梁颂看了苏乐生一眼,眉眼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个问题以前不是问过了吗?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啊,他到底想说什么? 苏乐生不动声色地深吸几口气,理清自己乱麻一样的思绪。 【毕业之后呢?】 “找工作。” 【找完工作呢?】 “找完工作……”梁颂想了想,忽然了然地轻笑一声,“哥哥,你是不是想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生子?” 苏乐生默认了。 “我不确定,但总归不会超过30岁吧?” 梁颂没看苏乐生的眼睛,转头去看外面碧蓝的海面:“毕竟是终生大事,不能拖得太迟,是吧?” 【是。】 苏乐生打着手语回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天多来各种纠结和烦闷的根源。 根源就是他不甘心。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勇敢地往前迈一步,姜浩形容的“十年后梁颂带着漂亮的Omega妻子参加同学聚会”的场景就不会发生,却没想过梁颂根本不喜欢他。 他和梁颂之间没有可能,也阻止不了梁颂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喜欢的生活。苏乐生又想象了一下十年后的场景,也许梁颂会搂着他美丽的妻子走到自己面前,和她介绍说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一直很照顾他的哥哥…… 第113页 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他一直陪在梁颂身边。 【那你】 这么多念头在脑海里转过的时间只是一瞬。再次挑起话头的时候,苏乐生发觉自己笑了。 他的眼神里带着关切和热情,真的像一个关心梁颂的哥哥,几乎自己都要被自己骗过去。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这个啊,”梁颂怔了一下,好像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 【那就现在想。】苏乐生没察觉到自己的热情过了头,拿胳膊轻轻拐了梁颂一下。 “……好吧。” 梁颂拗不过苏乐生,边想边说:“我比较喜欢及腰的卷发,然后个子不要太高。” 他的视线不易察觉地掠过苏乐生脑后的小揪揪,有一霎那的失神。 【不要太高是多高?】 “一米六左右吧。” 【还有呢?】苏乐生还在笑,觉得脸都有点发僵。 “性格温柔一点、软一点的,别太要强。” 梁颂透过车门的玻璃看苏乐生琥珀色的眼睛,满脑子都是他面对尹嘉澍和贾耀熊时倔强的神态:“我喜欢女孩子,不一定要是Omega,Beta也可以,还有……” 苏乐生始终沉默地听着,最后反倒是梁颂自己说不下去了:“我们聊点别的吧,那么远的事情想它干嘛?” 【好。】 苏乐生答应了,接下来三十多分钟的旅途里却没再“说”一句话。 三点多的时候,动车到站了。苏乐生和梁颂从行李架上取了包,一起坐公交往家的方向去。 公交开到一半的时候,梁颂下车绕路去了趟胜利大桥,回来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背上的包没见鼓起来,也没瘪下去。 【你去干什么了?】苏乐生打着手语问。 “没什么。”梁颂的表情有点不自然,“走吧,你家里好几天没住人了,先替你回去收拾收拾。” “喵嗷!” 两人刚走到家楼下,一道橘色的闪电就蹿出来,围着他们的脚踝没命地蹭,温热的皮毛蹭得苏乐生一阵发痒。 他低头一看,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小橘抽条了。本来就小的脸对比之下显得更小,简直尖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 “怎么瘦成这样了?好可怜。” 梁颂叹了口气,蹲下来轻轻地挠它的下巴,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摸零钱。 却发现只有一块三。 “对不起啊,没办法给你买火腿肠了。”梁颂抱歉地呼噜呼噜它的脑袋,下一秒就看见苏乐生蹲下来,往自己手里塞了七毛钱。 “哥哥,你……” 【几毛钱我还不至于出不起。】 “谢谢哥哥。”梁颂笑了,半提起小橘的后颈皮让它往前走了几步,“小橘快,谢谢爸爸。” 苏乐生脸上热了一下。 【废话少说,快去。】 “哦。”梁颂乖乖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等等。】 苏乐生叫住他【你要背着包去吗?】 “也是。”梁颂想想,把背包和手上提的苏乐生的行李卸下来,搁在墙角,“那我去了啊。” 【去吧。】 苏乐生挥挥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行道树的掩映下。 “喵嗷嗷!”小橘估计是以为梁颂不要自己了,急得要追上去。 【别急,一会儿就有吃的了。】苏乐生把它拎回来,又想起它看不懂手语 ,索性也不跟它废话,径自在墙角找了块阴凉的地方坐下。 “嗷~” 小橘委委屈屈地嚎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饿惨了把苏乐生看成大鸡腿,竟然开始一下下轻舔他的脚踝。 苏乐生被那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舔得一阵战栗,但逐渐适应后就觉得也没那么奇怪了,想想就随它去了。 都说跟猫呆在一起有解压的效果,苏乐生之前一直不相信,这会儿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低落的心情好像是缓和了点。 他放松地伸手在小橘背上摸了两把,忽然听见一阵“嗡嗡”的震动声。 是从梁颂包里传来的。 真是,怎么去买东西连手机也不带?苏乐生本想梁颂过会儿就回来了,这电话等他接也不迟。可不知为什么,梁颂今天好像去得格外久,那个电话也格外执着,响了一轮没过两秒又开始响第二轮。小橘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嗷嗷”叫着往声源那儿凑。 别动。苏乐生揪着后颈皮把它提溜到一边,想着索性替梁颂点个自动回复,一会儿再让他打回去。 于是苏乐生拉开了梁颂的背包拉链。 包里的什么东西反射着太阳光,粉红色的光芒张扬地刺着苏乐生的眼睛。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苏乐生却已经听不见了。 像有人用钝器敲击苏乐生的神经,他几乎能听见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眼前浮现出小时候记得滚瓜烂熟的一段话。 “‘粉色樱花’是一种新型毒品,是淡粉色半透明的液体。因为其独一无二的成性状,非常容易辨认……” 苏乐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梁颂的背包拉链拉回去、再若无其事地跟他一起喂完小橘、走上楼梯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是大夏天,指尖和脊背却一阵阵发冷。 “你先别进来,几天没住人味道有点大。” 第114页 梁颂开门进屋,把客厅和卧室的窗户都打开通风了才让苏乐生进来,弄湿抹布先把椅子抹了:“灰挺大的,我先擦桌子再扫地吧?” 【不急。】苏乐生看了眼梁颂堆在门口的行李,反手关上家门【你先坐会儿,我去泡茶。】 “也好。” 梁颂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观察着苏乐生苍白到不正常的脸色:“我帮你吧?” 【你坐着。】 苏乐生生硬地打手语,转身走进厨房,把暖瓶里已经冷掉的水倒进储水桶里,重新烧上一壶。 水开得很快,蒸汽从壶嘴里冲出来发出“嘟嘟”的叫声。苏乐生按掉开关,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粉色。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喜欢的人包里发现自己的“噩梦”。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今天作的每一分死都是以后追妻火葬场要还的债。感谢在20211027 19:40:00~20211028 19:5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o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也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分道扬镳 苏乐生的家几乎就是被“粉色樱花”毁掉的。父亲因为吸毒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苏兰被毒瘾折磨、哭叫着求自己把药给她时的样子…… “小心!” 梁颂的声音蓦地把苏乐生拉回现实。他低头一看,只见梁颂修长宽厚的手正覆在自己握着水壶把的手上,手把手地带着他把烧水壶放下来。 “没事, 我来弄。”梁颂扯过挂在墙上的抹布, 擦掉从杯口溢出来的茶水, “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苏乐生没回答。 他侧过头看梁颂漆黑的眸子, 和对方唇角温柔的笑意。阳光打在梁颂立体感十足的侧脸上,有种摄人心魄的俊逸。 这样的一个人,叫苏乐生怎么把他和瘾君子或者毒贩联系起来? 但事实就是事实。苏乐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地和梁颂摊牌。 【我看见你包里的东西了。】 “什么?” 梁颂好像没听懂一样反问, 眸色却沉了一下。 【别装傻, 我都看见了。】苏乐生朝梁颂的方向逼了一步,仰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包里那两瓶是‘粉色樱花’,对不对 ?】 梁颂沉默了一瞬。 “……对。” 【你用了?】苏乐生近乎急切地打手语。 “没有。” 【那就是卖?】 这次梁颂没回答,苏乐生却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梁颂没吸毒, 情况比苏乐生预想的稍微好一点。他自我安慰地想, 揉揉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梁颂,你听我说。】 【这种东西不能沾,我带你去找警察。】 苏乐生“说”着就要去口袋里摸手机, 手却梁颂按住。 “哥哥。”梁颂俯身哀求地看着苏乐生, 声音放得很低,“不能报警, 要是报警我就完了。” 【不会的。】 苏乐生的心又软了,安慰地回握着梁颂的手【你不满十八岁, 警察不会为难你的。】 “警察不会为难我, 那些人会。”梁颂没解释“那些人”是谁, 也用不着解释。 苏乐生和他们打过交道, 知道惹恼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那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有办法从他们手底下脱身的。】 他拉着梁颂往厨房外走,却又被梁颂拖住。 “我脱不了身,真的。” 梁颂扯了扯唇角,苦涩地笑了一下:“哥哥,我知道你害怕。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这根本就不是连累不连累的事! 苏乐生“啪”地一声甩开梁颂的手。千万句话涌上来堵在喉头,他从没像此刻这样恨自己不能说话,不能告诉梁颂,如果是别的事他愿意陪着他上刀山下油锅,但这件事…… 他没有办法想象,要是梁颂因为“粉色樱花”把自己大好的年华交代在监狱里;或者抵挡不了它的诱惑染上毒瘾,最后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沦为它的奴隶,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 强烈的恐惧和无力感像网一样紧紧缠住苏乐生。他从喉头到心口一阵冰凉发紧,手撑在墙壁上勉强稳了稳心神。 【梁颂,你要是还拿我当。】 酸苦的感觉从胃里泛上来,苏乐生一阵晕眩想吐,下意识挥开梁颂伸过来扶他的手。 【要是还拿我当哥哥,就听我的话。】 “哥哥 ”梁颂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你别这样,我说了不会连累你,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好吗?” 苏乐生抬起酸胀的眼睛看他,几乎不敢相信刚才那句是梁颂说出来的话。 他曾经以为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梁颂更了解自己的人了,现在却…… “哥哥。” 梁颂又喊了他一声:“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做这个挣的钱还能帮你还债,不好吗?” 苏乐生恶心的感觉加重了,却不是生理上的。 他实在没忍住,挥拳照着梁颂下巴上来了一下。 “咔”的一声闷响在逼仄的空间里响起。梁颂捂着下颌低低地“嘶”了一声,没躲也没还手,就那么站在那里,太阳穴和脖颈上绷起青筋。 第115页 苏乐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指节,红了,食指和中指甚至蹭破了皮。 是不是打重了? 苏乐生又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痛觉下手没轻没重。他别过头去,抬手蹭掉眼角不由自主冒出来的水泽。 【我没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胸闷的感觉让他止不住气喘,连手语都变得断断续续。 【我会报警的。】 【要么留在这让我报警,要么从这个门滚出去,从此以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你,你自己选。】 “哥哥。” 梁颂的声音有点不稳,哀求地去拉苏乐生的手:“你别这样,我……” 【你自己选,我不想再重复一遍。】苏乐生甩开他的手,脊背抵在冰冷的墙上,凉意好像顺着血管和神经一直蔓延进身体里,把他的五脏六腑冻成一块铁板。 梁颂沉默了。 这阵沉默持续了太久,久到苏乐生一度以为他们会在聒噪的蝉鸣和窗外的车声里无休止地僵持下去。 但是没有。 不知道多久以后,梁颂转身走出厨房,从门边提起装着“粉色樱花”的背包,骨节分明的手放在门把上。 苏乐生怎么也想不到,梁颂的选择会是这样。 “L……” 苏乐生看着他的背影,喉头抑制不住地漫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却最终变成一声哽咽。 梁颂和他彻底分道扬镳了,为了“粉色樱花”。 在家门边无力地靠了很久以后,苏乐生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从今以后他又是一个人了。苏乐生看着空荡荡的家里,心里一阵刀搅似的酸疼,眼底潮潮的,却没有眼泪。 命运真的很神奇。苏乐生的心落到谷底,忽然又觉得有点想笑。 他母亲苏兰遇人不淑,碰上一个吸毒的丈夫。他千小心万谨慎地生怕重蹈她的覆辙,却还是差点在同一条沟里翻了船。 苏乐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到沙发上从包里拿出那只高跟鞋,仔细端详着斑驳的黑色人造革表面。 在老家的时候他没发现,鞋子上怎么有这么多深深浅浅的划痕?在苏乐生的记忆里苏兰一直很宝贝自己的鞋子,每次出门回来都要用湿布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可他也不能确定这些划痕就是苏兰生前弄的,万一是这么多年里在池塘里被鱼……鱼能把鞋啃成这样吗? 苏乐生怎么也想不明白,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发胀。他把床底下的铁盒子拖出来,刚想把鞋子放进去,就看到了上次被自己忘掉的U盘。 几分钟后。 苏乐生坐在卧室地上,把U盘插在从老李那儿软磨硬泡借来的收音机上,按下播放键。 震耳欲聋的底噪声从收音机喇叭里冒出来,吓了苏乐生一跳,他赶紧把音量调节钮往回旋了旋。 一阵低弱的哭声毫无预兆地在底噪之后响起,伴随着阵阵女人的尖叫和喘息。 “妈的,小点声!” 一个男人骂道。他的声音很年轻,好像连变声期都没完全过去,带着一股粗哑的感觉。 下一秒,录音里响起两声清脆的巴掌声。 “操,这他妈是个贞洁烈女啊。”另一个男人说。他的声音低沉到听起来有点发虚。 “贞洁个屁!”刚才说话的男人——或者说青年“呸”了一声,“这他妈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药劲儿上来了还不是一样哭着求人操? ” 一身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他从衣服里把什么东西拿出来了。 “哥,你这是……” “半成品,从我爸书房偷的。”年轻男人在一阵“咔咔”的杂音里说,“我早就想尝尝鲜了。” “半成品?”声音发虚的男人惊讶地“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不好擅自用吧?” “王洪德你他妈不乌鸦嘴能死啊?”年轻男人提高音量盖过那阵杂音,骂完了又笑,“你操什么心啊,又他妈轮不到你。” “就是,硬得起来吗你?”另外两个男人附和道,“不过话说回来哥,你要玩Omega的话阿兰那里多得是,何苦……” “阿兰手上都是什么流浪猫癞皮狗,我在你们眼里品味就这么差?” 几声“叮叮”的脆响,听着像是青年敲碎了什么东西:“你们放心,要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 另外三个男人不说话了。 时间在让人不寒而栗的沉默中过了几秒,接着比刚开始的时候尖锐得多的叫声划破空气,伴随着几声稀里哗啦的响声,像是被控制着的女人碰倒了什么东西。 接着,她的尖叫声变成了急促的喘息。 男人们笑了,窸窸窣脱衣服的声音、粗喘和粗暴的吼声混成一片。 忽然,一声惨叫打碎淫靡的空气。 “操,出事了!” “快,快叫人!” “你们慌什么?”青年大骂一声。他听起来在极力保持着镇定,声音却还是有一丝不稳,“你,去叫个服务生过来,我立马联系我爸妈。” 其他人答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不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金先生,您有什么吩咐?”服务生来了。大概是看到了屋里的惨状,他忍不住惊呼一声。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苏乐生耳边却好像好回荡着剧烈的尖叫和喘息。 第116页 他愣怔地看着恢复安静的收音机,把U盘□□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日暮西沉,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苏乐生眼睛上,让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梁正式迈入火葬场的大门。 第56章 郑飞 “东城”会所坐落在南城市市中心, 是市里最大的夜间娱乐场所。一般慕名而来的客人走进会所大门,通常都会觉得这里的娱乐项目合法合规,几乎到了乏味的地步。除了酒水比一般场所贵点, 没有任何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只有有“门路”的熟客才会直接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坐电梯去三楼以上的地方, 让真正的“东城”对他们敞开大门。 在那里, 娱乐已经不仅仅是娱乐, 它象征着一个人的权力和地位,通过让无数无辜的蝼蚁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方式。 晚上十一点多,“东城”五楼的其中一间大包厢里,隐约传出一道愤怒的女声。 “我才不跟你回去!” 郑绮越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端起茶几上的酒杯:“酒还没喝完呢。” “我说过, 你在家里怎么闹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外面给我丢人。” 郑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乐老师已经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那就让他等着呗。”郑绮越不服气地睨他一眼,“你这么积极怎么不自己嫁何家?反正他们只说喜欢有艺术细胞的儿媳妇,又没说要男的女的、Omega还是Alpha。” “郑绮越。” 郑飞的声音骤然冷却下来, 眼睛里泛起晦暗的怒气:“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警告你了,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 “郑小姐。” 包厢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外面套了一件紧窄黑马甲的男公关走了进来,淡淡地掠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两人:“我是Aaron, 今天为您服务的公关。” “滚。”郑飞冷冷地说, 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凭什么啊?”郑绮越倏地站起来,拦在Aaron身前, “他是我点的人,没你使唤的份儿。” “你最好给我搞清楚状况。”郑飞压低声音, 警告的意味越发深重, “何家人是出了名的保守, 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外面——” “何家少爷自己却是出了名的花心。” 一道冷静温和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断他。郑飞怔了一下回头, 才发现说话的是门口那个不请自来的男公关。 “会所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郑飞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咔咔”把玩着,看向梁颂的眼睛里闪过危险的光,“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觉得自己可以插嘴客人的话了?” “他虽然花心,却有个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小情人。”Aaron却好像没意识到郑飞话里的警告意味,不卑不亢地笑了笑,“两个人不光在郊区买了房子,那人似乎已经怀孕了。” “哦?” 郑绮越惊讶地提高音量:“这事儿之前可没和我说过啊。姓何的这算盘打得挺精,这是打定了主意以后让私生子来分家产。” 她越说越觉得荒谬,有点好笑地看了郑飞一眼:“看来有些人的计划要落空了。” 郑飞的脸色立刻就沉了几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又是哪来的勇气指望我会相信一个男公关莫名其妙的话?”他坐到沙发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在带着尼古丁味道的袅袅雾气里审视梁颂。 “有些事他们会瞒上,但不会瞒下,相信这点您比我清楚。”Aaron说着单膝跪到茶几边,拿起喝了一半的朗姆酒瓶,“要酒吗?” 他抬眼望着郑飞,优越的五官线条和漆黑深邃的眼睛被蓝紫色的灯光打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惑感。不是郑飞熟悉的那种卑躬屈膝的谄媚,而是骄傲的,平白让人想起身陷污泥而不染的植物。 难怪郑绮越会看上他。郑飞让梁颂给自己倒了酒,看他的目光里平添几分探究和玩味:“你们平时都是这么串闲话的?” “只要有用就不算闲话,您说对吗?” “还挺会转移话题。”郑飞笑了,自打Aaron进包厢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你先回去。” 后一句话是对郑绮越说的。她有点急了:“都说了我不走,何家……” “那件事我自有安排。”郑飞打断她。其实在他们圈子里,Alpha花心爱玩不是什么大事,但有婚约在身还在外面养外室生儿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棘手的是他手上没有证据,这件事还得好好核实一下,才有底气找何家谈判。郑飞想着,在包厢门被郑绮越从外面带上时看了Aaron一眼。 “站着干什么?坐吧。” “谢谢郑总。”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Aaron。” “Aaron。”郑飞重复了一遍,把玩打火机的速度慢了一点,“平时接的都是Omega和Beta吧。” “是。” “有兴趣伺候Alpha吗?” “那样我可就不值钱了。”Aaron笑了笑,漆黑的眼睛里分不出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你还想要多值钱?”郑飞眯起眼睛,“你最好弄清楚,我妹妹就算不和何家那小子结婚,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怎么敢奢望和郑小姐在一起?” “那你想要什么?” 第117页 “我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工作,要是能有机会被郑总赏识往上走几步,就是天大的福分了。”这本是句极谄媚的话,但是从眼前这人嘴里说出来,倒显得有几分不卑不亢。 “哦。”郑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觉得眼前的男人越发有意思起来,“你先出去吧,告诉你们领班,接下来半个月都别让你出台。” “是。” Aaron应了一声离开包厢,神情在转瞬之间变得像锐利的冰棱。 蛰伏的狼从温顺的外表下醒来。他知道猎物已经半只脚踏入了自己的圈套,他快步穿过逸散着信息素气味和音乐声的走廊,回更衣室换上自己的衣服下楼,坐到自己车里时,电话刚好响了。 “喂。” “哥你还好吧?”张朋紧张兮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Omega客人是不是很难缠?我听他们说……” “你在担心什么?”梁颂失笑。 “不是,我……” 张朋想想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挺奇怪的,也就没说下去:“我是真担心你。这段时间你不在,我总觉得何群他们好像又要趁机弄点幺蛾子……这帮孙子,就算被支到南极去也挡不住他们跟企鹅耍心眼。” “我现在在会所,他们的手伸不过来,你自己小心点。” “嗯,我会的。” 前面刚好绿灯。梁颂过了路口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到少有人行的辅道上:“对了,他……” 明明才和苏乐生分开不到24小时,梁颂提起他的时候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我按你说的在他家门口蹲了大半天,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张朋说着想起来了,“哥你要看照片和视频吗?因为你说白天别联系你,我就全攒着没发给你。” “要。” 他话音刚落,手机就一阵震动。 张朋一口气发过来几十条图片和视频,画面里的主人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苏乐生。 梁颂的呼吸不易察觉地轻了一下。 他点开第一条视频,耳边响起今天清晨的鸟叫和蝉鸣。 苏乐生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短裤,在一片晨曦中提着水桶下楼。小橘“嗷嗷”叫着凑到他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脚踝。 苏乐生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蹲下来顺它背上的毛。 可小橘还是没安静下来,它转着圈叫,拿舌头舔苏乐生的手背。 这是肚子又饿了。苏乐生笑着屈起食指敲了下它的脑门,下意识朝身后伸手。 下一秒他怔住了。 他转身看去,身后空荡荡的,只有晨风和不远处老李荒腔走板的唱戏声在空中回荡。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梁颂看着画面里苏乐生定格的失落神情,心像被猛地抓了一把似的,闷闷地发疼。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两旁路灯投下的暖黄色光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苏乐生的毛绒发圈。梁颂回南城的时候偷偷带上了,刚拿到手上的时候上面的白桃茉香柔软又清甜,现在却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了。 他把它放到鼻端用力嗅,像要把上面残留的所有气息都融进身体里。 “哥……哥?” 张朋在电话那头连叫了好几声,才唤回梁颂的神智。 “嗯。” “你没事儿吧?”张朋小心翼翼地问。他一直以为他哥只是最近没空才让自己帮着看一眼苏乐生,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那什么,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不是吵架。” “那就好。”张朋在电话那头拍了拍胸脯。 “我和他结束了。” “那就好那就好……什么?” 张朋“啊”了一声,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结束了是什么意思?哥你别吓我啊,你俩好好的还没开始怎么就结束了呢……” 张朋紧张兮兮的絮絮叨叨在梁颂耳边模糊成一片。他沉默地抬手,碰了碰下颌上的淤青。 很疼,苏乐生那一下是真的下了狠手。 他现在一定恨死自己了。梁颂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从舌根泛上一阵苦味。可除了故意让苏乐生发现自己包里的“粉色樱花”,他没有别的选择。 在乡下的时候梁颂用近乎残忍的“天真”打灭了苏乐生的所有幻想,却没想到对方失落的神情会那么让他心疼,那么让他忍不住想要动摇。 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用分道扬镳来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他不怕苏乐生恨自己,他只要他安全。 “张朋。”梁颂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哎我在。” “替我保护好他,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何群他们要是动不了我,很有可能从他身上下手。” 要是可以,梁颂恨不得让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从苏乐生身边离开,他来替他承受一切。 现实却兜头给了他一棒。他深陷泥淖和旋涡自身尚且难保,不得已只好求助张朋。 “……谢谢。”梁颂最后说。他很少感谢过什么人,但每一次都是真心的。 “不、不用。” 张朋有点受宠若惊:“那哥你自己保重啊……我挂了?” “嘟嘟”的盲音从手机里响起,梁颂的另一台手机又响了。 有人加他在会所里专用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紫色的卡通兔子。 第118页 好友申请也写得很简略:你一三五出台对吧? 梁颂没急着点击“通过”,在对话框里和对方聊起来。 Aaron:您是……? 纟奇:看我微信名。 Aaron:明白了。 Aaron:我们以后还是别联系了。 他点击了拒绝申请。 但郑绮越没过两秒又发了一条申请。 纟奇:客人加你微信还敢拒绝,给脸不要脸是吧? Aaron:不是。 Aaron:郑先生好像不是很喜欢看见你和我在一起,而且你现在还在上学吧…… 他的话很有技巧地停住。两秒后,郑绮越的消息像雪片一样飞来。 纟奇:你什么意思啊?觉得郑飞有钱我没钱,你就听他的是不是? 纟奇:真是看走眼了,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呢。 纟奇:你给我等着,就算不去会所,我也有办法找到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跑一段剧情,小梁也好难啊呜呜呜 第57章 情书的秘密 在家里发现那条录音之后的周末, 天气很好,艳阳暖暖地当空挂着,苏乐生却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一个幽暗的迷宫。 他把那条录音翻来覆去地听了无数遍, 体会了无数遍从心底升上来的寒意, 却仍不明白录音里的几个男人和那个惨叫的女人与苏兰究竟是什么关系、而这段录音又为什么会在苏兰手上, 只知道她的死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还有, 录音末尾那个服务员的声音,是他认识的人——老八。 他没有报警,因为既然十年前的惨案能够无声无息地不了了之,就说明警方在这件事中能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 苏乐生去南城大学的图书馆借电脑查了大半天资料, 发现“罗马帝国”会所在十年前那件Omega失踪案之后没多久就倒闭了, 作为服务生的老八本该失业,却在几个月后用数百万的资金投资了环球大厦。 他哪来的钱? 直觉告诉苏乐生,老八突如其来的飞黄腾达和“罗马帝国”的倒闭、录音里惨叫的女人甚至多年前那场Omega失踪案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但他却没有证据。 除了王洪德之外, 录音里还提到了一个叫刘旭的人, 和一个姓金的人。苏乐生在外网上搜到了刘旭的社交账号,很快就从他的互关列表里找到了唯一一个姓金的人,叫金鹤。 他们的好友列表基本上是重合的, 但排除近两三年才关注的人之后, 认识十年以上的共同好友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但这也不能直接证明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就是录音里的年轻男人。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个人啊…… 苏乐生苦恼地揉揉发胀的眉心,看着窗外的太阳在云层里坠落, 让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周一上午九点多,苏乐生敲响了南城一中教师办公室的门, 把社区诊所提供的性别鉴定报告递到郑霜面前。 “你……” 郑霜盯着报告上通篇的“Omega”字样看了半天, 拿起桌角的菊花茶抿了一口,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真是太胡闹了。几个月前就分化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你让我怎么和你家里人交代?” 【对不起。】 苏乐生内疚地垂着头打字,怕郑霜太生气,又把菊花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算了算了。” 郑霜被苏乐生这举动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叹着气摆了摆手。 话说回来,这才几天不见,苏乐生的下巴就肉眼可见地尖了一圈。郑霜有心问问他他母亲的事怎么样了,可又碍着办公室里这么多双眼睛,最后作罢。 “鉴定报告先放我这,回头我联系学工处帮你把档案改了。同学们那边我就不特意通知了,时间一长他们慢慢都会知道的,你觉得可以吧?” 【可以的,谢谢老师。】 苏乐生暗暗松了口气。他之前最怕的就是郑霜会想要开个班会之类的专门说这件事,那场面怎么想怎么可怕。 “谢什么谢?你下回让我省点心比什么不强?”郑霜笑了,“行了你先回去上课吧,我还有事。” 她挥挥手让苏乐出去,拿手机拨了通电话,可是没接通,电话那边的盲音大得全办公室都听得见。 “这年头的学生够拽的,班主任的电话都敢不接了。哪像我们小时候,听见老师的话跟听见圣旨似的。” 靠窗的一个老师见状停下写教案的手,转头同情地看了郑霜一眼:“听说是从贵族私立学校转过来的?你们约了几点啊?” “九点。” 郑霜没附和同事的吐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这都九点半了,我再给她家长打个电话。” 她连着给学生的母亲和哥哥打了电话,却只得到两阵更大的盲音。 九点半正是体育课的时间。体育老师连着“生病”一个多月,这45分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化学自习。因为林筱芝参加数学竞赛的预赛去了,代理班长的李双晴又管不住同学们,所以教室里乱的不行,比下课还闹。 “你就是苏乐生?” 苏乐生刚走到班级门口,就被一道从来没听过的清亮女声拦住脚步。 他抬头,视线里闯进一个陌生的女生,乌黑的卷发拖在肩头,校服衬衫的下摆在纤细的腰间打了个蝴蝶结,漂亮得张扬夺目。 第119页 苏乐生下意识点了点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曾经在学校里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你和梁颂关系挺好的?” 像有一道电流迎头击下,苏乐生浑身一僵,下意识看向教室后排。 梁颂的位置空着,只有桌面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课本在无声地宣告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在班上、和苏乐生的生活中出现过。 苏乐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口闷闷地一痛。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走到自己座位上,那个女生却没这么放过他,走到他桌边俯下身,撑着下巴问他:“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他下午会来吗?你知道他家住哪吗?” “哎你怎么不说话?有没有礼貌啊?” 【我真的不知道。】 苏乐生有点儿无奈地在手机上给她打字。 女生噎了一下。 “不是,你就这么讨厌我,连句话都不愿意说?” “郑同学。” 姜浩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郑绮越:“乐生他……不会说话。” “你是哑巴啊?” 郑绮越脱口而出,声音大得全班都安静了一下,纷纷侧目。 这个年龄的孩子大都已经知道照顾他人的体面和自尊不去戳人伤疤,除了尹嘉澍,班上还没人当面管苏乐生叫过“哑巴”。 “怎么了?我又没说错。” 郑绮越被大家的目光盯得有点心虚,低下头别别扭扭地瞥了苏乐生一眼:“你不至于生气吧?小气鬼。” 【我没生气。】 苏乐生本来是有些恼的,看她这样又觉得哭笑不得,觉得自己的恼意来得挺没道理。 他看着郑绮越径自坐到梁颂的空位上,不自觉蹙了蹙眉。 他们的关系这么好吗? 梁颂之前怎么从没和自己提过? 不过也是,梁颂凭什么和自己说这些啊?苏乐生在心里恨自己没出息,都这时候了还在介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在上课铃声中翻开课本,接下来整整45分钟都感觉有一道芒刺般的目光时不时聚焦在自己身上 。 是郑绮越。她一边随手翻梁颂的课本一边时不时抬头看苏乐生两眼,翻到《长亭送别》那一页的时候看见,在“有心待与他举案齐眉”那句话下面,梁颂像所有这个年龄幼稚的男生一样,用飘逸潇洒的字迹写了一个名字,又心慌意乱地涂掉。 但他涂得很潦草。几乎不需要辨认,郑绮越就从上面分辨出“苏乐生”三个字。 啧,还说关系不好。郑绮越看着苏乐生的背影笑了。 既然你要嘴硬,那就别怪我将计就计了哦。 “哎,你学习是不是很好啊?” 下课铃一响,郑绮越就笑着走到苏乐生桌边,敲敲他的桌子:“有空能不能教教我?” 【把不会的题目挑出来给我看。】 “所有题目都不会。”郑绮越脱口而出。 所有都不会?苏乐生抿着唇想了想【你现在的成绩是多少?】 “不知道。”郑绮越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考试了,上次……好像语文是最高的吧,考了30?” 苏乐生:…… “不然这样,我们加个微信吧。”郑绮越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气氛尴尬,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名片,“你扫我?” 【微信就不】 “害什么羞嘛?我帮你加。”郑绮越一把抢过苏乐生正在打字的手机,打开微信界面,“扫上了,成了。” 她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划了两下,没看到“Aaron”的头像。 这是怎么回事?郑绮越越发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苏乐生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额。 “我发现你无奈的样子特别像我家的大缅因。”郑绮越看着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苏乐生失笑。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边的走廊上传来一道怯怯的女声。 “苏同学。” 是张雪,她抱着一沓卷子站在走廊上:“那什么,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 几分钟后,苏乐生站在教学楼顶楼的天台上,看着张雪“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张雪看了苏乐生眼底深深的青色一眼,“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也知道这种时候一切言语都很苍白,总之你节哀。” 【我明白,谢谢你。】 苏乐生不是很想和别人谈起苏兰的事,但张雪的关心还是让他的心窝浅浅地暖了一下。 【还有别的事吗?再过两分钟就上课了。】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些事,苏乐生至今还是没办法完全自然地面对张雪,即便现在看来。她给梁颂送情书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没了,不对还有,就……”张雪有点勉强地笑了笑,苏乐生这才发现她脸红了,“你是Omega?” “你别误会啊,我不是有意打听你的事,就是你之前在办公室和老师说这事的时候我刚好在边上,就……” 【没事。】她这么小心谨慎,反倒让苏乐生有点过意不去了。 “但是我还是要和你说句对不起。其实也不是对不起,就是我自己现在想想觉得挺奇怪的,不知道你是Omega,还给你写情书……” 张雪的话一反常态地又多又密,低着头不敢看苏乐生的眼睛:“不过你放心,我现在真拿你当姐妹了,真的!” 第120页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空气顿时变得很安静,只有楼下嘈杂喧闹的声音伴随着天边的鸟鸣。 【什么?】苏乐生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给我写过】 这件事情荒谬到苏乐生几乎以为自己和张雪的记忆之间出了偏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剩下两个字打出来的。 【情书?】 “啊?”张雪看起来比苏乐生还惊讶,“我放在半熟芝士里亲手给你的,姜浩那时候看到了,还特意提了一嘴……” 她这么一说苏乐生倒是想起来了,当时其中一盒半熟芝士里的确藏着一封粉红色的信,只是张雪没明说是谁的,他就…… 以为是写给梁颂的。 可是梁颂为什么没有否认呢? 不光没否认,他还看了那封信,让自己以为就是写给他的。两个人一起去沙县的时候,他还在刘姨面前说自己不喜欢张雪,喜欢学习好的、做饭好吃的,喜欢小动物的……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进苏乐生的脑海。他忽地想起,同样的问题自己在回南城的动车上也问过。 梁颂两次的回答几乎截然相反。 为什么? 像有人在苏乐生胸腔里点了一把火,他的心脏久违地开始发烫、一下一下跳得他心口发疼。可紧接着,这把火苗就被从天而降的大雨浇灭,空余一地冷冰冰的烟灰。 他终于从过往的事情里窥见一点梁颂对自己的情感的端倪,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来了! 第58章 小橘 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去想梁颂, 可从天台上下来之后,张雪的话就跟倒带似的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与此同时,好像有两股声音在他心里拉锯。 一股声音说, 梁颂是喜欢你的, 否则他为什么要把张雪给你的情书藏起来, 还要在沙县小吃里说那些暧昧不明的话? 另一股声音立刻激烈地反驳, 说他既然喜欢你,又为什么那样伤害你? 那有没有可能是,刚开始的时候喜欢,后来又不喜欢了呢?苏乐生不大有底气地反驳那两股声音, 刚说完又觉得这个推测牵强得要命。与其这么想, 倒不如说梁颂那些让他误解的举动从一开始就是…… 单纯的恶作剧。 就像苏乐生当初在舅公家住着的时候,那一片的孩子跟着舅公一家人一起看不起他。有一次几个大孩子来找舅公的孙子文杰玩,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的注意力忽然就从四驱车转移到了躲在墙角的苏乐生身上。 “乐生, 这个给你吃。”邻居二婶家的小子笑着对苏乐生招了招手, 拿起饭桌上的馅饼。 苏乐生没动,肚子却很诚实地叫了一声。 “你看你,这么小心干嘛?”边上的四表哥跟着帮腔, “吃吧, 我们又不会害你。” 纵使苏乐生再怎么谨慎小心,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他最后实在忍不住把饼接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其他人的拳脚就落到了他头上。 “不要脸的野孩子, 竟然偷东西!” “你妈是□□, 你长大以后是不是也要去当□□啊?” 接连不断的殴打和谩骂像带刺的罗网困住苏乐生。他感觉不到痛, 却体会到一种比痛深刻得多的折磨。从那以后苏乐生就明白了, 就像有的人会豢养动物又虐待它用以取乐一样,很多人也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同类。 这个体悟曾经是刻骨铭心的,但也许是梁颂对他太好,这段时间来,他几乎都要忘了它、忘了自己其实根本就不了解梁颂。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依旧不知道梁颂是怎么和那些帮派的人混到一起的,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利益牵扯,更不知道郑绮越是怎么认识梁颂的,还有…… 相识之初在黑夜的深巷里,梁颂面对尹嘉澍时眸中闪过的戾气;他击溃贾耀熊时那种狠厉的表情,和他面对自己时那副乖得不得了的模样,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纷乱的思绪潮水一样淹没了苏乐生。直到下了课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还是半点头绪都没有。恍惚中苏乐生总觉得好像有人一路上在跟着自己,可回头一看,暮色和路灯下的人全都行色匆匆,谁有工夫多看他一眼? 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他草木皆兵了。苏乐生摇摇头清空思绪,往家的方向走。 忽然,一团橘色闯进他的视线。 苏乐生的心毫无预兆地揪了一下。他步履凌乱地往前跑,看见小橘一动不动地躺在筒子楼下。 像是察觉到苏乐生来了。它艰难地睁了睁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却只露出一点带着血丝的眼白。它身上的毛这段时间油亮了不少,此刻却被黑乎乎的血痂和泥土糊成一团。几只苍蝇围在它身边,兴奋地振翅鸣叫。 突然之间,苏乐生的思绪断了,周围嘈杂的空气好像都随之消失。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奄奄一息的猫咪面前。 把手指探向小橘干巴巴的鼻头的时候,苏乐生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我在路上了,这个点哪天不是堵得跟什么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最后一点阳光拖在靛蓝色的天幕外要落不落。尹嘉澍坐在叫来的快车后座上,把两边的窗户都落下来一半,看着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堵塞的车流:“你要不信我开个视频给你看,连自行车道都堵上了。” 第121页 “弄得我多不信任你似的,开什么视频?”周慕在电话那头笑着骂了一声,“再给你半小时,大家都饿着肚子等你呢,你不来我们可不散啊。” “别,绿毛那货饿极了能把桌子都啃了。” 尹嘉澍也笑了。他说着,视线漫无目的地从窗户扫出去,在自行车道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这段时间一直躲着的苏乐生。 小哑巴蹬着一辆也不知道几手的自行车在同样堵得水泄不通的自行车道上艰难地往前蹭,脏兮兮的校服上全是汗。 他车前篮里也不知放了什么,没两秒就低头看一眼,跟老太太抱孙子上街似的。 “……尹嘉澍,尹嘉澍?” 耳边周慕的说话声好像忽然变得很模糊。她连叫了不知道几声,尹嘉澍才回过神来:“在呢,叫魂啊你?” “你要再不说话我真想去给你叫魂了。”周慕也有点生气了,“刚问你的事……” “一会儿再说。” 尹嘉澍匆匆挂断电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指着苏乐生的背影:“师傅,追上去。” “追?”师傅转头跟看什么似的看了尹嘉澍一眼, “我这玩意儿是汽车,不是飞机,前面那么多人你叫我从他们头上盖过去?” “操。” 尹嘉澍忍不住骂了一声,拉开车门跳进堵塞的车流。 “哎你去哪?”司机急得差点按喇叭。 “等着,一会回来找你!”尹嘉澍匆匆扔下这句话,朝苏乐生的方向追去。 “苏乐生!苏乐生!” 之前那么长时间面对苏乐生时的不自然好像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尹嘉澍跑到苏乐生面前抓住他的车把,终于看清他车前篮里是一只用毛巾裹着的、奄奄一息的猫。 “你要去宠物医院?”尹嘉澍怔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声音放得很轻。 苏乐生没理他,很小心地把车摆头从他手上拿过来,骑上相对宽敞一点的人行道。 “等等,我陪你。” 尹嘉澍转头看向人行道边的共享单车,掏出手机就要扫码:“过两条街有家宠物医院,我爸朋友开的,我……” 【不需要。】苏乐生几乎能感觉到小橘的生命在一分一秒地从自行车前篮的孔隙里漏掉,而自己却不得不和尹嘉澍站在这里耗时间。 “你有钱?” 尹嘉澍脱口而出,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那什么,不是,我是说……” 苏乐生没理他的道歉,沉默地一掉车头往前骑去。 “这只猫大概率是被人打了,肋骨和一条后退骨折,内脏好几处破裂,眼睛嘴巴这些地方也有很明显的出血。” 二十多分钟后,拐过两条街的宠物医院里,医生站在小橘的检查床边,一边看着小橘的X光片一边说:“我们建议……” “建议什么,你就说能不能治好?”尹嘉澍急了。 “建议手术,我们会尽力。”医生瞥了尹嘉澍一眼,转过视线看着苏乐生的眼睛,“但是你也要理解,这种情况……” 【我明白。】 苏乐生刚才心里急得像要着火一样,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他在充满消毒水味和猫狗膻味的空气里深呼吸一口,蹲下来摸了摸小橘结着血污的脑袋。 它的肚子急促地起伏,看得出在很努力地呼吸。 苏乐生默默做了一个承诺。 要是小橘坚持下来,他就带它回家,再也不让它在外面流浪了。 所以一定要挺郎乀住啊,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他保证。 “郭医生,手术室准备好了。” 医生助理走过来敲了敲检查室的门,打断苏乐生的思绪。 “我带它过去了,你们在外面椅子上稍等一会儿。” 医生小心翼翼地把小橘抱起来走进手术室,门口“手术中”的指示牌亮起来,没来由给人心里添了几分紧张。 苏乐生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无力地跌坐在检查室门口的椅子上,把脸埋进沾着血污和泥土的掌心。 尹嘉澍沉默地走到苏乐生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凸起的、单薄的肩胛骨。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苏乐生。 在尹嘉澍的记忆里,苏乐生永远都是坚强的。哪怕在深巷里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也能仰起下巴,用琥珀色的眼睛倔强地望着伤害自己的人,现在却…… 他是因为那只猫变成这样的吗?还是因为…… “那什么,这猫是你养的啊?” 混乱的思绪在尹嘉澍脑海里缠成一团。他在苏乐生身边坐下来,没话找话地说:“我都不知道你还养猫,真是,自己吃得起饭吗就养猫?” 苏乐生没回应。不大的宠物医院里只有猫狗的叫声在回荡。 “好好的猫怎么会平白无故被人打成这样啊?你回去好好查查……算了,你住那破地方估计也没监控,不然你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话说姓梁的这时候怎么不在?他也真有意思,平时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你,这会儿真需要他了又不来,挺男人的真的。” “我听说今天有个新来的女生缠了你一整天,就为打听梁颂那货在哪,你还跟人家交换微信了?哎苏乐生你平时对我不是挺硬气的吗,怎么一遇上和那货的事就哑火了?人家这是骑到你头上了你知不知……” 第122页 尹嘉澍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苏乐生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横了他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晰可见因为疲惫和怒意冒出来的血丝。 尹嘉澍仰头看着苏乐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会给自己一拳。 但苏乐生什么都没做。 他沉默地转身走出宠物医院,把自己藏进夜色和行道树的树荫下。 尹嘉澍下意识想追出去,却在看见苏乐生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时顿住脚步。 因为他发现苏乐生的影子在轻颤,好像是……在哭。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明明是想安慰苏乐生的。尹嘉澍烦躁地骂了声操,颓然地坐下的时候,听见手机响了。 “你上哪去了?” 周慕在电话那头带着点恼意问:“大家都等着你呢,绿毛已经开始啃桌子了。” “爱啃就啃。” 尹嘉澍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了:“那个我临时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你怎么了?” 周慕的语气一下子着急起来,尹嘉澍甚至都能想到她在电话那头蹙眉的样子:“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 “没事。” 尹嘉澍忽然又有点心虚。他忙不迭挂掉电话,鬼使神差地打开班级微信群找到梁颂的头像,在好友申请里给他发了一连串消息。 Zoro:别误会,没想加你好友。 Zoro:我就想问问你他妈在哪?他这一天难过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不在学校就能视而不见? Zoro:我真是纳闷了,小哑巴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把最后一句话发出去的瞬间,尹嘉澍自己都有点恍惚。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吗? 他不希望苏乐生和梁颂在一起,那他想让苏乐生和谁在一起?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深思,在它冒出来的瞬间,尹嘉澍心里就有答案了。 其实想想也挺讽刺的,他之前躲了苏乐生那么久,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面对这个现实。 他叹了口气,打开和周慕的对话框,一句“我有件事和你说 ”犹豫了半天没发出去。 “叮”的一声,手术室门口的灯暗了。医生开门走出来,疲惫地摘下口罩。 【怎么样了?】 苏乐生飞似地从外面跑进来。他忘了医生看不懂手语,越过对方的肩头往手术室里看。 “我们尽力了,但是……” 医生抱歉地说,不动声色地挡住苏乐生的视线:“助理正在给它做最后的清洁,等好了你可以进去和它道别。” 像有人在苏乐生耳边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血液疾速冲过耳膜时发出的“嗡嗡”声。 眼前医生的白大褂和四处明晃晃的白色让他恍惚回到了得知苏兰死讯的那个暴雨天。一股深切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曾经以为自己长大了就能保护妈妈,可妈妈没能等到他长大。 现在他长大了,却又连一只猫都保护不了。 夜很深了,路灯和月光惨淡地照着孤零零的街道。抱着冰凉僵硬的小橘往家的方向走的时候,苏乐生没有发现,自己身后始终跟着一个身影。 梁颂手里拿着一个猫罐头,本该是给小橘的,但现在它永远也吃不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给我自己写哭了,儿子太难了╥﹏╥感谢在20211029 19:08:32~20211101 19:4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yey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兔子乖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他喜欢你 那天晚上, 苏乐生把冰冷僵硬的小橘带回了家,埋在它最喜欢的树荫下,又从附近的绿化带里折了一枝三角梅插在光秃秃的土堆上。 他看着那支在风中摇曳的可怜的花朵, 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乡下也遇到过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想捡回家, 却被小姨阻止了。 “这狗肚子都破了。”小姨叹了口气说, “捡回去缓两天也是死,倒不如让它死个痛快。” 怎么会救不活呢?那时候的苏乐生不明白,努力地比划着和小姨说,我给它包扎, 把我吃的东西都让给它。小姨却不听, 坚持把他带回了家。第二天清晨苏乐生偷偷溜出门去看那只狗,它已经变得僵硬冰冷。 为此他好几天都没和小姨说话。小姨也不介意,只是告诉他人各有命,动物也一样。 那时候的苏乐生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但他现在懂了。人各有命的意思就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怎么样也留不住, 母亲是这样,梁颂是,小橘也是。他试过不认命, 却最终撞了个头破血流。 他累了。 那天晚上, 苏乐生说不清自己在小橘墓前坐了多久,只知道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木木然地起身回家,继续开始查录音的事。 楼下吵闹了一晚上的夫妻也开始哭哭啼啼地做早饭、胡乱收拾一把各自去上班。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 它时常会让你绝望, 可只要你的心脏还在跳动, 就必须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运转下去。 苏乐生查到, 刘旭和金鹤现在都是上市公司的老总,要接近他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只能从老八身上下手,发现对方在十年前投资兴建了环球大厦。 第123页 苏兰是十年前失踪的,也就是说那份录音出现的日期不会迟于十年前。当时老八还只是个会所里的小服务员,怎么几乎一夜之间就有了那么多钱做生意呢? 苏乐生反复在网络上搜索和环球大厦相关的关键词,发现前些年贴吧还流行的时候,不少人都曾经在一个叫“南城娱乐”的吧里分享过自己关于拳场B3层的传言,并且反复提起一个词—— “那个东西”。 从他们的描述里,苏乐生只能大概推断出“那个东西”是一种能够让人愉悦且兴奋的东西。也许是某种药物,也许是某项服务,苏乐生研究了很久,始终没办法确定它究竟是什么。 看来只能再去一趟拳场了。苏乐生回想起那些Alpha毫不留情的拳脚和信息素威压,从舌根泛起一阵酸软的感觉。 “其实你用不着大热天专门跑一趟,这点菜我一个人处理得来。” 星期六上午十点,沙县小吃店里的大电扇“呼呼”转着。刘姨坐在桌边,一边择大木盆里的豆角一边对坐在对面的苏乐生说。 最近世道不太平,Beta接连失踪的事让店里的生意变差了不少,唯一越来越红火的只有墙上郑飞的大幅海报,上面写着郑氏集团大力资助在近期失去Beta儿女的家庭,为维护社会稳定做出了极大贡献。 【没事,反正我在家里也是闲着。】 苏乐生真诚地对她笑笑,费劲地把沾在手上的豆角须须甩进地上的大塑料袋里,单手在手机上打字。 “闲着还不好啊?你这孩子。” 刘姨宠溺地笑笑:“对了,前两天我听说志愿者协会有人家里的老猫生了小猫,一窝五只有橘的有花的,你要吗?要的话我上他们家看看,给你拍个视频。 ” 苏乐生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 【我再也不会养猫了。】 “行,不养就不养,阿姨也就顺嘴问一句。” 刘姨知道苏乐生这段时间不好过,心疼地起身去冰箱里给他拿了一听可乐,“啪”的一声打开,凉气带着泡沫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开都开了,你喝吧,我喝这个胃疼。” 【谢谢。】 苏乐生也习惯了她这种迂回地对自己好的方式。他朝刘姨抿了抿唇,低头抿了一口冰可乐,甜丝丝的凉意顺着食道滚落,把他浑身的燥热抚平了不少。 “豆角择好了是吧?替我去厨房把笋提出来,记得戴手套啊。” 苏乐生应声点头,利落地去厨房把满满一桶笋提出来剥皮。 “你别怪阿姨多嘴啊。”刘姨想想又问,“那件事是谁弄的,查到了吗?” 【我问了邻居,说是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喝醉了酒拿猫撒气。】 苏乐生剥笋的动作顿了一下。其实邻居还说了打猫的就是过去经常来家里讨债的那帮人,只是他没办法告诉刘姨。这件事就像烙在他心上的一个疤,一碰就流血生疼【我查过,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种人就是社会上的渣子,自己生活不如意就拿不会说话的猫撒气,迟早要遭报应的。你也别太伤心,啊?” 【我明白。】 刘姨的安慰并没让苏乐生心里好受多少。他仰头连干了好几口可乐,听见手机欢快地震动了一下,一看是郑绮越的微信。 自从那天俩人加上微信之后,她就三天两头找苏乐生问题目。 纟奇:这道题不会。 纟奇:【图片】 Su:这题上次讲过了,会背公式就会做。 纟奇:我怎么不记得了,什么公式? Su:勾股定理。 这是初中水平的题目。在给郑绮越讲解了一通高中题目和公式惨遭滑铁卢之后,苏乐生觉得她还是从初中的课补起比较现实。 他急着剥笋就没再理郑绮越,没想到她的消息像雪片一样接连不断地飞来。 纟奇:怎么不说话了? 纟奇:你生气了? 纟奇:哎呀别生气嘛,我会心不在焉都是因为梁颂的事。 梁颂? 苏乐生的心蓦地漏跳一拍,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 Su:怎么了? 纟奇:就……哎呀我直接告诉你好了,我找到梁颂啦! 纟奇:你猜怎么着?他前段时间是因为怕在一起影响我学习才不敢见我的,现在说开了就好啦! “在一起”。 是什么样的“在一起”?苏乐生没来由一阵眼眶发胀,在对话框里写写删删没想好发什么,郑绮越的消息就又来了。 纟奇:【图片】 苏乐生点开郑绮越发来的照片,看样子是昨天晚上拍的,画面里只有两个被路灯投在马路上、相互依偎的身影,郑绮越还调皮地用手在梁颂头上比了个兔耳朵。 纟奇:可爱吗? Su:很可爱。 苏乐生打字的速度很快,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纟奇:对了,我今晚准备和他一起去吃甜品,你有没有推荐的地方啊? 没有。 梁颂根本不喜欢甜品,他就喜欢西红柿炒蛋配白饭或者面条,西红柿捣得越不成样子越好。 苏乐生差点就要在对话框里打字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现在和梁颂有半点关系吗? “乐生,乐生?” 刘姨伸手在苏乐生面前晃了好几下,拉回他的思绪:“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不答应……哎哟你眼睛怎么红了,哭啦?” 第124页 【没有。】 他真没想哭的,湿意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地从眼睛里冒出来了呢?苏乐生用胳膊蹭了蹭眼睛,没话找话地找补【是鼻子有点痒。】 “来来来别揉眼睛。”刘姨把抽纸往苏乐生面前推了推,余光瞥见他手腕上的金色,“哎哟,我刚才都没发现,你这手表挺好看的。” “就是款式老点,有点像我结婚那时候戴的,不过我那个是银色的,九几年花了三百多块呢。 ” 【这是我妈妈的遗物。】 “哦。” 刘姨应了一声,在心里埋怨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净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转移话题:“对了,最近我怎么都没看见小梁和你一块儿来?” 一声闷响,苏乐生手里的笋掉到地上。 “剥了皮太滑了吧?没事,捡起来冲冲就得了。” 苏乐生应声沉默地把笋捡起来,走进厨房。 “怎么了,你俩吵架啦?”刘姨在外面问,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之下显得有点不真实。 苏乐生关掉水龙头望着被油渍溅出陈年黄垢的墙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和梁颂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却又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其实小梁这个人挺好的。” 几十分钟后,刘姨拿处理好的笋加酸菜煮了一大盆粉干,在饭桌上又提起这茬。 【阿姨。】苏乐生放下碗打断她【我现在不是很想说这些。】 “你这孩子。” 刘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就算你不愿意听阿姨也要说。小梁平时对你有多好我可是看在眼里,你俩究竟有什么矛盾不能说开的?” 也不知道怎么了,所有人劝苏乐生和梁颂“和好”说的都是这些话。 看来他之前对自己真的很好,好到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苏乐生埋头猛吃,用吸溜粉干的声音掩盖吸鼻子的声音。 “不是,我劝不动你了是吧?” 刘姨以为苏乐生脾气上来了故意和自己对着干,急得索性把筷子一放: “实话跟你说了吧,之前那五万块钱是小梁给的。” 苏乐生差点把手里的碗摔到地上。 【阿姨,你别跟我开玩笑。】 他有点狼狈地扶住碗,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梁颂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 “我没跟你开玩笑。”刘姨认真地看了苏乐生一眼,放下碗,转身走进店后面住人的小隔间。 “你也知道我那几万块钱是给我儿子攒的,都在这儿了,你数数少没少?” 她捧出一只掉漆掉得差不多的小饼干盒,盒盖咬得太紧,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开。 好几捆纸币映入苏乐生眼帘。 几万块纸币少说有大几百张,有零有整、新旧不一,花花绿绿的占满苏乐生的视线。 他的心脏停跳一拍,忽地想起当初刘姨给自己钱的时候,拿的是全新的纸币,一抖就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一个普通人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怎么可能是崭新锃亮的呢?苏乐生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傻透了,怎么就能相信刘姨漏洞百出的话? “乐生,我实话实说你可别介意啊。”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姨想着索性一股脑都说了,“我是心疼你,可我也没大方到愿意把自己的棺材本掏出来给你还债。能这么做的也就梁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郑别努力了没用的,不信你去问问隔壁尹同学 第60章 真相是什么 “他对你真没的说, 你们俩……” 【他为什么不自己给?】 苏乐生“说”完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他掩饰地拿起已经空了的可乐“喝”了一口,思绪和心跳一阵乱似一阵。 他下意识地想。梁颂不自己给他这笔钱,是因为对方知道这钱来得不干净, 怕自己察觉端倪。 可梁颂才跟那些人混了多久, 又能赚多少钱? 退一万步说, 就算那些钱真的不干净, 梁颂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自己买点好吃的,不换个大点的地方住? “我不知道,当时问了他没说。”刘姨摇摇头,“不过我问了他另一件事。” “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苏乐生的心剧烈地撞了一下胸腔, 他几乎忘了呼吸。 “他一开始没回答, 后来被我磨着追问几次,他回了我一句话。” 刘姨一看苏乐生紧张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心里也记挂着梁颂。她觉得自己这个“叛徒”真是当对了,要不告诉乐生这些,他和小梁不知道还得别扭到什么时候。 “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阿姨你别问了, 反正我和他之间没可能 ’。” “咳, 你也别看他说得好像有什么苦衷似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你俩找个机会把这事说明白就好了……” 像有电流从苏乐生的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又像被浸在甜滋滋、冒着气泡的可乐里, 他闭上眼睛, 只觉得一阵晕眩和不真实。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自己无法否认的事实。 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喜欢梁颂。 大约是命运弄人。这么多年来苏乐生越是害怕自己喜欢上什么人、害怕自己踏入苏兰的覆辙, 对梁颂的爱就越是来得排山倒海、刻骨铭心。 第125页 不管梁颂最初对他好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那些“好”都是真实的。扪心自问, 他也不相信梁颂真的已经坏到无可救药。 哪怕只是为了投桃报李, 苏乐生也觉得自己应该找到梁颂、跟他把话说清楚, 帮他逃离深不见底的泥沼。 但不是现在。 他马上要走上一条更危险、但也许会发现至关重要的线索的道路。在这条路上, 他不希望把梁颂牵扯进来。 “阿姨。” 苏乐生走后的沙县又变得空荡荡的,刘姨正坐在桌边剔晚上要用的空心菜,门就又被人推开了。 “小梁来啦?”刘姨擦擦手站起来,“今天你俩怎么前后脚来得这么巧?乐生刚走。” “他……” 梁颂当然知道苏乐生来过,他就是跟着他来的。人没走多远,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苏乐生的味道,“他怎么样?” “啊?”刘姨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梁颂想要知道苏乐生的情况还要问自己这件事,“他看起来挺憔悴的,人也瘦了好多,你这段时间多关照关照他,啊?” 梁颂没答话。 他沉默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沓现金,刘姨吓了一跳,连连摆着手往回推。 “你这孩子,突然拿钱是怎么回事?快收起来!” “是给他的。”梁颂说,神色间沉淀着一片化不开的浓云,“您拿着,这段时间多给他做点好吃的。他说是爱吃素,其实最喜欢的是糖醋排骨和墨鱼排骨汤,甜食他也爱吃。您给他做他要是问起来,别提我的名字。” “这是怎么了?” 梁颂的话非但没让刘姨放心,反而更搞不清状况了:“突然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你俩究竟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梁颂没想到在两人分道扬镳之后,关心苏乐生竟然都变成了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你喜欢上别人啦?” “阿姨。”梁颂无奈地喊了她一声。 “你话又说不清楚,我只能想到这些嘛。”刘姨看梁颂这副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和苏乐生刚才如出一辙,觉得年轻人谈个恋爱磨叽得很,“有件事儿说了你可别怪我啊。” “什么?” “刚乐生来的时候,我把你之前和我说的话告诉他了。” “你把哪句话告诉他了?” 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心口攥住,梁颂蓦地提高音量,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对不起。” “没事儿。”刘姨抚了抚胸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那一瞬间,她眼前温和的少年好像突然变成了被触到伤口的孤狼。 “我就是把我上回问你喜不喜欢他,你说没可能那事儿告诉他了,还有你替他还钱的事。”她观察着梁颂的表情,“你想不想知道他什么反应?” “不……” “他听完半天没动静,我觉得他肯定是心软了。” 刘姨的话和梁颂来不及说完的拒绝同时响起,在小小的店铺里带起一片异样的安静。梁颂失神地摩挲着苏乐生曾经坐过的桌椅,只觉得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疼。 苏乐生心软了,不用刘姨说梁颂也知道。他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是最舍不得责怪他的人。 这点温柔对过去的梁颂来说是甘甜的蜜糖,现在却像毒药一样危险。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苏乐生当初喜欢上的要是别人就好了,哪怕是尹嘉澍。 梁颂忽然想起尹嘉澍前些天晚上给自己发的消息。那些夹杂着怒气和占有欲的文字让他本能地妒火中烧,却又由衷地庆幸,至少苏乐生难过的时候是有人陪着的。 而且尹嘉澍不会把苏乐生拖入险境。 那天晚上他没回尹嘉澍消息,或者说不能回也没空回。他只身来到南城郊区的大排档,看见何群他们一人抱着一瓶啤酒在屋檐下聊天。 “妈的!小哑巴没回来,就搞了只猫,说出去都觉得丢人!”何群骂骂咧咧地说。看来黄村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段时间不见人都瘦了,更加显得形容猥琐。 “没事儿哥,姓梁的凉了,小哑巴还不是任我们揉圆搓扁?” “说的也是。来,干一杯。” 他们放肆地笑起来,酒瓶碰撞的声音在色彩艳俗的霓虹下一阵乱响。直到面前森冷的气息已经无法忽视,何群才抬起头来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 “哟,这不是梁哥吗?” 他眯起眼睛,不无嘲讽地说:“听说你在组里犯了事儿。怎么样,在会所卖得还顺利吗?” “我说过,别碰他。” 梁颂俯下身,深邃的黑眼睛里聚集着一片晦暗的阴翳:“看来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此一时彼一时了梁哥,我不光要碰他,还要操……啊!” 何群下流的挑衅突然变成一声瘆人的尖叫。他身边的小弟们全都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被梁颂掐着脖子抵到墙上,脊椎骨发出瘆人的声响。 “站住!” 他钳制着何群,转头看向其他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动弹不得的可怕气场:“今天傍晚去过他家的,一个都别想跑。” “一挑四?” 郑飞坐在书房里看了眼手机,笑了:“有点意思,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付那些臭虫吗?” “不太清楚,不过……”保镖想了想,“我听说何群他们之前在梁颂手下的时候就不太安分,这回被打成这样,多半是因为旧怨。” 第126页 “他倒是有办法。知道那几个人和黄村的老赖不对付,打了人还做个顺水人情,特意把人弄到他们死对头的地界让他们又补了几刀。”郑飞“咔咔”把玩着打火机,“交代下去,让豹子带人去跟他们谈判,就说弄伤了我们公司骨干,让他们把欠的钱还上再交点赔款,不过分吧?” “好的。”保镖应了一声,欲言又止,“那梁颂那边,您上次说想交给他的活儿……” “不急,再观察一段时间。” “那让他继续出台吗?半个月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继续封着。”郑飞给自己点了根烟。他本来是想把人给睡了,这样对方替自己做事也放心些。可越看他越发现,梁颂这家伙实在不是自己喜欢的款。 还是扔给郑绮越去啃吧,别弄出什么绯闻让何家抓住把柄就好,至少在自己抓住何家那小子养外室的确凿证据之前。 环球大厦晚上才开业,白天这一带一向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保洁和最低等的服务生不时从后门进出,倒倒垃圾,或者帮着把食材和成箱的货物从大货车上卸下来。 “哥,哥。” 后门外连接的是一道蜿蜒的小径,外国列强十九世纪遗留下来的老洋房不用遵守新时代的城市规划,七弯八拐地把道路弄得像迷宫似的。苏乐生刚想伺机溜进大厦,就听到身侧的红砖墙后传来一道陌生的苍老声音。 “上个月答应给我的就没给,这个月我家真快揭不开锅了。我姑娘还等着这钱看病呢。” “不是不给你,实在是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答话的是老八。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从苏乐生的角度能看到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手里的烟,“我这儿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都要吃饭,再说你哪回真拿钱给你闺女看病了,我这是帮你戒赌你知不知道?” “你他妈别不知好歹!”那个苍老的声音急了,“要不是我儿子,你几辈子才能混到现在的位置啊?别说你了,就是郑飞……” “诶诶诶,说什么呢,这就我俩的事,扯上面的人可就没劲了啊。”老八声音里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我还就扯了你怎么着吧!今天给句痛快话,三万块给是不给?” “老王,你要这态度,咱俩可就没法儿谈了。” “我说老八,做人可别这么绝,你要非得卡着我,我可找郑飞去了,说我昨天晚上梦见王洪德,他说要向姓郑的索命呢,我看他给不给!” “行,你有本事就去。”老八掐了烟冷笑,“要是运气好,你他妈就能和你儿子一起托梦……谁?!” 他猛地提高音量,转头看向身后的砖墙。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饥饿消瘦的流浪猫趴在垃圾堆上,饥不择食地啃着一大块生姜。 “呼……” 老八和姓王的老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苏乐生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心跳却久久没有平复下来。他看着夕阳在巷子尽头慢慢坠落,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名字。 郑飞。 那是刘旭和金鹤相识十年以上的共同好友之一。 他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王洪德的事,老八又是因为什么才“飞黄腾达”的? 这一切会不会和十年前的事有关? 一道阴影忽地笼罩住苏乐生的视线,打断他的思绪。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抬眸,看见一双阴沉的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啊听听你老公的话吧别乱跑,麻麻都愁死了 第61章 我是Omega 环球大厦的地下拳场照例是每周二、四、六营业。星期六晚上, 烟酒和各种各样的信息素味道伴随着观众席上的欢呼弥漫在赛场里,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雷龙今天怎么打成这样?” 老八站在擂台下,皱着眉抽了一口烟:“不是说好要七比三的吗, 这他妈第三回 合就快站不起来了?存心坑我呢吧!” “哥。” 身边的小弟替老八接着抽完的烟头, 有点看不过去地替雷龙说了句:“这也不能怪他, 他这段时间打得太狠, 就算是铁人也得报废……” “报废了就扔,今晚亏的账也算他头上。” 老八直截了当地说,转头白了他一眼:“愣着干嘛呢,还不快去算赔了多少。” 小弟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一溜烟跑进后台。 “八哥。” 一个白衬衫、黑西服马甲的服务生猫着腰走到在老八身后, 过分白净的袖口和地下拳场产生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效果:“郑先生来了,说要找您。” “操。” 老八边往后台走边从口袋里摸烟,想想又搁了回去:“来多久了?” “没多久,一来就说要找您, 看起来挺着急的。” 服务生差点跟不上老八的脚步, 小跑着替他按开电梯门,走进去敲了下“B3”的按钮。 电梯缓缓地往下降,老八对着不锈钢电梯门的反光整了整衣领。 和刚才混乱的拳场比起来, 环球大厦的地下三层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它干净整洁又金碧辉煌, 不许一般人随意进出,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即便是为了满足人类原始欲望中最粗暴卑下的娱乐, 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哥。” 老八摒退了服务生,径自踩着几厘米厚的地毯走到一间包厢门口, 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虚掩着的门:“您叫我?” 第127页 “嗯。” 门里传来一声听不出喜怒的男声, 郑飞的保镖从里面将门打开。 他走进去, 看见郑飞坐在包厢围栏边, 正懒散地把目光从几米以下的小擂台上收回来,端起手边茶几上的威士忌啜了一口:“最近的Omega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了,你怎么挑人的?” “好的不是没有,这不是怕随便拿出来给不识货的糟蹋了吗?” 老八战战兢兢地斟酌着措辞。从十年前那件事到现在,他每次见郑飞都跟见了趟阎王似的不寒而栗:“我给您备着好的呢,你有没有兴趣看看?或者等哪天我专门找个时间挑了给您送家去,都行。” 他说着往郑飞身边凑,忽然看见对方嫌恶地蹙眉,偏过头去。 “对不起哥。” 老八是个Beta,过半秒才意识到郑飞大概是嫌弃自己在拳场里染上信息素和烟酒的的味道。 “我去换件衣服再过来?”老八战战兢兢地问,明显感觉到包厢里的气压降了不少。 “……算了。” 郑飞没耐心等。他把目光从实在没什么看头的擂台上收回来,接过保镖递过来的点好的雪茄。 “说正事,王洪德的家里人最近找过你吗?”郑飞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了烟也不收起来,就放在手里来回把玩,“咔咔”的声音给空气里凭添了几分压迫感。 “没有啊。” 老八心里“咯噔”了一下,腾起不祥的预感。 郑飞深吸一口烟,在吐出的烟雾后抬了抬唇角,眼底一片讥讽和阴鸷:“看来你的消息不太灵通啊,那个疯老头子不知从哪弄到了我的联系方式,你猜他说了什么?” “他……估计是想要钱吧?” 老八是真没想到这姓王的每次来要钱他都这么应付,这次竟然出了这么大纰漏,也不知道那老赌鬼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竟然真敢去招惹这个祖宗。真是想钱想疯了…… “你要知道,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好,我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你了。” “哥,少爷……您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把这件事情摆平!”郑飞眼中闪过的寒光让老八陡地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他双膝一软,恳求地跪在地上去拉郑飞的袖子,却被一脚踹开。 郑飞的怒气像火山爆发一样转瞬即逝。他很快冷静下来,看向老八的时候又恢复了那种捉摸不透、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我叫你上来不是为了和你商量对策,是警告你,要是再让我听见他们一家的消息……” 郑飞扬了扬薄而无血色的嘴唇,在幽暗的灯光下死死盯着老八的眼睛:“你的小情儿和宝贝儿子一个也别想喘气!” “是。” 老八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背上也被汗水浸湿。 他狼狈地起身,按铃叫人重新送了一瓶路易十三上来,垂首小心翼翼道:“我保证把事情办妥。剩下的您就不用操心了,您来这儿是放松的,我还是给您领几个人过来您挑一挑吧?” “今天没心情。” 郑飞疲惫地揉揉眉心坐下来,漫无目的地看向脚下的擂台。 和拳场上强力的光束不同,这里所有的灯光都带着柔和的色调。擂台背后有一块巨大的高清显示屏,既能让观众看清台上选手的一举一动,衬着台上柔软的红丝绒地毯,又显得像一场精致典雅的梦。 可惜了这么好的场地,上来的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郑飞想着,视线里忽然闯入一个纤细挺拔的黑色身影。 一个最多不过十八岁的少年站在高大强壮的对手对面,身上套着一看就不适用于拳击、而是为了凸显身材的黑色中式合领衫,露出单薄却线条流畅的胸膛,腰带紧紧地束在窄窄的胯骨上端,从衣服下摆裸露出来的大腿根白得晃眼。 他像风里柔韧的翠竹,浑身散发着内敛又隐忍的气质,却依旧好看到夺目。 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琥珀色,望着比自己高几乎两个头的对手时依旧清亮倔强,没有半分恐惧和退意。 有意思,这双眼睛要是盛满□□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施虐欲萌生的速度比想象中快,郑飞闭上眼睛深深抽了一口烟,问身后的老八:“新来的?” “是。” 他果然对这一款感兴趣。老八在心里暗暗庆幸,本来把姓苏的小子抓到这儿来是想借着献媚郑飞捞点好处的,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起拍价多少?” 老八低声说了个数字,这是把人包下来一整夜的价钱。 “嗯,贱卖了。”郑飞看了老八一眼,笑了。 这是他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笑意,却还是让老八起了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你们还真是不识货。” 他直勾勾地盯着场上的人看,毫不掩饰眼底的欲望和渴慕。隐约的,他又觉得眼前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了,这个少年的气质和十年前那个女人一模一样。明明身为最卑微的蝼蚁,偏偏要不知好歹地螳臂当车。他们不知道这种抗争幼稚可笑到极点,唯一的作用就是加倍挑起自己的怒火和欲望。 十年前算他不走运,到那个女人死也没能好好尝上一口,白白惦记了这么多年,这一次…… 裁判吹了声口哨让对打的双方握手。苏乐生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觉得后颈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火辣辣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第128页 他转头看去,却只见头顶上的一排包厢。只有从窗口漏出来的灯光无神地看着他。 和拳场里人山人海的观众相比,这种感觉要更让苏乐生来得不安。因为他看不见包厢里的人,那些人却可以像上帝一样,把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被凝视的感觉让苏乐生感到一阵晕眩。他闭上眼睛,擂台上强烈的白光在眼前幻化成五彩的光斑,让他回忆起昨天早些时候的情景。 “你都听到什么了?” 【没、没有……】 四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帮身强体壮的Alpha打手,混杂的信息素气味直冲苏乐生的感官。他不敢轻举妄动,还没来得及思考对策就被老八死死按住了后颈,对方粗粝的手指触到了隐藏在头发之下的抑制贴边缘。 “这是什么?”老八的声音又多了分危险的意味,加大力道摸了摸那处。 苏乐生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别躲!”老八猛的反应过来,厉声一喝撕下苏乐生后颈上的抑制贴,抬脚把他踹倒在地,眼睛里腾起难以名状的惊喜。 “就说你怎么这么紧张,原来有事儿瞒着我啊。”他眯起眼睛,挥手叫一个Alpha拳手上前。 “呜!” 针对性极强的压迫性信息素狂风骤雨一样席卷而来。苏乐生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被压得弓起脊背大口喘息,阵阵耳鸣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什么味道的?”老八问身边的拳手。 “茉莉花,带点桃子味。”拳手看苏乐生的目光里明显带了点别的东西。老八警告地挥手让他带着同伴们离开,这么上品的猎物是要用来卖个好价钱的。 “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你竟然是Omega。” 老八按着苏乐生腺体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别紧张啊,反正不管你听到什么都没关系了……” 他要干什么? 像有一把带血的刀猛地逼到苏乐生眼前,他恐惧地睁大眼睛,看见老八脸上露出恻然的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着急,让窝走一段剧情~ 第62章 被拍卖 老八笑没别的原因, 就是觉得苏乐生这家伙真是挺有意思的,姓梁的小子为了不让他再打拳什么招都使尽了,他妈的做了男公关还派张朋三不五时来看一眼, 就怕他再趟进这淌浑水。 他倒好, 自己非要往火坑里跳。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八把苏乐生带进电梯, 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和头顶灯光在他白皙脸颊上投下的小片阴影, 心想自己之前就说怎么看苏乐生都觉得不对劲,身上偶尔流露出来的那股勾人的气质连他这个Beta看了都心痒。 现在知道他是Omega,一切就都能解释了。 等待结果的时间不算太长,对苏乐生来说却分秒如年。他被老八带着去了B3, 穿过明亮的走廊走进更衣室。 在看见门上“拳手更衣室”标识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里到处都是Alpha拳手和身手矫健的Beta服务生。被关在杂物间等待的时候他就想过逃跑, 可事实证明那只是徒劳。既然如此,他只能将计就计伺机而动。所幸老八是要自己打拳,他还算能应付。 而且这里是B3,要是不趁机好好调查一番, 只怕下次再也没有机会了。 “衣服在沙发上, 一会有人帮你换。” 老八说完叩上门走出去。苏乐生转头端详着这间“更衣室”,发现它不是拳场那种有一溜大柜子的集体更衣室,而是一间安静宽敞的——也许说“休息室”更合适。一张柔软的黑色皮质沙发靠在墙边, 右手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 他拿起沙发上的衣服, 怔了一下。 这不是他平常穿的黑色紧身衣,而是一件黑色的合领短衫、一条紧身的黑色短裤, 长度堪堪能遮到屁股下面的位置。 苏乐生反应过来这样的衣服意味着什么。他没等老八说的人来,对着镜子脱掉自己身上松垮的T恤, 披上短衫的时候, 后知后觉地产生了强烈的耻辱和恐惧。 他有点想吐, 含住护齿的时候用力到牙根都开始发酸, 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像有了依靠。 和短衫配套的是一条巴掌宽的腰带,深红色,像凝固的血液。 “你自己穿好了?” 苏乐生刚想把腰带系上,房间的门就开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男Beta服务生边说边走过来,后颈上从刚才起就折磨着苏乐生的麻痒加重了。 他把护齿咬得更紧,想象着那股带有极强安抚力量的木质香气就在鼻端,任服务生替自己系上腰带,又扯了扯他的领子,让领边松垮地垂落。 胸口处传来一阵凉意,苏乐生本能地想把领子扣好,却听见对方说:“别动,就这样。” 服务生说完拿出拳击绑带替苏乐生缠在手上,他的缠法根本没办法帮苏乐生抵御任何伤害和冲击,末了还卡着苏乐生的腕骨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真像在包装礼物,苏乐生看着自己的手腕想。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既然被推上了一条未曾设想过的危险道路,苏乐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找了纸笔问服务生【这里是不是有,那种东西?】 “你问这个干什么?”服务生顿时警惕起来。 【我听朋友说起过,他是个Alpha,说这东西很好用。】 第129页 “Alpha。”服务生松了口气,意味不明地多打量了苏乐生两眼,“你知道的挺多。” 【那到底是什么?】即将触碰到隐秘的兴奋感和恐惧感让苏乐生几乎战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乐生被领到后台候场,听见台上传来被麦克风放大了无数倍的声音:“各位来宾,本次拍卖会的第三件拍卖品,现在开始竞价!” 耳边的空气沉默了一瞬,然后主持人代替观众叫价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响起来。负责控场的服务生站在他身边,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到他大敞的领口,玩味地偷偷看了他一眼。 那是看可怜的拍卖品的眼神。 买卖活生生的人原本是只有在暗无天日的封建时代才会有的事。但直到今天苏乐生才发现,它一直在看似文明的现代社会那阴暗的角落里发生着,而且似乎所有人都乐在其中。主持人的声音越热情激昂,就越让他毛骨悚然。 他忽然想,录音里陌生男人说的“阿兰手上有很多Omega”指的也是这个吗,作为伥鬼,替来寻欢作乐的金主们物色猎物? 可她又为什么要保存着那些人犯罪的录音,她究竟想干什么? 真相似乎远比想象中复杂和恐怖。苏乐生脑海里的谜团还未解开就变得更加复杂。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对手。 叫“蝰蛇”的对手也在看他,用的是和休息室里服务生一样的、玩味和探究的眼神。 按照规定,他很克制地没对苏乐生释放信息素,因为那是包厢里客人的特权。他们的信息素肆意地从包厢里传出来、混杂在一起,让苏乐生的后颈开始发烫、不祥地“突突”跳动。他又咬了一下护齿,听见裁判吹响了口哨。 和之前的“雷龙”不同,“蝰蛇”的进攻灵活、又快又猛。他挥着拳朝苏乐生的方向步步紧逼,苏乐生一时来不及反应,只能踮着脚后退。旋身下腰躲开最后一记勾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擂台边,背抵着柔软的围绳,堪堪就要掉下去。 一滴汗水从他额角无力地滑落,摔进擂台下灯光照不到的死角。他的心危险地颤了一下,从脊背到小腿的肌肉猛地绷出漂亮的弧度,挺身站稳。 这是个很好的乘势进攻的机会,“蝰蛇”却从苏乐生面前退开,朝他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苏乐生明白了。 与其说这是一场比赛,倒不如说是提供给包厢里顾客们的一场“商品展示会”。他们在乎的不是比赛结果,而是擂台上Omega面对攻击时的反应和耐力,还有Omega们被击中、被伤害时的姿态。 就像无知稚童会用一根针穿过金龟子的身体观察它们垂死挣扎的样子,只不过这些有钱的成年人做的事要更恶上千百倍。 这让苏乐生觉得恶心,但他不得不顺应这种规则。 比赛一共五个回合,接下来的两个回合里,“蝰蛇”一直重复着把苏乐生逼到擂台边又后退的把戏。他的体力被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消耗了大半,强撑住身子在台边大口喘气,头顶明亮的灯光和空气里慢慢变浓的信息素味道变成一把钝刀,让后颈处的麻痒磨得人几乎完全无法思考。 “哈、哈……” 擂台上的少年喘息着,松垮的短衫经受不住这样大的动作从肩头滑落,把他沾着晶莹汗水的肩背和胸膛暴露在灯光下,微微泛红的肌肤和流畅的肌肉线条闪着钻石一样的光芒。 大屏幕上的画面毫不掩饰地定格在他裸露的、随着喘息起伏的胸口。包厢里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客人们微微骚动起来,信息素混杂交缠着往擂台上压,明确地传达出一个讯号—— 他们想和“蝰蛇”一起攻击和折磨苏乐生,看着他被击溃、跪在地上摇尾求饶。 事到如今苏乐生才发觉自己太幼稚了。顺应这里的规则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到最后他只会被伤得体无完肤神志不清,像一条死狗一样被用完了扔出后门,什么有用的信息都不会得到。 身处绝境,他必须改变规则才能看到一线生机。 他不能半死不活地被送到客人床上,他必须留着精力探查这里的秘密。 苏乐生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再睁开时,对面的“蝰蛇”蓦地吓了一跳。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不过一瞬的功夫,眼前少年的目光就变得如此凌厉? “蝰蛇”本以为苏乐生的体力已经被自己耗得差不多了。他只要再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些无伤大雅、甚至能为客人们助兴的伤痕,就可以在裁判的哨声中退场,然后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工钱。 这些事“蝰蛇”已经做得熟门熟路,却不料苏乐生毫无预兆地朝他发起猛攻,像一道黑色的疾风一样旋身而起,给了他一干脆利落的肘击。 “呃啊!” 火辣辣的感觉从锁骨蔓延到胸口。“蝰蛇”倒吸一口凉气,恼怒地看着苏乐生。少年已经完全进入了进攻状态,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和筋络蹦起来,不夸张,却很有力量感。 他想要出拳反击,却看到角落里的裁判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别和Omega较真。“蝰蛇”从教练的眼神里读出这层意思,拳头擦过苏乐生脸颊的时候刻意收了力道。与其说是进攻,倒不如说是某种警告和戏弄。 “砰!” 苏乐生却回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勾拳,正中下颌骨。 第130页 “操。”“蝰蛇”忍不住骂了一声,看向苏乐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错愕。 这家伙跟他来真的? 错愕之余他又有点想笑。他打了三四年拳,还从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Omega。 既然如此他也不收着力气了。“蝰蛇”和教练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出拳时,擂台上的气氛就陡地变了味,从他对苏乐生单方面的逗弄和挑衅,变成一场实打实的肉搏。 包厢里的客人们没料到台上会发生这么精彩的转变,忍不住发出兴奋的低声惊呼,纷纷站起来,透过窗口向下看去。 “哥 。” 老八站在郑飞身后,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这家伙挺烈的。” 老八又有点后悔了。他很清楚苏乐生是什么脾气,更知道对方那两拳虽然打在“蝰蛇”身上,却是给观众们和自己看的。这是一种宣告和示威,告诉所有人他不会像其他Omega一样乖乖就范。 万一苏乐生惹怒了郑飞、或者到手了郑飞觉得不喜欢他的脾气…… 老八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你懂什么?越难调/教的才越有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喂小梁在吗?快出来救你老婆! 第63章 嫂子出事啦 郑飞没像其他激动的观众一样站起来, 盯着大屏幕上少年滚动的秀气喉结和下颌上的汗珠,只是手上摆弄打火机的频率加快了:“他很脱俗,但我从来不信这世上会有真正脱俗的人。”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像被这个形容词幼稚到了:“所以, 扒开他们的衣服, 看看这些蝼蚁真实的样子, 不是很有趣吗?” “是……是。”老八知道他是真看上苏乐生了,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忐忑,揩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一阵细微的震动声在室内响起,郑飞的保镖接了个电话, 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又不见了?” 郑飞提高音量, 看着保镖眯了眯眼睛:“我出门之前不是特意叮嘱你们看好她吗,你们就是这么看人的?” “对不起少爷,我们这就把她找回来。” 室内的气压倏地降下来。老八看看郑飞又看看低着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的保镖,屏住呼吸往墙边贴了贴,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对不起’?”郑飞冷冷地说, “一个小时之后我要看到她在家,否则你们就不是失职这么简单了。” “是!” 保镖应了一声走出包厢,他看起来面色如常, 紧绷的脊背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环球大厦的门被推开, 一点烟酒气息混着信息素的味道飘散出来,融进夹杂着暑气的夜风里, 被送到不远处的南江大桥边。 “就说我能找到你吧?你还不信。” 郑绮越站在霓虹点缀的大桥人行道上,扶着栏杆朝梁颂偏头一笑。哗哗的水流声和耳边零星的车声把她的声音渲染得有点模糊和不真实。 “现在信了。”梁颂也笑了, 没看她的眼睛, “我投降。” “我才不要你投降, 没意思。” 郑绮越说着啜了一口奶茶, 好奇地看着梁颂手里原封不动的那杯:“你怎么不喝啊,不给我面子?” “没有。” 梁颂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奶茶,这和上次在学校里打完篮球,张雪买来请客的那种一模一样。冰凉的杯壁上结了一层水雾,濡湿他的手心。 他把吸管扎进杯里,轻吸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好喝吗?”郑绮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很甜。” 梁颂心不在焉地回答。奶霜的甜味过去以后他舌根泛起一阵发酸的苦味,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就好。”郑绮越又啜了一口奶茶,抱着杯子出神,“哎你知道吗,这是我这辈子第三次喝奶茶。” 她话音未落,余光看见梁颂唇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不信是不是啊?”她不大开心地拍了一下梁颂的胳膊,“还笑我。” “是,我不信。”梁颂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半步,“别告诉我你不喝奶茶是因为它太贵。” “当然不是。” 郑绮越闷闷地说,下一秒又自我振作似的把语气往上扬了扬:“我要保持身材啊!” 她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在闪烁的霓虹下转了个圈:“腰太粗会被‘未来婆婆’嫌弃的,那样的话我还怎么嫁给富家公子?你知道郑飞那个傻逼最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我和爸妈尽最大的力量供你好吃好穿、让你受教育,而你除了乖乖听话没有任何办法报答我们,因为你幼稚又无能。’”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梁颂的语气有点难以置信,“我是说最后半句话。” “当然。郑飞什么时候要是知道照顾我的感受,那猪都能上树了。” “他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真想反驳他,我根本就没求我妈把我生下来、也没求他们养我啊。”郑绮越踱回梁颂身边,苦涩地笑了一声,“我倒宁愿自己生在普通人家,哪怕是捡破烂的呢?学校收废品的大叔攒一个多月钱买个什么好吃的,还知道可着孩子吃。” 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空气里一时间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桥上的车声。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为什么不找个时间和你哥好好谈谈?” 第131页 话是这么说,梁颂自己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郑家早年是靠轻工实业起家的,后来虽然也涉足股票和房地产,但和那些老牌的商业家族比起来,始终还是低了一头。 郑家要想往上爬,最重要也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和那些家族联姻。郑飞和他母亲绝对不会平白地放过郑绮越。 “谈谈?” 郑绮越低低地嘁了一声,望着江水的眼睛有点泛红:“他不会跟我谈的,我在他眼里就是个棋子,哪有人会和棋子讲道理啊?” “别光说不开心的,咱们聊点别的吧。” 郑绮越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若无其事地深吸一口带着潮腥气的空气:“为了找你我可是乖乖念了一周多的书,怎么都没看见你来上学?” “没怎么,就是不想去。” 郑绮越拖长音调“哦”了一声,探究地看着梁颂:“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呀?” 梁颂笑了:“你觉得我怕你?” “那倒没有。”郑绮越摇头,愈发话里有话,“我哪有那么大面子呀?你不是怕我,是怕某些人。” 梁颂手里的奶茶杯发出“咔”的一声:“你想说什么?” “你不诚实。” 郑绮越“啧”了一声,看向梁颂的目光中像带着不满,又像是愈发兴味盎然:“你真的不知道?那我问你,‘有心待与他举案齐眉’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课文?” “你少来啊。” 梁颂的避重就轻让郑绮越真的有点急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偷看了你的课本,你把那句话圈起来了,还在下面写了他的名字又划掉。”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就是刚开学的时候我问他名字,随手写在上面的。”梁颂恍然大悟地说,看着郑绮越笑,“你怎么这么能联想,嗯?” “我不信,你还把那句话圈起来了呢。” “那是笔记,我又不止圈了这一个地方。”梁颂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 “真的。” 梁颂看着她的眼睛说,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点躲闪。 流转的月光和霓虹把他本就立体的五官勾勒得更加分明,有种逼人的英俊,和天然的让人信服的气质。 “那行吧。” 推测失败,郑绮越无聊地耸了耸肩,双手攀着栏杆,身子荡秋千似的往后仰,“不过我觉得也是,估计他也不喜欢你,你俩没戏的。” “哦?”梁颂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成天想这些?” “因为我无聊啊。郑飞不死心还想拿金屋藏娇的事儿跟何家谈判多捞点儿好处,我要是不给自己找点事儿做烦都烦死了。” “你在学校也是这样拿他解闷的?” “干嘛,不行啊?”郑绮越扬起下巴看他。 梁颂没说话。 他不敢想象苏乐生经常从郑绮越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别过头看着奔涌不息的江水,一艘夜游的客轮从桥下驶过,把霓虹和悠扬的音乐撒到江水里。 “以后没事别总去找他了。” “为什么?” “他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可不这么觉得。” 郑绮越一口气把自己的奶茶杯吸瘪:“学霸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啦?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那么清高。带他上会所酒吧混上几天,能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你想干什么?”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哪有。”梁颂反应过来,敛去眼里的锐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可是你刚才好凶。”郑绮越蹙着眉嘟囔。 “对不起。” “光说对不起就完啦?” 郑绮越偏过头看着梁颂的侧脸:“你哄哄我呗。” 她“喏”了一声,把纤细白皙的手掌抬到梁颂面前,明示地看了眼他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 第一眼见到梁颂的时候,郑绮越就觉得他的手长得好看了,想牵。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没想追你,牵个手又没什么的。”来这儿之前俩人就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了。郑绮越心里也明白,与其说她喜欢梁颂,倒不如说她喜欢看梁颂这副明明不愿意却还是不得不次次都服从自己的样子,这让她莫名地有种成就感。 梁颂这次犹豫的时间却比任何一次都长。 他看着少女那只柔软细嫩的手,不知怎么的,脑海里苏乐生的身影愈发挥之不去。 尤其是那双倔强的琥珀色眼睛。 和郑绮越不一样,他的哥哥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咬着牙忍耐,非等痛得受不了了才扯扯他的衣角,问他能不能让自己稍微靠一下。 要是没有自己,他难受的时候要找谁依靠? “哎呀你怎么这么墨迹呢?” 郑绮越等得不耐烦了,面子上也有点挂不住,索性霸道地直接抓住梁颂的手拍了张照片,炫耀地冲他扬了扬手机:“我发朋友圈了啊?” “你……” 梁颂话音未落,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张朋的电话。 他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走到一边,听见张朋夹杂在一片嘈杂里焦急的声音。 “喂哥?出大事了你快来拳场一趟!我说的是B3这边你千万别走错了啊……我操他没事吧?蝰蛇这小子手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吧黑成这样?” 第132页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闷响和一阵低低的惊呼,梁颂的神经不祥地跳了一下。 “你说清楚,谁出事了?!” “我嫂子!” 张朋急得语无伦次:“他在拍卖Omega的比赛上,第四回 合了已经……我操最后一个回合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梁爱与不爱这回事 别人给的奶茶:苦涩,腻,想哥哥呜呜呜。 小苏给倒杯白开水:哥哥,水里别放这么多糖对身体不好。 苏乐生:……你确定自己味觉没问题? 第64章 竟然是他 “砰!” 第五回 合是比赛的最终局。在躲过苏乐生的一记扫堂腿之后, “蝰蛇”抓住他纤细的脚腕,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的落败像一剂春/药,让包厢里观众们的肾上腺素和荷尔蒙飙升。他们纷纷放弃了自己的矜持, 凑到包厢护栏边欢呼和吹口哨。信息素的味道几乎挤满室内每一寸空间, 压得苏乐生浑身发烫, 腺体里好像埋着一座火山, 危险的白灰从震颤的火山口纷纷扬扬地喷出来。 比赛到了这个份上,“蝰蛇”也不再压抑自己的信息素。他扣着苏乐生纤细的脚踝,冲人的酒精味肆无忌惮地扼住他脆弱的腺体。 一滴黏腻的汗从“蝰蛇”身上落到苏乐生颊边,他咬紧了护齿, 唇齿间浓重的血腥味却让他差点吐出来。 一切都完了, 他想。 他马上要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不声不响地死去,像这个世界上少了一粒毫不起眼的砂砾。他想调查、想报仇,现在这些看起来却都像是一个笑话。 不甘心也没用了。 消失的痛觉和一点点逝去的体力像把他关进了一个四面漆黑、听不见声音也摸不到实体的牢笼。他知道自己正在陷入绝境,却不知道死神究竟埋伏在哪一片黑暗里。 见“蝰蛇”制住了苏乐生, 裁判举着手走上擂台, 开始吹哨数秒。 “十、九、八、七……” 大大小小十几间包厢里传来应和裁判数秒的声音,这是不常出现的一幕。达官贵人们从没见过和Alpha对打能撑到最后一个回合的Omega,于是愿意稍稍放下自己的身段, 给苏乐生这个殊荣。 不需要特别的提醒, 所有人都知道漫长的预热即将结束,真正的重头戏即将开始。不少人点了酒预备助兴, 服务生们捧着酒瓶在包厢之间的过道穿梭,从远处看像一只只忙碌的工蚁。 苏乐生的意识开始涣散。他望着其中一条走廊上的窗口,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忽然,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眼前闪过。 梁颂? 电光石火般的, 苏乐生的神智从昏沉的海底挣扎着清明起来。 梁颂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在那个地方站多久了? 那个身影很快在苏乐生心里烧成燎原的烈火。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赢过, 从没有这么想现在就离开擂台,到走廊看看梁颂究竟在干什么。 “五、四、三……” 数秒的声音还在继续。唾手可得的胜利让“蝰蛇”放松了警惕,把目光移向苏乐生伤痕累累的脸。 他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个Omega长得有多漂亮,是他前所未见的那种漂亮。明明已经陷入绝境、被信息素压得喘不过气,琥珀色的眼睛里却还是不见半点软弱和退缩。 他甚至还在无力地挣扎。纤细的脖颈弯成天鹅一样的弧度,好像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 “呃啊啊!” 忽然,一声闷响伴随着“蝰蛇”的惨叫在擂台上回荡起来。苏乐生趁他吃痛泄力的瞬间一跃而起,骑在他腰上将他制住。两条雪白纤细但有力的长腿一绞,死死制住“蝰蛇”。 擂台上的局势在转瞬之间变化,从裁判到包厢里的观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睁大眼睛,看着苏乐生不要命似的接连把拳头砸在“蝰蛇”的眼眶、鼻子和颧骨上,“砰砰”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因为眼下的场面太过血腥,而是因为造成这种血腥场面的是个Omega。 “呃……呃……” “蝰蛇”的脖子被苏乐生死死掐住,窒息感使他面部的青筋根根暴起,粗糙黝黑的皮肤逐渐涨红发紫,几处伤口正汨汨涌出鲜血。 苏乐生这一辈子都没对谁下过这样的狠手,没有痛觉刚才是他的软肋,现在却成了他的盾甲。“蝰蛇”不时落在他身上的反击造不成任何效果,反倒是血腥味和对方的惨状让他一阵阵心里发虚,身上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停手、离开这个地方。 但苏乐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停手。为了对抗厌恶和恐惧的本能,他只能一下下打得更狠。等裁判吹着哨上前把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力竭。 苏乐生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汗水像雨一样从他身上沁出来,浸透所有淤青和渗着血的伤口。那件薄薄的短衫早就在打斗中被扯坏了,他此刻却已经来不及管,任凭自己嶙峋的肩胛骨、若隐若现的腹肌和紧窄的腰线被大屏幕捕捉,暴露在所有人眼底。 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汗,看向刚才那条过道的窗口。 那里空无一人。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刚才那根本就是他的幻觉。苏乐生无力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被肾上腺素强行提起来的一颗心断了线似的落进谷底。 第133页 和对手的殊死搏斗没办法让苏乐生感觉到疼痛,一个轻易破灭的幻觉却让他的心口抽疼。 “那、那么接下来开始竞拍本次拍卖会的第四件拍卖品。这位Omega身高175cm,三围分别是90、68、96,不是传统意义上温柔粘人的类型,但相信驯服他的过程会让各位非常有成就感……” 主持人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响起来。他像介绍一样诱人的商品似的介绍着苏乐生,但现场观众们的反应远比之前冷淡得多。 事实上,自从苏乐生开始反击“蝰蛇”,场内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鸦雀无声的状态。主持人连说了两遍“起拍价依旧是三万”都没人叫价,直到第三遍的时候,号包厢的客人举起了竞价牌。 “好,包厢的先生叫价三万五,还有更高的吗?”主持人的声音热情得有点不真实,“哦,四万,1806的来宾叫价四万!” 气氛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一旦有人开了叫价的先河,客人们的竞争就开始激烈起来,哪怕他们要买的是一个让他们感到恐惧的Omega。 “……好,现在叫到五万了,1818的来宾出价五万,五万一次……” “哇,八万!已经是罕见的高价了啊!” 很快,这场拍卖就在主持人激昂的语调下变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客人们的出价一次比一次高,最后,1808号包厢的客人举起了十二万的竞价牌。 四周安静了一瞬。 “十二万,十二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主持人说着拿起锤子,在临时推上擂台的拍卖台上敲了一下,“十二万一次,十二万两次,十二万三次……成交!” 清脆利落的锤声响彻四周,主持人宣告了苏乐生的命运。 “恭喜1808号包厢的来宾以十二万元的价格赢得这件拍品,拍品将在半小时后送达您的房间……” 擂台上的灯光在一片掌声中“刷”地暗了,两个年轻力壮的Beta服务生一左一右地架起苏乐生的胳膊把他带下去。转身的瞬间他扭过头,极力想用模糊不清的视线看清1808里客人的样貌。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花十二万买一个“残忍嗜血”的Omega?苏乐生心里腾起不祥的预感,在1808包厢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冷到极点的眼睛,让苏乐生陡地想起食腐的兀鹫。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混沌的脑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不管怎样他至少胜利了。只要进到客人的房间,就能知道“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还有他们是怎么对待被拍卖的Omega们的。事已至此,他不怕粉身碎骨。 “快点,带去洗澡换衣服。” 老八一早就擂台下等着了,看见苏乐生心烦地给服务生使了个眼色。 “是。” 两个服务生直接把苏乐生带进走廊尽头的浴室,剥掉他身上的衣服,用热水和沐浴液洗干净他身上的血污。 苏乐生也没挣扎。这两个人明显就是怕他跑了,越抗拒只会越适得其反。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吞掉之前一直藏在腰带里的药片,几分钟后,觉得后颈上“突突”跳动的感觉和喉头翻涌的恶心感稍稍下去了点。 洗完澡,他们给苏乐生套了一件白色的浴袍,带着他走进电梯。 从透明的电梯里看到窗外的灯光和夜空时,苏乐生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地上。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环球大厦藏在破败外表下金碧辉煌的奢靡内脏暴露在他眼前。 “靠,郑飞他妈的疯了吧?”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抽着烟踩过寸把厚的地毯:“花十二万买了这么个烈货,回头别死床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就他妈好这口,年轻的时候为这个还不知道闹过多少官司呢。” “行,他牛逼。下次我可不陪他竞价了,差点花七八万买了个能看不能碰的祖宗,要我说这种危险的Omega就该人道毁灭……” 苏乐生走出电梯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买他的人是……郑飞? 他在巷子里听到的,老八和王洪德父亲口中的那个人? 上天好像终于眷顾了苏乐生一次,又好像在和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阵难以置信的眩晕向他袭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别当古惑仔了,我打拳养你。 第65章 您的Omega已送达 “看什么呢?这边。” 右侧的服务员不满地轻轻推了一下苏乐生的肩膀, 带他在1808号房间门口停下来,毕恭毕敬地按动门铃。 “郑先生,您的004号拍品送到了。” “进来。” 一道被门铃弄得有点失真的男声传出来, 房门“咔”地一声打开。 那双兀鹫一样冷漠阴沉的眼睛再次出现在苏乐生面前, 和刘姨店里海报上的一模一样, 却又平添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看见郑飞衔着烟看了自己一眼,坐在纯白色的沙发上对服务员挥了挥手。 服务员沉默地离开,从外面把门带上。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苏乐生听见自己的心跳应和着不知挂在哪的钟声, “滴滴答答”地疾速跳动。 他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一眼眼下的环境。这是一间豪华的套间, 地上铺着厚厚的灰色地毯,正对着门的沙发后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从窗口能看见闪烁的霓虹和浓黑的夜色。 第134页 右手边的空间被用半堵墙和客厅隔开。苏乐生不敢转头,只能用余光瞥见一张小小的圆桌和几把椅子, 再往里面应该是床和卫生间。 他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借助这些东西防身的胜算有多大, 一边感觉到郑飞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身上,发烫带刺,却又让他如坠冰窟。 苏乐生忍不住牙关紧咬强忍住不适的感觉, 偷眼打量郑飞。 真奇怪, 和他那双格外令人恐惧的眼睛比起来,郑飞的其他五官和身上的气质简直可以用“平平无奇 ”来形容。苏乐生原以为自己一进屋就要面对粗暴的对待, 但郑飞始终平静地坐在那里抽烟,另一只手把玩着打火机, 发出“咔咔”的声响。 “怎么了?” 见苏乐生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 郑飞轻笑一声把烟掐灭:“害怕了?刚才不是挺凶的吗?” “过来。” 他拍拍身边的沙发。 苏乐生的头皮麻了一下, 僵硬地走到郑飞身边坐下来。 嘴里的护齿没了, 苏乐生本能地绷紧全身的肌肉来强迫自己忘掉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变态□□犯,绷得紧紧的下颌线牵起脖子上线条流畅的美人筋,头顶的灯光在他清隽秀气的五官上投下块块阴影,漂亮得像一幅油画。 “别紧张。” 郑飞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明显。他伸手碰上苏乐生唇角的淤青,像所有老于此道的老饕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苏乐生红润的唇瓣,若有似无地释放出带着硝烟的信息素。 少年开始发抖,他的信息素是缠绕着桃香的茉莉,从进屋开始就若有似无地充溢在室内。郑飞阅人无数,还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Omega。 性子这么烈,信息素的味道却馥郁柔软,天生就是来勾引人的。 看来眼前人比十年前的那个女人还要上品,声音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郑飞性急地想,越是清冷的人,在被情/欲折磨的时候叫得往往越软,打心底里却又对此感到羞耻和愤怒,那种矛盾感和倒错感是最好的催/情药。 “说起来……从进来到现在我还没听过你说话呢,还是害怕?” 郑飞话音刚落,就看见苏乐生抬手指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原来是哑巴啊。” 郑飞有点失望地说,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擒住苏乐生的两只手腕,把他打横放倒在宽大的沙发上,一只手按上他秀气的喉结。 “那你能出声吗?” “唔……咳咳咳!” 苏乐生忍不住弓起身子咳嗽,乌黑柔软的发丝却被郑飞一把攥住,像勒住马缰一样让他仰头,露出漂亮的颈部线条。 “还挺好听。”郑飞笑着,嘴唇凑了上来。 “啪!” 一声脆响在包间里响起。苏乐生看见自己被郑飞擒在手里的脚腕,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落入虎口的恐怖、绝望和厌恶实在太过难耐,他本能地想像对付“蝰蛇”那样用腿绞住郑飞。 但是失败了。 “怎么在主人面前还亮爪子,嗯?” 空气里的信息素眨眼之间变了调,充满了凌厉的压迫感,让苏乐生仿佛置身真正的战场。 “过来!” 这一声吼粗鲁又暴戾。郑飞扯着苏乐生的头发把人从沙发上拽下来,扔到里间的床上,刷地一声解下腰间的皮带,把他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绑在床头。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苏乐生根本找不到空隙、也没有力气反抗。 后颈上诡异的感觉一阵强过一阵,苏乐生被这种陌生的痛苦感受折磨得快要发疯。余光中见郑飞拨通了床头的前台电话:“送点‘货’上来,要纯度最高的那种。” “货”是什么? 是“那种东西”吗? 苏乐生的神经绷出“嗡”的一声,还没来得及思考,房间的门铃就被按响了。 “进来。”郑飞对门外的人说,眼睛却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乐生,像无形的刀子挑开他的衣服,再把他剥皮拆骨。 “郑先生,您要的东西。” 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恭恭敬敬地走到郑飞身边,声音莫名让苏乐生觉得有点耳熟。他微微俯身,打开手中托着的精致的黑色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瓶粉红色、半透明的药剂,和一套针筒。 “半成品,从我妈书房里偷的。” “你们放心,出了事有我担着。”录音里的郑飞敲碎了什么东西,几秒后,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响彻苏乐生狭窄的卧室。 电光石火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苏乐生脑海里迅速地拼凑连缀起来,他看见郑飞拿起了药剂瓶子。浅淡的粉红色反射着头顶的灯光,像死神披着盛装在冲苏乐生微笑。 “害怕了?” 郑飞似乎很享受苏乐生脸上惊恐的表情。他拒绝了服务生的帮助,戴上托盘里备着的白色橡胶手套,像医生一样用食指弹了弹装针剂的玻璃瓶。 “你不会以为这是在惩罚你吧?” 郑飞一边把药剂吸进针筒里,一边看着苏乐生笑了笑:“走进这间房间的所有Omega都要过这一关的,至于真正的惩罚……” “别急,等你哭着求我操/你再说。” 他把针剂瓶子扔回盒子里,挥手让服务生离开,自顾自解开苏乐生本就已经松脱得差不多的腰带,在灯光下端详着他伤痕累累、剧烈起伏着的身体。 第135页 眼前Omega的信息素已经开始失控,白桃茉莉的香气变得像酒一样浓烈迷人。只等药剂进了这具身体,他就能尝到十年前没能尝到的美味。 一阵前所未有的兴奋席卷了郑飞的心,他几乎压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栗。 “打在哪里好呢……” 郑飞如有实体的淫亵目光最终落到苏乐生纤细的脚踝上。他拿过苏乐生的浴袍腰带,绕过他的右膝盖绑在床头,让他的下身暴露无遗。 冰凉的空气让苏乐生下腹一紧。他死命挣扎、羞耻地弓起身子往后退,却是徒劳。 被人□□的感觉如此强烈,苏乐生刚才还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反抗郑飞拿到药剂,现在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别躲。” 苏乐生的怒意仿佛是郑飞的养料。他愈发兴奋,重重地扯过苏乐生没被绑的那只脚,抓起他的脚踝“啪”地打了一下,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血管。 “会踢人的小母马理应受到一点不一样的对待,对不对?” “脚踝没有多少肌肉,打进去的时候可能会特别疼,你忍一下啊。” 郑飞的语调近乎温柔又亢奋得可怕,接连拍了几下苏乐生的脚踝。 大概是人体的保护机制,恐惧到了一定程度大脑就会陷入一种近乎麻痹的绝望。在接连不断的折磨中,苏乐生忽然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几秒后,室内响起“噗”的一声。 这种感觉太恐怖了。苏乐生觉得打进自己血管的不是液体,而是某种钻心蚀骨的毒虫。它一寸寸撑开脆弱的血管壁,把药力散发到四肢百骸。苏乐生几乎立刻就开始觉得喘不过气,全身每一寸关节都要了命地痒。他拼命挣扎,身下的床架发出“咔咔”的响声,手腕和膝窝被磨出一道道红痕。 “说了别动!” 针头从苏乐生的皮肤里滑脱,几滴鲜血溅到郑飞脸上。他用手指抹了舔掉那点带着茉香的甜腥,恻然笑着再次把针头扎进苏乐生的血管。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铃声与震感组合出某种催命的符咒。 郑飞一开始不想理,但那铃声非但没有自己停下,反而越来越大声,把他的兴致和欲望搅得乱七八糟。 针筒里的药剂还剩下一多半,郑飞烦躁地把针头从苏乐生血管里□□,细细的血滴飞溅。 “喂。” 他走到隔间接起电话,听见秘书慌张的声音。 “喂少爷,出事了!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王洪德他那个赌鬼老爹闹事的事儿,这会儿正到处找您。” “妈的,一群废物!”郑飞怒骂一声。他早就硬了,要不是这通该死的电话,他现在已经在干一墙之隔的Omega了。 “ 少爷,您还是快回来吧,夫人她……” 秘书被郑飞吼得顿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开口。 “说我马上就到!” 郑飞气得踢翻脚边的茶几,酒瓶酒杯落到地上,一阵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我他妈养的就是你们这些不上道的东西,给我稳住她!” 郑飞挂掉电话,匆匆整理好衣服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躲避审核,真的很累(*/ω\*) 第66章 我来了 “嫂子……嫂子你没事吧!” 假扮成服务生的张朋刚才出了房间就一直躲在消防通道那儿, 正着急要怎么救人的时候,就见郑飞步履匆匆地往外走,他连忙趁无人注意闪身进了1808, 推门进来后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屋里跟打过仗似的桌翻椅倒, 眼前的人身上几乎不着寸缕, 遍布伤痕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信息素的味道失控得在室内横冲直撞, 冲得张朋一阵晕眩。 他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把落到地上的浴袍捡起来替苏乐生盖上,解开束缚着他膝盖的浴袍腰带。 “快快快,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空气里硝烟味的浓度淡了许多, 苏乐生眼前的世界稍稍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艰难地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是刚才那个服务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他叫自己什么? 碎片似的思绪在苏乐生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警惕地看了张朋一眼。 张朋比苏乐生还紧张, 往随时都有可能有人闯进来的门口看了一眼, 按了按被鬓发挡住的蓝牙耳机:“哥你在哪?哦哦好,我们现在就……” 苏乐生径自推开张朋起身。 “小心!” 张朋眼疾手快地扯住苏乐生的胳膊,看向他无力的左脚:“你的脚?嫂子你没事吧?还可以走吗?” 那个关节是软的。不知道是不是药剂直接从那里打进去的缘故, 苏乐生的左脚踝一点力也使不上。 它明明还好好地待在身体上, 他却半点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苏乐生甚至来不及恐惧,在最短的时间里权衡了一下利弊, 最后决定暂时信任张朋。 他把左臂搭在张朋肩上,让对方半扶半架地带着自己走出房间。 夜很深了, 铺着厚地毯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几扇紧闭的门后隐隐透出淫靡的声响, 让刚经历了这一切的苏乐生一阵阵心头发冷。 “好, 我走B区的货梯。”张朋往左边一指,还没和苏乐生走出两步,就听见一阵迎面而来的、被地毯削弱的脚步声。 “ 1816那个老头一晚上要几次药了,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 ” 第136页 “管他呢,玩坏了不正好给我们?” “这边这边!” 两人在拐角处几乎就要撞上来人的瞬间,张朋改变了路线,打开身侧消防通道的门,拉着苏乐生一起躲进去。 “你忍一忍啊。” 为了不发出声响惊动来人,张朋用脚卡着门,躲在阴影处观察着那两个服务生的身影,听见苏乐生越发忍不住的喘息声,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再忍一忍就好了,等他们走了我们就出……” “好香的味道。” 不远处一间客房的门开了,一个满身横肉的老男人探出光裸的上半身,边从服务生手里取过黑色盒子边说。 张朋低低地骂了一声操。 他来不及多想,扶着苏乐生走下漆黑的楼梯。墙上的应急照明灯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脚步,把从七楼到一楼的路程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道走了多久,几声对讲机的声音蓦地打断他们的脚步。 “1808的Omega不见了,快通知人去找!” “收到!” 一阵脚步声在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响起,隔着消防门的缝隙,张朋能看见几个模糊跑动的身影。 他慌张地和苏乐生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一声近在咫尺的闷响。 “人被郑少爷带走了,虚惊一场。”压低了的声音伴随着对讲机的嘀嘀声响起。苏乐生的心颤了一下,睁开眼睛努力地想看清一门之隔外的人,却是徒劳。 “靠,魂都快吓飞了。” 对讲机那头传来骂声。张朋赶紧带着苏乐生继续往下走,脚步刚踏出去就听见外面有人问:“站住,你谁啊?” 那个压低了的声音没有回答,下一秒响起的是拳□□加的响声。苏乐生的心莫名扯了一下,本能地想转身去找那人,却被张朋拦住。 “他不会有事的,咱们走吧嫂子,他一会儿就来……” 张朋说着看向楼梯口的窗外,那里有一栋破旧的洋楼。两栋楼离得很近,可以从窗口直接跳到对面的走廊上。 但是那扇窗户有一人多高。要是张朋一个人还可以踩着楼梯扶手跳上去,可现在…… “你踩着我上去,快!” 张朋不假思索地在窗户下蹲下来,指指自己的背。 苏乐生下意识犹豫了一瞬。 “没事儿,你伤不着我。” 耳听得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纷乱,张朋急得有点语无伦次:“快点,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哥得杀了我。” 他哥? 苏乐生怔了一下,却已经没力气多想,用还能使得上劲儿的右脚踩上张朋的肩膀,咬牙用力翻过窗户。 那间洋楼是空屋,苏乐生翻过去以后落在几寸厚的落叶上,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真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身体好像一块被耗光电量的电池,力竭的感觉从全身每一个细胞里翻涌而出,所有器官都叫嚣着要罢工。 但同时,被忽略了一路的欲望也在复苏。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另一半被放到炙热的火上烤。 “哈、哈……” 他扯着被汗浸透的浴袍领子小声喘息,模糊的视线里最后的画面是张朋跳到自己身边,惊慌失措地给什么人打电话。 “喂?哥你没受伤吧,用不用我回去接应你……” 谁受伤了,是刚才在消防门外和人缠斗的人吗? 那个人好像对自己来说很重要,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哥你终于来了!” 深夜的风里终于没了逼人的暑气,沉重的露水浸得人身上发冷。张朋正蹲在国道边的空地上抽烟,看见梁颂腾地起身跑过去:“拳场那边怎么样,没出事吧?” “没有。” 刚摆脱险境的梁颂边说话边往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那儿走。要不是来之前潦草地包扎了一下身上的伤口,他能来得更快的: “我刚才做了准备应该没被人认出来,何况老八现在被其他事缠得焦头烂额,没空管其他的。” “那就好。” 张朋松了一大口气:“对不起啊哥,我本来有机会趁那货给嫂子打针之前把人救出来的,可是我…… ” “你做得对。”梁颂转头看了张朋一眼,黑漆漆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郑飞这个人阴险莫测,要是你真的一时冲动,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 话是这么说,可想到苏乐生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张朋还是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梁颂一眼,只见对方在离轿车两米多的地方停住脚步,深嗅了一口带着茉莉香气的空气。 “他在车里?” 和之前任何时候都不同,苏乐生的信息素里的甜味浓到不可思议,却没让梁颂感觉到任何轻松和愉悦,只有沉甸甸、鲜明的痛苦。 这种痛苦比梁颂自己身上的伤还要让他觉得疼,心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了一下似的。 “是。”张朋边说边往后退了几步,脸上一阵不正常的发烫,“他的味道散得太……那什么了,我不敢靠近,把人拖上车就躲一边去了。” “刚才我稍微检查了下,嫂子估计就是被那货的信息素和‘粉色樱花’弄得……要想恢复正常,只能靠他自己把药剂代谢掉。” “你放心,他第一次用这种药,应该不会上瘾。”张朋想想又补充。 第137页 “嗯。” 梁颂应了一声,走到车门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拉开车门,看见苏乐生穿着脏兮兮的浴袍蜷缩在后座上,双颊潮红。 像是嫌热,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他秀气的喉结上下滚动,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又透着一丝/诱人的甜腻的闷哼。 他急得低声呜咽,仰着修长的脖颈喘息,痛苦得像是快要被欲望烧成灰烬。 梁颂呼吸一窒,眼前的场景骤然和十年前的重叠起来。只不过那时候他看到的是姐姐毫无生机的冰冷遗体,这次是自己的心上人被活生生折磨的场景。 对郑飞的恨意像疯狂的潮水涌上心头。梁颂再次体会到那种锥心的痛苦和无力感,他带上车门,下意识想叫一声“哥哥”,却把那两个字吞了回去。 因为苏乐生说过,别那么叫他,他觉得恶心。 梁颂红着眼睛,伸手探了探苏乐生的鼻息和脉搏,又检查了一边他身上的伤口,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 “对不起。” 梁颂连声音也发颤。他俯身抱住苏乐生滚烫的身体,脱力似的把头靠在他肩上。苏乐生的身上全是让人憎恶的硝烟味,让梁颂的独占欲和心疼达到了顶点。他巴不得给苏乐生一个终身标记把他永远拴在自己身边、身上只能有自己的味道——这股冲动却该死的被仅有的理智阻挡。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梁颂强压下属于Alpha的本能,用自己的信息素轻柔地裹住苏乐生,替他洗去那股硝烟味。 “唔。” 似是察觉到梁颂的存在,苏乐生低低地哼了一声,停下手上的动作,睁开眼睛迷离地看向他。 “是我。” 梁颂抬起头来和苏乐生对视,还在发抖的手覆上他的,分开他的五指紧扣上去:“我来晚了,但是你现在安全了,没事了,没事了…… ” “没事了”三个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苏乐生几乎被欲望熔断的理智稍稍恢复了点。 察觉到梁颂的焦急,他下意识安慰地回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乐生,你……” 这一个轻轻的动作让梁颂心都化了。他喟叹一声,替苏乐生把凌乱的浴袍重新穿好,顺便拦住苏乐生还要往身下伸的手:“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你不能……你身体会受不了的。我想办法让你冷静下来好不好?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 没有。 苏乐生本能地想说话,意识却好像被关进了黑漆漆的笼子。他怎么也没法完全清醒过来、没法做出回应,只有一个本能。 那就是想要靠近眼前的人。 他好像得了一种干渴的病,只有带着木质香气息的清泉能够救他。苏乐生迷迷糊糊地想着,在梁颂怀里转了个身,低下头露出雪白的后颈。 汗水和乌黑的碎发沾在那上面,茉莉的气味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挑战着梁颂的忍耐极限。 “别这样,求你了。”梁颂仰起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好容易压下去的欲望眼看就要卷土重来,“你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嗯……” 苏乐生抱怨地哼了一声,漂亮的眉头蹙起来,额角滑落一滴晶莹的热汗。 怎么谁都叫他忍一忍啊? 他已经忍了那么久 再忍下去就要疯掉了。 再说对方身上的木质香味这么多,分他一点怎么了?一点都不大方。 清醒时绝对不会有的霸道念头从苏乐生脑海里腾起。既然梁颂不肯标记他,那他就自己去找梁颂的腺体。 他把头埋在到梁颂颈间,鼻子和柔软的唇像在母亲怀里觅食的婴儿一样轻轻地拱。灼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皮肤上,让梁颂一向引以为傲的定力近乎熔断。 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失控的是自己。 “乐生。”梁颂无奈地扶住苏乐生的额头,求饶似的说,“别这样对我,求求你。” 苏乐生在梁颂怀里怔了一下。 他整个人还是晕的,根本就分不清抱着自己的究竟是谁,只知道对方的语气好像很难受、很可怜。 ……是自己造成的吗?苏乐生有点心疼和过意不去,一时间竟然抑制住了自己的本能,从梁颂颈间抬起头。 梁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乖,等你冷静下来我带你回……” 后半句话被苏乐生的唇堵了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姗姗来迟的一个亲亲,可是为什么泪水打湿了我的脸呜呜呜 第67章 吻 那一瞬间, 梁颂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一下下撞击着胸腔。他垂下视线,不敢置信地看着吻住自己的人。 这不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昏沉中的苏乐生似乎想给梁颂一个深吻,但他根本不会亲人。 只知道用滚烫的、干燥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梁颂唇上轻抿, 像某种蹩脚的隔靴搔痒, 往炙热的火堆上添了一把干柴。 梁颂彻底受不了了。 身为Alpha的本能在这一刻赶走了所有理智。他一把扣住苏乐生汗湿的后脑勺, 加深这个吻—— “嘶!” 突如其来的疼痛和铁锈味打灭所有欲望。梁颂猛地惊醒, 松开苏乐生伸手碰了碰自己唇上的伤口。 苏乐生那一下咬得又重又狠,估计没个两周是好不了了。梁颂看着毫不知情的“罪魁祸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 第138页 苏乐生根本没听见梁颂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血液里的木质香味好像比空气里更多、更香甜,用舌尖卷掉自己唇边的还不知餍足, 又把舌头凑到梁颂唇边, 舐干净他的伤口。 好甜。 一直在身体里燃烧的热度好像终于消下去了。苏乐生抱着梁颂的脖子,舒服地哼了一声。 倦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打了个呵欠,沉沉地坠入梦乡。 夜里最黑的时候已经过去,高高悬挂的月开始变得暗淡模糊, 天幕最远处隐隐显出一点淡蓝。 梁颂坐在苏乐生床边, 就着天光看他沉静的睡颜。 苏乐生羽睫轻颤,像个孩子一样拖着均匀绵长的呼吸,小巧苍白的脸颊上有不少斑驳的伤口, 上过了药更显得可怜兮兮的。 梁颂忍不住伸手, 想要摸摸他的脸。 却又蓦地停在半空中。 一个多小时前,江医生在诊所里说过的话浮现在梁颂耳畔。 “除了信息素失调以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我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能让他好好睡一觉。” 江医生翻动着手里的检查报告:“他身上都是皮外伤, 没伤到内脏也是幸运, 这几天注意清淡饮食、勤换药就好。真正麻烦的是信息素紊乱的问题, 以他现在的状况要是再受到低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压迫……” “会怎么样?”梁颂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紧闭的病房大门, 心疼地呼吸一窒。 “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我没有办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只能让他尽量避免去信息素混杂的地方。”江医生顿了一下,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梁颂坐下来,“你也别太紧张,坐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梁颂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苏乐生的方向收回来,坐在江医生对面。 “我希望你今晚让他留在这里,等他醒了,我们能从他口中知道更多和郑飞有关的细节。” 自从梁颂把在苏乐生家找到的录音提供给局里,郑飞就成了整个行动的重点目标之一。尽管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那句“从我妈办公室拿的”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江医生和梁颂都怀疑,那就是“粉色樱花”。 因为十年前宋清絮就是因为使用药剂过量器官衰竭而死的。这份和官方调查结果不同的证据来自一个据说绝对可靠的证人,只是江医生不知道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郑飞不会对一个买来的Omega透露什么的。” “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线索。” “你就不怕他知道得太多?”梁颂坐在江医生对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该知道的,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江医生说,“你要是不放心,这个流程也可以交给你。”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 梁颂自嘲地笑笑,唇角泛起的却只有苦涩:“而且我要提醒你,你低估他了。” 江医生尾音上扬地“哦”了一声。 “我离开他家的时候没把录音原件销毁,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选择只身去拳场的。而且,他好像在调查B3和“那件东西”。 “以你的判断,他现在知道了多少?” “我不敢确定,但是他太聪明了。” 梁颂说着,眼底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暖意,转瞬又变成沉甸甸的担忧与心疼:“也太执着,一个录音就能让他义无反顾地只身调查,要是察觉到更多蛛丝马迹……” “有话直说吧,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和他无关,我们不应该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无关?他是差点被郑飞侵犯的受害人,更何况他母亲也很有可能牵连在这件事里。”江医生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桌面上磕了磕,“如果我是他,肯定很希望知道真相。” 梁颂没说话。 静谧的夜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嗡嗡”声兀自响着,没来由地搅乱人的心神。 江医生看着梁颂,点燃了手里的烟,抖烟灰的时候没注意落到了烟灰缸外,很碍眼的一团。 “但你我都知道那有多危险。如果他想要知道真相,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 不知过了多久,梁颂终于开口。 江医生笑了:“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凭我爱他。” “你爱他?”江医生的笑容扩大了,眼里闪着精光,像是要把眼前的青年看穿,“你说你爱他,可是你问过他的感受吗?你考虑过尊重他吗?” “是你告诉我的,我这是在保护他。何况要是‘不尊重’他就能让他平安活着,那简直是上天在眷顾我和他。” 梁颂不自觉地轻抿双唇,那处伤口刚愈合不久,现在还尝得到新鲜的铁锈味。 那味道时刻提醒他,苏乐生究竟在郑飞那受了多大的折磨,而他原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 这一次,沉默的换成了江医生。 “梁颂,你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什么吗?”江医生把手里的烟碾灭,又拿了一根,点燃了夹在指间空烧,“你和其他卧底不一样,他们有家人,有羁绊、有牵挂,而你什么都没有。” “我至今记得你那时候的眼神,一点都不像个大一的学生,倒像是历经世事什么都不在乎了,眼里只有案子和线索。天知道我那时候多高兴,还以为终于见到了一个好苗子,没想到……” 第139页 “你错了。”梁颂说,深邃的黑眸里沉淀着一片晦暗,“我一直有牵挂,否则你就不会见到我了。” 很多年以来,梁颂心里唯一的羁绊和牵挂就是宋清絮,后来她死了,他才下定决心考警校、才会义无反顾地大一没念完就选择经恩师推荐去做卧底。 可是他心里现在又多了一个苏乐生。 他也许可以忍受没有苏乐生在身边的日日夜夜,却不能忍受苏乐生因为他的连累抛下生病的小姨和考大学的梦想,变成长眠在地下冰冷的骨灰。 “你今天舍不得把他扯进这件案子,明天就又会因为其他原因影响任务。” “往小了说你这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往大了说,你这样要怎么完成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怎么帮助被这起案件牵连的其他无辜的人?” “我要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其他人?”恩师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梁颂这些话奉为圭臬,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像走进无解的迷宫,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梁颂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让尼古丁的味道沁入肺里、浸润心神。 心情却没有好上半分。 袅袅的烟雾像屏障一样隔开两人。江医生盯着那点灰白始终沉默,最后先退了半步的还是梁颂:“我会密切注意他的动向,一旦有新的线索立刻汇报,但是千万别把他牵扯进来。”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梁颂顿了顿又说,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医生。 也正是这一刻,江医生才忽然反应过来,坐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其他人在操场上尽情打篮球、吸引女生目光的时候,他已经过了不知多久钢索上的生活。 江医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放缓了语调:“已经两点多了,带他回去吧。拳场那边你自己摆平,还有,记得你的承诺。” “好。” “加快接近郑绮越的进度,最好能找机会混进她家。” “好。” 梁颂把烟掐灭起身,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顿了顿脚步。 “谢谢。” 他没得到江医生的回应,只有空调电机运作的声响依旧在静谧的夜中嗡鸣。 “哥,没事吧?” 张朋坐在苏乐生家的客厅里,一见梁颂走出卧室就腾地站起来,着急地问。 “没事。” 梁颂坐到沙发另一端,疲惫地揉着眉心,打量着室内。 上一次和苏乐生一起呆在客厅里学习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回忆起来却又觉得恍如隔世。 他把手伸进口袋,指尖碰到那个毛茸茸的发圈。 他把发圈拿出来放到鼻端轻嗅,上面已经半点苏乐生的味道都没有了,梁颂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失落。 “我一会去拳场一趟,这里你替我盯着,等他醒了再走。”早知道刚才应该用它给苏乐生扎一下头发,这样上面多少还能沾上一点茉香,陪他熬过接下来不知道多长的时间。 “好。”张朋应了一声,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那嫂子要醒了问我是谁我该怎么说啊?” “你只需要告诉他两件事。”梁颂的语气和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轻抚着沙发的手却格外温柔,“第一,他不会对‘粉色樱花’上瘾;第二,他一定要按时吃药,接下来一周都别去信息素太复杂的地方。” “行,嫂子这边……” “他不是你嫂子。” “啊?”张朋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的梁颂,却怎么也分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哥。” 他闷头想了片刻,喊了梁颂一声:“哥千万别灰心,我陪着你呢。甭管是在‘天星’里还是什么地方,你肯定能再干出个样儿来的。” 梁颂无奈地笑:“你以为我和他分开是因为我在老大面前失宠了?” “肯定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张朋笃定地说:“Omega嘛,大部分都比较现实,又看你那么喜欢他,难免会作一点……我可没说他作的意思啊。” 他最后又很有求生欲地找补了一句。 “他不是那样的人。” 出乎张朋意料的是,梁颂没生气,只是那平静的眼神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溢出一点浓得化不开的信任和爱意。 “那是因为什么呀?”张朋琢磨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这段时间他哥因为苏乐生的事有多难过他全看在眼里,在一旁也跟着抓心挠肝的。 梁颂没接这个茬。他把发圈收进口袋,喊了一声:“张朋。” “在呢。” “等忙完这一段,你就去许哥手下干活吧。我已经说好了,他亏待不了你。” 话题转得太突然,张朋一时没反应过来。 “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才战战兢兢地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想什么呢?”梁颂看着张朋,神色和语气是从来没有的温和,“许哥待手下义气是出了名的,他们组油水也多,别人挤破头还进不去。” “他那儿就算肥成油田我也不去。”张朋执拗地说。 “这事没商量。” “不是,哥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说出来我帮你啊,我……” “你还有家人。”梁颂打断张朋。他从没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过,危险的气息夹藏在每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字眼里,让张朋脊骨发凉,“为了我不值得。” 第140页 * 作者有话要说: 他爱你那么深,可惜你不知道( ? ^ ? ) 虐完小苏虐小梁,我真是亲妈呜呜呜(手动狗头 第68章 你和梁颂什么关系 于是张朋也不说话了。 他很想对梁颂说自己不怕危险。不对, 应该说就算害怕,也愿意为梁颂赴汤蹈火。 但梁颂说的没错,他老家还有八十多岁的奶奶。老人家一辈子舍不得买衣服, 现在还穿着自己做的青色大襟衫, 大夏天顶着炎炎烈日进山给人摘藤椒, 一天挣不够塞牙缝的十几块钱, 再一分一毛地攒下来,打给在城里的自己。 “我明白了。”张朋点点头,很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可除了这样别无选择。 “那就好。” 梁颂没再多说什么, 他起身走进厨房, 熟门熟路地抓了一把米,淘干净加水下锅:“高压锅响五分钟再关掉,柄上的气阀落下去再开锅盖。他喜欢在粥里加糖,开锅以后加两勺就行, 记得搅匀。” 梁颂说着从橱柜里拿出白糖罐子, 从筷笼里抽出一只不锈钢勺子搁在上面,转过头时发现张朋正看着自己,眼里一片欲言又止的意味。 “听懂了?”梁颂有意忽略掉张朋的眼神。 “听懂了。”张朋其实想说看你这副牵肠挂肚的样子, 你俩肯定分不掉, 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不傻,不至于到现在还猜不出梁颂和苏乐生分手的原因是某些可能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 这时候要还劝和就真是在害人了。 “那什么,你要不要最后再看他一眼?” 张朋说, 没来由觉得这是梁颂和苏乐生的诀别。 “不了。” 天已经开始放亮了, 拳场那边的事耽搁不得。最重要的是, 梁颂怕自己看了苏乐生这一眼, 会真的舍不得离开。 他最后看了一眼灶台上舔着锅底的火舌,转身离开的时候不慎抿破了自己唇上的伤。 好不容易愈合了一点的伤口再度迸裂,血液的味道溢满口腔。 他任由那血液继续流淌,自欺欺人地在心里告诉自己那里面还残留着茉莉的清香,而他被自己爱的人用力吻过。 该知足了。 太阳真的出来了,暖洋洋地透过窗帘照在卧室里,升高的温度让沁在被子和苏乐生衣服里的木质香气挥发出来,织网一样包裹住他。 苏乐生却对此毫无察觉。 因为他陷在梦境里,梦里的他好像又回到了六七岁的时候,紧紧抱着苏兰的小腿不想让她出门,但她还是走了。 “妈妈出去一趟,回来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不要好日子呜呜呜……” 苏乐生第一次哭得这么大声,他只是希望妈妈可以回头,别走出那扇门,却毫无预兆地坠入一片黑暗。 四下里空空荡荡,除了一面落地大镜子什么也没有。 从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烂掉了,原本白皙光洁的肌肤上长满了斑痕和烂疮,倒乱的牙齿是黄黑的,眼睛里蒙着湿淋淋的泪水,却无神得像两颗坏了的灯泡。 苏乐生脑海里关于父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这一刻他陡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和父亲因为吸毒过量临死前如出一辙。 灭顶的恐惧转瞬淹没了苏乐生,他想逃却不知道该往哪儿逃。恍惚中苏兰又出现了,她微笑着向他招手,手里却举着一支粉红色的药剂。 “怎么了,你怕这个?” 她踩着高跟鞋步步紧逼,脸上的笑容机械地扩大。 “不用怕,乐生。你跟妈妈一样打了这个东西,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很舒服的,你试试看,妈妈不会骗你……” 苏兰的话一句紧似一句,苏乐生眼前的世界倏地收紧了,变得畸形扭曲,像深不见底的巨口要把他吞噬。 他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下意识向前伸手——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 然后把他拉出黑暗。 “哥哥。” 从彻骨的冰冷中脱身的只是一眨眼,苏乐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每天上学都要经过的公交车站下,阳光暖暖地打下来,照在他和对面的梁颂身上,有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是你?”苏乐生发现自己竟然又会说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口的话冷硬到极点。 “我想你了,哥哥。”梁颂朝苏乐生抿了抿唇,带着点求饶的神色,是苏乐生记忆里熟悉的听话的大狗,“所以我来找你了。” “你想我?” 苏乐生恨不得再往梁颂脸上来一拳,积压已久的情绪决堤一样迸发出来:“那你为什么骗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替我还钱的时候和阿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就没可能了?还有……” “哥哥,我……” “别叫我哥哥。”苏乐生激动地打断梁颂,“你知道我不想当你‘哥哥’的,我……” 苏乐生眼眶一热,预感到眼泪又要不争气地滑落。 这太丢人了,他羞耻地别过头,把泛上咽喉的酸涩味强咽下去。 梁颂却在这时走过来,握住苏乐生的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 梁颂的声音很轻,轻到苏乐生几乎听不见,却又像落进湖心的雨点,在他心里激荡起一阵接一阵的涟漪。 第141页 “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 梁颂看着苏乐生,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漫出来,淹没苏乐生的心。 “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好不好?” “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即便对这句话朝思暮想,真的听它从梁颂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苏乐生的心还是不可置信地重重颤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想让梁颂再说一遍。 却换来一个吻。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梁颂的唇印在他唇上,让苏乐生止不住一阵阵头晕目眩。 他从头到脚着了火一样烧起来,笨拙地想要吻回去,舌尖却尝到一点冰凉无味的液体。 “你醒啦?” 张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苏乐生床头,见他睁开眼睛,如释重负地把手里沾湿的棉签扔在一边,“能坐起来吗?来喝点水,我就不费劲吧啦给你喂了。” 苏乐生却从撑着身子坐起来以后就没动,因为脸色苍白消瘦的缘故显得比平时更大的琥珀色眼睛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张朋,看得他一阵阵心里发毛。 昨天晚上不觉得,现在张朋才发现,分明一个是Omega一个是Alpha,苏乐生的眼神却跟梁颂有种说不上来的相似。 都有着超乎年龄的冷静、和一种好像要把人望穿的光芒。哪怕是昨天晚上那种危急的情况,张朋也没看苏乐生像其他Omega一样流过哪怕半滴眼泪。 难怪梁颂会那么喜欢他,可惜…… “那什么你别担心,昨晚那货给你打的药第一次不会上瘾,不信的话你可以上网查查,还有…… ” 张朋收起不合时宜的同情开口,半天才想起来下半句话是什么:“还有你一定要按时吃药啊。” 苏乐生还是沉默地看着他。 “咳咳,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张朋硬着头皮、试探地站起来。 却“啪”的一声,被翻身下床的苏乐生眼疾手快地扣住手腕,背靠着衣柜禁锢住。 “嫂……不是你要干什么呀?” 张朋慌了。他怎么也料不到刚刚睁开眼睛的苏乐生能有这种反应速度:“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你刚才叫我什么?】 苏乐生把张朋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膝盖顶着他的后腰把他面朝衣柜钳制住,另一只手比比划划,还很艰难地带上了一点唇语。 “没、没什么啊。”张朋艰难地侧过头看苏乐生的手语,眼神飘忽地打哈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他哥交代过他别管苏乐生叫嫂子,怎么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呢? 【你和梁颂什么关系?】 张朋汗都出来了。 “你说什么?梁颂是谁我不认识啊……” 【不可能,三四月份的时候我见过你。】 昨天晚上苏乐生没反应过来,刚才近距离仔细看了几眼,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在我家楼下,你打了他,为了向我催债。】 完了。张朋在心里哀嚎一声,恨不得原地自杀。 “你肯定看错了。”他毫无底气地说,一触到苏乐生的目光就跟个漏气的气球一样软下来,“嘿嘿,你不信是吧?不然咱们还是聊聊我为什么救你?其实我是见义勇为……” 苏乐生的脸色愈发沉下来,反手拧了一下张朋的手腕。 “哎哎哎疼!” 其实苏乐生的手脚都还是软的,再怎么使劲也没多大力气,别说Alpha,就算对面是个Beta,甚至Omega都能轻易挣脱。 但张朋怕轻举妄动伤着苏乐生,不敢跟他拗着来,只能想别的招。 “哎,你听外面是谁进来了?”张朋忽然灵机一动。 梁颂? 苏乐生的心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卧室门口看去。 张朋趁机挣脱他,一路拉开卧室和大门落荒而逃。 苏乐生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跟在张朋身后追出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双膝一软。 “呼、嗯……” 迟来的脱力感像浪潮一样蔓延四肢百骸,苏乐生跪在地上大口喘气,看着张朋消失的方向握紧拳头。 人已经跑远了,以他现在的体力能不能追得上先不提,万一走在路上的时候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郑飞闪动着欲望的秃鹫一样的眼睛又浮现在苏乐生眼前,鼻端阴魂不散的硝烟味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撑着墙壁缓缓站起来,关上门,回头才发现饭桌上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和一碗香气四溢的白粥。 粥碗里插着一根勺子,他舀起来尝了一口,甜度正好。 见义勇为? 刚才张朋的话再次浮现在苏乐生耳畔,他再怎么“见义勇为”,也不至于周到到替自己煮粥、连甜度都调得刚刚好。 梁颂肯定来过,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一想到刚才那个人管自己叫“嫂子”,苏乐生脸颊上就抑制不住地开始发烧,可转瞬之间,这种羞赧酸甜的情绪就被更为复杂的感情压了下去。 梁颂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他是怎么从郑飞手底下把自己救出来的,这样很危险他知不知道? 他不是很畏惧那些人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屋里小苏太可怜了啊啊啊又容易心软╥﹏╥想让他们私奔到月球 第142页 第69章 东城会所 时间临近期末, 高三的学生动不动就模拟考,每次考试都是单人单桌,弄得高一高二也三五不时地放温书假。苏乐生醒来那天刚好是三天温书假的第一天, 他蜷缩在被窝里缓了大半天, 发现那个Alpha说的没错, 自己除了格外疲惫以外没有任何上瘾的迹象。 他还是不放心, 又专门上网查了一下,看网上说法和那个Alpha一样,才终于安下心来。 看来拳场里的“那个东西”,就是针剂无疑。贴吧上那些人说的特征全都对得上, 更可怕的是如果这样的话, 那么至少在近十年前,这种东西就开始在拳场里流行了。 显然现在它已经形成了一条更完整的产业链。苏乐生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边听录音一边觉得脊背发凉。 他现在该怎么办?老八那里肯定是一段时间内不能再去了,要是再遇上郑飞——等等! 苏乐生把录音放到最大, 在某一段来回地倒放, 发现了一件事。 录音里那段“咔咔”的声音,似乎并不是杂音,而是…… 他忽然觉得背后生出了一阵寒意, 用手机自带的录音功能把一段不太重要并带着“咔咔”声的音频截出来, 用微信发给姜浩。 你浩哥:? Su:你能用AU帮我把人声去掉吗? 你浩哥:只留环境音是吧?简单。 姜浩的速度不是盖的,不到半小时就把处理过的录音片段发过来了。 苏乐生按下播放键, 第一次听清了那段“咔咔”声。 咔咔、咔、咔咔咔……在某种节奏上循环往复。 和他在环球大厦听见的,郑飞把玩打火机的声一模一样。 原来录音里的那个人就是郑飞。 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王洪德替他顶了罪, 而老八一直在负责这些事的善后工作, 所以王洪德的父亲才会一直缠着老八勒索威胁, 还说老八要是再不给钱他就直接去找郑飞。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对上了。 你浩哥:这是啥呀? 姜浩的微信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思索片刻回过去一句“是电影片段”。 你浩哥:少骗我,你肯定又背着我鼓捣什么事了。 他连发了几十条消息催苏乐生说实话,可苏乐生不能说,也不敢说,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只清楚一点:要想进一步弄明白郑飞和苏兰之死的关系,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只剩下两条。 要么从王洪德家人那里入手,要么接近郑飞。虽然那是一段可怕到苏乐生不愿意回想的经历,但他明白,郑飞对自己是有兴趣的,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优势之一。 可是一旦接近郑飞意味着什么,苏乐生同样也很清楚。在南城,没有人会没听说过郑家的财力和势力。苏乐生之前只知道他们的慈善做得铺天盖地,现在一搜索才发现关于郑飞的各种八卦新闻,其中包括郑飞年轻时玩Omega、甚至弄出人命的传闻,但点进去全都是404。 他不是在对抗老八、也不只是在对抗一家拳场,而是在对抗一个庞大的财团。不用想也知道,他几乎没有胜算。 苏乐生无助地把脸埋进掌心,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稍微平复了点。 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机,发现大数据给自己推送了一条八卦新闻:郑氏集团十五岁小公主首次曝光!哥哥相貌普通,妹妹竟是Omega美少女! 网页开头就是一张很清晰的半身照,照片上是苏乐生近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我去,你怎么了?” 温书假第三天,郑绮越一走进南城图书馆借阅室,就看着苏乐生大惊小怪起来:“谁欺负你了?” 【没事,自己摔的。】苏乐生今天穿了件带帽兜的短袖T恤,把帽子戴上遮住脸颊,遮住上面的青紫。 “摔的?”郑绮越不大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但也没多问,“真是,早知道我从家里给你带药来了。” 她的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关心,苏乐生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五味杂陈。 自从发现郑绮越是郑飞的妹妹之后,每次看见她,他都会透过那双漂亮的杏眼看到一双阴鸷冷漠的眼睛。 【最近怎么样,你找到梁颂了吗?】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苏乐生把课本放到一边,切入正题。 既然郑绮越是郑飞的妹妹,那么接近她就等于接近了郑飞这个危险的风暴中心。不管梁颂是怎么想的,于情不论于理来说,苏乐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这一点。 就当是报答他救了自己。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郑绮越从包里掏课本的手一顿,撑着下巴,探究地看着苏乐生。 【随便问问,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做题?】 “别别别,我估计数学题也没那么着急见我。” 郑绮越立刻求饶,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很小声地问苏乐生:“你真的想听啊?” 【你想说吗?】苏乐生反问。 “有点想。” 郑绮越敏锐地在苏乐生表情里捕捉到一丝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味,忽然觉得有点想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啊,我们俩前两天晚上出去约会了,真正的那种。” 【真的?】 苏乐生表现得比郑绮越还兴奋。他也笑了,却觉得脸颊和唇角一阵发僵,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143页 【恭喜你啊。】 “还说恭喜呢,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啊?”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苏乐生口是心非地应。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不开心?”郑绮越的手指一下下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为自己的发现产生了一种兴奋的感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也有点喜欢梁颂啊?” 就知道梁颂是骗自己的。郑绮越眯起眼睛,那张和郑飞并不十分相似的脸上下意识流露出几分和她平时的气质全然不符的凌厉味道。 这也是第一次,苏乐生鲜明地意识到,她和那个以折磨人为乐的冷血变态是一奶同胞的兄妹。 要是知道梁颂和自己之间的事,她会做什么? 郑飞那双阴鸷的眼睛再次闪过苏乐生的脑海。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替他做出了应对。 【你想多了。】他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好像从郑绮越口中听到了一个过分无厘头的笑话。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也是。” 俩人谈恋爱就谈恋爱呗,自己又不是教导主任,有什么可瞒着的?郑绮越又盯着苏乐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可除了坦然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哎我跟你说,我们那天晚上还牵手了。” 【是吗?】 看到郑绮越打开手机相册,苏乐生强迫自己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凑过去。 两只相扣的手映入他眼帘。郑绮越白皙柔软的手被梁颂托着,衬着背景里茫茫的江水和江上的霓虹,场面看起来温柔又甜蜜。 【拍得真好看。】苏乐生真诚地夸赞,努力忽略心底那阵酸涩。 “是吧?我也觉得。”虽然她对梁颂的感情谈不上多深,但和帅哥牵手被夸还是挺开心的。她收起手机的时候无意间点了一下照片,系统自动标注的日期显示了出来。 就是他进拳场的那天。 苏乐生耳边“嗡”地响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呢? 那天晚上梁颂不是去救自己了吗,怎么会同时还在和郑绮越约会呢?照片上的时间明晃晃地刺着苏乐生的眼睛和心脏。他一时失神,差点没听见郑绮越的话。 “哎,你今晚有空吗?” 【什么?】 “我问你今晚有空吗,问三遍了都。” 【怎么了?】 “今晚有空的话,陪我去找他呗。”郑绮越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和梁颂的对话,拿胳膊肘撞苏乐生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桌面上的水杯,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前排埋头学习的大学生不满地“啧”了一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我就不去了,今晚要复习。】 “哎呀反正你怎么考都是第一名了,就陪我去嘛,小苏老师~”郑绮越扁了扁嘴开始撒娇,把苏乐生弄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真的没空。】他实在没法再装作平静,不大自然地别过头。 “好吧……” 郑绮越委委屈屈地嘟囔一声,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点着,慢慢爬向苏乐生的手腕。 然后,空气里响起细微的“咔”的一声。 苏乐生左手腕上一空。 他条件反射地抬眸,看见母亲的遗物不知什么时候被郑绮越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悠闲地晃。 “我早就想问了,你成天戴着这玩意干什么啊?怪老气的。” 【还给我。】 苏乐生下意识站了起来,冷着脸伸手去夺。 “就不!” 郑绮越敏捷地在桌椅狭小的空隙间转了个身,躲过苏乐生的手:“不就是块破表吗,借我看看怎么了?” 她笑着把手表往上一抛,又落回掌心。苏乐生的心也像跟着被吊着起落。 【还给我。】 他看着郑绮越,琥珀色的眼睛冻成坚冰。 有一瞬间郑绮越甚至感觉到一阵寒意。 “你这么凶干什么啊?” 她委屈地抿噘嘴,反往苏乐生的方向逼了一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对不起。】 苏乐生耐着性子平复了一下情绪【把手表还给我,它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 郑绮越眼睛一转:“再怎么重要你也不能凶我啊,光说对不起就完啦?” 【那你想怎么样?】 郑绮越想了想,把苏兰的遗物放进手包的隔层里,拍了拍。 “我要你陪我去找梁颂,等我开心了再还给你。” 日落黄昏时,去往“东城”的路上堵得几乎水泄不通。苏乐生和郑绮越一起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站在“东城”门口看去,几十层高的大楼直上云霄、灯火通明,玻璃地板熠熠地反射着头顶上的灯光。 “郑小姐。”看见郑绮越,一个穿着制服的领班模样的女Beta立刻踩着高跟鞋走过来。 领班看似欢迎地向郑绮越微微点了点头,手却不动声色地抬起来,拦住她进去的脚步:“郑先生吩咐过我们,不能让您进去。” “他吩咐的?”郑绮越抱着胳膊挑眉,“他的话又不是圣旨,你们别理他,有什么事回头我担着。” 她说着转头对苏乐生招了下手就要往里闯。领班为难地笑了笑,叫来另一个服务生,两人一起拦在郑绮越面前。 “郑小姐,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我们。” 第144页 郑绮越气笑了。 “本来没想为难你们,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不为难一下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她说着,冷冷地扫了一眼领班的胸牌。 “馥娜是吧?明天你不用来了。哦对了,不光是‘东城’,全市的会所、酒吧和KTV,以后都没你的位置,听清楚了?” 馥娜的脸色瞬间一白。 “郑小姐……” “怎么了?这是你自找的,有什么话跟郑飞说去,你看看他会不会帮你。” 郑绮越说完扬起下巴,看着她一笑。 馥娜连眼神也晦暗下去。 她沉默地侧身让开一条路,挥手示意身边的服务生也让开。 服务生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最后沉默地带着郑绮越和苏乐生往电梯的方向走。 “这就对了嘛。”郑绮越边走边意犹未尽似的笑,回头看了苏爦怫乐生一眼,“哎,你看她刚才吓成什么样?” 苏乐生没回话。 他看着郑绮越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地冒气一股寒意。 尽管知道郑绮越的本性不坏,也不一定会真的让人禁用那个领班,但越是这样就越可怕。 用工作这种牵涉到身家性命的事来威胁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对郑绮越来说似乎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她的神情仿佛在逗弄一条小狗、一只金丝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不是对待一个人的态度。 【这里是你家的产业?】 苏乐生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既然郑绮越能动动嘴皮子就在全市的娱乐业内封杀一个人,那郑家在娱乐业的地位肯定非同小可。 但很奇怪,网络上所有能查到的资料里,都说郑家是做日用品起家、后来涉足金融和地产的,半点没提到娱乐业。 “不是。” 郑绮越想想又说:“不完全是。” 苏乐生递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哎呀,总之他们都听我的就是了。”郑绮越没对苏乐生透露太多,他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 郑家在“东城”至少是有投资或者股权的,而且占比不小,否则郑绮越不会在这里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而明面上,郑家从来不对外宣传说自己在娱乐业也有涉猎,为什么? 隐约中好像有一条线索在苏乐生脑海里串了起来,却又不看不清、抓不牢。他跟在郑绮越身后出了电梯,从迎上来的侍者手里领了专供Omega客人使用的抑制贴,推开两扇沉重的玻璃门口,露出蓝紫交加的长长的激光通道。 真正的“东城”现在才展现在苏乐生眼前。 *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小梁会在会所里干什么呢? 第70章 脱衣舞 穿过通道, 充满节奏感的乐声从四面八方的音响里奔涌而出,带得空气都像是在震动。脚下的地板是玻璃做的,和映衬着头顶蓝紫色灯光的水池效果叠加, 竟像银河一般闪耀, 几乎晃了苏乐生的眼睛, 让他差一点没看清郑绮越要往哪里走。 “郑小姐。” 一个侍者迎上来, 对郑绮越点了点头。他的声音被乐声掩盖,听起来很模糊,“老位置给您留着了,还是您想要包厢?” “老位置吧, 今天带了朋友来看表演。”郑绮越说着, 指指身边的苏乐生。他一身校服衬衫站在流溢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乐声里,有种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冷。 侍者不动声色地多看了苏乐生两眼,恭敬地把他和郑绮越引到正对着T型舞台的卡座上。郑绮越自顾自在中间的沙发上坐下来,对侍者说了句:“酒水也是老样子。” 侍者应声走到舞台另一侧的吧台去拿酒。郑绮越翘起二郎腿, 好笑地看了一眼苏乐生。 “苏老师, 还傻站着干什么呀?” 要不是郑绮越提醒,苏乐生真没发现自己还站着。 这是他第一次以“顾客”的身份来这种地方,而不是被展示、被拍卖的商品。但抗拒和想要逃离的本能还是不由自主地漫出来, 会所特制的抑制贴替他摒除了大部分杂乱的信息素味道, 可室内弥漫的酒气和烟味还是让他头脑昏沉。 四处不见梁颂的身影,苏乐生僵硬地在茶几右侧的沙发上坐下来, 这才发现台上有一男一女在跳舞。 但不是他理解的那种“跳舞”。 在劲辣的音乐下,台上两具身躯贴得很近, 波浪一样利用腰臀的力量顶着胯起伏, 像是在模拟某些画面, 一举一动都在挑动人的荷尔蒙。 苏乐生看得脸上发烧, 不大自然地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别过头,听见郑绮越被乐声模糊的声音。 “不就是脱衣舞吗,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酒上来了,她端着一杯红橙相间的鸡尾酒凑到苏乐生身边,看着他从耳廓蔓延到眼角的绯红,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 苏乐生真的很好看。 不光是五官,还有气质。他像一棵挺拔的竹子或者一株安静的茉莉,只需要坐在那里就能吸引人的目光,这一点在充满脂香粉气的欢场里尤为明显。 他坐下来不过几分钟,已经有好几个Alpha朝他投来感兴趣的目光,一一都被郑绮越瞪了回去。 “哎,你喝酒吗?” 郑绮越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坐到苏乐生身边,还没来得及劝他喝掉,周围的灯就全暗了。 喧嚣鼎沸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 第145页 紧接着,黑暗中响起细细的女声吟唱,不知道用的什么语言,苏乐生听不懂,只能大概分辨出大概是宗教方面的内容。 肃穆的感觉从声色犬马的舞台深处传来,这种倒错的美感钩子一样紧紧牵扯着他的注意力。他甚至没意识到郑绮越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只听见大约半分钟后,吟唱声低弱了下去。 一束白色的光打在舞台中央,光亮里出现了五个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他们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纯白色面具,抬手护着什么东西。 最中间的那个男人是梁颂。 不需要谁提醒,苏乐生就是有这种感觉。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几乎连呼吸都忘记。 下一秒,充满古典风格的音乐声响起,男人们随着舞蹈动作亮出手里的白色蜡烛。他们吹熄蜡烛的瞬间,灯光亮了起来。 观众们这时候才发现男人们身上穿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风衣,下摆的部分被改成了带褶的拖尾,像裙摆一样,让他们裹在西裤里修长的腿和浑圆的臀部随着舞步若隐若现。 卡座上的观众们再次沸腾起来,好几个后颈上贴着抑制贴的甚至直接站了起来,跟着音乐的节奏一起晃动身体。 “就跟你说来一趟不亏吧?刚开始叫你你还不肯来呢!”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好看啊,不过这跳的是什么啊,怎么跟刚才那个表演风格不大一样?” “管他呢,看肉就行!” 隔壁卡座上,几个观众扯着嗓子兴奋的聊天声断断续续传进苏乐生耳朵里。他起先没多注意,直到郑绮越碰了碰他的胳膊。 “诶诶,你看得懂吗?” 苏乐生没有回答。 他当然看得懂,这是亚当的故事。 众所周知的夏娃其实不是亚当的第一个妻子。他第一个妻子叫做莉莉丝,她是和亚当一起被上帝用泥土创造出来的人,美丽、强大,不肯依附于自己的丈夫,而是要求与他平等。 莉莉丝“非分”的要求惹怒了亚当,他请求上帝放逐莉莉丝,为自己创造了用肋骨制作的妻子夏娃。 亚当和温柔的夏娃在一起,自以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最后却还是因为偷吃了禁果被上帝放逐,忍受生老病死之苦。 舞台上的五个男人就是亚当,放逐莉莉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有资格惩罚他人的上位者,其实都不过是任上帝摆布的蝼蚁。 男人们的动作随着音乐的节奏一步一步变得更加劲爆。那件“裙摆”似的黑色斗篷和内衬的白衬衫很快被他们扯落,露出被黑色绑带缠绕的健硕胸肌和腹肌。 苏乐生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中间那个男人手臂上的伤疤,会呼吸一样趴在沾着薄汗的肌肉上,显得格外性感。 真的是梁颂。 如果整座“东城”都属于郑家,那他岂不是离危险的旋涡越来越近? 他到底是想攀上郑绮越这根高枝,还是想干什么? 那天晚上让人心乱如麻的误会转瞬被苏乐生抛到了脑后。他焦急地挺直脊背,看向梁颂面具下的眼睛。 舞台上的灯光却在这个时候暗了下来。狂妄的亚当被打入人间,热辣的音乐倏地变得沉郁,却又裹挟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挣扎和欲望。 “你今天怎么回事?” 男人们借着暗下来的机会换位,身边的同伴顶到最中间的位置上,不满地看了梁颂一眼:“反应有点慢了。” 梁颂没理他。 他隐匿在黑暗中,借它的庇护看向卡座上的苏乐生。 离上次见面不过两天时间,苏乐生怎么又瘦了?之前还算合身的衬衫现在挂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的,像蒙着一具苍白的骨架。 只有那双眼睛明亮依旧,仿佛矿藏深处的宝石。 他是来找自己的,还是从哪里打听到了“东城”和郑家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又为什会和郑绮越在一起? 之前自己不是让他不要去信息素混杂的地方吗,张朋究竟有没有把话带到? 霎那之间,心疼和担忧的情绪像织网一样紧紧缠住梁颂的心。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借着黑暗掩盖自己身形的瞬息望着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可今天暗灯的时间似乎格外短,光线重亮的时候他整齐划一地和四个同伴做了“三二一”倒数的手势,在一片欢呼声中摘掉脸上的面具。 纸壳做的面具蝴蝶一样从舞台上飞落,激动的观众们纷纷站起来伸手去接,往脱衣舞男们内裤里塞一张张崭新的红色钞票。 梁颂从来不参与这个环节,直接下了台进更衣室,还没来得及套上外套就听见相熟的服务生说了声:“有人点。” “是我。” 郑绮越站在更衣室门口朝他招手:“快点,我今天带了朋友。” “谁啊?”梁颂背对着郑绮越在角落里套衣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像是毫不知情。 “苏乐生啊,都是熟人。”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梁颂还是难以避免地脊背一僵。 “嗯。” 他尽量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不知道郑绮越提起苏乐生时话里若有似无的在意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转出走廊、看到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时,抿唇露出一个既不热切也不冷漠的客套微笑。 苏乐生眼里的光彩立刻黯淡下去,回给他一个同样陌生的眼神。 第146页 他被自己伤到了、他在努力掩饰。梁颂看在眼里,心也跟着揪起来,可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 不管苏乐生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到“东城”,他都不能在这里久留。为此梁颂几乎可以不择手段,哪怕让自己在苏乐生眼里彻底变成一个“恶人”, 哪怕让他伤透了心…… “都认识吧,不用我介绍了吧? ”郑绮越拉着梁颂走到卡座上,笑着说。 “当然。” 梁颂抿了抿唇,在苏乐生做出回应前率先伸出手。 苏乐生没回避,虚虚地和梁颂握了握就把手抽开,沉默地坐到茶几侧边的小沙发上,视线移向远处反射灯光的水面。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郑绮越却好像意识不到。她和梁颂一起坐到茶几正对面的沙发上,无聊地摆弄着空空如也的玻璃酒杯:“好无聊啊,我们玩点游戏吧?” “好啊,玩什么?” 梁颂克制着没去看斜对面的苏乐生,余光里只映出心上人在灯光下的侧影,他瘦削的下颌骨和脊背绷得很紧,倔强地掩饰着纷乱的情绪。 他看起来半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可为什么又不离开?梁颂用不了多久就猜到了答案,因为苏乐生细白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块陈旧的手表不见踪影。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修罗场预警!神秘嘉宾加入混战 第71章 我暗恋苏乐生 “真心话大冒险吧。我们先掷骰子比大小, 然后抽卡回答问题或者做大冒险,怎么样?”郑绮越说着亲昵地往梁颂身边靠了靠。 “好。”梁颂没躲开,可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另一边的苏乐生对此也没什么反应, 郑绮越突然觉得没意思, 直起身子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盒真心话大冒险的桌游卡牌, 招呼服务生过来, 把单子上所有的酒全都点了一遍。 【她拿走了你的手表?】 趁郑绮越在跟服务生交代细节,梁颂对苏乐生打了个手语。苏乐生转过头来,看见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晃动的灯光下,有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不知道多久没用这种方式交流过了, 刹那间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可梁颂为什么要这样呢? 此刻他眼底不自觉流露的关切不似作伪, 可难道刚才对自己笑得像个陌生人的难道不是他?那个表情简直像在嘲笑苏乐生:你看你多傻,还想着从危险的泥潭里拉他一把,可人家压根就不领情。 更何况郑绮越还在这里,苏乐生一刻也不曾忘记她是谁的妹妹。 【和你有关系吗?】苏乐生别过头回应梁颂。既然梁颂要和自己当陌生人, 那他就遂他的愿。 “你……” 梁颂眸色一黯,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郑绮越打断。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骰盅:“你先来……怎么了?” “没事。” 察觉到郑绮越的目光在自己和苏乐生之间好奇地徘徊,梁颂立刻敛起所有的担忧和心疼,打开骰盅看了一眼。 一共有六个骰子。 他合上盖子摇了个十点, 然后依次是郑绮越和苏乐生, 一个摇了二十三点一个摇了十五。这么算下来,这局输的是梁颂。 “我来抽卡我来抽卡!” 梁颂选的是真心话, 郑绮越立刻兴奋起来,随手洗了两下卡牌, 掀起第一张:“咳咳, 说出你第一次暗恋别人的经历。” 四周的气氛倏地变得微妙而尴尬。郑绮越抬眸, 看见苏乐生放在腿上的手正握成拳, 纤细嶙峋的指节泛着白,耳廓微红,像是有些坐立难安。 她又看向梁颂,他的神色倒是一切如常。只不过她莫名有种直觉:在自己的目光移过来之前,他一直看着苏乐生,以一种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眼神。 “我没暗恋过别人。”梁颂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 “怎么可能!”郑绮越不满地说,直觉梁颂说的不是真心话,可她又没有证据,“那我换个问题,有别人喜欢过你吗?” 有,当然。 梁颂在心里说。 他曾经被世界上最好的人喜欢过,可他却辜负了他。离开苏乐生以后他才明白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感情不是怨恨,而是内疚和思念。原本数年都不会发作一次的易感期在那天他从苏乐生家离开后再次骤然来袭,比汹涌的欲望更可怕的是他神志不清时看到的苏乐生泫然欲泣的双眼。他卑微渴望地求苏乐生施舍给自己一点茉香,却听见对方说:“我再也不要帮你了,你只会伤害我。” “你就是看我喜欢你才一直欺负我。梁颂,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啊?” “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回忆一旦翻涌带来的就只有无穷的痛苦。梁颂一边回答郑绮越一边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让喉管烧灼的感觉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哦。”郑绮越偏偏半句梁颂的话都不信。Omega对Omega的情绪感知是最准确的,梁颂说自己没喜欢的人的时候苏乐生身上的酸涩味道都要溢出来了,这叫俩人之间没什么? 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摇骰子。下一局输的是苏乐生,他二话没说直接选了大冒险。 “我看看啊……你的惩罚是喝一大杯混合酒。”一抽到这张卡牌郑绮越就笑了,刚才让服务生把所有酒水都上一遍的安排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第147页 她把桌上七八种酒每样倒了一点在玻璃杯里,混成浑浊、看不出颜色的满满一杯,凑近他耳边说,“乖乖喝了啊,喝完我就把表给你。” 【真的?】 苏乐生如释重负地“问”。他根本就不知道混合酒的劲儿比单一一种酒大得多,对自己会醉成什么样也没有半点概念,只想着快点拿到手表离开这个地方。 他再也不想听梁颂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之类的话,因为每一个字都像在取笑他过去的自作多情,和自取其辱。沙县里刘姨的话肯定是善意的谎言,但她不知道这其实比血淋淋的现实还要残忍。 “当然是真的。”郑绮越露出一个恶作剧即将得逞的笑容,“快喝啊,愿赌服输。” 苏乐生立刻端起酒杯凑到唇边,酒的味道让他蹙了蹙眉。 梁颂眉心一拧,下一秒就看见郑绮越的目光像自己投来,带着一种很明显的玩味,好像就等着他开口阻止苏乐生喝掉那一大杯成年Alpha都不一定受得了的混合酒,然后说看吧,你们之间的事还想瞒过我? 而那样很有可能让梁颂一段时间来所有的苦心安排都付之东流。 可要是不阻止,梁颂又怎么忍心看苏乐生喝掉那些酒?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酒精很有可能影响他体内信息素的稳定…… 从苏乐生端起酒杯到让自己的唇碰到酒液不过短短半秒的时间,对梁颂来说却不亚于过了一个世纪。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快要克制不住自己,想就这么拉着苏乐生离开这个地方,其他什么他都不想管了,只要他的哥哥能够开心快乐,不要面对这些—— “喝酒怎么不叫我?”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近乎焦灼的空气。三人齐齐转头,只见尹嘉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苏乐生身边,拿过他手里的酒杯:“学霸,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你谁啊?” 郑绮越不大高兴,抱起胳膊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尹嘉澍,他同学。”尹嘉澍话音没落,身后就来了几个男女Beta,看起来和他年龄差不多。 “遇见熟人啦?”其中一个留着板寸的女生拍拍他的肩膀,看见郑绮越的时候愣了一下,“阿越,你也在啊?” “嗯,你认识这货?”郑绮越不大友善地看了尹嘉澍一眼。 “当然认识,他爸和我爸爸是老朋友了,只不过家里管得严,很少和我们一起出来玩。”女生说着看见郑绮越身边的梁颂,眼睛忽然一亮,“好啊你,我之前点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出来,怎么阿越就行!”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本事啦。”郑绮越的语气忍不住带上几分炫耀,“他现在除了我谁都不肯接,你们这些觊觎他的都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你说是不是?” “是。”梁颂浅笑着应了一声。跟尹嘉澍一起来的那几个人顿时一片失望地叹息。他们打趣着说梁颂有多受欢迎、对郑绮越又是多特别,一声声听在苏乐生耳朵里,像钝刀一样切割着他的心。 他受够了,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不下去,伸手想把被尹嘉澍抢走的酒杯拿过来喝光了事,那杯酒却被对方反手全浇进身后用来倒映灯光的装饰水池里。 “被人绿了就借酒浇愁,苏乐生,我说你有没有点骨气啊?” 尹嘉澍一看苏乐生这样子就来气。那帮朋友在这说了一会话就要去跳舞,他没跟着,直接在苏乐生边上坐了下来:“我想一起,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梁颂把骰盅递给尹嘉澍,神色平静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真心话大冒险,也一起?” “诶等等,他刚才还没喝酒呢。”郑绮越不甘心地说。 “算在我头上。” 尹嘉澍咬着牙说,摇了个六点。 不可能有比他更低的了,尹嘉澍选了真心话,顺便也给自己调了一杯混合酒。苏乐生压根不想让他替自己受罚,刚想阻止,就看见梁颂对自己摇了摇头。 【你会喝醉。】 他究竟想怎么样? 梁颂的若即若离和暧昧的态度逼得苏乐生简直要发疯。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快点结束一切拿到手表,为什么就这么困难? 【梁颂。】苏乐生真的累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近乎恳求地看着眼前曾经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你放过我吧。】 梁颂的眼神颤了一下,像是被他这句话伤到了。 真讽刺,明明最伤人的是他。苏乐生的眼睛红了,下一秒他看见尹嘉澍把那杯酒干了一半,郑绮越睁一眼闭一眼地放他过关了,抽了一张卡牌。 “怎么又是这个?”她蹙眉,“说出你第一次暗恋别人的经历。” “我……” 尹嘉澍话音一顿。他看了看梁颂又看看身边的苏乐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杯混合酒的酒劲太猛,竟然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我暗恋苏乐生。” 此时,音乐突然换了种激烈的风格,连续几个极重的低音震得人耳膜发麻。 四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地一沉,转瞬又变得热辣辣的,像是随时可能被尹嘉澍话里的火苗点燃。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当着你的面觊觎你老婆,小梁你给我支棱起来啊! 第72章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片刻后, 倒酒的“哗哗”细响打破了这阵沉默。梁颂强压下心头快要灭顶的不合时宜的占有欲,倒了一杯威士忌,浅浅地抿了一口:“哦?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第148页 “分手了, 有意见?” 尹嘉澍这句倒是实话。一周前他心烦意乱地对周慕提了分手, 她非但没讶异和难过, 反倒显得如释重负。 “你终于肯说实话啦?”她坐到茶几边, 给自己泡了一壶红茶,“既然分手了跟我说句实话吧,你喜欢的是不是那个男同学?” 尹嘉澍默认了。 “我就知道。”周慕笑了,“你打算去追他?” “你打听那么多干嘛, 有人会问自己前男友这种问题吗?” 周慕神色里一派轻松自然, 反倒弄得尹嘉澍浑身不自在。 “既然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好聚好散有什么不好?再说这段时间你也帮了我不少,我知恩图报不好吗?”周慕说,“不过我要提醒你, 他跟你完全是两类人。要是你不改改自己的脾气, 估计……” 剩下的话周慕没直说,但尹嘉澍猜得出她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用她说,尹嘉澍也一直都知道自己和苏乐生是两类人。 笑话, 难道姓梁的和苏乐生不是两类人?尹嘉澍偏不信这个邪。 他也给自己放了圆冰的杯中倒了些威士忌, 挑衅地朝梁颂举杯,接着便倾身向前, 用只有梁颂听得到的声音道:“你之前在峰哥手下混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混不下去啦, 梁哥?” 要不是前段时间绿毛无意中说起从外面的“兄弟”那儿听来的八卦, 尹嘉澍还不知道梁颂之前一直在天星当小组长。就这么个货竟然成天坐在他前排扮演高中生, 真是…… “不管怎么说, 人小哑巴可是一直拿你当同学。你说要是他发现你之前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都是装的,会怎么想?” “他怎么想与我无关。” 梁颂回答得很淡,空气里却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气味漫上尹嘉澍鼻端,让他没来由地变得烦躁,恨不得现在就抓着梁颂揍几拳。 他想起来了,第一次和梁颂在语文考场上差点打起来的时候,他就是被这样挑起情绪的。上次他误以为自己没有闻到梁颂的信息素气味,其实不是,只是这种味道给人的感觉很复杂,好像不属于任何一种常见的物质,也没有办法用任何一种语言形容出来,却给自己造成了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梁颂压根就不是个Beta。尹嘉澍在心里冷笑一声,费了很大力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挑衅地看着他:“你不要的人,给我了啊。” “你错了,他从来都不属于谁。” 梁颂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用只有尹嘉澍能听见的声音说:“他愿意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只有他自己能决定。” “谢谢提醒,我现在就问问他的意思。” 尹嘉澍也干了手里的酒,转身看向苏乐生:“哎,问你件事。” “我能追你吗?” 尹嘉澍话音未落,空气里就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火药味。已经不需要火苗,轻轻吹口气都能点燃。 那一刻梁颂真的怕了。 他自己身处险境,绝对不能和苏乐生在一起,这他很清楚。可与此同时他又自私地不希望苏乐生喜欢上别人,这种痛苦和担心如此清晰,像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被剖开腹腔取出心脏。 “怎么不说话?没反应我当你默认了啊。” 尹嘉澍给自己把酒杯盛满,举到苏乐生面前一饮而尽。直到这时候苏乐生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是抬眸看了梁颂一眼。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空荡荡的不带任何情绪。 “那恭喜了。” 像追着飞舞的蝴蝶最后却只抓住了满手清风,梁颂的心骤然一空,笑着向苏乐生和尹嘉澍一举杯,舌根泛起一阵铁锈味:“要是真成了,别忘了告诉我。” 【好 。】 这次不等尹嘉澍说话,苏乐生先不甘示弱地回答了。他们的目光在刹那间交汇,像持着利刃刺进彼此的胸膛。 太疼了。苏乐生咬着下唇别开目光,忍不住给在郑绮越发了一条微信。 Su:把手表还给我,你想让我怎么样都行。 纟奇:我就想你陪我继续玩。 苏乐生绝望地把手机塞进口袋,失神地拿起骰盅。这一轮是郑绮越输了。 “我选大冒险。”她说着,自己抽了张大冒险的卡牌,看清楚上面的字后,脸腾地红了。 因为上面写着,和你右手边的人接吻。 她右手边的人是梁颂。 她脸红地看向梁颂的方向。尹嘉澍忍不住骂了一声操,担心地往苏乐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去趟洗手间。】 苏乐生彻底受不了了,压根不知道卫生间在哪站起来就走。他不敢想梁颂此刻会是什么心情、更不敢看他和郑绮越的表情,只希望他们如果真的要做什么的话最起码别让自己看见。 否则他会疯掉的。他还是喜欢梁颂,他就是贱,所以上天要用这种方式嘲笑他、惩罚他。 “苏乐生,苏乐生你站住!” 尹嘉澍见状急了,起身急匆匆追上去,走到吧台边才勉强拉住他:“你……你的骨头是不是让猫啃了?人都骑到你头上来了你还一声不吭,哑巴啦?” 他说着,自己被自己气笑了:“□□忘了,你他妈本来就是哑巴。”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即便只抿了一点酒。苏乐生被尹嘉澍这么一扯还是差点站不住,打字的时候眼前的字晃成一片模糊的虚影。 第149页 “我想说什么?姓梁的这样对你你就该大嘴巴抽他知道吗?” 【他怎么对我,和你有什么关系?】苏乐生不想和尹嘉澍废话下去。他现在浑身像发烧了一样难受,后颈贴久了抑制贴好像有点过敏,只想找个有水的地方降降温。 “怎么和我没关系?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我要追你啊。” 苏乐生没想到尹嘉澍会再次提起这件事。 他的忍耐逼近极限,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几乎耗尽的神智打字。 【你闹够了没有?】 【以后不要再开这种低级的玩笑了,也请你离我远一点。】 “我没有在开玩笑。” 尹嘉澍的回答让苏乐生猝不及防。他抬眸,发现对方的眼睛里一反常态的没有往时惯带的那种凌厉和轻蔑,反而沉淀着一片急于剖白的认真。 “也没有讨厌你,从来都没有。” “苏乐生,我真的喜欢你。” “哎,你是不是嫌弃我啊?” 只剩两人的卡座上,郑绮越突然问梁颂。从知道自己的惩罚是什么之后他就什么表示都没有,这让她难免有点尴尬。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梁颂强迫自己不去想尹嘉澍追上苏乐生之后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更不去想苏乐生是有多难过才会忍不住想要离开。现在时机难得,他必须快点替苏乐生拿到手表。 “你都不肯亲我,还说没嫌弃我?”郑绮越很小声地说,脸颊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笃定梁颂和苏乐生之间有点什么,但还是希望梁颂能稍微…… 不说喜欢吧,至少对自己特别一点,就像刚才那些朋友们以为的那样。 “那你为什么想和我接吻?”梁颂反问。 “当然是因为游戏啊!” “除了游戏呢?”梁颂循循善诱地说,“你想过吗?你转学来找我、违背你哥的命令天天泡夜店,和现在想和我接吻的动机全都如出一辙。” “是什么?”郑绮越自己都不知道。 “你想反抗他,他越不喜欢你做什么你就越要做给他看。”梁颂说,“但你想过吗?你根本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郑绮越沉默了一会:“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 梁颂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好吧。”郑绮越不得不承认,梁颂有时候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还给他吧。”梁颂给郑绮越倒了一杯低度的水果酒。 “什么?”郑绮越心里咯噔一下,明知故问。 “你拿了苏乐生的东西,否则他不会跟你来这里。”梁颂对她伸出手,漆黑深邃的眼眸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还给他吧,你根本就不是喜欢用别人心爱之物要挟人的人。” 郑绮越动摇了。 她本来也觉得自己随便拿人东西有点不太好,犹豫着把手表从口袋里拿出来放进梁颂手心,想想又收了回去。 梁颂望着她挑了挑眉。 “还给他可以,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郑绮越想了想,终于问出盘桓在心里已久的问题,“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想和他在一起?” “不是。”梁颂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 “真的。” 梁颂看着郑绮越的眼睛,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苏乐生能够永远忘了自己。所有的痛都由他一个人承受。 “……好吧,信你了。” 郑绮越将信将疑,把手表放进梁颂掌心。沉甸甸的金属冰凉,握住它的时候梁颂如释重负。 他拿着手表走到吧台边,远远地看见苏乐生和尹嘉澍的身影,眸光一暗。 “把这个交给他。” 梁颂想了想,招手叫来一个服务生,指了指苏乐生的方向:“就说是郑小姐给他的,他可以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换攻是不可能滴,小尹就别想了(乖巧扣手手.jpg 第73章 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那天晚上, 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郑绮越还来的手表之后,苏乐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东城”的。 他只知道自己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东城”炫目的激光通道,想象着郑绮越在卡座上笑着吻上梁颂的画面, 心里只有一阵阵疲惫的麻木, 甚至觉得这样的事情发展也没什么不好。 郑绮越开心了、把手表还给了自己;梁颂能够攀上富家千金, 再也不用在地下室里过日子, 而自己…… 自己不用再搅在这潭浑水里浪费精力和感情,可以好好着手调查苏兰的事,简直三全其美。 6月5日那天恰好是周末,苏乐生的生日到了。他接了小姨祝自己生日快乐的电话, 本想一个人在家琢磨苏兰的事度过这一天, 却没想到刘姨来电,让他去店里帮忙。 苏乐生到了那才知道被“骗”了,店里什么活儿都没有。刘姨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给他端出来一块六寸大的水果蛋糕,奶油很厚, 光是闻着都能感觉到一股馥郁的甜味。 苏乐生的鼻子酸了, 捧着吃剩的蛋糕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满天的星辰,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目光。 苏乐生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那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他现在当务之急要克服的东西。 他通过姜警官侧面了解到王洪德家的地址, 盼着能在那里找到点有用的线索,但到了那条陋巷却看见一片焦黑爬在陈旧的砖石墙上, 凑近了仿佛还能闻到滚烫的焦味。 第150页 “你谁啊?” 一个抽着烟的中年人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下眼生的苏乐生:“来找老王头?” 苏乐生点了点头。他身上穿着南城一中的校服, 看起来就像个被家里大人派来找亲戚的孩子。 “哦。”中年男人伸出指头苛刻烟, 好笑地说, “你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他们怎么了?】苏乐生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看不出来?着火了呗, 上礼拜刚烧的。”中年男人把抽完了的烟蒂扔在地上,接着用抬脚碾灭,“说是电路老化。妈的,怎么别人家的电路都不会老化,那天晚上烧起来吓死老子了。” 【那他们人呢?】 “烧化了吧,要么就是被什么仇家给整了,反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男人的媳妇在不远处叫他快回家别胡跟人聊天,他敷衍地应了一声,“不见了倒好,天天不是打闺女就是喝醉了发酒疯,他没了就算是替国家节约粮食了。” 他骂骂咧咧地回家了,苏乐生站在原地看着那些焦糊的痕迹,只觉得遍体生寒。 上礼拜才发生的火灾,受害人又集体失踪,现场竟然没有任何警察和媒体介入调查的痕迹。 王洪德父亲怒骂郑飞的话又在苏乐生耳边回响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很可能是谁的手笔,要想知道真相,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接近郑飞。 可这件事谈何容易?苏乐生咬着下唇、犹疑不决地往回走,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事。 清晨的天气很好,他刚背着书包走到楼梯口,就看见台阶下的墙边靠着一个年轻的Alpha。 是上次梁颂易感期的时候,他在地下室遇见过的杀马特。 “今天一个人?”杀马特正在抽烟,伸出食指掸掸烟灰,看向苏乐生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掩饰,全是露骨的欲望,“你男朋友不厚道啊,放着发情的对象不管,上哪儿浪去了?” 发情? 苏乐生的心紧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反手握住邻居堆在角落里的扫帚。 “怎么,还想动手啊?” 杀马特笑了,把烟蒂随手一丢,双手插兜走了上来:“想开点,就算我不对你做什么,这栋楼里还住着那么多Alpha呢。你自己不把身上的味儿收好,怪谁?” 他说着走到苏乐生面前,带有强烈征服欲的信息素从腺体上猛然释放。 “唔!” 和之前任何一次受到Alpha的信息素攻击时都不一样,几乎是在接触到杀马特信息素的一瞬间,苏乐生的身体就像被抽走线绳的木偶一样软下来。他无力地跌倒在走廊上,窒息、晕眩和难以压抑的燥热转瞬就从腺体爬满全身。 “呼、呼……” 苏乐生的眼睛红了,剧烈喘息着看向步步逼近的Alpha,掉在地上的扫帚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够不着。 “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这么快就不行啦?”杀马特一脚把扫帚踢开,蹲在苏乐生面前,死死捏住他的下巴,“想要直说,装什么装!” 他瘦长苍白的脸离苏乐生越来越近—— “操!” 杀马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转身就逃。全身的信息素被骤然压回腺体的感觉可怕得要死,他红着眼睛,下意识往楼下看了一眼,只见十米开外的树荫下站着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 是上回地下室里见过的Alpha。 似是察觉到杀马特的目光,对方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神情里冰冷的警告意味和哪怕这么远的距离都不曾削弱半分的信息素压制形成强有力的威胁,让杀马特吓得肝颤。 他不甘心地看了眼倒在地上差点就到手的Omega,最终还是觉得保命要紧,一溜烟跑了。 “哎哟我去,你小子这是怎么了?” 杀马特的离开让苏乐生浑身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就连腺体处的痛苦也奇迹般地缓解了不少。他在原地瘫坐了好久,迷迷糊糊地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和收废品老李的声音。 没事。苏乐生想对老李摇头,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幅度很轻地摆了摆脑袋。 “这样还说没事,你真是……” 老李是个Beta,但看苏乐生这样子、外加刚才在楼下梁颂请自己帮忙上来看看时说的话,大概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要说姓梁的小子也是倔,俩人之前八成是闹了别扭,他宁愿暗地里保护苏乐生、自己难受成那个鬼样子也不肯露半个面,这样猴年马月才能有媳妇?老李一边想,一边半拖半架地把苏乐生拖回家门口,从他包里掏出钥匙替他开了门,看他强撑着给自己打了抑制剂、贴了抑制贴才离开。 想起自己刚才答应梁颂的话,他临走前欲言又止了老半天:“你有空赶紧找个医院看看吧,这事拖不得。你男朋友呢?” 最后半句话是老李加的,想着能帮就帮他们小两口一把,却不料这话反倒勾出了苏乐生从心底蔓延出的苦涩,怎么也无法消散。 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男朋友。倒是曾经认认真真地喜欢过别人,只是那人现在,估计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 课是上不成了。苏乐生在家里休息了整整一天,才有力气去市里的信息素专科医院。去的路上他坐了公交,刚上车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快到站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裹挟在乘客们汗液里的各种信息素味道对自己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第151页 他的腺体在“突突”地跳动,敏感到觉得周围的任何一个Omega和Alpha都像是一把利刃,无情又不自知地把他剐得鲜血淋漓。 从车站到医院的短短几步里,周围的人纷纷抱着奇怪的眼光侧目。苏乐生知道自己的信息素肯定又冲破抑制贴溢了出来。他刚一跌进医院大堂,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来,把他送进特殊就诊通道。 “你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一个多小时后,三楼走廊尽头的诊室里,慈眉善目的Beta女医生翻动着面前的检查报告,对刚做完应急措施、稍稍恢复了一点的苏乐生说。 【我知道。】 之前在江医生那里的时候,苏乐生就了解了自己的病情,也一直在吃药。真正让他感到慌张和无措的是自己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症状越来越严重,要是再这样下去…… 苏乐生不敢往下想。 “你知道?”医生惊讶地提高音量,“那你还……算了,我直接和你说诊疗方案吧。” “你的信息素紊乱症严重程度已经达到Ⅲ期,按照目前的医疗水平,要想缓解症状只有两种方案。第一,是找到和你信息素匹配度95%以上的Alpha对你进行终生标记。我们会通过全国联网的信息素数据库来为你匹配合适的Alpha,但你也要知道,这样的耗时是非常久的,而且很有可能配对不成功……你平时生活里碰到过喜欢的Alpha吗?” “别误会,我这里说的喜欢不单是感情上的喜欢,更重要的是你对他信息素的感觉。如果你闻到他味道的时候会出现心跳加速、忍不住靠近的反应,那么我建议你说服他来试一试,很有可能他就是和你匹配度最高的人。不过这一切还是要建立在对方值得信赖、有责任有担当的前提下。” 几乎是第一时间,苏乐生鼻端就像有肌肉记忆一样泛起清冷的木质香气。 可香气的主人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没有。】 他强迫自己摒除这段回忆,眸色黯淡地在手机上打字。 “真的没有吗?你别有顾虑,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好的治疗效果。” 【真的没有。】 新伤被触碰必然是疼的。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苏乐生才会意识到它一直是鲜血淋漓,根本就没有愈合的迹象。 只是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而已。 “好吧,不过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医生端起桌面上的水喝了一口,“第二种方法是鉴于你已经成年我们才提出来的。就是我们医院的附属信息素研究所有专门的紊乱症研究小组,组里有很多训练有素的Alpha志愿者,他们能在你发作的时候帮你缓解症状。” 怎么缓解?苏乐生的眼皮跳了一下,直觉医生话里有话。 “Alpha志愿者帮助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主要方式是临时标记和插入式性行为,具体采取什么措施,要视症状轻重而定。你放心,他们都是受过严格培训的,不会对你做出治疗以外的事。” 【我明白。】 苏乐生对医生笑了笑,苍白的手指抓紧了身下的椅子边【可是除了这样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保守治疗?】 “我是可以给你开药,但你要知道,这样做就像给癌症病人开维生素,没什么意义。”医生理解地看着苏乐生,“你是不是还是担心志愿者治疗不安全?其实我们会全程保障你的合法权益,还会给你一份特殊病种诊疗证明,尽量避免你因为治病而……” 她顿了一下:“受到一些不必要的非议。” 【不用了,你给我开药吧。】 小时候在苏兰卧室里进进出出的Alpha男人们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苏乐生甚至能听见他们低沉的、带着醉意的粗喘:“臭婊/子,治治你的骚病!” 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那好吧,我先给你开药。”医生沉默地和苏乐生“僵持”了一会儿,见他这么坚持也只好作罢,“不过我提的那两种治疗方案,还是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下,毕竟身体不是开玩笑的。” 苏乐生离开诊室前,医生给了他一个小小的装置,看起来像餐厅里用的取餐呼叫器。 “这是每个紊乱症Ⅲ期都要备的东西,要是你什么时候突然发病、觉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就按这个呼叫器,志愿者和医务人员会在十五分钟内到达进行救援。不过要真到那个时候,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缓解症状,可就由不得你了,医生必须为你的生命负责。” 【我明白了。】 苏乐生郑重地点点头,忽然觉得握在手里的小小呼叫器好像有千斤重。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在路上了!窝先顶锅盖逃 第74章 军训 医生开的药对苏乐生来说还算有效。他回到家之后的几天里按时吃药, 那种症状再也没犯过。可对他人信息素的敏感度是降下去了,他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吃不下饭,腺体的位置24小时都是胀的, 但是那种麻木的胀, 像是往那里打了一针过量的麻药。 他这个样子别说继续调查, 勉强维持着上课都几乎要耗尽了精力。一下课他就趴在桌子上休息, 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尹嘉澍就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桌子。 苏乐生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发现桌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杯冰杨枝甘露,沁出来的水珠挂在杯壁上摇摇欲坠, 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第152页 “那什么, 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苏乐生的错觉,尹嘉澍看起来好像有点尴尬,看着窗户清了清嗓子。 “赏脸去跟我出去一趟?” 苏乐生没动。 “要不在这儿也行。” 尹嘉澍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一屁股坐到苏乐生身边, 把其中一杯杨枝甘露往他面前推:“这个味道应不错的……你先喝一口。” 苏乐生还是没动。他现在难受得一看见食物就犯恶心, 觉得那些水珠好像把凉意传递进了自己胃里。 “干嘛,不给我面子?”尹嘉澍有点不乐意了。 苏乐生实在没力气和他犟,无奈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甜腻的感觉一直从舌根蔓延到喉头。 【你有话直说吧。】 尹嘉澍看着苏乐生调整了下呼吸, 豁出去了似的说:“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道歉。” 道歉? 苏乐生怔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之前……那样对你。” 尹嘉澍顿了顿,清账似的从自己遇见苏乐生第一天开始莫名其妙针对他的行为, 一路说到那次小巷里的围堵,还有后来的种种。 当初做那些事的时候他没觉得怎么样,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怎么那么傻逼呢? 不光傻逼还混蛋, 要是他开窍得早一点, 还他妈能有姓梁的什么事? “我, 我不该打你,也不该……要不你现在把我拖出去打一顿,我绝不还手,咱们就算扯平了成吗?” 他急切又认真,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话,见苏乐生没反应,又艰难地补了一句:“对不起。” 苏乐生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形容的荒谬。 他没想到向来飞扬跋扈的尹嘉澍有一天会向自己道歉,更没想到自己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 【你没必要道歉,那些事我都忘了。】 “那你是原谅我了?” 【是忘了。】 苏乐生纠正道。他发现人的自我保护机制真的很强大,尹嘉澍给他留下的那些伤痕早就愈合得看不见了,现在让他去回想,甚至都记不清对方当时究竟做了什么。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尹嘉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装作尹嘉澍没有伤害过自己。 “哦。” 尹嘉澍低落地应了一声,想想又自嘲地笑了:“那和姓梁的有关的事,你是不是一样也没忘?” 【我不想跟你讨论他。】苏乐生呼吸一窒,打字的动作没来由地有点乱。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尹嘉澍也急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为什么我无论是跟你告白还是跟你道歉你都一点反应也没有,姓梁的一有点风吹草动你就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呢?你是不是真看不出来他一直在你面前演戏啊?” 他的声音太大,班上正在自习、睡觉或者偷偷摸摸玩手机的同学们纷纷侧目。 “我去,尹嘉澍又开始欺负学霸了?” “有完没完啊?这一天天的。” ……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来,坐在苏乐生斜后方的姜浩却怎么看这幅景象怎么觉得不对劲。 哪有欺负人还送饮料的? 而且乐生刚还让他坐自己旁边,啧啧。 姜浩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把手机藏课本后面偷拍了张俩人的照片,打开和梁颂的微信对话框。 你浩哥:【图片】 你浩哥:在吗?出大事儿了! 梁颂那边的反应很快,“正在输入” 的标识反复跳来跳去,却最终什么都没发过来。 你浩哥:? 你浩哥:你不说点什么吗?有点危机感啊?! 姜浩的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教学楼下,梁颂握紧了手机,抬头看向高一(5)班教室的方向。 他脑海里现在满是姜浩发给自己的那张照片,苏乐生身边原本只会让自己坐的位置被尹嘉澍占据了,他们在一起喝饮料,分享课间温暖的阳光。 然后无声地宣告那些东西从此以后都不再属于自己。 梁颂根本就不是没有危机感,他嫉妒得快要疯了,但更可悲的是,他已经没有吃醋的立场和资格。梁颂之前在“东城”里亲口说过,苏乐生喜欢上、要和谁在一起都只能由他本人决定,要是他真的选择了尹嘉澍,自己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尽管那会给他带来切肤刮骨的痛苦。 【你说什么?】 教室里,苏乐生的心被尹嘉澍一句话悬了起来【你说他一直在我面前演戏,是什么意思?】 “你看你,一提起他就这么激动。”尹嘉澍颓然地坐下来,喝了口自己那杯杨枝甘露,觉得连糖精过剩的汁水都泛着苦味,“你知道‘天星’吧?” 知道。即便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听到这两个字时苏乐生的心还是会条件反射地紧一下。仿佛再次置身那些Alpha男人粗鲁的谩骂和铺天盖地的骚扰短信里。 “他之前是‘天星’的一个小组长,专门负责讨债的。”尹嘉澍冷笑一声,“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他晚上带着一帮兄弟去别人家敲门泼油漆,白天在你面前摇着尾巴装可怜……”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尹嘉澍重复了一遍苏乐生的话,只觉得可笑至极。到了这时候,他想的依旧不是怀疑梁颂,而是质疑自己消息的真实性,“你自己去问他啊,不过你猜他会不会和你说实话?尤其现在他已经和郑绮越在一起了,诶你猜他会不会用同样的招数去套路郑绮越? 第153页 【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苏乐生下意识地反驳,心却密密地痛了起来。 “是和我没关系,我就是看不惯你傻逼兮兮地追着人家倒贴!”尹嘉澍气笑了,“那天他俩在‘东城’腻腻歪歪的你是不是没看见?巴结郑家的能是什么好人啊?这圈子里谁都干净不到哪去,可他们一家人挣的钱全是沾着血的,郑绮越他哥就是个杀人……” 【你说什么?】 苏乐生呼吸一窒。难受的感觉加重了,让他觉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变得凝固。 “没什么。”尹嘉澍自觉失言,后悔地躲避着苏乐生的目光,更生怕自己刚才声音太大被别人听见。 【我听见了,你说郑绮越她哥是个杀人犯。】 苏乐生不依不饶地看着尹嘉澍,在手机上打字的手动得飞快【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有证据吗?】 “……我操。” 尹嘉澍头痛地“嘶”了一声,那件事原本是郑家花了大力气压下来的秘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商界的人多少都听说过点风声,不过是碍于郑家的势力,没人敢再往外漏。 尹嘉澍平时浑归浑,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不能乱说。 可眼下是他从认识苏乐生到现在,对方认认真真、有交流欲望地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且和梁颂无关。 “嗐……”刚才的那点纠结转瞬就被尹嘉澍跑到了脑后。他眯起眼睛,微微倾身靠近苏乐生,“我可以告诉你,可是你也得实话实说,究竟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事?” 苏乐生最后还是没把自己的目的告诉尹嘉澍,尹嘉澍却出乎他意料的主动,在几天后告诉了他一件事。 听说十年前王洪德被判死刑的那天,他那个老赖父亲欠的赌债一夜之间全都还上了。苏乐生想起之前环球大厦后巷里的事,猜测那笔钱是从郑飞账上打过去的。 王洪德是郑飞的替死鬼,苏乐生愈发笃定了这一点。要是搜集到这方面的证据,必定会牵扯出他当年在司法机关和警察队伍里的保护伞。他捂住酸胀的后颈,知道自己眼前只剩下接近郑飞这一条路。 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给自己拟定一个周密的计划。还必须解决掉自己身上的药物反应症状,否则…… 他很有可能还没成功,就落得和王宏德家人一样的下场,在这个世界上不声不响地消失,像消融于烈日下的一片雪花。 为期三天的期末考很快来临。考试结束后,南城市所有高二学生们因为去年的特大台风而被推迟到今年的军训开始了。 早上六点半,南城一中的高二学生们在学校的田径场上集合。姜浩屁股底下垫着赵月给他收拾的超大行李箱,坐在苏乐生身边鸡啄米似的点头。苏乐生单手撑住他的脑袋,在熹微的天光下看了眼面前的队伍。 基本上所有人都到齐了,除了梁颂和郑绮越。刚才林筱芝点了一遍名,自动略过了他们俩的名字。 看来是都请假了。自从那天“东城”的事之后,苏乐生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其中一个。 他们现在应该在某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约会吧? 挺好的。这样反倒省得碰了面彼此尴尬,也省得苏乐生忍不住揪着梁颂问之前为什么要那样骗自己。 就是他的眼眶还是会不自觉地酸涩,大概是创伤后留下来的惯性反应,习惯就好了,总有一天他会真的感觉不到心痛。 七点钟的时候,学生们鱼贯上了大巴车。苏乐生和姜浩挑了个靠窗的双人座坐下,刚把背包搁到脚边的地上,郑霜就拿着老李同款扩音喇叭,单膝跪在座椅上面对着大家。 “咳咳,各位同学都注意一下。” 郑霜拍拍喇叭,调了下音量:“校领导要我专门提醒大家,军训期间夜里不要到处乱跑,尤其是Beta同学,大家都听见了吗?” “军训的地方就这么大,我们还能跑哪儿去?”有同学嘻嘻哈哈地跟郑霜开玩笑,被她严厉地横了一眼。 “没跟你们开玩笑,生命是你自己的,你不珍惜没人替你珍惜。”郑霜板着脸敲敲窗户,“再问一遍,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 同学们拖长了声调应。见郑霜点点头坐回座位上,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老郑怎么了,有那么严重吗?” “我去,你们都不看新闻的吗?” 姜浩激动了,扒着椅背转身和对方科普:“最近出了至少十几起Beta失踪案,其中七八起都在咱们军训基地边上。” 他们军训基地所在的地方是南城市旁边的县级市,人口不多,一直是省内有名的度假胜地。现在一下子出了这么多失踪案,引起的恐慌可想而知。 “我靠,现在跳车回家来得及吗?”那个同学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安啦,失踪的大部分都是无业游民之类的,你听话不半夜乱跑估计就没事。”姜浩把参与办案的老爸的话原封不动地照搬,很有经验一样拍了拍同学的肩膀。 他说完就抱着手机开始玩游戏,坐在他身边的苏乐生神经却蓦地绷紧了。 仅仅针对一种性别、失踪的全都是无业游民……这一切和十年的Omega失踪案何其相似。 苏乐生不会忘记,苏兰就是在那起案件发生后失踪的。而王洪德最后被判死刑的罪名,也是制造了那起案件,并在“罗马帝国”会所里残忍奸杀了一个Omega服务生。 第154页 直觉告诉苏乐生,Beta失踪案一定和十年前的案件有着某种联系。可同时他又想不通,相比起大众眼中体力较差、数量稀少、拥有巨大生育价值和性价值的Omega来说,Beta的形象一直是平庸、冷静且缺乏可供掠夺的价值的。他想不通,专门绑架Beta群体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唔!” 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苏乐生没注意跟着猛地往前倾了一下,在惯性作用下靠到椅背上,脆弱的腺体忽然被撞了一下,又蹭到椅背粗糙的布料,不祥地生出麻痒。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了呢(??????) ==专栏预收新文《金丝雀他人设崩了》 会无缝接档哦~ 求抱走~== 1 林亦羽,男团C位、当红流量——宋嘉致的替身。 作为被霸总豢养的金丝雀,他放弃演艺事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守在贺棣身边,努力扮演贺棣心中的白月光,只求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一场车祸,被困在车中的林亦羽看着贺棣头也不回地奔向宋嘉致, 他终于死心, 如果重活一世,林亦羽发誓自己绝不会再爱上这个男人。 2 贺棣终究是错付了,在身边做了多年替身的金丝雀竟是自己梦里寻了千百度的白月光?!然而贺总并不知道,他对林亦羽早已情根深种。 错位的身份重回正轨, 大病初愈的林亦羽作为真少爷回归宋家。 再见贺棣,林·霸总·亦羽皱眉: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我包养的金丝雀之一而已” 贺棣:??? 3 某乎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账号,问着各种奇葩问题。 “金丝雀觉得自己是包养我的霸总怎么办?” 热心网友:那你就做金丝雀呗。 几天后, “喜欢的人跑去搬砖了我该怎么追?” 热心网友1:这是钓鱼贴吧?前几天不还是霸总? 热心网友2:快递小哥,就决定是你了。 又过了几天, “对象觉得自己是我小妈,我算绿了自己吗?” 热心网友:这个建议直接问你爹...... 再过几天: “老婆觉得自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神父,我是侍卫,怎么办?” 热心网友:那钟楼怪人是谁? 作者:我家金丝熊...... 热心网友:??? 一周后,这个帖子没有再更新,正当热心网友认为题主已入院时, 一个帖子再度出现: “急!老婆以为自己是冷宫弃妃,我要怎么暗杀狗皇帝!在线等!挺急的!” 热心网友:...... 热心网友:敢问这次的狗皇帝是谁? 众网友们还没等到答案, 新帖子:老婆是男的,想怀孕怎么办,挺急的! 热心网友:男的不能生孩子!!!! 然,追妻之路漫漫。 新晋小生:“学长,只要你转身,我一直都在。” 宋家大哥:“我弟弟的剧我投资,用不着你。” 宋家二哥:“小子,就是你欺负我弟弟?这辈子别想见到他” 贺家父母:“儿子,我的宝贝儿媳呢!” 贺棣:“别催了!在追了!!!” 最后的最后,林亦羽斩获无数大奖,粉丝们终于看见自家崽熬出头的一天,他却突然公布婚讯。 某乎的一个主页被再度翻出, 文章底下满是控诉。 “果然是钓鱼贴!” “我竟帮霸总追到了自己爱豆!” “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75章 临时标记 “你怎么了?”姜浩一转头, 差点叫出声,“脸怎么白成这样,是晕车吗?” 苏乐生摇摇头, 他很清楚自己怎么了。 其实从刚才排队的时候起, 他就隐隐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了, 只是现在这种感觉和他上次坐公交去信息素诊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也许普通人根本感觉不到, 但对于苏乐生来说,同学们身上溢出的极淡的信息素此时正像利刃一样割着他的神经,让他头晕目眩。 苏乐生有点慌。他手忙脚乱地打开放在脚边的背包,摸出医生开的药片吞了一片。这药原本是要一日三餐按时吃的, 但医生说实在难受的话也可以临时吃一片。 应该不是苏乐生的心理作用。药吞下去十几分钟后他真的觉得好多了, 他松开伸进口袋里按呼叫器的手,发现掌心里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车子最后在基地大门口停下,学生们有半小时的时间去放行李、换军训服,然后到操场上集合。 换好军服的时候, 苏乐生那种难受的感觉已经彻底消下去了, 也就没向老师请假,跟着大部队去了操场。 “都站好了啊!手掌并拢贴着裤缝、身体微微前倾,一个人乱动集体多站五分钟!” 教官简短地说了一下军训的注意事项就开始让大家站军姿。他拎着从田径场边捡来的树枝, 背着手绕着方阵巡视。天上的太阳比刚才还要毒辣, 直射在苏乐生侧脸和后颈上,汗液顺着额角流下来, 给所经之处带来一阵麻痒。 “唔……”他实在忍不住发出声响。身边的姜浩偷摸转过视线一看,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起疹子了?” 第155页 周围几个同学被吸引了注意, 纷纷趁教官不注意看过来。苏乐生懵了一下, 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那上面果然起了一片疹子。 而且可怕的是, 被姜浩这么一喊,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也开始随着每一下呼吸钻心地痒,好像那些疹子一直长到了喉咙里。 下一秒,他的呼吸毫无预兆地变得凝滞困难。苏乐生下意识抓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喘气,四肢一软往后倒去,激起一片惊呼。 糟了! “乐生你没事吧?”姜浩最紧张,跪到苏乐生身边伸手去搀他。教官在边上吹着哨子让围观的同学们往后让让,大伙儿慌忙退开,忽然不知道是谁烦躁地喊了一声。 “哪来的茉莉味啊?” 像推倒一块多米诺骨牌造成的连锁反应,方阵里所有的Alpha和Omega同学都被从苏乐生身上猛然爆开的浓烈信息素味道震得面红耳赤,躁动的气息几乎要把空气燎着。教官虽然是个Beta也看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吹着口哨把同学们赶到树荫下的临时就医点。 姜浩眼疾手快,忍着被同类信息素冲击的痛苦往苏乐生后颈上贴了一块抑制贴。浓烈的茉莉气味像退潮一样平复下来,领到片状抑制剂的同学们稍稍缓过来了点,苏乐生的痛苦却迟迟没有平息。 刚才不光是他的信息素影响到了别人,周围同学们的信息素也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鼻腔和肺里,窒息感猛烈袭来,再伴随着后颈处腺体的诡异感觉,苏乐生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撕裂。 L:郑绮越到现在还是联系不上。 军训基地附近的村庄里,水牛悠闲地淌过及膝的清澈水塘。刚结束苏家村药厂的任务、匆匆赶来的梁颂背靠着高大的芒果树,给江医生发了条消息。 对方很快就回了一句:暂时按兵不动 梁颂的眉峰拢了起来。 他很了解江医生,这个人做事很严谨,而且在某些事情上有强迫症。不管发消息还是写字,就算只有两个字也一定要加上标点符号。 而他刚才发的那句话,没有句号。 也许他现在很忙呢?一个句号也证明不了什么,梁颂希望是自己过分敏感了,又发过去一条:我现在在最先发生失踪案的黄叶村,村民们说,自从村里的两个流浪汉失踪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 这进一步证明嫌疑人的目标就是无家可归的Beta。他或他们只希望通过绑架完成自己的目的,而不希望打草惊蛇引起警方的注意。 和十年前的案子简直如出一辙。 L:我明天去找你,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对方回复得很快,内容却是:最近不太方便 依旧没有标点符号。 这太反常了。梁颂思索着再发些什么试探一下对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班级群里跳出来一条全员消息。 郑霜:再通知一遍,刚才有被信息素影响到的同学立刻到医务室来,Beta同学们请立刻帮忙一起找苏乐生和尹嘉澍,收到复制!! 手机一阵急促的震动,同学们复制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来,梁颂呼吸一窒。 他怎么了?梁颂握紧手机,看向不远处群山之下的军训基地。 苏乐生跑了,在教官上前要把他往医务室送的前一刻。 他知道,自己的信息素紊乱症不是普通医护人员能解决的,要是处理不当很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和影响。在最后一丝理智被熔断前,躲起来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苏乐生,你他妈出来!” 基地角落废弃的体育器材室走廊上,尹嘉澍正红着眼睛拍门。他刚才完全是下意识跟着苏乐生跑过来的,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薄荷味信息素决堤似的往外冒,顺着门缝淌进屋里,让空气里的茉莉香气轻颤着瑟缩起来。 那是被尖刀剐过一样的痛苦,却让尹嘉澍愈发暴躁和焦急。他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颧骨上狠狠挨了一拳。 “是你?” 尹嘉澍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扶着墙才勉强站定,捂着火辣辣的脸看向面前的人:“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离他远点。” 梁颂厉声警告他,无味的信息素再一次释放出来,把尹嘉澍周身暴动的薄荷味死死压进体内。 “我离他远点?” 信息素被塞回身体的感觉让尹嘉澍愈发恼火。他想回敬梁颂一拳,却扑了空,反而被梁颂钳着手腕压制在墙边。半点还手之力也无。 从器材室里飘出来的茉莉香味越来越浓,让空气都几乎变成了凝固的实体。梁颂忍不住、也不想忍了,一边应和着苏乐生的气味安抚他,一边释放出木质信息素朝尹嘉澍压去。 有明显气味的信息素比刚才来得更猛烈,也更有压迫感,仿佛檀香和雪松林正在被烈火灼烧。尹嘉澍怔了一下,突然睁大泛红的眼睛。 “我操,你是……”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把你身上的味道收起来。”梁颂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平日里有意压制的阴鸷和匪气全都出来了,让尹嘉澍的心毛了一下。 “靠,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 尹嘉澍骂到一半,才发现梁颂真的没打算跟自己废话,一拳朝自己面门袭来。 “操!” 尹嘉澍骂了一声,踉跄着堪堪闪身躲过,下一秒却被梁颂一个拳头打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抓住领子抵在墙上。 第156页 “最后说一遍,我要去救他,识相的就给我安分点。” 梁颂边说边释放出极其强烈的压迫性信息素,雪松的味道压得尹嘉澍几乎喘不过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关进边上的小杂物间。 “梁颂你他妈疯了吧!你给老子开门!” 尹嘉澍眼睛红了,一边透过隔间门上的玻璃看着梁颂去撞器材室的门,一边破口大骂,梁颂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撞开了门走进去,一垂眸就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苏乐生。 像被利刃生生扎进胸膛,梁颂心疼得连呼吸都变轻了。他跪到苏乐生身边,看见对方全身泛着不正常的、发情期才会有的潮红,连呼吸都滚烫。 大概是怕自己失去理智的时候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苏乐生用一条脏兮兮的跳绳把自己的右手绑在了墙边的置物架上,手腕的位置磨破了一层皮,露出刺目的红痕。 “乐生,乖。” 梁颂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哽咽。他原以为那天在苏乐生家楼下,自己用无味的信息素安抚过对方、苏乐生看过了病也在按时吃药控制症状,一切就已经暂时平稳了。所以他才会放心地去苏家村办事,想着反正军训的时候自己就会回到苏乐生身边,没料到…… 梁颂内疚得简直恨不得替苏乐生受这种苦,伸手去抚苏乐生的下唇。那里已经被他咬破了,血和唾液混在一起淌下来,冰凉苦涩地浸透梁颂的心。 “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 他替苏乐生解开那条跳绳,想把痛苦的心上人拥入怀中,却又顿住了。 这个久违的拥抱终究没有落实。梁颂喟叹一声,心疼地看着苏乐生潮红高热的脸颊,问:“你觉得好点没有?” “唔……”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用信息素安抚自己,苏乐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哼。他闭着眼睛,凭本能用没被绑起来的那只手寻找着拯救自己的人。忽然,什么东西“啪”地落在地上。 梁颂垂眸,发现那是一枚小小的呼叫器,在器材室幽暗的光线下闪着红色的光。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窗外响过,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四个戴着特制口罩的医务人员抬着担架小跑着进来了。刚一进门,他们手腕上戴着的信息素监测表就响亮地“嘀”了一声,从亮红色变成了橙色。 “奇怪,里面的浓度怎么还没外面高?” 他们疑惑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Omega医护人员摘下口罩,嗅到一股带着柚子香的木质香气,这股味道本该是清冷疏淡的,此刻却像酒一样发酵,变得醇厚醉人。 属于病人的蜜桃茉莉香气则被包裹在这股木质香之下,虽然还是躁动不安,但已经被控制住了,身上因为过敏起的红疹也有消褪的迹象。 因为害怕被两人的信息素影响,医护人员迅速把口罩戴回去,平复了一下呼吸看向跪在苏乐生面前的梁颂:“冒昧问一下,你是他的同学吗?” 梁颂跟着去了信息素研究所,在治疗室外焦急地等着。原以为诊所开的药能帮助苏乐生缓解逐渐加重的紊乱症症状,却没想到一针抑制剂打下去,只能让他更加痛苦。 “病人已经彻底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发/情期。” 医生快步走出治疗室,抱歉又紧张地对梁颂说。他身后的门上显示信息素浓度的灯变得血红,已经临近爆表:“要缓解症状只有一个方法,让和他信息素匹配度超过80%的Alpha志愿者对他进行临时标记和或者真正意义上的信息素交换,但既然他对你的信息素有特殊的依赖性……” “对不起啊,哥哥。” 梁颂不是没有想过占有苏乐生、让他真真正正地属于自己,却从未料到会是以眼下的方式。 在信息素研究所大门紧闭的治疗室里,苏乐生躺在洁白的大床上,紧闭着双眼,被身体里的激素折磨到已经听不见梁颂低哑的道歉,更不知道他是谁。 空气里只剩下甜腻的茉莉香气,浓到呛人,让梁颂的呼吸变得困难。 像涸泽里的鱼依赖仅剩的那一点江水,梁颂抬起苏乐生的下巴,寻求氧气一样吻了上去。 第76章 春梦 “从监控数据来看, 病人的状态已经稳定了。” 信息素研究所的办公室里,从信息素诊所匆匆赶来的苏乐生的主职医生翻看着手上的检查报告,皱起眉头:“可是你为什么没有给他标记, 哪怕是临时的呢?” “我给了。” 梁颂坐在医生对面, 脸色有些苍白:“只不过他不会发现。” “你是高度罕见型Alpha?”医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一类人在Alpha里的占比是千万分之一, 在患有信息素识别障碍的同时能够散发一种无味的信息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压制同类、标记异性,“你知不知道,用无味的信息素标记Omega, 对你的身体伤害很大。” “我知道。”上次在苏乐生家楼下赶走那个变态的时候梁颂就意识到了这点, “这样好像会让我进入易感期。” “这样好像……这么说你之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医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反正你进入易感期也需要Omega的安抚,这是何苦呢?” “我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安抚。” 明明谁都知道,Alpha的易感期是很难熬的一件事, 梁颂说起来的语气却淡得不可思议:“我自己能缓过来, 不过今年已经出现三次了。” 第157页 医生沉默了很久,易感期哪有他说的那么容易缓过来,就算是意志力最强的Alpha也几乎不可能。 “这大概是假性易感期的症状。因为你一直压抑自己的生理本能, 所以身体对你做出了警告。” 信息素内科领域关于假性易感期的研究少得可怜, 因为从古至今几乎没有一个Alpha会愿意压抑自己的本能和谷欠望。医生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想,眼前的Alpha究竟是有多爱病房里的人, 他们之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刚才对自己提出由他持续对苏乐生进行治疗、又不对苏乐生暴露他身份的请求。 “作为医生我有必要提醒你, 你现在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对患者进行治疗了。哪怕你不对他释放无味的信息素, 只是替他治疗都会加重你的症状。” “症状会有什么后果?”梁颂问。 “你的易感期会变得越来越频繁, 而且会一次比一次痛苦。” “会影响他吗?” 医生怔了一下:“理论上来说, 不会。” “那就好。”梁颂放心了,“我可以继续治疗他。” “你是不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医生有点急了,“他是紊乱症Ⅲ期患者,很有可能终生都要接受治疗。而只要再进行几次治疗,你的假性易感期就会彻底失控。除非你对他进行终生标记一劳永逸,否则我不可能同意这件事。” “那要是把我的信息素打进他体内呢?”梁颂问。他查到过这种治疗方法,只不过因为嫌它是舍近求远多此一举,多年来都没什么人用过。 “你倒是懂得挺多的。可这种办法比定期治疗对你的伤害更大。而且我真的不明白,既然你们之间……”医生顿了顿,“为什么不肯直接做个终身标记,还要舍近求远地来诊所、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就算小情侣吵架也不是这么吵的吧,玩儿呢? “具体的原因我不能透露,但是……”梁颂顿了一下,郑重而诚恳地看着医生的眼睛,“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来说,这件事都很重要。所以我恳求您让我继续为他进行治疗,等时机到了,我请你们从我身体里提取信息素给他治病。过程中产生的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医生不说话了。 从不久前在办公室里见到梁颂开始,她就觉得眼前的年轻人虽然长得好看,眉眼和气质里却总有一股隐隐的匪气,和独属于Alpha的侵略气质,让身为Beta的她不是太舒服。但眼下他为了那个孩子如此恳切,浑身的锋芒好似在转瞬之间敛进剑鞘,她又没有办法拒绝了。 “好吧。这段时间他的病情可能还会有轻微的反复,建议你找机会给他补充一点你的信息素,要闻到味道才行。”她摊开自己的本子推到梁颂面前,让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下来,“既然你执意要求也只能这样了,你要再去看看他吗?” “……不了。”梁颂写字的手一顿。 他没有忘记,苏乐生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推远的,任何一点不必要的依恋和不舍都会瓦解他本来就维持得很艰难的立场,让一切前功尽弃。 他只能做苏乐生痛苦时的解药,永远不敢妄想再拥有那些甜蜜温暖的时光。 苏乐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失神地睁开眼睛看着晚霞投在天花板上跃动的光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之前梦魇般缠绕着自己的晕眩、灼热和躁动已经像退潮般消失,身下的白色床单柔软清香,散发着洗涤剂的味道。 空气里没有半点信息素的气味,这个认知让苏乐生的心小小地欣慰了一下。但下一秒他伸手抚上后颈,就发现了一件事。 他的后颈腺体处有一道浅浅的齿痕。 浑身的筋骨都像在醋里浸过一样酸软疲惫,他翻了个身,没注意动作稍微大了点,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难受。 苏乐生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和一个陌生的Alpha...... 从此以后,他必需要依靠Alpha才能生存了。 强烈到无以复加的绝望和羞耻感伴随着这个认知压倒了苏乐生。他耳畔回响起苏兰和那些男人在一起时痛苦的尖叫声,觉得自己好像在逆着宿命的洪流前行,却最终逃不过被卷进入旋涡的命运。 他颓然地把手埋进被子里,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濡湿鬓角的发丝。 “乐生,乐生!” 夜风很凉,姜浩站在研究所大门口,一看见苏乐生就跳起来挥手:“这儿呢,我和我妈来接你了!” 【你怎么来了?】 苏乐生强打起精神快步走到姜浩身边,对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嗐,教官放了两天假,我就接你来了。” 姜浩说着往苏乐生肩上披了一件自己的衬衫外套:“穿这么少冷不冷啊?快点,我妈的车停在对面,再不过去该吃罚单了……怎么了?” 他停下脚步,跟着苏乐生望向身后。 【没什么。】 苏乐生抿了抿唇,转回头去,相信刚才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刚才他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漆黑深邃,仿佛此刻的夜空。 “乐生啊,你听阿姨说,信息素紊乱症很多人都会得的,接受治疗也并不代表什么……你在听吗?” 车子开动了。赵月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观察着周边的路况,听苏乐生久久没有回应,担心地问了一句。 第158页 坐在副驾上的姜浩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让她少说两句,自己扒着椅背转身看向后座上的苏乐生。 他总觉得今天的苏乐生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车窗外清冷惨淡的月光好像尽数落到了他身上。 因为苏乐生的病,他直接被批准免去参加为期十五天的军训,提前开始了漫长的暑假。医生没有骗他,接受过治疗后,他的信息素水平真的稳定了不少,哪怕是在汗味和信息素气味交杂的公交车上,也再没有感觉过难受。 只是这项治疗有一个副作用。 苏乐生开始频繁地在夜里梦见梁颂,梦见他抱着自己,让人羞耻的声音灌满狭小的空间、也灌满他的胸腔和耳膜,空气里到处都是酒一样浓烈醇厚的木质香气。 一滴汗水顺着苏乐生的下颌线流下来,摇摇欲坠地晃了几下,滴到梁颂胸膛上。梁颂低低地笑了一声,食指沾了那滴汗用唇舌吮去,漆黑深邃的眼睛望着苏乐生,像要把他也拆吃入腹。 “哈、哈……” 每一次从梦境里醒来,苏乐生都只能抓着身下的床单无力地大口呼吸,异样的感觉从身下传来,让他难堪又无措。 “虽然为了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我们的志愿者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没有在你身上留下有气味的标记,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之间不存在信息素干扰。” 第三次梦见梁颂以后苏乐生万不得已去找了医生。她摆弄着手里的钢笔,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欲言又止:“不少病人在第一次接受过治疗后都会梦见自己和志愿者的治疗场景,慢慢习惯就好了。” 【可我梦见的不是志愿者。】 “不是志愿者?”医生一怔,“那是谁?” 苏乐生眼睫一颤,别过头没有回答。 “是你喜欢的人吗?”医生试探地问。 苏乐生依旧没有回答。他的心实在乱得不像话,放在大腿上的手握紧了,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不是心理医生,但我知道,通常来说梦是人潜意识的投射。”医生见状也没逼着他回答,起身到墙边的饮水机那里,用一次性杯子给他接了一杯水,“如果那个人是你喜欢、或者曾经喜欢过的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还喜欢他,忘不掉他,所以潜意识里把治疗场景里的主角替换成了他。” 你还喜欢他。 你忘不掉他。 医生的话像一阵急雨,把苏乐生的心打得泛起混乱失序的涟漪。 苏乐生承认,离开梁颂以后,自己每每想起来还是会心痛、会难过,可那是他在痛惜自己和梁颂度过的那些真切美好的时光、和自己曾经付出过的真心。 他怎么会还喜欢梁颂呢? 他怎么能还喜欢梁颂呢? 苏乐生,你贱不贱啊? 他宁愿相信这个现象有更合理的解释,只是自己一时没能找到罢了。在梦里见到梁颂是那样让他难堪和痛苦,苏乐生只能尽量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疯了似的让自己除了学习之外,就是沉浸在调查郑飞的行程、爱好和生活方式里。 可这样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太久。暑假正式开始还没几天,苏乐生就收到了郑霜发在班级群里的消息。 云在霜天:各位同学注意,之前安排好的互助学习小组即将开始。请名单里提到的同学于明天上午八点到班,按名单的排序各自分组。 郑霜发的名单不长,第一个就是苏乐生的名字,后面紧跟着尹嘉澍和梁颂。下一个名字被用双斜杠和他们隔开,表示那是另一个小组。 苏乐生的脑海空白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给姜浩打了个视频电话。 “啊?学习小组就是军训快结束的时候通知的呀。” 姜浩一边啃鸡爪子一边说。他也在名单上,和吴静李双晴一组,属于差不多水平的互相监督:“哦我忘了,那你确实是不知道。” 他反手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鸡爪扔进垃圾桶,起身给自己拿了一听冰可乐,易拉环打开的时候发出悦耳的声音:“话说你要不要和老师说说啊,我看见尹嘉澍的名字都替你头大。” 【说了有用吗?】苏乐生反问他。那份名单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按照每个人的期末考成绩和学科优势,按照互补的原则分的组。别说郑霜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他换组的请求,就算答应了也是对无辜的其他同学不负责的行为。 何况他现在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尹嘉澍。 “也是,反正有梁颂在呢。” 姜浩“吨吨吨”地把那听可乐干光,打了个气嗝:“说起来你和梁颂最近怎么样了,和好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火葬场的火够旺了,来吧小梁 第77章 学习小组 他一句话把苏乐生问住了。 【没有。】 “啊?” 【我们已经彻底……】 苏乐生字打一半,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梁颂现在的状态了。 说“分手”不合适,他们又没有真的在一起过。 说“决裂”也不对,从头到尾受伤的只有苏乐生自己。梁颂始终是冷静的, 冷静到近乎残忍。 “你俩掰了?”最后还是姜浩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出来。他一拍脑袋觉得这事儿不大对, 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那个,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第159页 苏乐生大约算了下时间。 姜浩心里立马咯噔一下,尴尬又不失内疚地“嘿嘿”笑了一声:“乐生啊,有件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你先说。】苏乐生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大事儿,半点磨蹭求饶的机会都不给。 “那我说了啊。就……上回尹嘉澍不是莫名其妙拿了两杯饮料去找你吗?我就拍了张照发给梁颂让他有点危机感……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这不是不知道你俩掰了吗!” 【紧张什么?我又没怪你。】苏乐生看姜浩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平静, 大约是真的累了 “那就好, 话说我能多嘴问一句你俩为啥掰了吗?” 苏乐生架不住姜浩叽叽喳喳连珠炮似的追问,只好隐去“粉色樱花”这些敏感内容,笼统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他。 即便没有提起,但这个过程还是让从梁颂包里发现“粉色樱花”时的震惊和愤怒在苏乐生心头重演了一遍。他忽然开始后悔, 要是再让自己撞见一次梁颂和“粉色樱花”, 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易把他放走。 “我靠!” 苏乐生的故事说长不长,姜浩听完气得一拍大腿,“梁颂这货平时看着挺那什么的, 没想到那什么起来比尹嘉澍还那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乐生被他逗笑了, 连日来都不怎么样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哎呀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姜浩委屈地嘟嘟囔囔,又撕了一袋鸡爪开始啃, “你别担心啊,明天我就坐你后排, 他俩谁敢搞事看我不怼死他!” 唉, 这哪是补习, 简直是历劫。姜浩心疼地看着屏幕里的苏乐生, 在心里说。 为了不在去教室的路上碰到不想碰到的人,第二天上午不到八点苏乐生就来了,其他人都没到,教室里空荡荡的安静得有点过分。 他在靠窗第一排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翻开英语课本刚背了没几个单词,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早啊。” 尹嘉澍斜靠在门框上,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他比军训前黑了好几个度,乍一看苏乐生都快不认得他了。 【早。】苏乐生放下书冲他点了点头。因为之前尹嘉澍替自己做的那些事,苏乐生再也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 即便苏乐生对军训时体育器材室里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嘛。” 尹嘉澍笑着说,刚要往苏乐生身边走,身后就忽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梁颂来了。 像连日来那些颠倒荒唐的梦境骤然化成现实,医生那句“你还喜欢他”猛地在耳边响起,让苏乐生感到一阵荒谬的、本不该存在的痛苦。 心理作用而已,他自我安慰着偏过头,不想再看梁颂一眼。 “我去,梁颂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不是生病了,都好久没来上课了……” “不过他稍微憔悴一点也好帅啊,有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气质……”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梁颂却半点都没有听见。他的世界在见到苏乐生的一刻骤然坍缩成方寸大小的一块,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眼前的人。 可苏乐生偏偏不肯看他。 只有在这一刻,梁颂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有多怀念和苏乐生在一起的时光。心底的情绪翻涌着快要冲散理智,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一声:“哥……” 苏乐生却在这时对尹嘉澍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准时!”尹嘉澍得意地笑了,把肩上的书包一甩坐到苏乐生身边,抬头朝梁颂一扬下巴,“快找个位置坐吧,别耽搁了。” 梁颂的心骤然跌入谷底。 他下意识看向苏乐生,可被他伤透了心的少年再也不会心疼地偏袒他。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梁颂没什么可抱怨,沉默地把隔壁组的桌子往右边挪了挪,坐到尹嘉澍身边。 其他同学很快陆陆续续都来了。八点半的时候上课铃响,郑霜走进来点了下人头,站在讲台上宣布从现在到十点半是数学时间,大家各自做刚发的卷子然后互相批改讲解,实在有不明白的可以问老师。说完她就坐到讲台上开始改作业。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写字的“沙沙”声,坐在苏乐生正后方的姜浩偷偷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没事吧。苏乐生回了句没事,刚在卷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胳膊就被尹嘉澍用笔戳了两下。 “哎,这题怎么做?” 尹嘉澍把自己的卷子推到苏乐生面前。他低头一看,尹嘉澍不会做的是一道选择题,考的是反命题证明的假设内容,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 苏乐生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尹嘉澍讲解,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数学课本,从“真假命题”那一章给他分析。 他握着笔杆的手指细长又骨节分明,手背上的皮肤因为这段时间的紊乱症变得比以往更加苍白,青色的血管被阳光一照几乎纤毫毕现,有种可怜又动人的美感。 “嗯……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尹嘉澍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目光半点没落在他笔下流溢出来的字上。后颈的位置一阵发热,辛辣的薄荷味无意识地逸散出来。 “咳咳!”姜浩难受地咳嗽起来,扶住发胀的额头。他懒得和尹嘉澍说话,从包里拿出阻隔剂往周边的空气里猛喷了好几下,跟喷空气清新剂似的。 第160页 苏乐生却对此毫无察觉。 因为他鼻端始终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气,甜甜的柚子尾调好闻得不得了,让他这些天来累积的疲惫和残留的难受一扫而空。 心里却没来由地腾起一股烦躁。 苏乐生闭上眼睛揉揉发紧的眉心,转头警告地看了梁颂一眼。 梁颂却没看他,低着头状似心无旁骛地写卷子,优越的侧脸线条被阳光勾勒得格外分明。 苏乐生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像在心头猛地添了一把火,苏乐生“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尹嘉澍被这一吓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心虚地敛了信息素问。 苏乐生没回答,瞪着梁颂的眼睛微微有点发红。 因为梁颂现在才如梦初醒一样地看向他,漆黑深邃的眼睛里是沉甸甸的温柔。 偏偏像刀一样往苏乐生心上割。 又是这种包裹着柔情外衣的恶作剧,他还没玩腻吗? “你……” “你什么你,姓梁的你他妈突然发什么神经? ”尹嘉澍完全不明白苏乐生怎么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肯定是梁颂的锅,“要是不好好学习就给老子出……” “尹嘉澍。”姜浩腾地从自己的位子上起来,“老师找你。” “啊?” “啊什么啊,我说老师找你你没听见吗?”姜浩斩钉截铁地说,最后很难说尹嘉澍究竟是被他带走的还是被他从座位上扯走的,几分钟后教室里又安静下来,只剩苏乐生和梁颂沉默地对视,剩下十几个同学的目光全集中在他们身上,气氛好像一根被绷到极限的弦,哪怕轻轻拨弄一下都会迸裂。 梁颂却依旧像刚才那样看不够似的望着苏乐生尖削的下巴和泛红的耳尖,在只有苏乐生能嗅得到的方寸空气里让自己的信息素加倍漫进对方的感官。 他感受到涌动的白桃茉香里隐藏的不解和愤怒,却半句话都不能解释,只能默默承受着苏乐生的怒意。短时间内大量释放安抚意味的信息素、又触碰不到对方的感觉很快让他开始焦躁。似乎是要进入假性易感期了,梁颂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腺体处的不适,几乎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治疗还没完成,他绝对不可以在这时候掉链子。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静静子:学霸和梁颂怎么了? 有人临时拉了个不包括当事人的群,紧张又八卦地问。 晴天黑:不知道啊我好害怕,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啊? cheer:靠,谁知道补个习还有生命危险?! 他们聊得火热,梁颂和苏乐生却始终沉默。忽然间,那股包围着苏乐生的木质香气断掉了。 终于结束了? 苏乐生本来是想质问梁颂究竟为什么要这样的,可突然之间他觉得特别没意思,把卷子和课本一股脑塞进书包带上走了,为了不从梁颂身边过径直把课桌搬开,从缝隙里挤了出去。 那天的学习小组结束之后,苏乐生荒唐的梦境里又多了梁颂那种欲言又止的、温柔深情的眼神。浓烈的木质香气真实到可怕的地步,他每次醒来时都是被一波接一波海浪似的高潮唤醒的,生理性的泪水还没来得及从眼角滚落下一滴就涌了出来,成串地把枕头打湿。 *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小梁你看看你,傻眼了吧?(〃\'▽\'〃) 第78章 “粉色樱花” 变本加厉的梦境让苏乐生更不敢睡觉。他每天几乎住在了学校的机房里, 借公用电脑查和郑家有关的资料。 “写什么呢?” 这天上午苏乐生正坐在电脑前打字,忽然看见屏幕反光里映出一个身影。尹嘉澍双手插兜地走过来,对着他的Word界面念:“每周三晚上, 东城……” 苏乐生“啪”的一下把显示器关掉【你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啊。今天有学习小组你忘了?”尹嘉澍吊儿郎当地说, 见苏乐生起身要往教室走忙拦住他, “我跟老师请过假了, 赏个脸去别处坐坐?” 【那就在这里说吧。】 “这儿说话不方便。”尹嘉澍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用电脑的学生们,“走吧,我这儿有你想看的东西。” 两人你来我往地拉锯了半天,最后各退一步, 在学校操场边的花坛上坐下来。苏乐生手机震动了一下, 打开一看是姜浩发微信问他怎么请假了,又发了条小×书上的链接说红遍全国的甜品店要开到南城啦有空一起去打卡。苏乐生回了个“好”,一转头看见尹嘉澍点开相册把手机递到自己面前。 那上面是一张微信群聊截图,群的名字叫“南城娱乐会”, 里面的人头像和苏乐生都不认识, 只能看他们的聊天内容。 ——倒霉,今天又废了一个。 ——废了就再换一个呗,这有什么的? ——靠, 你少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 处理费最近又涨了。 聊天截图一共有好几页,几乎全都是这样的内容。苏乐生看得不明所以, 打字问尹嘉澍这是什么意思。 尹嘉澍长呼一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们说的都是人。” 什么? 苏乐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161页 “我也是才知道的。”尹嘉澍的脸色很不好看, “市里几乎有点家底和背景的Alpha都喜欢去‘东城’, 他们管这叫‘玩儿’, 给那些Omega和Beta打什么针, 让他们……” 他有点说不下去,骂了声脏话:“玩死了就‘处理’掉,一个人七千。能他妈想象吗,活生生的人不声不响地被他们弄死了,他们竟然还嫌贵。” 【他们给人打什么针?】 苏乐生的心震了一下,他原以为只有拳场里才有那种东西,没想到它分布得比自己想象中广得多。 “不知道,但是听说Omega和Beta用的药不一样,给Beta打的竟然能让他们跟Omega似的发/情。” 说到“发/情”的时候,尹嘉澍的语气很不自然地弱了一下。他也是最近费心思跟朋友们打听了,才知道南城的富二代圈子里都流行这么玩儿,相比之下,他之前成天跟绿毛上街堵苏乐生简直幼稚得跟小学生一样:“说是市里好几家娱乐场所都有卖这玩意,但‘东城’的纯/度是最高的。” 苏乐生听郑绮越说过,基本上全市的娱乐场所暗地里都归郑家管。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这种药剂的流通背地里一直是由郑家在主导,甚至有可能就是郑家主持研发的? 苏乐生不敢想象十年来有多少Omega和Beta被用药剂折磨甚至惨死。他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和心跳【那这么多Omega和Beta是从哪里来的?】 纵使苏乐生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拥有强大生育能力的Omega在社会上大多数人看来就是非常珍贵的“稀缺资源”,十年前的Omega失踪案尚且能引起全社会的震动,而之后的十年间有这么多Omega源源不断地在‘东城’里被折磨,竟然没有引起半点关注。 “不知道,那些嫖客也不会关心。我猜他们是专挑那些无家可归的Omega和Beta,要么就是从农村来城里打工的什么都不懂,给骗进去的。”尹嘉澍想起朋友问自己是不是也想“试试”时的嘴脸,只觉得一阵恶心,“他们说里面的Omega和Beta全归‘妈咪’管,有时候‘妈咪’们为了抢客人会提供‘优惠’,白让他们多玩几个小时,反正受苦的都不是他们。” 这就是录音里说“阿兰手上的Omega多得是”的原因吗?苏乐生的思绪飘远了,如果苏兰当年也是个“妈咪”,那她会不会是后来良心发现,才想要留下郑飞他们作案的录音呢?最后事情败露,郑飞他们才下了杀手。 可既然这样,录音为什么没被销毁,反而还在自己家里保存了这么多年呢?苏兰死前,又为什么要去药厂? 刚清晰一点的思绪又乱麻般缠绕到了一起,看来只有接近郑飞之后才能知道答案了。苏乐生长舒一口气,听见尹嘉澍又问:“哎,你还是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吗?” “我都帮你这么多次了。”他说完又补了半句,半是耍赖半是委屈。 【我真的不能说。】 “你就那么讨厌我?” 【我没有。】 苏乐生说的是实话。他之前是不太喜欢尹嘉澍,这段时间尹嘉澍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能对对方没有丝毫改观? 但他也仅仅能做到对尹嘉澍“不讨厌”而已,其他的他给不了尹嘉澍,也拒绝过。 更何况尹嘉澍是无辜的,自己怎么能把他牵扯进这个旋涡。 【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是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苏乐生看着尹嘉澍,真诚地“说”。 尹嘉澍没说话。 “我能问你个事儿吗?”过了片刻他才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从身边的花坛里揪了根狗尾巴草,三两下扯碎,“你和姓梁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苏乐生没想到尹嘉澍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心脏忽地漏跳了一拍。 像是某种奇怪的魔咒,他越是不愿意去想梁颂,梁颂就越是在梦里、在别人口中反复出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别装不知道啊,我听人说补习那天你直接摔桌子了。” 【我没有摔桌子。】苏乐生无奈地纠正他,有点哭笑不得。 “行行行没有就没有,那你俩军训那天又是怎么回……” 尹嘉澍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那天你被担架抬走之前,见过什么人没有?” 苏乐生怔了一下【我能见到什么人?】 那天的记忆是苏乐生心里一块愈合不了的伤口,轻轻一碰就疼得他坐立难安【我不想提这个,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别别别,我不说了。”尹嘉澍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转念一想明白了,苏乐生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梁颂出现过,所以上回教室里那事,应该是俩人还在冷战。 可梁颂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苏乐生呢?这不符合那个老绿茶的脾气啊。尹嘉澍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 可不知为什么,他半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 当时的尹嘉澍怎么也想不通,直到很多年后他才弄明白,他其实是讨厌梁颂对苏乐生的深情和付出、那种宁愿被苏乐生永远误解也要成全对方的决心。 因为在这一点上,他永远都无法与梁颂相比。 “据悉,为了帮助贫困的失独家庭,郑氏集团为我市红十字基金会捐赠了近亿元的善款。下面让我们走进捐赠仪式现场……” 第162页 电视里,西装革履的郑飞和好几个政府官员站在镜头前微笑。沙发上的梁颂“啪”地一按遥控器,空荡荡的客厅顿时安静下来。 他看向茶几上的资料,上面的数据显示,至少从十年前开始,郑家就开始利用旗下投资的“天海”药厂和东南亚某国家进行药品走私交易,“天海”因为污染问题倒闭之后,他们又开始用另一家药厂做同样的事。 最近因为国际局势变化,他们和那个国家的交易断了,郑飞曾经负责这项任务的手下也在一场码头械斗中丧生。如果梁颂没猜错,郑飞派人暗中“考察”自己这么久,应该是想让自己参与到和另一个国家新建立的交易线中。负责这事的人叫任平,跟郑飞去过好几次“东城”,也旁敲侧击地和梁颂聊过几回天。但梁颂看得出来,郑飞不太信任他。 那些药品是用来提取“粉色樱花”的原料。从各方收集的消息来看,除了违/禁药品和情/色交易,郑家甚至还涉及用新研发的“粉色樱花”剂型进行人体/实验,之前那些失踪的Beta也很可能与他们有关。这个消息让梁颂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兴奋。如果他能打入郑家的走/私交易内部,就能找机会搜集到证据…… “咳、咳咳!” 梁颂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假性易感期的症状比想象中严重得多,他打开茶几上的药瓶,不就水地直接咽了一片。干涩的药片破开咽喉,强烈的药性几乎是立刻就在身体里挥发开,让他的腺体灼烧一样烫起来。 假性易感期来得猛烈汹涌,对茉莉味信息素的渴望在几秒钟后就达到顶峰。梁颂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毛茸茸的猫咪发圈放到鼻端。那上面已经半点苏乐生的味道都没有了,但好像只要沾了“苏乐生”这三个字,就能让他望梅止渴一样回忆起对方信息素给他的感受。 “乐生……” 梁颂高挺的鼻梁摩挲着发圈上的绒毛,面朝里蜷缩在沙发上,仿佛那里是他用来怀念苏乐生的暂时的安乐窝。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尽情暴露自己对苏乐生的爱和渴望。脑海里苏乐生的形象仿佛凝成实体,他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湿漉漉的头发上扎着那根毛绒发圈,走到梁颂身边,给他盖了一条毛毯。 然后隔着毛毯环住他,让他觉得像是一脚跌进夏日的茉莉花海…… 忽然,梁颂的手机响了一下。 所有的温柔眷恋都被这一声打断。梁颂脊背一僵,眸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暴戾。 他拿起手机,看见是江医生给自己发的消息:10号见个面,地点你定 L:上午十点半在清泉公园对面的喷泉吧。 对面的回复很快就来了,就一个不带标点符号的“好”字。 这个状况从军训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从来没变过。一从军训基地回到南城,梁颂就借了家网吧的座机给江医生的诊所打了个电话,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文化公司。 文化公司的工作人员对上一任屋主的去向一问三不知,江医生事先也没对梁颂透露搬走的事,那么现在和他联络的这个人…… 究竟还是不是江医生?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の易感期 梁颂:哥哥,我热 苏乐生:那就多喝凉水 梁颂:可是我还是热 苏乐生(看了一眼大热天跟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试图贴贴的某人):你这样不会更热? 梁颂:委屈不敢说话.jpg 苏乐生:......热的话就洗个澡吧。 梁颂(狗狗眼):哥哥一起吗? 苏乐生端出满满一盆凉水,并往里面加冰块。 梁颂:哥哥,你要做什么呀? 苏乐生:冰桶桃战。微笑.jpg 梁颂:......那个,我其实也不是很热感谢在20211124 09:09:21~20211124 16:4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244635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甜品店 “什么啊, 营销号吹得有多好吃,也不过如此嘛。” 7月10号上午十点二十分,阳光暖洋洋的又不算太烈。郑绮越坐在新开的网红蛋糕店里, 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着下面排到街对面的队伍。不远处的喷泉折射着阳光照在玻璃上, 散发出五彩的虹光。 “装修倒是挺不错的。”她拿起手机给面前刚咬了一口的北海道蛋糕拍了张照, 又开始自拍, 想办法把身后天花板上悬着的彩虹小马收进画面里,边拍边问对面的梁颂。 “哎你怎么了,半天都不说话,不愿意跟我出来啊?” “没有。” 梁颂笑了笑, 把目光从喷泉那里收回来:“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怎么连着好几周没回微信?” “我……”郑绮越的神色黯淡了一下,拢了拢长袖的袖口,“跟那谁吵了几天架。” “你指的是郑总?” “嗯。”郑绮越看上去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她放下手机,无意识地用叉子捣着面前的蛋糕, “梁颂啊, 我真没想到你就这么快就‘屈服’了。” “你指的是我替郑总做事?” “对啊,而且我从没看见他这么看重一个人。”郑绮越闷闷地说,“你是我的人, 他凭什么抢走?” “他看重我不是因为别的。” 第163页 快要十点半了。梁颂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喷泉的方向, 那里除了几对挥舞着气球和泡泡枪的亲子以外,没有其他人:“我想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 不是吗?” “是啊,郑飞和何家的人达成了协议。姓何的要想跟自己喜欢的人生孩子可以, 只不过得过继到我名下。我和他各过各的, 他可以金屋藏娇我可以继续和你在一起, 谁都不用放弃自己原本的生活。” 郑绮越点的柠檬果茶上来了, 她捧着杯子自拍了一张:“挺可笑的吧?就为两家的利益要搭上我们几个人的青春,还要连累一个无辜的孩子。” “郑总也是为你好。”梁颂又往喷泉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那里多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那人在队伍后面站了一会儿,又漫无目的地坐到喷泉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按了按被鬓发挡住的耳朵,“他不忍心让你在何家白白受欺负、屈居人下才让我保护你。让我在他身边做事,也是为了让我说话做事的时候有点分量和底气。” 话虽这么说,但梁颂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郑飞想让郑绮越知道的内容。郑飞的本意就是还不够信任梁颂、可又想要他替自己做事,于是就试着让郑绮越用感情绑住他,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的话。 梁颂说着往后仰了仰。他身边挂着米黄色的窗帘,刚好能遮住他的身形:你自拍累不累啊?我帮你拍张照。” “你行吗你?一会儿直男审美给我拍成一米二。” 话是这么说,郑绮越还是乖乖地在落地窗前摆了个姿势,任由梁颂调整好角度和距离替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拍成什么样了?快给我看看。” 梁颂刚一起身她就伸手催促,转身坐回椅子上的时候,在楼下的队伍里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苏乐生跟在姜浩身后,半边身子笼罩在夏日的艳阳里,倒映着喷泉折射出来的七彩的光芒。 “哎。” 郑绮越顿时没多大兴趣看照片了。她敲敲窗玻璃,话里有话地对梁颂说:“他也来了。” “哦。”梁颂随着郑绮越的手往下看了一眼,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 “一起下去找他聊聊呗?”顺便和苏乐生道个歉,她想。 “我和他有什么可聊的?”梁颂反问,神色间没有半点不自然。 “你真不去啊?”郑绮越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要起不起的,“那我自己去了。” “去吧。”梁颂的饮料也上来了,他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勺子,朝郑绮越笑了一下,“我等你回来。” “不会去太久的。” 郑绮越也笑了。她起身,消失在人来人往的楼梯口。 梁颂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低头,视线从自己刚拍的照片移到窗口,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四下看了一圈,双手插兜地站起来往反方向走去。 “我去,我们运气真是太好了。” 排在姜浩前面的好几个人因为临时有事放弃了排队,他和苏乐生才等不到五分钟就进店点完了吃的。姜浩拿着号码牌四下看了一圈,还没高兴两秒就开始苦恼地挠头:“挤成这样咱坐哪儿啊?” “楼上有空位。”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嘈杂的店里响起。苏乐生和姜浩转头看去,只见郑绮越站在楼梯旁,手指漫无目的地敲着扶手,看了他们一眼,又倏地移开目光。 苏乐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郑绮越却似乎把这种愣怔当成了一种冷淡,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们爱坐不坐。” 她红着脸就要转身,苏乐生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比划着对她“说”了句谢谢。 “用不着。”郑绮越的脸涨得更红,转身“蹬蹬蹬”地走上楼去。姜浩跟在苏乐生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忽然有点看不懂,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从来就没什么好不好的。】 苏乐生转回头纠正他。事实上,自从知道郑飞就是苏兰录音里的人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苏乐生都觉得她即便和那些可怕的案件没有关系,也是花着郑飞和父母挣来的沾着鲜血的钱长大的。但越是调查他就越是发现,郑绮越只是郑家用来展示形象的一个橱窗娃娃,她从小被打扮、被安排接受最好的教育,还没成年和联姻对象的各种cp向通稿就满天飞。依苏乐生对郑绮越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自愿接受这样的安排。 换言之,她也是受害者。 换位思考一下,苏乐生不觉得如果自己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长大,会比郑绮越成长得更好。即便在“东城”那件事里,她的所作所为真的一度触及了他的底线。 但真正往苏乐生心上狠狠扎了一刀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张扬跋扈。想到这里,苏乐生的神情黯淡了一下。他在郑绮越座位边上的桌子坐下来,看见她扶着椅背转过身来问自己:“小苏老师,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乐生他最近……” 【挺好的。】苏乐生在椅子下踢了踢姜浩的脚,他讪讪地看苏乐生一眼,不说话了。 “那就好。”郑绮越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侧过头看了一眼在挨挨挤挤的桌子之间穿梭上蛋糕的服务员,“你们点了什么啊?” “青柠芝士和巧克力瑞士卷,听说是招牌。”姜浩说着把手里的小票递给郑绮越,“你有什么推荐吗?” 第164页 “没有,我点了个北海道感觉也就那样吧。”她接过小票看了一眼,咬着吸管,“感觉钱都是为小马宝莉花的,真吃蛋糕还得去北山路那家圣蓝蛋糕。” “你也喜欢那家店啊?”姜浩眼睛亮了,“他们的舒芙蕾芝士卷简直是永远的神!” 苏乐生万万没想到,姜浩和郑绮越这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有一天竟然能因为蛋糕的事聊到一块儿去。他连日来都不怎么样的心情莫名地变好了点,撑着下巴看他们有来有往地从蛋糕店聊到南城市周边有一家很好吃的手工巧克力。忽然姜浩往郑绮越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上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问:“诶你自己来的啊?” “没有,跟梁颂一起。” 郑绮越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空气就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姜浩不大友善地看了郑绮越一眼,跟她之间因为蛋糕而临时结起来的友谊骤然破灭。他在桌子下撞了撞苏乐生的小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乐生你说句话啊,告诉我那货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和你掰了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别瞎想。】 苏乐生觉得自己的反应已经比想象中平静很多,但一丝苦涩还是在不经意间漫上心头。 忽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老八的信息。 【我出去一下。】 苏乐生的眼神震了一下,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捂着手机走到店外的屋檐下,努力平复了下心跳,点开老八的消息。 老八:明晚,七点半,到东城来。 老八:警告你,要是不乖乖赎罪,我就连着上回的帐跟你一起算!到时候不光你自身难保,你乡下的小姨也没好日子过! 老八:要是再敢耍花招,你就做好被少爷丢给其他人玩烂的准备吧。 同样的话老八不久前已经对苏乐生说过一次了,就在环球大厦那件事发生后不久。老八带着一帮人直接来家里找到苏乐生,发现他身上没有被Alpha标记过的味道,才稍微放了点心。 当时苏乐生听老八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应该是没把自己跑了的事告诉郑飞。而郑飞当时估计在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顾得上过问苏乐生。但老八警告苏乐生,要是下次服侍少爷还敢出差错,他就完了。 现在时候到了。 Su:你放心。 即将再次回到危险的虎穴调查真相,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苏乐生几乎压抑不住忐忑的情绪,放下手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脊背上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因为他也真的很害怕。 郑飞就是个疯子。再次相遇,苏乐生完全不敢想象对方会做什么。 他明白自己的行为完全是在螳臂当车,但若是滚滚前行的车轮能因此偏离一点原定的轨道,他就是粉身碎骨也甘心。 苏乐生望着那道反射着虹光的喷泉调整了一下呼吸,咬着下唇刚想往回走,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梁颂。 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黑色轿跑的照片,见苏乐生的目光停留在那处,拇指一动把屏幕按灭。 于是苏乐生的目光无处可逃。 他只能抬头,在看见梁颂的一刻无法克制地回想起那天教室里的经历。 被唤起的怒意和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疲惫感让他转身就走,没看到梁颂眼里最后一丝光芒在自己身后摇曳着熄灭。当初和苏乐生一起在无人的教室里看着窗外随风摇摆的雪松轻笑、打完工飞奔着赶末班公交的少年好像已经彻底从他的身体里死去。 “哥哥。”梁颂在苏乐生听不到的地方低低地叫了一声,想解心头折磨人的瘾,却发现那不过是扬汤止沸。 【我们回去吧。】 苏乐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二楼的。他牵起姜浩的手就要往外走,姜浩正在吃那块等了半天才上来的青柠芝士,被这么一扯差点连叉子带吃的掉地上。 “诶诶诶,我还没吃完呢!”姜浩跟抢救战场似的把盘子捧起来往嘴里拨拉,“怎么说走就走,有急事?” “干嘛,是有急事还是不待见我啊?”郑绮越也不开心了,歪着头看苏乐生,“还是说你……” 【不是,我真的有急事。】 苏乐生打断她。他的心后知后觉地变得很乱,连保持冷静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 他拉着终于把蛋糕扒拉完了的姜浩匆匆下楼,却还是慢了一步,在楼梯口和梁颂擦肩而过。 “诶那不是……” 姜浩惊讶地转头,梁颂却没好像没看见他们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到郑绮越对面坐下。 “你刚上哪儿去了?”郑绮越看看他又看看楼梯口苏乐生的背影,漂亮的眉头轻蹙起来。 “卫生间。”梁颂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无奈和笑意,“排队的人挺多了,等了好一会儿。” 苏乐生的脚步一顿。 这间蛋糕店虽然不算大,但室内一楼就有卫生间。而且他刚才下楼的时候看见过,Alpha厕所根本就没人排队。 *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の蛋糕小剧场 某天,小梁点了份蛋糕外卖 小苏:……为什么只有一把叉子? 小梁: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来,我喂你。 过两天,小梁又点了外卖。 小苏:为什么这次连叉子都没有? 第165页 小梁:乖巧.jpg 小苏:那我用什么吃? 小梁:用我呀?(? ???ω??? ?)?感谢在20211124 16:42:06~20211125 21:1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18327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逃不掉了 完全在苏乐生意料之中的, 从蛋糕店回来之后,他晚上又梦见了梁颂。 在身体差点被接连的熬夜折磨垮之后,他已经放弃了阻止梁颂进入自己梦境这件事, 明明都快习惯了, 这一次梦里的梁颂却比任何一次都要痴缠, 在让人耳热的水声里, 在苏乐生耳畔一遍遍地印下“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 你以为已经造成的伤害能被一句“对不起”轻易弥补吗? 苏乐生想对梁颂这么说,可他的理智才连缀起来就又被撞散,淹没在一片浪潮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 像是能看透苏乐生的心一样, 梁颂边说边轻轻地吻他的脸颊和嘴唇。语气里带着深切的自责、内疚和悲伤,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让苏乐生蓦地想起很久之前,梁颂每次让他不高兴了的时候那种犯错的大狗一样的眼神。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真的……”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也没资格求你原谅, 可是你要相信我…… ” “我爱你。” 恍惚中有温热的液体从梁颂眸中落下,滴到苏乐生脸颊上,让他的心跟着烫了一下。可直到醒来他才发现, 那是自己的眼泪。 最近做的梦真是越来越荒谬了。 苏乐生睁着发酸的眼睛, 看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自嘲地想。 他已经慢慢对这样的梦境习以为常了,只除了醒来前的那么一瞬间, 他几乎要相信了梁颂的话。 苏乐生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脑海里又浮现出昨天看见梁颂的一刻, 他手机屏幕上的黑色轿跑照片。 他骗郑绮越说自己去上厕所了, 难道就是为了去拍那张照片? 梁颂究竟想干什么?苏乐生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知不觉发现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手机闹钟响起来, 像是无声地提醒他,离晚上的事只剩几个小时了。 兴奋和恐惧像过电一样贯穿苏乐生的脊梁。他走到卫生间拆开一支研究所开的强效抑制剂,把尖锐的针头直直扎进自己的腺体里。 “唔啊!” 医生说过从腺体里直接打抑制剂,效果比在手臂上静脉注射好得多,可这样做带来的痛苦也是成倍的。冰凉的液体像一条蛇一样咬住苏乐生敏感的腺体,身体绞缠起来,把里面所有的信息素全都榨干。 苏乐生感觉不到痛,可这种感觉比痛还要可怕千百倍。他像被用浸了水的纸蒙住口鼻那样呼吸困难,眼前一黑,无力地跌在地上,蜷缩着大口喘息呜咽。 “哈、哈……” 他死死抓着自己的领口,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肉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扶着水池艰难地站起来,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的脸。 他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挂着泪花的眼睛却是通红的,看起来惨然又可怕。 他拧开水龙头,把冰凉的水往脸上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能稍微正常一点。 苏乐生从来不相信人死后在天有灵,但等到傍晚走出家门之前,他由衷地希望苏兰能够保佑自己。 小橘的沉睡的地方,那棵三角梅已经长出了新叶。苏乐生最后给它浇了一次水,默默祈祷接下来几天千万别太干燥。 老八说让苏乐生七点半到“东城”,他六点出头就到了。原因无他,只是不想再次偶然遇见梁颂。 服务生的更衣室在六楼。苏乐生刚一进去,领班馥娜就惊讶地“啊”了一声:“怎么是你?” 上次苏乐生是跟着郑绮越、以顾客的身份来“东城”的,这次却是作为新来的服务生。他没解释,馥娜也没多问,让他先去把制服换了,然后递给他一块胸牌。 “胸牌上有编码,客人让你开的酒会记在你名字上。这里每个人开酒的数量都是有指标的,看你刚来又不会说话,这个月先定十万没问题吧?” 她利落地说完一大串话,让其他服务生给苏乐生拿来了他的制服。黑色的衬衫和西装裤,配一件白色的西装马甲,腰线和臀腿的位置掐得很窄,吝啬到一点多余的布料都不肯给。 【没有。】 苏乐生知道馥娜没有为难自己,这个数额比一般服务生的任务额度还要低一点。他换完衣服出来,馥娜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亲自拿一根纤细的黑色丝带替他扎头发,换掉那根廉价的发圈。 “一会儿到点了我叫你,已经有客人点你了。” 苏乐生知道那个客人是谁。 即便早有准备,不祥的预感还是从他心底里腾起来。 他在忐忑和某种莫名的期待中等了好几个小时,期间馥娜拿了两块小蛋糕来让他填填肚子,他却半口也吃不下,胃里一阵冰凉凉的,苦涩的感觉漫到舌根,让他想吐。 一直到十点,馥娜的对讲机才响起来。她带着苏乐生去了1808号包厢,沉重的房门打开了,一股毫不掩饰的硝烟味伴随着流溢的蓝色灯光侵袭着苏乐生的感官,让他的心脏和被药物压抑着的腺体本能地剧烈收缩起来,忍不住地颤抖。 第166页 郑飞和两个陌生的男人坐在沙发上,那两人身边各依偎着一个长相甜美的Beta女孩。见苏乐生来了,坐在最靠外的男人先笑了:“飞哥,你这地盘什么时候也开始招Omega服务生了?” “不是我招,是上次没吃完的,现在终于有空了。” 郑飞没看苏乐生,“咔咔”地摆弄着手上的打火机,蓝白色的火光映出银色的金属光泽和上面阴刻的字母“Z”:“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 【抱歉,您说什么?】 苏乐生走到茶几前,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他调查的时候总结过,无论是情人、宠物还是朋友、手下,郑飞似乎都偏爱温顺听话的人,像之前在拳场里那样忤逆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呵,还要装傻吗?那天你被打了药,是怎么挨过来的?”郑飞终于抬眼看向苏乐生。阴鸷凌厉的目光让苏乐生觉得自己像是正在被凌迟,“老八说你没被人标记过,你怎么做到的?嗯?我不信一个Omega的毅力那么强。” 后半句话郑飞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即便是隔了几十公分的距离,也让苏乐生觉得这句话好像就落在自己耳边,点燃他本就敏感的神经,让他汗毛倒竖。 郑飞却又突然笑了。 “这么紧张干什么?以为我会找你算账还是什么?”他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牵起来,眼睛里依旧半点笑意也无,“要一瓶Glenmorangie Finealta和一瓶路易十三,去吧。” 他的情绪和态度转得太快,苏乐生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和判断,离开包厢走进酒库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头蹦出来。走回茶几前时,他不得不询问地看了郑飞一眼,那双兀鹫般的眼睛立刻咬上他紧绷的神经,没见血,却疼得刺骨。 “先开威士忌。” 郑飞话音刚落,苏乐生就立刻拿起茶几上的开瓶器,“啵”地一声把瓶口的软木塞起出来。还没来得及倒酒,就听见郑飞又笑了。 “就这么站着?” 苏乐生的动作一顿。 他单膝跪下来,以一种屈辱而隐忍的姿势低下头,让郑飞的目光和信息素肆无忌惮地压到自己后颈上,那里像囚禁着一只困兽,“突突”跳动起来。 千万要挺住,别在这里发作。 和尹嘉澍一起看过的视频里那些Omega的惨状毫无预兆地浮上脑海,苏乐生秀气的喉结滚动,一边倒酒一边默默在心里祈祷。 “我靠,原来这就是你上次在拳场花十二万买来的啊?”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人看着苏乐生,忽然反应过来:“别说,长得真挺好看的啊。” “哎呀,旭哥~ 为什么要看别人嘛,人家在你怀里都不多看看人家~” 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娇嗲地嗔了几句,作势要往他怀里靠。苏乐生的手颤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乐生其实在社交网络上看到过刘旭的照片,只可惜包厢里的光线昏暗,要是能找到机会偷偷多看两眼…… “你准备要倒多少。” 一道森冷的声音打断苏乐生的思绪。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应该只倒五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杯的酒液已经远远超出了它原本所该在的位置。 他急忙抬起酒瓶,郑飞的手却在这时伸过来抓住他纤细的手腕,让瓶口的酒液颤抖着溢到茶几上:“进来的时候没人教过你?” 【有。】 苏乐生呼吸一窒,点了点头。 “那怎么还不会,嗯?”郑飞的手指像某种致命的锁扣紧了苏乐生的脉搏,让他逃无可逃,连手语都打得艰难。 【我只是,有点紧张】 “哦,紧张。”郑飞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空气里的危险意味伴随着加重的硝烟味陡增。 “把这杯喝了我就相信你。” 他松开苏乐生,食指点了点酒杯边的茶几。沉甸甸的琥珀色酒液反射着冷色的灯光,像某种致命的毒药。 苏乐生之前看病的时候,医生就特意叮嘱过在接受治疗期间千万不要碰酒精,尤其是烈酒,因为那极有可能会加重他的病情,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眼下的情况,他要是不喝…… “怎么,不愿意?” 郑飞冷冷地笑:“原来刚才那么乖都是装的啊?” “这是第二次了吧,你觉得我会怎么惩罚不听话的小母狗?”打火机的声音又响起来,一下下的“咔咔”声不断敲打着人的神经。 苏乐生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挺住!下一章小梁就来了! 第81章 杀母仇人 今天的郑飞看上去没有上次那么疯狂, 周身的压迫感和危险却并未稍减。稍不留意,苏乐生就有可能跌入比上一次更无法挽回的境地。 “等等。” 苏乐生刚把杯子凑到唇边,郑飞就又说话了:“我也想喝。” “和你同一杯。”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 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包厢里的气氛陡然变了, 危险中多了几分羞辱和亵玩的味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乐生身上, 他别无选择, 只能端起酒杯闷了一口,含在嘴里没有咽下去。 酒味很冲,辣得苏乐生一阵晕眩,心跳也猛地加快。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直起身子, 一边膝盖跪在茶几上,上半身朝郑飞倾过去,闭上眼睛。 第167页 他越是靠近,鼻端的硝烟味就越浓。全身上下的感官好像被无限放大了, 郑飞身上的体温像火山灰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心脏和理智。 恍惚中, 苏乐生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挺拔消瘦,深邃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沉淀着浓浓的深情,在那些无止境的荒唐梦境里, 一遍又一遍地吻他…… 下巴上忽然传来一阵被钳制的感觉。苏乐生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郑飞的手指死死扣在自己下颌骨上,让他的双唇被强硬地分开, 酒液顺着唇角流淌下来,弄湿制服的衣领。 “你知道你身上最吸引人的繿符是什么吗?”郑飞看着小哑巴强自镇定的眼神和泛红的眼角, 湿得一塌糊涂的唇和深深的锁骨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朵被揉烂了、沁出汁液的花朵:“是你的桀骜不驯, 太乖就没意思了, 明白吗?” 他毫无预兆地松手, 苏乐生重心不稳、踉跄地往后倒去,脊背重重地磕上茶几,发出一阵凌乱的声响。 苏乐生原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他至少能掌握一部分郑飞的喜好和脾性,到头来却发现,对方压根就是个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那天晚上,郑飞看起来明明已经对苏乐生失了兴趣,却又点了他的台。在套房的床上,苏乐生蜷缩着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几乎被恐惧和恶心的情绪淹没。 忽然,他听见郑飞的手机响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手下给郑飞发的微信:少爷,性别转化相关的研究成果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请查收。 “性别转化”是什么?苏乐生心头猛地笼上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少爷,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 紧接着是一份资料,苏乐生点开一看,上面是自己的身份信息。生母那一栏写着“苏兰”两个字,被红色的线特别标注出来。 然后又来了一条:要解决掉吗? 苏乐生的脑内一片空白。 他盯着“解决”这两个字,屏住呼吸,听见浴室里的水声似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郑飞要出来了吗? 那一刻几乎完全是出于本能,苏乐生往上滑动了一下郑飞的手机屏幕,上面立刻跳出提示,要他输入图形密码。 苏乐生是见过郑飞给手机开锁的,手势好像是…… 他蹙着眉回忆了一下,在屏幕上画下一个图案。 手机震动,提示密码错误。 苏乐生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卫生间里连穿衣服的声音也停了,他听见郑飞打开了吹风机,紧张地又试了三次。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手机震动的声音像某种不祥的预兆一样接连响起,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白色的大字。 手机已停用,请一分钟后再试。 完了。 那绝对是苏乐生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的一分钟。他睁大干涩的眼睛看着手机上的倒计时,听着随时都有可能停下来的吹风机声音,终于熬过一分钟的时候,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凭着印象中的动作画下一个符号。 这次手机没再震动。 但浴室里吹风机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苏乐生迅速点进和那人的聊天界面,翻了两眼郑飞之前和他的聊天记录,模仿着回了一个字:嗯。 接着又发过去一句:这件事以后别管了,我自有分寸。 对方迅速回了个“好”。苏乐生刚删掉聊天记录把手机放回原位,浴室的门就开了。 郑飞穿着浴袍走出来,看看低着头坐在床上的苏乐生,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 苏乐生不动声色地咬住了口腔里的软肉。 “你在害怕?” 郑飞看看他通红的耳根,笑了一声把手机扔到旁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既然害怕又为什么在回来,嗯?” 苏乐生一时想不起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扬起唇角,对郑飞露出一个勉强到极点的笑容。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这种样子。”郑飞眯起眼睛“啧”了一声,一用力把苏乐生推倒在床上,欺身上去。 苏乐生眼前的世界骤然旋转颠倒,才逃离深渊又要面临另一重险境,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郑飞的手机却又响了。 “喂。” 郑飞骂了一声转身接起电话,走进浴室:“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没?” “是的少爷,我查过了。他很干净,只是……”电话对面,郑飞的私人医生斟酌了一下措辞,“他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嗯?” “这个病在医学上的定义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但总而言之,他的信息素现在非常不稳定,如果贸然和信息素匹配度不高的Alpha发生关系,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建议您去和他做个信息素匹配度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再……” “操。” 郑飞没听医生说完就挂掉电话,回到苏乐生身边,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搡到墙边。 那天晚上,郑飞没有侵/犯苏乐生,而是泄愤一样用小刀割开他身上薄嫩的肌肤,让带着茉香的血液流出来、用硝烟的味道压得苏乐生几乎直不起腰。折磨持续了几乎整整一夜,从“东城”出来的时候,苏乐生几乎已经筋疲力尽。 第168页 郑飞的的确确是自己的杀母仇人无疑。他自负到不相信任何一个Omega能够有骗过自己的能力,只要一直待在他身边就总能找到机会报仇。苏乐生一边扶着人行道旁的行道树艰难地往前走一边想。身上几处伤口已经快要结痂了,直面郑飞时的恶心感却经久不散,一层污浊的油花一样蒙在他心上。 他要学会适应,苏乐生支持不住地停下来喘息,在心里告诉自己,然后下一步…… 下一步…… “呼、呼……” 他受不了了,身体里翻涌的欲/望岩浆一样冲散最后一点理智。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自己抛到两公里开外的高耸入云的“东城”大厦,用最后一点力气按动了藏在裤子内袋里的呼叫器。 因为离得近的缘故,这次的救护车和担架来得比上一次快得多,苏乐生模糊的视线里倒映出研究所的白色大门时还艰难地保持着一丝意识。他听见医护人员焦急地说些什么,也知道自己被送进封闭的诊疗室里独自等待他的Alpha志愿者。几分钟后,他恍惚地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身影走了进来。 强烈的羞耻感让苏乐生闭上眼睛,却又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睁开。可还没等看清那人的眉眼,他的理智就彻底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哥哥。” 一直等苏乐生闭上了眼睛,梁颂才敢扯下口罩,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来轻抚他汗湿的柔软发丝,替他用沾着碘伏的棉签处理身上的伤口,在上面贴上干净的纱布。 苏乐生身上全是让人厌恶的硝烟味,刚进来的时候梁颂就闻到了。即便把苏乐生的检查报告篡改得严重了十倍、又窃听了私人医生和郑飞通话的梁颂知道郑飞没真的对苏乐生做什么,作为Alpha的本能还是让他觉得自己的领地和伴侣受到了侵/犯。 这是一种最严重的挑衅,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Alpha失去自控力,梁颂落到苏乐生身旁替他驱赶硝烟味的信息素却极尽温柔。 他不是不想质问苏乐生为什么要主动接近郑飞、不是不想现在就把郑飞给杀了,千言万语最终却都变成一句无奈的喟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江医生始终杳无音讯,这段时间梁颂一直在调查喷泉边那个男人和他背后的人的身份、忙着取得郑飞的信任,稍不注意,苏乐生竟然就混到了郑飞身边。 “我会替你查到真相的,你等等我好不好,别再自己……” 梁颂心疼得说不下去,沉溺在欲/望里的苏乐生却什么都听不见,也不在乎。 他只要一样东西,只有梁颂能给的东西。梁颂喟叹着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眼角的酡红和滚烫的生理泪,再低头把那些液体抿去。 “别着急。”梁颂几乎是用气声在和苏乐生说话。温热的气息钻进苏乐生耳朵里,带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痒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6 19:29:45~20211127 20: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里里抓海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也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牙印 梁颂的脚步一顿。 他转过头拢住苏乐生的手, 想让他把手松开,却不知怎的反而在对方的纠缠下又变成交握的姿势。 他们不知道有多久没握过手了。 高/潮的余韵还未完全消褪,苏乐生连紧扣着梁颂手背的指节和指尖都还带着诱人的粉色。空气里的茉莉花的味道淡下去了, 不再带着甜腻的欲/望, 却像艳阳下的游丝一样, 不舍地勾着他的Alpha。 “乖, 我该走了。” 最舍不得分别的其实是梁颂。他就着和苏乐生十指相扣的姿势单膝跪下来,看着他安稳的睡颜和轻扇着的浓密羽睫,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就把我忘了。” 梁颂温柔地拨开苏乐生额前还带着点湿意的碎发, 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吻。 这是一个计划外的吻, 就像几个月前梁颂第一次站在破旧的筒子楼208室门外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后来会如此不可自拔地爱上屋里的人。 “结束了?” 又待了十几分钟后,梁颂从外面关上治疗室的门。医生出现在他身后, 轻声问了一句。 “结束了。” 这句话像是某种不祥的双关, 让梁颂的心往下沉了一下:“这次标记的时候有点重,出血了。” “这是正常现象,我会跟他说休养两天就好了的。”医生说着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麻烦你跟我过来一下,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第一次标记之后他来找过我。” 拖椅子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医生坐到办公桌前:“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反复做一个梦。” “什么梦?” “他梦见自己在和一个Alpha……但那个人的脸又不是不认识的志愿者, 而是他认识的一个人……我想你肯定能猜到那个人是谁吧?” “是我。”梁颂沙哑地应了一声。这次的假性易感期比之前来得猛烈得多,刚离开茉香满溢的房间, 他心头就不可抑制地腾起一股燥火, 直接从口袋里拿出药瓶, 倒了两片药生生嚼碎, 苦涩的药味在舌间弥漫。 第169页 “我跟他说梦是现实的投射,既然会梦到说明你还爱着那个人。看得出来他为了这件事很纠结,也很痛苦。” 医生起身给梁颂倒了杯水,他没接:“按理来说我不应该透露患者的隐私,可我不希望看他继续痛苦下去。再强调一遍,这对你和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 可梁颂偏偏做不了那个解铃人。 更不敢想象得知自己还爱着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无赖混混,是一件多痛苦的事。 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回想起几天前,自己针对喷泉边那个男人的调查线索忽然中断了,只查到那人的一个假身份。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江医生的确不知所踪,上面重新部署了新的卧底。而之前一直在和江医生单线联系的梁颂等于是一颗被弃的棋子,本该不会有任何人再联系他。 除非是郑飞想要把江医生之前的下线一网打尽。 对于郑飞能掌握到自己的联系方式,梁颂倒是一点也不惊讶。这么多年来郑飞能够始终逍遥法外,肯定是警方内部有人在包庇他。至于那个“保护伞”是谁…… 梁颂跟着任平在码头办事的时候,经常听见一个叫“猎豹”的代号。那个人听起来无所不能,却从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连任平这种郑飞的“亲信”都只见过他几次。 眼看局势越来越危险,苏乐生却偏偏在这时候被卷入乱局。 必须想办法阻止他,这件事一刻都拖不得。 第二次在治疗室洁白的床上醒来之后,苏乐生体内躁/动的欲/望像上回一样消弭无踪。他失神地坐着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晚霞,近乎麻木地强迫自己接受了他再次和一个陌生Alpha在一起了的事实。 嗓子里火辣辣的一片沙哑,胸前也莫名的难受。苏乐生把衣服翻起来一看才发现肿了,被衣服的布料轻轻一磨就遍生酥麻的感觉,让他咬着嘴唇差点低/口今出声。 身体上的变化仿佛某种讯号,提醒他平时有多抗拒这种“治疗”,发病的时候就有多……不知廉耻。他羞耻地放下衣摆,掀开被子下床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差点跌倒。 这次标记的Alpha依旧没在苏乐生身上留下任何气味,只是不小心在他后颈上留了牙印。医生给他开了祛疤的药膏,除了抹后颈还能治脸上的伤疤,新鲜的疤痕不深,不到一星期就能完全愈合。 他攥着药膏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机先拍一张后颈的照片看看究竟咬成什么样了。看到照片上牙印的那一刻,呼吸忽地一窒。 苏乐生动作有点不稳地把相册里的照片往前滑,找到一个多月前梁颂家里给自己做完临时标记后,他偷偷给自己拍的后颈照片。 然后心重重往下一坠。 因为两张照片上,右边都有一颗虎牙留下的印子。梁颂的虎牙其实不明显,在自己皮肤上留下印子的时候才看得比较清楚。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只是两个模糊的牙印而已,什么也证明不了。苏乐生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刚才一闪而过的猜测只是自己的错觉和妄想,心里却没有半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最近究竟是怎么了,频频在梦里梦见梁颂还不算,现实里的认知竟然也开始颠倒错乱。苏乐生恨不得拿一把利刃把梁颂从自己的脑海里剜出去,哪怕鲜血淋漓也甘心。 可他偏偏做不到。晚上带着深切的疲惫睡去的时候,他又一次梦见了梁颂,梦里的对方温柔又疯狂,一下接一下撞碎了他的理智,也撞碎他所有的尊严和原则。 必须加快调查郑飞的进度了。浑身湿淋淋地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苏乐生喘/息着想。再这样下去,他不确定自己的精神和意志什么时候会滑向自己无法控制的深渊。 身上的红肿和后颈的牙印还没等一个星期,三天后就消下去了,只是脸上的疤痕迟迟没褪。苏乐生请了个假没去参加学习小组,早晨起床把头发放下来挡住脸上的伤,趁天气好去了一趟沙县,把一沓将近一万块钞票递给刘姨,请她帮忙还给梁颂,顺便捎个话说剩下的他会慢慢还上。 “你哪来这么多钱? ”刘姨惊讶地看着手里沉甸甸的“板砖”,从包着钱的纸的破口往里看了一眼,“还都是新票。” 【打工挣的。】 苏乐生逃避着刘姨探究的目光。 “打工?”刘姨一听就不相信,“打什么工能一下子挣这么多钱?你不说实话是吧?那这钱你自己还。” 她把钱拍在桌上,苏乐生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手。 【求求你了。】 他最近瘦了不少,两颊和眼窝凹陷下去,显得琥珀色的眼睛更大,看着人的时候格外真诚和可怜。 于是刘姨有再多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叹了口气,把钱收进店后的房间:“那我暂时替你收着了啊。你说你和小梁也真是的,有什么话非不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个两个的都叫我当传声筒。” 刘姨放好了前,又从厨房里提了一大盆空心菜出来择,见苏乐生要帮忙赶紧摆手:“坐那儿别动,一会儿我炒两个菜你只管吃就行,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没事儿,择个菜又累不到哪里去。】 像无意中触发了什么开关。刘姨那句“小梁”又让苏乐生的心无法控制地乱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要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拿起一根空心菜还没等择完,店门就被敲响了。 第170页 “姐,新的寻人启事在这儿了。” 附近文印店的老板艰难地抬着一块两米多宽的广告板蹭进来,把它靠在墙边:“现在给你换上不?” “你放那儿就行,辛苦了啊。”刘姨应了一声,“中午我做个炒白粿给你们送去。” “行嘞,我们家那闺女就爱吃你做的炒白粿,她妈做的她一口都不动。”老板乐呵呵地说着,开门出去了。 玻璃门“咔”地一声回到原位。苏乐生把择好的菜扔进刘姨准备的小筐里,下意识看向那张新的寻人启事。 和墙上的旧寻人启事比起来,新的这张照片和文字都小了至少两个号,短短几个月里新增的失踪者挨挨挤挤地待在一起,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算安稳地生活着时一样,没多少喘息的空间。 唯一不变的只有寻人启事旁边郑飞一家人做慈善的宣传照,那么大,那么清晰,清晰到锋利地刺了一下苏乐生的眼睛,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阿姨。】苏乐生垂眸看着面前的刘姨。这些年来她为了找儿子几乎耗尽心血,明明才四十多岁,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已经多得像五六十岁一样了。 “嗯?”刘姨应了一声,“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觉得……】 苏乐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忽然觉得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情绪快要到了极限。要是再不找个人“说”点什么排解排解,他真的会受不了的。 【这个世界有时候挺可笑的,一个人在背地里做尽了坏事,明面上又在扮演一个罕见的好人,偏偏大家还都被蒙在鼓里。】 刘姨“啊”了一声,没听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不是累得慌吗?”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沽名钓誉。】 “你说他贪名声啊?咳,那就是有钱人了?既然是有钱人做的事,那我们小老百姓只能由他去呗,还能怎么样?” 【那要是这些事和你我有关呢?】 “有关?能怎么有关?” 刘姨下意识地问,苏乐生却不敢回答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苏兰变成一具枯骨、躺在停尸床上的样子、尹嘉澍给自己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聊天记录、王洪德家里焦黑的墙壁…… 所有和这件事沾上关系的人都会陷入可怕的深渊。 “乐生啊。” 刘姨把择满一筐的菜放进厨房,拎着空筐出来打断苏乐生的思绪:“阿姨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看了什么心思变得这么重,我只知道对于我们来说,思考这些事情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 ……】 “就算这些事情和你我有关,就算咱们真的受了天大的冤屈,只要这个世界上没有包公再世,我们就只能忍着。” 【我不想等着任何人来拯救我。】 自从和刘姨认识以来,苏乐生第一次这么倔强顶嘴。他看着刘姨,琥珀色的眼睛里是磐石一样的坚定。 “行啊。” 刘姨有点恼了,拿着手里的菜在桌子边敲了几下,菜叶上的水珠溅得到处都是:“既然这样,那你想过你小姨怎么办没有?你不是说好要拿我当你亲人看的吗,你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苏乐生沉默了。 【对不起。】 “傻孩子,我又不是……”刘姨摆摆手叹口气,“你乖乖的,以后别再胡思乱想就得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注意到身后门外不远处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色的奔驰。一个人高马大的Beta男人走下来,靠在车门上抽烟。 然后给屋里的苏乐生递了一个眼神。 * 作者有话要说: 刘姨:不然我给你俩饭里下药迷晕了扔床上吧,这一天天的(╯‵□′)╯︵┻━┻感谢在20211127 20:54:38~20211128 19:4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yey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卫的后脑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窃听器 苏乐生正在默不作声地择菜, 看见这个眼神心忽的沉了一下。 因为那个男人是郑飞的司机。 刚从研究所回到家里后不久,老八就给苏乐生发了条消息,说郑飞买断了他在“东城”一整年的服务, 以后不需要每天去会所上班, 只要听郑飞差遣就好。跟消息一起来的还有会所抽成之后郑飞给他的“定金”, 也正是这样, 苏乐生才能预支出一部分工资还给梁颂。 【我先走了。】 苏乐生生怕那人会直接走进来,放下手里的菜匆匆起身。 “不在这儿吃午饭啦?”刘姨有点意外地抬头,只见苏乐生连回答都来不及就走了出去。 “喂小梁。” 她擦擦手上的水渍给梁颂打了个电话:“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啊……哦我按你说的劝过他了,可是估摸着没什么用, 你们究竟出了什么……诶?” 她诧异地提高音量: “诶?乐生……乐生他好像上了一辆大奔?噢噢你等我看看啊, 车牌号是……” 黑色轿车反射着近午的阳光,一路朝市郊的别墅区驶去。半个多小时后,郑飞名下的度假别墅才隐隐出现在掩映的云层和树影之间。 “操。” 郑飞坐在客厅里,看着手上的检查报告骂了一声:“你的意思是, 我和他的信息素匹配度只有不到10%?” 第171页 “是。” 郑飞的私人医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严肃地推了推眼镜:“在Omega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前提下,我不建议您和他发生任何可能让信息素失控的行为,否则很有可能对Alpha和Omega双方都造成极大的伤害。” “比如?” “比如产生严重的过敏和应激反应, 会影响到您的正常生活。” “那你的意思是, 我弄了个只能看不能碰的玻璃花瓶回来?”郑飞的语气里没什么波澜,目光却冷得像冰一样。 他从来没做过这么赔本的买卖。当初医生和他说苏乐生的确很可能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时候, 他还抱着不死心的心态把人包了下来,怎么也没想到情况竟然会这么严重。 “少爷。” 管家恭敬地走过来, 打断郑飞的思绪:“他到了, 现在让他进来吗?” “进。” 郑飞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背上, 对面的医生很识趣地起身离开了。几秒后, 苏乐生走了进来。 这还是第一次,郑飞在明亮的阳光下认真地端详眼前的人。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墨绿色短袖T恤,下面是白色的五分短裤。修长的双腿白皙莹润,看起来几乎像上好的羊脂玉。 他今天没把头发扎起来,乌黑地飘落在苍白的颊畔,除了琥珀色的眼睛和唇上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淡粉以外,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像是没有颜色。 真是尤物。 罢了,只是不能碰而已,他有一万种办法让小哑巴红着眼睛在自己脚边求饶。郑飞想想又笑了,走到苏乐生面前拨开他颊边的发丝,大拇指黏腻地抚过他尚未消退的伤疤。 苏乐生的脊背瞬间绷紧了,连呼吸都变轻。他像一只被扼住咽喉的鸟儿,恐惧、厌恶,却又不敢逃离,更不敢反抗。这些情绪在苏乐生清澈的眼睛里交织成奇异的色彩,让郑飞施虐和逗弄的欲望节节攀升。 “去换衣服吧,一会儿跟我出去。” 郑飞说着让管家把苏乐生带进了二楼地衣帽间,没几分钟小哑巴就出来了。他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衬衫,腰线收得比会所里还要过分,紧身的黑色长裤裹出浑圆的臀部线条。一根纤细的银链子穿过大敞着的领口,从左肩绕下来系在腰间,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被绳索绑缚的金丝雀。 “喜欢吗?”郑飞伸手揽过苏乐生纤细的腰肢。和那些娇软柔弱的Omega不一样,小哑巴腰侧的软肉都带着一股韧劲儿,他用力揉了两把,“我亲手为你挑的。” 郑飞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笑意,听着就像是面对心上人时的喁喁细语,却愈发让苏乐生觉得汗毛倒竖。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后颈上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像是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喷了一口烈酒。苏乐生难受得眼泪都出来了,下意识伸手想摸摸后颈上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听见郑飞说了句:“别碰。” “那是专门针对紊乱症的抑制贴,想跟着我就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他的语气又变得阴鸷森冷起来。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之后,苏乐生才意识到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郑飞给他用的抑制贴应该不是市面上正规的药物,否则在诊所里医生就给他开了。那种烧灼般的感觉并没有随着时间稍微消下去半点,反而在他后颈上带起了一种难耐的瘙痒。苏乐生怀疑那里像之前在军训的时候一样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想抓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着嘴唇强忍。等到“东城”楼下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被咬破了,铁锈味顺着齿缝充满口腔,让他难受得差点吐出来。 “来了飞哥?” 还是在1808包厢,几个男人一见郑飞,忙和怀里的男女Beta侍应生一起站起来。 “哎哟,这不是那个小哑巴吗?” 刘旭也在,一看苏乐生就认出来了,露出老于此道的笑容凑到郑飞身边:“ 还没降住呢?” “你怎么知道?”坐在角落里的男人问。 “咳,你不了解我们飞哥,要真上手了哪值得他这么上心啊?还巴巴地留在身边。” 刘旭拍拍自己点的那个Beta女生的屁股,让她斟了两杯酒,递给郑飞一杯:“在这小哑巴身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你觉得我会降不住一个□□?” 郑飞没接刘旭的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刘旭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不是,哥那个我……” 郑飞压根就没搭理刘旭。他直接向所有人宣示了他对苏乐生的所有权和控制权,以伸手握住苏乐生脆弱后颈的方式。 苏乐生猝不及防地跌跪在郑飞脚边,从脸颊到颈侧红了一片。对方没伤到他抑制贴下的腺体,只是愈发昭示了他的屈辱。 可他必须忍耐,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呼吸,手撑着地毯刚想站起来,就听见郑飞的命令。 “不准起来。” “给我倒酒。” 【是。】 苏乐生垂着眸点了点头,咬着牙膝行到茶几边,在酒杯里加上一块球形冰块,拿起郑飞最喜欢的那种威士忌往杯子里倒了五分之一的酒。 郑飞没接,却下了另一个命令。 “抬头。” 苏乐生端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告诉自己要忍耐。抬起头来发现屋里的男人全都在用看笑话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种眼神像有实体一样,让苏乐生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地被钉在原地。 第172页 但羞辱远没有到此结束。郑飞看着苏乐生笑了,抬起一只脚,皮鞋尖勾着苏乐生的下巴让他仰起头,转头问身边的人:“你们说,他红着眼睛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看?” “……是。” 一个陪酒的Beta女孩小声应了一声,被身边的男人瞪了一眼。 包厢里的空气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乐在其中的只有郑飞。他欣赏着苏乐生眼眶里要落不落的水泽,知道那不光是因为受辱造成的,还有抑制贴的功劳。 那种抑制贴是郑飞让私人医生和家里的药厂临时研制的,里面特意加了几种能让Omega痛苦又对身体没什么实质性伤害的成分。现在看来,效果很不错…… “郑总。” 包厢的门忽然被人礼貌地敲了两下,打断郑飞的思绪。 “扫兴。”郑飞骂了一声叫苏乐生站到一边,让门外的人进来,“什么事?” “原定上午十点要送出去的那批货已经处理好了,很干净。” 梁颂走进来,低着头站在郑飞面前,没看地上的人一眼。 苏乐生也没看梁颂。他安静地站在一边,全身的感官好像骤然退化了,除了后颈上愈发加剧的痛苦之外,就只剩下梁颂和郑飞说的话。 “哦。” 郑飞又开始“咔咔”地把玩打火机。冲鼻的烟味在包厢沉闷的空气里弥漫起来,他漫不经心地问了梁颂一声:“受伤了?” “小伤而已。” “小伤也是伤啊。”不知道是不是梁颂的事情办得不错,郑飞的心情好像还可以,“回去的时候找任平领你的奖金。” “谢谢郑总,还是把我这份分给一起的兄弟们吧,他们比我更辛苦。” “梁颂啊。” 郑飞掸掸手里的香烟,刘旭立刻很有眼力见儿地把烟灰缸递过来,让苏乐生捧着:“我喜欢忠诚的人,但没来由的忠诚是很危险的,你明白吗?” “我不是没来由地对您忠诚。” 郑飞的话里暗藏着一触即发的危险,梁颂却没有半点慌张:“您肯让我跟在您身边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我哪里还看得上这点钱?” “算你会说话。”郑飞不带感情地笑了一声,“只要你好自为之,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是。” 梁颂说完就离开了,眼神自始至终都没落到苏乐生身上过。他站在原地捧着沉甸甸的烟灰缸,心却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因为梁颂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既不像其他人那样对郑飞抱着谄媚、卑躬屈膝的态度,也不急功近利地想要从郑飞身上谋取什么。 那他究竟想做什么? 苏乐生猛地想起在蛋糕店偶遇梁颂那天,他手机屏幕上的那张汽车照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也许是在拍那辆车的车牌号。 郑绮越本是梁颂该放弃一切好好巴结的人,可他为什么要在和她约会的时候撇下她去拍一辆车的车牌号? 无数种疑问和猜测潮水一样纷乱地涌上苏乐生心头。忽然他听见郑飞接了个电话,挂掉的时候骂了一声:“今天玩儿不成了。” 像达成了某种默契,陪酒的侍应生们自觉地起身鱼贯而出。路过苏乐生身边时一个女孩好心地伸手搀了他一把,站起来的时候他眼前猛地一黑。 晕眩的感觉伴随着强烈到钻心的灼热瘙痒,让苏乐生几近窒息。他强撑着跑进卫生间,甚至都来不及找一个隔间,在洗手台前就把抑制贴撕了下来。 瘆人的“刺啦”声让苏乐生的心剧烈收缩了一下。可怕的奇痒顿时消退了不少,他咬着牙伸手碰了一下后颈,发现自己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起疹子。 却比那更糟。 他后颈上敏感的皮肤破了,血液沾在指尖,看起来触目惊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他的紊乱症没有发作。苏乐生自我安慰地想着,从洗手台边上扯了几张纸巾,忍着恶心把后颈上的血迹擦了擦就躲进Omega厕所最里面的隔间,坐在马桶上戴上耳机。 刚才跪在地上的时候,他趁没人注意在茶几底下放了一个窃听器。现在郑飞和那几个男人交谈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来,真切得仿佛近在咫尺。 “任平。”有人走进包厢,郑飞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下次来货你不用盯着了,让梁颂去就行。” “少爷。”任平顿了一下,听起来心有不甘,“码头的生意那么重要,最近海关查得又紧,他才来没多久……” “他是才来没多久,可在你手下做了多少事?” “这……”任平被郑飞问住了,“他帮忙协调国外那边来的人,还有避开海关的检查,几次都……” “都什么?” “都让我们躲过了海关的检查,没造成什么损失。”任平说话的底气一下子低了不少,“可是少爷……” “我不想听‘可是’,只看结果。”郑飞说完就不再理任平了,转头叫了声刘旭的名字,“对了,这几天实验室那边怎么样了?” “没别的,就是王洪德他妹妹,那个臭□□还不老实。”刘旭骂了一声,“一个Beta,还是个女的,对自己下手比Alpha都狠,腺体刚安进去就自己用碎瓷片挖出来……” “多派几个人看着她,别让她这么容易就去和她哥哥见面。”郑飞轻蔑地哼了一声,“王洪德他爸那个老畜生还没找到?” 第173页 “没呢,这老家伙精得很。”刘旭恨恨地说,“哥你放心,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他们的话题没两下就渐渐扯远了,又落回酒色财气上。苏乐生摘下一边耳机失神地靠着身后的水箱,只觉得本来就紊乱的心跳得更快,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王洪德的妹妹被他们关进了“实验室”,那是什么地方? 他们这么费尽心机地找王洪德的父亲,是不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着什么东西?苏乐生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环球大厦后巷见到他和老八的时候,王洪德的父亲正在怒骂着要郑飞给钱,如果他是在借手上的东西向郑飞勒索……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小梁即将迎来新的火葬场!撒花(不是)感谢在20211128 21:00:01~20211129 20:3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183277 19瓶;哪有凡人做神仙 10瓶;木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我们扯平了 苏乐生思索着走出隔间, 没留神在拐角处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淡淡的木质香气在鼻端撩动,苏乐生抬起头,从梁颂漆黑深邃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梁颂比上次在教室里见到的时候更瘦了, 右边肩膀处的衣料被包扎伤口的纱布微微撑起。他的目光落在苏乐生戴着一边耳机的耳朵上, 紧接着滑向蔓延到颈侧的那片伤痕, 所过之处像有一团温热的火焰, 让苏乐生觉得一阵发烫。 “你究竟在做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乐生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挑衅【还是说,你准备拿我邀功?】 “你怎么会这么想。” 梁颂的眼神颤了一下:“‘东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什么地方是我该去的?】 苏乐生明知故问,抬头看着梁颂笑了一下【你现在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和我这句话, 郑飞的小弟?】 “我……” 梁颂嘴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 像是想要辩解却辩无可辩。他警惕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心疼:“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要是发现了,你……” 【我一直都很清楚, 反倒是你, 清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是你的同学,和……曾经的朋友。” 【那真是多谢梁同学了。】 苏乐生忽然感觉到一阵心灰意冷的疲惫。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梁颂没有珍惜,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劝他, 什么意思? 【不过我是生是死, 又与你何干?】 梁颂沉默了。 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苏乐生,惨淡的灯光打在他深深的眼窝上, 让他眼睛里受伤的情绪加倍鲜明。 原来梁颂也会受伤啊。 那他想过自己吗?自己之前被伤了那么多次,有人同情过吗? 【你想让我离这些事远点, 可以啊。】 苏乐生忽然报复地笑了。他仰头看着梁颂, 胸口的污渍和皮肤上的红痕衬着眼角的绯色, 明晃晃地刺痛梁颂的眼【作为交换, 把你正在做的事告诉我,你在蛋糕店那天为什么要拍那张汽车的照片,你跟着郑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 苏乐生原以为梁颂真的会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挺讽刺的。 直到两人的关系走到了这一步,苏乐生才意识到其实梁颂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对自己隐瞒了几乎所有的事,却盼着自己能听话、能坦诚。 凭什么啊? 一时间,那些没来得及发泄的不甘、委屈和愤怒全都涌上苏乐生心头。他什么都不想管了,既然梁颂主动来找自己,那他就索性把所有话都说清楚【梁颂,你根本不是高中生,对不对?】 “你怎么知……” 【你进南城一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谁把你弄进去的?】 苏乐生越问越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傻得透顶,打着手语步步靠近梁颂【好歹也管着不少手下,梁组长睡在我家门口不怕被人笑话吗?】 【当初我被尹嘉澍的人拖进小巷,也是你安排的吧?】 “乐生,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别的,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 梁颂沉默了。 他罕见地慌了。深邃漆黑的眼睛内疚地垂下来,像之前每一次惹苏乐生生气时那样。 苏乐生过去真是喜欢极了梁颂这副样子,现在才知道都是假的。 【梁颂,你的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啊?】 苏乐生第一次意识到,有时候温柔比拳脚可怕,更可怕的是有人用温柔骗走了他的心,回头来还要狠狠扇他一巴掌,把他拖到镜子前说,看,你多傻啊。 【早知道我不该问你嘴里有没有实话的,我该问你有没有拿我当一个人看过。】 “乐生你听我解释,我说过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相信过你。】 苏乐生打断梁颂。他垂着眸,唇角泛起讽刺的笑意【是你亲手毁掉我的信任,你忘了吗?】 他实在不想和梁颂耗下去了,反正说这么多心里难过的也只有自己。侧身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一声:“等等!” 第174页 身边的人眼看就将一去不回,梁颂下意识伸手去抓苏乐生的手腕。 烦躁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顶峰,苏乐生本能地反手一挡,别过梁颂的胳膊把他推到一边。 “唔……” 沉闷的痛哼和身体撞到墙壁上的闷响同时响起,苏乐生的眼皮跳了一下,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别的是梁颂的右臂。 怪不得梁颂那么轻易就被他钳制住了。苏乐生看着他的右肩,深蓝色的衣料下很快就绽开一片颜色更深的血迹。 眼前的景象恍惚回到几个月以前,在208门外的走廊上,他也像这样弄伤了梁颂。 苏乐生忽然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宿命感:他和梁颂开始的时候是自己弄裂了梁颂的伤口,现在要结束了也是。血好像是他们之间避不开的东西,殷红的颜色和浓烈的铁锈味时刻提醒着他们眼下的危险和困局。 【我们扯平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苏乐生“说”完转身逃离那片木质香气的海洋,走到门口的时候有感应似的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去。 梁颂解开了衬衫扣子处理迸裂的伤口,把染血的绷带解开来重新扎紧,血顺着他无力的右手指尖落到水池里,鲜红一片。 他的眼睛也是红的,苏乐生知道这肯定不是因为疼痛。 那是因为什么? 苏乐生的思绪被眼前的一片红色弄得空白了一瞬,逃也似的离开,疼痛和窒息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漫上胸腔。 理所当然地,那天晚上苏乐生又梦见了梁颂,却罕见的不是一场春梦。梦里的梁颂是他初见时的样子,穿着校服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位子上,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 “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醒来的时候苏乐生发现自己竟然又毫无知觉地泪流满面,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自己的心情。郑飞叫他叫得越来越勤,基本都是去“东城”的包厢里陪酒,有时候是在郑飞的度假别墅里开party。每一次,苏乐生后颈上都会被贴上那种特制的抑制贴。 让人痛苦不堪的燥/热与痒意反复折磨着苏乐生。虽然抑制贴一撕下来一切就恢复了正常,可那种折磨仿佛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条件反射。每次接到消息说要去陪郑飞之前,他都会感觉到一阵不可救药的恶心和晕眩,抱着马桶把胃里的东西吐个一干二净才觉得舒服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和清醒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即便如此,苏乐生还是发现了一些事情。 比如“东城”似乎不止自己看到的两面。 那一次,郑飞、刘旭和从国外回来的金鹤把苏乐生和几个普通的Beta陪酒女叫到包厢里,什么事也没干,只让他们看自己折磨一个后颈上被植入了腺体的Beta。 那是一场血淋淋的施暴。三个Alpha在Beta手臂上的静脉里注入了过量的药剂,看着他在欲/望的支配下痛苦地哭叫挣扎,像顽劣的儿童往蚂蚁窝里灌了满满一盆水,欣赏它们濒死的姿态。 等玩得差不多了,他们就让馥娜带人把不省人事的Beta抬走。郑飞看着苏乐生苍白的脸色笑了一声:“要不是你有什么该死的紊乱症,现在躺在那里的就会是你。” 这句话让苏乐生如坠冰窟一样汗毛倒竖。他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巴跑出去,余光看见馥娜他们架着那个Beta进了电梯,最后在地下二层停下。 苏乐生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之前跟郑飞一起进电梯的时候,楼层按钮只到地下一层。 “东城”的地下二层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又一团迷雾蒙住了苏乐生的眼睛。他不敢在走廊上久留,去了趟卫生间就匆匆回了包厢。之后好几次他想偷偷溜下地下二层一看究竟,却怎么找不到机会。 与此同时,郑飞和刘旭的人好几次调查到了王洪德父亲的下落,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们派人出去,对方都能逃之夭夭。 苏乐生原以为王洪德的父亲既然是个负债累累的赌鬼,这么多年躲债下来多少也能培养出点反侦察能力,能够因为运气和自身的敏锐脱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有好几次,刘旭的人都已经掌握他的具体在哪片城中村的屋子里了,秘密冲进去时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四壁。 难道王洪德的父亲身边有人在暗中帮着他? 这个猜测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苏乐生自己都不敢相信,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诡异的“巧合”?他想着,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对上梁颂的眼睛。 在包厢里无人注意的地方,他们的眼神一触即分。离开“东城”往家的方向走的时候,苏乐生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目光。 这段时间以来,那道目光始终断断续续地跟着他。苏乐生没回头,转身走进边上的小卖部,从通向另一条街的后门那儿离开。 两个月的暑假说长也不长。开学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下学期班上有好几个同学要出国留学,林筱芝去首都大学的保送资格也稳了,不出意外的话就不再来上课了。大家商量着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聚一聚,最后决定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组织一场同学聚会。 “乐生,这儿! ” 火锅店的包厢里,姜浩一看见苏乐生就激动地冲他招手,把点餐用的iPad递到他手里:“一人点一样自己爱吃的,别点重了啊,班长说不够再要。” 第175页 苏乐生最近一直没什么胃口,心不在焉地划了两下屏幕,抬起头来看了不远处的林筱芝一眼。好久不见,她看起来变得成熟了不少,察觉到苏乐生在看她回头朝他微笑了一下,好像两人之前那点小小的矛盾从来都不存在。 也是,和苏乐生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比起来,林筱芝之前那些在他椅子上泼墨水、看着他被尹嘉澍刁难故意不去喊老师的举动简直幼稚得要命。于是苏乐生也对她笑了笑,刚低下头准备随便选个素菜,身边的空位上就多了一个人。 “我想吃这个。”尹嘉澍大大咧咧地把一只手搭在苏乐生身后的椅背上,指了指Pad上的茼蒿。 苏乐生没回头看他,默不作声地把茼蒿点上了。 “再来个肉菜……还有这个,哎不是,在这儿呢。” 尹嘉澍变本加厉地半个身子都凑过来,直接伸手在iPad上点点划划。 他没刻意释放信息素,但身上隐隐浮动的薄荷味还是让苏乐生有些不太舒服,即便他的紊乱症已经好了很多,不至于突然发病。 “要不要我替你打他?” 坐在另一边的姜浩用口型对苏乐生说,还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拳头。苏乐生被他逗笑了,摇摇头往边上靠了一点,正准备把iPad给尹嘉澍让他爱点什么自己点去,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梁颂,你也来啦!”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天凉了,又到了屯毛绒睡衣的时候。 “但是会有人屯这么多毛绒睡衣吗?”某天,小苏指着墙角一大堆快递箱问。 “我想看你穿嘛。”小梁:可怜兮兮.jpg 小苏:达咩.jpg 于是那一大堆猫猫狗狗恐龙鲨鱼款的可爱睡衣被某只耷拉着耳朵的人形大狗不情不愿地拿去退了。 因此当小苏第二天回家看到沙发上放着一件毛茸茸的猫咪睡衣时...... 苏乐生:…… 他真的这么喜欢吗?苏乐生本来不想理会的,但此时眼前却浮现出梁颂可怜兮兮的神情。 几分钟后。 大橘猫苏乐生站在穿衣镜前,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快脱掉快脱掉!他手忙脚乱地去解扣子,却听见门口传来钥匙孔转动的声音。 但也不知道衣服扣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偏偏在这时候卡住。 下一秒,门开了。 第85章 涮火锅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钻进耳朵里, 苏乐生的脊背一僵,不知怎的就放弃了从尹嘉澍身边离开的动作,抬眸对上梁颂的目光。 然后倏地移开, 像没看见对方一样。 “小梁, 上这儿坐啊!” 尹嘉澍却忽然热情地喊了一声, 胳膊搭上苏乐生的肩。 苏乐生鬼使神差地没推开他, 尹嘉澍心里更得意了,看着梁颂扩大了笑容:“你看另一桌也没位子了,这边我和乐生挤一挤就得了……我操!” 尹嘉澍正招呼服务员进来在自己身边加张椅子,忽然吃痛地骂了一声, 低头朝桌下看了一眼, 压低声音问姜浩:“你他妈什么毛病?” “你什么毛病,少说两句话能死啊!” 姜浩现在是不喜欢梁颂,可他更看不惯尹嘉澍这副没皮没脸乘虚而入的样子,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尹嘉澍没趣地“嘁”了一声, 不说话了。 他们最后以一种十分诡异又说不上来哪里诡异的位置关系在圆桌边落了座。姜浩坐在最靠里的地方, 右手边挨个是苏乐生、尹嘉澍和梁颂。菜很快一盘接一盘地上来了,四宫格锅底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泡。苏乐生看着眼前的菜,却迟迟没有动筷。 “怎么了?”姜浩给自己涮了片毛肚, 吃得美滋滋的, “胃口不好?” 没事,苏乐生摇摇头让姜浩别担心。他空落落的胃被食物的香气激得一阵拧得慌, 想拿一边的热豆浆压一压难受的感觉,梁颂的手却和他同时搭上了装豆浆的玻璃壶。 梁颂的手很明显地颤了一下, 握着杯子的指节泛白。 苏乐生面无表情地把杯子拿过来, 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那什么, 我也要。”尹嘉澍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的小杯子推到苏乐生面前,苏乐生顺手也给他倒了一杯。本来就不多的豆浆立刻见了底。 “哦我忘了,小梁你是不是也想喝来着?” 尹嘉澍一边把空壶放到身边的小推车上,一边如梦初醒地看向梁颂:“对不起啊,没你的份了。” 这是句一语双关的挑衅,苏乐生知道梁颂肯定不痛快,却罕见地什么都没说。 原来他也有被人怼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啊。苏乐生心里莫名产生了点报复的快感,胃口也好了点,埋头吃了口姜浩给自己夹的黄喉。 “咳咳咳!” 那片黄喉是从辣锅里涮出来的,火辣辣的感觉沿着食道一直烧到胃里,苏乐生灌了好几口豆浆才缓过来一点。接下来的将近两个小时里他只从番茄和菌菇锅里捞东西吃,听见身边的尹嘉澍不时阴阳怪气地刺梁颂一句,梁颂也不答话,就这么受着,沉默得简直不像他自己。 苏乐生刚开始还侧耳听了几句,慢慢就觉得百无聊赖了。他想不明白,梁颂怎么就能忍得住吃这么多哑巴亏呢? 他不解地往梁颂的方向看一眼,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那双本该是深邃温柔的眉眼被火锅的热气蒸得氤氲,带着一丝难以察觉、也难以辨明的晦暗情绪。 第176页 而后很轻很轻地,木质香气萦绕上苏乐生的鼻端,让他浑身舒服了不少。 也是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刚才让自己不舒服的除了辣黄喉以外,还有周围人吃饭时无意中溢出来的那么一点信息素。 他的症状又加重了。 可是这一切和梁颂又有什么关系?苏乐生莫名地烦躁起来,继续埋头吃东西,即便他的胃已经被撑得火烧火燎。 “咱们去唱歌吧?” 等桌上所有食材都被消灭一空,大伙儿该聊天的也都聊尽兴了,林筱芝站起来提议。 “行啊,去哪儿唱?” “‘东城’怎么样?网上吹得那么高级,我还没去过呢。”一个同学说。 “再高级还不就是唱歌的地方,能弄出什么花来?” “这么不讲究那你上大马路唱去得了,反正我想见见世面,怎么样大家?” 同学们纷纷开始举手表决。林筱芝在两张桌子间来回穿梭着点人头,基本上没有人不想去的,除了…… 【我就不去了。】 “东城”两个字对苏乐生来说现在就是梦魇。他抿着唇给林筱芝打字,身边的姜浩“诶”了一声。 “乐生你也去呗?咱们肯定不光唱歌,还能玩点别的,难得出来放松一趟。” 【我真的不去了。】 苏乐生拍拍姜浩的手,即便知道作为普通顾客,“东城”对自己的同学们来说就是一家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会所,他还是忍不住叮嘱【玩的时候注意安全,结束了让你爸妈来接你。】 “我知道啦。”姜浩不舍地说,“可我真的很想让你陪我嘛,有什么事能不能推了?” “就是啊乐生,大家好容易聚一回,这说不定是我们最后一次全员都在了。”李双晴和几个同学纷纷附和。 “他一会儿有事,推不了。”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众人一看,是从聚会开始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过话的梁颂。 “你怎么知道他有事呀?”几个女生看看他又看看苏乐生,话里有话地问。 “我也有事,一会儿也不去唱歌了。” 平心而论,梁颂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但和刚才那句话连起来听就怎么琢磨怎么不是味儿。几个女生暧昧地“哦”了一声:“那就不打扰你们了,走了啊。” “那什么,我也不……” 尹嘉澍见状急了,可惜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姜浩警告地瞪了一眼,俩人连吵带闹地走了。 包厢很快就安静下来,空荡荡的屋子里,梁颂的存在感变得格外鲜明。 苏乐生没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和这些天来跟在自己身后的一模一样。 天知道苏乐生曾经有多渴望梁颂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哪怕他这种眼神出现得再早一点,苏乐生都会心软、义无反顾地回到梁颂身边。 但现在不可能了。 苏乐生知道梁颂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但他就是不想和对方有半点多余的接触。刚想转身离开,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你浩哥:话说,你俩刚才什么情况? 你浩哥:你可给我坚守住立场啊,不然我就宣布你不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Su:你多心了。 苏乐生百感交集地给姜浩回了一条消息,抬起头来的时候梁颂刚好接了个电话往门外的走廊上走去。他的心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喂。” 梁颂一直走到店后面的消防楼梯口才停下脚步。他的声音放得很低,苏乐生站在高一层的楼梯上几乎都听不见:“一小时后会有人去找你……最近一段时间没办法和你联系,你自己小心点。”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梁颂没再回应挂掉电话。手机离开他耳朵的一刹那,苏乐生确信自己听见了一句模糊的“你这□□崽子,这就不管我了?!” 那是王洪德父亲的声音。 之前一直在和王洪德父亲私下联系、让他逃跑的,是……梁颂?这个认知让苏乐生的心狂跳起来,他想不通,梁颂为什么要这么做? 之前苏乐生以为,即便梁颂做这一切事情求的不是名利,他至少也是郑飞的人,但现在…… “胃还难受吗?” 苏乐生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见到梁颂后,对方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这个。他摸了一下自己难受到麻木的胃,再次感受到一股胀胀的烧灼感。 即便是从菌菇汤里涮出来的东西对胃也好不到哪里去。苏乐生刚想下意识地点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看梁颂的样子,是一直知道自己在偷听的。 但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秘密被知道了的惊慌、没有担心苏乐生会把这些事告诉郑飞或者别的什么人;而苏乐生自己也一样,除了上次在“东城”说的那些气话以外,他从来没有真的担心过梁颂会把自己窃听的事说出去。 他们之间好像存在着某种特殊的默契,这没来由地让苏乐生心烦意乱。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梁颂转身朝自己走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 “吃两片,能好受点。” 那是一盒达喜咀嚼片,全新的,开口上的贴纸都没拆。 他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苏乐生咬了咬下唇,没接。 “吃了吧,别逞强。” 梁颂把那盒药放在楼梯拐角的扶手上,退了回去。 第177页 苏乐生看着他笼罩在惨白灯光下沉默的身影,犹豫了一会才伸手去拿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楼的药。微甜的味道在他舌尖化开、变成齑粉。 大概是心理作用,他立刻觉得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梁颂没有离开。他背靠着墙壁,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啪”的一声用打火机点燃,指尖亮起明灭的星火。 这是苏乐生第一次看见梁颂抽烟,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竟然还会抽烟。不过也是,梁颂瞒着他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淡淡的烟草味伴随着木质香气在空气里挥发,苏乐生把那盒药扔到回梁颂脚边,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 【你的伤怎么样?】 “好多了。” 梁颂俯身捡药盒,抬起来看向苏乐生的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受宠若惊:“就是还有点儿疼。” 他又开始得寸进尺,这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苏乐生的心也本能地疼了一下,强迫自己忽略掉这种感受。 【那就好好养伤,别再跟着我了。我想你也不想让郑飞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说得对。”梁颂直起身子,苦涩地笑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苏乐生,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描摹镌刻在心底,在以后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光里反复重温。 【你清楚就好。】苏乐生简直受不了梁颂这样的目光。转身想走,却听见梁颂在自己身后喊了一声:“等等。” 【你还想说什么?】 “我……” 梁颂看着苏乐生。他冷淡的表情让他的心一阵阵揪痛,却又鬼使神差地移不开目光。 他希望自己能说很多很多话,多到让苏乐生永远待在这里不要离开。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何况为了苏乐生好,他也不能说太多。 “没什么了,你保重。” 那就是他对苏乐生全部的愿望。短短七个字,却无比沉重地坠在梁颂心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恨不得把小尹瞎逼逼的能力分一半给某两位锯嘴葫芦 ̄へ ̄ 第86章 海面上的曙光 苏乐生用手语答应了一句“好”之后就离开了, 梁颂的目光却迟迟没从他消失的地方移开。 自从两人“决裂”以来,这是苏乐生第一次这么平静地和他说话,梁颂知道, 这意味着苏乐生已经心灰意冷, 已经……彻底不在乎他了。 挺好的, 不在乎就意味着能少受伤。梁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没感觉到烟头上明灭的火星已经灼伤自己的手指。 郑飞对苏乐生的兴趣与日俱增,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自己的暗中保护也不会再起什么作用,要想尽可能地让苏乐生安全, 自己就必须加快进度速战速决。 可是“速战速决”又谈何容易? 他今天是来给苏乐生信息素治疗的, 却没得到哪怕半点回应。于是对茉香味信息素的渴望来得汹涌又毫无预兆,医生开的假性易感期特效药已经不起作用了。梁颂闭上眼睛仰起头,喉结难耐地滚动着,从口袋里拿出已经被焐热的发圈, 虔诚而痴迷地深嗅着。 可那上面真的半点茉莉的香味都没有了, 像一眼干涸的泉,像苏乐生已经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即将失去心上人的痛苦如此强烈而真实,梁颂猛地睁开通红的眼睛, 深沉的眸色像乌云下卷集着的雷雨。 “乐生……” “你一定要好好的……” 强烈的情绪把梁颂活生生撕成了两个部分, 爱而不得的恐惧与焦躁让他愤怒不堪,假性易感期无法缓解带来的脆弱与无助让他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阴影里呢喃,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疾速坍缩,只剩下眼前那只旧发圈。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从这种痛苦中挣脱出来, 粗喘着吻了一下手里的发圈。 他珍重地把它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和姐姐留下的吊坠缠在一起, 放在贴近心脏的位置。 “姐。” 心口处传来融融暖意。他沉重地喟叹一声,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害你的人已经找到了,他们一个都逃不掉,我保证。”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但是现在……你要是听得见的话,能不能替我保佑他?” 手机闹钟忽然响了,把梁颂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按灭闹钟看向楼梯间的窗外,夜色里蕴藏着一片乌云。 南城是一座沿海城市,海岸线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码头。其中不少都已经废弃,桩板断成好几截,孤独地承受着海浪常年的侵蚀。 “平哥,人怎么还没来?”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码头边的破渔船上,一个小弟手搭护栏看了眼远方:“不是说好了五点吗?这都过十几分钟了。” “我怎么知道?” 第一次背着郑飞捞外快就出师不利,任平烦躁地把不知道第几根烟头扔进海里:“再催一催。” “得嘞。”小弟应了一声低头打电话,没半分钟就又开口了,“没接,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你们看,人来了!” 另一个小弟忽然指着不远处的海面喊了一声。任平转头看去,只见一艘崭新的小货船破开平静的海面朝他们驶来,给寂静的清晨凭添了几分喧嚣。 “妈的,这家伙装备还挺花。” 第178页 任平笑着骂了一声,等货船靠近看清上面的人时,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怎么是你?” “不然你希望是谁,你的上线?”猎豹站在船头,看着他冷笑一声。 “□□妈,你他妈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猎豹冷冷地说。他和郑飞一起埋线抓那个潜伏的卧底快一个月了,上回在喷泉那儿被虚晃一枪,这次对方终于上钩了,自己要在这个码头和人进行药剂原料“交易”的事只有他们俩知道。他在信息里让对方来这儿埋伏伺机抓人,整个破码头就这么大,到点了来的是谁一目了然。 “操。” 任平怎么也想不到,他偷偷从工厂里昧下一批“粉色樱花”想赚点外快,千辛万苦联络上的买主竟然是猎豹。眼下这情况让他进退维谷,要是被猎豹发现船上藏的那些东西,必然会告诉少爷,那自己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背着少爷搞我是吧?” 任平心虚地提高音量,眼神示意自己的两个跟班开船离开:“这事用不着你管,我会自己跟少爷解释。” “你没有机会了。” 很轻的“咔哒”一声打断任平的话。他脊背僵应地顿在原地,看着猎豹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 “因为是少爷让我来解决你的。” “……什么?”一滴冷汗顺着任平的额角流下来。 “把你手上的东西交出来。”猎豹没跟任平废话。他身边的两人也已经把枪举了起来,对准任平两个小弟。 “我、我哪有什么东西?” 眼下的情势严峻到超乎了任平的想象。他眼神示意身边的小弟不要轻举妄动,对猎豹赔着笑:“先把枪收起来成不?我……” “别装傻。” 猎豹不耐烦了,举着枪往又前进了几步“我数到三,一、二……” “我操!” “砰”的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在海面上响起,两艘船都剧烈地震了一下。刚才电光石火之间,站在任平左侧的跟班鲁莽地朝猎豹的方向开了一枪,可惜子弹打偏了,在甲板上擦出一道火花。 猎豹却眼疾手快地一枪命中那人的眉心,一场僵持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变成了火拼。混乱的枪声接二连三地在海面上响起来,惊起附近栖息着的鸥鹭。忽然,猎豹身边仅剩的一个跟班指着岸上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隔着很远的距离,警笛声隐隐约约地响起来,猎豹这边的两人和对面唯一幸存的任平脸色都是一变。 下一秒,任平趁猎豹不注意瞄准他,扣动扳机。 猎豹却还是比他快了一步,把自己身边的手下扯到身前,硬生生挡住这一枪。 “……你!” 任平震惊地看着对面打手胸口迸溅出来的血花,下意识再次扣动扳机,手里的枪却毫无反应。 “我操!” 他慌了,穷途末路地看着手里的铁疙瘩。 “怎么,你还指望老天爷给你变出一匣子弹?” 猎豹笑了,笑得轻蔑又嘲讽,把身前的死人扔到一边,对准任平的心脏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湛蓝的海水像接纳任平的两个小弟那样宽容地接纳了他。 “找死。” 胜利的喜悦海浪一样席卷了猎豹的心。他笑着吹了下滚烫的枪口,抬眼却看见刚才还有好一段距离的警车已经近在咫尺。 “操!” 猎豹看看身后的货船,又看看越来越近的红□□光,情急之下纵身跃进海里。 附近农家里养的公鸡仰头“喔喔”叫了几声,天大亮了。 “老板,给我把衣服烤烤。” 一个多小时后,离码头二十多公里的小炒店里,猎豹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递给老板:“索性你替我洗了得了,全他妈是盐。” “行啊。”老板接过衣服,看着猎豹和梁颂笑了,“这是怎么了,大早上赶海?” “是啊,今天不是正好四点多退潮吗?” 梁颂笑着答应,猎豹立马会意地沉默下来。 梁颂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递给老板:“谁能想得到,好不容易请假出来玩儿一趟,时间还不凑巧。” “没事儿,下回再来就知道算退潮的时间了。”老板拿了衣服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桌边和两人攀谈起来,“哎你们赶海捞的东西呢?怎么不拿来店里,我顺手替你们一炒,配酒多香啊是吧?” “交给媳妇儿料理了。” 猎豹有点不耐烦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老白干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墩在桌面上:“快去把衣服洗了,再来盘腰花一盘牛舌。” “好嘞。” 老板这才乐滋滋地抱着衣服走了。猎豹等确定对方听不见也看不见这里的情况了才打开桌上的白酒,自己和梁颂各斟了一杯。 “来。” 他和梁颂碰了下杯,仰头一饮而尽:“第一次打照面你就救了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 “客气了。”梁颂笑笑,也把杯里的酒干了,“是哥你吉人自有天相。” “会说话。” 牛舌很快就上来了,猎豹夹了一片:“可我有个问题啊,你今天不是该在替少爷办事吗?” “我那边提前结束了,办完事儿回会所取东西的路上正好碰见任平,看他的样子不对劲,就多了个心眼跟上去了。” 第179页 梁颂也夹了一片牛舌,垂着眼睛,神色里有几分青涩的后怕:“没想到竟然一路跟到码头,然后就看到……哥,我拜托你个事儿成吗?” “你说。”猎豹一边嚼牛舌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颂的神情。 “我擅自跟着任平来的事儿能别告诉别人吗?” 郑飞手下的人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了他明确的命令之外,任何人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许擅自行动,否则严惩不贷。猎豹想了想,问:“话不是这么说,你虽然救了我,可私自行动也是事实。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坏了规矩。” “哥!” 梁颂看起来真的怕了:“我真的不能再受罚了,我……” “你什么?” “说了你别笑话我啊,我还想攒钱请绮越好好出去玩一趟,要是因为这事被郑总惩罚,她会不高兴的。”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猎豹,眉宇间一片属于少年人的纯情和羞涩。 猎豹笑了一声。 梁颂和郑绮越的事他不是没有耳闻,大小姐的脾气他也知道。要是得知梁颂出了什么事,她估计什么幺蛾子都闹得出来。 处理卧底的事情本来就是秘密的,到时候被她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了也不是没可能。梁颂这小子看着一脸单纯,实际上是在用大小姐压自己呢。 但还是幼稚了点。猎豹没多说什么,举起手里的酒杯跟梁颂碰了碰:“看你表现。” “谢谢哥!”梁颂见状也不再多问,殷勤地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来哥,再来一杯洗洗晦气。” 大约是终于解决了一桩心事让猎豹觉得轻松不少,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梁颂递过来的酒,完全没注意到酒里不知何时多了点东西,炒腰花还没上来就有点喝大了。等老板把烘干的衣服拿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哥,哥?” 梁颂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老板离开,拍了拍猎豹的胳膊。 他喉咙里冒出一串熏人的酒气和鼾声。 梁颂眸色一沉,脸上的殷勤和青涩骤然消隐无踪。 他把猎豹杯子里带药的残酒泼了,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把牙签掰细了戳出自己之前专门用来和“江医生”联系的SIM卡,让它连带着那条“明天凌晨五点,旧李塘码头有交易”的消息一起摔进不远处的臭水沟里,想想把手机也砸烂了扔进旁边的灌木丛;又从猎豹裤袋里抽出露出一角的湿漉漉的钱包。 这家伙算不上聪明,做事倒还挺谨慎的,身份证和护照全都没带在身上。梁颂翻了半天,只从里面翻到几张银行卡。 他一一拍下银行卡的卡号,把钱包原样放回猎豹裤袋里,喝干瓶子里最后一点酒,看向不远处湛蓝色的海面。 那上面倒映着粼粼的金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加油!胜利就在前方惹T^T 第87章 绝境穷途 时间过得很快, 南城一中开学了。苏乐生背着书包、听着身边同学们的唉声叹气走进校门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学校第一天没安排任何课程,而是照例来了一场开学摸底考。让苏乐生意外的是, 梁颂竟然也来了。 苏乐生忽然发现, 如果下定决心把梁颂当成一个不那么熟的同学, 自己心里会好受很多。大半天下来他都没和梁颂说话, 尹嘉澍几次转着手里的笔观察他们想找点什么茬,都被苏乐生硬生生忽略了。 “乐生。” 午休的时候苏乐生正准备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没想到郑霜走进教室敲了敲门:“跟我来走廊上一下。” 苏乐生不解地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听见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你家里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苏乐生怔了一下, 不明白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那学习上呢, 遇到什么困难了没有?” 【也没有。】 “行。”郑霜点点头,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把苏乐生的数学卷子拍在瓷砖砌的栏杆上,“那你给我解释一下, 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苏乐生心里“咯噔”一下, 低头看向自己的卷面,脸腾地一下红了。 自从上高中以来,他的数学还从来没考过138这么低的分数。整张卷面里需要费精力思考的大题难题倒没怎么错, 丢分的“重灾区”全是简单的送分题,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没上心。 其实这一整天苏乐生的心都不在考试上。他的思绪几乎是被王洪德父亲的事占据的。前几天他陪郑飞喝酒的时候听见刘旭说在凤安区林业市场附近的城中村看见了王父, 这两天就要把人给做了。 他又想起之前在火锅店昏暗的楼梯上,梁颂和王父的对话。如果他的猜测没错, 之前屡次暗中帮助王父从郑飞眼皮底下逃脱的都是梁颂, 那梁颂这段时间没办法和王父联系, 对方肯定凶多吉少。 不能再耽搁了, 今晚就必须想个办法把人救出来。 “你别怪老师说话难听啊。”郑霜的话打断苏乐生的思绪,她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卷子,发愁地蹙眉,“这个成绩要换成班上任何一个人,我都会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你……” “我得提醒你,要按这个反常的状态下去……你还想考首都大学吗?”郑霜说着,看苏乐生内疚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好了好了,我相信你自己能调整过来的。晚上放学自觉留下来,针对这次考试写一篇反思交给我再走。” 第180页 她说完就离开了,到了傍晚苏乐生却没能乖乖听话。他见所有人都走了也立马收拾书包起身,还没来得及走出教室,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你要去哪?” 又是梁颂。 对于这点苏乐生倒不是很惊讶,梁颂什么时候能听自己的话就怪了。他只是觉得一阵心烦和焦躁,转身想走,却被大步追上来的梁颂拦住:“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别做危险的事。” 【我也和你说过,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你是不是听不懂?】 “老师说让你留下来写反思,你忘了吗?” 【你偷听我们说话?】 苏乐生一燗翂下子恼了,他连和梁颂好好说话都懒得,反手给了梁颂一拳,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钳住手腕。 “你不想考首都大学了?” 想啊,怎么不想? 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苏乐生的眼睛红了,咬牙挣脱梁颂的钳制,和他在教室里过招。摆满桌椅的空间很难施展得开,即便梁颂已经足够小心地让着他,最后还是不小心打到了他的下巴。 这一下不重,苏乐生却还是踉跄了一下,脊背顶到身后的桌子边,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没事儿吧?” 梁颂一下子慌了。他伸手揽住苏乐生纤细的腰肢,下意识就要像过去那样检查他的伤势,“撞到哪儿了,受伤了吗?” 【梁颂,你到底演够了没有?】 苏乐生真的是受够了。他看着梁颂眼里不加掩饰的紧张和心疼,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些温馨的时光。他倔强地对抗着纷乱的思绪,抬手在梁颂左臂的麻筋上重重一击。 【我最后说一次。】 苏乐生趁梁颂吃痛地捂住手臂的时候退到教室门口,看着他夕阳下的剪影“说”。 【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把我的事告诉郑飞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否则别想阻止我。】 “苏乐生,你给我冷静点!” 梁颂顾不上左臂的痛快步追上去,苏乐生却比他快得一步消失在校门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满眼的霓虹迷了梁颂的视线,他忽然从心底腾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苏乐生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他喜欢的人像落进大海的针脱离了掌控,眼看要被未知的危险包围。 苏乐生到这片城中村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这片地方已经被拆倒了一半,四下里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周围的旧砖墙上用白色涂料喷了大大的“拆”字,又贴了张大字标语:把握机遇,迅速搬离,错过奖励 ,后悔莫及。 “奖励个屁,净他妈会胡扯。” 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从不远处的屋里推门走出来,把水盆里的残水泼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砖乱瓦上,回过头警惕地看了苏乐生一眼:“找谁?” 苏乐生打字形容着王父的外貌特征,可在没剩几个的钉子户中间问了一圈,所有人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难道是又逃了? 这地方说大不大,地面上堆成小山的瓦砾却让好好的路变得难走了不少。苏乐生低头系好鞋带,刚直起身子,余光里就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王父! 苏乐生的神经骤然绷紧,飞快地跟上那道身影。对方的反应却不比他慢,仗着自己对这里的熟悉在迷宫似的废墟和破败的活动板房中间来回穿梭,最后闪进拐角处的预制板房…… “哈、哈……” 这段时间反复的发病和抑制贴的折磨让苏乐生的体力变差了很多。他撑着膝盖喘息,擦了把眼角的汗,抬眼看着这间空荡荡的破屋。 奇怪,他刚才明明看见人进来了啊。 天花板下昏黄的灯泡照亮空气里的微尘,苏乐生发现这间屋子已经在无数的拆迁中没了一半,缺的那部分用一块百纳布似的雨布围了起来,在夜晚的微风里猎猎作响。 难道人在那后面…… “砰!” 一道闷棍猝不及防地从身后袭来。苏乐生眼疾手快,转身生生用胳膊接下了这一棍。他不怕疼,反手抓住棍子,擒住对方的手腕把人往墙上压。 脆弱的小屋在两人的打斗中摇晃,连带着天花板上的灯影都在晃。苏乐生再怎么虚弱,对付一个被烟酒、赌博和被逃亡掏空了身体的花甲老人还是绰绰有余,没两下就把人制服了,从地上拾了根布条把对方两只手绑在只剩一半的窗户栅栏上。 “操,□□崽子你放开我!” 对方边挣扎边骂,抬起脚想踹人。苏乐生敏捷地闪身躲开,气喘吁吁地打字给他看。 【你是王洪德的父亲?】 上回苏乐生只是在环球大厦后巷里匆匆瞥了一眼,去家里找人的时候只看到烧得焦黑的房屋。此时眼前的老人从脸上到手臂上又蔓延着大片溃烂的伤疤,活像烧融了的蜡,他还真不敢确定对方就是自己想找的人。 “王洪德?谁是王洪德?老子没生过这种儿子!”老人骂得更大声,带着穷途末路的绝望。 【你别激动,我不是郑飞的人。】 “你是谁的人关老子屁事?什么郑飞张飞的,我不认识!” 苏乐生实在不想威胁老人的,可对方一刻也静不下来,一件他靠近就拿脚踹人,甚至还想上嘴咬。他只能捡起掉在地上的棍子,警告地在王父没受伤的那边肩头抽了一下。 第181页 他手下使了巧劲儿,疼是真疼,但不至于受伤。王父吃痛地哀嚎一声,终于稍微安静了点儿。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嗯。”王父抽着冷气应了一声。 【王洪德当年是不是替郑飞顶了罪?】 “什么顶不顶罪的,犯法的事儿你可别问我这小老百姓啊。”王父呼吸一窒,耍赖犯浑的方式又变了。 【你手上有东西能威胁他是不是?否则他不会乖乖往你卡上打钱。】 【前段时间,是不是一直有人一直在跟你打电话,告诉你郑飞的动向?】 “你跟我这儿说故事呢?我不爱听,你放了我行不行?” 【我是他朋友。】 苏乐生被他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弄得愈发烦躁,耐着性子想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和梁颂的照片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却发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竟然一点共同生活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真的。】 他垂下眸补了一句,显得幼稚又苍白。 “你是他朋友,那你怎么还要来问我?”王父笑了,跟看什么特别可乐的东西一样看着苏乐生,“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哎你差不多没有啊?你……” 【你知道你女儿现在在哪里吗?】苏乐生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王父愣住了。 他看着苏乐生,那张烧糊了的脸上,混不吝的表情里出现了一道裂隙。 “我怎么不知道?”他的声音低下去,凉凉地笑了两声,“她找她哥和她妈去了,就剩我一个废物留在世上。” 【她没死。】 “你说什么?” 【她被郑飞关在什么实验室里。】 刘旭和郑飞说的话像梦魇一样在苏乐生耳边响起来。光是复述这句话,他脊背上就泛起森森的寒意【他们想尽办法让她痛苦,可偏偏不肯给她个痛快。你在这里和我多耗一分钟,她就多受一分钟的折磨。】 “那我又能怎么办?杀了郑飞把她救出来?” 【你杀不了他,但是有办法扳倒郑飞。】 苏乐生没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深吸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真诚地看着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王父往身后岌岌可危的墙上一靠,佝偻消瘦的身体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像一截枯槁的树根,“我是赌鬼,你是哑病鬼,毛都没长齐还想着替天行道,你谁啊?” “滚!” 他忽然怒骂一声,震颤的尾音毫无预兆地变成“轰隆隆”的声响。 地面陡地震动起来。苏乐生脸色一变冲到虚沿着门口,远远地看见一辆重型挖掘机开过来。过了半秒,他才意识到那辆挖掘机的目标不是附近的土堆。 而是他们身处的破屋。 * 作者有话要说: 郑飞:挖掘机技术我家强。 第88章 走散了 “操, 你他妈快给老子解开!” 转瞬之间好像所有的血都冲到头顶上。苏乐生慌乱地跑到王父面前替他解手上的绳子,听见他撕着嗓子怒骂一声。绳扣在对方的挣扎下越收越紧,苏乐生急得眼睛都红了, 索性捡起地上的碎砖替他把绳子磨开, 拉着人往雨布的方向跑。 但挖掘机的速度比他们快得多, 沉重的挖斗在他们身后落到屋顶上, 天花板在皲裂中寸寸坍塌。 “我操!” 王父被倒在地上的椅子绊了一跤,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半边身子就被簌簌落下的砖石埋住了。 苏乐生的心重重往下一沉,转回身跪到王父面前, 不管不顾地用手去搬那些碎砖。指尖很快就被磨出了淋漓的鲜血。 “操, 你小子傻了啊!” 砖石落下来的速度远比苏乐生搬动的速度快得多,王父很快就从腰部被埋到了胸口。他的脸紫涨起来,咆哮着捡起身边的碎石去砸苏乐生。 “不是让你滚吗?滚啊!” 【别动!】 苏乐生用唇语吼了他一声,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皲裂的痕迹蔓延到他头顶的天花板上, 在巨大的噪音中摇摇欲坠。 “轰隆”! 一阵惊雷般的巨响在苏乐生耳边炸开, 沉重的预制板砸在地上扬起呛人的烟尘。苏乐生匍匐在地上咳得一阵头晕目眩,舌根处泛起一阵甜腥的铁锈味。 过了好几分钟他眼前的世界才清晰起来,抬手抹掉眼角生理性的泪水, 发现自己看看趴在刚倒塌下来的废墟外面, 那辆挖掘机已经轰鸣着开远了,挖斗高昂着, 像某种庆祝胜利的姿态,让人不寒而栗。 “你他妈什么毛病!” 见苏乐生还要往废墟里冲, 身边的人气得一把将他撤回来:“没事儿专门往这种破地方钻, 老子差点跟你一起死里头!” 苏乐生回头, 这才发现那人是尹嘉澍。刚才要不是他在危急时刻拖了自己一把, 现在废墟下埋的就不只是一个人了。 感激的话来不及说,苏乐生更来不及问尹嘉澍怎么回来这里,甩开对方的手开始搬那些砖石。沉重的闷响一声接一声,仿佛墓穴里的丧钟。 “操,真是服了你了。” 刚才那一刻的恐惧还没从尹嘉澍心头褪去。他看着远处夜幕下的挖掘机骂了一声,跪到苏乐生身边替他挖起来。 王父的脸很快出现在被清出来的一小片空间后面。苏乐生伸手去拖他垂在一边的手,却听见他气息微弱地说了一句:“别动……断了。” 第182页 他青紫的脸上全是斑驳的伤口,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喘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下一句话:“我不中用了,姓郑的逼崽子也不会再放过我……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她真的还活着吗?” 苏乐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女儿,哽咽着重重地点头。王父艰难地睁眼想看清他的动作,却不管怎样都是徒劳。 “他说是。”尹嘉澍看不下去 ,替苏乐生说了一句。 “……好。” 王父闭着眼睛笑了。那张因为沉溺酒色财气又长时间逃亡、总是带着几分浮肿颓靡似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属于一个父亲的光辉:“你真是那小子的朋友?” “是。”尹嘉澍看了眼苏乐生,又替他说了。 “喏……给你。” 王父开始“嗬嗬”地往外咳带血的唾沫。他僵硬地把头往一边转,苏乐生见状飞快地趴到那一侧,从他破衬衫的胸带里掏出一只用牛皮筋捆着的钥匙。 “本来是该给他的,但是……咳咳咳!”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苏乐生即便是趴到他耳边也几乎听不见了:“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要做什么,要是敢骗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最后这句话王父几乎是用气音撕着带血的嗓子吼出来的,话音刚落游丝一样拂在苏乐生耳边的呼吸就随之停止,像某种恐怖的讯号让他的心皱缩起来。 他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探王父的鼻息和脉搏。 却没发现半点生命的迹象。 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睁着,空洞地倒映出四周黑茫茫的夜色和稀疏的灯火。 “别这样。” 尹嘉澍拦住苏乐生伸到王父面前的手。他偷跟着苏乐生来这儿之前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脸色也有点发白:“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苏乐生没理尹嘉澍。 他打开对方拦着自己的手,看着王父僵硬的脸调整了下紊乱到不像话的呼吸,颤抖着把手覆到他眼睛上。 死人皮肤的触感很奇怪,冰冰凉凉的像一块冻过的猪肉,可偏偏又不是猪肉。苏乐生忍着恶心的感觉让他瞑目,松开手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干呕。 这是第一次,苏乐生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除了恐惧之外更深的是无力感。死神长着一双兀鹫的眼睛举起镰刀,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死在这里的不是王父,而是自己。 “你没事吧?” 尹嘉澍急了,摸遍全身也没发现什么能压吐的东西,急得骂了句脏话,抬眼却发现苏乐生哭了。 小哑巴连哭的时候都没有声音,大颗的眼泪融进地上乱七八糟的瓦砾里。惨淡的光线照着他苍白面庞上的血痕和因为情绪激动带起来的绯色,可怜得不得了。 尹嘉澍的心疼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伸手去碰苏乐生颤动的肩膀 。 却被他躲开了。 “你……”尹嘉澍落空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见苏乐生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大榕树下,忙跟上去,“你去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苏乐生捂住了他的嘴。 苏乐生掌心柔软的触感让尹嘉澍有一瞬间的失神,可他还来不及想其他的,就看见苏乐生的脊背绷紧了,直勾勾盯着王父遗体的方向。 尹嘉澍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遗体身边,手里的大铁锹三两下就把那些碎砖撬开了,把遗体用白布一裹抬到停在一边的车后备箱里,扬长而去。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这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之前在自家屋门口警惕地“审视”过苏乐生的女人拿着根细竹竿走过来,在废墟里挑挑拣拣一阵,把王父用过的破被子挑走了。 她不知道这场直冲着屋里的人来的所谓“拆迁”极有可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也没看到王父的遗体被送上了去向不明的车。只有苏乐生想起了会所里那些被莫名处理掉的Omega和Beta,心头泛起一股森森的寒意。 【你走吧。】 苏乐生平复了一下呼吸,对尹嘉澍下了逐客令。 “苏乐生,你是不是也太没良心了点?”刚才的一幕也让尹嘉澍心有余悸。他再怎么后知后觉也能猜到这件事不简单,看着苏乐生一脸拒人千里的样子愈发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我半路遇见你偷跟上来你死这儿了知道吗,你就他妈是这么报答我的?” 【那你想要什么,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你诚心气我是不是?”尹嘉澍急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得跟着你,省得你又去找死。” 【你别那么幼稚行不行?现在的情况很危险!】苏乐生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他太阳穴涨得难受,好像下一秒就要“突突”跳动着裂开。 “哦 ,很危险。”尹嘉澍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一个Omega能单独面对这些危险,我一个Alpha做不到?” 苏乐生到最后也没能阻止尹嘉澍跟着自己。他无奈地转身往附近的小超市走去,因为王父给他的钥匙上粘着超市的标签。 这个点超市已经快关门了,几个穿工作服的员工正在做最后的打扫。苏乐生找到相应的那格柜子,用钥匙扭开生锈的柜门,看见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只透明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即便是在深沉的夜色下,苏乐生也能看清它泛着微弱的银色光泽,上面刻着一个字母“Z”。 第183页 郑飞的“Z”。 但这肯定不是郑飞现在用的这只,因为上面沾着陈年的黑褐色血迹,有些地方已经锈蚀了,和血迹混在一起,有种久远的恐怖感。 仿佛有某种感应一半,苏乐生耳畔忽然回响起苏兰录音里那阵“咔咔”的声音,还有郑飞那声惊慌的“操,出人命了!” “别藏,我都看见了。” 见苏乐生飞快地把打火机抓起来塞进口袋,尹嘉澍走到他身边用手叩上柜门:“从帮你查‘东城’那些事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究竟在干什么?” 他现在稍稍缓过来了点,隐约觉得苏乐生之前调查的事和眼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没有证据和理由:“别说这件事和我无关,也别说我幼稚让我走,不爱听。” 【我说过了,这件事很危险,你刚才也看到了。】 苏乐生的体力和精力已经快要耗尽了。他靠在柜子上,发觉自己后背上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虚汗。 “可我喜欢你,我他妈愿意和你一起面对这些!” 【你确定吗?】 后颈的地方久违地开始发烫,苏乐生从口袋里摸出医生开的药片,倒了两粒生咽下去【难道你要为了对我的这点“喜欢”连累你自己和你的家人?】 “家人?我爸妈就是生了我,从小到大没关心过我一回,你管这叫家人?” 【你这话应该和开挖掘机撞人的的人去说。】苏乐生看着尹嘉澍的眼睛,眼里的神情愈发冰冷【看那些人会不会因为你和你父母关系不好而放弃伤害他们。】 “我……” 尹嘉澍犹豫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了他的心。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远没有想象中勇敢。尹嘉澍不禁在想,如果是梁颂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苏乐生见状知道他被说动了,松了口气转身,却听见他又喊了一声:“等等!”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尹嘉澍不甘心地问。他有种预感,苏乐生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了。他们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多说了两句话,转眼又要成为陌路人。 苏乐生没有回答。 他甚至连一个回头都没有给尹嘉澍,只是顿了顿脚步就继续往前走,直到消失在被惨淡昏黄的路灯照耀的道路尽头。 第89章 他的身影 在纷乱的线索和巨大的恐惧里, 唯一让苏乐生感到庆幸的是他的紊乱症没有复发。他冲了个澡洗掉身上的血腥和泥土,带着一身水汽坐到床上,重新梳理了一下思绪。 既然王父把这个旧打火机看得这么重要, 而郑飞之前竟然会同意往他卡里打钱, 后来又费了那么大心机追杀他, 那是不是说明, 这个打火机的存在对郑飞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即便不能证明郑飞才是录音里那起案件的罪魁祸首,也足以说明他和那件事脱不了干系,而非对外宣称的一切都是王洪德所为。 不过,王父是因为联系不到梁颂才选择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把这东西给自己的。在这场乱局里梁颂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又想干什么? 答案其实很明显, 只是苏乐生不敢相信而已:梁颂也想扳倒郑飞。 否则他没有办法解释梁颂之前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和王父通信,又为什么要在和郑绮越约会的时候去拍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牌号。 梁颂现在是不是已经陷入了险境,才不敢联系王父的? 苏乐生握紧拳头,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他明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只要梁颂的目的真的是想要扳倒郑飞, 那他们就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竟然又要和梁颂“并肩作战”了。 心痛的感觉迟迟消不下去,苏乐生背靠着墙苦笑, 拿不准自己现在该不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把打火机交给梁颂, 又要用什么方式打探到梁颂的真实目的。 他是绝对不可能乖乖和自己说实话的,苏乐生想来想去就只有先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可没想到这个时机迟迟不来, 他却先等到了郑飞。 而且是在学校里。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其他同学都去操场上课去了。苏乐生实在没力气跑步, 就请了假趴在课桌上看书。看着看着眼皮就沉重起来, 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给你们三天。” 迷迷糊糊间,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 苏乐生蹙了蹙眉,听见那声音又近了:“我不想听你们的解释,要是找不到那东西,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苏乐生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彻骨的寒意。苏乐生一个激灵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教室门口的郑飞。 “在这里见到我,很惊讶?” 郑飞挂掉电话,看着苏乐生冷笑一声,俯身捏住他的下巴。 苏乐生的心往下沉了一下,绷紧了单薄的脊背。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的。” 郑飞粗糙的大拇指摩挲了两下他红润的嘴唇:“知道我妹妹去哪儿了吗,嗯?” “不知道……” 苏乐生轻颤着羽睫用唇语说。走廊上静谧得可怕,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路过一个学生或老师,撞见这一幕,然后让他万劫不复。 “我在这儿。” 第184页 郑绮越的声音忽地在教室门口响起来。她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置信地提高了音量:“你别告诉我,你最近包的人就是他。” “那就好。”郑飞转头瞭了郑绮越一眼,“跟我回去。”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郑绮越不肯走。 “是又怎么样?” “你……他高中都还没毕业。”郑绮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抬脚砰的一声关上教室的门,“你乱搞也得个限度吧,你他妈犯法了自己不知道吗?”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他妈的犯法了!”郑绮越眼睛红了,“你玩别人我不管,但是他就不……” 啪! 清脆的耳光声打断郑绮越的话。她捂着脸踉跄站定,看向郑飞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恨意。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而且愚蠢鲁莽。” 郑飞反倒笑了,笑容里带着轻蔑森冷的意味,仿佛眼前根本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哎,你说。”他转头,伸手勾了一下苏乐生的下巴,“你是不是自愿跟着我的?” 苏乐生除了点头没有任何选择。 “我不相信。”郑绮越摇着头看向苏乐生,“他说的是假的对不对?苏乐生你说话啊。” 说也奇怪,郑绮越和苏乐生的关系从来都谈不上有多好。但在看见苏乐生被郑飞勾着下巴的瞬间,她竟然觉得晴天霹雳。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件事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郑飞说,“最后警告你一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立刻,跟我回家见何家的人。” “那你有本事再把我关起来啊。”郑绮越抱着胳膊冷笑,“要是何家的人发现他们未来儿媳妇无缘无故地缺席,你猜会怎么想? ” “你在威胁我?” 郑飞周身的气压骤然降到冰点。他扯住郑绮越波浪似的长发往后一拽,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少爷。】 衣角忽然被轻轻扯了两下,郑飞阴沉地转头,看见苏乐生在手机上给自己打字,低垂的眉眼间一片柔软温顺。 【让我劝劝她吧。】 【求求您。】 苏乐生又补了一句,抬起头来看着郑飞,琥珀色的眼睛被头顶的灯光一打,竟然带上几分水光。 “十分钟,我在楼下等你。”郑飞松开郑绮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拉开教室门走了出去,“愣着干什么?” “放心,他耳朵再长也伸不到这里来。” 半分钟后,郑绮越在关严了门窗的教室里担心地看着苏乐生:“就你这个性格,说不是被强迫的谁信啊?” 【你真的误会了。】 苏乐生背靠在冰冷坚硬的墙上,努力让自己做出一副困扰的表情【我好容易才攀上你哥哥的,你要再闹下去他看我也不顺眼了怎么办?】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郑飞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缺钱是吗?你找我啊我可以给……” 【我缺的不是小数目。】 苏乐生打断她,扬着下巴勾起唇角【那些钱还是留给你自己作嫁妆吧。再说你也不可能让我尝到走到哪里都被人前呼后拥的滋味,不是吗?】 “苏乐生,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郑绮越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至极。 “你知道吗,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我以为你至少能……” 能用自己的坚强、聪明和努力证明在这个世界上,不用摧眉折腰、趋炎附势也能活得很好。 能让她羡慕、向往又嫉妒,在未来数年晦暗的生活里看到一点光亮。 【不用觉得我是多好的人,那一切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臆想。】 苏乐生笑得愈发轻蔑【再说你为了自己的臆想不破灭就不让我吃饭,是不是太自私了点?】 【你是来找梁颂的吧?他今天好像不在这。】 【赶紧回去吧,触你哥的霉头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 苏乐生敛了笑容转身去开教室的门,背对着郑绮越的一瞬间心里无法抑制地泛起汹涌的难受和愧疚。 也不知道是为了报复苏乐生没把自己和郑绮越之间的关系如实相告、还是只为了单纯的取乐,周六晚上八点半,郑飞把环球大厦B3一整层都包了下来,举办了一场只为苏乐生而开的拳赛。 他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衣服,右脚上被套了一只沉重的铁质脚镣,无比艰难地赢了高大的Beta对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贴上抑制贴送进郑飞的房间。 “你来啦?” 郑飞招招手让苏乐生走到自己面前,抬起脚把人重重踹倒在冰凉的玻璃砖地面上。 “今天表现得还不错,挺出乎我意料的。” 他又开始“咔咔”地把玩打火机,用一种赞许的、同时也是轻蔑亵/渎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小哑巴身上几乎全是斑驳的伤口和血迹,茉莉的香气从这些猩红的液体里溢出来,异常的甜美。 郑飞的眼睛倏地发红,扯着带血的衣服把人带起来抵到墙边,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瑞士军刀在他锁骨下划了一刀,埋头吮吸伤口里流出来的新鲜血液。 “唔唔!” 郑飞唇/舌黏/腻的触感让苏乐生觉得趴在自己锁骨上的是一条毒蛇。他恶心得头皮发麻,拼命咬着嘴唇忍住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欲/望,不知道过了多久,郑飞才粗/喘着松开了他。 第185页 即便是郑氏私人医生研发的抑制贴也没办法完全替苏乐生隔绝空气里的硝烟味。他被刺激得头晕目眩,奇痒的感觉顺着后颈蔓延到四肢百骸,无力地滑跌到地上,像一只被折磨坏了的玩偶。 “啧啧啧。” 血的味道让郑飞得到了某种餍足。他蹲到苏乐生面前,用刀背拍了拍那张没有血色的秀气 脸庞:“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啊,我都心疼了,不过……” “你不怕疼,是不是可以不用上药?” 真可惜,他本来有时间好好玩玩苏乐生的,被姓王的破事儿一闹没心情也没时间了,可又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对方:“还有力气走路吗?你说要是回家的路上被同学看到这副给人玩坏了的模样,你以后在学校里该怎么抬头?” “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还是乖乖当我养的小母狗比较好。” 他说完直起身来,整了整笔挺的西装领子,迈步跨出包厢:“现在滚吧,要是让我发现你回家路上偷偷坐了公交或者叫了出租,你猜我下次会怎么玩你?”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又过了足足好几十秒,失神望着天花板的苏乐生才反应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郑飞的“好心”,苏乐生的脚镣被取了下来,也穿回了来时穿的T恤和短裤,却唯独没有鞋子。他光着脚踩在热气刚退的人行道上,低着头踉跄地往家的方向走,路过带孩子的母亲时,她警惕地把一直盯着他看的女儿拉走了。 也有路人好心地问他要不要帮忙,全都被苏乐生摇头拒绝了。他首先不想因此牵连无辜的人,其次是真的害怕,万一多耽搁一会碰上自己的同学怎么办? 说来也奇怪,苏乐生可以忍受拳场里那些人的侧目,却受不了自己的“秘密”被正常世界里的任何人发现,从他刚开始打拳的时候就是这样。当时他不明白,现在才是道是害怕他们用看堕落者的眼神看着自己,害怕被他们从生活在阳光下的普通人群体中切割出去。 那样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苏乐生不怕疼,可脚踝上的伤实在太深,受损的筋腱撑不住他的体重,走到离家还有三五公里的江心公园时彻底宣告罢工,他脚一软跌在地上。 呼、呼……” 苏乐生试着站起来,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不知道自己的脚会不会就此残疾,强忍着恐惧仰起头喘息,后颈上痒得实在难以忍受,可他连伸手撕抑制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硬生生抗下这种活要把人折磨疯的痛苦。 滚热的生理泪止不住从眼角流下,好像能稍稍缓解一点苏乐生的痛苦。他本来没想哭的,可是忍不住。于是哽咽的声音渐渐大起来,灌满他自己的耳膜。 “别哭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乐生迟钝地怔了一下,从深海一样的悲伤和痛苦里浮上来,过了很久才看清路灯下的人。 是梁颂。他沉默地站在无人的林荫道上,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郑飞ヽ(#`Д?)?┌┛〃我要鲨了你!!! 第90章 药 苏乐生下意识地蹭着地面往后退, 又警惕地往梁颂身后看了一眼。 “放心,他没派人跟着。”像是能读懂苏乐生的心一样,梁颂说。 【你来干什么?】 “转过去, 我帮你把抑制贴撕掉。”梁颂说着蹲到苏乐生身边, 温柔又强硬地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身背对着自己, 伸手撩起他脑后的头发:“忍着点。” “呜!” 梁颂的动作又快又稳, 还没等苏乐生反应过来,“嘶啦”的声响就让他一阵头皮发麻、绷紧了脊背。苏乐生忍不住伸手想去解还未消散的痒意,手腕却被梁颂握住了。 “别动。” 肢体上的接触转瞬即逝,只在苏乐生腕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热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反抗, 失神地听着身后的梁颂从袋子里取出碘伏拧开瓶盖, 一边就着月光和路灯给自己上药,一边对着伤口轻轻地吹气。凉丝丝的感觉像带着某种魔力,让折磨他的热痒一点点被吹散。 “脚。” 一切都发展得那么顺理成章,梁颂在苏乐生后颈上贴了一块干净的纱布, 转过来握住他左腿。 “还好, 没伤到韧带和骨头。” 他用生理盐水给苏乐生洗了伤口,小心翼翼地往上面缠纱布。昏黄的路灯光线在他黑发上打出一圈光晕,蓦地让苏乐生想起了一些事。 几个月以前, 自己还喜欢梁颂的时候和他吵了架, 一不小心把脚给崴了,他也是这么给自己包扎的。 也不知道是被折磨到濒临极限的精神太过脆弱还是什么, 苏乐生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他难堪地别过头想掩饰,那些滚热的液体却偏偏不听话, 滴在了梁颂手背上。 梁颂包扎的动作一顿。 他的呼吸没来由地重了几分, 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发哑:“你别哭啊, 我……” 【不是为你。】 “我知道。” 梁颂自嘲地笑了一下:“身上的伤我就不帮你处理了, 这两天伤口不能沾水。你自己小心点,别因为不怕疼就……” 他忽然不说话了。苏乐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梁颂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怕疼的? 明明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 第186页 “好了。” 梁颂起身打断苏乐生的思绪,然后身形蓦地一滞。 因为苏乐生牵住了他的手。 空气突然变得变得很安静,连扰人的蝉鸣和远处喧嚣的人声都消了下去。梁颂本该挣开的,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拒绝。 苏乐生的手指虚弱地在他掌心划动,让那片皮肤敏感地发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是在他掌心写字。 “……你说什么?” 梁颂意识恍惚,握着苏乐生的手单膝跪在他面前,让他在自己手上又写了一遍。 “王父的东西在我手上”。 该死,梁颂在心里骂了一声。 这几天,他的心一直在王父手上那样东西上悬着。和苏乐生在学校里吵架那天更是从“东城”找到拳场,几乎翻遍南城所有娱乐场所,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去找了王洪德的父亲,还把那东西拿回来了。 郑飞没得逞,梁颂心口的焦躁却变本加厉地烧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梁颂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质问眼前人为什么这么傻。自己一次次把他推远,他却一次次纵身往火坑里跳。 他不动声色地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的语气平淡冷静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天下午三点半,把它放到学校办公楼下的意见箱里,剩下的你别管了。” 好。苏乐生罕见温顺地点了点头,被梁颂托着两边手肘站了起来。 “能站稳吗?”他问,稍稍把手往回收了收。 【能。】 苏乐生小心翼翼地把身体的重心往左脚上放了放。梁颂缠绷带的技术很好,重重叠叠的纱布给了脚踝一定的支撑力量,让他甚至能蹒跚地往前迈步。 “再往前走几步,老李在路口那儿等你。”梁颂完全松开手,在苏乐生身后虚虚地用手护着他 “你放心,他不会多问,我也没和他多说什么。” 【谢谢。】 苏乐生半转过身对梁颂打了句手语。 “那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梁颂没接他的话,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之后,也转身走了。 和梁颂说的一样。路口处,老李坐在三轮上沉默地抽烟,见苏乐生来了一句话也没多说,把烟掐了就开始蹬车。车斗颠簸着,道路两旁的街景飞快地闪过眼角,苏乐生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胸腔几乎被后悔的情绪填满。 不知道是因为梁颂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出现、在那一瞬间击溃了他的心防还是什么,他竟然下意识就把打火机的事告诉了对方。他没有别的办法弥补,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老李把苏乐生送进家门就走了。他胡乱洗了把脸就躺在床上和衣睡去,还没等自己定的第二天中午的闹钟响起来,他就又发病了。 “哈、哈……” 噬骨的欲/望像海啸一样淹没了睡梦中的苏乐生。他挣扎着醒来,浑身的皮肤像要烧着了一样烫,更烫的是后颈上的腺体。他摸索着去够放在床头的呼叫器,翻身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黏腻的水声。 “嗯……”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羞耻了。可他越是这样觉得,食髓知味的身体就越是渴望Alpha的抚慰。最后他不得不一边难堪地咬着嘴唇忍受身体里灼热的浪潮,一边等待医护人员和志愿者上门。 不知道是不是苏乐生被折磨得产生了错觉,这次医护人员比之前任何一次来得都迟。等终于听见门锁被转开的时候,苏乐生已经几乎失去了理智。 “唔…… 有人来救意味着自己得救了。苏乐生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本能地抓住来人的手,皮肤相触的刹那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么快就认出我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笑、阴恻恻地在苏乐生耳边响起。他的心剧烈收缩了一下惊慌地往后退去 ,手臂却被死死钳制住了动弹不得。面前的人掐住他说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对上那双兀鹫一样的眼睛。 研究所的人半路上被郑飞截胡了,没能赶到苏乐生家。他直接被郑飞带到了“东城”顶楼的客房,神志不清地扔在宽大的双人床上。 空气里的硝烟味是某种危险的讯号。苏乐生的心剧烈收缩了一下。他没力气、也没精力反抗,只能艰难地退到床头,脊背抵着柔软的床头板,打颤的牙齿咬住舌头。 郑飞却没如他意料中那样欺身上来,而是悠哉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咔咔”地把玩着打火机。 “你说怎么这么巧呢?我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试试这种新药,你就发病了。” 早上,私人医生针对郑飞研究的药终于在实验室里通过了临床实验。这种药能够降低他对他人信息素的敏感度,又不限制他释放自己的信息素。这会儿苏乐生因为紊乱症而暴涨的信息素在郑飞闻来就是浅淡的茉莉香味,他心情大好,强势地让自己的信息素碾压过去。 “呜!” 匹配度极低的Alpha释放的强硬命令让苏乐生痛苦地呜咽出声,从伤痕累累的眼角到抓着床单的手指关节一片潮红,诱人得像一颗待摘的水蜜桃。 甜腻的茉香被逼了出来,郑飞痴迷地深嗅一口,眯着眼睛欣赏他和欲望抵死抗衡的模样,看着他缠着绷带的脚踝伤口迸裂,溢出一片殷红的血迹。 “跪下来求我,我就让你舒服。” 露骨的话一句接一句挑动着苏乐生脆弱的神经,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他艰难地抬起通红的眼睛瞪着郑飞。和燎原的欲/望一样,倔强也是他本能的一部分。他咬着唇吮吸伤口里冒出来的血,借那点铁锈味保持最后一点清醒,忽然听见有人敲了敲门:“少爷。” 第187页 郑飞没回应,于是那人又连敲了好几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战战兢兢:“少爷您在吗?” “滚!” “……少爷 。” 门外的人吓得声音抖了一下:“梁颂送来一份文件,说是很着急,请您立刻过目。” “……操。” 郑飞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让那家伙滚进来。身材瘦弱的Beta服务生低着头小跑进来放了文件就走,很识相地一刻都没在这里多待。 郑飞放下打火机,拿起那份材料抖了一下。 纸张脆生生地“哗啦”一响,淡淡的木质香气从纸页里散出来,飘到苏乐生鼻端。 好香。 好舒服…… 他已经分不清那股味道究竟是什么了,只觉得闻到的瞬间全身的火像被雨水淋过一样平息了不少,不由自主朝香气的方向爬去。 “终于忍不住了?” 苏乐生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郑飞兴奋起来。他把文件甩到手边的茶几上,起身握住苏乐生脆弱的后颈。 是,他忍不住了。木质香的味道像毒品又像甘霖,轻易摧毁了苏乐生的倔强和坚强,甚至连郑飞的凝视都不让他觉得可怕了。他“呜呜”地低声哭泣,想越过郑飞把那点香气吞进身体里、永远不和它分开。 “我说过了,要你求我。 “不能求郑飞”这个念头像海上的浮木一样刚浮上来就被汹涌的浪头打下去。苏乐生太想要那股木质香气了,他浑身是汗地抬起头,破碎地说出一句唇语。 “求你……” “真乖。”郑飞笑了,踢踢苏乐生潮红的面颊把脚移开,“但是很可惜,我不想玩儿了。” 私人医生研制的药只是降低了他对信息素的敏感度,说要是想对苏乐生霸王硬上弓,对方□□的信息素还是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伤。郑飞对此倒不觉得特别遗憾,反正人已经在他手里的,什么时候吃干抹净都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现在,猎物开始求饶就意味着这场游戏已经开始无趣了。更可口、更温顺的Omega已经在另一个房间等着他了。郑飞看着苏乐生失望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走的时候带走了那份材料。 沉重的木门砰的一声哑横关系,苏乐生的木质香气没有了。 “呜呜……” 绝望的感觉像黑洞一样把苏乐生拽向无底的深渊,他终于忍不住咬着嘴唇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地抱着自己颤抖地肩膀。 他真的好难受。 他已经坚持了很久,他再也受不了了。 谁能来帮帮他…… 从记事起,苏乐生就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咸咸的液体从他身体里流出来让他变得干涸,又浸润他的面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停止了哭泣。 因为那股香气又回来了。 像摔了一跤的孩子又被喂了一根棒棒糖,苏乐生一边贪婪地嗅着,一边手脚并用地顺着气味蹭到浴室里,在冰冷的浴缸里蜷缩起来,痴迷地贴着墙壁。 因为那股味道是从隔壁传过来的。在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它又变了个调,带着浓郁的柚子的青涩甜香,又像浓烈的酒,给苏乐生安全感的同时,也彻底夺去了他的理智。 “梁、梁颂!” 苏乐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了,只知道这两个字失控地从喉头溢出来的瞬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dddd 第91章 卧底 “乐生……” 一墙之隔热情的茉香梁颂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大量释放只有苏乐生能闻见的信息素唤醒了他的假性易感期, 身为Alpha的本能让他恨不得闯进隔壁房间,把人搂在怀里...... 可梁颂偏偏不能这样做。郑飞就在楼上的套房里,整个“东城”都是郑家的耳目, 一旦引起郑飞的怀疑, 他和苏乐生都会万劫不复。 于是梁颂只能一边用信息素让苏乐生产生被满足的幻觉, 一边想象着苏乐生就在自己身边。他的喉结滚动, 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很快就发出一声低喘。 隔壁的信息素也在这时稍稍平复了点。梁颂疲惫地倒在冰凉的瓷砖地上,眼前是一片晃动的白光。 不能再等了,回过神来之后他想。 几天前他终于顺着那几张银行卡的线索查到了猎豹的真名, “胡振”这两个字配上正式的红底证件照, 在公安内网里有另一个身份——南城市的公安科长。 这么多年来,胡振虽说算不上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在警察岗位上却也做得尽职尽责。要不是亲眼看着他在码头上杀死了任平,梁颂也不会相信他竟然一直在和郑飞勾结。 但胡振的身份也不能算完全保密, 至少自己和任平、还有不少郑飞的手下都知道他的存在, 也见过他。这次为了抓身边的卧底,郑飞甚至是那拿胡振当“鱼饵”在用。这说明郑飞头上很可能还有一重比胡振更大的保护伞,所以他才不怕暴露胡振的存在, 反正无论如何有人兜底。 而那个人只要存在一天, 郑飞就能横行于世一天。 即便“卧底”已经抓到了,时间久了胡振总会察觉梁颂身上有着种种破绽。再加上苏乐生越来越重的病情和郑飞对他越发变态的欲望, 梁颂只能把那个计划提前。 他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是在和命运开一盘赌局。 第188页 “你们在外面等着,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一个多小时后, 猎豹站在走廊上对跟着自己的两个说, “滴”的一声刷开了客房的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知道了哥。” 两人规规矩矩地应, 在猎豹看不见的地方交换了一个“谁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的眼神。 床上没人。猎豹关了门往浴室走去,一低头就看见苏乐生浑身□□地躺在浴缸里,浓密的羽睫随着紊乱的呼吸轻颤,伤痕累累的脸上潮红还未褪去,手指上一片黏腻沾湿。 “操。” 猎豹被眼前的景象弄得眼热,咬着牙骂了句脏话。 他是个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自然也体会不到Alpha们玩儿Omega有什么乐趣。偏偏这个问题用再多的钱也解决不了,流连欢场的时候,总让他觉得自己低那些Alpha们一等。 这也是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屈居郑飞之下。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因为身为Beta的他闻不到苏乐生紊乱、能让Alpha身体受影响的信息素味道,也不会在对方身上留下可疑的味道,反倒能趁机做点什么。 腺体是在这儿吧?猎豹也不敢真的做什么,就过干瘾似的在苏乐生纤细的后颈上掐了一把。 “唔嗯!” 昏迷中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苏乐生绷着身子难受地哼了一声,但出乎猎豹意料的是,他非但没躲开,反而扶着浴缸边缘缓缓地侧过身去,露出被抑制贴弄得伤痕斑驳的后颈。 “梁颂……” 在苏乐生的幻觉里,他等来了交合却没等来标记,漫长的痛苦也就没有真正过去。和之前在无意识中吐露的只言片语一样,他的声音模糊又柔软,猎豹却奇迹般地听懂了。 他和梁颂是什么关系? 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小姐、梁颂和苏乐生虽然是同学,但彼此之间并不算熟,对吧? “你看清楚,我不是梁颂。” 猎豹突然笑了,贴近苏乐生耳边说:“谢谢你啊,事情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苏乐生被郑飞带走的时候是周天中午,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周一傍晚了。研究所病房的床有点硬,空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他口渴得厉害,刚想转身去床头柜摸水杯,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拦住了。 “渴了是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乐生的主治医生拿了只一次性纸杯,到墙边的饮水机那儿给他兑了杯温水。苏乐生半梦半醒地接过来一饮而尽,觉得喉咙里还是干得厉害,努力仰起头,试图把最后一滴水也倒进嘴里。 “还渴啊?” 医生看他这副模样可怜又好笑,拿过杯子又给他盛了一杯。苏乐生连喝了四五杯才觉得好了点,人也清醒过来,靠在床头倦眼惺忪地看着医生。 “你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好一点,今天匹配的志愿者没法来,就先给你注射了一点新研发的代信息素药物,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被她一说,苏乐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被郑飞折磨的回忆和后来那些颠倒的经历让他的心揪了一下,又一次产生了劫后余生的虚幻感。 “你觉得怎么样?”见他没回应,医生又问了一遍。 【还好。】 身上的伤已经悉数被处理过一遍,后颈的灼热已经感觉不到了,身体里却还残留着空虚的感觉。苏乐生失神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嘴唇,他记得□□激烈时梁颂曾经用力吮咬过这里,可现在他唇上除了自己极度难耐时咬出来的快要愈合的伤口,其余什么也没有。 原来那一切全是他的幻觉。苏乐生自嘲地想,却不知怎的没像之前梦见梁颂的时候那样抵触。不光如此,他脑海里甚至重新泛起了某个曾经被自己打灭过的猜测。 “那个……对不起啊。” 医生欲言又止地打断苏乐生的思绪。她没说自己为什么要道歉,苏乐生也没问,因为彼此都心照不宣。 平心而论,苏乐生这次算是被研究所“背叛”和“抛弃”了。不论是被威胁还是被贿赂,擅自放弃患者都是医务工作者的失职。但苏乐生真的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半点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郑飞有多可怕。甚至研究所没有选择和郑飞硬碰硬,他还觉得有一丝庆幸。 【这不是你们的错。】 苏乐生安慰地拍拍医生的肩膀,思索着接下来的措辞【那个,我能问您件事吗?】 “你问。”医生的眼睛有点泛红。她半转过身掩饰地擤了擤鼻子。 【之前每次给我做临时标记的,究竟是谁?】 “啊?” 医生没料到苏乐生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她怔了一下,躲闪着别开目光:“志愿者啊。” 【我知道是志愿者,但是我现在想知道他的身份。】 “我们有隐私保护原则,你了解的。”医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同样的,对方也不会知道你的身份信息,这种公平一旦被打破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她的话合情合理。苏乐生一时无可辩驳,只能沉默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白色的被子。 “咳,那个。” 一声看见他这副失落的模样又觉得不忍心:“你……怎么会突然想知道这个?” 【我觉得标记我的很可能一直都是同一个人。】苏乐生深吸一口气,既然她这么问了,他也就不再隐瞒。 第189页 “怎么可能呢?你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你的幻觉?”医生立马反驳,却反让苏乐生抓住了话里的漏洞。 每个Alpha志愿者都要经过主治医生批准才能走进Omega患者的治疗室,如果自己所说真的是幻觉,她为什么不斩钉截铁地否定? 【那不是幻觉。】苏乐生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有点想笑,心口却又是疼的,连带着眼睛都酸胀。 【因为标记我的一直是他,我才会不停地梦见他。】 “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呢?” 要不是梁颂坚持 要保守这个秘密,医生早就把这事儿告诉苏乐生了。她东拉西扯地强撑,却敌不住苏乐生一句【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 她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着手里的水杯半天才说:“咱们退一万步说吧,要是真的知道真相,你打算怎么办?” 这本来只是她情急之下用来转移话题的一句话,没想到真的把苏乐生问住了。 是啊,就算真的确定了标记自己的人就是梁颂,他又能怎么办呢? 就像不知道梁颂为什么要劝自己离开郑飞、要在自己被折磨得站不住的时候出现替自己疗伤一样,苏乐生也不知道梁颂为什么要替自己治疗紊乱症。按理来说研究所不会接连两次给患者派同样的志愿者,除非是有特殊情况,患者或志愿者其中一方自己要求的。 其实说“不知道”也不够准确。苏乐生应该是知道梁颂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只是他不敢深思,更不敢确认。 因为他现在对梁颂的感情很复杂。 在对梁颂里发现“粉色樱花”的震惊和恨已经随着苏乐生发现他留在郑飞身边是另有所谋后不知不觉地消弭,可还远远达不到“原谅”的程度,更遑论重新爱上对方。在这种情况下,确认真相除了让自己的心更乱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苏乐生这回在研究所一连住了三天的院,对方顺便帮他把脚踝上的伤重新处理了一下,怕他这段时间行动不便还给他配了一把拐杖。可苏乐生觉得这样简直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是个需要帮助的残疾人,宁可扶着墙走路也不用它。医生劝不动,也只好作罢。 因为错过了和梁颂约定好的交接打火机的日子。苏乐生不敢贸然动作,只能寄希望于什么时候能再遇见梁颂,和他当面通个气。可老天爷偏偏像在和他作对,一直到周五他都没收到郑飞叫自己去“东城”的消息,更别说找机会和梁颂见面了。 直到周六,苏乐生才接到郑飞要自己陪酒的消息。只不过这次去的不是“东城”,而是郑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苏乐生的左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周六那天的天气很好,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把道路两旁的行道树照得绿油油的。郑绮越打开家门拉着梁颂进来,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笑。 “我有点儿渴了。” “你想喝什么?我去给你倒。” “冰箱里有鸡尾酒,我要荔枝玫瑰味的。”郑绮越边说边把地上的猫咪捞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呼噜它脑袋上的毛,“左拐就是。” “那你等会儿。” 梁颂转身朝冰箱的方向走去,几分钟后端着一听荔枝玫瑰味鸡尾酒折返,“啪”地一声拉开易拉环。 “哎呀!” 他把酒递给郑绮越的时候和对方伸过来的手错了一下,易拉罐毫无预兆地倾翻,淡粉色的酒液洒满郑绮越白色的连衣裙。 “对不起。” 梁颂匆忙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但小小的纸巾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大的“灾情”。郑绮越懊恼地骂了声,让梁颂在原地等着,自己一溜烟跑进卫生间。 “哗哗”的水声从卫生间里响起来。梁颂看着脚边垃圾桶里凌乱的纸巾和易拉罐,眼神倏地变得晦暗。 他声音很轻地走进郑飞的书房,熟练地解开电脑密码,在加密的E盘深处找到一个被隐藏的文件夹,里面是“粉色樱花”和种次级产品的实验报告,还有把Beta转化成Omega的实验数据:2021年2月15日,排异反应30例,死亡10人;2021年2月16日…… 密密麻麻的数据一直延续到9月份,梁颂插在主机上的U盘一下一下闪着光,电脑桌面上的进度条显示资料已经拷贝了90%。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从楼下传来。梁颂转头一看,一辆黑色保时捷停在了前院。司机打开车门,郑飞从后座上下来了。 身后还跟着苏乐生。 糟了!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和合作伙伴应酬吗? 梁颂呼吸一窒,在心里默默祈祷进度条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老天爷偏偏像是在和他作对,过了十多秒进度条才懒洋洋地往前爬了一格。 郑飞的脚步声却已经在门厅里响起来了。 92 %、93%、94%缓缓前行的进度条应和着郑飞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敲在梁颂耳边像日暮的丧钟。等它终于变成99%的时候,他额头上已经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把U盘拔/出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郑飞看着梁颂笑了,阴鸷的眼睛里翻涌起危险的巨浪。 他身后站着沉默的苏乐生。在两人因为“粉色樱花”分道扬镳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担忧的情绪。 第190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危险迫在眉睫,渡过难关他们就可以甜甜蜜蜜啦感谢在20211206 19:51:01~20211207 19:3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里里抓海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临危 一声巨响忽然从楼上传来, 刚换好衣服的郑绮越吓了一跳,急匆匆地循着声响跑向二楼书房。她屏息靠近,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实木办公桌后面的郑飞, 他的保镖此时正挟制着梁颂, 往他已经伤痕累累的脸上又加了一拳。 “再给你一个机会。”郑飞把玩着打火机, 示意身后的苏乐生给自己点一根烟, “你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我没有郑总。”梁颂抬起头来看着郑飞,青紫的唇边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您听我解释……”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郑飞冷冷地打断他,眼神示意自己的保镖, “继续。” “是。” 保镖面无表情地转了下自己的手腕, 还没来得及挥拳,门口就响起郑绮越歇斯底里的喊声:“停下!” 郑飞却置若罔闻。 于是她不管不顾地挡到梁颂面前。保镖怔了一下停下动作,有些不知该不该继续动手地看向郑飞。 “郑绮越,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郑飞从桌子后面走出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让你听他解释, 你他妈的耳朵是不是聋了?” “你知道吗?我开始后悔答应你跟他混在一起了。”郑飞没接她的茬,“应该把他杀了断了你的念想,是不是更好?” “我只是求你听他说两句话, 让他解释解释……”郑绮越脸上陡地失去了血色。她无力地低头, “求求你了,哥。” “你还是第一次管我叫‘哥’。” 郑飞勾起她的下巴笑了一声:“冲这声‘哥’我不给你个面子, 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他把郑绮越推到一边转身坐回椅子上,却听见书房门口传来一声毕恭毕敬的:“少爷。” 猎豹来了。他看看苏乐生又看看梁颂, 眼里意味不明的神色让苏乐生止不住地生出惧意。 【少爷, 我先回去了。】苏乐生下意识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管是报警也好去哪里搬救兵也好, 他不能看着梁颂再被折磨下去。 “别啊,有好戏怎么能不一起看呢?”郑飞却好像看透了苏乐生的念头。他横过手臂揽住他的肩让人坐在自己大腿上,冰冷的五指扣着他肩头,像一个逃不出去的牢笼。 “既然要解释,那就从我想知道的事解释起吧。”郑飞“咔咔”地把玩着打火机,蓝色的火焰跃动着照亮他苍白的侧脸,“十几分钟前,有人告诉我家里的监控突然被切断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是我。”梁颂被保镖按着肩膀跪在地上。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连喉管里都黏带着血液,听得苏乐生的心疼了一下,连带着紧绷的太阳穴一起“突突”跳动。 “哦?”郑飞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是吗?” “因为我要确认您身边究竟有没有内鬼。” 梁颂迎着郑飞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这段时间公司接连出事,刘哥手下的人连一个穷途末路的老赖都抓不到,您不觉得太反常了吗?” “那你开电脑干什么?”猎豹忍不住插话。他是接到郑飞电话匆匆赶来的,一进门看见出事儿的是梁颂,竟然产生了点猜测被证实的兴奋。 “因为我要确认少爷的电脑没有被内鬼入侵。” “那你有结论了吗?”郑飞掸了掸烟灰。 “您的电脑很安全。” 猎豹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 “但是您的桌子下有东西。”梁颂依旧很镇定,“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拿出来,您就进来了。” “哦?” 郑飞看了保镖一眼,后者松开梁颂跪到办公桌边,伸手往桌底摸去。 “没东西吧?”猎豹问,“少爷,我就知道这小子是在耍花……” “有。”保镖打断猎豹的话,从桌底摸出一只小巧的录音笔。被放到郑飞面前的时候,墨绿色的屏幕上甚至还显示着正在录音。 “有意思。” 郑飞放下打火机,“喀哒”一声按下录音笔上的停止键,仔细端详着它背面因为年深日久有点发黑的胶痕。 它先前应该是被粘在书桌底部的最中央,连保姆做卫生都很难顾及到的死角,才能不被发现。 “看来真的有人在窃听啊。可我又该怎么知道,这玩意不是你自己装来贼喊捉贼的呢?” “您听听就知道了。” 梁颂抬手抹掉唇角不断下落的鲜血: “如果是我装的,那时间应该不会早于八月底,不是吗?” 郑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从抽屉里找了一副耳机插在录音笔上,一下下按着按键把录音往回倒。 他眼睛里的阴云越聚越多,握着苏乐生肩头一寸寸危险地收拢,像是要把人生生捏碎。即便感觉不到疼,苏乐生心里还是翻江倒海地腾起恐惧。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梁颂千万不要有事,祈祷梁颂一定要是胸有成竹才这么说的。极端情绪的压迫之下,后颈上的腺体开始出现危险的灼热感。 他太难受了,甚至连郑飞什么时候蓦地松开了钳着自己肩膀的手都差点没注意到的。 第191页 “最早的录音是一年前。”郑飞摘下耳机说,若有所思地看向站在一边的猎豹。 他恰好是一年前到郑飞身边的。 猎豹有点按捺不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郑飞打断。 “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郑飞云淡风轻地摆摆手,“真相辩明前一切皆有可能,你觉得呢?” 苏乐生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我不懂这些事,也不敢乱说。】 他垂着头躲避郑飞的目光,用余光看向墙边的水陆缸。开放式的缸体上方延伸出人工打造的遒劲枝干和绿叶,缸底的浅水里,色彩斑斓的热带小鱼在成丛的水草中穿梭。 其中两根水草的走势很奇怪,它们没有和其他兄弟姐妹们一起摇曳着向上长,而是往两边倒去,就像…… 被什么东西压到了一样。 “不懂?” 郑飞拍拍苏乐生的脸颊,笑了:“不懂没事,一会儿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我很好奇,既然你怀疑我身边有内鬼,为什么不选择向我报告,而是擅自行动?” “我没有证据。而且说实话,”梁颂声音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想自己暗中把真相查出来,然后向您邀功。” “那你可真是够愚蠢的。”郑飞的目光落到书桌边上,那里架着一把装饰用的藏刀,“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的愚蠢呢,嗯?” 他“哗”的一声把刀拔/出来,开过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冷的银光:“杀了你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一直站在边上一言不发的郑绮越慌了,疯了一样要往郑飞面前冲,却被保镖死死拦住,“他已经解释清楚了,你就不能放了他吗?” “嘘。” 郑飞竖起手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保镖把郑绮越带出去:“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聪明,不过把你放在身边太不安全了,还是处理掉比较好。” 他说着把刀扔在桌面上,金属磕着实木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去。” 什么? 苏乐生呼吸一窒,忽地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那把刀薄薄的刀刃就横在他眼前,明明都没碰到,他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生生剖开,鲜血淋漓。 “怎么,不敢啊?还是说……” 郑飞贴着苏乐生耳语,气音里满是危险的意味:“你舍不得?” 苏乐生脊背一僵,只觉得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冰雨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你和他是高中同学,这一点你以为我不知道?”郑飞把玩着苏乐生小巧的耳垂,用两根手指将那片可怜的软肉夹出白痕,“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是有人骗我,而我更讨厌的,就是我愚蠢的小猎物心里竟然有别人。” “我没有!”苏乐生无声地用唇语说,额角的碎发几乎被冷汗浸透。 “那就照我说的做。” 苏乐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点头,又怎么拿起那把刀的。往梁颂面前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踩在虚浮的云端,单膝跪下来举起刀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郑绮越带着哭腔的喊声。 “苏乐生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啊?你给我停下!” “梁颂你是傻子吗?就这么呆在这儿不动啊?你躲开啊!” “噗”的一声闷响倏地打断她的话。郑绮越睁大发红的眼睛,看着苏乐生硬生生把刀尖扎进梁颂的左胸,血顺着伤口滴下来,落进厚厚的地毯。 地毯是洁白的,绒尖上托着摇摇欲坠的血珠,像雪地里落了一朵濒死的花。 刀锋没入梁颂皮肤的感觉很可怕,可怕得让苏乐生头皮发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看着梁颂胸口渗出来的血迹,鼻头忽然一酸。 梁颂就要死了。 要被他亲手杀死了。 “别哭啊。” 梁颂几乎连嘴唇都没动,用只有苏乐生能听见的、压抑着痛楚的声音说:“我没事儿,你快点,速战速决就好了。” 他没看苏乐生,却连眼底的阴影都透着一股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苏乐生甚至相信,要是这里没人,梁颂能握着自己的手拿刀往自己身上捅。 于是他蓦地想到了他们初见那天深夜小巷里的情景,那时候梁颂也是用血肉替他挡住了危险。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以为那一切都是梁颂的设计,但现在他想,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他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至少那时候他们都还算无忧无虑,不用靠伤害彼此换苟延残喘的机会。 苏乐生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颤抖地把刀又往里捅了几公分。 “唔!” 刀尖破开血肉直逼心脏的痛苦终于让梁颂忍不住发出隐忍的□□。他在发抖,苍白的额头上滚落大颗的汗珠。苏乐生再也进行不下去,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希望自己和梁颂就这样一起死去…… 然后忽然如蒙大赦地听到一句:“行了。” 苏乐生脱力地松开手跌坐在地上,那把插入梁颂胸口的匕首随着他的动作跌落在地上,鲜血从那处伤口喷涌而出,此时在苏乐生眼眶中积蓄已久的泪水失控地流下来。 “想不到啊,你竟然真下得去手。” 郑飞笑着拍了拍手,看向苏乐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嗜血的玩味。这回小哑巴没让他抓到破绽,不过不着急,总会有机会的。 第192页 至于梁颂,刚才手下的人打电话和他说了件好玩的事。且不急着除掉,这家伙还有用。 “现在,都滚吧。” 郑飞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蕴藉着沉重的乌云。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狗塑小剧场 一个雪夜,苏乐生梦见梁颂变成了一只黑柴。 毛茸茸的,抱起来特别舒服。 梦境太过真实,清晨苏乐生醒来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梁颂?”苏乐生喊了声,没人应答。 反倒是床边响起一声:汪! 苏乐生:……? 他转头,看见一只毛茸茸的黑柴两爪搭在床边,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苏乐生:?! 梁颂真的变成柴犬了?!! 尽管很难相信,但苏乐生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他起床刷牙洗脸做早餐,梁颂都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别这样,痒……”苏乐生笑着跌坐在地上,没办法地用手强迫他闭上嘴,“怎么变成狗了还这么不乖?” 黑柴:委委屈屈.JPG 苏乐生刚松开手,它又变本加厉地蹭进他怀里。 苏乐生:…… “别闹梁颂,乖乖坐下。” “你在干什么?” 忽然,苏乐生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梁颂提着一袋刚出炉的面包站在他身后,显然并没有变成狗。感谢在20211207 19:35:46~20211208 21:3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哪有凡人做神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我喜欢他 “你忍着点, 我带你去附近的医院。” 郑绮越一见梁颂出来就红着眼睛扶住他,恨恨地瞪了苏乐生一眼。 “我没事。” 梁颂靠在墙边,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警惕地看了眼远去的保镖和猎豹:“去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唉你……”郑绮越幽幽地叹了口气, 抹着眼睛转身下楼了, “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你忍着点。” 梁颂低低地答应一声,捂着左胸的伤口艰难地走到书房和客厅之间的监控死角,苏乐生沉默地跟了过去,心口难受得连呼吸都疼。 他很想问梁颂疼不疼, 却又犹豫了。 在危急时刻保护了梁颂的郑绮越才有资格关心他, 自己除了伤害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怎么配问他疼不疼? “我没事,皮外伤几天就好了。”梁颂的声音依旧很低。他的血根本止不住,顺着指缝落下来染红手臂和衣摆, “他开始起疑心了, 你自己千万小心,这段时间别和我联系,也别擅自行动。” 【我知道。】 苏乐生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几乎要忍到脱力【你也是。】 “嗯。” 梁颂应了一声, 动作沉重地转过身不再看他。 空气一时间沉默得可怕,几乎像是他们正在经历一场诀别。 “你还没走?” 很快, 郑绮越和梁颂就去了医院。苏乐生却始终觉得这件事情里有哪些部分被他忽略了,很慢很慢地边思索边走到豪华富丽的别墅大门口,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郑飞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 惊惧地转过身, 浓密的眼睫低垂着, 眼角拖着一点红痕,衬得本来就秀气的下巴更加尖削,看起来无辜又带着几分诱人的神色。 和刚才握着刀的模样大相径庭。 “怎么,这时候倒害怕了?” 郑飞不带笑意地勾了勾唇,伸手扯住苏乐生长得快到肩头的发丝。 夹杂着白桃甜味的茉香在他指间散逸。 “今天表现得不错,你说我要怎么奖励你呢,嗯?”郑飞凑近苏乐生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在他不堪重负的心神上压了一根稻草,“我已经找到能治好你的医生了,到时候……” 苏乐生蓦地屏住呼吸。 “别紧张,你到我身边求的不就是这一刻吗?”郑飞松开苏乐生,伸手拍了拍他苍白的脸颊。那种冰凉的触感伴随着强烈的屈辱感让苏乐生格外不适,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直到听见郑飞走到一旁和什么人打电话,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听郑飞的意思,似乎是别墅内的监控出了问题,看样子是要叫人上门检修设备。 也就是说这栋别墅里的监控还不能正常运作。 这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苏乐生看向郑飞坐上车离去的背影,脑海里忽然冒出水族缸底倒乱的水草的画面。他伸手按着飞速跳动的心口,趁保安不注意偷偷走到后院的位置。 后院很安静,空气里只有风拂动行道树的沙沙响声。 苏乐生抬头,看见墙上的监控失神地对着自己。 他努力地平复着呼吸,攀住墙边的树翻进别墅,无声地闯进书房,从被压倒的水草那儿摸出一个坚硬的、拇指大小的方形金属块。 那是一只U盘。 也不知是梁颂幸运还是什么原因,郑绮越陪他去了郑家赞助的私人医院。医生说没伤到心肺,只要养上一个多月皮外伤就能好。郑绮越听完松了一大口气,坐在病房里抚摸着病床上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床单欲言又止:“我问你件事。” 第193页 “怎么了?”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吧?”郑绮越鼓起勇气似的问出这句话,好容易平复下来的眼圈又红了。 “我……” “别磨磨唧唧的,你又不是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我挺得住。”她别过头去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只是……” 只是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梁颂了。不是一开始那种拿他解闷的“喜欢”,是真的喜欢。 “靠,你他妈有没有良心啊!” 她带着几分不甘朝梁颂发泄,吼过之后又觉得没意思。 而且她不愿意承认。在看见对方漆黑眼眸里真诚的内疚和歉意之后,自己又心软了。 “别以为我会把你卖给郑飞,我比你还恨他。” 这么多年来,即便父母和哥哥从来不让她插手家里的事,她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他们的行径。他们不信善恶有报,但她一直莫名地相信这一点。 否则她也没法在不见天日的金玉牢笼里生活这么久。 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胳膊,那里曾经三天两头就多出来一道伤疤,是她刚记事的时候同样没几岁的郑飞打的。 “记住,你是我妹妹!妈说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 郑飞抱着胳膊趾高气昂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事实上,这么多年来郑飞一直都是这样对待她的,只不过把肢体上的折磨变成了冷暴力,也让她更加痛苦、难以挣脱。 “我问你一件事。”郑绮越其实心里明白,喜欢这种事强求不来,可她就是不甘心,“一定要说实话。” “你说。” “你是不是一直有喜欢的人,那个人究竟是谁?” 梁颂沉默了。 “我就知道。”郑绮越抽了抽鼻子,眼睛里一片心灰意冷的神色,“你还是不信任我。” “我喜欢苏乐生。” 郑绮越话音刚落,梁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一怔,只觉得不可思议,又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梁颂喜欢苏乐生,她其实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只是之前他们都一直坚定地否认这件事,让她数次动摇了自己的猜想。 “那他喜欢你吗?”郑绮越想着,下意识地问。 “我不知道。” 梁颂顿了顿,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但我希望他不要喜欢我。何况我伤了他那么多次,他也不可能喜欢我了吧?” “也对,我要是苏乐生,肯定恨死你了。”郑绮越想起不久前他们在“东城”的那场荒唐闹剧,只觉得恍如隔世,“可你知道吗,我要是他,我不会恨你伤了我,我只会恨你只许自己喜欢我,不让我喜欢你。” “你很自私。”她想想又说。 “是,我很自私。” 梁颂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是他不想失去苏乐生,才一意孤行地做了那么多事。他生命里只剩下这一个重要的人、仅剩的一盏在漫漫长夜中的孤灯,叫他怎么忍心割舍得掉? 一想起苏乐生,梁颂心底就忍不住泛上一阵苦涩的内疚。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天苏乐生竟然会在场,可那时候箭在弦上,要是半途终止行动,他只怕再也没有机会靠近郑飞的书房了。 只是可怜了乐生。天知道他拿着刀落在自己心口的时候,心里有多痛苦和纠结。 “这段时间你自己小心点,最好能提前出国。”有些话梁颂没法明说,只能用暗示的方式告诉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孩。 “……好。”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情绪消耗了太多还是什么,郑绮越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看着梁颂,最后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可你千万别骗我。” “少爷,求求你,那个窃听装置真的不是我放的!” 深夜,郑家大宅幽暗的地下室里,被绑在椅子上的猎豹声嘶力竭地辩解,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呐。他的太阳穴、被固定住的脚腕上全贴着小小的电极片。电极片另一端的电线连接在一边的仪器上,只要郑飞按下按钮,他就会感受到前所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事实上,这样的痛苦已经发生过三轮了。猎豹看着郑飞,连眼神都有点涣散。 “不是你?” 郑飞笑了,微微矮下身子玩味地看着他:“可是不久前梁颂才告诉了我一件事,说你不光在我桌子下装了窃听装置,还偷偷保留了我们之间每一次的通话记录和转账记录。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 猎豹已经湿透的额头上又沁出冷汗。他很清楚,包括窃听装置在内的所有这些事都是他亲手做的,不为别的,就为这在钢索上挣钱的事日后万一东窗事发,自己能有条退路。 但他这么做也是受命与人。郑飞这么多年来能在南城横行霸道,完全仰赖省里那位公安局长。两人多年来狼狈为奸,为了保证行事隐蔽几乎从不直接联系,都是通过猎豹这个“中间人”。因此也只有猎豹知道,那位局长并不是没有自己的算盘。 “是、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眼下猎豹的处境是进退维谷。他只能在郑飞和局长之间选择一方来投靠,大约是电椅的滋味实在太过痛苦,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猎豹没说“他”究竟是谁,郑飞却听懂了:“哦?” “真的!尤其是近些年上头查得严,他生怕自己哪天出了事……你要是不信,我也保存了和他之间的通话记录……” 第194页 “在哪?”郑飞忽然打断猎豹急切的辩白。 “在我家的电脑里。”猎豹知道事情有门,愈发激动起来,“少爷你放了我,我带你们去……” “不用。”郑飞按动墙边的电铃,没过几秒他的保镖就走进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少爷。 “去他家,打开电脑找几个录音文件,文件名叫……”郑飞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打火机,“咔咔”地把玩着,让火光靠近猎豹惊恐万状的脸,“叫什么?” “少、少爷……” 一滴豆大的汗珠从猎豹脸上流下来,转瞬被跳动的火焰蒸发了大半。他结结巴巴地,最终还是把文件名说了出来。 郑飞笑了笑收起打火机,保镖转身出去。充满灰尘味道的地下室里转瞬恢复了令人心慌的寂静。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你有本事当着小苏的面说喜欢他[○?`Д?? ○] 第94章 最后一眼 “算你识相。” 郑飞过了很久才开口。他转身想走, 却被猎豹叫住了:“少爷!” “嗯?”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猎豹硬着头皮说,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之后郑飞心里会怎么想,可现在他别无选择, “是关于梁颂的。” “我突然想起来, 在码头上抓卧底的那次, 任平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承认过自己是卧底。反倒是梁颂, 他怎么会刚巧出现在码头救了我……” “他救了你?”郑飞眯起眼睛,“我为什么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少、少爷……”猎豹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辩解都是徒劳,只能牙根发颤地转移话题,“您不觉得很奇怪吗?梁颂就算和苏乐生之间真的有点什么, 也没必要在您面前装不认识?而且他们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您身边的。” “是很奇怪, 可你知道你现在在我眼里像什么吗?”郑飞明白猎豹的意思,其实在得知苏乐生和梁颂的关系之后他就开始怀疑了,只不过没必要让猎豹知道,“就像一个在我身边潜伏多年的卧底, 为了救自己的同伴而设计杀了我的手下、又挑拨我和上头那位的关系, 现在你和你的同伴两个都有暴露的危险,就觉得伤五指不如断一指。” “少爷,我……”猎豹的汗下又来了。 郑飞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一声。他没理会已经紧张到极点的猎豹, 径自去看手下发来的邮件。 那是一份对苏乐生更细致的背景调查。一个高中生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 唯独比之前多了一句话:苏乐生,苏兰之子。 “苏兰。” 郑飞默念着这个名字, 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的身影。既然如此一切就都有解释了:苏乐生为什么会来到他身边,又为什么要做出那些虎口拔牙的举动。 “替母报仇啊, 好感人。”郑飞笑了, 抬头看向猎豹, “你说苏乐生和梁颂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是真的?” “是!” 猎豹立刻说道:“您还记得我上次和您说,苏乐生昏迷的时候喊了梁颂名字的事吗?后来我又去查了别的东西。” “什么?” “苏乐生前段时间去信息素研究所做治疗的记录,它和录音在同一个文件夹里。您可以看看志愿者的名字。” “哦?” 郑飞笑了一声,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窗外一团浓重的乌云被风吹动,即将吞没月亮。 “你是谁?” 深夜的市中心某高档小区里,南省公安局局长迷迷糊糊地起床上了趟卫生间,正准备回卧室的时候,忽然看见客厅里模模糊糊地站着一个人影。 “说话,不然我就打电话报警了!”该死,枪被自己放在床头柜了。他一边抄起身边多宝格上的瓷瓶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卧室的方向挪,下一秒却听见那人说了一句话。 “您不会想要报警的。” 那人说着往前跨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 “郑飞那边你要小心点,别让他抓住咱们的小辫子……”公安局长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回荡起来。他身形一僵,握着花瓶的手又紧了几分。 “放心,他现在都没发现我们在他书房里装了窃听器。”这是猎豹的声音,“对了,上回的钱到账了,我还是想办法给您带现金过来。” “嗯,你送来的时候注意点……” 录音不长,一共一分多钟,却足以让公安局长变了脸色。他在南城闷热的夜晚里出了一身冷汗,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不稳:“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目的。”那人把录音笔塞进口袋,语气淡然得仿佛是在和对方谈天气,“劝您自首。” “什么?” “胡振偷录了和您的通话记录,现在已经把这些录音卖给郑飞了,您猜以郑飞多疑的性格,他会对您做什么?”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事实。”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要相信你?” “难道您认为胡振会把这些录音乱放?他要是不主动把它们交给郑飞,我又怎么会拿到?”那人一句话堵得公安局长哑口无言,“最后再好心地提醒您一句,现在除了胡振和郑飞,就只有我听过这些录音。要是等郑飞的亲信们、或者检察院和纪委的人听到,一切可就都晚了。” 第195页 “哗啦”一声,瓷瓶掉在地上,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 “我走了,您好自为之。” 那人说完径自开门离去。过了好久公安局长才回过神来,他啪地一声打开客厅的灯,脸色苍白地跌坐到沙发上。 卧室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失神地走进去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自己此刻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明天上午有空吗?我想约您来郑氏见一面。” 天亮了,苏乐生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电脑城咬牙买了个二手笔记本,把U盘插进去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粉色樱花”和Beta改造实验的数据。在实验里因为排异反应和药物毒性死亡的人不计其数,偶有一个成功的就被送进了“东城”客人们的包厢。 这些活生生、真实存在过的人,在文件里却都变成了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苏乐生甚至能想象他们是怎么冷漠地把死者从实验床上搬走,再“换一个新的”的。 梁颂真的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苏乐生莫名地有点鼻酸,把脸埋进手掌闭上眼睛,脑海里又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自己亲手在梁颂身上刺出的伤痕。 幸好U盘被自己拿回来了,否则梁颂岂不是白受了一场折磨? 但这些东西作为证据还远远不够。一旦进入法庭质证环节,郑家大可以矢口否认说它们都是编的。苏乐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思绪从梁颂身上拉回来,把报告拉到最底,发现页脚写着一行字。 “南望乡苏家村小路东实验室”。 苏乐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地址,因为那是老家的药厂,小姨患了工伤的地方。 那里是郑家的实验室,难怪之前他去那里的时候看见地上有新的车辙。 难怪苏兰死前会出现在那里,难道她也是想找到人体实验的证据? 电光石火之间,所有的线索都在苏乐生脑海里串连起来了。他激动得浑身发颤,几乎不敢相信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自己。 工厂里肯定有大量证据能直接证明郑家令人发指的行径,但郑飞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怎么办…… 苏乐生从极度兴奋的云头跌落,苦恼地把手指插进自己凌乱的发丝。 第二天是周一,苏乐生请了个长假没去上课,临出发回老家前把U盘放到了梁颂上次说的校长意见箱里。他本想直接把它交给姜警官的,可他不敢保证郑飞的力量究竟有没有渗透进警察系统,怕连累姜警官,也没这么做。 和U盘一起被塞进意见箱的还有一封信。之前出于安全起见苏乐生把梁颂的微信删了,却还留着他的电话号码。两人的短信记录停留在昨天傍晚,梁颂给他发了五个字。 “我没事。放心。” 苏乐生望着那五个字出了会神,给梁颂发了一条“东西在老地方”,然后删掉记录把他拉黑,坐上了回老家的动车。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傍晚下了动车苏乐生没立刻往工厂的方向走,而是去了一趟小姨那儿。农村晚上大家都休息得早,苏乐生走在村里竟然没碰上什么人。 “你说你这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再往后可怎么办啊。” 苏乐生没想到自己家晚上还有其他人在。他猫着腰从小姨房间的窗口看去,只见张婶坐在小姨床边打着毛衣和她聊天,床头柜上放着一只见底的中药碗,碗边上摞着几盒西药。 “依我说还是叫乐生回来一趟吧,省得他在城里还总以为你过得很轻松。” “胡说什么呢!我们乐生可不是那样的孩子。”苏桂声音大了点话音没落就连声咳嗽起来。张婶手忙脚乱地放下毛衣给她拍后背,又伸手去床头柜给她拿水,动作太大差点儿没洒了。 “你看看,随口一说你还急了。” “我什么情况自己知道,乐生开学就高三了,可不敢打扰他学习。”苏桂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这话说的,学习重要人重要?他可就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放不下他,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自己死了还干净点。”见张婶一脸紧张地要自己“呸呸呸”,苏桂反倒笑了,“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这个毛病是治不好了,年龄大了只怕是更受罪。到时候乐生成家立业了还得费心思来照顾我……你听见了吗?” “什么?”张婶迷茫地四下看了一眼。 “窗户外头有声音,我听着像是乐生。”苏桂说着就要起来,却被张婶一把按回床上。 “你呆着,我看看去。” 她走到窗前拔了插销,拉开窗子一看,四野里只有风声和边上几户人家还亮着的星点灯火,哪有半点人影? “就说没人,你看错了。”张婶坐回苏桂床边继续打毛衣,织针相碰的声音“咔哒咔哒”的,像深夜里一首隐秘的乐曲。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加速加速!这段剧情走完之后会让他们好好tla的! 第95章 危机再临 苏乐生从墙根的草丛后面直起身子, 望着小姨窗户里的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湿的。 这么多年来,小姨在苏乐生面前永远都是乐观积极的,好像永远都不会被生活中的困难打倒。他从来都不知道, 她背地里竟然想了这么多、这么深远。 第196页 “对不起啊。” 苏乐生倒退着往后走, 望着那片越来越远的灯光无声地说。小姨怎么样也不会想到, 她担心的事估计永远也不会发生了。 因为自己很有可能走在她前头。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在他们那儿叫做“烧倒头香”,算得上人生中最不幸的事之一。光是想想苏乐生都觉得自己这么做简直残忍到了极点,可他别无选择。 那天晚上苏乐生没找地方睡觉,直接躲在药厂不远处的暗处等着天亮。清晨七点半的时候他看见工厂生锈的大门“哗啦啦”开了, 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走了进去。 门口没看到查岗的安保人员,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又有几个人鱼贯而出,第二天照常还是这样。第三天清晨门开得比前两天都要早,一辆陈旧的小型货车从仓库开到前门,几个大约是常驻在这里的工人手忙脚乱地把一大堆麻袋车上搬。苏乐生趁他们不注意溜了进去, 沿着昏暗的走廊拐进无人的角落, 背靠在冰冷的墙上喘息。 “呼、呼……” 他没想到溜进郑家的工厂竟然这么容易,还没来得及感到幸运就从心底里腾起不祥的预感。可箭在弦上他已经顾不了太多,趁其他人到来之前按指示牌的方向进了更衣室, 从衣架上挂着的白大褂里挑了一件和自己身材差不多了, 戴上白帽和口罩挡住大半五官,往走廊深处走去。 工厂里没有多余的屋子, 除了更衣室和厕所以外就是两扇没挂标识的沉重铁门。 门边上镶着一台瞳孔密码锁。苏乐生不敢贸然尝试,侧身闪在暗处等着, 没过多久, 另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就来了。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那人双手插兜地朝苏乐生点头寒暄, 弯下腰来让自己的瞳孔对准密码锁。苏乐生强自镇定地“嗯”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白色的大铁柜子。在惨白日光灯的照耀下,苏乐生能很明显地看到那上面积着厚厚的一层灰,看起来就像一个很久没人打扫的储物间。 “那帮拿钱不干事儿的玩意,让他们扫一楼大半个月都没动静。”那人边走边抱怨,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顿住脚步看向苏乐生的眼睛。 苏乐生的心猛跳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你戴隐形眼镜了?” 他端详半天,好笑地说:“还挺好看的。” 苏乐生也朝他弯了弯眼睛。 “干嘛,夸你好看还不乐意啊?怎么不说话?”那人又笑了,在迷宫似的柜子之间穿梭,回头奇怪地朝苏乐生招了招手,“这儿呢,你去哪?” 糟了!苏乐生步履匆匆地转头朝男人的方向走,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就看见对方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诶,钱胜。” 这是在叫他? 苏乐生下意识“嗯”了一声。 下一秒就发现自己中了圈套。 “你究竟是谁?”那人警惕地朝苏乐生步步紧逼,从口袋里掏出对讲机,“喂喂,有人冒充赵宁……” “什么?” “呃!没、没事……”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顿了一下,传到对讲机那头的只剩下空气里喂喂嘈杂的底噪。 “喂喂,究竟怎么了?说话!”对面的人有点急了。 “都他妈说了没事!”男人看了眼死死从背后钳制住自己、用一把尖锐的小刀抵着自己颈动脉的苏乐生,白着一张脸朝对讲机怒吼,“我俩喝多了打赌玩儿呢!” “神经病,下次再带醉上班你看我告不告诉上头!”对讲机那头的人骂了一声切断通话,苏乐生把机器塞进自己口袋里,听见男人气息不稳地问:“现在能放了我吗……” 苏乐生点了点头,松手的瞬间猛地往后闪了几步。 “操!” 男人的偷袭落了空,踉跄着被迎上来的苏乐生扣住手腕往前一拖,后颈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无力地倒在地上,扬起的灰尘让苏乐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人真的晕了。苏乐生把刀藏进袖子里,蹲下身掀开男人的眼皮看了看,艰难地拖着他的脚踝把人藏到角落里,回到原点的时候却变得一筹莫展。 因为前面依旧是白墙和一排排柜子。 实验室究竟在哪? 苏乐生的额角出汗了。这栋厂房没有二楼,要是实验室不在这一层,那就只能在地下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至少也要等到那个人打开地下室的入口以后再把人弄晕。刚才那人虽然把对讲机对面的人糊弄过去了,但也保不齐对方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破绽,要是不速战速决…… 等等? 苏乐生忽然在一扇特别大的柜门前顿住脚步,屏住呼吸看向它。和其他柜门不同,它锁孔的地方是一个指纹锁。 指纹…… 苏乐生看向地上晕倒的人,费力地把他搬过来,牵起他右手的食指按了上去。 “指纹错误,请重新识别。” 冰冷的女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苏乐生看见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数字:2。 那是什么意思?他的心跳加快了,想想举起那人的左手食指。 “指纹错误,请重新识别。” 与此同时,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了:1。 那是倒数,苏乐生终于明白了。 他还剩下一次机会,要是再错,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触发警报还是什么更可怕的后果。苏乐生强忍着颤抖看向那人的手,人用来做指纹解锁的通常不是大拇指就是食指,可究竟是左边还是右边…… 第197页 他紧张得几乎无法思考,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和那人打斗时的画面。 他掏出锋利的小刀,那人是用左手接的。 那人是左撇子。 调整了下呼吸,在心里默默地对母亲祈祷了一句,把那人左手的大拇指按在指纹锁上。 “咔哒”一声,柜门缓缓地朝里打开,露出里面的电梯门。 苏乐生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按下仅有的下行键,看着显示屏上的红字从B2、B1跳到F1。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苏乐生走进去按下B1的按键,被电梯下坠带来的失重感弄得一阵头晕目眩。 几秒钟后电梯门再次打开。苏乐生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就闻到了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 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夹杂着掩盖不掉的浓浓血腥味和腐臭味,像无数个屠宰场和泔水处理厂被压缩到了同一个空间里。苏乐生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往前走,几乎没有办法形容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怎样一幅景象。 他身处的是一条幽长的通道,两边砌满了透明的、和墙面平行的玻璃缸子,沉甸甸的液体泡着什么苍白盘根错节的东西。苏乐生强迫自己抬眼盯着那些东西仔细看了很久,才分辨出来那全是扭曲的人体。 他们死前一定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否则不会狰狞又沉默地尖叫,把手臂生生插进自己的喉管。有些人甚至被从中剖开、从里到外被翻了个面,淡粉色的肌肉组织露在外面,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苏乐生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每具人体标本头顶上都镶着一个小点的玻璃盒子,里面浸着一团血肉。 苏乐生眯起眼睛,才看清上面的字。 腺体标本。 这是苏乐生第一次看见每个Alpha和Omega腺体原本的样子,它还没一个婴儿的拳头大,形状是不规则的的椭圆,看起来几乎像另一个心脏。 不知道是不是苏乐生的错觉,它们甚至还在一下一下地搏动。 苏乐生转身面对着那些玻璃缸,不动声色地整了整白大褂的领子。 忽然,走廊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金属撞击声。苏乐生吓了一跳转头循声看去,只见走廊在尽头分成了两条岔路,困兽一样的挣扎和尖叫声从左边那条岔路传来。他步履匆匆地拐进那里,看到成排狭窄的实验床,形销骨立的Beta们被绑在上面痛苦地挣扎,十几个身材高壮的Beta男人在他们中来回穿梭粗鲁地收紧床上的束缚带。 “三号来个人,快点!” “都他妈忙着呢,谁有空理你?!” 几欲震裂天花板的喊声在苏乐生耳旁响起。他一阵脚下发软,转身进了另一条岔路。 这里和数步之隔的屋子比起来简直安静得不像话。到处摆满了玻璃实验器材,清一色粉色的液体刺眼地反射着头顶的光线。苏乐生走到其中一只密封的试管前,看见标签上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着一行字。 “粉色樱花,Ⅶ型,临床实验未通过。 ” 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便签纸。 “目标作用:用于改造Beta性别。预计完成时间:2022年5月……” 苏乐生的心颤了一下,动作不稳地将手伸向那支药剂,身后忽然响起了有规律的掌声。 他回头,看见郑飞靠在门边,阴鸷的眼睛里满是轻蔑的笑意。 “玩够了吗,小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滴乐生(ㄒoㄒ) 第96章 好想他 尽管提前预想过最坏的情况, 苏乐生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往下沉了一下,倒退着让自己的脊背贴在柜子上,密密麻麻的试管被撞得发出悦耳又瘆人的声响。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看两部悬疑片就能学着瞒天过海了吧?要是我的人不给你放水, 你觉得自己能进得来?” “我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呢, 你和那个臭□□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郑飞轻蔑地笑了一声, 大步走过来卸了苏乐生藏在袖子里的刀, 掐住他的下巴:“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就在这个工厂里。她发现自己给会所找的那些Omega不是用来操而是用来做实验的,就自以为找到了金矿,不自量力地来这儿找我说我不给钱就去自首,结果……” “还不是被我们打了药, 玩烂了扔水里淹死了。没想到啊, 她儿子和她一样愚蠢又不怕死。 ” “哎,想不想感受一下你鋃麸妈当年是怎么被玩死的?” 他说着强硬地捏着苏乐生的下颌骨强迫分开双唇,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覆了上去—— “啊!” 下一秒,如注的鲜血从郑飞嘴里冒了出来。苏乐生红着眼睛把人推开, 刚慌不择路地跑到门口, 就猝不及防地被一双大手搡得跌倒在地。 是猎豹。他掐着苏乐生的脖子把人拎起来,一把推到桌边。桌子上层层叠叠的试管架“哗啦”一声全倒了,粉红色的液体汩汩地从破碎的玻璃管里流出来, 空气里迅速泛起一股糜烂香甜的味道。 “死到临头了还想挣扎?” 郑飞抹去唇角的血迹, 转过身看着苏乐生阴鸷地冷笑:“你那个不怕死的姘头都要完蛋了,你一个Omega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梁颂有危险?! 怎么会呢, 他现在应该安全地拿到了U盘才对啊! 苏乐生的神经骤然绷紧。一时间他甚至忘了挣扎,看着猎豹在郑飞授意下从贴着Ⅱ型药剂标识的玻璃瓶里抽了一针管药液, 递到他手上。 第198页 “不得不承认, 作为一个Omega你还是挺有手段的。”郑飞把活塞往里推了一点, 粉色的药液从针头里汩汩地往下滴。他让猎豹用手铐把苏乐生铐在桌上, 针头抵着他的腺体,“但是一切到此为止了。你仅剩的价值就是被我干死,然后和外面那些标本一样把腺体剖出来。” 他一边把针剂往苏乐生后颈脆弱的皮肤里推,一边粗暴地扯开他胸前的衣服。 动作却忽地顿住。 “少爷,这……” 猎豹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惊恐地看看苏乐生胸前的东西又看看郑飞。 那是一台迷你Go Pro,能够通过网络进行实时直播。 “你低估了Omega。” 冰凉的药液已经有一小半进了腺体。前所未有的火烧火燎的感觉让苏乐生觉得自己体内像住了一只苏醒的茧蛹,随时都有可能破壳而出。他痛苦地仰起脖颈让折磨自己的东西从皮肤里滑脱,视线模糊地看着郑飞,对他说了句唇语。 “操!” 强烈的恐惧感袭上郑飞心头。他愤怒地一把扯下那东西摔到墙角,给自己的手下打了个电话。 “喂少爷!”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也很着急,“半小时前国内各大媒体全都报道了实验室的事,现在公司聚集了好多记者。警察……警察也来了……” “什么?!” 郑飞难以置信地听着电话那头手下的话。窗外,夏末的风拂过工厂外高大的野草和泥土里残留的荧绿色,这一切竟然显得像是有了生机。 两天前。 梁颂刚从医院出来就去了一趟苏乐生家里,却看见大门紧锁。他拿自己之前复制的钥匙试了一下,发现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屋里干净得像是被搬空,冰箱和厨房里的食物全都不见了,空荡荡的让人没来由地心慌。 “是你啊?” 梁颂下楼的时候遇到了老李。对方正坐在小三轮上抽烟:“怎么偏偏趁人不在家的时候来?”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反正他上午出的门,临走前给了我一大堆纸皮杂物,也没向我要钱。”老李说着笑了,“这抠门小子怕不是要转性……哎你去哪儿?” 梁颂没来得及回答老李。他的心在半秒前收到苏乐生短信的那一刻沉入不见底的深渊,开车赶到学校,马不停蹄地朝校长室奔去。 今天是周末,走廊上半个人也没有。校长信箱一打开,无数学生留下的信纸和便签就“扑啦啦”雪片似的往外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梁颂就在其中看到了梦里描摹过无数遍的隽秀字迹。 “不是叫你别轻举妄动吗?你怎么就不肯听话呢……” 从信封里倒出那只U盘的瞬间,深入骨髓的疼痛就从梁颂心口的刀痕上迸开。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发现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纸条。 他舍不得扯烂有苏乐生字迹的信封,把它翻过来往手心上倒。可薄薄的纸怎么也落不下来。好容易把它拿出来,看见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不恨你了,保重。 疏离冷静的七个字,却让梁颂眼眶酸疼,温热的液体落下来洇湿了那些字迹,好像它们也在和他一起流泪。 “苏乐生,你他妈……” “我根本就不要你原谅我,随你怎么恨我都可以,我只要你活着!” 梁颂一拳打在校长室的墙上,指节上蹭出的血混着胸前伤口迸开的血迹,浓郁的铁锈味和钻心的疼痛让他紧绷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却也因此在极度的恐惧和心疼里保持着一丝清醒。 “求求你了,一定要活着……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把那封信紧紧地攥在胸口,好像那是能止住鲜血、抚平痛楚的良药。他不敢耽搁,回到住处稍微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立刻做了一件事。 迅速把已经搜集到的资料汇报给前些天跟自己取得联系的上线。 不出意外的话,邻省的警力在72小时内就会出动,但依然来不及。 现在时间对苏乐生来说就是生命。梁颂申请用实名举报的方式揭发郑家的所作所为,通过社会舆论向有关部门施压,可以直接迅速控制住郑家的所有人,却遭到了上线的反驳。 “你是不是疯了?这会让你直接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到时候你就是他们眼中的活靶子!” “我知道。”梁颂声音异常的平静。他握着手机,眼底却是一片汹涌浪涛,“但我别无选择。” “你怎么会别无选择?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容易冲动,可是也别拿你自己的命开玩笑啊!” 上线苦口婆心地试图说服梁颂。但只有梁颂自己知道,他没有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只是想让苏乐生活下来,哪怕代价是他自己的生命。 进行举报的同时,梁颂把U盘里、实验室相关的资料以及郑家涉嫌Beta失踪案的事整理成文字,发给了省内几家官方媒体和电视台,顺便联系了几家有影响力的自媒体。按下发送键后梁颂看了眼时间,离苏乐生给自己发那条短信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三个小时后,国内最大的社交媒体上出现了“郑氏家族”的热搜。短短半个多小时内热搜从“热”直接升级成“爆”,又过了十分钟,网站直接瘫痪了。 因为有知情人士透露,南省公安厅长自首了。虽然原因不明,但网友们很容易就把这前后脚发生的几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警方也在这时候控制了郑氏集团总部和正在国外的郑氏夫妇、同时抵达位于苏家村的实验室,但当他们闯进去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第199页 事件发生时,郑飞和猎豹就已经转移了苏乐生。配合警方调查的梁颂不是没设想过这个结果,却没料到郑飞的反应会这么快。还不等他做出行动,郑绮越的电话就先来了。 “梁颂,你骗我!” 郑绮越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周围的环境不算安静却也不嘈杂,听不出是什么地方:“你没告诉我事情会变成这样的,我的家要被你毁了!” “对不起。” 梁颂这会儿正站在环球大厦的顶楼。这片曾经充斥着暴力、荷尔蒙和信息素的竞技场已经被警方抄了个底朝天。被解救出来的Omega和Beta们被送上救护车,可没有一个是他的苏乐生:“但我始终坚信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一切都是郑飞和他的父母咎由自取。” “可他们也是我的亲人啊!” 郑绮越近乎崩溃地哭喊:“要是我也被抓起来怎么办?你知道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好害怕,我现在躲在朋友家不敢出来……” “我当然知道。”胸口的伤又开始痛起来了。梁颂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借尼古丁的味道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绮越,你听我说,你还未成年,警方和检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万一你还在这件案子里立了功……” “怎么样才算立功?” “你是不是知道郑飞去了哪里?”梁颂微微沉默了一下说。 “……知道。”像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郑绮越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反倒痛苦地咳嗽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今天凌晨三点,他要在古井码头转移实验室里的东西。” “苏乐生也在。”她顿了顿才补上这半句话。 “你确定?” “确定。” “好。” 梁颂道了声谢,让郑绮越赶紧主动联系警方之后挂掉电话。“嘟嘟”的盲音在恒江码头一间废弃的地下室里响起来。郑飞冷笑一声,把横在自己亲妹妹颈上的刀移开了。 他伸手替郑绮越按下挂断键,夺走手机的时候听见她发颤地问了一声:“你要杀了他?” “你舍不得?”郑飞居高临下地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恋爱脑也他妈也要有个限度吧?你亲哥和爸妈落到这个地步,可都是拜他所赐。” “亲哥……” 郑绮越几不可闻地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带着几分苦涩的讥讽:“要是他不会上当呢?” “上不上当他都得死。”郑飞冷哼一声松开郑绮越,朝空荡荡的门外喊了一声。猎豹应声进来,身后跟着一言不发、脸色苍白的刘旭。 “先带她走,晚点我会跟你们汇合,一起去坐专机去加拿大。” “是。”刘旭应了一声,上前架住郑绮越往外走,没多久就消失在一片泛着湿气和霉味的黑暗之中。 恒江码头说是“江”,其实是南城周边一座靠海的码头,曾经和古井码头一南一北、在清末民初并称为两大商埠。但随着大型新式码头的开发,这两座码头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海边的礁石上是林立的废弃房屋,日复一日地在海水、海风和日光的侵蚀下变得朽烂,变成某些贝类生物的天堂。 “姓梁的你他妈最好现在就给我一个交代,苏乐生究竟在哪!” 梁颂到这里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冷得像冰棱子一样的残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尹嘉澍的怒骂从电话那头传来,和着一阵高似一阵的海潮听着有些不真切,“要是不给老子把人救出来,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坟掀了!” “他不会有事的。” 梁颂的声音镇定得像海边岿然不动的巨石。尹嘉澍听得愣了一下:“你确定?” “我确定。”梁颂话音刚落就挂断了电话。环顾四周,寂静的码头空无一人。海面上只有一艘快艇,不见半条货船的影子。 可这股寂静里又隐隐带着一种危险的味道。梁颂迎着扑面的咸腥气往前走,太阳穴忽然被一样冰凉坚硬的东西抵住了。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透少爷的计划的?”猎豹的声音在梁颂耳边响起。不久前他刚收到消息,自己的父母已经被警方控制,手下那些人为了脱罪也纷纷对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供认不讳。绝望和愤怒让他恨不得一枪崩了眼前这个姓梁的,偏偏郑飞说要亲自解决他,妈的。 “不管怎么样,我赌对了不是吗?” 梁颂不会告诉猎豹和郑飞,郑绮越绝对不可能管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叫“亲人”的。最危险的命门明明被枪口顶着,他唇角却绽开笑容。 太好了,他就要见到他的乐生了。 好想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他来了他来了!我们小梁下章终于可以见到老婆了 第97章 全都是泡沫 “妈的, 你个神经,死到临头还笑!” 猎豹被梁颂的笑容惹怒了,一枪托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抬脚把人踹倒在凹凸不平的礁石地上。 梁颂没反抗, 胸口的伤口这么一扯又迸开了。殷红的鲜血在纯白T恤上染开一朵艳丽的花。 “住手。” 郑飞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旧楼下传来。猎豹骂了句脏话, 扯着梁颂的后领让他站起来, 继续用枪顶着他:“少爷,我查过了,他没带警察来。”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你和你的小姘头都以为自己能当深入虎穴的救世主, 只可惜……”郑飞踩着咔咔作响的贝类和碎石走到梁颂面前, 点亮打火机,就着那点微光观察他脸上的新伤,“我该说你们有勇气还是傻呢?你这样出生入死的,上头给你多少钱?还是会在你死后给你发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 和你的骨灰埋在一起?” 第200页 “那你呢?你挣了这么多钱, 就没一天晚上睡不安稳吗?”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只有活人受罪,哪见死鬼戴枷’?活人自己没用才盼着鬼神给他们伸冤, 这种幼稚的传说对我来说就他妈跟灰姑娘小红帽一样可笑。” 郑飞说着一拳砸在梁颂颧骨上, 瘆人的声响和硝烟味在一片海腥气中弥漫。梁颂偏过头,轻蔑地笑了。 “是啊, 不过更可笑的是你将会被押上法庭一遍遍重复自己的罪行,你会在监狱里被关到发疯, 狱警会让你做你过去最看不起的所有事情, 踩缝纫机、用手一圈圈盘电缆。要是你敢寻衅滋事他们就会合法地摘掉你的腺体, 就像你对那些Omega和Beta做的一样, 也许你还会被更年轻更强壮的Alpha……” “闭嘴!” 梁颂描述的景象现实到了恐怖的地步。郑飞恼羞成怒地从口袋里抽出枪,梁颂的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拍。 等郑飞反应过来的时候,猎豹的枪已经到了梁颂手里。他退到一栋废弃小楼前,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郑飞的眉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通往码头的泥泞小道。 “大少爷,我劝你还是别狗急跳墙。” “谁急还不一定呢。” 郑飞神色里的慌乱转瞬即逝。他也往小路上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像是认真又好奇地询问:“在等警察?看来他们路上出了点状况啊。” 稀疏的棕榈树掩映深处是死一样的寂静,每延□□都让梁颂的心往下沉一分。 他扣紧扳机,从瞄准线上看见郑飞满是讥诮的眼神。 “你难道不好奇吗?警察都堵上门来了,我为什么还能逃到这里?”郑飞甚至狂妄地把手里的枪放了下来,步步逼近梁颂,声音忽然一低,像是在分享恶作剧成功的秘诀,“当然是因为有人帮我啊,傻小子。” “你不是爱逞英雄吗?真正的英雄哪有忠爱两全的?” 郑飞转头示意,猎豹一招手,四个身影就从他们身后黑漆漆的破楼里走了出来。 “乐生!” 梁颂难以克制地朝其中一个被打手押着的身影喊了一声。苏乐生神智昏沉地抬起伤痕累累的脸看了他一眼,空气中的白桃茉香味浓到发苦。梁颂知道,那代表他的心上人正在经受折磨。 乐生,你一定要挺住,我会救你出来的……梁颂不假思索地释出无形的信息素笼罩住苏乐生,强忍着胸口加剧的疼痛转头看向对方身边,被押着的另一个人。 江医生。 他的状况比苏乐生更糟,几乎已经不省人事了。左边裤管浸满了鲜血,绷在肿大变形的腿上,那条腿软绵绵地杵在地上像是没有知觉的死物。 他的腿断了。 “失去姐姐的滋味很不好受吧?你说我现在要是让你再失去男朋友和老领导,你是不是得疯啊?”郑飞说着一抬手,两个手下立刻举起手里的枪,对准苏乐生和江医生的太阳穴,“先解决哪一个好呢……不然你给我点建议?” “你敢!” 梁颂大步上前把枪顶上郑飞的额头。与此同时,那两个手下的枪也瞄准了梁颂。 “我为什么不敢?我甚至能把自己手上的枪也交给你。”生命被悬在一颗随时可能射出来的子弹上,郑飞非但不恐惧,还笑出了声,“不过你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的瞬间他们俩也活不了。你猜回头到了地下,他们会不会怪你?” “乖,小梁。你答应我拿枪崩了你自己,我说不定还会大发慈悲放了你男朋友,毕竟我还没吃到呢。” 郑飞眼睛里流露出深切而疯狂的渴望,握住梁颂的手,手指搭上扳机:“而且你不知道吧?你那把破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说完他动扳机。除了金属零件的声音空响了一下,什么反应也没有。 “要是我在你墓前干他,那感觉肯定会非常刺激。”郑飞凑近梁颂耳边说。 别听他的!别被他蛊惑!你不用子弹也能杀了他,别管我! 从被郑飞带出实验室起,苏乐生的神智就一直在被打进身体的那点药剂作用下沉沉浮浮。这会儿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刚睁开被生理泪迷蒙的眼睛就看见梁颂胸前的殷红,哪怕是在漆黑的夜色下看起来也触目惊心,挑动着他的神经,让他心口感同身受地一阵阵抽疼。 他恨自己说不出话,疯了似的冲梁颂摇头。对方却好像看不见他一样,望着郑飞笑了。 “你确定吗?” “什么?” 梁颂笑而不语,往那条小径上看了一眼。棕榈依旧安静地伫立在那里看这场人类的械斗,然后慢慢由远及近地,从黑暗深处走过来两个身影。 是刘旭。他一手挟持着害怕到一动不敢动的郑绮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死死抵着她下颌的动脉。 “少爷,对不起,我都到码头了可是……” “我现在有子弹了,是吗?”梁颂把手里那坨废铁放下来,看着郑飞说。 “你不会杀她的” “那你就试试。” 气氛在可怕的沉默中僵持。片刻后,郑飞笑了一声。 “你挑一个。” “什么?” “你绑架了我的妹妹,显然还控制了负责接应我的人,是吧?你棋高一着我甘让一步,但是一个人只能换一个人,否则游戏就不公平了。”郑飞回头看看苏乐生和不省人事的江医生,“快点,我没时间和你耗。” 第201页 梁颂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被挟持着的两人,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警察没有如期赶来,他手里能有刘旭这张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要么趁此机会救下其中一个,要么只能同归于尽。 “郑飞。”梁颂的声音蓦地变得很低,“你放了他们,我用我的命跟你换。” “究竟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让你认为还可以继续跟我讲条件?”郑飞一脚踹开押着苏乐生的小弟,把手里的枪顶上他太阳穴,“数到三,你不做决定我就开枪了。一、二——” “三!” “我选他!” 空气在梁颂喊出这句话的瞬间寂静了一瞬。郑飞看着昏迷的江医生,笑着眼神示意小弟松开手。 “还你,这个归我了。” 看着小弟把江医生一把推到梁颂面前,郑飞掐着苏乐生的下巴扣动扳机。 下一秒,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他周身因为血腥和肾上腺素飙升而无意识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好像骤然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进了身体里。近乎痛苦的感受让他一时失神,就在众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的时候,梁颂将江医生藏在充作掩体的破墙后,闪到他面前。 几道枪声在破旧小楼前的丛林里接连响起。梁颂抢下了郑飞的枪,往他踝骨上开了一枪后猛地一推苏乐生的肩膀。 “快走!把江医生和郑绮越带走!” 【那你呢?】 “我过会儿去找你们!” 一颗子弹倏地划破空气朝他们飞来,梁颂眼疾手快地拉着苏乐生匍匐在半截破墙后面:“听见了吗?我数到三,我引开他们你快跑!” 苏乐生没动。 耳边是阵阵猛烈的枪响。他好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梁颂在说什么,伸出沾满污泥的手,握了一下他的手。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来找我。】 “好。” 梁颂回握着苏乐生的手,忽然觉得刚才因为精神高度紧绷而被忽略的疼痛全都回来了。面前浮动的茉香是他唯一的止痛药,而现在他要亲手把他推远。 “一、二,三!走!” 在苏乐生沿着破墙的掩护往江医生的方向走的一刻,梁颂撑着墙体的截面闪身跃了出去。枪声顿时密集起来,他的肩膀很快中了一枪,不过郑飞的那些人也没讨到好,死了一个,郑飞本人也中了两枪。猎豹抄起死去那人的枪紧跟着追过来,和梁颂缠斗着来到海边。 身后是翻涌的海水,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往人身上涌。梁颂举着枪和猎豹僵持着,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警笛声。 他们终于来了。 梁颂笑了。 “妈的!” 像阳光驱散黑暗前的魑魅魍魉,灭顶之灾即将来临的恐惧让猎豹怒骂出声。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举枪对准梁颂心口。 扣动扳机。 “梁颂!” 那支被打空了子弹的□□无力地从梁颂手里落到地上,苏乐生从不远处的墙背后朝他飞奔而去。猎豹还想朝他开枪,却被赶来的警方控制住。 “梁颂!”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溢满了苏乐生的眼睛。他的指尖明明离向后下坠的梁颂只有半寸,却最终还是没能抓住对方。 梁颂就这么从和苏乐生近在咫尺的地方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水。那双深邃的黑眸望着他,像是还有很多未完的话要说。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刹那间,即将失去梁颂的恐惧压倒一切,苏乐生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了下去。 海风呼呼地刮过苏乐生的耳膜,落进海里的一刻他感觉自己像落在了一块巨大的铁板上,浑身的筋骨都砸得生疼。可他来不及体会这种感觉,被呛得直咳在翻涌的海浪里不停呼喊梁颂的名字。 “梁颂!” “梁颂!咳咳……” “梁颂……” 很快,他在海水中看到几缕猩红。随之扩散的木质香气,浸透了这片海域。他奋力游过去,颤抖地搂住梁颂,幼稚地想用手去堵他胸前的伤口。 却是徒劳。 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伤口里涌出来,苏乐生的眼泪也彻底决堤。他埋下头去吻梁颂的伤口,唇齿间瞬间浸满铁锈味和清冽的木质香气。 “你又不听话……”梁颂舍不得看苏乐生这样,握住他发抖的手腕让他抬起头,像安慰又像告别,“不是叫你乖乖等我吗?” “你、你也没听话……”苏乐生磕磕巴巴地说。他简直恨透了梁颂,又心疼得快要死了,“我不来找你,你永远不会来找我……” “你,你在说话!”梁颂惊喜地看着他。 “乐生你在说话,你会说话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湿了,也不知道是海水还是什么,“太好了,哥哥。” 不知道隔了多久,这是梁颂再一次叫苏乐生“哥哥”。苏乐生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竟然会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那、那你就给我挺住……不然我……我……” 苏乐生说不下去了。他艰难地在大浪里保持着平衡看了眼岸上,不明白为什么警察都来了,他们怎么还不派救援的人下来。 “好、好……”梁颂又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生命里正在肉眼可见地随着血液从他身体里流失,和海水融为一体,“别为我折磨你自己,我不值得,任何人都不值得你这么做……” 第202页 “你凭什么说不值得!”苏乐生感觉到梁颂无力的身体正在从自己怀里滑脱,而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抱住他。绝望的感觉顿时像海水一样淹没了他,“不想让我折磨自己就给我坚持住,梁颂,我求求你……” “这个你拿着,我不能让它和我一起沉到海底……”他牵着苏乐生的手腕探向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带着它好好生活,想起来了偶尔来看看我就行……” “不要!我不要!” 苏乐生几乎是在抵死拒绝梁颂地给自己的东西。一大堆话堵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告诉梁颂自己真的原谅他了。只要梁颂活下去,只要梁颂愿意,他们甚至可以试着…… “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一起去市场买菜做饭、一起去刘姨店里帮忙,一起领养一只小猫,一定要是橘色的。 他们甚至可以结婚。苏乐生从没想过要和谁以这种方式永远在一起,但如果对方是梁颂,他愿意。因为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梁颂这么爱他了,他也不会像爱梁颂一样再爱上什么人。 他爱梁颂。 “最后一次了,你就听听我的话,好不好?”梁颂哀求地打断苏乐生的话。海浪越来越大,他的身体眼看就要彻底从苏乐生手中滑脱,落进无底的深海。 “可你从来都没听过我的话,你怎么能怎么自私……” 苏乐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劈成了两半。他在咸得发苦的海浪里吻上梁颂冰凉的唇,不要命地跟着梁颂下坠的身体潜进海里,却在下一秒,被一个迎头击来的大浪卷得撞上海里崎岖坚硬的礁石,失去了意识。 *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终将在阳光下相爱 第98章 暴风雨之后 苏乐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缓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眼前是白得晃眼的天花板。迟钝的嗅觉过了一会儿才感知到浓重的消毒水味,他恍惚地偏头看了看,身下是同样白惨惨的床单, 右手手背上扎着针, 药剂正顺着针孔源源不断地从吊瓶里汇进他的静脉。 “醒了?” 苏桂喑哑的声音稍微唤回了苏乐生的一点神智。他循声看过去, 发现她整张脸都发青, 只有两只眼睛是通红的,一说话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冒,揩都揩不过来。 “渴不渴?觉得哪儿难受不?” 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替苏乐生把病床摇起来,喂他喝了一点温水。 味道好奇怪, 苏乐生蹙了蹙眉。 “不好喝也得给我灌下去, 这是葡萄糖,睡两天了不得补充点能量?”苏桂强迫苏乐生把一大杯葡萄糖水都灌下去,又问了一遍,“难受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苏乐生摇了摇头。 “那就好。”苏桂哽咽着点了点头, 冷不丁重重拍了一下苏乐生身旁的被子, “你这个死孩子!” 她通红着眼睛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怒瞪着苏乐生,恍惚见又让他回忆起童年时她把自己从舅公家抢来时的模样。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呀!自己跑去送死, 以为演电影呢你?你当自己是潘冬子还是小兵张嘎, 要出点什么事儿我怎么和你妈交代!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活了,啊?” “怎么了, 病人出什么事了吗?” 正好有护士在病房里给其他病人做检查,听见动静掀开苏乐生这边的帘子探头进来看了眼。 “没事, 我教育孩子呢。” 苏桂发脾气被蓦地打断, 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拍着胸口坐回苏乐生床边, 自己给自己倒了点速效救心丸含上。 “你又……难受了?”苏乐生一见小姨这样就止不住地内疚, 垂着头看着自己身下的床单,“我错了。” 他的语句之间因为太久没开口而变得支离破碎,声音却很悦耳清琅。苏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侄子:“乐生你、你会说话了?” “……嗯。” 在码头上看见梁颂落进海里的瞬间,苏乐生不知怎的就恢复了开口说话的能力。可要让他来选,他宁愿一辈子不要重新学会说话。 他只要梁颂好好的。 “这真是……你妈和你外公外婆这么多年总算显灵了一次。”苏桂沉浸在惊喜交集的情绪里,连眼泪都来不及抹,自然没注意到苏乐生的异常,“乐生啊,好孩子,那你喊我一声小姨成不?” “小姨。” “哎!” 苏桂喜滋滋地应了一声,趴在苏乐生肩头又哭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你瞧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擦擦被眼泪弄得发红的脸颊,喊护士来替苏乐生拔掉打空了的吊瓶针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饿了吗?开沙县的刘姐一会儿就送粥来了,再稍等一会儿啊。” 她边说边替苏乐生把滑下肩头的被角掖好。 “刘姨也……知道了?” “岂止她知道了啊。”苏桂笑了笑,“你朋友姜浩和他爸妈都来过好几次了。还有个小伙子应该也是你同学,每次来脸上那表情都跟谁欠了他钱一样,就在走廊上看看你也不进去,我问了才知道姓尹。”苏桂掰着手指头数这些天来看苏乐生的人,“哦对了,姓郑的一家已经全抓起来了,除了他们家最小的闺女。这事儿国家还在查呢,上头说是为了保护举报人隐私就没说那个直播究竟是谁拍的,否则你这两天可不得清静了。” 第203页 末两句话她是压低声音说的。一面嘱咐苏乐生下次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就打断他的腿,一边又忍不住胡噜了把他柔软的黑发:“我为你骄傲,真的。” “小姨。” 苏乐生的鼻子也忍不住开始发酸。他侧过头看着床头柜上那只被自己揉皱的黑色小布包。大概是自己昏迷的时候小姨不敢随便动它,那东西已经干透了结上一层盐霜:“他,是不是……” “他?你说谁?”苏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梁颂。”把这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很奇怪,像是舌根压了千斤重的一颗橄榄,又像心上坠了万钧的铅块,冰冷苦涩。 他刚才一直踌躇着不敢问出这句话,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自己不问就不会听到不好的消息。可转念一想,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早晚都要知道的,更何况他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 “他……”小姨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乐生的神情,“昨天下的葬。警方没找到遗体,就给弄了个衣冠冢。” “哦。” 苏乐生静地应了一声,转头把脸埋进枕头里的时候,滚烫的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梁颂死了。 这不是苏乐生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刻骨铭心、绵绵无绝期的痛。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不久之前还那么真切地搂过那具结实温暖的身体,可现在身体的主人已经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海底。 连带着苏乐生自己的存在都变得那么不真实。要不是因为放不下小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要是自己和梁颂一起成为海底两具毫无生气的尸骨,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趁小姨不在的时候他打开了梁颂留给自己的布包,里面是对方曾经给自己看过的银片吊坠。 包里还有一样柔软的东西。苏乐生把它拿出来才发现,这是一只快要失去弹力的发圈。猫咪头上的绒毛被海水泡得有些干涩,此时正无神地看着他。 那是梁颂曾经送给他的发圈。上面残留着他们一起在夜里出去买菜;在老家的客厅里面对小姨的热情弄得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偷偷相视一笑的回忆。只是在鼓起勇气确认梁颂的心意失败之后,他把这东西留在了老家。 梁颂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把它带在身边的?苏乐生看着那只丑猫笑,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出院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两样东西和苏兰留给自己的手表一同收起来放到枕头底下。可造化偏偏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从那以后他的梦里几乎没有出现过梁颂的身影。 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梁颂曾经对自己描述过的那种思而不得的痛苦。 郑飞的案件因为事涉庞大牵连众多,审理起来不是个轻松的事儿。政府给苏乐生的奖金倒是很快就下来了,一共小几十万。他用不着再过白天上学晚上打工的日子,索性就把小姨接到城里一起住。因为害怕之前郑飞打进他腺体里的药剂让紊乱症恶化,他又去了趟研究所。 “你现在这个状况,建议还是不要再采取保守治疗了。” 简单的检查结束之后,医生发愁地看着苏乐生的体检报告:“再拖下去你的腺体要受不了的。目前的治疗方案有两种。一种我之前和你说过,是找到合适的Alpha对你进行终生标记,但是……”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并不太清楚苏乐生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却也听到了梁颂的死讯,顿了顿说:“节哀。” “ 我没事。”苏乐生别过脸没看她。 “这个方法我们先放在一边,还有另一种治疗方法,是最近刚研究出来的新技术:一次性抽出足量的高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通过技术手段把它们制成针剂,分次注入腺体,达到近似于终生标记的作用,但不会对你未来真正的择偶造成影响。目前我们已经有了针对你个人的针剂,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开始第一次治疗。” “可是这、药是从哪里来的?”苏乐生这段时间总是不时觉得有点恍惚,费了点工夫才消化医生话里的意思。 “这个……我想你看了这个就会明白的。” 医生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这封信在我这里放了有快一个月了。要不是今天你主动来,我都想去你家里找你了。” “你慢慢看吧,我出去找同事说句话。” 她起身拍拍苏乐生的肩膀,带上门离开了。 室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窗外隐隐的鸟鸣和空调的声音。不用人说苏乐生也猜到这封信是谁留给自己的,还没来得及打开,呼吸已经乱做了一团。 乐生: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了很久,本来想叫你“哥哥”的,想想还是不这么做了,怕你还没原谅我。而且万一我能活下来,还打算好好重新追你呢,我们的日子还长,不在乎这一句两句的。 我知道你一直想听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只是之前时机不到,害你平白地受了好多委屈、吃了好多苦,对不起,真的。 我本名不叫梁颂。从小就是个弃婴,捡到我的养母和姐姐把我养大,给我起名叫宋清珩。十年前“罗马帝国”里遇害的那个Omega就是我姐姐宋清絮。自从十岁那年得知她的死讯以后,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为她报仇。考上警校的第一年我得知有机会到南城做卧底查和“粉色樱花”有关的事,就决定退学来了这里。 第204页 事到如今我不怕告诉你实话,最初我接近你的原因是,我以为你的母亲是害死我姐姐的凶手之一。可后来我发现,你母亲也只是郑家庞大黑色产业链里的一名无辜受害者。我本来想在那时候就离开你的,可是我没想到,我喜欢上你了。 认识你以来,我有很多事都瞒着你、骗了你,但这句话绝对是真心的。 苏乐生,我爱你。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啊……” 从读第一个字开始就盈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来。苏乐生慌张地用手背去揩,那些温热的液体却不听话地越流越多。他仰头望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去读梁颂用刀把自己剖得鲜血淋漓才写出来的文字。 也正是因为爱你,我没有办法看着你陷入危险的旋涡,所以我又开始对你撒谎了。从在老家对你说“我只拿你当哥哥”到你在我包里发现的针剂,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制造给你看的假象。我以为让你恨我就能让你主动远离那些危险的事,没想到你太聪明也太勇敢,竟然一次次义无反顾地往火坑里跳。 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我这样很自私。我承认,我知道我自私透顶,可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你去送死。失去所爱之人的感觉太疼了,真的。 对不起,乐生。 我是这样想的,要是我们都能劫后余生,上面这些话就由我亲口说给你听,到时候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可要是我没那么幸运…… 答应我好好生活下去。想起来的时候就去我墓前看看我,要是能忘了我更好。 还有一件事:之前你每一次发病,给你治疗的人都是我。我承认,这么做的一部分原因是医生说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高,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对你的占有欲。别怪我,一想到别的Alpha要靠近你身边,我就嫉妒得要发疯了。 对不起扯远了。那天你的主治医生告诉我,现在有一种新的方式可以治疗你的紊乱症,我立刻答应配合她抽出我的信息素用作你的药物。当然,要是你不愿意也可以选择其他和你匹配的Alpha…… “混蛋!梁颂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苏乐生彻底看不下去了。他这辈子第一次骂了句脏话,想把那张写满混账话的信纸撕碎,可刚扯了一个小口就又不忍心了。手忙脚乱地把纸张抚平,觉得被撕裂的好像是自己的心。 “你也知道自己自私,也知道失去所爱之人的感觉很疼,可你怎么就不管我疼不疼呢?” “你总是这样,想让我恨你我就要恨你,想让我忘记你我就要忘记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还说你爱我,你爱我的方式就是往我心上捅刀子吗?那我宁愿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这是小半个月来第一次,苏乐生这样肆无忌惮地吐露自己的心声。他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哭了很久,出去见到医生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我愿意接受注射治疗。”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南城冰冷的海水到底淹不淹得死wuli小梁呢;) 第99章 他回来了 医生看了看他通红的眼睛也没说什么, 再次确定他各项指标都正常之后就开始了第一次治疗。一支药剂被从医用冰柜里取出来送到他面前,半透明地映衬着天花板上的灯光,莫名地让人心旷神怡。 里面沉甸甸的全是梁颂的味道, 苏乐生蓦地想起教室外面那棵高大的雪松。他低下头撩开头发露出后颈, 在针头扎进腺体的瞬间再次呜咽出声。 “这种治疗是会比较疼的, 你忍着点啊。”边上的Beta护士温柔地安慰苏乐生, 不知道他的呜咽里蕴藏着多少复杂的感情。 他又能感觉到疼了。但更疼的是心。梁颂将以这种方式和他永远在一起,却也永远离开了他。这种绝望的感觉远比□□上的疼痛来得真切和深刻。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又要到寒假。苏乐生旁听了郑飞和猎豹——或者还是叫他胡振更合适,的一审现场。 郑飞因为非法制毒贩毒、组织□□□□, 非法进行人体实验导致多名无辜Beta和Omega死亡、贿赂公安机关和政府工作人员等罪名被判处死刑, 而这百分之八十要归功于梁颂搜集的证据,和他在最后关头把这些证据曝光的举动;胡振也被革除公职判处死刑。而在案件审理中逐渐浮出水面的几个一直庇护郑飞的政府高官也被一一揪了出来,几公里开外的政府大楼里,不少媒体正见证着南城市政局的动荡。 被押着走出法庭的时候, 剃了光头、穿着囚服的郑飞怨毒地看了苏乐生一眼。 苏乐生却笑了, 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 庭审结束以后苏乐生走出法庭,看着天空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十几年来都没见过这么蓝的天。 “这么快就结束啦?” 姜浩抱着两大杯奶茶从不远处的树荫下跑过来, 越过忙着采访法官、律师和公诉人的记者们, 把其中一杯递给苏乐生:“肯定死刑吧?是吧是吧?” “嗯。”苏乐生接过奶茶,把吸管戳进去吸了一大口, “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小姨和刘姨一起做了好多菜。” “行啊, 不过我得跟我爸说一声。”姜浩掏出手机给家里发了条微信, 看着苏乐生欲言又止, “那个……” “怎么了?” 第205页 一阵湿冷的寒风刮过, 苏乐生把外套的领子竖了起来。 “嗯……我看得出来我爸这段时间一直想找你谈谈,可是又拉不下面子,干脆我替他说了吧。”姜浩看着自己的朋友,用一种后者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神态,“当年宋清絮那个案子的确是我爸参与的,他也想过要追查,可是每次总会受到威胁和暗中阻挠。我知道这不是他退缩的理由,可是他……” “我从来没有怪过姜叔叔。”苏乐生安慰地拍了拍姜浩的肩膀,“换位思考,如果当年面对那些事的是我,也没办法做得比他更好。” “真的?”姜浩的眼睛亮了,“那你等等啊,我给他打个电话说这事儿,我可不忍心再看他发愁了。” 他边说边迫不及待地给自己老爸打电话。苏乐生笑笑走到一边,转头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个人。 郑绮越。 她穿着牛仔裤棒球服,双手插兜沉默地看着苏乐生。头发不再像过去卷得那么精致,而是用一根皮筋随意地盘起来。眉宇间少了几分任性的神态和用钱堆出来的精致,却多了几分舒朗自然。 尽管这么想可能有点残忍,但苏乐生就是本能地觉得她更适合、也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你最近过得……” 他试着寒暄,看见郑绮越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会说话了?” “是。”苏乐生不是太愿意提起这件事,因为那总会让他忍不住想起梁颂。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郑绮越沉默了一会,又拾起刚才的话茬:“收留我的远房大伯家里没什么钱,但比郑飞是个人多了。” 她说着往法庭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刚才听见了,死刑对吧?” “是。” “那就好。”她情绪不明地笑了一声,懒懒地靠在墙边,眉宇间落下一片阴影“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其实我是有点儿恨梁颂的。” “可你明知道郑飞的手下根本就没打算接应你,他只想杀人劫财落井下石。要不是梁颂,你根本就不可能……” 平心而论,苏乐生能理解郑绮越经历那场恶斗之后产生的所有后怕和怨恨的情绪,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听她说梁颂的半点不是:“拿你当人质威胁郑飞只是个幌子,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当然知道他没想伤害我,可他对谁都是这样。”郑绮越的眼睛有点发红,“他只有对你是特别的,他愿意为了你去死。”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恨他是因为能让他出生入死的那个人不是我啊。苏乐生,你凭什么这么幸运?” “你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吗?”苏乐生也急了。他鼻头发酸,脸上却还是笑着,只是笑得很冷,“他为救我而死,你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这么幸运?你知不知道我宁愿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只要他能活着和谁在一起都行。我……” 他说不下去了。 “他利用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但是求你,别再说刚才那样的话了。” 郑绮越也沉默了,过了好几秒才开口:“对不起,你别介意。” “没事。”苏乐生抬手蹭了蹭眼角,“别总想着这些事了,好好学习吧,高考考个好成绩比什么都重要。” “我书都念成这样了,你还相信我能又个好成绩啊?” “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是我从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里悟出来的一个道理。”苏乐生真诚地看着郑绮越的眼睛,“你可以拥有想要的未来的,祝你前程似锦。” “借你吉言。” 郑绮越郑重地应道。然后,就像他们刚才莫名其妙地要好起来一样,两人又莫名其妙地笑了。姜浩打完电话过来找人,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又是一个漫长的夏天。傍晚七点多,正值下班高峰期,但南城市大街小巷里的蝉还没休息,趴在行道树上没命地叫。苏乐生把自行车停在市中心新开的网红咖啡馆楼下,接起姜浩的电话。 “喂?” 街两旁的店铺里放着震耳欲聋的促销广告和动感音乐,却还是没能盖过姜浩大大咧咧的声音:“要跟学长约会啦?” “别乱说,就是我有事找他,他觉得约出来能说得更清楚而已。”苏乐生有点费劲地单手锁上车。 “少来,今天可是七夕,哪个普通朋友会特意约在今天见面?你等着吧他肯定要跟你告白。”姜浩一边感叹苏乐生在恋爱这方面的情商怎么两年来不但没进步还越来越回去了一边说,“哎我采访一下你对他什么感觉?要真跟你告白了你答应吗?” “姜浩。” 苏乐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姜浩解释这件事,边往店里走边哭笑不得地说,“别老操心我的这些事了行不行?有时间想想你和那个——” “乐生。” 舒旻的出现打断苏乐生和姜浩的通话。他也是南城人,是苏乐生在首都大学新闻系的大二学长,开学就大三了。虽然是个Alpha,但长相气质都是那种温柔又文质彬彬的类型,用姜浩的话来说就是个知性暖男。 “学长好。”苏乐生跟他打了个招呼,匆匆和姜浩说了两句挂掉电话。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发现大约是因为情人节的关系,店里的灯光特意调整过,天花板和墙面上挂满了暖黄色星星灯,随着暧昧轻柔的背景音乐慢慢地闪。每张木质小方桌边上都点缀着成簇的勿忘我和玫瑰花。坐这儿喝咖啡的基本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有一对情侣甚至开始拥抱着接吻。 第206页 苏乐生着舒旻坐到桌边,不自在地低头看自己面前印着丘比特的餐桌布。 “看看,想喝点什么?”舒旻却好像没觉得眼下的情景有什么尴尬的。他扫码调出点餐界面,把手机递到苏乐生面前。 苏乐生没接,用自己的手机扫码点了一杯美式,没要甜点。 “你就喝这个啊?”舒旻笑了。 “怎么了?” “没有,以为你会喜欢甜一点的东西。”舒旻这句话说完顿了一下,苏乐生以为他还想说什么,沉默地等着他,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已经没话要讲了。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舒旻接过服务生刚端上来的拿铁抿了一口:“你先说。” 苏乐生问:“雅宁学姐让我问问你,暑期特别推文的策划案什么时候出来?” 他们新闻系的学生运营着一个关注ABO平权的自媒体账号,雅宁和舒旻他们是统筹。虽然学校放了暑假,但账号可不能断更。 “快写完了,我和她说一下后天就能交稿。前两天我跟老师去乡下做调研了手机没信号,麻烦你替我传口信了啊。”舒旻掏出手机点了两下,末了带点无奈、似笑非笑地问苏乐生,“你之前说有事找我,就是这个啊?” “嗯。” 苏乐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学长说有事要说,学长就非要把自己约出来,这明明是一条微信能说清楚的事。他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往姜浩刚说的方向地方偏了那么一下,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学长,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的话他想回家了。上回去老中医那儿抓的药苦得很,他怕苏桂耍赖不肯喝,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倒掉。 “有。其实也没什么,就……” 舒旻看着低头喝咖啡的苏乐生一时语塞。即便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初见对方时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那天负责迎接新生的舍友回宿舍的时候一脸激动地和自己说新来了个Omega学弟,不光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考进新闻系的Omega,还漂亮得简直惊人。他开始不信,直到见到了苏乐生本人,才知道舍友那都算收着说了。 他不光是漂亮,身上还有种格外特别的气质。别的Omega学弟学妹都在自己打篮球的间隙争先恐后地送水递毛巾,只有苏乐生坐在观众席上翻那本《大众传播理论》,一脸被舍友拉来的无奈。 可等舍友问他:“你怎么都不看比赛啊,我男神打得怎么样?”的时候,他又会勾勾唇角说:“挺不错的。” 神色里没有半点不真诚。 在自媒体小组里认识以后苏乐生对舒旻依然是这种疏离又礼貌的态度,对所有人都是。以至于舒旻刚鼓起勇气又临阵退缩了:现在告白的话,不知道有几成可能乐生会答应,又有几成的可能礼貌拒绝然后继续和他做朋友? “抱歉,我小姨来电话了。” 舒旻沉默的时候苏乐生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匆匆说了声起身去后门外的楼梯间接电话:“喂,你喝药了吗?” “喝了喝了,以为我是你啊跟孩子似的还怕苦。”苏桂在电话那头笑骂一声,“你那儿怎么有点吵,不是去姜浩家玩啊?” “不是,跟一个学长出来谈点事,没什么我很快就回……” 苏乐生就怕苏桂和姜浩似的往那方面扯,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苏桂暧昧地“哦”了一声:“别急着回来啊,我侄子难得开窍,回家小姨奖励你个红包。” “你再这样我挂了啊。”苏乐生有点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了。 “别别别,开个玩笑你这孩子还急上了。”苏桂赶紧拦他,“说正事,我按老风俗煮了点蚕豆,明天你给刘姨送点去啊,早点起别忘了。” 自从苏乐生考上首都大学之后,苏桂和刘姨就跟着在隔壁冀省租了间房子住。大城市的医疗毕竟发达一点,名医也多,把她的身体调理好了不少。没别的事老姐俩就在租住的地方附近开了间沙县,寒暑假再和苏乐生一起回老家。 两年前那场案件终于让刘姨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他早已变成浸泡在郑家地下实验室里的一具标本。在冀省的时候还好,一放假回家就孤零零一个人躲在家里抹眼泪。苏桂因此隔三差五就要上门看她两眼,要么就派苏乐生去。 “知道了。你早点睡吧,别累着。” 苏乐生挂了电话没急着回去,而是背靠着墙沉重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地方自己来过。 两年前他们高中同学聚会在这里吃火锅,结束以后他鬼使神差地跟着梁颂走到这个楼梯间。 两年了,楼梯间里的灯泡肯定不知道换过多少次,楼梯扶手上的漆也重新刷过,可苏乐生还是能看到梁颂靠在墙角抽烟的身影,那么疲惫又那么颓靡。 那时候自己应该多和他说两句话的。当初最悲痛的那段时间过去以后,苏乐生就不怎么梦见梁颂、也不怎么想起他了,但每一次想起的时候情绪都汹涌得像要把他的胸腔击碎。苏乐生睁大眼睛努力想把眼眶里的湿意憋回去,走到窗边的时候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本就不怎么亮的路灯被雨雾浸染得愈发朦胧。在轻轻摇曳的树荫下,他忽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寡夫门前是非多(〃\'▽\'〃) 第207页 感谢在20211214 21:06:08~20211215 20:0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里里抓海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他不喜欢你 “梁颂!” 久违的两个字失控地逸出喉咙。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楼下的人行道上。 和车水马龙的前街不同,这里僻静得几乎让人有些害怕。雨幕中一只野猫叼着半只死老鼠蹿进草丛,窸窸窣窣的声音让苏乐生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意。 空荡荡的四下哪有梁颂的身影? 他早该知道的, 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前所未有的疲惫忽然袭上心头, 苏乐生无力地跌坐在湿漉漉的马路牙子上, 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从小到大, 苏乐生真的很少哭的,只是每次想起梁颂的时候眼泪都会止不住。这两年来为了不让他难过,苏桂、刘姨和姜浩他们几乎从来不主动在他面前提起梁颂,但总有一两次不小心说漏了嘴。 每次苏乐生都能敏锐地捕捉到他们语气里的惋惜和遗憾:要是他当年没有鲁莽地去药厂, 也许梁颂就不会死。 “你知道吗,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他们能好好骂我一通,说就是我害死了你,也好过这样小心翼翼地顾着我的心情,让我觉得……” 苏乐生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 哽咽地自言自语:“我不是把U盘还给你了吗?你把证据交上去就算完成任务了, 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你光想着让我听话你自己怎么就不肯乖乖听一次话呢?你……” 苏乐生说不下去了,肩膀轻颤着瑟缩起来。耳边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愈发急促,落在他头顶上的那些却不知怎的忽然停了。 “别哭了。” 熟悉的声音在苏乐生耳畔响起, 是他梦里也不曾听过的真实。 那一刻苏乐生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脊背僵硬地抬起头, 听见几声很轻的近在咫尺的脚步,男人撑着伞绕到他面前, 朝他伸出手。 “起来吧,地上凉。” 恍惚之间, 苏乐生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刚打跑了贾耀熊的他筋疲力竭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眼前的少年微笑着朝自己伸出手, 淡淡的木质香气在鼻端萦绕, 抚平他所有的情绪。 像是电影里的特效,回忆里的场景和眼前缓缓地重叠起来。苏乐生失神地把手放进梁颂手心。 热的。 眼泪忽然更汹涌地冒出来,他又急切地去探梁颂的鼻息。 呼吸是真切的。 梁颂脸上的皮肤也是柔软的,深邃的眉眼一如当初,却又多了点过去没有的成熟味道。苏乐生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点,才敢相信梁颂是真的和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徒过了两年的光阴。 “你还……活着?”苏乐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像又回到了刚恢复语言能力的时候,所有的音节都含糊破碎。 “是。”梁颂却听懂了。他看着苏乐生,眼底除了对方的身影以外什么也没有。 苏乐生别过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你又骗我。” “对不起,乐生你听我解释。” 梁颂沙哑着嗓子说,伸手要把自己日思夜想了七百多天的人揽进怀里,却被苏乐生闪身躲过。 梁颂怔了一下,失神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乐生!” 舒旻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地响起。他看了眼替苏乐生撑伞的梁颂,陌生的Alpha高大英俊,让他由衷地产生了一种同性相斥的危机感。 “原来你在这啊,这位是……” “ 我叫宋清珩。”梁颂虚虚地和舒旻握了一下手,没回答他的问题,“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乐生还有你这样的朋友?” 他的话明明是咄咄逼人的,偏偏语气真诚温和得挑不出一点毛病。舒旻被噎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没来由多了几分火气:“怎么,他交什么朋友还用得着通知你?你又是他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梁颂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贴近舒旻,“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 “什么?” “他不喜欢你。” “够了。”苏乐生冷不丁出声打断他们,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回来的事我能告诉刘姨她们吗?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当然可以,我……” “那就好。你多保重,我们先走了。”苏乐生没再看梁颂一眼,径自从他伞下退出来走到舒旻身边。 “乐生!” 苏乐生从没当着别人的面和自己闹过脾气。梁颂心虚地上前拉住苏乐生的手:“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对不起啊乐生,我说错话了,我……” “我说了我没生气!” 苏乐生有点急了。他往不远处的景观遮雨棚下走去,用余光瞥了舒旻一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现在要走了,以后我们没其他事也别再联系了,你明白吗?” 从梁颂说出来的下一句话里,苏乐生就知道自己的话白问了,他压根没明白,垂着眼睛一副受伤的样子:“你真的喜欢他吗?” “我喜不喜欢他和我们现在谈的内容没有关系。”这是梁颂第一次大胆地在自己面前表达他的占有欲,苏乐生被他受伤的语气弄得心软了一下,却半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第208页 “你回来了我真的很开心,很激动。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好的,至于其他的……” 苏乐生说不下去了。 “我言尽于此,你总该明白了。” 梁颂当然明白。 可他此时宁愿自己糊涂一点。 “我走了。” 见梁颂久久没有说话,苏乐生也不想等下去了。他转身离开,舒旻就撑着伞在遮雨棚下等他。 他跟舒旻走进楼里,感觉到两道受伤的眼神始终落在身后,灼得他如芒在背。 这场混在各色情侣之间的尴尬见面最终因为苏乐生始终提不起兴致而草草收场。临别的时候他发觉舒旻好像也不知怎么有些情绪不对,但也没多问。 第二天给刘姨送过蚕豆之后,苏乐生去了一趟姜浩家。姜浩正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听了苏乐生的话手机差点没砸脸上。 “什么?你说梁颂没死?!” 他一骨碌坐起来,伸手去碰苏乐生的额头:“到底是你烧糊涂了还是我烧糊涂了?思念过度出现幻觉怎么还有潜伏期,两年了才犯病?” “别闹。” 苏乐生心里本来就乱,被他一打岔更是没来由地一阵心烦:“我真的看见他了。” “他有呼吸,是热的。”苏乐生说完又补了一句,无意识地轻捻着探过梁颂鼻息的手指。 “真的啊?” 姜浩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苏乐生从来不是会骗人的人:“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装傻可没意思了啊。他既然活着又主动来找你,肯定是想和你破镜重圆啊。”姜浩拿肩膀顶了顶苏乐生的,“这回你们俩在一起不用顾虑那么多了吧?幸好你没和学长发生点什么,不然……” “你想多了,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啊?”姜浩愣了一下,“哦我懂了,欲擒故纵是不是?你俩两年没见了,想搞点小情趣增进一下感情?” “不是,我……” 苏乐生话说一半,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把自己当下的心情用简单的言语表达出来。在刚知道梁颂还活着的那么一两秒里,他的确是感动、庆幸,百感交集的,但很快,这种情绪就被另一种认知替代。 那就是梁颂又骗了他。 因为某种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原因,梁颂无端端消失了两年,现在可能因为他觉得时机成熟了,所以一声不响地又回来了。 姜浩的推测是对的,苏乐生太了解梁颂了。昨天晚上那个没落到实处的拥抱和那双漆黑眼睛里的神情,无一不在传达梁颂想和自己重新开始的欲望。 他甚至直接在舒旻面前表达对自己的占有欲。 可是凭什么啊? 他苏乐生是个人,又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能被随便安排的玩偶。 “你咋不说话了啊?”姜浩别过头观察苏乐生的表情,“还是说你真的不喜欢他了?” “别光说我,你和尹嘉澍的事怎么样了?”苏乐生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姜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苏老师你这可不厚道了啊,人家真关心你呢,你倒好……” “我也是真的在关心你。否则成天想着那个人,怎么有精力拼奖学金?” 姜浩和尹嘉澍这事儿说来也奇,高三毕业聚会那天晚上俩人都喝多了。局快散的时候尹嘉澍莫名其妙揽着姜浩亲了一口,据两人说他们各自回家以后都吐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姜浩更是一整个暑假都在骂尹嘉澍这个臭傻逼。 没想到大一报道那天,他们又冤家路窄地在南城大学里遇上了。那年南大的宿舍安排也是神奇,姜浩一个物理系的,竟然和独立学院的尹嘉澍分在同一栋楼。 刚开始的时候姜浩成天为这事不自在,没少找苏乐生吐槽他和尹嘉澍在宿舍楼里狭路相逢时对方的智障行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大一上学期结束,寒假的时候姜浩忽然在新年的鞭炮声里一派愁苦地对苏乐生说:“我是不是疯了,我竟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他。” “那他呢?”苏乐生对此倒没太多惊讶的情绪,也许是因为早知道尹嘉澍喜欢谁就要疯狂招惹谁,其他时候这个人倒也没那么讨厌。 “他可能也疯了,他怎么好像有点喜欢我啊?” 苏乐生原以为又过了一个学期,这两人怎么样也该在一起了,可不知道是尹嘉澍脑子太不好使还是什么,他们的关系还还是迟迟没点动静。 “那什么,臭傻逼前两天倒是跟我表白了。” 姜浩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他上大学以后瘦了不少,脸上那点肉变成可爱的婴儿肥,班上所有女生都爱捏:“本来没想告诉你的,但话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问他究竟是真的喜欢我,还是追不到你退而求其次,他愣住了,我就说我觉得咱俩的关系还得再考虑一下。” “可是你知道我和他没什么的。”好朋友这副介意的样子让苏乐生莫名地生出一股内疚的情绪,“你要真喜欢他,千万别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姜浩认真地说,“我知道我这个人不够优秀,长得也没那么好看,但感情这东西我一旦付出了就会真的把心窝子掏出来,所以我不想退而求其次,你明白吗?” “我明白。” 其实苏乐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笑着揉揉姜浩的头发:“不过谁说你不够优秀了?你太多时候都比我强多了,真的。” 第209页 *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尚未成功,小梁仍需努力 第101章 学弟 时间这东西狡猾得很, 一到假期就跟坐了火箭似的过得飞快。暑假剩下那点日子里苏乐生没再遇到梁颂,他找了个机会把对方还活着的消息跟小姨和刘姨说了。她们的反应和姜浩一样,愣在原地半天没缓过来。 “那他现在在哪, 过得好不好啊?阿弥陀佛这孩子真是命大。”苏桂说着就领刘姨往厨房走, “上回我托人买的墨鱼干还剩两大只呢, 还有你张婶从乡下捎来的桂圆干, 我抓上几斤你回头给人送过去啊……苏乐生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 苏乐生说完,一阵预料得到的沉默。 “那他的联系方式总有吧?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请他吃顿饭。”苏桂一边“哗啦啦”地往塑料袋里装桂圆一边问,“哎当年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问过没有?” “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也没和他多说话。”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啊?”苏桂一下子急了, “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看见人还活着你不说上赶着谢天谢地,还摆出一副别人欠你几百万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嘛。乐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孩子, 万一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呢?”刘姨拍着苏桂的胸口个给她顺气儿, “乐生你说句话啊。” 苏乐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心里跟被塞进了一团棉絮似的闷得慌:“反正我知道他活着,看起来过得也还不错就行了 , 至于他救我的那份情……” 他始终记着, 不会忘。 “怎么还没结束啊,我要饿死了。” 九月一号开学那天, 孙雅宁坐在新闻传播学院楼下临时摆上的桌子前跟身边的苏乐生吐槽。他们俩被安排来登记新生信息,一手收录取通知书一手给饭卡、宿舍钥匙和空调遥控器, 机械性重复的动作让人呵欠连天。 “忍一忍, 马上就十二点了。” 苏乐生在刘姨的沙县里帮惯了忙, 倒没觉得有多累, 就是后颈上的抑制贴贴久了黏糊糊地扒在皮肤上,总有让他觉得点不自在。其实今天不是他发情期,只是怕出汗多了信息素外泄才给自己加了层防护。 “你说得对,我再坚持一……我去!” 孙宁懒洋洋地从一个新生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冷不丁惊呼一声。 “怎么了?” 苏乐生感觉到她在看自己这边,但对方没再说什么,他自己也忙着干活就没多问。他从面前的新生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刚一打开就怔住了。 因为上面写着:宋清珩同学,经贵省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批准,你被录取为我校新闻系新闻传播专业学生…… 宋清珩。 苏乐生蓦地抬头,看见梁颂提着行李箱站在自己面前。耀眼的阳光从背后打来,把他轮廓深邃的俊朗五官照得分明,也显得格外不真实。 他不是警校的学生吗,按理来说现在已经大三了,怎么会…… “谢谢学长。”梁颂清朗干净的声线唤回苏乐生的思绪,“学长”两个字却怎么听怎么突兀。 “哦……哦。” 强烈的荒谬感让苏乐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强自镇定地从抽屉里拿了钥匙和空调遥控器给梁颂,幸好对方没有多说什么,拿了东西转身就走。 苏乐生看着他的背影偷偷松了口气,只觉得眼前来回浮动着“南楼310”这行字,那是梁颂的宿舍号。 就在苏乐生住的311隔壁。 今年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让ABO混住。 “我去,刚才那个学弟好帅啊,看着也比其他高三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成熟多了。” 梁颂都走出去老远了,孙雅宁回想起他的样子还是激动得两眼放光。她趁这会儿不忙凑到苏乐生身边:“话说你俩是不是认识啊?刚碰面的时候愣那么久。” “认识,不熟。”苏乐生的脊背僵了一下。 “那他有没有女朋友你知道吗?” “……应该没有。” “男朋友呢?” “好像也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 十二点到了,她一边迫不及待地起身伸懒腰一边说:“回头得跟舒旻说我移情别恋了,一起喝奶茶去吗?” “不了。” 苏乐生留在原地最后把抽屉里的文件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饭卡钥匙又清点了一遍才准备起身,临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事。 他刚才忘记把饭卡给梁颂了。 真是,要早点发现的话他还能托人替自己把东西送回去的,可现在四下里连辅导员都走了,苏乐生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然后在310门口敲了敲门。 “来了。” 梁颂在屋里应了一声,开门的时候从屋里扑面而来一阵不是太好闻的灰尘味儿,还有夹杂在他汗水里的木质香气。苏乐生下意识别过头,把那张饭卡递了过去。 “你的饭卡,刚忘了。” “谢谢学长。” 梁颂一把饭卡接过去苏乐生就想走,他喊了声“等等”,苏乐生就又站住了。 “我们能互相存个微信和电话吗?” 苏乐生依旧没看梁颂,却能感觉到对方声音里明显的、毫无必要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不答应一样。 第210页 苏乐生忽然就觉得心坎上什么地方被戳了一下,酸疼,又没来由地有点想笑。 “我的号从来没换过。” 他扔下这句话开门进了自己宿舍,手机一阵接一阵地狂响,是孙雅宁在他们的公众号小组群里疯狂开麦。 策划·孙雅宁:啊啊啊我拉着导员问到了,那个叫宋清珩的学弟之前好像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两年学业,后来自己参加高考考到了我们学校,就说他看起来那么成熟! 策划·孙雅宁:我这辈子就没这么期待纳新宣讲过,我一定要把他拉进我们组织,其他社团一个也不准去! 采编·赵华:怎么,你想让他用脸写稿子啊? 策划·孙雅宁:别看不起人好吧!他可是这一届的高考成绩第一名,说起来乐生你知道这事儿吗?@撰稿·苏乐生。 策划·舒旻:冷静点,高考成绩说明不了一切。 苏乐生假装不在线没回复,退出群聊的时候发现又多了一条好友申请。那个曾经被他亲手从好友列表里删除的ID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只有一个字母:L。 梁颂的头像倒是换了,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张可爱的卡通橘猫,申请理由是:学长,我是310寝室的宋清珩。 仿佛他们真的真的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苏乐生不明白梁颂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更不想主动去打听,或者让梁颂察觉到自己正在关注他。苏乐生点了“通过”把手机扔到桌上,拖过课本正打算复习,忽然听见隔壁床上传来一阵响动。 “早啊。”舍友胡乱把眼镜架脸上,趴在床尾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乐生,“你准备去迎新了?” “已经结束了。”苏乐生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现在都中午了。” “哦,那一起吃饭去吗?”舍友也不尴尬,三两下从床上蹭下来,飞快地刷牙洗脸换衣服。 “我吃过了。” 苏乐生很没必要地撒了个谎。他刚才明明还饿的,现在却觉得什么也吃不下。 不光如此还希望舍友快点离开留他一个人静静,尽管对方并没有哪里惹到他。 “这样啊。对了我今晚回家住,老二老三也不回来,他们导演系又要拍戏去了。”舍友交代完这些就走了,苏乐生立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下午没课,苏乐生就一直坐在桌前看书,等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没吃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点。食堂休息了,他又不愿意点外卖,想着忍一忍也没什么大事,却忘了苏桂时常挂在耳边的几句老话:灯下黑、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其实两年来在苏桂三天一顿小米粥、五天一碗生姜番鸭汤的调理下,苏乐生胃不舒服的毛病已经好了不少,在学校稍微迟点吃饭、或者跟同学们一起吃点辣的油炸的东西也能扛得住,但他好像确实没连着两顿这么饿过。 胃疼的感觉是晚上十一点多找上门来的。一开始只是隐隐作痛,苏乐生觉得自己能忍过去,没想到越是忍,疼痛就越是嚣张地在他身体里肆虐。半个多小时苏乐生实在忍不住,拉开自己的抽屉找了半天,里面的常备药竟然没一样是能治胃疼的。他只好蜷缩着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在夏末秋初的天气里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苏乐生又忍了一会儿强撑着起身去穿鞋。学校附近没有24小时药店,他只能去其他同学的宿舍问问看有没有药。从315到320住的都是著名夜猫子,估计这会儿正在组团开黑。 没想到他刚打开宿舍的门,视线里就跃进一点明灭的星火。 梁颂正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抽烟,听见身后的动静蓦地转身,掐了手里的烟:“你怎么了?” 一时间,苏乐生有种自己回到两年前的错觉。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真的很爱装弟弟(*/ω\*) 第102章 重新开始 “没事。”苏乐生晃了晃神, 放下按在腹部的手,去找同学借药的念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颂的反应却比他想象中快得多:“是不是胃不舒服?” “没有。” “你嘴唇都白了,别逞强。” 梁颂没再给苏乐生反驳的机会, 不由分说地走进宿舍, 在几声迷迷糊糊的“大半夜的你干啥呀”里拿了一只小塑料袋塞进苏乐生手里。苏乐生低头一看, 只见里面是一盒胃药、两片暖贴和一罐八宝粥。 “凑合垫点东西再吃药, 记得先加热。” 梁颂的声音很低也很轻,要是苏乐生不仔细听肯定会以为那只是耳畔吹过的一阵轻风。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苏乐生。 “这个你拿回去吧。”苏乐生把那盒药拿出来攥在手里,八宝粥和暖贴原样递回去。他感谢梁颂的出手相助, 但要不是梁颂莫名其妙地考进了首都大学, 自己此刻又胃疼得实在受不了,他们之间连眼下的对话都不必有。 “拿着吧,空腹吃药你会更难受的。”梁颂几乎是在求他,用两年前那种求他多喝一口粥、多睡会儿别为难自己的语调。 “我真的不需要。”那种烦躁的感觉又上来了。苏乐生动作有点大地把袋子往梁颂怀里塞, 推拒中沉重的八宝粥罐子打到梁颂的右臂。 “唔!” “怎么了, 弄疼你了?” 苏乐生紧张了一下,下意识走到梁颂身边扶住他的胳膊。 第211页 梁颂却抬眸看着他,深沉的黑眸里沉淀着受宠若惊的笑意:“有一点儿。” 又被骗了。 为什么这时候还能一门心思想着骗自己啊?胃疼的感觉成倍加剧了苏乐生心里的委屈。他抓着药反手关门进了宿舍, 第二天刚收拾好课本出门就看到梁颂站在走廊上。 “学长早上好。” 梁颂身上穿了一件白色T恤, 下面是简单的牛仔裤,整个人透出一股苏乐生过去爱极了的少年气:“你是要去文科楼吗?带我一程行吗, 我路不熟。” “我骑自行车,没后座。” 苏乐生不明白他梁颂么一夜过去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转念一想也许是他根本就没把随口骗人当回事, 也不想和他掰扯这些, 把一只塑料袋挂在他门上, 走了。 “哥哥。” 今天的阳光很好。梁颂看着苏乐生匆匆离开的背影和耳尖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通红,笑了。 “你骗人,你明明还喜欢我。” 上传播学课的时候,苏乐生的手机果不其然地震动了一下。 L:谢谢学长的药。 L:【图片。】 图片拍的是苏乐生早上挂在他门上的镇痛贴。开学前苏桂给他买的,说是怕他像之前那样跟学长学姐去外面跑新闻磕着了没得应急。他还没来得及拆封,给梁颂也只是为了还对方人情。但他知道,自己要这么回复梁颂肯定会误会。 自打入学以来,苏乐生第一次在他们院学术女神的课上走神了,思来想去半天才决定假装没看见梁颂的消息,顺便把和对方的对话设置成免打扰。 但消息是免打扰了,苏乐生却挡不住梁颂三天两头来敲他宿舍的门,偏偏理由还都正当得挑不出半点毛病。不是“学长,你知道饭卡充值点在哪吗”就是“学长,老师上课讲了个概念我不大明白,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他来得实在太频繁、太目的明显,没过几天苏乐生的舍友一看见梁颂来敲门就笑:“小宋你干脆把学长揣兜里得了,有问题随时问。” “你们别取笑我了。” 梁颂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宿舍门口笑,柔顺的一绺碎发垂在额前,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网络民粹主义,吴老师上课的时候对这个概念解释得非常认真,不理解说明你没认真听。” 苏乐生面无表情地抱着课本走出宿舍,路过梁颂的时候感觉身边人的气息明显一顿。 苏乐生的脚步停了几不可察的零点几秒,没看他。 “乐生,我问你个问题成吗?” 因为正是午后,去图书馆的路上很安静,舒旻看着从行道树叶片之间落到苏乐生肩头的光斑,忽然开口。 “怎么了?” “你和那个学弟,究竟是什么关系啊?”舒旻装作不经意地一问,字里行间却还是不免透露出介意的味道。 “我们只是……” “也许你觉得你们只是认识,可他对你明显……”舒旻索性不藏着掖着了,“他喜欢你吧?” 苏乐生抱着课本的手紧了一下。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舒旻脱口而出。苏乐生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舒旻热切的目光里失神地低头,蓦地看见水泥地上的树影里隐隐约约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 “那你……”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苏乐生调整了一下呼吸,他这话不光是说给藏在树荫里的那个人听的,也是说给舒旻听的。多亏姜浩提醒,否则他真的不会发现学长对自己存着这样的感情,“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不会去想。” 舒旻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苏乐生,眼睛里尽力掩饰过的失落还是明显得很,半晌才说:“我明白了。” “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做。”苏乐生又往身后的树旁看了一眼,“你先去图书馆吧,复习完先去吃饭,别等我了。” “乐生,你是不是……” “我真的是突然有事。”苏乐生对他笑了笑,“没别的。” “那好吧。”舒旻有点勉强地也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苏乐生才开口。 “出来吧。”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真的只是刚好。”梁颂走到苏乐生面前举起手里的两本书,苏乐生认得那是自己舍友两周前从图书馆借的,“我替陈林学长还书。” “我没问你这个。”苏乐生心烦意乱地打断梁颂,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梁……宋清珩。” “没事,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梁颂笑了笑,眼神里全是苏乐生熟悉的大狗似的温柔,“ 你先让我说一句话好不好?乐生,你别赌气了。” “我从来都没有赌气。” “那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我从你眼睛里看得出来。”梁颂的声音低下来,“求你了。” 天知道苏乐生曾经有多想听见梁颂像这样跟自己告白,想得心都拧起来了。现在他终于得偿两年多前的夙愿,却只觉得讽刺,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老天爷真是很会捉弄人,给你安排的事往往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最后让你两手空空,还落了一身的伤。 第212页 “我想你可能没听清我刚才和舒学长说的话。”苏乐生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里透露出一股疲惫和冷淡,“我现在不打算谈恋爱,心里也没有任何人,你这样穷追不舍,让我觉得很困扰。” 梁颂怔住了。 片刻后唇角扬起一个苦涩自嘲的笑。 “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我受伤落海的时候你说过要和我重新开始……你骗我。” “因为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 苏乐生不明白梁颂怎么还敢提当年的那件事,怎么还敢说自己骗他:“你知道你‘死’了之后我心里有多痛苦吗?这两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内疚中度过,你有没有去看过你的衣冠冢?我每周末都会去给你扫墓、给你带花,我怕你寂寞就坐在你墓前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说给你听,结果你……” “究竟是谁在骗人?你拿我当什么了?你他妈让我觉得我像个傻子你知道吗!” 真的很丢人,苏乐生这辈子几乎所有的眼泪和脏话全都贡献给梁颂了。他红着眼睛别过头,触电一样甩开梁颂伸过来想牵自己的手。 “乐生你别哭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 “你只有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候才会想和我解释。不想解释的时候,哪怕我把心剖出来你也不会多说半句话。”眼泪流得实在狼狈,苏乐生忍不住抬手蹭了蹭眼角,“我累了,也怕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说的没错,我曾经喜欢过你,很喜欢,真的。” 这也许是苏乐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梁颂吐露自己的肺腑之言。他以后再也没办法像喜欢梁颂那样那么真切、那么热烈地喜欢一个人了。也正是因为这份真切和热烈,他才会被伤得那么深。 受伤他也认了,他不怪任何人,可梁颂怎么还要上赶着来往他心口捅刀子呢? “但任何感情都是会变的,何况我也没有……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喜欢你。” 苏乐生几乎是强撑着说完这句话的。然后就像一粒石子扔进深不见底的山崖,响起让人心慌的沉默。 “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梁颂才像是接受这个现实。他沙哑着嗓子开口,眼睛里沉甸甸的全是受伤的情绪,“我没机会了,是不是?” 苏乐生该说“是”的,可看梁颂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心里忽然就揪了一下,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转身就走,听见梁颂有点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只是朋友。” “只要你能分得清朋友之间的界限,就行。”苏乐生说完逃也似的离开,只剩梁颂一个人站在原地,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这个朋友肯定会做到床上去的(?ω?) 第103章 没骗你 “我没有骗你, 真的。” 事情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让苏乐生明明对自己有感情却不肯靠近?梁颂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尼古丁的味道对他一向很有镇定的作用, 这会儿却突然失了效。他抬手捞了把空气里残留的茉莉香气, 可那股香气也像是听主人的话不肯在他身边逗留, 没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机忽然响了。梁颂接起来“喂”了一声, 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烦躁。 “喂,你是不是又在抽烟?”梁颂的主治医生敏锐地说。她是个Beta,严厉起来却连医院里的Alpha医护都要怵上几分,“说多少次了戒烟戒酒, 你这才刚醒多久又想睡过去是不是?” 梁颂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真再睡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你疯了?!” “开玩笑的。” “下次再开这种玩笑你试试看!要换别人能康复过来这点疼算什么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她说着顿了顿, “要实在疼得厉害我给你开个电子处方弄点止疼药,千万别多吃啊上瘾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不用,这回不是手臂疼。” “那是哪儿?”医生有点诧异地问。 心口疼。梁颂没把这话告诉医生,随口说了两句挂掉电话。 “不是去图书馆吗,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三个舍友正坐在床梯子上组团吃鸡, 看见苏乐生砰地推开门闯进来吓了一跳:“我去,你眼睛怎么啦?” 苏乐生没理他们,径自爬到自己床上掀开枕头拿出一只黑色的布包, 把苏兰留给自己的手表取出来, 想想又把发圈拿出来,带着梁颂的挂坠敲响了310的门。 “好儿子, 给爸爸带饭来了是吧!” 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又高又胖的Alpha男生开门见是苏乐生, 愣了一下:“学长?” “梁……宋清珩回来了吗?”Alpha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太冲人, 苏乐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还没呢。不好意思啊我刚才以为你是我另一个舍友, 他答应帮我带饭来着……哎哟那不是小宋吗?”男生说着往走廊上看了一眼, “哎小宋,学长找你!” 他说完就把门关上了,留刚吵过一架的梁颂和苏乐生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你找我?” 最后还是梁颂打破了两人之间令人尴尬的沉默。他话音刚落,左手里就被塞了一样东西。 “本来早就该还给你躴赴了,这是你姐姐留给你的东西,我没有霸占着的道理。”苏乐生垂着眼眸说完就想走,却被梁颂叫住了。 第213页 “等等。”梁颂拉开布包的拉链翻找着,“我的发圈呢?” “丢了。”苏乐生口不对心地说。 “你不会丢掉它的。”梁颂上前一步,让两人之间的站位变成面对面,苏乐生无处安放的目光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把它给我好不好?我和你之间没希望了,你总得让我留个念想。” “梁颂,你能不能稍微……”苏乐生气结,尽管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不肯把发圈还给梁颂、又为什么要这么生气,“稍微收敛一点?” “我要是再收敛,你就真的再也不肯理我了。”梁颂可怜巴巴地说,“不是说可以做朋友吗?我只是要个发圈而已……” 苏乐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回到自己宿舍找到那枚褪色的发圈,把东西甩进梁颂怀里之后扭头就走。 一切做完以后像是在苏乐生和梁颂之间划了一道分明的界限。他们彻底结束了,梁颂也不会再来烦自己。按理来说苏乐生该觉得轻松,却不知怎的愈发不自在起来。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跟姜浩在微信上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也不见好。隔壁床的舍友最后忍无可忍地敲了敲床板:“要不你下床再看会儿书吧?,你这样我真的很难睡着。” 但不管怎么样,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开学两周以后各大社团开始纳新。苏乐生只在摆摊收报名表的时候去帮了一下忙,面试的时候因为有课就没去。没想到刚一下课,孙雅宁的微信就来了。 YaN:乐生乐生!你猜怎么着? Su:怎么了? YaN:宋清珩真的报名来参加面试了!我去近距离看更帅了,你说亚洲人真的能有那么深的眼窝吗?而且他人也好温柔啊,声音好好听呜呜!这个男人我收定了! 孙雅宁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犯花痴。其实也未必是真的有多喜欢对方,据她自己说这是在用激动的情绪和夸张的赞美对好看的人表达应有的尊重。苏乐生了解她也没多说什么,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话。 Su:不怕别人说你看脸收人了? YaN:开玩笑,他能力很强的好吧?口齿清晰逻辑缜密,就连赵华那个柠檬精都不好意思不给他高分。 孙雅宁发这条消息的时候苏乐生正忙着开自行车锁没来得及回,等把车停到食堂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她又连发了好几条。 YaN:怎么,你不相信? YaN:小弟弟,不相信有人能美貌与智慧并存也是一种以貌取人知道不?我当初要也这样你进得来吗? Su:我信。 她今天怎么这么较真?苏乐生无奈地笑着回消息。两人之间的矛盾纠葛是一回事,苏乐生从来不怀疑,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梁颂愿意都能做得很好。 YaN:这还差不多。 YaN:对了,招新之后不是要分组老带新吗?我把他分到和你一组了。 苏乐生拿餐盘的手顿了一下。 Su:能换一个吗 YaN:为什么要换?再说我还指望你替我刺探军情呢。 YaN:帮我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样的Omega,行不?赵华个柠檬精、舒旻跟小宋同性相斥,张澜和程青跟我关系又没好到那个分上……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了。 YaN:跟你说实话吧,我从来没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姐的幸福可全攥在你手上了啊! 她连珠炮似的发了一大串内容。说不上来怎么回事,苏乐生越看只觉得心里越不舒服。他理应告诉学姐梁颂有喜欢的人了,只不过他喜欢的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答应他……光是想想这其中的关系都够绕人的了,更遑论和孙雅宁解释。 更要命的是,等苏乐生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好”字竟然已经发出去了。他心慌意乱地想撤回,但还没来得及长按对话,孙雅宁就回过来一条“谢谢么么哒!” 完了。 苏乐生认命地叹了口气,买完饭之后坐在餐桌边打开和梁颂的微信对话框。 开学以来他一次天都没和梁颂聊过,打开一看才发现密密麻麻全是对方单方面给自己发的消息。苏乐生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发过去一条:三天时间写一篇校园新闻出来,注意时效性和深度。 L:好的学长。 梁颂几乎是秒回,短短四个字的消息里没了之前那种死缠烂打的劲头儿。苏乐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想着既然要开始合作社团任务,就暂时取消了消息免打扰。 十月份的首都干燥得很,一点都没有南城市秋天那种绵延的湿意。就算难得下一场雨,紧跟着的也是大风降温,冷得透骨。苏桂和刘姨却偏偏挑了这么个湿漉漉又寒冷的周末坐长途公交从冀省来看苏乐生,刚到学校刘姨的风湿病就犯了,苏乐生索性让苏桂在宿舍里陪她,自己在外面跑了大半天,把她们要的几种首都特产买齐了,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快来坐会儿。” 苏乐生刚走到宿舍门口,苏桂就打开门把他迎了进去,心疼地给他递过来一杯晾凉的水:“累坏了吧?” “没事。”苏乐生一边喝水一边看了眼手机,“你们的车八点开是吧?我一会儿陪你们去车站。” “我们自己去就成了,你快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刘姨在一旁搭话。为了省钱,她俩来看苏乐生从不肯在首都过夜,也不让苏乐生带她们去逛街,甚至要不是苏乐生坚持,她们连点特产都不愿意带回家。 第214页 “我吃过了,你们呢,学校食堂新出的炸排骨好吃吧?”苏乐生没撒谎,自从刚开学那次胃疼之后他再也不敢随便饿肚子。抑制贴贴久了皮肤有些不舒服,他索性撕了下来,反正苏桂和小姨闻不到自己的味道。 “吃了,又给你往饭卡里充了五百。”苏桂从口袋里把苏乐生的饭卡掏出来,“这回好歹乖乖的没骗人,不像大一刚来那时候,钱花完了愣是忍着不吭声,小脸儿啃咸菜啃得都绿了。” “哪有那么夸张。” 苏乐生耳根子红了。他大一上学期开学前和苏桂都错误地估计了首都的物价,光是买生活必需品之类的,还没到一个月就把卡里的一千多块钱花得差不多了。偏偏他怕苏桂和刘姨担心,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总报喜不报忧的。要不是通视频的时候苏桂从他的脸色里看出了破绽,他还能瞒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桂和刘姨养成了时不时就来学校里看苏乐生的习惯。不为别的,就为检查他有没有好好吃饭、钱还够不够花。 “对了小姨,你们刚才有没有碰到什么人?”苏乐生一边把饭卡收起来,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什么人?”苏桂和刘姨异口同声。 “哦,我们学校最近来了个摆摊卖小商品的,价格便宜得很就是质量不行,怕你们花冤枉钱。” 苏乐生至今都拿不准该不该把梁颂成了自己的学弟这件事告诉她们。其实于情于理她们都该知道的,只是他觉得尴尬说不出口。 算了,既然她们没看见那就再缓一段时间吧,自己总能找到时机说这件事的。苏乐生想着,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两年前被追债的经历让他条件反射地有些紧张,走到阳台上接起电话,听见对方的声音还算正常才放下心来。 “喂,你是小宋的哥哥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他骗了你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时对你说了真话,你却不相信他了 第104章 他不要我了 “什么?”苏乐生差点没反应过来。他本该矢口否认, 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有什么事?” “我是他室友,他在‘靛蓝’喝醉了, 我只好翻他手机给你打电话。”苏乐生这才想起来电话里的声音在哪听过, 就是310那个胖胖的Alpha男生。 “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我现在不太……”苏乐生透过阳台玻璃往屋里看了一眼, “你们找其他人吧?” 男生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说也奇怪, 明明那头的音乐声那么嘈杂,苏乐生就是能听见他是在和一起来的朋友说:“看来不是亲哥。” “那你认识什么朋友能来接他的吗?他通讯里其他人看起来关系都不是很近的样子,我们也不好随便乱打。”男生为难地说,“我们和他不是一起来的, 一会儿还得去别的地方呢, 再不然只能……” “地址给我。” 苏乐生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回屋把买来的特产分了一半出来,匆匆提起鞋就要开门出去:“一会你们只能自己去车站了,东西留一半我下回给你们带去, 太重了你们拿不动。” “哎你去哪?”苏桂看苏乐生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懵了一下, “带把伞啊你!” “靛蓝”是首都有名的清吧,白天卖咖啡晚上卖酒,美式乡村风格的装潢伴着舒缓的民谣显得整个场景很清雅,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人多了点。苏乐生下了车在人群里找了半天, 最后才在墙角的柱子边找到那个胖乎乎的男生:“宋清珩在哪?” “学、学长?”男生看见苏乐生明显愣了一下,“就说电话里声音听着那么耳熟呢, 原来小宋的‘哥哥’是你啊。” 大伙都这个年纪了,谁也不是傻子, 管一个非亲非故的异性学长叫“哥哥”是什么意思自不待言。男生把苏乐生往吧台边带的时候没多掩饰眼神里的探究和好奇, 苏乐生急着找人也没在意。酒吧不大很快就到了, 那男生拍了拍撑着脑袋趴在吧台边的梁颂。 “小宋, 你哥来了。” “……嗯?” 梁颂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半转过身子来看人。苏乐生本来都忍不住想他大晚上没事干乱喝什么酒了,可一见他现在这副样子,红着眼睛歪着头,一绺乌黑的碎发搭在眼角,又觉得他看起来特别,特别…… 特别乖。 尽管梁颂本人的性格和“乖”这个字基本绝缘。 莫名其妙被叫来酒吧的一肚子火气顿时消散无踪。苏乐生心想反正骂醉鬼也听不懂,转头问那男生和他的两个朋友:“他结账了吗?” “没呢。”酒保抢着回答。 苏乐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梁颂的手指开了他的手机付完钱。三个男生七手八脚地帮他把梁颂扶起来,笑着打趣:“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刚才我们怎么劝怎么说他就是不肯动窝,可横了。你一来就乖得跟什么似的,啧。” “辛苦你们了。” 苏乐生没理会他们话里的深意,在路边拦了辆车。 “去哪?”司机师傅打完表调了调后视镜。 “去首都大……” “金岛花园。”梁颂含糊不清地打断他,颈窝里无意识地渗出一股熟悉的木质香气,苏乐生一阵失神,听师傅问了好几遍“究竟去哪儿”才反应过来。 第215页 “哪个更近?” 苏乐生说着不动声色地把梁颂推远了点,又怕对方的头磕在车窗上不舒服,想想还是让他靠在自己身边,把窗户按下来了。 从酒吧到梁颂说的金岛花园路程真的不远,不用十分钟就到了。这是一座半新不旧的小区,幸好有电梯。梁颂虽然喝醉了倒也不是一步都走不动,没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苏乐生身上。苏乐生扶着他走进家门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些往事。 他们刚认识第一天,梁颂在小巷里“晕倒”,自己也是这样把他带回家的。 “你真的醉了吗?别又是骗人的吧。” 苏乐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说了两句见梁颂没反应,竟然真的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梁颂就这么软绵绵地朝一边倒下去。苏乐生赶紧伸手去捞他,却因为两人之间鲜明的身材和体重被带得往前踉跄了一下。幸好梁颂身侧是一堵墙,他们才没狼狈地跌在地上。 但眼下的情况好像比跌在地上还要……难以言喻。 因为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苏乐生能看清梁颂深邃分明的轮廓和脸颊上的潮红。清冽的木质香气混杂着酸甜的柚子味和醺然的酒香喷在苏乐生脸上,让他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对不起。” 苏乐生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来一边说,声音小到不知道要说给谁听。 这间屋子从外面看着不觉得,真开了灯走进去一看才发现至少有一百二三十平方,在寸土寸金的首都算得上很大了。苏乐生气喘吁吁地把人扔到主卧的床上,本来想就这么离开,可一看梁颂身上穿的衣服,刚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梁颂今天穿的是衬衫牛仔裤,身上又是雨又是汗的,这样睡一夜肯定不舒服。 “你能起来自己换衣服吗?”苏乐生打开梁颂的衣柜,从里面拿了一套黑色的棉质睡衣扔到他身边,“快点,刚才不是还能说地址吗?” “唔……” “我问你能不能起来自己换衣服。” 苏乐生重复了一遍,梁颂还是那副挣扎着很努力想要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的样子。苏乐生看得着急,索性坐到床上替他解衣服扣子。 要在平时苏乐生打死也不会替梁颂做这些事,但现在既然对方真的醉了就另当别论。 但苏乐生很快就发现给醉酒的人脱衣服也不是个轻松的活,梁颂根本就不知道配合着他抬手,没两下他就累出一身的汗。 “你没事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苏乐生边替梁颂把左手臂从袖管里脱出来边问。他记得对方过去没有喝酒的习惯,除非是又骗了自己。 梁颂没声音,苏乐生以为他压根没听见也就不在意,没想到过了几秒后他忽然开口:“因为我疼啊……” “哪里疼?”苏乐生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顿了一下。 “这里……” 梁颂伸手抚上自己的右臂,低着头,含混不清的声音里满是平时没有的、孩子似的委屈:“今天特别疼。” 苏乐生下意识抬眸望了眼窗外阴雨绵绵的天气,蓦地想起刘姨的风湿病。 “身子抬起来点。” 苏乐生的目光从梁颂左胸的刀疤和愈合的弹孔移到他还套着衣服的右臂上,剥光了一看,才发现他右边从肩头到大臂上贯穿着一条至少十几公分长的伤疤,不像刀痕那样整齐,而是坑坑洼洼,像是钝器留下的。 “……很疼吗?” 两年前梁颂跌落深海的场景蓦地浮现在苏乐生眼前。他怎么早没意识到呢?自己及时被救上来了身上还留下不少擦伤蹭伤,更遑论当时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梁颂。 苏乐生顿时就明白梁颂为什么要喝酒、刚开学那天深夜为什么要抽烟了。他那天捂着胳膊也不是装可怜,是真的…… 苏乐生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看见那个被扎刀子、挨了枪子儿都能一声不吭的男人蹙起眉头,低低地说了一声:“好疼……” “你等着。” 苏乐生小心地替梁颂穿好睡衣。也不用问他,凭着直觉从客厅的储物柜里拿了一只热水袋出来灌满,替梁颂垫在胳膊底下。 “好点没有?” 梁颂闷闷地哼了两声。 “那我走了。”苏乐生看了眼手机,现在都快九点了,再不回学校他今晚估计就得露宿街头。 梁颂却在这时忽然喊了一声:“姐。” 苏乐生的心窝就跟被什么戳中了一样疼了一下。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被个醉鬼拿捏得死死的呢?走到梁颂身边刚想说我不是你姐我走了,就听见梁颂又说:“我好想你啊,姐。” 于是苏乐生说出口的话就毫无预兆地变成了:“想什么?我在呢。” 梁颂笑了,惺忪地睁了睁眼睛,像怕苏乐生跑了似的抓住他的手:“姐你知道吗?我替你报仇了,你高不高兴?” “高兴。” “你说过我会有出息的,我没让你失望。” “嗯。”苏乐生的鼻子不争气地开始发酸,“我知道,你最让我省心了。” “可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 “他不要我了。” 梁颂握着苏乐生的手紧了:“我该怎么办啊姐?我发誓我真没想伤他的,可为什么做出来的事就那么混蛋呢?” 第216页 “他怎么就能不要我了呢?他说不喜欢我的时候我的心好疼啊,比这儿还疼……” 梁颂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右臂。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几乎连缀不起来,沾着酒气的信息素慢慢变了调,让苏乐生嗅到了深沉的悲伤和痛苦。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只是害怕呢?”不知道喝了酒的人信息素里是不是也含酒精,苏乐生嗅多了好像也有点不清醒,自己都没预料到自己会说这样的话。 “他怕什么?” “他怕,你突然出现以后又会有一天一声不吭地消失,让他难过得快要死了,还硬说是为他好。”苏乐生仰起头眨了眨眼睛,“那种感觉太可怕了,要是你真的喜欢他,就不该再让他经历第二次。”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这酒喝得不错,干脆再多喝点啥都说了吧【狗头】 第105章 我保证 “再也不会了, 我保证。” 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梁颂的语气忽然变得急切:“我……” “睡吧,别说了。” 苏乐生听不下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已经捂在了梁颂唇上。 “……好。” 梁颂难得听话了这么一次, 温暖柔软的嘴唇无意识地在苏乐生掌心蹭出一阵痒意, 没多久呼吸就变得沉重绵长。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麻雀站在洒满阳光的枝头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声音就跟落在苏乐生耳边似的。他恍惚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梁颂家里。 这没有问题,因为他昨天晚上看时间太晚了就没走,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梁颂床上? 他昨晚不是睡在客厅沙发上的吗? 苏乐生揉着有点发僵的脖子直起身子思考, 却怎么也没法从脑海里挖掘出能够解答自己疑问的回忆。他扭过身看了眼那只差点让自己落枕的枕头,发现下面还垫着什么东西。 难怪这么高。苏乐生越看垫着的那东西越眼熟,鬼使神差地把它拖出来一看,发现是一件校服。 南城一中的校服, 自己当初替梁颂补过的那件。袖子上“LS”两个字母都起毛了, 要再旧点甚至都看不出上面绣的是什么。 难为他还留着这东西。苏乐生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关着的卧室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他手忙脚乱地把校服塞回枕头下面,刚弄好梁颂就开门进来了。 “你醒啦?”梁颂换了身深蓝色的短袖和宽大的白色短裤, 大约是刚洗过澡, 乌黑的发间还残留着肉眼可见的水汽,“我做了粥和煎蛋, 一起吃点?” “我就是为了报答你昨晚送我回来,没别的意思。”像是怕苏乐生拒绝一样, 他又补充了一句。 “没说不吃。” 苏乐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昨晚的事他肯定半点都不记得了, 一看手机时间这会儿还不到早上七点, 上午没课宿舍里其他人估计都还在睡懒觉, 他没必要赶着离开跟自己过不去。 梁颂做的早餐不复杂,就是糯米粥、淋着酱油的煎荷包蛋和一碟南方口味的酱瓜。 他看着苏乐生拿筷子夹起荷包蛋,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知道今天破晓他醒来的时候,看见趴在自己床边熟睡的苏乐生,他心里有多不可思议和受宠若惊。紧接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碎片一样浮现在他脑海,他想起自己在醉中吐露的那些话,和苏乐生的回答。 “也许他只是害怕,你什么时候又不声不响地消失……” 这句话让梁颂的心飘飘忽忽地充盈鼓胀起来,又跟钝刀子似的割得他心疼。他多想告诉苏乐生自己永远也不会走了、永远也不会再说谎,可他知道贸然解释的话苏乐生不会相信,甚至不会愿意听。 他只能慢慢来,试着一点点把苏乐生的心暖回来。好容易守得云开,他怎么也不会再把人放走。 “学长。”梁颂想着,试探地喊了一声。 “嗯。” “味道还行吗?我没退步吧?” “早就忘记你以前做的什么味道了。”苏乐生垂着眸,夹了一块酱瓜。 梁颂有点失落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昨天晚上我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没有。” 苏乐生看着他的样子蓦地想起夹着尾巴的大狗,有点好玩。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苏乐生心里警铃一响,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打量起四下的环境。 说起来,他对于梁颂在宿舍之外另有住的地方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真正觉得有点奇怪的是这栋房子里好像没多少生活气息。除了主卧和厨房以外基本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昨天晚上苏乐生打开梁颂的衣柜,发现他连衣服都没几件。 难道梁颂还有别的住处? 苏乐生知道自己不该在意、这件事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可是一想就停不下来,梁颂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什么事?” “那个,我想起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梁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乐生的神色,“你睡着的时候小姨给你打电话,连着打了好几个你都没醒,我就帮你接了。” “你说什么了?”苏乐生手一抖,刚夹的那片酱瓜差点掉进粥里淹死。 “我说你在睡觉,没什么事。” 苏乐生:…… 第217页 “梁颂,你是不是故……” “我真的没有。”梁颂一脸无辜,“接起电话的时候我听她声音挺急的,一直要你接电话,我只能实话实说了。” 算了算了。苏乐生埋头闷了一大口饭,试图理智地劝自己说这事儿的确不是梁颂的错。自从两年前那件事之后苏桂就特别紧张他,他大晚上急匆匆跑出门第二天还不接电话,她真的有可能带着刘姨直接杀回学校。 再说他当时的确是在睡觉,要怪只能怪这件事实在太寸。 “学长。” 梁颂看苏乐生眉间的阴云稍微消下去一点,立马又喊了他一声。 苏乐生不怪梁颂归不怪梁颂,这会儿还是不大想和他说话,就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那篇稿子你看了吗?” “看了,写的还可以,但是案例用得太老了。” 一码归一码,既然梁颂问的是专业上的问题,苏乐生就没有不回答的道理:“你要举例说明舆论审判的利弊,去年发生的‘性侵诬告案’比课本上的例子更有时效性,也更典型。” “明白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 “这不是注不注意的问题,只要经历过那件事肯定会想到的,真不知道你这两年都在干什么。”苏乐生说完才发现梁颂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别过头清了清嗓子,“话说的有点重,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你为我好才会这么说的。”梁颂无所谓地笑笑,伸筷子去夹荷包蛋的时候,苏乐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 “你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了?” “没有,就……” “少骗人,昨晚是我在照顾你,你喊了一晚上疼。”苏乐生连撒谎的机会都不给他,“是两年前落下的毛病吗?”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偶尔疼一下。” “我问你是不是两年前弄的。”苏乐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是。” 苏乐生不说话了。 他过了好久才确认自己开口声音不会有任何异常:“右手不能动了?” “也不是,真的只是偶尔难受,你今天刚好撞见了而已。” “那你用一下右手给我看看。” “乐生……”梁颂放低了声音,语气近乎恳求。 “我让你用右手夹东西给我看,别让我说第三遍。” 梁颂妥协了。 他沉默地把筷子放在桌上,抬起右手去够它,刚开始几秒一切都好好的,直到他真要去夹酱瓜的时候,才冷不丁吃痛地闷哼一声。 “啪”! 筷子无力地从梁颂手里掉下来摔在桌上。 餐桌上的空气骤然冻结得如有实体,苏乐生不敢看梁颂的眼睛,却从鼻端紊乱的木质香气里嗅到了他的痛苦和绝望。 “我没事的,反正右手不行左手也能用,我已经习惯了。” 梁颂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哪怕刚从医院里醒过来、面对医生说他很可能瘫痪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慌张过:“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样让我觉得我……”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你的手都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我觉得我好像真的变成一个废人了。” 梁颂的后半句话和苏乐生情绪爆发的喊声几乎同时响起,两人都怔住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尴尬微妙,过了片刻,苏乐生才几不可闻地开口:“你不是废人。” “在我心里不是,永远都不是。”他顿了顿又补充。 “谢谢。”梁颂没再多说什么。这种安慰的话他半年来听得多了,只不过从苏乐生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受宠若惊。 他忽然觉得苏乐生没答应重新和自己在一起是对的。他左手用得再怎么自如也比不上双手健全、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他的哥哥才不过二十岁就吃尽了别人也许几辈子都没吃过的苦,他怎么忍心他往后余生都用来照顾一个病人? “你们上午有课吗?”梁颂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多小时前他还在看着苏乐生的睡颜微笑,现在竟然又要亲口对对方下逐客令,“我吃完饭要出门一趟,一会送你去车站吧。” 这顿早餐最后在沉默中不尴不尬地结束。回到宿舍以后苏乐生罕见地主动拿起手机想给梁颂发点什么,却写写删删一句话也打不出来。思考的间隙苏桂一个电话打进来,头一句话就问他回宿舍了吗?和梁颂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但还是得说一句小梁人再好也得保护好自己做好安全措施…… “你扯哪儿去了。” 苏乐生被她说得一阵面红耳赤,走到阳台把事情的经过、包括梁颂成了自己学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大约是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苏桂半晌才回过味来。 “你这孩子,昨天怎么不告诉我这事儿啊?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和刘姨见他?” “他昨天在外面喝酒,说了你们也见不到。” “少来,你这孩子就会嘴硬。”苏桂隔着电话线拧了一下苏乐生的鼻子, “哎不对啊,我怎么好像记得之前有人跟我说,看小梁过得挺好的就不去打扰他了……刘姐你记得这事儿吗?” “好像有,是谁来着啊!”刘姨在不远处带着笑回了一句,“乐生啊,你这段时间看他还一切都好吧!跟他说咱们下个月再去看他啊!” 第218页 “他……” 苏乐生下意识握紧了手机:“是还挺好的,你们别担心。” * 作者有话要说: 他心软了心软了心软了! 第106章 一起过节 从阳台回到床上之后苏乐生的心没来由变得更乱。他放弃了给梁颂发微信的念头, 打开和姜浩的对话框发了一条消息。 Su:在吗?能不能帮我向你妈妈请教一个问题。 接下来一连几天,苏乐生都没有在宿舍走廊上遇见过梁颂。哪怕是有时候大二和大一的上课时间重叠了,他出门的时候也只会看见310的另外三个Alpha男生。 一开始苏乐生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直到有一天体育课因为下雨临时取消, 他撑着伞回宿舍, 迎面撞上了提着一袋暖贴的梁颂。 “你……” 苏乐生的视线落到梁颂领口, 那里露出他右肩上镇痛贴的一角。他刚想问梁颂疼吗,对方轻声说了句:“学长好。” 接着开门进了宿舍。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致使苏乐生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梁颂是在躲着自己。 梁颂很可能有什么心事, 否则不会这么躲着自己, 而苏乐生对此毫无头绪。 当初自己和他在林荫道上吵那么厉害他都没怎么样,这会儿自己什么都没做、甚至还大晚上的把他从酒吧里带回家,他倒一句话不和自己说了?苏乐生本该在心里骂梁颂白眼狼,顺便庆幸自己终于落得个清净的, 但一想到梁颂醉醺醺喊疼的模样心又软了。可真要叫他去问梁颂怎么了, 又拉不下这个脸来。 “喂?我问过我妈了,她说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据你描述应该是伤到神经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完全康复, 只不过三分靠努力,七分靠天命。” 两天后姜浩来电话了。他连珠炮似的把老妈说的要点全背出来, 又问: “谁啊 ” “梁颂。”苏乐生干巴巴地说,听姜浩惊讶地问梁颂怎么了, 就把前两天给苏桂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姜浩听完“啧”了一声, 言简意赅地总结。 “我怀疑你心软了, 想和他破镜重圆。” “我没有。”苏乐生本来想和姜浩商量商量该怎么旁敲侧击地知道梁颂生气的原因, 现在忽然不想问了,“我只是觉得一码归一码,他救过我,我应该知恩图报,最起码为他做点什么。” “我看你做什么都不如以身相许,信不信你只要一这么着他立马生龙活虎。” “姜浩,我是在跟你说正事。”苏乐生有点急了。 “我就是在和你说正事啊,感情的事不是正事?” 苏乐生:…… 和姜浩讨论大半天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反而弄得苏乐生更加心烦意乱。可他也没太多时间精力来纠结这件事。大二的课业比大一繁重多了,他还要准备英语六级、应付社团里的事。为了国庆中秋的双节特别稿件,孙雅宁出了个拍微电影的主意,还特意请了隔壁导演系的学生助阵。苏乐生对这些东西不熟,就带着梁颂和另一个学弟负责后勤,简单来说就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来来来,我们的器材运来了,小宋你们几个男生去搬一下!演员再顺一下词儿啊,导演你们那边机位架好了是吧画面有没有问题?” 孙雅宁也就平时喜欢半开玩笑地花痴一下,真干起活来倒是雷厉风行没私心。苏乐生刚想上去跟她说不然换个人搬东西吧,就看见梁颂跟着另外几个男生往停在路边的小货车走去。 灯架和轨道很大,他们租的小民房门窄得慌,大家搬东西进门的时候都是双手抱着小心翼翼。梁颂的动作和他们一样,但只有苏乐生看得出来,他的右手只是虚搭个架子,其实一点力也没使。 明明连筷子都拿不了,这会儿逞什么强?梁颂路过的时候苏乐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没想到对方头也没抬,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行,愿意搬就搬吧。苏乐生也不管了,坐到一边拿起场记表,看见一个男生好心地往梁颂右手里塞了一瓶矿泉水。梁颂的眉头隐忍地蹙了一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动了动肩膀。 “来来来,准备正式开拍了啊,小宋来,说好了你挑杆。”孙雅宁一拍手宣布开工。 “我来吧。” 苏乐生坐不住了,起身把场记表和笔塞进梁颂左手:“你去做场记。” “学长,你……” “我喜欢挑杆,突然想试试。”苏乐生没看梁颂,径自把长长的收音杆横架在肩头,话筒对准演员的方向,“这个工作应该不难吧?” 他毕竟没干过这个,临了又有点没底气地问了一句。 “不难,没收到音的话我会及时叫停的。”被请来帮忙收音的导演系Beta女生戴着监听耳机对他说。 “那行,那现在正式开始了啊!”孙雅宁对此没想太多,看了眼导演的方向示意他喊action。 即便早就知道收音是个体力活,苏乐生还是觉得自己已经低估它了。他们一直从上午八点多拍到下午三点才暂时休息,预备着等晚上天黑了拍夜戏。到边上的小饭馆吃饭的时候,苏乐生几乎连手臂都要抬不起来了。 “你没事吧?” 吃完了饭回“片场”休息的时候,舒旻冷不丁路过他问了一声。自从那天林荫道上的对话之后他对苏乐生的态度就变得冷淡了许多,每次碰面的时候神情里也都或多或少地带着点尴尬。苏乐生觉得有点奇怪,可想想也能理解,就没太在意。 第219页 “没事,肩膀有点酸缓缓一会就好了。”苏乐生礼貌地对他笑笑。舒旻也没再说什么就走了,转身的时候神色不大自然地看了不远处的梁颂一眼。 梁颂拿着一瓶矿泉水坐到苏乐生身边,握着瓶身递给他的时候没说话。可苏乐生就是知道他什么意思,单手拧开瓶盖:“你拿着,我手有点抖。” 他俯身喝了几口水,拧紧瓶盖让梁颂继续拿着,没说话。 “谢谢。”片刻后梁颂打破沉默,还是那副谨慎小心的语气。 苏乐生心软了一下,没接他的茬:“下次学姐再让你干这种活就直接拒绝,她挺好说话的。” “好。”梁颂闷闷地应了一声,“我不是有意逞强的,我是真的想试试。而且我不想靠让别人可怜我生活。” “没人可怜你。” 梁颂那句话没有固定的所指,可苏乐生觉得他就是在说自己,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那天早上在餐桌边和你说的话,是在安慰你?” “难道不是吗?”梁颂有点苦涩地笑了一下,“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梁颂,你需要我可怜吗?”好像有一股浊气顶在心口,苏乐生提高音量打断他。所幸这个角落比较偏,没人会听见他们的话,“我过去不会说话、又没有痛觉的时候你可怜过我吗?你有觉得我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废人、可为了不伤害我脆弱的自尊心还要时刻安慰我、说些善意的谎言吗?” “没有。” “那就好,我现在也是一样。”苏乐生说完别过头去不再看身旁的人。屋顶暖色的灯光打在他单薄的肩头和柔顺的黑发上,让梁颂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苏乐生真的长大了,现在已经会反过来安慰自己了。天知道梁颂现在有多想吻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毕竟他的哥哥好不容易才愿意待在身边陪自己说话。 “学长。” 天慢慢暗了下来,梁颂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唤了一声:“你中秋国庆回家吗?” “我要在宿舍赶稿子,家里太吵了。”苏乐生本来都快睡着了,不舒服地揉揉眼睛。 “那你中秋晚上……” “我最多陪你去食堂吃顿晚饭。”苏乐生下意识打断梁颂,听见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才明白自己很有可能会错了意。 梁颂只说了“中秋晚上”四个字,他怎么就能判断出对方是想要和自己一起过呢?难堪的热度爬上脸颊,他生硬地找补了一句。 “我随口说的,你没这个意思的话就算了。” “不,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答应,刚才太兴奋了。”梁颂看着苏乐生耳尖上的绯色,只觉得胸腔里沉寂了很久的心脏再一次激动地鼓噪起来,从腺体到指尖一阵发热。 他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告诉苏乐生,自己刚才想问的其实是:“那你中秋晚上不陪你小姨,她不寂寞吗?” 毕竟是中秋连着国庆的小长假,学校里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回家,个别甚至在正式放假前一天就逃课跑了。中秋节那天晚上月亮圆圆的挂在夜幕中,苏乐生开门走到走廊上的时候看着冷清的四下,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点孤独。 往常总是、人来人往的食堂今天也空了许多。苏乐生刚一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梁颂微笑着朝自己挥手:“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苏乐生真心地回了一句,和梁颂一起走进食堂,听见音响里在放王菲的《但愿人长久》,空灵的歌声配的却是食堂投影墙上作者不详年份不明的佳节MV,一帧一帧全是阖家团圆的画面。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闪了一下,买完了饭挑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没过一会儿就发现气氛似乎陷入了微妙的尴尬。 因为他们除了各自闷头吃东西以外,就没什么话好说、没什么事好做了。 苏乐生原先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或者说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和梁颂待在一起会冷场”这个概念。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阔别的这两年时光的确造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隔阂。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苏乐生却不知怎的忽然有点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小苏,跟我念:我——喜——欢——他—— 感谢在20211221 21:55:30~20211222 22: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卫的后脑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心疼的感觉 “你不回家, 小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像是察觉到了苏乐生的尴尬和低落,梁颂主动开口。 “有刘姨呢,住那一带的外来务工人员多, 沙县今晚照常营业不会少了客人。再说我就算回去和她们聚也就三个人, 小姨还要祭拜我妈和外公外婆, 回回都哭。” 不知是不是换厨师了, 今天食堂红烧排骨的味道有些变化,苏乐生咬了两口就没有继续吃的欲望:“去年过年烧纸的时候她说自己这辈子没亏待过父母一天,后来又帮姐姐拉扯了这么多年儿子。问心无愧,以后也就不做这些虚的了。” 能用来表达自己当下心情的语言全都没法说出口, 梁颂心疼地看着苏乐生, 听见他又问:“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第220页 “挺好的。”他们彼此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句假话。 “以后别抽烟喝酒了,再疼也不能这样。” “好。”梁颂乖乖地答应。 “你怎么会来首都大学?”苏乐生终于问出盘桓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你不是该在警校读大三吗?” “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在警校继续待下去, 毕业也没法再做这一行。何况我考警校的目的本来也就是为我姐姐报仇, 现在目的达到,我也就没什么执念了。”梁颂边说边观察苏乐生的神色,见他的表情有点严肃改口道, “后来上头特意联系了一所大学, 说可以破格收我进他们学校,可我偏要自己考首都大学, 把他们气得够呛。” 苏乐生忍不住莞尔:“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来这里。” 梁颂的眸光忽然黯了黯:“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吗?” 他会选择来考首都大学, 不光因为苏乐生在这里, 还因为两年前他们在教室窗边和家里如豆灯光照耀下的无数次谈话。苏乐生说想尽自己所能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微好一点, 于是这后来也变成了梁颂的梦想。 只是现在不适合说这个, 太沉重了,也没什么必要。梁颂抬眼看了看比平常宽敞多了的食堂窗口:“刚才没发现今天竟然还有月饼卖,我去买两块吧,你要什么口味的?” “有蛋黄就行。”苏乐生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吃过甜品零食,这两年条件变好了一时半会儿还改不掉省钱的毛病,光是想到“蛋黄月饼”四个字,他好像就嗅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 “好。” 梁颂朝他弯了弯眼睛走到窗口前。苏乐生看着他的背影不觉失神,手机震了好几下才意识到有人给自己打电话。 “喂刘姨。”苏乐生没意识到自己连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你们今天怎么样?店里的生意……” “乐生,你小姨出事了!” 刘姨压抑不住的焦急哭声骤然把苏乐生的心打进谷底:“刚才店里来了个醉汉故意找茬,拿酒瓶子把你小姨打伤了,医、医生说她过度惊吓诱发了老毛病,我……” 苏兰的遗体被发现那天的惊雷穿过两年的时光轰然在苏乐生耳边炸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刘姨电话的,只知道梁颂拿着月饼过来的时候,对方担忧的神色在自己眼里变成一片水汽模糊的虚影。 “乐生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小姨,她……”极端的担忧和恐惧让苏乐生的心乱成了一锅喧沸的水。他也不知道自己把话说清楚没有,急匆匆地揩了把脸上的泪水就往外走,“对不起我没法陪你了,我要去冀省一趟。” “今天中秋节,动车和大巴票早都卖光了, 你要怎么过去?”梁颂追上来问。 苏乐生怔了一下。 “我打车。” 他动作不稳地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却被梁颂拦住了。 “现在高峰期你打不到车的,再说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除了上次得知苏兰的死讯以外,梁颂就没看过苏乐生这种样子。他实在忍不住心疼地抚了抚苏乐生柔软的黑发,用指腹轻轻拭去刚冒出来的泪水,“你冷静点,听话,我开车送你回去。” 梁颂的声音温柔又专横,带着让苏乐生不容抗拒的力量。以至于接下来从学校坐地铁到金岛花园的一段路里他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又不真实。后来梁颂在地下停车场给一辆黑色的轿车开锁。看得出这辆车很久没开了,但内里因为经常擦拭的关系还算干净。坐进去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看向梁颂的右臂:“你的手怎么办?” “没事,你放心。”梁颂安慰地看着他笑了笑,“地址给我。” 刚才来梁颂住处的路上苏乐生又给刘姨打了两个电话,但她估计是在忙都没接,也没说苏桂在哪家医院抢救。苏乐生就把苏桂常去的那家医院地址告诉了梁颂。 梁颂立刻发动汽车,刚往高速方向的那条路开去就开始堵车。一辆辆汽车的车灯组成辉煌的银河,仿佛向全世界宣告他们回家和亲人团聚的热切心情,也灼烧着苏乐生的心。 “你放心,小姨肯定不会有事的。”梁颂侧过头来安抚地说,“这车也不会一直堵,上了高速就快了。” “嗯。”苏乐生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看向梁颂僵硬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刚才转向的时候他就看见他皱眉了,“疼吗?” “不疼。” 梁颂在撒谎,苏乐生也没打算揭穿,转头对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调整了一下呼吸,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搭到了梁颂右肩上。 梁颂呼吸一窒。 “乐生,你……” 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肩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乐生的手指在那上面轻轻地按摩,指尖一下一下像直接敲在他心坎上,敲出一片酸甜滚烫的涟漪。 “有没有舒服一点?”苏乐生像是没感觉到梁颂的视线,垂着眸问。 “好多了,谢谢。” 前面的车往前移动了几步,梁颂踩油门跟上去,停下来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野兽咆哮着苏醒,叫嚣着推了他一把,让他不由得得寸进尺:“其实还是挺疼的。” 苏乐生轻轻哼了一声,抬起发红的眼睛横了梁颂一眼。 却还是纵容了他。 通往高速的路上依旧堵得水泄不通,但满目晃眼的灯光和漫长的旅途好像没那么让苏乐生难受了,反而让他心底里生出一丝久违的温暖。 第221页 恍惚像是回到了两年前,他们在堆满杂物的楼梯间躲讨债的人;又或者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分享一包泡面。直到回想起来,苏乐生才意识到自己多怀念这种感觉。 梁颂和苏乐生是八点堵在马路上的,将近十点才终于看见高速路口的影子。期间刘姨回了通电话,说医生还在抢救,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后续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她顺便说了医院地址,就是苏桂平时看病去的那家。 一上高速路就畅通多了,只是苏乐生不能时不时给梁颂按摩右手,他右手的动作明显僵硬滞涩起来。下了高速以后需要打方向盘的地方一多,他连脸色都开始变得苍白。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苏乐生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心里一揪一揪地疼起来,“已经不差这一会了,等你舒服点再开。” “没事,快到了。”梁颂知道自己这毛病不是“休息一会儿”就能缓解的,转头安抚地苏乐生抿了抿唇,回过神的时候看见一辆带着送餐平台标志的电动车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路口蹿了出来。 梁颂眼疾手快地踩刹车打方向盘,却不小心幅度过大地扯动了右臂,压抑着的闷哼过后,车子一时失去控制,在惯性的作用下险些撞进道旁的绿化带。 “啊!” 苏乐生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下一秒就听见“咔”地一声,梁颂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侧身揽住他。 “对不起,是不是吓着你了?” 梁颂的声音很低,盛着压抑不住的疼和比疼更明显的内疚:“马上就到了,我我应该再开慢一点的……” “妈的,怎么开车的你!” 那个外卖员看起来也是惊魂未定,恶人先告状地骂了几句就骑着车消失在深夜空荡荡的街道上。苏乐生感受着梁颂的体温、他紊乱的心跳和不经意泄露出来的那点信息素里蕴含的紧张与心疼,哑着嗓子喊了声他的名字。 “梁颂。” “我在。” “这不是你的错,到医院以后立刻去急诊找医生给你做应急处理,听见没有?”都怪梁颂,苏乐生的眼泪本来早就止住了,这会又隐隐有了要落下来的趋势。 一场虚惊让这段本来就不顺利的旅程变得更长。等苏乐生和梁颂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了。 五楼手术室走廊上,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刘姨一看见苏乐生就站起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医生说刚脱离生命危险,咱一会就能进去看她了。那个闹事的也被警察带走了,你别担心。” “那就好,姨你辛苦了。” 刘姨搂得太用力,苏乐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却从这种近乎窒息的感觉里找到了一丝安全感,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说什么辛苦,咱不是一家人吗?”刘姨擦着眼泪拉苏乐生在墙边的塑料椅上坐下,“说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以为你明天才能来呢。” “梁颂送我来的。” “ 梁颂?他人呢?” “在急诊室。”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又另一块又悬起来。苏乐生来不及和刘姨多解释,起身就往楼下的急诊室走,可刚走到急诊室附近,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护士的惊呼。 “来点人搭把手,急诊室有病人晕倒了!” “你这也太不小心了。” 一个多小时后,值班医生坐在电脑前看着坐在一旁的苏乐生,语重心长:“病人刚恢复行动能力不到半年,就让他熬夜长途驾驶,这对他损耗很大的知不知道?” 他话里的信息太多,苏乐生怔了一下才抓住重点:“ 医生,你说‘恢复行动能力’是什么意思?” “你男朋友的事你自己不知道?” 大晚上的一起出门,还是一A一O,医生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成了一对,苏乐生也没费无用的口舌去解释。电脑上显示的是全国联网的就诊记录,医生把屏幕往苏乐生的方向移了移:“你自己看吧,他之前植物人状态昏迷了一年半,半年前才刚恢复意识。喏,后半年全是复健治疗的记录。昏迷超过半年以上的植物人能醒过来简直就是奇迹,你没好好照顾也就算了,竟然……” 接下来医生又苦口婆心地说了什么,苏乐生已经听不见了。 他只觉得过往几周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跟碎片似的在脑海里汇聚,拼成一副完整的图案,一切都有了答案。 难怪梁颂不知道去年发生的新闻。 难怪他说想考首都大学,过了整整两年才来上大一。 梁颂几乎是在醒来恢复行动能力后立刻就来找自己了。他没有骗人,是自己不信任他,一直在残忍地把他往外推。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让小苏彻底心软的重大转折! 第108章 卸下心防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又转瞬即逝。第二天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和深蓝色的病房隔帘落在梁颂眼前,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疲惫的脸庞。 “醒了?”苏乐生转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暖水瓶, 替梁颂把床的靠背摇起来, “喝水吗?” “谢谢。”梁颂接过一次性杯子一饮而尽, “我睡了多久?” “十二个小时。”苏乐生看了眼手机。 “你一直守在这里?累不累?对了小姨还好吗, 脱离危险了吗?” 第222页 “我刚才眯了一会儿,小姨已经醒了,刘姨陪着呢。”苏乐生一口气回答完梁颂的所有问题,只觉得心口好像一直堵着口气, 涨得他的胸腔又酸又疼, “我给你的主治医生打电话了。”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 “你都知道了?”梁颂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就放我一个人打车回来又能怎么样?你知道听说你在急诊室晕倒的时候我有多心疼吗?” 他几乎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微微喘着气停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红着耳尖别过脸去,听见梁颂不敢置信地、声音很低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我听见了, 你说你心疼我。” “你没听见。”苏乐生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想逃, 身子却不知怎的一动也动不了,在梁颂受宠若惊又含着深情的目光下烧得越来越厉害。 “乐生。” 梁颂低头看了眼苏乐生搁在身边紧抓着床边的手,叫了声他的名字: “你就心疼心疼我好不好?这世上除了你也没人会心疼我了。” 梁颂话里带着点可怜和撒娇的意味, 钩子似的扯得苏乐生的心疼了一下。顿时有一大堆话涌到苏乐生心头, 他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去叫护士。” “没有。”梁颂摇摇头,忽然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其实我和你说过的。” 苏乐生却听懂了:“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 “我给你发过微信, 你没回我, 我就……” 苏乐生将信将疑地拿过手机打开和梁颂的对话框, 把聊天记录往上翻, 一直翻到刚开学那几天,真的在梁颂给自己发的一大堆消息里看到了两条。 L:学长,你怎么不肯理我了? L:你是不是对我有误会,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这两年我出了点事,昏迷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还是有意识的,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你的影子。 L:真的。 大约是迟迟没得到回复,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梁颂什么都没发,直到两天后才给又发过来一张上课路上拍的天空。 L:今天阳光很好。 梁颂字里行间全是温柔和耐心,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词都要残酷地让苏乐生认识到自己的无情。他的记忆飘到更远一点的暑假,梁颂抱着满腔的思念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忍着雨天手臂的疼痛来找自己,肯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 自己却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 “对不起,我当时把你的消息屏蔽了。”苏乐生内疚得不得了,心口的闷和疼一阵严重过一阵,“可是你怎么不当面跟我说呢?我当时见你看到我会说话了、能感觉到疼了都没表现出惊讶,我以为……我怎么也想不到……” 他说不下去了,狼狈地别过头把眼角的湿意憋回去,听见梁颂强颜欢笑地说:“我本来想说的,可是后来你就跟我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我就……” “反正这些事都过去了,不重要,真的。”梁颂倒反过来安慰苏乐生,伸手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别难过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苏乐生忍不住了,抬手重重地揩了一把眼角,“别这样,你还是骂我两句吧,骂痛快了我心里也能好受点,我怎么能这样对你呢?小姨说的没错,我忘恩负义……” “可是我舍不得啊,而且我真的没怪你。” 梁颂温柔地从床头扯了两张纸巾递到苏乐生面前:“来找你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找的,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样我都得受着,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句话里含着的情意实在太重,可又像差着点什么似的。苏乐生握着纸巾的手紧了一下,过了好几秒都没等来梁颂的下一句话。 他莫名地有点失落。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自己现在没有办法给梁颂他想要的,期待那么多干什么呢? “乐生。” 过了一会还是梁颂打破了微妙的沉默,得寸进尺地偷喊了一声苏乐生的名字:“我有点饿了。” “你想吃什么?”苏乐生这才反应过来梁颂整整十二个小时都粒米未进,一下子站起来,“我回家给你做。” “不用这么麻烦的,你帮我买份便当就行。”梁颂舍不得他东奔西跑。 “反正我也要回去给小姨和刘姨做饭,你只是沾光。”苏乐生被眼泪染红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吧,想吃什么?” “那,西红柿炒鸡蛋?” 就知道他会说这个。苏乐生的心又软软地往下塌了一块:“回头给你做,医生说你这两天只能喝粥。” “那有西红柿鸡蛋粥吗?” “有啊,我敢做怕你不敢吃。”苏乐生朝梁颂弯了弯眼睛,一撩隔帘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后他回来,给梁颂和苏桂带了香喷喷的芥菜瘦肉粥,和每人一只白煮荷包蛋。他自己和刘姨吃的是酸辣土豆丝和青椒炒蛋。苏桂坐在病床上看看自己的粥又看看他俩碗里的菜,吃得唉声叹气的。 本以为那个闹事的醉汉被拘留了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没想到第二天几个人高马大的Alpha竟然直接在苏桂家门外堵住了做完饭正准备去医院的苏乐生,说苏桂和刘姨还他们的哥们儿进了局子,得好好算算这笔账。 第223页 苏乐生连理都懒得理他们,三两下就给人放倒了。那几个Alpha恼羞成怒准备用信息素压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不远处的小巷口传来一声:“嫂子!” 一个有点眼熟的男Alpha匆匆走过来。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几个人一见了他立刻偃旗息鼓,互相使着眼色、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张总”。 “干什么呢这是,大清早的你们不是该在上班吗?”被叫做“张总”的Alpha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三儿,你妈上礼拜刚求过我别开除你,这么快忘了是吧?” “对对对、对不起张总!”被叫到名字的那人脸都白了,“我真不知道这是你嫂子啊,我……” “是啊,我也没听说您有个哥……”边上有人附和。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们几个为什么上班时间要他妈的跑出来寻衅滋事!再说我有哥没哥还得跟你报备啊?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亲哥的媳妇儿,我亲嫂子!”男人连珠炮似的训了他们一顿,“滚回去!” 几个人说滚就滚,半分钟不到就彻底消失在巷子口。 “谢谢。”苏乐生拾起掉在地上的钥匙,礼貌地对男人点了点头,却没想到对方反而跟自己说了一声“对不起”。 “那什么,我就是过去喊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没想到那帮人当真了我也就顺水推舟,你别介意啊。” “抱歉,但是我们认识吗?”苏乐生刚才真以为眼前人喊的那声“嫂子”只是认错人了或者单纯的仗义相救,但定睛一看对方好像真的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张朋啊,就之前在拳场……”张朋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之前在拳场你被郑飞……是我救的你。后来在家里你还把我锁墙上了来着,问我是不是梁哥的人。” 时间推移物是人非,过去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启齿的秘密张朋现在已经能用相对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只是提到梁颂的时候,他神情里有转瞬即逝的悲伤。 苏乐生这才把两年前不堪回首的记忆和眼前人联系在一起。其实张朋的五官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上的衣服从T恤短裤变成了西装,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大一样了,苏乐生才没一下子认出来:“当年的事,多谢你了。” “不用,咱们之间说这个就远了。”张朋不好意思地笑笑,听见苏乐生问他怎么会到冀省来,又说,“咳,混着混着就北上了呗。现在在这片做点上小生意,刚那几个人都是我亲戚,从小不学好。可人家费劲吧啦拖家带口从老家过来了,我也不能不管。” 张朋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絮絮叨叨地又说到当初自己离开梁颂以后,才发现对方原来给他准备了一笔钱。他试着拿这笔钱去做生意,才有了今天的事业;又说梁颂当年什么事都不和苏乐生说是有苦衷的,看在人都没了的份上他千万别记仇。苏乐生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打断他说了一句:“他没死。” “啊?”张朋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苏乐生给梁颂打了个电话,听他说可以之后就把张朋带到了医院。看见梁颂的第一眼,二十多分钟前还训人训得有模有样的Alpha立马跟孩子似的大哭起来。梁颂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但苏乐生看得出来,他也很动容。 “想哭就哭吧,又不丢人。” 苏乐生眼眶发热地站在不远处用唇语对梁颂说,觉得自己一直站在边上他们不大好说话,索性进了苏桂的病房。 “你来得正好,过来,小姨有事要问你。”苏桂把见底的粥碗往床头柜一放,朝苏乐生招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梁正式走出火葬场!!! 第109章 他急了他急了 “什么怎么想的?” “我说你这孩子平时脑子挺好的, 怎么一遇上这种事就爱装傻呢?”苏桂恨铁不成钢地拿食指点了一下苏乐生的额头,“当然是小梁的事啊。我可听说他晕倒那天晚上你趴在他床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矛盾什么误会,都该被这点眼泪冲散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当丈母娘?” 苏乐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苏桂直接急了:“哎你究竟怎么回事, 你俩生死的坎都经历过了, 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你不明白。” 苏乐生很难说清自己现在的状态。他不愿意自欺欺人, 他对梁颂还是有感情的。现在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误会也解开, 他也没什么好再怨、再躲的了。 “是我自己心里还有道坎。” 但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说一般人说起谈恋爱会想到的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那么苏乐生想起的就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这几乎算得上是一种习得性无助,他也知道该摆脱,真正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而且他真的分不清, 自己现在对梁颂究竟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 “别跟我扯那么多没用的, 我就问你现在想好和他在一块儿了没?” 苏桂没听两句就打断苏乐生,直截了当地问。 苏乐生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行,你可别后悔啊。”明明是带点恨铁不成钢和赌气的话, 苏桂说着说着却笑了, 笑得苏乐生脊背莫名地凉了一下。 张朋工作忙,在医院里待了大半天就走了。临走前他在医院门口欲言又止了大半天,最后和苏乐生说了一句话。 第224页 “你知道吗?他真的很喜欢你, 特别喜欢你。” 苏乐生没想到张朋会突然提起这个:“是他让你和我说这些的?” “真不是!” 张朋急切地辩解:“我知道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说这话真不是要左右你的想法,当年……我跟在梁哥身边, 你没看到的很多事我都看到了。很多事本来不需要他那么为难的,可是为了不伤害你他宁愿舍近求远。他私下不知道找了老八和何群多少次, 我只是在拳场里救了你, 他可是陪了你将近一整夜, 我当时看他看你的眼神……” “你说什么?” 苏乐生蓦地打断他:“你说在拳场那天……你救了我以后, 他也来了?” 可梁颂那天不是和郑绮越在一起吗?苏乐生晃了晃神,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骗你干什么呀。”张朋以为苏乐生不相信自己,“自从和你分手以后他就一直让我偷偷跟着你,我带你从拳场出来以后,也是他去引开的那些服务生和郑飞的人。我说句不好听的,你那时候就是送到郑飞嘴边的一块肥肉,要是没有他一路暗中保护,你怎么可能死里逃生?” “虽然说人都是感情动物,可从古至今,人与人之间真正纯粹的感情稀有得钻石都比不上。我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两次,一是我奶奶对我的爱,二就是他对你的感情了。要是轻易放掉他,我真替你可惜。” 言尽于此,张朋朝苏乐生笑了笑:“行了,我走啦,你多保重。” “你也是。”苏乐生失神地朝夕阳下张朋的背影挥手,然后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唇。 原来那天梁颂真的来了,一切都不是他的幻觉。 那有没有可能,他梦里经历的那些事也不是假的呢? 苏乐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酸酸甜甜地一阵阵咕嘟嘟冒泡,他晕晕乎乎地回了苏桂的病房,没想到抬头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小姨苍白的面颊,而是梁颂深邃的黑眸。 苏乐生心下一窘,本来就烫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他一言不发地掀开帘子转身想走,就被苏桂叫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刚来就想走啊?过来把苹果削了。”她指指床头柜上一大盘红艳艳的苹果。 苏乐生只好搬了张凳子坐到病床的另一边,埋头开始削苹果。 “小梁你别看他,咱们刚才聊到哪了?”苏桂碰碰梁颂左边胳膊,问。 “您问我现在过得怎么样。我用之前的奖金在南城买了两套小居室,每个月收的租够学费和生活费的。剩下的钱我投资一个首都的朋友开了家文化公司,现在也开始收益了,挺好的。”梁颂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苏乐生越来越红的耳尖。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张朋和他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害羞成这样。 好可爱。 “哎哟,条件这么好啊!”苏桂夸张地感叹一声,忽然压低声音,“哎,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苏乐生脊背一僵,差点把苹果皮削断。 但让他意外的是,片刻的沉默过后梁颂什么都没说。反倒是苏桂又开口了。 “你可千万别嫌我多嘴啊。实话跟你说,我本来是指望撮合你和我们家乐生的,可这孩子实在榆木脑袋不开窍,我干脆死心了。你也想开点别一棵树上吊死,刘姐今天不是回去开店吗?她说看见一个来吃饭的Omega女生,估计是首都舞蹈学院的,说是比这臭小子还好看几百倍……” “苹果削好了。” 苏乐生低着头,冷不丁生硬地把苹果递到苏桂面前,吓了她一大跳。 “你这是给我苹果还是要打我啊?”苏桂哭笑不得,“别给我,让你削给小梁的。” 苏乐生还是没抬头,胳膊在半空中拐了个弯:“你要吃吗?” “我能吃吗?”梁颂小心翼翼地问苏乐生,眼睛和语气里却藏着几乎压抑不住的笑意。 “你想吃就吃,问我干什么?”苏乐生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语气有点恶劣,但他不想改。 “那,谢谢。”梁颂从他手里拿走苹果,带着笑咬了一口站起来,“你们慢慢聊,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行,你去吧。”苏桂笑眯眯地和他说了一会见。苏乐生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才替苏桂掖了掖滑下来的被角。 “你怎么总想着给人介绍对象?”他实在忍不住,假装不经意地问。 “怎么了?我又没给你介绍。” “我是怕你太唠叨,没感觉到人家不愿意听还一直说。” “你又不是小梁,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听?”苏桂自顾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还是说你吃醋啦?嫉妒有人比你好看,还是嫉妒小梁有可能和比你好看几百倍的人在一起?” “没有。”苏乐生别扭地否认,“人家长得好不好看、和谁在一起关我什么事?” “我就是觉得你别瞎介绍,你怎么知道他们合不合适?”他想想又找补了一句。 “合不合适也得试试才知道啊。我说你这孩子真是奇怪了啊。你自己不喜欢小梁,又不许人家找别人,你怎么这么霸道呢?” “你是我亲小姨吗?我不跟你说了。” 苏乐生真急了,一甩手走出病房,没想到迎面对上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 完了。 苏乐生简直羞耻到快要自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本想转身就走,可这样好像会显得更加奇怪。 第225页 而且会显得他很心虚。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你都听到了?”苏乐生支支吾吾地问完就发现这是句废话。苏桂的病床紧靠着虚掩的病房门,她嗓门又大,只要没聋的路过都能听见。 “只有一点点。”梁颂诚实地回答,“你放心,小姨跟你开玩笑呢,我也不会和其他人相亲。” “我为什么要放心?”苏乐生边说边和梁颂一起往他病房的方向走,想想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语气有点不好,又补了一句,“苹果好吃吗?” “很甜。”梁颂看着苏乐生,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假期结束后的传播学课上我要做presentation,你帮我把关一下内容好不好?” “好。” 苏乐生坐到梁颂床边,用手机打开他发过来的PPT,边看边跟他说里面可以改进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梁颂。”苏乐生低低地喊了声,“宋清珩。” “我在。” “我答应了。” “什么?”梁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之前你不是说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乐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已经晚了:“不是说想追我吗?我现在同意了,但你得给我点时间考虑。” 梁颂没说话。 苏乐生心里那股不知哪来的勇气顿时就跟被扎了一针的气球似的全漏光了,掩饰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就随口一说,要是你突然改主意了就当我没说。” 他这次真的想逃了,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就走,手腕却被梁颂扣住了。 “对不起。” 隔帘外明明全是其他病人和家人聊天的声音,苏乐生却觉得四下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安静到他只能听见梁颂沙哑的低沉的嗓音:“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主意。我刚才就是太兴奋了,我没想到你……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以来其实我一直很害怕。” “你怕什么?”苏乐生坐回梁颂床边望着他,心像被泡在一汪温暖的春水里,软软地化开了。 “怕我现在配不上你,也怕拖累你。我甚至后悔过拖着这样一副身体来找你。” 自从那个宿醉之后的清晨以来,这种忧虑就不时萦绕在梁颂心头,随着苏乐生步步朝他靠近而愈发加重。他也没有想到,到头来变得患得患失、一边偷偷地在两人逐渐缓和的关系里品尝甜蜜一边又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的,反而会是自己。 “我记得我们之前谈过这个问题。要是你忘记了,我就再说一遍。”苏乐生严肃地蹙起眉头,看着梁颂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来没觉得你现在和过去有什么不同,以后也不许你这样想了。而且我不信上天会这么残忍。它既然让你醒了过来,肯定不舍得再让你经受一点苦难。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嗯。”梁颂回给苏乐生一个坚定的音节,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乐生,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没你对我好。连死都不怕,竟然会害怕拖累我。”苏乐生本来是想跟梁颂开个玩笑的,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他掩饰地低下头去看梁颂的PPT,过了一会听见对方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那等我出院以后,是不是可以邀请你约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姨这波助攻真是全场mvp 第110章 约会 苏乐生的脸热了一下, 没说话。 “哎,到底可以不可以啊?”梁颂跟个从主人那里尝到甜头的大狗似的凑到苏乐生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 “你说话啊, 哥哥。” “你别问我。” 那种浑身发烫的感觉卷土重来。苏乐生几乎要整个人钻进手机屏幕里去了, 嗫嚅着吐槽:“明明比我大还叫我哥哥, 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好啊,你想怎么算?”梁颂笑了,“我确实比你大两岁,不然以后你叫我哥哥?” “啪”的一声, 苏乐生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为期七天的十一假期说看起来长, 其实一眨眼就过完了。梁颂的身体除了要多加小心不能熬夜劳神以外没什么大碍,第四天的时候就出了院。苏乐生和他本来还想留下来对陪苏桂两天的,可她非说自己没什么事,把两人赶回了学校。 也许是因为短短几天里发生了太多事的关系。再次看见首都大学那片中西合璧的白色建筑的时候, 苏乐生竟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舍友们都还没回来。苏乐生一个人躺在床上翻着课本, 忽然听见宿舍门被人敲响了。 “学长。” 苏乐生一开门就看到梁颂的笑脸。自从他答应对方追自己之后,梁颂叫他“学长”的频率就直线上升,每次喊都能让他莫名其妙地耳热, 就像当初那句“哥哥”一样。 “干什么?”苏乐生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几分钟前他们刚在宿舍走廊上分别。 “有些东西要给你。” 梁颂说了,苏乐生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只风琴文件夹。他让梁颂进屋关上宿舍门, 看见对方把文件夹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证件。 “这是我的银行卡, 余额用标签贴在上面了, 密码是0225我们第一次相见那天, 还有户口本和房产证、驾照……” 他甚至把身份证都放在里面了, 还打印了学信网上的档案。上面详细记录着他从警校退学再考上首都大学的经过,还有从小学到高中的学校名称。苏乐生忽然产生了一种眼前这个人把曾经的一切都剖开了给自己看的感觉,心里软软地塌下去一块。 第226页 “你突然给我看这些干什么?” “我想了很久,既然要追你,就要拿出点诚意来。”梁颂把文件夹合上,漆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苏乐生,“我的全部身家和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所有证明都在这里了。你拿着,我以后就算想突然消失都没地方去。” “我为什么要怕你突然消失啊?”苏乐生眼眶热了一下,嘴硬地说,“拿走,不知道还以为你卖给我了。” “用不着卖。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不走。”梁颂的声音很轻,却在苏乐生心里敲起一连串回音和涟漪。他酸酸软软地叹口气,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你喝醉那天,后来醒过来了一阵吧?” “嗯。” “那你都听见了?”否则梁颂不可能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在担心什么。 “听见了,对不起。” “没事又说什么对不起?” “我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担了那么多心,说多少遍对不起都不够。”梁颂看着苏乐生的眼神越来越迷离。他牵起苏乐生的手虔诚地摩挲,最后在他纤细圆润的指尖吻了一下,“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想做,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都说十指连心。苏乐生今天才体会到,梁颂的吻就像是落在他心尖上一样。他抗拒不了,迷迷糊糊地收下那个沉甸甸的文件夹,自己一个人爬回床上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是不是沦陷得太快了?要是梁颂在这里多呆一会,自己是不是就…… 可是好开心啊。 苏乐生起身把文件夹抱上床,看不够似的翻来覆去地端详梁颂俊朗端正的证件照、档案上他从小学到高中得过的那些奖项和荣誉;梁颂的户口本上写着宋清絮和他养母宋萍的名字,上面盖着一个“已注销”的红章。 苏乐生忍不住想,要是她们没有去世,现在的梁颂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照样和自己在首都大学相遇,只不过是以自己学长的身份。他们谁都不用蹉跎那么多时光,很简单很自然地就能在一起,然后毕业,结…… 停!他的思绪怎么越飘越远了?苏乐生回过神来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不知怎么想的,拿起手机开始给孙雅宁发微信。 Su:一直没跟你说,宋清珩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YaN:害,我早就猜到了。 Su:你早就猜到了? 苏乐生配了一个惊讶的猫咪表情。 YaN:对啊,没发现我最近对他的热情都减淡了不少吗?果然我还是不适合认真地喜欢谁,博爱是我的写照也是我的使命。 YaN: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啊?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蓦地让苏乐生一阵脸红心跳。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鬼使神差地回过去一个字。 Su:我。 消息发过去以后苏乐生立马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倒扣在桌面上不敢看学姐的回复,更不敢想象她现在的表情和反应。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在对方看来肯定莫名其妙,甚至挺不厚道的。但是没办法。 他就是突然想这么做,怎么办?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晚上,梁颂请苏乐生去看了场电影。 当红小生和小花主演的爱情片,剧情挺无聊的,演员的演技也说不上多好。就是有一点,俩人动不动就要腻腻歪歪地抱在一起接个吻。暧昧的氛围如有实体一样影响了在场的不少情侣,开场还没半小时就有人偷偷趁灯光暗下来的时候拥抱接吻。空气里甜腻的爆米花香味很快就被他们身上逸出来的信息素冲淡了,暖烘烘的熏得人心跳加速。 苏乐生慢慢有点坐不住了,搁在座椅扶手上的指头蜷缩了两下,从那股天暖的气味里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木质香气。 是梁颂的味道。 他没来由一阵口干舌燥,下意识转过头去看梁颂,发现梁颂也在看他。 “你……” 荧幕上的情节正好推进到一场情绪激烈的戏份,配乐和主角说台词的声音让苏乐生的话音变得几不可闻。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苏乐生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因为他看见梁颂的视线落到了自己唇上。 然后抿了抿那双颜色浅淡的薄唇。 这个动作里隐含的暗示意味太浓。苏乐生的心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他始终垂着眸,能感觉到身前属于梁颂的那一小片阴影往自己的方向移动了一下,勾得他的腺体开始隐隐发烫。 但这一切就像南城夏天的骤雨一样戛然而止。苏乐生回过神来的时候,梁颂已经把脸转过去了。 荧幕上跃动的光芒打在梁颂轮廓分明的脸上。苏乐生用余光偷偷地看他,发现他的表情一派自然。 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奇怪的失落突如其来地蒙在苏乐生心头。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是男女主角在众人的祝福下结成连理还是除了电影院以后和梁颂一起吃的甜点,都让他觉得味同嚼蜡。 “哟,约会去啦?” 晚上十点半,正组团开黑的舍友们转头看向一年多来头一回踩点晚归的苏乐生,惊讶地问。 “嗯。” 苏乐生百无聊赖地应了他们一声,回到床上的时候看见梁颂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 第227页 L:今晚的月亮好像也在笑,晚安。 月亮在笑吗?苏乐生傻乎乎的真的下床去阳台上看了一眼,发现过了十五的圆月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远看起来的确像扬起来的唇角。 月光稍微驱散了苏乐生心上的薄雾。他抿着唇走回床上,回给对方一个微笑的猫咪表情包。 Su:你要睡了吗? L:还没,你想聊天吗? 想,但苏乐生又不知道该聊什么,东拉西扯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梁颂怎么那么有耐心,不管他说什么都耐心地回复。两人一直聊到将近十二点,舍友们关了灯抬眼一看:“卧槽,小苏你竟然还没睡?!” “马上就睡了。” 明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苏乐生却好像被窥破了心底的秘密一样羞赧起来。他躺下来用被子蒙住头,给梁颂发了一句:我要睡觉了。 L:那晚安,明天再找你聊天。 Su:等等。 梁颂回过来一个动态萨摩耶表情,配字是“在呢”。 长得还真像梁颂,苏乐生被逗笑了。 Su:问你件事,今天看电影的时候。 “看电影的时候你是不是想亲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合适?苏乐生想想把刚打出来的话删了。 “你是不是想做点什么”呢?这样好像又太泛了,万一梁颂没看懂,自己给他解释起来不是更尴尬? 大约是看苏乐生太久没回复,梁颂问了一句:看电影的时候怎么了? Su:没事。 Su:你早点睡吧,医生说不能熬夜。 这话想来想去还是问不出口,也许今天真是自己误会了也说不准呢。反正以后的时间还长,慢慢再来吧。苏乐生在心里把自己说服了,闷闷地扔了手机闭上眼睛。 几乎一夜没睡。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苏我帮你直说了吧,你想和他酱酱酿酿 第111章 强吻 事实证明“慢慢来”对苏乐生和梁颂来说不适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他们又约着出去了好几次, 几乎每一次都要把电影院里的情景上演一遍。苏乐生的心越来越乱,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找姜浩聊聊。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姜浩的对话倒先来了。 “乐!生!” 姜浩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兴奋, 把苏乐生的耳膜震得发痒:“诉你个事, 臭傻逼现在是我男朋友啦!” “你说尹嘉澍啊?” 在一起了还管人叫臭傻逼, 的确是姜浩的风格。苏乐生有点忍俊不禁:“恭喜啊,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晚上,太晚了怕吵到你就没说。”姜浩说着说着稍微冷静了点,“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啊。” “没有。”苏乐生是真心为朋友感到高兴,只是因为最近和梁颂的事, 真没法表现得那么兴奋, “嗯,我今天和梁颂去约会了。” “我早就知道。”姜浩在电话那头拍了下巴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苏乐生要和梁颂在一起, 这是逃不过的自然法则。” “不是, 我还没答应和他在一起。” “哦。”姜浩非常懂地应着:“给他机会让他追你是吧?那你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你听我慢慢说,最开始我没立刻答应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不确定自己对他究竟是心软更多一点, 还是真的喜欢他。”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姜浩简直等不及苏乐生说完三句话。 “知道了, 我就是喜欢他。” 这句话其实已经在苏乐生心里盘桓了一段时间。只有再次安静享受和梁颂独处的时光,他才明白两年前曾经降临过的心动从未走远。与其说他要和梁颂在一起是自然法则, 倒不如说梁颂对他的吸引力就像大地吸引尘埃、月亮吸引潮汐。他逃不掉,这次也没想再逃。 “那你还纠结啥, 答应他啊?”姜浩越听越糊涂了。 “可我现在不确定他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了。”苏乐生说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上。姜浩这回认认真真听他说完, 做了个总结。 “就是有好几回气氛到了, 他偏偏没什么动作, 是这个意思吧?然后你就觉得心里有点没着没落的?” “嗯。” 苏乐生不大好意思地应了一声,然后听见姜浩给了自己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答案。 “那简单,你强吻他啊。” 苏乐生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姜浩也不管,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我跟臭傻逼怎么成的吗?我之前问的那个问题他想了好久都没想清楚。昨天晚上我实在憋不住就跟他吵架了,说你再不想清楚以后就别来烦我,实在不行我帮你想清楚,然后我就强吻他了。” 姜浩说着“嘿嘿”一笑:“后来他说,我亲上去的那一刻才他真的想明白了,他喜欢我。” “可我们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无论怎么想,苏乐生都觉得自己去强吻梁颂这件事非常扯。他红着耳根解释,又被姜浩一句话驳回来。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AO之间那点事吗?他以前是心里有顾虑才不敢对你做什么,现在八成也是心里有什么顾虑。可你要是主动上了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那还算个Alpha吗?” “好……吧……” 苏乐生没办法反驳,犹豫着接受了姜浩的建议。可从别人那里得到理论支持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就又是一回事了。接下来将近两个月里姜浩隔三差五就给苏乐生打个电话,每次必问一句话:“上了吗上了吗?” 第228页 苏乐生的答案也始终如一:“没有 。” 真不是苏乐生有意拖延时间,他心里比谁都着急。可每次和梁颂在一起的时候,他临出门前好容易鼓足的勇气都会莫名其妙地从心里溜走。而面对他明显到几乎已经藏不住的异常,梁颂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 他明明在追自己,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却似乎变得更远了。越来越浓的不安全感笼罩了苏乐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转眼就要到冬至了。北方这边人人都吃饺子,南城的习惯却是在冬至当天早晨搓糍粑蘸着白糖和芝麻黄豆粉吃。苏乐生他们人在他乡没法讲究那么多,就在冬至第一天吃过晚饭以后开始搓糍粑,下锅煮了第二天早上一热就得。苏桂把梁颂也叫来了,大晚上她和刘姨住的小出租屋里一片热气腾腾,俩人在餐桌上搓好了生丸子就送进厨房,让苏乐生和梁颂去煮。 “喏,这是最后一盘了。” 刘姨把一大盘白白胖胖的丸子递到苏乐生手边,在围裙上蹭了蹭沾满元宵粉的手:“黄豆粉明早再炒吧,刚出锅的吃着香。” “行。您和小姨先喝点茶歇会吧,饭桌放着我来收拾就行了。”苏乐生把汤圆下进沸腾的开水里,转头一看梁颂正站在水池边洗盛过生丸子的盘子,顿时蹙起眉头,“说了让你别动的。” “没事,我这段时间手好多了。”梁颂像犯了错的大狗似的冲苏乐生笑了笑。这两个月来他每个礼拜都上首都郊区一个名中医那儿针灸,苏乐生又照医嘱买了握力球之类的东西陪他复健。右臂虽然还是不大利落,但已经不至于一动就疼了。 “那也不能碰冷水。” 苏乐生“铁面无私”地走到水池边挤开梁颂,把漏勺交到他手里:“去看着锅,差不多了捞出来。” “好。”梁颂乖乖听话。狭小的厨房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苏乐生洗碗时发出的水声和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苏桂和刘姨在外面喝茶聊天,时不时低低地笑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开心。 苏乐生的心跳蓦地变得有点快,余光往梁颂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的脊背宽阔身材修长,薄薄的灰蓝色毛线马甲衬出紧窄的腰线,垂下来的右臂上袖子被稍微拉上去了一点,筋络性感手指修长,看上去分外诱人。 苏乐生忽然发觉自己之前的思路可能出了点问题。像姜浩那样直接嘴对嘴地强吻人家对他来说可能有点难度,但要是他主动亲一下梁颂的手之类的呢? 那样的话,梁颂会是什么反应? “乐生,电话!” 客厅里,苏乐生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来。他吓了一跳,看见刘姨直接替自己把手机拿了进来:“姜浩打给你的。” “谢谢姨,你放那边就行了。” 刘姨照苏乐生说的做了就转身离开。苏乐生在抹布上蹭了蹭手,直接开了免提。 “喂,乐生你干什么呢?”南城传统冬至可是个重大节日,姜浩那边全是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 “我在洗碗。” “我去你现在还有闲心洗碗?我让你强吻梁颂这都几个月了你吻到哪儿去了?我可告诉你再过几天就算又过了一年,哎你到底行不行啊,不上不是真Omega……”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声音心虚地低下去:“喂乐生,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姜浩。” 苏乐生浑身都要烧起来了,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开了免提。” 姜浩:…… “那什么,你边上没其他人吧?”姜浩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有。”梁颂关了灶火走到苏乐生身后,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姜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立刻传来一阵让人心慌意乱的盲音。苏乐生手忙脚乱地按下挂断键,企图把水开大掩饰尴尬。 水龙头的开关却被梁颂关掉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强吻我的,嗯?”他从背后半环住苏乐生单薄纤细的身躯,声音里的笑意藏不住,满满当当地像要溢出来。 “你别听姜浩乱讲,他瞎说的。” “哦。” 梁颂假装失落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苏乐生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绯红的颜色从耳尖一直蔓延到指节,乌黑的发尾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可爱得梁颂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那我白高兴了。” “你……” 酸酸软软的感觉一下子漫上心头。苏乐生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悬在水龙头上那点摇摇欲坠的水珠:“梁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你都和我约多少次会了,好几次气氛都……你怎么不…… ” “不是说喜欢我吗?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骗我。” 大约是人的羞耻感达到一个顶峰过后就会自动清零,苏乐生这会儿出乎意料的什么都不怕了。他断断续续地把心里的话全都吐露出来,手指垂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划着梁颂的掌心。 “我没骗你。我说过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但是好像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梁颂被苏乐生这副软绵绵的委屈样弄得心都化了。他其实早就察觉到对方这段时间总有点不对劲,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问题。他心疼又感动地轻笑一声,揽着苏乐生的肩膀把人一带,让他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自己。 第229页 “苏乐生,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想抱着你,想吻你,想和你……” 梁颂暧昧地停顿了一下,没接着这句话往下说,如愿看到苏乐生颊上可爱的绯红又加深了:“可是我拿不准该怎么做,我怕要是太鲁莽会吓到你,更何况能看到你对我笑我就很满足了,要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不忍着了。” “你本来就不需要忍。”苏乐生的声音很低很低,比气音还要虚无缥缈,梁颂却听清楚了。 仿佛长途奔袭之后的候鸟终于回到了巢穴,洄游的鱼儿流回熟悉的水域。苏乐生话里暗含的同意和迎合让梁颂产生了一阵难以置信的、不真实的晕眩。他温柔地握住苏乐生微微发热的后颈,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视线里只剩下泛着水光的琥珀色:“那我现在能亲你吗?” “你……” 话都是苏乐生自己说的,事情发展到这份上他又开始胆怯了:“小姨她们还在外面呢。” “她们早就回屋了,不信你自己看。” 梁颂松开苏乐生,他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真的没人。 呼。苏乐生在心里松了口气,下一秒眼前毫无预兆覆上一片阴影。 然后,梁颂的嘴唇堵了上来。 “唔!” 苏乐生惊慌地闷哼一声,被唇上柔软冰凉的感觉和鼻端撩动的木质香气弄得一阵失神。等梁颂气息沉重地和他分开之后,他的心跳仍然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碗明天再洗,好不好?”梁颂伸手搂住苏乐生纤细的腰肢,在他发烫的耳垂上轻抿了一下。 奇异的电流从最敏感的部位传遍全身,苏乐生软软地靠在梁颂怀里“嗯”了一声,任他把自己带进平时来看苏桂和刘姨时住的那间卧室。 “乐生。” 窄窄的卧室门刚一关上,梁颂就喊了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苏乐生晕晕乎乎地应。 “没事,就想叫你。”梁颂的声音微哑,侧过头嗅苏乐生身上克制不住溢出来的白桃茉香,“我还想亲,可以吗?” “你……” 梁颂这副撒娇似的语调弄得苏乐生心里一阵阵发软,连带着四肢百骸也软了:“你想亲就、就亲啊,问我干什……唔!” 梁颂果真又吻了上来。 和刚才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一次梁颂直接温柔地撬开了苏乐生的牙关,热切地掠夺他口腔里甜蜜的空气。 房间里,甜腻的茉香和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在了一块,在凛冽的寒冬抽出新的枝芽。 “哈、哈……” 一吻终了,苏乐生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了下来。他失神地喘了一会,修长的手指抓住梁颂的领口。 “是不是弄疼你了?” 说这句话的同时,梁颂眼神晦暗地用食指蹭着苏乐生红润的唇角。 空气里的木质香气有如酒般醇烈,危险得让意乱情迷的苏乐生顿时醒了大半。 “太迟了,你先去睡觉吧。”苏乐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嗫嚅着说,半转过身拖过一只枕头,挡住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 “好。” 梁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直起身子替苏乐生把被子盖上:“那我走了。” 苏桂和刘姨早就在客厅里给梁颂准备了枕头被子。 “嗯。”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梁颂转过身去调整了一会呼吸才站起来,临开门前又说:“你放心。” “……嗯。”苏乐生应这两声的时候始终把头埋在枕头里,听见开门声真的响起来,他才终于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等等!” “怎么了?” “你出去了就直接睡觉,碗放着我明早起来洗。” “好。” “还有,明天社团活动别忘了。” “好。” “还有那个……我刚才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苏乐生欲言又止, “太快了。” 他还没准备好。 “我知道。” 梁颂轻笑着安慰苏乐生:“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姜!好人一生平安! 第112章 偷偷牵手 说是好好睡一觉, 但这天晚上,苏乐生根本就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刚才梁颂吻着他的时候专注的神情, 空气里的木质香气似乎并未随着梁颂的离开而逐渐淡去, 反而在苏乐生的回忆和想象中变得愈发浓郁, 扰乱他的心神。 因此第二天早上天刚亮, 苏乐生就迫不及待地披衣服起床了。他原以为这个点大家都还没醒,没想到一打开卧室门,就看到了苏桂。 苏乐生吓了一大跳。 “大早上的,这么一惊一乍干什么?” 苏桂笑眯眯的, 说话间视线往苏乐生唇上瞟了瞟:“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 苏乐生心里猛一咯噔, 心想苏桂不会那么敏锐吧? 应该不会吧?他不动声色地往客厅沙发的方向瞥了眼,梁颂还睡着。 昨天晚上梁颂出去以后,他也没听见小姨和刘姨那里有什么动静,想到这里苏乐生暗暗松了口气, 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显得若无其事:“现在才五点多,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第230页 “唉,心里有事,睡不着啊。” 苏桂叹了口气, 把苏乐生又推回卧室里, 反手关上了门。 这个架势又显得非常可疑起来。 “怎么了,你心里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苏桂一屁股坐到苏乐生床上, “还不就是你和小梁的事呗?” “我们能有什么事?”苏乐生开始慌了。 “我说你这孩子,哪哪都好, 就是在这种问题上说句实话怎么就这么难呢?”苏桂有点着急, 眼神又忍不住落到苏乐生唇上, “你是不是以为咱家的隔音真的很好, 啊?” 苏乐生:…… 他熟透了,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回苏桂些什么。 “哎哎,你别害臊啊。”苏桂一脸老母亲般的欣慰,走到苏乐生身边碰碰他的胳膊,“跟小姨说实话,你俩现在这样,算是确定关系了吧?” ……是。 苏乐生知道,既然小姨昨晚都听见了,再瞒着她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她一直以来都为自己和梁颂的事操碎了心,索性告诉她,让她放心也是应该的。 可同时苏乐生也猜得到,要是自己承认了,肯定免不了被她好一顿调侃,甚至还会拉着刘姨一起。 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没有。” 苏乐生正在纠结,身体就先一步替自己做出了选择,否认了。 “什么?”苏桂一脸难以置信,“真没有?那你俩昨晚……” “骗你干什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到如今苏乐生也只能硬着头皮否认到底:“你别操心我俩的事了,走吧,一起去做早……” 打开卧室门的瞬间,苏乐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梁颂正好站在门口。 也不知道是特意来叫他起床之类的,还是路过的时候听见开门的声音,刚好停下脚步。 苏乐生也不敢问,甚至都不敢多看梁颂一眼,匆匆走进卫生间,砰一声关上门。 他手忙脚乱地去拿牙刷和牙膏,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刚才苏桂为什么会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唇看。 因为肿了。 苏乐生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否认究竟有多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是,吃完早饭出门前,他竟然给自己找了个口罩戴上。 因为是非强制的社团游学采风活动,所以集合的时间也定得很符合当代大学生的作息习惯。上午十一点多,苏乐生和梁颂踩着点到了校门口,社团包的大巴车正好开过来。 “来来来,按顺序一个个上啊。”孙雅宁站在车门口维持秩序,像个带小学生出游的班主任,“上去了先往后面坐啊,会晕车的记得跟我说,我这有晕车药,实在不行就准备个袋……小宋,你的嘴唇怎么了?” 她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坐到车门边单独的座位上时,好奇地问和苏乐生一起坐在第一排的梁颂。 苏乐生心里的警钟又响了。 很显然,昨晚那种状况,嘴唇肿了的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可苏乐生都还没做好在小姨面前公开自己和梁颂关系的准备,更遑论和同学们。 而且他不是不知道孙雅宁对梁颂的心思。虽然她嘴上说自己就是口嗨、也不会在梁颂有喜欢的人的情况下再多想些什么,但在她面前就这么暴露自己和梁颂的关系,苏乐生总觉得有种炫耀的嫌疑。 而且自己之前其实已经暗戳戳地炫耀过一次了。 于是很轻很轻地,苏乐生拿自己的小腿碰了碰梁颂的,想让他找个借口把这件事搪塞过去。 “哦,昨晚不是冬至吗?我一不小心吃了太辣的饺子。” 梁颂看样子是理解了苏乐生的暗示,但是这个理由,简直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是吗?”孙雅宁显然不信,可也没说什么,又寒暄两句就转过身坐好了。 大巴车缓缓朝通往隔壁市的路上驶去,苏乐生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梁颂刚才肯定是故意的。 他忍不住横了梁颂一眼。偏偏梁颂还一脸无辜,转过头小声问他:“怎么了?” 又装傻。 苏乐生又好气又好笑,不想和梁颂废话,比刚才更重地拿小腿去碰他。 没想到刚一动作,小腿就被梁颂勾住了。 隔着不算薄的裤子布料,男人腿上的温度依旧如此鲜明。他明明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却和昨夜一样,彻底搅乱了苏乐生的心神。 “学长。” 梁颂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和气声无异。温热的气息拂在在苏乐生耳边,他转头,眼睛里全是梁颂温柔的笑意。 “你现在不怕被他们看见了?” 苏乐生:…… 的确,虽然孙雅宁现在坐在那儿樃冨戴着耳机读考研英语,但只要她一转头,就会看到他们在做些什么。 苏乐生耳朵红了,窘迫又羞恼地往梁颂脚上踩了一脚。剩下的一个多小时里,他再也没和梁颂说过一句话。 不是他不想说,是他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梁颂相处了。 一方面,他不好意思这么快就让大家知道自己和梁颂的关系;可另一方面…… 苏乐生看着梁颂修长的腿和垂在身边骨节分明的手,秀气的喉结滚动。 也不知道自己从早上起床就开始躲着他,他有没有感觉到。 第231页 应该感觉到了吧?而且有点不开心了,否则他不会不理自己的。 不然,趁没人注意偷偷安慰他一下? 苏乐生想着,手指不动声色地往梁颂的方向弹钢琴似的爬去。偏偏好巧不巧,他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苏乐生一下子泄了气,打开手机一看,是姜浩的微信。 语无伦次地写了一大堆,主旨就两条,一是为他昨晚的大放厥词滑跪,二是试探性地问,苏乐生和梁颂昨晚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苏乐生的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Su:有。 你浩哥:?!! 你浩哥:展开说说,我不差这点流量! Su:就…… 你浩哥:就?就什么?就亲了?确定关系了?你快点说我要急死了!!! Su:嗯。 你浩哥:小苏你终于长大了!呜呜呜! 还配了个泪奔的表情。 有这么夸张吗?苏乐生一掀羽绒服的帽子,盖住通红的耳朵。 Su:行了,我有正事要问你。 Su:你和尹嘉澍确定关系以后,都是怎么相处的? 你浩哥:? Su:总会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吧? 你浩哥:那是不太一样。 你浩哥:以前我们吵架、打架,互相攻击,互相谩骂。 Su:那现在呢? 你浩哥:现在变本加厉。 Su:…… 他就知道,姜浩的个人经历对自己来说毫无参考价值。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啊?苏乐生苦恼地把头抵在窗户上,全然不知道现在的梁颂,心里也是千回百转。 梁颂一向知道苏乐生不是那种张扬的性格,不肯在众人面前承认两人的关系也是意料之中。 但无论如何,小姨问起来的时候,他总该承认的。梁颂想起清晨自己在苏乐生卧室门外听到的话,心知自己不该太过在意这件事情,昨天晚上两人能有那样的进展,已经够让他喜出望外的了。 可他实在是太喜欢苏乐生了,喜欢到稍微尝到点甜头就忍不住想得寸进尺,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牵他的手、想让他亲口对所有人说,他们是情侣。 怎么办? 一个多小时候,大巴车终于在隔壁市的历史博物馆门口停了下来。一行人草草吃了顿午饭休息一会,等下午一开馆,就开始在讲解员的带领下参观这座向来以特色文创产品出圈的博物馆。馆里现在正在举办一场Omega平权斗争史展览,这也是孙雅宁她们想来这里办社团活动的原因。活动一共会持续三天,后两天他们要去附近的Omega权益组织进行采访,所以他们要在这里住两个晚上。 一行人刚到博物馆,孙雅宁和舒旻他们就去联系讲解员了。其他人全都安静地待在前厅,要么低声交谈、要么四下观察着馆里的装潢陈设。苏乐生站在梁颂身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梁颂白色的运动鞋上有一个明晃晃的灰色鞋印。 是他刚在车上踩的。 他之前是不是就干过这种事? 那时候好像把梁颂弄得挺疼的。 苏乐生顿时就有点心虚。 “疼吗?”他很小声很小声地问。 “还好。”梁颂也用同样的音量回答,不动声色地往苏乐生的方向挪动脚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近,这样一来更是近在咫尺。温暖的体温裹挟着清浅的木质香气袭来,苏乐生转头看了他一眼,梁颂却依旧是神色如常。 “有点冷。” 讲解员他们恰好在这时来了,众人跟着往展厅的方向走,苏乐生有意和梁颂落在最后,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揭穿室内其实开了暖气这个事实。 “同学们看过来,这是我们展览的第一个部分……” 这个点馆里没什么人,讲解员就专门“服务”他们一行人。不得不说,她讲的内容很专业、也很有条理,要是认真听肯定对后期公众号出文大有裨益,但偏偏,苏乐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因为梁颂牵住了他的袖管。 “别闹。” 苏乐生一时有些后悔刚才对梁颂的纵容,想挣脱,又怕动作太大反而引起别人的注意。 “没事的,他们不会发现。” 梁颂和苏乐生今天穿的羽绒服都挺宽大的,袖子往下拉一拉就能遮住整个手掌。他说着把手伸进苏乐生的袖管,去握他纤细的手指。 苏乐生刚想说这样不是欲盖弥彰吗?怎么可能没人发现,可下一秒他就意识到,梁颂伸过来的右手很凉。 “是不是又难受了 ?” 苏乐生条件反射地心下一紧,心疼的感觉顿时胜过了所有羞耻心。他主动和梁颂十指交握,熟门熟路地替他按摩手上的筋络。 “你也真是,难受怎么不早说?”苏乐生心里一着急就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幸好讲解员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足够掩盖过他的说话声,“什么时候开始的,要不要去卫生间,我帮你按一下手臂?” “不用。”梁颂笑着回握了下苏乐生的手,他是真的很紧张,手心都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其实没那么难受,我不说,是不想让你因为这种理由,才愿意和我牵手。” “你哪来这么多歪理?下次难受就直接说,不许憋着。” 苏乐生有点被他气到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第232页 “不是的。” 时间在沉默里过了好几分钟,苏乐生忽然开口。此时众人和讲解员已经绕到隔壁的展区去了,解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我不是因为看你难受了想照顾你,才愿意和你牵手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人家是喜欢你才想和你牵手了啦! 第113章 来我房间 他的声音落进微微嘈杂的空气里, 又过了好几秒,梁颂才看向他,深邃眼睛里的笑意和温存加深了:“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因为我跟你说过,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一大堆话堵在苏乐生喉头, 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只说了一句:“明知故问。” 梁颂究竟为这奇怪的理由别扭了多久?苏乐生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只缩在角落里委委屈屈、又忍不住想求主人安慰的大狗形象,也不知是出于补偿安慰的心理还是想进一步逗逗他,食指的指尖在梁颂掌心里轻刮了下。 梁颂的呼吸明显一窒。 男人身上的侵略意味是骤然袭来的。苏乐生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时候,梁颂的大手就转了个方向, 包裹住他整个手掌。 “梁颂, 你……” 苏乐生心下一跳,刚要挣扎,就被梁颂眼睛里那股深重的晦暗弄得失了神。 于是挣扎变得像是某种欲迎还拒。梁颂反客为主地一根根抚摸过苏乐生的手指,在他的指节、柔软的指腹和温热的掌心逡巡逗留。惊人的热度在转瞬间节节攀升, 周边的空气甚至都变得黏腻起来, 像一朵棉花糖被架在火上烤,化成了咕嘟嘟冒泡的糖浆。 苏乐生忽然觉得呼吸有点不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戴着口罩, 用另一边手把它扯了下来。 可是毫无作用。 说也奇怪, 他和梁颂不是没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两年前他们除了接吻,几乎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这么, 这么…… “乐生。” 梁颂声音沙哑喊他的名字, 分开他的五指和他交握, 一下一下的, 节奏仿佛心脏的脉搏,又仿佛此刻他们明显到无法忽视的呼吸声:“我没心思参观了。” 其实苏乐生也是。 他发现只要梁颂一靠近自己,他根本就控制不住、也下不了决心把人推开。可碍于身边的同学们,他又不得不那么做。 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先出去,给学姐发个消息请假。”开口说话的时候苏乐生才发觉,他的声音比梁颂还要哑得可怕。明明除了握手以外什么都没做,暧昧的味道却像要溢出来了一样。 这种时候,万一同学们从隔壁转过来,或者来了一两个陌生的游客…… 苏乐生羞耻得甚至不敢想下去。 “那你呢?”梁颂问道。 “我过一会去找你,一起去逛美食街。”苏乐生不舍地把自己的手从梁颂手里抽出来,“去吧。” “好。” 梁颂答应道,却没立刻转身,而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喷雾状的瓶子。 “屏住呼吸。” 他拔掉瓶盖,往苏乐生身上喷了两下。细密的水雾落下来,甜甜的柑橘味立刻充斥了苏乐生的感官。 “好了。”梁颂说着把瓶子放进苏乐生手心里,“我在大厅等你。” “……哦。” 苏乐生的耳朵顿时红透了。他飞快地把那瓶阻隔剂塞进口袋里,看着梁颂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只觉得丢脸透了。 他的信息素竟然溢出来了。 明明只是握个手而已,他离发情期也还远得很,怎么就…… 苏乐生想着,又做贼心虚地往自己身上喷了好几下阻隔剂,直到自己差点被酸酸的柑橘味呛着才作罢。 两人原本计划一前一后,错开时间逃离大部队。但中途又出了点小插曲,最后他们俩到美食街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了。 其实全国大多数城市的旅游景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接天的霓虹、嘈杂的人声和章鱼小丸子、杂粮煎饼这类全国统一的小摊,外加一些本地特色小吃。今天来的要是苏乐生一个人,用不了十分钟,他就能把这条街逛完。 可现在陪他一起逛街的是梁颂。 苏乐生忽然就希望这条街能长一点,要是永远逛不完就更好了。 大概是没有任何熟人在的原因,苏乐生和梁颂在一起的时候比白天放松了很多。 而且前后左右到处都是牵着手的情侣,衬得他们俩要是不牵手倒显得奇怪,于是苏乐生也就大大方方任梁颂和自己十指交握地往前走了。两人边走边买了摊上的东西来吃,因为不想那么快吃饱就每样只买一份。 就连一次性勺子也只有一把。 苏乐生看着梁颂手上那碗炒饭犯了难。刚想找店家再要一把,就看见不远处的一对小情侣。 女生手里拿着一根烤串,直接递到她男朋友嘴边。 苏乐生又看看舀了一勺炒饭起来,正望着自己的梁颂。 ……他学会了。 苏乐生的脸又开始发热,轻颤着羽睫张开双唇,把梁颂递到嘴边的炒饭抿了进去。 “好吃吗?” “……嗯。” 第233页 其实苏乐生根本没尝出那东西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心里一阵热腾腾的:“你要尝尝吗?” “好。” 梁颂把勺子递到苏乐生手里。他是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张嘴。” 明明只是舀了一勺炒饭都还没开始喂,苏乐生的脸就红得更厉害了。他抬起手,看着梁颂微微欠身含住自己手上的勺子。 喉结滚动。 苏乐生几乎能感觉到梁颂咽下那勺炒饭时传递到勺子上的轻微震动感。男人的眼睛始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霎那间仿佛四下里川流不息的人潮都变成模糊的虚影,只剩他们两人在彼此眼中是鲜活而清晰的。 “味道怎么样?” 幻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苏乐生回过神把勺子从梁颂口中拿出来,自己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很甜。”梁颂边说边观察着苏乐生的动作。他刚才肯定没注意到,勺子从自己唇畔离开的时候,沾了很细很细的一条银丝。 “胡说,炒饭怎么会甜?” “我说的不是炒饭。” 苏乐生差点噎着。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苏乐生觉得自己都要烧起来了,可又舍不得说梁颂,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可他表面上能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句“很甜”。两人又在霓虹如海的街上逛了一会,苏乐生才终于迈过这道坎,喊了声梁颂的名字。 “我现在还总是喊你梁颂,你会介意吗?” 其实苏乐生很早就想问梁颂这个问题了。“梁颂”这个名字只是宋清珩当年用过的假名,现在于情于理,苏乐生觉得自己都不该再叫。 “说实话,我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 听苏乐生忽然提起这件事,梁颂反倒有点惊讶:“无论叫什么名字,都改变不了我清楚自己是谁这个事实。而且真要细论起来,我倒更喜欢你叫我梁颂。” “为什么?” “因为认识你的时候,我是梁颂。”他看着苏乐生的眼睛,神情里全是认真和深情。 苏乐生的鼻子毫无预兆地一酸。 他别过头没说话,梁颂安抚地伸手揉了揉他乌黑的发顶,过了会儿才又开口。 “你想不想要那个?” 苏乐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斜前方不远处的摊子上有个五六十岁的大娘在卖丝编的手链,虽然看起来挺精美,但那宣传语一看就是骗游客的。 什么转运招财招桃花,说得天花乱坠。梁颂本来也不是会相信这种东西的人,却兴致颇浓地拉着苏乐生过去,指着大娘面前一红一蓝两只手链问:“你好,这两只多少钱?” 大娘报了个至少能买二十个手链的价格,然后十分期待地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啊,我们就问问。”苏乐生被这价格吓了一大跳,拉着梁颂转身就走。那位大娘估计也是难得遇上一个顾客,急忙忙叫住他们。 “哎哎哎,别急着走啊。这对情侣手链我专门拿去附近月老祠开过光,很灵的。” “不然这样吧,既然你男朋友那么想要,我便宜点卖你得啦。” “诶诶,别走啊……” 美食街不长,但两人逛完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社团里其他人早都住下了,这回苏乐生没法再避嫌,只能乖乖和梁颂一起去找孙雅宁,三人再一起去前台登记。 “嗯对,我们还差两间单人标。”孙雅宁对前台说着,冷不丁来了句,“你们这大床房一间多少钱?” 前台报了价格。 “那不是比两间标间还便宜点?不然你给他俩换……” “她开玩笑的!” 苏乐生条件反射地说,等拿了房卡到了相应的楼层,孙雅宁忽然开腔了。 “哎,我刚才不是开玩笑,你知道的吧?”她和苏乐生住在同一层楼,梁颂反倒住在楼下。 “学姐,我……” 苏乐生从刚才忐忑到现在,她终于直截了当地问了,他反倒松了口气:“你看出来啦?” “废话,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干得挺隐蔽啊?”孙雅宁笑了,“知不知道你脸上那傻笑从和他一起走进酒店到现在就没消下去过?” 他刚才一直在笑吗?苏乐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肌肉有点僵。 看来刚才真是笑多了。苏乐生心里一窘,却没像自己想象中那么难堪:“对不起啊,学姐。” “你和我说对不起干什么?”孙雅宁反倒很惊讶,“我说过,我之前只是喜欢他而已,又没权力干涉他和什么人在一起。再说你和他,应该是早就认识吧?” “嗯,我们两年前就认识了。”事到如今,苏乐生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我就知道!当初新生入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俩见面那表情不对劲。”孙雅宁一脸猜对了的得意,“你放心,要是你不想,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不过估计大家也都猜得差不多了,尤其是舒旻。你不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你俩一走,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苏乐生一时哑然。 也就是说,他今天和梁颂瞒了半天,其实完全没起到任何效果。 甚至可能欲盖弥彰,还不如索性承认算了。 他怎么会这么蠢啊。 在房间门口和孙雅宁告别之后,苏乐生懊恼地躺到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红一蓝两个手链。 第234页 与此同时。 苏乐生楼下的房间里,正弥漫起一股浓郁如酒的木质香气。 自从醒来以后,这是梁颂第一次假性易感期发作。他原以为自己这个症状已经痊愈了,平时也就没特意去开药。 没有药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他之前也不是没纯靠自己的意志力忍下来过。但他同时也忘了,人的意志力是件很难以捉摸的东西。 之前苏乐生总不在他身边,看不见摸不着的,而且梁颂知道自己该离苏乐生远点,发病的时候忍耐起来还算容易些。现在他们可以在一起了,而且还刚刚接过吻、一起逛过街。苏乐生就在楼上近在咫尺的地方,梁颂知道,只要自己说出口,苏乐生肯定会像两年前那次一样,义无反顾地抱住自己。 但是不行。 因为梁颂不知道自己会对苏乐生做什么。两年前那个时候他们只是朋友,可现在…… 为了压下身体里即将燎原的欲望,梁颂只能不停地调整呼吸。可越是这样就越糟糕,他胸腔里全是苏乐生一整天下来沾在自己衣服上清甜的茉香,不光解不了渴,反而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乐生……” 梁颂脱了衣服,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让冰凉的水柱直接浇在自己滚烫的腺体上。大冬天里的冷意好容易让他的神智稍稍清明了一点,可下一秒,他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就响了。 是苏乐生发来的消息。 只有短短一句话,却让梁颂艰难维系的理智彻底崩盘。 Su:有空的话,能来我房间一趟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啦!周五晚上二十一点,新文《金丝雀他人设崩了》准时上线,快用收藏和评论砸洗我(o??▽??)o 第114章 让我抱抱你 那两个手链其实是刚才两人准备回酒店之前, 苏乐生特意支开梁颂,自己跑回摊子那儿买下来的。回来的路上,苏乐生一直都在想着该怎么把它给梁颂, 可每每想要开口, 又总觉得不是时候。 于是这事儿就一直拖到了现在。说实话, 苏乐生也是在听说那手链是情侣款的时候, 才意识到梁颂心里可能在想什么。 白天他们离开博物馆前,好巧不巧被同学发现,只好又折回去。那时候恰好讲解员在给大家介绍镇馆之宝——一对古代合葬墓里出土的手镯。传说那代表了两位墓主人坚贞不渝的爱情,而且要是有情侣在它们面前许愿, 就一定会终成眷属。 社团里恰好没有情侣, 就算有人谈恋爱了也没带着对象一起来,于是说笑两句就去看下一个展品了。只有苏乐生和梁颂,兜兜转转逛了一圈,趁着众人没注意又回到那里。 苏乐生看出梁颂的心思, 问他是不是想许愿。 没想到梁颂否认了。 “我从来不信这些, 你知道的。要是世界上真有鬼神,我们之前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磨难。”梁颂看着展柜里的两只手镯,即便经过了岁月的侵蚀变得暗淡, 但仍然不难想象, 它们当初戴在主人手上的时候,是多么耀眼, “我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们死后千百年,还有人替他们记得, 这两个人曾经相爱过。” 但梁颂明明就很在乎这种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无论是向天许愿还是买情侣手链, 可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实话呢? 苏乐生怎么样都猜不透, 他也不想再猜了,在和姜浩聊过天之后,生平第一次采纳了对方的建议——他准备直说。 他给梁颂发了微信,没想到刚放下手机没半分钟,房门就被敲响了。 苏乐生连拖鞋都忘了穿,跳下床就去开门。 却没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梁颂会是这个样子。 他的眼睛是通红的,漆黑的瞳仁里沉淀着深不见底的晦暗。压着门把手的指节泛白,手背上凸起青筋。 扑面的木质香气如有实质。在见到苏乐生的瞬间仿佛找到归属一般,紧紧缠绕上来。 “你……”苏乐生几乎喘不过气,整个人醉酒似的发起热来,“你怎么了?” “乐生。” 梁颂往前走了两步,身上那种努力克制的压迫感和侵略性愈发明显:“我能抱抱你吗?” “什么?”苏乐生一时晃神,没听清梁颂低沉到难以分辨的话。 “我想抱你。”梁颂的眼神愈发暗下来,重复了一遍。 “好……唔!” 苏乐生答应的声音还没落,整个人就被梁颂紧紧箍进了怀里。他努力伸手把房门扣上,感觉到梁颂呼在自己颈窝里的气息很烫。 烫到简直不正常,像要把他弄伤。 “你是不是……易感期?” 久远的回忆蓦地浮现在苏乐生心头。他试探地小声开口,顺便在梁颂怀里轻挣了挣,换了个姿势。 刚才那样弄得他肋骨疼。 “不是。” 大约是苏乐生身上的信息素不自觉地被勾出来了点抚慰了梁颂,他的声音听起来没刚才那么低沉沙哑,身上的木质香气也柔和了些:“别担心,我抱抱你就好,让我抱抱你……” 苏乐生怎么能不担心? 梁颂这明明就是易感期的表现,还骗他。 两年前他们还只是朋友,梁颂不愿连累自己、隐瞒易感期的事还情有可原。但现在他们都已经…… 梁颂还瞒着他干什么? 苏乐生不是不知道易感期的Alpha会对Omega做什么,他还没准备好,也不是不害怕,但…… 第235页 但男人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就在耳畔和颈侧拂动,那样鲜明地对苏乐生传递着他的欲望和痛苦,又投石惊水一样挑起苏乐生身体里的热度。 好渴。 霎那间,苏乐生什么都不想管了,轻颤着羽睫转头去碰梁颂近在咫尺的嘴唇。那里仿佛藏着一眼清泉,只要找到,他们两个人都能得救。 气息交缠。 最后一刻,梁颂却躲开了。 苏乐生的唇落了空,只吻到一片微凉的空气。紧接着怀抱也落了空,梁颂推开他,眼睛里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又腾起几分。 “乐生,你别这样,我……” 他的自制力远没有苏乐生想象中好。这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梁颂咽了回去,只剩下努力克制的沉重呼吸。 苏乐生顿时觉得有点委屈。 又有点恨梁颂。 他知道梁颂这样是不愿意乘人之危、是心疼他。可梁颂都难受成这样了,就心疼心疼自己不行吗? “……好。” 苏乐生本想一股脑把心里话全说出来,可看梁颂这副模样又不忍心逆着他的意思来。只好就这么在咫尺的距离上和他遥遥相望,试着用清甜的白桃茉莉香味安抚他。 梁颂的呼吸再次平稳了些。 苏乐生稍稍放心了点,可这样还是太慢了。 而且…… 他伸手摸了把自己的颈侧,腺体上的热度已经烧到这里来了。和两年前不同,他的身体早已食髓知味,像熟透的桃子一碰就渗出甜蜜的汁水,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求更亲密的接触。 可是梁颂不愿意。 刚失败的那次已经是苏乐生的极限了,他绝对不可能再度启齿,对梁颂倾吐心底里隐秘的欲望。 于是下一秒,他主动上前抱住了梁颂。 男人漆黑的瞳孔一缩,看向身前对危险一无所觉,一而再、再而三挑战自己自制力的人。 “抱着你能好受些,我保证再也不乱动了,真的。”苏乐生紧紧搂着梁颂劲瘦的腰,其余的动作却克制无比。他甚至别过头,没让自己的呼吸落到梁颂敏感的颈侧,“你努力调整一下呼吸,肯定能很快熬过去的,我相信你。” 苏乐生永远都是这样。 对自己几乎无条件的信任和包容,总是戳中他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又叫他自惭形秽。这种情绪如同清泉让梁颂滚烫模糊的意识稍稍清明了些,他环住苏乐生的肩膀,喟叹道:“对不起。” “没事的,你不用跟我道歉。” 苏乐生低低地回了梁颂这句之后就再没说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逐渐平稳的呼吸此起彼伏,最后应和在一块。 他们就这样抱着,直到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隐隐的鸟鸣和街上的车声人声响起来。 因为梁颂的易感期,苏乐生替他跟孙雅宁请了假,自己也留在酒店陪他,昨天晚上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手链也因此被耽搁下来。回学校以后,两人又都正好赶上兵荒马乱的期末,连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机会都少,就更别提送手链还有把话说开了。 相比起来梁颂还没那么忙。他大一课少,没到学校正式规定的放假时间就结课外加考完期末考了。舍友们纷纷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回了家,唯独他留在学校陪苏乐生,和他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功课、查资料写期末论文。 可刚陪一天,苏乐生就无比坚定地终止了这种活动。梁颂看起来有点委屈,苏乐生看着也不忍心,但还是忍住了没告诉他,自己不肯让他陪的真正原因。 梁颂陪在身边他根本就看不进任何资料。 毕竟书本哪有男朋友好看。 一旦梁颂不在身边,苏乐生的效率就跟按了快进键似的。赶完论文就能见到他的念头时刻在脑海中,这天原本计划中午十二点多才能完成的东西,不到十一点就做完了。苏乐生拿起手机刚想给梁颂发条消息问他在干嘛,他的消息就先来了。 L:忙完了来球场吗?看我踢球。 这段时间梁颂的身体好了不少,能经常性做一些剧烈运动来锻炼体能了。他本想打篮球,可医生说那样对手臂的消耗还是太大,就让他选了足球。 Su:你怎么知道我忙完了? L:我说感应到的,你信吗? Su:不信。 苏乐生忍不住笑了,合上书本和笔记本电脑站起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又看到包里那两条被妥帖地放在最里层的手链。 Su:你几点结束?我有事和你说。 L:你来了我就结束。 Su:好。 难得今天有空,有些事情不能再拖,苏乐生觉得必须要跟梁颂说清楚了。 不光是手链,还有梁颂的易感期。苏乐生原以为每个Alpha都会有的,直到前两天他考完一门科目提前交卷回宿舍,嗅到隔壁屋里已经努力压抑过、却仍浓得吓人的木质香气。 大概是以为苏乐生没发现,梁颂过后也没和他说这件事。苏乐生却多留了一个心眼,辗转联系到当年南城信息素研究所的医生。 医生听说梁颂没死,先是惊讶了一番,接着告诉苏乐生,梁颂有假性易感期。 “总的来说,这是他当年为你做治疗留下的后遗症。这种病的发作很大程度上与标记对象的信息素波动有关。嗯……你和他相处的时候信息素有不小心溢出来过吗?”视频聊天界面里,医生很严肃地问。 第236页 “……有。” 而且还不止一次,苏乐生心虚又内疚地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好起来吗?” “办法有两种,一是你控制好自己的信息素,同时他也要用药物控制自己的症状。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至于第二种办法……” 医生顿了顿:“其实,所有信息素相关疾病的核心都关乎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之所以会有假性易感期这种病,就是因为Alpha的身体和潜意识里对自己心仪的Omega缺乏安全感,占有和标记对方的欲望得不到满足造成的。” “因此,下次发病的时候让他彻底标记你,这个症状就能根除了。不过这也要看你的选择,心里别太有负担。” 苏乐生怎么会做其他的选择? 要不是眼下期末事多,他甚至可以在和医生聊过的当下立刻去找梁颂,让对方终身标记自己。苏乐生想着,首都大学的足球场渐渐近了,他刚走进去,就看见观众席上零星坐着几个身影,大概都是来看自己男朋友或者心仪的男生的。 忽然,一个人朝他招手。 “学长学长!” 那是他们专业的大一学生,一个很活泼的Beta女生,男朋友好像是练足球的体育生:“你也来看他们踢球啊,来坐这儿!” “谢谢。”苏乐生刚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她就凑过来,神秘地一笑。 “哎学长,你是来看那谁的吧?” “谁啊?”苏乐生装傻是装傻,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丝弧度。 “还能有谁?” 苏乐生和梁颂的事虽然没公开,但现在也不故意瞒着众人了。别说明眼人,是个人都看得出他们不对劲。那女生心照不宣地耸耸肩,也没多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看自己男朋友了。 苏乐生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场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梁颂踢球,除了梁颂以外其他人大部分都是体育生或者校足球社的,大伙儿攒了个局踢比赛,这会看上去已经到了尾声。 梁颂是刚接触足球,技巧上没那些从小踢到大的男生娴熟。但他的跑动和带球都很干净利落、身形流畅,聚精会神的时候自然流露出一股志在必得的狠劲儿,这些都自动让他成为了场上最耀眼的存在。 眼前人又是两年前篮球场上,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了。 苏乐生看得心口一阵发热,忽然不想让梁颂这么快就离开球场,于是把外套的帽子拉了起来,站到角落里,偷偷观察他。 然后听到不远处座位上两个女生的对话。 “我去,那个男生是谁,好帅啊!” “不知道,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见他,不然上去问问顺便要个微信?” “别了吧……过过眼瘾就得了,万一人家有对象怎么办 ?” “怕什么?有对象人家自己不会拒绝你啊?走走走!” 那两个女生一番商量过后,一听裁判吹哨宣布比赛结束,都没来得及说梁颂这队赢了就手拉着手走到场边。苏乐生起先还看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两个女生还挺可爱的,也不知道哪个男生这么幸运。 下一秒他就发现,那个“幸运男生”不是别人。 就是梁颂。 苏乐生立刻就不淡定了,下意识跟着她们走过去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只要梁颂略一转移视线,就能看到他。 可梁颂偏就没那么做。 他接过朋友递来的矿泉水灌了几口,边礼貌地对那两个夸自己帅的女生道了谢,边转头看向观众席。 却没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身影。 怎么还没来,难道是临时又有什么事?梁颂蹙眉,从包里掏出手机刚想问问苏乐生,那两个女生就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过来了。 “认识一下吧,加个微信行吗?”她们一脸期待,眼睛亮亮的。 “加微信就算了吧,不好意思啊。” “为什么呀?”她们失望地对视一眼,“你有对象啦?” “我……” 梁颂一顿。 他很想说有。 就是不知道他这样说了,苏乐生会不会不开心。 “怎么了,你有没有对象还要想半天,别是敷衍我们的吧?”那两个女生看梁颂这样又笑了,话音还没落,就被不远处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不好意思,他有男朋友了。” 梁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那个穿着纯白色羽绒服、帽子戴得严严实实的熟悉身影越过她们走到自己面前,仰起头,板着秀气的面孔重复了一遍女生们刚才的话:“为什么有没有对象还要想半天?” “我……”梁颂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苏乐生的问题。但好在,他也不需要思考了。 因为苏乐生仰头吻住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苏,学会强吻了!感谢在20211229 20:45:30~20211230 22:4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卫的后脑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终生标记 刹那间, 球场边安静了。 然后忽地爆发出一阵惊呼。 尤其是那两个女生,从向心仪的男生要微信变成被情侣骗进来杀的现场,相对无言了好一会, 才接受这个现实。 “姐妹, 冷静下来我竟然还觉得有点好嗑。” 第237页 “我也是。” 但她们完全不知道, 现在比她们更懵的, 是苏乐生本人。 他刚才只是突然有些热血上头,觉得梁颂迟迟没看见自己也就算了,人家问他有没有对象竟然也要犹豫那么久,实在是过分。 嘴唇贴上去之后他就愣住了, 足球场上众人的惊呼后知后觉地灌入耳内, 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 羞窘的热度从心口窜上来。苏乐生下意识想要离开,却被梁颂扣紧了后脑勺和腰肢。 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苏乐生更热了。 这下不光是脸颊、耳尖和四肢百骸,还有他被撬开的双唇和被勾缠的舌头、被侵略的口腔。暧昧的水声明明很细微,被人群善意的起哄声一盖更是几乎听不见的程度。可苏乐生偏偏觉得那些声响就像是贴着自己的耳膜响起来的一样, 一声接一声, 让他的心跳也变得失常。 咚咚咚,好快。 “哈、哈……” 这一吻长得简直不可思议,终于喘息着被梁颂松开的时候, 苏乐生觉得自己快要缺氧了。 “你是不是疯了?” 苏乐生从头到脚都熟透了。他不敢看周围众人的表情, 把头埋进梁颂肩头低骂:“所有人都在看着呢。” “你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啊?”梁颂笑着轻拍苏乐生的脊背,“哥哥, 你刚才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所有人都在看?” 苏乐生简直恨不得再踩梁颂一脚。 开玩笑归开玩笑, 梁颂也知道苏乐生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匆匆和朋友们道个别就带他回了宿舍。这一路不算近, 苏乐生从头到尾头都没抬起来过, 直到梁颂的宿舍门砰一声轻轻关上,他才总算结束了鸵鸟状态。 “乐生。” 这会儿四周安静下来,梁颂也终于得以好好地抱着苏乐生,理清刚才那一霎自己心头涌起的难以置信和受宠若惊:“刚才的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说什么?”苏乐生头是抬起来了,但到现在都还晕晕乎乎的,“……所有人都在看?” “不是。”梁颂忍不住又啄了一下他的唇,“前面那句,你说我有男朋友了,你是我男朋友。” “你……” 刚才那一下热血下头之后,再要亲口说起这句话,苏乐生总觉得有点羞耻。 “我是你男朋友。” 但最后他还是遂了梁颂的愿,只不过声音很小很小,嗫嚅似的。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梁颂满足地喟叹,把苏乐生搂得更紧,“你不是不想公开吗?怎么又……” “我没有不想公开。” 苏乐生本来就想和梁颂说清楚这个问题。虽然眼下看来,话题被挑起的原因有些太过阴差阳错了:“我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有点不知道怎么……” 苏乐生没想到,即便已经打过腹稿,真到这时候自己还是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他有点着急,结果反倒越弄越糟:“其实去博物馆的那天晚上我就想通了,还给你买了手链,本来想晚上就送给你,没想到……” 好在梁颂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可小姨那边,你怎么也……” “我怕的就是她。”苏乐生把头埋到梁颂肩头,声音越发变得闷闷的,“你不知道,她最喜欢笑话我了。而且反正那间房子隔音那么差,她该听见的都听见了,我不告诉她又没什么……” 苏乐生说不下去了。 因为梁颂再一次堵住了他的嘴唇。 “唔……” 安静的宿舍里再一次被温柔黏腻的水声和酒般浓郁交缠的信息素充满。而后很突然、又毫无悬念地,在一吻终了后,苏乐生看见梁颂眼睛里腾起充斥着欲望的红。 “假性易感期又犯了?”苏乐生心里一紧,随后镇定下来问。 “你怎么知道?” 梁颂没想到苏乐生娚偩竟然会说出这个名词。但突如其来的症状汹涌到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惊讶,伸手要去抽屉里拿药,却被苏乐生拦住了。 “别吃这个。” 这次梁颂身上的木质香气来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强烈,那么直接又鲜明地勾起苏乐生的渴/望。他和梁颂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腺体也开始发烫:“我帮你,等我。” 幸好剩下的几门课都没有期末考,只要交期末论文或者作业。苏乐生本想等这些事都结束再替梁颂解决易感期的事,但现在…… 现在速战速决也好。而且反正梁颂的舍友都走了,不会有人打扰。苏乐生想着走进隔壁自己的宿舍,手脚麻利地从角落的小冰箱里取出一只药盒,拿着往回走的时候,听见楼下有人站在走廊上抱怨:“靠,谁他妈易感期到了啊?熏得老子都没心思复习了!” “你也闻到了啊?干脆别复习了咱俩打一架吧!” 不远处有人搭腔。苏乐生走进梁颂屋里砰的一声关上门,把他们的声音隔绝在外面。 “你回来了?” 宿舍里没开灯,因此即便是白天也显得有点暗。梁颂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苏乐生,漆黑晦暗的眼睛里沉淀的全是痴迷,和对他刚才那么着急离开的淡淡埋怨。 不知道为什么,苏乐生忽然觉得现在的梁颂格外脆弱。 即便他的信息素正霸道又蛮横地和自己交/缠。 即便他沙哑低沉地对苏乐生说“过来”,在后者照做以后用结实的臂膀把他抱得生疼,上瘾似的往他腺体处嗅去,像要抽干那一眼甜蜜的泉。 第238页 “唔……” 苏乐生腿都软了,差点站都站不住。他艰难地挣扎出双手,把刚拿出来的东西从包装盒里拆出来:“胳膊给我。” 梁颂昏沉含混地应了声,垂下暴起青筋的左臂。 苏乐生把锐利的针头扎进他小臂上的血管。 疼痛的感觉来得轻去得快,等梁颂反应过来低头看时,自己小臂上只剩下一个血点。 “乐生,你……这是什么?” “避孕药。” 自打从医生那里知道梁颂的病之后,这支Alpha专用的避孕针剂就在苏乐生宿舍里躺着了。他没管梁颂惊讶的神情,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全说了:“你又一次生了病没告诉我,这笔账我过后再跟你算。现在先给我把病治好,标记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梁颂这才真正明白,刚才苏乐生为什么不让自己吃药。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感动差一点就要撕碎他的理智,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几乎都在叫嚣着让他占有眼前的人,撕碎洁白茉莉花的每一片花瓣,让花心流出花蜜。 可是不行。 “你要治好我,普通的标记是没有作用的,只能是……” “终生标记,我知道。” 苏乐生打断他:“我还知道你心疼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因为同情你、想给你治病就稀里糊涂地答应让你做终生标记,但是你想过没有……”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还能觉得我只是在同情你呢?你以为你上次易感期什么都不做光是抱着我,我就不难受吗?” 梁颂没说话。 他只是这么看着苏乐生,眼底的欲望越发深沉晦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洋。 “反正我是你的,这辈子都不会变了,你究竟在怕什么?” “你现在不标记我想标记谁?说好要用余生和我好好在一起的,难道你想反悔?” …… 苏乐生来宿舍的时候是中午,等到这场标记结束之后,已经暮色夕沉了。 “乖,手抬起来一点。” 金色的夕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梁颂拿着一条毛巾回到重新收拾好的床上,仔仔细细地替苏乐生擦身子:“饿不饿?我去给你买吃的。” “不要。”苏乐生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后颈被咬过的地方也疼得厉害,掀起眼皮看了梁颂一眼,“我困。” 他离交作业的deadline又近了半天。但现在连烦这事儿的精力都没有,只想睡觉。 偏偏梁颂就是不肯走,替他擦完了身子穿好衣服,又坐在旁边和他说话:“乐生。” “嗯……”苏乐生意识涣散地应。 “你是我的了。” “废话……” “寒假回家我们把这事和小姨说了吧,我不会让她笑话你的。 “好……” “过年我带你去看我姐和我妈好不好?” “好……”苏乐生的声音已经快要听不见了。 “乐生。” 梁颂又喊了声他的名字,这回苏乐生应都没应。 睡着了? 也是,刚才是折腾得太过了点。梁颂看着苏乐生的睡颜,和裸露出来的脖颈手臂上暧昧的痕迹,心里又是餍足又是怜惜。 他忍不住凑到苏乐生额前吻了吻,替他盖好被子。 “我爱你。” “这句话你没听见就没听见吧,反正以后,我有的是机会说给你听。” 他们的余生很长,够表白上万次爱意,也够他们把之前亏欠彼此的一一弥补。 再生出很多很多欢喜,创造很多很多新的回忆。 *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撒花!感谢一路看到现在的大家,我们金丝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