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夫人来了》 第1页 [古装迷情] 《嘘!夫人来了》作者:水盆【完结】 【文案】: 这是一个乡野虎丫头和落魄贵公子的爱情故事。 农女洛英,意外救了个小贼。 小贼他人美心善,肤白貌美,令人一看,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摸了摸下巴,没念过书的脑子飞快运转着。 该用个什么法子,把小贼留到身边呢。 【小甜饼,不虐男女主,可放心食用】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种田文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英,李延秀 ┃ 配角:小木头,宁妍,苏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天,皇上挨揍了吗 立意: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第1章 【逢魔】 残阳如血,恰是逢魔时刻。 西柳河畔小土坡上,洛英端着簸箩,顾不得擦拭额前细汗,快步向家中走去。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簇簇声,当下警觉的转过头。 不料,下一刻,手中东西陡然一松。再看,簸箩里的原本不多的吃食瞬间少了两个。 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 了。 偏生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这次也是一样。 战乱恰逢灾年,粮食都不够吃。为抢一丁点野菜都能打的头破血流,何况是这救命的杂面饽饽。 气的她不管不顾,重重放下簸箩双手叉腰开始骂起来: “没脸没皮的小贼,姑奶奶这里面都是拿来毒耗子的,下了药,也不怕吃死你!” 话音落下后—— 四周静悄悄一片,除了头顶柳枝被风吹得摆动,身后溪水潺潺流过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她气的都快要爆炸了,却也不敢耽误,怕那小贼一会儿再把剩下的东西都偷了去,回家就更没法交代了。又噼里啪啦丢下几句狠话,算是出了半口恶气。 四下无人,她骂的也没意思,只能是警惕的环顾四周后,更加严格的看护好怀中簸箩,疾步离去。 待她走后,柳枝微动。 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浓密柳条,腕子上缠着一圈皮鞭。正是此物,几次三番神不知鬼不觉的卷走了洛英的吃食。 少年漆黑的双目盯着洛英远去的方向,辨不明情感。只有满是伤痕的手捏着一只黑黄饽饽,狠狠的啃了下去。 —————————— 紧赶慢赶,还是比说好的时辰晚了。 一进门,就迎来兜头埋怨: “你这妮子,人家梁老爷可是巴巴的在这儿等了你一下午呢。缺爹少妈没个规矩,还不赶紧过来给梁老爷赔个不是,再倒碗水来。” 洛英并不理她,直接把簸箩往旁边坐着的人面前一放,喘着粗气: “这里头的饽饽怎么都比五斤小米多了,你数数。” 端坐的是个年约四十的瘦小老头,穿着一身不大合体的酱紫棉袍,脚踩厚底棉鞋。面色焦黄如土中泛黑,嘬腮龅牙,下巴蓄着稀疏的山羊胡,眼珠子微凸,瞧着有几分滑稽。 可洛英心里头却并不轻松。她知道,这老梁头是整个西柳村出了名的扒皮。何况定量的饽饽少了两个,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她虽然没言语,可眼珠子却时不时盯着梁老头的动作。一颗心更是提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果真—— “哎呀呀!” 老梁头站起身来,佝偻着腰,努力抬起那张不甚协调的脸,贪婪看眼前这个散发着香甜汗味的姑娘: “英子,你家去年跟我借的,可是上好的五斤小米。可你瞧瞧,这簸箩里都是杂面饽饽,别说五斤,两斤小米都够呛能换够。” 他一开口,洛英那颗悬着的心反而落下了。 有的辩,就好办。放眼整个西柳村,论嘴利她怕过谁? 于是冷笑两声,倔强的扬起尖尖下巴,不服道:“你那小米里掺的除了砂石,还有黑乎乎的老鼠屎,凑一块儿都不满五斤。如今还你这些饽饽,还不知足!” “哎!”老梁头干巴巴的手冲她一指:“口说无凭,反正东西你们是拿去吃了,这字据嘛....” 他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展平了放在桌上,得意的晃着脑袋: “可是你亲手按的指印,就算是告到县衙,嘿嘿,我也不怕。” 洛英早想到这招,嫩脸一扭:“我也能告你欺我不认字,骗我按下手印。” 老梁头啧啧两声,拿起字据,放到她眼前:“你不认字,可借我的粮是真的吧。实话告诉你,这买卖,我不是头一回做,衙门口的大门台阶有多少个,我比你清楚。” 人穷志短,天生便矮人一截。 一听要去县衙硬碰硬,洛英也不复方才强硬态度,眉目之间神色明显软了下来。 “哎!这就对咯!”老梁头笑眯眯的把脸凑到跟前,挤眉弄眼:“乖乖听话,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我才不舍得把你送去那种吃人的地方受罪呢。” 他头上那跟抹了猪油一样的油腻发辫,掺着白扑扑的头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儿。 而那张字据,就捏在他指尖,来回晃荡。 洛英涨红了脸就要去抢,可老梁头明显更快—— “英子,你爹娘走得早,伺候个瞎眼老太婆,这日子也不好过吧。这个月,跟你舅舅家借几回粮了?这簸箩饽饽,也是借来的吧。” 第2页 老梁头慢悠悠把字据收进怀中后,拍了拍胸脯,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这才负着双手,慢悠悠在她身边踱步,滴溜溜的眼神不断在她身上审视: “如今是灾年,朝廷尚且自顾不暇,哪儿还管的了你们的死活。听叔的话,进了我府上,不敢说绫罗绸缎随你穿,可吃喝绝对不愁,还顿顿有肉。你这样娇嫩的年岁,叔实在是舍不得....哎哎哎!” 洛英抄着剪刀,锐利的刀锋对准了老梁头。死死的摇着嘴唇,眼圈泛红,却带着股狠劲儿,直勾勾的盯着他,让人不寒而栗。 老梁头一面挪动步子到安全地带,一面谄笑: “我说英子,你好好想想叔的话。这要是别人,叔早就叫人绑了回去了。可你不一样,叔心疼你,稀罕你,不愿意叫你遭那个罪。你好好想想,叔,叔下回再来啊。” 眼瞅着已经挪到了门口,老梁头也不拿腔作势了。飞一般的蹿出屋,明明是个罗锅,跑的却比正常人还快。 一面跑一面不忘高喊: “英子,若是再没吃食了,就来找叔,叔给你肉吃。” “呸!” 洛英冲着门口,狠狠的啐了口唾沫。收起剪刀,转过身瞧见祖母周氏已经摸起一个杂面饽饽啃下一半了。 “吃吃吃,咋就没噎死你呢。” 洛英气的端起剩下的饽饽就往伙房走,把这些粮食仔细收好后。拎起灶上的大铁壶,倒了一碗水重新走回到周氏跟前,把水推了过去后,又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 周氏狼吞虎咽,可不知这里头还掺了榆树皮,涩的直刮嗓子眼。就在噎的快要翻白眼时,瞅见了洛英端来的水,连忙捧着碗咕咚咕咚喝起来。 好容易这口气顺下去了,在心中暗骂洛英不识好歹,若是乖乖的去梁家做姨太太,自己还至于啃这杂面饽饽? 接着又怪老梁头个没本事的怂货,一个丫头片子都搞不定。要她说,直接绑了人抬回去。生米煮成了熟饭,看她还怎么折腾。 想归想,可自己这条命现在还要靠眼前这死妮子养活呢。于是笑着讨好道: “还是你有本事,每回出去都能弄来粮。我说,这回你那刻薄舅母,又没少指桑骂槐吧。” 句句讨好,字字带笑,老腰都没刚刚老梁头在时挺的直了。 洛英饿的胃里直犯酸水,端起碗灌了一气温水下去,压住了那股难受劲儿。才道: “我舅母再刻薄,也没卖儿卖女卖孙子。” 这句话直戳周氏心窝子,也是洛英的心结。 若是往常,周氏没准还会辩上几句。可今儿孙女明显动了大火,她生怕一会儿牵连到自己。索性低着头,干枯的爪子捧着自己面前的粗碗,小口小口的喝着里头的水,指望水能把胃里那块儿饽饽给泡的更大更涨些。 同时暗暗祈祷,愿这煞星早早想通嫁去梁家。自己也好跟着吃香喝辣,省的在这儿熬日子活受罪。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家有余粮的老梁头晚上也是只点一盏烛灯的,何况穷苦人家。 周氏借着月光早就摸回炕上睡去了,只留洛英一人,洗洗涮涮再劈柴挑水。一通忙过之后,已是夜半。 今儿发生的事件件憋闷,桩桩恶心。 睡不着的洛英坐在院里,望着天边生铁一般的月亮。心中有些迷茫,不知下回老梁头要是真找人来绑了自己,那时该怎么办。 而造成今天一切的始作俑者,却鼾声阵阵。在这幽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柳枝在洛英手里不知被折断了多少回,才稍稍平息了一些她满腔的怒火。 “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突然发狠,把手中折断的枝条扔到地上:“好歹落个痛快,也绝不跟我爹娘一样。” 又想起那个偷了自己三回口粮的人,火更是不打一处来。咒骂道: “还想装神弄鬼骗我,鬼需要吃粮食吗?偷姑奶奶的粮,吃的你跑肚窜稀!哼!” 月光凄冷,凉凉洒了一地。 屋檐上,黑衣少年盯着她的举动,在听到她幼稚的咒骂时不觉羞愧,只觉得面皮发烧,方才咽下的吃食也如鲠在喉。一路逃亡,处处躲避,早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拿了她三次食物,实属情非得已。原本还不知该如何才能让良心安定些,如今尾随了一路,也算了解了她的处境。 既然如此,他便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也算是报答一饭之恩了。 等她转身进屋后,黑衣少年甩出长鞭卷住树枝,借力从屋檐飘然落下。顺着傍晚老梁头离去的方向,快步移动。不消片刻,身影便融入远方浓浓夜色中去了。 第2章 【帮忙】 洛英还在熟睡中。 在梦里中,爹爹没有战死,还混了个百户。娘和弟弟也都回来了,家里的米缸里满是粳米白面,后院还有一头大花猪,高兴的她骑着大花猪在院子里横冲直闯。大花猪太肥她抓不住,身子一歪,吧嗒一下掉了下去。 咣! 洛英摔的整个人都懵了,缓了半天才愣过神,发现自己跌坐在地上,身上还卷着旧薄被。 环顾一周,斑驳的墙壁上麦秸秆已经露出不少,破旧的炕,薄薄一层棉絮的被子。破了几个洞的窗户压根不顶什么用,空荡荡的屋子仅剩一只靠着墙的三条腿木桌。风一吹,桌上的纸角翻飞。若不是压着石块儿,只怕这会儿早就被吹走了。 第3页 等等,纸? 纸张这玩意儿,都是读书人和富家子弟才用得起的东西。她穷的叮当响,家里除了麦秸秆就是烂棉絮,哪儿有过这玩意儿。 洛英也顾不得身上的疼,一骨碌站起来,一面揉着胯胯轴子一面瘸着腿走过去,拿起了那张纸,漫不经心看了起来。 黑色的字曲曲扭扭,一大半都不认得。最下面的椭圆形指印还能辨认出纹路,可见当时之用力。 她虽不识几个字,可自己的名字还是知道的。 这不是昨儿老梁头捏着的那张字据吗? 洛英的心砰砰直跳,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紧张的四下窥探,可屋内除了这张纸之外,和平常再无其他分别。 就好像,就好像这东西是从天而降的一样。 她紧张的一把攥成了个团握在掌心,心扑通扑通直跳。深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后,探头探脑发现周氏还没起床,院子里一片静悄悄。一溜烟儿钻进伙房,闭了门,拉开灶膛捣鼓起来。 火光明灭,伙房上方烟囱升出一阵炊烟。 紧跟着,一串不成调的小曲才从伙房里飘出来。听得出,唱歌的人此刻心情大好。丝毫不知道,此时在她头顶上方,有人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黑衣少年斜倚在后院上方的桑树上,泛着光泽的皮鞭此刻安然的环绕几圈在他结实的手臂上。 日出东方,金灿灿的阳光穿透绿荫,星星点点洒在他脸上,方叫人看清真容。 肤色斑驳,面颌清瘦,只有一双凤目绽露锐色,让人不敢随意小瞧了去。 看着她的举动不觉眉微微松动,长时间以来的背负的责任重担都觉得轻快不少。只觉得这丫头着实有趣,不像他从前接触过的人,脸上好似罩着层面具一般。 目光远眺,却发现土坡上有一伙人向这儿走来。前后共有五人,四个都是身形魁梧,挽着衣袖,路上偶尔有人瞧见,远远便拽着身旁少年眼尖,看清楚为首骂骂咧咧的正是昨日那老梁头。 他下意识便要隐去身形离去,可在看清楚那群人手上的东西后,赫然停住了动作。 这丫头。 少年剑眉紧缩,听着那串不成调的曲子越唱越大声,又气又好笑。 气她如此沉不住气,遇事未等人查,自己先露了马脚。 笑她这人活的还真是简单。事事留于表面,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逃亡的一年多以来,这是头一回为别人的事出手相助。 好吧。 他告诉自己:留下来只是担心这笨丫头受人欺辱,毕竟受了她三顿饭,不可见死不救。 但也只是看看,绝对不会暴露行踪。 毕竟,他身上还有重任在身,不能为了个女人误了大事。 ———— 丝毫没有察觉的傻丫头这会儿美着呢。 随着白薯的香气弥漫开来,灶膛里的火光也渐渐弱去。洛英用火钳刨开黢黑的木块儿和草木灰,把烤好的白薯从里头扒拉出来。 望着那一堆灰烬,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是得意。 “死老头,还想让我给你当姨太太?做你的黄粱美梦吧,现在字据没了,这就叫做‘死’无对证。哈哈哈哈哈。” 只是这得意未坚持太久—— “就是这儿,去,把那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丫头片子给我绑起来!今晚,老爷我就要洞房,叫她知晓知晓老子的厉害!” 气急败坏的声音落下,便听见篱笆门被剧烈砸晃的声音。 洛英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想了想,还是转回去抄起菜刀,紧紧攥着弯腰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瞧见三四个家丁已经踩破了篱笆门,直直往里闯。为首的老梁头穿着一件酱红的衣裳,配着那张干巴的脸,活跟寿衣似的。 虽然那字据现在已经化为灰烬在灶膛里躺着呢,可洛英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发虚。她举着菜刀,虚晃着门口几个人。恶狠狠道: “你们私闯别人家里,是想要干嘛?” “干嘛?” 老梁头这回也不装了,那张字据彻底打翻了他最后一点耐心。成功的在他焦灼□□上浇了一瓢油: “别以为找人偷了字据,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识相的,乖乖跟我走,伺候的老子舒舒服服,还能给你个姨奶奶当当。不识相的话,哼!老子叫你白天当丫鬟晚上当婊,子。还是不用花钱随意处置的那种!” “我呸!” 洛英被彻底激怒了,挥舞着菜刀恶狠狠道: “来啊,看你姑奶奶先当丫鬟,还是你先当煽驴!” 许是这火焰太盛,几个家丁也被唬住了,站在那不敢动弹。 “告诉你,梁老头!你姑奶奶从前劁过猪,煽过驴,可就是还没试过割畜生。我只恨昨晚哪位英雄不开眼,没顺势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扔到西柳河去!” 她骂的痛快,少年起初还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待瞧见下面几个男人不约而同的夹紧大腿捂住□□时才赫然,瞬时又羞又恼的横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住想看下去,她究竟还能说出多么胆大泼辣,语出惊人的话来。 老梁头听她提起昨晚,气的哇哇乱叫: “好哇,果真是你叫人夜闯我家,你以为没有字据我就奈何你不得了?今儿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们四个是死人不成?还弄不过一个丫头!给老子上!谁先抓住那丫头,老子重重有赏!” 第4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四人面面相窥,暗使眼神后,手持木棒绳索满满踱步,渐渐围着洛英形成了个包围圈。 洛英没有经验,哪儿懂得这些。可这会儿也察觉到气氛微妙,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才发现手心已经犯潮。 糟糕! 少年心道不妙,可惜此处离她太远,鞭长莫及。 正当他四下寻索时,突然,其中一人对洛英发出攻势。少年来不及多想,足下一踢,一块儿石子急速飞出,直直向那男子要紧处而去。 同时,洛英眼见那人向自己扑来,心一横眼一闭,嘴上发出嚇嚇叫声为自己壮胆,挥舞着菜刀就往前乱劈。 “哎哟!” 洛英以为是自己伤到了人,吓得连忙睁开眼。但见那男人卧倒在地,双手捂档痛苦的哀嚎。 周遭三人也惊了,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 洛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我竟这么厉害!” 这下,她瞬时信心满满了。舞着菜刀指着另外三人: “谁还想当跟他一样被煽的,尽管上来!” 日头正盛,灿若金辉。 这一刻,洛英昂首挺胸,势不可挡,颇有些武将之风。 只可惜,这份得意并没持续太久。 “老子还不信了,四个大男人连个瓜女子都抓不住。你,你,你,都给我上!” 老梁头一声令下,三个男人再次发动攻势。只可惜有伤者在前他们多少担忧自己的宝贝也着了洛英魔手,只能是弓着腰夹着腿,一手护档一手持凶器,丝毫没有气势,只让人觉得可笑。 少年不禁莞尔。 一,二,三。 三粒石子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的向目标飞去。几声哀嚎,三个人都重重的跌在地上,鬼哭狼嚎,比原先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英惊呆了! 她慢慢的举起手中菜刀,对准了阳光。骄阳给这把笨重的老菜刀渡了层金边,看着神圣威凛,不似凡物。 洛英虔诚的将唇贴上去,煞有介事道: “刀神显灵,为我驱除恶霸。信女一定为您好生沐浴,供奉起来,从此远离油腻之物。” 少年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僵硬在了嘴角。 第3章 【小贼】 老梁头走了。 刀神之说他自然是不信的,可这丫头却明显有古怪。四个那么壮的年轻汉子,几乎一招就被打得动弹不得。换了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怕罗锅都要被人给敲直了。 更可怕的是,他全程压根就没瞧见是谁出手帮的那丫头,自己的人瞬间就□□翻在地了。 触霉头的人都走远了,洛英这才收起菜刀,一头钻到伙房里。也不知折腾什么,过一会儿,只见她捧着一簸箩杂面饽饽和烤焦的白薯,一溜小跑向外面扎去。 少年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腕间用力一抖,长鞭犹如灵蛇出击快速缠住树杆。他借力轻飘飘落下后,思索再三,决定还是跟了上去。 虽说有功夫在身,可一来要与洛英保持距离,二来又要避开来人。好在村里并无多少男丁,也没有人瞧见他的脸。走走停停,等追上去隐身树上时,才发现洛英原来是到了溪边。 少年好奇她来这里做什么,却见洛英双手合十,转着圈对着四周拜了拜,无比虔诚道: “我知道是您救了我,前几日我说话难听,多有得罪。这些东西是孝敬您的,您放心吃,里头什么都没有。”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连忙掰下来一小块儿放在嘴里,边嚼边发誓: “那天的东西也没药,我是气不过说了胡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从树梢往下看,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不时点头作揖的样子,看着好玩儿极了。 少年好奇,她怎么就这么笃定救命的人是自己。方才,不是还拿着那把菜刀玄乎其玄的膜拜吗?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洛英继续自说自话: “哪儿有什么神仙啊,若是真有神仙,就该好好看看百姓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反正我身边,能神不知鬼不觉拿东西的只有你一个,那么你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教训他们了。” 少年一愣,倒是对她的固有印象改观了一些。心下却暗下决定,一定要尽早离开,绝不能与此女牵绊过深。 与聪明人相处往往要更小心,他身上秘密太多,实在冒不得风险。 洛英又唠唠叨叨一堆,无非是对救命恩人的感谢之情云云,说了一大通之后才离开。 少年见她走后,思绪尚在纷乱之中时,却见她又掉头回来了。 他好奇的看着洛英蹲下身,对着簸箩挑挑拣拣,再站起身时,再站起身时,簸箩里只剩下了两个饽饽和一块儿烤白薯。 洛英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恩人每次都只拿两个,我猜想恩人的胃口肯定很小。如今天气渐暖,东西存放不好很容易坏的。我先替恩人放下两天的口粮,剩下的拿回我家。恩人啥时候想吃随便去取,我这回绝不再骂!” 少年都被气乐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女子将小气行径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若是时光回流三年,他定要好好会一会她。只可惜,今非昔比,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满城红袖招的小侯爷了。 第5页 深思过往颇感伤,再抬头,树下已是空空如也。只剩一块儿粗布帕子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两个饽饽和一块儿黑乎乎的烤白薯。 “这丫头,连簸箩都不舍得留下。” 这啼笑皆非的举动多少冲淡了些故国忧伤,少年缓缓下树,抄起那块儿帕子,犹豫再三后,终是将食物裹好,转身向溪水后的密林深处走去。 洛英回到家中,才刚想进伙房,就听见身后那烦人的声音响起: “丫头,那帮人走了?” 洛英这会儿心中藏着事,又因此事对她的憎恶更深一层,便没了好脸: “若是没走,你肯出来?” 周氏一点都不在意孙女对自己的阴阳怪气,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褶子都跟着松懈下来: “一大早打打杀杀的,没把我这老婆子给吓死。要我说啊,那老梁头人不咋地,可有钱啊。你瞧瞧咱们这日子过得,多久没吃上一顿白面了。” 又来了。 周氏这人就是三天不呛她一回,她就能把自己做过的恶忘得干干净净。 洛英正在推门的手一顿,回身望着她,讥讽道: “我记得您比老梁头大六岁是吧,巧了,女大三抱金砖。老梁头娶了你,可是双手抱满满。如此看来,你们俩反是天造地设的姻缘了。一个没脸没皮,逼良为娼;一个丧尽天良,卖儿卖女。还能吃上白米白面,再也不消打我的主意!” 周氏自讨没趣,又不敢开罪这个自己唯一的依仗。一面去摸吃的一面嘟囔: “你娘多温顺个人,怎么生出这么厉害个丫头!” “别提我娘!”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亲人,洛英瞬间就炸毛了: “我爹临走前,可是把银子和我们娘仨亲手托付给您的。可您呢?拿着银子去赌,输光了就打我娘和我弟弟的主意!” 一想起娘和弟弟如今不知在何处,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老太太,洛英就恨不得狠狠打她一顿出了心底这口恶气才好! “我娘是好,温顺,还不是被您说卖就给卖了。我可不一样,这梁家,谁想享福谁自己嫁,我绝不干涉!” 说着,她狠狠抄起桌上菜刀,吃人一样的眼光盯着周氏,吓的周氏细腿乱颤,忙不迭跑了出去。 见人走后,洛英狠狠的把刀剁入菜板。若非需要还需要这老太太来辨认当初的人牙子,她宁可背负犯上弑亲的罪名,也要亲自送她上西天去! 只可恨这奸诈老婆子,每每问到正经处就装糊涂。想必她也知道洛英性子,一旦寻到亲人定不会再管她。横竖她也没多少寿命了,用绳子拴住这个孙女,老来也算有个指望。 洛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现下,屋子里剩下她一人了。 洛英稳坐了好半天,直到听见木门嘎吱关上的声音,顿时跟装了弹簧似的一屁股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前。左右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并无异常后,蹑手蹑脚的合上了门。 随手拽过一把干草,使劲的在窗户底下的墙上蹭,一直到露出条缝隙来,洛英赶紧扔下手中皱皱巴巴的玩意儿,抄起火钳,用一边开始沿着缝隙往下刮。 随着地上粉尘越多,那缝隙越来越大,终于掏出一个足以容纳手指的小洞时,洛英把手中火钳一条腿插入,使劲一撬,那块儿砖随着动作挪出了半截。 洛英小心翼翼的把砖取下,凑过身子伸手在里面划拉半天。 随着手中动作越久,她脸上越是焦急。 一直到手碰到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她的心瞬间被欣喜充满,慢慢的用两指夹住绢布一角,缓缓拽了上来。 等那东西到足够位置,洛英反手一掏,将布袋牢牢攥在掌心,又确认门窗紧闭,院中无人,才松开了手掌,露出一块儿皱皱巴巴的褐色绢布。 她打开后,耐心的数了数,不多不少,还是十二个铜板。 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物件,迅速放进绢布里。而后想了想,终是重新拿出来,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支金簪子,上头还有个红艳艳的宝石,漂亮极了。洛英虽然辨认不出是具体是什么,可端这巧夺天工的样式,就不是俗物。 方才她追去给小贼送饽饽时瞧见的,脑子一热就先踩在脚下藏了起来。 洛英的心怦怦直跳,心知此物十有八九就是那小贼所遗。可一想起光靠自己猴年马月才能寻到亲人,深处鬼差的借着放饽饽之际,将脚下之物偷偷纳于衣袖,一路奔跑而回。 双手合十,将金簪埋于掌心,口中念念有词: “恩公,对不住了。等我寻了娘和弟弟回来,一定为你再攒一支簪子来。” 说完这些好像狂跳的心也安定不少,之后,便将金簪收于绢布中,又用细麻绳重新捆扎好了,依着原样重新放了回去。 好容易将一切恢复原样,尚未松上口气,便听见房梁好像有动静,吓的她腾的一下子起身推门而出。 第4章 【宁墨】 大概是做了亏心事,洛英五感这会儿格外灵验。 顺着声音她绕到屋后,顺着破旧□□蹑手蹑脚爬了上去。果不其然,一个身形消瘦的黑衣少年正弯腰翻着房顶茅草,好像在找寻什么东西。 洛英猜测他大概就是那位偷了饽饽又救了自己的小贼,加上方才又霸占了人家的东西,心中有些愧疚,便重重的咳了两声: 第6页 “咳咳。” 少年正专心致志的翻找遗物,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心下一慌,脚下一滑,顿时身子不稳。从斜斜的房顶出溜直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哎!” 洛英连忙伸手,无奈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瘦弱的身子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她晒然的吐了吐舌头,手脚麻利的从□□上下来,一面应声搪塞了周氏,一面小跑着过去查看。 “你没事吧。” 洛英半跪在地,伸手便要去掺他。却见他如临大敌,拼命的用胳膊支起半个身子,将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后,目光警惕的审视着她,却是一言不发。 洛英见状,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解释:“方才我不是有意吓你,况且你也不吱声就上了人家房顶,我还以为是小偷呢。你我算是扯平,两不相欠了,行不?” 少年依旧不语,只是脚腕传来的剧烈疼痛使得那张黑俊的容颜稍稍有些扭曲。不得不拼命抓碎了掌下泥土,从而转移痛楚。 洛英眼尖,不由分说的按住了他的脚腕,小声呼道:“哎呀,你这脚怎么肿的像只猪蹄似的,这要是不好好养着,怕是得残废了吧。” 饶是先前对她印象再好,这几番咋呼下来,少年也失了耐心: “姑娘离我远些,自然就无碍了。” 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薄怒,全靠良好教养让他控制着没说出更难听的话。 洛英好似没感觉似的,捏了捏爪下的肿胀,钻心的疼霎时直扎少年心口,差点没一脚踹飞了她。 “幸好幸好,没有什么大碍。” 她收回爪子,松了口气,这口吻引来对方疑惑: “姑娘懂得医术?” “算是吧。”洛英在心中补了一句:我阿娘会给牛马瞧病,算下来,我也是懂得医术的。 尽管她胸有成竹,可少年丝毫没放过她滴溜乱转的眼珠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哼一声,说了句告辞,便挣扎着要站起来。 “哎!” 洛英声音稍微大了些,想起周氏还在屋里,不得不改为伸手拽他:“虽然我没给人瞧过病,可骨骼都是差不多的。现下你这脚踝一看就是骨头歪了,要是不好好养着,小心日后成个瘸子。” 少年急了:“方才你不是说并无大碍。” “跟性命比起来,瘸一只脚自然算不得什么大碍了。”洛英嘟囔:“更何况,只要你好好养着,自然是瘸不了的。” 少年气急,却又害怕自己这只脚当真瘸了,一时间半坐在地上,十分难堪。 正当他心中七上八下之际,洛英动手了。 她从一旁靠墙码放的柴堆里抽出两块扁平的木条,相互摩擦去掉毛刺后,拎着走到少年身边,蹲下。用木条在他脚踝处比划,眼神十分专注。 少年也瞧出来了,她的确是通些医理。便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肌肉,随着她的动作,曲起的伤腿缓缓放平,任由她折腾。 突然,洛英伸手向他腰间袭来,少年瞬间便要站起,却因无意识举动再度刺痛伤处。这下,疼得直接跌坐下去。 这声音,终于引来了旁人。 “这外头折腾个什么呢。” 周氏驼着背摸着打开窗户把脑袋探出来,不过她眼睛早就瞧不清东西了,只能隐约窥见两道白影:“哪家臭小子跑这儿来闹事,打量老婆子是吃素的呐。” 洛英连忙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少年禁声,大声回道:“过路的来讨碗水喝,我正问问有没有瞧见我娘和弟弟呢。要不你同他讲讲?” 周氏一听这个,顿时缩回了脖子,嘴巴也不嘟囔了,手脚麻利的拉下窗户,再也没言语过。 洛英转过身,果断的扯下了少年腰间的软鞭,一圈又一圈,开始在木条上缠绕起来,将他的腿固定的严严实实: “你偷了我的饽饽,又替我拿出卖身契。我害你摔了腿,我就得给你医好,这样咱俩才算是扯平。” “嘶——” 少年忍不住痛呼出声,洛英手上连忙松了些,哂笑:“以前给猪绑过,不用力些拴不住....” 少年索性闭上眼转向一边,紧攥着拳头拼命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洛英趁着缠绕的时候瞟了几眼,发现少年虽然黑瘦眉眼却生的十分俊朗,整个村子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后生呢,一时间愣神,多看了几眼。岂料少年突然回眸,四目相对,撞了个结结实实。 洛英知道他好看,却没料到如此好看。 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藏着一汪深泉,能摄人心魄。只要看见了,就再也挪不开了。 见洛英露出痴傻眼神,少年不觉面嫌憎恶,果断挪开眼神,低声催促: “你把手拿开,剩下的我自己来。” 若是任她磨蹭,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洛英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惊艳中无法自拔,木讷的收回了手,直到布料撕裂的声响,才唤回心神。 定睛一看,原来是少年从衣摆撕了一块儿下来,而之前固定的软鞭则被规整的放在身侧。 少年手脚很是麻利,很快便将自己的伤脚收拾好。只是站起来时却使不上力,洛英连忙上前搀扶,到底是没叫他再度摔下。 “你看你这个伤也没法行走,不如先在我家休养两日,等痊愈了再出门,如何?” 少年蹙眉,一路逃亡,好容易到了这儿,实在是不敢犯险。 第7页 见他不应,洛英接着道: “我家人口简单,一个老祖母眼睛也不济事,断不会妨碍你。你一个大男人,还怕了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脚踝处的疼时刻提醒着他,实在不能再僵持下去了。若是真跛了,还谈什么日后? 深吸一口气,少年抬头反问: “你要什么?” 洛英装傻充愣,笑嘻嘻道:“我能冲你要什么,你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唯一一身看得过去的衣裳也被撕的破破烂烂。难不成,我还要你这个人?” 少年不语,他才不信眼前这个狡黠泼辣少女会是那种心思蠢善之人。若是她能说出点什么还好,像这样藏着掖着,反而令人生疑。 洛英见他又不说话了,眼珠子一转,拍着大腿哎呀一声,叹道: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什么也瞒不住你。” “不瞒你说,前几天闹饥荒时,我娘和弟弟上街讨饭走丢了。我想你走南闯北,没准能跟你打听些消息......” “没有。” 少年果断截了她的话:“我从未留意过这些,所以问也是白问。” 洛英忙道:“那等你养好了.....” “那也不会。” 少年很是干脆,一点不给她机会:“养好之后我还有事在身,不会为你寻人的。” 洛英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在他脸上上下打量,声音有些不对: “我帮帮你,你帮帮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嘛,何必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听得出,语气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热络了。 少年却很是倔强:“做不到的事,我从不承诺。” “你——” 洛英气的松开掺他的胳膊,少年顿时身子有些不稳,晃了两晃,终于还是站住了。 “你这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不过举手之劳嘛。” 见少年还是不说话,她气的来回转圈,最后一跺脚,重新扶住他的胳膊,气狠狠道: “既然你不乐意帮我,那我也不用对你客气了。等你养好伤后给我家后院水缸挑满,再劈一垛柴再走。就当是报恩,从此两不相欠。” 见少年嘴唇蠕动,这回她抢先一步: “不许再说个不字,否则你就在路上养伤吧。只是我清清白白个大姑娘,若是叫人瞧见门口躺你这么个汉子,浑身是嘴我都说不清了。你不怕,我还要脸呢。” 少年踌躇。 若当真是被人瞧见,岂不是节外生枝?只有答应下来,先养伤,再干活。 在他没瞧见的时候,洛英的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家里的屋子虽然破,却还有富裕。 将少年搀进她爹娘曾经睡的屋子,胡乱收拾一番后,好歹是能落脚了。洛英又抱来床破棉被放在炕头,有心坐下跟他说两句话,却听见厢房周氏叫自己的声音。 洛英无法,只有站起来先过去应酬。却在出门时,迈出的步子突然停下。 “哎!” 她探回一张俏脸,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我叫洛英,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楞了愣,似乎是太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了。半晌,才蹦出四个字: “我是,宁墨。” 第5章 【设计】 宁墨,宁墨。” 洛英得了他的名字,反复在嘴里咀嚼着。突然噗嗤一笑: “还真是人如其名,都是黑黢黢的。” 等推开周氏房门的时候,她瞬间收住了笑,换了副样子。 周氏坐在炕沿儿边上,鬼鬼祟祟的望着她,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笑成菊花了。 洛英也不上前,双手抱胸斜靠在门上,懒懒道: “还没到晌午,饿也得先忍着。” “死丫头,真打量我老婆子就会吃了?实话告诉你,咱们发财的机会来咯。” 周氏站起身,迈着小步过来把她往屋里拽,忙不迭的关上门。耳朵贴着听了会儿确定没动静,这才鬼鬼祟祟将脑袋凑过去,压低了声音: “你方才是不是跟个汉子在外头纠缠呐。” 洛英眼神一凛,上下打量着这个满脸喜气的老妇人,刺道:“你那耳朵,怕是地底下的耗子都比不过吧。” 周氏这会儿心里美呢,也不稀得跟她斗嘴:“老婆子我还有更厉害的呐。” “实话告诉你,这小子一出声,我就听出来了,这小子,是从应天来的。” “应天?”洛英愣了:“那不是南梁的都城吗?怎么跑咱们这儿来了。” “所以我才说,这小子有猫腻。” 周氏慢悠悠的坐回炕沿儿,枯瘦的爪子理了理头顶稀疏的发髻,颇为得意:“翻过前面的山头再走五十里路,可就出了涿郡,是北魏人的地界了。这小子一不是投亲二不是寻友,跑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界,绝对有问题。若是上报官府......” 原本洛英还若有所思,在听到官府之后,顿时没好气打断了她的话: “你快别作孽了,好好的人送去那等吃人的地方,焉能囫囵出来?要我说,在这憋屈的地方过活,谁还没点糟心事?就说我,若非顾念着要寻娘和弟弟,我也早走了。一口吃食没有,赋税倒是一年比一年重,压根不给人活路!” 周氏连忙抢白:“正因为日子难过,才更不能丢了这送上门的肥肉。纵然他没有猫腻,可也是个男人。眼下朝廷惠政,一家一个男丁,能换十两银子。十两!” 第8页 周氏两手比划着,用手指敲的邦邦响:“够咱们吃多少顿饽饽了。” 说罢,用手在下巴胡撸一把,砸吧着干扁的嘴。 粮食困难,家家户户都从两顿改成了一顿。平日里吃了就躺在炕上,省着力气等着第二日的吃食。早上那块儿饽饽早就化光了,又说了这么些话,周氏早就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前飞金星了。 这般自私自利的嘴脸,看的洛英心中直犯恶心。 “我记得前年一个男丁是换五两银子,如今都涨十两了。” 周氏饿的脑子也木了,顺嘴把心里话吐出来: “可不是,要是你爹晚走两年,咱们日子也能好过些......” 洛英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哼道:“您要是生子就为了卖来赚钱,当初何不多生几个?告诉你,他是我给自己找的男人,我看上他了。你若是胆敢报官,行啊。把他抓走,我也跟着走。你就守着这屋子自己过日子去吧。” 周氏急了:“你个丫头片子,才多大就想嫁人。你若是嫁人,我可怎么办?” “凉拌。” 洛英懒得再跟她掰扯,直接出去重重的关上门,顺便把心口那股子淤堵的气也跟着散出去,省得迟早被这婆子给气死。 只不过—— 她看了一眼东屋。 宁墨虽说衣着朴素,可那周身气度却骗不了人的。洛英幼年也曾跟着爹爹到镇上,富户家的公子,都没有他看着贵气。 难不成,还真叫老太婆给说中了? 不管了,她留下宁墨,自有她的打算。在这之前,她得好好护住了,万不能节外生枝,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日头偏西时,洛英端着一碟吃食,推开了宁墨的房门。 “你这几天都吃的饽饽吧,今儿给你换换口儿....哎!” 洛英只瞧见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凌空而落,将宁墨裹了个结结实实。 “你,进屋之前怎么不知道敲门。” 他面冲墙,只能瞧见一个背影,不过声音却没有了白天的冷漠,带了丝薄怒。 洛英却丝毫不介意,直接上前把东西放在了炕桌上,顺势擦了把,发现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 再一看,整个炕头周围浮尘都被擦的干干净净,视线挪到窗台那块儿叠如豆腐块儿的帕子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还挺爱干净。 洛英心里觉得捡了个宝,对他的态度就更加和善了: “我可什么都没瞧见啊,再说你那裤子穿的好好的,怕什么。” 话虽如此,心头却浮现方才瞧见那一身白皙皮肤,特别是紧实起伏的腱子肉,比那群光着膀子的庄稼汉可好看多了。 啧啧啧,别看瘦,还挺有看头的。 宁墨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竟然半点羞耻心都没有。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哆嗦着手把衣袋胡乱系上后,才压着怒意: “姑娘若是再送吃食,直接送至门口就是,不必进来。” “哎!”洛英不乐意了,一屁股坐下,拉着张俏脸:“我好心好意送吃的,怎么换来你这么多埋怨。不就是看了你一眼,那又如何?往年村上还有壮男时,往田间地头放眼一瞧,全是打着赤膊的,偏生你就金贵了。” 宁墨被这一连串脆生生的话怼的火发不出来,只往心头噎。只有宽慰自己,小村姑野惯了的确不懂礼数。 洛英也不记仇,把烤白薯往他跟前推了推:“趁热快吃吧,凉了吃着糊嘴。” 刚才跟人生完气,宁墨想硬气些。可架不住这浓烈的香甜味顺着鼻孔直往胃里钻。 最终,食欲战胜了脸面。 他侧过身,拿起一只掰成两半,剥去焦黑的皮露出了橙红的肉来,慢慢往口中送去。 逃亡之路,艰难险坷。漫说食不果腹,就是偶尔狩到猎物,也不敢生火炙熟。如今吃到久违的热食,心中酸楚仿佛也被这热气给熨平了不少。 两个红薯很快下肚,他习惯性的伸手再去拿,却是空空如也。一扭头,正巧对上了洛英那双探索的眼睛。 她单手托腮,尖尖的下巴直直冲着他。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宁墨上下打量许久,心中是越来越满意。 嗯,身子骨结实,样貌也好,就是脾气别扭了些。不过没关系,大男人谁还没点子脾气,何况她也看不上那种窝囊废。 宁墨也曾是满城红袖招的人物,如何看不懂洛英这热络的眼神。若是从前,他定是会心一笑,纵然不喜,也绝不忍伤佳人芳心。可这半年来的遭遇早已经将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磨平,又对着这么个煞风景的傻姑娘,方才吃进去的红薯仿佛像是一堆凉了的沥青,淤堵在胸口,塞的人喘不过气。 他已经测过身子,尽量做出疏离的动作了,无奈眼前人是个不解风情的,依旧死死的盯着。宁墨不用看,都觉得自己后背快被那双灼热的眼神给看穿了。 实在忍不住,他抬手在唇边轻咳两声: “天色已晚,姑娘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眼下之意,你可以滚蛋了。 偏生洛英不按常理出牌:“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宁墨一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我怎么知道你这么不要脸。 “哎。”洛英习惯性的把身子往前探,双目里满是好奇:“你今年,有二十了吧。” 第9页 宁墨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始终保持安全距离:“不到十七。” 他是夏日出生,再过三个月才是十七岁生辰。 “才十六?” 洛英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最终在腰带上落下,不由发出赞叹:“没看出来啊。” 宁墨被这目光激的双腿一夹,面皮发胀,声音带着薄怒:“什么没瞧出来。” “你的年纪啊。” 日暮微光,房内视线更显幽暗。加上宁墨面上肤色发黑,所以洛英没瞧出来那两团红晕。大大方方的挪了挪屁股,好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看你身量,还以为你二十了呢。没想到才大我两岁,不过也好,我不喜欢太大的。” 宁墨装听不懂,不接茬。 不过洛英却不打算放过他: “那你,还没娶亲吧。” 这句话戳到他心口了。 渭水河畔,那张绝美的面庞上挂满了泪水,依依不舍的松开了他的衣袖时。他就明白,此生,他们再无可能了。 随着此次一行,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份,家族的荣耀,还有她。 洛英看他眉眼低垂,长长的浓睫遮住了眼底的情愫,只有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成个拳头。用力之大,足矣彰显心碎之痛。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不过此行的目的还是要说清楚的。 “眼下这乱世,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呢,也有我的难处。如今我有件事想求一求你,若是你能应下,从此我为你设长生排位。若是不能的话,等你伤好了就走,我也绝不怨你。” 宁墨吃力的将脑海中画面打散,缓缓开口:“大概我是帮不上忙的。” 先拒人于千里之外,省的她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 大抵是了解他的性格了,洛英这回也不恼了,反而笑嘻嘻道:“这个简单,你肯定能办到。” “你能偷来我的卖身文书,自然也听到了我家这些个破烂事。早晚我都是要去找娘和弟弟的,只是我尚未婚嫁,日后真出去,行事也不方便。能不能与你做个假夫妻,给我一个身份。” “不行!” 宁墨拒绝的斩钉截铁:“姑娘遭遇我深表同情,可夫妻一事,不容儿戏。” “哎,你这个人,我都不怕,你怕个甚。”洛英急了:“我又不跟你洞房花烛,又不要你三媒六聘,只要你与我做张假文书。等你伤好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日后即便大街上遇到,也当不相识。行不行?” 宁墨依旧是不依,引得洛英不快了,再次以救命恩人钳制。 没想到这次,他的倔脾气上来了: “若是因施惠于我,便要强人所难,姑娘也不必再说,我现在就走。” 说着,就伸手去够一旁的木拐杖——那是下午洛英抽了块儿长木棍给他做的。 这回,洛英却是不阻拦了。 宁墨拄着木拐杖,艰难的走到门口。尚未推门,便听到外面有人出声喊道: “快开门,官衙的,来查人了。” 宁墨顿时激起一背的冷汗,转过头下意识的就去看洛英,发现她好像一点都不意外,顿时明白了。 “是你叫的人?” 他声音极低,却是掩不住的怒火,恨不得把眼前女子给掐死解恨。 一路艰辛,若是折在此女手中,那真是天要亡他家族一脉了。 “我还没那么坏。” 轻飘飘一句,让宁墨松开了握软鞭的手。 “荒年,不是收租,就是征人。你没瞧村子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是给朝廷征去给北魏当炮灰了。” 洛英的面色也不大好,她低声交代:“每个月这个时候,他们都要来一趟。有人抓人,有物拿物,倘若你真不想被抓去,就乖乖听我的话行事。” 宁墨这才知道上了这丫头的贼船,心里恨急,却也难保自己肯定能逃脱而不露马脚。只有先稳住眼下,再说其他。 他闭上眼,喘着粗气,强压着心头怒火:“好,你要我怎么配合。” 洛英一指:“上炕去。” 宁墨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警惕的望着她。 洛英瞬间明白,哭笑不得:“你如今是个瘸子,自然要上炕上躺着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宁墨咬牙:“好。” 见他拄着木拐杖,一瘸一拐听话的往炕边走,洛英忍不住发笑。同时开门,应声道: “来了。” 她与人说话的声音从院子里清晰的传来,躺在炕上的宁墨听的清清楚楚。听着她如何掩面哭着说自己摔断了腿,又娇羞的说两人才刚成亲。脸上是红了又黑,黑了又红。最终,屈辱的将脸转到一边,不肯承认自己竟然被一个乡野丫头给设计了。 第6章 【春暖】 一连十日,宁墨的脚伤果然是见好。现在已经能脱离木拐棍了。只不过洛英非大惊小怪叫他继续小心,不然回头好了上脚也要比另一条短上一截。无奈之下,他也只有暂且用着了。 回想那一晚,衙役进门后仔细看了他的脚后发现的确是行走不便,便催促二人赶紧补上婚约文书,否则的话就以流窜罪抓了宁墨回县衙吃牢饭去。 他拿着砂纸打磨着新的木拐,耳朵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屋子里祖孙两人的对话。 第10页 “这么说,你当真嫁了?” “那是。” 洛英掏出文书,下面盖着红印,颇为得意:“瞧清楚了,往后别跟着那些脏心烂肺的一起打我的主意。否则,我就跟他一走了之。” 周氏连忙安抚:“那老梁头忒不像话,你成亲了也好,回头那狗东西再来,就让孙女婿把他们都打出去。” 又赔笑:“这么大的事,多少该和我商量商量不是。那你们成亲,他给了多少这个。” 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洛英瞧见了两只不断摩挲的手指。 “漫说他一文钱都没有,即便真给了,那也是我的,与你何干。” 洛英收起文书,重新揣回自己怀中,站起身来:“好了,你也瞧清楚了。如今你若是再想告发,咱们可是一家人,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瞧你说的。”周氏佯装生气:“这可是我嫡亲的孙女婿,我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干那种事。那日我不过也是逗逗你,这孩子还当真了。” 洛英懒得管她,依旧是丢过去一个饽饽,老生常谈的追问了自己母亲和弟弟下落,再得到一样的答案后,她起身出了屋,却没回自己房中,而是到了院中,宁墨的身旁。 “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吧。” 宁墨耳力极佳,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这会儿倒是装才发现似的,抬起头:“嗯,再过几日就能丢了这玩意儿了。” 洛英视线下移,发现他的脚踝处已经消肿,也跟着欢喜起来: “太好了,看来那透骨草确实有用,我明儿再去多采些,你走时带上。” 宁墨一惊,坐直了身子,目光微惊的看着她。 “你以为能蒙住我?白天拄拐,晚上绕着院子走,我早发现了,不稀得拆穿你而已。” 被看穿了,宁墨也不再隐瞒,大方承认:“多谢关照,只是我这脚上的确已经好利索,再过两日我想就此离去,不再多打扰姑娘。” 洛英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你心里有事就赶紧去办,反正咱们这婚约已成,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接下来的事,你我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明日我进山采药,你多备着,以后再有个伤啊疼的,也好有得用。” 宁墨没有言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最终,都被压制了下去,只是重重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磨的细屑横飞。 次日清晨,宁墨在屋里拿着软鞭细细端看,突然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 “是我,孙女婿。” 宁墨知道洛英有个祖母,只不过这几日她刻意分开两人,所以一直未曾见面。这会儿不知怎的,周氏竟然自己摸了过来。 虽不喜她为人,宁墨还是本着尊老态度打开了房门。 “孙女婿,是我啊。” 门打左右才刚裂开条细缝,周氏便伸手一挡,迫不及待的伸进来一条腿,端着那张笑成菊花的脸贴了上来: “孙女婿,你看,你跟我这孙女儿成亲也有几日了,咱们却还没见过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不是。” 宁墨客气的搭了个虚礼,这才发现周氏的眼球上仿佛蒙着一层青白的膜,压根看不见。 “老夫人。” 他礼貌的叫了一声:“我与洛英之事过于匆忙,待日后有机会,再摆酒给您敬茶。” “拉倒吧。”周氏嘿嘿一笑,摸着炕沿儿慢慢坐了下去,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你们骗的了旁人,可骗不了老婆子我。你与她成亲是假,你早晚要走,她要个名声从此可以不嫁,对不对?” 宁墨一滞,警惕的回头看了看院子。 “没人,那臭丫头一大早就进山去了。不然的话,你以为我怎么会过来?” 周氏桀桀怪笑:“我还知道,你压根不是什么过路人。你走路脚步轻巧,衣料上乘,肯定不是出自寻常人家。只怕宁墨这名字都是假的吧,你是不是......” 宁墨的手腕一抖,悄无声息的放出了软鞭,目露杀气,死死的盯着周氏的扁嘴。 只等她再多言一句,这条鞭子便会冲着她的脖子飞去,卷下那颗苍老的人头。 周氏却丝毫没发现,依旧卖弄: “你是不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公子哥,看上了我孙女的美貌,专门骗她身子来的?” 宁墨没想到她的画风能歪成这样,顿时失语。 他这一不言语,周氏反而得意起来: “我这孙女,旁的不说,这容貌身段可是多少富家小姐都比不上的。老婆子我原指着钓个贵婿,好安享晚年。谁成想,叫你这小子捡了便宜。” 宁墨失笑,看周氏摇头晃脑满脸得意,显然已是把自己认定成登徒子了。 不愿节外生枝,他只有不辩解。 “你这个岁数,正是血气方刚,见了漂亮姑娘跟猫儿见了鱼似的,老婆子也理解。可是你既得了便宜,也不能白白爽利不是?好歹的,也得让我们过活。” 说着,枯爪子伸出来,竟是要钱的意思。 若是从前,宁墨绝对二话不说用钱解决了这个肮脏婆子。只是眼下他自己都是囊中羞涩,唯一值钱的簪子,还不慎遗失了。 无奈,只有含糊道:“我出来的匆忙,身上并未带银钱....” “骗鬼呐。”周氏变了脸色,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来回的转,奸笑:“小哥就当是可怜我们穷苦婆子,您素日里去吃个花酒,也要银子不是?何况我们这清清白白的丫头。” 第11页 宁墨有些听不下去了。 从一开始,这周氏就明里暗里的把洛英当成妓子一般比喻。而她更不像是为人祖母,竟活脱脱是副老鸨子的嘴脸。 他不愿与无知老妇人争论是非,更不愿挨这儿受气。索性推门出了屋,任凭这婆子在身后絮叨叫他,也不再搭理。 出了令人逼仄的院子后,宁墨径直向前漫无目的的走去。一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令人烦琐的声音,才放慢脚步,细细端看眼前景象。 冬去春来,时节交替,不知不觉已是四月了。 这个时节,若是在应天,秦淮两岸早已桃红柳绿,轻歌曼舞。熙熙攘攘人群行走于繁闹市井,粉香酒醉弥漫充斥着街道小巷。好一派春风得意,幸福安康。 不过才半年光景,过往一切化为云烟。 应天还是那个应天,却不再有那些熟悉容颜了。 一声老牛低沉的叫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眼前是一片荒废的田地,坚硬的土坷垃随处可见。偶尔有一两根杂草从缝隙中钻出,东倒西歪的肆意生长。而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正艰难的用舌头去卷这些细草,从而充饥。 他踩在田埂上,回身张望,破败的村庄一览无遗。 已经快到晌午,田地里稀松能瞧见三两妇人弯着腰干活,而茅屋上方,烟囱安静的矗立着,没有半分生机。 联想到洛英的话,他微微垂下了眼眸,盖住了心头不断的翻涌。 “哎,你怎么出来啦。” 一声清脆而熟悉的声音拉住了他的视线。 隔着田地的小道上,少女穿着一件胸前带补丁的蓝靛色薄袄。许是衣裳有些小了,紧窄的紧绷在身上,将她胸前曲线展现无遗。而那露出的腕子上,则挎着一支泛青的篮子,里面的叶子鼓鼓堆堆。随着少女走路动作,叶儿跟着颤颤巍巍,好看极了。 “哎!快瞧瞧,我找到了什么?” 洛英伸长了胳膊,丝毫没留意自己一侧腰肢露了出来。虽不甚白嫩,却紧实好看。 宁墨连忙移开目光,轻咳两声,装作漫不经心问道: “什么?” “好东西。”洛英卖了个关子,美滋滋的将篮子往胳膊肘移了移,满脸骄傲:“今儿你算是有口福了,一会儿回去,给你弄点好东西吃。” 那口吻,说不出的熟稔,竟真像等待夫君归来的小妇人一般。 第7章 【告别】 茅檐低小,炊烟袅袅。 还没等香味儿顺着烟囱爬出,周氏就已经从屋里摸出来了。 她抽着鼻子使劲儿吸了两口,乐不颠儿的捧着肚子坐在闲置许久的石磨上,翘着两只尖尖的瘦脚赞道:“还是嫁人了好,若知道跟着孙女婿能吃上肉,我就该早些的让你嫁人。嗯,嗯,香,香死个人啊。哎哟这肉味儿,把我肚子里馋虫都给勾起来了。” 伙房没门,洛英忙着给锅沿儿的野菜饼子翻面,烫的直拽耳朵,头也不抬: “宁墨,把墙上挂的簸箩给我取下来。” 顺着她的话看去,土坯墙面一角挂着个簸箩。他一抬胳膊摘下来后,两步走到伙房门口。也不进去,伸手直直递了过去。 洛英接过去后,一面抵着腰,一面把锅里的野菜饼子往里面扔。都放完后,又弯腰从灶台旁边的地上端上一个瓦瓮,用竹笊篱捞起在沸水中不断翻滚的肉,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往瓮里装。 约么装了小半瓮后,洛英用手晃了晃,又瞟了一眼锅里。一狠心一咬牙,又从里面抄出两块儿放了进去。然后才将瓦瓮盖上,小心翼翼的捧着放回原处。 “这是山狸肉,虽说比不得猪样鲜嫩,可胜在肥美,又抵饿。就是这东西跑的贼快,不好抓。” 她连锅里最后一点汤都不放过,尽数刮入海碗内。又用手指把锅铲上弄不下来的红棕色粘稠汁液一揩,用嘴嗦了嗦,满足极了。 宁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刚刚才从嘴里拿出来的手指,洗都没洗就直接从簸箩里拿出来三个野菜饼子放进了盘中。递给他:“端去吃饭吧。” 他低头,望着那留有指印的贴饼子,脸上真是五彩斑斓,一言难尽。 偏生洛英还一点都察觉不到,喋喋不休的夸赞今日运气如何如何好。一进山竟然能逮到只乱窜的山狸,最终还是它自己撞树桩上碰死的。 少女的开朗就像是一壶烧热的开水,蒸汽逐渐也熨开了他的眉头,不觉跟着展开了嘴角。 饭菜上桌,周氏头一个对准那一小碗肉就夹了块儿最大最肥的,都让人疑心此人是真瞎还是装瞎了。 “还是肉吃着香。” 周氏的嘴被肉塞满了,含糊不清的发出赞叹:“要是每日都能这么吃,叫我减寿十年我也愿意。” 一面说着,一面又挑起一块儿肉。 精,准,狠! 宁墨低头正犹豫刚从哪一面下手这野菜饼子时,突然一块儿带着棕红色汁水的肉块儿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了焦黄的菜饼子上。 “吃吧。” 洛英的筷子还停留在半空:“在我们家吃饭要是迟一些,就只能舔碗了。” 同时,挡住了周氏再一次伸来的筷子。 “拢共就五块儿肉,两块儿最肥最大的都叫你挑走了。成日里什么活不干的人,吃那么些肉也不怕撑着。” 洛英的话还是有分量,周氏不甘的缩回了筷子。却在路过盘子时飞快的夹了一个野菜饼子到自己面前,大口啃食起来。 第12页 “你多吃点。” 见又一块儿肉进了宁墨碗里,周氏不悦的嘟囔:“怪不得人说女大不中留,这才嫁人多久,心都歪哪儿去了。” “他是我男人,给他吃我乐意!” 洛英硬邦邦一句话,周氏彻底不言语了。 肉香就像是一把小勾子,勾的他眼睛没法挪动。可方才那一幕让他也无法安然的吃下这两块儿肉,只能默不作声的咬着饼子。 沾染了香浓肉汁的野菜饼子太香了,反而引的他更想吃肉了。 宁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 想吃,却又下不了筷。 碗里还剩下最后一块儿,洛英直接送到自己嘴里,又撕了块儿饼子下来把最后一点汤汁全擦干净,长着嘴巴往里送。 她吃东西看着可真是享受啊。 杏眼半眯,肥厚的樱唇随着咀嚼不断蠕动,仿佛吃了什么至上美味。 等宁墨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块儿肉早就下了肚了。 他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碗被洛英拿走,又呆呆的看她重新塞到自己手上。 “喝点热汤,省得胃里存食,一会儿该难受了。” 同时,给周氏面前的碗里也添满了。 宁墨慢慢的喝着温热咸汤,一面听她说话: “我把透骨草铺开晒上了,下午都给碾碎了,日后你带着也方便。” “那山狸的皮子我一早剥下来了,洗洗晒晒总要两日才能干透。这东西带上,冬日里太冷你就当个垫子铺一铺的,也暖和些。” ...... 一句一句,竟真像个舍不得夫君外出的小娘子似的。 尽管知道这婚事来的荒唐,宁墨也忍不住软了心肠,回道: “你一个姑娘家,遇事莫要太逞强。待我.....” 他本想说待我日后方便会差人送些银两,转念一想自己还前途渺茫,生死未卜,便只有话锋一转: “待我走前,定会遵守约定挑水劈柴,多为你做些。” 周氏早已经被酸的回了屋,现下只有两人。洛英也不拘泥,笑着应下: “那你把身上衣服脱下来,我为你缝补缝补,好歹才算是夫妻了一回。” 相处几日,宁墨也知道这小村姑虽说口无遮拦了些。但眼神清澈,胸怀坦荡,便也不恼她。 加上好容易吃顿饱食,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不少,竟生了一丝调侃之心: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夫妻。” “当然知道啦。” 洛英一挺胸脯,骄傲的很:“不就是脱光了睡在一个被窝嘛。” 尽管知道这丫头胆大,却也没料到竟这么敢说。 宁墨差点没被口中的咸汤给呛死。 好容易平息了咳嗽后,他眼角微红,艰难的斥责她:“往后说话不可如此,被人听到,有损你名节。” 洛英吐了吐舌头,只觉得宁墨这个人好看是好看,就是事太多了。 不过—— “哎,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当真没有娶妻?” 方才还含笑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 “没有。” 宁墨放下了手中的粗碗:“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渭水河畔一别,谁成想竟成了永远。她用性命保住了自己,却不知,自己这颗心,却是随着她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嘛。”洛英傻呵呵的笑着:“起码咱们是领过文书的,名正言顺的夫妻。过些年等日子好了,我就收养个孩子也让他姓宁。再给你立个牌位,叫他年节都去祭拜,你也算是有后了。” 这么孩子气的话,宁墨不禁失笑:“如今我看你尚且自顾不暇,还能为我百年考虑?” “所以我说的是过些年嘛。” 洛英这会儿也吃饱了,放下手中碗筷,起身把东西收拾进伙房后。又拿了湿布过来擦桌子,一通收拾,口中道: “等这灾年过去了,朝廷也不打仗了。我就把地种上,再在前院里养点小鸡崽子,还要养头老母猪。鸡下鸡蛋,猪下猪羔子,一并养大了卖了钱,弄点束脩也送我弟弟读书去。那小子可聪明了呢,日后定能考个秀才。等当了秀才老爷,我就不用再赋税,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好起来的。” 看着那张满是朝气的脸,宁墨突然觉得这丫头挺令人羡慕的。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还愿意去相信未来的前景是美好的。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乐观。 “所以啊。”洛英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抹布:“跟我成这个亲,你算是大赚特赚了。” 开朗的笑声驱赶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宁墨也不禁扬起嘴角:“好,那我就先谢过了。” 说说笑笑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又是三日。这回,宁墨该启程了。 夜幕低沉,寒露料峭。 宁墨慢慢推开了门,尽量不发出声音打破这份静逸。却在踏出门的一瞬间,看到了地上摆着的东西。 一个蓝底白碎花的包裹。 宁墨慢慢蹲下身,打开后,发现里面除了用油纸包了几块儿饽饽,晒干的山狸肉,碾成粉末的草药和缝好边的皮子。 一样一包,简陋却足见认真。 而油纸包上,躺着一条洗的快掉色的络子。 宁墨拿起络子,跟他从前用的没法比,可以说是很粗糙了。 可这份心意,却比什么都珍贵。 第13页 他将络子收入袖带,剩下的快速重新叠好,挎上之后,大步离去。 直至他身影彻底融入夜色后,洛英终于把窗户缝给关上了。 “真走了啊。” 她拢了拢身上的薄袄,方才一直贴着窗户,让她鼻头冻的发红。 揉了揉鼻子后,她悄悄起身,趁着月色蹑手蹑脚的钻进伙房。蹲下身后,将手贴在墙壁上,嘿嘿的笑了。 “我拿你的簪子,还给你一份络子,就算是咱们的婚约信物吧。现在,这东西可就名正言顺的归我了哦。” 回屋时,路过院墙一角,瞧见了满满堆堆的柴火后,洛英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这几日他没事就在院子里四处翻找,八成就是为的这个簪子。自己不言不语强占了不说,还用个破络子给人打发掉,是不是有些太强词夺理了。 可转念一想,自他住下后,她又是磨药又是做饭,从生下来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呢。心里顿时又有了底气,安慰自己道: “没错,我们是夫妻,尽管没睡觉那也是过了文书的。拿一支簪子,算不得什么。再说,不是被我捡来,也是别人捡去,迟早会丢。我,我也不必这么心虚,又不是做贼。” 话虽如此,可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向宁墨走时的方向望去,迟迟不肯收回。 第8章 【疯癫】 自宁墨走后,祖孙俩的日子重新归于平淡。 不知上苍垂怜还是洛英的许愿灵验了。自清明之后,雨水就接踵而至。虽说细如牛毛,却也滋养了整片大地,妇人们高兴的翻土除草,好让雨水浇的更透些。 洛英也不例外。 周氏当年抱着个儿子流落至此的寡妇,村子里人瞧她可怜,便给了间破茅草屋用于安身。 好在她养了个出息的儿子,生的俊俏还能卖力气。后娶了邻村游医闺女,盖了新房置了田产,日子美无边。 直到发现周氏烂赌欠的一屁股债后,一切都晚了。 想起这些,洛英心中就忍不住恨。手下的锄头也一下比一下狠,夯的泥块儿混着泥水乱飞,砸落稀泥里,混成一团。 “英子,快歇歇吧。从早起干到现在,大男人也撑不住啊。” 说话的是同村的柳婶,原本她有三个儿子。可这几年的征战,把她的男人和儿子们都征集走了。到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凭着信念苦苦撑下去。 柳婶性情温和,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 “来,咬一口。” 就着她的手咬下去,洛英惊喜的很:“呀,鸡蛋!” “嘘!” 柳婶紧张的换股四周,见还有几个妇人离着都远,这才放宽了心: “我悄摸的养了只老母鸡,这两天居然下了三个蛋。你赶紧吃,省的回去叫那老婆子瞅见,又没你的了。” 洛英含在嘴里舍不得咽:“柳婶,你哪来的门路弄来的母鸡啊。这每个月县衙都来搜一回,竟没发现?” 柳婶抿嘴一笑,颇为得意:“我啊,每回来都把鸡藏在被窝里。可巧那鸡像听得懂似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这才躲过了那群扒皮的毒手。” 见洛英鼓着腮帮子的傻样儿,柳婶笑道:“快吃,还有一个呐。” 洛英接过另一个鸡蛋,塞进兜儿里:“今儿就吃一个,这个明儿再吃。” “好,等它再下蛋了,婶子还给你留着。” “哎。”洛英脆生生的应下,一甩垂在脑后粗长油亮的麻花辫,露出白白的碎牙:“栓子哥不在家,婶子有什么也尽管跟我开口。” 天边渐渐有乌云堆积,两人不敢再说笑,都加快了手下的活。等洛英干完匆忙赶回家途中,豆大的雨点子就铺天盖地往人身上砸了下来。 她丝毫不敢停下,眼看家就在眼前。更是握紧手中锄头,加快脚步,向家中奔去。 才进院子,就听天空一个炸雷。紧跟着,雨势陡然变大。 洛英擦干身子换了身干燥衣裳后,从窗缝中瞧见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池的水。那雨竟然连成一片,犹如瓢泼一般。伴着阵阵闷雷,让人生出一丝寒意。 “别来抓我,别来抓我。” 一墙之隔,周氏惊恐的惨叫伴着雨声有些瘆人。 她有些不耐烦的放下手中毛巾,散着湿漉漉的发辫,小心翼翼的踮着脚,顺着屋檐到了周氏门前。 一推开门,周氏的叫声陡然大了不少。 “不是我,不是我。求求你们别来抓我,是他,是他偷了少爷。” 洛英走近一看,周氏的脸上竟然挂着泪水。 她的眼睛紧闭,双手僵硬的身侧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口中不断说着胡话,一声比一声高,却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洛英看着那潮红的脸,心里一个咯噔,果断的伸出手背去贴她额头。 烫的吓人。 怎么会这样? 周氏一直没病没灾的,何况洛英嘴上厉害,行动上却从未克扣过她。甚至家里吃食不多时,也要先叫她填饱了肚子。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烧成这了。 洛英果断的打来水,先替她擦洗干净脸后。伸手企图把她推醒,却反被那只干枯的手死死抓住: “夫人,是太太命我抱走少爷的。冤有头债有主,您泉下有知就去找太太吧。” 那双灰白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她,透着骇人的光芒。 第14页 洛英越听越糊涂,只以为她是被魇住了。生怕再这么下去当真出事,手下便更用力了些: “快醒醒,快醒醒,你是在做梦呐。” 一声接一声,像是鼓槌敲在她心头。渐渐的,周氏的神色不再癫狂,渐渐恢复了神志: “我,我这不是在阎罗殿?” 看她好起来,洛英没好气道:“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放心吧,你且能长命百岁呢。” 说罢,把搓好的毛巾塞到她手里:“擦擦你的眼泪。” 周氏沉默的抬起手,将脸埋在冰凉的掌中物中。 洛英没注意她的反常,继续讥讽:“何况我还指望用你找我娘和弟弟呢,怎么着你也不能死啊。不然将来到地底下见了陈家列祖列宗,他们能饶过你才怪。” “见就见,我怕什么?陈家欠我的,几辈子都还不完。” 什么? 洛英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氏好像发了狠,一把把手中的毛巾扔到地上,瞪着那双瞎眼恶狠狠道:“我说陈家欠我的债,就是把他们先人都刨坟掘墓也不过分!” 洛英吓了一跳。 印象中周氏就是个性情软弱的婆子。嗜赌如命,东窗事发后就会哭。儿子把自己卖去军营换银子给她,她拿着也是哭。甚至卖儿媳卖孙子回来被洛英辱骂,都是缩着脖子不言语,就是个蔫坏蔫坏的老太婆。 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周氏发脾气。 洛英探究的眼神不住在周氏身上打转。 总是佝偻着腰跟她装疯卖傻的老太婆,这会儿铁青着脸,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但仔细往下看,却发现她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 正当时,外头恰好一个响雷,伴随着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房子一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谁在那。” 周氏身子一个哆嗦,手脚并爬的蜷缩到炕一角处,神色紧张的环顾四周:“打仗了,不对,打完仗了,将军要回来了,将军要回来了......” 洛英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转身一看,原来是屋顶漏水了。水滴滴答答正巧砸在了周氏的木箱子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活像是敲鼓一般。 这声音的确有些烦人,洛英走过去准备把木箱搬开。谁知道挪了半天,竟是一动不动。 奇怪了,一口装着破衣物的空箱子,怎么会这么沉? 她伸手就要把里头的衣物拿出来,却被一只干枯的手给攥住了手腕。 一回头,差点魂没被吓飞了。 周氏披头散发,目光发直,好似游魂一般死死对着她的脸。闪电再度划亮她的脸,森然可怖。 “你在做什么?” 周氏的声音毫无起伏:“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洛英从没想过这老太婆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又羞又恼,拼命的挣脱后。揉着腕子上被掐出的指甲印,怒道: “谁要动你的东西,不是怕雨浇烂了木箱,我才懒得管。” 越想越气,更加断定周氏是在这儿装神弄鬼: “你这是又哪儿来的新花样,折磨人也不是这个法儿。下回在遇到打雷扯闪,就把你耳朵堵上,折腾人玩儿呐。” 洛英气鼓鼓的推开门,雨点子顺着风就飘了进来。 她想了想,转回去从兜儿里摸出一物,拍到周氏被褥上: “我一面恨阎王爷怎么不早些把你收了,一面又愿你发善心能在死之前告诉我娘和弟弟的下落。如今看来,想叫你为善是不可能了。可恨我还不能不管你,你也就捏了我这点才拼命的作。我只求上天能听到我的祈求,早日叫我们母女姐弟团聚。那时候,你就是跪到我面前我也绝不对你心软!” 门再次关上,把急促的雨声和离去的脚步都隔淡了许多。 周氏佝偻着身子,站了许久之后,慢慢的摸回炕上。又伸手摸索,最终,拿起那个带着温度的鸡蛋,磕开皮,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神色泰然的吃了起来。 回到房内,洛英是越想越生气。 她明知道这老太婆是不会告诉自己娘和弟弟的下落,可却又不敢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老太婆用这个钓着她,她就像是一只被蒙上眼罩的驴,以为自己走了很远,摘下一看,原来一直是原地打转。 雨点砸在地上,屋檐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已经温暖的气候陡然凉了起来。卷上薄被,伴着这雨声,逐渐的,洛英竟然在生气中睡着了。 很快,人们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场雨已经足足下了三天,却依旧不见缓。 村头西柳河的水已经咆哮着越来越高,桥上从前那座竹桥在水浪撞击中时隐时现。再这么下去,不要两日,水会彻底把整座桥给吞下去的。 田里犁好的地早就被雨水泡成泥塘了,原本洒下的种子白白可惜不说,连带着人们的希望都被这汪水彻底掩埋了。 洛英趁着白天跑了一趟柳婶家,帮她把漏的瓦重新固好后。推辞掉了柳婶给的鸡蛋,抱着一小袋儿黍子回了家。 周氏从那日发疯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没人管她,病也奇迹般的好了。每天在屋子守着点儿,只等着吃那个饽饽。还不时舔着脸凑上来问还有没有山狸肉,孙女婿出去找活儿能带回银钱不之类的话。叫洛英怼回去后,佝偻着腰若无其事又坐回一边。 第15页 一连十天,雨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第十一天的时候,宁墨回来了。 第9章 【雨夜】 接连的雨水让整个村庄陷入一片沉寂,以往令人欢喜的雨讯如今却让人恐惧起来。整个西柳村的上方被浓厚的乌云笼罩,地面已经快成为泽国了。 洛英开始担心起患有腿疾的舅舅起来,无奈连接两个村子的桥早在三日前便被彻底淹没,整个西柳村彻底成了座孤岛,连带村里仅剩无几的人们,也觉得自己就像被上苍遗忘,不由的心生绝望。 周氏的精神倒是好得很,只是叫唤饿——这也没法子,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食物短缺的厉害。如今这饽饽都要掰碎成面放在锅里煮成糊糊来充饥,可即便是这样的糊糊,一顿也就是个小半碗,不能再多了。 洛英趁着雨势小了些,抱起一捧柴往屋子跑。 天气陡寒,要是连烧火的家伙都没了那才叫一个吓人呢。 柴太多,跑了好几趟都没怎么下去。洛英累的腰酸,又想起宁墨砍柴时的模样,心想这男人咋就这么的实心眼。 腰眼发酸,洛英双手反叉腰给自己揉捏。突然听到篱笆墙外砰的一声响,吓的一个激灵。 “谁?”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黑夜和簌簌雨声。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毕竟雨势这么大,谁不要命了往外跑。 可下一刻,声音再度传来: “洛,洛英,是我。” 微弱的声音被巨大的雨声压的几乎听不清楚,洛英也无法辨认。只有壮着胆子凑到门口,透着篱笆往外能瞧见有一团黑物俯在地上。雨水连片,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 她壮着胆子,声音微微发抖: “谁在外头装神弄鬼,大半夜的唬人玩呐。” “是我,宁墨。” “呀!” 篱笆门被一下子拉开,。 雨水直往人眼睛里钻,洛英也顾不得了,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上前扶起来人一瞧。 果真是宁墨。 她又惊又喜: “你,你怎么回来了?” 宁墨面色苍白,浓眉紧皱,看得出很是痛苦,声音断断续续: “先,先扶我进屋。” 洛英这才发现他一直捂着腹部,欣喜瞬间变成惊恐。仓皇之下只有按着他说的办,一步步挪着往屋里走。 雨大路滑,男人又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洛英死死咬着唇,艰难的拽紧了宁墨的胳膊,大声吩咐:“再坚持会儿,千万别倒下。” 宁墨已经快要失去意识,踉踉跄跄的随着她的步子。 数十米的路程,却犹如刀山火海艰难。 好容易进了屋,洛英连忙把他掺到炕上。才挨下,宁墨就浑身失去力气,彻底的瘫软了下去。 “宁墨,宁墨。” 洛英焦急的很,伸手去推却怎么也推不醒他,却也不能叫他穿着湿衣睡去。无奈之下只有打来热水,先替他剥去这一层惹病的源头。 剥掉衣物后,洛英诧异的发现,宁墨的胸前竟然布满深浅不一的鞭痕。 有已经陈暗发黑,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也有微微泛红,一看就是不久前的。最骇人的是在他脐下三寸的位置,有一个一寸大小的刀痕。约么是才受伤没来得及包扎,又被雨水给泡了。这会儿伤口处皮肉翻卷,惨白可怖,像是个裂开的婴儿口。 很快,宁墨就开始打起摆子,面如金纸,口中溢出蚊子声响: “冷,冷......” 洛英有些害怕,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把他全身扒了个干干净净,又把棉被给他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 那伤处已经不流血了,可洛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索性找了块儿自己贴身的小衣撕成两寸宽的腰带,一层层给他缠上。 起灶烧水,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剩下的,就看宁墨自己造化了。 雨下的让人心烦,洛英怕他半夜有个不方便的自己再听不见。索性守到他身边,和衣而眠。 翌日。 洛英睡得正香,突然感觉脸上痒痒的,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顽皮的搔她脸。 睁眼一看,顿时睡意全无,惊喜的打开窗探出了脑袋。 呀,天放晴了。 被雨冲刷了半个月的天空蓝的直晃人眼,阳光温柔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暖的,痒痒的。 屋檐下,周氏早就坐在板凳上了。嘴里叨念着老掉牙的歌谣,脸上笑眯眯,看得出,心情好极了。 洛英一回头,发现宁墨还在沉睡。 原来昨天的一切不是做梦啊。 炕上的男人双眸紧闭,披散的乌发随意散落,像是一批上好的软缎,散发着迷人光泽。 薄唇中央的唇珠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发白,这样的宁墨,少了些锐利,多了份孤怜。 洛英单手托腮,眼睛贪婪的在他脸上看了半天。心中感慨,若是爹娘还在,肯定也会欢喜有这样的女婿吧。 宁墨的面色已经好很多了,洛英也不再担心,现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呢。 穿戴整齐,挎上竹篮,洛英雄赳赳气昂昂的对周氏交代: “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弄些吃的,外头路烂,你莫要乱跑。” 周氏忙不迭点头答应,讨好的很:“西柳河涨水,肯定有鱼,看看能不能网两尾回来。” 第16页 “你倒是会吃。” 或许是因为久违的阳光,洛英心情也格外好起来,破天荒的没有跟周氏顶嘴: “等着吧,今儿给你们熬鱼汤。” 欢快的声音慢慢远去,屋内,宁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早就醒了。 他才刚出涿郡,就被人盯上了。 一路尾随,周旋,他用尽了办法都没有摆脱掉那些人。而且对方直接下死手,摆明了是冲着他的小命来的。 纵使有身功夫,可对方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他不敢托大。思来想去只有先往偏僻地方躲,也顺便解决掉了一些人。再挨了一剑后,元气大伤,跌跌撞撞竟然又跑回了西柳村。 明明头一夜,还是大雨滂沱,亡命天涯。 下一刻睁开眼,却是阳光明媚,温暖静逸。 小丫头疲惫的趴在他身旁沉沉的睡着,柔和的光线打在她脸上,映出团团光圈,可爱极了。 他伸出手,忍不住想要把她头顶那几根调皮的发丝给按压下去。却在下一刻,笑容瞬间僵硬在嘴角。 宁墨惊恐的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然是光溜溜的! 他敏锐的在屋子捕捉: 衣服,被卷成一团随意丢在地上。 他,赤,条条的躺在床上。 洛英,笑容满足的歪在旁边。看的出有些疲惫,但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疲惫不堪? 宁墨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眼下这不清不楚的光景,倒还不如跟那群黑衣人纠缠来的痛快。 谁能告诉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章 【鲤鱼】 春光明媚,水浑鱼肥。 约么是上游谁家的鱼塘给冲垮了,洛英一兜子下去抄上来两条肥肥胖胖的大鲤鱼。这下可把她给乐坏了,接二连三,不知不觉竟然捞上来五六条。 洛英是越捞越有劲儿,最后足足弄了十几条上来。剩下的鱼不知是学精了还是往下游,再也弄不上来了。 可怎么弄回去却是让人犯了难。 放在这儿一趟一趟的运,只怕一会儿被人发现就没了。就算人不拿,河对岸就挨着山林,说不得没个兽啊鸟的。真叼走了,她可追不上。 活人总不能叫尿给憋死,思来想去,还真叫她想出了个办法。 西柳河边几颗柳树经历了几日雨水冲刷,又晒了阳光。那储蓄了一整个冬的枝条拼命往外抽穗,不少都已经垂下来了。折了几根大柳条,从篮子周围细缝穿过去做经。又横着几条,做纬。剩下的就着篮筐一圈圈编高,最后留几条长的拧成根绳,这篮子就成了个带把手的小框了。 虽说对篮子多少有些损坏,可比起鱼来,也顾不得许多了。 弄这些费了点时候,等她气喘吁吁走到门口,一推门,周氏就眼巴巴凑上来: “鱼,鱼!” 洛英一猫腰,在伙房里抽出来一只铁皮大盆,把鱼一条条扔进去。又挑了两尾最肥的,转身向柳婶家走去。 到了柳婶家后,洛英驾车熟路的找出来盆把鱼放进去,又倒了些水。看着鱼儿欢快的在水里游来游去,开心极了。 “你这孩子,你们吃的也不多,还总是接济我。” 柳婶拎了些鸡蛋和菜干非要她收下:“这是去年冬天我偷偷晒在房顶的,没叫人发现。那母鸡也是争气,这两天没少下蛋。回去你好好补补,不然日后葵水到了,有你难受的。” 洛英嘻嘻一笑,像想起什么似的:“柳婶,栓子哥的旧衣裳家里还有吗?” “有,还有两身,走得匆忙,袖子那会儿也没做好,我给你拿去。” 柳婶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个包袱递给了她。心里好奇的紧:“英子,你这是给谁穿啊。” “给我男人啊。” 洛英在衣摆蹭干水分,接过包袱,眉开眼笑的想:宁墨终于不用光溜溜了。 “男人?” 柳婶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什么话都敢乱说,你什么时候有男人了?” “就前些天,一个过路的。” 柳婶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满目忧心:“孩子,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家家户户有几只耗子都能数出来。从哪儿就跑来个过路的,还就不声不响把你给娶了。” “放心吧,婶子。他人好,对我也好,只是家里穷,出来讨口饭吃。这不,恰巧就遇上了我,叫大水泡了衣裳,坏的不成个样子了。只能先来借两身栓子哥的穿,等回头我赚了钱,再给栓子哥买新的。” 看洛英眼底满满幸福,柳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眼巴巴看着洛英抱着衣裳轻快的脚步离去,心中却惋惜的很,喃喃自语: “栓子,你说这是个啥世道哇。本来,这是娘给你相中的媳妇,可现在,媳妇没了,你也不回来,叫娘往后可杂活啊!” 世间的悲喜并不相同,譬如这厢,柳婶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而另一边,洛英欢欢喜喜的看着穿上新衣的宁墨,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栓子的衣裳穿上他身上袖子裤腿有些短,明明是粗布料子,也被他这么一穿,显得格外好看。 “你那衣裳烂的没法要了,我裁裁剪剪,正好给这两身衣裳接一截。” 宁墨只觉得那眼神过于滚烫,都快要把他烧出个洞来。连屋子都开始觉得狭小起来,不然怎么会莫名的发热? 第17页 “我发现你还真是个福星呢。” 说干就干,洛英把丢在角落的衣裳捡起来丢到盆里,打上胰子,使劲揉搓起来,对水里逐渐晕出来的血水选择了视而不见。 福星? 宁墨看了看她,见她低着头,衣袖挽的高高的,露出小麦色结实的手臂。 一想到昨晚是这双手把自己给扒光了,他就觉得脸上发烧。 “你看,上回你来,我抓住了只山狸。这回你来,天晴了不说,还网了这么些肥鱼。这不是福星是什么?” 洛英扬起小脸,美的眼睛都快弯成条月牙了。 宁墨微微侧过脸,避开那双过于热情的眼神,低声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哎。”洛英毫不在意一挥手:“咱们不是夫妻嘛,应该的。” 她美滋滋的洗起了衣裳,嘴里还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听着有些熟悉。 衣裳很快洗好晾了起来,趁着天气好,洛英索性把被褥全都抱出去晒上,也好去一去这些天的潮气。 收拾完屋子,就该收拾那些鱼了。 洛英都想好了怎么处理了。 现在的天还没热起来,趁着这两天有阳光,把鱼收拾干净抹层盐,晒上几天做成鱼干。这样想吃的时候,随时拿出来吃,还不爱坏。 等这东西晒出来,顺道给舅舅家送两条。这些年舅舅没少帮衬,她也不能没良心。 今天倒是可以先吃顿新鲜的。 取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用刀柄狠狠一砸它的脑袋,瞬间就直挺挺不动了。 洛英手快,用菜刀对着鱼腹切开,掏出里头的东西放在一边的清水里头。洗干净鱼生,开始剁块儿起来。 烧火,烧油,下菜,添水,焖鱼。 一阵阵诱人的响起直往胃里头钻,早起到现在她还啥都没吃呢。这会儿也忍不住了,掰了块儿凉饽饽放在嘴里抿着,只等着它化开,好撑到鱼熟。 鱼好熟,没一会儿就出锅了。 炖的酥烂的鱼肉一晃就骨刺分离,周氏哈喇子都快掉出来了。洛英给她放下一碟后,端着另外一碟转身进了东屋。 “吃饭了。” 她笑意盈盈的大步走过去,把手中的鱼摆到宁墨眼前:“你身上有伤,这两天就在屋里吃吧。” 宁墨也不愿多生是非叫人看见自己受伤,默认了她的提议。 原先是逃亡,保命要紧,顾不得旁的。现在身上都舒坦了,被忽略已久的胃开始叫嚣。 一回生,二回熟。 他不客气的拿过筷子,先喝了口糊糊,又夹了块儿鱼肉。 一抬眼,就对上了少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怎么样,好吃吗?” 洛英期盼的望着他,有些像他从前养的只小黑狗,土土憨憨,却十分有精力。 说实话,并不好吃。 他爱吃鱼,正因为爱吃鱼,所以对这东西的吃法格外挑剔。 最上乘的鲤鱼当属黄河里的鲤鱼,身长三尺,鳞片以金色为佳,红色次之。 用上好的刀工在鲤鱼身上打上花片,拎起尾巴用滚油不断浇,直至花片微微卷起,像是一只炸毛了刺猬,这还不算完。 然后再用各种香料调汁,最后趁热浇在炸好的鲤鱼上。鲤鱼形状不能变之外,还要保证其口感外酥里嫩,这才算是能入口。 再看眼前这条鱼,刀工杂乱,鱼块儿大小不一。鳞片没去抬干净,油也不够,跟白水煮出来似的,压根遮不住鲤鱼身上那股土腥气。 可宁墨却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的鱼。 宁墨夹了一大块儿放入口中咀嚼,给与充分肯定: “好吃!” 一顿饭吃罢,宁墨的伤处也隐隐又有血洇了出来。 那口子不大,却极深,洛英连忙叫他躺下养着。什么也不许干,直到养好身子为止。 洛英麻利的收拾好碗筷后就在院子里坐着劈鱼起来,鱼腥味和少女那不成调的小曲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像是一首加了味道的摇篮曲,哄着宁墨再次睡着了。 等醒来后,又是天黑,该吃饭了。 一连三日,他的伤口终于长利索,也穿上了洛英那不咋滴女红的拼接版衣裳,可以下地了。 一推门,院子里一派繁荣景象。 院子里面横七竖八的拉着几根长线,上面横七竖八的挂着鱼块儿。院子一角,堆着绿油油的不知名野菜,一双手正从石磨后方探出,往上面放蛋呢。 “咦,你起来啦。” 洛英从石磨后头站起身来,想用手把一缕烦人的发丝弄脑袋后面去,却发现满手是泥。只有跑到宁墨跟前,一低头:“快帮我把它别耳后,干这会儿活的功夫,都快叫它给烦死了。” 宁墨有些犹豫,架不住洛英又催一遍。无奈,只有伸手捏住那缕发丝,仔细的替她别到耳后。 其间,因为洛英不老实扭动,他的手指一下子戳到了洛英的脖子。那温热的触感让他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洛英丝毫不知,只觉得那烦人的东西终于不再脸上拂来拂去了,高兴的扬起手中鸟蛋: “早起去摘野菜,发现有个歪脖子树上挂着个巢,我爬上去一看里头有五个鸟蛋,就都捡回来了。” 画面何其相似。 也是春日花暖,纸鸢横飞。她的纸鸢不慎被风吹断,最后挂在了一颗树上。 第18页 在摘纸鸢的过程中,居然意外的发现树上有个鸟巢,里面安静的躺着几枚还带着温度的蛋。 他炫耀的取下来,像愣头青一样对她献宝。换来她蹙眉温柔道: “若是它们的母亲回来,瞧不见了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心痛。二哥,你就放回去吧。” 回忆与现实重叠,一时间,宁墨竟分不清什么是幻,什么是真了。 洛英越说越兴奋: “明儿我再去看看,那老鸟会不会惦念着孩子飞回来。若是抓住那个,咱们可就有口福了。拔光了毛用火直接烤,什么都不放都好吃。” 她吸溜了口口水,馋的眼睛迸发出光芒,恨不得那鸟现在就在眼前叫她抓住才好。 宁墨默默的看了看,回到现实。 罢了,都是梦。 现在眼前这个涛涛不休,口水横流的,才是现实。 第11章 【坦白】 起初周氏还因为宁墨回来而犯嘀咕,可在吃了几天前所未有的美味后,顿时把这些不快抛到脑后。甚至还跟洛英一起认为他是个福星,每天笑的跟朵灿烂菊花一样,恨不得抱着宁墨亲几口。 老太太的过于热情反而弄得他很不自在,在身体养的差不多,洛英再一次要进山时。宁墨提出,跟她一起进山狩猎。 能跟他一起洛英自然高兴,一大早起来磨豆浆。又用剩下的豆渣加了些切碎的灰灰菜,团起来蒸成豆饼子。周氏一连吃了三个,又灌上一大碗豆浆,乐呵呵的晒太阳去了。 只剩下宁墨,和忙碌的洛英。 他像个人形立牌矗立在院子里,洛英忙不迭的一会儿过来塞给他个筐,一会儿又在里头放把小锄头,小袋子。弄了半天都要出门了,她一拍脑门,转身进了伙房。再出来时,手里抱着个瓦罐。 “真是什么?” “豆浆啊。”洛英笑嘻嘻的把瓦罐一并放进筐里,又用旁边东西仔细给固定住: “一会儿走热了,喝这个既解渴又充饥。” 宁墨心叹:此女虽然乡野鲁莽,可心思却很是细腻,尤其在吃食上。虽然味道不佳,可也算努力了。 洛英心说:我既然拿了他的簪子,又与他做了书面夫妻,总得让他过得舒坦些。 当然,二人全然不提他们皆是因为对方容貌而起了那么点好感,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 水势消退,土地重新裸露出来。 被水泡过的种子没法要了,泥土也散发出腐臭味。幸而阳光好,妇人们咬紧牙关扛着锄头翻地,期盼快些晒干,赶上播种的最后时节。 柳婶也在其中。 她远远的看到了田埂上的一对璧人,那点不满瞬间烟消云散。不得不说,比起自己直愣的儿子,眼前俊俏少年郎,的确更配洛英一些。 她扶着锄头,背上被暖阳晒的热乎乎的。心头突然迸发出对生活的向往,在掌心啐了口唾沫,口中喊着号子。一下又一下,砸在黝黑的烂泥里。 阳光普照,溪水潺潺,西柳河的桥面被冲刷的十分干净,重新出现在了河面。 洛英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头顶回身问他: “之前,你是藏在这颗树上的吧。” 宁墨跟着停下,发现竟然走到两人初始的地方。 那会儿,他也是饿疯了,瞧见个娇俏姑娘抱着吃食,深处鬼差的卷了两个饽饽。没成想,竟成了他们缘分的开始。 宁墨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有意吓唬你的。” “幸亏碰上的是我。” 洛英歪着脑袋,笑嘻嘻的掐了根嫩柳,在手中不断的甩着。 那嫩芽随着她的手不断摆动,时而搔在他的脸上,痒痒的,怪怪的。 偏生洛英还不自知,蹦蹦跳跳像只兔子。乌黑的辫子垂直腰间,随着她的动作跟着轻轻拍打臀部..... “咳咳。” 宁墨被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忍不住干咳几声来驱赶内心的尴尬,却引得前面的少女停下了脚步,三两步跑回他身旁: “怎么了?你没事吧。” 少女独有的馨香犹如是洪水猛兽,宁墨跟着往后退了两步,终于引来了洛英的不满: “你这是怎么了?” 从方才开始,她就觉得宁墨怪怪的。 眼睛不敢看自己,走路也隔着两人宽。现在可好,更是对她的靠近惊恐万分,好像她能吃人似的。 宁墨只有用那句“男女授受不亲”来辩解,却引得洛英哈哈大笑: “什么叔叔亲,婶婶不亲的,咱们可是夫妻呢。” “假的。” 宁墨垂眸,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当初明知道这就是场闹剧,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应了。虽说二人并无夫妻之实,可这婚约,却始终对她名节有损。 更不该这回走了,又回,惹得她春心萌动,自己却又给不了任何承诺。 享受着她的付出,却无法回馈她责任,宁墨觉得自己可真渣。 “真的假的都没关系,再说,你的身子我都瞧了,也摸了,还怕什么。” “你!” 宁墨的脸刷的一下,瞬间通红,方才那些个愧疚瞬间被羞恼取代,却又无法说重话,把自己噎的够呛。 “说真的,你能回来,我还挺开心的。” 洛英一抓自己辫子,放在指尖环绕,好似预示着两人之间犹如这青丝,越缠越乱。 第19页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娶我,可相处这些天下来,我觉得你挺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竹桥,才过了水的竹子有些湿润,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声响。 脚下溪流湍湍,击在乱世上飞起几朵水花。岸边青石缝中钻出几丛野花,不算典雅,却也显得乡野村情,别具一番滋味。 如同洛英一般。 虽然生的并不算貌美,可就像是一碗其貌不扬的胡辣汤,喝一口下去,辛辣爽口,从心底到身体,都被熨平了。 宁墨嘴唇蠕动,想说若是他日我能成功,定会前来迎你。虽无名分,却也能保你一世无忧。 可这句话,如今的他,没有底气讲。 “不过。” 洛英先下了桥,转过身,颇有些可惜的望着他: “不过,我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并不想沉溺于男色。所以尽管我觉得你人不错,也不能当真与你做夫妻。等你养好伤,想好去处就走吧。在此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当是对你的补偿了。” 洛英的话让宁墨一时间没转过弯,他还想着要如何报答洛英,怎么变成要对自己补偿了。 看着宁墨傻乎乎的眼神,洛英拼命解释:“你也不必难过,我知道你也心悦于我,可是我还要找娘和弟弟,不能耽误你的。所以别再喜欢我了,咱们不会有结果的。” 这下,宁墨彻底是被噎住了。 日头偏西,残阳余晖。 周氏坐在院子里,支棱着耳朵,脖子都快要断了。终于,盼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你们终于回来了,哎哟我快饿死了,弄了什么好吃的?” “多着呢。” 洛英得意的把肩膀上的野山羊砸到磨盘上,揉了揉酸胀的肩膀,指挥宁墨:“放下歇歇吧,这一路也可把你累坏了。” 累个球! 宁墨简直想爆粗口。 两人进山后一直在挖野菜,采山蘑,直到瞧见一头啃着草的野山羊,洛英双眼顿时瞪的溜圆。二人配合下,终于把这头移动口粮给抓住了。 可回来的时候,洛英死活不肯叫他拿。 美其名曰:你还是个病人,需要好好休养,这点子活交给我就行了。实在过意不去,就拎一下菜篮吧。 于是,出现了如此诡异滑稽的一幕。 身材娇小的洛英扛着头快跟自己一样长的野山羊,行走在山间小道。紧跟其后的,是人高马大的宁墨,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拎着竹筐。 幸而时间够晚,田埂屋外都没什么人。否则的话,宁墨觉得自己的脸都要丢尽了。 尽管现在也没好哪儿去。 洛英吩咐过后就开始头也不抬的收拾起野山羊来。 腥膻味儿充斥着整个院子,周氏急忙忙阻止:“快生火,遮一下味道。否则一会儿全村都闻到,那可不好了。” 如今家家户户粮食艰难,她们这又是鱼又是肉吃的欢实,自然是怕叫人知道。 “闻就闻了。” 洛英不理,依旧是低头干活。没一会儿,一张整齐的羊皮就被剥了下来。 “好了,我要切羊肉了,你躲开些,省的把你身上弄脏了。” 宁墨不做声,往后退了两步。 不得不说洛英料理东西的确是把好手,没一会儿就把一整头羊分割的整整齐齐。又砍下来一大条羊腿,从屋里拿出三条晒干的鱼,准备往屋外走。 “你去哪儿?” 宁墨伸手就要拦她,指着她身上:“先换身衣服吧。” 她身上全是污血点子,整个人腥臭腥臭的,难闻极了。 “前几天涨水,估摸舅舅家也没吃的了。我给他送些过去,也给弟弟妹妹们解解馋。” 周氏嘟囔:“你那舅母,哪回你上门不骂咱们家几回。偏你好心,还要送东西,自己家都不够吃呢。” 洛英这几日心情好,懒得理她。却低声对宁墨解释: “别听她瞎说,我舅舅是好人,你吃的饽饽,还都是他接济的呢。” 她不想宁墨误会舅舅一家,就像她不想让宁墨觉得,自己是不舍得他离开一样。 谁知,他竟然一把拿过竹篮: “走吧。” “啊?” 洛英傻眼了,这是做什么。 “不是要去送东西吗?”宁墨指指天空:“天晚了,你一个人多有不便,我陪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洛英的嘴角翘了起来。 她从屋里又拿出一块儿手巾,在竹篮把手处仔细的缠了一圈后,这才递给他: “这么拿着不勒手。” 宁墨自然的拎了过来,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去看周氏诧异的神色,以及洛英那明显已经笑弯的眼睛。 毕竟,出生高贵的他不知道,在涿郡,男子若是主动陪着女子去舅舅家,代表了夫家对媳妇的认可和宠爱。更别提,还拎着羊和鱼这样的厚礼,更是表现出了对媳妇的满意。 尽管,这东西原本就是洛英准备的。 所以,两人一个满心欢喜,一个不知所以,一前一后走出了门。 不一会儿,洛英的脚步渐慢,最后,竟然和他并排走在一处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的格外长。好似重叠在一起,彼此交融,注定纠缠。 第12章 【舅舅】 舅舅家住在离西柳村不远的蓝玉村,听说一百年前这里的山上能产出一种质地冰蓝的石头,颇受贵族喜爱。于是一大帮矿工拖家带口,不远千里来这儿讨生活,逐渐将一座荒山延绵成了热闹的福地。 第20页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打三十年前矿石被开采枯竭,人就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户,也就勉强比西柳村好一些而已。 别看只是不到十里路,却与西柳村有着天壤之别。 没有溪水环绕,没有青山翠绿。光秃秃的矿山显得荒凉。紧邻矿山的村庄地面不平,怪石嶙峋。走路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否则很容易脚下一滑跌倒受伤。 洛英经常来这儿,对路面是轻车熟路,有些担心宁墨。一路上嘴巴不停的指挥,跟只小喇叭似的。 才到稍微平坦的地方,就瞧见几个孩子蹲在地上抓石子。 洛英喊了声:“二牛,快过来。” 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男孩儿站起来,慢吞吞走过来,拖着大鼻涕口齿不清的喊了声:“英子姐,我想吃糖。” “去你的,姐又不是卖货郎,哪儿次次都能给你弄到糖吃。快回去告诉你娘,就说我送好吃的来了,叫她烧锅开水,一会儿咱们吃肉。” 一听有肉,二牛顿时也不要糖了,用手背一擦鼻涕,转身就跑。 “臭小子。” 洛英笑着跟宁墨解释:“这是我舅舅家的老三,老二叫大妞,今年十岁,乖巧懂事的很。” 沉默了一路,这会儿正好有个机缘开口。宁墨顺口问:“那老大呢。” “没了。” 洛英语气还跟方才一样,只是脸上没了笑容:“刚满十二,就叫征兵的给强行拖走了。半大的孩子哪儿懂打仗,去了直接送上前线,一支箭穿胸而过,死了。” 宁墨停下了脚步。 “按国律,男子十四方可征兵。而且皆是自愿,不可强行。” “国不国律的不知道,可前年像疯了似的,说都城要破,但凡十岁以上男丁都拖走了。听说是衍王极力主战,撑在玉关不回。朝廷没法子,就下来征兵,死了一批又一批,年纪自然也越来越往下降。” 洛英没注意到宁墨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嘲一笑:“幸好我不是个男的,否则的话,早也死在那场战争中了。” 宁墨神色复杂,刚要开口,却听见她惊喜向着前方招手:“大妞。” 宁墨抬眼追随她的身影,见她快步走进眼前院子,搂着院子里个瘦骨嶙峋的姑娘正亲热的说着什么。又想起方才洛英说的话,心头犹如压了块儿巨石般喘不上气。直到洛英向他招手,这才勉强上前,进了院子。 “快叫姐夫。” 洛英怀里的女孩儿怯生生的叫了个姐夫后,她高兴得很:“这就是大妞,我表妹。” 宁墨下意识伸手想要送个什么,摸到空空如也的衣袖才发现,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不由的讪笑点头,算是见过了。 洛英姐妹俩丝毫没留心他的动作,反而是一把接过篮子,扬起声音: “舅舅,舅妈,我来啦。” 话音刚落,从屋内就走出个身材肥硕的妇人,满脸不悦:“怎么,往常来家还知道起码背着点我,现在都明目张胆了?是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觉得我们家地主老财粮食富裕。” “肉,肉。” 二牛拖着大鼻涕蹦着跳,去够舅母孟氏的衣角,脏乎乎的手印直接拍了上去:“要吃肉。” “去边去,我还想吃龙肝凤胆呢。”孟氏一巴掌扇到二牛脸上,骂骂咧咧:“你老子有本事,偷着摸着拿粮接济别人。别说是肉,我看过几天屎你都吃不上了。” 妇人的粗鄙令宁墨觉得有些不适,洛英却丝毫没事,反而笑嘻嘻上前: “舅妈,我知道您刀子嘴豆腐心,若是没有您默许,借我舅舅俩胆他也不给给我粮啊。这不,前儿我俩进山猎了只山羊,就赶紧把最肥的腿砍了给您送来。还有晒了点鱼鲞,给大妞和二牛补补身子。” 孟氏疑惑的低眼一看,可不是,竹篮里头摆着一只肥嘟嘟的羊腿,暗红的肉纹理清晰,一看就让人忍不住流口水。旁边几条微微风干的鱼,已经能闻到香味了。 洛英给了个这么好的台阶,孟氏自然要下的。何况她带来这么珍贵的东西,这会儿就是叫孟氏改口叫奶奶也使得。 “瞧你这丫头说的,不带东西,我还能不叫你进门不成?我就是恼你舅舅这腿疾又发作了,大小活计都得我来,日子难熬哦。英子明白舅母的一片苦心,就比什么都好。” 变脸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洛英好似早料到一样,卷起袖子就拎了一旁的柴刀:“舅妈去厨房忙活,这交给我们就行了。” 孟氏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个俊俏少年,不禁迟疑:“英子,他是?” “是我男人。” “啥?” 洛英的一句话,引来了高低不同几声惊呼。 宁墨被自己口水差点呛喷,这女子,每回都语出惊人。 孟氏则是瞪圆了眼盯着宁墨,好像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而真正叫的最大声的,则是卷着裤腿双脚是泥,一瘸一拐从篱笆院外进来的舅舅李大柱。 “舅舅。” 洛英站起身,甜甜的叫了声,然后眼神示意宁墨。 在强大的眼神逼供下,宁墨也含糊的叫声舅舅。 李大柱不说话,锐利的眼神盯着宁墨,恨不得要把人给看穿了。 半晌,才开口,却是问洛英: “你这丫头,上回来到现在才几天啊。怎么突然就嫁人了,当我们是死了不成?连个话都没有。” 第21页 “前几天发水,桥淹了也过不来,这两天一退,今儿不是就来了嘛。” 洛英笑嘻嘻撒娇:“舅舅不是一直担心我一个人怕受欺负,现在嫁了人,没人再欺负我了。” “那也不能随便就嫁!” “不随便不随便。”洛英一指门口放着的东西:“这些都是他孝敬您的,他可有本事了,一进山就猎了只野山羊。往后我们一定多孝敬舅舅舅妈,才能报答你们从前对我的照顾。” 李大柱被绕晕了,顺口说:“你是我亲外甥女,我就压根没想叫你报答。再说你们刚成亲,自己小日子还顾不过来呢,拿这些东西作个甚。一会儿回去都拿走,先把自己日子过好了。” “大柱!” 孟氏挑着声音:“你快进去换条裤子,也不怕一会儿冻着了。” 李大柱刚从田里回来,脚上全是泥土。剁了两下后对洛英说:“我先去冲冲脚,一会儿来跟你再说啊。” 看他成功的被孟氏支走,洛英笑了,把手里的柴刀交给宁墨,站起身擦了擦手:“舅妈,走,我帮您烧火去。” 这年头,肉可是不多见的东西,这么一条肥嘟嘟的羊腿,对洛英那些个偏见早就烟消云散了,这会儿是怎么看她怎么满意。 “烧个火还要你,你们小两口头一回上舅舅家来,可是贵客。老老实实坐着,大丫,还不滚过来烧火。” 大丫猫着腰钻进伙房,生怕慢了要挨揍。孟氏则拎着羊腿如获至宝,脸上都快裂开花了。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小院,这会儿又剩下他们两人了。 宁墨认真的屁着手中的柴。 他的准头极好,一刀下去均匀两半,再一下,四块儿。不一会儿,脚边就已经散落不少木条了。 洛英蹲在旁边开始捡拾,拢成一堆就抱去墙角下堆着。驾车熟路,一看就没少干。 宁墨心里憋闷没地儿使,只能是一下又一下的机械式干着活。两人配合无间,没一会儿,竟然堆的有小半人高了。 这一切都被孟氏和李大柱看在眼里。 “我就说这小子行吧。”孟氏眉飞色舞:“你那侄女跟个人精似的,能挑个赖男人?你啊,对人家和气点。” 李大柱观察有一会儿了,发现宁墨并不是绣花草包,方才心里那股子不满已经烟消云散了。不过到底是介意外甥女没把这么大的事先跟自己说一声,板着脸: “你就是看人家拿了肉才这么说,一条羊腿几条鱼就给你收买了。” “呵,好大的口气。” 孟氏双手环胸,挑眉道:“咱们家多少日子没粘过荤腥了,知道吗你?还一条羊腿,你要是能给我弄来一碗肉,我就服你。” 李大柱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有牵着儿子的手去给他洗脸。孟氏望着那堆柴火,闻着从锅里飘来的肉香,心里高兴得很,大声喊: “别忙活了,快洗手,叫新女婿吃饭了。” 宁墨不太想进屋,却架不住洛英热络,直接挽着他胳膊:“快走,舅妈手艺可好了,今晚你有口福了。” 这一回,洛英还真没框他。 孟氏这人别看说话做事不咋地,可手艺是真好。 吃了几天洛英做的饭,再吃孟氏做的,宁墨不觉也吃多了些。 等晚上要走的时候,李大柱一家子把他们送到村口,还要再送被洛英拦住了。 “你们快回去吧,过几天等猎到好东西我们还来。” 李大柱心疼外甥女,刚要开口就被孟氏打断了: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孝顺,不是那种白眼狼。你也别都拿来,自己家留着吃。我跟你舅舅不馋,也是顾孩子们两张嘴,吃不多少。” 洛英笑着跟舅妈告别,两人并排往家走。 出门的时候是夕阳,这会儿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山里的景色极好,没有树木房子遮挡,银盘似的月亮显得格外明亮。银辉犹如轻纱一样笼罩大地,显得那么静逸,祥和。 少男少女约下漫步,本是件浪漫事儿。洛英却不合时宜的问了句: “我看你伤也好差不多了,是不是又要走了。” 第13章 【逼问】捉虫 宁墨脚步一顿,没有言语。 “你什么时候走啊。”洛英有些低落,明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属于这里,自己也当机立断的很。可为什么相处了几日,竟从心底生出了一段青丝。 真是恼人得很。 宁墨沉默不语,突然,伸出手去拉她,吓了她一大跳。 不料,他的手却是越过胳膊,直接握住了那只大竹篮。 “天黑路滑,这东西还是我拿着吧。” 洛英的心理没来由的一阵失落,跟着他的步子,在这静悄悄的天地中走着。 她心头有气:既怨他的不解风情,又恼自己怎的这么轻易就将芳心托付。 心中不顺,脚下也开始踢着小石子,结果一个不小心,踢在了块儿冒尖的石头上。 “哎哟。” 洛英腿一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该死的石头,没事横路中间干嘛,真真是疼死她了。 洛英捂着脚,真是钻心的疼。 “没事吧。” 宁墨蹲下身,想要伸手,却发现她伤的是如此隐秘的地方,也不好去捏。 他一这样,洛英更气了。 第22页 没错,一开始的确是假夫妻。可谁叫他中途回来,模样又生的这么俏。惹得她一颗放心大乱,偏离了原来的设想。 “疼。” 洛英硬生生道:“没法走路了。” 这可如何是好。 虽说已经走了一段,可离家的路还长。洛英伤了脚不能走路,总不能在这过一夜吧。 有人早就替他想好了法子。 “小时候走不动路了,都是我爹背我。如今我脚伤成这样,你不背,咱们可回不去了。” 宁墨有些犹豫。 可洛英丝毫不给他机会,一伸手就勾住了脖子。 少女柔软的身子贴上一瞬间,他便紧张的浑身肌肉紧绷。偏生洛英不知,还调皮的在他耳边嘟囔: “早些就背着我该多好,我也不会被那石头给扳住了。” 颠倒黑白,她当属宁墨见过最理直气壮的第一人了。 无法,他只有站起身,可难题又来了。 要背人,这手自然就得托着。 可他的手,一碰上去,岂不是...... 宁墨耳尖红红的,双手拽住了她的衣尾,尽量小心,步伐平稳的不叫她滑下来。 走了一小会儿,觉得脖子被勒的越来越近,同时洛英的双脚分开,跟螃蟹一样钳住了他的腰。 “你松开些,我快没法呼吸了。” “不行,我若是松开,我就掉下来了。” 说着,还勒的更紧了些。 宁墨无法,又走两步后实在是难以呼吸,便伸手去拽她胳膊。洛英见他来撕扯,吓得哇哇大叫,双腿收紧,勒的宁墨一个趔趄。又因这趔趄跟着不稳,双手乱抓乱抱。 她这样的折腾,饶是宁墨地盘再好,都要摔了。 慌乱之际,他一伸手拖住了洛英。 手中浑圆又弹性,他傻傻的往高处托了托省的她掉下来,没想到背上野马瞬间放弃挣扎,乖巧的不做声了。 宁墨正奇怪,等反应过来方才碰到了什么,整个人跟要烧起来了一样。 他..... 一路无话。 安静下来的洛英抿着嘴笑,腮边像是挂上了红霞,眼睛盯着宁墨的头发。 一个大男人,头发却比自己的还要好看。 她忍不住腾出手,抓住一缕散下的发尾,在指尖缠绕。心里也跟浸了蜜一样,生出丝丝缕缕的甜来。 直到宁墨下了西柳河上小桥,洛英出声了。 “哎。” 她的声音难得温柔,像是月色一样:“要不,你别走了,留下给我当男人吧。” 身下的男人没有吱声,一如既往向前慢慢迈着步子,坚实而肯定。 “其实我没想过嫁人,那会儿文书也不是框你。只想着嫁了人,我那黑心祖母就没法子再把我嫁出去。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你还挺不错的。” 月色笼罩大地,给河边柳树披上一层银纱。柳条随微风摆动,投在地上像是一支曼妙的舞蹈。 “那会儿你走了也就走了,我就断了念想好生过日子,攒钱,找娘找弟弟。可你偏又回来,还是昏死在家门口。我当时就在想,你都成这样了,居然还想着回来找我。看来,你对我也不是全然无情。” 宁墨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让这姑娘误会这么深。 事到如今,不解释也不行了: “我负伤逃命时,离你这很近。我是为了活命才来的,若是当时有一个更好的去处,我不会来这儿的。” 宁墨继续往前走着,路过了他俩初次相识的柳树,路过了他丢簪子的地方: “至于那纸婚约,就像你说的。名字都未必是我的,又怎么能作数?所以姑娘千万别因为这个而作茧自缚,耽误了前程。” 洛英原本还美着呢,一听这个,顿时气的大叫:“放我下来!” 说归说,可宁墨并不想与人赌气:“你的脚伤未好,等到家我自会放你下来。” “你快放下我!” 她奋力挣脱,又是这么个姿势,宁墨不敌,很快就被她挣开束缚,跳了下来。 “宁墨,我知道你见过世面,也知道你出生比我好。可你也犯不着这么打击人吧,不愿意留下,到日子你走便是,干嘛要这么直愣愣的戳人心。” 洛英声音越来越小,气的堵的慌。 宁墨看她站的端正,抬眼问:“你的脚没事了?” 其实本也没多大事。 就踢的那一下踢到脚指甲了,宁墨背上没两步,她就不觉得疼了。 只不过,除了爹,她还没叫旁人背过呢。何况宁墨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她喜欢。 看被拆穿,洛英恼道:“对啊,被你气的,脚都不疼了。心疼。” 最后两个字是小声嘟囔的。 宁墨耳尖,听到了,没有回应,只是说:“既然不疼了,那就自己走吧。” 说罢,转身径自先走,气的洛英大骂:“什么人呐,哼!” 走到院门口时,宁墨刚要伸手,却见洛英冲到前面,一伸手推开门。然后双手大幅度摇摆,就差横着走了。 等她进了屋后,宁墨轻笑,并没有进屋。而是慢慢走到一隅,抬眼看着天上的月夜,陷入沉思。 却说洛英虽然进了屋噼里啪啦搞出一堆动静,耳朵却支棱着探听动静呢。好半天都没听到关门声,不禁又开始好奇起来。 第23页 轻轻的推开一条窗户缝,洛英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那的宁墨。 虽然生气,可这少年是真好看。 修长的身姿略显单薄,不过洛英看过,满满的嘎嘎肉,一点都不瘦弱。还有一些总在田间地头妇人们调侃时的玩意儿她也见了,跟他人一样,挺秀气的。(日后她就会为自己有这么短浅见识而后悔的)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她就喜欢宁墨,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喜欢。 洛英双手托腮,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那支簪子。 她原本还以为对他多么宝贵呢,可那日之后,再也没见他找过,也没见他提起过。 难道不是他母亲的物品,而是他心仪女子的? 这个年头一旦出现,就跟也颗扎了根的种子一样,在心里迅速的生根发芽,紧紧的捆着她的内心。 不行,这件事要是不问清楚,这觉,她是没法睡了。 宁墨正对月思量,突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紧跟着,洛英一头钻进伙房。再一会儿,单手背在身后,大步向自己走来。 “喂。” 洛英眼神凶巴巴的:“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许骗我。” 宁墨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不过他身上的秘密太多,断然不会轻易答应别人这样的请求: “我不想欺骗你,但是很多问题,我无法回答。” “这个你一定能回答。” 洛英伸出手,摊开掌心:“这个东西,是你喜欢的女子之物吗?” 月光轻柔的包裹在金簪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宁墨一怔,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目光复杂的望着洛英,问道:“这是,你捡来的?” “你是想问是不是我偷的?” 洛英看懂了他的眼神,更生气了:“是我捡的,就在你我出识的那棵树下。后来我也看见你在找它,但是我藏起来了。” “为什么?” 宁墨垂眸,凝视那只金簪,似乎是在问洛英,又像是问自己。 “当时我想着要救娘和弟弟,得用钱。这东西肯定能卖钱,我费力给你做吃的喝的,伺候你,就是想抵了这支簪子。” “但是那会儿,我以为这是你娘留下的,你才会这么宝贝。所以我也送给你了我娘留下唯一的一个荷包。算是咱们交换信物,可唯独没想到,这东西会是你心上人的。” “不是。” 宁墨打断了她的话:“这是我娘的遗物。” 洛英心里还有气呢,突然听了这么一句,顿时剩下的话被堵住了。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她很是疑惑,又确认一遍:“你莫要骗我。你即便是有心上人,也没关系,可就是不能骗我。” “是我娘的。” 宁墨闭上眼。 “她死于一场烈火,尸骨金饰都炼话了。唯一这一支金簪,是她出嫁前留在闺房的东西,世间也仅此一件了。” 他睁开眼,目光悲凉,竟然隐隐有泪花闪现。 第14章 【洗澡】 天刚蒙蒙亮,洛英就麻利的爬起来了。 昨晚她就跟烙饼似的,在炕上翻来覆去。眼前不断浮现宁墨那哀伤的眼神,觉得好像那里面伸出只小勾子,直勾勾的就把她的心给钓过去了。 “该死该死该死。” 她使劲儿的拍着自己的脑门,追悔莫及:“怎么就一时冲动,把簪子给还回去了呢?那可是金子啊!” 灶膛的炉火好似也在嘲笑她,放肆的跳跃着,气的她狠狠又添了把柴,顺势用铁钳塞进去了几只红薯。然后双手抱膝,发起呆来。 她最讨厌男人哭了,又傻又笨又呆,简直就差把没出息三个字顶脑门上。可他哭起来,怎么就看着让人那么心疼,那么怜悯,那么想抱抱他,安慰他呢。 想着他昨天背自己时候的样子,洛英又忍不住把脸埋到膝盖,吃吃的笑出了声。 火苗包裹着食物奋力燃烧着,不一会儿,锅里的糊糊开始泛起绵密的泡泡,灶膛里也传来了红薯的香甜。 洛英都摆开了饭菜,想了想,还是从墙上取下一块儿炙好的山羊肉,小心翼翼的切了几片,摆在个红陶碗里,美滋滋的摆在宁墨坐下的位置,才去叫他。 双颊有些烫,一定是方才离着火太近被烤到了。洛英用手贴了贴,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嗓: “吃饭啦,快起来吧。” 东屋一片安静。 她以为是没听清,又叫了一声,见还没人回答,心中窃喜: “你再不起床,我就进去啦,一会儿可别又说我不讲礼数。” 话音落下,她迫不及待的推开了房门。 直到看清楚屋内时,满心的欢喜,顿时冰凉一片。 她快速的从屋里跑出来,房前屋后都看了一遍,除了周氏已经坐下慢吞吞开始吃起饭来,压根就没有宁墨的影子。 她急了:“看到宁墨了吗?” 周氏正夹起最后一片肉在口中咀嚼呢,肉炙的有些老了,她的牙口吃起来费劲。含糊不清道:“屋里没有就是进山去了,最近他不是总一个人进山嘛。兴许今儿能扛回来点别的野物呢,这山羊肉吃多了也受不了。” 周氏除了吃喝之外,压根就不关心别的。 洛英愤愤道:“问也是白问,我出去找找。” 第24页 才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转回来,对周氏交代:“如果他真当是进山回来,你千万留住他。” 说罢,一阵风似的就跑了。 留下周氏直摇头,咂摸着嘴:“要是真走了,往后我又没肉吃咯。” 洛英跑的很快。 她并没有往山上跑,知觉告诉她,宁墨不在那儿。 因为她送的半新不旧的那个荷包,静静的躺在整齐的被褥上。 她还了金簪,于是他就把荷包也退回来了是吗? 洛英顺着土路一直往镇上跑,可西柳村原本离着镇子就远,加上前几日的雨水冲刷,山上有石头混着泥土滚下,挡住了狭窄的去路。 她急的手脚并用想爬过去,却一不小心踏空,重重的摔了下去。 洛英哇的一声,一下子哭出声来。 臭小子,坏小子! 就这么的一走了之,连句话都没有就走了。 明明这几日他们相处的那样好,昨天他还背了她,还摸了,还在她面前哭了。 怎么才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洛英哭的声音很大,万幸路上无人,她哭了个痛快后。揉了肉酸胀的眼睛,慢慢扶着石头站起身。 拍去身上泥土,她心头的委屈释放了些,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去。 等到家时,也没回答周氏的询问,洛英一头钻进宁墨房内,拿起了那只荷包。 她这才看清楚,荷包的旁边还放着一只小巧的玉扣。 青色玉,竹色穗,洛英拎起来,又把自己那个半新不旧的荷包放在一起。 粉色和青色,一贱一贵,可却出奇的搭配。 她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回,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到嘴边。被她狠狠擦去,对着玉扣狠狠道: “骗走了金簪,就给这么个东西,也不知道值不值钱,我可亏大啦。” 明明眼睛还微肿,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紧紧握着玉扣:“宁墨,希望你早点完成你的心愿,我也会努力的!” 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心里就真的好难过。 一连几天,洛英都恹恹的,周氏知道是因为宁墨走了。不过谁不知道这小丫头就是个一点即燃的炮仗,她可不敢惹,她还想踏实吃几天好吃的呢。 吃完了饭,周氏坐在廊下剔着牙。这羊肉吃着虽然老,可宁墨不在了,再也没人能进山猎到这好玩意儿了,吃一口少一口的账她是会算得,拼着磨秃了这口牙,也要饱餐几顿, 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不一会儿,周氏发出有节奏的长鼾,竟是睡着了。 她没发现的是,洛英已经把行李全给收拾好了。 她拎着满满一竹筐的东西,去了舅舅家。 舅舅一家人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舅舅带着二牛去了地里,舅妈和大丫在家里做着浆洗活,冷不丁的听到大丫来,先是一愣,随后喜上眉梢。 自打那一日的送肉之后,舅妈现在是怎么看这个外甥女怎么高兴。就好像她浑身长满了野山羊,随时随地都能变出肉似的。 “英子来啦。” 孟氏人高马大,站的也不能太直溜儿,否则脑袋顶会撞着矮门框。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又带这么些东西做什么。侄女婿呢,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 英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着慌:“舅妈,隔壁镇上有个大户人家招工,工钱给的高,我俩打算去呢。这不,他先走一步,去安顿下来。我呢,跟大家打个招呼。” 孟氏不疑有他,笑呵呵的接过来东西递给大丫,拉着洛英的手:“去吧,早就该出去讨生活了。我们要不是你舅舅身体,我也早就出去了。这年头,守着片不长庄家的地,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还有这么重的赋税,真是难死了。” 又道:“你们小两口还年轻,若是日后做的好,叫人捎个信,把你妹妹也带出去见见世面。” 洛英点头算是应下后,怕孟氏追问更多,连忙叫过来大丫:“你来,我有东西给你。” 洛英取下背上背了一路的小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一身崭新的蓝底粗布衫子。 “这衣裳还是我娘走时候留下的,我一次都没穿过,来,大丫,试试合不合身。” 大丫又黄又瘦,说起话来也跟蚊子似的:“英子姐,我不能要。” “你姐姐给的,就收下吧。” 孟氏直接拿过去,放在眼前细看赞不绝口:“要说还是自家姐姐知道疼妹妹,哎,我们家已经多少年没穿过新衣了。英子,这个男人,你是找对了。我看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到时候可不能忘记舅舅舅妈啊。” “舅妈放心,我都记得呢。” 洛英心里有事坐不住,孟氏也不好再挽留,只是走时候又装了半口袋榆钱饽饽,叫洛英拿路上吃。 告别舅妈后,洛英回去又拎起老早准备好的东西,敲响了柳婶家的大门。 “柳婶,我要走了。” 柳婶原本还高兴地笑脸顿时僵在脸上,莫名其妙:“孩子,你要去哪儿啊,是跟你男人走吗?” 洛英把对孟氏那一套说辞直接搬过来,柳婶听了心里疑惑:“即便是真有,你也不着急这一时啊。先等他站稳了脚,再接你过去该好多。” “不啦。” 洛英苦笑:“柳婶您也知道,我家里如今就剩下一点薄田,压根不够吃。总是靠着您和舅舅的接济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早些过去,能早开点工钱。攒下钱来了,他答应我陪我去找娘和弟弟。” 第25页 两家交好,柳婶更是把洛英娘当亲妹子,一听这个顿时也愁眉叹气: “老太太就作孽吧,苦命的孩子,只是都要难为你了。” “不难为,婶子,他会照顾我的。” 说到这儿,洛英从荷包里面取出一块儿碎银子,塞在柳婶手上。等柳婶看清后,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要再给她,却被洛英死死按住: “婶子听我说。” “这钱,当初我娘走时候悄悄给了我一些,还有就是这些年我偷偷攒下的。原本就打算找娘用的,现在我们走了,可那边却是无处安置我奶。只有劳烦身子您多操劳,每日端一碗饭给她,往后我还会托人往回稍钱的。” “那也要不了这么些。” 柳婶不干:“你放心,她人是可恶了些,可毕竟是你奶奶。每天我吃什么,都会给她送一份去。吃胖长肉困难,可也绝对能吊着条命,等着你们回来。” 洛英笑了:“有婶子这话我就能安心走了。” 柳婶又拉着她的手交代外头如何要注意,等洛英走后,还在怅然所失。等送完回来一看,炕席一角的褥子有些凌乱,当下灵机一动伸手一摸,那块儿碎银子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回到家后的洛英异常勤奋,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擦洗一遍,又烧热水张罗着给周氏洗澡。 周氏受宠若惊,可热水一瓢一瓢泼在身体上,污垢都被泡发时,整个脑袋也舒服的昏昏沉沉,不禁趴在椅子上,享受着洛英搓背,舒坦极了: “过去我娘也是这么伺候你的吧。” 洛英用沾湿的粗布手巾缠在手上,使劲儿的在她身上搓着,不一会儿,灰黑的泥碾子一条一条往下落: “你说你,那么好的儿媳妇,还不知足。要是我娘还在,你想过什么日子没有。” “是啊,你娘她是真好。” 许是被这热气熏的,周氏身心都跟着放松下来,口中喃喃自语:“我也时常后悔,可能怎么办呢。那会儿人都快要饿死了,要是有人买我,我第一个就卖了自己。穷哦,命就是贱啊。” 洛英这次居然难得的没反驳她,而是顺着她的话: “那为什么不去上工呢?就说这回,宁墨找的活计,每个月足足给二钱银子,养活咱一家老小都够了。” 洛英特意挑在这个时候给周氏知道,果真,周氏上了当: “孙女婿不是走了?是去找活了?” “走,走哪儿去?您又不是没瞧见我们的感情,好着呢。他原先的确是家里有过钱,可这兵荒马乱的,家里遇到点事也就败了。如今遇到我,自是想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城里的活计钱不多,却好在稳定,够咱们一家子的嚼头。” “那是,那是。” 周氏乐的眼睛都眯成条缝了,舒坦的很:“这孙女婿,你是找对了。踏实肯干,关键人还孝顺。我老婆子的晚年,享福咯。” 洛英舀起一瓢温热水,泼在她皱皱巴巴的背上,泥条儿顺着流到地上。又是一瓢后,周氏舒服的长叹了口气。 “那您说,那会儿怎么就没大户人家招工呢,我娘手巧,去了做个厨娘也能养活下咱们一家啊。” 不动声色,把话题又重新引了回来。 果真,周氏不设防的上当了。 第15章 【碰瓷】 “你以为那是个什么年代?” 身上的皮都被热水给熨开了,热气阵阵,熏的周氏脑袋晕乎乎的,骨头也觉得松弛的很。多少年没这么舒坦过了啊! “那会儿听说朝廷出了什么事,许多达官贵人一夜之间变成阶下囚。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是被牵连。你也别总怪我卖了你娘,当真是她见你们姐弟快要饿死,自己把自己给卖了。还是那种地方,她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女人啊,可惜,可惜咯。” “哪种地方?”洛英乘胜追击,不料周氏狡猾的很:“哎哟老婆子我身上都要散架了,快快快,帮我把身上擦干。” 洛英知道她又开始装傻充愣,不过也不生气,拿过一旁的手巾沾水拧干,替她仔仔细细擦起来: “你说你的嘴怎么就这么硬呢,不叫我找我娘,可弟弟的下落你总该告诉我啊。我是个女娃,嫁了人总不能伺候你一辈子,你需要个男娃给你养老送终呢。” 周氏摆手:“丫头,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为你好。那可是我亲孙子,我舍得他受罪吗?放心吧,收养他的人,那是滔天的富贵,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够他活的了。” “那人家就不许再生?若是回头再得个亲儿子,不把他扫地出门?” “这你就不懂了,那种人,一辈子也生不出来。” 说完周氏才觉得自己多语,望着洛英道:“你啊,也别再想套我的话,他们的下落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你看,宁墨那小子不挺好的嘛,过两年你们把娃一生,多生几个,留一个给随你姓,这样我到了地底下,也有脸见你爷他们咯。” 说罢,把眼一闭,舒舒坦坦的打起了盹,任凭洛英伺候。 洛英也不怒,认真的给她擦干净后,丢下一套干净衣裳:“赶紧穿上别着凉,省的给人添麻烦。” 周氏刚洗干净,身上舒坦的很。愈发觉得找这个孙女婿是真找对了,孙女都跟着变的温柔体贴起来。 吃了顿饱饭又洗个热水澡,周氏没一会儿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终于,在天色擦黑时,屋子里传来了响亮的鼾声。 第26页 洛英抹黑到了伙房开始鼓秋,又打并行李。过了三更天,就趁着月色背着包袱,深一脚浅一脚,毫无留恋的离开了这个家。 她再也不信周氏糊弄自己的那些鬼话了。 月亮犹如一只大银盘高高挂着,无论洛英走多远,它始终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陪伴。渐渐的,洛英来了兴致,偶尔揪起路边一丛绿莹莹的小草横在眼前,看着黄橙橙的月亮做背景,真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走会儿歇会儿,也不觉得十分的乏。等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她已经到城门外了。 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放下吊桥,门口稀稀散散的百姓瞬间站起排好队。洛英看了,连忙加入了那只龙尾。同时,好奇的看着四周。 这还是爹走后这些年她头一回进城。 排队的人们大多面有菜色,身上衣裳全是补丁。妇人抱着孩子,目光仓皇。还有几个被牵着的半大孩子,四肢纤细肚皮却鼓的极胀,目光呆滞的站着,随着大部队挪动着步伐。 洛英看的出神,突然见后面的人不耐烦的催促着她。她抬头一看,原来前面的人已经走了一截了,连忙追上。 磨磨蹭蹭,等到城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炷香了。 守城的士兵还在打哈欠,含糊不清的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旁边人眉飞色舞的回了句:“我就说那小妞厉害吧,等着,明儿不当值咱再去爽一把。” 士兵猥琐一笑,一扭头瞧见走的慢吞吞的人,又是一个哈欠,挥着手:“快点快点,妈的一个个穷酸样,今儿怎么都是这帮人,也没个有钱的让哥们搂点酒钱。” 洛英心里怦怦直跳,等好容易过去后,加快脚步,迅速的逃离了城门。 不知不觉,她顺着人群,走到了一条热闹非凡的路上。 踏上青石板的石阶,缓缓走上一座古朴石桥,整个街道风光顿时一览无遗。 道路两旁满是各色店家的旌旗,上面写着不同的字样。叫卖声,吆喝声,络绎不绝。人们或是挎着篮子或是拉着孩子,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偶然一阵欢呼声伴随着铜锣声响,原来是个拴着绳子的猴子,耍猴人一声令下,猴崽子激灵的爬上树梢。再下来时,手里拿着个苹果,坐在地上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憨态可掬,令人不禁发笑。 洛英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个,顿时被勾了过去。 等她从人群里挤进去时,那小猴儿正好站在她跟前。双手作揖像是个人儿似的,不断的作揖磕头。 洛英不懂,一旁大叔提醒:“丫头,这小畜生是在跟你要赏钱呢。你不给,它就能一直这么举着。” 洛英有些后悔,头一回听说看热闹还要花钱的。可这小猴儿像是盯住她了,一个劲儿的作揖,绿豆大小的眼睛亮晶晶的冲着她看。 无法,洛英只有从背上掏出包袱,忍痛拿出一个铜板给了小猴子。 小猴子得了铜板,高兴地龇牙咧嘴,又冲着下一个人作揖了。 看了这么会子的热闹,一个大铜板就没了。洛英越想越后悔,索性不再看,从人群中又钻了出去。丝毫没留意,那训猴人发出哔哔两声,小猴子攥紧铜钱三两下爬上树,冲着洛英离去的方向看去。 漫步在街道上,阵阵香气一阵阵勾着她魂儿,洛英这才想起来,从昨儿开始她就没吃什么东西。 她停下的正是家包子铺,老板一掀笼屉,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白胖胖的包子整齐排列,馋死个人了。 “姑娘,来个包子吧,肉的一个铜板,素的一个铜板俩。” 洛英连忙摇头,好家伙,啥玩意儿一下子就一个铜板啊。 她这幅囧像老板立马板着脸,挥手撵她:“去去去,穷花子,别挡着我门啊,招晦气。” 好不好的被骂,洛英也来了气:“大马路这么宽,难道都是你家的不成,我偏要站在这儿。不光站,我还要在这儿休息呢。” 她寻了个角落直接坐了下来,气的包子店老板骂道:“娘的,今儿还碰见个硬茬了不成?好好好,你坐你的,我吆喝我的。” 说罢,又扯着嗓子喊道:“包子,包子勒。” 洛英从包袱里面取出一个饽饽,狠狠的啃了一口。闻着包子味,闭眼咬饽饽,别说,还真是吃出了肉的滋味。 啃完一个饽饽后,她收拾收拾,继续出发。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娘和弟弟,不过昨晚周氏说了句话: “那个地方。” 洛英喃喃自语:“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还有,啥叫生不出孩子,谁家能保证生不出孩子呢? 洛英决定,先去从医馆找起,因为郎中肯定知道这个城里谁是生不出孩子的。 洛英才刚起身,就有只尖嘴猴腮的男人跟了上来。怀中鼓鼓囊囊还在动弹,显然是只活物。 那男人桀桀一笑,摸着怀里小东西的毛脑袋:“乖,做完这一单生意,就给你买好吃的。” 怀中物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发出兴奋的吱吱叫声。 洛英本着越大的医馆救治的病人肯定越多,直接沿着最繁华的街道寻找,果不其然,一炷香之后,她在一座飘着药箱的药馆前停留下来。 洛英看着上面牌匾,是用小篆写的文字。她看了半天发现从左往后还是从右往左,一个都不认识。不由扶了扶包袱,直接迈步踏了进去。 第27页 “哎哎哎。” 门口的活计正在打扫卫生,一见她立马用手中浮尘怼着她的胸口,把她给推了出去: “嘛呢嘛呢嘛呢,没瞧见啊,这是国医堂,治病救命的,不是给你们施舍剩饭剩菜的地儿。赶紧走,走走走。” 洛英原本还堆着笑的脸,瞬间冷下来:“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呢,谁是要饭的了,我像要饭的吗?” 小伙计停下手中动作,抱着浮尘将她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齐刷刷看了遍,嘴一撇:“我看不是像,就是!” 洛英气的哎了一声,就被他打断:“赶紧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瞧瞧你这脏脚丫子,我刚才擦干净。” 他从怀里抽出一块儿抹布,蹲在地上重新擦拭起来。 洛英这才看见,这家药铺的地面光洁如新,犹如镜面般。就自己那一串脚印格外显眼,也难怪人生气了。 她嘟囔:“地不就是给人踩的嘛,弄的比炕头还干净。” 不过,心头的火却都消了,自觉的退到了门槛外。 小伙计擦完后,发现她还站在那儿,不禁咦了一声:“你怎么还不走,打量一会儿我扭身再进来是吧。” “我不走,却也不进去。” 洛英固执的一扭头,指着上头的门匾:“既然是救命的地方,如今我就有需要救命的事,自然是要在这儿等的。” 小伙计疑惑的看了她半天:“没瞧出你有什么病啊。” “心病,心病你懂不懂。” 洛英捂着胸口,唉声叹气:“我这病,已经有两年了。你再不叫郎中出来给我医,小心我今儿横尸在这儿啊。” 小伙计看她捂着胸口就要往下倒,吓的连连摆手:“我算是服了,小丫头片子还真有本事。等着,我这就叫人出来,今儿不给你扎成刺猬再开几剂黄连,都不让你出我们大门。” 第16章 【跟踪】 洛英才不怕他呢。 这小子,年纪不大,说话起来呜呜渣渣的。爹爹说过,这种人往往都是虚张声势,是纸老虎,压根不用怕。只需要比他们还大声,还厉害,立马就镇住了。 真正可怕的,是那种脸上笑眯眯,做事起来却十分狠戾的人。这种人往往没有底线,背后捅刀子是常有的事。 那会儿她年纪小,听不懂什么大道理。爹爹就会摸着她的脑袋,温柔的告诉她。只需要记住,会咬人的狗不叫就行了。 没一会儿,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从屋内大步出来,卷起袖子四处里看。最终,视线在洛英身上停了下来。 他偏着脖子,一双三角眼在洛英身上打量了会儿,从鼻孔里哼的一声: “你就是来找茬的花子?” 洛英连忙的乖巧,解释:“我不是花子,我是来有事请教郎中的。你是郎中吗?” “问郎中?”白胖子一说话双下巴上的肉直颤:“有银子吗你。” 洛英脆生生道:“有,可得郎中先回答我再说。” 白胖子下了定论,认定了洛英就是来找茬的,一挥手,命小伙计赶紧打发了她。省的一会儿冲撞了贵人,先拿他开刀。 等白胖子走后,小伙计愁眉苦脸的过来:“你都听到了吧,你若是不走,他就该为难我了。” 洛英瞪大了眼睛:“他当真是郎中?” “他可是咱们这儿远近闻名的名医呢,专给达官贵人瞧病。姑娘,你若是真不舒服,瞧见没。” 小伙计指着对门一条巷子:“从那儿走到头,左转第三家,你敲门找一个老许头。他也会瞧病,收的还便宜,不吃药的话一两个铜板就够了。” 洛英本想在这儿打听出弟弟的下落,可见那白胖子脑满肠肥,压根没个郎中样儿。加上出言不逊,十分失望。 不过还是对小伙计很有礼貌的道谢:“那就谢谢你了。” 小伙计挥了挥袖子,算是回礼。等洛英真的往他说的方向走后,顿时长舒了口气。 按着小伙计说的地方,洛英还真找到了一扇小门。 只不过,这小门残败不堪,摇摇坠坠挂在框上。洛英甚至不敢伸手去碰,就怕才挨上,这门就得砸下来。 洛英小心翼翼从半扇开着的门探进去脑袋:“有人在吗?” 院子里头静悄悄,啥声音也没有。 她又叫了一声,这回,终于有人回话了: “要是看病拿药的就直接进来,要是无赖要钱,一个子都没有。” 是个火爆沙哑的声音。 洛英连忙回答:“我是来看病的。” 然后,侧着身子将自己挤进去。 一进院儿,她才瞧清楚。 不大的院子的地面铺晒着各种草药,角落处坐着个瘦弱的老头,脚上踩着个碾子不断往里面添着草药,一股浓郁药香扑鼻而来。 老头头也不抬:“有什么症状?” 洛英连忙说:“我心里堵得慌,晚上睡不着觉,成日里就想着一件事。” “那是闲的。” 老头往碾子里又添上一把药:“干点活出身汗就好了。” 看人压根懒得理她,洛英急忙道:“其实我就是有个问题,只要知道了,立马就好了。” 老头没理她,停下了脚把磨出来,又拿了个小锅把磨碎的药粉全部从里头倒了出来。末了还用在手上掂了掂,抖了抖。 第28页 “我就是想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男人一辈子生不了孩子的。” “身体患了顽疾的,天残,还有进了宫的太监,都生不了孩子。一辈子都生不了孩子,小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莫要因为一时的银子,就断送了自己一身啊。” 洛英连连摆手:“我不是给人家买去当媳妇的,老郎中,那,这些人之中,谁会想着买别人家孩子做自己儿子啊。” 老头拿起一杆小称,分量算计着把每一份均匀放到面前的几张纸上: “哟,这可就说不定了。有那关系亲近点的,就会去自家亲戚旁支里,抱一个回来。除非是家里没男丁了,才会去买别人家的儿子。” 洛英听了半天,觉得也找不到什么头绪。 太监,患病者,那弟弟到底是给谁买走了呢。 想起周氏那满是肯定的语气,洛英觉得太监更有可能一些。 于是她再问:“那您知道,哪儿有太监吗?” 老头这回正眼瞧她了。 他年纪虽大,眼神却十分清澈,看了半晌后,问道:“姑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洛英也没想隐瞒:“前年我弟弟叫人给偷着卖了,卖他的人说,卖给位公公,我想去把他给找回来。” “哎。” 老头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放弃吧,你是找不到的。” “为什么?” 老头道:“太监只有皇宫王府里才有,寻常人家可不会养这种畜生。你说前年,应该是打仗那回,当时衍王有几位家眷陪同。想必那买孩子的太监,应该就是衍王府里的吧。” 衍王,又是衍王! 因为一场胶着战事,先是爹爹,后是大牛。如今,连弟弟都跟他有关,她就纳了闷了,难道她上辈子捅了衍王老巢? 否则这辈子,怎么她家都围着衍王转呢。 可弟弟总是要找的,不能浪费好容易得来的线索。 “那老郎中,您知道衍王现在在哪儿吗?” 老头摇头:“老头子我就勉强治病救人,哪儿懂这个。不过小姑娘,你现在去找,怕是也晚了。” 洛英急了:“这是啥意思啊。” “若是你弟弟被个老太监买去,八成就是给那老太监养老送终,好歹算是个善终。可若是叫年轻太监买去,只怕这会儿也跟他一样,去了子孙根,在哪儿伺候呐。” “啥?” 洛英顿时犹如被冰水泼下,等还要再问,见身后有个拄着拐棍颤颤巍巍走进来的婆婆,哎哟哎哟的喊着疼。 “小姑娘,听我的,赶紧回家去吧。这世道乱,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能改变的。” 说罢,他上前扶住老婆婆,仔细问询起来。 洛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一想到弟弟有可能也成了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就忍不住眼眶泛酸,心里也跟噎了一整个馒头似的,难受的紧。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直到走到路的尽头,前面再无路可走。一屁股坐下,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酸意。 眼泪流了会儿,她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馒头。 擦去眼泪一看,原来是个穿着破烂的花子,大概十一二岁,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手拿着半个馒头啃着,另一只手举着个馒头,对着她,露出善意的笑容: “给你吃。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洛英抬起手背擦干眼泪:“谢谢你,不过我不讨饭,我也不饿。” 花子不明白,一屁股坐到她旁边:“不饿你哭什么,我只有在饿的时候才会哭。” 洛英一想到弟弟会成为太监就难过的很,这会儿也不想说话。双手抱住膝盖,下巴放在上面。不一会儿,眼底水雾又集聚起来。 洛英落泪的功夫,花子把两个馒头都吃完了,也跟着流起眼泪。 见他哭,洛英奇怪的很,抽噎道:“你哭什么,两个馒头都下肚了,难不成还饿?” 花子眼泪哗哗的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梗着脖子发出啊的一声长叹:“噎死我了,刚刚差点气都喘不上来。” 花子脸上黑黢黢的,一流泪瞬间在脸上冲刷下两条小水沟,逗得她破涕为笑:“那你就不知道少吃点,慢点吃。” “一看你就没讨过饭。”花子撇嘴:“拿到东西就要赶紧装肚子里,一会儿要是被人给抢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洛英不信:“谁还来抢你两个破馒头。” 话音刚落,花子脸色大变,瞬间从地上弹起来,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大哥。” 洛英转过头,看见个刀疤脸,怀里还抱着只猴。 正是她刚刚看表演,还浪费了一个铜板的那只小猴。 她惊喜道:“原来你跟这只小猴是认识的啊。” 这么聪明的小家伙,她自然是喜欢。那小猴也拼命的往过来跑,洛英以为小猴要来跟她玩,张开了手。不料那小猴直接爬到花子身上,开始拼命撕咬起他的头发来。 花子疼得捂住了脑袋,在地上打滚。那小猴依旧不依不饶,一面撕咬一面发出嚇嚇的尖锐声,十分骇人。 洛英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方才还可爱的小东西这会儿怎么这么吓人。但动物再怎么也没人重要,她尝试着用动作驱赶小猴、不料那猴子异常凶猛,竟冲着她龇牙咧嘴,跃跃欲试。 第29页 洛英见小猴厉害,便对着刀疤脸喊:“你快叫它回去啊,一会儿把你弟弟咬伤了怎么办。” 刀疤脸发出嘿嘿怪笑,慢慢走近: “这是对他不听话的惩罚,玉春,我跟你说过什么?” 小猴撕咬的玉春疼得直哭,抱着脑袋哭着说:“抢来的东西要第一时间交给大哥,可是大哥,我今儿真的是太饿了。” “这不是还没饿死吗?”刀疤脸一收手,小猴顺势爬了回来。 “只要没死,就要遵守我们的规定。不然的话,就趁早滚出去。” 凶神恶煞,玉春只能抽噎着点头。 刀疤脸冷冰冰道:“剩下的一会儿回去再收拾你,也好给那帮崽子们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洛英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挡在他面前:“他真的是太饿了,要不这样吧,我去买两个馒头给你,算是他的,你别再打他了。” 刀疤脸看着洛英,噗嗤一笑:“小丫头,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啊。” 说罢,一点下巴:“玉春,去,把她绑起来。” 第17章 【破庙】 玉春抽抽噎噎的向洛英走来,慢慢伸出手,对着她的手腕按去。 “哎!” 洛英一下子把他推开,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我帮你,你怎么黑白不分,恩将仇报了呢?” 玉春兴许是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姑娘,被推的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不过很快又爬起来,冲着洛英走来。 可他毕竟年纪小,身板儿又弱。纠缠下来,反而被洛英给制服了。 刀疤脸狠狠往地上啐了口浓痰:“呸,没出息的,养你还不如养只猴儿。去,咬她!” 小猴儿得了信,从他肩膀上飞快爬下,龇牙咧嘴冲着洛英就招呼上了。 这小畜生直直朝人面门攻击,洛英怕被抓花了脸,动作也没它快,只能防御。突然双膝被猛烈一击打,一下子跪了下去。 玉春趁机用绳子将她套住,也不知是弄了什么扣,越拽越紧。终于,勒的洛英动弹不得时,一圈又一圈的把她给捆好。 整个过程,玉春都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绑好后,连忙站到旁边让出位置给走过来的刀疤脸。 “小娘皮,力气还挺大。” 刀疤脸伸手向她面前探来,洛英一惊,下意识就要挣扎,啪啪脸上挨了重重两耳光。 “再动,老子就划花你的脸!” 洛英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呢。瞬间跟疯了一样的去踹刀疤脸,结果还真有几下踹在他的腿上。引得刀疤脸勃然大怒,抄起刀子就对准了她。 寒光一闪,洛英还真是有些害怕。不过她素来不吃亏,方才受了那么屈辱的两耳光怎么咽的下这口气,顿时脖子一梗:“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小娘皮,老子杀你做什么,黑是黑了点,可这眉眼还能瞧。等明儿送去万花楼,还能卖点银子。” “臭小子,接着。” 他把尖刀扔给玉春,叮嘱:“让她赶紧跟着走,要是敢耍花招,你就直接把她衣服给扒了。” 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狠。 女孩儿能不怕死,可不怕羞的却没几人。 大庭广众,她要是真被剥了衣裳,比死了还要难受。 这个时候,真的好想宁墨那死小子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从天而降,来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奇迹并没有出现。 约么走了有两三里路,路边看上去越来越偏。好几次洛英因为被绑的走路不畅,差点摔跤。 玉春好几回都伸手搀她,被她狠狠瞪回去。他怯生生的低下头,跟着她身后。 刀疤脸一进去就把身上小猴抛给一旁的玉春:“去给这小畜生洗个澡,再喂点好吃的。伺候好了,否则的话老子要你的命。” 玉春抱着小猴儿去了后院,刀疤脸则在一张破床上躺了下来。伸长了腿,哼着小曲不住的晃着脚。 过了一会儿,玉春一身水的走进来,怀中不见了小猴,估计吃东西去了。 刀疤脸一伸手,玉春连忙从旁边拿过个酒葫芦递了过去。 对准壶口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后,刀疤脸打了个酒嗝:“前几天绑来那个呢?” 玉春指了指后院:“刚去看了一眼,哭累了就睡着了。” “妈的,一个二个,都是不省心的货!” 刀疤脸又咕咚咕咚几口,把空空的酒葫芦扔给玉春:“去,再给打点酒。” 花子很是为难:“可是,我,我没钱。” “没钱不会想办法,还叫老子给你?”刀疤脸狠狠一脚踹在玉春腿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然后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艰难的往外走。 洛英开始挣扎扭动,刀疤脸喝醉的眼一横:“又皮痒了是不是?” “我要解手!” 刀疤脸恶狠狠道:“尿裤子里。” “好啊,尿裤子就尿裤子,反正回头衣裳骚哄哄那什么万花楼杀你的价,吃亏的是你。” 刀疤脸没想到洛英这么泼辣,想了想也是,总不能卖个人还得搭上一身衣裳的道理吧。 于是,把她腿上的绳子解开,便解边威胁:“整个破庙就这一个出口,量你也跑不出老子的手心。要是真敢跑,老子就先破了你!再卖去白房子里。” 洛英不知道白房子是什么地方,但是从刀疤脸的语气肯定不是个好地方。她没惹怒刀疤脸,移动着得到解放的双腿,向后院茅房走去。 第30页 这件破庙门脸不大,后头却别有洞天。 穿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后,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展现在眼前。 院子被一排房子给紧紧围住,左侧矮小的一看就是茅房,洛英先去解决了当下之急,再出来时,连忙跑到窗户边,一个屋子一个屋子查看起来。 才第一个屋子,就瞧见了一个破炕上,躺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 他穿着一件水红织花夹袄,下面是绸缎夹裤,脚上的小鞋绣着五只蝙蝠。蝙蝠爪子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拽断了,露出一截线头。 “小孩儿,小孩儿。” 洛英叫了两声,那孩子依然闭着眼,一动不动。 “不会真死了吧。” 洛英有些害怕了,同时前面传来一阵叮里咣当的声音,吓的她赶紧一溜烟跑了回去。 等到前头一看,原来是刀疤脸骑在玉春身上打他呢。 说真的,洛英是真的生玉春的气,可眼看刀疤脸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是下了死手,打的玉春连求饶的声儿都没了。心里头那点子怨,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上去一头撞到刀疤脸身上,撞的刀疤脸一个趔趄。 等看清楚是她后,气的卷起袖子就要来扇她:“奶奶的,小娘皮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先莫要打人,听我说完再打。” 刀疤脸哼哼两声,一双三角眼斜望着她:“行,老子就歇口气,等你说完连你们两个一起打!” “我包袱里里有些钱,你给他一些买上酒来,再买些吃的。横竖你明儿就要卖我,这之前也得弄点饱饭给我们吃吧。” 刀疤脸一个眼色玉春就明白了,上来捡起包袱,在里面掏了半天,摸出了几个银角子。 刀疤脸一把抢过去,放在嘴里咬又在耳旁听,确定是银子后顿时喜上眉梢: “没瞧出来啊,你这小娘皮居然还有这么些的私房,好,今儿老子就大方一回,去,你小子打满酒,再切半只鸡。” “买些烈酒。”洛英补充道:“烈酒好喝。” 刀疤脸站起身,突然翻脸,狠狠踹了洛英一脚。 这一脚,十成十的踹在了她的肋骨上,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妈了个巴子的,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花招。灌醉我,你好逃跑是不是?老子就先把你打的半死,看你小娘皮还跑不跑。” 洛英倒下地上,捂着肋骨连气都不敢出。疼得在心里只骂娘,恨不得把这刀疤脸的另外一半脸也划花。 不,划花都不解气,最好是给刻上两只乌龟,让世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乌龟王八蛋。 洛英在心里骂的解气,可身上还是疼得很。 刀疤脸一看她那痛苦的样儿顿时美了,指着玉春:“去把这小娘皮跟昨儿那小子锁一起,然后再去给老子打酒买肉。老子今儿要好好爽一爽,明儿好拿银子去。” 玉春拖着瘸腿过来扶洛英,小声道:“别再跟惹怒他了,他真的杀过人,不是吓唬你的。” 洛英心里有气,这会儿也只有靠着玉春身上,慢慢向后院走去。 玉春推开门,扶着洛英躺在了那娃娃旁边。 “对不起。” 玉春低低的跟她道歉,洛英恼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与其在这儿跟我道歉,不如想个法子救我出去。” 玉春摇头:“逃不走的,他很厉害。小河子以前逃过,被他抓住后生生给打死了。” 洛英气的很:“要我看,那小河子比你勇敢,最起码敢反抗。” 玉春不跟她斗嘴,站起身就出门:“我要去给他买酒了,不然,他又要打人了。” “玉春,玉春!” 可不管洛英怎么叫,玉春充耳不闻,飞一样的逃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洛英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句:“胆小鬼,活该你被人欺负!” 她又看了看旁边睡的香甜的胖娃娃,发愁的很: “你还能睡得着,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怎么遇到这种事。还有我,也真是太背了,刚出门就遇到这个,出师不利,出师不利!”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大姐姐,你也是被人绑来的吗?” 洛英一扭头,发现那个睡着的胖娃娃睁开了眼睛,正一脸天真的望着自己呢。 “对啊。” 两个落难的人,格外惺惺相惜。洛英用下巴示意自己的胳膊:“姐姐跟你一样,都遇到坏人了。” 突然,她想起什么一样,急切道:“你丢了这么久,你家大人肯定会到处找你吧。” 这种富家小少爷,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和人。要是他家肯卖力的话,没准今晚上他们就能被找到。 没想到,那胖娃娃摇了摇头:“姐姐,祖母没了,我是被大夫人给丢出来的。” ? 洛英没听明白:“啥,你祖母死了,为啥要把你给丢出来啊。” 乡野丫头,沟通起来着实费劲。 胖娃娃在心底叹了口气,重新摆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奶声奶气的解释着:“我爹爹一共有三个姨娘,我是文姨娘生的,养在祖母膝下。这回同祖母到这儿祭祖,不想祖母突发旧疾,不幸亡故。大夫人趁乱把我丢在这个破庙旁边,我就被他们给抓住了。” 第18章 【药丸】 胖娃娃说话声音慢慢的,软软的,别提多乖巧了。 第31页 洛英听得生气:“你家夫人可真坏,怎么把你给丢了呢。” 胖娃娃没有附和,而是问她:“姐姐,那你呢?你是为什么被坏人给抓来了。” “我弟弟被人给卖了,我一直想找他。好容易这回存够了钱,打听点了眉目。结果出师不利,遇到这个坏坯子。” 洛英慢慢躺在了草垛上,疼得龇牙咧嘴。扭头望向胖娃娃,感慨:“算起来,我弟弟跟你年纪差不多大。不知道他有没有你这样的命,遇到个好人家把他买去,那我也就放心了。” “姐姐。” 胖娃娃一双乌丢丢的大眼睛望着她,可爱极了:“你就把我当亲弟弟吧。” “什么?” 洛英一惊,一下子坐起身。不料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没把腰给闪了,偏生胳膊就被捆住,没法去揉。只有小心翼翼挪动着僵硬的身体: “你说啥?” “我能不能叫你姐姐。”胖娃娃奶声奶气:“姨娘就生了我一个,整个房家也没有别的孩子。” “好啊。” 洛英立马答应,只是很快又愁眉不展起来:“咱们俩真成难姐难弟了,偏生都撞上这坏坯子。若是能叫我出去,定要拔了他的牙,薅光他的头发,再在他脸上刻两只大乌龟才解气!” 咒骂一番的确是痛快了,可一想到明儿当真叫被人被卖了,心里还是起急。不禁四下里探望,希望找点机会能逃出去。 “姐姐,方才我听到你们在吵闹,这伤都是那个坏人打的吗?” 洛英正在四下里看呢,头也没回道:“可不是,我听他要吃酒,想叫那个花子打些烈酒给他,吃醉死过去,我好趁机逃走。谁知道那坏坯子一下子就听出来,抢了我的钱不说,还打我。” 奶娃娃眼睛一亮:“姐姐,我突然想起来,我的荷包里面有粒药丸。是平素里祖母头疾发作,便服一粒可入睡。要是能让坏人把这个吃了,定会睡着,咱们就得救了。” “还有这好东西呐。” 洛英眼前一亮,不过紧跟着又犯愁:“可咱们怎么把药喂给他呢。” 奶娃娃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依旧甜的发腻:“要是那个花子肯帮咱们就好了。” 叫花子帮他们? 洛英死死咬着嘴唇,她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那孩子见了刀疤脸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连反抗都不会了。想叫他帮他们逃脱,简直难上加难。 不过,就是再难,也该试试的。 过了约么三盏茶的时间,有脚步声走过来。 奶娃娃一听,立马躺下闭上眼睛。洛英还没反应过来这孩子为啥要睡,便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玉春那张挂彩的脸。 他拖着伤腿走上前,蹲下后从怀里摸出半张饼,撕下一小块儿递到洛英嘴边: “吃吧,还不知道下顿得什么时候呢。” 洛英本来想扭头的,可想到一会儿还要用他,忍着恶心对着那脏乎乎的手,咬了下去。 见她开始吃起来,玉春心中大喜,近乎虔诚的望着她:“好吃吗?” 洛英胡乱点头,心中却叫苦不迭:这花子身上怎么臭成这样,难不成刚去刨了粪坑不成? 好容易咽下去,为了避免再来一口这玩意儿,洛英连忙抢在他投喂之前开口: “玉春,你是叫玉春吧。” 花子点头。 “玉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玉春目露警惕,收回手中的饼:“我是不会放走你们的。” 呸!奴性! 洛英气的想骂人,可脸上却不得不装出和善模样:“玉春,我们不用你放。我问你,外头那坏坯子,是不是每天都打你。” 玉春垂下乱糟糟的鸡窝头,好半天才出声: “我都习惯了。” 声音低沉犹如死灰,连点委屈都听不出来。 洛英这个恨铁不成钢啊,憋着气继续诱导:“你知道吗?他打你,其实是他患了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就特别狂躁喜欢打人,一天不打心里就难受的很。” 玉春呆呆的抬起头望着她:“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病。” “那你有没有看过街上那种流着口水胡乱咬人的狗?” 傻傻点头。 “那不就得了,你看那个猴,也跟疯子似的喜欢咬人挠人。我看八成是他跟猴子待久了,被传染了。” 玉春的脸上出现一丝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看,只要给他吃了药,从此之后他的病就好了,再也不会打你了。” “啊,什么药。”趁着玉春没反应过来,洛英用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看过去。 “那小孩儿,一看就是个富公子哥吧,他身上的荷包里头有名医特制的解毒丸。不管是什么病只需要吃上一粒,立马症状全消。” 玉春顺着她的引导,伸过去果真摸出了一粒裹着金箔纸的药丸。 通体闪金,看上去就珍贵异常。 “吃了这个,他病好之后就不再打我了?” 玉春不敢相信居然有朝一日不用挨打,兴奋的手直抖。 “可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他,得病的人,最忌讳的就是人家说他病。你要是说他病了给他要吃,他非打死你不可。” 玉春一想到挨打的时候,眼神里瞬间露出恐惧,身子也蜷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你把这药掰开揉碎了,放在他的酒葫芦里,摇一摇晃一晃。等他吃下去,只消一晚,就药到病除了。” 第32页 洛英这一套组合拳忽悠下来,玉春还当真信了。咬着唇对她许诺:“要是他果真好了,我就求情把你放了。” “好,好!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啊。” 洛英心里却想:等他昏睡后,老娘把他绑着卖了。 玉春匆匆离去后,胖娃娃重新睁开了眼。 他丝毫没有一点愧疚,小胖脸上满是真诚的钦佩: “姐姐,你可真厉害。” “过奖,过奖。”洛英心里高兴,只觉得这件事有盼头。如今,只需要静静等着药效发作了。 “对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胖娃娃张口就来:“我姓房,族中排行老五,你就叫我房小五吧。” “房小五?”洛英咂摸着:“还不如叫你小房子好听呢,姐姐以后就叫你小房子吧。” “嗯。”小房子乖巧的点头:“我听姐姐的。” 新出炉的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人却都竖着耳朵,密切的关注着前头破庙里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一串急切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洛英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要是来的是玉春,那就代表他们成了。要是来的是刀疤脸,那估摸她的小命得提前交代在这儿了。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出现的是玉春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洛英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死了,他死了。” 玉春带着哭腔,手胡乱的比划着:“流了好多的血,他死了。” “谁,谁死了?” 洛英没反应过来,玉春面色煞白:“我把药掰碎了放进去,他喝下去没一会儿就说肚子疼。后来越疼越厉害,就在地上打滚。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了,说重点!”洛英被他给墨迹的快急死了。 可玉春因为过于害怕,浑身直抖,嗓子里发出嗬嗬声。 “姐姐,他八成是拿错药丸了。” 洛英纳闷的看着小房子:“还有别的药丸吗?” 小房子认真点头:“老宅蚊虫多,祖母命人配了防蚊虫的药丸叫我随身佩戴。方才这位小哥想必是把那个药丸拿去给他吃了,这才出了人命。” 洛英傻眼了:“一个防蚊虫的,能吃死人?” “里面含有剧毒,碰触没事,但是吃下去,顷刻间便会七窍流血身亡。” 这下真是。 原本是想要自救,顺便教训教训那个坏坯子,没想到人居然被他们给毒死了。 毕竟半大的孩子,哪儿能面对人命无动于衷啊。看着玉春快要崩溃的样子,洛英心底发狠,骂出声: “活该,这就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叫他死。玉春!” 突然被叫名字,玉春木然的看着她,眼底恐惧一丝未减: “你别抖了。” 洛英大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是要给他治病的。是他坏事做多了,阎王爷要收走他的性命,与你无关。” 洛英的话一点也没安慰到他:“可是他死了,是吃那个药丸死的。” “药丸是好药丸,谁成想拿错了啊。” 洛英强词夺理:“你先给我们解开绳索,我去看看。” 玉春如梦初醒,连忙爬过来给她解绳子。 绳子捆的紧,加上他手一直不停的抖,气的洛英骂他:“拿刀割!” 玉春一阵风的跑出去又回来,手持匕首,三两下就割断了束缚她的绳索。 身体猛地一松,洛英快速起来抢过匕首,麻利的替小房子割开后。那匕首横在胸前:“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天色渐暗,破庙里摇曳的火光显得有些妖异。 玉春说什么都不敢进去,洛英问小房子:“要不要你俩在外面等我?” 她想着玉春都怕成这,小房子这么小的孩子不得哭出声啊。 没想到小房子却异常坚定,主动牵起她的手,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姐姐,我陪你。” 洛英心间如同浇灌两桶甘露,别提多暖了。 于是,一手牵着小房子,一手握着匕首挡在两人前面。一步步,向火光走近。 一进去,就看刀疤脸倒在地上,纹丝不动。 两人走近了些,待看清楚后,洛英头皮发麻,差点发出惊叫。 状况竟比玉春说的还要可怕。 刀疤脸的眼睛鼻孔嘴角和耳朵,凡是有孔的地方都有黑血正在流出,像是一条蜿蜒爬行的粗胖虫子。而那张脸则乌黑肿胀,若非那道显眼的刀疤,都辨认不出了。 而他的脖子则有溃烂迹象,被抓的一道道血沟不难看出他的痛苦。 只是一看,洛英就不敢再看了。 “走吧。” 洛英别过脸催促,她觉得再待下去,这辈子她都要做噩梦了。 小房子嗯了一声,跟着她乖巧的走出了破庙。 一出来,玉春就连忙上前,期盼的眼神望着她:“怎么样,还活着吗?” 洛英反问:“你希望他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玉春拼命的摇头,几乎快要崩溃:“要是他知道是我下的药,一定会打死我的。可他要是死了,我以后怎么办。” 一听这话,洛英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能怎么办,好好活着呗。没有人再虐待你了,你应该活的更好才是啊。” 第33页 第19章 【应天】 三岔路口,三人面面相窥。 确切来说,应该是洛英和玉春两人面面相窥,小房子牵着洛英的手——从破庙出来后,他的小手就没松开过。这会儿正一脸乖巧的望着地上搬运东西的蚂蚁,天真无邪。 最终,还是洛英试探性的先开了口:“那,我们走了?” 玉春没有说话,他垂着头,盯着小房子脚下的蚂蚁。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熙熙攘攘中的一员,哪怕让他毕生劳累,好歹也能有个窝。 洛英又问:“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玉春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晶莹剔透的泪珠将正好在下方的一只小蚂蚁包裹住。小蚂蚁不断的挣扎后,终于破水壳而出,重新跟着大部队恢复劳作。 洛英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怪不忍的。原先对他那些个怨啊,怒的,早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他死了对你反而是件好事。你也十岁了,去哪个店里当个小伙计,不求工钱起码顾个温饱。总好过在外头当花子,还要遭人毒打吧。” 换来的,依旧是玉春长久的沉默。 “姐姐。” 小房子指了指自己胖乎乎的圆脸蛋:“我饿了。” 这孩子,哪有人饿了指脸颊的。 洛英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捏了一下他肥嘟嘟的小脸。 她还真把小房子当成自己弟弟疼了。 一抬眼,便对上了玉春那双怯生生的眼睛。 眼神里是慢慢的羡慕之情。 洛英一愣,手又被小房子拽了拽: “姐姐,我冷,我们走吧。” 男娃黑葡萄一样的眼神萌哒哒的望着她,让人心都要暖化了。 暮色降临,春意料峭。洛英把小房子的衣领紧了紧,对玉春告别,顺便把包袱里的几个菜饽饽都给了他。还有一串钱: “我看这城里人都以衣取人,你去买身好点的衣裳,再梳洗梳洗。只要肯吃苦,在哪儿都能活下去。” 玉春的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望着洛英不肯伸手。 “快拿着吧。” 她直接把东西塞到玉春手里,心里难过得很:“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往后还有好日子呢,一定会有好日子的!” 玉春望着手里的一串钱,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走吧,走吧。” 洛英牵着小房子,眼眶也开始湿润。另一只手向玉春挥手告别:“有缘会再见面的。” 玉春抱着那些东西,三步一回头,两步一顿脚,一直等了好久。终于,他那瘦弱的背影渐渐隐没在了浓浓夜色中。 洛英心里无限伤感。 偏偏小房子这个时候说了个肚子疼,想要去茅厕叫她候着。洛英心里难受也没想太多,任小房子一溜烟找地儿去了。 等一炷香过后,小房子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姐姐,咱们走吧。” 洛英点点头,像玉春走的地方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后。牵着小房子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儿。 约么又过了三炷香的时间,身后不远处火光犹如晚霞,照亮了整片夜空。火势虽大,却因为地处偏僻并无人察觉。等第二日人们发现时,那破庙早已经烧成了灰烬,更别提,里面那具被毒死的男尸了。 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洛英牵着小房子走到人迹稍多的地方时,终于松了口气。 现下,她要做的是赶紧送小房子回家,不料一问地址,差点没被吓晕过去: “什么?要我送你回应天?” 洛英连连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不行,我还有事呢。” 小房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姐姐,好姐姐,你要是不管我的话,我一定会再被坏人给抓走的。” 洛英是真没法送他:“你不是说你们是回来祭祖的,难不成在这涿郡就没有亲戚?” 小房子摇头:“涿郡是祖母和大夫人的娘家,我这会儿去了,是自投罗网。只有回到应天,房家的地盘上,才能保我性命。” “有这么邪乎?”洛英不信:“还能动不动要人性命,莫非就没有一点王法吗?” 在他们村,就是那坏的流水的恶人,都自有里正,祠堂去收拾。咋人命在他们嘴里,就这么的不值钱呢。 可她也不信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奶娃娃会骗人。 “姐姐,你救救我吧。” 小房子那双大大的眼睛开始聚满雾气,没等她开口,泪珠子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顺着饱满的面颊滑落,扑簌簌落在地上。 “要是你不管我,我,我会死的。呜呜呜呜呜......” 洛英哪儿见过这个阵仗,从前弟弟在家也都是父母哄,在她的印象里,奶娃娃吃饱了就睡,睡好了就吃。偶尔会牙牙学语的叫着自己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 回忆与眼前画面重叠,洛英心里一阵烦乱。她要去找弟弟和阿娘,可又不能不管眼前这孩子。 终于,她一咬牙:“行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小房子立马破涕为笑:“姐姐你说,只要姐姐说的,我都答应。” “你要先陪我去找太监。” 小房子愣了:“找太监?” “是啊。”她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小房子,顺便把郎中的话重复了一遍后,肯定道:“太监是不能生孩子的,我弟弟十有八九是被太监给抱走了。所以我要去找太监,去太监最多的地方找。” 第34页 小房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眼泪还挂在腮边,他却笑的露出了小乳牙:“姐姐,你忘了。我的家在应天,应天可是皇城,全天下的太监,都在那了。” “当真?” 洛英喜不胜收:“你莫要哄我。” “真的,我不骗姐姐。”小房子用力的点头:“我家里也有几名,到时候,我让他们一起帮着姐姐打听,一定会找到你亲弟弟的。” 洛英觉得小房子简直是上天赐给她的福宝,不然的话,怎么一下子就在迷雾中找到了弟弟的方向呢。 她高兴的牵着小房子的胖手:“走,咱们这就准备去应天。” 洛英这会儿恨不得肋下生翅,带着小房子直接飞去才好呢。 看着她激动不已的样子,小房子指了指天,怯生生的缩了缩脖子:“姐姐,天已经这么黑了。咱们再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只怕再遇到坏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洛英一拍脑门,哎呀一声:“瞧我,高兴坏了。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向应天出发!” 雄赳赳气昂昂,这模样,引得小房子也跟着眯起眼睛,乐了。 第二天一早,好心的老板娘替他们找了个镖师。正好他们赶了一趟镖要去应天,顺便带上这姐弟俩。 洛英还是头一回坐马车,兴奋的不得了。 休息时,她摸着马儿的鬃毛,看着它嚼草料,眨眼睛,撩蹄子,都新鲜无比。连小房子过来叫她好几回都没叫动,一心只想跟这马儿多亲近亲近。 “小姑娘,它喜欢你呢。” 镖师刘大勇端着一碗吃了一半的汤饼,笑眯眯的喂了马儿一片菜叶。马儿酱色长舌一卷,开始咀嚼起来。 洛英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它真的喜欢我?” “可不是,阿花性子倔,除了我,平时谁都不让靠近。可这么会儿,又让你摸又靠近你的,代表它喜欢你。” 一听这个,洛英更喜欢眼前这匹马了。 “刘叔,它叫阿花啊。” “是,我闺女给取的。”刘大勇性格好,一路上对这两个小家伙也多有照拂:“她比你年长两岁,去年也嫁人了。从前在家里时,阿花都是她来照顾的。” “阿花,阿花。” 洛英越念这个名字越喜欢,从包里掏出自己的饽饽要去喂它。结果被阿花给嫌弃的转开了脸,长舌卷了旁边的草料大口嚼着。 “刘叔,它怎么不吃啊。” 刘大勇哈哈大笑:“傻妮子,马儿可不吃人的东西。你要是真喜欢它啊,等晚上咱们找个驿站歇息时,你拿点豆料喂它。” “好,好!” 跟马儿亲近过之后,又要启程了。刘大勇这一趟除了运镖之外,也是要早些回去看刚刚有孕的女儿。 车轮重新在地上辗轧而过,洛英开始的晃着两条细麻腿,兴奋的跟身旁的小房子讲着阿花的一举一动。丝毫没留意,身旁的小娃娃眼中犹如一潭黑水,死气沉沉。 说的累了,她掏出水壶自己先灌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小房子。 小房子伸出手,接了过来,喝了小小一口。 一路风尘仆仆,好在有洛英这个开心果。大家说着笑着,竟不觉得十分苦了。分别之际,刘大勇把自己家的住址留给了洛英,让她得空去家里玩。 洛英挥手同刘大勇告别后,牵着小房子。望着这座古朴而雄伟的城墙,咂舌: “乖乖,这就是应天!” 高耸的城墙上,写着应天两个大字(洛英看不懂),城墙上,并排站着身穿盔甲,手持□□的士兵。城墙下,百姓们有序排成长队,络绎不绝的向城内蠕动。 洛英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的对小房子道:“一会儿进城,你可记得回家的路吧。不然咱们今儿晚上可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她身上的钱又是吃饭又是路费,这会儿不剩下几个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两块儿银角子被她给偷偷藏起来了,毕竟她听说赎人是要钱的。 小房子笑了。 第一次,他没有去牵洛英的手。而是双手背后,下巴微抬:“走吧。” 说罢,自顾自向城门方向走去。 洛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好像这孩子变了个人似的。可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对。眼看他已经将自己甩出去好些,连忙追了上去。 第20章 【皇帝】 队伍犹如长龙,站的人腿酸腰涨。 好容易排到了他们面前,守城的士兵一伸手,洛英愣住了。 “什么?” 洛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身旁的人,手里都拎着半吊钱瞬间明白。陪着笑:“官爷,我跟弟弟是来投亲的。路上遇到盗贼,身上一文钱都没了。您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往后我日夜都给您烧高香......” 话还没说完呢,士兵拿起手中□□,狠狠的在地上一怼,扬起一串尘土: “妈拉个巴子的,没钱滚开,废求这么多话做什么。下一个!” 洛英还要去求他,却被小房子给拽住了。 “拿这个给秦冕看。” 他从手中甩出一物,拍在了士兵面前的桌上。 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怒骂:“妈了个巴子的,我们将军名字也是你这个小兔崽子能胡乱叫的。小心老子......” 第35页 他被小房子的眼神给吓住了。 那孩子眼中气势锐不可当,周身一股不容置疑的贵气,让他瞬间就气短下来: “这位,这位小公子,不知您高姓?” 洛英看出门道了。 看样子小房子家在应天势力还挺大,这小士兵明显的害怕了。 她跳出来高声道:“他姓房,房家唯一的嫡子!” 士兵有些纳闷,整个京城,没听说有个姓房的新贵啊。 小房子抬了抬下巴:“你只管把此物交给秦冕,他见了之后就明白了。而且,他还会重重的赏你。” 士兵半信半疑,不过应天府半城贵人,关系错综复杂,没准真有自己不认识冒犯的。 他毕恭毕敬将两人请到一旁:“那就劳烦小公子多等等了,我去去就来。” 士兵走后,他们往城墙边靠了靠。洛英向他竖起大拇哥,赞道:“没想到你家这么厉害,一报名号他就吓的立马去找那个将军了。不过,你当真认识将军?” 将军一词,她还是从前在戏文里听过呢。 小房子点了点头:“他是我表哥。” “乖乖!将军是你表哥?” 小房子拉着她的手,不再是前几日撒娇模样,低语嘱咐:“一会儿不管来了何人,你都要紧紧跟着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洛英没察觉话外之意,忙不迭点头,笑道:“整个应天府我只认识你一人,再说,我还指望你帮我找弟弟呢。” 小房子没有回答,他垂着眼眸,好像在思考什么。 虽然觉得奇怪,不过洛英还是被这座皇城给吸引。 站在高大古朴的城门外,看着长龙似的人群。洛英觉得有意思极了,只是在城外就这么多人,还不知里头是什么光景呢。 这么一想,就对里头更好奇了。 索性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突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听上去数量非同一般。洛英梗着脖子向远处张望,并没有看到意料到的尘土飞扬。反而人群发出尖叫,转头一看,原来是城内涌出许多持枪卫兵。他们将□□横在胸前,粗鲁的驱赶着百姓。 洛英傻眼了。 百姓们犹如惊恐之鸟,被驱赶的分散在两旁足够安全的位置后,噗噗通通全都跪了下来。将脑袋扎在地上,不敢抬起。 紧跟着,从城门内跑出一对骑兵,他们满身甲胄,□□皆是精良战马,快速的包围成一个圈。为首的一人环视四周后,突然身上一凛。快速从马上跳下,快步跑到洛英跟前。噗通一声跪下: “臣秦冕,接驾来迟,望吾皇降罪。” 周围骑兵纷纷跪下,摘掉头上护甲,朗声道:“臣等接驾来迟,望吾皇降罪!” 洛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不过是个农村女娃娃,怎么突然变成皇帝了。难道说,她爹是偷跑出来的皇帝? 不对啊,自古以来,也没听说过女人能当皇帝的啊。 难道是他们疯了?要不就是自己傻。 正当她脑子快要打结时,小房子从身后慢慢走了出来。 他双手负在伸手,龙腾虎步的,在距离秦冕还有几步之时停了下来。 一开口,虽然还是软软的音色,却充满不容忽视的威严: “爱卿请起。” 眼看众人站起身后,小房子,不,应该是叫他小皇帝——方瑾接着道: “朕此次北巡,本是微服私访。爱卿又何罪之有,不知太后,母后一切可安康?” 秦冕抱拳:“回圣上,太皇太后与太后圣体安康,除了每日思念圣上,其余一切皆好。” “那便好,若是因为朕,让两位受惊,那么朕可就是天下第一不孝了。” 他一挥手,气度万千:“摆驾,回宫。” 秦冕一挥手,抬着龙撵的太监连忙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为首之人含着热泪,跪着叫了声皇上后,连忙搀扶着方瑾上轿。 “对了。” 方瑾侧耳在老太监耳边说了几句话,那老太监连连点头。一挥手,轿撵抬起,慢慢向城内走去。 洛英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场大戏。 皇上?将军? 她慢慢的抬起自己的手,仿佛不敢相信。 就是这只手,掐过皇上的脸蛋子? 他会怎么收拾自己? 砍了?掰断?还是把肉一片片削下来,让她终身竖着两根骨头棍棍。 “姑娘。” “姑娘?” 一连两声,洛英才回过神。 她眼神茫然,脸上呆滞,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姑娘。” 张大伴儿笑的满脸和善,阴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皇上说,这一路姑娘有功了。他还记得答应您的事呢,眼下劳烦您先随他进宫,剩下的事啊,一件件都会替您办好的。” 对啊! 洛英如梦初醒,她这次是来找弟弟的。要是小房子就是皇上,那岂不是更容易了。 福兮祸兮,洛英瞬间又高兴起来。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两顶撵子,张大伴儿对秦冕耳语几句后,这位年轻俊朗的将军自动让出骏马,把缰绳交到了他的手上。 张大伴儿乐不颠儿的走过来,对洛英恭敬无比:“姑娘上马吧。” 骑马? 洛英望着这个明显比阿花高出好些,也格外壮实的家伙,心里又是新奇又是胆怯。没法子,这一会儿的功夫变数太多,她已经懵的找不着北了。 第36页 不过,她还是听话的骑了上去。 然而悲剧发生了。 那马突然像是惊了似的,一个嘶鸣后抬起前面两只蹄子,悬在半空不住挥舞,好像在抗议什么。 洛英幸好还没上去,不过也着实摔了个屁蹲儿。 她这边刚哎哟一声,张大伴儿连忙去搀扶,关心备至:“姑娘没事吧,都怪老奴,都怪老奴。” 张大伴儿不住的扇自己嘴巴子,清脆的响声吓了洛英一跳,连忙伸手拦住: “老人家,我没事的,是我自己没看清楚,不管您的事。” 张大伴儿服侍了三代帝王,今年已经是花甲之年了。这数月以来的担惊受怕,方才接到消息后又从皇宫一路颠簸跑来。这会儿脸上挂满疲惫,洛英一看就想到了村子里年迈的老人,哪里忍心? 张大伴儿颤颤巍巍站起来,冲着不远处秦冕恭敬道:“将军,还是您来吧。” 此时的秦冕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持着腰间剑柄。听了张大伴儿这话,大步流星上前,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在它耳边低语数句。 起先,马儿从鼻孔里喷出一串响鼻,好像在不满什么。不过随着秦冕手上轻柔和嘴里嘀咕,终于慢慢低下了头。 秦冕抬头看她:“好了,上马吧。” 洛英奇怪极了,好奇这马是不是当真能听懂人话。试探的挎上马背,果真,这马儿极度乖巧,任凭她坐在自己背上。 秦冕在马儿脖子上摩挲几下,声音很是温柔:“要听话,一会儿就可以回来了。” 得到马儿亲切的贴面回应后,才将手中缰绳交到张大伴儿的手中。语气恢复从前冰冷:“墨离就劳烦张大伴儿了。” “哪里的话,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这墨离是秦将军的宝贝。您尽管放心,老奴一定会仔细牵引的。” 秦冕点点头,看也不看洛英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洛英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重新回到队伍中,似乎在对他们指挥着什么,秦冕的手指了一下北边的位置。她好奇急了:“他真的是小房子的表哥吗?” “小房子?” 看张大伴儿疑惑,她连忙解释:“哦,就是皇上,他之前告诉我自己姓房,行五,叫五郎。我那会儿不知道他是皇上,就自作主张叫了小房子。这一路上,也就叫习惯了。” 张大伴儿哦了一声后,笑道:“天家姓方,皇上说姓房也对。那个时候,肯定是希望姑娘能保护他吧。至于行五,皇上前面,的确还有四位皇子。只不过夭的夭,走的走,都没了。” 看洛英看齐,张大伴儿连忙解释:“秦将军的母亲,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人称平兰长公主。这么算起来,皇上这一声表哥,却也没叫错。” “原来如此。” 洛英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原来小房子也没骗我,除了身份之外,他说的都是真的。” 张大伴儿牵着缰绳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笑容,温和的声音问道: “还不知姑娘和皇上,是怎么认识的?” 洛英心里哪有那些个弯弯绕,顺口就把破庙里的事多了一遍。 不过这回,她多了个心眼,没说他们把那刀疤脸毒死的事。而是改成刀疤脸醉死后他们奋力挣脱逃了出来,一路南下,来到应天。 “多凶险呐。” 张大伴儿啧啧摇头,突然问:“姑娘的弟弟,当真是被太监给买走了?” 洛英连忙点头:“小房,哦,皇上说了,他会帮我找太监,问我弟弟的下落。” 张大伴儿一下子就笑了: “姑娘若是对老奴放心,这件事,就交由老奴去办了。老奴不才,胜在年纪活的久些。那些个孩子们多少也会给我些面子,处理这些事,也更加容易些。” 洛英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 张大伴儿的头发花白,眉毛也夹杂着白色。可整个下巴唇边,都是光溜溜的,一点毛发都没有。 “你是?” 张大伴儿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干脆承认:“老奴八岁进宫伺候武皇帝,后又把先皇带大。先皇天恩,赐了个二品的名头。其实,就是个残缺不全的人罢了。孩子们懂事,皇上赏脸,姑娘这件事,老奴定会尽心尽力。” 洛英目瞪口呆。 妈呀,今儿见了皇上不算,还看了将军,这会儿,竟是连太监头子也看到了。那下一刻,下一刻会有什么。 她对这一次的皇宫之旅,突然就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第21章 【珍珠】 起先,洛英还跟张大伴儿聊着天,兴奋的指着街上的东西,好奇询问着。等进入皇城后,她就彻底不说话了。 洛英被眼前景象震惊到说不出话,只有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眼前一切,觉得宛若梦境。 旷阔无垠的场地,铺着洁白的玉石,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能将人的倒影清晰的印在上面。巨镜尽头,耸立着一座锥型宝塔。高高矗立,塔尖仿佛插入云霄。 “姑娘,这边请。” 张大伴儿扶着她下了马,像右边走去。 洛英一面走,一面不时回望这座宝塔。终于再也忍不住:“大伴儿,那么高的塔,皇上每天爬着不累吗?” 提灯引路的小太监吓的身子一抖,手中香炉咣当一声碎在地上。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第37页 张大伴儿看了一眼洛英,发现她好像被吓着了。轻声道:“下回别这么冒失,起来快收拾收拾吧,别叫人瞧见。” “谢公公。” 张大伴儿引着洛英继续往前走,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小太监的确是跪在地上捡着碎片,顿时松了口气: “大伴儿,宫里做错了事,都要挨罚吗?” 张大伴儿声色温柔:“那得看具体是什么了。” “戏文里说皇宫很可怕,我看他方才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东西,就吓成那样。幸好我不住这,不然这颗脑袋怕是都保不住了。” “姑娘也都说了,那是戏文。” 张大伴儿不动声色:“其实宫里是全天下最舒坦的地方了,累了有人伺候,闷了有物戏耍。锦罗绸缎,金枝玉马,美味珍馐,样样都有。” 洛英一听这个,顿时好奇起来:“宫里的东西好吃吗?” “好吃,一会儿姑娘就尝尝。” 洛英追问:“有多好吃,有野山羊肉香吗?” 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宁墨猎的那只野山羊。 那香喷喷的滋味好像牢牢刻在她心中,饿了累了,都要从记忆中调出来,在脑海中重新品尝。 如今,听到张大伴儿说有好吃的,顿时忍不住了。 “奴婢不知道,这吃饭啊,也讲究个天地人和。想必那顿野山羊,是和别有意义的人一起吃的,所以姑娘才觉得格外美味。” 洛英认可的点点头,给与肯定。 皇宫地广,一面走一面聊着,也不觉得十分累。 张大伴儿知道的多,有时候不等她开口,就主动讲解着每一处的宫殿,同时,也问些她的事情。等想知道的都套完后,地方也到了。 “姑娘往后就住这儿吧,前头就是皇上住的地方,您要是闲了闷了,往后头走一炷香就是百鸟园,里头养着许多解闷的玩意儿。” 洛英望着眼前这座雄伟壮观的宫殿,再一次瞠目结舌。 沉重的宫门左右两面都敞开着,刻意看见里头四人合抱的柱子。每三根为一排,漆着朱红,高高耸立。穹顶上雕龙画凤,描金绘彩,看的人眼花缭乱。墙壁上挂着几副字画,再往后,幔帐轻纱飞舞,露出了沉香木案。更叫人拍案叫绝的是,那多宝阁上数不胜数的珍珠玉器,随意拿起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玩意儿。 洛英抬起头,看着那块儿古朴而奢华的牌匾上,扭扭曲曲的三个字。磕磕巴巴念着: “马,日....” 前头俩还能看一半蒙混下,最后一个字却是如何也不认得。 张大伴儿细心的很:“姑娘,这骄阳殿是陛下最喜欢的地方,里面的各种物件都是他精心收藏。姑娘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吩咐,奴才回头都送来。” 洛英连连摆手:“这就很好了,乖乖,跟宫殿似的,我都不敢住了。” 这可不就是宫殿嘛。 她一身乡土做派引得周遭宫婢想乐,却碍于张大伴儿在,都拼命的捂嘴忍着。等她进去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 “这是哪儿来的乡巴佬,真是浑身都透着土气。” “可不是,瞧那衣着,像是个花子。张大伴儿真是糊涂了,这样的人也敢带进宫,还住骄阳殿,真是辱没了宸妃。” 二女说笑打趣,丝毫没留意身后正在缓缓靠近之人,已经是一脸阴霾。 直到走出来的张大伴儿迎面瞧见,连忙赶前两步,噗通跪下:“奴才不知皇上驾临,皇上恕罪。” 那两个说闲话的宫婢顿时面色大变,惊慌失措的跪了下去,抖如筛糠。 方瑾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跪下的两个宫婢,直接对张大伴儿说: “叉出去,打死算完。” “是。” 张大伴儿手一挥,立马从两边上来两名猿臂蜂腰的侍卫,捂着两个身子软烂宫婢的嘴,悄无声息的拖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如此措手不及,剩余几人将脑袋垂的更低了。 方瑾好像习惯了一般,只问张大伴儿:“怎么样,她可还喜欢?” “回皇上,姑娘觉得太奢华了,生怕弄坏不敢坐呢。” “怕什么,这俗物,原不就是给人取乐的?”方瑾圆嘟嘟的小脸绷着,眼底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会儿去内库取些银绡纱,再把去年给北魏留了一斛的南珠选大小一样的砸了磨粉,送些来给她敷脸。” 张大伴儿低声道:“皇上,那斛南珠质地上乘,太皇太后一直想做件针织衫呢。” 方瑾睨了他一眼,张大伴儿立马跪了下去。 “你若是念旧,不如去羲和宫伺候吧。” 张大伴儿长跪不起,方瑾看也不看,直接越过他,向屋里走去。 他一走,周围小太监们连忙上前去扶,心里都替这位老祖宗觉得委屈。 “皇上出事这些日子,都是大伴儿您忙前忙后,这次更是一得了信,连忙出城迎接。皇上也太....” “胡说什么。” 训斥着打断了他们僭越的话,在众人搀扶下,张大伴儿艰难起身。 伸手掸去衣摆浮土:“咱们这位皇上,是极为聪明,心思又重的。今儿他这么直接罚我,骂我,那反而无事。倘若他对我笑脸相迎,或是不喜不怒,只怕我这颗脑袋,才是要保不住了呢。” 第38页 又看了一眼面面相窥的徒子徒孙们,嘱咐:“我不管你们是谁的徒弟,谁的亲戚。只需要记住,进了皇城,咱们要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倘若谁要是起了别的心思,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 小太监们齐声道:“记下了。” 交代完众人,张大伴儿的心理反而浮起一丝疑虑。 皇上少年老成,行事作风颇有□□皇帝之风骨,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喜他。可如今居然跟这位洛英姑娘亲昵,真真叫人费解。 罢了,罢了。天子年幼,如今朝中权势一分为二,却都不在他掌控之中。这位洛英姑娘是祸是福,他一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也不去操那份儿心了。 张大伴儿眯起眼睛,感受着暖阳照在身上,笑眯眯的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屋内。 洛英趴在罗汉床前,盯着上面那颗硕大的珍珠,一动不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珍珠吗?” 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发现那珠子好端端的还在上面,终于敢鼓足勇气用手摩挲。 冰凉滑润,不是凡品。 她高兴地很,突然听到身后奶声奶气的声音: “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洛英原本就趴的腿有些酸了,这会儿被一吓,身子一歪,咚的一声,发出沉闷响声。 先看珍珠,还好还好,完好无损的待在远处。 这才感觉出疼,揉着脑门龇牙咧嘴坐直身子,一看是穿着一身龙袍的方瑾,想起他的身份,又是一通手忙脚乱: “皇上万福,万岁,岁岁平安。” 瞧着洛英笨拙的模样,方瑾觉得方才在老巫婆那受得气瞬间烟消云散。 他蹬掉龙靴,肉嘟嘟的小短腿爬到方才洛英看的地方,发现是颗珍珠后,拿手就要去抠。 “哎哎哎。” 洛英急了,不顾身份上去就握住了那小胖手:“这么贵重的东西,抠坏了怎么办。” 方瑾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姐姐喜欢,我抠下来送给姐姐。” “我喜欢的多了,你还能都送我?” 她低头,连忙去检查珠子,发现上面并无痕迹后才松了口气:“往后可别这样了,多糟践东西呢。” “姐姐喜欢嘛,再说,嵌在这儿,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碰到啊。” 洛英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然后,爬起来四下里张望,最终,目光在那张紫檀案几上停了下来。 方瑾盯着她的举动: 眼睁睁的看着她把桌上那张用整块儿羊脂玉镂空雕的香炉随意放在一边,又把王右军的字画粗鲁的卷了起来插入画桶。最后,抽出那张百福绛红缂丝长卷,抖落一下,全部铺在另一边的美人榻上。 洛英一屁股坐下去,拍了拍那价值连城的长卷,笑眯眯道:“今晚我睡这儿,就不怕会弄坏珍珠啦。” 方瑾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清脆爽朗,一直传到屋外,传进张大伴儿的耳朵里。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皇上真是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 究竟是真喜欢,还是假诱饵?不过小小年纪,城府心思就让人如此费解,看来,这一局,他押对宝了。 第22章 【石头】捉虫 “你乐什么?” 方瑾笑的肚子疼,摆手:“没事,只是觉得幸好有姐姐陪我回来,否则这宫里还不知多无趣呢。” “怎么会无趣呢。” 洛英瞪大眼睛,掰着手指算给他听:“这里每个人都尊敬你,吃的好,穿得好,还有这么多金灿灿的宝贝。乖乖,不瞒你说,我做梦都不敢想我居然能住进这样的房子里。” 方瑾眼神瞬间变得冷漠,借机转过身,端起宫婢呈上来的蜜露。再回头时,依然是那只可可爱爱的小糯米团子。 “姐姐吃这个吧。” 洛英望着桌上那红粉色的液体,从透明的阔口高杯里映出来,凑近一闻,香香甜甜的。 “这是什么啊。” 洛英双手捧着水晶杯,小心翼翼的低头舔了一口里的汁液,顿时眼前一亮。 又喝了两小口后,她再也不肯喝了。 “这么好的东西,一下子喝完怪可惜的,留着明儿再喝。” 方瑾吓唬她:“这玫瑰蜜露最是不耐放,过一个时辰就坏了,只能倒掉。” “啥?” 洛英低头看这杯美轮美奂的液体,心疼的紧,端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水晶杯透出了方瑾那双笑眯眯的眼睛。 喝完后,洛英打了个水嗝,唇边印染了红艳艳的汁水还不自知,咧嘴笑着:“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听人说天上的神仙喝的都是琼浆玉液,想必就是这个了吧。” “是啊,一会儿还有好吃的呢,你可千万别把肚子占饱了。” 两人说话嬉戏,突然张大伴儿进来传话,说羲和宫摆了晚膳,请皇上一会儿移驾。 方瑾闷闷的说了声知道了,之后就再也没笑过。 洛英奇怪:“喂,你怎么了?不就是去吃顿饭嘛,莫非那羲和宫的厨子手艺十分差劲,难吃的很?” 再难吃,还有有她们逃亡路上的东西难吃? 她没觉得方瑾是个不能吃苦的孩子啊。 “不是。” 第39页 方瑾摇头,肥嘟嘟的手指不停环绕,露出手背上一个个的浅坑: “羲和宫住的是太皇太后,是□□爷爷的皇后。她是太后的姑母太后,太后也住在那。 太后不喜欢我母妃,父皇驾崩时,她下令让我母妃殉葬。若非太皇太后阻止,只怕她连我这个皇上都要废了。” 洛英大吃一惊:“怎么会?全天下不是皇上最大吗?谁还能越过你去?” 在方瑾的耐心解释下,她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皇帝当年起义得天下,除了自己能力之外,还离不开陇西几位世家的帮助。这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李家。 为表诚意,也是为了今后皇权更加稳固。□□提出从陇西势力中选出一位,作为中宫。李氏自然是当仁不让,选了军权在手的李将军嫡女李明华送入宫中。 从此,李氏开启了权利越级,并在李明华生下一子,被立为太子后,迅速站上巅峰。 □□旧疾驾崩,太子登基为新皇。 李明华照理从李家选了一位皇后,只不过这一次,她直接选的自己哥哥的女儿,跟皇帝是有自幼长大的情分。 谁知皇上早早心有所属,喜欢上一位宫女。在皇后迎娶进来的第二天,新皇迫不及待的招侍宫女,并于第二天封她为宸妃。 一个出身下贱的宫女,无功无禄,一上来竟然就封妃,用的还是宸字。 这个行为,大大的打了皇后的脸。 从此,两人也就结下了梁子。 宸妃虽然出身低,却极为聪慧,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唯一能站稳的就是皇上的宠爱。所以极尽努力,五年来圣眷不减,还弄得皇上愈发迷恋她了。 后宫长久无嗣,皇后自认失德请罪,同时又新选一批美人给皇上。 人不如新,皇上再长情,也终究是个男人。几位美人接二连三有孕,短短两年,后宫已经有四位皇子了。 宸妃依旧是最受宠的那个,可做了父亲的皇上多了些温柔。还时常摸着她平坦的小腹,感慨若是二人能养育一子,定会封为东宫。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已经三十二岁的宸妃决定为了稳固地位,铤而走险。 终于,在她不懈努力下,后宫迎来了喜讯。 洛英听的十分迷糊:“所以,宸妃生的那个就是你?” 她还是不懂,生个孩子而已,谁生都是生啊,有必要那么生气嘛。 方瑾一看她那迷茫的眼神就知道,她压根不明白,提醒道:“天子乃龙体,万分金贵,平日里吃喝都有专人尝菜,何况是那种禁药?父皇天生羸弱,后来早病驾崩。太后便称是皆是母妃那药导致,为了皇家体面,才改口说是殉葬。” “你父皇身体也太差了吧。”洛英语出惊人:“几剂药就给吃死了,白瞎这天天山珍海味了。我从前生病,就在后山随便挖点草药回来煮了喝,从来都没事。难怪人家说贱命好养活,看来这养的太精细也不行啊。” 方瑾一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 若是叫旁人听到,只怕几条命都不够的。 不过,他爱听。 从父皇驾崩那一日,所有矛头都指向他。好像他的生命是牺牲了父皇换来的一样,那种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宫里的下人们敬着,那是怕他。太皇太后不说,那是因为他是父皇唯一的血脉。唯有洛英,解开了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巨石。 是啊,这与他何干?就好像是他求着他们把自己生出来似的。 方瑾的眼睛完成月牙,笑眯眯的去牵她手:“姐姐,还是你好。” 不会像他们那样,永远戴着张面具看我。冰冷的温度,让他身心俱寒。 “所以,你在破庙里告诉我的姨娘,其实就是宸妃。夫人就是太后,对吧。” 不等方瑾点头,她一拍巴掌:“我说呢,知道你是皇上后,我除了惊喜还真有点生气。我这个人最讨厌就是被人骗了,不过,你身份特殊嘛。再说,一开始你不也告诉我了,只不过换了个说法,我就原谅你,不生气了。” 方瑾一愣,旋即跟着笑:“我骗谁都不会骗姐姐的。” “乖!” 她习惯性伸手去揉他脑袋上软软的头发,突然想起他如今是皇上,自己这个行为是不是不太妥当。 正欲收回手,方瑾好似看穿了:“在外面时,我是皇上。就咱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是姐姐的小房子。” 乖巧的面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这孩子,还是跟从前一样喜人。 洛英放下心的重重揉了两把。 “乖乖,如今我也是摸过龙头的人了,这只手不洗了,不洗了。” 她夸张的动作,惹的方瑾开怀大笑,两人玩的累了,索性撤了中间的小方桌,齐齐躺了下来。 望着头顶上紫檀雕刻的花纹,和镶嵌的各种漂亮小石头,洛英感慨:“不愧是皇宫啊,连石头都比别的地方别致。我们西柳河边也有石头,可一个个又粗糙又难看,也不知道这石头都是哪儿来的。”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方瑾终于瞧见了那漂亮的石头。 云母,螺钿,绿松石,青金石,还有几粒漂亮的猫眼。 “这样的石头我攒了许多,姐姐喜欢明儿我就让人送过来,咱们一起玩。” “好啊。” 洛英吐槽:“那珍珠虽然好看,可太贵重了,我都不敢碰。不像石头,再漂亮它也是石头,磕坏也不心疼。” 第40页 “姐姐说得对。”方瑾附和:“还有一些石头做的小树,也好看但是不值钱,明儿都搬来,咱们玩。” “石头还能做树?” 洛英对即将到来的珊瑚一无所知:“好啊,这宫里的东西都太贵重了,怕坏,石头就没事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困意来袭,洛英打了个哈欠。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没一会儿,脑袋一歪,发出了轻鼾。 方瑾慢慢的从罗汉床爬了起来。 他望着洛英那张不甚漂亮却十分英气的脸,伸手拨去粘在嘴边的一根碎发,发现她因为枕的太高,显得很不舒服似的。 方瑾抱起她的脑袋,抽掉一个靠垫,再放下她的头。 果真,呼吸逐渐平稳,鼾声也没了。 看了好半天后,他仿佛下了决心,双腿悬空在榻边,立马就有宫婢上前跪着穿上长靴。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内殿后,一眼就看见了在外焦急等待的小黄门。 这人他认识,是羲和宫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叫来喜。 瞧见他出来,来喜立马换上张笑脸,笑着跪下请安:“哟,皇上出来了,正好,太皇太后等着您用饭呐。” 方瑾木着脸,冷问:“就只有太皇太后一人吗?” 来喜老奸巨猾:“太后也在,都等着皇上呢。” “她等我?是又想出什么斥责我吧。” 方瑾烦透了,可他除了是皇帝,还是儿子。 以孝治国,若是他忤逆太后,只怕太后立马就能联合朝臣废了自己。 届时,连太皇太后也不会帮他的。 方瑾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张大伴儿呢?” 来喜笑道:“大伴儿腿疾复发,正在一旁凉亭歇脚。奴才伺候您去羲和宫,是一样的。” 他笑的越灿烂,方瑾越是谨慎。 宫里的人,他是不敢相信了。不然的话,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被人给绑去涿郡呢? 再往北一点,就是北魏人的地界了。 若是当真绑去北魏,后续还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 所以,方瑾木着脸,端起帝王的威严: “去把张大伴儿给朕叫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爬也要爬过来。” 说来可悲,整个宫里,也唯有这个老家伙,还能信任了。 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 第23章 【太后】 羲和宫。 因为两个都是未亡人,所以宫内布置多用黑,灰代替。加上常年焚着檀香,令人觉得有股压迫性的逼仄。 从踏入那一刻开始,方瑾就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可帝王的尊严迫使他依旧面不改色,昂首挺胸直直走到了内殿。 罗汉软榻上铺满明黄满寿坐垫,当间摆着一张紫檀凤小几。小几东西,分别坐着两位妇人。 东边那位一身云肩点缀蝙蝠与金色团寿纹褙子,头带赤金累丝九凤花钿,华美异常,似乎是为了拽住那流逝的青春容颜。 她从那个陇西贵族少女李明华,变成了丧夫丧子,镇守皇城的太皇太后。 右边那位则直白许多。 一身玄色牡丹满绣袍子,头插金丝嵌宝盘龙簪,贵气逼人。 瞧见他进来,李明华连忙笑道: “适才我们还在说皇上,可巧,您听着声就来了。” 方瑾迈着肥嘟嘟的小步子走上前,抬起双手放在额前,朗声道:“皇祖母万福,母后万福。” “好好好,好孩子,快坐下吧。” 方瑾迎着李明华慈祥的目光,首选在她下首的绣凳上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李明华问道:“听说皇上这回宫,带了个小姑娘?” 方瑾尚未开口,便听到一旁的冷声,尖酸道:“这年头,什么人都能进宫了。” 说话的,正是从一开始就面露憎恶的皇太后,李瑶。 方瑾弱弱的争辩了句:“她不是坏人,这回我被掳,是她救了我。” “哦?” 李明华来了兴致:“这么说,还是咱们皇上的大恩人了?” “嗯,所以孙儿想报答她。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好有什么能给的,就先接来宫中,等想到合适的赏赐了,就送她出去。” 李明华满意的点了点头:“知恩图报,说明皇上仁德。接来宫中小住几日也好,是救了天子的恩情,可不能轻易赏赐就算了。” “孙儿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性子野,又没什么礼数,怕冲撞了皇祖母和母后,这才没叫来的。” “皇上真是长大了。”李明华欣慰的很:“再过几年,等皇上成亲了,就可以自理朝政了。” 在听到娶亲时,他眼神一暗,可在听到亲政,又忍不住心里突突直跳。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能活到那一日。 上面的两个女人,一个满面慈爱,一个冷若冰霜。唯一相同的是,她们宛如两座大山,重重的压在他身上,令人喘不过气。 又说了会儿话,无非是念书和身体。最后,李明华发话,方瑾这才站起来,恭恭敬敬作揖后,转身离去。 直到他走远了些,李瑶终于不悦开口: “姑母这是在打我脸呢,明知我不喜这小畜生,偏还要拉我来看你们祖孙和睦,就我一个成外人了。” “你给我住嘴!” 方才还一脸和气的李明华,这会儿突然严词怒斥,目光如隼,死死的盯着她。直到看的李瑶终于再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眼神慌乱: 第41页 “姑母这么瞧着我干什么,怪吓人的。” “你少一口一个小畜生,他是哲儿的亲儿子,他是小畜生,那哲儿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提到先皇,李瑶更是满腔委屈: “姑母何必拿话扎我的心,我对表哥一片痴心,怎奈他误入贼船,最后被那贱人害死。若非是她使了那下作手段,我何至于亡夫,姑母又何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一哭,李明华的心也软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道,侄女犯的错,可归根结底,终于是自己儿子做的太过了些。 一个女人,从娶进来就被冷落,也难怪会心生怨怼,变了性格。 只是,该说的她还是要说: “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哲儿去了,你再不喜,也改变不了瑾儿是他唯一血脉这个事实。咱们娘俩,守着个六七岁的奶娃娃,多少目光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咱们。我成宿的睡不好觉,你可好,居然绑了瑾儿往北魏人那边送,你是嫌我命太长,要气死我是不是?” 李瑶拿起帕子狠狠擦去眼泪,目露凶光:“是我干的,看见小畜生就如同看见那贱人,这根刺日日扎我的眼,戳我的心,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你真是糊涂!” 李明华高高扬起手,见侄女梗着脖子,一脸没错的表情,气的拍在紫檀小几上,震的茶水溅了出来。 不成想,却把李瑶的眼泪再度震了出来。 “姑母不用气,我也早早想好了,他死了,我自会去赔罪,横竖不过搭上这条命。” “哼,什么事情如果能以死一了百了,那就太简单了。” 李明华真想把侄女的脑袋给砸开,看看到底是不是塞满了稻草。 明明是个挺聪明的孩子,怎么长着长着,成这般了。 “我告诉你,你身边的人,我都换了。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你我,其余人永远都闭上了嘴。瑾儿要活着,不仅仅是为了你和我,还为了整个李氏家族。如果你不想看着整个李家倒下,就不许再打他的主意。” “最起码,要撑到他大婚之后,知道吗?” 原本愤愤不平的李瑶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有些懵:“姑母这是何意?” 李明华恨铁不成钢:“字面的意思,要是连这个都悟不出来,就趁早歇了你那颗蠢心。” 这半天的,她也累了,饶是乌发粉面,眼角深深的纹路,却是什么脂粉都遮不住的了。 李瑶不情不愿的走了,她叹了口气,仿佛卸去浑身力气,瘫软在榻上。 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别再闹出乱子来了。 ———————————————— 同样不开心的,还有方瑾。 行至珍兽园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命张大伴儿牵一只梅花鹿过来。 张大伴儿命人去牵,这厢伺候着他喝水出恭,一番过后,一只幼小的梅花鹿被人牵着,优哉游哉的走了过来。 对上那双怯生生的眼神,方瑾很是满意,又吩咐:“问问御膳房谁会烤鹿肉,备好材料等着。再叫司珍房给这只鹿做件衣裳,要金丝绣的。” 张大伴儿称是,一行人一直走到骄阳殿,方瑾不让他们进去,自己牵着那只傻鹿,慢悠悠的晃了进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是司珍房,又是御膳房。难不成,这鹿死之前,还得给穿件衣裳?还是死后穿个衣裳裹上骨架?” 漫说小太监们,连张大伴儿都快看不懂这个奇怪的孩子了。 说他天资聪慧吧,他却时常会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遭人诟病。 可若是说他顽劣不堪吧,他学东西之快,远胜于先帝。特别是那个脑子,仿佛能洞察一切阴谋。 至于今儿这桩蹊跷之事,答案,都在里头那位姑娘的身上吧。 他笑着一甩浮尘:“猴崽子们,圣上行事,岂容你们质疑。各个都当好了差,莫要生事。别忘了,你们的宝贝还等着银子去赎呢。” 小太监们瞬间不再闲话,规矩起来,张大伴儿揉了揉酸胀的腿,只觉得自己大概在这宫里,待不了太久了。 “小鹿!哪儿来的?” 看着洛英扑上来惊喜的小脸,方瑾得意极了: “它刚才走丢了,撞见我后就跟过来了,姐姐喜欢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了。” 沉迷于梅花鹿的洛英压根没脑子去想,这是皇宫大内又不是西柳河,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地方,哪儿能跑来只傻鹿啊。 但是女孩子好像天生对这种水汪汪大眼睛的生物就无法抵御。 梅花鹿才从珍兽园牵出来,又走了这么远,有些口渴。正巧见洛英身旁摆着碗茶,凑过去就用舌头一点点舔了起来。 “哇,它居然知道自己找水喝,好聪明的鹿啊。” 洛英对这只满身小斑点的生物简直是爱不释手,轻轻的抚摸它的毛发,感受着那粗短的硬茬扎在手上的感觉。 刺刺的,痒痒的。 “小房子。” 洛英抬起头,一双杏眼带着跃跃欲试的渴望:“我能养它吗?” 这还是两人相识到现在,她头一回这么看自己呢。 方瑾回答的不假思索:“当然可以。” 毕竟这是皇宫,任何事他都可以做主的。除了羲和宫外。 “哇,好棒好棒。” 第42页 方瑾心说,一会儿可以告诉御膳房的厨子不用来了。 可当看见洛英因为欣喜而环抱住梅花鹿的脖子,并且亲昵的将脸贴在它头上蹭的时候。方瑾的眼睛暗了暗: 不行,还是得片了肉炙烤下肚。 洛英高兴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梅花鹿,又乖巧又漂亮,喜的恨不得抱上榻跟自己一起躺着才好。 玩了好半天,连方瑾都忽略了。直到小鹿小鹿叫了半天,才想起来还没给它取名字呢。 “就叫它小英子吧。” 洛英眼睛乐的牙龈都露出来了:“若是以后再有一只,就叫小房子。小房子和小英子,多好。” 小英子,小英子。 方瑾突然觉得,这鹿如此可爱,金丝绣的鞍简直是侮辱它。他得让司珍房的人,给它做一件上好的珍珠云肩。 对,就这么定了。 第24章 【玉扣】 皇宫再好,一连几日,洛英也有些想家了。 御花园花团锦簇,亭台楼阁,却比不上西柳河绿树成荫,溪水潺潺。 她怀念那春风拂过面颊时的柔软,怀念山坡上青草的芳香,怀念脚踩在土地上的结实,更怀念那座破旧的几间瓦房。 洛英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所以逮住机会,悄悄的问身旁小黄门: “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张大伴儿,我有事想问他。” 他答应帮自己找弟弟的,已经过去两个月,桃花杏花轮番开过又败,她却依然没有弟弟的任何消息。 如今这宫中的,谁不知道她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各个唯命是从,连忙去请了张大伴儿过来。 “洛英姑娘找我有事?” 望着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老人,洛英急忙上前:“大伴儿,你有没有打探到我弟弟的消息?” “这个啊。” 张大伴儿似乎是早猜到了,笑眯眯的回答:“宫里的太监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更别提各个王府里还有一批。我已经吩咐下去,按照姑娘说的年岁去问了。目前有一些符合的,正在进一步的筛查。” 洛英一听有符合的,眼前顿时一亮:“那,能让我去看看吗?我一定会认出弟弟的。” 岂料,张大伴儿接下来的话叫她失望了: “姑娘不知道,这太监是伺候主子的阉人,论理,是不能养子嗣的。这事也就是私下好办,若是真捅出来,保不齐那人拼个鱼死网破,再伤了令弟,可就不好了。” 洛英失望极了。 到底是弟弟的安危重要,她还是强打着精神:“那我不去了,大伴儿问的时候也小心些,千万别让那人伤了我弟弟。” “放心吧。” 张大伴儿一口应允后,察觉眼前少女眉宇之间似乎多了一丝愁色,不禁出言关怀: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 洛英望着窗外枝头驻足的一只鹦哥,翠绿的羽毛在粉色海棠花树中,分外美丽。 张大伴儿又问:“那,可是他们伺候的不好?若是这样,姑娘千万不要给她们留脸面,我定会重重责罚。” 周遭人闻言,顿时扑簌簌跪了一片。 洛英见状,慌忙站起身过去想搀扶,可那群人面如死灰,身僵如木,见她举动更是双手匍匐地上,抖如筛糠。 这一幕,令她心急: “没有没有,大家待我都很好,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那便好。” 张大伴儿依然是那副慈祥样子,笑眯眯对跪着的大伙儿道:“姑娘夸你们呢,回头各个都有赏。” 见跪着的人都站起身来,洛英才松了口气。 “姑娘不必太拘礼,想吃什么了,想玩什么了,都差人告诉老奴,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不委屈。”洛英慌神了,连连摆手:“已经很好了。” 张大伴儿眼角纹路深深勾起,含笑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去。 他刚离开,洛英浑身一松,靠在垫子上。 说真的,她觉得十分不是滋味。 锦衣玉食的生活,碧瓦朱甍的宫殿,这在从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可如今当真过上这种日子,怎么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呢。 至于哪儿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命贱。过惯了穷日子,一过好日子反而不自在。 “姑娘,小英子该喂食了。” 洛英这才想起来,今日还没给小鹿喂食呢。 自打方瑾弄了这只梅花鹿来,每日喂食都是他们两人的保留节目。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方瑾总是很忙,忙的有事过来都快傍晚了。 小鹿不能饿到那个时候,洛英自是也不能,便定了规矩,午时三刻他要是还不来,就自己喂。 梅花鹿的脖颈处用一根软缎系上,宫婢白嫩的手牵着另外一端。小黄门捧着切的一盘切的细细的白崧,另有一碟精致的豆饼,都是喂梅花鹿的食物。 洛英抱着它温顺的脖子,闻着香香的味道,心里的不开心仿佛也被化解不少。 梅花鹿似乎是饿了,不住的抬脖向一旁小黄门去够。 感觉到异常的洛英抬起头,发现它已经卷起一把白崧,开始嚼起来。 小家伙萌萌的样子终于成功的逗乐了她,她揉了揉小鹿的脖子,接过吃食,慢慢投喂起来。 梅花鹿性情温顺,加上被人□□,现在已经会用前蹄做些简单动作了。 第43页 譬如现在,它发现嘴里的东西吃完了,主人居然没有及时投喂,不满的用前蹄轻轻扒拉两下,示意洛英继续。 “哦,哦。” 洛英如梦初醒,塞了块儿豆饼给它。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向窗外望去。 方才,她好像瞧见宁墨了。 暮色四合,烛灯初上。 泡完澡的洛英此刻正趴在床上,接受着众人的□□。 说是□□,实则是四位宫婢替她擦着玫瑰露。 从起先的排斥,到现在也习惯了,每天不按按,居然还觉得少点啥。 果真是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啊! 宫婢们一面涂抹着,一面不忘恭维她: “姑娘比入宫时白了不少,皮肤也细滑了许多。看来皇上送的这玫瑰露确实有奇效,姑娘坚持用上几年,必定犹如雨后玫瑰,艳冠后宫呢。” 洛英这会儿被按的舒服,顺着嘴胡溢:“什么几年,等找到弟弟我就要回家了。” 宫婢笑道:“姑娘的家乡莫非是瑶池仙境?否则的话,怎让您宁可舍了宫中,也要回去。” “不吃瑶池仙境,不过是生我养我长大的地方。” 洛英翻了个身,周遭忙有人拿了蜀锦的浴巾遮住胸腹,露出健康的肩膀和紧实的腿部。 花朵香味弥漫空中,既甜的不过分,又香的正好。加上按摩力道适中,渐渐的,洛英脑袋开始涣散。 昏昏沉沉中,她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这回开恩科,我才宁公子肯定肯定能高中魁首。” “这怕是不好说,虽说宁公子才高八斗,可天下能人辈出。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南宁墨,北陆岩。没准这回叫那个陆岩登了上风也未必。” “喂,你到底向着谁的。” 宫婢们轻如耳鬓的话语,对她却是如雷贯耳。 宁墨,宁墨? 会是她认识的那个宁墨吗? 洛英再也忍不住,一骨碌坐起来,连身上浴巾掉落都来不及去拽。 “你们方才说什么?” 四名宫婢原以为她睡熟了,相互打趣才小声说了这个话题,没想到引得她这么大的反应。顿时吓的犹如筛糠,噗通几声,纷纷跪在地上。 “你们先别忙着跪,赶紧告诉我,宁墨,是哪个宁墨?” 为首的女子见她不是生气,壮着胆子解释:“是宁尚书家的独子,今年才刚弱冠。书念的好,平日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他很是喜爱。” 洛英急冲冲问:“那他娶亲了吗?” 四位女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依然据实回答: “宁公子志在书海,尚未娶妻。” 洛英实在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宁墨,只能耐着性子:“那你们给我描述一下,他长得什么样?性格如何?会不会什么功夫?” 宫婢道:“奴婢们哪儿有那个福气能见到宁公子,只是听在羲和宫伺候的姐妹们提过两嘴罢了。至于功夫,我朝重文抑武,那坏人品性的玩意儿,想来宁公子是不肯学的。” 哦,那就不是。 洛英失望了。 她认识的宁墨,性格看似孤傲,实则温暖。尤其使得一手好鞭法,令人十分敬佩。 这样的人,才不是什么徒有虚名的才子能比拟的呢。 洛英十分生气,当下也不让按了,借口自己累了想睡觉,打发他们出去后,从荷包里掏出那只玉扣。 青色玉,粉色穗,在眼前摇摇晃晃,就好像宁墨那个别扭的男人。 从他离去后,这只玉扣她就一直随身携带。时不时翻出来看看,就好像他也在似的。 “臭男人,谁叫你抛下我一走了之的。要是跟我一起,现在你也能在宫里吃好吃的,还能叫皇上帮你报仇。多好!” 她指着玉扣教训,就好像宁墨在跟前,指着他高挺的鼻子一样。 说了一通话,心里这会儿舒坦多了。 方瑾今儿是过不来了,她也懒得再听那群宫婢的罪该万死。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寻了个舒坦的姿势,握着玉扣,洛英香甜的睡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她才刚睁开眼,就对上了方瑾那张粉嫩的小脸。 吓了她一跳。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揉了揉眼,洛英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问道:“你今儿不忙了?” “嗯。” 面对洛英,方瑾好像没有任何秘密:“不过是桩陈年旧案,太皇太后看的紧,叫我也去。足足熬了一天,终于完事了。” 然后,咦了一声,从床上捏起那只玉扣:“你何时又喜欢上玉了。” 洛英本能的一把抢过:“这是别人送我的。” 见方瑾沉下脸,她又哄:“哎呀,你宝贝那么多,还要争一个玉扣不成?这真是朋友送的,意义非凡。” 方瑾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无情的盯着她,仿佛是在控诉她在扯谎。 洛英可不怕,伸手去扯他的脸,嬉皮笑脸道:“我替你扯一扯,省的眼珠子一会儿掉出来了。” 嘻嘻哈哈,哪儿有半分尊重的模样。 可方瑾,十分吃这一套。 第25章 【画像】 可听完张大伴儿的汇报后,持续了一天好心情的方瑾,心情立马不美丽了。 第44页 肉嘟嘟的小脸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语气狠戾: “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定是那帮人没用心伺候!明明朕陪着她时,她都很开心的。” 他正烦闷的厉害,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老奴倒是觉得,洛英姑娘没准是想家了。” “想家?” 方瑾嗤之以鼻:“不可能!” “朕听她提过她那个家,爹娘都没了,就一个烦人的老婆子,穷的饭都吃不上还要去别人家借。跟宫里怎么比?” 张大伴儿小心翼翼提醒:“再穷再苦,那也是自幼长大的地方。人嘛,总是念故情的。” “朕不管,你去想办法,要让她觉得宫里比她家好才行。再也不许想家,也不许闷闷不乐。” 又想起什么似的: “宁墨是怎么回事?” “哦。”张大伴儿早就想好了说词:“老奴打听过了,宁公子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皇城呢。想必,是多嘴的丫鬟提起,洛英姑娘随口接了句话罢了。” “提他?” 方瑾不解:“宫内女子,提一个外臣做什么?” 张大伴儿望着只有六七岁的小皇上,当然没法说那是因为皇上您还年幼,宫内女子们只能将一颗芳心寄托在了英俊潇洒,才学八斗的宁公子身上。 “想必,是因为宁公子画的一手好画吧,不少人都想求个墨宝。” 方瑾疑惑:“宁墨的画画的好吗?怎么没听宁尚书提起过。” “是,宁公子的人物画的,乃是京中一绝。皇上读圣贤书,习贤君道,自是不关注这些的。” 方瑾顿时来了兴趣。 小短腿一使劲儿就从龙椅上蹦下来,围着墙上挂着的字画开始一一鉴赏起来。到最后,一指《美人图》: “宁墨与唐寅类比,谁更出色?” 这可难倒人了。 一个是太师府的公子,说他不好,日后岂不是得罪了权贵? 一个是留史的大家,说他不好,岂不是扪心说瞎话? 张大伴儿不疾不徐,谦和的很:“唐寅的画,大气磅礴。宁公子的画,清隽秀逸。各有千秋,各有特色。” 得,这就是谁都不得罪。 方瑾显然很不满这样的回答,想了想:“那你说,我叫宁墨来为洛英画一幅画像,如何?就挂在....” 胖嘟嘟的手指环绕一圈后,最终还是落在了《美人图》旁边的位置:“就挂在这儿吧。” 张大伴儿看了一眼将要被替代的作品,为米芾深鞠一把老泪。 “皇上说的是,那老奴亲自去请宁公子。” 方瑾一口答应:“既然你要出宫,便去热闹的街市沿途瞧瞧,看可有什么吃食,玩物,是宫里没瞧过没见过的,多弄些回来给骄阳殿送去。免得叫她再想家,再不开心。” 张大伴儿称是,一面命小黄门去通知洛英这个消息,一面急匆匆换了衣裳出了宫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羲和宫内,气氛一片祥和。 李婉看着下面长跪不起的少年,心疼得紧,用眼神已经偷瞄左侧三遍了。无奈李明华闭了眼,若非手中念珠还在捻动,她差点以为是睡着了。 五月艳阳,天儿也逐渐暖和起来。羲和宫殿前的巨大香炉焚烧着檀香,温度让人忍不住流汗。 终于,李婉忍不住了: “姑母,延秀九死一生,好容易回来,您好歹让他先起身,以免跪坏了身子。” 浓浓担忧,哪里还是面对方瑾时那个冷若冰山的模样? 李明华不为所动:“为了个庶女,宁可不要李家的荣耀,这种人,不配为我李家子孙。” “姑母,是宁家那个庶女勾引延秀,他又何错之有?” 长跪的少年突然出声:“姑母,妍儿心如素简,乃是我一厢情愿。此次北行,我也只求见她一面,并无破坏与北魏盟约之意。” “你还不给我闭嘴!” 李婉又气又恼:“但凡你父亲还在世,我早就再送几房妾氏,规劝他多生几个子嗣。也省得为了你成日里气的我与你姑祖母辗转难眠!宁妍一介庶女,怎能做我李家当家主母?你猪油闷了心,这里头也全然并无她的撺掇。” 李延秀直挺胸膛,面不改色:“姑母莫要再冤枉她,此事皆是我的错。如今我既已回来,自愿领罚。” “好!” 李明华睁开眼,厉声道:“好一个自愿领罚!” 以往慈爱不在,她的目中,是浓郁锐色,如鹰隼般盯着自己这位侄孙的眼睛。 “李延秀。你自出生以来,便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为何?你想过吗?” 李延秀面露愧色:“因为我是李家长孙。” “错!你不仅仅是李家长孙,你还是李成松的儿子!” 李延秀没有做声。 “你父亲,身为李家长房,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恃宠而骄。相反,他四处征战,履立军功,将李家的地位,立于不败之地。才三十岁,就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而你!” 李明华满是怒气的目光,令李延秀心虚,低下了头: “而你,因为是遗腹子,还未出生那一刻,就万千宠爱集一身。亲王,皇子,哪一个有你自在?又哪一个有你舒心? 你享受了李家带给你的荣耀,却从未有人苛责要你承担身为李家人的责任。斗诗赛马,饮酒博乐,这些都算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宁可舍弃李家的荣耀,宁愿至你亲人不顾,也要一意孤行。 第45页 李延秀,若是你当真过不了女人这一关,李家长孙这个身份,你不要也罢!” “姑母!” 李婉慌了,连忙上前跪在地上,急切哀求:“延秀是宠坏了,我一定会好好管教。” “你慌什么。你自有你的儿子要你管教,他是别人的儿子,或许,这一刻开始连李家人也不想做了。往后你更没有资格管教。” “不是,不是的。” 李婉跪着去拽侄儿的衣袖:“快跟你姑祖母磕头认错,说你错了。” 李延秀死死摇着唇,死死摇着嘴唇,清秀的五官紧紧皱在一处。 很显然,他有些不对劲儿。 但正在慌乱之间的李婉没留意,还在拽着他,被眼尖的李明华呵住了。 “延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少年抬起头,往日白皙的肌肤因为连日来的风吹雨晒显得黝黑,耳根处有道浅白伤痕,看得出是许久之前的了。 此刻,他因为巨大的疼痛,使得英俊的面庞微微扭曲。 李延秀勉强露出笑容,张嘴想要安慰眼前这两位亲人。可下一刻,却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彻底的昏死过去。 “延秀,延秀!” 李婉抱着他的身子,流泪怒吼:“人呢,快来人啊!” 李明华也终于失去了冷静,站起身急切吩咐去悬太医。同时,面色焦灼的望着李延秀,心急如焚。 御医匆匆赶来,在他的授意下,众人抬着他沉重的身子,向榻间挪去。 谁也没有留意,一块儿粗鄙的野山羊皮,从他腰间掉落,被忙乱的众人踩来踩去。 ———————————— “这样吗?” “对,姑娘的手扶着扇子,脸微微侧过去一些。” “这样?” ...... 一身粉色襦裙,头梳双螺髻的洛英站在镂空窗户边,乖巧的听从着面前这个儒雅俊朗的少年,心里快要乐开花了。 难怪那群宫婢说起他时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非凡品。 金簪乌发,一身白衣。特别是那双明媚的眼睛,犹如裹了潺潺溪水,又像是不疾不徐的春风,令人陶醉。 很显然,这时候的她早就将前两日那些个绣花枕头的评价抛之脑后。只觉得这样的美人,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极了。 看着他专注下笔,洛英终于忍不住了: “宁公子,我瞧着您也不黑啊,为什么叫宁墨呢?” 许是鲜少有人与他这般搭话,宁墨先是一愣,旋即笑道: “家母外向,希望我沉稳些。本是取了个默字,后因我属兔,犯犬字,才更换了如今的墨字。” 一番话,洛英一个字都没听懂。 不过,宁墨长得可真好看啊。 比那个黑不拉几的宁墨可好看多了,最起码,他叫宁墨这个名字,还真是实至名归了呢。 “洛英姑娘。” “啊?” 洛英如梦初醒,回过神见他依然冲着自己笑,不禁面颊微红:“是我站的位置不对吗?” “不是。” 宁墨轻笑,觉得眼前这位举止夸张的姑娘实在有趣,也不忍逗她: “姑娘寻个地方歇息便是,我方才已经记全了神韵,回去后再细细画好,送来给姑娘看。” “你真厉害!” 洛英由衷赞叹:“看一眼,就能把人都画下来,太厉害了。我们镇上专门给衙门画肖像的书生,都没你厉害呢。” 一连三个厉害,看得出她真的很崇拜宁墨。 方瑾在美人榻上看着,恨的乳牙都快咬碎了。 这女子,是没见过男人吗?瞧瞧那模样,不就是个子比自己高一些,年岁比自己长一些。说白了,就是个书呆子,成日里说话客客套套,真没意思。 哪比的上自己,会陪她吃陪她玩,就说今日从宫外带回来的桂花鸭,他一口没吃,叫御膳房里热着。就为了她画完画与她一起分享。 可她却好,一扭脸跟别人好上了。 方瑾气鼓鼓的伸手从大伴儿手中的托盘里捏了一粒牛肉酥卷,送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口。 然后夸张的发出赞叹: “哇,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好吃!” 果真,这一招成功的把洛英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什么好吃的?” 她也顾不得一身淑女装束了,拎着裙子跑过来,就着方瑾的手咬了一大口。咀嚼几下后,眼睛里迸发出光彩。 “你既有这好吃的,干嘛不早说啊。一个人躲在这吃独食,太不仗义了。” 张大伴儿忙道:“老奴今儿出宫恰巧瞧见这刚出炉的吃食,还有桂花鸭,蜜枣糕,水晶汤包,还有.....” “还有啊。”洛英眼前一亮,张牙舞爪:“这么多怎么吃的完呢,小房,哦皇上,你陪着我一起吃吧,别糟践了。” 方瑾故作为难:“好吧,那我就陪你一起吃。” 张大伴儿忙去张罗了,他趁着洛英低头咬牛肉酥卷的功夫,狠狠冲后头那位善书画的宁公子白了一眼。 你会画画又如何?姐姐还不是选我。 哼! 第26章 【错过】 “不吃了,撑死了。” 洛英把面前瓷碟一推,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满当当的一桌子,足足三十六只瓷碟。眼下吃空的就有七八个,还有十来只也见底了。 第46页 张大伴儿默默记下了空掉的碟子,招呼人上来撤掉,又泡了杯浓浓的玫瑰蜜露和山楂羊乳酪。 “皇上和姑娘吃些润润嗓吧。” 洛英直摆手,翻着白眼往大厚垫子上一歪:“不行了,再吃我该吐了。” 从前饿的抓心挠肝的时候,她总是想着宁肯撑死,也不做个饿死鬼。 可今儿真撑着了,那种肚皮都快要被撕裂的感觉才知道多难受。 看她是真难受了,方瑾连忙吩咐:“快去找些助消化的药来。” “皇上放心,老奴早就去太医院问过了。只需用些山楂,不会儿就能克化。这两杯里头都放了,吃下去过会儿就好了。” 洛英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撅着屁股朝着张大伴儿装死,就是不搭理。 方瑾不禁失笑:“听到没,喝下去一会儿就好了。不然真存了食,吃汤药不说,还要禁食几日,空肚子呢。” 一听要空肚子,洛英一骨碌坐起来,接过去咕咚咕咚下了半杯后。气鼓鼓瞪着他:“哼,知道我怕什么,就会拿这个威胁我。” “这回可不是我说的。”方瑾忙解释:“不信你问大伴儿。” 被点名的张大伴儿连忙过来背锅:“姑娘,是老奴擅自做主,您要是不满,就冲着老奴撒气吧。” 洛英疑惑的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嗤之以鼻:“你们是每回都把我当傻子不成?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替他圆谎。哎,就我可怜,也没人帮我。” “谁说的,我帮你我帮你。”方瑾连连表态,主动把肉嘟嘟小脸凑过去卖萌:“小房子永远都会帮姐姐的。” 这么可爱的举动,令洛英忍不住手痒,掐了两把脸蛋后,终于成功的在那白嫩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两个罪恶的指印: 看她不生气了,方瑾也跟着傻笑。 洛英却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今儿你不用去羲和宫得吗?” 每天晨昏定省,是身为皇帝也不能破坏的规则。 “不用了,今儿那边出事了,她们自顾不暇,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看他开心的样子,显然巴不得以后都不去羲和宫的好。 八卦永远是女生的天性,洛英也不例外。 一听这个,立马竖起耳朵:“出事,什么事啊。” 方瑾也不隐瞒:“太后的侄儿回来了,听说在羲和宫不知为何晕了过去。现在满太医院的人都堆在那,至今都没醒过来。” 洛英奇怪:“是生了什么病吗?” “不知道,不过,他可是太后的心肝。听说太后眼睛都哭肿了,我倒是巴不得他出点什么事,叫太后好好伤心难过一回!” “皇上。” 张大伴儿出言阻止:“这种话,皇上不该说。” 方瑾自觉理亏,没再言语,只是在张大伴儿瞧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 洛英想起他提起过的太后,没想到那么冷漠冰霜的人,也会为自家侄子哭成这样。既然她都知道心疼自家孩子,怎么不能对别人孩子好一些呢。 于是,她跟着凑热闹:“从前我在老家时也看过这种晕过去的,抬回去人就不行了,这个八成我看也活不成了吧。” 然后,冲着方瑾挤了挤眼睛,两个坏心眼的小孩儿心有灵犀的对视后,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张大伴儿无奈的想要阻止,却发现这两人压根不听自己的话。无奈之下,只有命人将这骄阳殿把手的跟铁桶似的,务必不能让这话叫第四个人听到。 本着弟弟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的心理,洛英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后不喜的很。 “你说她知道咱俩的关系后,会不会来收拾我啊。”洛英最近迷上一件事,就是让身边一个识文断字的小黄门捧着本话本子给自己念,听得是津津有味。 她说出自己的担忧:“我看好多故事都是这么写的,恶毒太后带着一帮人来捉拿平民少女,然后各种刑罚。先说好,我肯定会受不住疼招供的。” “放心吧!有我保护你呢。”方瑾挺起小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不过,好奇问道:“不过你打算招供什么啊?” 洛英急了:“你可别装啊,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她坏话。事是咱俩一起干的,我真落难,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让我一个人背黑锅啊。” “那你还是最好别说了,她这个人特要面子。要是知道咱俩悄悄在背后这么说她的坏话,没准一狠心,把咱俩全给咔嚓了。” “啊。”洛英傻眼了:“你不是皇帝吗?” 方瑾看她当了真,继续骗她:“所以啊,你要是真被她抓去,千万别不打自招。一定要等我去救你,知道吗?” 洛英头如捣蒜,心有余悸的一扭头,看旁边的坏小孩儿已经笑的东倒西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哇,你敢骗我,看我的厉害!” 一个饿虎扑食,直接把小皇帝给压到了身下。洛英拼命的开始挠他的痒痒肉,直笑的他求饶。还要逼问: “敢不敢,敢不敢了?” 张大伴儿在一旁急的,生怕洛英没个轻重再压坏了皇上。笨拙的老手在空中左右摇晃,嘴里不停念叨: “轻点,轻点。” 可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哪儿听得到这声音。咯咯的笑声,回荡在骄阳殿的上空。 一连两日,方瑾都过来陪她用膳。 第47页 不仅如此,还把置办了套桌椅,文房四宝,古籍经史。渐渐的,连衣裳都送过来了好几套挂在她屋内那个雕花到顶的大紫檀柜子里。 “喂,今天下午咱们带小英子出去玩吧。” 洛英用手指悄悄的戳了戳他的胳膊,换来的却是方瑾束起食指嘘的动作,让她噤声。 张大伴儿把她拉到一边,悄悄耳语:“姑娘,太傅布置了功课,命皇上明儿就得上交,老奴陪您玩吧。” “太傅?那是什么?” “是教皇上念书的,本朝最有学问的人了。” 念书啊。 她曾经倒是想过,找到弟弟之后,就要赚钱送他去念书,考个秀才老爷的。 弟弟? 这几天过的太逍遥,竟然把弟弟给抛到脑后了。 洛英连忙一把拽过张大伴儿,急切的问:“大伴儿,我弟弟的事,有消息了吗?” 她真是该死。 她是来找弟弟的,怎么能一享福,就把这件事彻底忘了干净呢。 越想越懊恼,洛英急的脸通红,一面在心里骂自己,一面又觉得找不到弟弟,都是因为自己不够上心导致的。 这一次,八成也没指望了吧。 张大伴儿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用那双饱含风霜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洛英的手背,慈祥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姑娘不问,老奴也要禀报这一喜讯的。” “人,已经找到了。” “真的!” 洛英连忙捂住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低声问:“真的?” “是。” 张大伴儿笑的满脸褶子:“人是前天找到的,因为年岁太小,什么都记不清了。当初抱走他的太监如今也有了年岁,脑子时常不记事。问了半天才问出来,确定好后,方才才来告知老奴的。” 洛英激动的握着他的胳膊,来回晃: “那他现在在哪儿?” “姑娘莫要着急。” 张大伴儿被她晃的快要散架了,好容易站稳身子:“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老奴也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所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寻个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他。” 这样啊。 洛英有些失望,不过又觉得也对。 弟弟那么小就被卖了,还是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呢。这样也好,给他点时间,省的他一下子接受不了。 洛英来回踱步,纾解着心头的狂喜。想要跟人一起分享,一扭头,方瑾正端坐八仙桌前,淡眉紧蹙,凝视着面前的书籍。 她想仰天长啸,告诉爹娘她终于找到弟弟了。可尚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不是西柳村村头。要是她当真作出不合时宜的举动,皇太后那个家伙就有机会对自己发难了。 双手合十,她直直冲到院中的海棠树下,闭目默念,阿弥陀佛和太上老君都被拉出来感谢了个遍。 落英缤纷,粉白的海棠花瓣洋洋洒洒了一地。艳阳高照,暖的人心里也跟着热烘烘的。 洛英睁开眼,望着枝头开的最艳的那朵花,郑重的许下诺言: “老天爷保佑,弟弟已经找到,再让我找到阿娘吧。我们一家团聚,从此再也不分开。” 春意渐逝,夏日将至。 时间是多么冷酷无情,无论你再眷恋,祈求,它也从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时间又是多么宽容温暖,无论这世界有多远,距离多长。兜兜转转,它终将曾经的人重新送回你的面前。 只不过,你并不知晓罢了。 就如同方才在她闭眼的瞬间,一个曾经熟悉的身影从骄阳殿前走过。只不过,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一身紧身黑衣,沉默寡语。 如今的他,一袭月白长袍,头顶金冠,重新做回了那个满城红袖招的翩翩少年。 只可惜,匆匆而过,一墙之隔,却隔出了两个世界。 第27章 【情窦】 自从知道找到弟弟后,洛英每天都停不下来。偏生这一阵子方瑾的学业突然紧张起来,经常性找不到人。憋的她一肚子话只能跟小英子说,小英子则眨巴着那双温柔美丽的大眼睛,回望着她。 她觉得自己闷得都快要长出蘑菇了,想拉着身旁人说说话吧,可那些宫婢一个个对她是尊敬有余,热情不足。好像她是一条会咬人的大狼狗似的,除了自己分内之事,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无奈,她只有日日趴在窗边,跟院中树,空中鸟作伴。时间久了,觉得那精致的饭菜都不香了。 “我能出去走走吗?” 洛英第十三次提出同样的要求,得到的是一样的回答: “姑娘缺什么就对奴婢说,宫里规矩大,若是不小心僭越,奴婢们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又来了,又来了。 动不动就下跪,动不动就用命威胁。 她都要喘不过气了。 初夏时节,洛英却早早的没了胃口。晚膳勉强用了些鳝糊羹后,说什么都不吃了。 宫婢们抬来洗澡水时,却见她早早关了房门,闷声道今日累的慌,想早些睡觉。 等人四散了去,洛英在屋内将耳朵贴在门上,确定门外无人后,顿时窃喜。蹑手蹑脚回到床边,利落扒掉外面的裙子,露出里头一身黑色衣裤来。 迅速把头上簪子拽掉,发髻拆散,手指飞快编了条辫子后。推开窗户,爬了出去。 第48页 院子里一片静悄悄,偶尔前院有人脚步声走过,洛英便吓的提起心来。等脚步声走远了,才敢慢慢贴着红墙,将身影隐没在墙影下,猫着腰快速前行。 绕过黑黢黢的门洞,穿过挂满灯笼的长廊,一明一暗之间,洛英从快走到小跑,胸腔里犹如藏着只小鼓,咚咚咚的快要跳了出来。 可皇宫这样大,许多地方她都没来过。走着走着竟然迷了路。犹如密林中被猎人追捕的小鹿,四下逃窜,全然没个章法。 她心下着急,脚下走的更快。终于,在绕过一堵厚厚高墙后,瞧见了那座高入云霄的塔。 啊!是她出入宫中瞧见的那座塔。 洛英清楚的记得,那天一进城门,首先就瞧见了旷阔无垠,如镜面一般的场地,然后才是这座塔。 照这么看来,她岂不是很快就要出城门了? 心下高兴,顿时也顾不得许多。方要加速跑过去,突然听到一个说话声。 “有劳公公相送,我改日再来。” 寂静夜里,那温柔的声音十分耳熟。 洛英缩回墙角,直勾勾盯着,大气都不敢出。 月光如水,倾斜了一地。 玉簪挽发,锦衣华服,端是位妙笔生花的谦谦公子,披着月色向她走来。 洛英眼睛都直了。 等他走到跟前,低声道:“良辰美景,怪不得姑娘难眠。” 声音里带着浅浅笑意,温柔的一如他这个人一般。 得,还是被发现了。 洛英十分不好意思,慢慢从墙后走了出来。十分不好意思的叫了声:“宁公子。” 少年慕艾,何况是宁墨这样的人中龙凤。模样生的好也就罢了,性情还十分温和。让人时常有种错觉,跟他在一处时,望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好像要被溺死一般,久久还在回味。 宁墨将手中灯笼向她面前移了移:“姑娘想要出宫?” “嗯!” 洛英迫不及待的点头,一双杏眼闪着期寄的光芒,巴巴的望着他。 “这可不好办啊。” 宁墨慢慢逼近,高大的身影顿时将她整个罩住。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十分好闻的暖香。 他可真高。 月光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些许从身体两侧微微透过。洛英面皮发烫,有些不敢直看他演,语气发虚: “怎么了?” “众所周知,你是皇上请回来的客人。倘若谁私自放了你走,只怕难以承受圣怒啊。” “可这儿不是我的家,我只是来做客的。如今我想家了,想要出去也不行吗?” 洛英急切的一通抢白后,措不及防的,对上了那双含笑的双眸。 薄唇微启,吐出四个让人失望的字: “恐怕,不行。” 瞧着那张失落的小脸,宁墨突然心情大好,连方才在羲和宫碰的壁,都觉得纾解了。 “不过,” 话锋一转,勾的洛英重新升起希望,憧憬的望着他,期待着后头的话。 手上突然一暖,低头一看,原来是宁墨牵住了她的手腕。 洛英呆呆的望着他,却见他灿然一笑: “不过,若是博美人一笑,我愿以身犯险,陪姑娘夜游皇城,揽花赏景。” 说罢,一手执灯,另一手,牵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两人一并,向宫门走去。 月上中天,银盘似的明月高高悬挂。照着两人的身影,一并向前。 ———————————————— 一直到了撷芳阁,洛英还犹如梦境。 面前的美人一曲弹奏完毕,抱着琵琶冲她盈盈一拜,跟着,顺着坐在她身侧。 “宁公子,这位是?” 宁墨丝毫不拘,仿佛眼前衣着清减,身姿曼妙的美人都是萝卜似的。自顾自的端起面前酒盅,呷了一口后,才道: “你唤英姑娘就是。” “原来是英姑娘。” 美人美眸流转,笑靥如花。优雅的斟了一杯酒后,缓缓送到洛英唇边,笑道:“英姑娘大驾光临,苏吟喂您吃盏美酒润喉。” 洛英慌乱的看了一眼宁墨,求助的眼神希望他赶紧帮自己解决眼前。 “苏吟,莫闹。” 不咸不淡一句后,宁墨挥手:“叫人拿些果子露来吧。” 苏吟收回手中酒盅,一口倒入口中。 然后,一翻手腕,笑着将空酒盅对准了宁墨。 宁墨也回敬一盅。 四目相对,眼神缱绻,特别是苏吟,眼尾那一抹红,看的洛英心口有些微微的闷。 恰逢美人捧来果子露,洛英胡乱摸着端过来,对着就是一大口。 同时,眼睛盯着苏吟面前那一大片白腻和纤细腰肢,连她起身时腰间挂着的环佩禁步叮咚声,都觉得刺耳。 一杯喝完,立马有美人再续,等宁墨看见时,她已经饮下好几杯了。 “怎么喝这么多。” 宁墨起身,苏吟从他身上滑落,看着他跪坐在洛英身侧,哄着夺过杯子。笑着拽好滑落的纱衣: “还是头一次瞧见公子如此耐心呢。” 宁墨怕洛英吃醉,没想到看她双目清澈,哪里有半分酒醉的样子。 不由笑道:“不许在吃了,万一醉了,我就真该挨罚了。” 洛英乖巧的还回果子露,却也不耐再待在这儿: 第49页 “那你也不许再吃,这才公平!” 宁墨失笑:“从前竟没发现,你如此霸道。” “你才见过我几回啊。” 洛英小声嘟囔,见他果真放下了手中酒盅,心里犹如喝了蜜似的,又颇为得意的看了苏吟一眼。 然而,苏吟脸上笑意不减,重新抱了琵琶,衣襟规矩,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两人面前,十指绽放出一朵漂亮的花朵,一串动人的音乐便流转出。 “我给姑娘唱首曲儿吧。” 洛英看了宁墨一眼,后者体贴道:“京中谁不知道,撷芳阁的苏吟姑娘千金难求一曲,今儿是你的耳福了。” 洛英没说话,心中却想:花一千两金子就为听个曲?要是这样她能唱到这些人掏空家底。 苏吟红唇微启,开始唱起来。 她的声音就像是一支上好的笔,一字一句的讲故事娓娓道来,完美展现。更别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相得益彰。 一曲唱罢,洛英竟然有些羡慕,不由问道: “你手上这东西,是什么?” “此乃琵琶。”苏吟的声音一如她的人,酥软娇媚,悦耳动听: “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唱一首。” 洛英心说还没出够风头,我千辛万苦跑出来可不是为了听你一首接着一首秀的。 看她兴趣缺失,宁墨也不再勉强,站起身来,引得苏吟问道: “宁公子...” 宁墨没有看她,而是转向洛英:“酒也吃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好啊。” 洛英顿时喜笑颜开,她早就不乐意再待下去了。毕竟不知道眼前这个漂亮女人一会儿还能拿出什么绝技,来靓绝全场。 苏吟那张完美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崩裂:“宁公子.....” “抱歉,今日我与她有约,本不该叨扰。下回,我亲自来向你赔罪。” 贵公子已经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她若是再不识抬举,那当真是心里没数了。 苏吟重新摆出标准笑容,抱着琵琶起身,对着二人盈盈拜别。 二人所处一所僻静小院,洛英耳尖的听到前面传来嘈杂声音,细细一听,原来是欢声笑语。 顿时,就有些心痒难耐,眼睛不自觉就想往过去瞟。 突然,眼前一黑,一只温暖的手遮住了她的视线。 宁墨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非礼勿视,没听过么?” 声音带出的暖意吹在耳垂,酥酥麻麻的。 洛英为自己这个样子而觉得羞愧,想要驳他一句的。可搜肠刮肚半天,发现如今是脑也空空,腹也空空,连舌头都跟打结似的,不听使唤。 第28章 【戏弄】 两人一路穿街越巷,花团锦簇的盛世太平,让洛英有种误入别国的错觉。 花灯绵延,亮如白昼,人群宛若游龙,嬉笑观赏。更有小商小贩喧闹不绝,冲着来人兜售自己的篮中物。一串一串的吉祥话,逗的少女掩面娇羞,少年潇洒挥金。 洛英觉得新奇极了,这儿看看,那儿摸摸的。 每一样都喜欢,每一件都好看。 相比洛英的激动,另一人,则淡漠的多: “在我小的时候,天下只有汴京才有此美景。不想,不过短短七年,应天府已然成了第二个汴京。” 此时的宁墨,不像白日里见的那般温润如玉。他的身子里,好像藏着另一个人,正挣扎着破体而出。 他提起手指,脚下有些不稳:“你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洛英望过去,发现石桥下竟然燃气一片火龙。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群衣着朴素,面色悲戚的妇人们,跪在河边,挽了衣袖,双手捧着盈盈烛光的荷花灯,正往水中放。 洛英是头一次看,以为是种习俗,办个身子都快要探下去了。兴奋的回头招呼宁墨:“咱们也放盏灯吧,多好玩。” “恐怕不行。” 宁墨扬起脖子,双目微闭,喉咙滚动,清润的声音里带了分苦涩: “她们放的灯,乃是写了亲人生辰八字的往生灯。” 风乍起,夜微凉。 他的声音,在这喧闹集市下,显得有些孤凉: “她们这些人,或兄或父,或子或夫,皆丧生于战争。这群妇人无依无靠,便自发聚集在一处,并于每月十五月圆夜,都会放一盏往生灯。是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也为了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清风拂动男人的发丝,桥下烛光摇曳,印的那张如玉面庞,昏暗不明。 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此刻的他好像彻底成为了另一个人。 突然,洛英拽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向桥下而去。 走近之后,她对一位面色枯黄的老妇人亲切求了一盏灯。又选了个无人的位置,双手合十,默默祈愿。 而后,点燃灯芯,缓缓推入河中。 宁墨望着她的举动,突然道:“莫非你也有亲人命丧于战场?” 话里有些戏谑,有些不太符合他一贯风度。 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怎的,洛英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前几年跟北魏人那场战争中,我爹为了参军给的几两银子能给我们糊口,就把自己卖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宁墨一窒,对上那双纯净的双眸,心里那股邪火顿时烟消云散。 他抬手,轻轻的在洛英头上揉了揉,没有言语。 第50页 两人无言,双双倚着石桥,身后是人声鼎沸,面前,是一盏盏残缺不全的家,被河流带着飘向远方。 直到风灌入她的衣袖,鼻子一痒: “阿啾!” 她揉了揉鼻子,又是一下。 肩膀一暖,洛英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件轻薄雅致的斗篷批在了自己肩上。 只是,这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她方才也没瞧见宁墨还拿着这个啊。 难道是那个叫苏吟的女人的? 似乎是看出她的纳闷,宁墨笑着侧头,对旁边一人道:“回去禀告大伴儿,洛英姑娘玩累了,要回宫了。” 洛英还在纳闷他这是跟谁说话呢,却见旁边一人突然低头称是。 细细的嗓音,一听就是太监独有。 见她目瞪口呆,宁墨笑:“你该不会真以为你一个人在宫里跑那么久都没人发现,然后那么凑巧我就现身,带你出来了吧。” 洛英呆呆的望着他:“难道不是吗?” 宁墨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洛英不明白他笑什么,这会儿却也是恼了,摇着他胳膊不许他再笑。 “好了好了。” 宁墨止住笑:“倘若皇宫守卫如此松懈,只怕谁都能去里头游览一番了。是大伴儿察觉你的举动,索性来个将计就计。只是今晚我恰好在宫内,就顺理成章把你带出来了。” “啊?” 得知真相,洛英失望极了。 原本她还未自己的身手而沾沾自喜呢,现在知道都是人家放水。一时讪笑:“呵呵呵,没想到张大伴儿这么顽皮。” “你可莫要小瞧了他。”宁墨脸上笑意渐渐淡去:“能在李氏手下安然无忧的人,皆非凡品。” 洛英这会儿也不想听什么烦不烦的,她郁闷着呢。 原本这次的出宫之行,十分圆满。可现在却大打了个折扣,真真的叫人心里不痛快。 “你也不早说。”洛英嘟囔:“早知道是事先安排的,我就不浪费时间了,直接去找弟弟。” “找弟弟?” “对啊。”洛英简单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沮丧的很:“我都两三年没瞧见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儿,还记不记得我。” 宁墨没想到她家境竟然如此苦楚,刚想出言安慰。却突然间她眼前一亮,直冲冲往一处跑出。 “这个好。” 洛英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只三色纸糊的风车,兴高采烈的跟宁墨介绍道:“小时候弟弟跟我下田,蚊子多。咬的他身上好多包,他就痒的哇哇哭。阿娘就用狗尾巴草编了小风车给他,他已一捏着,就不哭了。” 将手中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美滋滋道:“这个这么好看,弟弟看了,肯定喜欢。” 被她情绪感染,宁墨拽下荷包:“好,算我送的。” “哎。干嘛算你送的啊。” 洛英伸出胳膊一拦,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两枚铜板,豪气万丈拍在了面前的架子上。 “弟弟的礼物,我自己来买。” 他们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宫里,她可藏了不少好宝贝。等出宫的时候,那些玩意儿一卖,回去买几亩良田之外,还能供弟弟读书呢。 看着孩子气的举动,宁墨忍俊不禁:“好,你买,你买。” 既然话也说开,小太监们便也不再藏匿人群。 身后跟了两条尾巴,再逛下去也没个意思。 “今晚真的很谢谢你。” 洛英握着小风车,抬头望着宁墨,语气十分真诚:“谢谢你带我去了青楼,还陪我放了往生灯。” 宁墨的脸在听到青楼二字时,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你,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原本以为,从乡下来的小村姑,会跟张白纸似的。没想到,她居然还知道青楼。 不对啊,宫里的男人只有皇上,满打满算皇上才七岁,也不该知道这种地方啊。 洛英笑的得意,用手挥了挥,示意他压低身子,凑近些。 等凑近后,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解释道: “最近我听了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其中不少相遇的地方,都是在这花楼里呢。” 说罢,她还冲着宁墨挤眉弄眼一下。 宁墨觉得荒唐,宫里何时流进了这种玩意儿。看来,回家后该跟三叔提个醒,好好命人查一查藏书阁了。 既然决定回宫,两人就此便要分手了。 临走前,洛英突然转身问道:“忘了问你,你上回给我画的画,什么时候能好啊。” “哦,近日恐怕是不行了。” “怎么了?” “我有一位多年挚友,如今身体不适正在宫里养伤,我这几日都在宫内,陪他说话宽心。” 洛英也不是个难为别人的人,一听宁墨是真的有事,立马爽快道: “没事,反正我也不着急要。你在我离开宫里之前给我就行,你画的那么漂亮,我还想留做纪念呢。” 宁墨一怔:“离开?” “对啊。” 洛英大大咧咧,丝毫没留意到他的异样:“既然我现在已经找到弟弟了,等我们姐弟俩相认后,我就带他回涿郡,去找我娘。我还想供他读书,让他考个秀才呢。这样以后我们家就不用赋税,日子也能越过越好的。” “我走啦,宁墨。” 第51页 宁墨笑着目送她离去,却在她背影越来越远,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淡。最终,全部隐于平静的双眸里,再也不见踪迹。 只看张大伴儿对她的态度,足矣彰显皇上对她的重视。 退一步讲,即便她当真能出宫,被阉割过的人,又怎能考取功名呢。 想起那个灿烂的笑容,宁墨在心中暗暗可惜。 只怕,注定要叫她伤心一场了。 他羡慕堂妹宁妍,为了家族的荣辱,甘愿舍身远嫁北魏。 他钦佩好友延秀,自愿舍弃一身荣宠,也要追宁妍回来。 如今,他竟然开始觉得,就是这个从穷山僻壤来的小村姑,都比自己活得真实,快乐。 身为宁家嫡长孙,他肩负着朝廷和家族的双重重任,有怨不能倾诉,有痛不能发泄。戴着那张面具,行走于宫廷和宅院之间,渐渐地,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本身是什么模样了。 也唯有颉芳阁的梨花白,从喉咙烧到心口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似乎还是个人。 阴错阳差的带出了她,又鬼使神差的对她说了那些话。 宁墨觉得自己是疯了,幸而她是个事事不懂的村姑。否则,就是给了李明华那个疯女人最好的借口。 一个向宁家挥舞屠刀的最好理由。 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洛英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宁墨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 再睁眼,那个目中含笑,温润如玉的贵公子,重新回到了人们视野。 第29章 【顺喜】 “真的吗?” 方瑾的眼睛瞪的溜圆,喂到嘴边的肉圆子都忘了含。迫不及待的追问:“然后呢?” “然后啊。” 洛英摇头晃脑卖着关子,就是不肯说。 眼睁睁的瞧着她又是啃葡萄又是吃云片糕,就是不肯说出答案,急的抓耳挠腮。 折腾够了,洛英才缓缓吐出: “然后,那个卖东西的人,直接站起身来,打开凳子的盖说:客官您别急,我这还有呐。” “哈哈哈哈。” 方瑾笑的前仰后合,胖乎乎的小手直拍桌子:“该,谁叫那人一开始就居心不良,想用一锭银子骗人家卖货郎的家当。不成想,人家坐的箱子里头还有宝贝。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真真是现世报。” 他眼泪都笑出来了,洛英吞完最后一口云片糕,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可惜这种只在书中,现实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所以啊,我要努力做个祸害,可不能当烂好人。” “是是是。” 看她意犹未尽的舔舐指尖,方瑾只觉得好玩,扭头吩咐:“再取一碟核桃酥来吧。” “不行不行。” 洛英连连摆手:“不能再吃了,最近我感觉吃的有些太胖了,胸口勒的慌,都喘不过气了。” 方瑾豪气万丈:“那便再做新衣裳,宫里养着一堆绣娘呢。一会儿我就让司珍坊的来给你量裁,几日便好。” “那也怪难受的。” 洛英豪迈的拍了拍胸脯,却被一阵钻心的疼弄得龇牙咧嘴,抱胸在炕上打滚。吓的方瑾丢了手中肉圆子,飞快爬到她跟前: “快宣御医,快些!” 等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跑来把脉后,老脸通红的对张大伴儿说: “给这位姑娘请位女吏教导一下吧。” 等出了院子,伺候的小童子连忙上前接过药箱,追问:“是什么疑难杂症吗?还是病入膏肓的重疾?” 老头儿气的胡子直抖:“老夫我诊脉断病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替一个女娃娃看,看....罢了罢了,还是叫崔女吏好好同他们讲讲吧。真真羞煞老夫也!” 说罢,一拂袖,快步离开。也不管身后小童子高呼,脚下就跟装了滑轮似的。 屋里的人却不明白,大眼瞪小眼的望着崔女吏,听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崔女吏提醒:“皇上,这些女儿家的私密事,我想还是单独同姑娘说的好。” “私密事?” 方瑾严肃的嘟着圆润的小脸蛋,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洛英,好像在控诉难道姐姐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我的? 洛英一挥手:“没事没事,您就直接说吧。” 豪迈坦荡,噎的崔女吏反倒局促起来。 思虑再三,含蓄的问了句: “姑娘可曾行经?” 洛英纳闷,扭头问方瑾:“啥叫行经?” 方瑾也跟着皱起眉头,不过帝王的尊严不允许他承认,扭头问张大伴儿:“你知道吗?” 饶是张大伴儿见惯了世面,这会儿也无法宠辱不惊。想着最好是找个法子把小皇帝先骗出去,叫崔女吏私下给洛英好好开个蒙。 可架不住求知欲强烈的方瑾,以为他不知道呢。立马把问题抛向旁边几个宫婢,白嫩的手指点着: “你,你,还有你,你们谁知道行经是什么,朕重重有赏。” 眼看着要变成个闹剧,张大伴儿连忙阻止。 先是把屋内无关紧要的人都哄出去,而后,对崔女吏点头示意。 无法,崔女吏只有从头解释: “女子长大后,身体便会有征兆。先是面前有些胀痛,隆起,不出半年,葵水将至。也是意味着女子从此可出嫁,为人妇的意思。” 方瑾一听出嫁,有些不高兴。但洛英没在意: 第52页 “那就是说,再过半年我就要流血啦。” 崔女吏以为她是害怕,忙安慰:“姑娘放心,一会儿我便开个暖宫的方子,是妇人常用的。每日姑娘照着吃,保准届时不会受罪。” 又道:“姑娘还要忌生冷,像这些冰拜葡萄,少食为妙。” 洛英一听不能吃这个不能干那个的,觉得做女人可真麻烦。 等崔女吏下去后,她悄悄凑到方瑾耳边,低声道:“我觉得她也太大惊小怪了,不就是流个血嘛。每个月都流,难道我一辈子都不能吃了?” 方瑾点头:“姐姐吃吧,要是疼了,我就把御医叫来。他医术高明,肯定能给姐姐止疼的。” “对啊!” 洛英眼睛一亮,赞赏道:“还是你聪明。” 然后,一粒接着一粒,把剩下的半盘冰拜葡萄全部塞进了肚。 趁着她吃的欢实,方瑾借机告诉她,已经派人在去接她弟弟进宫的路上了。 “真的啊!” 洛英顿时喜出望外,连手都忘了擦,直接去拽方瑾的衣袖:“他,他知道是要见我吗?” “知道,大伴儿都告诉他了。他就是有些怕,对从前的事记不太清了,若非亲眼看见缺的那根脚趾,我们也不敢轻易去认。” “太好了。” 洛英高兴的很:“那根脚趾是下田时被蛇给咬了,生生砍断的。多亏你了,小房子,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方瑾佯装生气,嘟唇:“姐姐怎么突然跟我生分起来了,难道是找到亲弟弟,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 洛英一把搂过他:“小房子对我可不一般。我们是一起吃过苦,共过难,现在又一起享福,怎么可能会有旁人能超越呢?” 一听这个,笑容才重新回到他脸上:“那姐姐快换件衣裳,他一会儿就来了。” 洛英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染的汁液和碎屑,连忙起身往里屋钻。一面走一面不忘招呼:“再取些吃食过来,一会儿给弟弟也尝尝。” 方瑾笑着点头,等宫婢搬来屏风将两人之间拦断后,方瑾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消失殆尽。 “对了,那只桂花鸭,我记得你专程留了一只,切一半吧。还有牛肉酥,在柜子里还有两包。弟弟自小就爱吃甜的,也不知道现在口味变没变。” 方瑾眼神渐冷,口中声音却还是甜腻乖巧:“都去准备了,放心吧。” 屏风上,露出女子修长剪影。看得出,她好似正在为穿什么而苦恼。 是这件葱绿襦裙,还是那件银红比甲? 衣裳太多了,也是种烦恼。 她越是兴奋,外面的方瑾就越是冷情,到最后,他默默垂下眼帘,双手握着一只羊脂玉雕成的小马,在手中不断摩挲。 等宫婢进来通报时,洛英手一歪,簪子直接划痛了头皮。 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后,拽下簪子,走到屏风前时,想了想又回到梳妆匣前。把一开始挑的那朵粉艳宫花拿出来,戴在了头上。 等她大步走出屏风,瞧见站在那那个瘦弱无骨的孩子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好像感受到了什么,那孩子扭脸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两张酷似的面庞瞬间认可了彼此的身份。未曾开口,热滚滚的泪珠子扑簌簌就往下掉。 方瑾望着这对姐弟,眼神越来越冷,小短腿一蹬,从榻上下来,直直到纱帘后的桌子前,拿起本书看起来。 不过,若是认真看就会发现,那书的封面,分明是倒的。 外头。 “弟弟,这两年你过的好吗?买你的人有没有虐待你?你现在在哪儿?我想你带回家,咱们一起去找阿娘好不好?” 清秀男童收住眼泪,声音哽咽:“姐,义父待我很好,供我吃穿。如今他病了,我得在他老人家身边照顾,为他养老送终。” 洛英又问:“我听大伴儿说,你也做太监了。他若是真对你好,为啥要割了你的子孙根,咱娘要是知道了,会伤心死的。” “姐,义父是苦出生,也没什么积蓄,压根养不活我。再说我是自愿的,不能怨旁人。” 洛英一听,有喜有悲。 喜的是,弟弟终于找着了。 悲的是,弟弟当真没了那玩意儿,以后回乡下,还不被那帮婆子的唾沫给淹死。 越想越难过,她忍不住抱着弟弟,嚎啕大哭。 屋内发出一声脆响,张大伴儿赶紧去一看,原来是方瑾不小心掰断了小玉马的一条腿。 他大惊,忙双手捧过小玉马,命人那宝匣仔细收起,送去修缮。 如此举动,却并没有引得方瑾高兴。 他狠狠的瞪了张大伴儿一眼,低声道:“你出的好主意!” 声音冰冷中带着怒意,张大伴儿知道他在恼什么,苦笑:“亲姐弟久别重逢,皇上该替姑娘高兴才是。” 方瑾横了他一眼,嘴边的话终究没说出来。 哭了好一会儿,两个人的眼睛都肿了。洛英看他面色惨白,身子又瘦弱,心疼的厉害。拉着便要上座,捏了块儿糕点去喂。 男童却突然站起身,双手自然下垂,脊背卑微的弯着。 洛英正奇怪呢,身后,张大伴儿笑呵呵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膀: “恭喜姑娘,姐弟重逢,老奴自作主张,叫御膳房备了桌好菜。” 第53页 “多谢大伴儿。” 洛英对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是充满了感激,她牵着弟弟的手,督促:“你也来谢谢大伴儿,不是他,咱们姐弟还不知道要等啥时候才能相见呢。” 男童低头,口中道谢。双眼却始终未曾看他。 “老奴可不敢贪功。”张大伴儿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此事,乃是皇上日益挂心,时刻督促着。老奴不过是替他分忧,跑跑腿罢了。姑娘要谢,却是谢错人了。” “啊,对啊,我怎么给忘了!” 洛英一拍脑门,连忙进去把方瑾给拽出来,兴冲冲的对男童介绍: “小木头,这是皇上,他人可好了。以后,你就把他当成你的弟弟一样,知道吗?” 丝毫没留意到男童打颤的双腿,又叮嘱方瑾:“这是我弟弟小木头,往后你除了姐姐,又多了个哥哥。” 方瑾甜甜一笑,扭头望着小木头:“你叫小木头?好怪的名字。” 洛英迫不及待解释:“阿娘生他时,阿爹回来的急,临进门被根木头给绊倒了,才取了小木头这个名儿。” “那如今,你叫什么?” 小木头低着脑袋,声音更是微弱: “回皇上,奴才如今的名字,叫顺喜。” 方瑾不觉得什么,洛英看着却扎眼极了。 两个男童明明是一样的年纪,方瑾锦衣华服,养尊处优。小木头唯唯诺诺,胆小如鼠。尤其是那双眼,从进门到现在,都未曾抬起眼皮,大大方方的看过她们。 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涩,拉着他的手:“不管你叫什么,都是姐姐的小木头。” 泪水模糊的洛英的双眼,所以她没看见,顺喜眼中浓烈的恐惧,与不安。 第30章 【编排】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到了盛夏。 方瑾忙于功课,虽不见人,好物件倒是成日里大堆大堆的往骄阳殿送。宫婢们也壮着胆子,不再像之前那样噤若寒蝉。偶尔小姐妹私下说说话,洛英就又有墙角听了: 什么京中女子最爱李延秀的脸,宁墨的才,秦冕的身子,若是能糅成一人,想想都美的心里冒泡。 “前头两个也就罢了,这秦将军的身子,莫非你这骚蹄子瞧过不成?” 洛英赞许点头,一层衣裳隔着能瞧出来啥。 就说村子里头那个黑宁墨,看着瘦不禁风的,衣裳一扒,一身嘎嘎肉。 另一宫婢吃吃笑道: “幼时秦小将军经常和平兰长公主一同入宫,伺候他更衣的姐姐提起过。那小雀儿敦厚肥实,煞是喜人。如今又在军中历练数年,一身伟岸健硕,京中贵女,又有哪个不想与他共度良宵呢。” 大约是美到了心缝,众人捂嘴窃笑起来。 洛英听的恍然大悟,只是她活这么大,也就是替黑宁墨擦拭身子时瞧过一眼,像条黑乎乎的肥鳝。 可当看见旁边乖巧剥核桃的顺喜后,她心里又不免难过。 弟弟如今啥都没了,听这个话题,还不知多心酸呢。 所以,她故意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外头嬉笑顿时安静下来。 “哎。” 她拽了拽顺喜的衣袖,示意他停下来:“昨儿你没来找我啊,亏我给你留了一碟麻油果,结果全便宜皇上了。” 顺喜穿着一件崭新绸布做的袍子,袖长过腕,指头灵巧的剥去最后一点褐色的皮,露出了洁白的果肉,放在碧色高脚碟里。 满满一整盘,堆的都冒尖了。 “昨儿义父头风犯了,我去请了郎中后,又在家煎药,就没来。” 顺喜说话细声细语,十分温柔。 “这样啊,我猜你就是有事,偏那臭小子还气我,说你是嫌我烦了。” 臭小子指的是谁,不消点名他也清楚。 他十分羡慕这位姐姐的坦然洒脱,又从骨子里生出中崇拜。行为举止间,不觉带了分讨好。 “我替姐姐捏捏肩膀吧。” 他爬上榻后,跪直在洛英伸手,双手张弛有度,按捏的洛英十分舒服。 “还是你好。” 她闭上双眼,安然的享受着来自亲情的温暖体贴,闲聊着家常。 洛英总是喜欢提起从前一些趣事,只可惜顺喜记得不多。有事能跟着附和两句,大多数都是安静的听她说。 譬如现在: “也不知道阿娘现在在哪儿,要是她也能来宫里跟咱们一起享福就好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啊!” 顺喜眼神一闪,万幸她没瞧见: “阿娘她是个好人,现在肯定活的很好,很幸福。而且皇上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吗?他那么有本事,一定会找到的。在此之前,咱们就安心在这儿等着。”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 她睁开眼,拉着顺喜的手叫他坐下: “往后你也别总是这么累,对了,我跟皇上说起,想送你去读书的事。他是愿意的,你呢?” 念书? 顺喜眼神茫然,似乎很难把这两个字跟自己联系到一处。 “对啊。你忘记了,咱们阿爹从前识文断字,还教过两年学呢。我脑子笨,做了个半睁眼瞎也无妨。你是家中唯一男丁,总是要识几个字的。这样以后我若是受了欺负,你也好替我撑腰啊。” 顺喜手足无措,慌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生怕自己说错了。 第54页 洛英见他面色慌乱,以为是跟自己一样惧怕念书呢。忙安慰道:“其实读书也没那么难,皇上说会送你去书院里头,那可是京城最好的书院。我这儿还攒了些银子,回头去添置套宅子。我会洗衣做饭,再养两只鸡下蛋,用不得几个钱。咱们一起等阿娘回来,岂不比窝在这儿发霉的好。” 顺喜早早就得了命,叫他一定要打消洛英出宫的念头。如今虽听她描绘的也有些动了心,却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 “宫里吃喝用度一应俱全,皇上待姐姐又极好,为何,一定要出宫呢。” “嗨,这再好,始终不是自己的家。俗话说,金窝银窝,比不得自己的狗窝。始终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腰杆子挺的才硬。” 顺喜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在她并不是立马就要张罗。便打定了主意在心中细细思量,终究要掐灭了她这个念头才是。 宫中无事不得留宿,顺喜并不登记在册。洛英舍不得弟弟,就跟着一并送他。 走在四下无人的回廊时,她悄悄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不由分说的塞进他怀中。 低声道:“这是我偷偷攒下的,你快收着。咱们日后能住多大的宅子,全靠它了。” 顺喜哭笑不得,暗暗提醒:“姐姐其实不用这样,需要什么,直接跟皇上说便是。” “那怎么能一样。” 洛英虎着脸,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他今儿能给东西,明儿就能要回去,那都是登记在册的。可这些宝贝没写名没留姓的,谁叫它没口答应啊。” 瞧着那副得意洋洋的劲儿,顺喜决心还是不打破她的美梦了吧。 “行了,快走吧,捂紧些,莫叫人瞧见。” 过了宫门,顺喜该出去了。 洛英直挥手,瞧着他揣着包袱慢慢向外走去。门口侍卫盘查两句便放了。 她松了口气,认真的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 顺喜的身子微微弯着,走路时双腿微微外开,一身崭新的袍子做的十分合身。可不知为啥,给人的感觉却十分违和。 弟弟是认回来了,可总感觉哪儿怪怪的。 他的身影已经瞧不清了,洛英心底有些没来由的失落,叹了口气,准备回去继续填鸭式塞今日美食。 一转身,却被吓了一跳。 一个身穿甲胄,目露凶光的男人正直愣愣的站在面前。面色看不出悲喜,只是那么瞧着她。 洛英被这审视的目光看的心里发毛,怂怂的贴墙靠在一边,示意让男人先走。 男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牢牢锁死。那锐利的眼神扼住了她的喉咙,快要喘不过气了。 最终,男人放过了她。 收回目光,平视前方,他手握腰间挎刀,大步流星向宫门走去。 在他离开后,洛英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妈呀。” 她用手做扇,拼命给自己扇着风,另一手去拽脖子上戴的金项圈: “吓死个人了。” 一直走到那座塔旁,她的心还突突直跳。 “呀!” 她停住脚步,一下子叫出声。 想起来了,刚刚那个一脸杀气的男人,不就是她刚到皇城,接他们的那个男人吗? 张大伴儿说,他是皇上的表哥,秦冕。 秦冕,也就是那些宫婢说笑时谈论起,小雀儿肥厚敦实的那个? 肥厚不肥厚她是不知道,可那模样是够吓人的。 正心有余悸呢,肩膀突然被重重的拍了一下,吓的她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下,换身后人惊着了。 宁墨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拱手抱歉:“吓着你了,是我的过错。” 俗语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洛英心里原本憋的邪火,也不好发作。只有讪讪道:“没事,是我刚想事想入迷了。哎,你怎么在这儿啊。” 见她这会儿恢复正常,宁墨放了心。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概,我这一阵子都要常常过来了。” “还是你那个死心眼朋友啊。” 洛英那日听他说了几句,加上方才被秦冕吓到,这会儿精神恹恹的,懒得细问: “那我也不催你要画像了,你先好生安慰他吧。” “你不向我要,我却要主动送去了。” 宁墨笑:“那画我这两日已经画完,只等着送去裱了便亲自呈来。” “真的啊。” 一想到即将就能看到画像,方才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又追着问了许多细节。 见她这会儿高兴了,宁墨才引出方才就想问的问题。 “别提了。” 洛英把刚刚秦冕吓的事夸张的表述一遍后,嘟囔道:“宫里女人还说馋他的身子,真不知道馋什么。是觉得他拳头硬,挨起打来更疼吗?” 宁墨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没想到,秦冕有朝一日,竟会被这般编排。 笑归笑,他还是要为好友正名: “他并非是在吓你。秦家乃将门之后,家风严苛,便养成了这幅不苟言笑的性子。加上他年少成名,掌握着整个禁军,从此便更加沉默寡言。莫要说是你,饶是我们这些旧时老友相见,他也是这幅样子。” 一通解释后,洛英才明白。不过—— “那我也不喜欢他,又高又壮,像头大熊,还是跟冻成冰块儿一样的熊。” 第55页 宁墨无法,心里替好友惋惜。 “你跟那只大熊是怎么认识的啊?” 洛英好奇的紧,这宁墨的性子,好像跟谁的关系都特别好。 “他的母亲是平兰长公主,延秀的姑姑是皇太后,我们三个自幼在宫中一同长大,交情自是匪浅。” 那两人的身世都如此显赫,眼前人的话? 看出她的疑惑,宁墨淡然一笑: “我的母亲,乃是陇西李氏,是太后胞妹。” 乖乖! 这,这皇城是不是遍地都是皇亲国戚啊。怎么她遇到的,一个皇上,还有俩都是跟皇室沾边。 莫非皇室的人格外能生? “哎哟。” 耳朵传来一阵痛感,回神连忙拍掉宁墨的爪子: “注意你的形象。这可不是在撷芳阁!” 宁墨抬手看了一眼,手背上红红的指印。 这丫头,下手还真狠。 他弯下腰,靠近她耳边轻声低语: “你日日总在我跟前提撷芳阁,莫不是怀念那处,还是怀念那晚与我共处?” 不知怎的,他就是想逗这个有趣的村姑。 每回都能从她身上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 洛英瞪大了双眼,望着他: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自从察觉到他并非表面那般风光霁月后,洛英也不脸红心跳了,两人更像多年老友,插科打诨,不设心防。 宁墨双手抱臂,挑眉:“愿闻其详。” 洛英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回来我才知道,听说那地方有个别名,叫销金窟,一杯酒要一两银子。那晚你牛饮似的不知喝掉了多少银子,真真心疼死我了。” 宁墨千算万想,却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一愣之后,顿时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两人又闲扯一篇后,洛英先回去喂鹿。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垂花门转角后,他也抱臂回首,向前走了几步,再夹角处停下了脚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出去一趟,李公子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话音落下,从夹角处走出一白衣少年,面色阴郁,眼神晦暗。不是李延秀,还能有谁。 第31章 【争吵】 他恹恹道:“姑母叫我来迎你。” 见他就要转身,宁墨搭上了他的肩膀,止住他离去的脚步: “延秀。” 褪去满面笑意,他神色严肃,望着这位临渊好友,正色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人始终要向前看。” 李延秀拍掉他肩膀上的手,语气淡漠:“这话,还轮不到你跟我说。” “怎么轮不到?” 眼前他又要走,宁墨急了,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妍儿虽说是我庶妹,却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她去北魏,难道我心里不痛?可这事已然是既定的事实,你再折腾下去,于谁都不利。” “让开!” 李延秀声音变得冰冷,眼神无情的望着他: “别让我知道,鼓动妍儿出嫁,你也出了一份力。” 昔日好友如今变成这般,也在宁墨意料之中。 他不由得苦笑:“若说推波助澜,我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可这事,关乎整个局势,不是宁家,或者李家一言能断。即便不是妍儿,也还有别家姑娘。谁叫咱们国弱,无能呢。” 李延秀紧紧攥着拳头,眼底升出一股无力感。 此去北行,他看到了许多过去不曾看到的,越是了解百姓疾苦,越是明白国家怎么成了今日这般。他明白事情的症结在哪儿,可他们的力量与之对抗,无异于蜉蝣撼大树。 “延秀。” 宁墨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真诚: “你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换了旁人,或许还能搏一搏。可你我皆是在利益圈内,难不成,当真要与家族为敌吗?” “好好想想,新帝如今年幼,你我还有时间考虑。” 李延秀目中有些挣扎,很快,将那份挣扎压了下去。 重重的吐了口浊气,他主动换了话题: “方才你又与谁在调笑,若是姑母瞧见,那女子便该倒霉了。” 宁墨知道他心底的挣扎,这种事,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接受的。譬如他,到现在,不也是心里明镜,却无法做抉择。不过是每日花间酒,人间月,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说来有趣,皇上前阵子出宫游历,回来时带了个女子。方才我便是同她打趣,不同于京中贵女,煞是可爱。” 李延秀皱眉:“方瑾才多大,竟通晓男女之情?” “这可是你想多了。”宁墨正色:“那小子,成日里十分刻苦,想来是宫中寂寥,想寻求些温暖吧。哦,对了,难道你此次出去,就没遇到些有趣的人,或事?” 这位好友容貌出众,自幼便十分招女人喜欢。从前也是个轻佻的性子,不过这两年,妍儿跟他挑明心事后,才收敛许多。 宁墨的话,叫他一愣。 西柳河边的村子里,那个泼辣无理的村姑,赫然出现在脑中。 一想到她那大胆的举动和毫不拘泥的姿态,李延秀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副表情,焉能逃过小狐狸的眼睛。 “看来,你这趟出去,还发生了点我不知道的事啊。赶紧养好身体,我还想听你说说北地风光呢。” 第56页 好友的话从耳中穿过,此时他脑子里只想着那纸婚书。 那纸,落款留的是宁墨名字的婚书。 他们三个,从小到大。秦冕都是最老实那个,个子高,心眼实,也最仗义,宁墨没少坑他。 他则不一样了,若是干坏事,一定扣到宁墨的头上。谁叫他天生一副风流样,爹娘又宠的厉害,顶多使几个银子就打发了。 只是这一回,他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 对不住谁,也说不好。 他脸上藏不住事,这一会儿的功夫,眼底神色变幻,已经足够宁墨看的津津有味了。 有趣,有趣! 看来,是时候想法子撬一撬他的嘴了。 —————————————————————————————————————————— 洛英回宫后,发现方瑾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快步走进去,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等你好久了,姐姐,你去哪儿了?” 洛英方才才偷拿了他送的珠宝,这会让心里正虚呢。连忙接过宫婢捧来的羊奶,递到他面前: “方才送顺喜去了,顺便跟他说了会儿话。” “哦。” 方瑾面无表情的接过羊奶,没喝,直接放在了宫婢手中的漆盘里。 他直勾勾的盯着洛英,看的她心里发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鬓角: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啥,怪唬人的。” 一紧张,乡音都带出来了。 方瑾又看了会儿,才移开眼神,拿起羊奶喝了一口,发现已经凉掉了。 “没什么,以为姐姐找回自己弟弟,就不愿意理我了。” “怎么会呢!” 洛英长舒一口气,这会儿巴不得大表忠心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你看,我都没跟他回去,反而还在宫里陪着你,还不叫理你啊。” “回去?”方瑾森然的望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有些冰冷,说出的话也没有感情: “姐姐准备跟他回哪儿?” 屋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周遭的宫婢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殃及池鱼,大家都得遭殃。 在洛英面前,他向来都是软软甜甜的乖巧样。偶尔他心里不高兴,洛英也知道大概是因为什么,会哄上一哄。 这会儿没来由的发火,她心底有些不大高兴。不过还是耐着性子: “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惹你了?是太后吗?” “太后对我如何,我早就习惯。反而是每日对我好的人,真正背叛起来,那才是往我心窝子上捅刀呢。” 他这么一番话,顿时激怒了洛英。 拎起裙子直接站起来,气的在他面前来回踱步。要不是考虑他好歹是个皇上,难听的话早就脱口而出了。 憋了半天,气的自己就像是只鼓了气的□□。最后,还是忍不住: “你要是有什么话就明着说,犯不着阴阳怪气的恶心人。” 方瑾见她犯了错非但不低头认错,还这幅趾高气昂的姿态。顿时气的理智全无,冷笑的叫了声: “张大伴儿,把东西拿过来!” “皇上。” “快拿来!” 张大伴儿无法,只有给一侧太监使了个眼神。小太监再进来时,手上捧着个包袱。 一看那包袱,洛英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见她面色苍白,方瑾的怒火稍微下去了些。也知道凡事不宜太过,逼紧了,当真生分,大家都不好受。 他努努嘴,张大伴儿心里神会,忙拿过包袱,双手捧着送上前去。 洛英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与方才张扬舞爪形成鲜明对比。这会儿瞧着,倒是有些可怜了。 方瑾心里不忍,口气软了些:“其实你也不必这样,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便是。莫说这几样东西,即便是金山银山......” 他本想说,即便是金山银山,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给, 可这一腔深情,却是注定要被辜负了。 “我弟呢?” 洛英抬起头,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看的人心里毛毛的。 “我弟呢?” 她又问:“小木头呢,顺喜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方才才消掉的火,这会儿带着三桶燃料重新驻进心里,越烧越旺。 “你弟弟?叫的好亲热。是不是你眼底只有那一个弟弟,成日里在宫里与我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这点东西是不是?” 他气不过,冲到张大伴儿面前,点着脚尖把他手里的包袱拿下来。狠狠的撕开,里面的珍珠首饰,哗啦啦散落一地。 那一颗颗珠子砸在地上,就好像砸在洛英脸上似的。 生疼。 她垂下头,不再说话。 张大伴儿见状,忙上前哄:“姑娘您千万别误会,顺喜出宫时恰好碰见了老奴。那孩子心眼实诚,便将什么都跟老奴说了,还让老奴把东西拿回来。您不知道,这宫中每一样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顺喜要是当真听了您的拿回去。哪一日被人告发进了官府,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皇上是气您要使银子不跟他说,什么难处都自己担着。” 洛英心里一个咯噔。 她望着脚边几粒珍珠,弯腰捡起来后仔细端详,压根没瞅见什么记号。 第57页 “这东西都是有规定的,什么成色什么尺寸,都是有讲儿。何况这南珠本就是贡品,除了宫中,别处再难找到这样的。” 洛英没想到这些个小玩意儿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心里直骂晦气。 不过,幸好被张大伴儿也拦住了,否则真出了事,他们姐弟俩岂不是都要完犊子了。 这么想想,也没那么生气了。 她看了一眼方瑾,发现小皇帝还板着脸,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 这下可尴尬了。 人家好心好意来帮自己,她可好,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吆喝。要知道,他可是皇上,能随便砍人脑袋那种呢。 这么一想,洛英也不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嬉皮笑脸的过去,捏着珍珠塞回到方瑾手心: “原来你给我的都是好东西,也不早说。我看鞋面上有几颗,还以为是便宜货,这才拿了。” 这才忽然想起来,连忙招呼:“哎,我裙子上是不是还有几个啊,赶紧拽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别掉哪儿都不知道,那得心疼死我。” 她这儿捧着心口呢,突然,手就被方瑾给抓住了。 第32章 【银子】 “拿好,别真弄丢,你又该心疼了。” 硕大光滑的珠子把掌心填满,洛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呢,就见张大伴儿捧着一盘过来。那被红绸盖着的东西堆的旺旺的,她伸手一揭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小银锭子,差点没刺瞎双眼。 瞧着她被吓傻的样儿,方瑾不禁在心底骂了句: 没见识! 可不是没见识么?为了几颗破珠子,臭摆件儿,就要跟他离心。难道不知道全天下,最金贵的玩意儿,就是自己这条大腿吗? 抱紧了皇上的金大腿,想要什么还能得不到? 偏生这死妮子,没有半分抱大腿的自觉。每每还要自己迁就,迁就多了,好像还给她惯出几分优越感,愈发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不得不说,珠宝首饰再华贵,在洛英这个不识货之人的眼里,无异于猪八戒嚼人生果。还真是没有今儿这,真金白银的冲击来的猛烈。 她傻傻的望着眼前摞成小山的银锭子,哆哆嗦嗦的伸出食指,一块一块儿点。可没点两排就串行了,又揉了揉眼,重新点。 一连几次,点出来的数都对不上。 终于,方瑾忍不住了: “不用数了,十两一锭的官银,这里头足足二百两,够你在京中随便置一处宅子了。” 妈呀! 洛英一屁股坐回榻上,幸好上头铺了软垫,才没磕着。 二,二百两银子。 几个月前,为了二两银子,她又是在伙房夹墙打缝,又是担惊受怕的。如今,足足二百两。 这么多的银子,就是铺平了躺上去都够了吧。 洛英想着想着,就开始嘿嘿直笑。接过银子,把它们一股脑的倒在榻上,一个个的开始排队摆放。 看她这幅财迷模样,方瑾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可再好的耐心也禁不住她没完没了的磨份,在她开始不亲银子,改为垒宝塔玩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叩叩叩。” 清脆的三声响让洛英瞬间回神,寻着声音抬眼望去,对上了方瑾那双不耐的眼神: “区区二百两银子就把你美成这样,还真是目光短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这简直就是尊财神。 还是浑身闪着金光那种财神。 洛英搓着手,嘿嘿的笑:“这不是长这么大,头一回瞧见这么多银子嘛。对了,方才是我态度不好,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看方瑾虽然还板着脸,可微微上扬的嘴角早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洛英也顾不得脸面了,上去直接一把抱住他,跟搓个肉圆子似的: “姐姐以后不气你啦,当然,你也不能再那么说我。” 这厮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个不吃亏的主儿,求着人还不忘提条件呐。 “我本身就是个村姑,一时财迷,叫那些宝贝迷了眼。可我发誓从来没想过捅你刀子,你瞧?我都是剪的鞋子和衣裳上的珠子,你平时送的那些一看就贵的不得了的玩意儿,我可是一个都没拿。” 瞧着她举起右手信誓旦旦的样子,方瑾心底最后一丝气也消失全无。 “我就气你这个,拿东西都不知道挑点好的。” 他肯开口,那就是不生气了,洛英又连忙回身拿出几块儿银锭子放在桌上:“这些分你。” 若是脸上别露出肉疼的表情,方瑾还要当真了。 “你想置办个宅子,干嘛不跟我提?” 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 洛英有些尴尬,饶是厚脸皮如她,也没法这么痛快的开口。 她又不是缺心眼,方瑾待她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一个乡下丫头,进了宫,享了福,还帮她找弟弟,这样的服气,谁不眼馋? 可她是真不喜欢宫里。 在这儿,就跟住在一座美丽的牢笼里似的,明明那么美味的饭菜,却味同嚼蜡。那么漂亮的衣裳,却令人感觉到窒息。就连那些漂亮的赤金镶宝的镯子,项圈,都像是一把把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的铐住。 “其实。” 洛英努力在肚子里搜罗着可怜巴巴的一点词汇,努力想把话说的圆滑些,好不叫他难受: “宫里很好,你对我也特别好。就是这始终不是我自己的家,我想有自己的家。往后阿娘回来,也有个地方。” 第58页 说完这些,她忐忑的抬起眼皮,发现方瑾面无表情,好像在认真思索着她的话。 “就这些?” 她一愣,方瑾继续问:“难道不是因为想离开我,跟顺喜一起生活?” 嗨! 洛英终于转过弯了。 兜了这么大一圈子,感情他还是在跟顺喜拈酸吃醋啊。 她哭笑不得:“我的家,难道就不是小房子的家吗?往后你在宫里住闷了,就出来寻我,我要是没事,也进宫来找你玩。对你来说,宫外又多了个家,难道不好吗?” 宫外又多了个家。 这一简简单单一句话,瞬间扎破了他的心防。 张大伴儿眼尖,瞧着小皇帝眉头舒展,眼尾浮上一丝喜色。连暗中招手,屏退周围人后,自己也退出去,还不忘替他们掩了门。 四下无人了,方瑾试探的问了句: “这是你的真心话?” “比这堆银子还真!” 洛英的确没骗他,本来嘛,她在这儿也不认识几个人。方瑾算一个,宁墨算一个,满打满算也就这俩。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她洛英在京中人生地不熟,有这俩好汉,日后遇到事也有个人帮不是。 对上她毫不躲闪的眼神后,确定不是哄骗,方瑾突然心情大好。 “既然是咱们以后的家,二百两怎么够呢。干脆,我直接让钦天监选块儿地,咱们自己盖一座如何?” “不要!” 洛英果断拒绝:“他们盖出来的,跟皇宫里差不多,这样住着还有什么区别。” 方瑾一想也是,又换了提议:“那咱们可着满京城,找一处最漂亮的。” “也不要。” 一连两回都被拒绝,方瑾不禁虎着脸:“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还是不是我要的家了。” “别急啊。” 洛英哄他:“家雀垒窝还要多看多飞几片林子再定呢,何况是咱们的家?我打算自己去一家家的看,既然是要买,就必定要买那个最可心的。” “好!那我陪你!” “好啊。” 两人一拍即合,高兴地开始畅想未来家是什么样子。等张大伴儿送来晚膳时,发现两个小祖宗东倒西歪的在榻上睡熟了,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不禁也跟着舒展白眉,示意捧菜的宫婢们悄声退下。又替两个祖宗盖上纱被后,也下去了。 找宅子这事说起来简单,真正实行就麻烦了。 洛英抬头看了看屋子上方的牌匾,勉强认出挂的是牙行后,才抬脚走了进去。 盛夏的早晨有丝丝凉风,露着硕大肚皮的掌柜躺在竹椅上。嘴里哼小曲,另一手摇着蒲扇。搭在条凳上的脚一晃一晃,闭目养神的好不自在。 “薛掌柜?” 洛英试探着叫了声,躺在竹椅上的男人闭着眼睛哼了句:“一大早的,谁啊。” “是张友年让我来的。” 一听这个名字,那男人好像浑身着火似的,忙不迭就从竹椅上爬了起来。 洛英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么灵活的胖子。 “哎哟,原来是张公公的人啊,失敬失敬。您老,哦,他老是要买人还是买地?” “我想买处宅子。” 薛掌柜堆着满脸肥肉,笑的眼睛都瞧不见了:“您瞧,张公公想要什么,一句话的事,我保证直接把房契送到手里去。怎么还敢劳烦他老人家亲自派人,这真是打我的脸么。” 很显然,是把她当成宫里出来为张大伴儿办事的宫婢了。 洛英这才明白他是误会了。 她连连摆手:“不是张公公要买宅子,是我,是我要买。” 薛掌柜还没反应过来,长着冒着鲶鱼似的胡须:“是姑娘?” 他一时间有些摸不准洛英的来历,不过这双招子是有些阅历的,只在她身上从头到尾那么过一遍,眼珠子差点没瞪飞了。 这一身天青色的衣裙,是上好蜀锦。还有五福捧寿的绣鞋,每一只蝙蝠嘴里都缀着一粒上好的南珠。更别提头上那只看似普通的赤金累丝簪子,却是只凤凰衔玉。就不说玉的成色水头,单是那只凤,普天之下,除了宫里二位,还有谁敢带那玩意儿? 不要命啦! 薛掌柜的嗓子有些干。 论年纪,眼前少女肯定对不上。况且她虽然穿的贵气,可骨子里却一点傲气都没有。可若不是那种身份,谁敢这么穿戴啊。 “薛掌柜,薛掌柜?” 洛英看他跟傻了似的,有些怀疑张大伴儿的可信度了。 不过,她还是说明来意: “我最近想置一处宅子,嗯,张友年特意跟我提起,说你是京中第一明白人,叫我来找你便是。” 不过,她瞧着这薛掌柜,好像不大灵光的样子啊。 薛掌柜一听张大伴儿的名讳,全然想通了。 管她是个什么身份呢。光是能这么称呼张公公的,那就是不得了的人。更别提还是张公公力荐了自己,若是不办好这桩差事,砸自己招牌是小,丢了公公的颜面,那才是大呢。 想到这儿,薛掌柜顿时心也堵了,眼不花了,上房揭瓦都行了。 堆满习惯性的讨好笑容,把洛英迎到后院落座后。又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碗亲自献上,客客气气道: “姑娘说说,大概想要个什么样的。我薛大牙别的不说,绝保能替姑娘选一个让您满意的宅子。” 第59页 薛大牙?这名儿引得她好奇多看了一眼。 别说,门牙还真是挺大的,活像只兔子。 第33章 【保镖】 薛大牙果真担得起张大伴儿的称赞。 简单听了洛英需求后,很快就在城西替她选了处幽静的宅子。 京城分为东西南三面。其中东面居住多为名门贵胄,南边又是贫民之流。唯有西边,属于上下不靠的商贾居多。算不上朱门高院的亭台楼阁,却也是较为考究。 推开玄色大门,一处雕花嵌玉影壁便映入眼帘。影壁上空用镂空技艺刻出一面极具美感画面,透过洞眼,能瞧见庭院中绰约风情。 薛大牙手一挥:“姑娘,这边请。” 绕过影壁,贴着右手便是一条长廊。左边院中繁花簇簇,长廊上方彩绘画着各种花卉,色彩斑斓,品类繁多。一时间,洛英觉得自己眼都花了。竟不知方才瞧过的花朵,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长廊尽头是一处门洞,过了垂花门,里面另有一番天地。 脚下路面用大小一样的各色鹅卵石铺满,仔细一瞧,每一步都是不同图案。视线前移,一处足可游船的小湖赫然于眼前。湖水沿岸栽满柳树,夏风送迎,柳枝摆动,竟有几分昔日西柳河的风光。 只不过,西柳河上是一座随时可被水淹没的小竹桥。而这湖中,则矗立着一座尖尖顶的凉亭。就像是位妙龄少女,娉婷玉立,令人目不转睛。 洛英慢慢上前,一直到走到离着自己最近的柳树前。 伸手折断几根柳条,熟悉的在手中几下,一个漂亮的花篮就出现在眼前。 从前在家中,日子苦闷了,想爹娘了,她也是这般。一个人到西柳河畔,编着柳条消磨委屈。好像心里的淤堵随着手上一点点编织动作,就都发泄了似的。 往往花篮编好,她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不用再往后看,洛英当即拍板:“就是它了!” 薛大牙乐的眯起眼缝,露出那标志性的牙齿:“姑娘好眼力,这座宅院主人乃是黄商吴家,因前些年家中添丁进口,这宅子不够住了,便一直荒在这儿。说是荒,却也时常有人来打点,倒是不消废大功夫。” “多少钱。” 见她干脆利落,薛大牙心里也乐得:“吴家不缺银子,所以这宅院价钱要的不高,只需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么贵?” 洛英吓了一跳。 乖乖,难怪说京中油贵,一处房子,不过是大门气派些,水上修了个亭子,竟要这么多钱。 “不贵不贵。”薛大牙连连解释:“如今这世道,米面都不止翻了几倍了。这个数置这样的宅子,可真不贵了。” 一百两,还不贵? 洛英在心里打着算盘:方瑾给了两百两,一半都要用来买这个宅子了。虽说还剩下一百两,可她还要供顺喜念书,日后还要给他过继个儿子,样样都得用钱。 看洛英面色犹豫,薛大牙也在心底打鼓。 若是旁人要买,他指定得添点抽头。可这位身份不明,他心里头没底,便直接兜了低价,算是卖一个人情。 一万两买这样的宅子,真是太值了。 许久,洛英在心底终于盘算好,一咬牙:“好,这处宅子我买下了。只是银子现下不在我身上,回头再给你送来。” 薛大牙心说谁还能随身带这么些银子,便是银票揣那么些也不方便啊。心里美的冒泡,自觉这桩事办得好,指不定巴上了什么贵人呢。 “这您放心,我回头约了吴家的管事来,准备好地契房契。我做东,摆一桌酒席,您委屈,务必光临。届时银货两讫,这事就算成了。” 洛英心说这一百两带着去吃酒,只怕自己一个人是不够,还要再添个壮劳力才行。 于是,当即答应,心里盘算着该找谁来帮自己搬银子。 回到宫中用了些果子垫底后,眼巴巴的盼来了方瑾,忙不迭把那宅子好一通夸赞。 手舞足蹈,引得方瑾也好奇起来。 “真有那么气派的宅子,比宫里还好?” 洛英有点卡壳,跟宫里自然是比不上。但一想到这是自己花一百两巨资办下的宅子,自然现在眼里心中哪儿哪儿都觉得好。 果断回答:“等买下后你去瞧瞧,我觉得比这儿要好。” 方瑾当下便催促她赶紧买下,顺便再在水面栽些荷花。夏日是‘接天连日无穷碧’,冬日便可‘留得残荷听雨声’。 洛英一听,当即拍掌称赞:“还是你想的周到。夏天结了莲蓬,用白砂糖煮了莲子,粉粉糯糯的可好吃了。再老一些,莲心还能入茶。等冬天里底下出了藕,磨藕粉,炖藕汤,回头再给你做你爱吃的桂花蜜藕,一举多得!” 方瑾虽然觉得她满口都是吃吃喝喝影响了雅致,不过一想到那些好吃的,加上早起就用了块儿山楂酪垫底,这会儿早饿了。 目标对准了桌上小碟里最后一块儿果子,正准备伸手,岂料另一人更快。 洛英咬了一大口,一面吃一面含糊不清道:“我都把自己给说饿了,咱们今晚索性就吃桂花蜜藕吧。” 方瑾看着她粉艳艳的唇上沾着白色碎屑,喉咙咽了口口水,扭头看张大伴儿,后者瞬间明了。 吃完果子后,洛英突然问:“你身边有没有力气大,又十分可靠的人啊。” 第60页 “数不胜数。” 方瑾十分骄傲的抬起下巴,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哎,你不知道,那处宅子好是好,却足足要一百两银子。那个薛大牙的意思是,一手交钱一手交房。这么多的钱,我自己也拿不动。再一个,捧这么多银子,再被抢了可如何是好?” 方瑾想了想也是,苦思冥想半天,突然眼前一亮: “我想起一人,十分忠勇,派他去最为合适。” “谁啊。” “就是我表哥,秦冕。” “他?” 洛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瞧着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汗毛都要竖起来似的,难受。” 方瑾从心底还是很敬佩自己这位表哥的,破天荒的替人说起好话来: “表哥出生武家,又上过沙场,身上沾过血,煞气是重些。可你想想,连你一见都觉得怕,坏人瞧见他不更得躲得远远地了?” 洛英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她犹豫不决:“要不,就他了?” “嗯,就他吧。”方瑾赞同的很:“有表哥陪着,我也放心些。这些日子羲和宫那边盯得紧,我若是出宫被太后知道,又该麻烦了。” “那就秦冕陪我去吧,你别操心了。等买下来后,让你头一个选屋子。” 洛英的保证听在方瑾耳中十分舒服,一想到这房子是属于他和洛英的一方天地,就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去看看。 薛大牙通过公公传话,定了两日后晌午在天香楼雅间。 那一日一大早,洛英兴奋的起了个大早。破天荒的让宫婢们给她梳了个好看的发样,戴了两支精美发簪,又选了件格外鲜艳喜庆的衣裳。 然后指挥小黄门抱上上了铜锁的紫檀匣子,美滋滋的跟着自己身后出宫了。 艳阳高照,眼光微微有些刺眼。她却一点不惧,大步沐浴在阳光中,骄傲的向前,像一位出征的女将军。 快到宫门时,远远就瞧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走快几步,瞧着就更真切了。 或许是今日不当值,秦冕并没有穿着冰冷的甲胄,而是换了件石青色长袍,腰间同色绶带,仅在绶带上绣了一片祥云。 这是洛英第一次看清他的真容。 浓眉重墨,多少带着煞气,眼睛大而深,眼珠透着琉璃褐色,不怒自威。 高挺的鼻子下,薄唇紧抿。圆翘的下巴上一道像掐过的指痕,这份英气中和了硬朗的五官。 人家今日是替自己来办事的,洛英也不吝笑脸,客气的叫了句: “秦将军。” 秦冕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扫视,伸手直接拎起了小黄门抱着的匣子。 “走吧。” 说完后,他转身对士兵交代了句,然后大步流星的向宫门外走去。 他腿长步子大,走路犹如疾风。洛英反应过来后拎起裙子就追,生怕一会儿秦冕抱着银子把自己甩没影了。 他走得快,洛英没一会儿就开始喘粗气了。 头上的金簪不知道松几回了。洛英一手拎裙角,一手扶金簪,喘着粗气:“秦,秦将军,约的晌午才到呢。来得及,来得及。” 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去赴宴的,活像被秦冕带上街溜圈的。 活瞎了她一大早的装扮了。 秦冕依旧那副冷面,好歹是回了一句:“我不喜迟到。” “不,不迟到。” 洛英都快哭了,她好歹也算是个乡村丫头,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长大的。可也架不住秦冕这番折腾啊,从宫门到现在,她已经追着小跑快两炷香了,脚下压根没停过。 就是从前捅马蜂窝时,也没跑这么久过。 可恨那男人就跟耳朵里塞了驴毛似的,压根听不见,依旧一副自顾自的步伐。气的洛英都不想跟了,可她的银子还在秦冕手上呢。 她只有不顾形象,保持跟在秦冕身后。一面跑一面在心底咬牙切齿,不知道编排他多少回。 就在洛英觉得自己再也不追不上的时候,前头的秦冕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打足精神,拼着最后一口气追上去。气喘吁吁: “怎,怎么了?” “到了。” 秦冕一抬下巴,洛英跟着抬眼看去。 骄阳耀眼,那乌黑色古朴编排上三个流金溢彩的大字,被照的熠熠生辉。 天香楼。 第34章 【缘分】 天香楼是京中非富即贵之人来的地方,菜品也许未必天下第一。可这儿上到掌柜下到伙计,却是练就了一双双的火眼晶晶,只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正是秦家小将。 一路相迎直接护送到楼上,直到秦冕说明来意,掌柜的才瞧见旁边被忽略的姑娘。 这一看,浑身衣物皆非凡品,更是毕恭毕敬的把人迎到最好的雅间。拿了珍藏的白玉壶亲自泡了碧螺春,满脸堆笑的送了进去。 贵人不愿多话,他也识趣的不打扰。茶和点心都奉上后,规规矩矩的推了出去,顺带合上门。 这下,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洛英看着盘子里摆放精巧的茶点,就盘子端起来闻了闻,又放下了。 秦冕以为她是过度小心,多了句嘴:“放心,天香楼还不至于砸自己的招牌。” “什么?” “你又看又闻,难道不是为了试毒?” 第61页 洛英哭笑不得,不知道此人脑回路怎么如此异常:“我是闻闻值不值得我动筷,果真没有宫里的好吃。我还是留着肚子吃别的吧。” 秦冕一滞,觉得自己绝对是脑子不正常了,才会主动搭话。之后便打定主意只完成自己分内之事,双手抱胸,靠在窗边不再理她。 洛英则开始摆弄她的匣子。 她现在是既想打开,又不敢打开。 想打开数数自己的银子,毕竟一会儿就不属于她了。不想打开也是怕心疼之下,真会做出毁约的举动。 一颗心犹如在油锅上悬着,烤的都快要焦了。 秦冕自幼习武,耳聪眼慧,老远便从窗外瞧见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天香楼门口停了下来。 又过了会儿,两个不一的脚步从楼下传来。扭头一看,洛英还抱着那匣子苦思冥想。怕她丢人,不禁提点: “他们来了。” 洛英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坐下。” 秦冕也不知道自己今儿话怎么这么多,可他实在受不了身边人没规矩。 洛英哦了一声,屁股刚沾凳,雅间门就被推开了。 为首的薛大牙还在笑眯眯的准备引荐两位主顾认识,岂料眼神在看到坐在一角的秦冕时,腿一软,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 茶过三旬,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吴家派来的是位老管家,态度很是和蔼谦让。从怀中掏出房契地契后,客客气气的捧给了洛英。 虽说这些日子跟着方瑾一起识了不少字,可还不足以支撑看完这些内容。她踢了踢秦冕的凳子,求助的把两张纸从桌面推了过去。 秦冕抿着唇,拿起认真看起来。 薛大牙不知是第几回从怀中掏出帕子,擦额前的汗珠。伸手端起面前茶杯一看,里头早就空了。再拎起壶,发现里头早已经干了。 秦冕还给她,下了结论: “没问题。” 这下,该换她了。 洛英一狠心,把身旁的匣子推了过去:“呐,银子我都带来了。” 老管家眼神有些疑惑,打开后一数,看了看薛大牙,发现他魂不守舍的,只在擦汗。只有自己出马挑明了: “姑娘,这里是一百两银子。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两,您是准备使银票?” “什么九千九百两。” 洛英糊涂了,站起来趴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银子:“没错啊,你这宅子一百两。我如今钱拿来了,咱们也一手交钱,一手交房。” “姑娘,您可莫要跟老夫开玩笑。主家开价白银一万两,莫非薛掌柜的,没说清楚?” 被提到的薛大牙瞬间回神,茫然的望着面前银子,眼神聚焦后一扫而过,瞬间明白,出岔子了! “姑娘,咱们不是说好的一万两嘛。” 洛英也急了,用力把匣子抱回到自己旁边后,气冲冲道:“什么一万两,那天你说他们价钱合理,一百两银子,怎么今儿看我们带钱来,临时又漫天要价了。一万两,皇宫我都能买三个下来,还要你这破宅子。” 薛大牙真是哭笑不得,既不知道眼前少女什么身份,又要碍着那边的大爷,耐着性子道: “姑娘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在这应天府,寻常人家一年的嚼头,也要它一二十两。买个下人还要三五十两银子呢,这一百两,干什么够使啊。” 洛英一听这数,顿时吓的惊呼:“这么贵?” 她扭头去看秦冕求证,后者无奈:“我不管家,不过方才瞧那地契房契,一百两银子确实买不下来。” 看洛英失魂落魄的样子,老管家忙道:“姑娘年幼,许是还不懂家中账务也是有的。相逢便是缘,今日饭菜,老夫就拿大做个东。只是主家那边还等着去回话,老夫就先失陪了。” 薛大牙早就跟水里捞上来似的了,一听这话,赶忙起身一同告别,脚底抹油的遛了。 两人走后,楼下掌柜奉来酒菜。一道道色彩鲜艳,荤素有序,虽比不得宫中精致,却胜在种类繁多了。 可洛英这会儿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还心存幻想:“你确定一百两不够?”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全村几辈子都没瞧过这么多银子呢。 秦冕无情的戳破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三年前我曾买下一匹上好赤马,花了三千两白银。我想,那宅子肯定是要比马贵一些吧。” 咣当! 洛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拥有一座金山的人,沉浸在无比充实快乐中。然后来了个人,告诉她其实她也拥有的并不是金山,而是黄沙。 许是瞧她面色太难看,秦冕安慰:“你也无须伤心,虽说你这钱不多,可买些女孩子喜爱的胭脂水粉,我想是够的。” 轰隆! 一个雷击,打的她摇摇欲坠。 支撑了她全部梦想的一百两银子,居然只能买点胭脂水粉? 看自己的安慰没起到什么作用,秦冕也不再劝、直接起身,伸手就要去抱紫檀匣子。 “你干什么?” 洛英一个母鸡护食,牢牢的抱住自己的全部身家,防备的望着他。 虽说一百两买宅子的梦想破灭了,可这也是她的家当,自然是万般珍惜的。 秦冕莫名其妙:“既然买卖作废,那我也该送你回宫复命了。” 第62页 他今日此行任务,便是护送洛英。眼下出了这个乌龙,不如早早回去。若是赶得及,下午还能去演练场挑几个对手。 谁知,眼前少女突然悲愤的拿起竹筒里的筷子,夹了盘中一大块儿芫荽拌口条塞到嘴里大嚼,又拎起酒壶倒了杯桃花酿,端着杯子,愤愤道: “一大早起来,又是梳妆又是更衣,还被你跟狗似的在大街上遛了半天,就这结果?好歹也要叫我吃顿饱饭,心里才没这么窝火。否则,我连着几个晚上都别想睡好了。” 说罢,狠狠的把酒盅往嘴里一倒,下一刻却辣的直吐气。大着舌头叫着:“茶,快给我茶。” 秦冕时真后悔接了这单差事,却又不能丢下她。只有拎了桌上白玉壶,丢下一句:“你消停会儿吧。”大步出去,替她拿茶水去了。 一餐吃完,洛英心情终于好点了。 她豪迈的拍了拍饱胀的肚皮,大气的很:“算了,反正我也舍不得这些银子。再在皇城住些日子我就回涿郡,我们镇上置个宅子一二十两足够了。” 秦冕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不过他向来少事,今儿也算是破天荒多了几句闲话。如今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秦将军。 这回,是真的起身要走了。 洛英推开门,却迟迟不见秦冕跟上,不由奇怪。刚要问话,便见他重新坐了回去。 同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喘着粗气,惊喜万分: “谢,谢天谢地,姑娘还没走。” 洛英一瞧,这不正是方才那个老管家吗? 莫非,他是来问自己要饭钱的? 她瞬间有些怒了,趁着他还在倒气,先发制人: “是你说请客,我才勉为其难吃的。你要是出尔反尔,我可不给银子。” 老管家连连摆手,无奈方才是小跑上来的,这会儿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姑娘别急,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老掌柜咽了口口水,润了润燥热的嗓子:“姑娘,我此行是来送房契地契的,先前是我听错了。主家这宅子,的确是标价一百两。” 啥? 洛英确定老掌柜不是戏耍她,扭脸去看秦冕,发现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很是波澜不惊。 “可这京城不是什么都贵吗?你确定他说的是一百两?” 老掌柜这会儿已经歇过来了,笑道:“姑娘不知,我家主家原是不缺银子使得,只是十分信奉缘分。太夫人半年前上香抽签,卦象说这宅子是个有主的。它的主人在东边等候,至于银钱,百两足以。这天香楼可不就是东面嘛,我回去与主家一说,主家直呼缘分。命小的送来房契地契,与姑娘完约。” 啊?天上还有掉馅饼的! 若说来时她还不舍得自己这一百两银子呢,这会儿却是高兴得很。只因那八竿子摸不着的卦,白白叫她赚了座大宅子,心中顿时高兴地很。按照老掌柜的提点,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歪七扭八的两个字。 洛英。 哈哈,这下,她有房了。 第35章 【宝塔】 出宫时是艳阳高照,回宫时却已是薄雾冥冥了。 在洛英不知第几次把房契拿出来看的时候,秦冕终于忍不住了: “你若是不好生收着,一会儿丢了莫要哭。”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一路的魔音入耳,拿就拿吧,偏生她每次拿房契都要哼着不成调的曲,真是污染耳朵。 偏生洛英一点都不怕,得意的把抓住房契一角给他看:“怎么会丢呢,我攥的这么紧。” 说完,眼珠子一转:“除非是遇到歹人来抢,不过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不会来抢。” 见秦冕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她哈哈笑道:“你这般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她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丝毫不知道自己用错了成语。 不过,打脸来的太快。 正笑着呢,突然被人狠狠一撞,紧跟着手上一松。回过神来,发现房契已经不见了。 洛英被这意外弄的措手不及,指着前面花子的背影,磕磕巴巴半天。还是秦冕反应的快,把手中糕点往她怀里一塞,拔腿就追了上去。 秦冕身形之快,直带起一阵风。才吹得她瞬间找回声音,边跑边喊:“小贼,给姑奶奶站住!” 天色已晚,正是吃饭的时候,街上的人反倒不那么多。加上秦冕身形高大十分显眼,顺着那标杆,洛英居然没有被甩下,一直跑出了快二里地。 她累的气喘吁吁,只觉得今日出门应该先翻翻老黄历。早知道需要跑这么多路,应该换身便捷点衣裳的。 好在,秦冕终于追上了。 他鹰爪一紧,长臂一捞,狠狠的将人锁在了墙上。另一手直接摊开,冷声道:“拿出来!” 花子都快哭了:“大爷,您这么锁着我,我,我怎么拿啊。” 秦冕手刚松开些,花子便身子一扭就想跑,这回,却是被从后面飞上来的洛英重重扑倒,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气急败坏道: “快把我的房子交出来!” 花子这下是彻底没招了,加上她掐的又狠,只有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哆哆嗦嗦的直晃。 洛英一手抢过房契,还不解气,在他腿上踢了一脚:“不长眼啊,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东西就敢偷。” 第63页 秦冕见东西拿回来,上前一把拎起花子:“把他拿去送官,你也赶紧回去吧。” 就好像洛英是个惹事的祸害般,满脸挂着不耐烦。 花子一听要送他去官府,顿时怕了,连连求饶: “爷爷,爷爷饶我。是我有眼无珠,偷了您的东西,是我的错,求求您饶了我吧。” “少废话!”秦冕一脸正气:“若是再多一句口舌,我就拧断你的胳膊!” “慢着!” 洛英疑惑上前,围着他转了半天,犹豫道:“你,你是涿郡人?” “是,小的是从涿郡逃难来的。”花子一听到熟悉的乡音,立马顺杆子就爬:“姑奶奶,饶我这一回吧。我也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干了这勾当。” 洛英有些心软了。 她想了想,问秦冕:“若是送官,他会被怎么处置?” 秦冕对答如流:“杖则五十大板,收监半年。” 五十大板啊! 那噼里啪啦打下去,命岂不是都没了? 虽然她也恨窃贼,可对方说着跟自己同样的乡音,如论如何,当真送去官府问罪,她有些犹豫了。 秦冕把她情绪看在眼里,提醒道:“最好不要妇人之仁,否则,下一个受害者若是没有你这样的好运,就损失惨重了。” 言下之意,就是叫洛英不要多管闲事。 她沉默了。 秦冕说得对,今日是有秦冕出手相助。若是他日是抢了别人的,造成严重后果呢? 那她就成为间接的害人凶手了。 见她默许,秦冕心情一松。他最厌烦那些‘好心善良’女子,往往都是好心办坏事。 将人扭送去官府后,应天府尹亲自相迎,并许诺一定会好好审理此案。寒暄几句后,恭送着两人离去。 洛英心里一直觉得闷闷的,回去的路上也没有多说话。等到宫门口后,低低的道了个谢就转身进去了。 秦冕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后,再回去时,竟是直直向应天府走去。 本是心血来潮,岂料竟查出一桩大案。 此处暂且不谈,却说洛英心情略显低落,在回宫时路过那座高耸的巨塔,望着塔尖,莫名出神。 也不知是谁,在此处建一座这么突兀的东西。 入宫第一天她就问过,不过被打哈哈过去了。今儿她重新想起,问一旁带路的小黄门,却给对方吓的够呛。 “姑娘恕罪,奴才,奴才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吓这么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洛英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只问句话,至于汗都出来了么。 “他的年岁,才入宫多久,哪儿就知道这么多,你就莫要再为难人了。” 温柔贵公子一袭白衣,披着月光含笑而来,犹如神祗:“好了,你先退下吧。” 小黄门松了口气,忙下去了。 “又是你?” 洛英奇怪的很:“大晚上的,莫非又是在宫中陪你那位老友?” 宁墨摇着纸扇反问:“你呢,吴家那套宅子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 洛英瞪大了眼睛。 她上下打量着此人,发现他神色如常,并不俱她看,反而眉宇间愈发坦然。洛英敢保证。若是此刻有把摇椅,他定会躺着逍遥快活。 “你怎么知道?” 洛英记得她并没有告诉过别人啊。 宁墨收起纸扇,笑道:“你既生在宫中,就该明白在这儿是没有秘密的。何况还是你的事,自然更受重视了。” “什么叫何况还是我的事?我很特殊吗?” “一介农女,久居深宫,不特殊吗?”宁墨遮了扇子反问,尚未给她思考的功夫,便一指那塔: “你为何对此物如此好奇?” 洛英果真是头脑简单,被他牵着思绪又回到一开始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 一进宫的位置就竖着座这样高的塔,是谁都会好奇的。 宁墨摇头:“只怕要辜负你的好奇了,这塔,原是高僧所建,用来镇邪祟的。” 邪祟? “宫中女子多,阴气重。应天又是古都,谁知道底下躺着多少邪灵?五年前迁都后,高僧特意建了这座佛塔。仅此而已,是不是让你有些失望?” 如此说来,还真是怪失望的。 洛英还以为这座塔有什么不能说的小秘密呢。 “好啦,跑了一天,你也累了,还不打算回去歇着?” “哦。” 洛英闷闷离去,才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重新走到他跟前。 “其实还有一事我也有些好奇。” 她扬起小脸,一双杏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灵动。 “你这样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却愿意成日在宫中陪着这位传说中的老友。莫非,其实你是中意他的?” 宁墨笑容一漏,提点:“他是男子。” “我知道啊。” 不得不承认,南方水土格外养人。才来数月,洛英那一身皮肤已经变得白嫩,虽不说犹如凝脂,却也柔软嫩滑,配上原就有些英气的五官,瞧着突然就有些美了。 此刻,她仰着那张不自知的脸,凑到宁墨跟前,眼底满是坏笑: “你长得这样好看,又这么有手段,没准你那好友早就芳心暗许,对你情有独钟。不然,怎么会夜夜留你在宫中?” 第64页 说罢,她笑嘻嘻的跑开了,留下宁墨站在远处,望着那俏皮的背影,哭笑不得。 等再回羲和宫偏殿时,瞧见正在更衣的李延秀,脑海中不知怎的跑出来洛英的话,顿时有些不自在。 清了清嗓子,终于引的李延秀注意。 “你嗓子不舒服?” 李延秀毫不避讳的转过来,将青色纱袍脱下,露出绵延起伏的肌肉。 宁墨抓起挂在架子上的酱紫衣袍扔过去,兜头而下直接罩住了他的脸。 “赶紧穿上吧,小心蚊虫。” 这是羲和宫,又不是西柳河村头,会有蚊虫? 李延秀懒追问他这蹩脚的由头,穿上衣物后,起身从桌上抽出一本书,丢到他怀里: “按你说的,我都写好了。” 宁墨接住书本,翻开第一面,只看了两行。突然面色大变,合上后连忙看四周。 “放心吧,姑母知道我的脾气。这儿晚上没有值夜的,只有你我。” “那也不行。” 宁墨面色严肃:“万一让人瞧见,你我,以及你我背后的家族,都会遭殃的。” 李延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自己重新扔到了榻上,捏起一粒冰拜葡萄。也不吃,只是在指尖盘玩。 见他如此,宁墨叹了声气,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也明白你想扭转当下局面。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别提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你我二人或许无性命之忧。却不知要有多少人,因你我而白白葬送性命。” 这句话,终于使李延秀变了面色。 他有些烦乱的丢下那粒葡萄,面色阴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你传信告诉我的办法,就是叫我等?若是如此,我又回来做什么?” 第36章 【往事】 他心里有气,长久以来的憋闷瞬间爆发,这牢笼似的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见他起身急冲冲就往外冲,宁墨一把拉住了:“做什么去?” “出宫,回家!” “又冲动了。” 宁墨劝他:“你才安分几日,如今又要同她们闹翻?一点委屈都忍不了,如何成事?” 李延秀早就心寒了:“原本回来,是你说找到救妍儿的办法。如今却又告诉我要忍,可这份隐忍,究竟能不能成事谁也不知。既如此,我不如寻个乡野山林,做个村夫,从此远离这些肮脏事的好。” “又说笑了不是?”相识数年,宁墨没想到他犟起来竟如此难以说服。 可再难,也要管。 “你是太后的亲侄子,她岂能轻易放手?再说你若是真的一走了之,这局势,才真是无力回天了呢。” 李延秀回头看宁墨,见他眉眼浅笑,却从容坚定。不觉有些恍惚,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再不是过去潇洒肆意的少年。而是需要肩负起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舵手了。 他能做好吗? 外头北魏虎视眈眈,内有士族外戚不断斗争。这个王朝当真已经是风雨飘摇了吗?仅凭他们三人,真的能扭转局面吗? 他不知道。 看到李延秀心中的茫然,宁墨拍了拍他的肩膀,转移话题:“对了,上回跟你提过,朝中每年向北魏纳贡,许多人臣心中不满,却苦于势单力薄,无法左右。今年又该准备了,你要不要亲自下去试试?” “我?” 李延秀莫名,很快明白过来:“你是怕有人借机闹事?” “真闹事倒是不怕,反而是这一大块儿肥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回又是面向临州和乾州两地,唯恐是要生事。” 李延秀一愣:“你们宁家祖宅不就在乾州吗?” 宁墨苦笑:“若只是一个宁家,倒还好说。朝中新出的几位新贵,五位中有三都是这两地。其中关系盘根错节,不好深挖。如今又都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谁都不敢得罪。思来想去,这个差事唯有你最合适了。” 李延秀一听,心中其实已经将此事应承下来。不过多年损友,想叫他为难。便故意道:“好哇,你哄我回来说有法子是假,让我去趟浑水是真。我怎么就着了你这老狐狸的道了,我若是不去,又如何?” “你若是不去,只怕这朝堂的灭亡,又加快了几分。” 烛光黯淡下去,微弱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投放在窗户上。 李延秀突然觉得身上一个激灵,顿觉寒意。端起桌上茶水轻呷一口,苦涩难忍,才发现,原来杯中茶早已经凉透了。 李延秀顺手将残茶往一旁的白玉盆里一泼,放回杯子:“我去便是,至于说的这么吓人。” 宁墨没有做声,过了许久,才道:“太皇太后前日召我,要我在空缺的官职中选一个。顺便也劝劝你,有意想让你去户部。” 李延秀听不得这个,他往后一靠,两条修长有劲的大腿搭起一座小桥:“算了,我虽然没跟周诚礼起过冲突。不过对他的为人,也是十分不齿的。” “所以我替你主动应承下来了。等你一去乾州,我就该去户部应卯了。” “真的假的!” 李延秀一下子坐起身,恰好烛芯此刻荜拨两下爆出一串灯花,满屋光线瞬间明亮不少,也让他清楚的看到了宁墨的眼神。 那是终于下了决心后,无比刚毅的坚定。 “我是真有些不懂了。” 第65页 李延秀有些迷茫,两人分开不过数年。可好友好像经历了许多,至少,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你不必懂,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便是。” 宁墨温柔的声音一往如昨,顺手从壶中倒出一盏茶。 茶水徐徐注入白玉盏中,他的声音比水更温柔: “原以为迁都之痛,会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振旗鼓。不想依旧是贪污成性,利益熏心。即便是没有北魏人,只怕这天下早晚也要崩塌。从根上烂了的东西,开出再美的花朵,都不过是表面一时繁华。可笑他们竟还以为,送几个女人去北魏和亲,送些银两安抚就会相安无事。可笑,又可悲。” 月凉如水,李延秀浑身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坐起来便去捂他的嘴: “你疯了?” 他面色严肃:“你一贯谨慎,如今却在这儿发这种牢骚。若是被有心人听见,宁家也保不住你。” “憋太久了,也需要发泄发泄。”宁墨调皮一笑,哪里还有平时稳重样子。端起凉茶竟不觉得苦涩,一饮而下。 不知是真的渴了,还是借那杯冷茶来浇灭心头无法发泄出来的怒火。 见好友如此,李延秀也跟着沉默了。 半晌,他道:“我不知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你要去户部,需万事小心。乾州那边我便跑一趟,不管是新贵还是老臣,李家的名头还是好使的。” “那好。” 宁墨放下手中茶盏,伸出手掌,一双笑眼里闪着点点星光:“咱们一定要付诸行动,扭转乾坤!” 李延秀也被他这番话震撼,许久,伸出手,在那双等待着自己的掌中,重重的击过去,然后紧紧的扣住。 对于李延秀的出行,李婉十分不悦。 她不大理事,不过朝中一些重要关系,她还是知晓的。 李明华回来时,便听到侄女正在苦口婆心的劝阻: “你说你又是何必呢?你想要入仕,我心中自然是一百个高兴,可犯不着给自己找这硬骨头啃啊。乾州的宁家,临州的周家,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回头再在朝中参你一本,可别说我不护你。” 李延秀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不过是征税,顺道游山玩水一番,怎么在姑母口中好像我要去刀山火海似的。” “比刀山火海还棘手,你听我的话,不许去!” 李明华对身旁小黄门点了点头,小黄门心领神会,适机扬起尖锐的嗓子,高声道: “太皇太后驾到。” 里面一静,紧跟着一串有慌乱的节奏声传来。 “姑母。” 紧跟在李婉身后的,是一脸平淡的李延秀,客客气气的叫了声: “姑祖母。” “都坐下吧。” 话虽如此,可两人也是先等李明华缓缓走到上位落座后,才依次慢慢坐下。 李明华看了一眼两人,发现李婉的眼圈有些泛红,便将目光平移,慈爱关怀: “延秀此去乾州,准备何时动身?” 李延秀还没回答,李婉抢先一步: “姑母当真要让他去乾州?那地方是个什么情况,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莫非姑母也不清楚?” 李明华耐心道:“延秀有心为朝廷出力,连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还这么糊涂。” “想要出力,自还有别的地方可去。礼部户部,哪个不是肥差?何苦要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李明华对自己这个侄女真是恨铁不成钢,索性也不搭理。转头问李延秀: “既然你在朝堂之上自行请命,想必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回去办差,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有什么事,姑祖母替你兜着。” “多谢姑祖母。” 李延秀心底一松。 毕竟如今朝堂之上还是李明华掌权,她一句话,再难的事也就不那么难了。 “好了,这回在宫里住这么久,成日里跟我们两个老妇人面面相对,瞧着也乏了吧。离走还有两日,这两日里你就自便吧,莫要误了正事就好。” 李延秀正想要找个由头出宫,一听这话顿时大喜。顿时东西也懒得收拾了,谢过李明华后,已经开始盘算着出宫后的事宜了。 等他走后,李婉埋怨:“我越来越看不懂姑母了,您倘若真心疼他,就别让他去蹚浑水。他那个性子又没有任何历练,得罪这么些人,往后在朝堂可怎么办?” 李明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你这个侄子,可比你要聪明多了。” 说罢,她也懒得再去管李婉,而是盯着门口,有些失神。 外面,艳阳高照,却照不透她这颗已经腐朽的心。 先是宁家那小子去户部,又是李延秀主动担事。哦,好像还有秦家那小子,如今他手握禁卫军,整个皇城的安全都在他的掌中。 三个人,是自幼至交,还年龄相当。 李明华微微往后靠了靠,脑中浮现起了陈年旧事。 依稀记得,建安三年的那个春天,也是三位少年,桃园结义,许下重诺要推翻□□,一起创建伟业。 结果呢? 那个姓骆的少年,只怕坟头荒草,都能掩住一人了吧。 就像他的名字,如同一颗璀璨的流星。明亮耀眼,却转瞬即逝。 世间轮回,何其相似。 第66页 他们以为自己很厉害,可他们不知道,那些自以为伟大的举动,在她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她不会出手,她会静静的看着他们怎么做。然后,在适当的机会,轻轻伸出一根手指。那看似坚无不摧的友情,就会瞬间崩塌。 如同多年前,那颗桃树下信誓旦旦的三个少年一般。 第37章 【错过】 六月天,孩子脸。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才一个晌午的功夫。天边乌云压顶,翻滚着变幻莫测,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 宫婢连忙点亮烛台,有条不紊的关上门窗,翻飞的幔帐慢慢柔顺下来,恢复了往日平静。 轰隆巨响,屋顶传来一声闷雷,紧跟着的一道闪电划亮了乌沉沉的宫殿。也不知谁的手一抖,只听清脆一声响。 洛英没去过问,她趁着众人收拾东西不备时,偷偷推开窗户。一股乱风劈头盖脸的挤进来,弄的她一脸沙石。 “呸,呸呸。” 她扒好乱发后,风也识趣的逐渐小了些。洛英突然发现院中海棠枝上,那只被栓了脚的笨嘴鸟被吹的直直悬掉下来。呀的一声,不由分说冲出去,把笨鸟脚上的环解开。 那鸟趁人不备,竟然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洛英大惊,跟着要追,小黄门忙上前劝: “姑娘别追了,先避避风,那小畜生飞不远的。” 她半信半疑,跟着小黄门到了廊下。只听小黄门一声哨响,扑棱棱几下,一只黄绿之物从不远处直飞到他掌中。 “这物养久了,早成习惯,只要一听指令就会来吃喝,身上早就没了禽类的灵性。瞧这身上脏的,我带它下去擦擦,仔细别污了姑娘的衣裳。” 洛英望着他。 小黄门端着手,那只鸟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脚上虽然没有了铁环,但它的心,早就被焊死,栓牢。不再向往广袤天空,逆风飞翔,而是甘愿在华贵的牢笼里,成为豢养之物。 这就是站在她身后方瑾,心中所想,所感。 也是他担心的地方。 天色刚暗下来,他便有些着急,担心洛英怕黑,无奈对面太傅的金鱼眼盯的太牢。可等炸雷惊天,他再也忍不住了。 从前,每当打雷时,母妃都会躲在锦被中瑟瑟发抖。 那时,父皇便会犹如神祗般出现,母妃则会扑在他怀中。 当然,他是没见过父皇和母妃的,这都是他悄悄翻阅母妃留下的一本手札里记载的。幼年的他渴望成为一个像父皇那样的人,可以保护自己在意的一切。 他想留下洛英,明知道她犹如鸟儿一般拥有着翅膀可以漫天翱翔,却自私的想要留她在自己身旁。 宫廷太大,他太小。 小小的身子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时常让他害怕。 方才的鹦鹉,瞬间让他联想到自己的作为。又怕她会悟到什么,一时间,彷徨,狠戾,担忧,烦乱。各种情绪不停在胸腔翻涌,使他忘了一切,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终于,她开口了。 方瑾的心憋在嗓子眼,难受极了。 “也不知道这鸟掉不掉毛,颜色还怪好看的。回头薅点做个鸡毛毽,好久没踢毽子了。嘿嘿!” 他一愣。 旋即吃吃的笑出了声。 她总是这样,说的话做的事都那么的匪夷所思,令人意想不到。 听到笑声,洛英转身才发现方瑾不知何时来的,惊喜的呀了一声,过去就捏他的脸: “晌午的老鸭玉笋汤太好喝了,我足足吃了两碗。你那御膳房的厨子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啊,上回的鸡脯豆丁也特别下饭。你瞧,我都又胖了。” 话虽如此,可她脸上一点恼意都没有,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 比不得京中贵女,狂热的追逐蜂腰柳肩,我见犹怜。荒年里,大家都吃不饱,各个面黄肌瘦的。若家中能养个白胖白胖的姑娘,那就代表这家粮食富余,日子红火,谁瞧了都眼馋。 丰腴了些的洛英十分满意,欣赏着自己珠圆玉润的样子。 见方瑾那般眼神,跟瞧入迷似的。她洋洋得意的转了个圈,最后还学仕女图上的女子姿势,自以为妩媚的定格。 却不知,她发髻松散,鬓间还落了根蓝绿色羽毛。 方瑾鼓掌,兴奋的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好看好看,姐姐最好看了。” 一旁宫婢们捂嘴窃笑,一道响雷盖住了她们的举动,张大伴儿忙上前劝道: “眼瞅着一会儿就落雨了,皇上和姑娘还是快快进屋吧。” 方瑾也想趁机展现一下自己的英雄风姿,护她安全。不料洛英却兴奋的很: “听这闷雷动静不小,八成是要下白雨。咱们索性就在这儿看雨,还能瞧见彩虹呢。” 方瑾奇怪:“什么叫白雨?” “就是明晃晃的天掉大雨点子,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小时候我就盼着下白雨,下完了河里的鱼都浮水面,拿钢叉一扎一个准。哎,说的我都流口水了,咱们晚上吃烤鱼吧。” 两人越说越兴奋,张大伴儿眼瞅着是拦不住了。只有命人快速在廊下搭了个简易雨棚,省的着凉。 手忙脚乱才弄好,黑压压的天突然开始泛白。 从灰白到亮白,越来越刺眼。顷刻间,突然开始噼里啪啦往地上砸豆大的雨点。没一会儿,那雨点逐渐练成线,成一片,再之后,就像瓢泼似的,模糊了眼前所有的视线。 第67页 大约是北地常旱,洛英十分喜爱雨天。她伸手去接雨水,结果把袖子弄湿了一大片。 洛英不管不顾,竟然用双手做斗,鞠了一捧水过来洒到方瑾头上。看他长长的睫毛挂了雨珠,傻乎乎的样子。没忍住,捧腹大笑: “你个呆子,就站着等我泼吗?” 村子里的孩子最爱的就是雨季。脱了鞋光着脚丫子,感受着泡烂的泥从指缝钻出的痒感。大雨淋在身上好像洗澡一样,再用舀子接了水,向对方兜头泼去。 宫里没有泥地,也没法像在田间地头一样胡闹,失了许多乐趣。 张大伴儿嘴唇喏喏想要劝阻,可看下一刻,方瑾竟然也跟着站起来,撸起袖子。学着洛英的模样也接了一捧水,向她泼去。 欢声笑语,久久回荡在骄阳殿廊下,凝聚不散。 果真如洛英所说,才下了一刻钟的功夫,雨势就渐渐弱了起来。到最后,又化为断了线的珠子,颗颗粒粒的掉落。 没了水做的幕布,眼前景色陡然清晰。 水洗过的皇城美的犹如一幅画卷,碧瓦红墙,绿树繁花。天蓝的耀眼,一丝丝光线注入画卷,平添几分生机。 “真美啊,难怪人人都想进宫。” 方瑾心中一动,扭头看她。发现她鬓角已湿,凌乱的头发贴在满是笑容的脸上。那双有些桀骜的眼神,此刻却装满了惊艳的赞叹。 他很高兴。 这座皇城能被她喜欢,突然间他竟不讨厌这个地方了呢。 美景如画,却好像少了些什么。 她突然灵机一动,对方瑾丢下两个字: “等我。” 一溜烟跑进屋,再回来时,抱了只大瓷罐。身后几个宫婢跟着,一人怀里抱着一只。 不同的是,大小质地都不一样。 她把罐子列为一排,依次放在廊下。雨滴砸在罐子上,发出叮叮咚咚不同的音色。 “好听吧。” 洛英颇为得意:“这是狗子教的,他说容器大小厚度不同,水滴在上头的声音也不一样。从前下完雨,我们就都回去把面盆,碗,都拿出来。最逗的是羊蹄儿,他家里穷的全家只有一只碗,就偷摸的抱了夜壶出来。哈哈哈,狗子说,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乐曲。富人能听,穷人也能听。” 她骄傲的说着过去,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出生。张大伴儿突然有些明白,为何皇上会待她如此了。 或许,是有些羡慕的吧。 不过—— 他看了看地上摆着的物件。 汝窑的豆青圆口罐,官窑的天青暗纹斛,甜白瓷的梅瓶...最最珍贵的,是那只已经绝迹的哥窑鱼子纹双耳炉。 要知道,这可是先皇最爱的至宝,每日爱不绝手。他老人家若是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真爱的宝贝今儿竟然被用来接雨水,还跟夜壶的身份一致,不知会不会气的跳出来痛骂不孝子呢。 可眼睛里瞧着皇上前所未有的开心样儿,罢了罢了,先皇再宝贝,还能宝贝的过这位去? 宫门外,小黄门仔细的替两位驻足不前的公子撑伞。 “那丫头是真有本事,许久没瞧见皇上这么高兴了。” 对于好友的感慨,李延秀则不以为然:“这是皇宫,多少有心之人觊觎,还怕不能哄一个孩子欢喜?姑祖母一向最重规矩,怎么这回偏不管了。” 宁墨还没说话,方瑾的笑声又从里面传来。 的确是有些不合规矩。 “再如何老臣持重,他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那丫头我见过,性子野了些,却没有心眼。太皇太后恐怕也是暗中摸清了底细,这才放心让留在皇上身边吧。” 李延秀始终觉得不妥,认为既然谋划了,就不能让方瑾被人带歪。想了想:“他上回不是说想要学些拳脚功夫?等我这回办完差回来,每日陪他吧。” 这可是让人意料不到的。 “我以为你会推荐秦冕。” “不过是每日喂拳指点,我就足够了。再说,我实在不耐他如今的样子,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多少就该稳重些。还有女人,你也知道,他们方家,多少都栽在了女人身上。” “延秀!” 宁墨低声斥责:“他再年幼,也是皇上,你不该这么说话。” 李延秀没有做声,瞥了一眼紧闭的红门。李家和方家之间的玄妙关系他不可能体会不到,如今做这个抉择,说没有一份别扭是不可能的。 “走吧。” 李延秀没有丝毫留念的收回目光:“我还要好好问问你们乾州老宅的一些事,如今管事的是谁。昨日收到你父亲书函,今儿正好一起去拜访。” 父亲会写去书函也在他意料之中,宁墨早就准备好了万全方案,二人一面走,一面探讨着细枝末节。直到走远了,里头才传来洛英噗嗤喷水的声音,紧跟着哈哈大笑: “这回是我输啦!” 第38章 【玉春】 洛英病了。 从小到大,她的身子都壮的跟牛犊子一样,没想到这么一场雨,竟然让她一下子病倒了。 身上一阵阵的发紧,脑袋跟箍了个钢圈似的,疼得她不敢动弹。偏生止不住嗓子眼里的痒意,一咳,感觉脑子都快要散黄了。 看她抱着被子直哼哼,方瑾急坏了,催促一旁的宫婢: “熬个药而已,怎么用了这么久?” 第68页 一听到药这个字,洛英从鼻腔到喉咙都犯苦,挣扎着阻挠: “我不吃药!” “好好好,不吃药。”方瑾哄她,等药端上来后,他原想用个什么法子让她张嘴。不料洛英眼尖,索性把脑袋埋到锦被里。 这下,谁都束手无措了。 药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一碗一碗的药汤子泼在院子里海棠树下,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吃上一口。 还义正言辞道:“我们乡下谁吃这个,着凉了捂一身汗睡一觉就好了。你莫要总在我身旁烦我,叫我好好睡上一觉,保管比什么神丹妙药都灵验。” 方瑾无法,又放心不下她。便叫张大伴儿去跟太傅告了假,成日里在骄阳殿里,与洛英寝室一帘之隔的桌上,埋头苦读。期间还要进来瞧她有没有发热,宫婢们瞧在眼里,伺候起洛英来就更卖命了。 一连两天,顶着巨大压力,太医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痊愈了?” 方瑾瞧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不悦的质问太医:“这瞧着分明就还没好利索嘛。” 太医忙道:“皇上,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姑娘这病已然有了起色,剩下的,就得靠慢慢将养。不过半月,就会恢复如常的。” 可怜太医站在那,身子都快弓成只大虾米了。额前的汗顺着鬓角直往下淌,也不敢伸手去擦。 洛英悄悄拽了拽方瑾的衣袖,后者心领神会:“下去吧,别再开药了。写一些食补的方子来,若是病好了,朕还有赏。” 太医谢过之后,禀身退下。 “你干嘛不让我说他,一个小病而已,拖了这么久还医不好,简直就是尸位素餐。” 洛英靠着他软软的背,唉声叹气:“你若是说的严重了,他再给我开那难喝的汤药怎么办。再说,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起码脑仁没那么晕了。” 方瑾弯着背不敢动,眼睛不住想往后瞟。无奈除了拔步床上垂下的绣花绶带,旁的什么都看不见。 鼻尖是她这儿独有的馨香,方瑾闻得出这是帐中香。带些甜甜果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听到了吗?” 他猛然回神,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前头是什么一个字都不知道。 “哦。” 他胡乱答应,脑海又飘回昨天那一幕。 因为生病,洛英显得极度虚弱。向来跋扈霸道的她,猛一下子失去活力,病病歪歪的躺着。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爱。 她哼哼的邪乎,方瑾总怀疑是宫婢们不会伺候。索性接了碗筷,亲自喂水喂饭。 旁人看的是瞠目结舌,不敢言语。 他干的是热火朝天,乐此不疲。 他喜欢平日里霸气十足的洛英,让他觉得心情很是舒畅。他也喜欢这两日虚弱无力的洛英,让人觉得她是那么的可怜,需要人保护。 方瑾没忍住,嘿嘿的笑了两声。猛然觉得背上一轻,接着,肩膀被重重的拍了一下。 “癔症啦你。” 他这才恍然大悟,洛英方才还在跟自己说话呢。忙敛了上扬的嘴角:“你继续说。” “说个鬼啊。” 洛英没好气,指着下面摆着的东西:“这是太皇太后送来的,我问你怎么办呢,你居然笑。你敢吃你吃,我还怕里面有毒呢。” 太皇太后? 方瑾这才发现,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只精美绝伦的玉碗。 张大伴儿提醒:“方才太皇太后派人送来的,说姑娘病才好,肯定还有痰症。每日用一碗冰糖燕窝,最是滋阴润肺。” 方瑾望着那只碗,眼神有些复杂。 偏生洛英一听这名字就好奇,探出脑袋:“哎,什么叫燕窝啊,燕子的窝吗?” 等张大伴儿解释后,她一脸嫌恶:“拿走拿走,宫里头这么多好吃的,干嘛要去吃口水?我就说羲和宫的人没安好心吧,好东西也轮不到给我吃啊。” 方瑾抬起手,突然指着下面一个宫婢:“你,把它吃了。” 宫婢大惊,连忙跪下,惶恐不安:“这是太皇太后的赏赐,奴婢不敢。” “朕命令你吃!” 皇帝的威严迫使她站起身,伸手端向那只碗。洛英不忍,小声在他耳边道:“倒了就行,万一吃死人可咋办。” “放心。” 方瑾淡淡的回了两句后,盯着那宫婢,眼看着她把一整碗燕窝吃了个干净。 吃完后,宫婢在他示意下,惴惴不安的退下了。 人一走,洛英就忍不住扒拉他: “你疯啦!要是真的有毒,她就完了。” “放心。” 这是他今儿说的第二个放心了。 洛英不解:“你不是说太后很讨厌你吗?太皇太后是她姑母,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们还是别太大意了。” “我自然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可她们不敢拿我怎样,毕竟有我在,她们还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皇太后,太后。若是我没了,她们也不过只是士族中的两个寡妇罢了。” 洛英听不懂,不过敏锐的捕捉到方瑾眼底落寞与自嘲,知道自己又无意戳到他伤心处了。 眼珠子一转,忙道:“对了,你答应我的事,也该应诺了吧。” 方瑾奇怪:“你要做什么我阻止过?” “那就好。” 第69页 她美滋滋道:“一会儿就让张大伴儿解了顺喜的奴籍。今儿起他就不是太监了,你上回说的那个书院,我打算送他去那念书。” 方瑾哭笑不得:“他去念书?莫非你当真想叫他考秀才?” “为什么不能。” 洛英信誓旦旦:“阿爹读书好,虽然我脑子不太灵,可顺喜自幼就聪明,阿爹说他日后肯定是块儿读书的材料!我不管,你上回都答应我的,刚刚又答应了一遍。人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又是皇上又是君子,可不许耍赖啊!” 她说话,真是两头堵。方瑾觉得她阿爹一定是眼神不济,她弟弟脑子怎么样,无从得知。可洛英这脑子,绝对是比猴儿还精。 方瑾再怎么胡闹,也知道送一个太监去念书是不可能的事。再说,我朝有明律,太监是不能考取功名的。 可一对上洛英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神,嘴边的话却变成: “那要叫顺喜好好读书,莫要丢了你我的面子。” 洛英高兴地就要起来,谁知脑子嗡的一下,她还没怎么着,唬的方瑾连忙去扶她。 “没事没事。” 她连忙乖巧的躺下,靠在垫子上,舒服了许多。 脸上是满满当当的兴奋: “我一定会好好督促他读书的,小房子你对我真好。” 亮晶晶的眼睛,甜甜的话,方瑾心里美的冒泡。 偏还要别别扭扭问一句:“是因为让顺喜去念书,才觉得我好?” “不是啊。” 洛英笑嘻嘻的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是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反驳我。顺着我,帮着我,我心里都知道呢。” 明知道她是故意顺着自己,讨好自己。可不知怎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听着就是顺耳。 方瑾决定再送她份儿礼物。 薛大牙接到这个消息时,有些愣,不知道张公公要这么些涿郡的人士做什么。若非里面还要俩老妈子,他差点以为是要选了阉割入宫呢。 以他的人脉,这个倒也不难。 不过三日的功夫,他就按照张公公的意思,找齐了护院,老妈子,粗使丫鬟和几个模样瞅着俊俏些的小姑娘,全部都是涿郡人。 估摸是涿郡音听多了,现在是格外敏感。路边花子伸出满是脓疮的胳膊,蓬头垢面的哀求着: “大爷,行行好,给我口吃的吧。” 若是以往,薛大牙理都不理。可一听这花子口音居然也是出自涿郡,又想起这桩莫名其妙的大买卖。竟然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拍到一旁馄饨摊位: “煮两碗馄饨。” 花子两眼放光,却不敢相信是给自己的。直到那热气腾腾的馄饨摆上桌,还踌躇着不敢上前。 “吃吧。” 薛大牙拉开条凳,高高的翘起腿:“我今儿心情好,也做做善事。” 花子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过去,不顾还在冒着热气的馄饨,满满一勺就往嘴巴里送。 果不其然,他被烫的浑身乱拧,可美味当前,哪儿顾得这个。一碗馄饨下肚,他热的伸手扒开乱发,露出了那张看上去十分清秀的面庞。 薛大牙忍不住叹息。这小子瞧着八成也是个好人家的孩子,不知是哪个缺了德的拍花子给抱出来,最后沦为乞丐。 “爷们,听你口音,像是涿郡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花子捧着碗咚咚的喝干最后一口汤后,放下碗,用袖子一擦嘴角:“回大爷的话,我原本想做个活计养活自己。可没想到阴错阳差,最后又成了花子,不得已,就来这儿讨饭了。” 说罢,眼巴巴的望着薛大牙面前那碗直咬了半口的馄饨,小心翼翼道: “大爷,您还吃吗?” “哦。” 薛大牙如梦初醒,他本就不爱吃这些个小玩意儿。便把面前那碗推了过去:“吃吧。” 花子十分高兴,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捧着碗痛快吃起来。 吃东西的时候,薛大牙一直在观察他。 模样清秀,说话清晰有条理,是个周正孩子。 他心中有了主意,却不说话,只等着花子吃完放下碗筷后,才笑眯眯问道: “吃饱了?” “饱了。” 花子打了个饱隔,十分不好意思:“多谢您,我已经好久没吃顿饱饭了。” 薛大牙揉着大拇哥上的扳指:“那想不想以后,顿顿吃饱饭呢?” 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如今手下缺个跑腿的,你若是能吃苦的话......” 话音未落,便听到花子连连点头应承道:“我能吃苦的!” 薛大牙没想到他还是个急性子,一拍桌子:“得,今儿这事咱就定下来了,一会儿你就跟我走。我姓薛,道上人称薛大牙,也有捧场叫薛爷的。你呢,你叫什么?” 花子老老实实叫了声薛爷后,低声道:“我叫玉春。” 第39章 【告白】 一场病足足养了半个月,等她跟往常一般活蹦乱跳时,日子已经到八月了。 天气热的人一点精神都没有,偏生宫里规矩又多,衣裳穿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质地再轻薄的纱糊多了也难受,洛英她怏怏的歪在榻上,一身绸子小褂贴肉穿着,哪儿都不肯去。 连最爱的小英子都不亲自去喂了。 照理说,冰盆是该备下的。可她病才好,又受不得寒。连最爱吃的瓜果都是用井水浸了后,切成细细一牙,权当打个牙祭。 第70页 洛英没胃口,方瑾犯难,好在张大伴儿及时送来好消息,终于替他解了围。 他兴冲冲的跑来后,瞧见的便是眼前一幕。 美人玉体横陈,豆绿薄绸小褂松松垮垮的,露出白嫩的脖子。长腿胡乱往凉被上一夹,未着寸缕的小脚被宫婢托在掌中。 方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洛英瞧见绣着龙纹的衣摆,头也不抬:“桌上还有一碟子蜜瓜,你自己吃吧。” 可不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嘛。 他凑着坐过去,瞧见那嫩生生的脚丫上,被一块块绿叶裹起来,又用银丝线仔细缠了。不禁问道:“这是做什么?” “早起瞧见后院有株凤仙花,她们说兑了明矾能染指甲。闲着也是闲着,就是包了这个好长时间不能动,不然我就给手也裹上了。” 方瑾想了想那画面,居然十分赞同:“那你等晚上睡觉时候叫她们包上,不耽误你睡觉,早起就好了。” 他挨的紧,男孩子身上火力又旺,洛英只觉得跟只小炭盆似的,不耐的推他: “坐远些,热死我了。” 措不及防被推歪身子的方瑾满脸受伤,幽幽叫了声:“姐姐。” 若是平常,洛英还耐得跟他逗两句嘴。可一进八月,这鬼天气就跟上了个蒸笼似的,又闷又热,都快喘不过气了。 心里烦躁,也懒得理他。只盼着快些下场雨,好凉爽些。 见她不理自己,方瑾从宫婢手中抽过雀羽扇,慢慢的替她扇着。 清风徐徐,虽不怎么凉快,却也聊胜于无。 洛英舒服的闭上眼,也就忽略了某个越靠越近的小孩儿。 等碍到她身旁了,方瑾探下身子,故作神秘道: “哎,我给你备了件大礼,要不要瞧瞧?” “不看。” 头也不抬,鼻子里直哼哼。 方瑾手一顿:“礼物都不喜欢了?” 洛英翻了个身,面朝上,示意他继续扇。 直到风迎面送来,才舒服的闭上眼:“不是金银首饰,就是古董摆件,我都腻了。我现在就想要回涿郡去,起码夏天没这么难熬。你能办到吗?” 方瑾急了:“你怎么知道我办不到?” 洛英睁开眼,半睨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这笑的他莫名其妙,用手胡撸了一把脸,没脏东西啊。 “快别寻我开心了,即便我现在回涿郡,等到家都秋天了。秋高气爽,哪儿待着不一样。哎呀你还是快把扇子给别人吧,指望你这一会儿功夫,我后背都塌湿了。” 方瑾连忙晃着扇子,俯身哄她,却被她嫌弃的躲了过去。 她躲,他就嬉皮笑脸再次靠近。 这次,索性扇子也不要了,直接两只胳膊钳住了她的腰身。 “你听我说嘛。” 方瑾的气息热乎乎的喷在她脸上,一双眼睛带着笑意: “我虽不能立即让你回涿郡,可我在应天,给你造出一个涿郡,如何?” 造一个涿郡? 洛英不解的望着他,大大的杏眼里盛满了疑惑。 —————————————————————————————————— “造一个涿郡?” 李婉反问跪在地上的人:“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回太后,皇上先是买下了吴家的宅院,又命人网罗一批涿郡人士。丫鬟妈子,护院管家,一应俱全。就连厨娘都备下了二十多个,弄得如今应天兴起一阵风,但凡是涿郡籍贯的奴仆,都要比别处贵上两倍价钱。” “呵呵,好小子,我当是他年岁小,遇到了个会哄孩子的丫头。没想到,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七八岁的奶娃娃,就学会了亡国之君那一套路数。” 一想到先帝对那个狐媚子也是如出一辙,李婉就恨的咬牙切齿,又问: “查清楚那丫头的来历没有?” “回太后,那丫头就是个普通庄户人家。头些年闹灾,她爹投了军。没两年娘和弟弟都被卖了,家里还有个瞎眼祖母。听说,也打过她主意,不过她机灵,躲开了。” 李婉越听越憎恶,她最恨这种寒门女子,为了权势,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过.....” 底下的人吞吞吐吐,引的她愈发不快:“不过什么?” 那人支支吾吾不敢说,直到李婉当真动怒,才小心翼翼道: “听人说,那丫头在离开家前,嫁了个男人。” 李婉皱眉。 乡下人成婚年纪早,十四五岁不算稀奇。不过李婉在心中又为她添了条罪状: 抛家舍夫,贪婪卑鄙。 “听村里人说,成婚没几日,那男人就走了。她说是两人在镇上找了份活计,可奴才到处打听,别说镇上,就是整个涿郡,都没人见过此人。” 李婉有些不耐烦:“你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不过一介村夫,也值得耽误哀家的功夫?” “太后,那男人的名字,叫宁墨。” ? 李婉猛地站起身,而后又坐了回去。 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再说,那段日子宁墨还出入皇城,怎么可能跑去千里之外的涿郡。 “奴才认真问过了几个见过那位宁墨的,据他们描述,倒是跟咱们公子的样貌,十分相似。再加上涿郡紧邻北魏,若是公子当真去北魏寻人,也不是没可能.....” 第71页 这次,李婉是真的坐不住了。 她最心爱的侄子,竟然跟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纠缠在了一起? 尽管这事只是猜想,可只要一想到李家和方家可能会因为个女人,而被迫理不清,她就跟被人活活塞了口秽物一样恶心。 于是,李婉气的浑身发抖,抓起一旁的甜白釉茶盅,奋力摔在了地上。 “我到底是哪辈子作孽,一定要这般恶心我不成?你去查,去查!倘若这女人当真跟延秀有瓜葛,去给我弄死她。我绝对不允许那个女人靠近延秀半点,知道吗?” “是!” 等人下去后,李婉简直是指尖冰凉,浑身发抖,不住的咒骂: “苏秦啊苏秦,你这个贱皮子,生的种也是贱皮子。早知道,我就该把这小畜生掐死,跟你一起陪葬!” 她几乎快要气疯,整间屋子横竖看什么都碍眼。伸手抓起一件砸碎,再一件砸碎。到最后,连手都懒得再伸,直接一挥胳膊,多宝阁上各色古董珍宝,齐刷刷落地,碎成几瓣。 发泄过后,她心中郁结仍旧不得舒缓。想想若是那小贱人当真跟侄子有关联,只怕回京后免不得会见面。思来想去,决心办一件大事。 —————————————————————————————————— 怎么又是他? 洛英望着一旁比自己高出快两个头的秦冕,心里十分不快。 皇上不能随意出宫她理解,可为何每回方瑾都要点这个黑熊陪着。 小山一样的壮硕身躯,活像个哑巴。唯一能做的好处就是能遮挡点太阳了。 跟着无趣的人一起,洛英的话也少了起来。一路上东瞄西望,丝毫没注意秦冕的步子这回缓慢了许多。 直到快到宅院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洛英奇怪的很,怎么不走了? “那个。” 秦冕有些吞吞吐吐,黝黑的皮肤泛着两坨红晕。让人疑心,这厮是不是中暑了。 “上回咱们抓的小贼,后来我去盘查了,原来他是个贼头,哄骗威胁了一帮孩子,替他行乞,偶尔抢劫。我把那些人给放了,其中不少涿郡人士。” 洛英一下子想起曾经在破庙遇到那个刀疤脸,十分赞同:“你做的对,这种人最可恨了。一定要告诉官府,狠狠的治他的罪。” “这是自然。” 说完后,秦冕又不说话了。 他面颊微红,孔武有力的面容上,露出十分违和的羞涩表情。半晌,支支吾吾了一句: “洛英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他这般,还当真叫人不适应得很。 就好像是一只大猩猩突然学会了撒娇似的,让人鸡皮疙瘩都要浮一层了。 她突然心窍顿开,福至心灵。 不会吧不会吧。 眼前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该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这还真不是洛英自恋。 若是刚来时,她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可这段时间在宫里,大堆大堆的贡品往嘴里倒着,又是各种蜜啊露的抹着。皮肤一日白似一日,枯黄的头发养的溜光水滑。她时常看着镜中人,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加上她是北地人,又这么滋补灌溉。跟小苗抽穗似的,短短数月,高了不少。 对于秦冕的喜欢,她自然是有些小虚荣小得意的。可老天有眼,她可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啊。 即便对方是将军,公主的儿子双重身份加持也不行。 她喜欢那种面白无须,温润如玉的男人啊! 洛英信奉的是:做事绝对不拖泥带水。 就跟狗子哥以前也喜欢她,可她一点都不想给狗子做媳妇,直接回绝一般。 “不,我不答应!” 洛英说的是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秦冕十分吃惊的望着她,估摸没想到会被拒绝,眼睛里有些受伤。(这是洛英看到的) 她痛心疾首,一面为自己的出色而骄傲,一面又为自己为何不能屈就的精神而感动。 “秦将军,我知道我长得好看,性子又好,人也有趣。你喜欢上我,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不会因为这个而疏远你。当然,你也很优秀,可是,你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秦冕脸上的红晕早已经消失不见,嘴巴因为过度吃惊而张成了一个圆圈。 看在洛英眼里,就更加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秦将军,人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听说京中爱慕你的女子也不少,你以后会遇到合适的人,真的。你是个好人,但是不适合我。” 她拍了拍秦冕的肩膀,完美的发了一张好人卡。 同时,在心底惋惜: 我不能再这么优秀了,不然以后身边一群莺莺燕燕纠缠可如何是好。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秦冕这般识趣的。 在她自我感动和自我谴责了半天后,秦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洛英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 褪去羞涩的秦将军,声音还没有恢复到往日的沉稳。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吓的。 “我有个跟你年纪相当的妹子,平日里不大爱出门。也不知哪里听了你的名号,托我请你过府一叙。” 什么? 洛英一愣,旋即有些鄙夷的望着秦冕,眼睛里写满了:你就别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来哄我了。 第72页 方才还觉得你是个汉子呢,勇于表达爱意。这会儿拿妹妹出来遮掩可就没意思了啊。 秦冕自然是看懂了,拼命咽下那口快要气出来的老血,沉声道: “还有,在下早有心仪之人,年后便会完婚。姑娘若是不愿去,我回绝了妹子就是。今日给姑娘造成困扰,是在下孟浪了。” 话说的很客气,可若是别挂着一幅吃了屎似的表情,就更有说服力了。 第40章 【惊雷】 这是真他娘的尴尬了。 秦冕绷着脸,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会染上什么秽物似的。 洛英看的心里呕的慌,可没办法,谁叫自己先误会了呢。 好在迎面而来的薛大牙,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 “姑娘来了!” 洛英见是他,叫了声薛掌柜,同时看向他身后的宅院,有些纳闷: “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明明上次来看的时候,还是玄门玉璧。可这敞开的大门里头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没错,没错。” 薛大牙美的眼睛都眯成条缝了:“姑娘一会儿进去就知道了,内有乾坤呐。” 她将信将疑,刚准备踏进门槛,猛然才想起身旁还跟着个人。 她一扭头,发现秦冕落自己数步之遥。厚着脸皮蹬蹬蹬跑过去,仰头道: “等我这儿收拾妥了,就去找你妹子玩,或者接她来我这儿玩都行。方才我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你不喜欢我更好,哈哈哈,这样避免尴尬嘛。” 可说完这话,洛英觉得自己更尴尬了。 秦冕面无表情:“皇上让我全程护送,我在这儿等着,你看完后我再送你回宫。” 洛英心说这样也行,便客套几句后,拽着薛大牙一溜烟进了院子。 一进去,她拍了拍胸脯,长舒口气。 扭头,发现薛大牙也跟自己做同样的动作。奇怪道:“你怕个什么。” “姑娘不知道,那位小爷,整个京中谈起他就没有不色变的。好个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干我们这行的,您说哪个能确保自己脚底下一定干净。所以我瞧见他老人家,那就跟瞧见活阎王似的。” “有那么夸张。” 洛英嘴上嘟囔,眼睛却不自觉的顺着门口往外瞟。发现当真是看不见秦冕,心底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要嫁给他这种冷面王。 可下一刻,她的不满瞬间被雷劈所取代。 没有了头一回见的花团锦簇,怪石嶙峋,取代的是茅檐低小,阶下青青草。 她的富贵牡丹!她的雕梁画栋!!她的朱墙碧瓦!!! 洛英忍不住胸腔怒火,啊的一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然后,抓住薛大牙,疯一般的开始撕扯他的衣裳,咒骂道: “奸商!你挂羊头卖狗肉,还我漂亮院子!” 薛大牙招架不住,被打的抱头鼠窜:“姑娘,这里头有误会,有误会!” “我误会你个大头鬼,难怪你怕秦冕。对了,秦冕!秦将军!快来打奸商啊!” 薛大牙被吓得魂飞魄散,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忘记尊卑就想来捂这位小祖宗的口。却只见眼前一花,紧跟着胳膊一紧,腿窝一疼,整个人就那么跪在了地上。 秦冕满面怒容,一手反向拽着他的胳膊:“怎么了?” 洛英气的想哭,指着这座宅子语无伦次:“这里,原来是好大一片花圃。那儿是个长廊,里面画的都是漂亮的画,还有红灯笼。还有那儿,有个大房子,后头还有座凉亭。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越想越委屈,花了足足一百两,结果就买了一块儿地? 说出来谁信? 这么气派的大门进来,里头啥都没了,居然只有几个茅草房。 难道她这辈子就是个住茅草房的命?都花了一百两银子了,居然跟戏法似的,给她变成这破屋子了。 秦冕觉得事出蹊跷,手下一用力,薛大牙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声音: “饶命,秦将军饶命,这真不是我做的。冤枉!我真是比那窦娥还要怨呐我!” “说,到底怎么回事?” 薛大牙痛哭流涕:“前些日子,张公公派人来叫我寻些涿郡人士,还叫我问问那边乡下是什么样,务必要仿照造一个宅子。我真是夜以继日,没黑没白才弄出来啊我。原想着讨姑娘个赏,可没想到挨了顿揍。您说,我的委屈跟谁说去啊。” 秦冕仔细观察后,松开了他的手,对洛英道:“恐怕他说的是真的。” “骗人!”洛英否认:“张大伴儿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她眼圈还泛着红,也是,谁摊上这种事心里都不舒坦。 秦冕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蠢的女人,无奈之下,只有替张大伴儿解释: “我估摸着,他是怕你想家。所以才在此造景,为的便是抚慰你的乡愁。” 看洛英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儿,他安慰道:“算了,我瞧着这儿的景致也不错,相较王府大院,别有一番风味。” 洛英看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怼他:“你觉得舒服你来住,把你家宅子给我,咱俩换换行吗?” 秦冕居然真的认真想了想:“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我家是公主府,你去住的话,就属于僭越。只怕会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你还是住在这儿吧。” 第73页 他这番认真说词,听在洛英耳中就跟对方侮辱她一样。气的她直骂娘,觉得自己到底是挖了谁的祖坟,才遭了这劫难。 过程中,薛大牙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骂归骂,房子拆了,花草挖了,就连湖都快被填平了。她的眼泪也流差不多了,哑着喉咙:“算了,这就是我的命。” 命里,她就跟高门大院搭不上边。 薛大牙都快哭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桩事是主人家会错了姑娘的意思。可张公公是谁,轮的着自己去说他的不是? 不想活了吧。 这锅,备不住还得自己来背。 所以看洛英招手时,他提了十二分的小心,捧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只希望这位祖宗回去千万嘴下留情,给自己条生路。 “薛掌柜,我不该打你,这也不是你的错。” 洛英说的有气无力,看得出,心都快碎了。 “已然这样了,你叫人去买些鸡鸭崽子,再弄点菜种子来。” 薛大牙不解,难不成这位被气成失心疯,当真要在这儿种菜不成? 这,这明眼人一看,就是田园风光,取个乐子啊。 “快去吧,种些这个,好歹挽回点损失。否则,我是真的要吐血了。” 薛大牙不敢再跟秦冕这个活阎王待在一处,说了个是后,一瘸一拐的出了院子,留下心思各异的两人。 看着洛英伤心的养儿,秦冕忍不住开口劝道: “倘若你当真不喜,直接回宫告诉皇上便是。翻建一座宅子需要些时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算了。” 洛英有气无力的摆手:“他是想送给我个惊喜,我这么去,不是明白打他脸?这孩子脸嫩,既然送了,我就收下吧。” 这番话,却叫秦冕对她另眼相待。 原本还以为,这女子粗鄙世俗。没想到,竟然也懂人情世故,还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 岂料洛英下一句话便是:“拢共我就两百两银子,买这去了一百两。要是再翻建,那点钱也没了。算了算了,横竖我就是这个命。先养点鸡鸭赚点嚼头,日后再做别的打算吧。” 秦冕一噎,好奇道:“你,很缺银子?” 她不是皇上现在最宠信的人吗?还至于为些俗物发愁? 洛英白眼一翻:“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钱。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娘,每个月你要用多少。” 然后又开始嘟囔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听得秦冕真是难受,特别想告诉她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合时宜。 不过,一想到自己就是对牛弹琴,也懒得多事了。 哭丧后,也要面对现实。何况这地契房契上都写了她的名字,按理也要见一见下人。 结果,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洛英数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磕磕巴巴道:“这,这得多少人啊。” 秦冕在军营待过,扫一眼就能出个大概:“两百多人吧。” 洛英腿一软,差点没瘫下去。 两百多张嘴在她这儿吃白饭,她得养多少鸡鸭才够养活他们啊! 不行不行,不能由着他这么胡闹下去了。再这样,她就是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过日子的。 回去的路上,洛英越想越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从前在西柳河时,她只用养周氏一张嘴,都过得紧紧巴巴。 现在,她得养两百多张嘴,还不得掉层皮啊。 掉层皮都未必能够,方瑾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心里头带气,走路也是虎虎生风,目不斜视。连身侧经过的宁墨都不看,也顾不得身后跟她告别的秦冕,气鼓鼓的向宫内走去。 宁墨收回要打招呼的手,纳闷的很:“她这是怎么了?你给她气受了?” 秦冕摇头,归纳总结:“是有人弄巧成拙了。” “皇上?” 从秦冕沉默的表情里,他看到了答案,不禁失笑:“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哪怕送的礼物不合心意,也不该气成这样。” 他摇着羽扇,发间丝带轻飘飘浮动。 明明顶着一样的烈日,有人就是辛苦奔波,大汗淋漓。有人高座殿堂,自鸣得意。还有的人,则衣冠楚楚,隔岸观火。 秦冕想了想,道:“那若是有人焚你的琴,砸你的酒,抢走你的姑娘呢?” 这三样,是宁墨最爱。 就跟洛英爱财一样的爱。 宁墨手中动作一停,浓眉轻挑:“那自然是要以命相搏了。” “没错。” 秦冕指着洛英背影消失方向,认真道:“所以,她现在也去以命相搏了。” 第41章 【斗气】 送礼送成惊吓这件事弄的方瑾很是挫败,一连好几日都不开心。每日依旧来骄阳殿点卯喂鹿,可那张小嫩脸总是冷着,一句话都不肯跟洛英说。 一开始洛英还舔着脸逗他两句,热脸贴了几回冷屁股后,她也有些怒了。索性脸一扭,身子一转,背对背忙自己的去了。 得,这俩小祖宗闹上别扭,周遭的人可就受罪咯。 张大伴儿早就从薛大牙知道了来龙去脉,心里也是悔不当初。人人都有乡愁,原是想仿照她的旧居来慰藉愁绪,谁能想到这小丫头不按常理出牌呢。 可他却没法抱怨,一面忙着叫薛大牙把那帮子奴仆就地遣散了,一面还要哄这两位爷。两天下来,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少。 第74页 这二位闹脾气,底下的人可跟着倒霉。 一个个屏心凝神,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出了岔子,再被填了炮灰。 这个时候,恰好有人送帖子来了。 “这是什么?” 洛英捏着那一支粉嘟嘟的信笺,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还有桃花的淡淡香味。 “回姑娘的话,是秦将军送来的。” 洛英抽开信笺,打开细细看来,原来是一封请柬。 邀请自己七月七日在梅园一见,落款是秦蓁。 今儿可不就是七月七嘛。 “这是长公主的女儿,秦将军的亲妹子。出生后被先帝封为清瑶县主,幼时也总出入宫廷,老奴不少见呢。” 洛英纳闷:“那我入宫这么久,怎么从未见过她?” 张大伴儿端过镂空白玉盏,透过纸一般薄的玉胎,能清楚的瞧见色泽金黄的茶汤微漾。 将温热的茶水递到洛英手上,他笑眯眯解释道:“县主五岁时,大病了一场,醒来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从此也就不怎么出门了。平时见她少言寡语,主动邀人,倒也是头一回听说。” 这就奇了。 又没交情,一个县主主动请她做什么? “姑娘若是不去,老奴就......” 他刚想说就想个法子替她回绝,没想到,洛英一口应承:“去,干嘛不去。” 她故意冲着纱帘里面的人高声道:“难得有人请我,我自然是要去的。不然,留在这儿看别人给我甩脸子吗?不仅要去,我还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呢。” 说罢,站起身扭着腰,就进了寝殿。 全然不顾纱帘后那人,猛地收住的笔,而后重重的拍在了桌上。 张大伴儿不敢言语,连忙命人去收拾残局。 里面的桌上早已经是一片狼藉,砚台里的墨被打翻,一旁吴道子的卷轴洇湿好大一块儿。 得! 修缮坊又有活干了。 方瑾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微微煽动的鼻翼瞧得出,真是气够呛。 张大伴儿替他收拾着,偏生那边又传来了喜悦的歌声。 一声接着一声,简直就像是一把把小刀子,往皇上心里扎啊。 张大伴儿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在替方瑾擦手上墨汁时,他都能感受到皇上那颤抖不已的手。 “大伴儿,我先出去啦。晚上要是玩的太晚就不回来了,我回自己宅子住去。” 轻快的脚步声和欢乐的歌声渐行渐远,终于,在听不到的时候,方瑾再也忍不住,狠狠一脚踢在了凳子腿上。 “她这是什么意思?”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张大伴儿把心里早就背好的说词,加了语重心长的表情配合表演出来: “姑娘不领皇上的情,这事是她的不对。可皇上也不该总下姑娘的面子,她一个女孩儿家家的,三番五次低声下气求和,您还要拿着,任谁也绷不住啊。” 方瑾眼皮一掀,娃娃脸上满是冷意:“她不分青红皂白,伤人的心,还不许朕生气了?” “生气归生气,可皇上得知道,这女人啊,天生就是得哄的。她也知道自己错了,不然起先为何跟您赔不是?您啊,得见好就收。” “这么说,错的是朕了?” 这话张大伴儿哪儿敢说啊,只能是哄:“您二位,谁都没错。可这事也不能这么下去了,久了伤和气,万一姑娘当真不回来怎么办。” 方瑾鼻子里一哼:“不回来就不回来,难道朕还求着她回来?” 张大伴儿腹诽:希望您记住今儿的话。 嘴上却没吭声,指挥着小太监们收拾残局。 过了会儿,头顶上方传来方瑾闷闷的声音:“她该不会真不打算回来了吧。” 张大伴儿想说:难说。 可谁敢说这话?只有堆着笑,把他那沾染了墨汁的龙靴脱掉,把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同时抬起身子,仰着笑脸: “姑娘不是那种没情意的人,估摸也是面子下不来,跟您置气呢。要不?老奴晚上去梅园门口候着,亲自接姑娘回宫?” “哼!你去,岂不是太给她面子了?” 得得得,又来了。 真不知道他傲娇个什么劲儿,有本事闹,就有本事别拉下脸啊。 这可好,一面担心着人家,一面还要嘴硬。七八岁就这样,长大还了得? 张大伴儿悠悠的接过崭新靴子,替他穿上,认为自己暂时还是先当哑巴的好。 等穿上后,方瑾蹬的一下跳下椅子。走了两步后,扭头催促张大伴儿:“快点啊,还磨蹭什么呢?” 张大伴儿莫名其妙:“皇上这是?” “不是你说的要接她吗?” 方瑾的脸上有些不太自然,解释道:“朕是怕你嘴笨,那丫头又倔,回头伤你颜面。有朕跟着,还能帮你说几句。” 张大伴儿连连点头,如梦初醒:“还是皇上想的周全。只是,” 他指了指外头的□□,提醒:“现在还不到晌午,皇上这会儿出宫,太早了些吧。再说,羲和宫那边,老奴该怎么交代呢?” 方瑾双手负在身后,脸一板:“朕又不是出宫玩儿去,长公主乃是嫡亲姑母,朕去探望探望,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当然应该。”张大伴儿头如捣蒜:“老奴这就派人去跟太皇太后禀报。” 第75页 方瑾得意洋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方才伺候洛英更衣的宫婢: “洛英换的哪件衣裳?” 宫婢忙矮身回话:“姑娘今儿选了一件霞影纱比甲,胭脂红的罗裙。头上戴的是......” 方瑾没听下去,转身问道:“你去瞧瞧,朕有没有这样颜色的衣裳,也挑一件出来给朕换上。” 张大伴儿见他这会儿眼底都是得意之色,不敢反驳打击,只能交代小太监们,把衣橱给翻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满足皇上的这个心愿。 哎!他真是做了什么孽哦! ———————————————————————————————————————————————————— 马车晃晃悠悠,等到梅园时,洛英差点都要被晃吐了。 从马车上下来,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回身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地处偏僻,风景极好。看样子,应该是出了城,难怪颠簸了这么久。 打扮成车夫的侍卫谨慎的看了看周围,确定安全无虞后,才把缰绳栓到一旁歪脖子树上,要护送洛英进屋。 她一面走,一看顾盼周围景色。 此地背靠青山,两侧延伸出桃林片片,明明已经过了时节,可枝头还有数朵粉艳花朵。 面前不远处则是一条溪流横穿而过,潺潺溪水被沿途绿荫遮蔽,只听得清泉声声,不见水光粼粼。光是听着,便有股沁人心脾的意味了。 这么看着,她就走到了屋前。 抬头一瞧,乌木门,黄铜环,最上方还挂着一块儿牌匾,上面用小篆写着两个清秀小字: 梅园 牌匾角落处,刻着一支缠枝梅花。 她抬起手,刚要拍门,却听吱呀一声,门分左右,开了。 里面露出一张银盆似的脸,头梳双环髻,圆圆的眼睛仿佛带着笑意,红扑扑的脸蛋喜庆极了。 她一见洛英,未曾开口便先笑了出来。 “是洛英姑娘吧,小姐让我在这儿候着呢,您快里面请。” 小丫头自来熟一样,直接扶着洛英,对身后侍卫道:“梅园不接待外客,还请您在这儿候着吧。” 小丫头跟长了个八哥嘴似的,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说的洛英都快晕了。 不过,她也知道了,她叫七喜,是一直在县主身旁伺候的。 至于为什么叫七喜,而不是三喜五喜,她是这么解释的: “在我之前,县主身旁有六位姐姐伺候呢,我是第七个当选大丫鬟的,所以县主亲自给我赐了这个名字。” 提起县主来,她都是满满的自豪感,让洛英也对这位娇弱的县主产生了几分好奇。 七喜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说: “县主就在里面,你自己过去吧。” 顺着她指着方向,洛英瞧见面前一座木制小桥,桥那边是一座八角凉亭,四周纱幕围着,只能隐约瞧见里面的确是有个人影。 “你不过去?” 七喜摇头:“县主平时都爱一个人待着,没有吩咐我们是不靠近的。” 眼睛里是满满的羡慕,好像能被她接见是件很自豪的事。 洛英也不再勉强,独自上前。 路过木桥时,心底不住嘀咕:这底下也没水没沟的,弄个桥做什么。 等离近了,不知怎的,她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第42章 【和好】 踏上桥后她才发现,原来这里另有乾坤。 身后是骄阳万丈金似火,头顶是竹林连片绿遮阴。蹬上几层青石板台阶,便瞧见桥柱上蹲着一只只可爱的石狮子。 用手一摸,凉沁沁的。 恰逢清风拂过,小桥两侧竹叶飒飒响动。绿影婆娑,让人好不爽朗。 洛英望着那座近在咫尺的凉亭,薄幔轻卷,露出了一双缀了珍珠的芽绿色绣鞋。 不自觉的,她放慢了步子。 才刚上台阶,尚未来得及伸手挑开纱帘,便听到里面传来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里无人靠近,洛英姐姐不必拘束。” 听声音,好像年岁不是太大。 洛英迟疑片刻,果断撩开。一张带着甜甜笑容的脸,瞬间出现在视线。 眼前少女不过十一二岁,头发披散,未施粉黛。眉眼清秀,身形消瘦,一看就像是有先天弱症。 她斜斜的靠在软榻上,一身翠色衣裙,双腿处搭着块儿杏色长毯。 见洛英视线落及之处,秦蓁笑道:“幼时不慎落水后,这双腿便怕极了湿寒。哪怕是三九天,在这种林荫小亭也需要护严实了,否则又该受几日的罪了。” 她声音略带沙哑,笑容却极美,令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一路上的防备,也不觉消失全无。 “姐姐坐吧。” 秦蓁欠了欠身子,把石桌上茶点向她那边推了推,抱歉一笑:“我不喜吵闹,所以得劳烦姐姐自己动手了。” “哦,不碍事。” 洛英如梦初醒,连忙倒了两盏茶,贴心的递到秦蓁手上一杯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温热的茶水带着柑甜香味,她举起茶杯放在鼻尖嗅了后,浅浅的喝了一口。顿时,清甜果香在舌尖绽放。 少女喜甜,洛英也不例外,很快,一杯茶便见了底。 她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两杯茶进肚,感觉胃袋暖暖的。 第76页 说来也奇,这样的天气在宫里时,她巴不得从嘴巴到肠子都拿冰沙塞满了。可这温热的果茶喝下去,却半分不觉燥热,酸甜可口,唇齿留香。 回去给小房子也弄一杯喝喝。 她美滋滋的想,便问了果茶的方子。 秦蓁笑了:“也不要什么方子,就是有些费事。四时瓜果切片晾晒成干,放阴凉干燥处储存,喝时想要什么口味,便选了拿来煮好,半凉时滴些蜜进去。我一会儿叫人各种口味备上一些,你回去自己按需调配吧。” “那怎么好意思。” 洛英高兴的搓手:“我空着手来的,却要拿你的东西。不然,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下回我带来送你。” 果真是个妙人。 秦蓁歪着脑袋,调皮的眨了眨眼:“我说什么,你果真都能答应?” “对啊。”洛英骄傲的挺起胸脯:“西柳村谁不知道我言出必行,你说吧,簪花?胭脂?还是果子点心?我保证带到。” 秦蓁双眼好奇的望着她,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的洛英莫名其妙。 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发现并没什么后,纳闷道:“你笑什么啊?” 秦蓁一手捂肚,连连摆手:“哎哟,我是笑有人醋罐子翻的太狠,连累我今儿也做了回小人。” 这话说的她更听不懂了。 缓过神的秦蓁,牵着她的手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秦冕与她共出行两次,人多口杂,不知怎的传到了李家耳中。 秦蓁笑的眼角还有残泪,脸蛋也因此泛着一丝潮红:“你不知道,李家幼女名唤卿卿,与我同年出生。尚在襁褓中便与我哥哥定了婚约,她早已经把哥哥当成私有物,时常来闹。只是哥哥忙得很,鲜少陪她。如今乍一听竟然与你出双入对,还不恼了?却又苦于颜面不敢去问正主儿,只叫我今儿设了局,当一回坏人了。” “啊!” 洛英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出双入对,她和秦冕? 这人是该有多瞎,她能看上那大黑熊? 不过这话,当着人家妹子可不能说。 洛英就跟被人塞了一嘴狗毛似的,呵呵半天,一句合时宜的话都吐不出来。 得!就知道,无亲无故的,请她来喝哪门子茶啊。 亏她还美呢。 被牵着的手也觉得有些刺挠,下意识洛英想收回,却被秦蓁给拉住了。 “你莫要恼我。” 秦蓁语气真诚,眼神恳切:“原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久卧病榻,心里也想多认识个人。今儿见你,我心里十分欢喜。若是你真生我的气了,我该难过了。” 说罢,双眉微拢,眼皮一搭,长睫已经有了些湿意。 见她要哭,洛英心头那股尴尬也没了,连忙去哄:“哎哎,你别哭啊。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觉得说我的人眼神不济。我钟爱的,也不是你哥哥那样,硬要把我们拉一起,我还不高兴了呢。” 本来就是,怎么说她也算的个清秀佳人吧。她跟宁墨也一同出去过啊,还喝了花酒呢,怎么就没人把他俩往一起拉扯啊。 秦蓁抬起眼皮偷看,洛英撅着嘴巴生气的样儿十分好玩。她拧了一把腿,好歹才没笑出声来。 “那你,不生我气了?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怯生生的样儿,加上这一副病容,瞧着就让人心疼。 “我没生你的气。” 洛英望着她的脸,发现她眉宇间与秦冕一点都不像。一个刚毅,一个柔弱。简直就是挺拔松柏和丝笼草的差距,也不知道面对这么一个随时随地掉眼泪的妹妹,秦冕还能不能端着那副冰块儿脸。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儿的,就是你能不能别再哭了。我最怕女的哭了,你一哭,就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洛英嘟嘟囔囔的说出了自己心里话,又拿过她身侧的茶杯,顺势抽出自己的手: “你不是身子弱嘛,我给你换杯热点的吧。” 听着茶水徐徐注入杯中的声音,秦蓁光明正大的抬起头,眼中哪儿还有泪? 结交一个朋友,总比树立个敌人的强。今日之事,算得上是九分圆满了。 唯一落的那一分...... 秦蓁摩挲着腕上玉镯,心中有些微微失落。 —————————————————————————————————————————————— “怎么还不出来?” 方瑾急冲冲的催促着:“不是早上就进去了吗?” 张大伴儿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心道这是人家姑娘闺房,您再急也只能等着了。 “想必是,姑娘家见面,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吧。” “哼!” 方瑾的鼻音重重从里面传来:“怎么没瞧见跟朕就有聊不完的话题,跟别人就行?” 得,马屁拍在马腿上,张大伴儿觉得在洛英出来之前,自己还是先闭嘴好了。 马车里的皇上越来越暴躁,就像是关在笼中的小兽一样。张大伴儿丝毫不怀疑,洛英若是再不出来,皇上能不顾礼节要冲进去抓人了。 终于,在笼中兽最后一丝耐性快要消磨殆尽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直勾勾的盯着门缝,满怀期待。 从里面先是露出七喜那张银盆似的脸盘,她迈过门槛后,紧跟着,洛英那熟悉的身影也跟着走了出来。 第77页 “这个是小姐给您包好的,每样儿上头都用簪花小楷写了详细是什么。小姐还说了,姑娘若是喜欢随时来取便是,梅园的门随时为姑娘敞开着。” “替我谢谢榛榛,下回来我也给她带好吃的。” 跟七喜告别后,洛英迈着愉快的步伐,走到马车前,一抬头,吓得手中包裹差点掉在地上。 炯炯有神的眼神,就像是黑夜中觅食的狼一般。 洛英看了一圈,发现多了不少生面孔。加上这顶全新的马车,以及旁边脸快笑成朵菊花的张大伴儿,不消猜都知道里头是谁。 “大伴儿来啦。” 淡淡一句话,也听不出是不是还在生气。 倒是方才还跟笼中兽一样折腾的主儿,现在反而彻底偃武息戈。 张大伴儿没法子,只有笑着解围:“皇上怕天晚了,姑娘回去路上不安全。” “胡说!” 车内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却依旧振振有词的替自己辩解:“朕是来瞧姑母,顺道,顺道到这儿的。” 好一个顺道,原来不是笼中兽,竟是一只死鸭子。 张大伴儿索性不再说话,直接抽了条凳在地上放稳后,扶着洛英:“姑娘上车吧。” 洛英干脆利落的爬上马车后,一挑帘,就瞧见了一身桃粉,头戴金冠的小房子。 这娃娃本生的就白,如今这一身艳丽色泽,瞧着那脸蛋就跟奶冻子似的,想让人猛吸一口。 他那儿还木着脸呢,洛英直接就上手了。 “哎哟,疼疼疼。” 小房子的脸被她扯的变了形,身子也跟着移到她身边。紧跟着,一下子被她抱在怀里。 “我们和好吧,我知道你是特意来接我的,瞧!我也给你带了好玩意儿呢。” 果香从褐色牛皮纸散发出,充斥了整个不大的车厢。 馨香,甜暖。 崩了好几日的方瑾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开手一头扎到洛英怀里: “我们和好了。” 声音闷闷的,竟像是积攒了好几日的委屈,此刻终于宣泄出了。 第43章 【贞娘】 九月,乾州。 写完最后一道密信后,叠好装在紫檀匣子里落了铜锁,郑重其事的交给一旁亲卫,不忘叮嘱: “直接送去宁公子手中,他知道该怎么办。” 等候多时的亲卫双手捧过塞入怀中,快速离去。 直到听到马蹄声响起,他才放下手中狼毫,抬手捏了捏酸胀的眼角。 不知不觉,来乾州时日也不短了。好歹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算算时日,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李延秀眼底倦色浓厚,衣带不解,斜斜的靠在圈椅上准备闭眼小憩会儿。 才入梦,突然听到外头隐约有哭诉声传来,勉强睁开眼,哑着喉咙唤来卫兵: “外头怎么了?” “是个妇人跪在门口哭诉,好像是这回被查处宁家三房的婆子,不知何故在这儿哭泣叫冤。” 卫兵见他满脸疲惫,提出建议:“公子,属下去把她赶走吧,省的扰了您的清净。” 李延秀这会儿脑胀如麻,下意识准备点头。想了想,还是用拇指抵住鬓角,按压住那突突直跳的痛感: “算了,带进来我问问吧。” 卫兵下去后,没一会儿带上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妇人。 妇人一见他,噗通一下先跪了下去。 “大人明鉴,我在宁家这些年来一直伺候着夫人。这回宁家获罪,我自知无法改变大人的抉择,还请您应允,让我陪着夫人一同进京,伺候完她最后一程,也算是报答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李延秀抬眼望着那妇人,年约三十上下,面容清秀姣好,双手细嫩。看得出,在宁家应当是个管事的。 “你应该知道,宁穆瑞贪慕赈灾粮款,又在乾州鱼肉百姓多年。死罪难逃,他的夫人,即便死罪可免,也少不得判个流放之罪。皇恩浩荡,不殃及下人,这才放你们自由。可倘若你执意要跟着,难道就不怕受牵连?” 妇人重重磕了个头,虽然目中含泪,却语气坚决: “两年前我本就该死了,是夫人救了我。附近奴仆尽散,一路进京路途遥远,夫人常年卧榻又岂能遭受得住?请大人开恩,允我陪伴上路。若是皇上真改了主意,我也绝不后悔。” 李延秀没想到一个妇人竟然有如此气魄,便叫来卫兵:“将她送去宁三夫人身边,给她们找辆马车,莫要为难。等回了应天,找个机会放她离去。” 听到此言,妇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喜极而泣:“谢大人!” 待妇人下去之后,李延秀睡意全无。索性挑亮灯芯,随手拿了一本书,看了两行,思绪却不觉飞向旁处。 从前与宁妍一起时,总听她提起乾州。却没想到,第一回 来,竟是要查抄宁家三房。 也不知她如今在北魏,过的如何? 想起北魏,不知怎的,另一个娇俏身影突然闯入脑海。 想起她看见自己满身是血是的惊恐;想起她发现是自己偷了饽饽时的恼怒;想起她望着时脸上的娇羞.... 他又不蠢,怎么会看不出那个叫洛英的姑娘,是对自己有意呢? 只可惜,他于她,或许是一生牵挂。而她于他,却不过只是一道风景线罢了。 一道别出心裁,从未见过的风景线。 第78页 李延秀果真应了许诺,一路上士兵对于队伍尾巴上的那只旧马车还算关照。食物和水每日供应,没过两次,那妇人胆子也大了些,渐渐开始承担起烧水做饭,针线缝补的活计。 一开始,在李延秀的管理下,大家还对妇人的作为充耳不闻。可架不住那阵阵香气像虫儿一样往鼻子里钻,时日久了,也就默许她做饭一事。 作为交换,她每到一个城镇,会去抓些草药回来。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在饭后闻浓浓的汤药味。 十余天后,已经到了应天城外三十里地。 李延秀吩咐卫兵,叫妇人收拾包裹可以走了,省的进城后人多眼杂。没想到,那妇人竟然拎着个包袱自己过来了。 “谢谢大人,如今应天已到,我也算尽了最后的情义。今日就此拜别,请各位珍重。” 一路上吃喝都受人照拂,卫兵也忍不住帮腔:“公子,我让两个兄弟护送李大姐去旁边的镇子上,租赁个马车,省的路途遥远,她一个人也不方便。” 李延秀不是无情之人,让亲卫取来百两银票,赠与妇人。 妇人本要推辞,却听他道:“我生平甚是钦佩仁义之人,你虽然是后宅妇人,却比起许多冠冕堂皇的男人也当仁不让。这银票你妥善拿着,回去之后,置办些田产,好好渡日。” 妇人美眸含泪,再三拜谢后,跟着卫兵退下。 见此一幕,李延秀感受颇多。平稳心神后,准备出发,一鼓作气进城把人移交应天府,自己也好休息休息。 临上马时,他不经意问道:“你派人跟乾州知府知会一声,莫要叫宁家人为难这妇人。” 宁家三房被问责,她一路相随又平安回去,只怕有心人要拿她做一番文章,岂不冤枉好人? 亲卫这几日也没少受妇人照拂,一听这话笑了: “这妇人原不是乾州人,乃是被人卖到青州,宁夫人正好回娘家顺手买下。如今她大恩得报,正好能回涿郡了。” 李延秀猛地勒紧缰绳,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发出嘶鸣。 “你说什么?她是涿郡人?” 亲卫不懂公子为何会如此吃惊,不过还是老实点头道: “是啊,四年前涿郡闹了天灾,灾情持续两年。哀鸿遍野,处处饿殍,甚至还有易子而食。家里为了口粮食,便将她给卖了。说起来,真是个可怜人啊!” 李延秀突然想起洛英说的话: “我娘和弟弟,是两年前被卖的。你时常在外头跑,见得人多去的地方广,能不能帮我找找。” 那会儿他是怎么说的? 他以为,人海茫茫,寻一人不亚于大海捞针的难度。便果断拒绝。却不曾想,今日竟遇到如此巧合。 想到此,李延秀再也忍不住,猛抽了一记鞭子,掉头向方才妇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 “真无趣!” 洛英趴在美人榻上,懒懒的捡起两粒明珠,放回小几上的妆奁里。爬起来坐直身子,扬起脖子冲着里头喊: “你还要多久才能写完啊。” “快了,快了。” 方瑾头也不抬,眉头紧锁,笔尖凝顿。接下来的文章,怎么也没有头绪。 下个月就是他的八岁生日,太傅开始讲起了为君之道,同时需要学习的功课更多了。 于是,陪洛英的时间也日渐少了起来。 见方瑾又没了声音,洛英顿感无趣,唉声叹气的又重新躺了回去。 无聊透顶。 她嘟囔着,伸手拽过珠帘下的一块儿水晶,在指尖摩挲。 脚步声轻微响起,还是被她敏锐的捕捉到了。洛英惊喜坐起,以为是方瑾,却没想到,来的是张大伴儿。 见到她眼中的失落,张大伴儿笑道:“姑娘若是闷的厉害,老奴陪姑娘去珍兽园逛逛?” “不去。” “那,去镜湖?” “都去过好几次了。” “那去园子里赏花吧,前儿花房的来报,说姚黄,二乔都开了,甚是美艳呢。” “哎呀不去不去,统统都不去!” 洛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来了脾气:“来宫里几个月,连地上有几块儿砖我都数的清清楚楚,更别提那些花儿啊兽的了。天天看,早就腻了,也不知道还有个什么新鲜劲儿。” 撒完气之后,又觉得自己这无名火来的莫名其妙,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顺喜呢,还在书院吗?” “是。”张大伴儿就跟没遭那一通埋怨似的,笑容依旧慈祥:“听书院的先生夸他天分高,书念的极好。” “那就好。” 洛英一提弟弟就得意:“我爹就聪明,弟弟肯定也不会差的。” “那是自然。” 聊完之后,洛英一时也无话。沉默中,出宫的念头又像泡了水的豆子似的,开始挣扎萌发。 “要不,我自己出去走走?天黑前就回来。” 张大伴儿回头看了看正在认真苦读的皇上,小声提点:“皇上今儿又挨太傅的训了,姑娘还是先别出宫了。” 自打上回闹完别扭和好后,他们两个就好比是拴了绳的蚂蚱似的,一个去哪儿,另一个必定也要去。 就说前两日她去喂鹿,他正在写文章就没打扰。结果回来之后,见满地狼藉,他大发雷霆。瞧见自己后,紧紧抱着不撒手。 第79页 洛英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可她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终于,在张大伴儿殷切的目光下,她还是服了软: “那好吧,我不出去了。” 张大伴儿满意的笑了,嘱咐宫婢们去给洛英炖些甜点来,又进去伺候方瑾了。 望着那撩起又被放下的纱帘,洛英心里空落落的。 她满满的躺了回去,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窗外。 那只挂在廊下的竹笼里,黄绿鹦鹉认真的叨着米粒。 听人说,自打那场风雨后,这只鸟儿就被吓破了胆儿,再也不肯独自站立枝头了。反而是在笼中觉得更安全,更自在。 第44章 【生辰】 金秋十月,宫里陡然一下子忙了起来。 身为帝王,一年一次的千秋节是整个宫廷都格外注重的事情,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布置起来。珍宝库里的东西都被擦干净摆了出来,处处透着喜庆。 一大早,司珍房便将赶制好的衣裙送来,洛英穿上转了个圈,裙摆上百蝶嬉戏图好像活起来一样,看的她心中美的冒泡。又把方瑾前几日送来的赤金红宝头面带上,正好相称。 “漂亮吗?” 她兴冲冲的站在铜镜前,前转后侧,左顾右盼,怎么看怎么喜欢。 “好看。”宫婢自是捧她:“姑娘这一身,像是九天玄女下凡一般。” “是吗?” 她不太了解什么玄女,神仙的,不过却着实满意这身衣物,恨不得立即穿着给众人看。便问: “寿宴几时开席?咱们要不要提前过去?” 宫婢笑意盈盈的替她扶正腰间禁步:“要我说,姑娘莫着急,待寿宴快开始时,您再过去。必定是光彩照人,引人注意呢。” “那,要不要把小英子也带上。”洛英美滋滋的畅想:“我骑着鹿,会不会更像仙女?” 见惯这些日子她的威风,宫婢自然是附和:“那我把那件珍珠披肩给它披上,给它扮成只仙鹿,如何?” “好啊好啊。” 洛英拍手叫好,不忘叮嘱宫婢:“记得把我准备好的礼物藏妥了,千万别叫人瞧见,晚上我要亲自给小房子个惊喜。” 宫婢笑着答应后退下了,留她一人,对镜端坐,双手托腮,左右仔细瞧着脸上的妆容。 很难相信,镜中那个黛眉雪肤,贵气逼人的女孩子竟然是自己。她双手捧着红红的脸蛋,歪着脑袋吐了吐舌头,镜中人也冲她做同样的动作。如是再三,倒是先把自己给逗乐了。 宫中时光难熬,尤其是今日。 在她满怀欣喜的期盼中,暮色终于降临了。 该我出场了吧。洛英心中如是想。 可伺候的宫婢却回话说,皇上这会儿正在宴请朝臣,恐怕要等一等才能到家宴了。 洛英心中虽然失望,却也明白小房子身份尊贵,他的生辰自然是大事。 “那便等等。” 夜色渐浓,宫婢说如今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正在与皇上一同举杯,皇上让姑娘等着,一会儿一定回来跟她一起吃寿面。 是了,生辰总不能不见家人吧。 她连着灌了两杯沏的酽酽的茶,浓烈的苦涩麻到舌根,几乎快要吐了。 但也让她清醒不少。 夜凉如水,宫婢抖着声音,说皇上回来途中被宁公子和秦将军一并人拦住了,说会儿话就过来。皇上说姑娘若是饿了就先垫点果子,等回来好歹要一起吃一口长寿面。 洛英觉得腰有些发酸,脖子也僵硬的厉害。抬手一扶,原来那沉甸甸的头面还压在脑袋上呢。 发髻繁琐,整整梳了半个时辰。无法,她只有用胳膊撑着脑袋一侧,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就觉得昏昏沉沉,眼皮子也越来越沉。 我先睡会儿,等小房子来了就陪他一起吃寿面。 洛英心中如是想,还没把话交代出去,就不知不觉合眼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脚步声,她挣扎着抬起头,发现是张大伴儿。 “姑娘醒啦?” 张大伴儿贴心的替她披上薄裘:“皇上怕姑娘久等,特命老奴来告诉您一声。今晚怕是不知要到什么时辰,待明早同姑娘一起吃寿面,也是一样的。” 洛英望了一眼窗户外,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她端起桌上茶盏,想润润干哑的喉咙。入口才发现,凉掉的残茶吃起来,竟比汤药还要苦涩。 ——————————————时光倒退——————————晚宴伊始———————————————————— 方瑾悄悄在小黄门耳边低声道:“可以去骄阳殿请人了。” 小黄门还没直起身子,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亲切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皇帝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呢?哀家也想听听。” 方瑾连忙站起来,恭敬道:“回皇祖母,孙儿是想请位朋友过来,一同贺寿。” 整个宫里,谁不知道洛英的存在? 即便羲和宫的人从未碰见过她,却也没有反对过。 不反对,就是默许了。 所以他也没想过会有什么阻碍,自自然然的布置了今晚的一切。 不成想,李明华却道:“我想今晚,可能不太适宜有旁人出现。” “为什么?”方瑾有些着急,他特意选晚宴开始再去请洛英,就是想让她看看自己准备了一路的惊喜。 第80页 没想到,在这儿出了岔子。 “皇帝。” 李明华慈爱的看着他,满脸喜意:“因为今儿,是皇上的大日子。蓁蓁,来,到哀家这儿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名样貌清秀的姑娘,从下首座位中,站了起来。 方瑾眯着眼睛,他没见过她,可却认识坐在她旁边的人。 是他的姑母——平兰长公主。 秦蓁丝毫不惧来自帝王那压迫的眼神,步步端庄,一直到了李明华身边。 “好孩子。” 李明华牵住她的手,顺势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又抬头,向方瑾伸出了另一只手。 尽管心中极为不愿,他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她的身边,落座。 李明华笑了: “皇上登基,已经有八年了。从前你年纪小,少不得我这个孤寡婆子,替你操心张罗。如今你一年大似一年,也该把还政一事,提上日程了。” 此言一出,李婉先坐不住了,惊呼了声:“姑母!” 李明华却充耳不闻,拉着方瑾凉透的手,另一手牵上一旁秦蓁的手: “还政之前,还有件更要紧的事,那就是你的亲事。” “皇家子嗣凋零,哀家也不得不早做打算。虽说你年岁还小,可北周静帝六岁大婚,也算是开了先例。蓁蓁长你四岁,性子稳重,有她在你身边辅佐,哀家也算是放心了。” 方瑾只瞧见李明华那涂着精致口脂的嘴巴一张一合,可说的东西是什么压根听不清楚。 他脑子里乱透了。 还政,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她真的会那么轻易放手吗? 对了,她还有个附加条件:要娶秦蓁。 秦蓁的母亲是平兰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 绕了一圈,他还是没有逃脱李家人。 可还政的诱惑太大,大到他明知道这肯定是诱饵,却不得不上去咬住。 李明华望着他,涂满口脂的唇好像要将他吞噬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她正笑的一脸慈爱:“皇上以为如何?” 他还能如何? 一瞬间,他想到了从未见过面的父皇,母妃的手札,皇太后的憎恶。以及,骄阳殿里,会陪着自己玩闹的洛英。 他微微扭过头,发现一旁的李婉眼神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倘若眼神是把利刃,毫不怀疑,此刻李婉早已经劈碎他好几回了。 他敏锐的捕捉到,李婉目光中的狠戾。 夜风微凉,吹的方瑾瞬间回神。 下首坐的的各位王公重臣,士族将门,一个个看似为他贺寿,实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李明华身上,唯她是瞻。 就好比,明明他才是九五之尊,却不得不坐在两个李家女人的下首。 小小身躯第一次迸发出强烈的渴望,或许这些在曾经就埋藏下点滴。不过今日,全都集中爆发于此刻。 方瑾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回答: “孙儿一切都听皇祖母的。” 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定。 随着李明华满意的笑容绽放,举杯瞬间,下面的人也跟着欢笑晏晏,举杯庆祝。场面热闹非凡,只有他,像一个融入不了的傻子,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安顿好秦蓁后,他要回骄阳殿时,被李明华叫住了。 “我知道你很是喜欢那个女孩儿,可今时不比往日。皇上想早些亲政,得先筹备大婚。蓁蓁是你姑母的心头肉,你总要拿出点诚意叫她们放心才是。” 竟是连一点遮掩都不要了。 方瑾早慧,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半晌,回道: “孙儿晚上回拙政阁休息,明天一早陪表姐进膳。” 果真,听他这么说,李明华十分满意: “好孩子,哀家就是喜欢你一点就透。榛榛不是个容不下人的,骄阳殿那边,等大婚后自会给她一个封号,也不枉她救你的恩情。” 方瑾低低的说了个是,垂手没再言语。 “好了,哀家也乏了。年岁大了,身子也就熬不住了。哀家比谁都盼着皇上早日亲政,哀家也好颐养天年,过几天的快活日子。” 方瑾半跪:“送皇祖母安。” 李明华走了,带走了身侧所有的宫婢。霎时间,整个殿外,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的站着。 张大伴儿心疼,柔声劝道:“皇上,起风了,咱们先回去吧。” 方瑾站着没动,好一会儿,才问: “她还在等朕吗?” 张大伴儿自然之道问的是谁,也时刻派人关注着。 “是,姑娘颗米未进,一直等着跟皇上一同吃寿面呢。” 方瑾闭上眼,猛吸一口气,觉得胸口有些钝钝的疼: “叫她别等了,早些睡吧。” “哎!” 张大伴儿望着他小小的身影,月影下,显得十分孤寂。 方瑾快走几步,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算了,告诉她,叫她早些睡,明儿早上我陪她吃寿面。” 张大伴儿哎了一声后,看着他快步走到草丛边,把一只只灯笼全部踢出来,踩了个稀巴烂。 那是皇上准备了好几天的礼物,准备跟姑娘一起过个难忘的生辰。 当时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憋屈。 第45章 【娘子】捉虫 日落西山。 第81页 守城的士兵正要关门,突然见一串黄沙由远而近,立即神色肃然,戒备的持手中长枪对准来者。 待黄沙消散,一个身着锦衣之人傲居的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慢慢逼近。待离他还有些距离时,从怀中抛下一物,催促道: “还不快打开城门。” 物件在空中飞出个好看的弧度,最终落在他面前。士兵莫名其妙接住一看,顿时面色大惊。一面向后跑一面挥舞着手臂:“开城门,快开城门!” 吱呀的长音,像一首悲怆长鸣。沉重古朴的大门向左右两面打开,露出了它柔软的内腹。 锦衣纵马到一旁,做恭敬状。 一辆马车从后缓缓而来,跟着马车后的少年面沉如水,在经过城墙下时,抬头看了看牌匾上那繁琐的笔划。 涿郡 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天黑之前到了这里。 马车安全无虞同行而过,少年的背影也在甬道中减弱。锦衣勒紧缰绳后,马儿听话的沿着他们的路,哒哒哒的向前行。 路过士兵时,他停下马,伸出了手掌。 士兵连忙双手将令牌奉上。 收了令牌,重新揣入怀中,他轻喝之后,马儿重新跟上脚步。 哒哒哒哒,不一会儿,清脆的马蹄声便从众人耳中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我娘哎!” 士兵揉了揉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无力的挥了挥手:“关城门,告诉兄弟们,最近都警醒着点。谁要是犯了事,别说陆大人不救你们。” 士兵继续着未完成的工作,但是方才那个少年的样子,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疑惑。 会不会,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马车两边垂下的穗子随着韵律摇晃,在清冷一阵后,逐渐有人声从外传来。慢慢的,人声渐渐大了起来。 熟悉的乡音时隔两年,再度在她耳旁响起。 终是忍不住,挑开帘布,露出了那双渴盼的眼睛。 不同于江南水秀,肥马轻裘。地广人稀的涿郡乍一看,竟有些颓桓败井之感。路边商贩心不在焉,街上人稀稀松松。偶尔拦下一个顾客,便十分卖力的开始介绍起来。若是遇到那不买货的,便将脸一抹,一口浓痰先吐了出来。 路过一处胭脂铺时,贞娘突然开口了: “李大人。” 她探出头,目中含着隐约哀求:“能不能在这儿耽误片刻,我想给小女买些东西。” 李延秀看了看前侧那块儿牌匾,嘱咐亲卫:“你陪夫人进去吧。” 锦衣低头迅速下马,替贞娘拉开帘幕,十分尊敬:“夫人,请!” 尽管已经有数月,但贞娘还是有些无所适从。手足无措的下了马后,低头碎步进了店铺。 等待的时候,李延秀眯起眼,思绪不禁飞回到一年前,自己刚到涿郡时。 那时的他,为了躲避追他的人,成日里东躲西藏。还要想法子越过北魏如何救妍儿出来,活的狼狈不堪。 不成想,再来时,竟然是送人返乡。 骑在马背上,望着远处,可以清晰看见那连绵远山。越过那山群再走三十里,就是北魏的地界了。 如今的他,倘若再闯一闯,也是可以的。 “大人,李大人。” 温柔的呼唤将他拽回到现实。 贞娘十分拘谨,面对这个随意握着她主人生死的年轻人,她半分不敢轻怠。客客气气福了福身: “民妇已经买完了,耽搁大人时间了。” “不碍事。” 李延秀看前面不远就是一处客栈,又见她身上半新不旧的衣物,开口道: “今日天色已晚,山路恐有崎岖。不如暂且休息一晚,夫人整装梳洗后,明天一早再回去。” 虽然贞娘现在巴不得肋下生翅,赶紧回到女儿身边。可面对李延秀的抉择她不敢违抗,只能低头称是。 于是,一行人便在天客来的客栈休息下来。 客栈里里没什么人,他们一来等同于包场。面对那锭银光闪闪的银锭子,掌柜的喜笑颜开,眼睛都眯成条缝了。对于李延秀的要求,自然是有求必应了。 忙活一通后,亲卫在后院马厩旁找到了李延秀。 “公子。” “都送去了?” “是,衣服首饰,一应俱全,都送去夫人的房内了。” “那便好。” 李延秀抬手摸了摸马儿,岂料马儿压根不理他,低头卖力的嚼着豆料。偶尔打个响鼻,像是称赞这饕鬄美宴般。 他轻笑,吐掉口中叼着的青草,抬头望着天空明月,叹道: “又是一年千秋宴了。” “是啊。”锦衣见他心情好,便附和两句:“今年千秋宴公子可赶不上了。也不知道太后知道您不回去的消息,会不会雷霆大怒啊。” “姑母的脾气,那是自然,不过,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锦衣是跟他许久的亲卫,感情亲厚,在他面前算是为数不多敢放肆说话的人。逮住机会,趁机问出盘踞在心头数月的疑惑: “公子,那位洛英姑娘,究竟是何人?值得公子为她千里送母?” 别说他心痒难耐,同行的兄弟哪有不好奇的。甚至脑补了一场落难公子和农家女的大戏,传的火热。只等着正主首肯,这戏便成了板上钉钉的真货了。 “她是。” 第82页 许是这月色太温柔,令人心生缠绵。往日洛英的那些个好在回忆里,被无限放大,竟也成了心口回味的甘。 “她是我的贵人。” 从她口中,他知道了许多这个身份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与她一起,他享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在她身上,他感悟到了生命的珍贵,以及信念和追求,是一件伴随一生的事。不必短暂的以命相搏,求没有结果的结果。 锦衣好奇的紧,还想再问,却被自家公子抛来的干草一晃,站直了身子。 再看公子,却发现他抛下一句: “好生护着夫人安全,我出去转转。” 出了客栈,往前再走几步,绕过一株歪脖子大柳树,就是涿郡最繁华的街道了。 不同于应天晚上的热闹,涿郡的夜更像是老人,早早的就沉睡了。 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像是要弥补当初的心境,又有些期盼着什么。 突然,远处有盏昏暗黄光。他心中大喜,脚步加快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却又不由得失望。 原来是一个老妪,站在简易的竹柜旁,佝偻着腰,正把面前糕点一一摆放整齐。 见有人驻步不前,老妪抬起头,露出干扁的脸: “年轻人,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又糯又甜,买回去给小娘子吃吧。” 他失笑,却又被小娘子三个字突然打的心头一动。 他清楚记得,洛英津津有味的啃着杂面饽饽。也记得他捉到野山羊和鱼时,她眼底那欣喜的光芒。 桂花的香甜让人心情一下子都愉悦起来,他从怀中摸出一块儿银角子,放在老妪面前。 老妪干枯的手拿起银角子,对着烛光仔细瞧清楚后,大惊,连连摆手: “公子,您就是把我这摊都拿走,也要不了这么些银子的。” “无碍。”李延秀想起那个干瘦的大妞和拖着鼻涕的二牛,想来哄孩子也很是不错。 “都包起来吧,家里孩子多。” 老妪显然是误会了,一面忙不迭的包着桂花糕,一面念念有词: “公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家中娘子必是贤良淑德,子嗣绵密。” 贤良淑德? 想起洛英那伶牙俐齿,豪放不羁的样儿,李延秀不禁摇头。这女子,这辈子算是与这四个字都搭不上了。 不过转念又冷了脸,人说夫人,他想她做什么。 老妪虽说上了年纪,手脚却不慢,裹了严严实实几个纸包后,摞起来抱给李延秀: “祝公子跟小娘子如同这桂花糕,白头偕老,日子甜蜜。” 得,买糕还附赠吉祥话。 李延秀摸了摸鼻子,不知该怎么说这并非是送给娘子的。可面对老妪堆着满是皱纹的笑脸,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他何时这么介意旁人的目光了。 拎着沉甸甸的糕点,压的他也没有了逛下去的欲/望,索性顺着路回了客栈。回到屋内后,望着那高高的纸包,发起呆来。 入了深秋,夜逐渐长起来。 激动难安的贞娘自是一夜无眠,可没想到从楼上下来的李延秀也是一脸倦色。锦衣不明,看了看公子,又听人说了个近乡情更怯,小别胜新婚后,恍然大悟。 涿郡到西柳村并不算远,庄家户的命甚至不如骡马娇贵,所以途中偶尔遇到一两人,都会直起腰艳羡的望着马车。 随着贞娘频频探出头,西柳村也越来越近了。 终于,当那熟悉的景色再一次出现在视线时,李延秀的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直到胯下马儿传来嘶鸣,他才回过神,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勒紧了缰绳。 松开手心,他凛了凛心神,再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到了村头便下马轻行,莫要惊扰百姓。” “是。” 马儿颠簸,抵不过李延秀此刻心潮澎湃。远别半年,连梦境都没有出现过的小村庄。当他今日真正踏上的那一刻,仿佛是隔了一层的纱猛然被扯下,那曾经的一切,都在眼前,清晰可见。 第46章 【回村】 庄稼人好热闹,村口孩童远远瞧见又是高头大马,又是锦衣华服,早早的就簇拥来看光景。也有那年岁大些懂点事的,一溜烟儿跑回去跟家里人报信了。 是以,等贞娘走近村子时,已经有些妇人三三两两聚集一处,目露惊羡,又捂嘴窃窃私语。从上到下,赤/裸的目光将一行人齐齐整整刮了个遍,仍不肯放过。 贞娘饱含热泪,仔细的辨认着人群中。很快,便认出了几个相熟的人来。 “大花,翠枝。是我,李贞啊!” 被点名的妇人一听,浑身顿时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在她身上好生打量,眉目间依稀辨出昨日风姿,一拍巴掌: “原来是英子她娘啊,你咋回来了?” 虽说见了乡亲她也是心潮澎湃,不过比起来更加在意自己的女儿,忙问:“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先回去看英子,改日再与你们好好拉拉家常。” 一听这话,那个叫翠枝的面上有些不大好看,犹豫再三,才道: “贞娘啊,你那个家,还是先别回去了。” 贞娘不解:“怎么了?” 虽然她也恨急了周氏,但是如今的她早已经涅槃重生,足以能保护女儿周全。 翠枝支支吾吾,颇为为难的丢下一句:“你问问柳婶吧,她知道。” 第83页 贞娘疑惑的紧,见她们不愿多说,便也不再纠缠。顺着土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忐忑的往家中走去。 北地这个月份,天早已经凉透。幸而昨晚李延秀命人买了夹袄来,此刻方能御寒。 饶是如此,贞娘的手也忍不住的颤抖,走走停停,一段路程,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先闯入眼帘的,是那颗高大歪斜的树。 贞娘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程。不一会儿,就到了篱笆墙外。 她的身子紧贴篱笆,抖着声音叫了声: “英子,你在家吗?” 话音出口,才发现早已经沙哑一片。 李延秀敏锐的察觉到这院子有些不对劲儿。 他在这儿小住过些日子,虽然是乡下,可洛英手脚麻利,心思细致,家中样样擦的一尘不染。 且不说眼前坏掉的篱笆门,单说院中那口石磨,上头除了枯叶残枝,竟然还有灰白色的鸟儿粪便。 屋顶瓦片缝隙,有长短不一杂草冒出。灰黄的土坯墙上,麦秸秆已经从龟裂的线中冒了出来。更别提满院的灰土,一看,就很久没住人了。 发生了什么? 李延秀心中一沉,他还清楚的记得洛英说过。只有周氏才知道她阿娘和弟弟的下落,所以她一定要缠着周氏问出来。 难道,她当真问出结果,外出寻人了?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贞娘又叫了一声后,被李延秀打断: “夫人,看样子屋内不像有人。门没落锁,咱们直接进去吧。” 得到贞娘首肯后,他再也忍不住,推开门迈开腿,疾步向洛英房内走去。 猛然推开,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 几间屋子齐齐找下来,竟然连炕头都落了层薄土。 李延秀心惊,见贞娘面色彷徨,双眼直愣。出言提醒:“方才村口那妇人说,要我们去问柳婶,夫人可知道柳婶住处?” 贞娘茫然的转过脸,半晌,好像才听懂他的话。木然点头:“对,去问问柳婶。” 然而她的眼圈却开始泛红,已经先悲观起来。 一行人还未出门,便听门口有妇人再叫: “是英子娘回来吗?” 贞娘一听,瞬间来了力气,快步跑了出去。 李延秀紧跟其后,便见到院中站在个身形圆润的妇人。 妇人一见贞娘,激动的握住她的手,眼神从上往下看了几趟,哆嗦道:“是英子娘,是你回来了。” 贞娘也是万分激动:“柳婶,我先问问,英子去哪儿了?” 一提这个,柳婶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见她目光悲戚,只叹气不吭声,贞娘心中焦急万分,扶着她的手哀求: “柳婶,那孩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她也.....” 柳婶把头扭到一边,偷偷抹眼泪。好半天,才哽咽道: “你走后,那孩子一直在家追问她奶,你和木头的消息。可你那婆婆,心可真够狠的,故意吊着英子,就是不肯告诉。期间,还差点把英子卖给了老梁头当小妾。” “什么!” 贞娘眼前一黑,顿时一震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幸好,被柳婶及时扶住。 “幸好英子激灵,赶走了老梁头,也算是有惊无险。” 她说的轻巧,可女儿不过才十四岁的孩子,哪儿能斗得过自己那个黑心婆母。贞娘为女儿捏了把汗,追问:“方才我找了许久,都没瞧见她,柳婶,你知不知道孩子的下落?” 柳婶望着她,一狠心,把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半年前,她说嫁了个卖货郎,两人一同想到镇上做些活计。一来呢,赚两个铜板渡日,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打探你们的消息。” 贞娘大惊:“英子嫁人了?对方是什么人,你可曾见到?” “所以说我不放心啊,这男人都是她嘴巴一张一合描述的,整个村子竟是无人瞧见过。可这丫头又有婚书,无法,我答应了替她照看你婆母。谁想到,她一去,再也没有音讯。” 李延秀大惊,推算后,正是自己离开没多久,洛英也走了。 能拿出婚书的货郎,说的肯定是自己了。 既然他是正主,那么可以百分百断定,洛英在说谎。 柳婶的话还在继续:“那丫头走后,你那个黑心婆母就跟发了狂似的,在家里又砸又骂。我每日送一碗饭过去,压根近不得身,一直熬了好几天,她才接受这个事实。不打我了,可嘴里骂的更难听了。” “直到七月份,也不知怎的,好好的夜里下了场大暴雨,又是打雷又是扯闪,好不吓人。天晴我赶过去瞧,发现她一个人躺在院里,浑身焦黑,竟是断了气。村里有经验的老人看,说是叫雷给劈死的。” “虽说她心黑手辣,可毕竟也是英子的奶,我托了人去镇上到处找她,回来的都说不知道有这号人。这不,这么久了,一点那丫头的信儿都没有。怕是,别被那货郎给骗跑了。” 贞娘本就是靠着要与女儿团聚支撑到现在,如今一听,顿时眼前晕眩,心口堵塞的快要喘不过气。 “夫人。” 李延秀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是因他而起。 “依在下看,洛英姑娘倒是早有准备,一开始就想了借口好离开。只怕连货郎都是子虚乌有,可能她知道了点什么,去找夫人和她弟弟了,也未必。” 第84页 柳婶细细一琢磨,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唯独贞娘摇头: “两年前,小木头突然高热不退。周氏说要带我去抓药。可一到镇上,就先把我们母子带去了一个婆子家锁了起来。可怜我小木头,一整天水米未进,烧的说起胡话。无论我如何央求,她们就是铁了心的不开门。”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也每每响起,都犹如剜心之痛。 “黎明前夕,小木头终于不烧了,我以为他要好了。没想到,他的身子越来越凉,眼睛,也再没睁开过。” 贞娘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肆意流淌出。 李延秀沉默了。 比起母亲弟弟被卖,人已经不再世间,只怕更为残酷。 前者,好歹还给她了一丝生活的念头。可后者,却是直接掐断了她全部希望。 她常常挂在嘴边的弟弟,早在两年前,离开这个家的时候,也彻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们见小木头死了,便直接拖了我卖去烟花巷。我拼命哀求她,可她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拖走,眼睁睁的看着,小木头的尸体放在那,无人掩埋。” 贞娘痛苦的抽泣起来,柳婶早已经泪眼滂沱,拍着她的肩膀:“妹子,你太苦了。” 李延秀默然。 周氏早就知道小木头死掉了,而她,则亲手把儿媳卖到了那种肮脏地方。所以她是绝对不可能吐露半个字,她还要靠这个做诱饵,哄洛英为她养老呢。 脑海中那眉眼弯弯的傲气姑娘再度浮现,突然间,李延秀有些心疼她了。 跪坐在地上的贞娘依然在哭,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明明自己已经算是历经劫难,为何上苍还要把她最后一丝希望,也夺走呢? 她的女儿,如今,到底在何处啊! 李延秀抬起头,把此地留给两个痛哭不已的女人,自己则踱步而出,揣着乱糟糟的心情四处游荡。直到有声音传来,他抬头望去,看见眼前溪水潺潺。才发现不觉中,竟然来到了西柳河畔。 也是两人初次见面的地方。 确切来说,是他初次见她的地方。 那时候,他刚刚逃脱北魏追兵,才入境又遇到了李家派出去的人手。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最终蹿到了这个地方。 他瞧见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抱着一簸箩饽饽,口中骂骂咧咧。义愤填膺的样子,着实有趣。 腹中饥饿难耐,深处鬼差的,他放下腕上软鞭,缠起了一个饽饽。 有一就有二,如是再三,终于,被她撞破了。 李延秀深吸一口气,企图压抑住心头那个无比疯狂的念头。 第47章 【顶撞】 冬月过去,腊月来临。 连着三日的冷风把街头所剩无几的人都吹的无影无踪。昨夜屋外北风呼啸,吹的窗棂响动一夜。今儿早起来发现,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李延秀披着大氅,面前炭盆里橘色火光照亮了他紧锁的眉眼。 已经半个月了,洛英竟像是人间蒸发了般,半点消息全无。 门帘撩起,一股刺骨寒风咆哮着闯进来,激的人身上猛然一凉,炭盆里的火苗也跟着抖了几抖。 “公子。” 锦衣快步进来,哈了口气,企图先暖和冻僵的手。又搓了搓,才从怀中掏出一份信笺,双手呈到他面前: “这是宁公子来的书信。” 李延秀伸出两指夹过冰凉信笺,先未拆封,对他道:“坐下暖暖身子。” 锦衣哎了一声,顿时身子矮下去。 他低头一面拆信笺,头也不抬,又道:“身侧的梨花白刚温好的,喝了吧。” 锦衣一低头,一个长颈圆肚白瓷瓶泡在温水中,抽出在身上蹭了蹭瓶身的水滴,打开塞子,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没想到,那酒闻着柔和,入喉却犹如烈火焚烧一般,呛的他猛地咳嗽起来。 “北地酒烈,这么个喝法,半瓶下去你就该人事不省了。” 李延秀一目十行,已然看完了全部内容。只是刚才就紧锁的眉头,这会儿皱的更厉害了。 他顺着方才的动作,将纸张平移到炭盆上方。 随着一股焦糊味传来,宣纸中央出现一大块儿黄,很快,那黄从中间猛地蹿出一个洞。四周火舌贪婪的吞噬着,争先恐后,唯恐不及。 快烧到边缘时,他轻轻松开两指,燃着火苗的纸张打着旋的落下。在快要贴上火炭的那一刻,迅速飞灰湮灭。 李延秀闭上了眼睛,抬手撑在膝盖上,揉了揉发胀的鬓角。 多事之秋,谁也不能幸免。 锦衣见他这般,忍不住问道:“公子,可是京中又出大事了?” 当然是大事。 再睁眼,目中那焦灼神色横扫一空,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他开口了: “去镇上置一处宅子,卖几个丫鬟婆子,再留些银两。办好后,你去接了那位夫人住下,再留两个人好生看护。” 锦衣自然听命。 “京中急事,我今日便要返程。这边你也莫要着急,办好一切,沿途追我便是。” 见李延秀神色匆忙,锦衣知道必定是出了大事,也不敢耽搁,忙去替他打并行李。并许下诺言: “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办差。可,若是您刚走,我们就找到那位洛英姑娘,下一步该如何呢?” 第85页 除了宁家姑娘,自家公子还没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锦衣自然是希望找到洛英姑娘,要知道宁姑娘现在可是北魏王妃啦,跟他家公子断然是没有可能的。可他家公子也不能因为这个,一直单着吧。 李延秀顿了步子。 他们两人之间,从走那日起,便不应该有交际的。 可谁知,上苍弄人,竟然让他遇到了洛英的母亲。 再三斟酌后,他才缓缓道:“若是找到了,便告诉她,在此地好生安顿,莫要再乱跑。再修书信与我,我会来的。” 锦衣一听,心中大喜。愿意从应天不远千里而来,那位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 心中高兴,说话也带着喜气儿。 “公子放心,我一定卖力找人,整个涿郡掘地三尺,也要把洛英姑娘给翻出来。” 原本心情不悦的李延秀一听这个,顿时没好气呛他:“还掘地三尺?她是蚯蚓吗?” 说完后,又觉得锦衣脑子不灵光,还是多交代几句的好: “此地紧邻北魏,你动静太大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低调找人便是,寻到了就好。” 锦衣连连称是。 同时在心中佩服他的紧,不愧是他家公子,泰山压顶时依旧面不改色,顾全大局。 李延秀半刻不敢耽误,简单收拾行李后,身旁跟着两名亲信。一声厉呵,马蹄阵阵,渐渐远去。 锦衣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崇拜。同时,心底也不解的很。 到底写了什么,叫公子这样着急呢? 与此同时,应天城内,长公主府中也不大太平。 平兰长公主端坐在太师椅上首,脚下是碎了一地的瓷片,残茶,以及那个跪了半个时辰的倔儿子。 屋内气氛剑拔弩张,下人们都不敢进去,纷纷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平兰终于抵不过做娘的心疼,幽幽叹了口气: “你起来吧。” 岂料,秦冕依旧梗着脖子,还是那句话:“母亲不答应的话,儿子断然不会起来。” “你!” 这对母子,总是三句话不离就掐,今日也一样。 平兰气的面色发青,手上佛珠猛地往桌子上一拍,站起身来,冷声道: “身子是你的,你愿意跪,我不拦着。不过,我告诉你,即便是你把这双膝跪烂,地面跪穿,你妹妹的婚事,也绝不会变!” 秦冕猛然抬头,近乎咆哮的喊了声:“母亲!” 然而平兰连步子都未顿,抬脚果断出了门。只留秦冕一人,目中痛苦不堪。、 夜色微澜,冷风席卷。 似乎是跟儿子置上气了,平兰从下午走后一直未曾露面。而秦冕也就这么直挺挺的跪着,半分未曾挪动。 腊月天寒地冻,屋子里头的炭盆离着又远,秦冕的双腿早已经没有知觉,却一直跪着。 他不相信母亲会那么狠心。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尽管水米未进,身子困乏。可还是在第一时间,敏锐的捕捉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心中大喜,好似身子被注入了一支跳跃的火焰,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他就知道,母亲是不会这么狠心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紧跟着,一个淡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哥哥。” 秦冕一惊,瞬间转过身,裹成熊一般的秦蓁,出现在视线中。 他不相信,又望着门外。这会儿的功夫,秦蓁已经走到火盆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哥哥在看什么,快来帮我把大氅解开。” “哎!” 他下意识要起身,却想起跟母亲发下的狠话。顿时僵了回去,道:“我叫人来帮你吧。” “还叫什么人,门外那群我都打发了,这会儿这个院子里面,只有你我兄妹二人,哥哥不来帮我,一会儿我穿这些出去,可又要病啦。” “可是我.....” “哥哥。” 秦蓁停下解带子的手,目光清亮澄净:“你起来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犹豫再三,最终,在妹子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秦冕揉了揉酸胀麻木的膝盖,勉强拖着步子到了妹妹跟前。伸出宽厚的手掌,温柔且笨拙的替她解开大氅,又将皮筒子,狐皮围脖一一拿开。拎起炉上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塞到她手中取暖。 秦蓁笑眯眯的望着哥哥,看着他忙完后,拍了拍自己身侧,撒娇:“哥哥坐这儿吧。” 他从善如流的坐了下去,望着妹妹那张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发疼,许诺道:“蓁蓁放心,哥绝对不会让你去那种吃人的地方。” 一想起千秋宴上,太皇太后的命令,他就忍不住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在当时就直接开口回绝。 “哥哥是说皇宫吗?” 秦冕点头,拉住了她的手——尽管掌心已经温热,可指尖依旧是冰凉一片。 这样单纯的妹妹,这样娇弱的妹妹,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岂料,秦蓁反而笑了。 “哥哥,我是愿意的。” 秦冕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 “哥哥,我愿意进宫。” 好像看穿他的表情,这一次,秦蓁望着他的眼睛,语调缓慢,却无比坚决。 “为什么。” 他慢慢的松开了妹妹的手,身子往后挪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第86页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秦冕不知所措,为了掩饰内心慌张,他拿起妹妹的杯子想替她重新换茶,却忘了方才她一口未吃。热茶注入很快便涌出,烫了他的手。 秦蓁大吃一惊,连忙拍他的掌。他这才发现,并后知后觉出痛,甩飞了手中茶具。 咣当一声,铜壶的巨响盖住了瓷片的清脆,角落猩红长绒毯湿了一大片。 像泪,又像是血。 秦蓁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 这双手,常年持枪握剑,无论严寒酷暑。保家卫国,奋勇杀敌。没有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那样骨节分明,纤长清丽,却是她见过最美的一双手。 “哥哥。” 像小孩子撒娇那样,拽着他的手,晃了两晃。秦冕回头,对上那双澄净的眼睛。此刻,里面盛满了讨好的笑意,看的他一阵心疼。 她又有什么错呢?秦冕心中如是想:不过是个身子孱弱,久居闺中的小女孩儿罢了。以为那金碧辉煌的宫里便是世间最好。她不懂,我讲与她知晓便是,又何故要发脾气吓她。 秦冕心里后悔,便也不再跟妹妹别扭,顺势从新坐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次,还靠的更近了。 果真,他猜得没错,才刚坐下,秦蓁的嘴角就扬了起来。 “哥哥,你不生我气,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秦冕自然同意,他也装了一肚子的劝诫要同妹妹说。见她先提出,便友好的谦让,只待她说完,便要用一千种一万种事例告诉她宫中可怖,早日打消了那念头,他才好进宫去。 这一次,哪怕顶撞母亲,拼出去了,也要让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第48章 【夜谈】 灯火通明,将屋子照的犹如白天。 铜盆里的银丝炭泛着明灭的红,上面是双白皙干瘦的手,汲取着暖暖温度,一丝也不肯放过。 秦冕不忍:“我去给你拿个手炉。”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她给拽住了。 “哥哥!” 秦蓁孩子气的挽住他粗壮的胳膊,将脸贴上撒娇:“你哪儿也不许去,留下陪我。往后,咱们兄妹想再这样说话,怕是都没什么机会了呢。“ 这样的话停在秦冕耳中,无疑是刀尖扎心,顿时轻斥:“小孩子家家的,不许胡说。” “我才不小呢,都已经要嫁人啦。”她偏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等我做了皇后,那可是母仪天下,谁还敢说我是小孩子。” 圆圆的眼睛像只小狗一样,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稚嫩的面庞,说着孩子气的话,听着却叫人心酸。 “蓁蓁。” 秦冕耐心劝导:“你只知皇后位高权重,却不知这里头的艰辛苦楚。远的不说,就说皇太后,或许她在很多人中,尊贵至上。可身为女子,她却一身不幸,哥哥只希望你嫁一个疼你的如意郎君,和和美美过着小日子。也不要你去那高墙之后,每日以泪洗面。” 他的声音低沉,目中隐有泪光闪现。连带握着妹妹的那双手,都隐隐用力,捏的她吃痛。 秦蓁看着他,眼睛里一瞬间,有水光闪过。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就快要决堤而出。 恰到此时,风吹落窗帷,纱帘卷起叉杆,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声脆响,惊动了秦冕,也惊醒了秦蓁。 她迅速收回了目中滟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哥哥怎么会这么想?” 秦蓁将脸重新靠在他肩膀,蹭了蹭,淘气道:“皇太后多好啊,锦衣华服,美味珍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阻拦。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她的。” 秦冕刚要开口,便被一根手指挡住。 “嘘。” 秦蓁扬起小脸,笑容渐渐变淡。手指却依然横在他唇间,不曾放下。 她的目光,几近贪婪的在眼前这张脸上搜索着。不知是想记住每一个瞬间,还是想透过这张脸,看到另一个她想看的存在。 唇的温度,眉的形状,连深棕色的瞳孔里,盛放的自己,都如此好看。 她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迅速的收回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颤抖的手。故作镇定:“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惜,我要的,你永远都不能给。 “我自幼身子孱弱,靠着重金吊了这条残命,苟活于世。我也知道,凭着将军府和长公主的名号,会有无数才俊任我挑选。可这样的男人,是当真爱我这个人吗?” “与其嫁过去,抚养庶子庶女,看妾氏扰心,倒不如进宫。虽说日后,免不得会有莺莺燕燕。但起码,身份上,占了一头。” “甘蔗哪儿有两头甜,有你这么个好哥哥,我已经知足了。余下的,都无所谓了。” “不行!” 秦冕执拗的很:“若是真遇不到,便留在家中,我养你一辈子。” 斩钉截铁的话,陪着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庞,听着,竟让她有种誓言的错觉。 突然间,泪花汹涌夺眶而出。 肆意流淌的眼泪,吓了秦冕一跳,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拭。可眼泪压根停不下来,急的他像只笨拙的大熊,嘴唇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秦蓁看着,突然破涕为笑,又提了粉拳捶他:“叫你吼我。” 她替自己掩饰,不然无法盖住这份失态。 第87页 好在秦冕脑子直,压根没想那么多。听了妹妹的话心中愧疚,以为真的是自己声音太大吓着她了。连忙把身子侧过去,还叫她打的更方便一些。 打了两下,便收了拳。改用帕子擦泪,还不住埋怨:“好容易出来回,又气又哭的,明儿指定得倒下了。” 秦冕这会儿哪儿还记得旁的,只想先哄了妹子高兴。目光一扫,灵机一动,便起身去了旁边,兀自抱了个东西走过来。 秦蓁好奇的看他过去又回来,怀里抱着一叠毛茸茸的东西,奇怪的紧。待他打开一看,吓了一跳。 “这是我八年前跟父亲一起狩猎,猎的第一匹猛虎。当时便剥了皮做留念,一会儿你钻进来,我抱你回去,保证不受一点风。” “我才不。” 秦蓁直接拒绝,那皮子看上去好骇人。整个虎头都还在,只是眼睛嘴巴地方是残缺不全的口子。这样的东西,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被妹妹拒绝后,他皱着眉,目光又开始横扫屋内。 秦蓁怕他一会儿别再弄出来个豹子皮熊皮的,忙转开话题:“哥哥,怎么最近都不见李大哥和宁大哥了,听说李大哥回来了,他现在还好吗?” 李延秀和宁墨两人从前时常来,也会看望这个不爱出门的小妹妹。特别是宁墨,每次都会花心思买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送来,博美人一笑。 秦冕道:“宁墨最近不知在忙什么,我也许久没瞧见他了。至于李延秀,去乾州办差,说有事去涿郡了,连皇上的千秋宴都耽误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涿郡? 见妹妹发愣,秦冕瞬间想起来她生来就在这府里圈着,哪儿都没去过。便耐心解释:“涿郡在北地,我也没去过。不过那地方靠大同近,想来都是黄沙遮面,苦寒的很吧。” 秦蓁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言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秦冕以为她又因为自己身子而悲伤,便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要岔开话题。但是由于他嘴巴笨,也不知该如何哄,说来转去,竟不知怎的挪到了洛英头上。 看妹妹的目光终于被吸引过来,秦冕松了口气,说顺嘴了,竟然又讲了几件洛英办过的蠢事,企图博妹妹一笑。 果然,秦蓁笑了。 笑眼眯眯,听着津津有味。然后,在不经意间抛出一句:“哥哥好像很欣赏这位洛英姑娘啊。” 秦冕没多想:“她性子倒是直爽。” 他说的口渴,可茶碗和铜壶适才都叫他给扔了。这会儿只能拿起一早放凉的残茶,先应急再说。 “哦。” 秦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调笑:“只可惜哥哥定亲太早,否则,娶她做我嫂嫂,也挺不错的。” 刚咽了一半的茶,瞬间呛的他连声咳嗽起来。 水渍从口鼻渗出,秦小将军从未这般狼狈不堪。 一把拽过妹妹递来的帕子,胡乱擦拭干净后,秦冕道:“莫要胡说八道,我与卿卿早有婚约。这等话,既是误会了我,也平白无故玷污了洛英姑娘的清白。” “哦。” 秦蓁笑嘻嘻道:“知道啦。” 只是忙着擦拭面前水渍的秦冕没发现,妹妹眼底的光芒,消失不见了。 忙活一通后,他才想起来今晚是为什么,又旧话重提: “别的不说,就说那位洛英姑娘。皇上虽然年纪小,可待她非比寻常,日后封妃也未尝不会。有她在,你的日子岂会好过?” “可哥哥方才还说洛英姑娘人好呢,如此不正好?我与她姐妹相伴,深宫倒不觉得寂寞了。” 看看,还是个孩子! 秦冕要如何直说?难道说人家出双入对,你形单影,只会更加孤独。 可这些话,说了,她也无法理解。 最后,他也不愿再白费口舌,丢下一句:“罢了,我说不过你。我已经修了书信给延秀,叫他同我一起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越想这事越生气,宫中皇上无权就不提了,关键还是个奶娃娃。难不成,是要她妹妹进去看孩子去吗? 于是,话不免就又多了几句: “等我和延秀说服太皇太后以后,你好生养养身子。待明年春暖,西郊的海棠别院花海甚美,还有处温泉,去泡泡脚也是好的。我带你四处走走,吃吃美食,瞧瞧景致。好叫你知道,这天下随便哪一处,都比那深宫后苑里头,来的舒坦。” 他长篇大论一堆,一扭头,发现秦蓁已经歪着脑袋,竟是睡过去了。 他又气又好笑,气自己说了这么些她一句都没听到。笑她困成这样,还要挣扎着来寻自己。 笑着笑着,心窝子就暖起来,手上动作,也轻柔不少。 拿起那件虎皮战利品,将秦蓁小心翼翼的包裹住,又仔细带好了毡帽。瞧着的确是没有漏风的地儿了,才打横抱起,大步向后院走去。 男人胳膊健硕有力,脚步沉稳坚定,目视前方,仔细着路况。 所以当秦蓁抬起眼皮时,只能瞧见那刚毅的下巴,和直挺的高鼻。 哥哥对她的好,她怎能不知,她又怎会不知? 可有时候,好也是一种负担。 特别是像他们两人这样的关系,身份,与其日日挣扎,夜不能寐。不见牵肠挂肚,见了又要拼命克制。倒不如让她亲手斩断,永绝后患。 第88页 她重新闭上眼睛,将脸贴在他胸膛,听着那颗心脏怦然有力的跳动。 听着听着,便牵动了涟涟泪水,心疾旧伤。 第49章 【刁钻】 应天地处江南,夏季闷热,冬季湿寒。 屋里足足摆了三个炭盆,可洛英觉得四周还是湿漉漉,连御寒的棉被似乎都能拧出水。潮润的衣物贴在身上,连骨缝都透着寒。 宫婢捧来一碗热汤,小心翼翼的询问,却见她依旧是脑袋一歪,面冲一边不肯言语。心知劝不动,只有原样捧了下去。 人都走干净了,屋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窗户外的树枝光秃秃的矗立着,那只漂亮的鸟儿听说御不得寒,早早就被接到暖房,跟小英子作伴去了。 洛英抱着双腿,下巴轻轻托在膝盖上,目光呆滞。 自打跟小房子怄气不说话后,这就是她的常态了。 秦冕一进屋,瞧见的就是这一幕景象。 他轻咳两声提醒,果真,洛英闻声眼珠微转,在瞧见他后,面无表情问:“你来做什么?” 一开口,就是浓浓的不善。 引路的宫婢一听气氛不对,忙退了出去,还不忘替两人掩了门。 秦冕今日也是受人之托,才走着一遭。明知洛英心中不喜,依旧硬着头皮: “我,我来瞧瞧你。” “瞧我?”洛英盯着他:“我有什么好瞧的?” 这般语气,更是叫秦冕误会了。 只是他天生性格直爽,不善拐弯,便索性直言:“我知道,赐婚一事,你心头不爽一时难以接受。可我妹子也是无辜受害者,我压根就不想让她当这劳什子皇后......” 洛英终于动了。 她转了转眼珠,黑漆漆的眼仁儿盯着秦冕,不解得很:“赐婚就赐婚,干我何事?” 秦冕一怔,以为她是在说气话。可对上那双澄净双眼,发现她好像并不是为情所困的模样。 那是为何? 被他这般看着,洛英也烦了。 这几日正好憋闷的难受,好容易来了个能说话的,她便也不客气了: “我知道你也是来瞧我笑话的,就跟着宫里的人一样。表面上对我恭敬,实际上背后总嚼舌头。嫌我是乡下丫头,上不得台面。也是奇了,这皇宫不是我要来,更不是我要住着不走,怎么一个个颠倒黑白的能力那么强,屎盆子全往我脑袋上扣。” 秦冕这才听出点门道。 感情,是这些下人们给她气受了? “若是为这个烦恼,大可不必!” 秦冕一开口,便是杀伐决断的决策:“将长舌之人拖出去,按宫规处置,以儆效尤。” 洛英白了他一眼:“她们有一样是说对了,我是乡下丫头,若是得罪了我,是张口对着骂或是撕头发扇嘴巴子,我都不怕。可唯独按照你们这规矩,随随便便弄死个人跟掐死个虫子似的,我做不到,怕晚上做噩梦。” 说罢,她又烦躁的挠了挠一头乱发:“所以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小房子抽了什么筋,不露面,我死活是出不去。” 秦冕心中一动,试探道:“姑娘总说要出宫,是出去透透气,还是......” “废话,自然是回我自己的家。” 洛英越发嫌弃他,觉得这大块儿头真是徒有其表,里面塞的全是棉花瓤子。 “我那宅子,不是你陪着一起置的吗?我自己有好好的屋子回不去,天天憋在这儿算个怎么回事啊。” 秦冕也从母亲口中得知太皇太后有心应皇上的意思,在大婚后封洛英为妃。原本他还为妹妹担忧,不成想,洛英竟然毫无此意。 是欲擒故纵,还是压根就没想过。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定注意。 在他思绪摇摆之际,洛英像是想起什么,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趿着就跑到秦冕跟前。 她仰着一张粉白小脸,眼巴巴的望着秦冕:“听说,守城的士兵都归你管,那你能不能跟他们说一声,让我出宫啊。” 语气里,满满的讨好。 秦冕何曾与女子靠这么近过,自觉的后退一步,保持了安全距离后,才道:“恐怕不妥。” 洛英急了:“有什么不妥的。” “皇上既然不愿姑娘出宫,即便我带姑娘出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一声令下,您还是要回来的。” “啊!” 她满脸失望,踏着背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榻前,重重的将自己扔下去。横躺着,双腿双手横空乱蹬乱捶,嘴里直哼哼: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招谁惹谁了我。” 哪里有半分姑娘家的做派,也怪不得被人诟病上不的台面。 到底是携了任务,秦冕不得不打断她的颓废发泄,出言邀请: “蓁蓁想请你梅园再聚。” 洛英立马停止了动作,坐起来奇怪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沙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惧的秦将军,却被她看的发毛:“看我做什么?” 洛英好奇:“刚才你不是还说我不能出去?这会儿又如何去梅园?” 原来是这个。 秦冕失笑:“有事外出,只需禀告就是。再说,办完事后,我自然会完璧归赵,皇上也不会不依的。” 洛英眼珠子一转,围着秦冕跟驴拉磨似的,转了起来。 第89页 别看这大块儿头冷冰冰的不近情理,可是对他妹子好像格外疼爱。那,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当她提出要求时,却被秦冕一口回绝: “宫中之人,不宜在外留宿,恕难从命!” “哎,我怎么就成了宫中之人了。”洛英以理据争,算盘扒拉的啪啪响:“我又不是先皇的老婆,也不是现在皇上的媳妇儿,常住着就是不合时宜嘛。” 看她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吧,秦冕眼角抽搐了下。 她居然还知道自己常住宫中不合时宜?能有这份自知之明,可真是难能可贵啊。 洛英本想缠着秦冕趁机讨个几日自由时间,不料这厮简直就是块儿铁板,油盐不进。最后气的一扭头: “梅园我也不去了!” “哦。” 秦冕应了一声,竟然是掉头就要走。 洛英急了,连忙叫住他,愤愤道:“我说不去,难道你就不会留几句?便是去街头买个菜,也要允许讨价还价吧。你这霸王生意做得,竟是一句都不容得人反驳。” 她心头有气,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满腹牢骚话往外倒,秦冕面无表情,只听着她红口白牙,叽里呱啦。 终于,说累了。 她抬头看秦冕,发现对方还是那副死样子,试探性的问:“那你帮我饶一天假,明儿我就回来行不行?” 冷冰冰的两个字拍到她脸上:“不行!” 洛英气坏了,可看这厮冰块儿一般的脸上,毫无动容。知道自己是半分便宜都占不得,心里怄的很,恨不得上去跟他拼一场才好。 可转念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切莫说人是打不过。单说一来一回个梅园,怎么也要一天时间,也好比在宫里坐牢的强。 再说了,真要是出去了,还能没个留下的法子?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譬如她看那秦蓁小姐,脾气就软的很嘛。到时候用点小计策,不怕她不上钩。 想到这儿,她又不禁弯起眼睛,窃喜起来。 秦冕望着她跟变脸似的表演,心中不禁一阵后悔,不该这么冒然答应妹子的请求。 这丫头,鬼的很,也不知道妹子到底在想什么,央着非要跟她见上一面。真叫人搞不懂! 洛英先松口了,干脆利落: “好吧,我跟你去。不过你得给我准备一顶好轿子。外头天寒地冻的,我才不想跟上回似的坐马车。” 这要求不难,秦冕答应后,她又道: “还有,你去天香楼置办一桌好菜送去梅园。我去见你妹子,你总不能叫我空着肚子吧。” 上回去吃的天香楼口味着实好,她时不时还惦记呢。今儿正好宰这大块儿头一顿,还能解馋,一举两得。 听了这个,秦冕不禁皱眉。 秦蓁身子弱,起居饮食一应十分仔细,从不吃外食。 不过,这刁蛮少女,若是不应,指不定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好!” 这第二桩事,他也应了。 看他答应,洛英眉开眼笑,顺口胡沁:“这第三件嘛.....” 她本是想气一气他,秦冕果真上套。 “洛英姑娘莫要太过分!” 看他面有薄怒,洛英反而高兴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自鸣得意的很: “这第三件事,就是要你对我客气点。怎么说我也是你们兄妹请去的客人,你难道就摆着个臭脸对你家客人吗?” 秦冕自认为修身养性还算不错,可碰到这无理搅三分的女子,真是拱火。 他压住额头微跳的青筋,耐下心烦:“好!” 见他明明气的面色铁青,却还要对自己服软,洛英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她才不管什么贤良淑德,礼仪谦让。明明自己都气的要死了,为啥还要憋屈? 秦冕简直就是自己往炮筒子上撞,横竖她不痛快了,也不打算叫别人痛快。而今看他这般模样,就好像自己心头的一些闷火,都转移过去了似的。心头的淤堵,一下子畅快了好多。 “那走吧。” 她随便编了个辫子,没了第一次的小心仔细,回到了本来面目。看样子是舒坦了,走路轻快不说,嘴里还哼起了小调。 跟在身后的秦冕见了,在心底默念: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古人诚不欺我也! 第50章 【选择】 半年光景,再度踏入梅园。 秦冕只把她送到门口后,便去按她所说张罗饭菜了。留下洛英一人,站在门口,抬头望了望那古朴飘逸的梅园二字,不知怎的,脚下有些犹豫起来。 恰逢此时。门从中拉开一条缝,七喜那银盆似的脸盘儿从里面露出来。 一看是洛英,立即眉眼弯弯的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姑娘好些日子没来,我们小姐惦念的紧呢。今儿一早就准备好了茶点,就等着姑娘您了。” 洛英被她的热情暖的稀里糊涂,跟着脚下松动。等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院子里头了。 七喜像只喜鹊似的叽叽喳喳,嘴里的话像说不完似的。洛英囫囵听着,眼前走马观花,欣赏着别致景色。 故地重游,景色却大相径庭。 记忆里的竹林婆娑,桃红绿柳,都消失不见。取代的是梅林红艳,孤傲绽放。阵阵梅香沁人心脾,而梅林后,一座小屋,若隐若现。 第90页 七喜指着那边:“那就是我们小姐的闺房了,姑娘您顺着梅林中小路过去便是。” 有了上次惊艳,洛英也知道了这位秦小姐是不喜欢外人靠近的。便辞了七喜,径直向梅林走去。 一入梅林才知,这红梅开的极盛,朵朵攒动犹如绣球。头顶梅枝硕硕,身侧枝丫累累。待一路走完,抬手轻嗅,梅香早已沾满衣袖。 风景虽美,可此处比城内更冷几分。洛英也顾不得再赏景,跺了跺冻的有些发麻的脚,推门便抬腿进去。 进屋后,才感觉什么是两个季节。 屋外,是湿寒阴冷。 屋内,是春暖如沐。 脚下软软长毯踩着暖暖的,中央摆着一只三足鎏金金兽,兽口有香雾缭绕,自孔方中,淡淡弥漫开来。 前方墙上挂着一幅娟秀小字,另一边是副风格迥异画作,行笔粗狂,气吞山河,颇有气势。 字画下方,紫檀案几摆着两个圆肚窄口净瓶,斜插三两支红梅,像是一只沾了胭脂的笔,轻轻几下,点亮了整个屋子。 “是洛英姐姐吧,快进来吧。” 顺着声音她扭头一看,原来左侧满绣牡丹屏风后,一人影清晰可见。 绕过屏风,洛英走进去。发现是间不大的屋子,不过墙上巨大书架摆满了书籍,此刻,秦蓁正斜靠在躺椅上,膝盖随意搭了条长毯,脚架在缠枝纹嵌多宝的脚踏上,一晃一晃,好不自在。 见了她面,秦蓁依旧是这幅模样:“姐姐先坐下取取暖吧。” 洛英奇怪的坐了下来,觉得这姑娘跟上回见的,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上次还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小姐,这次怎么跟自己这个乡下野丫头差不多了? 秦蓁看出她疑惑眼神,笑道:“还有两个月便要大婚,进了宫后恐怕就没现在过得这么清闲啦。我这也算是提前取乐吧,你莫要见怪。” “不会不会。”洛英连连摆手:“我自己都是个乡下丫头,哪有什么资格说你啊。况且,我也不习惯这些个条条框框,真是活受罪的折磨人。” 她吐了吐舌头,望着秦蓁不好意思的很:“实不相瞒,到了你这儿,我反而觉得舒服许多。也是怪了,咱们,明明才见两回,可我就是觉得你比宫里那些人好。” 跟宫里那些个带了面具的人比起来,秦蓁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这让她十分舒服,也愿意与她亲近。 “真巧,我也有一样的感觉呢。” 秦蓁拎起一旁暖炉上的陶壶,从桌上拿起倒扣的白玉斗杯,斟到七分满,递了过去: “这是前一阵子我自己阴干的腊梅,加了些在茶里。配着点心吃起来解腻,你尝尝看喝的惯不。” 洛英才把杯子放在唇边,就嗅到一股独特幽香,又忙喝了一口。 香而不腻,甘而不浓,配着茶点吃,再合适不过了。 见洛英眉开眼笑的喝完一杯,秦冕乐了:“幸而你识货,不然我特意为你包的那一袋腊梅花茶,只怕是要作废了。” 洛英见她都准备好了,笑嘻嘻顺杆子爬:“你的手这么巧,我突然觉得宫中也并不是难么难熬了。回头你进宫了,没事我就找你玩去。” 看她笑的没心没肺,又低头摸了块儿云片糕,秦蓁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许久,她才轻声开口: “洛英。” 洛英啃的更欢,应天城好吃好玩之物何其多,光是茶点就足够她眼花缭乱了。单说今儿吃的这云片糕,白如雪,薄如纸,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压在一起。吃的时候慢慢撕下来放入口中,轻轻一抿就化了。只剩下浓浓甜味充斥整个口腔,再呷一口腊梅花茶,正好冲掉多余的甜味,中和的恰到好处。 “嗯?” 她闻声抬头,嘴角还有白色的残渣,像只偷吃的小耗子。配上那双灵动的眼睛,可爱极了。 秦蓁笑着递上去帕子:“快擦擦,一会儿沾了水全化了,可不好洗。” 洛英攥了帕子在嘴边胡乱擦几下,不好意思的冲着她笑:“对了,你方才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啊。” 好像叫了自己名字来着。 秦蓁没有拿回帕子,而是身子往前一探,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托腮,一双雾漆漆的眸子望着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洛英不解,糕啃了个半饱,她还惦记着一会儿秦冕办回来的酒席呐。 捡起桌上方才那块儿帕子,把手指彻底擦干净后,又灌了半碗茶。 还真是叫人羡慕啊! 秦蓁心中如是想,而后问出心底疑惑: “洛英姐姐,你可知道,等我大婚后,就是皇后,后宫之主了。” “知道啊。” 一说这个洛英就来劲儿了,凑上来暗戳戳道:“你不知道,那个皇太后可厉害了呢。等你进宫了,得厉害些,省的她回头欺负你跟小房子。” 看秦蓁不解,忙解释:“小房子就是皇上,这个称呼千万别告诉别人。这不,你马上是她媳妇儿了,我才告诉你的。” 说罢,摸了摸自己的嘴,凑过来让秦蓁看:“帮我瞧瞧是不是擦干净了?” 这亲昵模样,活跟两人之前就多要好似的。 秦蓁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从心底由衷羡慕,轻声问道:“你喜欢宫里的日子吗?” 第91页 “当然不喜欢啦!” 洛英想都不想:“跟你说,一开始的确是挺好的,好吃好穿,还有大屋子住。可时间久了,就跟笼子里的鸟儿似的,喘不过气的难受。跟你说,今儿幸好你请我出来。否则,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来透口气呢。” 秦蓁又进一步:“那,若是我肯助你出宫,你愿是不愿?” “真的?” 洛英眼睛都亮了,一把攥住秦蓁的手:“哎呀,你跟你那哥可不一样,他跟你没法比。知道吗?我起初是想让他帮忙来着,可他跟我跩文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气死我了。早知道你有法子,我就不求他了,白白生一肚子的气。” 秦蓁忙解释:“哥哥身为禁军统领,秉公办理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莫要怪他,他也很不容易的。” 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女娃,再想想那个大冰块儿,洛英觉得老天爷真是瞎了眼,这么好的妹子咋叫那不解风情的玩意儿给碰到了。 看洛英不像真生气,秦蓁接着道:“其实哥哥说的是对的,皇上如今不愿意你出宫,他身为下属,的确没办法。我要帮忙,也是去求皇太后的。” 洛英连忙咽下口中的茶,瞪大了眼睛:“求谁?” 秦蓁不好意思的很:“皇太后是我亲舅母,自幼很是疼爱我的。” 得! 难怪老话说的好,背后莫要议论人。她刚才才说完皇太后的坏话,还是当着人家亲外甥女说的。 这可真他奶奶的尴尬啊! 看洛英囧的脸蛋涨红,手足无措的样儿,秦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舅母的性子,是刚烈了些,有时我也不太赞同她的做法。不过身为晚辈,无法置喙罢了。” 奶奶滴,那皇太后岂止是刚烈?那就妥妥的一个毒妇! 男人才刚死,就敢断子绝孙也要把家中独苗弄死,这种妇人若是在西柳村,早就被拉进祠堂挨家法了。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 “你当真能把我弄出去?” 对上那双渴求的眼神,秦蓁突然好奇心大盛:“其实若是你愿意,日后做个妃子,咱们姐妹常伴宫中,也不错。” “拉倒吧。” 洛英连连摆手:“那就是个毛——” 她刚想说小房子毛都没长齐呢,突然想起过俩月人家就要成亲了,忙换了说法: “那就是个茅草棚住着,也是我自己的家。就是个穷酸男人,也是我一个人的男人。上赶着当小的有什么好,你是没瞧见那些个大婆把小的不当人看。我才不去受这个罪,简直自虐。” 秦蓁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翘起来。却还要故意逗她:“照这么说,只要你做大的,日后你夫君纳妾也是可以的咯?” 洛英一拍桌子,怒目圆瞪:“想得美!” “要是我男人敢在外头找那不三不四的蹄子回来,老娘直接收拾了他!是家里的吃着不香还是他精力太旺?我有的是功夫陪他磋磨,叫他再也不敢打那花花主意!” 这彪悍的模样,先是叫秦蓁愣了愣,旋即,笑开了。 她笑的是前仰后合,捧着肚子哎哟哎哟直叫唤,眼角带泪,竟是止不住了。 “有啥好笑的。”洛英嘟嘴挑眉:“我们西柳村这样的多的是,一个婆娘一个汉。” “好规矩,好规矩,就应该这样。” 秦蓁抬起手背擦去眼角泪花,乐的眼睛还弯成新月,喘着大气:“有机会一定要去你们那瞧瞧,好好看看。” “这好说!”洛英一口应承:“等过了冬天天气好了,我带你去。赁个马车,备好干粮。三月从这儿走的话,一个多月就到了。那会儿正好是春暖花开,燕子返巢。我带你去掏鸟蛋,逮小鱼儿,再撸榆钱,挖荠菜,回去烙菜馍馍去。” 听着听着,秦蓁竟然面露神往,好像当真跟着她见到了那般景象似的。 不过很快,她眼底的笑意和光芒,就渐渐黯淡下去。 因为她清楚记得,自己今日请洛英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话再难,终究还是要说出口。 “洛英。”秦蓁轻轻唤了她的名字,眼眸微垂,长睫掩住了内心的愧色: “若是在宫中终老,和远去他乡,叫你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第51章 【姐妹】 洛英手中的糕顿在半空,疑惑的望着她,问:“我为什么要在宫中终老?又要去哪个他乡?好好的,开这种没意思玩笑。” 说罢,狠狠的咬了一口糕点,却觉得没了方才香甜滋味,只噎的胸口发闷。 两人萍水相逢,她两次相邀都莫名其妙。好在秦蓁人好和善,这份突如其来的友情,她欣欣然接受了。 可对方这一句话,却说得她异常烦闷。总感觉秦蓁接下来的话不会好听,想走,却一想到只能回宫,心口更憋闷了。 天下之大,她竟连个可去之处都没了? “洛英。” 秦蓁轻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倾过来的身子靠的极近,几乎能清楚的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么就且听我说一说。若是不愿,我让哥哥送你回去。” 洛英木然甩掉了她的手,站起了身子。秦蓁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 “我自幼养在闺中,也没个知己朋友。算起来,你我缘分独道,相识相知,我竟已经把你视为好友。” 第92页 一番话剖白心意,毫不拘泥。 洛英居高临下望着她:“我是个乡下丫头,没你这般的学问,可我也是真心把你当朋友。否则,又何必一趟趟跑来这儿。” 望着那张骄傲的小脸,秦蓁没忍住,笑道:“既然咱们都把彼此视为好友,那你有难,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一听这话,洛英奇了,一屁股坐回原处,望着她:“好端端的,我有什么难?” 秦蓁眨了眨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父亲曾有一位年少红颜,生的貌美多姿,品性贤惠温婉。只可惜出生小吏之家,实难抵抗门第悬殊。最终我在我父亲大婚之时,自缢而亡。” “父亲对她时常缅怀,与母亲也有隔阂。可随着哥哥与我相继出世,父亲与母亲之间那条裂缝也逐渐修补好了。估摸中元节时,才会偶然想起曾经那位为他失去性命的姑娘。” 说到此,她看了一眼洛英。见她听得津津有味,压根没察觉出旁的。 不由叹口气,感悟道:“自我知道这故事那一日起便想,为何这世间总是痴情女,薄情郎。女子为情甘愿赴死,男子却不敢为爱反抗。宫闱宅院,市井乡村,但凡有妻妾,都逃不开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苦熬一生。” 洛英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你说的都对,我听着也气,觉得死的不值。三条腿的骡子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再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了个男人抛弃养大自己的爹妈,兄弟姐妹,值得吗?” 话虽如此,可因为她生长的环境从未遭遇过这些,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不懂得秦蓁眼底那股悲哀,从何而来。 秦蓁轻轻覆上她的手,指尖冰凉,犹如冰块儿一般激的人汗毛都出来了。 “洛英,我父亲不过是将门之后,尚且如此。后宫宫闱,凶险异常,我实不忍心你大好年华,白白荒废在那种地方。” “啊?” 洛英后知后觉,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半晌,突然哈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她笑的洒脱,开心,甚至还有一丝终于解惑的意味: “我当你今儿是怎么了呢,原来是这个啊。” “我就把皇上当弟弟,我比他大那么多,怎么可能喜欢他嘛。再说,我都已经嫁过人了,除非男人死了改嫁。现在他活的好好的,我岂能再嫁。” “什么!” 这个消息过于惊讶,秦蓁一下子缩回了手,前所未有的声音:“你,你成亲了?” “对啊!” 她脑袋点的跟拨浪鼓似的:“过完年我都十五了,在我们涿郡,没准都有俩娃了,成个亲有什么奇的。也就是你们应天成婚晚。我看你哥哥都快二十了吧,还没个媳妇,这要是在我们那,人人脊梁骨都戳烂了,没准还会谣传呢。” 秦蓁思路被她带跑,不由脱口而问:“什么谣传?” 洛英凑过去,贱兮兮一笑:“就是关于他......” 一抬眼,对上秦蓁那张娃娃脸,瞬间想起她还是个少不知事的十二岁黄毛丫头,不由咳咳两声故作镇定。挥手道:“也没什么,就是群闲的没事的婆子磕牙罢了。” 那不自在的神色,使得这话十分的没有说服力。 不过,眼下这可不是重要的。 “你既然已经成亲,皇上知道吗?” “知道吧。”洛英眉头紧锁,眼珠子转了转,自己也懵的很:“也可能不知道。” 想了半天,最终放弃:“嗨,我当真是忘记有没有告诉他了。不过我成亲的事,我们村子里人都知道。” 秦蓁不解:“那你为何?” 据她所知,如今的朝代,女子成婚后都是深居宅院,便是市井农妇,也要在家做些活计。那么,洛英是怎么跟着皇上一路跑到应天,难道她家中人都不管? 洛英把统一说辞拿出来照用:“哦,我男人外出做活了,他去的远,一时半刻也回不来。” 这,这就尴尬了。 原本她以为,洛英会留在后宫,才会有今日一番。 秦蓁面露愧色:“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若是那贪图富贵的,愿意来多少来多少。你这样纯净通透个人,在宫里委屈一生,真是糟践了。所以我才自作主张,请了你来。” “嗨。”洛英摆手笑:“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是怕我跟那些个红颜一样,在宫里委委屈屈最后自杀?那你可太不了解了。“ “我们涿郡地处北地,又连年征战的,别说野菜树皮,饿极了土都吃过,活的不如富贵人家的一头驴。可为啥活的不如畜生还要这样,就是因为想活下去啊!” “穷人命贱,越是命贱,就越是珍惜。因为我们除了这条命,就没有别的宝贵东西了。” 洛英说完,又从高足盘中捏了一块儿糕,轻轻的咬下一口,在舌尖一抿,糯糯的甜香瞬间化开。 说着最苦的话,品着极致的甜。 一时间,空气静默。 许久,秦蓁轻声道:“对不起!” 她以为自己活得通透明白,用高人一等的视角来做决定。殊不知,她知道的,只是书本上那些方块儿文字。而眼前少女,则是用血肉之躯,走过了那一段段难熬的旅程。 “说这个就见外了。”洛英把茶盏递过去:“还有没有茶,再给我来点,噎死我了。” “有!” 第93页 秦蓁重新露出笑脸,接过她手中杯盏,倒了一杯热茶后,双手捧状:“吃了这杯茶,往后咱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 洛英接过茶,眨巴着大眼睛:“难不成,咱们先前不是朋友?还是你都的话都在框我。” 秦蓁没想到能被她给噎了,不由笑道:“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我自罚一杯。” 说罢,端起面前温茶,举杯向她遥空相碰。 “哈哈,要这么才碰的过瘾呢。”洛英起身,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执杯向她碰去。只听清脆一声响,水花溅了满袖。两人慌忙放下杯盏,忙找帕子来擦。擦了一半,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站在院中的秦冕听了屋里传出笑声,不由奇了,暗自腹诽:自家妹子何其温婉,怎么唯独跟这蛮丫头看对了眼。怪哉,怪哉! “七喜。” 他眼尖,一看瞄准了在旁边修剪红梅的丫鬟,叫了过来。 七喜拎了大剪刀,走过来规矩行礼。 “你去瞧瞧小姐那边需不需要添置什么东西。”秦冕心痒难耐,想知道那蛮丫头到底给妹子下了什么迷魂汤,别在给带坏了。便交代丫鬟:“顺便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不料,七喜眼睛一瞪:“公子又不是不知道小姐的脾气,她的屋子,没有吩咐向来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况且,人家说话,我干嘛要去偷听。小姐说了,听门缝是最没品的事了。” 说罢,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秦冕。 秦冕被这胖丫鬟给噎的,又想想自己作为的确不妥。只有扭头以摆脱尴尬,等这不识趣的丫头赶紧快走才是。 身后总没脚步声,秦冕也撑不住,一扭头,看七喜瞪着溜圆的眼睛望着自己。被看的心烦:“还有什么事?” “我等着公子吩咐呐。”七喜莫名其妙:“公子换我来,莫不是就为了叫我去听门缝吧。” 联想到她方才才说过没品二字,秦冕怎可承认。随便寻了个借口,打发七喜去了。 待她走后,秦冕望着其背影,长舒口气,自言自语道:“都是些什么榆木脑袋,妹妹身边就这些人伺候怎么能行?” 骂完,又不禁望着梅林之后的小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笑声一阵接着一阵,飘荡散开。 “哼,蛮丫头还真有些本事,难怪皇上被哄成这样。” 秦冕唯恐妹妹上当,又不好闯入闺房。思来想去不得办法,幸而此时天香楼酒菜送到,解了燃眉之急。借口送酒菜之便将七喜给唤了回来,交代送进去后听听都说了什么。 并解释:在屋内是光明正大的听,这就算不得偷听了。 七喜被说的一愣一愣的,觉得公子所言好像也颇有道理。便招呼了饭菜,喜滋滋的向小屋走去。 秦冕乐呵呵的看着七喜赞扬:“这丫头,除了脑子笨些,倒也不错,算个忠仆。” 他倒是要看看,倘若蛮丫头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他也不会轻饶。 正等着呢,突然见一卫兵前来,一见面便半跪下来,气喘吁吁:“将军,李公子回来了。” 第52章 【隐情】 秦冕匆忙赶回至府邸外,尚未下马,一眼便瞧见了面色焦急的李延秀正在门口徘徊。 “延秀!” 他从马上跃下,疾步上前,见挚友风尘仆仆,面色疲惫。心中一暖:“你终于回来了。” 李延秀眼底布满红丝,下巴冒出一片青岔,一开口,嗓子沙哑不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子大婚乃是多么严肃的事,岂是一句话便能敲定的?还这么的仓促,未免也太儿戏了。” 他接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回,一路上风餐露宿,顾不得歇息。一进城便赶紧赶来,连家门都未回。 原本以为好友会同自己一般激动,不料,对方却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回来迟了,这件事,眼下已经成了板上钉钉。钦天监已经算准了日子,不日便要大婚了。” “荒唐!” 李延秀忍不住狠狠一拍门口石狮子,扭头问道:“难不成你母亲同意?” 平兰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母女亲情,自然与旁人更不一般。 身为母亲,怎么可能看着女儿往火坑里推? 秦冕狠狠的叹了口气:“我也因为这个同母亲生气。她毫无反驳不说,竟然还不许我进宫,全然接受。就好像,就好像她一早就知道这桩婚事似的。” 说完这句话,李延秀面色有些不对,看了秦冕一眼,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中,也带着一丝不确定。 “不会吧。” 秦冕面色铁青,扯着嘴角想要扬起个笑容,却僵硬的比哭还难看。 “先莫要乱猜,对了,宁墨呢?” 秦冕摇头,他这会儿心里烦乱,也不去想那么许多。 倘若这件事母亲一开始就知晓,那就不足为奇了。 她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没道理不知道赐婚的决定。这么说起来,母亲竟然是赞同的? 把妹妹嫁给一个奶娃子,送去那深宫大院里,日后跟一群女人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吗? 想到这儿,他心头生恨,狠狠一记手刀,直接把石狮子手中的绣球劈掉了一角。 见秦冕如此失态,李延秀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劝道:“你这般若是叫人瞧见,还以为公主府出了什么事。走,先进屋再商榷,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94页 秦冕一想到母亲可能也是帮凶之一,心底就十分难受,竟连这个家踏都不愿踏进一步。 多年好友,李延秀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拽着他:“既然不愿回去,你我索性去找宁墨。他鬼点子多,总能想出法子来。” 秦冕不想去,可眼下也没有能去的地方。 “好。你们一定要帮我,无论如何,蓁蓁也绝对不能嫁去宫里守活寡!“ 两人飞身跨马而上,拎了缰绳口中轻呵,马儿向城东河边,飞驰而去。 想要知道宁墨在哪儿最简单不过了。 他们三人,秦冕木讷无趣,李延秀内敛聪慧,而宁墨,则是那个表面温润如玉,骨子里一包骚/水之人。幼年起,每每出坏主意的是他,挨揍的却是老实巴交的秦冕就能看出,这人肠子都比旁人要多打了几个弯。 李延秀的马儿在前面飞驰带路,秦冕驭马紧随其后。直到马儿在秦淮河边停下,见李延秀已经开始往树上拴缰绳了,他才赶紧下来。奇道:“来河边作甚。” “自然是找宁墨。喏,你看!” 顺着李延秀目光方向看过去,果真,离着岸边不远的河面上,停靠着一艘画舫。依稀可见白衣公子倚门奏萧,一旁四五个姑娘分别怀抱各种乐器,与之合奏。靡靡之音自水面悠悠荡荡而来,好不惬意。 满应天能想出这种精巧法子,安抚自己浪荡潇洒性子的,唯有宁墨了。 秦冕刚要出声喊他,却被李延秀阻止了。 “箭囊借我。” 秦冕取下挂在马侧的箭囊,只见李延秀持弓搭箭,箭心瞄准画舫。 拉满玄,松开指。 只听得水面上画舫传来阵阵尖叫,一副缱绻画面瞬间被纷乱取代。 宁墨不慌不忙收起手中玉箫,望着岸边两人,放声笑道:“贵客登门造访,有失远迎是我的不对。可也不该如此鲁莽,吓坏了美人就不好了。” 李延秀放下弓箭,同样高声笑骂他道:“还不赶紧滚过来,再晚一步,就扎穿你的船,叫你游过来。” 宁墨笑着回话:“你既发话,我敢不从?” 说罢,便吩咐人往回划。同时笑意吟吟站在船头,望着岸边那人。 画舫艄公闻言哪里听不出来两人是旧相识?便也安了心的往回划,只是一面划一面在心中腹诽:怪道人都说这富贵家的纨绔多半是性子乖张,哪有一见面用武器打招呼的?刀剑无言,伤了人可怎么办? 可一靠岸,接到宁墨丢来的小银裸子后,顿时喜笑颜开,心说若是这爷多来几回,下回便是扔飞刀他也乐意。 一踏上岸,胸前便被重重的捶了一下,疼得他捂胸皱眉:“你这性子,怎的愈发粗鲁了。” 李延秀不管:“亏你还最年长,看着秦冕出了这么大事,不说帮忙想想法子,倒是自己一个人躲这儿享乐。难道还不该打?” 宁墨见他面色虽然沧桑,眉宇间却恢复了往日姿态,说话行动也与过去无疑。心里也跟着松了不少,被这情绪感染,笑道: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晚上天香楼,小可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再为将军赔个不是,如何?” 看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李延秀又忘了一眼苦大仇深的秦冕,清了清嗓子,低声斥道:“别闹,有正事与你相商。” 宁墨收了眼底戏谑,嘴角却依然勾着,走上前掸落落在秦冕肩上一片枯叶:“我算着你也该找我来了,走吧,先吃杯热酒暖暖身子,正巧,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秦冕浓眉紧皱,不懂他有什么要同自己说的。又突然想起,左不过是秦蓁的事罢了,毕竟眼下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了。 顿时心又悬了起来,下意识看了李延秀一眼,发现他冲着自己点头示意,叫他莫要慌张。 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着那两人漫步至林间小筑,早有婢子撩帘相迎。再看她们浓妆艳抹,琳琅环佩,当下便知晓这散发着胭脂水粉的地方是何处了。 三人落座后,婢子们奉上热茶,习惯性的便往三人旁歪着身子落座。却被李延秀打断:“我们有事相商,没有吩咐,谁也不要进来。” 女子们见状,纷纷叩拜退下。没一会儿,屋子里头重新空旷起来。 宁墨微微叹了口气,端了那精致小巧茶盅在手中把玩,却也不送入口中。直可惜:“美人在侧花满堂,你这小子,这些年愈发守身如玉了。” 秦冕最不耐这些场面,便插了一句:“延秀是为蓁蓁的事特意赶回来的,又不是为了喝酒找女人。” “啊?” 宁墨抬眸看了他一眼,旋即摇头: “你这呆子,急事不知先就近解决,反而跑那么远搬救兵。脑子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可惜,不是谁都有。” 这意有所指的话气坏了秦冕:“我倒是想找你,可你今儿不在应天,明儿又去了别处。总之这半月下来,就没见过你面,哪里去寻?” 秦冕的性情敦厚,鲜少发火。可关乎到秦蓁,几乎是拔了他的逆鳞,自然语气不善。 “莫慌。” 宁墨拎起面前酒壶,拿了一只白玉镂空雕刻的酒盅,慢慢倒起来。 酒香扑鼻,他的声音就跟这香味一起,飘入耳中: “你我兄弟,蓁蓁的事我岂会袖手旁观?我没现身,自然就有我的道理。” 第95页 先斟满的这一杯,递给了李延秀。 李延秀接过酒,一饮而尽,热辣的暖意自小腹立即暖开身子。 宁墨好奇的看了一眼,眼中笑意尽显,便就着他的手,又满上一杯。 秦冕忍不住,问道:“你可是有了主意?” “别急,此事我倒是知晓一些隐情,若是你能控制住脾气,我倒是愿意与你聊上一聊。“ 隐情? 此二字一出,另外两人面面相窥,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 秦冕皱眉:“此处只有我们三人,你直说便是。” “是啊。”李延秀也有些纳闷:“大婚一事太过突然,莫非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宁墨抬眸,目中饱含深意,给予评价:“一语中的!” 说罢,又低下头,将满上的酒盅端起,送到唇边。蜻蜓点水般碰了碰,杯中酒面微漾,那薄情沾了一层水色,说不出的妩媚。 他这温吞做派,犹如火油倒浇,秦冕心里急躁难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但说就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藏着掖着?难不成,当真要我妹子嫁给那奶娃娃,岂不荒唐?“ 他原本已经死心接受了,可没想到李延秀居然当真赶回。如今三个好友齐聚一堂,于是,心中为了妹妹抗争的想法又死灰复燃,且比之前燃的更旺了。 现下他胸口憋闷,淤堵的厉害。偏生身旁这位仁兄依旧是不慌不忙,看的人真是心里起火。 生平第一回 ,秦冕起了想对他动粗的念头。 李延秀也忍不住催促:“都火烧眉毛了,你就先放一放这派头吧。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了这话,宁墨手中一顿,缓缓放下酒盅,颇为无奈的开了口: “你可知,这桩婚事,之所以如此突然。是因为此事乃是你母亲亲自进宫,为你妹子求来的。” 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当场劈的秦冕五雷轰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53章 【真相】 “别胡说!” 还是李延秀先回过神,忧心的看着秦冕此刻石化模样,低声斥责身侧好友:“说话前也不过过脑子,平兰长公主疼爱幼女是出了名的,怎会做出这等事。” 受到质疑,宁墨也不忙解释,而是优哉游哉的又喂了自己一口酒。 这回,他满饮见底,把空空的酒盅放回在桌面上。伸手拿了折扇,在手中把玩。 白玉扇骨,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被摩挲把玩。一眼瞧上去,竟分不清哪个是玉,哪个是指了。 秦冕终是忍不住,腾的一下起身,铁青着脸丢下一句:“我没那个闲情雅致陪你在这儿附庸风雅,若非念着自幼的情分,就凭方才那句诋毁家母,我也要狠狠揍你一顿。” 宽阔的胸膛起伏不断,瞧得出,是真生了气。 宁墨抬了眼皮,嘴角噙笑:“你这呆子,我这才起了个头,你便这般。要真相的是你,不相信的也是你。如此,我还怎么说下去?” 李延秀忍不住道:“事关重大,你可莫要玩笑。” 宁墨反道:“事关重大,我自然不是玩笑。” 他如此笃定的口吻,气定神闲的姿态,反而叫人起疑。 仔细想想,宁墨这人虽说有些浪荡,可还从未在重要的事情上出纰漏。如今他既这么说了,便肯定是十拿九稳。 秦冕重新坐了回去,显然,他也想明白了这点。 “这便是了。” 宁墨笑眯眯的递过去酒:“做什么事首先要心平气和,总是如你这般沉不住气,早晚吃亏。” 秦冕不接酒盅,浓眉紧皱双目不耐,声音也有些急躁:“你快说!” 宁墨轻笑,绕了一圈自己倒口中,一饮而尽。 “要我说什么?平兰长公主正是因为爱女心切,才会主动请求将女儿嫁给皇上。毕竟这应天城里的名门闺秀,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妍儿。” 许多事情,原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会在心中慢慢淡却。可在此时,他突然提起那个熟悉的名字时,李延秀才发现,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淡忘。有的只是无可奈何的埋藏,不敢触碰。如今被人一戳,依旧会疼。 “管宁妍什么事。” 秦冕看了李延秀一眼,发现他垂着眼帘没有言语,只是握着酒盅的手指微微发白。 “九月初,北魏的大汗薨了。” 李延秀脑子嗡嗡作响。 宁妍被送过去,是北魏大汗的妃子。如今那男人没了,她是不是.... 可是,宁墨接下来的话,终结了他的幻想: “继承他汗位的,是二皇子查哈图。北魏沿袭旧时民俗,新汗王继承老汗王的一切,包括女人。” “查哈图是大妃所生,加上他自己的王妃去年病逝后就一直没有再娶。如今既然已经即位,便需要立一位大妃。” 秦冕不解:“这跟蓁蓁有什么关系,北魏的大妃,难道会让一个外族人做?” “这你就不明白了。” 宁墨看了李延秀一眼,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笑道:“你亲自走了一趟北魏,应该看出些端倪了吧。” 后者静默不语。 许久,他才缓缓道: “先大汗蒙哈膝下共有十六个儿子,其中只有二皇子是大妃嫡出,只不过北魏人不看重嫡庶,只看战功。” “这其中科尔蒙部落公主膝下的四皇子和八皇子屡立战功,深的蒙哈喜爱。在很多场合都表示过将来要把汗位给这两个儿子其中之一,包括北魏的百姓,也都十分崇拜这两位皇子。” 第96页 所以,为什么即位的会是二皇子查哈图,这个并不难想。 自古只要有利益,便有阴谋。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不过,北魏人不仅夺去了他们的土地,还学会了谋权政变那一套路数。 说到这儿,李延秀突然明白了。 他看了一眼宁墨,发现对方冲自己点了点头,明显了然于心。 哎! 李延秀提点秦冕:“查哈图的位置来的恐怕不正,便需要一个盟友。结盟最快也最有诚意的方式,就是联姻。” 如今皇室子嗣凋零,势必会从宗室女中所出。虽不至于一定会选到秦蓁头上,但是平兰长公主先行一步,也是出于人母担忧。 父母爱子女,必为之谋深远。 李延秀起身,踱步到秦冕身侧时,重重的拍了他肩膀两下,以示宽心。 天下本多事之秋,北魏和南陈之间必有一仗,可双方都不希望打起来,起码,不能这么快打起来。 北魏刚建国不到二十年,尚处动荡之期。南陈武力匮乏,压根打不过。如今的实力,是谁也灭不了谁。 若是真计较起来,只怕北魏要攻南陈的几率,还更胜一筹。 秦冕面色涨红,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 “好好的江山,我们这些大男人守不住,倒是一次次要靠那个些个弱女子来换取。如此苟延残喘的朝廷,还要它作甚!” “秦冕!” 李延秀重重的捏了一把他肩,严肃道:“慎言!” “呵呵,从前倒是你离经叛道,我劝你的多。如今,你也会跟我说这两个字了?” 秦冕自嘲:“我纵有一腔热血,护佑一方百姓。可今日才知,连我自己的妹子都护不住。延秀,你告诉我,南陈到底怎么了?朝廷到底怎么了?距太祖建业不过五十年,传到当今天子不过也才三代,怎么就成这般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然带了些哭腔。 秦冕将脸埋在粗粝掌中,低低俯了下去。 见此情景,余下两人皆是静默。 连宁墨,也敛了一身的玩世不恭,面色凝重,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向李延秀,发现他面色如同自己一般。 一时间,两人相视无言。 许久,李延秀先开口打破了这沉寂场面: “那这门婚事,你如今怎么想?” 说实话,若是按照宁墨的分析,果真嫁入宫中,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 毕竟北魏人再怎么选,也不能直接点名把南陈的皇后给要去吧。 那样的话,就真的是打不过也要打了,毕竟不能在史书上遗臭万年啊。 秦冕没有抬头,声音闷闷传来:“我也不知道,原本我想着若是母亲为了荣华前程送她,心里只是有些怨怼,却不至于这么难受。今日知道竟是这个,只恨自己身为男子,却只能畏首畏尾,让那些弱女子流落他乡,真是可悲,又惭愧。” 李延秀想到宁妍,想起渭水河畔她那留着泪水的面庞,和微肿的眼皮。心底也是一叹,不敢再去想了。 “那你便好好想想,查哈图想迎娶外族女做大妃也没那么轻易,北魏阻力也不少。若是真不愿意的话,我陪你去见太皇太后。” 秦冕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着红,声音沙哑:“谢了,我要先回去了。” 他起身,摇摇晃晃便向屋外走去。 两人谁也没有阻拦,直到他的身影在镂空木窗缝隙越来越模糊,宁墨才重新斟酒。 李延秀见状,调侃:“几个月不见,你真成酒鬼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这叫想开了。” 宁墨又饮一盅后,眼神水光滟潋,看着李延秀半天,才道:“方才,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同为知己好友,他怎会不懂。 李延秀原本还挂着的笑,渐渐黯淡。 许久,才开口道:“从北魏走了一遭,加上这次乾州一行,竟有了些别的看法。” “哦?愿闻其详。” “若是从前我听了秦冕那番话,会难过,愤怒,为的是儿女情长。如今,我却更多的是不甘怒火,才过五十年,昔日陈国辉煌不再。若是先辈们泉下有知,该多愤怒。亏我觉得自己不算纨绔,走一遭发现,也没比纨绔好哪儿去。” 他自幼话少心重,便是同他们两人一起,也很少会表露真情实意。 他的真心,估摸只有面对自家那个妹子,才会有吧。 宁墨端起酒盅,好遮住嘴角的苦涩和眼底失落神色。 一杯接一杯,饶是好酒量也架不住。何况他心底存了苦涩,几盏酒后,已经隐约有了醉意。 见他面容潮红,眼神迷离,李延秀忙伸手抢过酒壶,却引来他的争夺。 “你醉了。” “我没醉。” 宁墨站起身,腕子绵软,脚下漂浮就往他身边凑。一张口,话里混着浓烈酒香:“你终于回来,我心中高兴,多吃一杯,不妨事。” 说罢,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往李延秀怀里栽去。 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宁墨的肩,牢牢扶住。也不顾那落在地上打滚的酒壶,扶着在一旁榻上靠了下来。 婢女听到响声,轻声在门外询问。被他打发去熬醒酒汤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宁墨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眉头不得舒展,瞧得出,这些日子他也累了许多。 第97页 李延秀看着好友这般,心底也不是滋味,轻声道: “我知道,方才秦冕的话,也刺中你心头了。妍儿是你妹子,我们却没能护住她,你放心,我发誓这辈子一定会把妍儿从北魏接回来的。” 宁墨没有说话,呼吸清浅,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只是在李延秀起身后,眼睫微颤,张开口猛然吸了一大口气,憋闷片刻,绵长的吐了出来。 第54章 【天威】 李延秀快马加鞭往府里赶,一路奔波风尘仆仆,一下马,蒋姨立即上前端住他衣袖。 “瘦了。” 蒋姨是他母亲的陪嫁丫鬟,也是如今这府里的掌事姑姑,一生未娶,视他既有主人之敬,又兼亲子之情。 早有小厮上前牵过缰绳,将马儿往后院马厩里引。李延秀不忘交代:“多喂些豆料,这几日它累坏了。” 目送马儿走了一阵,才转回头,便对上了蒋姨那含嗔带笑的眼睛: “你若是能把对这小畜生的细心拿出一半来,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个媳妇儿。” 李延秀笑了笑,岔开话题:“这些日子我不在,府里一切可都还好?” “好,有什么不好的。” 蒋姨笑弯了眼睛,露出眼尾深刻的两条纹路:“要我说,你往后的媳妇,在这上头是真真有福气。旁的深宅大院,哪个没点子肮脏事。偏生咱们家,叫你训的跟军营一般,谁敢作妖?我这老骨头,成日里闲着都快生锈咯。” 李延秀扶了她一把:“那不是更好。” 两人并排往里走,蒋姨心中感慨,不由的话又多了些。讲着这一阵子应天城内的一些个稀罕事,突然,话锋转到了方瑾身上。 “听说皇上身边养了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还住进了骄阳殿。也不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是怎么想的,秦家姑娘可是未来皇后,这,这不是打人家的脸吗?” 李延秀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皇上还是个半大孩子,知道什么情爱。再说,一个丫头,打发了便是。” “可我怎么听说,好像她也把秦姑娘给笼络了。反正我看,这野丫头不简单呐。” “哦?” 李延秀皱眉,没想到宫里竟然出了个这号的人物。又一想秦家兄妹都是没什么心眼的,下回见了秦冕,还是提醒一二吧。 才刚想他,身后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回头,敞开的大门外,秦冕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 “这人,倒是不禁念叨。”李延秀眼底含笑,扭头吩咐蒋姨:“我估摸着得出去一趟,叫他们一会儿烧了热水,晚上我回来好好泡泡。” 蒋姨诧异:“才刚进门,又要出去?” 话音刚落,秦冕已经勒住缰绳迫使马儿停下,高声道:“延秀,陪我进宫一趟!” “好!” 应下后,李延秀无奈的很:“你也看了,他催成这样,我怎好拒绝。” “你啊。”蒋姨满眼心疼:“那晚上留肚子回来,我亲自下厨给你炖些甜水吃。” “好。” “延秀。” 马背上的秦冕有些不耐起来,马儿仿佛也感受到了,来回走动,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李延秀快步走出,挑眉道:“催什么呢?马匹未道,难不成叫我用腿走着去?“ 话音落下,小厮从侧门出来,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走近后将缰绳递到他手中:“公子。” “嗯。” 李延秀拍了拍辔头,马儿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他身子一跃,上马后勒了缰绳,豪爽的很:“走吧,再晚了,就该关宫门了。” 才刚说完,秦冕就猛地一呵,胯下马儿像只离了弦的箭,飞奔而去。留他在原地,目瞪口呆片刻后,突然展颜高声道:“秦冕,什么时候藏了个宝贝啊。我若是追上你,它可就归我了。” 说罢,也呵的一声,枣红色大马颠颠两步,快跑着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狂奔到宫门下,才停住追逐。 守城的卫兵老早便恭敬候着了,等他们一下马,立刻接过缰绳。目送着两人大步流星,向宫内走去。 “不是回去跟秦蓁商量,怎么样?她怎么说?” 秦冕心烦,一想到妹妹竟然跟母亲一样,吃了秤砣般的咬死了这桩婚事,无论他如何保证自己会护着她,都不信。 他不愿说这个结果,只能含糊的很: “她那里有女客,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女客? 他怎么记得,秦冕这个妹子,一向性情孤僻,养在深闺,并不怎么与人接触啊。 瞬间,蒋姨的话涌上脑海。 他不是个多事的人,但是也不愿身边再生是非。 “听说,皇上请回来的那位贵客,如今又成了秦蓁的座上宾?” 秦冕点了点头:“我也不知怎的,蓁蓁竟然对那个丫头另眼相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每回她一张口,我便跑断了腿。” 话虽如此,可他脸上却不觉露出笑意。 李延秀是知道好友的,别看他八尺男儿,身如铁塔面似包公,唯独提起这个妹妹,语气都能软上三分。 “蓁蓁心地纯善,年纪又小,哪里分的人性好坏。你还要莫要让她接触这些来路不明之人,省的出纰漏。” 秦冕虽然刻板了些,但是善恶分明,立即为洛英辩解: “乡野丫头,就是没规矩了些,却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蓁蓁没个伴儿,如今能有个说话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第98页 李延秀更是好奇,不由调笑:“到底是个什么乡野丫头,皇上和秦蓁是孩子,倒也容易哄。如今连你这铁包公都替她说起情,岂不叫人多想?” 秦冕心头有事,沉甸甸的压着笑不出来,只拖着沉重步伐向羲和宫走着。 见他这般,李延秀也敛了说笑,拍了拍他肩膀:“放心,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着!” 秦冕露出欣慰表情,嘴唇喏喏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已经到了羲和宫门口了。 “走吧。” 李延秀撩起衣摆,抬脚迈过那高高的门槛,挺着胸膛径直向里面走去。 见状,秦冕顿时充了莫大勇气,心一横,快步追上了好友。两人相视一笑,一同步调。 早有宫婢抱起厚厚面帘在一旁候着了。两人进去后,一股带着甜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是延秀和冕儿吗?” 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李延秀任宫婢解着大氅,回道:“回姑祖母,姑母,延秀和秦冕特意来瞧你们二位。” “来得好。” 太皇太后笑着道:“把这劳什子玩意儿撤下去吧,方才是见外臣,这会儿我们祖孙乐呵乐呵,莫要阻了我们的兴致。”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太监抱了屏风左右,又有宫婢抱了绣凳。顿时,面前一览无遗。 李明华笑着冲他们招手:“快来,我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了。” 李延秀看了一眼秦冕,发现他有些发呆,用胳膊肘撞了撞后,又用眼神示意。 秦冕如梦初醒,忙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分别落座在她身侧。 “来,叫姑祖母好好瞧瞧。嗯,瘦了,眉眼好像更长开了些,更像你父亲了。” 宫婢捧过两盏热茶,李明华忙阻止: “他们年纪还小,吃不得这么重的口味。你去把白毫银针取一些,给这两个孩子泡了吃。” 待宫婢下去后,李明华拉着李延秀的手感慨:“这宫里的丫头们呐,是一个比一个笨了。事事都要手把手的教,不然,总是不衬心意。” 李延秀笑道:“谁不知道姑祖母善会调教人,这丫头们能在羲和宫伺候,也是她们的福分。” 他说话,李明华总是爱听。这会儿眉眼舒展,笑的直摇头:“老咯,年纪大了,事儿也多了。不怪她们不会伺候,才多大的孩子啊,我像她们那么大的时候,还在陇西闺中,学了管家的本事,却不会品鉴赏玩。不瞒你说,这些玩意儿,也是后来在宫中啊,慢慢耳濡目染。谁知道这一晃,原本的东西忘了差不多,却把这些个东西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人呐,可真是奇怪。” 据说人老的症状之一,就是开始无端的怀旧。 李延秀没有搭话,结果宫婢再次捧上的白毫银针,轻啜一口,暖了暖被冷风刮的几乎毫无知觉的脸。 李明华看着他的模样,依稀有几分兄长曾经的风采,目中不由又柔了几分。 茶有限,话得说: “姑祖母,延秀这次进宫,乃是有话想跟您说。” “嗯,我听着呢。”李明华道:“可若是为了秦蓁的婚事,那还是免开尊口,省的一会儿姑祖母该训你了。” “太皇太后!” 秦冕忍不住了。 按理说,他跟李明华的血缘,要比李延秀跟她更近。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幼就跟这位外婆不大亲善,平日里也是按着规矩每月来一两次。从来也不会那么亲亲昵的叫她,坐在这儿,竟然比外臣还像个外臣。 李明华闭上眼睛,有些烦的揉了揉鬓角,不耐道:“我年纪大了,可是还没聋,你小声点,我听得见。” 李延秀一听,连忙伸手拽了秦冕的衣袖,暗示他先坐下。 看他重新坐回去,李延秀才道: “姑祖母,您也别怪他。皇上还小,是在不适宜大婚。况且秦蓁妹妹身子一向孱弱,皇后之位,只怕......” “只怕什么?” 那双眼睛重新睁开,哪儿还有老人家的疲惫。满是锐利精光,犹如鹰隼一般,看的人心中生寒。 李延秀把后面半句话,成功的咽了回去。 见状,她似乎很满意,才道:“你们愿意参与国事了,我很高兴,这证明你们大了,知道承担起家族重担,为家族分忧。可你们别忘了,君臣有别,有些事,不是你们能置喙的。” 这句话,可说是很重了。 李延秀和秦冕,纷纷从身侧站起来,恭敬而肃穆的半跪下去,齐声道: “臣以下犯上,请太皇太后责罚。” 两人垂首绷腰,十分顺从。 李明华眼中,泛着不明情愫,最后,还是忍住了要伸出去的手。 “起来吧。”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皇上婚事已经定下,谁也不许再提。冕儿,你也二十了,年后我便赐两名教养嬷嬷,好好教一教卿卿规矩。再叫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定下来吧。” 第55章 【邂逅】 入宫时还是晚霞铺满天空,这会儿从羲和宫出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秦冕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宽厚的肩膀耷拉着,显得十分沮丧落寞。让人瞧着,心中终是有几分不忍。 李延秀快步上前,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愧疚:“兄弟,对不住。” 原本以为,这事应还有几分转机。却不想,祖姑母竟然如此顽固,还拿江山社稷,尊卑有别来压人。 第99页 如此一来,倘若再多说什么,就是他们的不懂事了。 秦冕显然也想通这点了,摇头道:“是我想简单了,本来嘛,天家何谓亲情可言?父子君臣,何况又隔了一层。幸而没连累你,否则我就真的难安了。” “你小子,说什么浑话。” 李延秀对准他胸膛捶了一下,故意逗他:“咱们之间,至于这么生分?莫说是为你妹子求情,便是日后你真犯了什么滔天罪过,我也两肋插刀,绝不推辞。” 秦冕勉强扯了扯脸皮,却比哭还难看。 心中存着事,他也不愿多说话。男人之间,默契出奇一致。李延秀始终与他并肩,默默陪伴。 月朗星稀,皎洁如纱。 温柔的纱帐斜斜挂在屋脊上,将夹墙与路面遮住一块儿窄窄的阴影。两人并肩行走于此间,一阴一阳,一明一暗,出奇的和谐。 这是李延秀第一次体会到了宫殿的宏伟庞大。 红墙碧瓦,朱楼高耸,一片片连绵成墙,堵住了浩荡月光,围成了一方天地。在这里,享不尽的美味珍馐,穿不完的绫罗绸缎,看不尽的朱颜红袖。长夜之饮,妇人醇酒。哪里能想到,同是一个王朝下,百姓却荜门篷户,被发跣足。 他觉得胸口犹如塞着一把稻草,於堵的难受,却又不敢碰触。一动就像刀片割似的,拉的生疼。 心中被复杂情绪填满,脑中又不断回想起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竟然没留意,迎面走来一人。 “秦冕!说好的等我,结果你自己先跑了,也太不够意思了。答应了天香楼的酒菜也忘了送,哼,不看在蓁蓁的面儿,我非骂你几句不可!” 熟悉的声音犹如一道响雷从天而降,让他有些发懵。 李延秀茫然的抬起头,只觉得眼前模糊。不觉抬手揉了揉眼角,那个娇俏身影,逐渐清晰。 比记忆中的姑娘要白嫩了些,穿着也精致不少。可却叫人想起那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头梳双螺髻,身穿石榴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灵动光芒,叫人一眼,便自此难忘。 许多事,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掩埋于历史的长河。谁知再相逢,才叫他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月光下,秦冕高大的身影犹如座小塔,将她完全笼罩。 “走开,我心情不善。” 洛英一听这个,心中那股小火苗瞬间被燎的旺盛,双手一叉腰,撇着嘴,自下而上望着他: “你不善,我还不善呢。想你堂堂一个七八九尺的男儿,应该是言必行,行必果。可你呢,一顿酒菜都不舍得,还框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嗯,这输人不输阵的姿态,还是熟悉的模样。 就是会拽词了,让牙尖嘴利的她,变得更厉害了。这下,估计秦冕可不是对手。 果真,秦冕红着脸:“你浑说什么呢。” “被我说中了吧。” 洛英白了他一眼,拿起食指,踮着脚尖去戳他胸膛,振振有词:“你啊,要是做不到以后就别说大话。要不是梅园的酒菜不比天香楼差,我非叫你补我一顿不可!” 李延秀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蓁蓁是谁? 转念一想:她怎么会认识秦冕? 又转念,头皮瞬间发麻: 她怎么跑应天来了,而且还出现的皇宫? 这儿也不是什么村头田垄,更不是市井街坊。这是南陈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固若金汤,说句托大的,鸟儿啊雀儿的,没有允许都不敢随意出入。 洛英今儿玩的高兴,本来秦蓁是留了她的,可她突然想起,这都好几日没有顺喜的消息了。还是乖巧些,不然小房子一生气,不叫顺喜读书了咋办。 还是先混回来,想个法子跟小房子和解的好。 教训完秦冕,再看他那副眼神不善,跟个黑面神似的,洛英见好就收,也不再去触他底线。 “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那我就先回去啦。你也莫要在外面游荡跟个二流子似的,多陪陪你妹妹,才是个做好哥哥的样子。” 秦冕面沉如水,一双眼睛犹如冻着千年寒冰,望着她阴森森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洛英一挥手,豪爽的很:“不客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插没插刀他不知道,但是现在他很像插她两刀,好叫那张烦人的嘴彻底闭上。 洛英看给他气够呛,嘿嘿一声,打算脚底抹油先溜为敬。不想才刚转身,就听到有人叫她: “洛英。” 她警惕的很,迅速转过身望着秦冕,防备的往后退了两步:“先说好,好男不跟女斗啊。何况你这么大一个官儿,殴打贫民弱女,可是大大的不光彩。” 不想,那声音再度响起: “洛英,是我。” 她浑身瞬间汗毛倒竖,迅速向秦冕靠拢,紧张的望着四周,瑟瑟发抖却还要装出无所畏惧的语气:“煞神在此,诸邪规避!” 秦冕都被她给气笑了,一时间竟然忘了这场景缘何如此诡异。 李延秀也颇为无奈。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月光如皎,批在他面上,如梦如幻,像一尊画中走出的像。 当然,这是李延秀自以为的。看在对方眼中,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洛英如遭雷劈,瞪大了眼睛,傻傻的盯着,舌头都不会转了。 第100页 她看着那个失踪半年的假男人,妆容比初遇时还要落魄。蓬头垢面,双腮凹陷。那件跟被牛舌头嚼过一般的薄袄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乍一看,还以为是哪条街上要饭的花子呢。 “你,你你你。” 洛英突然福至心灵,心中大叫不好。 这小贼,该不会是跑来宫里偷窃吧。 她当下十分紧张,一下子说顺了:“你怎么在这儿?” 李延秀见她看了自己,又惊又喜的样子(自以为),心中一暖。也顾不得先质问,上前几步,柔声道:“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再次邂逅。” 邂逅你奶奶个腿。 洛英心说你胆子也太肥了,这是什么地方啊,偷东西你好歹选个安全点的吧。现在可好,身旁就站着个冷面将军,据说腰间那把大刀,不知道饮过多少鲜血。 咦? 洛英突然想到了不对劲儿。 按理说,宫里闯入生人,应该会喊打喊杀才对啊。 即便是这小贼轻功了的,那,这会儿出现在秦冕眼前,一个活生生的人。难不成,秦冕是瞎了? 她望望秦冕,抬手在他面前伸手晃了晃,又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问: “这是几?” 换来对方不耐回复:“我看你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啊,不瞎啊! 她这奇怪的举动,让李延秀眼底的笑容,逐渐僵硬。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意料中的震惊,感动,喜悦,流泪。她看上去无比镇定,还不如遇见同乡,起码还会惊讶一番。 直到洛英颠颠儿跑来,笑容才重新回到他的眼底。 “宁墨?” 对上那双疑惑的眼睛,李延秀突然有些惭愧。 毕竟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他却报以虚名。时至今日,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晓。 这么一想,方才那股尴尬不悦,化解不少。 “事出有因,我才并未告诉你实情。其实我姓李,叫延秀……” 他正愧疚的进行自我刨析,却听到眼前少女哎呀一下,猛地一拍巴掌: “我就说嘛,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同名同姓的,原来你用的是个假名字啊!” 被她冒然打断,剩下的话全部噎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更难受。 半天,他才顺过气:“你,不恼我?” “恼你,因为你用假名字骗我?” 见他默不出声,洛英哈哈大笑:“刚开始猜测的时候,是真生气。一想到你竟然骗我,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你。不过后来也想开啦,我救了你,又逼着你跟我立了婚书,你心里不愿意编出个假名字来敷衍我也正常。反正…….” 她又想起宁墨,不觉有些羞涩。没想到她婚书另一个名字,居然跟那人一样。 想想就觉得像怀里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李延秀脸上笑容彻底消失,死死的盯着洛英,看她犹如少女怀春面露春色时,不知怎的,竟觉得十分碍眼。 他刚要张口,却听到旁边一个浑厚的声音冒然介入: “婚书?延秀,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冕猛地说话,吓了洛英一跳。她拍了拍狂跳不已的胸脯,又一想,突然惊叫: “大块儿头,你认识他?” 这是什么称呼? 秦冕懒得理她,直接冲着李延秀道:“你跟这丫头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婚书又是怎么回事?延秀,你最好说清楚!” 目如鹰隼,好像要把人活活吞掉一样。 李延秀觉得一阵头疼,抬头望天,突然觉得这天地是一方棋盘,凡人为子。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每个人的命运如何,皆在上苍一念之间。 事情复杂,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第56章 【河畔】修 秦淮河畔,琴箫靡靡,伴着歌声笑声从画舫传出,与岸边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冕听完之后,沉默良久。 半晌,才憋出一句: “没成想,你竟然还有此奇遇。” 又抬眼看了距离几步之遥的洛英,她这会儿正托腮,津津有味的盯着河上的灯红酒绿。在瞧见有姐儿抱着琵琶出来唱曲时,还对着人家招手。 还真是…..不同凡响。 “是啊,我时常想起那段岁月,总觉得如同梦境一般。没想到今儿她果真站在我跟前了,真是…..” 他想说缘分,又觉得有些不妥,索性咽了回去。 秦冕想的,却另有其他: “皇上对她感情颇深,近几次召我,也都是为她的事忙碌忧心。虽说他年轻还小,可对于男女之事,也未必就一窍不通。倘若他真不愿放手,那你…..” 想到此,他颇为好友担忧。 李延秀一愣,旋即想起,那个传闻中把方瑾迷的神魂颠倒的小姑娘,不正是洛英嘛。 他有些犹豫,迟疑在三后,终是说出了心中想法: “蓁蓁的亲事已定,我想挑个日子送洛英返乡。你认为如何?” “不好!” 秦冕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皇上待她…哎,反正你等见了便知道了。我不匡你,我不愿叫蓁蓁进宫,跟这洛英姑娘也有关系。” 被讨论的女主角压根还不知道呢,不知哪条画舫这会儿正在奏一曲【雨霖铃】,词听不真切,可哪曲委实动听。再配了女子细细的腔调,百转千回,让人不禁跟着那咿咿呀呀,梦了一场。 第101页 秦冕收回目光,开口道:“我也不怕你恼,这位姑娘比起当年宸妃,也是棋逢对手,当仁不让啊。” 提起这个名字,李延秀的表情瞬间有些不大好看。 这也难怪,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后世为当朝立传,其中奸妃里头的第一号人物,就是这个宸妃。 秦冕将洛英跟那等女子相提并论,这让他心里十分不畅快。 是以,李延秀道:“你也太瞧得起她了,一个乡下来的村野丫头,旁的没有,就一颗赤忱炽热的心肠。况且皇上自幼养在深宫,十分孤寂,多半是把她当个说话的姐妹。秦冕切莫要先入为主,混肴了概念。” 秦冕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上回见他这么护犊子,还是对宁妍呢。 罢了罢了,那也是个不能提的名字了。 该不会是….. 秦冕这人是个面冷心热,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就是个冷面冰块儿王。可一旦是跟相熟的人在一处,却是心直口快。 所以,他直接问出心中疑惑:“你该不会是,要把那纸婚约弄假成真吧。” 要是这样,只怕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李延秀是李家长房如今唯一的男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皆是出自他们这房,某种程度上来看,李延秀在她们心目中,只怕比皇上还要重要。 李延秀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答应,只是望着不远处那个托腮听曲的姑娘,看着她眼角飞扬的笑意,那红扑扑的脸蛋,好像涿郡八月里,漫山遍野的红山楂一样。 表面鲜艳,咬一口,酸的人牙都快掉下来了,再等等,却是回味的甘。 他出神的瞧着,没提防,洛英猛地回头。 当即,四目相对,好似有火花一般,李延秀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两拍。 弄假成真吗? 他从未这么想过,不过千里之遥,居然能重新再见。倘若说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李延秀望着佳人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长睫微卷,挂着月夜的露浓。 夜凉如水,曲风婉转。另有佳人重逢,此情此景,令人心神激荡,不禁想要说些什么。 李延秀酝酿着,慢慢开了口。只是才说头一个字,就被对面少女惊涛骇浪般的声音给彻底掩埋。 “喂!你们到底要说到几时啊,我都快要被冻僵啦!” 洛英抱着手炉,颠儿颠儿的跑到两人跟前,小脸被冻的像涂了胭脂似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们俩,一点都瞧不出生气: “你看看人家,在画舫上又有酒吃又有曲儿听,亏你俩还是富家公子哥儿呢,连个逍遥快活的钱都没有。连累我,大冷天的,跟着你们在这儿挨饿受冻。” 秦冕面色不大好看,刚想开口反驳,却被李延秀打断: “你瞧瞧那地方,是正经人待的吗?小姑娘家的,别成日这么多好奇心。” 洛英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怎么就不是正经人了,宁墨还带我去吃过花酒呢,那里头可比这个要香艳多了。” 她的样子颇为自豪,大有一番日后姐姐也带你去见识见识的豪迈之风。 李延秀一噎,心中又羞又恼,羞的是她半分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恼的是宁墨这厮风流成性,怎的染到她头上来了。 心中不满,面色也有些不愉,上前牵过她衣袖,直接拽到了一边。 秦冕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两人像密林走去。 直到听不到靡靡之音后李延秀才停下脚步,面对面的望着洛英,语气严肃:“你该学着与人保持距离,否则的话,对你名节有损。” 名节? 洛英一知半解,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恍然大悟。 的确是站的太近了,这要是别人从远处看,还以为他们两人面对面的抱一起了呢。 想到这儿,她往后退了几步,抬头再看他,一脸真诚的发问: “你看,现在这个距离可以了吗?” 李延秀都被气糊涂了,张口便嚷:“你是不是傻!我又不是让你跟我保持距离。” 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失言,忙软了口气:“我是说,天寒地冻的,你离我那么远,说话怕听不清?” 这句瞎扯的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没想到洛英还当真了,立马凑过来,把手炉往他怀中一塞。又拎起自己的大氅,像母鸡护崽一样,牢牢将他裹住。 随后,仰面看他,问道:“是不是暖和多啦!” 久违的举动,温暖的勾起他心头那些旧时光。他心头一软,点了点头。那些个苛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洛英望着他干瘦的面颊,忍不住唠叨:“你应该也是个富家公子哥吧,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习武之人,本身是不惧冷的。可温香软玉在侧,他突然觉得,好似这般才是好。 于是,鬼使神差也温柔起来:“一言难尽,你呢,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洛英点头:“不知道有多好呢,每个人都待我很好,我还找到了弟弟。阿弥陀佛,有时候我都害怕自己是在做梦,有朝一日要是梦醒了,我可真的是要哭死的。” 弟弟? 李延秀清楚的记得那一日,贞娘哭诉周老太见死不救,害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惨状。 如今,又从哪儿跑出个弟弟来了? 见他蹙眉,洛英还以为他是贵人多忘事,忙道:“我跟你说过的,你忘记啦?我一直都在找娘和弟弟,万幸找到了弟弟。他现在可出息了,去了应天最好的书院念书。等他再大些,我给他娶房媳妇,再过继个孩子。再把娘接过来,我就再没有遗憾啦。“ 第102页 她笑弯了一双眼,露出粉粉的牙肉,像只满足的小兽。 李延秀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试探性道:“你怎么知道你找到的,就是你弟弟?” 说罢,又怕洛英多心,忙补充道:“我是说,这种事情总该要谨慎一些的好。” “放心吧,我仔细看过他的记号。” 洛英信誓旦旦:“我弟弟以前下田时,小脚趾被蛇给咬了,当时为了怕蛇毒攻心,直接给砍掉了。顺喜的脚丫子上也短一根,而且他记得自己是在琢郡被抱走的,还记得老家有条西柳河。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吗?” 李延秀见她笃定的样子,一时之间,真不知该不该说已经找到她母亲这个消息了。 毕竟,两个人,总有一个是在说谎。 目前看来,贞娘应该是真的。 那么这个叫顺喜的弟弟,又是哪儿钻出来的呢? 李延秀决心,先按兵不动,仔细摸摸顺喜的来路,等事情都弄清楚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怎么了?”洛英后知后觉,警惕的看着他:”你怎么突然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她可是清楚的记得,那会儿在西柳村时,她央着想让他帮忙打听打听消息,对方都不愿意呢。 想到这儿,洛英不觉内心流露出些许小骄傲:看到没?天无绝人之路,你不帮我,自有旁人帮我。 提及往事,李延秀不禁也有些惭愧。 他本不是个小气之人,实在是那会儿满心沉浸在宁妍之事无法自拔。这半年来想通了一些事,自然也就恢复了从前豁达心性。 “从前,是我不好。你,你莫要介怀。” 不料说罢,没有意料之中的感动,只有尴尬的沉寂。 他转过脸,对上了洛英那双探究的眼神。 洛英直勾勾的盯着他,忘了半天,口中发出啧啧声: “老天爷,若不是咱们朝夕相处,我差点都不敢认了。你这半年是遇到什么事了?咋突然转性变得这么怂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保证….” 刚预备许下豪言壮语,一想这可不是她们村头,是南陈都城应天。鱼龙混杂,她压根不是个儿。 忙改了口:“我保证,一定帮你骂死那人。” 信誓旦旦的口吻十分令人感动,当然,如果眼神别那么虚,就更好了。 第57章 【阻拦】修 面对她的天真烂漫,李延秀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无他,自幼接触的女子,不是心机深沉,便是木讷无趣。就算是性情稍微活跃一点的,也挣不脱规矩礼法这个门框。时日久了,便失了本性,渐渐都养成一个模样了。 也就是洛英这种生长在山野间的姑娘,无拘无束的长大。生活的磨难让她多了些狡黠,父母的教诲又让她不失一颗赤子之心。多重复杂环境之下,才养成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性子出来。喜欢的是真喜欢,讨厌的,也是真讨厌。 尽管如此,李延秀还是不忘从她口中多套些话。在知道是张大伴儿找到顺喜的后,他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测。 不过当下,还是要瞒着点她。 “你多久去看顺喜一次?下回叫上我,我同你一起。” 洛英一拍脑门,坏了! “光忙着跟你叙旧,我得赶紧回去了。” 见她急急忙忙要走,李延秀拦她:“干什么去,这么着急?” 他的力量极大,牢牢的钳住洛英手腕,拽停了她的脚步。 “我是真着急,我得回去了。这一阵子尽跟小房子生气,再不讨好讨好他,他不让顺喜念书了怎么办?“ 看她那着急得样子,好像真把那个来路不明之人放心上了。 李延秀挑眉,故意道:“这不正好?反正你不爱念书,你那弟弟想必也不喜欢,正好不受煎熬。” “呸!”洛英见不得谁说顺喜得坏话,立即啐他:“他可比我聪明多了,像我爹,脑子好使着呢。再说,我不爱念书,才要叫他好好学。总不能日后到了九泉下见了我爹,姐弟俩没一个成器的吧。” 这怪异理论,听的李延秀是啼笑皆非。不禁逗她:“你这可不对,倘若真想光宗耀祖,自己努力便是。总好过事事寄托在别人身上,来的稳当。” 洛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又不是外人,是我弟弟。还有,你今儿的话怎么这么多,是不是冻傻了?” 说罢,踮起脚抬手就要摸他额头。 两人为了取暖靠的极近,原本李延秀还能保持些距离。可洛英这么一动,衣料摩擦而上,宽厚的衣袖从他面颊拂过,留下一抹少女独有的馨香。 莫道古人常把红袖添香当作一桩最美不过的事,原来不在于特定情境,而是只要美人在侧,便处处留香,留情。 “不热啊。” 洛英收回手,重新缩回大氅里,望着他失神的眼神,撇嘴:“完蛋了,一定是在外头太久,冻傻了。” 啊! 李延秀茫然回头,她方才说什么来着? 他正想开口,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当下心领神会,低头问正在跺脚取暖的少女:“你可还想回宫?若是不想,我便….” “当然要回去啦。”洛英不假思索:“我还有事要求小房子呢。” 瞧着那得意的样儿,李延秀觉得好笑,叮嘱道:“他毕竟是九五至尊,你莫要真把他当成个孩子。岂不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第103页 “知道啦,你可真啰嗦。” 洛英怀中突然一暖,原来是手炉被重新塞了回来。 再抬头,便对上了李延秀那关怀备至的温柔眼神: “在宫里要处处小心,我这几日便会想办法把你接出来。在此之前,你不要惹祸生事,知道吗?“ 前面听的她还有些感动,最后一句时,好容易聚集起来的感动瞬间全无。洛英忍不住冲他龇牙咧嘴:“我才没惹祸呢,人不都说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都别了多少个三日了,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李延秀一愣,旋即笑了。 他本就生的一双凤眼,平素里瞧着十分清冷。可当真要笑起来,才发现,果真是摄人心魄,连平素瞧着略显寡淡的五官也立即生动起来。难怪当年这副脾气,也能成为满城红袖招的人物。 “还会用成语了,当真是刮目相看,在下受教了。” 看他抱拳拱手,洛英心中自鸣得意。又听到那熟悉的咳嗽声,不禁纳闷的指了指: “大冰块儿是不是冻病了?我看他咳嗽的一次比一次重。” 李延秀怎么会不懂好友的意思?也不好揭穿,便顺水推舟:“是啊,此处寒凉,不宜久驻,我送你回去。” 两人相伴着从密林走出,踏着月色缓缓走到秦冕跟前。不知是月色迷人眼,还是当真冻着了。他竟然觉得这两人站在一处,有些许相配。 相配? 呸呸呸! 秦冕暗自啐自己:想什么呢?他兄弟,那是霁月风光的人物,哪里是区区一个小村姑能染指的。 况且,还是个粗鲁不堪,举止不雅的村姑。 只不过,这两人先有婚约,后又重逢。而今又是密林又是私语的,秦冕觉得,作为好友,他应该尽职尽责,早早的提醒,千万莫要叫延秀入了这小村姑的套才是。 一直到匠人送进宫,他都一言未发。 他双手环胸,高大的身躯犹如做小塔似的。月光如水,倾斜了一地,唯独照不到他身后那块儿被遮挡住的地方。 秦冕冷着脸,望着好友的侧颜。 他眉目舒展,目光温柔,漾着粼粼水色。鼻挺唇薄,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十分危险。 没错,十分危险。 上一回看他这样,还是对宁妍呢。 秦冕决定,必须要悬崖勒马了。否则的话,同样的悲剧再上演一次,受伤的只能是延秀。 想到此,他直接出声叫了他的名字,打算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 却不想,身后一个熟悉的轻笑,吓了人好大一跳: “我说,如此良辰美景,人家与佳人相伴,月下相送。你这个碍事的家伙,不懂点眼色就罢了,还要去打扰别人的雅兴,真是好生没品。” 秦冕回头,见身后那个头戴玉簪,身披鹤氅,正一脸轻薄笑容望着自己调侃之人,不是宁墨,还能有谁? “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他在这儿站多久了,原本就白的皮肤显得犹如玉色,衬得那双眸子犹如点漆,配上惯用的轻佻神色,看的秦冕背后发毛。 宁墨缓缓上前,他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手里抱着个手炉。只是颅顶发丝结了几株霜花,脚下步子也不如往常轻盈。 “不来这儿瞧瞧,怎么能看一场好戏呢。” 宁墨饶有趣味的冲着前方点了点下巴:“我怎得不知,延秀跟这妮子居然是旧相识?” “你不知道得事情多着呢。“秦冕气闷,只觉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里燥郁得难受,直接扬声道:”李延秀,你是打算站那儿当树桩吗?” “啧啧啧。” 宁墨修长得手指在鎏金珐琅手炉上不断摩挲,口中念念有词:“说你不解风情,还真是。这叫做望妻石,懂吗?” 李延秀这会儿也已经往两人处走,恰好听到宁墨打趣得后半句,驳道:“他原本就一根筋,你还要逗他,万一当真了可怎么好。” 秦冕心说:就你跟这小娘皮眼神缠绵的样儿,叫我不当真只怕是很难。 嘴上却没戳穿,知道身旁有这爱搅事的花孔雀,便轮不到自己。 果真,宁墨冲他笑道:“可惜我来晚了,不然我做东,请洛英姑娘一起去望乡楼吃杯酒,总好过在这儿受冻吧。” 他自幼没习过武,身子比起这两人来说,要弱不少。 李延秀一听,便想起了洛英说宁墨带她喝花酒的事,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用了,她个乡下丫头没见过什么市面,有样学样儿。那些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还是少待她去的为妙。” 宁墨冲着他眨了眨眼:“延秀这话,好像意有所指啊。不知什么地方是乌烟瘴气,什么地方又合适她去,索性你列了单子出来,下回我再带她去吃酒,便按照你单子上的地方去。” 一时之间,无形硝烟逐渐弥漫。 秦冕虽然木讷了些,却也不笨。敏锐的捕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后,使劲儿一拍宁墨的肩膀:“我说,你又来参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的?” 宁墨被他冷不丁的大力一拍,肩膀一沉,手炉差点砸地上去。 饶是如此,他依旧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肩膀,抬眼苦笑:“你这个愣子,以为我是你?这肩膀若是拍碎了,明儿不知应天城的姑娘得流多少缸眼泪。” 秦冕浓眉舒展,瓮声瓮气道:“那感情好,我这也算是为名除害了。” 第104页 插科打诨两句,方才微妙气氛一扫而空,秦冕转头问李延秀:“怎样?现在是各回各家,还是找个地方再喝一场?” 李延秀挑眉,看似对着他,实则是目光从他脸侧擦过,望向后面那只眉眼含笑得花孔雀。 “如此美景,自然是要喝个不醉不归!如何,可敢应邀?” 秦冕尚未开口,便听耳侧传来轻笑:“好呀!” 宁墨步伐轻盈,缓步上前,月光下,愈发趁着那张容颜绝世,明媚动人。 “今夜,不醉不归!” 月上中天,天边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花。银色月,白色雪,纷纷洒洒如絮飞扬在天地之间。皇城之外,两名少年相互看着,突然,相视一笑,击掌为盟。 “好!那就不醉不归!” 第58章 【欺瞒】 洛英刚走到垂花门,就瞧见个穿着灰色棉袍得小黄门正探头探脑,不禁起了心思。别收捏脚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拍。没想到对方一个激灵,手里得东西咣咣当当砸了一地。 玩笑开过了。 洛英连忙道歉,蹲着帮他捡起东西。趁着灯笼烛光,瞧见都是些个砸碎得瓷片和汤汤水水混成一物,不禁内疚得很: “对不住了,我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的。” 岂料小黄门非但没担忧,反而松了口气,一把拽住洛英得手,长舒了口气:“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若是您再不回来,小的们非被皇上把皮给扒了不可。” 说罢,拽着洛英就要往骄阳殿去,她连连道:“哎哎哎,那地上东西怎么办?” “不碍事,现下只要您人回去,比吃什么清心降火得都灵。咱们快些吧,伺候您的跪了一地,咱们早点去,她们就能少受点罪。” 等两人慌忙跑到门口,见院子里头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每个人都垂首俯身,寒冬腊月,雪落在她们单薄的身上。洛英甚至听到了有人牙齿打架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敢起身。 “你们快起来吧。” 洛英去扶离自己最近的,可那宫婢立马吓得瑟瑟发抖,身子俯得更低了。 “哼!” 一声冷哼从门口传来,洛英抬头,瞧见穿着石青绣团龙纹样棉袍的方瑾,一脸木色的望着她。红艳艳的小嘴有些干裂,让他总不自觉的去舔唇,显得怪可爱的。 洛英笑嘻嘻的跑过去,将自己冰凉的爪子贴上他的脸,冻的方瑾一个激灵。 张大伴儿也吓坏了,忙伸手阻止:“姑娘,这玩笑可开不得。若是激着了,回头得个伤寒可了不得啊。” “冷吧。” 洛英眉开眼笑,举着自己的双手,好叫他看清楚那红彤彤的十根手指头: “我一路还抱着手炉,直到进宫才没拿了。这一小段的路,就冻成这。他们要是继续跪着,一个个小命都怕是保不住了。” 哼,我倒是哄我开心呢,弄罢了居然还是为这些人求情。 方瑾心里很是不高兴,一言不发的梗着个脖子,不去看她。 “哎呀,好弟弟,好小房子,你就饶了她们吧。再说我都快冻死了,赶紧叫她们起来,咱们也好进屋暖暖。” 说罢,搓了搓衣袖,还打了个哆嗦配合。 演技烂极了。 方瑾腹诽:这丫头就会骗我,难道是吃准了我不会责罚她吗?就这么有自信? 可嘴巴上说出来却是:“活该,既然冷,还不赶紧进屋去?” 又看了一眼张大伴儿,后者心领神会,一扫胳膊上架着的拂尘,扯着那尖锐细细的嗓子道:“还不快起来。” 下首跪着的人齐声道:“谢皇上开恩,写洛英姑娘开恩。” 方才瞧着她们跪着还没什么,这会儿听了她们的道谢,反而弄得洛英心中十分不自在。 皇宫究竟是什么地方,明明没犯错,只是被迁怒,就要受这么重的责罚,完事还要谢恩。这简直都不是性命轻贱,整个人都轻贱了。 一直到进屋坐下,洛英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与之相反,方瑾却十分高兴。 “你不知道,为了今儿来瞧你,我今儿三更就起来写功课了。可一来,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幸而你回来了,若是今晚你不回来,我都不敢想象我会做出什么事。说到底,都是你的不对。” 洛英敷衍一笑:“是,是我的错。” 两人先前一直冷战,许久没见面。这会儿见了,又见洛英难得的乖顺,他心中狂喜,一时之间倒是没察觉出她面色的不对。 “我也不是怪你,不过,往后你别总是出宫了。我,我来一趟不容易,就想时时刻刻都能瞧见你,能跟你说话。你就为了我,委屈一些,你想什么,想吃什么,都尽管开口,我全都给你弄来。” 洛英不忍扰了他性质,何况她还有忙要人家帮。便笑着岔开话题:“你今儿来没去喂喂小英子?你都许久没见它,也不知它还记不记得你。” “它比某人有良心多了。”方瑾意有所指,眼睛里立马盛满幽怨:“我一去就蹭着我的手,恋恋不舍的很。” 洛英心想:果真畜生是直心眼的,只要喂过几次,它便会死心塌地的把你当成主人,不离不弃。 方瑾不愿总是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头,便又询问起她最近日常。 其实关于洛英的一切,每天都有人定向向他汇报。可他还是爱听洛英来说,一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就格外生动好听。 第105页 在说到吃银耳羹时,洛英话锋一转,直接道:“我记得顺喜最爱吃银耳羹了,好久没见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 方瑾脸上有些不大自在,很快就很好的隐藏起来: “哦,他最近课业繁忙,听夫子说,好像不太能跟上。所以每日额外给他开了小灶,好叫他学的更扎实一些。” 方瑾说若无其事的端起杯盏,润了润唇。 “原来是这样啊。”洛英心中一块儿石头终于落了地,眉眼弯弯:“那感情好,稳扎稳打总是好的。那我就别让他进宫来了,免得耽误学业。” 又看了方瑾一眼,发现他的下唇中间有个印子,而且唇色明显不对劲儿。不由咦了一声:“你怎么上火的这么厉害,吃什么了?” “吃气了!” 方瑾没好气的捏着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满脸不悦:“都这么久了,才发现我不舒服,真真是眼里没我了。” “哎呀,怎么会呢。” 洛英最擅长就是哄小孩儿,立马扭头对小黄门交代:“夏天时我不是晒了点莲心吗?快去冲一些来,那个败火最灵了。” 又笑眯眯对方瑾道:“这是我们老家的土法子,夏天时我瞧见有一片莲花池,便划船去采了莲子。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了,也不枉费我一粒粒的剥开,手都疼了。” “那是你笨,不会交给她们去做。” “那怎么能一样呢。”洛英瞪大了眼睛,振振有词道:“心诚的话,能更加的灵验,不信你吃了,保证三日便全好了。” 说话的功夫,小黄门已经捧着茶碗过来了。 方瑾接过茶,瞧着清澈水面漂着几根绿色莲心,不由疑惑:“真的灵?” 洛英信誓旦旦:“保证灵!” 方瑾将信将疑,将茶放在鼻尖嗅了嗅,没什么味道后。放心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整个眉毛眼睛鼻子全部皱在了一起。 “喝掉喝掉,千万别吐啊,吐了就不灵了。“ 在洛英碎碎念里,那碗苦的像兑水后黄连汤一样的玩意儿,被他全部喝干了。 方瑾一脸怨念的望着洛英,发表感言:“我真是宁可吃药去。” 洛英指着碗底:“精华可不能浪费啊。” 方瑾看着那几片莲心,一阵恶寒,连忙把递给一旁小黄门,催促:“赶紧下去,别让我再瞧见这玩意儿。” 洛英看他这副样子,哪儿还有方才的神气,不禁吃吃的笑起来。 一面笑,一面不忘把自己面前那碗兑了温水的果子露递过去:“快吃口这个,涮涮嘴。” 张大伴儿张嘴刚要阻止,就眼睁睁瞧着自家小主子从善如流的把嘴凑上去,就着洛英方才喝过的地方,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明明….前两日还在为秦家姑娘碰了他的笔而不悦,直接把东西都扔了。 都惊动了太皇太后,这小主子气定神闲的说自己有洁癖,受不得旁人碰自己的东西。 现下,吃人家姑娘的口水,就不觉得脏了? 张大伴儿用看穿一切的眼神,乐呵呵后,又有些忧心。 皇上对洛英姑娘如此情深,势必会轻怠了秦家姑娘。到时候,别说太皇太后了,秦家就第一个不乐意。 那皇上,岂不是逼着忠臣同自己离心? 张大伴儿打了个激灵,发现自己无意间好像撞破了什么。连忙闭上双眼心底默念阿弥陀佛,眼观鼻鼻观心,在心底默念先皇保佑,太祖皇帝保佑。 他心底的百转千回,那两人是半分都没感觉到。 方瑾头枕在洛英的腿上,看她忙着手中的针线活。 竹圈把绸布绷的紧紧的,上面有一丛郁郁葱葱的竹子。透过白色绸布,洛英那认真眼神和姣好容颜,叫他心头一动,又觉得此时此刻,十分温暖。 屋外雪花簌簌,冰天雪地。屋内红绡暖帐,香气袭人。 方瑾抬手,接住了垂下丝绸的边角。冰凉柔软的布料缠落在掌心,滑滑的,痒痒的。 他转了手,在指尖缠绕着。换来洛英嗔他:“别闹,一会儿再扎着。” “大晚上的,我怕你费眼又无趣,陪陪你。” 洛英手中不停歇,嘴上应承他:“多谢相陪,你别闹我就谢天谢地了。再敢会儿功,就大功告成啦。” 她轻轻拍了一下方瑾手背,将眼神从布上移开,投到他脸上。那笑容直接映到了他心底:“不许闹我啊,熬了好久呢,要是功亏一篑,我可就真恼了。” 方瑾嘟囔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因为手上的活快来不及了,顺喜的生日要到了,总是要送件像样的礼物。 如今他去了应天第一等书院,自然是要吃穿用度,都不能差,否则叫人看低了怎么办。 洛英喜滋滋的绣着,丝毫没留意,双腿上的半大孩子眼皮越来越沉,慢慢的,合上双眼,沉沉的睡去了。 第59章 【春色】 自打那一晚过后,两人的关系又恢复如昨。 天一日冷似一日,值守的宫婢们因为御寒棉衣不够暖,搓着冻红的手指跺脚取暖。私下议论着,今年天儿冷的太不正常,不知是否预示着什么征兆。还有几个小姐妹担心家乡亲人无法安全度日,商量着把平日攒下的银子托人一并送回,好买些炭火,免得冻病了。 这一切,躲在屋里的洛英并不知道。 她趴在个软软的大厚棉垫上,悠闲的望着面前摊开的图册——这是方瑾特意命画师为她画的小人书,生动形象,浅显易懂,十分有趣。 第106页 宫婢过来,收掉她方才吃完甜羹随手搁置一旁的琉璃碗。另一人半跪绒毯上,身侧是掀开的炉盖,正小心翼翼往熏炉里添了一把鹅梨香。 盖子重新严丝合缝的回到本来位置,香甜味顺着镂空铜纹慢慢渗出。参杂在空气中与暖意渐渐调匀,直熏的人是昏昏欲睡。 不一会儿,洛英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脑袋也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瞧着十分可怜。 李延秀一走进来,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一袭湖绿软缎襦裙,衬的少女肌肤细嫩光泽。头梳堕马髻,斜插赤金簪,簪下缀着几串细如米的粉圆珍珠。随着她脑袋一点一点,步摇也跟着在乌黑发间一晃一晃,好不有趣。 屋外冰霜寒雪,屋内春意盎然。 屋内值守的宫婢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顿时吓了一条。再见李延秀伸手脱下毡帽,露出了那张俊朗容颜后,惊得立马就要跪下,却被他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去。 宫婢不敢不听,又担心不好跟皇上交代。便从屋里一出来后,托了个胆大的,前去找张大伴儿求助了。 屋内。 李延秀动手脱去大氅,轻手轻脚放在一边,选了个离她近些的地方坐下后,才发现她面前居然还摊着本书。 他挑起浓眉:哟,进步挺大,都会自己看书了。 抽过书再一瞧,差点没笑出声来。 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将故事变成一幅幅图案画了下来,通篇没有一个文字不说,画工精美绝伦,一看便不是凡人之手。 李延秀合上书,看了封面苍劲有力的【搜神传】三个字后,不禁为这位画师掬了一把同情泪。 身旁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吓了他一个激灵。再一看,原来是那困意终于战胜了身体,这会儿她不再小鸡啄米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趴在了榻上。 起初他吓了一跳,生怕哪儿磕着碰着。没想到,洛英居然闭着眼睛,熟练的拽过一旁团垫,脸在光滑的边缘蹭了蹭。嘴巴发出满足的吧唧声,沉沉的睡去了。 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人已经睡了,他不想打扰,便起身到书架前预备抽一本书来打发时间。没成想,整整十来本,都是这种只有图没有字的【搜神传贰】,【搜神传叁】.... 一直翻到【搜神传拾】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认了命的放回原处。顺势回到方才落座的位置,细细打量起整间屋子来。 这是他第一次来传说中的骄阳殿。 关于宸妃,他也是知道一些的。自她薨后,这里就成了宫中一块儿禁地。没想到时隔多年,再一次有人入住,居然是洛英。 骄阳殿与它的名字并不相符,这里甚至没有太后住的羲和宫来的贵气。却处处透着精细典雅,看得出,先皇当年是费了很大一番心思的。 李延秀想起秦冕的话,侧着头看了一眼洛英,好看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她当真已经搅进这场浑水中了吗? 是命运的安排,还是.... 突然,洛英砸吧着嘴,嘟囔道: “好吃,嘿嘿,板鸭,盐水鸭,好吃,好吃。” 憨态可掬的梦话,让李延秀先是一怔,旋即,好看的眉头舒展,嘴角也不觉上扬。 也不知哪儿突然钻出一股顽心。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的夹住了洛英小巧的鼻头,然后凑上去,仔细盯着她的反应。 果然,一开始的时候,洛英还是用嘴巴呼吸。直到嘴巴也被他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捏住后,开始挣扎,等重获自由后,本以为会醒来吧。没想到只是翻了个身,撅着屁股继续睡去了。 李延秀没想到会是这般,顿时没忍住,身子也跟着更贴近了些,打算故技重施,看她到底几时能起。 没想到,才刚贴上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身厉呵: “你在做什么?” 李延秀一回头,见门口那阴沉着脸,双目犹如要喷出火的,不是匆匆赶来的方瑾,还能有谁? 他正要开口,不料下一刻,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一低头,只见个大黑影迅速撞来。 鼻子猛地一酸,直冲脑仁。那疼还没缓过劲儿呢,便感觉两道灼热液体,顺着鼻腔直直流出。 洛英捂着脑门,还没来得及哎哟,便瞧见李延秀满嘴是血。吓的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许多,随手抓了块儿帕子就往他伤处怼。 李延秀用软帕捂着酸胀的鼻子,脑子里直嗡嗡。 怎么每次他们相见,画风都会变得如此诡异。 这会儿的功夫,方瑾已经蹬蹬蹬跑进来了。顾不得脱去大氅皮帽,直接把洛英拽到自己身边,颐指气使的望着李延秀: “表哥突然造访,应该提前跟朕知会一声。幸而朕赶回来了,倘若有事耽搁,或是蠢笨的奴才没能及时通禀,太后岂不是又要责备朕目无尊长了?” 李延秀这会儿觉得眉心已经没那么酸胀了,缓缓开口:“臣今日是专程为洛英而来的。” 因为鼻腔里还有血,所以声音囔囔的。 方瑾警惕的坐直了小身板,不动声色的往洛英前面挪了挪,正色道: “这么说,表哥认识她?” “曾有旧交。” 方瑾不相信,用手在嘴边兜了个弧形,侧脸低声问:“他说的是真的?” 第107页 洛英点点头:“我们早就认识了,他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 哼!方瑾觉得,天下没人比要跟自己抢洛英的人更坏了。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这是宫里,即便是故人,今非昔比,表哥也不该擅作主张才是。” 明明才八岁的孩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老成的很。 李延秀看着他,目露欣赏之色,怪道宁墨赞他,若是先皇有他一半聪慧沉稳,南陈也不至于沦落到要迁都避让的地步。 是以,他也端端正正以臣下待君王之礼回敬,而后,恭从道:“是臣逾越,没有事禀告,求皇上责罚。” 他猛地承认错误,反而弄得方瑾有些措手不及了。 宫中谁人不知,如今掌权的是李家,而作为李家长房独子的李延秀,只怕在朝臣权贵眼里,要比自己这个小皇帝来的更炙手可热。 偏生他还是这么一副恭敬有度的姿态,那自己也不得不礼遇有加了。 “表哥这就说远了,朕也并非责怪于你,只是这位洛英姑娘乃是朕救命恩人,皇祖母也赞她英勇可佳,特命她在宫里多休养些日子。” 竟然抬出了李明华。 不过李延秀也是没想到,洛英住在宫里,居然是李明华同意的。 这是为什么呢? 倘若说之前,只是为了哄小皇帝开心。那么自从与秦蓁定下婚约开始,便应该清除掉一切隐患才是啊。毕竟秦蓁是她的亲外孙女,没道理不帮忙清挡路石啊。 见李延秀若有所思的样子,方瑾趁机连忙对着洛英咬耳朵: “不许跟他走,知不知道?” 洛英心里莫名其妙,心说我跟他走干嘛?我们只是假夫妻,靠他还不如靠面前这个便宜弟弟,起码日子踏实舒心。 “知道。”洛英小声保证:“外头这么冷,我哪儿也不去。” 得到满意答复的方瑾很是得意,直接对李延秀下了逐客令:“朕有些困乏,就不留表哥了。”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也是亏了没长尾巴,否则非翘上天不可。 李延秀耳力极佳,方才两人窃窃私语哪里逃得过他的耳朵。这会儿不禁冷笑,也不再废话,直接抱拳起身告退。 临要出门时,突然驻足: “此次去乾州偶遇一妇人,自称两年前被卖,辗转到了如今主人府邸。哦,对了,她自称闺名,李贞,涿郡人士。” 说罢,头也不回,直接拎起大氅毡帽搭在臂弯,挑帘出门。 洛英莫名其妙,看着方瑾问:“他是在跟你说话吗?” 方瑾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叫李贞的。” 李贞,李贞... 洛英捏了一片切的薄薄的瓜片,打着牙祭。突然,身子一僵,手里的瓜片直直掉在了踏上。 李贞! 她像疯了一般,从榻上直接跳下去,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要往外面冲。 幸而宫婢们拦住了她。 “怎么了?”方瑾连忙也跟着下了榻,见洛英眼睛里满是泪花,吓了一大跳。 “我娘,我娘!”洛英激动的又哭又笑:“我娘的闺名就叫李贞,涿郡,两年前被卖,没错,李延秀他找到我娘了!” 宫婢早已经抱来衣服,替她穿戴。 “我要赶紧去追她,你们快些。我终于要见到娘了,到时候再跟弟弟相认,我们一家就团聚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激动地语无伦次,丝毫没留意,身后的方瑾,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第60章 【幽禁】 就在洛英快要跑到门口时,突然身后传来一身厉呵: “拦住她!” 立刻,从门外涌入一对身披甲胄的士兵,一手持长枪一手叉腰,各个威武雄壮,铁面无情。像一堵小墙,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洛英不解,转头随心就问:“你这是干嘛,我是要去问我娘的消息。” 方瑾站在原地,面沉如水:“朕听说应天近日出了一伙人,以行骗为生,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妙。” 洛英不解:“可李延秀是不会骗我的。” 她本意是李延秀风光霁月,可在方瑾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 “哦?” 他眼里盛满阴霾,脸上竟是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冷漠:“你对他,就如此放心?” “啊?” 洛英茫然的望着他,不知道方瑾是为什么而生气。 但是这会儿她急着要去问李延秀个清楚,便急切道:“我这会儿顾不得哄你,你乖,等我先去问清楚,回来再跟你说好不好?” “哄?” 方瑾看着她翘首以盼的样子,突然,就发出了阴冷的笑声。 好一个哄字。 他自幼性情多疑敏感,连贴身伺候的张大伴儿都不能全然新任,唯独对她,也只有对她。才将那颗层层包围的心小心翼翼的捧出,交由她手上。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意。 只愿君心似我心,只愿君心似我心..... 笑声落尾,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目光斜扫,瞧见了小几上摆的那只兔子。 那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可只要她喜欢,什么都愿意拱手给她。 到头来,却换来一个哄字。 之前的一切,也都是在哄他的吗? 方瑾的心里犹如钻了冰针霜箭,刺的他胸口一阵发闷,钝钝的疼。 第108页 突然,他像是发了狂似的,抓起桌上那只兔子,拼了命的砸向地面。 “咣——” 兔子应声而碎,裂成了好几块儿。就像是腔子里那颗心,碎了,便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李延秀正在院外等候,猜着洛英这会儿也该来了。可没想到,人没等来,却听到屋内好大的声响。再一想方才进去的卫兵,顿时明白出事了。 等他匆忙赶紧去后,发现一群卫兵把门口把持的滴水不透。而洛英则被圈在屋内,与红了眼的方瑾面面相对。 “皇上。” 他才刚开口,便被方瑾急促打断:“你住口!” 方瑾猛地转过视线,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他,眼睛里满是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你要跟我抢洛英?我的父皇,母妃,都给你们李家人从身边抢走了。现在,连我仅存的一丝温暖,你还不肯放过。 这些话像是狂风怒吼一样,在方瑾心口不断的击撞,憋的他快要发疯。 他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仿佛这样,就能消散掉心头的怒火。 终于,再度开口时,他终于平复了下来: “宫闱之间,表哥出入多有不便。从今日起,没有朕的传召,表哥就不要私自来这骄阳殿了。” 李延秀面色一沉,看着洛英茫然的目光,稳住心神,抱拳道:“皇上所言极是,外臣,闲杂人等的确不适宜出现在宫内。那臣就直接把人带走了,以免坏了规矩。” 说罢,伸手径直去抓了洛英的手腕。 “等等!” 方瑾忍住心中怒火,双目犹如刀剑狠狠刺在李延秀那只手上。掩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洛英姑娘乃是朕的贵客,就不牢表哥费心了。” 语毕,一个眼色,卫兵们立马将长枪往胸前一横,口中齐声发出哈的一声。整齐洪亮,肃穆异常,吓的洛英一个哆嗦,便收回了手。 李延秀索性不再回答,只问洛英: “你想留在宫里,还是跟我走。” 虽然不知道方瑾为什么生气,但这会儿想见久违的亲人这个念头,还是占据了上风。于是,她点点头,果断坚毅道:“我跟你走。” 跟李延秀走=能知道娘和弟弟的下落。 两人旁若无人的举动,深深刺痛了方瑾。他索性连最后一丝颜面也不留了,直接冷着脸吩咐:“来啊,姑娘累了,还不扶她下去休息?” 语毕,又从门外进来几名膀大腰圆的婆子,见了洛英纷纷福身,道了句得罪。便齐齐上手,不由分说将她钳制住,就要往里屋送。 李延秀见状,大喝一声:“尔等胆敢无理!” 岂料,方瑾比他声音更锐: “李延秀,你胆敢无理!” 方瑾一声怒吼,惊的屋外人也听到了,急的来回踱步,只盼着那位灭火的能快些来才是。 “李延秀,别以为有太后和皇祖母为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别忘了,朕是皇帝,朕想要个人,难不成,还要经过你的批准?还是说,你今日来,是想跟朕抢人的?” 张大伴儿都快急死了,突然视线内瞧见了那熟悉的一抹褚色,连忙上前巴住了救星: “额弥陀福秦将军您可来了,快进去劝劝李公子吧。这这件事若是传到羲和宫,只怕皇上和李公子都得要受罚,连累洛英姑娘,回头小命。那不是把她给害了嘛。” 秦冕停下脚步,莫名其妙问:“皇上和延秀怎么了?又关洛英什么事?” 张大伴儿双手合十冲着他作揖:“三言两语老奴也说不清楚,总之您先把李公子劝走。皇上这儿老奴来劝,这会儿两人都在气头上,一会儿若是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岂不是伤了感情?” 正说着,屋内又是一声脆响,彻底震惊了秦冕。 他皱着眉头,大步流星的向屋内走去。 屋内。 甜白瓷的碎片和几个玉石碎块儿混成一片,狼藉不堪。而方瑾则站在这堆碎片不远,胸前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在看对立站着的好友,目光不善,面有薄怒,紧攥的拳头咯吱作响。 秦冕上前一步,将好友身影挡在身后,朝着方瑾毕恭毕敬道:“皇上!” 方瑾一瞧两人举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仔细一想也是,下面的这两人从父辈便交好,又是姻亲。放眼整个南陈,除了洛英,竟没一个是真正关心过自己的。 现在,连这仅剩的一人,也要被他们给夺走了。 他背过身去,用手背狠狠一擦眼。转过来,像头受伤的小兽,梗着脖子龇牙咧嘴,望着李延秀冷嘲热讽: “怎么?还搬了个救兵?” 李延秀皱起了眉。 秦冕抢先一步,身子一矮,跪在了他面前,朗声道: “臣听闻有人擅闯宫闱,惊扰圣驾。救驾来迟,还望皇上责罚!“ 方瑾沉着脸,一指李延秀:“贼人在此,那就有劳秦将军了。” 他倒是要看看,秦冕究竟愿意做戏到何种地步。 不料,秦冕没有片刻犹豫,直接领命。而后,起身便向李延秀肩膀抓去。 李延秀一个不妨,被他牢牢抓住,不免吃惊:“你疯了?” “我看是你疯了!” 秦冕板着脸,铁面无私:“竟然到宫里闹事,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第109页 说罢,便要卸他胳膊。 李延秀见秦冕当了真,便也提了十二分小心。用巧劲从秦冕手下脱身,不料对方又逼近。你追我赶,追打到了院中。 李延秀脚下功夫好,身轻如燕,可架不住秦冕这自幼实打实的功夫和耐力。不一会儿就被他追的快要脱力,身形也不似一开始那般轻盈。 终于,在他脚下一滑时,秦冕铁一般的大掌一下将他抓住。 “秦冕!” 李延秀愤怒的很:“你知不知道,洛英被软禁了!” “你若还想她活,最好到此为止。”秦冕的声音很轻:“漫说她只是一介农女,就是名门贵女。引得李家长房嫡子与皇上大打出手,你猜,羲和宫那边会如何处置?” 李延秀一愣,随后,便感觉到肩膀一阵剧痛。 “吃点亏,下次长个教训,莫要事事如此冲动。” 秦冕松开手,李延秀那条胳膊绵软无力的垂了下来,在身侧晃了晃。 “凡事不可太过,今日,是你过分了。“ 秦冕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兄弟,走吧,有什么事等出宫回府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跟着秦冕重新进屋后,李延秀迟疑片刻,便跪了认错: “是臣太鲁莽,冲撞了皇上,还请您降罪。” 方瑾瞥了一眼,发现李延秀那只胳膊诡异的悬在身侧,不免看了秦冕一眼。 而秦冕则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侧,表情寻常,眼底未有任何波澜。保持着忠臣的同时,又表示与场上人没有裙带关系。 方瑾很喜欢这种态度。 不管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现下看着他跪着,还负了伤,方瑾心底说不出的畅意。 于是,语气也跟着好了许多。 “表哥快起来吧。” 见李延秀起身后,他轻笑:“朕也不过是同表哥玩笑,你我兄弟,又怎么会当真为一女子伤了和气呢。听闻表哥府中无人,朕随后会去求皇祖母,请他择一品貌端庄女子,赐婚常伴兄长身侧。岂不闻,美人在时花满堂。有了红袖添香之妙,想来,表哥就不会再惦记旁的了。” 笑容有多灿烂,语言就有多恶毒。 第61章 【残忍】 直到回了府邸,李延秀都是一言不发。 一下马,他便将手中缰绳随时扔给小厮。在蒋姨的惊呼中,径直朝自己院中走去。 幸而,还有紧跟其后的秦冕。 蒋姨一把拽住他,眼神哀求:“小将军,我们少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三人自幼一起长大,对于蒋姨就跟自家长辈一样。 秦冕安慰:“你们少爷那性子,是能轻易受欺负的?” 这倒也是。 不过—— 蒋姨着急:“那手臂是怎么回事?我看着,是受伤了啊。” “脱臼,不碍事。我们两人切磋武艺时,不小心弄得。” “啊!” 蒋姨没想到居然是秦冕下的手,先是松了口气后,又不免心疼责备:“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没点分寸。我看,等回头你娶了我们二房家的姑娘,做了少爷的妹婿,还敢不敢再没大没小。” 秦冕早知道要挨顿说,便呵呵打岔过去。又说要给他医伤,连忙甩开蒋姨,追了上去。 索性李延秀受了伤,步伐并没有平日里快,加上秦冕有心追赶,不一会儿,就瞧见了隐没在回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延秀!” 秦冕追上前去,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那个肩膀,微微气喘:“怎么,真生我的气了?” 李延秀转过身,一脸正色望着他,眉宇间略带愁色: “秦冕,你跟我仔细说说,洛英跟皇上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冕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微一愣,旋即,无奈的讲二人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末了总结:“皇上年纪还小,洛英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自然有雏鸟情节。这姑娘,也有些邪性,男女大防全然不懂,日日相伴,很难不生出点别的什么情愫。“ “不会的。”李延秀立刻反驳:“她只是心思单纯,与你认识的女子不同而已。” 心底却惊心,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大半年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曲折。 他又突然想起一事:“洛英说,她弟弟如今在念书,你可知道什么情况?” 一提这件事,秦冕就有些来气:“别提了,那小子名叫顺喜,也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个小太监。现下在京中书院念书,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太监去读书的。莫非日后还要考科举,进朝堂不成?” 李延秀听闻,转身就往外走。 “哎哎哎。”秦冕快步拦住:“你这手臂还未好,做什么去?” 李延秀伸出另一只手,紧咬住唇,使劲两下,那只脱臼的胳膊,瞬间接了回去。 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声音有些虚:“我去书院瞧瞧,这件事,定有蹊跷!” 说罢,头也不回径直快步离去,也不管秦冕在身后叫喊。 书院坐落在京郊一处山脚下,幽静小院旁栽种了松柏,在寒冬腊月,依旧还留有一抹葱色。 行至门前,李延秀快速下马,拴好缰绳后,走上前扣响了那漆黑门上的铜环。 不一会儿,门便从里头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十来岁左右的书童,身着麻布棉袍,一张脸白白净净的,眼神干净大方: 第110页 “请问您找哪位?” 李延秀十分客气:“我想找一位今年来的学生,叫顺喜。” “顺喜?” 书童皱眉,突然恍然大悟:“您是找宫里送来的那位,清秀小哥吗?” 那么小的孩子就被阉割,容貌自然也会产生变化。在外人看来,的确是显得男生女相。 他点了点头:“他此刻在不在,我有事想要找他单独聊聊。” 书童道:“他于十日前突然高热不退,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您是他的亲眷,岂会不知?” 说罢,便要合上门,却被李延秀一把挡住。 “小哥,我想问问,接他的人是什么样子,你可还有印象?” 书童想了想:“就是寻常人家,若是非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各个都没长胡子吧。你还可有事?若无事,我便要进去继续打扫书舍了。” 李延秀松了手,眼看着门在眼前被合上。 顺喜他,病了? 面白无须,说明来的都是太监。可这件事,洛英却不知情,还幻想着对方瑾好一些,给弟弟换点好处。 一时之间,李延秀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具体是哪儿的问题,他又说不上来。 如今他见不到洛英,自然没法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再者说了,说的话,只能让她白白跟着担心。可人是谁接走的,整个皇宫这么多的太监,岂能查明? 他心头不安的紧,恍惚上马,漫无目的的溜着,直到天色渐暗,才摸到城门口。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城门外,一脸笑容的宁墨。 瞧见挚友,他勒了缰绳,快步下马。 “你怎么在这儿?” 宁墨披着大氅,抬了抬下巴,对着身后城墙:“听闻公子出城,我追赶不及,便在这儿等候。还好,您老人家没叫我等一整个晚上。” 李延秀不解:“我出我的城,你追来作甚。” “若只是出城,我自是不管这摊闲事。可我想,你即便是去了那书院,八成也寻不到个答案。所以,便眼巴巴的前来解惑,若公子不领情,那我回去便是。” 眼看着宁墨转身就要走,李延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解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件事,你也知晓?” 宁墨回头,眼波流转,恰似美人回眸。红唇白齿,唇间噙着风流: “不多,但也不少。” 李延秀大喜,刚上前一步,就被宁墨用手中暖炉抵住了胸口。 “哎?” 他眉眼细长,嘴角含笑,看上去有几分轻挑:“好歹我也算帮你一个大忙,难不成,连壶酒都不请?” 李延秀对准他胸口就是一拳,抬起下巴,略有些不耐:“先记下,陪我去赶紧办了这桩事。” “好好好!” 宁墨收了手炉,抬手掸落胸口并不存在的灰尘,颇为无奈:“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走吧,带你去见个人。见了他,一切你都明白了。” 两人进了城后直接向南走去。 李延秀跟在宁墨身后,眼看着地方越来越偏,屋舍矮小破旧,拥挤不堪,心头的谜团也越来越大。 终于,行至一条巷子口时,宁墨停下了脚步: “顺着往里,左手边第四个棚户就是。我就不陪你了,毕竟这身衣裳才新上身,我可不想穿一晚就扔。” 面对宁墨的调侃,李延秀面上没有笑容。他看着那条黑漆漆的巷子,好像一张无声的大口,要将来人吞没似的。 巷子里面的地面坑坑洼洼,才下过雪的关系,积了不少水。有的地方积水太多,便随意搭了块儿木板。很明显踩的回数太多,有一头已经陷进泥中了。 李延秀脚踩下的地方,会冒出一股腥臭黑水,沾染了鞋面。 他丝毫不惧,按照宁墨的线索,很快,便找到了。 一见,才知道为何叫棚户。 逼仄的屋檐一直伸到了路边,椽子早已烂的不像样子。缺了一角的门板晃晃悠悠,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幽暗的烛光从破纸糊的窗户里漏出,不时有咳嗽声传来。 “儿啊,你好歹吃一口吧。” 妇人抽泣的声音传来,被吞噬在这深不见底的巷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遇见了什么。终究,还是抬手敲了门。 “谁啊。” 随时声音落下,从屋里出来个佝偻着脊背的妇人。见了李延秀后,面色立马变得有些惊恐起来。 李延秀客气道:“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顺喜的?” 那妇人一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如捣蒜的磕起来: “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儿子吧。我,我不卖了,钱我退给您,我砸锅卖铁都退给您。您放过他吧。” 妇人磕的咚咚作响,仿佛地面都跟着震起来。 窄小的院子里地面并不平整,处处可见碎石。不一会儿,妇人的额前便开始渗出殷红的鲜血。 李延秀连忙上前,一把扶起妇人: “您莫要慌张,我,我不是宫里的人。我是.....” 他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我是洛英姑娘的朋友,受她之托前来的。” “洛英?” 妇人一脸迷茫,此时,从里屋传来个虚弱的声音:“娘,请这位大人进来吧。” 妇人眼底还带着惊慌,不过最终还是决定遵从儿子的意思。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唯唯诺诺:“公子,那,那您进去吧。” 第111页 李延秀提了一口气,向那个渗着微弱烛光的屋子走去。 矮身进了门后,一股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屋内靠墙贴着一张三条腿的木桌,两口陈旧到看不出颜色的箱子。以及,一张窄小的木床,和上面躺着的男童。 男童面色苍白,发辫已经粘结在一处,随意堆在枕巾上。 他面色潮红,双目涣散,口中溢出痛楚的呼声。见了李延秀后,艰难的睁开眼,叫了声: “是洛英姐姐让你来的吗?” 李延秀望着床上这个虚弱到极致的孩子,忍下心惊,尽量让语气变得平缓:“是,她很是担心你。” 顺喜咧嘴笑了笑,很快,便发出痛楚的呼声。 妇人立马上前,双手哆嗦着从被窝里面掏出一块儿带着腥臊味的湿布,扔到地上后,又从床边拿了块儿干燥的,重新垫进了被子里。 最后,将那晚褐色的汤药,往他嘴巴里送。口中哄着:“喝吧,这麻叶汤喝下去,就不疼了。” 李延秀清楚的看到,那块儿湿布上头,有暗色的血迹。 事到如今,他全然明白了。 收拾干净后,顺喜有些害臊的垂下眼眸:“对不住,叫你看到这些污秽场面。洛英姐姐,她,她还好吗?” “她很好。” 李延秀声音愈发温柔,不顾难闻的气温,坐在了他身旁的破凳子上,平视着他的脸: “你要快些好起来,她都知道了,她也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顺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不过很快,就安定下来: “是,她肯定是知道了,否则的话,你怎么会找来这儿呢。我对不住她,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却欺骗了她。” 顺喜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后突然又抬起眼帘,眸子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哀求道: “我,我还能再见她一面吗?” 李延秀没有做声。 沉默中,顺喜眼底的光芒逐渐消散,最终,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黯淡: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的。” 面对这个懂事的孩子,李延秀忍不住违心安慰:“你且不要多想,安心的养好身子,她得空了,一定会来看你的。” 顺喜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可很快,原先喝的那药劲儿逐渐上来,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末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口中还念念: “对不起....” 待顺喜安稳睡熟后,李延秀起身轻轻为他塞好棉被。一转身出了屋后,叫住了低头抹泪的妇人: “是谁给他净的身?” 第62章 【症结】 夜浓露重。 出来太久,怀中的手炉已经渐渐开始变凉。肥厚的狐裘挡不住湿寒的薄雾,渐渐地,宁墨觉得脚下开始发僵。 耳旁喧闹不停。不知是谁家的老人夜咳不断,吵醒了熟睡的婴孩儿,又引得妇人低声来哄。嘈杂纷乱,扰的人不得片刻安宁。 突然间,有脚步声传来。 宁墨瞬间敛了心思,将目光投向那条深幽小巷。 黑夜中,脚步声逐渐清晰。 先是一双穿着鹿皮靴子的脚,迈着坚定的步子出现在视野。紧跟着,石青色袍边随着步子翻飞,露出里面同色长裤。 月光如皎,照在那张俊朗的面庞上,柔了岁月,暖了风霜。 宁墨懒懒一笑,主动开口:“如何?可曾解惑?” 李延秀停驻了脚步。 他回过头,望着那条陋巷,觉得它好像一张吃人的巨口,无声的吞噬着鲜活的生命。让人们被困于炉火之上,苦苦煎熬。 妇人抽泣的声音,不断在脑中盘旋: “五月间,一伙人不知怎么找到我家,给了五两银子说要带我儿子去享福。只是从此没了子孙根,问我可愿意。我想着,那就去呗,好歹还有口饭吃,待在家里,不知何时可能就饿死了。 孩子被送去切了,原本养好身子也无大碍。可谁知道,伤口都还没结痂,又被生生的断了跟脚趾头。没两日,就被引走了。 我心里头这个悔啊,日夜跪拜求菩萨保佑他。半年了,我提心吊胆,本以为他已经过上好日子。谁知十日前,一大早就有人叩门,我一看,他就那么被人扔在了地上。 郎中说,伤口切的太深,又没仔细养着,现在吊着命也是折磨。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些接走他的贵人为什么就不肯再等一等,要是等他养好伤再去伺候,也不至于落的这个下场.....“ “延秀!” 肩膀被重重一拍,李延秀如梦初醒。 一扭头,便对上了宁墨略微担忧的眼神:“你,没事吧。” 他苦笑:怎么可能没事? 为了博取洛英欢心,亦有让她安心待在宫中之意,他们遍访民间,找到了这个容貌与洛英酷似,且年纪相仿的男童。 切掉他,是因为宫内不容外男,也是为了保全这位小皇帝心爱之人的清白。 时间仓促,是因为某人的心焦不容等待。 一桩十分蹩脚的骗局,大家各求所需。 原本,这个孩子没准真的可以衣食无忧的活一辈子,可他终究没熬过身体的摧残。 骗局已破,旁人会伤心难过,或者唏嘘不已。可这个孩子,他的生命永远止步于此。 或许那位妇人穷极一生都想象不到,她的儿子之所以遭受此难,并非是仅供伺候贵人。比起这个,更可悲的是,只是因为相似的容貌,他便被当成只活物玩意儿,随意宰割,只为博君一笑。 第112页 李延秀抬起头,努力的睁开眼睛,缓解一下眼眶的酸涩疲惫后。又长舒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淤堵: “这件事,你是何事知晓的?” “不早,索性也不晚。” 宁墨收回手,将已经冷掉的暖炉随手丢弃一边。精美的手炉在落地的片刻,裂成两半,掉出了湮白的灰烬。有部分漂浮在污水上,浮浮沉沉。 “从这孩子被带回去,我就调查了。看来,这小皇帝还真是多情的种子。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觅鸠占雀巢。为的都是博美人一笑,这方面,定不是跟我父亲学的。” “你还笑得出来。” 李延秀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若是当时你加以劝阻,让那孩子安心养病,没准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只能在无尽痛苦中等死了。” 宁墨错愕:“我要如何管?我站在什么立场来劝阻?” “你以为,羲和宫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长居宫中,就好像,她们也绝对不会眼看着个身份不清的小子频繁出入宫掖。延秀,皇家既然都默许了,我一个外臣,要如何开口呢?” 是啊,他不过一届外臣,甚至,都没有正式入仕,要如何开口。 可..... 不知从何时起,巷子里逐渐安静下来,那些纷纷吵吵,都被融进这浓浓夜色之中了。 “走吧。”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不适,宁墨诱道:“事情已经办完,别忘了你答应的好酒。一醉解千愁,醒来后,你还是那个世家公子,今晚一切,权当场梦境,忘了他吧。” ———————————————————————————————————————————— 月影笼罩在高丽纸糊的窗户上,倒出院中海棠枝丫。瘦瘦长长,显得有几分孤独。 烛光明亮,宛如白昼。却瞧不清少女娇俏身姿,听不见熟悉声音。 方瑾孤独的望着那间熟悉的屋子,伫立在寒夜里,眼神怔怔,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终于,还是张大伴儿壮着胆子提醒:“皇上,皇上!” 方瑾眼神瞬间聚拢,回过神来:“什么?” “皇上。”张大伴儿毕恭毕敬:“姑娘今天一整日都水米未进,您要不要去瞧瞧?” 他脚步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停驻,最终,还是原路退回门外。 “算了,我就不去讨她的嫌了。你嘱咐下去,叫小厨房里多备些她爱吃的,炉火煨着。她什么时候想吃,随时都得能吃上。” “是。” 方瑾又问:“那个叫顺喜的,怎么样了?” 张大伴儿头垂的更低了:“回皇上,那孩子福薄,没熬过最要命的一关。奴才已经命人送回去,叫他跟家人多见一面。“ 方瑾嗯了一声,有些踌躇:“不会出什么篓子吧。” “不会。”张大伴儿信誓旦旦:“奴才拿了五百两银子,叫底下的人给送去。五百两,够他家里过好日子了。” 方瑾听了,还是觉得放心不下。 李延秀说找到了她娘,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谎言要被拆穿了? 如果洛英知道,顺喜是自己找来骗她的。那她一定会恨死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 不,绝不能让他们见面! 方瑾下定主意,沉着脸吩咐守院的卫兵:“没有朕的吩咐,一只蚂蚁都不许进去!知道吗?” 士兵齐声道:“是!” 方瑾这才放心,又看了一眼窗棂,依旧没有瞧见自己想要的。再张大伴儿的催促下,最终一甩袖,狠心离开。 他不知道,屋里的人,也正在生闷气呢。 早在方瑾来时,就有眼尖的宫婢过来通报了。 “不见!”洛英躺在床上,跟挺尸似的,冷笑着:“他不是不许我出去吗?那好,我也不许他进来!” 宫婢们面面相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之间闹小别扭不是头一回,可闹成这般不好看的,却是破天荒。 骄阳殿被层层围困,那些持着长枪的男子瞧着就可怖。皇上好容易来了,就代表着救星希望。 其中一人装着胆子道:“姑娘,您可千万别跟皇上置气,若是真寒了他的心。往后,您在宫中可怎么渡日啊。” 洛英眼睛一斜,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我干嘛要在宫中渡日,我自己又不是没地方去。是被他给活活关起来的,这破地方,当谁愿意来住呐!” 宫婢们见她油盐不进,都不敢再开口。 洛英说了几句话后,心头那股子火稍微下去点了。心里也在琢磨,这方瑾是发了什么疯,突然变脸。 可这事也不能就这么僵持着啊,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 她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先出去拉下脸服个软,不管怎么样都得出宫去问个清楚啊。 正寻思呢,就听到那句: “没有朕的吩咐,一只蚂蚁也不许进去!知道吗!” 紧跟着,是整齐朗声:“是!” 洛英鼻子都要气歪了。 她再也忍不住,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赤着脚走到门口。一回头,瞧见了宫婢捧过来的鞋子。 顿时抄过一只绣鞋,朝着门外砸去。破口大骂: “方瑾你这个王八蛋,你连蚂蚁都不如!” 宫婢们一听,顿时花颜失色,扑通通全部跪了一地。 第113页 洛英这会儿正气头上,转过身插着腰骂他们:“我骂的人,我惹的祸,有错尽管来找我,你们怕个什么劲儿的。都起来,别用这套逼我就范,瞧着就心烦!” 见宫婢们还长跪不起,她也烦了,一甩手:“爱起不起,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我看你们摊上我这样的也够倒霉的,希望老天有眼,赶紧放我出去。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省的跟着我,你们的膝盖都得青几层。“ 宫婢们不敢吱声,她骂过后还觉得心里堵得慌,索性去内室把自己重新扔到床上。还不解气,恨得双腿直踹床面,恨不得这就是方瑾,踢的他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夜渐渐深了,她折腾的累极,迷迷糊糊中,又想起了还在念书的顺喜。心里纠结的厉害,生怕自己这事牵连到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等下回方瑾来时,自己态度也好些,两人好好聊聊。 想完这些,再也忍不住一天的疲惫席卷,迷迷瞪瞪就睡着了。 第63章 【先兆】 在众人心思复杂中,新年的钟声终于被敲响了。 仿佛是为了应承普天同庆的欢乐。一大早太阳就卷着红光缓缓升起,带着暖意的光芒射向大地万物。翠色枝叶挂着的晶莹露水,被包裹了一层金。鸡鸣犬吠,唤醒主人迎接着好日子。人们惊奇的发现,穿着棉袄站在空旷地上,居然不一会儿就被晒的额头微微发汗。 城里百姓欢呼雀跃,终于摆脱了束手束脚的寒冬。还有人歌颂起皇恩浩荡,说都是因为帝王大喜,上天才将这一份恩赐降于人间,垂于眷恋,万民得福。 丝毫没有人留意,城郊的农民,一个个脸上浮现忧色。 一个穿着旧夹袄的年轻妇人挎着竹篮,面带喜色的走在田埂上。远远瞧见了公公与夫君正在一旁坐着,便加快了脚步。 “爹,有哥,歇脚呐。正好,这是娘刚蒸出来的甜豆包,叫我送来给你们,好应个景。” 青年连忙接过来,揭开上面的棉布,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 他拿出一个,先孝敬给一旁的老汉:“爹,你先吃口吧。” 老汉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袋,不去接儿子递来的食物。 良久,才把那旱烟袋往鞋底子狠狠磕了几下,把里头烟灰都磕出来才算开口: “丫头,回去告诉你娘,今年得省着点粮食,不然,明年怕是要饿死人咯。” “为什么,爹?”青年不解:“咱们家还有余量,再说,这不是已经春耕了,一年两茬,弄不好还有富裕呢。” “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 老汉叹了口气:“这天啊,不怕寒,就怕变。这元月里突然这么暖和,十有八九是要倒春寒的。到时候,苗子都给冻死了。还吃什么吃?” 青年不解:“爹,不就是倒春寒嘛,瞧叫您给说的。” 老汉眼睛一瞪,骂道:“你懂个屁!” 见儿子媳妇都不开口,他才缓了口吻,幽幽道:“那还是我小时候了,有一年,也是这样。你太爷忧心的很,叫我们一定要屯粮。后来,四月份下了一场雹子,把苗子都砸死了。等天回暖,也错过插秧的节气。那一年,不知饿死多少人,前朝,也是那会儿土崩瓦解的。” 老汉说完,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和惊恐。 “虽然今年未必会那么惨,但囤点粮总是好的。这甜豆包,做都做了,就当个过年吧。剩下的叫你娘回去收拾好,再把咱家银钱全去买了粮回来,囤地窖里。知道吗?” 妇人点头,迟疑道:“那爹,这秧苗,咱还插吗?” 老汉把凉掉的眼袋插进腰带,站起身来往双手啐了两口唾沫,拿起锄头:“插,当然插。这东西谁也不敢打包票,屯粮也是给咱家留点后路。你今儿也别做活了,回去通知你娘家一声,有余钱,就买点粮吧。” “哎。” 妇人忧心满面,望着公公那黑黄干扁的脸,心中不禁露出一丝恐惧。 这一切,城里的人自然是不知的。 一年一度的日子,高高在上的天家都平易近人了许多。 譬如会请来最负盛名的一些杂耍班子,又在应天城内搭建无数精美庞大花灯。一到时辰,花灯亮如白昼,再由杂耍班子在这些宛如城墙陡峭的灯上表演,博君一笑。 各地有些名气的戏班子也会齐聚于此,纷纷献技,再有天家钦点,拔得头筹,获个妙音娘子的称号。若是真得了,那家的戏班子也一跃成龙,接下来一年间都会成为各个候府公卿,深宅大院争先恐后邀请唱堂会的座上宾。 更别提连续十五天的通宵达旦,也有货郎商贩瞅准了这半个月的光景,卯足力气就等着赚个盆满钵满——这种日子里,小孩子要什么,大人是不便回绝的。往往是孩子开心,大家开心。 隆重而盛大的欢宴一触即发,万千瞩目下,皇上终于出现了。 他站在皇城上,头戴九旒冕,身穿龙袍。一张小脸十分肃穆,离着近的,却能清楚瞧见他眼底那隐隐波澜,犹如下方的火焰一般,闪耀着激动的光芒。 这是他的天下!这是他的子民! 城墙下鸦雀无声,众人匍匐朝拜,对着他们年轻的帝王虔诚无比。同时,也期寄上苍能将这份平安延续来年,最好是永久的延续下去。 天下太平,对于这个美好的愿望,处于底层的百姓往往比身居高位的君王来的更迫切。 第114页 方瑾抬起右手,一支穿云箭顿时破空而出,划破了夜的宁静,打响了狂欢的开始。 随着一声铜锣的敲响,高亢的歌声穿入云霄。顿时,方才还空寂的场地顿时人声鼎沸。灿烂的笑容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眼底,毫不保留的尽情展现。花灯开始滚动,配上杂耍表演,引起了又一波的人潮涌动。 方瑾望着下面的场景,双手负在身后,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狂欢的热浪,一波又一波,响彻云霄。 秦冕身披甲胄,站在他身后一侧的阴影里。 高大的身躯犹如铁塔,胸前的护镜闪耀着寒光。一手搭在腰间刀柄,仿佛随时会出鞘。 无论这尘世再热闹纷扰,他始终保持冷静,双目犹如鹰隼,警惕的盯着火光照不透的地方。 终于,有人开口劝阻了: “皇上,夜深了,您也该回宫安寝了。” 张大伴儿说完后,从身后人捧着的紫檀嵌贝母纹饰的托盘中,取过一个新的手炉,换掉了他怀中那个只剩余温的。 方瑾的眼中还有眷恋,双脚犹如生了根,贪婪的望着属于他的子民。 “皇上。”张大伴儿又劝:“您不是备下了酒菜,准备去骄阳殿吗?再晚了,那边该安寝了。” 骄阳殿三个字,将他从这太平盛世的幻象中彻底拽了出来。 他沉吟片刻,终于是抬了脚,下了城楼。 秦冕打算跟随,却被张大伴儿笑眯眯拦下: “秦将军,皇宫大内,安全的紧。今儿是年三十,难得的好日子,您也早早回去陪陪家人吧。” 明显就是拒之门外。 秦冕想了想,点点头,瓮声瓮气道:“也好,那皇上就有劳公公了。” “哪儿的话,这不是老奴分内之事嘛。” 眼看张大伴儿要走,秦冕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一直盘踞在心口的问题: “洛英姑娘,她,她还好吗?” 张大伴儿有些疑惑的望着他,突然,笑着拍了下脑门: “瞧老奴这记性,险些忘了,舍妹同姑娘,是闺中好友,自然是担心姑娘,才托将军来问的。” 秦冕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姑娘一切都好,皇上待姑娘是座上宾,宫中谁敢怠慢?待日后县主大婚后,两个知己好友又能日日相伴,岂不好事。” 说罢,张大伴儿弓腰,毕恭毕敬的退下,追赶方瑾脚步去了。 留下秦冕一人,独自站在城楼高阙。熊熊火光照在他刚毅的面庞上,无人猜测,这位小将军这会儿在想什么。 城下,河畔。 人们都一拥而簇的堆积在了城内,往日喧闹的秦淮河却是恢复了难得的宁静。 一艘并不显眼的画舫停靠在岸边,船头两盏灯笼随风微微飘荡。无丝竹悦耳,无脂粉酒香,倒是显出难得的几分清雅韵味。 秦冕挑开门帘进去,直接坐在了那个空位上。 桌上摆好了碗筷空杯,他自顾自倒了一盏热茶,连吃三杯,尤浇不灭心头那股怒火。 对面的人却是奇了。 “你不好好守夜,却来糟践我的茶。莫不是我上辈子欠了阁下什么,才叫我此生为君鞍前马后,为奴为婢的伺候啊。” 秦冕不理宁墨的调笑,将目光投向另一人身上。 李延秀双手环胸,斜斜的靠在船面软璧,一双眼睛透过窗户,直勾勾的盯着江心上空那一轮明月,面无表情。 三人相聚,一人笑靥如花,一人冷漠冰霜,还有一人,气急败坏。 终是存了火气的那个,最忍不住,先开口了: “延秀,你到底对洛英姑娘是个什么想法?” 听到洛英的名字,李延秀漆黑的眼珠动了动,却依旧保持那个姿势,没动弹。 “你若是真对她上心,兄弟我拼了也要为你救出来人。只是你要对我保证,你收到人后,立马得娶她!” 宁墨奇道:“哎,你什么时候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了?前几日不是还为延秀掳人,而卸了他的膀子吗?” 秦冕一脸燥欲:“你别管!你就只说,答不答应!” 终于,李延秀动了。 他低了低下巴,手指摩挲着缠在腕中的鞭子,眼神晦暗不明。 而后,轻飘飘甩了句:“我答应你如何,不答应你,又如何?” “砰!” 秦冕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子,像一座小山似的,瞬间将眼前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李延秀,我告诉你。这人,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凭什么你们弄出来的烂摊子,要叫蓁蓁去收拾?反正三日内,我把人送到城外梅园中。届时我会提前把里面腾空,给你布置好婚房。你最好把生米煮成煮饭,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 李延秀凉凉的望了他一眼,秦冕还没开口,宁墨就拍掌惊呼: “哎哟,不得了,你这蛮子,我还当你老实憨厚,没想到满肚子花花肠子。生米煮成熟饭,莫非,你惯用这招?” 他笑的轻挑,直呼有趣,气的秦冕抬起厚掌,往桌子上狠戾一劈。 桌面顿时被劈出一条深深的裂纹。 宁墨心疼的直痛呼:“说你蛮还真是蛮,这桌子可是一整块儿沉香木雕刻而成,活活叫你给毁了。” 秦冕也不理他,双目狠狠盯着李延秀:“三日后,你洗干净等着做新郎官吧。若是你反悔,那我就直接把那丫头杀了,更是方便!” 第115页 说罢,也不管回答,径直挑帘离去。 留下莫名其妙的宁墨,看了看李延秀,试探问道:“他是不是疯了?延秀,你不会真要赴约去做个便宜新郎官吧。” 李延秀没有吭声,他的目光移到桌面上。瞧着那道被秦冕劈开的裂纹,陷入了沉思。 第64章 【表白】 方瑾行至垂花门后,远远便瞧见了骄阳殿透出的光。 辞旧迎新,宫里也焕然一新。甬道两旁挂了一串宫灯,分别绘制不同图案与式样,每一个都写了吉祥话,在寒风中,透着暖暖的橘色,让人一瞧就心生暖意。 方瑾停下脚步,伸手一指其中一只八角琉璃灯盏:“取下来。” 一旁小黄门搭了人梯,连忙取下,双手捧了直柄,小心翼翼的奉上前来。 他拎着宫灯,另一手转动画面。顿时,那八幅美人图练成了一副动图画面,连贯而美艳。 更妙的是,那美人的眉眼之间,竟十分像洛英。 方瑾的手指再直柄上摩挲后,问道:“这是谁做的?” 张大伴儿连忙上前,瞧了一眼不显眼处的落款,低声道:“回皇上,是南阳王府敬献的。” 方瑾很是满意:“年节的赏赐,在南阳王府里头多添两串红麝珠。” “是。” 宫灯转动的速度慢了下来,美人的表情瞧着更清楚了。 一袭红衣,手持梅花,头戴狐皮帽。端的是富贵清雅,生的是美目盼兮。 他心头一动,侧头问:“朕记得,前年有一件银狐皮的料子,还在吧。” “是,那块儿料子通体无一根杂毛,皆是狐腋所制。珍贵异常,所以一直存在您的小库里。” “取出来,送去做一定帽子。” 张大伴儿试探道:“是皇上自己戴的?” 今儿心情好,方瑾也难得的开起了玩笑,笑着骂他:“老阉奴,你这心眼比狐狸还要多一窍,能不知道朕的心思?” 这些日子的紧绷气氛因了这一句玩笑话,顿时寒冰化暖,张大伴儿也陪着笑:“是,老奴上年纪了,眼花耳聋,凡事还要多请皇上的意思。” 方瑾沉吟片刻,又道:“再去小库里瞧瞧,找些珍贵的衣料送去羲和宫。她们不缺是一回事,朕总不能叫她们寻了短。还有,过了年,你寻摸个合适的人来教教她规矩吧。朕也总不能.....” 后半截的话他吞了进去,始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要这江山永固,也要美人在怀。 天下是他的天下,美人,早晚也是他的。 吩咐下去之后,见身旁的人还在,不由挑眉:“还在这儿做什么?” 张大伴儿如梦初醒,连忙散了周遭的人。不料,却换来方瑾审视的眼神,不由怀疑:“皇上是叫老奴,也走?” “废话。”方瑾今儿心情是真好,笑意由始自终就没从脸上淡过:“朕的私密话,你也要听?” “不敢不敢。” 张大伴儿笑的脸都皱一处了,知道今晚过后,他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本来嘛,那边就是个倔脾气,来硬的定然是不成。眼下皇上愿意先低头去哄,这事便成了一大半了。 等人都走完,方瑾手持宫灯,满面笑意的向着那一抹暖走去。 到了院中,依旧是按照原先似的将整个人都打发了。 走到门口,不知怎的,他却突然紧张起来。 手在门帘上犹豫不决,食指微动。半晌,终是下了决心,挑帘低头,护着宫灯迈了进去。 等瞧见里头的布置后,顿时那两道淡眉,微微皱了起来。 除夕之夜,阖宫上下,都该是张灯结彩,喜庆热闹,取一个好兆头。 可这里头,依旧是和往常一样,清雅有余,却失了了几分节日的色彩。 不过,下人们想来是不敢的。唯一的变数,就是里头的人了。 踩着柔软的长绒毯,绕过金兽香炉,撩起珠帘,越过紫檀镶八宝屏风。那一道美人倩影,便出现在了眼前。 她躺在床上,面朝里背向外。一头乌黑长发散至枕边,罗袖高卷,露出半截藕臂,随意搭在臀边。 方瑾垂下眼帘,也不知怎的,觉得脸上烧得慌。 他清了清嗓子,想提醒一下洛英。不料,对方却身也不回,直接道: “不吃不吃,都说了别来烦我。” 语气里满是不耐,哪有过年的样儿? 方瑾索性上前,坐在床榻边,轻轻揽了她的腰肢,另一手将宫灯凑上:“这玩意儿怕是牙口再好,也吃不下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英连忙起身,发现是他,呀的一下。眼底的笑还没露出,马上又生气起来: “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吗,以后不许你进来。” 好一招反客为主。 方瑾也不恼,将手中宫灯交到她手上后,倍感轻松。 “是我错啦,今儿不是特意来跟你赔不是吗?不让我进门,难不成,要我在门外跪着,负荆请罪?” “哼!” 洛英白了他一眼:“别以为说两句软话我就好了,告诉你,这一次不比平常,你要是不能说明原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又将他珍惜了一路的宫廷往旁边一放。 岂料那琉璃是个极为脆弱的玩意儿,直柄又是黄梨木所制。南阳王府一共送来二十盏,一路宝贝小心,抵达时也只剩下这一盏囫囵的了。 第116页 洛英不知,随手这一放,直柄直接砸在了其中一面。 只听咣当一下,琉璃美人面应声而碎。 “呀!” 方瑾连忙端起查看,发现碎的正巧是他最喜欢的那一面。 洛英也是惴惴不安,可听了他呀这一声,心里有些羞恼。又因为原先便存了气,脱口而出:“大年下的,拿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来,还想赖我不成?你到底是来赔罪的,还是来给人添堵的。” 她嘟嘟囔囔,心里却虚的厉害。一双眼睛不时往方瑾脸上瞟,盯着他情绪起伏。 方瑾捧着那面碎掉的宫廷,没抬头:“你先别动。” 而后,又想起下人们都被自己撵出去了。只有自己徒手收拾了狼藉,直到确定背面上再无碎片后。才松了口气: “你说得对,这玩意儿太不吉利,碎了还容易扎着人。明儿我就吩咐下去,往后年节里不许再敬琉璃。” 又把锦被一把掀开,随意卷了扔在地上。 “留神万一有个残片,岂不受伤?造办处新送的锦被呢,我特意嘱咐她们选的大红底面,瞧着就喜庆。” 洛英一指,闷闷道:“在那儿收着。” 方瑾下地,绕过绣凳,径自去取锦被了。 洛英双腿蜷缩,胳膊环抱,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转头看向他,目中露出复杂神色。 小房子待她,其实是很好的。 她活了快十五年,从未被人这样珍视过。小房子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高门贵女,不,比高门贵女还要耀武扬威。 洛英不怕他身份地位,不怕她的格格不入。唯一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好,却让自己这么难受。好像脖子上套根绳,而绳子的那一头就在他手中。 平时还好,只要他一牵制,自己就跟被锁了脖子的大鹅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折腾,也逃不开铁钳般的扼制。 屋里的角落摆着炭盆,很是暖和。所以锦被也很是轻薄,背面绣满各色吉祥物,精美繁乱,十分漂亮。 方瑾小心翼翼的展开锦被,替她盖上后。又将一旁新衣展开,替她仔细披上。 “这是新制的衣裳,与我这是一块儿料子出来的。今晚咱们一起守岁,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洛英警惕的觉得,应该是要对前些日子的事情来一个解释了。 她这么坐着也不像回事,索性自己穿了上衣,赤着脚便下来要拿裙子,被方瑾拦住了。 “方才那琉璃才碎,地上没准还有残渣。大大咧咧的,伤了脚惹人心疼。” 等他再度过来,却是拿了个食盒。 方瑾揭开盖子,将里面的食物一碟碟的拿出来,摆放在榻前小几上。 “今夜只有你我,不必拘泥。你就这么靠着,我伺候你一回。” 洛英眼睛一瞟,瞧见了摆的都是她爱的吃食。又因这一阵子闹脾气,亏了五脏庙。这会儿一瞧见,便勾了肚子里头的馋虫,发出咕的一声。 她脸红的厉害,好像自己多馋似的。忙用高声压了那股羞恼: “我可受不起。您是高高在上,我就是个乡野丫头。” “我错啦!” 方瑾笑着捧过一碗甜汤,用调羹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我是真的知道错啦。这些日子,我比你还要难受。今儿是特意来跟你求和的,吃了这碗,暖暖肚子,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洛英撇着嘴,不过还是张开了口。 莲子软糯,桂花香甜,就着他那有些恼人的眼神,吃了半碗,就推开了。 “你今天的眼神好奇怪哦。”洛英纳闷的很:“总是看着我笑什么?” “笑了吗?” 方瑾夹起一块儿金丝小卷,眼神坦荡:“没有吧。” “就有就有,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我没说瞎话了。” 洛英被看的十分不自在,浑身跟长了刺似的难受:“你到底是怎么了?太不对劲儿了!” 佳人既问,他也不再掖着了。 将手中乌筷放在一边,方瑾双手搭在膝上,一双眼里盛着细碎的光芒,凝视着眼前人。 到底是一叶障目啊。 两人相识这么久,他今日才察觉。原来,他想要的压根就不是个姐姐。 “洛英。” 这是他头一回叫自己的名字,好生奇怪,好好的名字被他一叫,怎么就那么难受啊。 洛英胡乱的嗯了一声,认真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岂料,对方尚未开口,面上先浮起了一丝可疑的驼红。 第65章 【前夕】 “我!”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便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喧闹声。 方瑾有些疑惑,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后那声音猛地放大不少,嘈杂不堪。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哪儿的猴崽子闹的动静,大年下的,嫌皮紧吗?“ 可那声音非但没弱,反而越来越大。渐渐地,隐约有浓烟冒起。 方瑾毕竟年纪小,从未想过宫里竟然会走水,一时不免慌张。下意识过去拽了床上的洛英,便要往外走。 “怎么了?” 洛英打着赤脚站在地上,跟着他往外走,东探西望,正巧撞到了进来报信的张大伴儿。 “皇,皇上。晨暮阁的角楼走水了,几个新来的不懂规矩渣渣呜呜,已经被老奴查办了。现下势头已经控制,您且放宽心,和洛英姑娘在这儿静置就是。” 第117页 方瑾一听,不由得皱眉:“晨暮阁里的藏书也有损?” “回皇上,源头是角楼挂的一盏灯,不知怎的被风吹落了,这才引起这场风波。索性只是角楼有损,离着藏书阁且有些距离呢。” “那便好。” 原本的好兴致都被这场火势给冲散了,方瑾心头也烦的慌。又遭张大伴儿提醒:“羲和宫那边,皇上是不是得去瞧瞧?” 方瑾原不想去,转念一想,倘若真想给洛英个名分,那边还真绕不过去。 心中打定主意,便嘱咐洛英:“我还有话没说完,你等我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张大伴儿这才瞧见洛英是赤脚散发站在长毯上,顿时怒道:“你们这些猴崽子,还不赶紧给姑娘把衣裳穿上?” “不用了。” 洛英张嘴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折腾这半日的,我都困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我要先睡了。大半夜的,你也别来回跑了,早些睡吧。” 方瑾心里头憋的难受,恨不得现下就一吐为快表露心迹。可周遭乱哄哄,佳人又一脸倦色,委实算不得个好时节。 便也只有点头:“明日起,三日内我要去皇觉寺斋戒,去完太庙祭祖后,破五就回来陪你。到时候,你好好听我说,好吗?” 洛英这会儿困的眼皮儿都发沉,又是一串哈欠,泪水模糊。 挥着手敷衍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方瑾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厉害。临到门口,还不忘叮嘱她:“你一定要等我。” 洛英连话都懒得再说,身子依在门上,摆了摆手。 再三不舍,也终要回头。 方瑾一出门,便敛了方才神色。在软轿坐稳后,沉声道:“去羲和宫。” “起轿!” 张大伴儿那尖锐细长的嗓音,划破了寂静宫廷的夜。 方瑾感觉到视线猛然变高,紧跟着,身侧宫灯一个个往身后倒。来不及细细瞧,便都被抛之脑后了。 长长的甬道,一眼望不见头。他自幼生活在这里,从小到大,都有种逼仄的憎恶感。唯独在今日,在此刻,让他觉得温馨,美满。 骄阳殿到羲和宫的距离算不得近,等落脚时,他抖了抖锦袍外挂的寒霜,突发奇想对张大伴儿吩咐:“你跑一趟骄阳殿,问她要一缕青丝,收进荷包送我。” 张大伴儿不知道这位小主子心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大年下的,做这种事,未免太不吉利了。 “皇上,想必姑娘这会儿已经困乏了.....” “那你便坐朕的撵子,叫他们跑快些。” 看方瑾不容置喙的样子,张大伴儿无奈,决心只有跑这一趟罢了。 心里默念,只希望这位小祖宗,千万别再折腾出别的幺蛾子出来才是哦。 见张大伴儿忙不迭的往寒风里去了,他翘首望了几眼后,才收回眼神,抬脚向高高的羲和宫走去。 这两个女人再尊贵,也是寡妇,不能弄得太喜庆。窗花,绸条,宫灯一样没有,只是院中的牡丹不知何时开了。姚黄魏紫,风中摇曳,令人生奇。 走的近了,才发现哪里是奇观。不知是哪个巧手的丫头,用同色绢纱制了牡丹的样子,再用绿娟缠了铁枝子插在盆中。远远一瞧,竟跟真的一样。 好丫头!等他把人问出来,也给洛英制两盆来,添些春意。 守门的宫婢老早就瞧见他过来,福过身后,连抱起了厚厚的棉帘,一股暖香顿时扑面而来。 方瑾才抬脚进去,高声道了句:“晨暮阁走水,孙儿来瞧瞧皇祖母有无受到惊吓。” 三四个宫婢一拥而上,替他除了厚厚的衣裳,露出了里头利落衣衫。 绕过牡丹九宫图屏风,瞧见里头空无一人,正奇怪,便见李婉扶着李明华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人老了,耳朵也开始背起来,还是刚才有人通报我才知道晨暮阁的角楼走了水,明儿去皇觉寺皇上得把火德星君与水德星君这二位神仙多拜拜才是。” 方瑾垂首的功夫,这二位已经分别落座了。 “按理说大晚上的,皇上不该跑来,免得受寒。可这一片孝心,哀家十分珍惜。适才我们正在用饺子,皇上不妨也吃两个,取个兆头。” 方瑾从不在外头吃进口的东西,便推诿道已经用过了,又与两位客套几句,寻了个借口便先离开。 他一走,李婉就忍不住发出冷哼。 “你啊!大年下的,就不知道点忌讳。一年里最重要的两个日子,便是这一头一尾。这两日不顺,就是一整年不顺。偏生要这会儿给自己气受,真真叫个想不通透。” 李婉没有吱声,不过脸色依旧很是不好看。 这些年,她内心的仇恨并没有随着旧人逝去而消减,反而因为方瑾的年纪越来越大,那张越来越酷似的脸,每每瞧见,犹如针扎刀剜。 “你呀!” 见她这幅倔强的模样,李明华终是软了心肠。 当初她想要稳固娘家的势力,选了侄女入宫效仿自己当年,坐上这世间女子来说,最尊贵的位置。 本想着即便算不得佳偶,好歹也能举案齐眉。岂料两人都是倔脾气,弄成今日这般,谁不是苦命人呢? 到底也是曾被视为心头肉的侄女儿,李明华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也柔了几分:“斯人已逝,你该放下了。” 第118页 李婉抬脸,凄惨一笑:“姑母说的简单,我也想忘。可若是当真放下,那我前半辈子的付出,等候,岂不都成了笑话?我心里想:恨着别人,总比恨自己要好过一些吧。” 烛光摇曳,将她清瘦的身影投在墙上。李明华才发现,记忆里那个总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孩子,一转眼,鬓间早已生了华发。 她的儿子,生命永远停留在了绚烂时刻,年轻的面庞鲜活的刻在了两人心中。唯独忘了尘世间时光流转,岁月如梭。 “好,恨吧,能让你舒服点的话,那就继续恨下去吧。” 李明华抬起枯瘦的手,在她发间摩挲,浑浊眼底尽显温柔:“延秀的事,你放心。那丫头,很快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会影响到延秀分毫。“ 李婉猛地抬头,双目满是震惊。 “傻孩子,真以为姑母老眼昏花了?” 李明华笑了。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眉宇之间尽显英武,高悬的鼻子,紧抿的嘴角,无一不彰显锐气。 陇西士族,簪缨世家,绝非是那等花架子。 “原本留着那丫头,是想为了大计。不过,她既然跟延秀扯上了关系,那便留不得了。成大事的棋子可再寻,但乱小事之人,哪怕是一丁点的可能,都要立即诛之,永不留后患!” 这话犹如带着寒霜,又字字带了风雪而来,让李婉心头,竟有些不寒而栗。 她望着这位久居深宫的姑母,岁月在她的躯体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却从未腐蚀过那颗坚毅的心。她依然像家族传说那般,英武果敢,杀伐决断。 李婉心头涌过一阵暖流,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钦佩。 原来,姑母一直是懂自己的..... 只是她不懂:“那姑母缘何不早些处置了她,可知这些日子,延秀不仅与她见面,还因为这贱婢,险些闹出大乱。” “还是年轻啊。” 李明华摇头,十分的不赞同:“这丫头,竟然已经被咱们的小皇帝当成了眼珠子,这会儿动手,不是秃子头上捉虱子——明摆着嘛。” “明日起,一连三天的斋戒,再去太庙祭祖两日。五天的时间,今儿就走水,明儿就备不住旁的地方也守备不严。那姑娘性子又跳脱,若是知道了那个娃娃如今在家中就要死了,定会去瞧他。贫民窟那地处偏僻,鱼蛇混杂,难保一个姑娘家,能平安的走出来。” 说完这些后,她目光重新转到李婉身上,目若观音,悲悯天人状:“婉儿,放心,姑母绝对不会让事情出现一丝便宜的。不管是谁出现,天意若挡,我便逆天。人祸来阻,我便屠人!” 李婉不敢与之对视,目光有些闪躲。放在脑中将那些话细细咂摸,却觉得越想越乱,一时之间,连这位姑母,也变得有些生疏起来。 熟悉的触感再一次抚上她的肩膀:“别怕,姑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 第66章 【夜闯】 新年伊始,除岁迎新。 一大早,洛英就被一阵沉闷的鼓号声惊醒。等她穿好鞋袜寻着声音跑到时,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肃穆的圆场内,左右两列站着带刀卫兵,头盔甲胄将人护的严严实实,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片明晃晃刺眼的光。 卫兵后面,站着穿土黄色僧袍的和尚,为首的大和尚手持权杖,身披朱红袈裟,共有九纵九列。 在侍卫两旁有长长铜角拖地,上面绑着红黄两色绸缎,想必方才那声音便是从这儿发出的。 最中间则依次摆着三顶轿撵。 为首的明黄色龙撵足足有十六抬,宽大的撵子上端坐着个小小的身影。他头戴九旒冕,身穿玄色衣。隔着太远,瞧不真切面上表情。不过洛英却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家威严。 中间和后面的轿子则遮盖的严严实实,一个是十二抬,一个是十台、全是石青轿体镶玄色滚边。团绣寿字纹,多了一份肃穆沉稳。 铜角声再度响起,回荡在圆场,冲破宫掖。又与风霜雪露杂糅,沉甸甸的直直向人压来。 绵长声中,龙撵被高高抬起,稳稳的向宫门而去。 直到最后一个宫婢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洛英还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姑娘。” 一旁的宫婢忧心道:“这儿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洛英哦了一声,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这空旷无垠的地方,心里滋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怅然。 回到宫里,宫婢们捧出裁纸的新衣,过来替她更衣梳妆。不忘夸赞她,暗地里却是巴着新年能得些赏头。 可怜她们说了这半晌的,竟都是对牛弹琴。倒不怪洛英为人小气,实乃她们西柳村年节下的也就是一顿白面饺子就算是过大年了。瓜果零嘴的都少见,遑论是真金白银? 等宫婢出去后,外头人顿时为了一圈上来,眼巴巴的盼着。在看到为首的摇头后,一个个失望的很。 嘴上不说,心里头难保不想。这么一来,一个个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精气神。幸而私下里几个大宫女商量着凑了些银钱,弄了点酒肉小菜,商量着只等入夜后一并凑着热闹热闹,也算是过了个年。 一番吩咐,底下的人才开心起来。各个有些心不在焉,都盼着夜幕快些降临。 好容易天黑后,伺候着洛英躺下落了帷帐,便连忙凑到后院小屋耍乐去了。 第119页 人四散开后,寝殿顿时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洛英躺在床上,转过头望着从头顶垂下的绶带,伸出手,用食指缠绕着。 她想家了。 虽然那个家,破败不堪,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粳米白面,穿不上一件囫囵衣裳。可在那,她的心就能安宁下来,无比踏实。 哪儿像现在。 热闹是别人的,寂寞,是自己的。 窗户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警惕的坐起身,披上衣裳走过去。发现窗户被吹开了条缝——想来是她们心里长草,连横栓也忘了上。 洛英索性将窗户打开,拿了一旁的杆子,横撑起窗户。胳膊架在窗棂,单手托腮,夜阑望月。 上玄月似道银勾,歪歪斜斜挂在天边,清冷皎洁。 这样冷的天,连星子都不愿出来了。黑幕般的天空将一切遮的严严实实,好在宫灯照例,是要挂到正月十六才收的。给整个宫掖,平添几分暖意。 她望着一串串精巧绝伦的灯,心中却惦记着:也不知道顺喜现在怎么样了。 本是想学人家裁件新衣的,可针脚着实有些拿不出手。折腾到最后,勉强做了个棉背心,好歹是用了大红缎子,就图个喜庆。 可怜折腾到现在,衣裳都还没送出去呢,就已经是年初一了。 又想起娘,不知道她这会儿身在何方。有没有新衣穿,饱饭吃。又惦记着九泉之下的爹,上回烧的纸钱,他收到了没。 就连周氏,她都想了。自己不在,柳婶伺候着她应该不敢再耀武扬威了吧。不过说起来,没准她在背后,早就把自己骂的狗血喷头了。 蓁蓁嫁进来,真的一辈子都要囚在这个牢笼里吗?没有知己好友,只有高墙孤冷,多么寂寞啊。 方瑾他,斋戒的时候,若是想吃肉可怎么办?还有昨晚,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宁墨那个大花蝴蝶,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该不敢再去找那位苏吟姑娘吃花酒了吧。现下她可知道了,大家闺秀是不会去下回再见,定要好生揶揄他一番。 还有...... “哼哼。” 洛英被这咳嗽声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后顿时愣了。 李延秀? 洛英眼前一亮,立马飞奔过去,一下子跳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欣喜极了:“怎么是你!” 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不过瞧见她望着外头出神,本想着站会儿等她的。可不成想,这丫头好像入定了似的。无奈之下,只有发出点动静了。 却没想到,她猛然的热忱,弄得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 距离上回的肢体亲密,也快一年有余。少女身姿愈发丰腴曼妙,烛光下,黑压压的发髻斜斜堆在脑后,衬的那张面颊积雪一般。黑漆漆的眸子里倒影着他的面庞,殷唇柔软如同娇艳花瓣。脖颈修长,衣衫...... 李延秀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微微侧过脸,将她轻轻的放回到一旁的美人榻上。 “不是我,还能有谁?” 洛英太高兴了,在他要起身时,一把拽住了肥大的衣袖。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回来?那日后,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你不是说有我娘的消息,她现在在哪儿,她还好吗?还有上回,皇上为难你了吗?” 少女像只碎嘴的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可这声音听着,却比报喜的喜鹊,还要悦耳动听。 李延秀眉眼舒展,不忍拽回衣袖,索性就着坐在了她的身旁。 “话这样多,到底叫我先从哪个说起?” “我娘!” 洛英急急叫出声:“我娘在哪儿?她还好吗?” 这是她心头的执念,也是目前为止,最期盼的事了。 李延秀自然是懂她,柔声道:“伯母很好,她当年遇到了乾州的一位夫人。这些年没受过什么罪,我已经将她送回西柳村。如今她在家中,只盼着你早日归家。” “呀!” 洛英顿时跳下榻,光着脚就往里屋走。 “先坐下。” 李延秀一把拽回,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坐了回去: “难不成你想今夜就回?就是走,好歹也要收拾行囊,做个此行吧。这大半夜没头没脑,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肇事小贼呢。” 洛英被这么一点,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你跟我讲讲,我娘现在什么样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她还记得我吗?对了,我还要带上小木头呢,就是顺喜,我要带着他一起回去。” 提起顺喜,李延秀的眼眸微微一暗。不过很快,又重新笑起来: “不急,这些都好说。我今夜来,是想问你,你喜欢宫里吗?” 洛英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压低了声音:“这儿什么都好,就是不自由。我还是宁可在自己家的小破房子里好,起码自在。” 李延秀听到这个答案,不知怎的,心口一松。又期期艾艾的问:“那,你可喜欢应天?” “应天好啊。” 洛英不假思索:“这儿山好水好,又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是真不错。” 李延秀的心一下子有些漂浮,犹豫再三,才问:“那若是,嫁到这儿的话.....” “那还是算了。” 洛英毫不犹豫:“常言说得好,要门当户对。这儿的人各个非富即贵,都不大适合我的。” 第120页 李延秀有些不大舒服,解释道:“话是不假,可具体也要看人。譬如有些人,可能对于世俗的偏见,也不太喜欢,敢于为你去抗衡。” 洛英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直看的他吞掉了后半截想说的话。 “你好奇怪啊。” 她往后挪了位置,与他之间拉开了些距离。 这样的距离,好能四目相对,瞧的更真切些。 洛英泮托而坐,双手撑着两腿,身子前倾,歪着脑袋好奇的望着他。企图从李延秀那微微泛红的面颊上,探出点究竟。 “哎,不对啊,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我来了。” 洛英突然拍掌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来试探我的,对不对?” 李延秀一愣。 试探? “就是那纸婚约啊!” 洛英贼兮兮的笑了:“你是不是看我出现在应天后,成日里都担心我会拿着那个逼你娶我?放心,我现在对你啊,是真的一丁点想法都没了。” 估摸是听了娘的消息心底高兴,还是在他乡遇故知,引出了那么几分亲切。洛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那会儿在西柳村,我确确实实喜欢过你。你生的俊俏,又会功夫,哪个见了能不心动啊。可来了应天后,我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有模样生的好的,有脾气好的。可能是我对你的喜欢没那么深,也可能是咱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渐渐的,这份喜欢,也被冲的越来越淡。等再重逢时,我才确定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了。因为我瞧见你,不会脸红心跳,也不会害羞了。” 她长篇大论,压根没留意对面的人,面上神色越来越难看。渐渐的,宛若拢了一层冰霜,瞧不真表情。 末了,她一拍李延秀肩膀,笑嘻嘻的歪着脑袋:“那纸婚书,你知我知。况且,你不也用了假名嘛。就此作罢,咱们谁也不提了。” 李延秀抬起眼帘,黑漆漆的眼眸直直的盯着她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生平头一回,产生了股浓浓的无力感。 第67章 【夜奔】 洛英后知后觉,说到这儿才想起不对劲儿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我这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倒是真没往心里去,在她看来,这一年的遭遇简直就是天降奇缘,好像命运知道从前对她不公,一股脑的弥补给她,算得上是否极泰来了。 说着说着,觉得腹中突然有些饥饿。幸而桌上就摆着茶点,洛英手一指:“我想吃牛肉酥。” 李延秀一愣,见她大喇喇使唤自己的样儿,不禁一拍她手:“大晚上的吃那些不克化的东西,也不怕存了食难受。“ 洛英捂着肚子,愁眉苦脸道:“从你那日走后,这些日子我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好容易这会儿有点胃口。” 少女神态娇憨,煞是可爱。 “好好好。” 李延秀起身,头一回做起了伺候人的活。将哪碟子牛肉酥端来后,又给她沏了一碗温茶。 看她捧过去就跟牛饮似的,又忍不住叮嘱: “少喝两口,省的该睡不着了。” 洛英一饮而尽后,拿了一块儿牛肉酥吃起来,边嚼边数落他:“怎么一年未见,你是越来越啰嗦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我夫君呢。”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李延秀心中一动,试探道:“那倘若我愿娶你,你意如何?” 正在下咽的洛英一个不查,噗的一声喷了李延秀整脸的酥饼碎沫,自己也噎的捶足顿胸。一面捶打一面指着空茶碗,弄得李延秀顾不得收拾自己,先去给她倒了一碗茶来。 好容易顺过气候,洛英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我说,你下回要语出惊人时,能不能挑个好时候啊。” 她翻了个白眼,盘中的牛肉酥是没胃口了,将碟子一并塞到李延秀手上后,木着脸教训道:“看!本来我能把那三块儿都吃了的,活活被你吓的吃不下了。” 李延秀看了看宛若半个巴掌大的酥饼,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还是头一回见到吃货把自己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这么一打岔,原有的那份悸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坐好,今日进宫,乃是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讲。” 他一严肃起来,洛英还真是打心底有些发憷。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居然已经端端正正的坐着了。 她暗暗在心底骂娘:他又不是你男人,你这么怕他做什么! 可嘴上却还是没敢出声。 “洛英,这件事,原是我对不住你。” 李延秀一开口,便吓了她一大跳。刚要出声,便见他道:“你别说话,听我说。” 洛英顿时又老实了。 “皇上自幼心思敏感,性情极为乖张孤僻,却因为你的误打误撞,阴错阳差的跟他成为了朋友。” 李延秀尽量斟酌用词,以免吓着她: “如今,皇上大婚在即,该如何安置你,却成为个棘手的事情。” “依着他的意思,定然是不肯放你出宫。太皇太后那边不会因为这桩小事而跟皇上置气,可皇上若是一味重你而轻了皇后,只怕她们也不会放过你。” “所以现在,你的去留,是个大问题。” “这有什么问题。”洛英不懂:“我在应天买了个大宅子,本就打算找到娘后接她过来的。若是她不想来,那我就卖了宅子,带弟弟一并回涿郡去。” 第121页 若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李延秀无法跟她解释清楚,就像她不能理解什么叫人命贱如草芥。 “洛英。” 在难启齿,也要说出口: “我预备送你去北魏。” 洛英一惊,刚要开口便被他急急盖住: “你听我说。昨日我已经休了书信,命留在西柳村的亲卫先送你母亲去北魏。在那边置一处宅子,我会再留下一些人手保护她的安全。至于你,明晚我来接你,快马加鞭往那边赶。等初五他们发现时,也为时已晚。” 盯着她的视线,目光灼灼,含着几分歉意,却是义不容辞的决定。 “我为什么要去北魏?” 洛英觉得不是李延秀疯了,便是自己疯了。 那般鸟不拉屎,遍地蛮人的地界。她吃饱了撑的,去那做什么。 “我本来就是要回去的,西柳村离着应天,天高皇帝远。等我走了,慢慢的皇上就会把我忘记的。你们不用怕我会作出什么事,我不喜欢宫里,我也从来没想过要留在宫里。” 她笨拙的解释着,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 越是这样,李延秀心里越是自责。 本是林间鸟,自由无拘束。却因为自己这张罗网,害的她无辜牵连,如今不得不背井离乡。 “洛英。” 李延秀抓住了她的手,强迫她的眼睛望着自己。 “这里面的事,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你也不明白。总之,想要保命,只有去北魏。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佑你安全。放心,虽然是北魏的地界,可离着涿郡只有五十里路。紧邻我南陈国界,倘若有朝一日,这件事淡了,我会亲自接你回来。” 洛英沉默了。 她摸着自己身上华丽的衣衫,入手丝滑,花纹艳丽。金簪华胜,锦衣玉食,还以为是上天的恩赐。没想到,又他娘的被命运这玩意儿摆了一道。 她就不就是过了一年好日子嘛,老天爷就这么看不惯? 来来来,她现在把过去吃的好东西吐出来,这些珠宝首饰都脱了不要,还来得及不? 李延秀担心的望着她,甚至做好了她疯狂挣扎,苦恼的准备。 毕竟,当年聪慧温婉如宁妍,听闻要远嫁北魏时,不也那般难受吗? 可没想到—— “明天走来得及吗?” 她冷不丁的一问,打的李延秀措手不及,啊了一声,怔怔的望着她。 洛英没好气的解释:“不是说初五他们就要回来吗?即便今儿走,四天快马加鞭的,也跑不远。我看也别初二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你等等,我去换身利落点的衣裳,咱们马上就走。” 这下,换李延秀傻眼了。 他眼看着洛英赤脚从美人榻上跳下来,直直走到珠帘后开始翻腾,脑子还没转过来。 说好的,哭闹撒泼,委屈难过呢? 这,这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洛英淅淅索索已经开始摘头上步摇了。 她一面解着衣衫,一面问李延秀:“哎,盘缠你准备了多少?够吗?不够的话我挑几样方便携带的金首饰,回头兑银子也方便些。” 她问的李延秀发懵,忙答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我都备齐了。” “那也好,我听那些宫婢们说,这些东西都是有记号的。要是真卖了是不是容易被查出来啊,那你带足银子。回头真去了北魏,还得给我多留一些过日子呢。” 李延秀只有嗯的份儿。 洛英解开一层层罗裙,又问:“你还在我娘身边放了人手?” 李延秀怕她多想,连忙解释:“是担心伯母久违回故里,凡事有个不便。本想买几个丫鬟,可一时半会儿也不了解品性,只有先将我用惯的人留几个。” “多谢你!”洛英爽快道:“你想得周到,毕竟我那个恶毒的奶奶就够人受的。要是她欺负我娘的话,你那些打手就有用途了。” 李延秀沉默许久,半晌,才道:“老人家,已经仙逝了,病故的。” 里头的动静停滞了片刻。 不一会儿,又传来淅淅索索声,不过,比方才缓慢许多。 “这样啊。” 洛英干笑:“不都说祸害遗万年嘛,看来这话也当不得真。她走了也好,起码这回不用跟着我颠簸去北魏,客死他乡了。” 李延秀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了拳头,心头生出一种冲动。 倘若,他当真娶了她的话。这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她也不用千里迢迢奔赴异国了吧。 李延秀在心中如是想,酝酿再三,始终张不开嘴。 “咦?” 他心里跟着一紧,脱口而出:“怎么了?” 或许李延秀自己都没感觉到,此刻的他,全部身心都跟着珠帘后的那个少女而动。 到底是愧疚还是动情,他自己都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了。 “没什么,就是没有利落的衣裳了。算了,我先随便挑一身,等明儿天亮有成衣店再说。” 又是一阵声响,没一会儿,洛英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件藕荷色的夹袄,衣领袖口皆用银狐皮滚了边,毛茸茸的堆着,衬的那张脸格外水润好看。 头发被她随意编了两条辫子,脸上胭脂水粉都擦了干净。熟悉的样子,让时光似乎一下子拉回到了一年前的西柳村,两人初识的那段时光。 第122页 洛英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就要往外走,半天拽不动。回头一看李延秀仿佛两脚生根似的站在那,怪道:“你又怎么了?” 此时的李延秀内心,天人交战。 果真要送她去北魏吗? 他不断的问自己。明明事情还有一个最圆满的解决法子,只要按照秦冕的安排,后天晚上,将她接到梅园。春宵一夜后,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明明她可以不用这么苦的,明明...... 胳膊传来又一次的拖拽,抬头一看,是洛英那不耐烦的脸: “李延秀,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要走就赶紧走,要是被逮住了,你没事,倒霉的是我。快点的吧,现在是为我的小命争分夺秒呢,等把我安全送到后,随便你爱怎么发呆怎么发呆,没人管你!” 干脆利落,毫不拘泥。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未改变。 变的,却是自己。 第68章 【不舍】 估摸是年初一,又逢祭祀,整个皇宫像是空了一般。除了廊下宫灯摇摇坠坠,和不时有几人夜巡而过,两人的行动竟是畅通无阻。 洛英紧紧跟在李延秀身后,发现他的肩膀好像宽了不少。被他严严实实拢在身后,心底异常安宁。 “怕不怕?” 洛英抬起脸,才发现他并没有回头,步伐也没有因此而减慢。 “有点。” 她的确是有些紧张,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这次出宫跟平时不一样。 方瑾走时的样貌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想起了那张隐隐发红的脸,和闪耀着细碎星辰的双眸,还有那未说完的半句话。 这一走,估摸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在想什么?” 声音再度传来。 洛英隐瞒了心中所想,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李延秀看出这会儿她并没有聊天的兴致,索性也不再问了。 临到宫门口时,卫兵居然没有盘问,直接放行。 洛英有些奇怪的抬头看了看。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魂都飞出来了。 那头戴甲胄,一脸严肃的不是秦冕,还能有谁。 秦冕显然也看到了她,不过,他选择漠然的转过视线,一言不发,好像与眼前这两人压根就不认识一样。 感觉到她脚步浮乱,李延秀提醒:“跟紧些!” 洛英哦了一声,连忙跟上。不过,直到快要走出宫门,依然不舍的回头去看那个大块儿头。 许是要离别了吗?她突然有些多愁善感。 大块头曾经恶语相向的画面,都淡化了。只记得他心口不一,却还是伸出援手的时候。 过去一年的时光,一下子鲜活起来。许多人的形象都跃然于纸上,让她的心口有些酸胀。 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出了宫门后,李延秀的步子明显变得轻松一些。也不再时时刻刻都堵在洛英前面,而是放慢脚步,刻意平行。 “还要劳烦你再多走几步路,马车停靠在河边。等到了那儿之后,咱们便立即出城。” 洛英心里头有事,这会儿也是心不在焉,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胡乱点头。 李延秀侧过脸,清楚的瞧见她此刻脸上的落寞神色,想了想,终究还是把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吞进腹中。 脚程不近,洛英的鞋底儿太软,没走一会儿就硌的脚生疼。抬起来一看才发现,匆匆忙忙选了双缎面软底鞋,这么会儿的功夫,下面已经磨破了。 她在心里头骂自己蠢,突然便见李延秀蹲了下去。 “上来。” 他微微侧过脸,一缕发丝从高挺的鼻梁横飞掠过: “我背着你,快一些。” 明明不是头一次了,可这回,洛英却不知怎的,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 她看着那张宽大的背,两只脚磨磨蹭蹭,就是长不开腿。 似乎是瞧出了什么,李延秀又道: “路途遥远,若是你伤了脚,后面更麻烦。” 听了这个,洛英心一横,心说那就把他当驼货的骡子吧。 可等他站起来后,又后悔了。 骡子哪儿有这种骇人的体温和俊俏的脸庞。何况,也不会靠的这样近啊。 一年的养优处尊,不仅养出了一身细皮嫩肉,更是把女儿家该有的,都养的肥肥胖胖。 那两块儿虽说从前那般胀痛了,可这小半年的功夫,跟发面馒头似的,砰的一下子就大了起来。这会儿被那张宽大紧实的背紧紧压着,她的心也跟着突突直跳,觉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洛英努力的想叫自己和他隔离开些距离,却一个不稳,差点掉了下去。 李延秀立马大手一捞,而她出于自保,下意识双腿紧紧夹住了救命稻草。 等危机解除后反应过来,更尴尬了。 洛英双腿缠住了李延秀那紧窄的细腰,而李延秀的双手,则捞住的是她那对肥肥翘翘的臀。 妈呀,可羞死个人了。 洛英连忙放开腿,李延秀也将手默默移到她双腿边,用胳膊架住后,故作严肃道:“坐稳了,别再扭来扭去。” 实则,在她瞧不见的面前,面上早已是飞来了两片红霞。 两人沉默后,周遭的声音好像一下子被放大了。 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笑声,这场狂欢是要足足持续十六天的。偶尔还有爆竹声响,绚烂的烟花在天边一闪而过,美丽极了。 第123页 洛英被这美景吸引,不觉抬起头,追随着一朵又一朵短暂的绚烂。 “应天,每年都如此吗?” 她喃喃自问,心里头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自出生,就在涿郡那个边陲北地。印象中的最好的光景,也没穿过一件新衣裳。 可同属南陈,在另一片天空,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切都这么美,美的仿佛像假的一样。 “迁都之前,繁华更胜十倍百倍。” 迁都之举,洛英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她在意的是: “老百姓们都那么有钱吗?” “是啊。” 李延秀的声音里满是回忆:“层有外阜官员入京,一入京城后,发现处处皆是商铺小贩,各种生意火爆异常。不愿走路的,有驴车轿撵租赁。没有住所,要买丫鬟的,牙行一并齐全。成衣铺子,面馆酒楼,便是有急事不能出来,酒席佳肴也能直接送入家中。” 洛英奇道:“你说的这些,应天不是也都有吗?” 李延秀笑了笑,没有解释。 没有经历过那般繁华,怎么能想象的到呢? 谁能想到,百年旧都,毁于一旦。 如今的应天城,跟曾经的王都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不甘,心痛。而有些人,却丝毫不吸取曾经的教训,迁都才安定不久,又开始了内耗。 男人的脚程快,不一会儿,就已经瞧见河面了。 月光如水,柔柔的照在河面上,折射出粼粼水光。 “我自己下来走吧。” 洛英已经听到李延秀的喘气声明显变粗,十分不好意思:“我这会儿脚已经不疼了。” 李延秀没有吱声,而是突然站直了身子,双臂犹如树藤,紧紧的箍在了洛英大腿上,防止她掉下来。 这个动作,为了不被摔下去,她只能选择抱住他的脖子,刚要开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月影朦胧,枝叶婆娑。 疏疏密密的林间,宁墨身披大氅站着,玄色皮毛下,隐约露出绯色袍边。 见到两人,他唇角轻笑,开口了: “延秀,你想好了?” 估摸是天寒的缘故,声音里,听着有几分凉意。 洛英见是他,也不知怎的心里头一烧,就松开了胳膊。 可双腿还被李延秀紧紧箍着,压根下不来。无奈,她只有小声叫他: “快把我放下来,有人呢!” 怎么看,都像是小儿女间的打情骂俏。 宁墨微敛细长双眸,抬起时,又盛满了玩味笑意: “这一走,就等同于跟小皇帝翻了脸。往后即便成就大事,他也会对你心中存着芥蒂。不后悔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延秀声音略带清冷:“国事家事,我分得清。” “那好,我便不拦你。” 宁墨将身子向旁边一撤,便瞧见了隐藏在林间的马车辔头。 李延秀侧脸叮嘱:“抱紧了。” 地面积满枯叶,深一脚浅一脚,身子并不稳当。洛英没办法,只有认命。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去抱他的脖子,而是改为两只手虚搭在他的肩上。 在路过宁墨时,她不好意思抬头,却听到宁墨凑过来轻笑: “小丫头,以后要好好活着啊,才不枉我们的一番心意。” 洛英连忙抬起头望着他,对上那双犹如湖水般深幽的眸子后,瞬间红脸。 “谢谢你!我,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双腿被猛地一箍,疼得她嘶的一声。却换来身下人一句: “扶好了,摔下去我可不管。” 洛英恨的想狠狠捶他两拳,却又不想在宁墨眼前丢脸。只有憋着气,先跟眼前人作别。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小丫头。” 宁墨调皮的冲她眨了眨眼,细长眼尾流出的万种风情,迷的她眼珠子都快要贴上去了。 无奈身下人是个不解风情的,方才还走的挺慢,这会儿跟被抽了的疯马似的。 洛英只有扭着脖子回头,用依依不舍的眼神跟宁墨告别。 最后,不忘喊了一句:“等下回见面,我请你喝花酒!” 宁墨一愣,旋即,笑了。 不同于平时的抿嘴笑意,这回,是开怀大笑,甚至露出了那一口整洁的牙齿。 “好呀!” 宁墨冲着她挥了挥手。 五指纤长,骨节分明。 “小丫头,希望你好好活着。” 这一回,出自于真心。 洛英还想说,可整个人视线一转,屁股一疼,眼前一黑。 原来,她已经被李延秀扔到车厢里了,并且粗暴的拽上了帘幕。 “回去吧,我送她到了边境后,就立马返程。这段时间,要辛苦你和秦冕了。” “哪里话。你既然心意已决,那便去做吧。只是千万要记得,平安返京。我和秦冕备好美酒,等你归来!” ...... 洛英在车厢里头郁闷的托着腮,耳朵支楞着想听两人什么时候告别完,自己好跟宁墨好好说两句。 毕竟,这一别,以后再也不能再见了。 不料,等到的,却是车厢一震,紧跟着,车轮滚动起来。 她连忙伸出头,一看,马车已经开始走起来。再看四周前后,哪儿还有宁墨的人影。 第124页 洛英不禁气急败坏,拽了正在赶车的李延秀衣袖,急切道:“宁墨呢?” “走了。” 李延秀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到她面前:“咱们现在要走夜路,困了你就睡会儿。” 洛英没想到,竟然连最后一句告别都没说上,心里头失望得很。想骂人,却又不知道该骂谁。 最后,钻回车厢内,一把抱住被子,恨恨的将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 第69章 【夫妇】 洛英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尚未睁眼,先伸了个大懒腰。直到手咚的一声杵到硬物,疼的她一下子就醒了。 低矮,逼仄,还有车轮滚动的颠簸感。让她一下子想起来,她们现在在逃亡。 胡乱揉了揉眼睛,洛英撩开帘幕,借着晨曦微光,看清楚了周遭景象。 官道平坦,一路蜿蜒。路旁树枝已有嫩芽吐穗,树下杂草几许,盖不住裸、露的泥土。再往边一些,盈盈湖泊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天上星辰,山峦屏障,一应俱收入其中,美如画卷。 而在车轩上盘腿端坐的人,头戴斗笠身披素袍,手中紧握缰绳,不时抖动,掸落了一身暮暮寒气。 “喂。” 洛英见他应声歪了歪脑袋,并未回头,便放大了声音:“你一夜都没睡啊。” 李延秀嗯了一声,专心致志的驭马。素袍斗笠,瞧着还真有几分车夫的样子。 洛英望了望周围,纳闷的紧。又问:“咱们这是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能休息啊。” “早呢。” 李延秀声音从前方飘来:“等晌午时大概能到凤岭小镇,到时候随便寻个人家,先将你这身扎眼的衣物换了。” 又道:“天色还早,你再躺下睡会儿。一觉醒来,就差不多了。” 洛英听他声音里满是倦色,知道也是困乏了,不敢再惹他分心。一缩头,重新回到车厢中去。 又走了会儿,情况陡然生变。 歪歪斜斜的小路颠簸的十分厉害,好几回都磕到了她脑袋。洛英无法,只有将被子团成一大块儿抵在车厢一角。好歹能缓冲颠簸带来的撞击,不然她都快要成佛祖的脑袋了。 适逢李延秀放大了声音:“山路崎岖,坐稳了!” 洛英也拼命喊着回他:“你放心吧,我没事,你也要小心啊!” 才说完,没留神肩膀重重的磕在了安几一角,疼的她龇牙咧嘴,逼出了两泡泪花。 这也太受罪了。 明明来的时候,路也挺平坦的啊。 这么颠簸折磨中,终于瞧见凤岭小镇了。 从瞧见路旁第一件茶寮开始,马车也开始平坦了许多。 “吁!” 李延秀勒住缰绳,马儿挺稳了脚步后。他连忙跳下马车,一挑帘,殷切的很:“你没事吧。” 洛英捂着又疼又晕的脑袋,迷迷瞪瞪从马车上手脚并用的爬下来,摇摇晃晃扬起脸。刚想绽开个笑容,结果没忍住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呕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她吐的两眼冒金星,鼻腔和嗓子眼火辣辣的。一只手扶着树,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嗷嗷的吐。 茶寮里走出个妇人,瞧见这一幕后,连忙上前。替洛英拍着背部,又不免责怪李延秀: “瞧这妹子难受成这,怎的还坐马车颠簸。真是心大,也不怕出了事。” 不等李延秀回话,忙扬了声喊一旁的男人:“倒一碗热水来,给她涮涮嘴。” 好歹李延秀这回知道亲自去接了送来,洛英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将口中秽物都吐干净了。这才起身,虚弱的对身侧妇人道谢。 “客气什么,妹子,别怨我多事。瞧你这日子还浅,正是要休养的时候,怎么还敢到处乱跑啊。” 洛英吐的迷迷糊糊,也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稀里糊涂道:“哦,我们是去......” “回娘家。” 一旁的李延秀忙接过话,顺便将软弱无力的洛英扶着靠在自己身上:“多谢这位大姐,昨日溪边洗手时,不慎丢了包裹。请问大姐这里可有衣物,容我娘子更换。” 洛英猛地回头,眼睛瞪的网犹如铜铃,刚要开口,却被他用眼神压住。 这一幕,瞧在旁人眼中,那便是蜜里调油的眉来眼去了。 妇人抿嘴一笑:“那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扶妹子去后院换一身衣裳出来。” “有劳大姐。” 李延秀脸部红心不跳,道谢后又叮嘱洛英:“仔细些身子,我弄些吃的,等你换完后用些。” 妇人瞧着两人难舍难分的模样,忍不住掩嘴发出吃吃笑声。直笑的洛英面颊发烫,难为情极了。 “交给大姐,你就放心吧。郎君坐着,我家男人汤饼煮的十分可口。赶了这么久的路,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暖暖身子。” 妇人笑着引了洛英进屋后,笑着打趣: “小娘子才成亲不久吧,瞧着难舍难分的模样,倒是让我想起我才成亲时,也同你一般。” 洛英不知道李延秀为何要撒谎,这会儿也只能默认。 妇人屋舍简单,不一会儿就从箱子里翻出一套青底碎花小袄和棉裤,拍了拍。抱着转身走来:“这身还是我左姑娘时的衣裳,如今穿着太瘦。瞧着小娘子倒是正合适,试试吧。” 洛英接过来后道谢:“谢谢大嫂。” 见她站着不动,面有羞涩,妇人一下子明白了,一拍巴掌:“怪我,那小娘子自己换着。我出去帮着下汤饼去,有事你再招呼。” 第125页 妇人迈着爽朗步伐离开后,洛英这才松口气。 她身上的裙摆沾染了秽物,脱时也得小心翼翼。将其卷成一圈,扔在墙角处后,换了妇人的衣裳。 妇人果真眼毒,这衣裳穿在她身上,不胖不瘦,不长不短。 整理好后,她刚准备出去,目光触及那衣物后。想了想,终究是过去,重新捡了回来。 又忙活一通后,再出去时,桌上已经摆了两碗汤饼。 “怎么这么久。” 李延秀眼底满是担心,只是碍于还有旁人在,不便多说。招呼了她坐下,将其中一只粗陶碗向他面前推了推:“快吃吧,一会儿沱了。” “嗯。” 洛英接过筷子,挑起一块儿白崧,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二人自冲锋,如此这般坐在一起吃饭,却还是头一遭。 洛英犹如一只小兔,垂首低眉,手中长筷从夹食物到咀嚼,细细无声。 与西柳村相见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洛英感觉有道目光一直刺着自己,一扭头,便对上了李延秀那复杂的眼神。 “怎么了?” 她放下长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不是粘上什么东西了。” “没有。” 李延秀收回目光,心中五味杂陈却还要哄她:“趁热吃吧。” 不知是才吐过,还是这碗过大。才吃了几筷子,洛英便放了筷子。 妇人一见,顿时劝道:“小娘子才吃这些怎么能行?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不多吃些,腹中孩儿岂不跟着遭罪?要不要我拿些香醋来与你开开胃?” 洛英这才明白过来,感情是把自己当成有孕的妇人了。 她连忙伸手想要摆手否认。 才刚伸出手,就被李延秀一把攥住。 “多谢大姐,她吃不下便算了,马车上还有些肉干足矣果腹。何况翻过前面山头,便是她娘家了。” “原来是这样,那也行,有身子时,最馋的还是爹娘做的饭菜。” 李延秀看了看她剩下的半碗汤饼,一咬牙,尽数倒入了自己碗中后。端起来后犹豫片刻,而后风卷残云般尽数吸入口中。 这一幕,看的洛英是目瞪口呆。 她可没忘记,在西柳村时,李延秀就是吃个野菜饽饽都斯文的紧。更别提,他方才还吃了自己的剩饭。 妇人见状,用胳膊肘撞了撞自家男人,酸溜溜的横了他一眼:“瞧瞧人家这小两口,再看看你。” 洛英一听,尬的脸皮都快掉桌子底下了。 好容易熬完这一顿,李延秀将衣裳和饭钱一并留下后,带着她重新启程。 好赖,终是没那么颠簸了。 晌午日头正盛,金光灿灿,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洛英索性也坐在轩子一边,将两条腿垂下去,跟着李延秀一并打马闲聊。 “那个。”洛英扭捏的拽了拽衣裳角,有些不太敢抬脸:“方才,你干嘛那样啊。” 她想着若是李延秀问她哪样,或者是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自己该如何回答呢。 心里越想越紧张,甚至还有些忍不住要上扬的嘴角。 “哦,你说方才啊。” 李延秀声音平淡:“虽然我绕了远路,可如果追兵多分几路,迟早会追到这儿。你我二人特征明显,只有搬做寻常夫妻,才有可能掩人耳目。” 洛英一听这个解释,心头忐忑顿时熨平。不过,另一股莫名而来的失落腾升而起,不免嘟囔:“那也不用连剩饭都吃吧。” 李延秀失笑:“十文钱一碗的汤饼,说丢就丢,你见过寻常人家是这般过日子的吗?” 洛英又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然后,就兴致缺缺的开始在那揪着自己发梢,无聊的在指尖各种缠绕。 丝毫没留意,头顶一侧,李延秀那扬起的嘴角,和眼中闪闪的笑意。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初四傍晚。 天色刚刚擦黑,李延秀便寻了一处地点停靠。将前两日跟农户买来的盐巴兑水化开后,又将捕好的鱼破开洗净,将盐水淋上去后,放在火架子上开始炙烤起来。 他手上的功夫着实可以,过了约么两盏茶的功夫,肉香四溢,引的洛英人忍不住开口询问: “好了吗?” “还没呢,你还有时间,不急。” 马车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散着头发的洛英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延秀烤鱼间隙抬眼看了她,有些不赞成:“头发还没干呢。” “可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等不得了。” 洛英捧着肚子,坐到他身侧,凑上去使劲的嗅了嗅那勾人的香味,砸吧着嘴巴:“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要被你勾出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少女长发披散,发梢还有些湿润,带着独特的幽香阵阵钻入鼻中,勾的他心猿意马。手一抖,一条鱼差点砸到火苗上。 “哎呀!” 洛英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后,心疼的拍去上面沾的草木灰,心疼的责备他:“你也饿的手软了不成,好好的鱼,差点没能进我的五脏庙,倒是先要去火神庙了。” 抢鱼的时候,她没察觉,细嫩的小手划过他的手不说。连累身子晃动,这会儿,两人贴的更近了。 第70章 【安慰】 等鱼皮烤到焦黄卷翘,就可以吃了。 第126页 洛英饿坏了,直接下嘴就要啃,却被李延秀直接按住手。紧跟着,他慢条斯理的撕下一条鱼肉,喂到洛英嘴边: “毛毛躁躁。荒郊野外,可没处找烫伤膏啊。” 洛英低头,咬住了鱼肉一端,温热正好。 她腹中饥饿的难受,可李延秀偏是不慌不忙,直到半条鱼见了骨,这才将剩下的递还给洛英手上。 得了整鱼,洛英也不客气,三两口啃下去便将鱼腹上肉啃了个七七八八。感觉肚里不再空空如也,才放慢动作,顺便看看身侧人,却发现他两指拈了鱼背上的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还真是个富贵公子哥,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优雅本性。 心中腹诽,洛英却还是将屁股往他那边挪了挪。 “哎!你说,明天什么时候,他们会发现咱们跑了?” “他们?” 李延秀又撕了一块儿鱼肉,剃出根长长弯弯的鱼刺,丢入火中:“你说的他们,都有谁?” “还能有谁,小.....” 她刚想说小房子,忽的想起来,如今两人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原本也是天差地别,只不过在她心中,一直把方瑾当弟弟看待。如今她选择叛逃,想必对方肯定会生气,便也自觉的将两人身份划分开来。 话到嘴边,舌头一拐变成:“小小的皇上,和大大的太皇太后呗。” “放心。宫中有秦冕把守,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们现在还在太庙祭祖,等明日辰时得了信,也为时已晚了。” “倒是你。”李延秀揶揄她:“放着宫廷富贵不要,偏要风餐露宿,这会儿可曾后悔?” 洛英倔巴巴的瞪眼望他:“我有马车坐,有鱼有肉,还有个车夫随身伺候,有什么可后悔的。倒是你,嘿嘿嘿,这么任劳任怨的跟着我,该不会是喜欢上本姑娘了吧。” 她学着对方的揶揄语气,故意抛回去气他。 火焰熊熊,将周遭一切照亮。红彤彤的火焰烤的人身上,脸上都跟着发烫。在这露色渐浓的夜里,竟也不觉得冷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没了声音,只听见火焰中不时发出荜拨声,偶尔爆出一个火花,十分好看。 洛英弓起膝盖,双手环抱,尖尖的下巴轻轻抵在上面,圆圆的眼睛呆呆的望着眼前火焰,喃喃道:“也不知道顺喜现在见到了娘没。” 得不到回答,洛英抬起头转过去看他,哎了一声: “你说,追兵别没找到我们,抓住顺喜了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的心就吊了起来。 “那孩子从小多灾多难的,可千万别再出事了。”洛英神色有些紧张,抓住了李延秀胳膊:“护送他的人,也都是你的亲信吗?” 李延秀垂下眼眸,看着她那双油乎乎的手抓在自己的衣袖上。 “是,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脑海中却浮现起宁墨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那个缠绵病榻的那个孩子,已经没了吧。 “那就好。”洛英的手慢慢松开:“我怕他受我连累,真好,幸好是咱们两个在一处。还能说说话,聊聊天,不然我真的要憋死了。” “来应天时呢?那么长的路,不也过来了?” “那不一样。那会儿人多,热闹,有说有笑的就来了。何况那会儿是来找弟弟的,心里头充满了期盼。跟现在可不一样......“ 说着说着,她情绪有些低落。捡了地上一根长棍,开始戳起火堆里面烧烬的灰,弄得灰尘扬扬,火星乱溅。 从小就是这个坏毛病,一烦闷就喜欢搞破坏。 李延秀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后挪了挪,避免受牵连。 好在她也不是完全的熊孩子,弄一会儿也觉得不好意思,将手中长棍往火堆里一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伸了个懒腰,故作高兴:“早点回去,就能看到娘和顺喜了。” 李延秀没敢看她,所以错过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目光。 她上马车后,李延秀看着天色也不早了,照理是在火堆不远处用蒲草铺的松软些,做了个临时床榻,和衣而眠。 才躺下不久,便被一阵细微的抽泣声惊醒。 起初,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林间有什么鬼魅。等顺着声音来源寻到马车旁时,才确定是从这儿发出的。 李延秀敲了敲车璧:“洛英,洛英?” 是不是梦魇了? 想到这儿,也顾不得什么礼教宗法,李延秀径直跳上马车,掀开帘幕钻了进去。 狭窄车厢内,洛英衣着整齐,身子蜷缩坐在一角。脸上挂着泪水,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了。 “怎么了?” 李延秀看着心疼,不顾男女大防,将她身子扶正,靠在自己肩上,柔声去哄:“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是不是夜宿野外,心里头害怕了?” 洛英不说话,只是流泪。 哭的时间太长,她的鼻头也跟着泛红,有些喘不上气,抽抽噎噎,十分可怜。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她要么是开怀大笑,要么是掐腰骂人。不管什么样子,都是爽快利落的紧,何时这般委屈过? 一时间,李延秀觉得洛英的眼泪好像一颗颗都砸在了他的心窝,烫的心里头发颤。 无论是情窦初开,还是只身遇险,都没有过如此手足无措的感觉。 第127页 “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明日,明日我带你去镇上住好不好?我会一直守着你的,别怕。” 岂料,他越哄,她哭的反而越厉害了。 洛英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嵌到他腔子里。 “好丫头,到底是怎么了?你总的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想法子是不是?” 李延秀伸手摸着她的脑后,轻轻的扶着那一头如缎子般的长发,声音温柔的好似能拧出水来:“莫要哭了,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好不好?” 洛英双手勒的更紧,也不抬头,声音闷闷传来:“我在应天置办了处宅子,足足花了我一百两的银子。往后恐怕再也回不去,想想我这白白丢掉的银子,心疼的厉害。” 原以为是什么惊天大事,弄完只是为了区区一百两的银子? 李延秀哭笑不得,同时在心底也松了口气。 “你这小财迷,从前在西柳村时,便喜欢斤斤计较。我还记得,那会儿你嘴上说的要报恩,捧了一簸箩的饽饽去谢我。可谁知道,到最后只留了两个,剩下全叫你拿回去了。” 洛英装傻:“有这事?” “怎么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便想:这世间还有这般小气的女子,对待恩人都要算的如此精细。” 洛英一听这个,顿时也不装死了,一头从他怀里抬起来,揉了揉堵塞的鼻头,哑着嗓子不服的紧:“那我后来不也请你吃肉,还喝鱼汤了。你生病都是我伺候的呢,怎么没见你说?果真好人不能做!” 看她又来了精神,李延秀嘴角的笑意渐浓,随之附和:“是啊,好人不能做。譬如方才,我又要赶车生火,还要准备吃食,到头来,还要落一身埋怨。相较之下,谁更惨一些?” 洛英想想,倒也是。这些日子若是自己风餐露宿,那李延秀就更惨了,晚上都是守着火堆,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 她豪爽一拍身下:“那今夜,你在这儿睡吧,我守夜去。” 说着,就要起身。 “回来。” 李延秀一伸手就把她整个捞了回来,重新坐在身侧。 “我一个大男人,岂能做出这等事?你若是睡不着,我就再陪陪你。等什么时候你困了,我再出去。” 洛英用沉默代表允许。 只是这马车虽说有个遮挡的地方,却因为离着火堆远些。两人单坐着,没一会儿就觉得寒意渐升。 加上方才洛英才哭过,一连串的几个喷嚏,打的她头晕眼花。 身上突然一暖,抬头看,原来是李延秀将身后棉被展开,仔细的将她给围了起来。 一层又一层,将她裹的圆圆滚滚,像只大团子。只露出脑袋,配上懵懂眼神,可爱极了。 洛英挪了挪,发现李延秀裹的太紧,跟蚕茧似的,不由抗议: “快松松,我动不了了。” 她越是这样,看在李延秀眼中就越是觉得有趣得紧。 洛英试了试胳膊,压根挣扎不开,不由的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气鼓鼓道:“我生气了啊!” “气吧。” 李延秀轻飘飘道:“反正这会儿我也困意全无,不如看看你打算怎么生气?” 洛英嘶的倒抽一口凉气,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发出啧啧啧的怪声: “好你个李延秀啊,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亏我还觉得你沉稳持重,这才芳心暗许。如今看,你不仅是名字骗了我,连这个也骗了我!” 她眼睛原本就圆,眼尾微微上挑。这会儿因为夸张所以瞪的更远,配上那两个鼓鼓的腮帮子,逗的李延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洛英输人不输阵,虽然胳膊腿动不了,却还是梗着脖子,高高的翘着下巴,十分有派头。 李延秀指了指她身上:“瞧瞧你身上被子的颜色。” 洛英仔细看了一圈,不解的很:“绿色的啊,怎么了?” 懵懂可爱,娇俏跋扈,李延秀觉得她简直神了。否则,怎么能每次跟她在一处,都如此开心,放松。 不过,他还是识趣的没说出瞧着她像只青蛙才乐成这般。否则的话,依着姑娘家的性子,只怕一会儿就要叫他乐极生悲了。 第71章 【身孕】 接连几天,洛英如同只受惊的兔子。前一刻还端坐着,只要停电风吹草动,立刻就会紧张的跳起来东张西望,生怕是来了追兵。 李延秀早早也换了装束,两人就像是投亲的寻常夫妻。遇店即停,边补充食物和水,边打探消息。 奇怪的是,应天那边竟然没半分异动。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李延秀拿着装满的水囊,一脸复杂的走到马车前敲了三声,从里头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嫩手,接过了水囊。 “一会儿到了前头的镇里,找个店住一晚。你也趁机买些需要的东西,后头估计得要尽快赶路了。” 洛英紧张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是不是有追兵来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李延秀安慰她:“有秦冕和宁墨断后,不会有事的。我是怕伯母等急了,所以想快些送你去,免得她担心。” “哦,原来是这样啊。” 洛英顿时松了口气,继而期盼道:“不住也不打紧,我并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不行。” 第128页 李延秀断然拒绝,说罢后,才觉得自己口气有些生硬了,忙解释道:“马儿接连走了这么多天,已经很是疲惫了。何况马上就要进徐州,不仅是马车,咱们的装束也该换换了。” 这几天相处,李延秀在她心中早就不同往常。他的果断决策,生存技能令人折服,洛英立刻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又摇摇晃晃了两个多时辰,在天快要擦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徐州城。 一进城,便感受到了久违的热闹。 与应天不同,这里的城市略小,却一点不输于应天的繁华。 马车行至街角拐弯处,一间门脸不小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洛英听到有小二上前询问,李延秀直接大手一挥要了间上房。然后说车内有女眷,另寻侧门下车。等马车再次停下来时,她终于可以下来透口气了。 说是侧门,其实是个后院。 一侧的马棚里几匹枣红色大马悠闲的啃食着草料,李延秀从怀中摸出银子,往小二手中一拍:“这马车坐着不慎舒服,你若是能替爷寻来辆上好马车,另有赏钱。” 小二一见掌心的银裸子,顿时眼睛瞪的溜圆,声音都跟着发抖:“爷放心歇着,小的保证替您把这事张罗的明明白白的。您要是不满意,就拿这银裸子砸小的脑袋!” “猴崽子,要是办不好,爷砸了你的店。”李延秀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半笑道:“快滚吧。” “谢谢爷,谢谢爷。” 小二走后,李延秀才扶了她从马车上下来。 洛英不解的很:“咱们干吗不自己去买,万一他给买个不好的怎么办?” 见她站稳,李延秀松开手,引着她往大门处走: “好不好的不打紧,只是为了给他留下个败家子的印象。这样即便追兵过来,任谁也想不到。偷逃的两人,还敢这么大的派头。” 原来是这样! 洛英觉得他真是聪明极了,可又想到他这么聪明,怎么去年把自己弄得那般狼狈? 不过,她也不是去年的她了,知道有些话,轻易不要问出口。 客栈共有两层,一层摆着些桌椅,用于行商打尖。这会儿天色虽晚,也有三两桌客人。 路过时,李延秀突然伸手,一把搂住了洛英纤细的腰肢。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正正好的挡住了边缘那桌人的视线。 另有小二将他们迎上了二楼。 一见面,一面堆满了笑介绍:“少爷您请,这上房在最东面,上风上水的位置,包您和夫人睡一晚上,喜事天降,紫气东来啊。” 一套一套的,显然是经过了培训。 李延秀懒懒抬眉,玩味一笑:“哦?何喜啊?” 那小二身形圆胖,动作却出奇的麻利。 他飞速把手中铜盆卡住腰间,一手扶着,另一手拽下搭在肩膀的抹布,在空中一甩,挽出个漂亮的花儿来: “我瞧夫人面色红润,眉梢含喜,这可是大大的吉兆。您二位在我们这上房歇一宿,保证一举得麟。保不齐,还是那文曲星下凡呐。” 李延秀听得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一块儿银子,空中一抛:“赏!” 小二来不及伸手去接,急中生智用铜盆接住。只听见咣当一声,一块儿纯色银裸子立在了水中央。 他喜的眼睛都成了条缝,声音立马高了八度:“我立马去给您二位换盆水来,少爷,您直直往里头走。小的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看他乐不颠儿的下了楼,洛英噘嘴,冲着李延秀的腰撞了一下,埋怨道:“再多的银子也不是个这么的花法啊,真真是个败家子!” 不料,李延秀却将脸凑过去,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颊,湿湿的,烫烫的。 洛英大惊,却听他小声道:“别动,楼下人瞧着呢。” 然后,笑道:“娘子听清楚了?这里人杰地灵,一来就碰到好事。你的身子肯定会没事的,放心吧。” 说罢,搂着洛英向屋里走去。 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能让楼下人都听见。 原来是个着急传宗接代的纨绔子弟啊。 众人没在将视线投向两人,而是津津有味的讨论起这两日应天发生的新鲜事。 一进屋,洛英就挣脱了李延秀的怀抱。 她有些不大高兴,兀自坐在床边,看了看四周:“我睡床,你睡哪儿?” 李延秀这会儿也恢复如常,将袖囊,荷包一一从身上取出,放在床边后。又用脚一勾,抽出了绣凳,一屁股坐了下去。 敲门声起,李延秀高声道:“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挤进来的是另一张陌生的脸。 那男人一进来便喜笑颜开上前道:“少爷,我是这儿的掌柜。公子和夫人能下榻小店,真是无上荣幸。我瞧公子口音像是应天府来的,一路舟车劳顿,用不用给您备一桌酒菜来?” 见他一下子戳穿来历,洛英瞬间紧张的坐直了身子,神色慌乱,下意识就去看李延秀。 后者却伸长了腿,搭在另一只绣凳上。 “掌柜的好耳力,酒菜不急,我夫妇二人也不是游山玩水,乃是为了寻医访药。不知这徐州城,有没有什么妇科圣手啊。” 掌柜的连忙放下手中铜盆,湿漉漉的手往身上擦了擦,舔着脸凑到跟前邀功:“少爷和夫人可是来对了,要说寻医访药,我们这比不上京城。可眼下我店里,还真有这么一位神仙。医术高明,人称孙圣手,最是善调个妇人之症。凡事家中少子的,经他一调,保证一年内抱个大胖小子。” 第129页 李延秀挑眉,故意拉长了音:“有这么神奇?” “小的说的都是真的。”掌柜的连忙起誓:“不信,您方才上来时,瞧见坐在下面有一桌爷了吧。坐在最中间那位胡须发白的,就是孙圣手。“ “哦?” 李延秀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应天的孙圣手,我倒是听过。可他名头大,太医院医正都是他的学生。徐州城竟有这么能耐的人物,能请了他老人家过来?” “嗨,这事说起来,都邪乎。” 估摸也是想从李延秀这儿得些好处,也或许是压根没把这个纨绔放在心里,掌柜道:“少年您有所不知,这不是前年年底时,京城宁家送去了位和亲的小姐。听说有了身子,但是胎位不正,怕是个横胎。特意托了人来请这位孙圣手。” 他说的唾沫横飞,丝毫没留意坐着的李延秀,已经变了神色。 反而是一旁的洛英开了腔: “奇怪,北魏不是与咱们有仇吗?还敢光明正大的来寻医问药?” 掌柜的心里惦记着两位贵人的赏钱,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夫人您不知道,这世界上的事啊,原本就是利益二字。这不?那边的大汗没了,新继任的大汗提出要重新开放马市。作为条件,就是要护住这位宁小姐的胎。” 说到这儿,掌柜的嘻嘻掩嘴笑了起来,挤眉弄眼道:“说起来,这位小姐也真是命苦。原本嫁过去,是当了老汗王的女人。可那帮人,茹毛饮血,什么都没个讲究。爹死了,再跟儿子。这,这不是乱lun又是什么。啧啧啧!” 李延秀猛地站起身,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匆匆上前拽开了钱袋子。 洛英清楚的瞧见了他颤抖的双手。 到最后,因为力气太大,撕的一声,钱袋子被撕开一道裂口。 李延秀抓起一个,冲着地上一扔:“滚吧,小爷我乏了。” 掌柜的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了脸,可银子是正经银子。他连忙过去捡起来,放在嘴边咬了咬后,惊喜的道谢:“多谢少爷的赏,那小的就不打扰您了。孙圣手就住在” 说罢,蹬蹬蹬的就小跑了出去,还不忘贴心的替他们关上了门。 见他走后,洛英起身,把散落在脚下的几块儿碎银子捡了起来。都收进袋子后,一脸纳闷:“好端端的,谁又惹你了。” 她心头却记得自己身子不好,宫里的姑姑也说过,这幅身子也是时候来葵水了。 难道是,他关心自己? 想到这儿,洛英心头暖暖的,烟波横他,半嗔道:“如今赶路,也不必在意那些个。回头安顿好了,我自会调养身子,你就别操心了。” 说罢,乐的往床边一坐,美滋滋的拿起钱袋子细细端详。又从包袱里拿出针线,慢慢的缝补起来。 李延秀心里头燥的,几乎快要冒火。 心里头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说出,又是另一回事。 新汗王即位会接手旧汗王所有的东西,这一旧俗,他早就知道。甚至这个消息,也早就从宁墨口中知道了。 可是宁妍,是为了两国交好远嫁的。 她一个女儿身,牺牲了自己,换取了国民的平安喜乐。如此伟大而凄凉的举动,在旁人口中,却成为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李延秀觉得快要炸了,心里头一千个一万个的火苗聚集,累积成了熊熊火焰。烧的他心头发烫,眼中发红。 “风儿静,月儿明,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一声细细的歌谣,宛如是一汪清澈泉水,从空中徐徐而来,滋润了他快要冒火的心口。将火焰扑灭,灌溉着干涸的虚无。 李延秀慢慢转过身,瞧见的便是眼前一幕。 少女发髻松散,穿的是最普通的衣裳,此刻正低头仔细着手中针线。眼神专注,嘴角哼着曲儿,双脚一翘一翘的,打着拍子。 他慢慢恢复了神志,顺从的坐了下来。 他望着洛英,她的身世不可谓不堪怜。便是这短短一年间发生的事,若是放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只怕早就疯了。 可她呢? 依然是如初见那般,永远喜笑颜开,不高兴时的偶尔嗔怒,也只是片刻。睡一觉后,又一切如常。 李延秀看着她,渐渐的,心头那股怒火,也渐渐淡化了。 只剩下无力的疑惑,想要有个倾诉口。 也必须有一个倾诉口。 第72章 【吵架】 “洛英。” “嗯?” 洛英闻声嗯了一声,却未抬头。手中针线飞快,嘴角的笑意从未卸下。看得出,对自己手中的活计十分满意。 “那个。” 李延秀放在桌上的手指搓了搓,觉得就跟心里头一样干燥。 他看似轻飘飘的抛了句:“你对这事,怎么看?” 说罢后,心如鼓槌,嗓子也跟着发痒。连忙起身走到木架子前,取了挂着的手巾下来沾湿后,反复的擦拭着手心。 “什么事?” 洛英停下手中的活儿,歪着脑袋望着他的背影,纳闷得很:“是咱们的事,还是方才那掌柜的说的事。” 不用回身,也能感受到那探究的目光。 他心里头发虚,声音也没往常那么坚定:“自然是,方才掌柜说的事。” 李延秀这会儿心里头早就悔了,既怕洛英不答,又害怕她回答。 第130页 万一,万一她也说些不合时宜的话,那么,两人之间的情分...... 他心里头焦灼,却又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尴尬场面。手中毛巾被拧成了麻花,就是放不下。 “挺好的呀!” 洛英的声音犹如一道天籁,划破了屋内的胶着。 李延秀回过身,望着她,声音很慢:“你觉得,好?” 声音很犹豫,口气很复杂。 洛英像是没看懂似的,晃着双腿:“对啊,一个男人,能为了她和腹中孩子的平安,与敌国化.....” 她也想学着一套一套的出口成章,无奈这化干戈为玉帛是怎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户口胡乱道:“化那个什么为那个什么。这还不能代表对她好啊!” 李延秀似乎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微微转过脸不去看她:“两国相交,你莫要太儿女情长了。” “我们村那个老梁头,家里米面成堆,十分有钱。可灾年间,他大舅哥上门借粮,却吃了闭门羹,连他媳妇出来说情都不行。” 李延秀不懂她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你看,同样是男人,有的男人起码还愿意为了你做些事情,哪怕是装装样子呢。有些男人连样子都不想装,直接撕破面子。所以说啊,外人莫要替她委屈,没准人家宁家姑娘现在过得美满着呢。” 真的,会这样吗? 李延秀一时有些恍惚,可宁妍临别时那串眼泪,立马又让他清醒过来。 “你不懂!”李延秀一甩袖,匆忙替宁妍洗去这身避之不及的幸福:“天底下哪有庶母改嫁继子的道理,违背人伦,怎么可能会幸福。” 洛英停下了手中针线,双手往腿上一摊,奇怪的望着他:“你这个人可真是奇怪,你自己都说了,是去和亲的。说明这桩婚事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凡能选择,我问你,是要白发老翁,还是翩翩少年郎?” 李延秀脱口而出:“敌国的人,都不选!” “不都说了和亲和亲,没得选,必须去!”洛英气的把床梆子拍的咚咚作响:“远嫁北魏就够委屈了,何况还是个能当自己爹或者爷爷的男人。如今好容易熬够了,有个年岁相当,还疼爱她的人,怎么就不行了?人家小两口和和美美,要你们一群外人来打抱不平,也是吃饱了撑的!” 小两口?外人? 原本还若有所思的李延秀听了这几个扎眼的字眼,顿时坐不住了,腾的一下子站起身,负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你,你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念在你出身乡野间。可怎么连鲜廉寡耻四个字都不知道,家国仇恨,你都能想成儿女情长。你,你真是叫我失望,太失望了!” 她还不如直接跟那掌柜的似的骂宁妍几句,或许他都不会这么的生气。 任谁被这么一通骂来都会有些脾气,洛英也不例外。 她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是,我一个乡野村姑,是没你们学过见过的多。可我在我们乡下,家里但凡有男人就不会出了事叫女人去顶。现在说人家不知鲜廉寡耻了,当初送别人去和亲时候,怎么没想到呢?要我说,最虚伪的就是你们这群人。需要人家的时候,把人送走,现在好了,日子太平了,又嫌人家起来。忘记这太平盛世是谁换来的,没有那个苦命的女人,恐怕这会儿你们一个个都成阶下囚了都未必。” 她越看那钱袋子越生气,觉得自己真实瞎了眼。 狠狠抓起钱袋子往他脚面一扔,冷笑道:“是不是那姑娘自尽身殉,才算是成全了你们的大道。对不起,我不仅为她高兴,我还要为她鼓掌呢。凭什么女子活在这世间就要按照你们男人心中的条条框框束缚?有朝一日我男人要是死了,我头一个改嫁去!” 说罢,气鼓鼓的冲出了门。 丢下一脸懵的李延秀。 这么劈头盖脸一顿彻底把他给骂懵了,连那些积压的情绪都给打的七零八落。他甚至开始回想方才发生了什么,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生气,最后,又无比后悔自己闲的没事,问这些做什么。 只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少爷。” 敞开的大门钻出个小脑袋,手里还拎着一壶青花茶壶。这会儿尴尬都快要溢出来了:“小的,小的瞧见夫人出了门往东走了,您要不要看看去。” 李延秀如梦初醒,拿了钱袋子说了声多谢,拔腿就追。 留下小二,莫名其妙的一抹脑袋,吐出口浊气:“这叫个什么事啊,怎么他们来都有赏钱,轮到我,就碰上这小两口斗嘴。晦气,当真晦气!” 说归说,手下的活却更加卖力了。 却说洛英出了客栈后,嘴里头一直骂他,不知不觉,在一处胭脂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她想起马上就要回去见娘了,却两手空空什么准备都没有。又摸了摸贴身揣的那张银票,抬脚便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伙计,面前的柜台上摆着十几种匣子,散发着各种香味。身后高大的乌黑柜子一格格的,上面用白纸黑字写了条,端端正正的贴在每一个格子中间,煞是壮观。 洛英走马观花,瞧着哪个都好看,眼睛都快要挑花了。 她兴致勃勃的看着,一时间也忘记方才还在生气了。最后,目光在最中间的一块儿桃粉胭脂上停了下来。 “三十文一盒,五十文两盒,本店一旦售出,概不退还。小娘子还请看好了再买。” 第131页 突然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那老伙计只是眼皮耷拉,并未睡着。 洛英想了想,指着自己相中的那个:“就要这俩。” “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后探出,指着旁边色泽略浅的道:“要这个颜色。” 洛英一扭头,不是李延秀那个煞风景的家伙,还能有谁? 新仇加旧恨,她阴阳怪气的哟了一声:“我们山野女子,就喜欢这些大红大紫,上不得台面的。您选的,还是送哪位名门闺秀去吧。” 李延秀小声哄她:“伯母年岁大了,不适宜这些个艳俗的颜色,还是按我说的来吧。” 艳俗二字,直扎人心。 洛英伸出手,对着他胸膛气鼓鼓一推:“我就是喜欢俗的,关你屁事!” 李延秀皱眉,刚要开口,却听到那老伙计喊道:“哎哎哎,要打情骂俏,回自己家去。到底还买不买了,我这做正经买卖呢。” “不买了!” 洛英第二次被气的夺门而出。 “要,要。” 李延秀忙摸出一块儿银子,放在柜台上:“包好后直接送去一旁的客栈上房。” 说罢,也跟着快速跟了出去。 “那到底要啥颜色啊!“ 哪里还有回应,人早就跑没影了。 “嘿!” 老伙计摸着银子,冲着门口摇头,喃喃自语:“这小娘子的脾气,可真够他喝一壶的。哎,现在的年轻人啊,怕媳妇的是越来越多了,哪儿还有我们当年的风采。” 说归说,还是仔细的挑选起了胭脂起来。 洛英满腔怒气没处撒,就听到身后浓重呼吸,顿时站住了脚。 李延秀一个没防备,差点撞了上来。情急之下,伸手先护住了洛英的肩膀。 饶是如此,两人身子也靠在一处。大庭广众,引来了两道目光。 李延秀忙松了手,声音也软了些:“我并没有笑你出生的意思。” 心中带着气,听什么都容易有偏差。 譬如这会儿,他越是解释,洛英就越是生气: “奇怪,你有什么好笑话我的。你是有钱公子哥,我是乡下野丫头。可我也从未觉得我矮人几分,我活的快快乐乐,高兴着呢。你再有钱,我没用你的,我再穷,也没上你家门口要饭。需要你多此一举来看得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是哪个意思?”洛英抢白,步步紧逼,弄得他招架不住:“先回去,回去再说。” “不用!” 洛英一甩袖,离他三步之遥,郑重其事的鞠了个躬:“这位大爷,小女子呢,还是离着您远些。省的身上的穷酸气沾到您老人家身上了,您打算往哪边去啊?我换个方向,省的碍了您的眼。” 李延秀哭笑不得:“我不过有口无心一句,至于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有口无心?” 洛英横了一眼旁边摊位,上面摆着桃木雕成的各种小件,其中还有根巴掌长的桃木剑,十分可爱。 “那我扎你一剑,再跟你说我是不小心的,行吗?” 第73章 【有诈】 洛英剑拔弩张,李延秀心头有愧,一时之间,两人倒也没做出太过分的举动。 终究,还是李延秀先败下阵来: “我,我说不过你.....” “嘁!”洛英颇为嫌弃的一撇嘴,双手环胸:“明明是你理亏,别说的自己这么可怜。” 她这会儿心里头有气,看对面人怎么都不顺眼。若非他跟自己正在共患难中,洛英非得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不可。 “阿娘,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孩儿舔着手中的糖葫芦,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望着他们:“是跟爹一样在挨骂吗?” 一旁妇人十分不好意思的牵着孩子,快步离去。一面小声骂他:“你是不是傻,当面问人家这个,人听到了该多尴尬啊。” ..... 洛英觉得,就这么的,其实也挺尴尬的。 大街上吵架,洛英忽然就没了底气,狠狠的剜了李延秀一眼,扭身往回走。 李延秀不明所以,只有抬脚跟上。 岂料,她竟是径直走进了胭脂铺。才进去便高声道:“把方才我选的胭脂包上。” 洛英也想明白了,本就是自己选了送人的,是雅是俗,又干他何事? 掌柜的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指了指旁边堆成小山的绒布匣子:“姑娘,方才你相公已经把那两个颜色都买了。还多给了银子,小店便将各种颜色都包了一盒,喏,您瞧瞧。” 洛英没想到李延秀居然都买了下来,心里头顿时没那么生气了。 不过还是要横他一眼:“要你多管闲事。” 声音却比方才娇软了许多。 掌柜的见这对小两口又和好了,不禁笑眯眯的包起胭脂匣子,心中感慨起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生出了股羡慕之意。 赔罪这种事嘛,一盒胭脂或许不抵用,可一车的胭脂,指定管用。 洛英望着小二端起那沉甸甸的匣子,心疼的叮嘱着让人小心些。直到走远,目光还追着不敢放松。生怕人家一个不察,弄坏了她的宝贝。 索性离着不远,目送着小二进了客栈,她才松了口气。 一转身,李延秀站在一旁,端着受气小媳妇状的不敢开口,只拿那双微微斜挑的凤眼瞧着自己,无辜的紧。 第132页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这么些的东西。尽管洛英绷着脸,可眼底早就浮上了一层得意之色。 “喂。” 她轻轻的踢了脚下石子,那小石头轱轱辘辘,不偏不倚正巧滚到了李延秀脚尖前。 真是块儿识趣的石头。洛英在心中赞道。 “往后你不许再那么跟我说话,听到没有?” 李延秀心里头也早就悔了,如今见她愿意给自己个台阶下,怎会不愿。忙道: “你说得是,我往后再也不了。” 他愿意俯首做小,洛英心里头那层得意不免又高了一层。 “算了算了,我天性大度,从不与人计较。虽然你说话很过分,可如今你知错就改,我也不过分追究了。” 天性大度? 李延秀敢保证,他还从未见过像此女这般气性大的,一言不合就开战,哪里还有点女儿家的样子? 哦,还有这大言不惭,也是首当其冲。 一个没留神,竟将心里头所想表露出来。 洛英一看他嘴角勾起,立即像炸了毛的鸡:“怎么,你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不不!” 李延秀连连摆手,安抚着魔星:“我是觉得你说的十分有道理,过去是我不该,往后要多向你学习才是。” 这马屁,配上他真诚的眼神,拍的洛英十分舒坦。 “学习倒也不用,往后你改改脾气就是,一个大男人,要有点胸襟。” 说到最后,竟对着他的胸膛豪迈的拍了两下。 李延秀不愿再开罪她,无论她怎么说,都连连称是。终于将人哄好,可以谈正事了。 “你是说,我们要跟着那个老头?” 李延秀点头:“孙家乃是杏林世家,往上追溯起码两三百年的传承。地位超然,连帝王之令,可敢违抗。” “为什么?” 洛英不解:“不就是个郎中,有这样大的权利?” “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自己没个病的?如孙家这般,医术典籍,百年传承,早已经独树一帜。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是跟阎王抢命的人。善待他们,就是给自己的性命加条安全绳索。” “这位孙圣手,虽说从未入仕,却桃李满门。加上近两年一直沉疴病榻,怎么突然就要去北魏了?” 洛英抢白:“自然是为了家国大义了,这位孙圣手救死扶伤,肯定也是很识大体的。” 这小妮子,学的倒是挺快,如今都会现学现卖了。 李延秀故意逗她:“那若是你缠绵病榻,可愿效仿孙圣手?” 这不吃亏的小丫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牙尖嘴利的不吃亏模样。事关性命,定然会不愿。 没想到,洛英却皱着眉头,半天没回答。 李延秀只当她是不想说,又接着道:“虽说为了家国大义,但是我总觉得,应该还有别的原因。譬如,北魏开了什么条件,是我们不得不答应的。亦或许,是来了什么人,重要到不得不答应。”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所以咱们接下来,得跟着这位孙圣手。最好找机会跟他搭上,套出话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延秀一连串说完了,等待洛英的回应。一低头,洛英依然眉头紧锁,手指头不知道在桌子上画着什么,杂乱无章。 “怎么了?” 洛英愁眉不展:“你方才问的问题,我还在想呢。” 方才? 李延秀一愣,旋即恍然大悟,笑道:“不过是同你开开玩笑,莫要当真。” 又望着一旁吃茶的孙圣手和周围两个彪形大汉,低声道:“咱们点一桌饭菜,边吃边看。” 洛英心思乱飞,胡乱嗯了一声。 酒足饭饱后,那位孙圣手居然还端坐在远处。 只不过,桌面上的茶具一应收了起来,换了个棋盘。 他一手黑子,一手白子,相互下棋的模样终于成功的吸引了洛英的注意力。 “他在做什么?” 李延秀言简意赅:“下棋。” “废话,我还看不出来是在下棋。”洛英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他为何自己跟自己下。” 李延秀这下不敢再用简短几字来敷衍了,斟酌后,谨慎回答:“或许是消磨时间,也或许,高处不胜寒?” 洛英选择性听答案,一撇嘴,斩钉截铁道:“那肯定就是在消磨时间了。” 老头是可以消磨时间,可他们这一餐已经吃了半个时辰有余,桌上的酱骨头缝里的肉渣渣都被洛英用筷子挑着吃干净了。她总不能学老头消磨时间,直接抱着啃骨头吧。 就在洛英犯难时,不料,身侧人却一下子站起来了。 “掌柜的,掌柜的。” 下午的挥金如土让整个客栈都对这位纨绔公子哥记忆犹新,见他开口,立马争先恐后的拥上来。生怕跑慢了,就要跟白花花的银子擦肩而过了。 最终,还是掌柜的用他所剩无几的威严,拔得头筹。 “掌柜的,你这店里的饭菜不错,十分不错,就是酒差点意思。” 掌柜的一听,顿时赔笑,低声道:“少爷,这酒,小店是在是供不起啊。” “供不起?” 李延秀一拍大腿,惊得洛英眼珠子瞪溜圆。 “什么破店,连酒都没有。罢了罢了,娘子,咱们明儿就换一家住。” 第133页 说罢,搂着洛英就要上楼。期间,偷偷瞄了那边一眼,那位孙圣手连头都没抬也就罢了,便是身侧那两个彪形大汉,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孙圣手,好像周遭的一切与他们毫无关系似的。 一进门,洛英肩膀猛地一松。 “好端端的喝什么久,你这么大动静,就不怕把人给引来?” 李延秀没有回答,侧耳贴在门上,然后突然面色大变,故意高声道:“快收拾收拾,咱们有银子还怕没有好地方住吗?” 洛英奇怪的紧,刚要开口,便听到敲门声。 邦邦邦的三下,礼貌而又客气。 李延秀眼神示意,洛英站起身去开了门。 一开门,掌柜的那张灿如菊花般的笑脸,就挤了进来。 “夫人,少爷,不是小店不供酒。我跟您说实话,我这店呐,之所以在这徐州城占有一席之位,不是我这厨子好,乃是小店的梨花白,乃是一绝。” 李延秀靠在床上,蹬掉靴子后,冷哼道:“若你说的是真话,那就是以为少爷给不起银子,所以才不供酒上来,更加可恶!” 那懒懒洋洋的姿态,混不吝的声调,活活的一个纨绔。 掌柜的连连摆手:“少爷您的财力,我们早见识过了。实在是,实在是.....” 李延秀从怀中摸出一块儿银子,随意一抛,那掌柜的眼疾手快,连忙接住。 竟然是一块儿官银锭子。 掌柜的喜笑颜开,忙道:“乃是因为店中住着位贵人,闻不得酒味。来的第一天,便严厉叮嘱小店不许再卖酒。连酒窖都不许我们再下去,免得沾染了味道,冲撞了贵人。” 洛英也来了兴致,问道:“什么贵人如此霸道,索性你们只接待他,岂不更好?” 一提这个,掌柜的苦着脸:“谁说不是,这位贵人给的银子,也足够包下小店了。可她偏不,只叫我照常营业便是。不过她自住进来之后,便没见出来过。每日三餐也都是送入门口,再由里头的人开门接进去。除了孙圣手之外,好像没人进去过那个房间。” “他是和孙圣手一起来的?” 掌柜的想了想:“前后脚,一个上午,一个傍晚,不过我偷偷瞧见过孙圣手进去。” 说罢之后,又作揖道:“少爷您可千万说出去,那帮人瞧着十分邪乎,一看就不好惹。反正您也住不了几日,咱们只求平安,平平安安啊。” “你小子。” 李延秀突然笑了:“谁说少爷住不了几天的?等那帮人走了,少爷要好好品一品你店里的梨花白。倘若真是好酒,少爷还有重赏!” 掌柜的一听这个,顿时美的眼睛都成了条缝,手中的银锭子仿佛生了子,子再生孙,子子孙孙无穷尽,快要将他给埋起来了。 当下便一口应承,顺便去套那群人的口信,看看他们准备合适动身。 等他走后,洛英才敢小声发火:“你疯啦,我们要赶紧去北魏啊。在这儿为了群不相干的人耽搁,万一被抓了该怎么办。” 李延秀这会儿心乱如麻,内心之中隐隐有个猜想,却不敢往那深想,深怕被验证。 饶是如此,依然是吸取了上一回的经验校训,强忍着解释道:“咱们行至此地,这会儿还没张贴告示,说明这件事并没有摆在明面。又碰上北魏新汗继位,马市开市,诸多积累,你这点事,便也不够瞧了。” “至于为何等在此地,我一时还没想好,不过这其中定然有诈。委屈你陪我等几日,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护送你与伯母团聚的。” 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真诚,隐隐的,还有丝不可查觉的,哀求意味。 第74章 【访客】 徐州古称彭城,属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又有卞水与泗水两条河流相绕保卫,形成独天独后的地理条件。这里人才辈出,生活富庶。李延秀与洛英每日早出晚归,酒肆茶楼,名胜古迹,竟真有些像是出外散心的小两口了。 客栈从上到下都格外喜欢这位娇俏的小娘子,当然,更喜欢的是小娘子那位出手大方的小郎君。一个个也跟他们活络起来,平日里说话打趣,不知不觉透漏了许多消息。 譬如客栈那位神秘贵人来了已经有数月了,再譬如那位孙圣手虽然待遇很好,但是看上去并不像是客人,反而有些像被囚禁起来似的。 知道的越多,李延秀心底就越是发慌。 洛英吃完盘中最后一粒花生米,捧着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猛地吐在地上,张着嘴:“辣,辣辣!” 李延秀这才发现,自己误将酒当做水倒给洛英了。 他手忙脚乱换了一旁的茶杯过来,递到她手中:“对不住,方才晃神了。” 洛英捧了茶后咕咚咕咚灌了一气,这才缓过来,眼神幽怨望着他,看的李延秀心里发慌,这才转到一旁,取过他身后高柜上的绒绢花,在手中把玩。 这小玩意儿是前两日闲逛时瞧见的,当时洛英一看就爱不释手,李延秀二话不说,将一下子各色绢花都买了下来。 可她唯独偏爱的,还是这朵紫藤样式,带在鬓间。瞧着那一串碎碎紫花垂下,仿佛能嗅到清香一般。 “明日,还是这般?” 虽然买东西的感觉很好,可是她心里还惦记着远方的亲人,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李延秀心里愧疚,可这头,他也放不下。 第134页 “洛英,我......” “算了。” 洛英突然泄气,赌气似的把绢花丢回匣子里,一转身子,只留个后背给他:“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可算算日程,我娘这会儿恐怕已经在北魏了。我迟迟不到,丢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我办不到。” 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两个拳头,洛英故作轻松:“你说得对,小房子八成是不会来捉我了,眼下我既然安全,就没非让你送的这个必要了。明儿我就去找个商队,跟着他们一起走。” “不行!” 李延秀直接否决:“我说过,要送你的。” “可你现在送不了啊。” 李延秀起身走到窗边,门边,警惕的检查过后,才压低声音道:“洛英,你相信我,这里的事很快就可以处理完了。我一定要亲自送你,这是我的承诺。” 洛英也被他这份固执给拱起了心头火,失去了耐心。 她猛然转身,无奈得很:“李延秀,你不要再这么执着了好不好?你有你的事情,我体谅。可我真的没时间陪你耗下去了,我会安全的抵达。事实上,没有你时我也活的很好,真的不需要你像照顾废人一样事事看着我。” 刚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 在心底暗骂自己这个脾气,总是跟炮仗似的。一着急就炸,往往伤了自己的同时,也伤了别人。 果真,李延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看不出喜怒。 就是这样,才瞧的人更加遍体生寒。 “你别这么看着我。” 洛英故意站起来走动,好叫他的眼神不要在自己身上聚焦。 “我也是为你好,真的.....” 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到最后,洛英索性闭口。因为无论她如何刻意不去看他,都依然能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如芒在背。 许久,李延秀才开口: “洛英,我是个重诺的人,生平又难得许诺。这样吧,再等三日,若是还没有头绪,我立即送你。” 洛英想说不必这样,然而对上李延秀那张神色淡淡的脸,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两人过了难得平和的一晚。 到了晚上,李延秀照理出去,直到她躺下后,才披着一身寒意进了屋。 屋子蜡烛早已经吹灭,洛英睁着眼睛什么也瞧不见,只能从轻微的声响来判断,他现在在做什么。 细微的门栓推动后,便是一串脚步声。吱呀一声轻响,应该拉开高柜,把被子抱了出来。 又一串脚步停下,空中有簌簌声响,又过片刻,桌子发出极小的声响——是他躺下了。 黑暗的屋子,心思各异的两人,一夜无眠。 天快亮时,洛英被一串喷嚏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连忙坐起身来,才离开被窝,便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她寻着声音追出门,发现李延秀站在门口,走廊尽头是小二的背影。 “怎么了?” “你起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后,李延秀看着她穿的衣裳,两条浓眉拧到一处,不由分说将人推进了屋: “先披上棉被,我叫小二去成衣铺子买棉衣去了。你仔细些,别着凉。” 说罢,将床上的棉被批到她身上,领口处掖的严严实实的。 被裹成粽子的洛英抬头问:“怎么突然这么冷啊。” 李延秀抬腿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支上木杆,退后两步,让出了那片完整的景色。 洛英顺着一看,霎时惊的呆住了。 昨日窗前一树翠柳吐穗,她还开玩笑要折一圈来编个花篮带带。今儿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犹如开了一整树的梨花。 洛英披着棉被,木然的走到了窗边。 寒意扑面而来,对面的屋顶上堆了厚厚一层积雪,且片大的雪花纷纷洒洒,犹如柳絮纷飞飘洒,肆意人间。 洛英望着李延秀,将脸侧过去。 她犹如梦呓:“李延秀你快掐我一把,我是不是梦还没醒。” 春日飞雪,白雪皑皑,哪怕是梦,也没有这么离谱的。 李延秀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凉凉的脸蛋上,柔声道:“好了,看过了,快回去躺着吧,别着凉。” 声音缱绻温柔,哪里还有昨日那副冷面寡言的模样。 洛英摇了摇头,眼神中浮起一丝担忧。 “这雪,是仅有徐州一地,还是到处都是?” 李延秀不明所以,如实相告:“眼下还不知道,往年年后也冷过,不过三五日便好了。下雪,的确是有些离谱了,不过看样子不会下太久,不会影响咱们行程的。” “你不懂。” 洛英仰起头,目中满是忧虑:“在我们乡下把这种叫做倒春寒。我听村子老人说过,好多年前也有这么一次,把庄家全部都给冻死了。那一年颗粒无收,粮食暴涨,多少人饿死,卖儿卖女。徐州都这样,那涿郡呢?” 地处北地,会不会更严重呢? 李延秀心里头也是一咯噔,不过他下意识安慰洛英:“别担心了,涿郡离这里尚远,也没准只有徐州本地。反正过两日咱们便要启程,等到了之后,不就知道了?” 洛英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极为不安。 雪势并没有按人们期盼的那样停下来,反而愈发冷起来。到了晚上,小二给送来炭盆,这才让犹如冰窖的屋子稍微暖和一些。 第135页 洛英穿着新棉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饭也不愿意下去吃了。李延秀还是照例在下面桌子吃酒等老头,她则端坐在屋内,等小二送热汤饼来。 “咚咚咚。” 三声整齐的叩门声,洛英吸了吸鼻子:“门没锁,进来吧。” 门推开后,并不是这几日看过的任何一张脸。 身形魁梧的男人站在门口,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的望着她。 洛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在逃人员,顿时警惕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男人,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会儿要是大呼救命有没有用。 男人开口了:“我们,主人,你,请,说话。” 什么什么? 生硬的字眼一个一个从他口中蹦出,还有那颠三倒四的句式,听着跟两岁娃娃刚学说话似的。 小房子派来的追兵,莫不是个智障吧! 洛英满心嫌弃,不动声色盯着他,一言不发。 男人见她不动,皱着蚕眉,又补充道:“你是,朋友,我,不伤害,你!” 洛英这下听懂了。 只不过,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她心里犯疑,客气的开口询问:“请问你主人是谁?”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指了指旁边:“主人,在这里。你,去不去。” 没名没姓,鬼才跟着你走呢。 洛英在心中腹诽,觉得这汉子蠢笨,派他来的主人也蠢笨。 既然是来传话的,就不能找个口条利落的? 她刚想要回绝,突然,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心里头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你主人也住在这间客栈?” 男人点头。 天哪!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延秀等了好几天的神秘访客,都没能窥探他的真容。自己坐在屋内等热汤饼,竟然等来了意外之喜。 洛英高兴的连连点头:“我去我去,他在哪儿呢?是他过来还是我过去?对了,我还有个同伴,可以一起吗?” 她这反常的欣喜惹的汉子投来奇怪眼神,上下打量后,指着她摇头:“只,你,一人。跟我走。” 就自己一个? 洛英有些犹豫,不过转念一想,横竖都在这客栈里,李延秀就在楼下。若是真有个什么事,一嗓子人就来了。可若是错过了,他会失望的。 想到此,她下了决心,豪爽得很:“行,你带路吧,我跟你走。” 第75章 【宁妍】 客栈一共两层,一楼摆着几张饭桌,二楼则都是客房。 洛英的房间在最东头,从楼梯上来右转直接就是,所以当男人带着她一直向西走到尽头,又拐了弯后,她才赫然发现,原来这客栈竟然如此大。 才转弯,就瞧见共有六名壮汉,左右三人分别对立站着。皮肤黝黑,高耸的颧骨泛着一拳的红色,粗砂砾般的皮肤紧绷着,一看就非我族类。 洛英在心中腹诽:难道是北魏的皇帝来了?不然怎么弄这么大的阵仗。 心里多少还有害怕的,又暗骂自己怕个什么,皇上的脑袋她都胡撸过,还怕这几个野蛮鞑子? 这么一想,还真是凭空添了几分勇气,于是挺胸抬头的,雄赳赳气昂昂从六人面前过去。 到了尽头,引路的男人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恭敬的弯下腰,对着门缝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里头的门便开了。 洛英点着脚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去看。等来人走出来,大为失望。 这层层叠叠的严密守卫,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没想到,竟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老妇人头发用块儿质地上乘的蓝色头巾包着,边缘缀着金色珍珠,胸前挂着一串繁琐的项链,垂到腰间,绿松红瑙,花花绿绿十分引人注目。 老妇人抬起头看了洛英一眼,叽里咕噜对男人不知说了什么,男人点点头,转身向洛英走来。 “请你,自己,进去。” 说话间,老妇人也走了过来。 离着近了,五官看着也更清楚了。 老妇人的眉毛疏淡,嘴巴干扁,唯一醒目的就是那个硕大无比的鼻子,肉堆堆厚厚一坨,破坏了整个面相,平添几分阴毒。 老妇人驼着背,慢慢从她身侧走过,洛英敏锐的嗅到从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膻味。 原来不是她啊。 洛英心中升起一股失望,紧跟着又有些淡淡的紧张。 “请!” 男人侧身让开了通道,洛英深吸一口气,凝神屏气,慢慢靠近了那个神秘的房间。 门轻轻掩着,露出一指多宽的缝隙,什么也瞧不见。 洛英重重的吐了胸口的浊气,猛地抬手推开了门。 门分左右而开,阳光争先恐后从她身后一头扎入屋内,将里面瞬间照的清清楚楚。 罗幔轻纱被风卷起一角,露出了猩红的长绒地毯。长毯中央摆着一只金兽三足香炉,香雾缓缓从镂空炉盖升起,弥漫缭绕。左边的珠帘轻掩,有种欲盖弥彰的美。右边的紫檀雕花案几上,摆着一卷翻了两页的古籍,青玉笔架上还有一支未干的狼毫。 洛英抬脚,踏了进去,软软的脚感让她的心也跟着有些漂浮起来。 才刚走两步,便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光线也瞬间黯淡下来。 第136页 她连忙转身去看,发现是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还来不及深想,身后珠帘响动,清脆的碰撞声撩的她又回身去看,这一眼,瞬间愣住了。 珠帘下,一位身形孱弱的病态美人端站着,柳眉朱唇,杏眼含笑,一张鹅蛋脸稍显苍白,犹如仕女图上走下的人物一般。 见洛英的神色呆滞,美人突然掩嘴轻笑:“是洛英姑娘吧。” 人生来便喜欢美好的事物,美景,美物,以及,美人。 见了眼前美人之后,洛英脑中一片空白,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说话,美人就飘走了。 见她这幅呆头鹅的样子,美人笑意更浓了。 “洛英妹妹——我痴长你几岁,便托个大,唤你声妹妹吧。” 说话间,她已经施施然走来,伸出如葱白一般的手指,轻轻的牵过洛英的手。 洛英觉得指尖滑嫩,再看她绝美容颜,又听她吐气如兰,魂儿都快飘走了。 宁妍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如今见了她便觉得十分有趣,心里头那份小小的不安也瞬间所剩无几。又见她痴痴的望着自己,眼神里不见一份嫉妒艳羡,所剩无几的担心,也跟着飞灰湮灭了。 她牵着洛英落座后,斟了盏茶递到她面前,见她犹如失了魂般接过来一饮而尽,忙去提醒:“小心烫!” 只可惜,说晚了。 口中猛地一烫,让她终于醒过了神,像只窜天猴般的蹦了起来,吐着舌头,拼命的用手闪着。 “对不住。” 宁妍四下里找出一颗苹果,眼神里满是歉意:“且先用这个冰一冰吧。” 洛英接过来贴到嘴上,瞬间感觉清凉许多。 打翻的水洒了一地,猩红色的长毯瞬间多了一块儿黑乎乎的疤痕。洛英不好意思的很,含糊不清道:“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是我的过失。” 宁妍嘴角含笑,目中却仍然有些担忧:“妹妹口中,这会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 洛英用牙齿刮了刮,发现并没有掉皮,龇牙一笑:“我皮糙肉厚的,不必担心。” 这一番娇态可掬,让宁妍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一笑,洛英想起了小房子念书时候说过的一个字。 满室生辉。 许是还从未被女子用这般直勾勾的眼神瞧过,宁妍也有些调皮起来,单手托腮,歪着脑袋,一双多情眸中噙满了笑意: “洛英妹妹不讨厌我吗?” 自她成长过程,除了阿娘,还没有异性对她展露过善意呢。 狐媚祸国,妖艳不正,这种字眼覆盖的多了,她也无所谓了。 宁妍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不屑任何人的异样眼光。无论到刀尖火海,她都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更别提,那可笑的人言可畏。 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被同性欣赏,被同性喜欢,是一件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没有嫉妒的眼神,没有咬牙切齿的诅咒,而是单纯的欣赏,喜欢。 “为什么要讨厌。” 洛英立马坐端正了,一本正经道:“你长得这么美,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不,在画上见过,不不,画上的人都没你美。真的,你刚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看见仙女了呢。” 宁妍笑的更灿烂了。 “我说的是真的。“ 以为美人不信自己,洛英急切表白:“你真的好看,我要是个男人,非娶你当老婆不可。” 宁妍调皮的眨了眨眼,无辜的很:“可你是女子呀。” “我,我是女子,也不妨碍我喜欢你。”洛英有些难为情,放在腿间的双手暗暗搓着,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你这么好看,谁不喜欢啊。” 从小到大,这野丫头,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害羞。 时间有限,宁妍不再逗她,直言道:“洛英妹妹,你想想办法,带着延秀快些离开这儿。” “哦。” 洛英顺口回答后,才后知后觉,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你,你怎么认识我,你怎么认识李延秀,不对不对,你是那个神秘客人?” 她的脑子瞬间乱了起来,好像有许多个毛球在里面滚来滚去,缠成一团。 “妹妹别怕。” 宁妍伸手想要去牵她,却被她退后两步,落了个空。 美人眼眸立刻闪过一丝失落,洛英不忍心,踌躇着上前,一狠心,坐回到方才的位置上。 不顾宁妍眼中诧异,她梗着脖子佯装生气道:“你,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在调查我们。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呢。还有,你是做什么的,为何成日藏在房中不见人。” 语气硬邦邦,声音却小的,好像只小耗子,哪里还有往日威风凛凛的气势。 宁妍重新露出了笑容。 “我叫宁妍,我哥哥宁墨,你想必是认识的。去年春日,我去北魏和亲,一别经年,原以为此生与故人都不复再见。却不成想,在这徐州城遇到了延秀。” 提起李延秀,宁妍笑的很是灿烂:“至于你,当然是哥哥的书信中提起过你,又听延秀唤了你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妙人。” 信息太多,洛英一下子被轰炸的有些发懵,不过最后一句却让她迅速抓住了重点: 第137页 “宁墨跟你提起过我?他是怎么说我的。” 兴奋过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抓住了人家的小手,也有些太不矜持了。连忙解释:“我是怕他胡说八道,坏了我的形象。” 解释等于掩饰,掩饰,则是默认。 宁妍哪里会不知道自家哥哥的魅力,当即便全然明了,笑道:“哥哥说你是有颗赤子之心,为人坦率真诚。今日相见,果真非同一般。” 猛地这么一夸,洛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我哪儿有他说的那么好。” 话虽如此,嘴巴却是要裂到耳根了。 笑着笑着,她突然笑不起来了。 因为她想起来那日李延秀发火的原因,是因为掌柜的说的一番话。 北魏那种地方,父亲死后,除了生母其余的都会被儿子继承,包括女人。那么宁妍,她就是人们口中那个,大汗薨后,下嫁给二王子,新汗王的女人? 几乎是立刻的,洛英的心里好似揣了一块儿沉甸甸的石头,压的她心里难受,眼睛发酸。 这么美好的女子,却要经历那样的坎坷。 而那句也许是幸福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第76章 【误会】 从前洛英总听村里的老人讲一些祸国殃民的美人故事,心中总是很奇怪,问为何她们总是要作出那么多的幺蛾子呢? 老人露出睿智的眼神,语重心长道:“那是因为,上苍是公平的,壳子越漂亮,芯子就越是坏。所以英子以后长大了,要做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哟。” 洛英想了想,如果是这样,那她宁可做个坏女人。 然而,宁妍的出现,却打破了她长久以来的认知。 她不仅容颜绝美,举手投足间极尽风雅,便是声音也好听的宛若泉水叮咚,又想溪水潺潺。最为难得的是,她犹如一股春风,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明明才是头一回相识,却好似认识百年了。 不管宁妍说什么,她都跟着笑。一时之间又觉得何必管俗人说什么,宁妍岂是那种让人评头论足的女子?饶是一片荆棘,她也步步生莲,逶迤华丽的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从心生欢喜,到由衷敬佩。在到现在,她恨不得与宁妍八拜之交,却又怕唐突了佳人。极尽招数,想要讨她欢喜,让她再多笑笑。 “噗嗤。” 瞧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宁妍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洛英不明所以,也跟着嘿嘿嘿的笑起来。 宁妍笑的腰酸:“原本我最担心的就是哥哥,他生性凉薄。不知世间何样女子才能入了他的法眼。如今见了你,倒是叫我放下了这颗心。有你这样的妙人,饶是他冰做的人儿,何愁没有春心萌动的一日呢。” 她说的这样直白,弄的洛英反而红了脸,怯懦道:“你别胡说,我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想的怎么样啊?” 洛英这才发现,宁妍一直在逗自己,不禁羞恼的转过身:“人家把你当好姐妹,你却这么打趣我。真没意思!” “好好好,是我的错。” 宁妍牵住她的手,迫使她面向自己,语气十分真诚:“我把哥哥就托付给你了,妹妹,你要好好待他,他这辈子,也不容易。” 越说越不像话,可就是对极了洛英的胃口。 “你放心。” 她红着脸,小声保证:“要是有朝一日我还能回来,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就向你对李延秀那样,这颗心是不会变的。” 这下,换宁妍吃惊了。 “你,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延秀跟你提起过?” 洛英老实摇头:“他没说过,可是这些日子他好像心生不宁的,今儿一见你,再看你提起他的眼神,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又不傻,也曾情窦初开,自然看得出心悦一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 若是旁人的话,她或许还有些不服。可是宁妍,是这样万里挑一,犹如谪仙的人物,她还觉得是李延秀不配呢。 再说,她现在对那段短暂的感情,早就放下了。反而是那只花孔雀,带着她喝花酒,画画像的臭孔雀,莫名其妙的留在了心中。 想到此,洛英忍不住咧开了嘴。 见宁妍变了脸色,她连忙保证:“姐姐你放心,我谁也不告诉。对了,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徐州?还有这些人,是北魏新汗王派来看管你的吗?” 她目中忧色重重,看的出是真为自己担心。 宁妍心中一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我来徐州的原因,恕不能如实相告。不过可以说的是,我来此,是为两国之间的国事。延秀的性子冲动,他在场,我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要求你尽快带他离开。” “而且。” 宁妍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贴上唇在她耳边轻声道:“太皇太后不日就会亲临徐州,你和延秀在这儿的话,万一被撞见,以她的性子,只怕会对你有害。” “什么?” 洛英傻眼了:“她不是在应天吗?来这里做什么?” “妹妹,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宁妍颇为抱歉:“你我萍水相逢,难得一见如故。不肖两年,这缘分自然会重新续上。眼下妹妹快些带延秀走,三个月之内,最好不要让他回陈国。” “两年?我?” 第138页 洛英傻了眼,连连摆手拒绝:“不行不行,我可做不到。再说他那个人的脾气,跟牛似的,自己决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宁妍急切道:“所以我才找妹妹来。原本哥哥的计划起码还要等三年,可没想到恰逢天灾,迫不得已只能将计划提前。妹妹,你一定要拖住延秀,三个月,只要三个月,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她越说,洛英越是糊涂。这里面,怎么还有宁墨的事? 她想再问,可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宁妍双目隐忍,冲着她默默的摇了摇头。 洛英心领神会,过了一会儿,两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后,门被推开了。 习惯了屋内的幽暗,光线猛地闯进来,刺的洛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忙抬手去挡。好容易模糊睁开,瞧见了那个面相奇怪的老妇人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 她好像瞧不见洛英似的,径直走到宁妍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语言后,宁妍点头应允。 老妇人冲着门外,抬手击掌,啪啪两下,送洛英来时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外。 “我送您,回去。” 洛英下意识的去看宁妍,发现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明白再也没有像方才那般畅所欲言的大好时机了。只有站起身,对宁妍福了福身子,张口无声道: “保重!” 瞬间,宁妍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嘴角也轻轻扬了起来。同样朱唇微启,无声的对她回了句: “谢谢。” 谢谢什么? 是谢谢两人的相识,还是谢谢她最后对她的祝福,亦或者,是谢谢她答应了要帮她的事? 回去的一路上,洛英都在想这个问题。 连前面站着人都不知道,直到砰的一下撞了上去,才捂着发酸的鼻根,抬头看着眼前人。 李延秀一脸铁青,顺势把她拉到身后,看那个异族男人的眼神,恨不得要将人给吃了似的。 男人表情依旧淡定,不再说生硬的话,直接转身便向来时方向走去。 一直到男人的背影再也瞧不见,李延秀才握着洛英的胳膊,猛地一拽:“跟我进来!” 两人进了屋后,他重重的关上门,落了插销,转身板着脸,死死的望着洛英,吐出两个字: “说吧!” 说? 说什么? 洛英莫名其妙,恍然又想起李延秀这几天一直在乎的事,刚要开口,猛地又记起宁妍的话。 顿时,嘴巴紧闭,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了。 李延秀看她表情在瞬息之间变了三次,堪称川渝一代的变脸戏法了,都被气笑了:“你这是做什么?是不是遭人胁迫了?” “没有没有,你别瞎说。” 想起温柔可人的宁妍,再看看脸黑的李延秀,她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姐姐看上你什么了,空一副皮囊。” 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真不讨喜。 “说什么呢?”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只是他不知道,洛英什么时候跑出来个姐姐。 “没什么啊,我闲得无聊,自言自语还不成啊。” 洛英打了个哈欠,刚才跟宁妍一起太亢奋,这会儿觉得有些乏了。 “我想睡个午觉。” 她蹬掉绣鞋,爬到床上把被子拉开盖到自己身上,哈欠连天:“李延秀,你别问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都答应别人了,我先睡会儿,你给我弄点糕点,我一会儿起来吃啊。” 说罢,脑袋一歪,沉沉的睡去了。 她这般神态,吓的李延秀立马上前,伸出食指去探鼻息,发现她果真只是睡着了。 “洛英,你!” 可床上的佳人,已经开始打起了轻鼾。 这个死女人,到底那异族男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她守口如瓶? 看着那张憨态可掬的睡颜,李延秀真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到底是多流年不利,才会遇到这个能把人气死的家伙啊。 洛英一觉睡得好饱。 醒来时,发现屋内竟然暗了下来。不禁坐起身,想要去开窗。 “你醒啦!” 突兀的声音吓的她一个激灵,等看清是李延秀坐在桌前后,才松了口气:“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我只知道,说话说一半,会憋死人。”李延秀阴森森的望着她:“你休息够了,现在可以说,晌午找你的那个人,是谁?” 洛英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放弃,眼珠子一转:“还能是谁,就是那个神秘屋子的主人啊。” “他?找你做什么?” “自然是瞧我国色天香,对我一见钟情呗!” 她正逗弄他呢,突然间眼前一暗,紧跟着腕子一痛。原来是李延秀已经坐在了床榻前,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眸中犹如烧着两团火焰。嘴唇紧抿,狠狠逼近她,声音近乎沙哑: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突然这样,吓了洛英一大跳。 她磕磕巴巴道:“也,也没什么,就是跟我聊天,说话,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李延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洛英,你是不是就长年纪,不长脑子?”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别有用心的外族人。她的脑子真是被狗叼了去,也不知道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第139页 只要一想到那男人可能对这傻丫头做了什么,李延秀就恨得提剑冲过去,砍了那个王八蛋! 第77章 【初见】 洛英这炮仗脾气,哪里肯让着他,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才和好,又想吵架?” 她梗着脖子,眼珠子瞪的跟青蛙似的,气的李延秀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真想把这大圆脑袋砸开看看,里头是不是包着个榆木疙瘩。 偏生这榆木疙瘩,还死死的拿住了他。 李延秀吐掉胸中浊气,打算努力的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好生给她上上一课。 “你看,你如今也已经是十五的姑娘了,这个年岁当娘的,大有人在。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街上碰面尚且知道避险,何况共处一室......这般,实在是不妥。” 洛英这才听明白,哭笑不得:“谁告诉找我的是个男人了?” 李延秀一顿:“是,是女子?” 先是内心松了口气,感慨她还是知道好歹的。紧跟着又是一紧,不可避免又往那人身上想去。 女子,异族,难道,来的人是宁妍? 不不不,这不可能。她如今怀有身孕,那位新汗王是不会让她跋山涉水的。可心中隐隐惦念,又有些希望是她。 一时之间,各种矛盾复杂情绪充斥心中,竟然连洛英说话都没听到。 直到她使劲喂了一声,才将李延秀从彷徨中唤醒。 “什么?” 漆黑的眸子挂着一层迷茫尚未消退,洛英软了几分口吻:“我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却跟我同床共枕,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眸子里那层迷茫迅速消退,被尴尬所取代。 “你这成语都是跟谁学的。”李延秀在心底骂娘,还不得不纠正她:“同床共枕不是这么用的,何况你我之间清清白白,我何时近你三尺之内了?” 洛英想了想,点了点头赞同道:“也对,应天再见后,的确没有向从前那般亲密过了。” 又想起自己如今这般洁身自好,宁墨那厮却不知在跟苏金还是苏银的摸着小手喝花酒,就忍不住气的哼的一声,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骂道:“奶奶滴,凭什么!” 李延秀见她因这个耿耿于怀,心中也是有喜有愧。 喜的是,她果真是个痴情女子,一句戏言,一纸不成文的婚书,却叫她心如磐石,迄今不改。 愧的是,自己却始终不如她这般勇敢。但凡果断一些,她也不必远赴他乡了。 因对着她的愧,竟将对宁妍的忧心,冲淡了一半。接下来两日,真正陪着她心无杂念的逛了徐州城,看她嬉笑怒骂,真实情感,心中那份愧就越加一层。 三日之期已到,李延秀也没了再耽搁下去的借口。 残雪消融,天却还是冷的厉害。 清晨露浓,李延秀打并好行李后,见洛英从客栈门口披着银灰皮子大氅,蹬着小鹿皮靴子,整个人像是才冬眠醒来的小动物,脸上神色柔了几分,扬声道: “慢些,路面滑。” “我知道,往年村里土都冻上了,再铺一层厚雪,我们还打呲溜呢。” 洛英跳着到马车跟前,下意识抬头向西边望,竟意外的看见宁妍的房间开了条巴掌款的缝隙: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用胳膊肘撞了撞李延秀,小声催促: “抬头,看西边那个窗户,快看!” 李延秀不明所以,望了过去。 然而什么也没瞧见。 “你就看着,脑袋别动。” 李延秀莫名其妙:“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那窗户慢慢关上了,好像在暗示洛英什么。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十分心疼宁妍。但出于姐妹道义,不能不守信用。只有胡乱诌了理由: “那窗户上的窗花真好看,徐州的能工巧匠就是多,哈哈哈。” 她这个人不善说谎,干巴的笑声,别扭的神色,让李延秀不禁又向那扇窗户看了过去。 窗户紧闭,连人影都没有。 他心中也有诸多疑问,不过既然许诺今日离去,便不会朝令夕改。于是拍了拍马屁股,对洛英挑眉:“上车吧。” “哦。” 洛英慢吞吞的上了车后,心中还是不舍。瞧瞧的抬手掀开窗帘,瞧着那扇窗户,心里头跟丢了什么似的,空落落的。 车轮开始滚动,缓缓前行。她惊奇的发现,那窗户缓缓的又打开了。 这一次,足足有半扇之宽。 宁妍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伸出手,依依不舍的向她挥手作别。 洛英激动的想要大喊李延秀,却见宁妍冲她默默摇头。只有咽下,努力的将手伸出去,使劲的摇晃,冲她作别。 直到再也瞧不见宁妍了,洛英还将办个身子探在车外,心里头惆怅的紧。 “喂,坐好了,小心一会儿掉下去。” “要你管!” 声音有些不对劲,李延秀趁机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姑娘嘴上说着凶巴巴的话,脸上却挂着泪痕。不由惊道: “怎么还哭了?” 洛英这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抬起手背使劲一擦,恶狠狠道:“被风吹的迷了眼,这你也要管。” 说完,一赌气,钻回了车中。 留下莫名其妙的李延秀,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开罪了她。摸了摸鼻子苦笑,心道果真天下女子都是一样的,心思真叫人难以琢磨。 第140页 冷风阵阵袭来,吹得人面皮发紧。李延秀拉了拉狐皮帽子,手中鞭子一抖,马儿跑的更快了。 “蠢货!” 洛英躲在车厢内小声骂他,想着宁妍那么难过,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越想越生气,又骂了一句: “真是个大蠢货!” 两人不知的是,马车才刚离开客栈,那窗户再度被拉上了。 “走了?” “嗯,走了。” 宁妍小心翼翼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一侧的老妇人恭敬的捧来茶,宁妍忙接了过来,双手奉上。 那人一身银红锦袍,脚蹬皂靴,身子斜斜的靠在软垫上,好像天生的没骨头似的。 对宁妍捧上的茶,看都没看,懒懒一句:“吃不惯北魏的东西,搁着吧。” 宁妍侧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老妇人恭敬的垂下头,起身便退了出去。 “今年的春茶还未下,只有福建的大红袍,兄长勉强一用。” 宁墨掀起眼皮,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一笑: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才短短一年时间,就将老汗王的乳母收为心腹,哥哥没看错你。” 宁妍不动声色:“兄长谬赞了,马琦大婶的孙女被老汗王酒后糟蹋,跳崖了。某种意义来说,我与她更像是合作伙伴。” “无碍,横竖那老东西死了,二皇子也成功的继承了汗位。这件事你立了头功,太皇太后记着呢。” 提起李明华,宁妍放在膝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宁墨像是看穿了她似的,轻笑着放下手中盘着的青玉簪子:“趁着我心情好,有什么想问的,你便问吧。” 又补充一句:“关于他的,也行。” 宁妍嘴唇蠕动,到最后,终还是化为一句:“兄长做事自有主张,我不会多问的。” “哦?” 宁墨坐直了身子,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让他送那个野丫头走?你也不好奇,去年在北魏境内,他几番遇刺,都是谁下的手?” 宁妍的手一下子抓紧了,猛地抬头,对上了宁墨那双含笑的眸子。 她微微垂下眼眸,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想法,乖巧道:“兄长与延秀乃八拜之交,自然是不会坑害他的。” “哈。” 宁墨猛地一声笑,让她更加紧张起来。 对宁墨的恐惧,是深深镌刻在她骨子里的。 宁妍还记得,七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彻底的改变了她的人生。 彼时,她还是宁家二房庶子中,定不起眼的个小姑娘。父亲尚且在这种家族里不受重视,何况她的姨娘,还是父亲众多妾氏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名。 那是她第一次跟着一起去宁家长房府赴宴。 拥挤的马车内,她看着长姐穿着漂亮的衣裳,心中十分羡慕。趁着她不注意,悄悄的伸出手,摸了一下。 “啪!” 脸上重重的一下,打的她眼晕耳聋,好一阵都缓不过来。 “什么东西,也配摸我女儿的东西。若是弄脏了,剥了你的皮都赔不起!” 那个被她唤做母亲的人,板着脸怒斥她的表情十分可怖,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宁妍垂下头,不敢说话。 好容易挨到下了马车,她看见平时威风凛凛的母亲,见了这些个门口的夫人们,极尽谄媚的样子。 还有长姐,身上漂亮的衣裳跟那些女孩子一比,高低立判。 “原来,真正的贵女是这样的啊。” 宁妍在心底羡慕极了。 可等进了府她才知道,原来那些穿着比长姐还漂亮的女孩子,并非什么高门贵女,而是长房府中的婢女。而那些个她以为的夫人,只是在长房府各个管事的女人。 而真正的贵夫人们,此刻早已经聚集在长房夫人身边。她甚至,连凑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宁妍这般的身份着实尴尬,长姐不愿带她,母亲见不得她。索性寻了个小小的角落,蹲在那里,习惯性的看蚂蚁忙碌。 突然,面前出现一只绣着金线的靴子,踩死了好几只蚂蚁。 她顺着仰头看去,一个胖胖小小,年约四五岁的清秀男孩子站在了她面前。 “你是哪家的丫鬟,不好好帮忙,在这儿偷懒。” 男孩儿皮肤白皙,脸蛋圆圆鼓鼓十分可爱,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两粒大葡萄。让人一看就觉得十分可爱,想去捏一把。 只是这么想,宁妍可不敢。 男孩儿头梳总角,衣着华贵,脖间挂着的金项圈,还有腰间坠着的玉环,都显示了他的身份十分尊贵。 她露出了个乖巧的笑容:“我不是丫鬟,我叫宁妍,是宁家二房的人。弟弟,你是迷路了吗?” 很显然,男孩儿对于这个称呼十分不满,皱着眉头,奶声奶气:“我有名字,我叫李延秀。” 第78章 【命运】 李延秀? 宁妍并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李延秀的脚尖,怯生生道:“你可以把脚挪开一下吗?你踩到它们搬运的食物了。” 李延秀抬起脚,发现原来地面有掉落了半块儿糕点,上面还有几只蚂蚁的尸体。猛地一看,像是沾了几粒芝麻。 他望着宁妍,眉头皱的像两条大肉虫子:“今日来赴宴的女眷都在西苑,这儿是东苑,是男人待得地方,引路的使女没跟你说清楚吗?” 第141页 宁妍呀的一声,站起身子,急促的攥着手:“我,我不知道。我现在就走....” 倘若叫母亲知道,一定会重重责罚自己的。 “站住!” 李延秀敏锐的捕捉到她身上的违和,走上前用两根手指一夹,轻轻扯起了她的裙摆。 罗裙边,不知道谁在上面抹了一块儿红,在葱绿的料子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条半新不旧的罗裙,也是她所有衣物中最好的一件了。一想到心爱的裙子莫名遭了殃,再想自己顶着这裙子从宅院侧门进来这一路,不知道招了多少笑眼。 顿时,眼圈一红,泪水就忍不住往上涌。 见她好像要哭,李延秀不解:“不就是条裙子脏了么,宁墨,去叫你家丫鬟取身衣裳过来,给她换上。” 他仰着头,分明是对着一侧假山在说话。 莫非这里还有旁人? 宁妍一惊,顺着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身穿白袍,头戴玉簪的男孩儿,笑嘻嘻的从假山后走出来。 他看上去比自己大概年长三两岁,身形修长,面上始终挂着笑,让人一见便有亲近之感。 宁墨从她身侧走过,丝毫没有停留。直接走到李延秀身旁,掐了把他嫩生生的脸蛋: “不是说了吗?叫哥哥。” 李延秀抬脚就往他小腿踹去,幸而宁墨眼疾手快,连忙退后,这才避免自己衣袍受罪。 “啧啧啧,还是小时候好玩,越大越发无情了。”宁墨咂舌后,这才将目光投向眼前少女:“你叫宁妍?” “是。” 宁家长房长子娶的是李家女,强强联姻,膝下又只有一子,备受宠爱。 宁家几房里没有不羡慕的,特别是宁妍这种庶出里还不受宠的,有时候做梦会想,要是她出生在宁家长房该有多好。冬天再也不用受冻,夏天也不怕蚊虫。最要紧的是,姨娘不用夜夜熬眼睛做针线,来补贴家用了。 见到这位天之骄子,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宁妍手心湿漉漉的,悄悄背在身后在裙子上擦了擦。猛然又想到自己裙子上是有一块儿污秽的,顿时面皮涨的发紧。 宁墨轻笑,抬手照过一小厮:“去弄一套衣裳来。”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再去同心斋弄套好看的首饰,就说我要的。” 宁妍大惊,同心斋她知道,长姐十岁生日时,母亲带她去同心斋买了一支簪子,她宝贝至今。 可这儿压根没她开口的份儿。 交代完后,宁墨扭头便问李延秀:“上回输给我的萧,可有带来?” 一想到这李延秀就不大高兴,闷闷道:“秦冕拿着呢,他一会儿就到,你找他要就是。” “怎么把那愣头青叫来了。” 宁墨突然变了脸,笑意全无,变得唉声叹气: “他一来,我这满院子的东西又该遭殃了。上回那愣头青非要练武,挥出去的瓜锤砸坏了一块儿寿山石,一块儿灵璧石,都是父亲的最爱。这一回,又不知道要砸什么了。” 两人说着话,好像全然忘记了旁边还有宁妍这号人物。 宁妍尴尬的很,想要离开吧,毕竟宁墨好心帮自己。可不走吧,她觉得自己有些像多余的,夹杂在一副美好画卷中,破坏了和谐气氛。 就在此时,她肚子咕噜一下,惊的她连忙捂住。 然后偷偷看面前两人,发现他们聊得更欢,压根没发现自己的窘境。 哦! 宁妍长舒了口气,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端倪。 两人的聊天,确切来说,好像都是宁墨在主动逗弄。 别看李延秀年纪小,可性子好像有些冷冰冰的,经常是五句话答一句,偶尔烦了,还会狠狠顶宁墨一句。然而宁墨也不恼,反而像是终于达成了某种目的,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怪异。 突然,李延秀转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你爱吃什么?” 宁妍被吓到了,左右环顾,发现四下无人,才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下意识想要说自己不饿的,可转念一想,定然是他方才听到了自己肚子的声音,才会这么问的。 而且过了这么久才问,就是想避免让自己尴尬。 宁妍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索性大大方方道:“我,我不挑食,什么都行。” 李延秀点点头,对宁墨道:“今儿个人多,乌烟瘴气我懒得过去。你去弄些酒菜,咱们就在这凉亭边赏景边吃吧。” 宁墨挑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小子,使唤起我来倒是熟稔的很呐。要我说,索性也别在这儿憋屈。愣头青不是亲得了个妹子?咱们直接过去瞧瞧,顺便叫一桌好菜,直接送去,岂不绝美?” 李延秀皱眉,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滋味: “那边什么时候都能去,再说今儿是你生辰,没道理客人都来,寿星却跑了的道理。你也不怕宁太傅回头再罚你抄写《礼记》,到时候可别叫我们替你抄。” “你这小鬼,我顶多坑一坑那秦傻子,何时叫你替我誊抄过?“ 想了想:“罢罢罢,今日就凑合凑合得了。”又叫来令一小厮,让他下去备菜过来。自己则跟着李延秀和宁妍一起,登上一旁假山上的八角凉亭里。 宁妍尽量的让自己很没有存在感了。 她假装看着别处,却发现这里原来是整个府宅最高的位置。在这里,可以把整片宅子看的清清楚楚,包括宅子里面的人。 第142页 女眷都在的西苑里,花红柳绿,仿佛百花争艳。 不过她还是一眼就瞧出了长姐。 不外有他,只因为长姐身形圆润,今儿又选了一件桃红的嫩色,瞧着很是扎眼。 这不,长姐正撅着屁股卖力的与人攀扯,而另一边贵女们姿态都比较高傲,长姐像是一个奴仆,被人指使着做这做那,颇为滑稽。 她心底出了长久以来的一口恶气,不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在瞧什么呢?”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惊的她瞬间站了起来,仓皇的垂下头,手足无措的叫了声:“宁公子,我,我....” “宁公子?” 宁墨笑了,抬手替她把鬓角一缕乱发拨正,柔声道:“好生疏的称呼。” 宁妍的腿有些微微发抖。 也不知怎的,明明宁墨生了一张人畜无害,温柔白净的脸。可她就是怕他,不敢靠近。 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吧。 姨娘说,人无论是怎么装,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李延秀的眼睛里满是清澈,一看就是正直的孩子。 而宁墨,他脸上虽然一直在笑,眼睛里却是冷冰冰的,犹如千年不化的霜雪一样。不,更像是雪山上久居的雪妖,若是对上了那双眸子,便摄人心魄,要人性命。 “呵,这么紧张做什么。” 说话间,酒菜都已经摆上来,衣物首饰也送来了。 四名侍女将她带到假山内一角,又用上好绸缎围了一圈,好让她更衣。 宁妍捧着那轻若无物的霞影纱,激动的手直哆嗦,穿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 又有婢女上前,替她梳整好头发,将檀香木匣打开,取出一根赤金镶红宝簪子,和一条精美绝伦的金步摇。 戴上头的那一刻,宁妍屏住了呼吸。 收拾妥当后,宁妍觉得自己都不会走路了,脑袋上仿佛顶着世间最宝贝也最脆弱的东西,僵硬的脖子不敢动,保持着怪异的姿势,走到了凉亭内。 “嗯。这瞧着好看多了。是不是,延秀?“ 李延秀没有看她,伸筷夹了一块儿桂花蜜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啧啧啧,客人还未下筷,你倒是自己吃上了。”宁墨调笑他后,又招呼宁妍:“坐吧小丫头,不必客气。” 宁家饭菜,果真色香味俱全,不知不觉宁妍就吃多了。等放下筷子时,发现自己竟然用了一整碗的饭,还吃了半盘的赤油酱板鸭。 她不禁红了脸。 下人们收拾干净后,伺候着三人净了手,又搬来琴在宁墨跟前。 “不然你今儿就委屈委屈,使我的萧?” 李延秀人小鬼大,双眼一闭,身子往后一靠:“我今儿是来做客的,寿礼也送了,没道理让我还出力。” “好好好,那我就献曲一首,权当谢过这份寿礼了。” 琴声悠扬,意境幽远。 听着听着,宁妍的眼皮越来越重,等再次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天色已暗,凉亭内除了她别无他人。 她有些彷徨的站起身,以为自己是南柯一梦。然而滑落在脚边的长毯,还有这身精美的衣物却告诉她。这都是真的! 等再与母亲和长姐相逢时,那两人眼睛都直了。 长姐上来就拧她的耳朵,肥厚的大掌犹如一把铁钳,死死的钳住了她。边拧边骂: “小娼妇,我娘好心带你出门见见世面,你却好,做了偷东西的贼。这不是丢我们的脸面吗?回去便把你卖了,叫你再猖狂!” 宁妍只觉得耳朵都要掉了,却一声不吭。 因为她知道,自己若是当真说出来,只怕受的罪比这还大。 宁家长子,李家小公子,无论是哪个单拎出来,都足够让人眼红了。 那还不如现在受点皮肉苦,总好过遭更大的罪。 长姐今儿受了一肚子的气,没想到这个庶女倒是穿金戴银,也不知得了什么造化。眼红的紧,愈发下狠手了,还用上了脚开始踹。 就在宁妍以为自己要挨巴掌时,突然,从府宅里面出来了个穿着精美,仪态万千的妇人。 母亲连忙拽了女儿一把,并用肥硕的身子遮住了狼狈不堪的宁妍,笑着了上去。 妇人开门见山,直接道:“我们夫人说,对令嫒一见欢喜,好像前世就是母女似的。特命我来转告夫人,想接令嫒来府中小住,不知可否?” 母亲顿时欣喜若狂,连身后的长姐都忍不住松开了宁妍,露出涨的跟猪腰子般的脸,哼哼唧唧着:“我,我也对夫人一见如故,看见她就跟看见我亲娘似的,不,比亲娘还要亲。” 开玩笑,若是有了这个大靠山,往后她在京中,还不横着走? 妇人却笑了,不再看这母女二人,直接伸了脖子,看向她身后: “宁妍姑娘,您若是愿意的话就点点头,明儿一早有轿子去接您。您父亲那边,老身跑一趟就是。” 笑意吟吟,笃定的口吻仿佛知道了她一定不会拒绝。 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宁妍的视线从母女二人脸上扫过。清楚的看到母亲眼底的狂怒,长姐脸上的惊讶。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十分舒坦。 虽然不知为何要留下她,她甚至连夫人的面都没见。但是,比起陌生的李家长房,那肮脏黑暗的家,更让她作呕。 第143页 在众人的目光中,宁妍轻轻的点下了头,做出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决定: “谢夫人抬爱,宁妍,自当愿意。” 第79章 【寒夜】 “八拜之交?” 宁墨身子半倚,端过茶杯在眼前,却也不喝。只静静瞧着那浅碧茶汤,映出那双阴晴不定的眸子。 突然,他轻笑了声,将茶杯放回桌上。抬起眼帘,似笑非笑的凝着宁妍,薄唇微启: “我交代你的事,你跟那傻丫头说了?” “是。”宁妍垂首,十分恭敬:“洛英姑娘已经答应我,会想尽办法拖住延秀三个月的。只是....” 她犹豫再三,终是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 “不知兄长此举为,意在如何?” 宁墨没有回答。 他慢慢站起身子,踱步到床边,伸手推开窗户,凉飕飕的冷风直往屋里灌。 “瞧,连上苍都在帮我。” 宁墨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滑动,感知着机会的流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再过三日,李明华会依约赴宴。你记得要按照我的叮嘱,知道吗?” 宁妍不敢置喙,然而待宁墨走后,她快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喃喃自语: “延秀,你一定要平安啊!” ———————————————————————————————— 越往北走,李延秀的面色就越难看。 原本还以为,只是徐州附近的一场意外。却不成想,行至定州以来,沿途大雪皑皑。甚至还有些破旧的屋子被积雪给压垮,更别提田间地头,早已经被冻的坚硬无比了。一镐头下去,震得手心发疼,也只是在冻土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儿。 马车周围也挂了冰凌,洛英在休息的时候就会去用手掰断,丢到一旁。 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路面偶尔有一两道压实了的冰雪,需的更为小心。 洛英心里头郁闷的紧,冻的缩着脖子,一脸担忧: “天冷成这鬼样子,庄稼肯定都给冻死了。” 李延秀没有说话。如今的他,需要用十分的心思去驭马,才能避免危险。 暮色降临之前,他们终于在定州城内寻得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洛英吓了一跳。 不由分说,叫来小二:“粳米二十文钱一碗,肥羊炖两钱银子一盅。我看你们开的这是黑店吧!” 客栈做的是开门生意,自然是满脸堆笑的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一阵子的粮食价钱都涨疯了。一开始还是一天一个价,如今是一个时辰一个价。实不相瞒,就这粳米饭,也不知道能吃几顿了。” 李延秀接过话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米要涨上天,叫人都吃不起了?” “那倒不是。它若是真涨着也好,总有个价码是吧。怕的就是,实不相瞒,这定州城里的米商说,今年看样子是结不出粮食了,大半年间都要勒紧裤腰带。所以这粮还能卖几日,都不一定呐。掌柜的说了,小店明儿开始,也不拱吃食了。咱自己也得要过日子不是。” 说罢,他陪着笑便去后厨干活了。 李延秀扭头问洛英:“此地离涿郡不远,你可还记得往年间米面价格?” 洛英死死的咬着唇,半晌才道:“怎么会不记得,前两年灾年时,粳米一升二十个铜板,白面八个铜板,灰面只要四个。” 算下来,竟然比前两年涨的还要可怕。 洛英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十分难看。面前的肥羊炖也吃不下了,心里头跟塞了把稻草似的,堵塞的难受。 面前白蓬蓬的米饭上,放了一块儿肥瘦相间的羊肉。伴随着的,是李延秀温柔的安慰: “先填饱肚子,脑子空空,如何能想出办法?” 话虽如此,可..... 一阵寒风卷起街边落叶,吹的人瑟瑟发抖。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快步离去。勾的掌柜的也在柜台前高声喊:“关门吧,这鬼天气,不会再来客人啦!” 一面嘟囔着扒拉算盘珠子,打的啪啪作响:“这鬼天气,还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哦。” 洛英端起饭碗,默默的往嘴里扒拉着饭。 是啊,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保证自己先活下去。 客栈破旧,加上这种天也没什么客人。偌大的屋子,竟只剩下了李延秀和洛英两人。 北地天黑的早,李延秀掌了灯,敲响了洛英的房门。 过了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有事吗?” 半开的门里,露出洛英微微泛红的面颊和满是倦意的眼睛。李延秀一愣,下意识便将手背贴了上去。 “你在发热!“ “没事的。” 既然被他瞧出来,洛英也不再装。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床边,将自己重重的砸进去。有气无力道:“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 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沙哑。 李延秀凝视桌面,发现上头空空如也,不禁蹙眉道:“小二没送热茶来吗?” “这么冷的天,你就饶了他们吧。” 洛英勉强露出个笑脸,打趣道:“这破地方,恐怕连取暖的柴火都没有。天又这么晚,估计早钻被窝去了。” 李延秀拎起水壶,丢下一句:“我去取壶茶来。”便匆匆出了门。 洛英也不拦他,恹恹的躺在床上,只觉得脸上明明是烫的,可身上却一阵阵的发冷。尤其是嗓子里,没吞咽一口唾沫,都像是在咽刀片似的。 第144页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洛英,来,张开嘴,喝一口水润润嗓子。” 耳畔好像有人温柔的在说着什么,她无比的乖巧顺从,等那热茶犹如涓涓细流熨平喉咙,人也渐渐暖了过来。 睁开眼一看,正对上李延秀那张焦急的脸。 他坐在床头,双手环抱着自己,一手中还端着粗陶茶碗。 “舒服点了吗?” 洛英枕在他胸前,能清楚的听到那胸腔里因为说话而产生的微震。还有那颗怦然有力的心脏,正在有序的跳动着。 她想要点头,却发现身上发软,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到。 “这样不行。” 李延秀放下茶碗,将她缓缓放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请郎中来。” “不要。” 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洛英猛地觉得自己又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冷的牙齿咯咯打架。拼命地伸手想要拽住他:“别走,我冷。” “冷?” 李延秀塞进了被子周围:“这样呢?” “冷,冷,好冷。” 洛英竟然开始打起了摆子。 他伸手一摸,这被子委实算不得厚。想来是前一阵子天气暖和,冬被都收了起来,只剩下这春被。在湿冷的夜里,还是个生病的人,自然很是难熬。 没办法,他只能像哄小孩儿那么安慰:“好洛英,别怕。我让小二拿一床厚点的被子,再请郎中来。一会儿就过来,好不好?“ 洛英这会儿烧的已经有些迷糊了,听不清楚来人说了什么,只觉得这人的声音好生温柔,像是阿娘一样。 不知不觉,她松开了手,乖巧的任他摆布。 李延秀提洛英盖好被子后,立即赶到后院,敲开了小二的门。 “客官,不是小的不愿意赚您的银子。这冬被,前几日才拆了,喏,泡了还来得及洗呢,就碰到这鬼天气。郎中小的倒是能为您跑一趟,不过好的郎中前一阵子都去了徐州,您也只能勉强凑合了。” 小二走后,李延秀心里头惦记洛英,索性回自己房内把被子抱上,替她又盖了一层。 洛英的脸越来越红,李延秀学着从前柳姨照顾自己时的样子,将帕子浸湿后拧干,展开了叠成小长条,敷在洛英的额头上。 才放上去,就冰的她一个激灵。口中说着胡话:“娘,我冷,我好冷啊。” 李延秀掀开被子拉出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指尖冰凉一片。 “哈。” 李延秀向手心哈着热气,双手轻轻的搓着,几下下来,终于让它有了些温度。 可她的脸越来越烫,口中胡话百出,到最后,说的都听不懂了。 “姐姐,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的。” 姐姐?李延秀心说,她何时又跑出来个姐姐。 还未细细思索,她又突然抽泣:“我知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他。” 谁? 李延秀探下身,轻轻在她耳边柔声道:“洛英,醒醒,你做噩梦了。” 洛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无神的在他脸上横扫后,又闭上了眼睛。 郎中怎么还没来? 在焦急的等待中,房门终于被敲响了。 小二直接隔着门抱歉道:“公子,不是我偷懒。小的跑遍了三条街道,人家都说这么冷的天不出诊。要不,您等天亮吧,天亮了一准能请来。” 李延秀又急又气,只能忍着说了声知道了。 心里头却无助的很,看着面颊发烫却还在打冷战的洛英,心一横,解开了衣扣。 医理他不懂,不过宁妍曾经研究过一段时间,说人体最多的穴位皆在脚上。还因为他冬天不爱穿厚袜,认真的给他上了一堂课呢。 没想到当年无心的知识,如今却要派上用场了。 他坐在床尾,犹豫着脱掉了洛英的罗袜。颤抖着伸出手,捧住了那一双白嫩而冰凉的脚,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前。 夜如何其?夜未央。 第80章 【大妃】 都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洛英的身子却异常强壮,一夜饱眠,不仅退了热,精神也完全好起来。活蹦乱跳的想要下床表演一个,好给李延秀展示展示。 “小娘子的身子已经完全大好了,是药三分毒,还是不吃为妙。” 郎中收了银子离去后,洛英坐在床上不满的嘟囔:“看,我都说好了,你偏不信。” “你是不知昨夜多凶险。” 李延秀心有余悸,端上一早命小二煮好的白粥,仔细的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用了这碗粥,咱们换一家客栈去。” 洛英连忙吞下口中白粥,抬起手背擦了嘴:“不行,咱们耽误太久了,我怕娘她等的着急呢。” “可你这身子?” “身子是我自己的,好不好我还能不清楚?”见李延秀仍然犹豫,洛英接了碗过来,唏哩呼噜几口吃完了,把空碗重新塞回他手上,掀开被子就往下跳:“我去收拾行李,咱们马上就走。” 见她光着脚丫直接踩到地上,李延秀忙去阻止。又拎了鞋过来:“我信了信了,你赶紧穿好吧。” 洛英穿好鞋后,忙跑去收拾东西。突然咦的一声,好奇的转过身走到他前面,带着探究的目光,口中啧啧不停: “你怎么突然,对我这般好了。又仔细又用心,不对,这也太让我受宠若惊了吧。” 第145页 李延秀心说:我可不想再受那冰凉脚丫子的滋味。 脸上却面无表情:“难为你还知道受宠若惊四个字,那么便应该学一学知恩图报,顺便把我的东西也收拾好。” 洛英闻言,立马变脸,冲着他略的一下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还以为你真改邪归正了呢,没想到还是不懂怜香惜玉。” 李延秀被这一串成语数落的嘴角微微抽搐,心道倘若有朝一日叫我知道是哪个教她这些有的没的,定要先教训一番才是。 马车再度启程,慢慢悠悠的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 她果真没让李延秀担心,接下来一直活蹦乱跳,甚至还跟着李延秀一起猎了只小野兔。只可惜,在他想要送给她一路陪伴解闷时,洛英已经兴高采烈的想着该如何烹饪它了。 一路斗斗嘴,也挺有意思。直到入了北魏国界,李延秀明显没有了往日兴致。 北魏边城矮小破旧,说是城墙,更像是用石头随意垒起来的围墙似的。若非有人把手,洛英甚至想用手戳一戳,看看它会不会掉砖块下来。 而李延秀,则精神紧绷。穿着两人一早便换好的北地服饰,牵着一头用马车换来的骡子,慢悠悠的走着。 “喂,你看前面那人。” 洛英兴奋的撞了撞他的胳膊,声音激动的很:“他的头发好生奇怪,为什么要把中间剃秃,两边编辫子啊。” “那是北魏的皇族特有发型。”李延秀小声解答,同时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叮嘱她道:“他们的服饰发样与我们多又不同,慢慢你就习惯了。” 洛英点头,过了会儿又咦了声:“这北魏的皇族未免也太多了吧,一会儿的功夫我都瞧见好几个了。” “北魏的前身是十三个部落,后结盟选出汗王。但私下,另外十二个部落其实各有内政。十三个部落的皇族加起来,可不就多了。” 洛英大开眼界,同时捶了李延秀一拳,笑道:“好小子,有你的,懂得可真多。” 李延秀没提防被捶了一下,好小子三个字让他觉得鬓角青筋直跳。 突然间,有些怀念西柳村的洛英了是怎么回事。 说是北魏地界,可是洛英看着并没有陌生感。 街上的建筑与人群,包括商贩商品,大多与涿郡相同。若不是有些身穿皮袍尖靴,头梳长辫珠花的北魏人行走,她还真有些回到家乡的错觉。 许是因为北地常年大雪,天气比南方寒冷,反而因为拥有了丰富的经验,人们并不显狼狈。 街道两旁开着的铺子里,小二也不吆喝。坐在火盆前烤火取暖,时不时拿着火钳子拨弄里头皮已经被烤黑的山芋。 最幸福的是卖包子的,一掀盖子,热气扑面而来,又香又暖。 李延秀找了一家背风的摊位,要了两碗面汤和几个包子,一面吃,一面跟掌柜的攀谈起来。 在掌柜的诉说中,知道了这一场雪灾来的突然。但因为北地往往要过了惊蛰才下地种麦,反而躲过了这场天灾。 只是现在粮食的价钱出奇的高,一天天攀升的价格叫好多人心里都开始打起了嘀咕。现在但凡家里还有些余钱的,都屯粮去了。 洛英插嘴:“那粮价总不能一直这么疯涨吧,总有吃不起的一日啊,百姓们怎么办呢。” 掌柜的也是忧心忡忡,不过还是如实相告:“二位一看就是外客,我们大妃如今身在陈国,也接到了雪灾的消息,一定会为我们带回好消息的。” 李延秀的手瞬间僵住了。 大妃?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老汗王病逝,是二皇子力排众议接替的汗位。而二皇子的皇妃于几年前病逝,并未再娶。 是什么时候迎娶的大妃,怎么他一点消息也没有。 那么妍儿...... 心中百转千回间,洛英已经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大妃为何跑陈国去啊,莫非跟陈国一样,都是女人主事?” 掌柜的捞面片的手一顿,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姑娘不知,如今这位大妃,正是去年和亲从陈国嫁来的,还是世家女。如今把新汗王迷的,不顾大家反对,一致封她为大妃。北魏其余十二部因为这个事,都快要打起来了。哎!” 说罢,往沸水里添了一瓢凉水,摇着头叹气:“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呐。” 洛英心中里却很是为宁妍高兴。 一个男人,能不顾周围人反对的目光,给她地位,她是真的找到好男人啦。 可是.... 洛英扭头偷偷的看了李延秀一眼,心中感慨着造化弄人,好好一对璧人,却生生的天各一方。 洛英决定,接下来少气他一些好了。 沿途都有旧部留的记号,顺着这些,很快就找到了吴瑛的住所。 城南一隅的店铺,门窗紧闭,绕过围墙到了后院拍门,一妇人口中应答后,前来开门。 门一开,吴瑛见是李延秀,顿时大喜:“李大人!” “伯母。” 李延秀侧过身子,让出位置,吴瑛一眼便瞧见了洛英。 她有些傻傻的站在门外,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猛然瞧见眼前妇人眼圈含泪,神色激动的看着自己。再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猛地也开始激动起来。 “娘?” 试探性的叫出口后,瑛娘顿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哭着扑上前,一把抱住洛英:“我苦命的女儿呐!” 第146页 “娘,娘,真的是您。” 洛英也掉了眼泪,一面哭一面笑:“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娘,真的是,娘回来了,再也不离开我闺女了。” 李延秀看着母女重逢,两人抱成一团哭成泪人。突然间眼睛也有些发热,忙深吸一口气,眼睛瞟向一旁的树梢了。 暮色降临,寒风凛冽。 瑛娘因为忙活了一天,早早便歇下。两名亲卫也识趣的消失不见,只有堂屋竹笼里的炭火红红,烤的两人面颊发热。 “喏!” 洛英递给他一壶酒:“这是娘亲手酿的,请你喝。” 李延秀伸手接过来,一言不发,对着瓶口大口大口喝起来。 她悄悄瞟过去,瞧见李延秀仰着头,喉结不断滚动。 从临近北魏开始,他就变得话很少。自打今儿白天听到那个消息,他就更是沉默了。 洛英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安慰他: “其实,我真的很谢谢你。”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幸而夜色笼罩,让人瞧不真切眼底细微表情。 洛英用手中黑色火钳拨弄着炭火,瞧着灰色的灰烬一点点抖落,她的话也跟着徐徐道来: “你说找到娘时,我一路都不太敢相信。甚至做好了,找错人的准备。可没想到,真的是她,我们真的团聚了。” 李延秀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酒,嗯了一声。 洛英连忙把空瓶接过去,又从热水中拽出一瓶,用衣摆擦干净水渍,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李延秀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显然有些不大习惯她如此温顺的模样。不过还是接过酒壶,一口接着一口。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李延秀明摆着有心事,却不欲人知。而洛英明明知道他是为何而苦恼,却要装作不知道。 一时间,两人皆是装聋作哑,闭口不言。 炭火烤的人舒服,不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洛英的脑袋眼皮子打架,脑袋犹如小鸡叨米,一点一点的。 突然,手被人轻轻一握,惊的她立马就醒了。 原来是盆里的火快要熄灭了,李延秀拿过她手中火钳,重新将新碳添了进去。 这一激灵,睡意瞬间全无。洛英手托腮,望着李延秀的举动。 红光影影,照在他俊朗的侧颜上,长而密的眼睫,高挺的鼻子,红艳艳的嘴唇,明明生的如此俊朗,却总是摆着臭脸,叫人生气。 哪里像宁墨,生的好,性子也好。 想到宁墨,她就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突然,李延秀冷冷一句,打破了她旖旎幻想: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顺喜不是你弟弟的。” 第81章 .浮华一梦她的脸被炭火照的红艳艳的,…… 洛英瞬间睡意全无,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瞪着眼睛看他。 李延秀已经换完了炭火,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火钳放回原处,又轻轻拍落袍边沾染的浮尘: “你那么在意他,这一路来,却从未探听过他的消息。每每提起,也只说你母亲。洛英,我只是很好奇,你是何时知道的。” 声音落下,两人都异常的沉默。 李延秀在等着她的回答,而洛英,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以为他就是小木头。” 寂静的寒夜里,空气凉的连牙齿都凉冰冰的。两人不得不仅仅依偎着炭盆,听着火炭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荜拨声,格外响。 “一直到有一次,我们两人一起在花园里时,他差点跌倒,下意识的蹦出了句方言来。” 回想起来,仿若昨日。 洛英看着李延秀的眼睛,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的解释:“其实与江南一样,涿郡各个县之间,方言也不大一样。不过这里头也只是细微偏差,外乡人是听不出来的。” 李延秀恍然大悟。 人在遭遇突发的危难时,下意识的变会蹦出最熟悉的语言。想来那顺喜虽然是涿郡人,却与西柳村方言有些许偏差。在当时情况下,不自觉的露出了马脚。“ 洛英接着道:“那会儿也不确定,毕竟小木头离开我时还太小,在别处生活久了,跟人一起说话学的别处方言,也有可能。直到我突然想起来,小木头没有的那个脚指头,是右脚。而顺喜,是左脚。” 接下里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 她付给薛大牙了五两银子,请他帮忙给顺喜的家里送些东西过去。原本是试探,没想到那薛大牙真把自己当成了贵人,一门心思要办好这门差事。 接下来的事,两人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了。 这件事,不消说也知道跟自己有关。可能是底下的人私下里办的,亦有可能,是小房子。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我也想过要不要带他一起走,可他还有娘,还有弟妹,所以我托宁墨给他们送了些银子过去。不管怎么样,姐弟一场,我希望他能好好生活。” 见她情绪底下,李延秀不忍说出顺喜如今悲惨样子。 或许,让那个害羞腼腆的孩子留在她的记忆中,才是最好的吧。 “我娘已经告诉我了,小木头没了。李延秀,我或许真是个坏姐姐吧,当听到这个消息,我并没有难过,反而松了口气。” 李延秀看过去,发现少女嘴角虽然上扬,眼睛里却含着晶莹的泪水。 第147页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双腿屈膝,紧紧的抱着腿,将尖尖的下巴放在膝盖上:“世道艰难,有几人能有好运?若是像顺喜那样的活着,真不如!” 她有些哽咽,又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浊气一并吐出:“听娘说,小木头走的很快,没遭罪,挺好,挺好的。” 话虽如此,眼珠却扑簌簌往下掉,砸在地面上,很快,洇进泥中。 相识以来,从来都是她嬉笑怒骂,何时见过这般脆弱? 坚强惯的了人,偶尔露出脆弱的一面,更叫人心疼。 李延秀不仅伸过手,轻轻的在她背上拍了拍:“一切都过去了,幸而,你们终于母女重逢团聚了。” 是啊,乱世之中,还能再度重逢。幸好,幸好! 洛英抬手用手背在脸上一抹,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再看李延秀那含情脉脉的脸,故意凶道: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啊。” 眼圈和鼻尖都还红红的,却偏要装出一副凶悍模样。殊不知此举非但没有半分母老虎姿态,反而活活像只被拔了牙的小奶猫,奶凶奶凶,可爱的紧。 李延秀突然心里头有些痒痒,为未脑子里过便脱口而出:“是变美不少。” 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免有些脸红。转过脸轻轻的咳嗽一声,弥补道:“不过顶多是个清秀佳人,还自称没人,不害臊。” 这话洛英就不爱听了。 她用脚尖轻轻的踢李延秀的小腿,迫使他转过来看自己。而后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起胸脯,义正言辞道: “我这头发如今养的跟缎子似的,胸脯屁股哪样也不缺,这还算不得美人?” 说罢,用小小年纪怎么眼睛是瞎的的眼神,狠狠的剜了李延秀一眼。 李延秀则被她这语出惊人给呛的,说不出话来。 更可气的是,他的眼睛好像不听使唤了,深处鬼差的顺着她的话,当真从脖子一路向下看去。 嗯,算不得巍峨起伏,却也是秀峰美景。 那秀峰晃了晃,颇为得意的问:“怎么样,不错吧。”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泼的,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盆熊熊燃烧的火焰。李延秀尴尬的转过头,面皮发烫,嘴唇蠕动几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于自己把对方震住这招举动,洛英十分得意。抬头瞧瞧外头夜已深,伸了个懒腰后,一阵倦意袭来。不禁站起身,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 “快去睡吧,明儿咱们得去买些豆子回来,阿娘说总不能坐吃山空,得想个赚钱的营生。我先睡了,你也快点睡,明儿你还得跟着扛豆子呢。” 见李延秀依然背对着,洛英没当回事,拖着倦意的步伐向里屋走去。 直到里面的门关上,李延秀才捂着鼻子,连忙起身去屋外。 他到院里,随手抓起院墙上落的残雪堵住鼻孔。等鼻血止住后,又抓两把揉到脸上,好让它降一降灼热的温度。 这一夜,不知洛英睡得如此,反正他是注定难眠了。 天才刚蒙蒙亮,瑛娘打量起来给大家做饭,却发现院中蹲着个人,吓得一个激灵,警惕道: “谁?” 那人忙站起来,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早起来,颇为狼狈的叫了声伯母。 “李大人。” 瑛娘很是意外,待走近后发现原来地上还放着只木盆,里面飘着条裤子。不禁心疼道: “这么冷的天,大人怎么用冷水洗衣裳。您直接把衣服抱出来,我来洗便是。” 在瑛娘心里,李延秀既救了她,还千里带回女儿。视他为救命恩人,恨不得供起来。 李延秀结结巴巴直摆手:“不不不,不劳您费心,我自己来就是。” 说罢,端起木盆,做贼一般的逃回到了自己屋内。 关上门口,盯着盆中飘起的那条裤子,又回想起昨夜短暂而旖旎的梦,露出了懊悔的神色。 —————————————————————————————————————— 洛英是闻着味醒来的。 那熟悉的香气扑鼻,顺着鼻孔直往人肚子里面钻,勾的馋虫都开始大闹五脏庙,还哪里睡得着。 她麻利的穿起衣裳,推开门,一阵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冻的她鼻子一阵痒痒。哈欠一声,吵醒了正在忙碌的人。 “怎么没在多睡会儿?” 瑛娘举着木铲,满眼都是心疼,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洛英的棉袄:“不行,这衣裳还是太薄了。北魏人会硝皮子,咱们一会儿去买几块儿皮子回来,我给你俩一人做一个背心。” 洛英甜甜的应下后,使劲的抽着鼻子向她身后嗅,眼前一亮,惊喜的很:“娘,您在炸姜绳吗?” “你啊。” 瑛娘刮了她鼻子一下,笑道:“从小你这鼻子就灵,娘还记得,从小你最爱吃的就是姜绳。这不,这两天又冷,吃点这个暖暖身子。” “馋了好多年,终于吃上了。娘,我现在就要吃。” “哎。急什么。” 瑛娘挡住女儿,笑着埋怨:“先去洗漱,再叫李大人过来,一起吃。” “啊。” 洛英满脸失落:“娘,我现在就想吃,肚子太饿了。” “那也得等等,这是礼数。”瑛娘哄女儿:“人家李大人为了咱们娘俩的事,不远千里奔波。咱们可不能过河拆桥啊,你快些洗漱干净了,去叫他。锅里棒渣粥正好还要些时候,一会儿一起喝。” 第148页 洛英不情不愿的向李延秀屋走去,到了门口用脚尖踢了踢,扬声道: “李大人,快些起来吃饭啦。” 她嗓门原本就亮,又是带了情绪的故意拖尾音,然后扭身小跑到瑛娘身边撒娇:“娘,您听到了,我可叫了啊。” “你这孩子。” 瑛娘拿她没办法,准备自己过去叫人。没想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延秀带着一定瓜皮小帽,双手负在身后,一身棉袍看上去有些臃肿,让洛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瑛娘被笑的莫名其妙:“大早上的,你这孩子发什么癔症。” “娘,你不觉得他这一身,特别像咱们村子里头地主家的傻小子嘛。” 她笑的花枝乱颤,浑然不觉对于对方的冲击力。 李延秀慌忙别过眼,看在瑛娘眼中,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了,连忙过去拽过来: “李大人,小女顽劣惯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又无奈的看了洛英一眼,小声道:“这是我给你们俩准备的衣物,是阿娘的眼光不好。一会儿赶集的时候,正好你们再挑两身,不许再笑了,快吃饭。” 洛英吐了吐舌头,看瑛娘进屋盛饭,又见李延秀抬脚要进屋,连忙过去挡住: “傻小子,跟姐姐一起端饭去吧。” 她这幅得意满满的样子,还有说话欠揍的模样,真是恨的人牙痒痒。偏偏李延秀现在又藏了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一时之间,只有吃瘪的份了。 姜绳是西柳村特有的吃食,将生姜剁成沫后挤出里头的汁水和面,拉成细长条后扭成一条麻花绳的样子。油热了就炸,等成了金黄色浮在油面上时,姜绳也就好了。 往年间,这是过年才能吃上的好玩意儿。如今瑛娘一是有些积蓄,二是迎接女儿,特意弄了这个拿手小吃。 金黄油亮,一口咬下去酥脆掉渣,真真是好吃的叫人快要吞掉舌头了。 第82章 .边陲小镇因为吃被称为女中豪杰的,洛…… 吃罢后,洛英挽着贞娘的胳膊,撒娇要一起去逛集市,却被贞娘婉拒: “你们去吧,阿娘年岁大了,不爱逛这些玩意儿。黄豆去后街一个叫玉儿的姑娘那买,她家的豆子又大又圆,还给送到家。” 洛英似乎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头,一扭头叫上李延秀,顺理成章道:“那咱们走吧。” 李延秀...... 我似乎,没说过要同你一道吧。 两盏茶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出现在这座边陲小城的街上。 男人身形不是北魏人喜好的肌肉虬扎,膀大腰圆,而是高瘦纤细,头戴皮帽身穿皮袄,却也遮不住那张清秀俊美的容颜。 而他身旁蹦着跳着的小美人,则更为惊艳了。 灰鼠皮毛的帽子下,露出巴掌宽的脸庞,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分外灵动。一身碎花小袄,却遮不住那楚楚细腰。这会儿她正冲着男人娇嗔,十分可爱。 好在这儿的人少,天又冷的厉害。大家欣赏过后,又各自忙着各家的事了。 按照瑛娘的描述,两人找到了后街第四家院子。 大门是敞开的,只在上面挂了一层厚厚的棉帘。一挑开,一股暖暖的热气瞬间把人骨头都快酥化了。 洛英看了看屋子里面的陈设,不太像是个店铺。又见四下无人,不禁扬了扬声音喊道:“有人吗?” “来了。” 突兀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紧跟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 大概因为屋里暖和,她只穿着一件夹衣。袖子高高挽着,露出一截白嫩的藕臂。 见还有男人,她慌忙放下手中抹布,把袖子拽了下来。 事实上她不用如此也没关系,因为洛英的速度更快—— 抢先一步上前占在了李延秀前面:“你是玉儿吧,我是来买豆子的。” 玉儿有些惊讶:“你是?” “哦,我是前门院子第一家的闺女,我们刚搬来,你或许不认识。” “哦。”玉儿恍然大悟:“原来是李婶儿的女儿,我说瞧着面生呢。前几天她就跟我说了,等女儿过来后寻思做个营生。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又解释着:“咱们这镇子上南陈人少,见了生面孔都会问一问,你可千万别多心。” “没事,洛英也豪爽得很:“那就劳烦你送一袋黄豆过去,我们才来,再转转熟悉熟悉。” 玉儿笑着把两人送出去后,扭身回了屋,没留意李延秀蹙着眉转身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洛英见他目光好似胶着在人家店门口,打趣道:“怎么,瞧上人家了?” “别胡说。” 李延秀转过头低声斥道,眼睛里还是有些迷惑。 他总觉得,这个玉儿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在哪儿呢? 突如其来的一张脸搅的他心烦意乱,索性不再去想。可巧洛英瞧见有猎户拎着斑鸠和野兔来卖,顿时好奇心打起,跟着人家身后讨价还价,都买了下来。 跟应天相比,这里的物价简直太善良了。 洛英美的眉开眼笑,把刚从猎户那儿套来的消息跟李延秀炫耀: “那人说冬天里运气好还能逮到熊瞎子呢,哇塞,我还没见过真的熊呢。等他真弄来了,我一定要来瞧热闹。” 第149页 跟着,李延秀觉得手中一沉,那三只斑鸠两只野兔,就这么直挺挺的挂在了他的手上。 某人一点自觉性都没有,自顾自的往前走,一面夸夸其谈: “原先我还有些怕,从前听说这北魏人一个个跟夜毛子似的,茹毛饮血。没想到,挺友好的嘛。这么便宜就把东西卖给我了。北魏真好!” 听他称赞不绝,李延秀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又拎了拎手中的猎物,心里头瞬间明白了。 希望晚上她收拾猎物瞧见里头异样时,还能这么高兴的说出北魏真好来。 洛英瞧什么都一屁股新鲜,跟三岁小孩儿似的,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可架不住这儿的天是在是太冷了,没逛上一个时辰,浑身从里到外就都给冻透了。 可要这会儿回去,她也不甘心。 眼睛随意乱瞟间,猛然瞧见有几个灰扑扑的巨大帐篷,上空还有白雾缭绕,不禁奇怪的问: “那是什么?” 李延秀也不清楚,等洛英问了路人那是吃饭的地方后,顿时眼前一亮,不由分说拽着李延秀就进了帐篷。 可真热闹啊。 难怪逛了半天街上也没几个人,原来都窝在这里面呐。 帐篷中间支着三只炉子,上面架了锅子,里头咕嘟咕嘟煮着食物,香气缭绕,直冲云霄。 围着炉子则摆着一圈矮桌,四周坐满了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只粗陶盘子,里面放着大块儿肉。也没有筷子,用手一撕,放在嘴边一吸,那滑溜溜的肉就都进了肚。 见有客人进来,老板让熟客挤一挤,勉强腾出了两个位置。 洛英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后,东张西望。看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不免也勾起了馋虫,嚷嚷着也要一份来。 络腮胡子的厨子站在中央,听了洛英的话用铁钩从捅里勾起一块儿硕大的棒骨,上面缀着一整块儿的肉,在橘红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诱人。 他顺手拿起一个盘子,往里头一放,走到洛英跟前,一笑嘴唇上的胡子就翘了起来,用生硬的话说道: “小姑娘,试试我们的牛尾,香的很。” 洛英这才看清楚,盘子里面是一根长长的牛尾巴,不过这味道是绝了,丝毫没有腥膻气。 洛英咬了一口,发现跟从前吃过的很不一样,那香料好像都煨进了肉里,尾巴上的筋肉都炖烂了,吸一口,滑溜溜的往肚子里面溜了进去。 很快,李延秀的面前也摆了一盘。 洛英学这些个东西很快,没一会儿就跟这些北魏人似的用手吃了起来,还在间隙里扭头催促李延秀: “特别好吃,你快尝尝啊。” 李延秀看着她满嘴的手和那反光的手指头,默默的与她拉开了距离。 最后,洛英一个人吃完了两份,撅着肚子打着饱嗝从帐篷里头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等再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李延秀故意逗她:“咱们再去买点点心吃吃?” 洛英这会儿撑的是肚子都快要爆炸了,听不得吃这个字。瞬间有些反胃,连连摆手:“三天之内,我都不想再看见吃的了。” 看她惨兮兮的样子,哪里能想到这丫头方才连干两份牛尾。豪迈之举,连一旁络腮胡子都直挑大拇哥,赞她乃女中豪杰。 李延秀不觉失笑,不再逗她,像遛狗似的遛了她半个时辰,才回了家。 只是洛英这打脸,来得太快。 虽说宫中保持着一日三餐,可民间还是两餐。到了傍晚贞娘摆上饭菜,洛英一看瓦盆里里的菜,顿时惊呼: “阿娘,这不是山蕨吗?哪儿来的!” 贞娘已经摆完碗筷,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抿嘴一笑: “从村里走时,你柳婶专程给我带上的。说是你爱吃,家里晒了不少呢,哎,也不知道她家栓子现在怎么样了。” “娘。” 洛英见不得她伤感,连忙哄:“柳婶一家子人都那么好,栓子哥肯定没事的。是吧。” 最后两个字,却是冲着李延秀说的。 他也曾经在西柳村生活过几日,对于洛英身旁那些人,多少有些了解的。 李延秀想了想,开口道:“我记得他那一年征募的是西北军,我让人去问清楚后,派人来与你报信。” 贞娘大喜,连连作揖,却被洛英拦住: “娘,不用行这么大的礼,他又不是外人。” 说罢,径直坐下来,招呼着李延秀赶紧尝尝这山蕨,却没有留意到贞娘目中流露出的担忧。 暮色沉沉,星如银河。 约么是今儿吃的太多,困意很快席卷而来。洛英跟火盆前的李延秀告别后,哈欠连连的进了屋。 一进去,发现黑影里坐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等听见贞娘熟悉的声音后才松了口气,继而埋怨: “阿娘,您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见女儿揉着肚皮,一屁股坐在床上那粗鲁模样,贞娘优思更甚。 洛英脱了鞋袜,连忙钻进冰凉的被窝,口中默念我不怕冷,双脚在里面使劲的搓。没一会儿,真的被捂的有些温感,这才停下不安分的爪子。 抬头看贞娘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洛英以为是脸没洗干净,又把爪子从被窝里拿出来去摸脸。 还没摸到呢,就被贞娘一把拍掉,嗔道: 第150页 “才摸过脚又去摸脸,也不嫌臭。” 洛英一贯的厚脸皮,笑嘻嘻的拿脸往贞娘胳膊蹭: “才不臭呢,不信,娘闻闻。” 看着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女儿还跟自己如此亲昵,如同小时候一般,贞娘心中五味杂陈,却是喜悦更多。情不自禁,也伸手搂住了女儿。 “娘有件事,想要问你,可你不许骗娘,一定要实话实说,知道吗?” 久违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柔软,暖化了洛英的心,勾起了她童年的回忆,不觉整个人也变得软软糯糯,撒着娇: “我什么时候对娘说过谎了。” 得到女儿的保证,贞娘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 “你和那位李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83章 .挥手作别李延秀离开时,也没有想到,…… “啊?” 洛英狠狠地吃了一惊,愣头愣脑道:“阿娘,你为何这么问?” 贞娘也不瞒她,把在西柳村听得传闻挑着捡着说了几样后,语重心长道:“你舅舅和柳婶都说那孩子极好,待你也好,我这才放心,想着等见了你就会知道。可这位李大人却说你并未嫁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洛英恍然大悟,便笑着将那场乌龙告诉了贞娘。 贞娘听闻那货郎便是李延秀后,顿时坐不住了,着急道:“闺女,你可别怪娘泼你冷水,须知道,齐大非偶。这李大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嫁去这样的人家,娘怕你日后遭罪,娘家一点忙都帮不上啊。” “阿娘,您想什么,我如今啊,早就不喜欢他了。” 洛英连忙表明心意:“我承认,一开始当真是被这张脸给吸引住了,可那会儿不是井底的蛤蟆,不知道外头海阔天空嘛。等女儿到了应天,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风流人物呢,那气度,那风姿.....” 说着,又嘴角就不自觉咧了起来。 贞娘是过来人,一看便知她心仪的原来另有其人,忙追问:“哦?他今年多大,家中是做什么的,父母可还安在?”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洛英心花怒放:“阿娘,您放心吧,女儿了解的清清楚楚。再说,他也不是那种世俗的人,反正,反正他家里人,是亲口祝福过我们了。” “你已经见过他家里人了?” 洛英心想宁妍可不就是他妹子嘛,她的祝福可是真心实意的。 便含糊点头,一低头,心里头多少有些害羞:“阿娘就别问了,迟早会见到的。” 李贞与夫君当年也是相知相识,自然懂得夫妻之间琴瑟和鸣日子才过的顺畅。见女儿果真是动了真情,也不再深究。只是还不免提点: “既然如此,那与那位李大人之间,还是保持些距离,省的叫人说闲话。” “阿娘,放心吧,他心里头有人,那人我也认识。反正这里头有许多的事儿,我一时也跟您说不清。总之,我和李延秀是不可能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稍微抚顺了贞娘慌乱的心。母女俩又说起了悄悄话,笑声从屋内传出,飘在上空。 时光转瞬即逝,不知不觉一个月时光已经过去了。 等身边亲卫再度提醒该离开时,纵然不舍,李延秀也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 房前屋后,收拾的井井有条。水缸米罐,都堆积成山。便是连烧火的柴,靠着院墙也快有两人高了。 李延秀提出辞别,洛英心中不舍的很,头回生出些伤感。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咱们往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 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李延秀嘴唇动了动,轻声道: “有缘,会再见的。” 洛英心里头知道他不走是不可能的,又想已经拖了他一个月有余,也算是兑现了对宁妍的誓言。便不再阻拦,卖力跟贞娘一起准备了许多吃食,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正式辞别。 马儿是两人在马市上一起选的,北魏的马就像人一样,膘肥体壮,衬的李延秀的背影有些清瘦。他挺着脊背,牵着马儿一步步向前离开。等到了宽敞的路面后,胯马而上,腕子一抖,手中马鞭便要向身后抽去。 “李延秀!” 洛英不知为何,突然间心里头有些发慌,顾不得还滑的路面,快步跑上前去。 马儿高大,她需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分别后重逢以前,这是她头一回这么认真的看他的脸。 不同于在西柳村时的青涩面庞,他的眉宇之间逐渐成熟,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陌生。然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从未变过。 洛英望着李延秀眼中自己的倒影,方才想要说的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只是喃喃道:“一路,顺风啊。” 李延秀一愣,继而眼底慢慢出现了笑意。 “放心吧,我会的。” 少年鲜衣怒马,长鞭一挥,一骑绝尘,像是追逐着初升的红日一般。很快的,那影子越来越小,逐渐的成了一个小点。再然后,消失在天际。 洛英在身后使劲的挥舞着手臂,力道之大快要把胳膊都给晃掉了。等再也瞧不见时,她觉得脸上有点凉,用手一摸才知道,原来早已挂满了泪水。 她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呆呆的望着湿漉漉的手掌,喃喃自语: “奇怪,我怎么哭了。” 再抬头,视野里那人当真再也瞧不见了,她的心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空。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一并给带走了。 第151页 ————————————————————————————————————上卷完———————————————————————————————————————————————————— 第84章 .北地桃花回忆旧人,洛英觉得那些脸逐…… 时光如白驹过隙,无论人们如何眷恋哀求,它却从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五年时间,天下早已是另一番局面。 南陈在五年前,由宁,秦两家为首,还有无数皇室宗亲,朝堂大臣一并上书,要求李明华还政,并迁出皇宫,移居南苑行宫颐养天年。 过程如何不得而知,总之如今的朝堂正式归还于方瑾手中。同时,宁墨入主朝廷,并超越其父,一跃成为三师之首。 而李延秀,在李家败落之时,便彻底失去了消息。 有人说,他是被暗地里清算了,如今坟头草早已经几尺高;也有人说,他聪明头顶,看出不对劲儿后,连夜逃出应天,逍遥海外做一名侠客了;还有人说皇帝念其旧情,并未深究,只是不许他再入仕。如今的他,在应天街边成日里以酒度日,缠绵病榻。 五年前的洛英为此哭了好几场,心揪着揪着的疼。 可时光终究又是悲悯的,它用那双温柔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抚平你的伤口。即便当年如何的痛不欲生,再回想,事件在脑海重现,可那股伤心,却像是添了水的梨花白,绵和寡淡。 一个娇俏的声音把洛英从回忆里拽回: “哟,今儿怎么是你看店啊,李婶儿呢。” 洛英连忙站起来,见玉儿穿着件粗布褂子,胳膊挎着个竹篮,硕大的肚子挺着,看着怪吃力的。 她连忙过去搀扶着,一面埋怨: “你要什么让邻居知会我一声就是,何必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出来呢。” 玉儿摸了摸肚皮,眼底露出慈爱的笑容,将篮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掀开上面一层屉布,将里面东西端了出来。 “我成日在家里闲着也是无事,便做了这桃仁云片糕,送给你尝尝。“ 洛英哇的一声,拿起盘子里面的糕便啃了一口。软化细密的熟悉口感,让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等咽下后,她对着玉儿挑起大拇哥:“玉儿姐可真厉害,什么都会做。” 玉儿掩嘴一笑,将桌上的茶递过去:“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吃慢些,别噎着。” “我本来就还是个孩子。”洛英大言不惭,三五口吃完后,拍了拍手上的糯米粉:“剩下的收起来,等阿娘回来,叫她也尝尝。” “哦?李婶儿莫不是,又去斜巷了?” “是啊,阿娘的手艺是出了名的,从前她们央了阿娘画画花样子也就罢了,现如今,直接把人给虏去指点针脚。哎,她呀,比我可忙多了。” 说到这儿,洛英突然扮了个鬼脸:“不过这样也好,省的她成日里在我耳边嗡嗡,总说嫁人的事。” “你呀。” 玉儿颇为无奈:“嫁人难道就这么不好吗?成了家,什么事就有人一起分担了。” 洛英像是见了鬼似的望着她,半晌才道:“你该不会是特意来做说客的吧。” 玉儿被噎了一下,心虚的转过头,没有说说话。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脸上的表情却将一切都出卖了。 这可就奇了。 两人常来常往,早就处的情同姐妹。玉儿是早年间逃荒过来的孤女,性格温柔善良。最难得的是,从来不会多管闲事。 今儿竟然做起了说客,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洛英弯着腰,将脸贴到她脸旁边,直勾勾的盯着:“玉儿姐,你是不是被我娘逼来的。” 见玉儿涨红了脸,洛英气的瞬间站直,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好呀,我说呢,都这个点了还不回来,原来是知道自己心虚,不敢回来。哼!” 说罢,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气的那手做扇,拼命的扇着。 玉儿一见她果真生气,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劝道:“好妹妹,你可千万别生气。原是我不会说话,惹恼了你,你可千万别跟我生气。“ 她那清秀小脸涨的通红,看得出是当真着了急。 洛英顿时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呀,你哄我。”玉儿这才恍然大悟,绷着一张脸:“亏我以为你真伤心了,担忧的不得了。” “我都习惯了。” 洛英无所谓的一摊手,朝着门口努努嘴:“这两年来,哪一年她不催的。反正我呀!” 说到这儿,她身子往后一靠,双腿一翘,优哉游哉的晃悠着。长舒一口气,十分舒坦: “反正我呀,左耳进,右耳出。爱谁生气谁生气,我就不气!” 靠椅上的姑娘已经是双十年华,出落的娉婷玉立,眉宇之间却又带着一丝潇洒桀骜,让柔弱的五官平添几分英气。 就像是山野间的红山茶,耀眼夺目,让人一眼便挪不开。 玉儿见状,便也不再劝,站起身拎了空竹篮便要回去做饭。临到门口,一只脚也已经跨出了门槛,突然驻步不前: “英子。” 她面色有些犹豫,半天才道:“你,不成婚,可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他?” 正在拿铲子划豆腐的洛英手停在半空,许久,都没出声。 第152页 是谁一声叹息,缥缈如烟。又是谁将记忆抹淡,如今努力回想,只记得那个俊美异常的轮廓,可五官,却模糊不清了。 当最后一块儿豆腐卖出去时,正巧阳光挪到铺子的门板上。 她手脚麻利的把东西收拾起来,一股脑塞到伙房后。却突然有些懒散,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堂屋,翘脚望着门前行人,心绪不觉已经飞远。 少年慕艾。 曾几何时,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当真喜欢上了宁墨。还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他,如今想来,真是傻的可爱。 五年的时光,真的足以改变很多。 她身处北地,却还是得知了许多消息。 譬如那位梅园的县主秦蓁,并没有嫁给她的表弟。而是与宁墨定下婚约,只等她及笄后,便会完婚。 秦冕的那位小青梅李卿卿,因为受了李家的牵连,举家流放千里——尽管,这已经是秦冕为她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而李延秀.... 呵,李延秀啊! 突然间,她的视线就模糊了。 “咦,东西都卖光了,怎么还在这儿坐着,不嫌人家来看了?” 洛英连忙转过身揉了揉眼睛,再转回来时,带着轻微的鼻音撒娇: “你闺女我生的这么花容月貌,还怕人看啊。看呗,随便看,反正也看不掉朵花儿来。” 贞娘心思何等细密,瞬间就看出女儿的不对劲儿: “你,怎么哭了?” “还不是您找的事。”洛英顺水推舟,噘着嘴:“是不是嫌我在家吃闲饭了,想把我打发走?” 贞娘果真不疑有他,有气又好笑:“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娘这不是怕人家说闲话嘛,都二十的老姑娘了。幸而北魏女子十七八成婚的大有人在,否则,还不被人戳碎脊梁骨了。” “戳呗。” 洛英无所谓的很:“她们无非也就是背后说说,谁敢真动手戳我一个试试?” “你呀!”贞娘伸出食指在她额头重重的点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就嘴硬吧。” 气的直接进了后院,懒得在这跟她打嘴官司。 贞娘进去后,洛英望着空空如也的躺椅,那股伤感情愫被冲淡,也不想继续缅怀了。收拾好心情,一头钻进后院跟着收拾去了。 到了晚上,饭菜刚摆上,就听见有人来敲门。 “谁啊?” 洛英奇怪得很,起身打开后院门一瞧,东口胡同的屠夫拎着一整个蹄髈,兴冲冲的站在门外。 看到是洛英后,他脸上的笑收敛了些,俩大眼珠子直往她身后看: “英子,我今儿下午去帮人杀猪,人家送了个大蹄髈。新鲜着呢,你娘烧这个喷香,我就送来了。” 话是对洛英说的,可眼睛却不住往里面寻着人。 屠夫叫乌戈,是北魏人。留的一脸的络腮胡子,膀大腰圆,瞧着跟野人似的。 贞娘第一回 见他时,吓的都不敢大声说话。 相处熟了才知道,乌戈今年四十,从前有过个媳妇,谁知道在生产时一尸两命。那以后他就打起了光棍,一直到遇到了贞娘。 今儿送副肝儿,明儿送挂肉,后儿索性端来个猪头。时日长了,洛英也喜欢上了这个心直口快的憨厚汉子。只不过嘛..... “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说完后,贞娘才觉得自己遮口气有些暧昧,忙又道:“这蹄髈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们哪儿吃的了这些。上回你送的肉,都还没吃完呢。” 乌戈一见心上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本来我想给你把猪头拿回来的,可他们要祭祖。就换了这蹄髈,你放心,血我都放干净才杀的,一点腥臊味都没有。” 他的眼睛都快要黏贞娘脸上了。 饶是谁也禁不住这般,贞娘红着脸接过来就将人往外撵:“行了我知道了,赶紧回去吧。” 乌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把木梳,急冲冲递过来:“还有这个,上午你落我那了。” 贞娘眼疾手快的抢过来,不由分说就往外敢。生怕撵的慢了,这憨货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等人走了,她咬着唇,慢慢转过来,一下子便对上了洛英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哎哟哟。”洛英口中故意逗她,声调扬的夸张:“这描个花样儿,还把梳子给落人家那了。不过乌叔怎么拿到的,我记得他的猪肉铺子,跟斜巷还有段距离啊。” 贞娘不敢去看她眼神,慌忙道:“早上想去买点肉来着,估摸那会儿落下的。” 啧啧啧,还真是不会说谎,三十多的人了,脸红娇羞,活活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也难怪,把乌叔迷的魂牵梦绕。 只是,指望这俩人,还不知道啥时候能修成正果呢。 洛英决定,帮阿娘一把。 第85章 .天赐良缘乌戈惊呆了,疑心自己是不是…… 关上门后,贞娘顶着张大红脸,呐呐的对女儿道: “你乌叔也真是的,这么大的蹄髈,怎么吃的完。你是想吃什么口的,酱着行不行?” 表情姿态,就跟被抓到错的小孩子似的。 洛英忍住笑意:“酱吧,讲完后给乌叔送些去,他一个人过日子,可没这个口福能吃到这么美味的蹄髈。” 她虽然有心撮合,可无奈自家阿娘实在是面皮太薄。这还没说什么呢,她的脸唰的一下子,烧的更红了。拎着蹄髈就往伙房里钻,恨不得躲在里头别出来才好。 第153页 洛英听着门重重一声关上后,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到了饭点,小院里飘满了浓郁的香味。 贞娘捧着个大海碗,一步步往女儿这儿挪,未曾开口,脸先红了一大片。 “这个,去给你乌叔送去吧,就当是谢礼了。” 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洛英接过海碗,故意惊呼:“这么沉,阿娘你莫不是把多半蹄髈都给乌叔了吧。” “哪儿有。”贞娘眼神慌乱,连忙去遮女儿的嘴:“小声些,你瞅瞅。” 她扶着海碗直往女儿眼底下塞,有些埋怨:“哪儿就一大半儿了,我还能短了你的嘴?” 洛英也不细看,嘻嘻一笑:“那就好,阿娘做的这么好吃,我得多吃些才行。” 装的像个贪吃的孩子一样。 贞娘被她这副模样逗的不禁笑了出来,方才的尴尬心虚也一扫而空。 “你呀。” 她又气又好笑的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就会拿我打趣,哪有点大姑娘的样儿。赶明儿瞧你给人做了媳妇,还不一天被打三遍。” “所以我才不嫁啊。”洛英顺杆子就爬,摇头晃脑颇为得意:“在家里还有大蹄髈吃,干嘛上赶着让人欺负啊。是吧娘。” “你!” 洛英见状不妙,脚底一抹油,丢下句:“阿娘,我去给乌叔送蹄髈了哈,你自己在家可别偷嘴。” 贞娘气的追到门口,可哪儿还能瞧见她的影子?不由愤愤跺脚,可想起女儿方才那打趣,又疑心她看出些什么。嘟囔道:“应该不会吧,那丫头不开窍,还是个孩子呢。” 这会儿,她口中的孩子,正憋了一肚子坏主意,在屠夫乌戈家门口呢。 这乌戈自打女人一尸两命后,便离开了伤心地,到了这个边陲小镇操刀做起了杀猪生意。因为稳准狠,力气大,多难搞的猪到了他手里,都服服帖帖的。 加上性格憨厚,童叟无欺,是以周围的人都爱来这儿买肉。常常是上午摊子刚支起来,到了晌午就全卖完了。 这会儿,他家大门敞开着。直看过去,一株硕大刺槐树下,一个壮汉背对着蹲在地上,正卖力的刷洗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拿着个木棒捶在洗衣裳。 乌戈这人的生的是五大三粗,可手却灵活的很,割肉十分的有准头。往往人家要一斤,绝对不会切八两。 可今儿这一个简简单单的洗衣裳,却逗乐了洛英。 十个小棒槌粗的手指头捏了一根皂角掰碎,细细的开始揉搓着绵密的泡泡。等搓的差不多了,再拎起来对着阳光,瞧的十分仔细。 这哪儿还像个男人啊。 细心程度,竟然比她做的还要好呢。 洛英故意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给眼前这个汉子吓的一个激灵,立马站起来回过神。 等瞧见是洛英后,手里还滴着水的衣裳就变得十分尴尬了。 拎着不是,藏着也不是。 乌戈的脸红红的,声音也没有了往日的洪亮:“英子来啦。” 洛英笑眯眯的一盆手中海碗,歪着脑袋甜甜道:“乌叔,我阿娘怕你还没吃饭,特叫我送的蹄髈。” “哎呀。我说老早就闻着香味了。” 一听是心上人特意让女儿送来的,乌戈顿时将方才的尴尬抛却到九霄云外。将手中衣裳重新扔回盆里,湿漉漉的双手往面前一擦,连忙接过来。 低头使劲一嗅,顿时陶醉的赞不绝口: “香,真想。你阿娘这手艺真是绝了!” 洛英自豪的很:“那是,寻常人可是尝不到我阿娘的手艺的。乌叔,您家有饼子吧,就着饼子吃,更香。” “有,有。” 乌戈把海碗放在了石磨盘上,忙不迭进伙房端了一盘饼子过来。也不坐,就那么急冲冲的撕下一块儿来,卷了肉就往嘴里送。 “真香啊!” 乌戈含糊不清的往肚子里面咽,还要用剩下一只手来挑大拇哥: “实不相瞒,自从你娘告诉我这个诀窍后,我这儿就常备着饼子。可就这肉,还得是她酱的好吃。” 这厮大概吃的上了头,丝毫没留意自己露出的破绽。 洛英心领神会,在心里转了一圈后,脸上笑意更胜: “乌叔你要是爱吃,往后每天我都给您送饭来。” 乌戈先是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摆手: “那不行。” 他拼命咽下嘴里的饼:“你娘天天还要磨豆子,再兼顾我的饭菜,得多累啊。这么好吃的东西,偶尔吃上一回,就行了。” 说话间,又捏了一大块儿肉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洛英总算知道乌戈这一身腱子肉从哪儿长出来的了。 就这一大海碗的蹄膀肉,要是在自己家里,还不得吃上五六天? 可人家倒好,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全塞吧进了肚。最绝的是连那褐色的汤汁,都被他用饼子,擦了个干净。 洛英在心里感慨:好在他自己就是个屠夫,否则的话,普通人家也不敢这么个吃法啊。 看乌戈心满意足的放下碗,洛英也开始了自己的表现。 “哎!” 突如其来的叹气,果真引得乌戈问道: “咋啦,好么好的,叹什么气啊。” “乌叔您刚提起磨豆子,我就心烦。” 第154页 洛英装出一副十分烦恼的样子,唉声叹气,惆怅得很。可就是一句话不说,只是叹气。 这副姿态,引得乌戈抓耳挠腮: “丫头,到底什么事你说啊,乌叔绝对帮!” 洛英见好就收,犹犹豫豫道:“我说了,您可千万被告诉阿娘。否则,她又该怪我给人添麻烦了。” 乌戈一听这里头居然还有李贞的事,更急了,连忙保证书谁也不告诉,她这才开口: “我们这豆腐摊也有五年了,我阿娘每天早起磨豆子,最近这腰觉得越来越疼。我说请个人来,她偏又不干。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叫人知道,脊梁骨都要被戳断。” 乌戈虽然自己是北魏人,可他也知道南陈与他们不一样,那儿的人把名节看的比啥都重要,特别是女人。 “哎,不瞒你说,很早之前我就跟你娘提过,这种活交给我来就行。可她非不干,我是一点都劝不动。有几次我站门外要进去,她就把我堵门外。我若是不走她还哭,你说.....” 咦?原来还有这等好玩的事? 洛英跟听故事似的,想让乌戈这个大漏勺再多漏点,可他估摸只惦记心疼佳人了,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不时捶着自己的腿。 “所以我也不想这个了,阿娘是怕人家说她一个寡妇,可她忘记了,自己也就三十多。” 乌戈十分赞同的点头,不能更同意。顺势拿过自己的大茶缸子,刚才蹄髈吃的有些多,顺口茶涮涮嘴。 岂料,洛英接下来直接点题: “所以啊,我想也别请什么人了,直接给我阿娘找个男人。这样的话,家里重活累活不用她干,还有人知冷知热的,多好。” “噗!” 茶水从乌戈口中喷洒而出,呛得他连连咳嗽。 洛英偷笑,瞧着他耳朵都红了,咳的声嘶力竭,气儿都快捣不上来了。 好容易平缓过来,乌戈尴尬得很:“英子,你咋会有这种想法嘛。” “我是认真的。我娘守寡了这么多年,命也够苦的了。我不嫁人,也是因为不舍得她一个人过。反正阿娘若是一个人,那我也一辈子不嫁,守着她。” 乌戈觉得这小丫头片子像是来试探他的,可又觉得,她更像是发自真心。 “那,那你告诉你娘了没?” 洛英苦笑:“乌叔,这事哪儿那么简单啊。找一个心地善良的,还要是真心疼爱我娘,愿意照顾她的人。太难了!” 乌戈再也忍不住,忙不迭举起手,抢着道:“我,我就是!” 对上洛英诧异的眼神,乌戈鼓足了勇气,像一个长辈似的郑重的吐露出自己的真心: “英子,从第一次见到你阿娘,我就喜欢上她了。相处这几年,我,我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深。就像你说的,她坚强,独立,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家。这样的女人,令人钦佩,令我乌戈钦佩!” “乌叔。” 洛英捂着嘴,吃惊的叫了出来:“可是您从来没说过啊。” 乌戈这会儿又表情,估摸是想起来李贞的叮嘱了。 可从前,是李贞不许,他也怕洛英知道后会强烈反对,那自己连跟李贞仅剩的一点接触都没了。却没想到,洛英的想法,竟然撞到了他心口上。 这样的话,那还有啥不能说的。 “从前,你娘拒绝了我许多次,说南陈的女人是要守节的,否则,不光自己被人瞧不起,还要连累儿女。那会儿我想着,我就一辈子不娶,守着你阿娘。等你嫁人了,等她老了,只要她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约么是想起来过去五年间这段多舛的感情,乌戈不禁眼眶有些湿润。 本来以为,是一段注定得不到结果的感情,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谁成想,上苍开眼,送来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第86章 .猪队友贞娘觉得最近奇怪的紧。…… 贞娘觉得最近奇怪的紧。 每天早上起床准备去担水,揭开水缸里头满满当当的。 泡好的豆子都被磨成了浆,一盆盆的摆在伙房地上,干净整齐,错落有致。 就连破损的院墙,都被修缮一新。还在原有的基础上,加高了三寸。 这也太奇怪了。 问洛英,她就装出无辜样说不知道,可贞娘其实心里早有计较。 院墙的门拴的死死的,没有人压根打不开。白天她虽说出门教人做绣品了,可洛英看家啊。啥玩意儿还能逃过她的眼睛去? 贞娘心知肚明,但同时心底又因为这猜想而忍不住五味杂陈。 须知道,她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与乌戈之事,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洛英。 若是她当真嫁了,自己遭人口水还好,连累了女儿,那是她万万不能承受的。 所以,为了洛英的名节,她也不能走错路。 女儿孝顺,铁定是为了自己。可她年幼,哪儿懂得人言可畏四个字的杀伤力。 贞娘决定,抽个空档,好好的跟自家闺女聊聊。 这一日早晨起来,洛英帮着贞娘把压紧实的豆腐一盒一盒的码放整齐,直起腰后擦了一把汗,笑道:“都这个时辰了,阿娘再不走,该让人等急了。” “不急。” 贞娘弯腰,掉落在地上的帕子捡起来,递给洛英:“用这个。” 洛英也不含糊,接过来揉成一团,又扯了领口,把刚才淌下的汗全部都擦了个干净。 第155页 “英子。” 贞娘才刚开口,便听到店门外来了几个挎着竹篮的小嫂子,笑着跟洛英打招呼后。纷纷要了块儿豆腐,又说了几句俏皮话,这才离开。 洛英手脚麻利的很,却不先去碰钱,直到人都走后,才用了个痒痒挠一拨,把柜上的铜板全部都划拉到了小盆里。 还没等坐下呢,人就开始络绎不绝起来。 小镇地处北魏边界,北魏人自然也是不少。 贞娘惊奇的发现,洛英居然还学会了北魏话,叽里咕噜不知道跟那几个小伙子说了什么,逗得人家哈哈大笑。 等人走后,贞娘没忍住好奇心:“方才你说了什么,他怎么乐成那样。” 那小伙子生的十分壮硕,头上全部剃秃,只有鬓间留了两巴掌宽的头发,编成小编垂下,十分有趣。 “哦,他说他的奶豆腐做的十分好,下回要拿一块儿来给我尝尝。我便说,你的奶豆腐倘若真的好,往后我这儿的豆腐也不要你钱了,你一块儿奶豆腐,换我这二十块去。” 看女儿驾车熟路的样子,贞娘不禁又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一上午的功夫,洛英连坐的空隙都没有。直到架子上的盒子都空了,她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苦着脸揉了揉僵硬的腰肢。 贞娘见状,连忙上前替女儿揉着腰,嗔道:“我竟不知白日里这样忙,往后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帮你。” 洛英原本就是鼓励她出去的,一来是贞娘爱好针线,二来也是鼓励阿娘多多与人接触。又怎肯答应她这个,连忙道: “平时可没这么忙过,估摸是今儿瞧见阿娘在,所以那些个北魏人都跑来瞧美人了吧。” 她仰着脸笑嘻嘻的样子,让贞娘忍不住捏了一把她挺俏的小鼻子:“你呀,就胡说八道。” 见贞娘没生气,洛英得寸进尺:“怎么是胡说八道呢,阿娘您这模样,您这身段,就是说是我姐姐,只怕没有不信的。” 哪个女人不爱美,尤其还是从自己在意的人口中说出。 贞娘乐呵呵的为女儿舒筋解乏,并未多想。 洛英灵机一动,索性顺杆子往上爬: “阿娘,您知道吗?原来北魏这边习俗如此怪异,这夫妻之间若是不睦,商议之后便请来从来媒人。在媒人亲友见证之下,撕毁婚书,宣布一拍两散。可真有意思。” 贞娘嗯了一声,心底却担忧起女儿来。 这北魏的风俗实在是不成个体统,也难怪洛英不想成亲了。 见她不排斥,洛英眼珠子一转,接着道:“还有更好玩的呢,这年轻女子竟然不如年长女子吃香,因为北魏人觉得年长的女子像是草原上经历过霜雪的花朵,更为高洁坚韧。这一点,还真是同咱们陈国一点都不一样。” 贞娘停下手中动作,颇为严肃的告诫道:“既然我们已在北魏,就尊重人家的风俗礼节。这种事与我在家中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外头跟人提。省的惹出祸端,知道吗?” 一脸肃穆,是真的担心女儿会惹出乱子。 洛英连连保证自己不是缺心眼子,这才作罢。 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 洛英将脑袋整个的靠在了贞娘身上,舒展了手脚,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后,一脸饕鬄满足。感慨的很: “阿娘,我永远都记得阿娘身上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想起阿娘的味道,浑身就充满了干劲儿。所以我这辈子,要一直守着阿娘,再也不跟您分开。” 听女儿提及过往,贞娘也是无限感慨。 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可女儿一个半大的孩子,接连失去父母,又在那老妇人手下,日子恐怕也是颇为艰难。 贞娘心底一片柔软,摸着女儿柔顺的头发,轻笑: “傻丫头,女孩子哪儿有不嫁人的。阿娘老了,不能陪伴你一辈子的。” “所以要珍惜当下。”洛英一下子坐起来,抱住贞娘撒娇:“阿娘,咱们母女分离了太久。如今,我若是出嫁,就又要分开。我不答应,所以啊,咱们母女俩就一起过吧。横竖这辈子,我是不嫁人了。” 看她认真的眼神,贞娘心里头一咯噔,刚想要开口,便听到后院里突然传来个声音。 “英子,你娘走了吧。今儿咱们干啥啊,你说,我听指挥。” 声音浑厚,处处透着憨傻气。 洛英身子一僵,不敢抬头去看自家阿娘的表情。 时至如今,再联想方才洛英说的话,贞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看着她一头钻在自己怀里,胳膊锁的紧紧的不松开,脑袋也扎进去,可笑极了。哪儿还有方才威武神奇的模样。 贞娘心里有数,面上却故意道: “谁啊,难不成家里进贼了?” 她站起来要走,洛英哪儿能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阿娘想着帘幕走去。 洛英心里头暗自叫惨:今儿光顾着套路阿娘了,忘记还约了乌叔呢。 这下好了,她似乎瞧见了,被吓的魂飞魄散的乌叔,和被骂的狗血喷头的自己。 洛英索性用手捂住眼睛,同时心底暗暗为乌叔祈祷,希望他坚强。 嗯,一定要坚强。 却说乌戈最大那日听了洛英一袭话后,这几日每天都来为报道。 第156页 为心上人排忧解难,还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家中。乌戈心里头那个美哇,干的就更得劲儿了。 这不,前几天把院墙给翻了一遍,今儿他惦记着,想把灶膛重新糊一糊。 其实他想做的还很多,譬如给李贞打两口老榆木的大箱子装衣裳;劈好多木柴,把他家的院墙给堆满;把屋顶的瓦片重新垒一遍——上头有几株野草长得有些茂盛,长期以往,再碰上个暴雨天气,容易漏雨。 当然,这些目前来说,还只能是想想。 毕竟,事要一件件的做,饭要一口口的吃。 贸然前行,只能适得其反。 所以他一切都听洛英的,洛英让他干嘛就干嘛。 乌戈心里头美,感觉浑身力气像是用不尽似的。正美呢,突然眼前帘子一掀,魂牵梦萦的面孔,就这么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一下子傻掉了。 脸上的笑容僵在远处,眼底又是欣喜又是胆怯,既想好好看心上人,又想绕过她求助自己的狗头军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是要把贞娘支走吗?怎么,她这会儿会在这里呢。 “行了,你别看她了。” 贞娘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因为这儿是前堂,怕叫人瞧见。下巴一抬:“去后院。” 铁塔高的人物,这会儿跟充气的娃娃似的,软绵绵的耷拉下脑袋,挪着步子听话的向后院走去。 贞娘回头,看了洛英一眼,啥话没说就走了。 一直到走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回来后,洛英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妈呀,一向温柔贤淑的她娘亲,发起火来原来这么吓人。 没一会儿,帘子又被挑开了。 这一次,露出的是乌戈的脸。 他十分的不好意思,习惯性的去揉鼻子,憨憨一笑:“你娘叫你呢。” 洛英站起来走了两步,想想不对劲儿,又停下,莫名其妙望着他: “不对啊,你俩的事,她叫我干嘛?” 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是乌叔挨骂,然后被撵走才是。 可他如今非但没走,还要叫自己过去? 乌戈十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英子,对不住,你娘一生气,我就,我就全招了.....” “啥?” 洛英差点没跳起来:“你都说了啥?” “就是咱俩商量那些个事,不过英子你放心,我跟你娘说了,这主意是我出的,你只是配合我!”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表情,洛英真是欲哭无泪啊。 我滴个娘啊,这次她可真是被坑惨了。 她相信乌叔肯定是说了这句话,可关键是,就他那脑袋,能想出这些个花样来?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信。 碰巧,她娘非但不傻,还聪明的很。 临走时,洛英狠狠的剜了乌戈一眼,悲切的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搭,颇为凄壮: “难怪人说,宁与聪明人为敌,不与蠢蛋为友。我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乌戈瞪大了眼睛,陈国话他听得懂,可一旦开始文绉绉的他就听不懂是啥意思了。 不过砸自己的脚这个,他是明白的。 于是,颇为关爱的向她的脚丫子看去,紧张得很: “砸着哪儿了?怎么砸的?是不是屋后头的石头没垒紧?我跟你阿娘说一声,现在就加固去,省的下回你阿娘再被砸了,她可没你皮实。” 洛英....... 皮实英生无可恋,慢慢向后院走去,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第87章 .演技超神在给自己找爹这条路上,洛英…… 洛英慢吞吞走到后院,见贞娘背对着自己,一手叉腰,另一手拎着根藤条,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不会吧。 记忆里,爹娘都是温和而柔软的人,无论自己怎样调皮,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更遑论挨揍了。 难道今儿要破例? 她心里有也虚的厉害,壮着胆子,犹犹豫豫的喊了声: “阿娘?” 贞娘应声缓缓转过,架势摆的足,可红红的眼圈却暴露了温柔本性。 洛英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觉得自己这祸,好像是闯大了。 贞娘看着女儿低头顺眉,跟只鹌鹑似的样子,心里头的火早灭了几分。可转念一想,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竟然背着自己干出给亲娘保媒拉线的事来。 若是再不管,他日到了低下,都没脸见她爹去。 顾念至此,不得不狠下心,抬起手中藤条,往空地里抽了一下。同时鼓足勇气,想要叫她跪下。 话还未出声,便见她从善如流的应声而跪。 噗通一声,听得贞娘心都揪起来了。 可这丫头可好,跪的是又响又干脆不说,还停止腰板,面色泰然。 原先熄了几分的火,瞬间又被撩起来了。 “我问你,你趁着我不在家,都干了些什么?” 洛英答的十分干脆:“我看乌叔爱慕阿娘,有心想撮合你们。” 贞娘没想到她如此大胆,顿时被惊的后半截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洛英陈胜追击,索性把心里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阿娘,乌叔的为人,整个镇子的人都清楚,我也是真心希望有个人能陪着您过剩下的日子。阿娘,爹爹走了,弟弟也不在了。如今只有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我成日都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 第157页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赶紧呸呸呸。” 贞娘慌了,压着洛英往地下吐了三口唾沫后,也顾不得再追究女儿的责任,一把拉起她。关怀的眼神在她脸上不断巡视: “孩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洛英目中含泪,一摇头,泪珠儿就顺着眼眶往下流。 她越是这样,贞娘就越是不信。直到逼出了她心里话: “阿娘,我就是觉得你太苦了,如今,好容易有个合适的人,我希望你别去在意别人说什么。只要咱们自己过得好,过的幸福就行了。” “真的没事?” 再三确认后,贞娘才松了口气。 折腾这一遭,原先的气早被惊吓给冲到了九霄云外。她拉着女儿的手,幽幽道: “孩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给自家娘亲说媒,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给淹死。” “我不怕!” 洛英抬手一擦眼泪,又开始嬉皮笑脸:“娘忘了,咱西柳村的娃,从落生开始就会凫水。” “你呀!” 明知道她是在说俏皮话逗自己,贞娘还是忍不住忧心: “英子,娘的前半生,经历太多了。如今,只想着守着你好好过日子。这些日子娘也想清楚了,你不想嫁去人家家里处处受拘束,那咱们就收个上门女婿。到时候生几个娃,娘帮你带,保证小日子过的舒舒心心的。” 洛英眼珠子一转:“那好呀,等乌叔跟咱成一家人了,还能让他带娃娃们去骑马呢。” 贞娘是哭笑不得,不管怎么样,她都能把话题再重新扯到乌戈身上。 可身为女子,她也有自己的固执,当下板着脸叫洛英不许再背着自己做这种小动作。同时保证自己会跟乌戈说清楚,从今往后,两人再无半点瓜葛。 说罢,便不再理会洛英,径直向前屋走去。 哎,弄巧成拙了! 一连两天,洛英都竖着耳朵听后院的动静,可贞娘也发了狠,守在家里。但凡洛英有点动静,她的眼睛立马就跟了过来。 一计不成,洛英又生一计。 她故意说要去找玉儿玩,准备路过乌戈的猪肉铺时把自己想好的谋略告诉他。却没想到,她阿娘立即动手开始上板子。 “阿娘。您这是做什么?” “跟你一路。”说话间,板子已经上了一半,屋里的光线也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正巧,我给那未出生的孩子做了两件衣裳,一起带过去。” 洛英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娘做好一切后,又去屋里拿了竹篮。过来挽住自己,拖拽着一起出了门。 好家伙,这是寸步不离啊! 好在见了玉儿,她的烦心事顿时被眼前一幕取代了。 “哇!” 洛英小心翼翼的摸着她崛起的肚皮,惊叹道:“我怎么感觉又大了。” “是。”玉儿的眼睛里含着慈爱的笑容:“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一日大似一日。” 贞娘从竹筐里拿出小衣裳后,盯着玉儿的肚子看了半天,下了结论: “尖尖的,像是个男孩儿。” 玉儿一听,抿嘴一笑:“婶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健健康康的就行。” 贞娘是过来人,瞧着玉儿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当下便叫她撸起裙角,看了一眼后,顿时倒抽口凉气。 以往白皙纤细的小腿,如今肿胀的像根萝卜。更别提上面爬满了青紫经络,瞧着可怖极了。 洛英不明所以,看看贞娘,又看看玉儿。 “我也不知怎么了,从上个月开始就肿的厉害,心慌的也难受。我时常在想,甭管男女了,只要我们俩都平平安安,这就好了。” “你啊,想太多了。”贞娘安慰她:“这女子到了后期,都是这样。我一连两胎肿的比你还厉害些呢。” 一听这个,玉儿顿时眼睛里迸发出光芒,急切道:“真的吗?” “放心吧。” 贞娘安慰她:“大多女子都是这样,浮肿,夜频,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保证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出来。” 玉儿顿时松了口气,继而又很是不好意思的道起谢来: “婶子别坏话我,我们两口子都是无父无母的,有个什么事,想找人问问都是不能,也只是自己瞎想。” “好孩子,下回有事啊,直接来找我,千万别乱想。这两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随时也可能会提前生。你平日里走动,也尽量别去远了。” 又交代了玉儿几句后,她拿着竹筐:“今儿新磨的豆腐,我给你留了两块儿。我去伙房做出来,你好吃。” 又扭头一笑,逗她:“多吃豆腐,回头孩子的脸蛋也跟着豆腐似的,白白嫩嫩,稀罕人呢。” 说笑后,她便去忙了,留下洛英陪在玉儿身边。 “玉儿姐,原来怀个孩子,这么遭罪啊。” 洛英被方才那一幕吓着了,又看玉儿吃力的模样,突然一阵鸡皮疙瘩:“我可不想生孩子了。” 玉儿顿时被她给逗乐了:“你呀,先成个亲再说吧。” 又咦的一声:“最近都没见你来找我玩,还以为有什么情况呢。” “嗨,我能有什么情况啊,倒是我这真有个棘手的事,还要请你帮忙呢。” 她对着玉儿耳朵,窃窃私语起来。 第158页 随着她的讲述,玉儿的表情变得十分....莫测。 听完后,玉儿问:“这能行吗?” “当然行啦。” 洛英义正言辞,拍着胸脯保证:“这件事若是成了,我阿娘的后半辈子幸福就有指望了。” 看着她一拍三晃的胸脯,玉儿嘴唇蠕动,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这姑娘,还真是....话不惊人语不休啊。 给自己亲娘拉红线,普天之下,她是第一人了吧。 难怪,难怪。 这等可爱有趣,不被俗世拘泥的灵魂。难怪他如此用心,就连自己,相处久了,都时常会忘记,当初是为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接近她们的了。 最终,洛英磨的玉儿终于答应,当即高兴地捧着她的脸,激动的要印上自己的嘴唇印子。 若非腹中孩儿及时打拳提示自己的存在感,她这一下非亲上了不可。 回去的路上,洛英高兴极了。 她哼着小曲,眼睛不住望着两旁,看看这个,挑挑那个。最后买了两包酥糖,一面走,一面往嘴里扔。 贞娘忍不住问她:“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瞧你美的。” 洛英一听,顿时拉下脸,委屈巴巴道:“阿娘,你怎么能这么想自己女儿呢。我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反正,高兴也是一日,烦恼也是一日,那我还不如开开心心的,对吧。” 贞娘给了她一个自己才不信的眼神,告诫她:“反正你再耍花招也没用!” 岂料,这话才说出去,立即就被打脸了。 两天后,一个小孩儿过来送信,说乌戈帮人杀猪的时候手没按稳,猪一下子猛烈挣扎,结果刀偏了,他一下子扎到了自己胳膊上。 如今人躺着养伤,十分可怜。 贞娘一听,头一个反应就是追问女儿:“苦肉计。这又是你想出来的吧!” 洛英两手一摊,无辜的很:“阿娘,不能因为我做了一次,就次次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吧。再说了,那刀扎进去多疼啊,弄不好要残废的。您看是我傻,还是乌叔傻啊。” 贞娘也闹不清女儿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心中拿不定注意。又见那孩子描述的十分严重,当下一狠心,丢下句:“我去瞧瞧,若是让我发现你俩合起来骗我,回来再仔细你的皮。” 见贞娘匆忙离去,洛英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给自己斟了碗茶。 嘿嘿,甭管它是不是苦肉计,够灵就成。 可洛英没想到,这次,还真玩砸了。 第88章 .故人重逢叫花子李延秀和大龄少女洛英…… 等洛英知道消息赶过去后,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有余了。 趁着贞娘去热汤药的空荡,洛英连忙低声询问: “乌叔,咱们这是演戏,您也不必这么狠吧。” 她还是听玉儿说,乌戈的半条胳膊差点废了,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劲。连忙借口要来探望,这才跟着贞娘一起来。 乌戈这会儿躺在床上,胳膊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嘴唇有些苍白,瞧得出的确是曾失血过多。不过,那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透着喜悦的光芒。 “别提了。” 乌戈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那会儿也不知道脑子在想啥,那头公猪又贼有劲儿。这不,刀锋一偏,直接给扎透了。” “啊!” 洛英听着都疼,同时心里也愧疚的很:“都怨我,不该出这个馊主意的。” “不不不。” 乌戈来了精神,嘿嘿一笑:“我还要谢你呢,要不是受了这伤,我也不能日日见到贞娘。只要能天天看见她,就是这条胳膊废了,我也甘愿!” “胡说八道什么。” 说话间,贞娘端着一碗汤药从屋外走了进来,显然,两人刚才的对话被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一进来,就先给洛英翻了个白眼。而后,端着药坐在床沿,拿了调羹仔细的喂着乌戈。 贞娘喂的仔细,乌戈傻呵呵的乐着,浑然不觉的一口接着一口。 瞧他那模样,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蜜水呢。 喝的急了,从嘴角流了点下来。贞娘连忙拿帕子替他擦拭,一面娇嗔埋怨:“瞧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乌戈: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 洛英悄悄的从屋里退了出来,转身出了院子,走在大街上,开始闲晃。 五年时光,有变化的岂止是她? 这座边陲小镇,从刚来时满街的南陈人只有少半,到现在,已经是北魏人的三倍了。 听说南陈国君不仁,奸佞当道。又听说,其实国君并未掌权,权利一直在当朝太傅手中。 南陈政坛依旧如初,只不过,当权人从李,换成了宁而已。 洛英随手撩起一块儿布料,觉得给孩子做衣裳再好不过。从兜里摸出铜板后,扯了两尺。刚才包好,便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劳烦酒壶打满。” 洛英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身体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可等转过身,看到那张熟悉的侧颜时,瞬间,所有过往一起涌上心头。 五年时光,他也变了。 俊朗的少年如今看着有些颓废,下巴上泛着一层青岔。头发用条布带缠了两圈,其余的跟随长发齐齐披散。 一件袍子也不知穿了多久了,都瞧不清楚原本颜色。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像跟风干的腊肠。 第159页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这张脸,变得成熟而内敛。肩膀宽了,人却显得更瘦了。 洛英抽了抽鼻子,冲着他的方向,突然大喊了声: “喂,前面那个臭小子。” 一条街的人都有些纳闷,望着前头,也不知道她在叫谁。 只有那人,依旧纹丝不动,懒洋洋的站着,眼睛里似乎只有他的酒葫芦。 “我说!” 洛英用尽力气,慢吞吞的一字一顿,向他喊道: “前面那个姓李的臭小子,我叫你呐!” 打酒的大娘正好拎了酒葫芦出来,听见了她这话,疑惑的问: “英子,你是在叫谁呐。” 眼泪不知何时夺眶而出,而那人,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震,缓缓的转了过来: “没事大娘。”洛英笑的越灿烂,眼泪就掉的越凶。她抬起手被胡乱擦着,好让视线能更清晰一些: 直到四目相对,她感觉到了莫名的心酸委屈,忍不住望着他,慢慢往前走。直到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回答: “我在叫一个没良心的王八蛋,说好的不久再重逢,可一连五年,音讯全无,害我白白担心。有时候恨不得他真的死了算了,我也就彻底不再想他了。” 在他逐渐柔软的目光中,洛英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腰肢。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 “李延秀,欢迎回家!” 日出江花红似火,日暮斜照边城暗。 残阳大片的铺在城墙上,天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那斑斓的晚霞。 李延秀扬起脖颈,咕咚咕咚的灌着酒,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走了这么多地方,果真还是这儿的酒,最够味!” 洛英笑眯眯的望着他,突然伸手拽住他鬓角的长发,发出嫌弃的啧啧声: “李酒神,您的头发都快成咸菜干啦,方才差点没熏死我。” 李延秀一扭头,一双眸子含着调侃意味: “英姑娘,在下的气味里,还参杂着您方才流的鼻涕呢。” 可不是,那衣襟面前已经干透了亮晶晶的可疑物,推断过去,正是洛英方才的杰作。 她不禁红了脸,冲着李延秀吐舌头:“你变了,变得油嘴滑舌。” “彼此彼此,我记得从前你好像.....” 李延秀的眼睛在她的身上扫过,最终,在某处停留。然后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拧着眉头: “没有这么,雄伟。” 洛英还在愣神,他又添了句: “莫非是北魏的饮食,对女性格外优待?” 天啦撸! 洛英简直不敢相信,她,她这是被李延秀给调戏了? 被这个胡子拉碴,满脸酱油色,除了那一双眸子依旧澄净透亮。其余怎么看,都跟街边流浪汉没什么区别的李延秀,给调戏了? 原本,她该生气的。 可不知怎的,她的心理,就像是不断往外涌蜜似的。一股股,甜的自己都没留意到。 眉梢眼角,皆是甜蜜。 两人相视,而后,有各自望着前方。 天野茫茫,道路漫长。 世界之大,绕了一圈,终于,再度重逢。 天色一直擦黑,洛英才回家。 走到门口后,洛英歪了歪头,示意:“不进来坐坐?” 李延秀看了一眼,还是从前自己给她置办的小院。院门敞开,里头整然有序,夹杂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不了。”李延秀晃了晃空掉的酒葫芦:“如此良辰,岂能无美酒作伴?” 见他要走,洛英急忙追问:“那你住在哪儿,我去哪儿找你?” 李延秀摆了摆手,颇有几分洒脱意味。 未留下一句,就这么走了。 洛英傻傻的盯着,疑心是自己做了个梦。可倘若真是梦境,那脸上为何一片冰凉? 她失落的踏进屋子,关上房门后将自己重重的扔在床上。转辗反侧,又突然下定了决心,从床上一下子蹦起来,穿了鞋便推门跑了出去。 不顾从家里追问的贞娘,一路顺着李延秀方才走掉的方向追去。 小镇地方不大,酒肆拢共也只有那么几家。可寻遍了,都没闻出那抹熟悉的身影。 洛英有些慌了,又暗骂自己为何不果断些。就这么找着找着,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到了城墙下。 一抬头,便瞧见那个穿的跟老干菜似的男人,望月独酌,好不惬意。 她擦了擦喜悦的眼泪,仰起头凶巴巴的喊他: “喂,五年不见,你这脚底抹油的功夫见长啊。” 李延秀动也不动,只是晃了晃手中酒壶,算是打过招呼了。 洛英不气馁,四下里张望找地方往上爬。 可城墙光滑,哪儿是她这三脚猫的功夫能征服的,脚下一滑,差点溜下去。 她还偏不服了,李延秀上得去,自己难不成就上不去? 那股子倔劲儿上来,洛英四下张望后,搬来几块儿石头垒在一起。不成功后,又打起一旁树的主意。翻来复起几次后,她突发奇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动手脱鞋袜。 “哎。” 轻飘飘的一声叹息后,一个人影自上而下飘来,伸手突然揽住她的腰肢。另一手腕子手动,一根长鞭犹如条黑色灵蛇,势如破竹般缠住了城墙上一块儿凸起。 第160页 紧跟着,他足下一点,带着洛英便飞上了城墙。 寻了个安静的位置放下她后,李延秀直叹气,颇是无奈: “五年过去了,你就不能安分些?” 洛英心里得意,故意靠近他: “五年过去了,你倒是变得越来越惹人厌了。” 从前好歹只是冰块儿脸,模样还好看。可现在,邋里邋遢不说,说话还阴阳怪气的。 不过洛英却不生他气,甚至觉得现在的他,比以前的他更真实些。 “那便离我远些。” 李延秀往后退了步,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靠下,拔了塞子,张着嘴又是一大口。 “啧啧啧。” 洛英一屁股坐在他身旁,两只手指拎起他衣裳衣角,故意嫌恶: “瞧瞧你这酒鬼的样子,除了我,还有谁愿意靠近你。” “不巧,多了。” 李延秀伸手,将自己那片衣领拽过去,冲着洛英滋了满口白牙,而后上下打量她: “这么晚了,你跑出来。怎么,家里男人孩子,不用管?” 洛英一愣,半晌没说话。 李延秀见状,以为自己说中了,轻笑:“行啦,旧也叙了,面也见了,赶紧回去吧。” 说着,起身就要去揽她腰肢,准备如法炮制带她下去。 岂料,洛英啪的一声,清脆果断,打落了他的手。 第89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一轮,李延秀输的很…… 李延秀甩了甩手,半开玩笑的调侃道: “啧啧啧,我记得你从前牙尖嘴利,却好歹从不动手。怎么现在跟市井大妈没个区别了,嗯?” 那一声嗯,撩拨于无形,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 洛英木着脸,全无见面时的喜悦。 突然,她空手爬向城墙一处垛子,吓的李延秀汗毛都竖起来了,飞身过去,一把将她按下。 腕间鞭子飞速缠绕上垛子,看得出,这五年间,他的功夫是精进不少。 两人顺利落地后,李延秀凝着她的脸,嘴角虽在笑,眼里却一片肃穆。低低斥责: “你疯啦,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要命了?” 啪的一声响,疼得他下意识抽回了收回去。仔细一看,上面留有两指红印。 洛英冷着脸看他,突然,又抓起他的胳膊就咬。 她是下了狠口的,就像是流浪了许久的狗,如今见了他,明知道留不住,却还是想死死的啃下一块肉来。 就好像,这样做了,就真能留下些什么似的。 又不是铁打的,李延秀果真疼得挣扎起来。也不敢使劲抽出怕她受伤,只能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迫使她松口。 果真,洛英最后只能松开。 牙齿与肉一分离,那疼痛感仿佛是加了十倍似的。李延秀低头一看,一圈牙龈就像是孩子的小脸,圆嘟嘟,胖乎乎,边缘最狠的地方,还渗出了点血丝。 洛英恶狠狠的盯着他,他却突然一笑,用拇指擦去混着口水的血迹,在身上随意一揩: “这会儿又不嫌我身上脏了?” 洛英一愣,又看他随意垂着胳膊,任凭血丝又渗出来,也不去管它。 她做了个连自己也没想到的决定。 天空像一片蓝黑的绒布,不知谁随手洒了一把璀璨的星子,点缀了星空。又在尽头处挂了一轮弯月,笑着俯瞰人世间。 两旁的屋子早已熄了烛火,唯有那一轮弯月,照在青石板的路上,替他们引路。 洛英死死的扣着李延秀的腕子,倔强的前行。 幸而他未挣扎,只是不住的玩笑问她。再得不到回应后,索性闭了口,哼着荒腔走板的曲调,跟在她的身后。 一女一男,一前一后。 很快,便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宅子面前。 洛英木着脸,拍响了院门: “阿娘,是我。” 得到回应后,洛英便又不开口了。 李延秀嘻嘻一笑,指着自己身上:“早说啊,我也该来拜见一下伯母的。只是我这身装扮,好歹容我梳洗一番吧。” 洛英白了他一眼,倒是开口了: “你洗的再干净,我也能闻出那股人渣味儿!” 李延秀一噎,随后摆出无所谓的姿态: “你不嫌丢脸,我更无所谓了。” 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等门开口,贞娘吓了一跳。 未等她开口呢,洛英直接抢白: “阿娘,你不是总嫌我是个老姑娘嘛,喏,这是我给自己找的男人。今儿起,我俩就算是两口子了。改明儿等他能行了,给您生几个外孙外孙女带带。现在您去睡吧,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呢。” 贞娘一副五雷轰顶的表情,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的疑惑,哦了一声进屋了。 “进来!” 约么是嫌弃他不够利落,临进门时洛英还拽了他一把。 李延秀一个趔趄进了屋,见洛英手脚麻利的上了门栓,干笑道: “你,跟你娘就这么说话?太没规矩了吧。” 洛英没搭理,拽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后,二话不说,突然上去就扒他领口。 李延秀没提防这小妮子竟有这手,惊得浑身冒汗,脚下一飘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墙,才发现已无退路。 乖乖,这妮子,来北魏住久了,莫非转了性? 烛光下,洛英的神色森然,她一把抄起桌上烛台,步步紧逼。直到离他还有三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第161页 “还有更没规矩的,要试试吗?” 李延秀额前流下一滴汗,吞了口口水后,摇头不语。 “那就自己脱,利落点。” 洛英放下烛台,丢下句:“我去给你打水,再找身干净衣裳。当然,我也很乐意亲手为你梳洗,更衣。” 她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吓的李延秀连忙拽住自己领口,双腿不禁夹紧,脱口而出: “我自己来!” 洛英僵硬的扯起嘴角:“很好!” 而后转身离去。 直到门重重的关上后,李延秀才从茫然中清醒过来。 不对,他又不是个娘们,做这么羞耻的动作干嘛? 真要发生点什么,谁吃亏还不一定呐。 还有,进门那会儿她说了什么? 什么叫改明儿等自己能行了,生两个外孙? 李延秀低下头看向自己那话儿,怎么就不行了??? 他气的龇牙咧嘴,满腔的邪火没处撒,手劲儿便大了些。 那破烂衣裳怎禁得这遭,枯茬一声,彻底成了两半。 给他烦的,索性团成一圈扔到地上。还没等上去踩两脚呢,便听到门外有重重脚步声,吓的连忙捡起来。 可衣裳早就成了破布条,哪儿还能穿起来?越急越乱,越乱越急,等门被撞开时,他只能下意识转过身,捂住胸前。 洛英一眼就瞧见了。 她故意把木盆重重往地上一放,然后直起腰一面揉腰一面叫唤: “沉死我了,哎哟哎哟。” 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那裸露的脊背。 不得不说,五年的岁月,的确是改变了很多。 五年前的她,总喜欢去看男人的脸。甚至给受伤的他擦拭身体时,也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五年后的她..... 啧啧啧,别说,比起北魏的男人,还是这身子有看头。 宽阔的肩膀,虬结的肌肉和紧窄的细腰。美中不足,就是垂着的头发遮住了蝴蝶骨。不过却有一股朦胧美,像是珠帘后的美人脸,反而愈发勾人。 “看够了没。” 李延秀的声音有些干,哪儿还有刚刚那副嬉皮笑脸的游侠儿样儿。 洛英双手抱胸,大大方方:“没看够,你能把头发撩前头去吗?” ...... 她好像听到了谁在磨牙? “你先出去。” 李延秀的声音平静许多,带着无奈:“我换好了叫你。” 洛英叹息:“哎,眼福未饱,奈何美人娇羞啊!” 然后,不顾李延秀脚下差点一滑,啧啧啧的叹息着走出了房。 徒留他一人,恨得是咬牙切齿。觉得五年未见,怎么这丫头反而成了个流氓了? 直到走的离他屋子远一些后,洛英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这厮,脸皮薄的堪称博饼,还装什么流氓? 一想起他捂着胸口不敢回身的样子,简直就跟从前庄子上的小媳妇似的,就忍不住想笑。 她一面笑,一面擦着眼角的眼泪。重重的吐了口浊气,自言自语道: “看在你还是这么傻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想着李延秀估摸不会这么早收拾完,她站起身,朝北屋走去。 一敲门,果真下一刻,门就被急切的拉开了。 贞娘穿戴整齐,面容焦虑的望着女儿,下意识又去看她身后,发现无人后,小心询问: “那位,他......” “阿娘,他是李延秀。” 李延秀? 这个名字太过熟悉,却又整整五年未被提起,贞娘有片刻的恍惚。 “就是跟我有婚约的那个小子。”洛英提醒:“偶然遇见的,就拽回来啦。” “啊,是李大人!” 贞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过去。 终究还是记得这个时辰不合时宜,忙抓着女儿的手:“他现在怎么这样了?我记得,他是个大官啊。” 相对贞娘的吃惊,洛英反而淡定的多: “嗨,皇帝都能轮流坐,何况是个官。反正,我不能让他走。” “对对对。”贞娘十分赞同:“没有他,咱们母女这辈子估计都见不到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咱要懂知恩图报。” 见贞娘接受的这么快,洛英又补充一句: “阿娘,你也不必对他这么客气。” 啊? 贞娘的观念里,还是恩情大于天那一套,正想要反驳女儿。没想到她又是一句炸弹丢下: “哪儿有丈母娘对女婿那么客气的,以后你就当他是儿子使唤吧。” 贞娘:...... 不顾贞娘合不上的下巴,洛英说完了想说的话,交代她早些休息。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能睡得着,就又跑去自己屋,大力的敲门。 贞娘见女儿又去折腾李延秀了,默默的合上门,独自去消化这个难咽的信息了。 洛英拍了两下门后就不催了,双手抱胸身子往门上一靠,嘴里开始吹起了口哨。 吹的调子,可比李延秀那荒腔走板的要好听多了。 自然,也清晰的多。 所以李延秀一开门,便是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死死的盯着她,后槽牙都快咬烂了: “你能不能别像逛窑子似的,守在这儿。” 见他开门,洛英停了口哨声,一双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三圈,又顺着脖颈往下滑。几番过后,才嘿嘿一笑: 第162页 “不错,不枉费我又是提水又是等的,瞧瞧这张脸,这皮肤,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亮晶晶,水汪汪,真想咬一口。” 李延秀:....... 他真是给跪了! 卑微小李终于收起了一副游侠儿的模样,痛心疾首的请罪道: “都是我错了,咱好好说话吧!” 第90章 .屋外偷听贞娘心里直嘀咕:自家闺女啥…… 洛英眉毛一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双眼,冷哼一声: “早这么干脆,姑奶奶还跟你废这劲?” “进来!” 她双手一撤,起身直接进屋,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瞧着他还在那不动弹,声音猛地一抬: “怎么?又反悔了?” 李延秀认了命的关门进屋,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刻意拉开两人距离: “说罢。” 他真是后悔送洛英来北魏了,好端端一个女子,怎学的这么彪悍。 岂料,洛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个没完: “说说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这回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还有,你如今,还喜不喜欢宁妍?” 李延秀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 “宁妍?” 他喃喃道:“你,你怎么会想起问她。” 他的声音低沉,末了,还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听在洛英耳中,就另当别论了。 她坐直了身子,又清了清嗓子,才道: “五年前,在徐州的客栈,我们见过。” 这是洛英心头的一个结。 当年的她不谙世事,这五年来,许多东西,慢慢的她都想清楚了。 当年宁妍让她拖住李延秀一个月的时间,而恰好,就是在这一个月里,南陈的朝堂迅速完成了政变。李家从未了阶下囚,而宁家,则一跃而起,取代了曾经李家的位置。 如今想想,恐怕那一见如故,都没参几分真心吧。 这些年来,她每每想起这件事,心里头都跟堵了把毛刷子似的,堵塞的难受。 如今,终于能当着他的面说出真相。当然,她自是也做好了被怨恨的准备。 “哦。” 等了半天,没有后续。 洛英疑心他没听清楚,望着他的脸,又重复了遍。 这回,李延秀有些不耐的掏了掏耳朵,对着地上一弹,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知道。” 洛英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因为激动声音有些尖锐:“你何时知道的?” “那会儿就知道了。” 李延秀补充了一句:“虽然当时我不是很肯定,但后来的一系列变故,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是用宁妍瞧病为理由,实则代表了北魏的谈判,引的李明华去了徐州。而后操控禁军,迅速占领皇城。至于禁军统领秦冕,早就被那场畸形联姻伤透了心。为了妹妹的幸福,从而默许了这一系列的动作。 各人都得到了各人所求,所得。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宁墨呢,他究竟想要什么? 滔天富贵?他本是簪缨世家。 绝世高位?他们的出身,就代表了日后的位极人臣,压根不需要出此险招。 李延秀发现,他好像从未看清过这位好友。 “那第二个问题,你成亲了吗?” 李延秀被洛英拽回现实,看着她那张美艳的小脸,又想想那刚猛的性子。挑逗的话,一句都不敢说了。 洛英显然有些性急,容不得他的沉默,又问了一遍。 这回,他摇了摇头。 洛英大喜:“太好了,其实纵然你成亲也没关系。我都想了,倘若你胆敢在外头又找一个,那就是苟合,连妾我都不让她做。回头就来日日给我泡豆子,夜夜起来磨豆腐。” 李延秀被她的彪悍再一次惊呆了,不禁傻问: “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就要给你为奴为婢了?” “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洛英手一掐腰,恶狠狠的瞪着他:“西柳村整个村民都是见证,何况你的身子我都看过了,也摸过了......” “咳咳,咳咳咳。” 李延秀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有被自己口水给呛到的一日。艰难的捞起桌上茶壶,灌了一气后,颇为无奈的解释: “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受伤那会儿啊,那身衣裳又是血又是泥的,还混着脏雨水,压根不能穿了。我给你扒光后,又拿温水仔细擦了全身。哦,主要是在腋下,大腿根和腿窝处多擦了几回,为了退热。” “行了行了。” 李延秀面红耳赤的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见此,洛英颇为得意,挑眉笑眼:“所以我得对你负责,你也得对我负责。我都把你看光了,往后在看别的男人,脑海里总想起你当时的样子,也对不起我未来的男人嘛。” 李延秀真想跪下给她磕一个! 大姐,您看完也就罢了,这还回想?怎么的,看样子这几年,是没少回忆啊。 尚有一丝羞耻心的李延秀真是认输了,他发现,洛英真真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他可以不要荣华富贵,身份地位,连那些世家子弟的繁文缛节,规矩礼仪,都可以抛之脑后。 本以为,孑然一身,无欲无求,便不会再受任何桎梏。 第163页 不成想,他的劫,却在五年前,便埋下了。 更可恨的是,人家这五年纹丝不动的就在原地,还是他贱不楼搜自己跑来的,怪谁呢? 李延秀无奈的闭上眼,一手扶额,尽量不让洛英瞧见此刻他脸上的悔意。 这一回合,洛英胜! 看他这幅模样,洛英心里头呕的那口窝囊气早就烟消云散了。本想就此放过,不过,最要紧的一个还没问呐。 她尽量克制住眼角的笑意,正了正脸色,开口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 李延秀扶额的手指动了动,示意她继续。 洛英忍不住勾起嘴角,她喜欢看李延秀这幅样子,也喜欢那个清冷羞涩的少年,他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你这次,是为何而来?” 李延秀慢慢的抬起了头。 为何而来? 那双微微协调的凤眼在烛光下显得少了丝清冷,多了些柔情。岁月如此优待于他,并未给他留下任何痕迹。反而犹如发酵后的佳酿,酝出了醉人的芬芳。 这一次,洛英没有催他。 她在等,等那个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等他亲口说出来。 许久,李延秀终于开口了。 “或许,是因为害怕吧。” 夜凉如水。 他的声音,比夜还凉: “身旁的人,一个个或是离开,或是不在。天下之大,河山之美,却无一人能对酌。偶尔午夜梦回时,觉得那些记忆离我越来越远了。不知是脑子喝坏了,还是时间真的把一切都冲淡。所以,在我淡忘之前,我想再看看你。” 他很是平静,刚洗过的长发未干,乖巧的贴在鬓边,显得整个人有一种脆弱的美。 配上这样的话,洛英内心就像是烧开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想紧紧的保住这个男人,再也不想和他分开了。 洛英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也就这么做了。 直到人飞奔上来时,李延秀还是一脸茫然的被迫接住。听到洛英激动的回复: “我也想你,李延秀,你不许走了,我不许你走!” 然后,两条胳膊就像是柔软的绳子,紧紧的缠绕在了他的脖颈上。 快要窒息之前,李延秀心想: 我要早知道你他娘的变成这幅德行,打死我都不来。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推开那双命运的桎梏,而是僵硬的抬起胳膊,犹豫再三,最终,也抱住了她的腰肢。 * 一夜辗转难眠的贞娘天不亮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出来了,看看闺女那屋房门禁闭,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多次上前想要听听动静,最终,还是放弃了。 等洛英从屋里出来时,已经是日晒三竿了。 满院飘着豆腐的香气,贞娘正端着洗干净的空簸箩要往墙上挂。斜眼瞧见女儿出来,激动地直接甩石磨上,一面走一面用围裙擦着湿漉漉的手,满脸殷切: “英子,起来了?” “嗯。” 洛英拿了柳枝,沾了粗盐在牙齿上擦着。 “那个,李大人,还没起呐?” 洛英含糊不清:“嗯,他太累了,我让他多睡会儿。” 贞娘:...... 怪了,这种事,向来都是女人累得慌。鲜少见男人爬不起来的,莫非,这看似精壮的李延秀,实则是个银枪蜡烛头? 贞娘不死心,又问:“那,你没觉得哪儿不舒服?” 洛英这会儿已经开始漱口了,连吐两口后,把水瓢里剩余的水往地上一泼。想了想:“没有啊,挺好的。不过李延秀他老揉腰,我估摸着他是不是腰有些疼。哎娘,要不,晌午给他弄点腰子补一补?以形补形嘛。” 贞娘两眼一黑,完了! 闺女千挑万选,最后怎么找了这么个身体不济的主儿。算了,瞧他年岁还小,用点心还能调养。 贞娘把家里这摊交给洛英,自己跑街上买食材,下定决心要把女婿的身子给调养好! 贞娘走后,李延秀便从屋里出来了。 “咦,你睡起来啦,怎么不多睡会儿?” 洛英正忙着往前面店铺端豆腐,交代他:“你要是起来了,就给我搭把手。” 不料,李延秀恶狠狠丢来两个字: “不帮!” 洛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为何?” 印象中,他不是这种游手好闲的人啊,难不成做了两年的游侠儿,这秉性也变了? 李延秀黑着脸看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腰,木无表情: “我腰疼。” 洛英恍然大悟,当即好心道:“放心,我叫阿娘买腰子去了,给你好好补补。家里活也不多,你就待着吧。” 说罢,利落的搬着豆腐就进了前堂,留下李延秀自己,恨不得先给自己两巴掌,再上前去掐死那个女人。 他能怎么办?难不成他要亲自去跟李贞解释,自己腰疼是因为昨夜睡的硬板凳,活活给硌出来的? 真是,男人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 第91章 .出嫁女儿嫁母,在整个小镇,也是头一…… 洛英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每天早上卖完豆腐后,就拽着李延秀满大街的游荡。 今儿扯两尺红布,明儿又扛卷皮子。后天来了兴致,索性坐了牛车跑去离着小镇二三十里外的牧场。看着野草蔓蔓下,穿梭的小牛小羊。偶抱一捧的长草引它们来啃,又因为笑声太大惊的小羊撒丫子就跑。 第164页 如此反复,不亦乐乎。 小院里还飘着豆子的余香,洛英坐在椅子上,认真的做着手里的针线。阳光斜斜笼在她身上,渡了层金边。柔和了岁月,恬淡了生活。 李延秀靠在石磨上,嘴角不觉上扬,漂泊的心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 只是,这美好画卷,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哎哟我滴娘啊!这鸳鸯终于绣好了,眼都要瞎了。” 她一抖身上红绸,站起身颠颠跑过来,冲着李延秀一扬,眉飞色舞:“怎么样,好看吧!” 李延秀手一抖,酒壶差点没保住。 这么说吧,但凡她能绣的往鸭子那边靠靠,李延秀都能违心称赞两句。 久久得不到表扬的洛英收回大作,自己看了半天,纳闷的很: “多好看啊,我听人说,新婚之夜得穿鸳鸯戏水的肚兜,这才费力绣的。不好看吗?” 李延秀把目光从那貌似两只炸毛鸡的物体上移开,对上洛英拧成两条毛毛虫的眉毛后,逐渐下移,发出真诚的称赞: “第一次,绣成这样,很难得了。” 真的,就此罢手吧。 因为害怕,连新婚之夜都选择性忽略了。 洛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手一抖,高兴的扬起笑脸,自鸣得意: “我知道,你是在害羞呢。放心,咱们什么关系?我连你身子都看过了,给你看个肚兜又有啥的。” 李延秀:....... 你要是再提看过我身子这回事,这婚咱就不成了啊! 洛英才不管他啥心情呢,哼着小曲,把佳作迎着阳光仔细端详。美的浑身都要冒泡了,不时还扭过头,冲李延秀弹个舌,活脱脱个女流氓。 李延秀:...... 有点后悔,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了。 好像是怕李延秀会临阵脱逃似的,洛英每天耳提面命,说他要是在敢跑,抓回来就打折他的腿,她养他一辈子。 除了晚上洛英跑去跟贞娘睡一个屋之外,白天里,她都跟拴钥匙似的,每时每刻都得把他挂在身边。 渐渐地,李延秀也习惯了。 卖豆腐时,有大爷大娘瞧见李延秀后,总会打趣她: “英子,这么俊俏的小伙子,是谁啊?” 这时,洛英总会得意的回答:“崔大爷,陈大娘,他是我男人。” 逛街时,遇到曾经追求过她的壮小伙儿,挑衅的目光打量李延秀后,不服的很: “听说你找了个文文弱弱的男人,就他啊,钱没一个子,年纪倒是一大把。怎么养活你?” 这时,洛英总会骄傲的挺起胸脯: “嫁给他,我给他当牛做马都乐意。你呢?就是给我为奴为婢我也不稀得,这就是差距,懂吗?” 然后,故意拿胳膊肘狠狠的将人撞开,另一手挽着李延秀的胳膊,像只小猫咪似的贴上去,顺服极了。 变脸之快,李延秀都不得不称赞。 不过—— 他还是压抑住心中暗爽,故意装出一副说教的模样:“即便是真心话,你也不该这么打击人家的。” 而后,温柔的抬起手,轻轻的揉搓着她的发顶。 一匹烈马,却温顺的臣服于他。换做普天之下任何一个男人,想必,都会沉沦于这种快感吧。 岂料,洛英瞪他一眼,附耳过去小声道: “他给我为奴为婢我的确是不稀罕,不过,你要是胆敢真把我当成牛马,试试?看我怎么收拾你。” 语气是浓浓的威胁,肢体却还演着温顺可人。 李延秀突然想到从前宁墨说过的话: 这天下最可怜的男子,就是娶了个在家母老虎,出外却从夫的女子。试想一下,她在堂前给足了你面子,私下却如夜叉。偏偏这份苦,你无从道来,岂不是天下最可怜? 李延秀疑心自己就要成为这天下最可怜的男人了,却听洛英惊喜的指着不远处:“你看前头。” 她的思维总是太跳跃,让人跟不上。 李延秀顺着看过去,发现就是酒肆的廊下,好像拴了条蓝布条? 洛英美滋滋道:“你不是喜欢喝梨花白吗?我跟酒肆的掌柜说了,让他帮我弄两坛来。要是酒来了,就在廊下拴个蓝布条。走吧,咱们拿酒去!” 说罢,拖着李延秀就往那边走。 低头进了酒肆后,掌柜的一见是他们,乐呵呵的弯腰从柜下抱出两小坛来。仔细的放在柜上:“还是英子知道疼男人,小兄弟,这酒来之不易,可要珍惜呐。” 洛英一挥手,拍下一块儿碎银子,豪爽得很: “多谢啦!您下回要是再遇到这好酒,都帮我弄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老掌柜呵呵一笑,指着桌上的银子: “小丫头大言不惭,老实说,这银子,是你卖了多少块儿豆腐才赚来的?胡乱骄纵男人,也不怕给惯坏咯!” 洛英得意的很,回身一捞,挽住李延秀的胳膊,冲老掌柜拌了个鬼脸: “您今儿的话怎么这么多啊,我们走啦,下回有好酒,给我留着哟。” 说罢,用眼神示意,等李延秀抱起酒后,替他扯开门帘,两人前后的走了出去。 看着她欢悦的样子,李延秀不禁问: “每日都要路过这儿,莫非,就是为了这酒?” 第165页 “对呀。”洛英突然皱起鼻子,看了看酒坛又看着他,疑惑的很: “你,你不会如今不爱喝这个酒了吧。” 分别五年,就怕就是故人已变,自己却还按照回忆里的喜好操办。 看着她满眼的不确信和陡然而来的小心翼翼,李延秀心中一酸,笑着扬起手中酒坛: “云游五载,最是忘不掉的,就是这口梨花白了。” 洛英木呆呆的望着他的脸,看着他眼底暖暖的笑。破天荒的没自吹自擂,而是头一低,像只鹌鹑似的跟在他身侧,抿嘴笑了。 迎来送往,季节交替。等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临时,也到了贞娘出嫁的时候。 这场婚宴注定不平凡,女儿嫁母这出,别说南陈,在北魏也少见。 不过,大家都清楚这对母女的品性,原本打算悄悄的带床棉被过去,就算了。可架不住左邻右舍送来祝福,竟办的格外盛大。街头巷尾的鞭炮响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乌戈更是早早准备了糖和鸡蛋,挨家挨户的送。臊的贞娘直拿粉拳捶他,他也受着,傻笑的样子,活像一只憨态可掬的熊。 这场婚宴足足闹到晚上,看着母亲含泪端起合卺酒,在门缝里偷瞧的洛英猛地直起身子,大步向外走去。 李延秀不明所以,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四下都安静了。整条街上,白皑皑的雪地洒着红色纸屑,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李延秀看着她抬手擦去眼泪,好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每一步都踩的很用力。故意逗她: “后悔了?” 岂料,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洛英内心的闸门,她哇的一声,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就哭了起来。 这下,李延秀吓坏了。 “怎,怎么了?” 他手足无措,跟着蹲下身想去抱洛英。可对方直接一头扎到他怀里,力道之大,措不及防的让他也跟着跌坐在了地上。 罢了,横竖这丫头,就没按常理出过牌。 雪夜漫漫,她也怪可怜的,就陪一陪吧。 洛英哭了好一会儿,才停止。抽抽噎噎的抬起头,望着李延秀的下巴,低声道: “我希望阿娘能幸福,可我又怕,她以后幸福了,彻底就把爹给忘了。” 李延秀错愕。 原来是为这个? 他真是啼笑皆非,伸手替她擦去腮边的泪珠,笑道: “你爹若是泉下有知,也会高兴你这么做的。再说,你会因为成亲了,就忘记从前对你好的人吗?” 洛英想了想,沉默的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 李延秀抱住她站了起来,又替她拍去身上的浮雪,哄道: “等你日后就明白了,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他们未必能陪伴你到最后,可却鉴证了你的那一段岁月。与其说忘不掉他们,倒不如说,是可以有一段随时拿出来缅怀的过往。” 走了几步后,洛英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他: “所以,你忘不掉的不是宁妍,而是跟她在一起时,那个曾经年少的自己吗?” 李延秀揽住她胳膊的手,有些许的僵硬。 而后,无奈的长叹一声,轻轻的刮了刮她红彤彤的鼻头。 “你这举一反三的劲头,不去做学问都可惜了。” 他避而不谈,洛英也不刨根问底,毕竟,谁还没段伤心的过往呢?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实在不宜将陈年旧伤再度刨开,摆出来给对方看了。 洛英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将冰凉的脸蛋贴了上去。 横竖,现在,在他身旁的那个人,是自己。 这就好了。 雪花犹如鹅毛一般,扑簌簌落在地上。模糊了两人的背影,装点了寒夜。很快,地上那相伴相依的两串脚印,也被掩盖了。 第92章 .春日绯色瞧瞧洛英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按理说该三日回门的,可洛英心里头惦记的紧,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拽着李延秀非得去乌戈家里。 可临到出门了,她又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李延秀双手环胸,斜靠在门框,瞧着她把整个屋子翻的跟猪窝似的,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要不要我帮忙?” 洛英脑袋都快扎木箱里了,声音从里面传出,闷闷的: “不用,马上就好。咦,怪事,我记得放在这儿啊。” 李延秀望着她半个身子都钻在里面,忍不住伸手拽住了洛英的衣摆,好奇的目光跟着探过去。不料,一下愣住了。 青色玉,竹色穗。 看得出主人一直将它保存的很好,历经五年,那穗子丝毫没有褪色。就像五年前他离开那个小村庄时,犹豫再三,从身上摘下了这块儿随身多年的玉扣,留下给她。 如今,它正安静的躺在箱子底部,准确的说,躺在一个半新不旧的粉色荷包上。 李延秀长手一伸,小心翼翼的捏起这枚玉扣,放在掌心,五味杂陈。 “找到了。” 洛英高兴的抓起帕子,一抬头却瞧见李延秀拿了自己的心头好,不禁急切道: “小心点,别摔坏了。” 李延秀抬眉,用嫌弃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放心吧,就是把我自己摔了,也不会摔到它的。” 而后,低下头,用指腹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心中万千感慨: 第166页 “这是爹送娘的,娘自己打了个绦子,又转赠给了爹。让他随身挂着,以保平安。” 可后来,这扣子依旧,人却不在了。 * 洛英好像知道他心中藏了事,一路上安静的很。只是眼珠子不时会往他脸上瞟,好几回欲言又止。 终于,到了乌戈家门口。 大门虚掩着,能清楚的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 洛英仔细辨别后,惊喜的回身望他:“是玉儿姐来了。” 忙拎着裙子往里面跑,一面跑一面叫着:“玉儿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飞奔雀跃的样子,就像是乳燕归巢。 他笑着望着她的背影,一扭头,看见一脸憨态的乌戈搓着手,木讷的不敢上前。 但他的眼神里不是畏惧,而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生怕他不喜欢自己的倍加小心。 李延秀心中一暖,主动的伸出手,拿起一旁的斧头,抽了根柴,三两下劈好。待身边柴火堆成小山后,一抬手擦去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嘴角勾笑: “乌大叔,这柴往哪儿堆啊。” 猛然被点名的乌戈如梦初醒,忙不迭的上来抱起柴火,一面往院墙下码,一面回头看他。 约么是他的身份太微妙了,乌戈嘴唇蠕动半天,最后憋出一句: “你砍柴可真是一把好手,从前,是做木匠出身的吧。” 自幼跟随最好师父习武的李延秀:...... 突然,他哈哈笑出了声,立起斧头,双手靠在木柄上。爽朗道: “好眼力!不亏是您。” 乌戈害羞的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跟这位准女婿终于搭上话了,顿时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话题犹如文思泉涌,一个接着一个,急切的抛了出来: “小李啊,你是怎么跟洛英丫头认识的?我听说,你们早就成亲了,那这些年咋没见过你啊?你可要好好待她啊,这丫头,跟她娘一样,都是好女人呢。” 冬日暖阳,照在这白雪皑皑的一方天地间。眼前这个满是胡子的中年大叔,仿佛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突然间,李延秀明白了。为何世人苦苦追求,不过安稳二字。 原来,安稳的日子,如此舒适啊。 * 玉儿抿着嘴偷笑,悄悄的凑到洛英脸边,轻声问: “听到了什么没?” 洛英一挥手:“别闹,我再听听。” 这下,可把玉儿彻底逗乐了,连贞娘都跟着一起笑了。 “傻丫头。”贞娘忍不住拽了她胳膊,一把搂到自己怀里:“哪儿有把男人看这么紧的,也不害臊。” 洛英依偎在她怀里,嘴巴一扁很是不服气: “阿娘还说我呢,刚才我进来时,瞧乌叔在外头又是劈柴又是挑水的,地上还有一盆拌好的猪食。您可别告诉我,连早饭都是他做的吧。” 贞娘被她说的脸刷的一下通红,顺势松开手,装出嫌弃的样子: “去去去,越来越没规矩,还编排起自己阿娘来了。” “那有什么的,那说明,乌叔是真心疼爱阿娘,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紧张他,那也是我真心喜欢他,何来害臊一说。” 玉儿笑弯了一双眼睛,贞娘又气又臊: “愈发不知道害臊了,你成日跟玉儿一道,也不知学学她的稳重端庄。往后要是人家嫌弃你,我都没话说。” “他敢!” 洛英脖子一梗,骄傲的摇头晃脑:“李延秀要是敢嫌弃我,我就......” 我就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颇为得意的一笑,信心满满道:“反正,他不会的,我知道!” 小两口蜜里调油,当娘的自然是高兴,贞娘也没好再打击她。掉头问玉儿如今情况,更多的还是问她的儿子,小虎子的近况。 只是,在瞧见玉儿面色好像有些苍白时,贞娘不禁露出一丝担忧,摸着她的手: “玉儿,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玉儿如梦初醒,哦了一声,连忙垂下眼帘,低声道: “没事,可能昨晚小虎子闹夜,我也没睡好。” “孩子还没下地之前,是这样。等他过了周岁,能走能跑了,慢慢的也就睡的踏实了。对了,你乌叔前不久拿了张羔羊皮子,我给小虎子做了个褥子。一会儿你拿回去,晚上铺着,好歹暖和些。” 玉儿勉强一笑:“那就谢过婶子了。” 看她脸色灰白,的确是不大好,贞娘也不留她,催促她快些回去歇着。 等玉儿走后,贞娘忍不住感慨:“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心里有事也不说,全自己闷着。” 又看了一眼正在啃糕点的洛英,叹了口气。觉得女儿虽然有时候气人,可这么没心没肺的,似乎也挺好。起码不知愁滋味,让人少操好些心。 为人父母者,此生最大心愿。便是子女平安,喜乐。 两人并未待太久,因为成亲,家里的豆腐铺子关张三天。今儿得早些回去准备,明儿一早老主顾们还等着吃呐。 临走时,贞娘不放心的很,说要跟着一起回去指导。被洛英给按住了: “阿娘,您就放心吧。您女儿我又不是个白痴,跟着您五年了,还不会吗?” 然后,牵着贞娘的手,郑重其事的放在乌戈宽厚的掌上,认真的望着这个憨厚朴实的男人,一脸郑重: 第167页 “乌叔,我娘就交给你了。” 乌戈激动的声音都变调了,磕磕巴巴当即表态: “你放心,往后这家里,钱我赚,饭我做,衣裳我洗,绝对不叫贞娘累着。” 那紧张的模样,哪儿还有个叔叔的样子,活跟小辈儿见长辈似的。 离开乌戈家,又剩下了他们两人。 雪早已经停歇,住户们拿了铁锹,把各自门前的雪都铲到了一堆儿。不知哪儿来一群顽皮的孩童,用稚气的小手将积雪堆成了一个个大小迥异的雪人。 屋檐下垂着冰凌,抬手就能够到。轻轻一撅,一声脆响后,那半截晶莹剔透的冰凌就在洛英手中了。 她低下头,轻轻的舔了一口,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似的:“小时候在村里,最喜欢的就是冬天。下雪时,堆雪人,天晴了就跑去掰冰柱。比着看谁掰的最大,最粗。每回都是我赢,一晃这么多年.....” 自从三年前狗子战死在西南后,她的童年,也彻底变成了灰色。 不过她不是个沉溺伤感的人,很快,就冲着李延秀晃了晃手上的冰凌,像对曾经的小伙伴似的,发出邀请: “要不要舔一口?” 李延秀看了一眼她握着的柱形物体,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洛英自己却玩的不亦乐乎,李延秀实在是不忍看她玩这种越搓越细的智障游戏,借口她的手冻红,好歹丢了这件有伤风化的玩具。 等钻到屋里,果真洛英的手开始痒起来。 她想挠,却被李延秀打掉了动作。 “冻木的皮肤是脆的,一抓能挠掉一层皮。” 然后,洛英看着他拿过自己双手,放在掌心,小心翼翼的摩挲起来。 他垂着眼,长睫掩去了那双略显清冷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犹如小山,配着那张粉润的唇,竟然有几分诱人。 洛英连忙收回眸子,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 可慢慢的,还是忍不住被他吸引。 不得不说,这幅皮相真是太好看了。 她见过流连花丛的宁蝴蝶,也瞧过众人称赞的秦小驴,奇怪,为何当初觉得不过尔尔的李延秀,五年不见,变好看了? 明明见识过他鲜衣怒马时的光辉模样,为何反而觉得如今这流浪汉的造型,更叫人心动呢? 洛英咂舌:难道说,自己内心其实是恨嫁的。好容易逮着个,饥不择食了? 冷不丁,李延秀问道: “想什么?” 洛英没过脑子,脱口而出:“想你怎么越变越美了。” 好在李延秀习惯了她的豪言壮语,只是抬眼瞥了她一下,纠正道: “我又不是女子,何来美一说。” 洛英这人,属蹬鼻子上脸型的。 看李延秀不生气,她嘿嘿一笑,舔着脸问出心中疑惑: “这回见面,我真觉得你突然美了好多,说说,是不是因为你偷偷给自己用了什么啊。” “越说越离谱了。” 李延秀见她手这会儿已经不红了,这才松开,交代着:“这两天别用太烫的水。” 又一想做豆腐时难免会碰到,叹了口气:“明儿早我来做,你指挥吧。” 洛英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突然发现,他的耳朵,泛起了一圈淡淡的粉。 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可揉了揉眼睛再看,那粉愈来愈深,连带他的眼角,也添染上了。 狭长凤眼,微微斜挑。那一抹正相适宜的粉,和眼中波光粼粼的水色,霎时间,洛英脑袋一片空,只盯着这旖旎春色,情不自禁,吞咽了口口水。 第93章 .皆是痴情种她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真,…… “看什么?” 他未曾抬头,语调平缓,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温顺。 被美色麻痹的洛英放松了警惕,蹭着身子慢吞吞的离他更近了些。突然,心一横,直接递过去唇想贴一贴那滟潋桃色。凑到跟前,却被一根横插进来的手指给挡住了。 洛英不满的伸手拽开,岂料下一刻耳朵一疼,跟被火钳子钳住一般。 “疼疼疼疼疼.....” 她疼得龇牙咧嘴,刚才那点狗胆子早就跟着这股疼劲儿烟消云散了。 李延秀啼笑皆非,手上稍微松了点劲儿,抬眼质问: “好好一个姑娘家,都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以为自己是山大王呐!” 洛英趁机逃脱,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嘟囔道: “老夫老妻的,亲一下怎么了?” 越想越委屈,刚才那逃脱的狗胆重新回来了一些,壮着胆子道: “人家两口子别说搂搂抱抱了,晚上还盖一个被窝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不在凳子上睡啊!” 若是刚刚重逢的李延秀,一定会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但是这些日子来,他已经习惯了洛英的惊世骇俗。所以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凉凉道: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啊。” 洛英神色一凛,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义正言辞道: “我答应阿娘要生几个娃娃,可你这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有啊。再说,我都多大了......“ 瞧瞧那委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延秀欺负了她似的。 可真正是谁欺负谁,恐怕也只有这两人才清楚了。 这话说完,李延秀沉默了。 第168页 他只要一不说话,洛英心里就莫名有点发虚。刚说完那话,又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垂着头,使劲的抠着手指头。 好半晌,李延秀才道: “你当真要嫁我?” “当然啦!”她猛地抬头,不假思索,干脆果断:“比珍珠还真!” 都哪儿学的俏皮话。 李延秀又问:“只是为了,这张脸?” 说实话,叫他一个大男人,问这种问题还怪害臊的。 只听说女子以色侍人,什么时候堂堂七尺男儿,也凭靠一张脸行走江湖了。 岂料,洛英更直接: “脸怎么了?这脸也是你凭本事自己长得,也是你的一部分啊。我喜欢它,难道有错啊。” 这话,说的好像也没错。 只是李延秀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浓眉微敛,颇为不喜: “只为张脸......” 见他又要提出反对意见,洛英忙堵住他的话: “还有好多好多,反正,你的脸我喜欢,你的声音我喜欢,你的性格我也喜欢。它们揉捏在一起,才凑成一个完整的你,我喜欢你,你又何必非要分出个高低,跟自己较劲呢。” 洛英的话,让李延秀沉默许久。 是啊,是他拘泥了。 皮相也好,血肉也罢,皆都是他。 又何必,要被魔障遮目,同执念计较呢。 他心中突然一咯噔,紧跟着宽阔不少,就好像有什么堵在心头的顽石,终于被击碎。 洛英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直到见他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勾起,才不觉松了口气,跟着一起傻笑起来。 李延秀转过头,望着她的脸,缓缓开口: “李家世代武将出生,镇守西北,直到姑祖母成为皇后,李家,才正式步入朝堂。”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封尘的过往。 “太祖与祖父年幼相识,恰逢乱世,两人心悯天下,而后血战八方,驱赶异族,立国号为陈。只可惜,祖父为救太祖,身中毒箭,不治而亡。” 不过五十余年,如今说起来,却是那样的遥远。 “祖母虽为农家女,却性情刚毅,独自撑起了整个国公府。对待父亲严苛教训,而对姑母,大概是因为女儿的缘故,难免娇宠了些。又被接进宫中养了几年,眼界姿态,自是要高于一般女子。” 洛英挠了挠头皮,小心翼翼的问:“所以,她就留在了后宫,是吗?” 只是很难想到,青梅竹马的开局,怎么弄了个终成怨偶。 李延秀转过脸,一双深幽的眸子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 “先帝是个好人,可惜志不在朝堂。北魏屡次来犯,西南也不安定。彼时爹刚为祖母守孝三载,迎娶了自幼相识的娘。便接到了战报,战事吃紧,便在新婚第二天,披上甲胄,远赴边关。” “岂料,这一别,便是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娘与爹鹣鲽情深,收到战报时,我尚未出生。从此,府中大门常闭,一直到生下我之后。她将我托付给乳娘,而后,把自己关在屋中,一场大火后,除了门口跌落的金簪,便什么也不剩了。” 李延秀轻轻垂下眼眸,声音缥缈,似在叹息: “情之一字,生死以诺。祖姑母为了太祖,苦守江山。姑母为了先帝,由爱生恨。而娘失去爹后,痛苦到一日也活不下去,连他们两人过去信笺画像,也一一销毁。留给我的,除了这一身血肉,便是一支金簪,和一个玉扣了。” “洛英,你对我,也是这种感情吗?” 李家出尽痴情种,仿佛是深深镌刻进骨子里的信念,倘若不是最好那个人,宁可孤独终身。 他确定,他待洛英是不同的。可不确定,对方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 岂料,洛英抽抽噎噎,一下子扑到了他怀中,用力的抱住他,大声喊道: “李延秀,我不会为你去死,但是我会努力的为我们未来努力。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死了,就真成遗憾了。” 她哭的是那么伤心,眼泪鼻涕蹭了他满怀。 李延秀一怔,勾起不敢触碰的禁区—— 倘若,娘当年也像她这般勇敢...... 日头正好。 窗户隔断屋外透骨寒气,金色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李延秀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睡过去的洛英——因为才哭过,睫毛湿漉漉的,鼻头红红的。偶尔自己一动,她就下意识的抓住,口中喃喃: “你别走。”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们两人,从一块儿饽饽相识,本以为,只是人生道路前的一片柳叶。风一吹,打着旋从眼前飘落,转眼就会抛却脑后。 谁知,兜兜转转,最终那个人,竟然是她。 好吧。 是她,也挺好。 这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洛英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茫然的看了眼外面。突然呀的一声,从炕上爬起来。 坏了,这个点了,豆子还没泡呢。 匆忙跑到伙房一看,台面和地上的几个大盆里,豆子已经鼓鼓囊囊。看得出,泡了有一会儿了。 她心里瞬间明白,拎着裙子又往后院跑。 果真—— 李延秀手中的斧头犹如长了眼似的,每一下都不偏不倚,正好将木柴分成两半。 第169页 而在墙垛下,已经堆了半人多高了。 他身穿一件单衣,额前浮了几粒汗珠。洛英心里头一喜,咧着嘴看着他的动作。 单衣贴服在胳膊上,露出虬结的肌肉线条。随着他每一次举起的动作,那条绸布腰带在紧实的大腿间晃动,引人欲胜。 李延秀停下动作,微微有些喘: “睡醒了?” 洛英一个立正,慢吞吞走过去嘿嘿一笑:“醒了,饿醒的。” 李延秀早就发现她了,若非这丫头的目光太肆无忌惮,他还真懒得叫她。 “知道饿,还不赶紧弄口吃的去。” 洛英嗯嗯两声答应,脚却跟生了根似的,盯着某处看。 鬓间那一滴汗珠顽皮的紧,顺着坚毅的下巴滑到修长的脖颈处,又顺着隐没在衣领里。 目光上移,他的头上冒着热气,面颊微粉,眼角也像是被胭脂染过,美的惊心动魄。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想起一个词: 香汗淋漓。 李延秀被这赤裸裸的目光盯的也习惯了,声音一抬:“还不快去。” “哦。” 洛英恋恋不舍的,恨不得将眼珠子扣下来贴到李延秀身上才好。满脑子浮现的都是粉色泡泡,结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弄起吃食来,也是极为顺手的事。 洛英舀出一勺白面,又兑了一半的榆皮面,一半的豆面。浇了水和好后,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抄起擀面杖开始擀起来。 锅里下油,把一个个巴掌大的小饼顺着锅沿溜下去。等一面焦黄后,就可以翻面了。 如此反复,很快,一簸箩杂面小饼就出炉了。 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儿解冻了的冻豆腐,切成片后,弄了条鱼下锅。等食材都丢进去,就守着炉火,往外撤柴。 锅里小火咕嘟咕嘟,香味顺着锅沿飘了出来。洛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时的傻笑。 好在,锅没糊。 等饭菜都端进去时,她眼尖的发现,李延秀换衣裳了。 他穿着一件胡麻色的粗布长衫,脖颈处捂的很是严实。整个人身上也清清爽爽,看得出,才擦洗过。 洛英不满的嘟囔: “又不是要睡觉,洗什么澡啊。” 李延秀凉凉的望了她一眼,没接茬,抬脚帮着拿碗筷去了。 哼! 望着他的背影,洛英气的跺脚。真想看看他是不是个男人,自己都暗示这么久了,他还不行动。 真是气煞她也! 不成,得想个法子,快点把洞房入了,才好心安。 第94章 .色胆包天其实,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态…… 吃过晚饭,洛英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进屋一看,心脏顿时砰砰狂跳起来。 无他,只因眼前一幕,着实香艳。 烛光微暗,莹莹的笼在李延秀那俊美的面庞上。兴许是长发披散的缘故,白日里瞧着略显锋芒的眉眼,此刻无限柔软。 他应该是累了。 停止腰身,像是伸了个懒腰。而后,身子往后一倒,长腿一伸,斜斜的靠在炕头一角松软的棉被上。 一手放在腹部,一手随意搭在额前。似是有些恼那羸弱光芒,头一偏,不偏不倚,目光正好瞧见了躲在门口偷看的洛英。 洛英:一脸痴线相,尤不自知。心中盘算着怎么切入才能顺顺利利的把这个洞房给圆了。 李延秀:......她又在盘算什么馊主意? 一阵风从门外钻进来,猛地一扑,烛火瞬间被压倒。 屋里猛地一暗,李延秀连忙伸手护住了豆大的火苗,低声催促: “先关上门。” 洛英哦了一声,关门的时候,想了想,顺手上了门栓。 尽管动作很轻微,还是被李延秀听到了。 自从贞娘成亲后,洛英就搬去了空出来的房间里。今儿好不好的跑来,还上了门栓。李延秀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依旧懒洋洋的躺着。想看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究竟敢做到哪一步。 “嘿嘿。” 洛英心跳如鼓,悄摸摸的挪动着脚步,一双眼珠子却不似方才那么肆虐了。东瞟西看,指望寻点话题,来缓和一下尴尬。 只可惜,这屋子里头陈设简单,他又那么大个人,明晃晃的躺着。无论怎么晃,都躲避不开。 终于,磨到了炕沿儿。 炕上烧的暖暖的,坐了一会儿,洛英觉得有些冒汗。就动手松了松领口,头一低,又瞧见了身侧那双随意搭着的腿。 该死的。 洛英在心里暗骂,这洞房到底该怎么弄。究竟是她先脱光了再去扒李延秀衣裳,还是先动手把他扒干净了再自己脱? 思来想去,还是先动手的好。免得自己脱完那厮脚底抹油,她追都没法追。 行,就这么办了! 壮志雄心的洛英猛地站起身,一双眼睛里杀气腾腾,撸起袖子,望着李延秀的脸。二话不说,一个饿虎扑食,就压了上来。 “等等,等等等等。” 李延秀从懵中快速找回自己的舌头,同时双手一钳,捏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气急败坏,似乎没想到她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一般,不应该先是语言上的引诱吗? 怎么到了她这,就直奔主题了呢。 第170页 洛英手被抓住,不妨碍她身子还能动。扭的像条蛇一样的挣扎,一开口,热气喷在他的耳旁: “我,我也是头一回,你,你要是害羞就闭上眼。” 神他妈的害羞。 李延秀真想骂娘。 男人的力气毕竟大,身子一翻,洛英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然后,整个人就被他给压在了身下。 他恨得牙根痒痒,咬牙切齿的望着洛英: “你就这么着急?” 洛英望着上方的面庞,一咬唇,脑袋微微一偏,眼泪就滑了下来。 她一哭,反而弄的李延秀懵了。 “你,你怎么哭了。” 亏他自诩历经五载,如今修炼的淡泊豁达,可洛英一哭,他就手足无措了。 “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但是英子,咱们之间.....” 他艰难的想要解释清楚,不料,下一刻,剩余的话尽数被堵在口中。 洛英猛地抬头,温柔的递上自己的唇。 只可惜,她也不懂接下来该如何。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同样因诧异而望着她的李延秀。又脸一红,离开了他。 洛英将头重新扭到一边,低低道: “李延秀,从你送我来北魏时,我就又重新喜欢上你了。上次放你走,是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一回,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温柔的眼泪在脸上肆虐流淌,她又何尝不要女儿家的脸面和羞耻。只是,空了五年的腔子重新被填满,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她愿意拿一切去换的。 她不知道李延秀要说什么,但是,那绝对是她不想听的话。 重逢以来的喜悦,他模棱两可的态度,都被她刻意的忽略。却不代表,她不知道。 活的那么清楚做什么呢?反正,他不是在吗? 突然,她的脸被温柔的捧住,然后,那双闪着星子的双眸满是怜爱的凝视着她,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心疼: “傻丫头,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主动呢?” 洛英有些傻了,望着那张离着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然后,唇被温柔的堵上。 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浪漫,他的闯入是带着些侵略的。洛英看着他微微抖动的眼睫,被动的被带动着情绪。 新鲜,奇怪,羞涩,紧张。这一系列的情绪交杂揉捏在一起,让洛英觉得好似在做梦。只能瞪着眼睛望着跟自己咫尺的面庞,犹如梦境。 只是,也并未看太久。 温柔的大掌轻轻的遮住了她的眼睛,看着她终于老实的闭上后。顺势从肩膀滑过,自掌心,紧紧的扣住了她的手。 等唇间猛地一空,洛英才茫然的睁开了眼。望着凝视着自己的李延秀,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原来这就是亲嘴啊,也没有话本上说的那样天旋地转啊。” 李延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后,眼中水雾迅速褪去,怒不可遏的看着她。 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的洛英,故技重施就要去亲他。岂料这一回,骄傲公子一翻身,双手垫在脑后,自顾自的躺了下去。 洛英心中暗骂自己煞风景,舔着脸凑过去:“其实也挺好的,你亲的特别好,真的!” 想了想,又画蛇添足的加上一句:“比别人亲的好多了。” 李延秀一个轱辘坐起来,黑着脸望着她:“还有别人亲过你?” 洛英摇头:“我问过玉儿姐,她说亲嘴一点都不好,经常会磕着牙。” 看他又要黑脸,洛英连忙补充:“我就是好奇嘛,问问而已。” 李延秀道:“你怎么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敢问。” 她这会儿觉得不好意思了,眼珠子乱转,就是不敢看他。小声嘟囔: “我,我这不是没经历过嘛。” 她局促的扭着手指,都快拧成麻花了。 哎! 李延秀在心底叹气,将脸凑过去,低声道: “闭上眼睛,不许再想什么话本和玉儿了。” 洛英连忙点头,乖巧的闭上眼后,撅着嘴唇冲着他还嫌不够。又使劲的够着脖子,恨不得整个身子都倾过来算了。 很好! 李延秀克制住想要捏死这个破坏气氛第一高手的冲动,伸手抱住她的肩膀,放平在自己怀中。然后,低下头轻轻的含住了那片不解风情的嘴唇。 ...... 许久过后,李延秀看着傻掉的洛英,心中十分得意。 “旋了吗?” 洛英木然的点头。 他又问:“那,转了吗?” 洛英转过头,冲着他一条大拇哥。心里想着这么熟稔,是不是身经百战啊。 但是这回,她识趣的没说出这句话。 毕竟李延秀这会儿的表情,似乎很是得意。 只是过了会儿,他突然脸一沉:“我同你一样,也是头一回。” 洛英忙抢白:“我可没说你身经百战啊。” 还用你说,那嫌弃的眼神不住的在我唇上扫射,我又不瞎好吗!!! 好似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女,心防会不知不觉卸下,挨的更紧一般。 那些个矜持啊,犹豫啊,随着这一吻,都烟消云散了。 洛英温顺的枕在他胸膛,听着腔子里那颗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着,觉得这一刻,他才真实的回来了。 “英子。” 胸腔嗡嗡的震动,她十分喜欢这种感觉。 第171页 于是,贴着不动,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大掌温柔的抚慰上她的头顶——似乎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从重逢以来,就成了习惯。 “明天我找个媒人去提亲吧。” “嗯。嗯?” 洛英一下子坐起来,呆呆的望着他:“提什么亲?” 看她紧张的样子,李延秀顺势一拽,让她重新躺在自己怀里。 “傻丫头,无媒无聘,岂不是委屈了你?虽说我如今这身份.....不过,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你的。” 洛英一抬头,还有些微微红肿的嘴唇擦过他的下巴,眼巴巴的看着表白: “那些都是身外物,我不需要。” “你要不要,是一码事,我给不给,是另一码事。” 李延秀抬手,用指腹轻轻蹭着她的唇,看着她既美艳又傻气的模样,一改平日的做派,主动抱住了她。 深吸一口气,收紧了胳膊,他的声音带着些放松后的满足: “等成亲后,我带你四处走走。塞外江南,绿野茫茫。南海波涛,海天一线。你我二人,携手为伴,行走于天地之间,踏遍每一寸山河。如何?” “好呀!” 洛英兴奋极了,她天生也是个胆大的。听了李延秀的建议,心里恨不得这会儿就去看看。又黏着他问起过去五年间,他走过见过的。倒是把还要洞房这件大事,抛到脑后了。 事实上,她这会儿,已经不再恐慌。两人之间的那层纱,终于化于无形。现在的他,是前所未有的真实。 至于洞房嘛,或早或晚,也都无所谓了。 第95章 .背锅小英洛英放心飞,有锅自己背…… 乌戈和贞娘面面相窥,两人都是头一回遭遇这种事,一时间拿不定注意,只能用眼神无声对话: 贞娘:不是说早就成亲了吗?这怎么又跑来个媒人啊。 乌戈:你问我我问谁,我可是头一回当爹啊。 贞娘:...... 下头坐着的媒人呷了一口热茶,又开始了她的舌灿莲花: “大妹子,真不是我夸。从前我听唱戏的说什么芝兰玉树,英俊潇洒,都觉得那是夸大其词。可昨儿见了李公子才知道,那真真叫是一个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哎哟喂,只恨我生的早,又恨我肚子不争气,没生出个闺女。否则,这肥水说破天了,也不能叫他留到您家的田里来啊。” 相较乌戈,贞娘到底还是见过些世面。拢了拢心神,试探性问道: “您说的,可是李延秀?” 媒婆一愣:“对啊,看来您认识李公子啊。那就再好不过了,省的我多赘述。您见过,就更知道那模样,那气派,人中龙凤,万里挑一啊!” 贞娘心说,何止见过,他还是我女婿呐。 可是这女婿好端端的,怎么又找了个媒人来提亲。真是把她给闹糊涂了! 见贞娘不语,媒婆生怕捂不热荷包里那块儿银子,鼓起劲儿吹捧: “大妹子,咱家姑娘也二十了,可再耽搁不起。我看李公子是真心求娶英子,这两人的八字我都找王半仙合过了,天造地设呀!” 贞娘摸不清李延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深知他为人做事有分寸,便先应下,只等着回头再去细细审问洛英。 媒婆得了信,高兴的扭着腰。临走时不住的摸钱袋子,心里头那个美啊,都要冒泡了。 她一走,乌戈再也忍不住:“英子和延秀不是都成亲五年了吗?好么好的,咋又提一遍亲。” 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惊诧的很:“该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吧。” 贞娘斜楞了他一眼,嗔道:“镇上的人大家都相熟,哪儿还有旁的叫李延秀的。” 乌戈想想也是,嘿嘿一笑:“我估摸是英子是不是折腾人玩呢,那丫头,鬼点子多。” 相较守礼知事的李延秀,自家女儿的脾气秉性,倒是很难不让人起疑。 贞娘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顿时头疼的很:“算了算了,她们愿弄些什么幺蛾子,我也不管了。横竖由她,只是别折腾太过才好。” 好容易有个女婿,贞娘可不想被自家女儿给吓跑。 乌戈赞同的点头,他可没少受英子的欺负,又觉得女婿老实本分,自己做为老丈人,得为他撑腰才是。 * 本以为是小两口的情趣,不料第二天,媒婆又来了。 这一回,是真的眼热。 她从怀里掏出一份帖子,递给贞娘。给过去的时候,满眼的心疼与不舍,好像把自己命根子交出去了一样。 贞娘茫然的接过来,打开一瞧,顿时愣住了。 媒婆酸溜溜的说道: “这是李公子下的聘,叫您二位看着还缺啥,不管是啥,只要开口,他都准备全乎了,断不能叫英子受一点委屈。” 她眼睛盯着那帖子,吃味的紧:“大妹子,咱们镇子上嫁闺女,你家可以独一份。这礼单都够一家子一辈子的嚼头了,可你猜人李公子说啥。” 贞娘抬起头,望着媒婆佯装镇定: “什么?” 媒婆嘴一撇,似乎很是为这桩好事落在了这个大龄丫头身上而不高兴。无奈她干的是这差事,况且李延秀出手大方,红封是其余人的两倍。 “李公子说了,事急从权,许多东西一时半会儿也置办不全,请你们二老多担待。” 第172页 心里有嘀咕: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竟值这些银子?那李公子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世人多半如此,大家明明地位相同,处境一样。突然有一天你身旁的人蹿了高枝,就姐妹不是姐妹,兄弟也要成仇人了。 可笑这种红眼病,多半只对身边人。倘若真是那离着自己十万八千里之遥的,只会心生羡慕。也是可笑。 如今,这媒婆便是如此。 大家都是从南陈,或是逃荒,或是讨生活而来。本一个豆腐坊,一个保媒牵线,做的都是辛苦营生。相安无事,乐得其所。 洛英出嫁,她原本心里头也高兴。可今儿等李延秀把帖子一送来,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 那上头一个个蝇头小楷,写的分明是赤裸裸的炫耀。它就像是一根根的针,扎的她心里难受。 所以,态度比起昨日,大不相同。 贞娘合上帖子,笑道:“我知道了,多谢您跑这一趟。” 媒婆一笑:“这是哪儿的话,我拿了人家的银子,不把事儿办好,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又勉强笑道:“得此贵婿,往后可千万多照顾照顾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崽子啊。” 贞娘笑着送了客,转头就黑着脸,准备换衣裳去教训教训洛英。 太不像话了,这出戏,他们俩到底想要唱到什么时候。 还装模作样的弄帖子来,又是房子又是地的,回头收不了场,还不惹人笑话? 见她生气,乌戈赶紧拦了,劝道:“小两口的事咱们还是别插手的好,放心吧,延秀那孩子看上去就不像没分寸的。” 贞娘气的很,一拍桌子:“我就是小时候舍不得揍她,才容得这般没规矩。” 话虽如此,也担心闺女这么不懂事,回头真出问题可怎么办。 当然,此间一切,洛英并不知情。 她不知道李延秀折腾出的那些个事,更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后背上的黑锅已经是一层摞一层了。 现在的她,每天晚上蹭在某人房门口,用尽各种手段,就是不舍得回屋。 今儿也不例外。 “哎!” 洛英伸手挡住门框,恋恋不舍的噘着嘴,撒娇:“再陪我说会儿话呗。” 鸦色长发披散垂下,温柔的包裹了窄小的肩膀,白净的面庞泛着润泽的光芒,湿漉漉的眼睛渴求的望着他,仿佛会说话一般。 沉默不语,凝视许久,终究,还是李延秀先败下阵来。 他微微垂眸,无声的叹了口气,松开门: “进来吧。” “耶!” 小脸说变就变,一猫腰,顺着他的腋下就钻了进去。一骨碌躺在床上,抱着他的被子,欢快的打起滚来。 李延秀:....... 忍住,忍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骗了,但是,回回都上当,当当还都一样,又能怪谁呢? 李延秀捂着脑门,无奈的转过身,望着已经在炕上摆出一副乖巧模样的洛英,再看看地上那被她甩飞的绣鞋。提醒: “婚期将至,按照规矩,你我该避嫌的。” 洛英抱着他盖得被子,将脸埋进去,深深的吸了一口。 好生奇怪,从前她自己睡的时候不觉得。如今才给他用了几日啊,便染上了另一种味道。 淡淡的,冷冷的,像是冬日松树。又像是清晨山涧上空飘荡的感觉。 嗯,说不出的味道。 反正,是属于他的味道。 洛英趴在被子上,从嘴角到眼底都堆满了笑。双手托腮,双脚高高翘着,脚丫左右交叉,一晃一晃。 “对呀,所以这不是都分开睡了嘛。” 算了。 李延秀放弃了说教,横竖只有他们两人,索性都由她高兴吧。 见他走到身边凳子坐下,拿起一旁书卷又重新看起来。洛英跟着凑上去,盯着封面看了半天,勉强认出来了几个字: “元丰九域志?这是什么?” 书本遮住了俊脸,连眼神都未曾给一个: “讲的是各地山川景致,风土人情。” 她似懂非懂:“哦。” 就此沉默。 过了会儿,洛英见他还在看书,又不好意思打扰。无聊的紧,索性悄悄的拽了他的衣角,在手指上开始缠绕。 布终有限,缠着缠着就到了尽头。于是乎,手指不自觉就开始顺着他的裤子缝比起来。想看看他的腿到底比自己的长多少,日后若是给他做条裤子,心里头也好有数。 以指为尺,一寸寸的丈量。 不知不觉,越来越上。 等到了膝盖上方还要爬的时候,那只手一下子被攥住了。 洛英不明所以,抬头瞪着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歪着脑袋,傻乎乎的看着他。便见李延秀不知何时移开书本,双目中满是无奈。又好似有小火苗隐隐跳跃,反正,那眼神奇怪极了,看的她心里发虚,眼神也跟着有些飘忽起来。 未等开口询问,便见他突然身子前倾,低下头,熟稔的含住了她的唇。 两情缱绻,如胶似漆。 终于,他轻轻的松开了她的唇,压抑着目中难舍,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语: “老实些吧。” 语气里,尽是温柔,透着无奈。 洛英双眼迷离,红唇微肿,尚在那一场旖旎梦境中无法自拔。竟然乖乖的听话,老老实实的待着,再没敢去挑衅他。 第173页 不过—— 手背突然传来的温暖,定睛一看,大掌霸道的滑入掌心,顺着指缝与五指牢牢紧扣。抬头再看,那本书遮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瞧不见。 可是,仿佛,又什么都瞧见了。 洛英将脸贴在他手背上做枕头,唇角不觉漾开了。 第96章 .齐大非偶胳膊拧不过大腿。当父母的,…… 贞娘气了两日,见小两口那边静悄悄再无动静,心里头更是认定了是自家闺女折腾出的幺蛾子。好在事情已过,便也没多想。安安心心每日依旧去教授女红,打算找一日闲了好好劝诫劝诫,叫她好好跟人过日子才是正经。 没想到,李延秀带着聘礼上门了。 一改之前颓废模样,也不似从前清冷贵公子气度。此时的他,瞧着就像是普罗大众中一员,平易近人。 说明来意后,李延秀恭恭敬敬垂手而立,当真像是小辈见长辈那般,谦逊恭卑。 贞娘疑心自己听错了,看了看屋外,堆了满院拴着红绸的箱子,和乌戈面面相窥。 终于,还是乌戈忍不住先开了口: “娃啊,你这是怎么得罪英子了?” 才刚说完,就被贞娘狠狠的瞪了一眼。 她的贵女,她了解。顽劣了一些,脾气也臭一些,可再怎么的玩笑,也是有分寸的。 何至于真的披红挂绿,十里红妆? 李延秀闻言也是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忙道: “我与洛英,相识于西柳河畔。纵然五年未见,心中依然牵挂彼此。这次,也是为她而来,却不明白她心中情意究竟有几分。” 他这话,假里透着真,真里又参杂了几分含糊。只是各种缘由,也不便对长辈开口言明便是了。 “直至同她将这层纸揭开,方才明白。故,忙筹备我们二人的婚事。只是我双亲都已不在,族中长辈也尽数凋零。礼数不周,唯恐怠慢了洛英,还望两位长辈海涵。” 乌戈啊了一声:“你们,你们没成亲啊。” 李延秀恭敬有加:“是。” “嘿!” 乌戈一拍桌子,气的瞪圆双眼,破口大骂:“这没成亲,你就公然住家里去了。这,这英子往后还怎么做人啊。” 语气之间,护犊之情,全然将洛英当成自己亲闺女了。 李延秀只有认的份儿:“是我思虑不周。” 他态度良好,认错的又快,乌戈满腔的火没处撒,堵在胸口气闷的难受。望了望面前的李延秀,背着手绕着他转了三圈,好几回,拳头提起,又重重的放下。 还是贞娘开了口: “乌戈,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同李公子单独说。” 称呼从延秀变成了李公子,一如和蔼语气,也陡然严肃起来。 不过,这是李延秀早就想到的。 出去前,乌戈在贞娘耳边小声道:“要是这小崽子气你,你就大喊一声,我进来替你们娘俩出气!” 说罢,愤愤的离去。 路过李延秀身边时,还不忘狠狠的瞪了个白眼。 等他出去后,贞娘才缓缓开口: “李公子。” “你的身份,乌戈不知,我心里头却明白。当年我便发现小女倾心于你,故而还告诫过她齐大非偶。却不成想,兜兜转转,你们终于又在一起。” 李延秀心里有愧:“当年婚约,是我过于玩笑了。” 那时的他只是恶趣味的回怼一下这个小村姑,哪里能想到,日后两人命运能有如此深刻的纠缠。 贞娘摆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多少也了解了。我的女儿我清楚,是她性子顽劣在先,逼迫你签下的,怪不的你。” “只是——” 她话锋一转:“有一件事,我想要问清楚。你们二人,是不是,是不是.....” 到底是做娘的,这个问题在心里头已经悬了好些年,如今事到临头,却还是怕对女儿名节有损。 犹豫再三,才红着脸小声问道:“是否有过夫妻之实?” 这件事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 从前也是因为觉得这两人既然心意相通,又有了夫妻缘分,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如今李延秀弄了这么一出,她倒是突然想弄清楚了。 “没有。” 李延秀脸部红心不跳:“我心悦于她,又怎舍得唐突。” 除却她主动引诱我那两回的亲吻,其余的,他自认为还是秉持君子之道。 贞娘长长的舒了口气。 李延秀的话,是结结实实的喂了她一粒定心丸。 “既然如此,那我也说些真心话吧。” 贞娘望着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心里感慨万千。 跟旁人不一样,她并不想女儿嫁给这么优秀的人,她的女儿,只是个凡夫俗子,能快快活活的过完此生,又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着,那才是幸福。 而不是要努力够着他的脚步,身心疲惫。 “这桩婚事,我从心底是不愿意的。” “你救过我们母女,我很感激。但,你并不是我理想的姑爷。五年前我不愿意,五年后的今天,我的想法依然未变。” “只是,谁叫洛英她喜欢你呢。我是当娘的,同时我也是一个女人。我能看得出她眼中的喜悦和满足,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给她的。可以,我却并没有从你眼中,看到同等的感情。” 第174页 李延秀面色不变,垂着的手却不自觉慢慢攥紧。 贞娘苦笑:“我相信你喜欢她,毕竟她生的容貌不错,性子虽谈不上多讨喜,却也不惹人厌。更难得是,还长情于一人。综上所述,你没道理不喜欢她。” “可是喜欢一个人,能有多久啊。你这样的人,见识与眼光,自是高于常人。容颜会老,时光会变,再深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磨的平淡。更何况,我看不出你的深情厚谊,到底深几许。” “所以,我请求你,待她好一些。即便有朝一日,你身旁会出现更好的,也请念在她这份孤勇的痴情上,待她好一些。” 贞娘噙着泪花,颤抖着请求他。 * 时值晌午,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头顶。除了耀眼刺目的光线外,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 街头巷尾的商贩们纷纷摆了摊位出来——一天之中也就是这个时候还暖和些了。 吆喝声络绎不绝,许多妇人纷纷挎着篮子,或蹲或站的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热闹极了。 李延秀却觉得犹如置身于冰窖之中。 他独自行走于街上,热闹非凡的人群,愈显得他心内孤独。 贞娘的话,就像是一根针,狠狠的扎在他心上。 他想反驳,可是搜罗了一圈后,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在他口口声声要求洛英剖析真情,认清真心的同时,他自己呢? 身后熟悉的声音叫停了他烦乱的思绪,茫然的转身看去。那歪着脑袋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不是洛英还能有谁呢。 “在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也不应。” 她嘟着嘴巴,语气埋怨,可眼睛里满是笑意。 脖子突然一暖: “这是我给你买的,怎么样,舒服吧。” 她垫着脚尖,认真的替他将那条杂色狐皮围脖扶端正,退后几步后,满意极了: “我跟猎户说了,等回头要是弄到纯色的,千万给我留着。你还是带白色更好看一些,嘿嘿。” 李延秀嗓子发干,耳旁又回想起贞娘的话。 脖颈处柔软的暖意,十分舒服。一如她的贴心,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不知不觉,他的生活全部,已然被她打理的很好。 洛英一把挽着他的胳膊,还在絮絮叨叨: “玉儿姐好生奇怪,逛得好好的突然要走。幸好,一回身瞧见你了,对了,咱们去买两只母鸡。回去熏了给你下酒,这招还是来这儿跟当地人学的呢。酒是不是快吃完了,我得快些去催催老掌柜了。” 突然,身侧的人停住了脚步。 洛英不解,回头看他站在原地。 阳光灿烂,光影直直照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五官,瞧不真切。 “对不住。” 李延秀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对不住。” 我对你的感情,或许真没那么深,我也不敢保证此生挚爱你一人。可此刻的我,却无比的贪恋与你在一起的平静。 明明不爱,却没有离开的勇气。 可他唯一能保证的是,他一定会待洛英好的。纵然世事变迁,纵然深情不再。 只为了,在漂浮不定的岁月里,她是唯一那一湾避风港。 “什么?” 洛英没听清,近了两步,贴到他面前。强忍着刺目的光线,眯着眼睛: “你说什么?” 李延秀忍住了想要抱住她的冲动,捏了捏她的手,低下头,认真而虔诚的许下诺言: “洛英,这辈子,我都会对你好。此生,都不会辜负你的。” 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倘若有朝一日我负了你,便罚我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洛英飞快的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的脸,突然一咬唇,踮起脚尖快速的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然后小声道: “我,我也是。” 娇羞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拽着李延秀的胳膊,大大方方的把脑袋靠过去。骄傲的望着路人,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 这是她的男人,他们,要成亲了! 路旁行人有瞧见的,有诧异,也有赞许,更多的是善意目光。望着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心里头也不禁浮现起自己曾经年少的幸福时光。也有跟着夫君出门的新婚妇人,一面艳羡,一面悄悄的挽起了身侧人的臂弯。 “李延秀。” “嗯。” “我觉得好幸福,真的,我觉得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眉梢眼角的欢喜遮挡不住,窃笑声连连,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李延秀在心底又一遍告诫自己:李家人长情,择一人,便是一生。李贞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第97章 .事有生变坚强如洛英,忍不住流下了委…… 因算了日子,转年是寡妇年不利喜事,贞娘和乌戈商议后,索性将日子定在了腊月初八这一日。 按照规矩,新嫁娘头一天得在家学些压箱底的东西。贞娘红着脸跟女儿交代了新婚之夜的事宜,不料洛英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个劲儿的追问着,还学会了举一反三,乐此不疲。 恨的贞娘拎了她耳朵,耳提面命好几遍,叫她在夫君面前一定要矜持,矜持! 洛英前脚答应的快,后脚贞娘一离开,就赶紧把压箱底那本图画拿出来仔细翻看。看到有高难度的地方,不禁摸着下巴琢磨: 第175页 这玩意儿原来难度系数这么高呐! 那她是不是还得先学点杂技啊。 一本薄薄的册子看的也快,到最后意犹未尽的重新塞了回去。决定明儿晚上,先跟李延秀好好研究研究。 打了个哈欠,她顺手推开了窗户。 冷冽的寒风扑在脸上,人瞬间就清醒了。 抬头看着头顶,明月高悬,亮堂堂的照亮夜空。仿佛也知道明儿是个好日子,皎洁的犹如美人面。 洛英单手托腮,咧着嘴傻笑,暗暗的期待着。突然,听到后院那边好像有动静,忙探出脑袋。 仔细辨认,后门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该不会是李延秀吧! 洛英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穿好衣服后快速小跑到后门,而后佯装严肃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 “是谁说要遵循礼节不见面的,怎么,这会儿又熬不住了?” 话虽如此,却还是第一时间拉开了门。 只是这一看,瞬间愣住了。 “玉儿姐?” 玉儿挺着肚子,面色焦急:“英子,小虎子跟他爹去草垛里拉柴,出事了。” * 洛英坐在马车上,心急如焚。 不时挑帘看着外头,可只能瞧见两侧的一丛丛黑影不断闪过,而前方黑漆漆,什么也瞧不真切。 马车颠簸,她还要安慰玉儿: “玉儿姐,你这都七个月了还要出门,在家歇着多好。” 估摸是孩子不见她被吓着了,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犹如女鬼一般呆坐着。洛英一说话,好半天,她才茫然的转过头。 女人脸上还挂着泪痕,看着让人格外心酸。洛英轻轻的拉过她的手: “玉儿姐,放心吧,我娘说小虎子是个有福相的,一定会没事的。” 玉儿眼里闪着泪花,嘴唇蠕动,仿佛想要说什么。却见洛英探出头,叮嘱着外头: “大爷,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草垛啊。” 夜风把赶车的人声音吹的支离破碎,也没听清他说什么。洛英又问了一遍,才听他说: “别急,快了。” 只是那声音听着,异常年轻。 两个女人焦急的坐在车内,一个是心怀愧疚,又带着浓浓担忧。一个是当真心急如焚,只恨马车不能再快些,又恐太快颠簸的玉儿肚子不舒服,矛盾的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洛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还在马车上,只是玉儿不见了踪迹。 她惊恐的发现自己全身都被绳索捆绑起来,嘴巴也被堵上了。 她不甘的挣扎着,使劲的踹着车璧,发出呜呜声。可前头的人压根不管,鞭子抽的响亮,车速瞬间提的更快。 洛英一个不稳,重重的撞到了脑袋。 这是发生了什么?她被人绑了? 那玉儿姐呢?玉儿姐去哪儿了? 她挺着个肚子,又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该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洛英就无比悲愤。顿时也不管不顾,使劲的撞着车璧,力道之大,恨不得跟着车毁人亡。 最终,还是见了成效。 她听到吁的一声,渐渐地,马车停了下来。 帘子猛地被一拉,刺目的光线瞬间就闯了进来,扎的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等睁开眼后,发现眼前站着个魁梧的异族男人。 他目如鹰隼,死死的盯着洛英,眼睛以下蒙着黑纱。满是老茧的手从腰间缓缓抽出弯刀,指着她的脖颈,操着口不熟稔的汉话: “再折腾,就杀了你。” 我杀你奶奶个嘴! 她在心里狠狠的回骂着男人。嘴上拼命的呜呜,用眼神示意男人拿掉她嘴里堵的布。 男人很是冷情,头也不回的转身,直到又听到她开始咚咚咚的撞击后,脚步一顿,无奈的回身,咬着牙道: “只许说一句话,就堵上。” 然后快步走到跟前,两指快速抽出她口中的团布,丢弃到一旁地上。 得到解脱的洛英来不及松一下快要散架的下颌骨,急切问道: “你把玉儿姐怎么样了?” 男人皱眉,想了半天后憋出一句: “琪琪格是王妃的人,我自然不会杀她。可是你,就不一定了。” 而后,捡起脚旁团布,粗暴的重新堵上了她的嘴。 洛英恨的牙根痒痒,呜呜直叫唤: 该死的,是听不懂汉话吗?老娘问的是玉儿姐,关琪琪格什么事啊。 再说,琪琪格又是神马意思?你一个搞绑架的,能不能先把汉话练练好先。 这会儿,她心里倒也不是太害怕。绑架嘛,总是要提要求的。只要他提要求,自己就能找到突破口。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得从他嘴里多套点话出来。 可这回,无论她怎么折腾,那男人都跟耳朵里塞了毛似的,坚定不移,一路向前。 男人像是贴打的,不眠不休的走了两天。 就在洛英以为自己快要渴死的时候,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马车缓缓在一处帐篷外停了下来,男人一把扯开帘幕,指着半死不活的洛英对一旁的胖大婶叽里呱啦说着什么,表情十分严肃。 胖大婶吓了一大跳,忙双手抱胸,谦卑的低下头。 男人交代后,像抓小鸡崽子似的抓起洛英,嫌恶的甩到地上。而后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对胖大婶郑重其事说了两句,这才驾车离去。 第176页 直到马车走远,胖大婶才弯下腰,搀扶起她的身子,面色很是和蔼,叽里呱啦问询着。 只可惜,洛英一句都听不懂。 她目光涣散,只机械性的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玉儿姐呢,玉儿姐呢?” 很显然,胖大婶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从她苍白的面颊和虚弱的语气判断出应该是许久没吃东西了,便解开绳索,将她搬进帐篷里,放在火炉旁的地毯上。又从架着的锅子里舀了一勺热马奶,端着喂她。 咸腥的马奶顺着喉咙直到胃袋,不仅熨平了她快要冻僵的肠胃,也让她僵硬的身体稍微缓和了一些。 火堆让她的身子逐渐得到舒缓,趁着胖大婶出去的空荡,洛英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连抬起胳膊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玉儿姐,李延秀.... 原本,两日前,是她大喜的日子。 她终于要嫁人了。 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坚强如洛英,也终于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 不过三日,她已经彻底的恢复了过来,只是大概是连着在马车上水米未进,又结结实实的挨着冻,所以新添了个咳嗽的毛病。 这三天,她也大概了解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现在待的地方是一整块儿的牧场,方圆百里,大概有十几户人家。相互之间想要传个信都要骑马跑上半天,更别提正值隆冬,牛马需要充足的草料,所以相隔更远了。 胖大婶是北魏十三部落其中的一个叫坦坦的部落,是十三部落里面人数最少,实力相对较弱的。 不同于喜好征战的其余部落,坦坦人天性纯善,崇尚自由。所以甘愿在草原上放牧,远离喧嚣。 那日出现的男人是坦坦部落族长的儿子,他天生神勇,力大无穷,被选去北魏大汗身边,亦是下一任族长人选,所以全族人都很尊敬他。 胖大婶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洛英,还给她缝制了一件羔羊皮的长袄,好抵御这草原的严寒。 只可惜,两人依然是语言不通。 洛英心急如焚,试过无数法子,好几次差点丢掉小命,幸好都被胖大婶给及时找到。 草原上的日子,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就站在帐篷外跟着马群一起,企图突破这茫茫无垠的边界。 太阳落下的时候,她就回到帐篷里,默默的从火堆里捡起一根焦黑的碳棒,在角落里刻上一笔。 今天,她终于添上了秀字的最后一笔。 李延秀。 李延秀。 李延秀。 躺在地毯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止一次想象,有一天,他会像一个天神那样,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救她于水火之中。可现实是,每过一日,她就写上一笔,顺便暗暗祈祷。写完了三个完整的名字,却依然没能等到他。 胖大婶喃喃说了句梦话,翻了个身,沉沉的扯起了鼾。 睡吧! 洛英安慰自己,明天,没准明天就能找到出路。 她相信,李延秀一定也在努力,所以,她更不能放弃。 闭上眼睛,安慰着自己,渐渐,沉入梦中。 周而复始,等墙上第五个名字写完的时候,终于,有人出现了。 第98章 .虚与委蛇那些曾经的好,原来都是假的…… 帐篷外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紧跟着,胖大婶面色凝重的走进来,指着她叽里呱啦。语速很快,好像很焦急的样子。 无奈洛英压根听不懂,只能无奈的摊手。 胖大婶急了,上前就要去拽她。门帘却在此时被挑开,紧跟着,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但很显然,胖大婶明白了,虔诚的对她鞠了一躬,慢慢走出去。 临出门时,担忧的看了洛英一眼。 一整天没出门的洛英遮住了眼前,陡然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忍不住伸手去遮挡,从指缝勉强的辨认来人。 年轻妇人头戴金冠,身着象征着权贵的紫色,脸蛋明明还是妙龄,却穿的老气横秋。 尽管如此,也遮不住那犹如谪仙的绝世容颜。 这般姿色的女子,此生洛英只见过一人。 她头脑发懵,下意识便脱口而出叫出了她的名字: “宁....宁妍” 宁妍笑意吟吟的望着她,慢慢抬手,侧过脸对身旁人用北魏语交代几句后,身后人鱼贯而出。 瞬间,帐篷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洛英警惕的盯着她,看着她慢慢踱步走到自己身旁,慢慢的坐下来。侧脸望她,轻叹口气: “故地重逢,我以为会热泪盈眶的。” 洛英直接了当:“玉儿姐呢,还活着吗?” 她又不是傻子。 此地深入草原腹地,无人领路压根进不来。宁妍身为大妃,能准确的找来,这事,估计十有八九跟她脱不了干系。 宁妍也不奇怪她的问题,微微一笑:“琪琪格已经回到我身边了。” 洛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有些钝钝的疼。 关于玉儿的身份,其实这几天她就有些怀疑了。 突然造访,突发事故,又忽然失踪。很难说服,北魏人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软禁自己。 这里头,玉儿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第177页 只是她不想去怀疑好朋友,玉儿是她在北地小镇最贴心的人了。两人一起共渡了五年快乐的时光,她宁可相信,真是自己运气不好,被人莫名其妙的绑了来。 可宁妍的话,彻底打碎了她最后一丝的幻想。 洛英偏过脑袋,固执的不让眼泪掉下来,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她最关心的: “李延秀,他,怎么样了?” 对方有片刻沉默,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他很不好,兴许,要没命了。” 听闻这句,洛英猛地站起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失声道: “你,你要杀他?” “不。” 宁妍也跟着站了起来。 五年未见,她的身形显得有些清癯,兴许是太多的烦心事塞满了她的心,过去那邂逅的美好情意,在家国天下面前,变得一文不值了。 “他以为是哥哥掳走了你,快马加鞭杀回了应天。不知怎的惹怒了哥哥,只怕性命不保。” 洛英不敢相信,喃喃道:“怎么会,宁墨是他最好的兄弟,怎么会杀他。”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哥哥,或许还有三两分真心。如今,久居高位,那三两分真心,只怕早就被猜忌和专横给吞噬干净了。” 说到这儿,宁妍缓缓走到火炉旁,捡起地上的柴火,一根接着一根,往里面添。 火舌瞬间变旺,疯狂的跳动着,宁妍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橘红。 洛英不解:“五年前,你就在我身边布局了?我来北魏,遇到玉儿,恐怕都在你们的算计中。我不懂,为什么,我只是一个乡野丫头,值得你们这帮大人物大动干戈吗?” 她是真觉得荒唐。 无论是宁墨还是宁妍,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她,又何必这么迂回。 就如同这次,大费周章的抓她,又要放她。 她只觉得这对兄妹都有病。 疯病! “是啊,原本你应该平静的过完此生,可谁叫,你遇到了李延秀呢?” 宁妍的声音很轻,犹如云烟,似乎一触就散: “你与李延秀从定下婚书那一刻,兄长便知道了。他略施小计,让你成功的救下方瑾,带着他一路入宫,最终成为贵人,也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方瑾那孩子果真喜欢上了你,而你,也成功的喜欢上了兄长。” 洛英眸子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同时,从前的那些过往,犹如一张张画片从脑海快速掠过,练成一段段的画面。 初见时的温润公子;饮酒时的放浪不羁;金水河畔,亲手放下莲花灯时的虔诚;月下解围,满眼的深情......这一幕幕,全部重演。 原来,真正的戏子,是这些所谓成大事的人呐。 洛英心里头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便调整好,耸了耸,满不在乎的口气: “那真是难为宁公子,陪我这个野丫头虚与委蛇了。” 宁妍放下手中干柴,缓缓站起身,重新坐回她身侧。 双目凝视,语气真诚: “洛英,不管你信不信,徐州一见,我是当真把你当了朋友的。” 朋友二字,从她口中说来是在可笑。 她想来是辣椒性格,喜欢你时,将你宠在手心。不喜时,呛死人来毫不含糊: “宁姑娘的朋友我可当不起,又是绑架又是软禁的。我看姑娘不妨就将咱们过去那一段忘了吧,我也当自己眼瞎,认错了人。” 宁妍眸子微闪,语气有些难过:“洛英,是你先对不住我的。” 哟呵! 什么叫倒打一耙,她今儿算是开眼了。 “那我倒是要请教请教了,宁姑娘,是我被绑时候没好好配合,还是我就不该等您绑,应该识趣的自己上马车,这才叫不辜负您呐。” 她都被气糊涂了,抓起桌上茶就往嘴巴里倒。等吃进去才发现是最不爱喝的煮羊奶。又咸又腥,吐也来不及了,只能皱着眉头咽进去。 “难喝吧。” 宁妍轻声道:“我也不爱喝。” “远嫁近七年,老汗王死了,我跟了他的儿子,做了大妃。可这又怎么样?我一样要喝这难喝的奶茶,啃食干硬的肉条,浑身沾满牲畜的腥膻味,穿着粗鄙的毛皮长袄。” “可最让我难过的是——我的身边,永远都只能躺着一个不爱的男人。” 她是那样的伤感,说到最后,眼睛有晶莹闪过。 洛英一下子就气短了。 喏喏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宁妍笑中带泪,转过头,微笑着看着洛英,目中满是落寞: “洛英,从我远嫁北魏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和延秀之间的缘分,就此斩断再无可能。我何尝不知他身侧终会有人陪伴,也会儿女绕膝。这个女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唯独不能是你。” “我能接受他出于世俗观念而成亲,也绝不能接受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特别,还是你,我曾经欣赏过,喜欢过的女人。” 洛英快被她这一套理论给惊呆了。 “我不懂。” “你当然不会懂。”宁妍快速的接过她的话:“因为你没有体会过漫漫长夜,在一个男人身下只能靠幻想着另一张脸才能艰难熬过。如果延秀身旁的人,是别人,那么对我来说就是模糊的,是空白。可是一旦是你,就有了具象。” 第178页 “洛英,我曾经视你为姐妹,所以,你更不能嫁给我爱的男人。” 说完这句后,宁妍从怀中摸出一个尖锐的物件,猛地向她胸口扎来。 洛英下意识躲避,等看清楚后才发现,原来是一支金簪。 那金簪的样式与李延秀的那根不太一样,这是一支样式简单的梅花头,但底部磨的很是尖锐。毫不怀疑,如果用力刺入胸口,非死即伤。 洛英也变了面色:“你要杀我?” 从宁妍出现到现在,尽管心里头有怨,她也没想到宁妍会当真下手。 “杀你?” 宁妍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颇为无辜:“怎么会?” 她晃了晃手中金簪,在火光反射下,发出刺目的光: “我只是,想用这个给你做个记号罢了。洛英,乱世当道,女子太漂亮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笑的残忍又天真,眼神里终于流露出癫狂。扑上去后,趁着洛英没反应过来,扬起手便在她左脸上狠狠一划。 随着洛英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金簪落地,带着几滴殷红的血滴。 她站起身,看着躺在地上因为疼痛而蜷缩起身子的洛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又恢复了进门时的高贵: “一条伤疤,换一条命。总有一日,你会感谢我的。” 似乎不忍看这场面,她紧了紧脖间狐皮,抬脚快速的离开了这满是血腥的帐篷。 洛英快要疼晕过去了。 她捂着脸颊,能感受到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伤口处像是被火焰炙烤一样,疼得钻心。 我的脸毁了,纵使回去,我也没法嫁给李延秀了。 洛英拼命的瞪着发酸的眼睛,不敢让眼泪流下,以免刺激到伤口。又咬牙挪开手,从裙摆撕下一块儿布条,开始擦拭脸上的血迹。 兴许是得了宁妍的吩咐,没有一个人进来。 洛英忍着疼,堵着伤口,过了许久,终于不再流血后。她四处里寻出一只装满水的木盆,从倒影里,看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大大的眼睛泛着一圈浅浅的红,鼻子和下巴都沾染着血渍。最为刺目的是,左脸颊从上到下,斜斜的裂开一条深深的口子,犹如婴儿嘴一般,泛着惨白。 第99章 .悔不当初她终于还了债,可以放心离去…… 那日后,连胖大婶也不见了踪迹,每天早上会有个男人粗暴的从门帘下踢进来一盘食物,然后冷漠的离开。 偌大的帐篷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洛英用冻僵的手指,哆哆嗦嗦抱来几根柴,小心翼翼的夹在微弱的火堆上——柴火不多了,她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被关多久,必须节省。 火苗逐渐升高,暖意让她的身体苏醒过来。 盘子里的羊奶被打翻,将其余的食物泡的稀烂。洛英强忍着腥味,用手把凉掉的食物一点点塞到嘴里,拼命往下咽。 她要活着,她必须得活着! 屋外的人除了送食物之外是不会进来的,洛英颤抖着用手指从捏起一撮灰,走到墙角蹲下,在李字上画上最后一道横。 做完这一系列后,她虚弱的坐在了地上,单薄的脊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艰难的喘着气。 脸上的伤口因为迟迟得不到伤药,皮肉一直裂着。幸而草原的冬日足够冷,才没有继续恶化。 她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不知何时才能得到解救。 第十天的时候,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洛英躺在火堆旁,用毛毡摊裹住了身体好抵御住从帐篷底部透进来的寒气。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外面好像传来了说话声。 空空的胃囊让整个脑袋也变得迟钝,她只觉得声音熟悉,却辨认不出来了。 强忍着不适,挣扎着站了起来——她不想在宁妍面前失了尊严,即便是死,也不能像一条死狗那样趴在地上。 门外的声音停止,门帘陡然被挑开。 守门的男人望着她,浓眉紧皱,对身后人叽里呱啦几句后,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递给了来人,而后出去。 洛英心如鼓槌,辨不清是饥饿导致,还是愤怒。 她死死的盯着那个手持匕首的女人,那个温柔白净的面庞。过去五年,她们姐妹相称,也曾抵足而眠。如今,一切都变得如此讽刺。 洛英垂着的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你终于出现了,怎么?宁妍让你来杀我吗?” 玉儿,不,应该称她为琪琪格。 琪琪格强忍着眼底的震惊,拼命让自己从她脸上的伤口挪开视线,狠戾而决绝: “奉大妃的命令,带你去大都。” 洛英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毫无表情,只是死死盯着眼前人,问出了一直存在心中的问题: “你我之间,原来都是假的吗?” 琪琪格逼进眼泪,偏过脸去:“少废话,快跟我走!” 好! 洛英攥紧衣袖,慢慢走出帐篷。 夜深露浓,地上枯草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洛英踩上去,一个不稳,身子趔趄就要摔倒,却被人一把给拖住了。 扭头一看,琪琪格却正好垂下眼眸,侧脸对男人叽里咕噜交代了几句后,松开手,用刀鞘抵着她的腰,恶狠狠的斥责着要她钻上马车。 做完这一切后,琪琪格挺着肚子,一脸严肃从怀中摸出一物。眼看就要抵到男人眼前,却突然手腕一翻,拔出匕首,恶狠狠的冲着男人胸膛扎去。 第179页 又准又狠,男人措不及防,一脸不可置信。而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洛英站在马车旁,做梦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 琪琪格转身,把匕首重新插回刀鞘,抹了一把脸上喷溅的血迹,催促洛英: “赶紧上车,趁着没人发现,咱们要赶紧赶路。” 洛英心中已经辨不清这到底是真情还是又一出戏,她默默的爬上马车后,抽出角落里的棉被,先给自己包裹上。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琪琪格熟练的驭马声。 车子行驶约么过了半个时辰,她实在是憋不住心里头的闷火,伸手挑开帘子,看着玉儿瘦弱的肩膀,讥讽道: “宁妍堂堂一个大妃,难道身边就无人可用,一定要折腾个大肚婆吗?” 琪琪格头也没回:“我知道,此刻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我送你到边境后,你自己想个法子逃回去,去找秦冕。眼下,唯一能跟宁家抗衡的,也唯有秦家了。” 说罢,又是狠戾一鞭。 马儿吃痛,跑的更快了。 马车是极其简陋那种,洛英裹着棉被尚且觉得身上被撞的疼的厉害,何况一个孕妇? 她恶狠狠的放下帘子,心说这种叛徒,我心疼她什么? 没准是人家跟我玩苦肉计呢。 可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再度挑开帘子: “小虎子呢?也是骗我吗?” “这个倒是没骗你。” 风把她的话吹的很散,耳旁飘着一股浓郁到苦涩的滋味: “我本是老汗王虏来的,是大妃救了我。她教我说南陈的话,给我吃好吃的点心。她命我在北镇,过寻常人的日子。直到五年前,接到她的书信,我才知道,原来我要等的那个人,是你。” “信上让我找机会接近你,却并没有说要做什么。五年过去,我真的以为,我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直到小虎子被大妃接去了身边......” 洛英一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急切道:“那小虎子现在呢?” 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太亲昵,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会原谅你的。只是小虎子是我看着长大,孩子是无辜的。”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琪琪格的声音变得很低,另一手悄悄的抚摸上自己的肚皮。 为人父母者,愿意为孩子做一切事情。哪怕成为恶鬼,哪怕永沦地狱。 只是孩子万一不再了,那么,人生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了。 “洛英,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这句,琪琪格猛地一抽鞭子,同时用力吼道: “回车里,换上衣裳。洛英,别忘了,我是大妃的人,你若是再多说一句,惹我后悔,我就送你去大都!” 洛英死死的咬着嘴唇,双眼微红,一扭头,重重的放下了帘子。 一连三天,除了赶路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偶尔琪琪格会在休息的时候一手扶树,一手撑腰,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可等洛英抬头看过来时,立马神色正常,冷面相对。 直到瞧见城郭的轮廓,琪琪格终于松了口气。 她放慢了缰绳,对洛英开口交代道: “秦将军早已经在城内接应,一会儿把你送到他手上,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马儿溜溜达达,却并没有因为速度的缓慢而降低颠簸。 洛英眼尖的发现,琪琪格的裙子下,有一片已经被染的深红。 她被吓了一跳:“你,你流血了!” “我知道。” 琪琪格双眉紧蹙,终于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痛楚表情。大口的吸着气,身子往后微微一靠,手掌贴在肚皮上: “我大概,是要生了。” “什么?” 洛英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惊恐万分:“你,你不是才七个月,怎么就要生了?” “生孩子这回事,他想什么时候出来,我还能阻止?” “那,那我该怎么办?” 洛英六神无主,看着不远处城郭,主动坐了出来,拼命把琪琪格的身子往里面推: “你进去躺着,我来赶车,进城找一家医馆。” “不行了。” 琪琪格的身下又涌出一股鲜血,她痛苦的嚎叫出声: “他,他要出来了。” 洛英手忙脚乱拽停了马儿,双手颤抖着在琪琪格肚皮上,又想靠近,又害怕的厉害,只能询问她: “那我该怎么办,要在这里生吗?” “啊!” 琪琪格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抬起头,嘱咐洛英: “去,去马车里。” * 经历一番撕心裂肺的痛楚,终于,裹着一层薄薄羊膜的婴孩儿呱呱坠地。 琪琪格艰难抬起头,咬断了期待,撕开羊膜看着那一团巴掌大小的孩子,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婴孩儿太小,哭的声音好像小猫。洛英轻手轻脚的把她擦干净后包裹起来,递到琪琪格身旁,欣喜若狂: “玉儿姐,是个女孩儿!是你一直想要的女儿!” “嗯。” 琪琪格面如金纸,深情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一把攥住了洛英的手: “英子,我知道自己对不住你,但是,念在孩子是无辜的,你能不能,收养了她。不必大富大贵,给她口饭吃,让她平安长大,我就死而无憾了。” 第180页 洛英还没从喜悦中抽离出来,双眼有些迷离望着她: “你在说什么?” 琪琪格凄惨一笑:“我男人死了,小虎子也死了,如今,我也要死了,这孩子,只能托付给你了。” 洛英顺着往下一看,琪琪格的裙子已经被鲜血染红。如今,血还在汩汩流出,很快,连她的裙子上也被温热的血浸湿了。 “玉儿姐,玉儿姐。你怎么了?” 洛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拼命的拿被褥去堵,却压根止不住。 “傻妹妹,你终于又肯这么叫我了。” 琪琪格的双眼里噙着泪水,不知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恨,还是为女儿刚出生就失去了双亲而流泪: “英子,听姐姐一句劝,别再趟这浑水了。他们这些人,胸怀太大,大到容不下任何情谊。李公子虽然好,可却不适合你,找一个寻常的男人嫁了吧。别,别再受伤了.....” 洛英哭着摇头,攥着她的手,泪如雨下: “玉儿姐,我不怪你,我早就不怪你了。你来接我的时候,我就相信你了。你不要死,我不嫁了,我谁都不嫁,我们一起带着小玉儿,守着她长大好不好。” “小玉儿?” 琪琪格扭过头,看着女儿拳头大小的脸,虚弱的露出慈爱的笑容: “真是个好名字,就叫她小玉儿吧。” “英子,追兵马上就要来了,别管我了,带着小玉儿走吧。进了城后,去客栈找,找秦将军.....我的玉儿,就交给你了....我,我欠你的债,终于,终于还了.....” 说完这句后,琪琪格头一偏,松开手,沉沉的合上了眼皮。 第100章 .故人重逢洛英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遇…… 洛英抱着襁褓里的女婴,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马车,狠心擦了擦眼泪,大步向前走去。 城郭看似眼前,可真正用腿走起来,也艰难的很。更别提她已经被关了这么些天,双腿早已经虚弱如棉花。 尽管如此,她也要把马车留给玉儿姐。 她不能让她曝尸野外。 不能为她挖坟立碑,最起码,也要让她的尸身有一个安放之处。 幸好,幸好..... 她低下头,轻轻的掀开襁褓一角,怀中的女婴眼睛未睁,头发上还残存着血迹,睡的正熟。 洛英深吸一口气,为了玉儿姐,为了小玉儿,她也要进城,然后好好的活下去。 进了城后,很快就找到了客栈。 她拽了拽身上宽大破旧的棉袍,又腾出一只手把头发拨的凌乱不堪。这才抱紧手中襁褓,一瘸一拐走了进去。 客栈并不大,生意却很是红火,一楼的八张桌子满了七张。 洛英在角落无人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小二拎着茶水,乐不颠儿的跑过来。待走到跟前定睛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去去去,一个要饭的花子也敢跑这儿来,赶紧滚,要不一会儿老子这拳头该不认人了啊。” 洛英忍住腹中饥饿,刚张口想问有没有一位姓秦的人,却突然见小二脸上堆满笑,弯着腰朝门口跑去: “哎哟,这不是玉春爷爷嘛,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 屋里的柱子挡住了那人的身影,只是声音很温柔: “小二哥,你推荐的店铺果真不错。这回采买之所以这么顺利,你功不可没。这点银子,权当谢礼了。” 小二欣喜若狂:“玉春爷爷,您可真是我亲爷爷啊!” ...... 门外有闹哄哄的声音传来,屋里的人顿时放下筷子,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穿着北魏服饰的男子,操着生硬的汉话问着: “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 他身材魁梧,腰间挂着一把硕大的弯刀,整个人看上去凶神恶煞,十分可怖。 客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搭话,生怕惹祸上身。 店小二忙将这瘟神往外送: “这位爷,您看我这都是大老爷们,哪儿的女人啊。” 男子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角落的洛英。 他横眉怒对,生生用眼神逼开了店小二,然后大步流星,走到了洛英跟前: “你,是女人!” 洛英浑身已经在发抖了。 她没有想到,这帮北魏人竟然如此彪悍,敢在南陈地界上耀武扬威。 紧了紧怀中襁褓,强装镇定的抬起脸,笑道: “这位大哥,小女子是在这儿等我夫君的。” 却不知,柱子另一头的男人,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刹那,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怔怔的盯着她的脸。 小二也怕出事,忙过来帮着打圆场: “是啊大爷,这小娘子刚刚进来,您瞧,菜还没点呢。” 男子琥珀色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她,看的人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正在此时,有人开口了: “我不是让你先回房等着,等我回来叫了饭菜去房内吗?天气严寒,万一冻着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一身着湖蓝棉袍男子,款款而来。 待走到跟前后,玉春一把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 “瞧你,总是不小心。” 又交代小二:“叫厨房做上几个好菜,直接送我房内。哦,再烧些热水,供我夫人沐浴。” 岂止是洛英,小二也傻了。 第181页 住了这些天,可没听说过这位出手阔绰的爷是有家室的啊。 不过他自幼在市井中讨生活,早就养成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况且刚收的银子还在袖带呢,顿时奉承道: “好嘞,请好吧您勒。” 交代完后,玉春不甚宽大的身子往洛英前面一挡,面色严肃对异族男子道: “不知您是否寻找何人,不过,这般盯着拙荆,是辱我陈国无血性男儿吗?” 顿时,屋内窃窃私语起来。 更有胜者,觉得这男人压根就不是在找人,而是单纯的想要调戏良家妇女。而且,你还当着人家夫君面调戏,简直欺人太甚。 自从五年前政变后,北魏的手就伸的越来越长。尤其是这种边陲小镇,两族混住,很容易产生摩擦。 男子鹰隼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玉春,满是阴霾。 玉春毫不畏惧,目光温柔而强大,回看着他,不太高的身子犹如小山一样,将洛英和孩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最终,那男子兴许是不愿意起冲突,冲着身后几个穿着同样服饰的男子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而后一同离开了。 玉春回身,对洛英轻声道: “这里人多眼杂,先上楼再说。” 此刻的洛英犹如惊弓之鸟,内心反复横梁。 楼下异族男子肯定是宁妍拍出来的人手,来抓自己的。而眼前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男人,会不会是秦冕留下的人? 而且,跟那几个异族人比起来,不够高大的他看起来更好对付一些。万一有诈,她在此人手中,倒是逃脱的几率更大一些。 心念此,才紧张的抱着襁褓,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才进屋,便见玉春关门,吓得洛英一个激灵,摆出御敌的姿势,眼神满是防备: “你要做什么?” 眼睛里,浓浓的陌生。 尽管早就猜到,玉春还是有些许失落。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自己,冲着洛英笑道: “你不记得我了?” 见洛英双眼茫然,他继续提示:“六年前的春天,在涿郡的破庙里.....” 洛英眼睛逐渐清明,突然一亮:“你是,你是那个乞儿?” “是。” 玉春笑了,眸中犹如春雪消融,化成细碎的光芒:“是我,玉春。” 他乡遇故人,让洛英的心理一下子变得好起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突然想到他会不会是秦冕的人,洛英又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似乎是看出她眼中忌惮,玉春解释道:“刀疤脸死后,我无处可去,后被人骗去应天卖做奴隶。幸好干爹救了我,供我口饭吃,还带我学做生意。如今我专程为他跑这北地采买,不想,竟遇到了你。” 见玉春解释,又看他穿着就是个普通行商,洛英这才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不想故人牵连其中。 洛英还没想到该怎么套一套说词出来,恰好,怀中婴孩儿醒了,扁着嘴发出哭声。 她一下子着了急,像村妇那样摇着晃着哄她,可不济于是,哭声依旧不停。 怀中突然一空,原来是玉春接过去了孩子: “交给我吧。” 玉春把婴孩儿放在床上,一层层打开襁褓后,头也不抬: “是尿了,去拿些布来。” “哦。”洛英如梦初醒,可她哪儿知道布在哪儿,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面打转。 玉春好心提醒:“樟木箱子打开,有一条月白的衫子,你拿来。” 洛英连忙照吩咐取来。 玉春接过去后,寻了针脚处,用力一撕。只听见几声撕拉声响后,床上多了几块儿不太规则的布片。 熟练的将布片折叠好,平铺在小婴孩儿红红的屁股下。又取来床上一条薄被,简单叠后,将她包裹好。抬头叹息: “得给她弄几件衣服来,还有尿戒子。另外,她腹中空空,哭和饿也有关系,你.....” 玉春本想问能喂吗?又觉得有些唐突,便闭上了嘴。 洛英尴尬的很,她竟然忘了,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滴水未进,肯定是饿了。 可饿了能怎么办,她还是个大姑娘,哪儿来的奶水去喂? 看出她的局促,玉春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你先在此歇息,我去去就回。” 玉春走后,洛英孤零零的坐在床上,看着又睡着的小玉,觉得好像一场噩梦。 也不知道这梦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小玉在玉儿姐怀里乖巧的吮吸,她们两人说着体己话,多好。 * 洛英是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的、 屋里已经点了蜡,桌上摆满了饭菜。而玉春,则坐在床边,抱着粉嫩襁褓里的小玉,另一手拿着调羹,正小心的喂着她。 “睡醒了?” 玉春抬头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这孩子很乖,已经喝了半碗羊奶下去了。我吩咐了小二,让他帮忙寻个奶妈来。这两日先用羊奶凑合凑合吧。” 说来也怪,前段时间又是帐篷又是逃亡,也没觉得怎么样。可在这松软的床上才小睡了这会儿,就觉得浑身跟要散架似的。 “饭菜热了两遍了,你都没醒。这正好才热的,还温着呢,你好歹起来就和两口吧。” 洛英点了点头,顺从的走到桌子前面坐下后,吃了一口菜,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 第182页 “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伤口被眼泪腌过的时候,沙沙的疼。 见状,玉春未曾开口。 小玉实在是个好孩子,吃饱了也不闹,又沉沉睡去了。 玉春起身,温柔的将她放在床上,而后,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那张过分白皙的脸,显得人有些天生的羸弱。尖尖的下巴,薄红的唇,都让人觉得男生女相。 可那双眼睛,却比任何男人,任何人,都能在此刻,给予她温暖和力量。 不问她为何突然出现在此;不问她为何身上血迹斑斑;不问她怀中婴孩儿到底是谁;不问她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所有的一切,他都不问,而是默默的去打点好。 因为他知道,此刻的洛英,最需要的,是安宁。 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第101章 .世间温暖她也是个可怜人 洛英没有说别的,只说自己受人之托,是来找一个姓秦的人。 玉春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说的,可是秦冕秦将军?” 见洛英没有否认,他顿了顿,才道: “秦将军前几日的确一直都在,不过,昨天走了。” “走了?” 洛英不明白,秦冕不是来接应她们的吗?怎么就走了呢? 不过这也正常,她从前还不是一样想着嫁给李延秀后,后半生就能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处了。可现实狠狠给了她两巴掌,还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 再一次被抛弃的阴冷感将洛英彻底包裹,饶是心里再强大,性情再乐观,也忍不住在此时眼眶发酸,抬手蒙住了脸。 然而,还未等眼泪肆意流出,手腕便被轻轻拽开。 洛英慢慢抬起脸,玉春那温柔的眼神里,藏着数不尽的心疼。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半巴掌大小的扁口青瓷瓶,用指腹沾了药膏后,轻轻的涂上她脸颊的那道伤口。 不知是玉春的手指,还是药膏,沾在肌肤上凉的厉害。洛英忍不住微微动了动,引得他立刻停下来,紧张的望着她询问: “是不是弄疼你了?” “不是。” 过了这么多天,只要不用力碰它的话,早就没什么知觉了。 玉春抬起手,将身子贴过来,洛英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忍不住站起身,刻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她从玉春手中拿过药膏,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 他也不恼,一如既往的温柔,提点道: “去梳妆台照着镜子吧,虽说伤口深了些,可只要认真搭理,时日长了,伤疤也会跟着淡化的。” “嗯。” 洛英却依旧站在原地,看着玉春,一动不动。 玉春猛然醒悟,忙站起身:“天色不早,你也早些休息,我就住隔壁房内,有事叫我便是。” “好。” 临出门前,玉春不忘交代:“倘若有人询问,你便说因我要去守着货物,这才分了房睡。无论谁来盘查,都一口咬死,咱们是夫妇,懂吗?” 洛英心中一暖,点头道:“我省的轻重,你放心吧。” 目送他出门又合上门后,洛英上了门栓,这才从内由外的松了口气。 桌上烛台微亮,照着已经凉透的残羹冷炙。烛光绰约,幽暗的角落,足以让人卸下心防。 洛英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床边,看着襁褓里睡熟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指头,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鼻头。 “小家伙,咱们终于安全了。” * 敲门声响起时,洛英还在做梦。 她梦见大婚当晚,玉儿姐牵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儿。小孩儿梳着两只总角,脖带金锁,怯怯的拽着母亲的衣角,不敢看她。 “小玉乖,去姨娘那吧,娘要走了,往后要听姨娘的话。” 小女孩儿不舍的松开了她的衣角,慢吞吞走到洛英身边。 洛英忙牵住她,又急切的去问玉儿:“玉儿姐,你去哪儿?” 玉儿一言未发,只是微笑着看向两人。 突然一阵薄雾笼罩,等雾气消散,玉儿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洛英心中着急,却发现场景突然又变了。 红艳艳的喜房突然血气冲天,仔细一看,原来那红布都是鲜血染成。如今,还有浓稠血液,顺着布匹直往下淌。 洛英一把抱起小女孩儿,在妖异的血红里寻找着李延秀的身影。 * “夫人,玉春爷爷让我请的奶妈子找来了,夫人?” 洛英猛地清醒过来。 第一件事,就是起身去看孩子。 还好还好,她安然的躺在身侧。只是不知何时醒了,两只眼睛还睁的不是太开,像个眼神不济的小老太太似的看着头顶。 洛英抱起她,下了床为人开门。 门打开后,小二身旁果真站着个身体丰腴的妇人。 见她露面,小二忙笑道:“妇人,这个是后街牛二家的女人,孩子刚三个月,奶水旺旺的。” 洛英如今做什么事都提了三分小心,心肠更是不似从前那般直爽。粗略打量后: “我家的事还需爷们做主,劳烦小二哥在楼下为这位大姐备些吃食,等我男人回来,由他来定。” 能多增项开销,小二何乐而不为,忙领着牛二家的往楼下走。边走边道: 第183页 “你可是福气咯,管他成不成的,饭菜钱可是有人出了。牛二家的,你多点些肉,补一补奶水。” 过了一小会儿,玉春姗姗来迟。 一进门便解释: “前几日约的最后一批货物也到了,今儿起便不用再出去。方才我瞧了那奶妈坐在楼下,你是没相中吗?” “那倒不是。” 洛英抱着孩子微微往后退了退,避免他一身寒气过到孩子身上。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我又一贯的粗心马虎,相人这事,还是你来吧。” 玉春摘帽的手一顿,抬眼看了她。 洛英眉宇之间凝着一团淡淡愁色,再联想昨日相见时她的模样,可以想象,这些年她活的并不快活。 于是,玉春不动声色又将脱掉的大氅重新披上: “慎重些是应该的,那我出去看看。若是人还不错,再交由你定夺。” 过了会儿,玉春一个人回来了。 洛英看他身后无人,以为是奶妈不行。又见怀中小人开始扁着嘴啼哭,忙站起来哄着,问道: “人不行吗?” 玉春搓了搓手,又贴在脸上,如此几回,好歹是暖和些,才伸手接过孩子自己来哄。 说来也怪,他好像天生有魔力似的,不管再难带的孩子到了他手上,都变得无比听话。 “倒也不是。她身怀六甲时男人意外离世,三个月前生了个丫头,婆家人嫌弃便将这娘俩一起撵了出来。如今也是没法子,才想着来给人做奶妈。我怕你觉得忌讳,便没一口答应。” 孩子虽然不哭了,可一张小嘴却歪着歪着想要觅食,瞧着十分可怜。 玉春一面哄一面解释:“我叫他们温了羊乳,一会儿便送来了。” 洛英想了想:“要是人品没问题,就她了吧。总是吃羊乳也不是法子,饿起来压根来不及。” “不再看看?” “就她吧。”洛英心里想,一个女人,又带着三个月的女婴,该如何生活。 帮她,也是成全自己。 小二送来羊乳的时候,玉春吩咐他带奶妈上来。没一会儿,那牛二家的便怯生生的跟着小二上来了。 这二人都是没生养过,更别提找奶妈这流程,压根不懂该怎么办。小二机灵,催促道: “还不赶紧接过小姐去。” 牛二家的如梦初醒,快步走到玉春跟前伸出手:“老爷,您把小姐给我吧。” 羊乳喂的也差不多了,玉春便用帕子擦了擦小玉的嘴角,而后小心翼翼的递到她怀里。 牛二家娴熟的抱过孩子,目光温柔,口中哼着小调。 说来也怪,这小玉在玉春这的时候,吃了几口羊乳便不吃了。等到了牛二家的怀里,无师自通的用小脑袋开始拱起来。 “哟。” 小二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对这场面门清,乐不颠儿道: “小姐这是饿了呢。” 洛英和玉春面面相窥后,后者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如此,我们先便出去。劳烦夫人了。” 等两个男人出去后,牛二家的抱着小玉坐了下来,掀开衣摆,将胸脯塞到小玉的嘴里。 得了奶水的小玉开始吮吸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闭着眼睛咕咚咕咚,连洛英都听到了。 吃饱后,也不舍得,还叼着。牛二家的往后拽拽,她就立马小脑袋跟上去吸两下,又睡着。 周而复始,一直过了三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叭的一声,从她嘴里拽出。 她站起身,恭敬的把小玉归还给洛英。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洛英觉得吃饱了的小玉脸蛋红扑扑的,小拳头握着放在脑袋两边,好像格外满足。 洛英盯着眼前妇人,见她模样周正,身材匀称,心中便有了几分要留她下来的意思。 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 “你外出时,家中女儿如何照顾?” “回夫人,民妇都是喂足了她,等她睡着了再出来。” 洛英又问:“那你家中,如今还有何人?” “民妇夫君亡故,娘家也早没人了。” 哎 洛英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 牛二家的眼泪立马就渗了出来,一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米缸,恨不得给眼前夫人磕头请求她留下自己。 可她这命格,先是做姑娘是爹娘没了,嫁人不到两年男人也没了。连婆家撵她出去都说的是克父克父,再住下去,谁晓得接下来谁会遭遇不测呢。 此前她也去找过奶妈的活,针线的活,哪怕是收泔水倒夜香。可一听说是她,一个个都直摆手,生怕与她扯上关系,给自家带来灾祸。 牛二家的转过身,悄悄抹泪往外走。又听见洛英说道: “晌午和晚上再过来喂两次,来的时候把女儿带上。” 牛二家的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傻傻的望着洛英。 见她腮边还有残泪,洛英约么也想到了。于是口吻更软了几分: “孩子还小,放在家里多有危险,再一个你心里也担心。横竖我这...女儿与她差不多,一并也是看了。只是来时给她包厚些,外头太冷,别冻着。” 牛二家的这才清醒过来,激动的嘴唇哆嗦,泣不成声,索性跪下给洛英重重的磕了两个头,表达她内心不胜的感激。 第184页 牛二家的走后,她微微的叹了口气。 无论经历再多尔虞我诈,欺瞒哄骗,她依然无法做到漠然于世。或许,腔子里就是个傻的吧。要不然,怎么总是会这么容易的去相信别人呢。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玉,忍不住把脸贴在她柔嫩的小脸上,汲取一丝温暖,好支撑内心的善念。 第102章 .波澜乍起安得几年的太平岁月,怕是要…… 玉春办事,可谓是十分周全。 先是在小镇上赁了套宅子,让牛二家的带着闺女一起住进来。又买了两个丫鬟伺候,一切收拾妥当后,才接了洛英和小玉一同住进去。 宅院不大,各有东西厢房四间,洛英带着小玉住在主屋,牛二家的带着孩子,以及两个丫鬟都住在东厢房。西厢房则空了出来,堆放了不少婴孩儿的玩意儿。 牛二家的娘家姓鲍,既已被休,如今丫鬟们都称她一声鲍婶子。她女儿名叫豆苗,寓意不愁吃穿。如今,倒真过上了不愁吃穿的日子。 因主家宽宥,鲍婶子便十分用心的奶孩子,时日长了,比起洛英,小玉竟然更黏乳母一些。晚上跟着豆苗躺在一张床上,吃饱了就开始咿咿呀呀的吐泡泡。 转眼间,三个月便过去了。 北地的冰雪终于消融,绿意随着春风洒满人间。风吹的杨柳醉,花香袭人面。 洛英靠在廊下躺椅,丫鬟翠儿抱着豆苗,鲍婶子怀里抱着小玉。正巧站在杏树下,风儿一吹,那粉白的雪便飘落了满身。 她瞧着景象竟有几分眼熟,又想起了那只鸟,也不知此生,它究竟还有没有希望逃出那座牢笼。 小玉玩了会儿就不耐的开始往鲍婶子怀里钻,知晓是她饿了,忙抱了进屋。只留其余四人在院中,继续赏景。 洛英也靠累了,坐直了身子,冲豆苗伸手一拍巴掌,果真吸引过来她的目光。 “来,我抱抱。” 豆苗好像十分喜欢她似的,身子一歪,就冲她的地方去了。 翠儿小心翼翼的递过去:“夫人仔细了,才吃过奶,怕她漾出来脏了您的衣裳。” “没事,小孩子又不脏。” 接过豆苗,洛英立马乐起来:“好像又沉了。” “是,我娘说这小孩子一天一变样,夫人您瞧,她都出牙了。” 洛英一看,果真是,豆苗那咧着的嘴,不偏不倚,正巧露出底下一粒小白牙。 出牙的孩子,口水总是免不了。翠儿不时的擦拭着,不忘嘴里头闲白: “前儿我出门买菜去,瞧见街头又有一家北魏人,拖家带口的搬迁。可真奇怪,这个月都第七家了。” 洛英不以为然:“搬便搬吧,这原本也是咱们陈国的地界。兴许人家要落叶归根了,也未尝不可。” 豆苗不老实的伸手抠洛英耳铛,翠儿怕伤了她,忙伸手去包住豆苗的小爪爪。 抱了会儿,她也有些累了,把孩子还给翠儿,想了想: “最近除了必要的,你们都别外出了。”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总觉得这么频繁的搬迁,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反常必有妖,寂静了六年之久的两国,表面平静,实则底下有一股暗流涌动。谁也不知这和平假象能维系多久,什么时候会爆发。 直到玉春回来,带了一个消息。 “什么?北魏的大汗杯刺伤?” “是。” 玉春拧干毛巾,擦了把脸后,这才接过小玉在怀中逗弄。 一别就是五个月,如今的小玉已经长出小白牙,咧着嘴边笑边流口水,嘴里哼哈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洛英想的却是: 又要打仗了?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玉春忙安慰: “这消息如今还按着未动,其中缘由无人清楚。据说是大妃身边的一个陪嫁侍女干的,都是南陈人,又牵扯到了两国交好。横竖一场战事,怕是免不了了。这回我来也是接你们换个地方住住,一旦打仗,边关百姓首当其冲是遭殃的。” 是啊! 普通百姓一生所求,不过是个安居乐业。念起来容易,可在动荡年代,却无比艰难。 衍王战事的满目疮痍还由在眼前,才平静了多久的大地上,又要再起波澜了。 一时之间,思绪横飞,直到有婴孩儿的哭声才将她唤醒。 抬眼一瞧,那张酷似玉儿姐的小脸正挂满泪珠,张这手要自己抱呢。 她接过小玉在怀,果真,孩子就不哭了。 玉春见状,苦笑:“果真孩子还是要多陪伴,这才几个月不见,都不认得我了。” 说罢,又道:“我在庐州置了套宅子,米面粮油一应俱全都备全了。倘若真起战事,最起码一时之间,能保生活无虞。顺便,也能好好的照顾你们娘俩,好好的陪伴小玉长大。” 洛英一时之间脑子有些没转过来,愣愣的望着他,表情呆滞,很难消化他的话。 怀中小人已经睡熟,疏松的长睫湿漉漉的粘成几缕。玉春从她怀中接过来,小心呵护的放入摇篮。 他趴在摇篮边,温柔的看着小玉熟睡的容颜: “你我少年相识,可惜缘分太浅。如今这个年岁,是上苍让我们再度重逢。我自知配不上你,但是洛英,乱世当道,请让我照顾你们母女吧。” 那少年抬眼,郑重而坚定的看着他。温柔的眼眸里,好像春雪消融后的山泉,闪耀着期悸的光芒。 第185页 洛英双眼空洞,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言语相对。 玉春忙道:“先不着急回答,横竖道路且长,时日还多,你慢慢想。” 终于,洛英把话都吞进腹中,垂下眼帘,直到翠儿进来催饭,玉春不舍离去后,她才松了口气。 晚饭后,鲍婶子坐在屋子给小玉喂奶。 屏风后,她的身影绰绰约约,不时拍着小玉,舒缓的童谣从她温柔的口中哼出,悠远绵长。 洛英坐在梳妆台前,望着菱花铜镜里自己的容颜,慢慢抬起手,抚上了左脸脸颊。 就像玉春说的,时日长了,这疤慢慢也会淡化的。 如今,那道深可见骨的可怖大嘴早已不见,只有道淡淡疤痕从颧骨横至嘴角。寻常翠儿会用蜜粉替她盖住,也只有沐浴洗净后,才会显现出来。 半年过去了,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洛英告诉自己,他是被宁墨给扣住了,不然,一定回来找自己的。 然而,无数个夜里也会偶尔心生怨怼,忍不住咒骂: 李延秀你不是挺能的吗?当初单枪匹马几进几出北魏抢宁妍,怎么到了我这儿,什么都不灵了呢? 女人起身走动的身影让她回过神来,一扭头,发现鲍婶子怀中的小玉已经睡熟了,准备往出抱。 洛英开口拦住: “今夜,让小玉睡我这吧。” 鲍婶子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顺从的放下了小玉。都走到了门口,还是鼓足勇气转回身,谆谆道: “夫人,您和老爷聚少离多,如今他好容易回来一趟,您也该笼络笼络的。否则这男人若是变了心,受苦的还是咱们女人呐。” 鲍婶子为人胆小谨慎,平时在宅院里是属于屁都不会放一个的人。如今突然跟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反而逗的洛英起了几分调侃心思: 她故意装出不解:“哦?听你的意思,怕是他有了二心?” 为了方便她和小玉,玉春在当初赁宅子买丫鬟时,都用的夫妇名义。故而这三人都以为他们真是两口子,平时也以老爷夫人相称。 鲍婶子果真急了,涨的脸通红,连连摆手:“夫人可千万别误会,老爷对夫人一片痴心,我们做下人的都瞧在眼里,直说老爷这种男人,天下难寻呢。也怪我不知脑子怎么糊涂了,跟夫人竟说起混账话,真是该死......” 洛英见她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忙阻拦劝道:“我是同你玩笑的,他的为人,我自当了解。” 鲍婶子仔细辨认,见她神色之间果真如平常无二,这才松了口气。 她可是再也不敢开口了,福了福身便要下去。这回,却被洛英叫住了: “鲍婶子,你且留一留,我有话要说。” 语气之认真,态度之严肃,吓得鲍婶子眼泪瞬间就逼出来了。 她在心里都快悔死了,夫人待她好,她原是出于过来人想希望夫人和老爷更好,没想到还是惹怒了夫人。 这半年在这儿,她和豆苗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浆洗缝补,烧柴做饭都不消动手。夫人体贴,什么东西只要有小玉一份,必然有豆苗一份。 若非如此,她也不能掏出真心。 见她吓的瑟瑟发抖,洛英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叫住你,是为了一件事要与你相商。” 鲍婶子不敢言语,垂着头静候佳音。 洛英叹了口气,语气更软三分。没敢提打仗,而是以举家搬迁为理由,询问她愿不愿意跟随。 话音未落,鲍婶子头点的个拨浪鼓似的,忙不迭抢白: “我愿意跟着夫人,一生都照顾小姐。” 那神色,就好像生怕洛英不要她似的。 洛英又道:“你可要想好,这次背井离乡,没准就是一生。倘若你不舍,我也会给你留一笔银子,供你们母女俩生活度日。” “多谢夫人抬爱,只是我福分薄了些,唯有一小女陪伴。没遇见夫人,兴许我们娘俩早就饿死街头了。对于我来说,故土只有伤心,没有难离。反而是夫人给了我重生,求夫人别嫌我们母女累赘,允许我们跟随吧。” 说罢,噗通一声跪下,就开始磕头。 洛英吓了一跳,忙起身上前扶住了她。 鲍婶子端起的脸上,泪眼连连。不仅有对她们的难舍,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不安。 洛英扶她起身,望着她许下了诺言: “放心,只要你想,这儿就会一直是你的家。” 第103章 .再见徐州物是人非,大概是这个世界上…… 翠儿是被后娘撺掇着卖出来的,本身还想为了几个钱卖她给大户做姨娘。若非她脾气暴烈,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深宅大院里头熬日子呢。 一想到这儿,她立马坚定不移的表态要跟着洛英走。 另一个丫鬟柳儿犹豫不决的很,回家商量一通后决定留下。毕竟爹娘健在,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洛英也不强留,给了些遣散银子。她跪下磕了两个头后,拎着包裹抹泪出了门。 翠儿巴巴的跟了柳儿两步才停住脚步,扭脸一抹眼泪,啐了口: “呸,这小蹄子好狠的心,说走就走了。” 她们两人一同进来的,年岁相当又同吃同住这么些日子,自是舍不得。洛英安慰她: “人各有志,况且她家里双亲健在,哪儿能割舍的下呢。” 第186页 翠儿心里头明白,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怀里的小玉儿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她的泪珠儿,口中哦哦哦,像是在哄她似的。 翠儿补了句:“瞧,小姐都知道心疼我,那蹄子头也不回,真是白白做了场姐妹。” 洛英瞧着,竟然有些羡慕。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天真烂漫,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接过小玉儿,将她要拽自己头发的小手攥了起来,抬眼对翠儿道: “今儿也没什么事,你走快些还能撵上她。” 翠儿眼睛一亮,继而又抠着手指头,磨磨蹭蹭只拿眼瞄着洛英。 洛英都被她给逗笑了: “你去找鲍婶子,让她把那两盒桃酥找出来,还有这回老爷回来带了些绢花,你再挑两朵嫩的,给柳儿带去吧。” 翠儿顿时咧开了嘴,眼睛都眯成了条缝,一个劲儿的道谢: “谢谢夫人,夫人您真好,夫人那我去拿了啊。” “去吧去吧。” 打发走这只巧嘴鹦鹉,洛英专心致志的陪小玉儿玩了起来。 小玉儿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活像只猴儿,成日里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这会儿腿有劲儿了,也坐不住,总喜欢站起来使劲儿的蹬。 洛英撑着她的腋下,大腿被踩了几下后,突然手上一轻。抬眼看去,原来是玉春直接把小玉儿抱了起来。 洛英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玉儿被玉春高高举着,发出咯咯的笑声。如此几下后,玉春也出了层薄汗,将她老老实实抱在怀里,任凭她不满的抠着自己的鼻眼: “这回本就是最后一次生意往来,请他们吃个酒席,算是给这些年画了个圆满的圈,各自好聚好散便也罢了。再有.....” 玉春抱着孩子,一身长衫站在她的面前,眉目间笑意浅浅: “心里头总惦记着你们娘俩,便早些回来了。” 他的目光过于灼热,烫的洛英心头一颤。连忙转头去拿帕子,错开了视线。 自从那日挑开这层窗户纸后,玉春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男主人。 尴尬之间,鲍婶子来了。 先是给玉春道了个万福后,忙从他怀中接过小玉儿,说该吃饭了。而后,刻意给两人留以独处空间。 这下好了。 方才有个孩子在,还能缓和一下气氛。这会儿只剩下两人,洛英恨不得连喘气都觉得别扭。 沉默不言。 洛英侧着身子,手中捏着帕子,迟迟不肯回头,生怕玉春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好在,他并非那么不识趣的人。 “对了,你不是托我打听一个叫乌戈的下落吗?这一回倒是真有点眉目了。” 洛英快速转身,急切的望着他:“乌叔他在哪儿?” 这次归来,她不敢去找阿娘,生怕给她带来祸事。却又怕宁妍那些人找不到她便去寻了阿娘的晦气,心里头日夜折磨,便托了玉春这一回。 玉春见她紧张的样子,柔声宽慰道: “莫要担心,今日赴宴的一位正好是长期在北魏收皮货的。听他说前阵子坦坦部落新添了户人家,男人从前在小镇做屠夫,娶的媳妇是南陈人,气质端庄,品性绝佳。都夸他有福气,居然能让汉女跟着他一起去草原住帐篷去。 我一听,便多问了两句,那女人他们不知道姓名,不过男人确定是叫乌戈无疑。“ 洛英终于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阿娘和乌叔没被她连累,否则,她真的连死都要塞糠遮面,无颜面对亲人了。 不过,一想到宁妍的势力,她又忍不住追问: “那坦坦部落不也属于北魏,万一......“ 她突然戛然而止,因为想起自己这段遭遇并未对玉春说明过。 玉春满眼心疼,却用犹如春风拂面般的柔声细语化解她心头担忧: “坦坦部落人数稀少,彼此之间又相隔甚远。况且他们这一支,最是团结,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洛英松了口气,又突然猛地抬头,望着玉春。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知道自己想要打听的并非是乌戈,而是乌戈身边的那个女人。 他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不问,却什么都做了。 或许,从前的那个梦,也该醒了。 阿娘说齐大非偶,她却固执的一头钻进爱情中无法自拔。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驰在理想的草原上,却忘记了,草原不会只有蓝天白云,清风和畅。 当宁妍盛怒之下的报复降临,犹如乌云遮日后一道巨大闪电。而自己,压根无还手之力。 最要命的是,还连累了家人。 想想都知道,住在那荒无人烟的帐篷里,只有阿娘和乌叔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该有多苦,多难。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自私造成的。 洛英眨了眨酸胀的眼眶,强忍着想要逼回眼泪。却突然感觉双肩一沉,扭头望去,原来是玉春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将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洛英。” 玉春的声音永远那么温柔,含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吗? 她茫然的转过头,重新望着眼前景象。 几场春季,浇的那株已经快要枯死的桃树重新发了嫩芽,浅碧的叶子上,萌发几朵娇嫩的花儿。白的蕊,粉的瓣儿,像是预示着新生。 第187页 * 灰扑扑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嘎悠悠的行驶着。沉重的车轮碾过后,扬起一阵尘土。 又走了一会儿,车内人终于忍不住了,挑开门帘,对前头人的背影喊了句: “先停下,鲍婶子又要吐了。” 车轮停止转动后,妇人连忙从车上冲下来,跑到路边扶着树干便开始狂吐不止。 洛英将水壶递给翠儿:“快过去瞧瞧。” 等翠儿也过去后,洛英才小声问:“还有多远啊才能寻下住的地方啊?我瞧她是再也受不住了。” 玉春放下手中马鞭,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盒,递到洛英手里: “这个是薄荷脑,一会儿你给她涂一些在双鬓处,能缓解一下。” 洛英接过来打开一闻,差点眼泪没被呛出来。 “有这好东西不早拿出来,现在才给。”洛英忍不住埋怨他,把小盒子贴身收了起来,准备一会儿就给鲍婶子。 玉春也没想到鲍婶子反应这么重,不过这东西原本是他随身带惯的。除了洛英,他并不喜将自己用过的东西给旁人。 今儿也算是例外了。 果真,那薄荷脑十分有用,鲍婶子抹上后虽说还晕眩的难受,但好歹接下来都没再去吐过了。 一行人足足走了个把月,才到徐州。 洛英是看到那家熟悉的客栈,才猛然道: “这是徐州城?” 玉春已经下了马车,正在给马儿解开辔头,道:“是啊,一会儿我要两间上房后,你们先去休息休息。我还得去几家商户,交代些事情。” 洛英本能的拒绝:“能不能换一家住?” 玉春不明所以,还未等开口,小二便出来了: “这位爷东西您直接给我就是。夫人小姐楼上请,楼上请。” 小二接过她们的行李,不由分说直接把人给请上了楼。 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神色复杂的走过这令人熟悉的楼梯,长廊,最终,目光深深锁在长廊尽头的房间。 大门紧闭。 “夫人,您想住那间啊。” 耳边突然的声音瞬间唤回了她的神志。洛英垂下眼帘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变成:“那间,有什么不妥吗?” 小二笑呵呵道:“夫人您真有眼光,可是不巧了。那间房啊,被一位爷给包下来了。” 洛英心口重重跳了两下,声音也不自觉有些发抖: “是,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二手中行李有些沉,便往肩膀上扛了扛,道: “要说那位爷,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又英俊,又年轻,还这个!” 他从袖子中伸出两指,搓着,一脸羡慕:“身旁还跟着位天仙似的夫人,啧啧啧,天下男人想做的那点事,都叫他一个人给占全了。” 翠儿到底年轻,一听跟天仙似的就忍不住搭话:“能有多美,还能美过我们夫人去?” 这话引得小二不禁在洛英脸上细细端详起来。 洛英那口气瞬间提到心口处,面上却淡淡斥责翠儿:“不得无礼。” 翠儿也不怕,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骄傲极了:“说呀,有我们夫人美吗?” 小二的视线终于从洛英脸上离开了,笑的十分谄媚:“她是仙女,夫人就是九天玄女,比她可要美貌多了。” 翠儿捂着嘴笑起来,鲍婶子也忍俊不禁。 成功逗乐了这群妇人,小二也跟着咧嘴,将她们成功引到别的屋子去安顿。 等都放下行李了,小二从屋内退出,被站在门口的洛英叫住了: “那间屋子....”她犹豫道:“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他如今还来这儿住吗?” “嗨,上回来还是半年前呢,不过没瞧见他带那仙女媳妇了。可人家出了银子,不许这间房再住旁人,咱也没法多问。开店做生意嘛,就得照规矩办事。不过夫人您放心,您住的那两间也是上房呢,一点都不比那个次。” 洛英挥了挥手,想了想,又从荷包里翻出一块儿碎银子,放在小二掌心。 小二果真又露出了那欣喜若狂的表情,美的连连道谢后才下去。 望着他那快要跳起来的喜悦背影,又想起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洛英确定,他是真不记得自己了。 多么讽刺啊! 你以为多么深刻的记忆,其实除了你之外,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 时光呵,如此残忍,众人都已前行,她却独留曾经。 第104章 .恐怖时刻看着那男人冰冷的眼神,洛英…… 洛英躺在床榻,辗转难眠。 闭眼雪景如故,枕边身影绰约,似有暗香盈袖。醒来却是空空如也,推窗探去。灯火阑珊,不见故人回首。 夜凉如水。 直到嗓子有些发痒,她才发觉自己竟然站在这儿已经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了。 伸手合窗时,接头处一抹熟悉的身影令她瞬间汗毛竖起。 洛英连窗户都来不及关,迅速的将自己藏匿于窗后。而后,慢慢探出半张脸,借着月光,终于瞧清楚了那人的面庞。 没错,就是假扮车夫,将她捉去坦坦部的那个北魏男人。 月上中天。 月亮犹如一只巨大的银盘,低低垂挂。银辉铺洒了整片街道,温柔了夜色。 而洛英的血都快要凉了。 第188页 徐州离着应天已经不远,没想到这人竟还阴魂不散,竟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她又瞧瞧的瞥了一眼,不料这一眼,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 那北魏男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月光下,刀锋寒光一闪,格外凌厉,令人毛骨悚然。 她双腿一软,贴着墙,慢慢的蹲了下去。 * 因玉春在徐州这儿的事情一时三刻忙不完,一行人便在这客栈暂且小住了下来。 两个孩子一天大似一天,豆苗的生辰更是快要临近。玉春索性也给她打了块儿银锁,鲍婶子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只有翠儿,半大孩子闲不住,总想上外头见见风光。洛英因那晚心悸,所以格外约束她们。连玉春求情都没应允,只让她们几个在客栈内,哪儿也不许去。 心里头却愧疚的很,加上担惊受怕,每晚都不得安眠。接连两日,这眼底下便泛起了一层青。 玉春瞧在眼里,却也不知她为何这般。有心想同她聊几句解开心防,却不想一碰触到禁忌话题,洛英就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死也不肯再开口了。 他心疼的紧,却也无能为力,只有依着她。同时加快事情进程,快速离开徐州。 原本需要个把月的事,活活被他早出晚归压到了十来天。在宣告第二日便离开徐州时,洛英也并没有开心多少。 客栈后院,玉春指点着往上装着行李,鲍婶子和翠儿一人抱一个孩子,拿着拨浪鼓逗着玩呢。 洛英习惯性的看向街头—— 那个北魏男人就坐在对面茶寮的门口,双眼犹如鹰隼般直勾勾的盯着她,面无表情。 明明四月艳阳春暖,她却犹如置身于寒潭。 众人上了马车后,照理是玉春在前面赶车。 马车缓缓驶出客栈,向大街而去,而那男人也抓起了桌上的弯刀,径直起身,直愣愣的跟在车后。 洛英猛地回头,发出凄厉尖叫:“停车,停车!” 马车急速停下,幸而鲍婶子和翠儿抱紧了孩子,但也都面色担忧的看着她。 门帘挑起,阳光照在她汗津津的脸上。玉春抬手替她擦去鬓角汗珠,柔声道: “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洛英有口难言。 她能怎么说呢?难道说有人要追杀我们,就在马车后头。 那么就势必会牵连出过往的一系列事,譬如小玉儿究竟是谁,宁墨和宁妍兄妹俩私下的叛国交易...... 知道的越多,受牵连的人越广。 洛英抬起眸,看着眼前一张张担忧自己的脸,终于,下了狠心。 “我,我有些不太舒服.....” 此刻她眼神漂浮,面色惨白,鬓角发间湿透,瞧着的确像是身子不适的样子。 玉春不假思索,低声道了句: “恕罪了。” 便双臂一伸,打横将她抱起,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回到客栈房内。 索性这个时辰并没有人来住店,房内陈设一如昨日。 将洛英放下后,玉春细细替她塞紧被角,柔声道: “你先躺着歇息,我去请郎中来。” “哎,别!” 洛英一把拽住他衣袖,目中有水光隐没: “我就是没休息好,睡一觉就好了。” 说罢后,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他的衣袖,连忙松开手。 却不料,手中一暖,整只手都被他裹在掌心。 洛英用力抽出,无果,便加大了力度,依旧纹丝不动。 她这才发现,男人与女子的力量有多么悬殊。又加上玉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的盯着自己,犹如有千言万语一般。 她不禁慌了神,又有些恼怒,用了狠劲儿往回抽。 这次,玉春松了手。 洛英身子往后猛地一滑,快速将双手都藏于被中,只留一个脑袋,防备的盯着他: “玉春,你到底要做什么?别忘了,你我只是假扮夫妻,希望你自重!” 语气之肃穆,是从未有过的严重。 玉春双眸一缩,紧跟着,微微垂下了眼帘。 他生的其实很好看。 不同于李延秀的清冷孤媚,宁墨的天人之姿,秦冕的高大勇猛。玉春眉眼疏淡,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微微耷拉时,颇有几分无辜受伤,令人心生怜悯。 他的感情,如同这个人一般,似山泉潺潺,细而不勇;又像三月春日,暖而不烈。 百般呵护,千般体贴,万般小心,生怕哪里唐突了她,又怕哪里没顾得周全。 怎奈,他心悦之人,却视这份颤巍巍的真情如洪水猛兽,生怕沾染一分。 就像是童年时的那只猴子,他以常人无法忍受的苦难,一根根把毛拔掉。又一件件为自己穿上衣裳,光鲜亮丽走到人前。 然而在她面前,却因一个眼神,而瞬间被打回原形。 无力,且无助。 终于,玉春站起身,丢下一句话: “你好好休息,我带小玉儿出去走走,省的她来吵你。” 洛英盯着玉春落寞的背影,猛地转过头不去看他。低低说了句: “好好照顾小玉儿,别叫她受委屈。” 玉春停下脚步,眉眼间飞过一丝疑惑看她。无奈她早已转过头,只固执的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自己。拒绝之意,无需再多言。 第189页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道:“无论你爱不爱听,我都早已将她视为亲生女儿。” 门慢慢合上,他的脚步渐渐弱了下去。 洛英的眼泪早已经打湿鬓角,她死死的咬着被子,拼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有哭出来。 原本以为,能带着小玉儿过上平静日子。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却不想,这日子,结束的竟这样快。 时间不等人,她不能再这样悲悯春秋下去了。 洛英快速坐起身,用力擦去眼泪,在桌上找到笔墨和纸张。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滴在摊开的纸上,湮开了字迹。她想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 千言万语,最终,只留了一句话: “我走了,莫要寻我,好好养大小玉儿。 洛英。” 将纸张放在桌上显眼处后,她将床单撕成几条拧成绳后,鼓足勇气推开了窗户,看了对面茶寮,那北魏男人果真还在。 这一次,他寻找到了目标。 四目相对,洛英伸出手,对着自己脖子多了个抹杀的动作。同时冷冷一笑,无声道: “狗贼!” 那男人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等操作,一下子惊呆了。 趁这功夫,洛英重重的关上了窗户。然后深吸一口气,快速跑到另一边。 这间上房内,是有两面窗户的。 一面是紧邻街道的大窗,还有一面窄小窗户,则是在后院马厩上方。 洛英看了看底下的棚子,在心中衡量一番后,快速抛下绳子。而后,毅然决然的翻过窗户,顺着往下爬去。 * 熙熙攘攘的街道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徐州地处南北交接之处,十分繁华,是处于北地小镇所不能比拟的。 两边商户林立,各色招牌打在旌旗上,随风飘扬。莫说翠儿这半大的丫头,便是鲍婶子这样稳重之人,一时之间也看花了眼。不断咂舌,直道世间还有这般地方。 唯有玉春。 他神色恍惚,心生不宁的厉害,连翠儿跟他说话都没听清。 “什么?” 见他这般,翠儿十分不满,噘着嘴指着前面乌央乌央的人群: “老爷,小姐方才想要去看猴戏,跟您说了好几遍。这可好,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这会儿过去猴毛都瞧不见了。” 玉春不禁失笑:“越往南走,这类把戏越多,也不在于今日一时。” 抬眼看远处有一家成衣铺,不禁指了指: “徐州天暖,你们身上的衣物具不合时宜,各自进去挑两身吧。” 有新衣裳穿,翠儿高兴还来不及。鲍婶子却连连推辞,最终还是拗不过翠儿,才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慢慢走了进去。 玉春跟掌柜交代一声后,站在门外,思绪早已飞到云外。 好像洛英从来徐州开始,就变得很不对劲儿。 直至三天前,她这种症状就更明显了。明令禁止翠儿和鲍婶子不许出门,因为翠儿顶嘴还厉色训斥一通。 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这般,倒像是在躲什么人似的。 突然间,玉春脑中犹如一道闪电劈过。 他快速从怀中摸出一块儿银子放在桌上,对正在给小玉儿换衣裳的鲍婶子交代一声后,拔腿就往客栈跑。 街上人多,他费力在人海中往前挤。心急如焚,几乎快要将他给烧着了。 那道伤疤,洛英脸上的那道伤疤。 她一定是又遇到了什么可怖的人,所以才避之不及。如今这般,恐怕是那人已经寻到眼前,避无可避,所以她才叫停马车,留了下来。 而自己,又蠢笨的都干了些什么? 如今,他们都在外面,欢欢喜喜的出行。独留她一人,孤独害怕的待在那间屋子,等待恐怖时刻的到来。 第105章 .重回南陈逃不开的,终究要面对…… 玉春气喘吁吁冲进客栈,一把推开迎面而来的小二,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撞开房门后环顾四周。果真,已然是空空如也。 他快速在屋内横扫一遍,最终,瞧见了从窗户上垂下的绳子。以及,桌上那页纸。 “我走了,莫要寻我,好好养大小玉儿。 洛英“ 玉春突然发狠,使劲将字条攥成一团,提拳狠狠砸像桌面。 闻讯而来的小二不明所以,进来首当其冲就瞧见那撕坏的床单,不禁跑上前捧着哎哟起来。眼巴巴凑过去,装作为难的样子: “您瞧我这,可都是上好的布料呀......” “滚!” 玉春素来温和,又惯以笑脸相迎,是以小二有些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他抬起头,温柔的眼眸里这会儿煞气满满,充满红丝。咬牙切齿盯着小二,发出低低咆哮: “我说,给我滚!” 长袖一挥,桌上茶碗顺势飞了出来,轱轱辘辘滚到墙角,碎成几瓣。 小二怯怯的缩回脖子,不敢再言语,只能先退了出去。 玉春只觉得脑子一片发懵。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宁可舍下亲生女儿,也不愿相信自己?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乞儿了。明明想要跟随她左右,却只能隐藏心思,眼巴巴望着她远去。 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就是想要堂堂正正做人。有朝一日,不说为其遮风避雨,起码能与她并肩同行。 第190页 然而,时过境迁,他依然是被抛弃了那一个。 攥着的拳头慢慢展开,那上面的字迹就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直戳他的心脏。 良久,他终于平复过来,直起腰,将桌上那张纸小心翼翼叠起来。而后,贴着心口,揣放起来。 不明所以的鲍婶子局促的站在门外,见这一地狼藉,夫人又不见了踪迹,心里头慌乱的紧。正犹豫不前,屋内的玉春却突然开口了: “吩咐翠儿,夫人有事暂且留下,我们先走。” 而后,死死用拳头抵住心口,脚步踉跄走到床边,坐了下去。 鲍婶子见他面色苍白,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细细抚过枕头。 就好像,好像是在抚摸夫人的面颊一般。 她抖着声音问:“老爷,夫人,还回来吗?” 玉春闭上了眼睛。 他也想找个人问:洛英,她还会回来吗? 可惜,无人能给他答案。 * 过了六月,天气愈发炎热。 明晃晃的太阳犹如一轮燃烧的巨轮,射出耀武扬威的利剑,直直扎在人裸露的肌肤上,又烫又疼。 几匹快马飞驰而过,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许久不散。 “咳咳咳咳。” 路旁杂草晃动,紧跟着,一只手将它们扒开两边,洛英那灰扑扑的脸从中间冒了出来。 她对着地上呸呸两口,吐去口中的沙土。眯着眼睛望着绝尘而去的马队,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个多月来,她四处躲避,每当以为已经逃脱时,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就会冒出头,死鱼眼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如此几番下来,饶是头脑不太清晰的她,也萌生出一种荒唐的错觉。 好像,那男人并非想杀她,而是把她当成了一只四处逃生的麻雀。眼睁睁看着她慌不择路,每每松口气时。他便以猎手的姿态出现,再度击破她的心理防线。 她甚至觉得那一日,她躲在曾经的房内时,偷藏在床下时。他的大脚不断在床榻前来回踱步,当时她吓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冒出来了。 现在回想,他大概那时就知道自己藏在那了。 不管怎样,既然能活着,谁有想自寻死路呢。 蝼蚁还尚且偷生呢,更何况是她。 洛英紧了紧松掉的裤腰,咬着牙从草丛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拖着肿胀的脚,继续前行。 脚力终究有限,直至日落西山,眼前还是荒无人烟。 看来,今晚又要在野外露宿了。 洛英选了棵稍微粗些的大树,扶着树干,慢慢的坐了下来。 拽起裤腿,那一双馒头似的脚面,顿时显露无疑。 绣鞋的底子早已经磨破,脚上这两只大小不一的鞋还是捡来的。 她小心翼翼脱掉鞋子,酸胀感顿时袭来,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日头落的很快,趁着最后一丝光亮,她得快速干活才行。 洛英龇牙咧嘴的拽下跟伤口粘连的罗袜,借着橘红的光线一瞧:昨日还没好利落的地方,今儿又磨出新的水泡。 她捡了根木棍咬着,从头上拔下簪子,用磨的锋利的那一边对准那亮晶晶的水泡。使劲一挑,顿时,黄褐色的血水便顺着淌了出来。 挤干净脓液和血水后,洛英伸直了腿,晾着脚上的伤口。 暮色降临,浓郁的黑将整个大地笼罩,不需多时,另一端缓缓腾盛一轮月亮,平添几分光亮。 这样的夜,对于她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 根据过往一个多月的经验,到了晚上那男人从来不会出来骚扰。说来可笑,但似乎真的是为了让她养好体力,好在第二天的突然袭击中能继续陪他玩耍。 死变态! 洛英在心里咒骂,果真同他主人一样,以凌虐别人为乐。 然而男人的这种习惯,起码给了她一个好眠。等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从疏密有致的林间缝隙倾泻洒落时,她忍痛穿上鞋袜,继续前行。 今日的北魏男格外讨厌。 每每洛英准备往官道上走的时候,他就用石子打她的腿。有一次正中她腿窝,洛英腿一软,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她捂着渗出血的裤子,扭头看了一眼男人。发现他抱着胳膊,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 洛英咬着唇,站起来不为所动,依旧沿着官道的方向走。 “啪。” 这次的石头比先前那块儿用的力道更大,不偏不倚,打到她左腿的麻筋了。 洛英倒抽了口凉气,死死的攥紧拳头,拖着麻木的左腿,掉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很显然,这是男人满意的。起码,石头没有再次飞来。 小路艰难崎岖,还有荒草荆棘挡路。等走到尽头时,洛英的裤腿和衣袖早已经被刮破,手掌和小腿也不知扎了多少细小的木刺进去。 那又有什么要紧,起码她现在还活着。 洛英抬起头,眼前一幕让她彻底惊呆了。 宽阔的空地上搭着一座高台,高台下,几名穿着华丽的贵夫人坐在伞盖之下,不时窃窃私语,眼睛直瞟场上正中央那人,眉目含春。 猎场中央,秦冕空手掐住了条银环蛇。很显然,从耷拉的蛇身可以瞧出,它早已死去多时。 一旁侍卫连忙跑过去,用布口袋收了蛇尸,又匆忙退下。 第191页 秦冕声若洪钟,目光直射高台之上,一张原本就黝黑的脸,因为情绪不善,更黑了几分: “宁太傅,应天城外,什么时候有这等毒物了?你既然负责此次围猎,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紧跟着,洛英听到了那个曾经熟悉的声音: “时值盛夏,又是荒野林间,有个把小玩意儿,不足为奇。皇上身边有辅国公这样的忠臣良将,更是无需操心了。” 一袭轻飘飘的话,激的秦冕面色更加阴沉。 他突然面色一变,急促厉呵: “谁?” 秦冕眼如铜铃,目光如炬,直直向洛英射来。同时,提起长弓,另一手从背上摸住箭簇,顺势拔出一根搭了上去。闪着寒光的锐利箭头对准了洛英心脏,绷满了弦。 突然,高台传来一声轻笑。 “常言道男子薄情,我还道辅国公这样的男儿与俗人不一。这位姑娘好歹也曾与你结伴出游过,怎的今日相见,却剑拔弩张,丝毫不顾念旧情。” 话音落下,一袭玄色长袍从高台上演着阶梯缓缓而下,最终,走到一脸错愕的秦冕面前。 宁墨伸手握住箭簇,慢慢压制了下去。 而后,面向洛英,眉目潇洒飘然,一如当年初见。 “一别六年,洛英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他身后的秦冕已然呈石化状,而洛英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那个男人,是你......” “是我。” 宁墨不疾不徐接过,笑意丝毫不减。熟稔的口吻,就好像是老朋友叙旧一样,亲切的令人生寒。 他走到洛英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道: “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包括宁妍。若非如此,你又怎能舍得回来?只不过......“ 宁墨抬手,手指沿着那道疤痕蜿蜒而下,眼神颇为遗憾: “宁妍那丫头擅作主张,放心,我已经为你出过气了。我已经命人练了上好膏药,一定会让你比从前更漂亮的。” 从前迷恋过的缱绻目光,如今却觉得犹如蛇信,备不住何时就会冲上来,给予致命的伤口。 洛英拼命挤出一丝笑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费尽心机,就是诱我回来?宁墨,咱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别说你对我情根深种到了这种地步。” 一想到自己曾经还倾慕过这种人,洛英就跟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 岂料,宁墨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泪花都忍不住从眼角渗出。 笑声之大,传到身后围场上,引起窃窃私语。 还有秦冕那已经彻底石化的身影。 “好姑娘,时至今日,你还还是这么天真吗?” 宁墨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尽管,因为连日逃亡,头发已经黏成一缕一缕的了。 他弯下腰,贴在她耳侧。 薄唇轻启,吐气如兰: “我何时说过,倾慕于你了?” 第106章 .滔天恨意他恨她,巴不得她从未出现在……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和错愕的表情,宁墨嘴唇一弯,伸出胳膊,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腰肢。 醒过神的洛英抗拒的想要甩开,却被他突然一勒。 紧跟着,那凉凉的声音满是威胁,低声道: “想见延秀,就老实些。” 洛英猛地扭头,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他的侧脸。 六年时光,在他脸上丝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如当初披月走出的俊美公子,眉眼弯弯,薄唇含笑。 可她知道,这张悲悯天人的皮子底下,包藏着一颗犹如毒蛇般的心脏。 令人恐惧,恶心。 那攀在腰肢的手掌,像是缠在腰间的毒蛇。那威逼的言语,和自鸣得意的表情,让洛英想伸手狠狠撕下他那以为掌控一切之后,饕鬄满足的傲据。 这么想的,她也这么做了。 洛英抬起脚,狠狠往宁墨脚尖踩去。力道之大,她自己脚掌都跟着疼了。 果真,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松开了手,低头看了看白净鞋面上,那一块儿黑乎乎的肮脏印迹。 宁墨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沉默不语。 终于扳回一局,洛英心里头别提多舒畅了。她冷哼一声,骄傲的扬起下巴: “李延秀要是知道他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这么搂着,估计更难受吧。毕竟,没有男人愿意顶个带色的帽子。” 尽管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也要摆出气势来。 这叫输人不输阵。 宁墨轻抬眼皮,复杂的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两圈后。突然,笑了。 不得不承认,这厮就算是芯子黑透了,也让人生不出恨意来。 那温柔多情的眉眼,仿佛藏着璀璨星河。只是一眼,便萌出要沉溺其中的错觉。 曾经年少不懂事,结果被这种皮相吸引。算不得丢人! 洛英在心中如是宽慰自己。 紧跟着,便见那璀璨星河往自己越靠越近,近的能感知他的鼻息。 然后,薄唇微勾,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我不是延秀,更不是那小皇帝,拿你这粗俗泼辣的性子当有趣。洛英,你知不知道,就在方才,我真的很想拧断你的脖子,让你彻底闭上这张讨人厌的嘴!” 第192页 他的目中闪着寒光,慢慢直起身子,转念间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而后,伸出手,揽住了她僵硬的腰身。 “故人重逢,怎能没有美酒。走,陪我饮上一盏。” 这一次,洛英没有拒绝。 不过,有人不乐意了。 秦冕高大威猛的身子往两人面前一横,死死的堵住了宁墨前行的路。 他那粗犷的浓眉紧皱,锐利的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这个妹婿,沉声道: “宁太傅,我不管你私下如何淫.糜,可今儿当着世家权臣的面,将蓁蓁的颜面放在何处?日后她在后宅中,又如何自处?” 秦冕的脖子青筋直迸,鼻孔微张,攥着的拳头犹如碗大,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宁墨笑的有些轻佻:“蓁蓁不比那些内宅妇人,胸怀若谷,明达事理。况且她与洛英姑娘也是旧相识,倘若知道她回京,定然欣喜。” 两个男人面面相对,一个壮如小山,铁面黑脸。一个风流倜傥,笑靥生花。好一副美景如画。 只有紧邻两人的洛英清楚的感知到这紧绷的气氛,与两人眼底暗藏的杀气。 终于,宁墨松开了手,顺势掸落长袍上并不存在的浮尘。摇了摇手中折扇,抬脚两步,走到秦冕身侧时顿了顿,笑着低语: “舅兄这脾气,真该改一改了。” 说罢,昂首放声笑着离去。 洛英看见秦冕气喘如牛,双眼泛着红丝。铁塔般的身躯颤抖着,让人觉得,下一刻他似乎就要冲上去将那人撕碎一般。 良久,他突然紧闭双眼,长舒了口气。 等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不悲不喜的神情。 他漠然的看了洛英一看,好似从来不曾相识一样,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洛英茫然的站在原地,贝齿死死扣住下唇,尚未反应过来,便从四面八方施施然走来几名侍女,将她簇拥着带到一旁软轿。 也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围场,阔别密林。又沿着浅溪沿途而上,一座临水小筑赫然于眼前。 侍女搀扶她进了屋后,越过层层叠叠纱幔。最终,在一处雾气皑皑处停了下来。 白雾中走出四名赤膊侍女,纷纷上前替洛英除了身上衣物鞋袜。面色恭敬将她迎入温泉池中,细心搓洗。 好几次,洛英想开口问话,可瞧了瞧这些侍女提线木偶般的动作与神情,又将话咽进了肚里。 一番梳洗过后,她被带入一间空旷屋内后,侍女鱼贯而散。只留洛英一人,端坐轻纱薄幔之后,绰约风情,更显曼妙身姿。 等待总是无比煎熬。 她不知道宁墨是何意思,但跟自己六年前认识的那个宁墨已经是判若两人了。倘若真忤逆他,洛英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她还不想死。 不知是谁一时忘了,一阵清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托起满屋的纱幔。时而露出玉足纤纤,时而半遮朱颜。 此刻进来那人,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他目光暗了暗,一挥手,门窗瞬间紧闭。 * 洛英被这恼人的纱幔扑面缠绕,正心烦意乱呢。猛然听到吱呀一声,紧跟着,屋内光线陡然一暗,惊的她瞬间站起,拔出头上簪子,防备的望着纱幔的另一边。 门窗紧闭,这些恼人的玩意儿顿时也安静下来。 透过这些轻纱,那人的身影隐约可见。 光影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像是只张牙舞爪扭曲的怪物,正一步步向她而来。 洛英吞了口口水,改持利簪对外。 那脚步丝毫未停,走的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些咬牙切齿的薄怒。 终于,越过层层屏障,与她只剩一纱之隔时,停了下来。 那是张极其陌生的脸。 隔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他的容颜几乎清晰可见。 洛英确定,她不认识这张脸。 她一面庆幸来的人不是宁墨,一面又因为这张陌生的容颜而提高了几分警惕。向后退了两步,对来人厉声道: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那人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沉默就像一把重锤,一下下的敲击在她心头,震的她连呼吸都成了种负担。 洛英给自己壮着胆子,然而声音却已经开始发抖: “你,你到底是谁,别装神弄鬼。” 她都快要哭了。 纱幔那头的人缓缓开口了: “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 声音又粗又噪,像是狂叫了一天的鸭子疲惫后的声音。 洛英仔细在脑中搜索,得出一个结论。 这么特别的声音,如果听过她一定会记得的。 这他娘的!她真没听过啊。 见她这幅样子,那头的人似乎很是失望。 突然,他抬起手,猛地一拽,那片薄纱撕拉一声,应声从空中被撕裂。那人的真容,随着薄纱落下,就这么直挺挺的撞入洛英眼中。 金冠压顶,面色苍白。那两条浓烈的长眉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漆黑的眼睛本该是黑白分明,却因为主人性情孤傲,显得很是桀骜。 厚厚的嘴唇上浮着一层浅色绒毛,唇珠分明。略长的下巴微微上翘,还有道十分好看的小窝。 明黄袍子上的五爪金龙,彰显着他的身份。 洛英双眼发直,喃喃:“小....小房子?” 第193页 方瑾随意丢弃手中轻纱,负手低头,一双眼睛盯着她,毫无感情: “是我。” “你,你怎么会在这?” “是啊,朕为什么会在这儿?” 方瑾低低一笑,满是嘲讽: “大概是因为太想你了吧,所以当太傅告诉朕你会回来时,便毫不犹豫的跟了过来。” 洛英看着他那消瘦的面庞,细如麻杆的身子明显撑不起这件精绣的龙袍,显得十分可怜。 当年的不告而别,让她始终对方瑾心怀愧疚。所以洛英忽略了他阴阳怪气的腔调,问出了久别后的第一句问候: “小房子,你,你还好吗?” 岂料,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他炸药的引线,方瑾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向前猛地冲了几步。而后,将她抵在巨大的金丝楠木抱柱上。 “少这么叫朕,你不配!” 少年的眸中燃着熊熊怒火,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像是只喋血的野兽,恨不得撕碎了她: “知道朕是怎么想你的吗?朕想亲自掐死你,让你这张骗人的嘴永远,彻底的闭上。从太傅告诉朕那一日起,朕夜夜难寐,辗转反侧都是该如何杀了你这个卑贱的女人!” 他突然袭击,又力道奇大,掐的洛英只觉得喉咙快要断了,脑袋也憋的难受,疯狂的挣扎起来。 可方瑾好像着了魔一般,眉间狠戾,手上更用力了: “知道吗?你走的第一年,朕想着,只要你回来,朕什么都能原谅你。日也盼,夜也盼,可你竟真的再也没有回头。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到朕身边?” 洛英被掐的喘不上气,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朕恨你,恨透了你。朕那时便发誓,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你。介时,一定要用这双手,亲自送你上路!” 他双目充血,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去死吧!” 洛英拼命的去掰他的手,可男女力量悬殊,压根就不是方瑾的对手。 她觉得眼前一片发黑,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胸腔憋的快要爆炸。双手不停地在挣扎,双腿乱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而方瑾,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第107章 .命悬一线她决绝的向前走,不让自己流…… 就在意识快要涣散之际,洛英感觉手指突然碰到一个锐器。 坚硬而锋利的触感,正是她方才跌落的簪子。 顿时,庞大的求生欲让她瞬间寻回一丝清明,洛英艰难的伸手去够。 终于抓到手,她来不及多想。迅速而狠绝的将手中锐器插入眼前人身上。同时,从嗓子里挤出疯狂而绝望的嗬嗬声。 锐利刺进身体,面前人忍不住溢出痛苦的声音。 刚插入那一瞬间,方瑾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因为错愕,手上力道也松了一些。 得到喘息的洛英像是捡到一条回阳的同道,慌不择路,用尽全身力气的攻击眼前人。 一下,两下,三下...... 殷红的鲜血顺着方瑾背部缓缓流出,持续的疼痛逐渐逼退了他眼中可怖的癫狂。 像是突然清醒一般,他望着眼前濒临死亡的洛英,向后踉跄两步。颤抖着慢慢缩回双手,面色苍白的摇着头,喃喃道: “不是,我没有......” 脖子猛然一松,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反而强刺激到气管。洛英俯身拼命干呕,眼泪鼻涕都流出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见状,方瑾害怕了。他伸出手,试探着想要安抚洛英,却见寒光一闪,眼前女子双目狠戾,手持锐器指着他,用沙哑的嗓音说出狠绝的话: “再向前一步,我就宰了你!” 一阵阵的眩晕让她目光有些涣散,抖动的双腿快要撑不住疲惫的身躯。洛英狠狠咬了舌尖,用疼痛换取脑中清明。 她一手持利器,另一手狠狠擦去糊在眼角的泪水。 可越擦,眼泪却流的越凶。 哭什么哭!没出息! 洛英在心底狠狠骂自己:宁妍要杀你,宁墨要杀你,如今,连小房子都要杀你。眼泪值钱吗?眼泪能救命吗? 她不是话本子里头的名门闺秀,也不是身怀本领的精怪女妖。她的小命,倘若丢了,那就真是白白死了。 洛英红着眼眶,撑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试探性的走了一步,威胁道: “滚出去!” 方瑾纹丝未动,只是红着一双眼睛,似有水光闪闪的望着她。 她又向前挪了一子,还沾着血渍的簪尾抵住了他的胸口。 方瑾虽然瘦,却像夏天的麦穗一样,抽条的很快。洛英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我真的会杀了你。” 洛英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半丝情意,恐惧深深攫取了她的内心。逼的她不得不冷酷,才能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 方瑾低下头,看着那扎破锦缎,抵着胸口的簪子。抬头时,突然惨笑: “姐姐,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委屈而彷徨的眼神,和记忆里那个孩子重叠。洛英胳膊微微软了下去,可还没等方瑾升出一丝希望,便觉得胸口一痛。 那根簪子,刺破了他的肌肤。 他错愕的看着洛英,好像个受伤的孩子一般。 洛英扬起下巴,任凭眼泪在脸上肆虐: “我不再是你姐姐了。” 第194页 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浓烈的决绝: “从你想要杀我那一刻起,你我之间的情谊,就一刀两断了!” 方瑾慌了:“我没有....” 他想要上前,却被洛英狠狠抵住。 她的眼中,除了浓烈的恐惧之外,再也寻不见其它: “皇上,别逼我!” 这个称呼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榔头,重重的砸在方瑾头上。 他脚步飘浮,面色更加惨白。双目彷徨无措,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他垂下头,像战败的俘虏,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 一滴滴鲜血顺着衣摆点在地上,随着他茫然不定的脚步,开出一朵朵妖冶颓靡的花朵。 直到方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屋外,洛英终于松了口气。 而她的双腿一软,靠着墙,重重的跌坐在地上。随着手腕松懈,掌中那支簪子骨骨碌碌滚落地上。 她蜷缩起双腿,紧紧抱着,突然又爬着捡起簪子,双手持簪,眼睛里升起浓浓警戒。 好在,这一次的平静,持续了整个夜晚。 一连两日,除了侍女来更换食盒,恭桶之外,再无其余人造访。 放了狠话的宁墨没有再来,差点置她于死地的方瑾也没了踪影。若非身上华丽衣衫和眼前精美屋舍,洛英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然而,是梦,就终有醒来的一刻。 当侍女们再次为她更衣梳妆时,洛英心头产生了浓浓的恐惧和抗拒。 她猛地推开其中一人,向后几步,死活不肯套上侍女手中精心准备的衣衫。 四名侍女面面相窥后,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捧着朱漆托盘,福了福身: “太傅说,姑娘若是不愿奴婢们伺候,他便亲自来替姑娘更衣画眉。” 四人尊崇又胆怯的模样,很显然,将她视为宁墨的新宠了。 洛英狠狠的攥紧了拳头,让指甲死死扎进肉里,用疼痛来换取自己从怒火中清醒脱离。 她敢和方瑾硬碰硬,面对宁墨,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却瞬间化无虚无。 只因为,方瑾还算是个人。那宁墨,就完全是个疯子! 忍下恶气,洛英僵硬的走过来,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直戳戳的坐在梳妆台前。 侍女们纷纷上前,小心的替她梳起发式来。 不一会儿,镜中人黛眉杏眼,粉腮朱唇,犹如画中走下的仙子一般。 侍女们都从彼此目中瞧见了艳羡,同时更加认定这位定然是未来夫人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便手下更加温柔卖力,希望能搭乘贵人这趟乘龙快车,也好混个得脸的人物。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侍女簇拥着珠光宝气的洛英出了门,上了软轿。 约么一炷香后,行至空旷处。那里已经整齐的排满了人,簇拥着一顶顶软轿和马车,十分庞大。 软轿停在了队尾,过了会儿,一个身穿常服的男子走过来,冲着他们一挥手,软轿再次被抬起,跟着男子直接约过队伍,径直抬到了前方,仅此于前两个的位置。 隔着纱帐,洛英都能感受到周遭灼热的目光,和掩不住的惊呼。 最前方骑着枣红色壮马的宁墨发出一声轻笑,而后轻轻一夹马腹,马儿扬首顿胸,哒哒哒的踏着往前走去。 随着他的开拔,紧跟其后的明黄色巨大软轿也缓缓向前移。 行至一个时辰后,洛英才觉得眼前一幕逐渐熟悉。 高耸巍峨的古朴城墙上,站着身披甲胄的守城士兵。宽厚的城门早已敞开,两排列兵整齐划一,手握长枪,目不斜视,给予最庄严肃穆的迎接仪式。 进了城后,沿着中轴线,一行人浩浩荡荡停在了繁华街道后。宁墨身旁那男子跑着跟各家轿子前吩咐几句,众人便四面八方散去。 而侍卫侍女,则紧紧环绕着前面的这两顶轿子,将他们包裹的严严实实。 秦冕驭着漆黑油亮骏马上前,路过洛英软轿旁前,微微顿了顿。但,终究没转过视线。 她看到秦冕径直上前,到了宁墨身旁后,不知说了什么,宁墨回头看了她一眼。 日头正盛,浓烈的光直直照在秦冕的甲胄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连带宁墨的面庞,都被虚化了。 交涉到最后,宁墨一勒缰绳,笑着绝尘而去。 起初,洛英的心还吊着,直到发现秦冕代替了宁墨的位置发号施令,而自己的轿撵也跟着前面径直前行后,才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松开掌心,这才发现手中已是汗津津一片,手掌一侧,掐着四个月牙般的红痕。 等那座精美绝伦的高大佛塔再度出现的眼前时,洛英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应天一样。这六年时光,不过是贪玩跑去梅园做了个美梦。如今梦醒了,又重新回到了这座巨大的牢笼。 进了宫后,秦冕身披甲胄斜跨长刀,便也不便再往里去。巨大的轿撵也再此停落,洛英踩在青砖上后,尚未来得及感悟,便瞧着一身玄色常服的方瑾从轿内,迈下了一条腿。 阳光下,他的面庞显得比昨日更加苍白。站在铁塔一样的秦冕跟前,衬的更加瘦弱。好似一阵风来,就能吹倒似的。 秦冕不知说了什么,方瑾的面色不太好。回想昨日那逶迤一地的血色花朵,洛英微微侧过了脸,不再看他们。 第195页 身旁侍女争先在她面前露脸,生怕晚了一步就错过了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骄阳似火,却暖不透洛英心底滋生出的阴寒与恐惧。 方瑾咳嗽了两声,虚弱的模样让人不忍再多苛责。秦冕抱拳,低低的说了句皇上保重龙体为安,而后转身离去。 他与洛英擦肩而过,脚步坚决的像从不相识一般。 洛英收回目光,任由侍女牵着自己向宫内走去。与方瑾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对于那虚弱的喘息更是置若罔闻。 甬道长,长不见尽头。两侧宫墙高耸,愈显逼仄。不同于周围人脸上的喜色,洛英面沉如水,脚步决绝,犹如赴死之人一般。 前路混沌,深不见底。她为鱼肉,毫无反抗之力。故而再往里的那一段路,便只有她自己了。 第108章 .颉芳阁苏吟长跪不起,朗声说出自己心…… 六年前,初入宫时,方瑾牵着她的手,高高兴兴的带她来到这所宫殿,兴奋的说这是骄阳殿,是他母妃曾经的住所。 六年后,洛英孤单的站在骄阳殿外,望着那流金溢彩的牌匾,雕栏玉彻的小楼,心情却大不相同。 曾经伺候的宫婢内监俱以不再,就连张大伴儿,也在六年前急中风,如今瘫痪在床,苦熬余下不多的日子。 唯有院中海棠依旧,繁花似锦,好似明日便要力竭一般,拼命绽放着短暂的绚烂时光。 “姑娘,请。” 洛英收回眼帘,抬脚向屋内走去。 屋中陈设一如昨往,丝毫未改。踏上软垫上随意散落着几粒硕大珍珠,案几上摆着几碟熟悉的点心。 牛肉酥卷,蜜枣糕,核桃酥,桂花鸭...... 一尘不染,品相绝佳。 跟随她的侍女是从围场别院来的,见洛英望着这些不甚精美的吃食,便自作主张道: “谁叫你们摆这些的?还不速速撤下。” 守着骄阳殿的宫婢茫然无措,小声解释: “皇上命我们每日更换这几样点心,连摆放的位置和形状都不能错。没有圣意,我等实在不敢。” “放肆!” 那侍女立马横眉冷对,要彰显自己的权力。却见洛英一言不发,径直绕过珠帘,进了寝殿。 她急切丢下一句:“一会儿再揭你的皮!”便追了上去。 进了寝殿后,发现床榻边摆着一双绣鞋。再瞧,洛英已经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她忙上前蹲下,将绣鞋仔细摆端正。 在看着鞋面上那两粒硕大珍珠时,忍不住伸手细细摩挲,眼底艳羡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很快,她就站起身来,在洛英眼前上起了眼药: “这些个贱坯子,八成打量姑娘是宫外来的,才编了这么个由头。姑娘可千万别心软,趁着刚来,得好好给她们树一树规矩。” 她心里头盘算的好,不料,洛英直接翻过身,给了她一个脊梁。 眼药没上对地方,她识趣的收回话尾。找了个借口自说自话着出去,盘算别的去了。 等她走后,洛英才重新转过身。 她茫然的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刺绣————有几处珠子和宝石是残的,这都是当年她的杰作。又歪过脑袋,伸手捧了捧垂下的绶带,和各色八宝如意香囊。 最后,转而去摸枕头一侧——果真,当年私藏的宝贝们,都还在原地。 只可惜,已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珠帘外,三足鎏金瑞兽香炉里,燃着安神香。渐渐的,身心疲惫的洛英,闭上了眼睛。只有那紧蹙不展的双眉,瞧得出,此刻她心事郁结,不安稳的很。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待殿内四角冰盆撤去,宫婢们张罗着开始摘去烟云纱,换了略厚些的罗挂上。再将夏日夹被收起,忙忙碌碌,像蜂巢里的蜜蜂般。 这几个月,洛英像是被遗忘在了这里一样。 没有任何人过来过问,整个骄阳殿也像是得了什么命令,所有人都充起了聋子哑巴。索性洛英原本也不想开口,如此正好,相互之间,省的麻烦。 不过,也有有心之人熬不住的。 譬如那跟随她一起入宫,本以为攀了高枝的侍女。却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跟随的人一入宫便坐了冷板凳,心急之下,竟头脑一昏,大晚上换了身太监常服,打算在皇上的寝宫外与他来个邂逅。 结果自然是很惨。还没见到皇上的面,就被巡视的人给抓了起来。没熬过严刑拷打,死在了后巷里。 再想想当初她来时的意气风发,不甚唏嘘。 多少女子以为踏入宫门便踏入了龙门,殊不知,更有可能是鬼门。 今日,却有些不一般。 晌午过后,便有丝竹声隐约传来。 起初洛英并未在意,可那声音越来越久,足足响到了傍晚,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又过了会儿,一个小黄门敲响了骄阳殿的大门。 他跑的气喘吁吁,刚站稳便抬手扶了扶头上幞头,尖着嗓子拉长了声音: “太傅请夫人前去大殿赴宴。” 洛英不想理他,可那小黄门像是知道似的,笑嘻嘻添了句: “太傅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故人全都聚齐了。夫人可千万别这个时候触霉头,刀剑无眼,伤了碰了的,可就不好了。” 赤.裸裸的威胁! 第196页 这几个月,她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再什么事情都流于表面。 所以尽管心中愤恨,也只是哦了一声。起身后站着不动,任凭宫婢为自己换上新衣。 小黄门显然十分满意,等她穿戴完毕后,毕恭毕敬在前面引路。 顺着回廊,一盏盏垂挂的灯笼回闪脑后。那声音渐渐大起来,等过了两道垂花门后,眼前视野陡然一亮,整片景色,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空旷硕大的广场上,如今摆着几十张桌椅,并着两排依次排开。最上首斜斜坐着的宁墨,以及他身侧摆着一张略小一些桌子后,眼眸低垂的方瑾。 而下首右边第一的位置,坐着黑面神秦冕,此刻的表情,犹如其绰号一般。 左边的第一和第二的位置,却都空着。她猜想,那大概就是给自己留的位置吧。 “夫人,请吧。” 小黄门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细细嗓音吓了她一跳,回过神后,拢了拢衣领,低头跟随他走到了众人面前。 琵琶声声玉碎,大殿中央美人的舞蹈已经快到结尾。她那婀娜身姿犹如一只破茧的蝴蝶,又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乘风而去。 洛英按照小黄门的引路,果真坐在了左边第二的空位上。 刚坐下,便感觉有三道目光直冲自己而来。 她抬头,顺着直觉看过去,秦冕正好收回目光,只是那只大掌不断摩挲着手中酒盏,似乎在想着什么。 而上首的方瑾,桀骜的眸子里却闪过了诧异,继而又变得深幽。 而最让人不舒服的,则是宁墨。 今夜的他换回了白袍玉簪,一只胳膊撑着身子,斜斜靠着。另一只则捏着酒盏,随意放在蜷起的膝盖上。 那双温柔的双眼,始终含笑望着洛英。显得温善而亲和,天真而诱人。 然而只有靠近过,才明白这犹如谪仙的皮子下,究竟蒙藏着怎样的一颗扭曲变态的心。 这会儿,他似乎喝的也有些多了,眼角泛着一抹妖冶的红。提了提酒盏,冲洛英勾唇一笑,魅惑入骨。 洛英平静的收回眼神,端坐着入定。 一曲奏罢,那弹奏的姑娘抱着琵琶起身走到中央后,跪了下来,柔声道: “苏吟多谢太傅相赠琴谱。” 苏吟?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宁墨广袖一挥:“宝剑赠英雄,这绝世琴谱,也只有琴技天下的苏吟才配的上。” 苏吟抱着琵琶盈盈一拜,露出细长光洁的脖颈。朗声道: “谢太傅垂青,苏吟定当不负期望。只是苏吟还有一事相求,望太傅成全。” 宁墨点了点下巴,眼瞧着有了些醉意,嗯了一声: “说罢。” 苏吟直起腰,清脆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震撼人心: “苏吟心悦太傅已久,不敢奢望过多。只求能入府为奴为婢,亦是造化。今日斗胆,恳请太傅怜我一片痴心,成全了这一片真情厚意。” 宁墨还没说话,一旁的秦冕忍不住了。 他重重的拍了桌子,震倒了斟满的酒盏。顿时,酒液横流: “宁墨,你休要欺人太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女人也就罢了。可这苏吟,是从颉芳阁里走出来的。你弄个妓子在后宅,诚心想羞辱蓁蓁是不是?” 他本嗓门就大,这一下子,震得乐师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不敢言语。 而洛英,也终于想起来了。 她第一次出宫时,就是宁墨带着自己去了一个叫颉芳阁的青楼。那时,便是这名叫苏吟的女子为她们弹奏的琵琶。 不成想,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秦冕怒气冲冲,宁墨含笑依旧。两人神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下首坐着的王公新贵,一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 开玩笑,神仙打架,也是他们这些凡人敢凑热闹的吗?一个不小心命再没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呵呵呵呵。” 宁墨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本是很好听,如清泉悦耳。此刻却透着几分诡谲,令人不寒而栗。 宁墨晃了晃酒盏,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而后放下蜷起的膝盖,胳膊撑着大腿,身子缓缓向前一欠。凉薄的望着秦冕,温柔的眼睛里泛着几分嘲讽意味: “舅兄这话,可就没意思了。” 大殿中央,苏吟不卑不亢的跪着。宁墨看也未看,直接道: “为奴为婢,倒也不必。不过长夜漫漫,多一朵解语花陪伴左右,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允了。” 最后两个字时,他是看着秦冕说的。 果真,秦冕瞬间被激怒,向前几步冲到他面前,攥了他的衣领,怒目相逼: “宁墨,你敢!” 宁墨丝毫不惧,将那张喝的粉白的脸凑的更近了些,低低一笑。说出的话,却叫秦冕浑身的血都彻底凉透了: “我家夫人,是个再贤良不过的女子。纳妾之事,她只怕是巴不得。让我猜猜,秦家是怎么培养出这样一个通情达理,温良贤恭的夫人?” “莫不是,因为心里早就装了别人?所以才这般淡泊。那,舅兄可知道,夫人心里装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看向秦冕的眼神里,满是挑衅和嘲笑。 第109章 .一桩交易既是交易,秦将军又何必得寸…… 第197页 眼看秦冕已然动怒,他突然伸手,安抚似的在他胸前拍了两下: “放心,蓁蓁在我这儿,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不是咱们当年达成的共识吗?我许她高位,允她尊贵,无论多少迎来送往,都不会有一丝一毫撼动她的地位。秦冕,答应的,我俱已做到,你不该再有多的奢求。” 宁墨的话,瞬间把他拽回六年前的那个秋风瑟瑟的深夜——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秦冕批了一身寒霜,猛地推开了颉芳阁的大门,一眼便瞧见了面含春色,歪歪斜斜靠着的宁墨。 他素来不喜这样的地方,更不明白匆匆忙忙叫自己前来,所为何事。便将腰间长刀解下,重重横在桌上。果真,那帮莺莺燕燕霎时吓的面无血色,犹如惊弓之鸟,皆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宁墨,不约而同向他身边凑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这脾气,就不能改改?” 宁墨无奈的放下手中杯盏,一挥手,姑娘们顿时如遇大赦,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忙不迭的逃出了这间屋子。 人都走后,秦冕才开口: “有什么话方才延秀在时不能说的,非再叫我回来。” 宁墨答非所问:“北魏的那位二皇子,听说生的英武非凡,难得的是还酷爱诗词书法。这样的性子,不去做个富贵闲人,却偏偏执意要问鼎。也不知,是祸是福。” 秦冕哼了一声:“我听说这人,心思纯善,善待文臣。听说上次衍王之战中,便是他提议不杀战俘。如此仁君,倒堪成北魏的福气了,又何来祸事一说?” “仁君?” 宁墨一抬眼皮,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半开玩笑:“若是仁君,你为何如此抗拒这桩婚事?” “一码归一码。” 秦冕一屁股坐在绣凳上,看的出心里头颇为烦闷。竟然伸手抓了桌上酒盅,一仰脖倒入口中。 如是二三,惹得宁墨伸手按住了酒壶: “你就是把自己给灌死在这儿,只怕秦蓁这门婚事,还是无解。” 提起这个,秦冕就燥郁的厉害。又寻不到可泄火之处,只有狠狠朝着桌子,猛砸一拳,愤恨道: “我只恨自己无能!堂堂七尺男儿,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拿女眷去换一世太平!” 桌面应声而裂,一道蜿蜿蜒蜒的裂痕迅速蔓延,一如秦冕眼中弥漫的血丝。 自从知道妹妹这桩婚事后,他寝食难安。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泛着青青的胡茬,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如今颧骨微凸,显得十分颓废。 “你这莽人,怪道姑娘见了你,都如避猛兽。” 秦冕不耐跟他在这儿玩笑,直言道:“你今夜找我来,莫道就是与我说笑?” 宁墨笑了笑,转而快速敛了神色: “其实你方才的话,也不完全对。” “这天下,确实有寡义廉耻之人,却也不乏如你这般血气方刚的男儿。无奈朝廷腐朽,空有一腔爱国之情的人,又都落得什么下场?” 说话时,宁墨一直盯着秦冕神色,见他眉间并无所动,又添了句: “衍王之事,才过去几年啊。有他那么一个忠君爱国却落得身败名裂的先例,又有谁敢再步他后尘呢?” 秦冕的表情,终于变了。 衍王是开国太祖皇帝胞兄的长子,比他们年长一辈,年纪上却足足可以做他们祖父了。 衍王性情刚毅,正直不阿。在朝堂当时一边倒都要求求和时,一意孤行的选择了出征北魏。 他有战神之称,又是皇室宗亲,影响力非同一般。 结果,前脚出征,后面,齐齐战死沙场。 二十万大军,除了一支被派遣出打探消息的小分队之外,其余无一幸免。 衍王从英勇的战神瞬间被人们踩在脚下咒骂,百姓们哭着喊着要自己的亲人。而史官也将他的名字刻上了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衍王一战,也将那些为数不多的主战派彻底熄火,从此绝口不提。 作为当年被衍王指点过的后辈,秦冕心里头有些隐隐不顺: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了。再者说......” 他有些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把剩下半截话咽入腹中。 宁墨置若罔闻,径自说道: “当年衍王一事,你我年纪尚小。这些年来,我也明里暗里调查一番。结果,还真叫我查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他一抬眼皮,那双泛着春色的眼尾在烛光下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声音陡然迟缓: “倘若,当年一事是有人存心构陷。你信吗?” 秦冕的肌肉瞬间紧张起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宁墨接下来的话,要颠覆自己一贯的认知。 微微错过眼神,他低声道:“衍王兀自出兵,导致战败。这些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有这么大的胆?” 宁墨突然身子往前一欠,盯着他的侧脸,慢吞吞道: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诱惑,让秦冕的脑中一下子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 “不!” 他猛地站起身,呼吸急促的解释:“太皇太后她不会的。” 宁墨笑了。 重新靠回软垫上,笑的眉眼弯弯,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分明。 “我说了,是太皇太后吗?” 第198页 秦冕咬牙切齿的望着他:“我真是疯了,在这儿听你说了半天的疯话。你继续吧,恕不奉陪!” 说罢,抬脚就走。 他既走,宁墨也未开口留。依旧自斟自酌。 然而一壶酒还没下去一半,门又重新被推开了。 秦冕重新做回到他面前,瞪着双眼: “说罢,你都调查出了什么?” 壶中酒芳香绵柔,带着些梨花的清甜。 宁墨一直喝的壶中见底,才徐徐道来: 原来当年两国交战之前,衍王曾力劝先皇。指出李氏一族势力庞大,请先皇在氏族中则一妃入宫,以达到平衡的作用。 先皇当年与骄阳殿那位爱的死去活来,自然是听不进去的。可这么一来,却成为了两个人的眼中钉。 一是骄阳殿的贵妃,二就是李明华。 李氏家族历经两代,权倾朝野,只可惜子嗣凋零。尤其是长房如今只有李延秀一人,她必须力保下一任的后位稳妥的交到他的女儿手中。 倘若再扶持一人,日后的立储之争,恐怕又是一场恶斗。 不仅如此,衍王还三番五次请李明华还政于先皇。更是说出了牝鸡司晨之类的话语,惹的李明华当场变了神色。 宁墨看了一眼石化的秦冕,微微叹了口气: “衍王武将出生,如何不懂行军布阵?乃是因为军中出了奸细,据说,衍王的尸体,是后心正中一箭,当即便坠马身亡。可怜他一生刚正不阿,为民请命,以高龄出征。只怕到了奈何桥都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他的性命。” 话音落下,久久未有人出声。 好半天,秦冕才哑着喉咙: “所以,太皇太后为了满足自己一己私欲,宁可国破民伤,万里江山毁于一旦么?” 宁墨没有再开口,这个答案,显然不言而喻。 再开口时,便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计谋: “秦冕,我保秦蓁不入宫。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秦冕有些恍惚的看着他,半晌,才动了动嘴唇: “什么事?” 宁墨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笑,双眸一敛,美的不可方物: “卸掉李氏一族的权利,还我超纲,静我山河!” 若是此刻秦冕抬起头,便会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那种光芒,还有个名字。 它叫做——野心。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秦冕的手还攥着他的领口,而宁墨那张粉白的脸,已经有些驼红醉意。叫人分辨不出,方才那句话究竟是从他口中说出,还是自己的幻觉。 他微微松开了手。 宁墨整了整胸口的褶皱,对身侧人吩咐: “回府告诉夫人,就说我今夜在秦将军府上吃酒,有些醉了便歇下,明日再回。” 内监领命,秦冕一听,一怔后质问: “莫非今夜你又要宿在颉芳阁?” “有何不可。” 宁墨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索性将身上揉乱的衣袍脱下,扔到一边后。又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醉醺醺道: “今夜,我还要再喝两杯。” 看他踉跄的步伐,秦冕忍不住咒骂:“喝,早晚有天喝死你!” 骂过后,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若是死了,蓁蓁岂不是成寡妇了? 看宁墨当真要走,他忍不住又上去,一把拍在他肩上: “还有件事。” 秦冕表情肃穆,一改方才怒意。无比冷静的问他: “你到底把延秀关在哪儿了?” 宁墨的脚步顿住。 就在秦冕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转过身了。 “怎么?告诉你了,你去看他吗?” “告诉他,你我是如何背着他谋划的?还是告诉他我是主谋,你只是帮凶?” 宁墨笑了,伸出食指,用力的在他胸膛戳了几下: “放弃吧,从你答应与我联手拉李氏下马,来换取你妹妹的一世太平那一刻起,你,我,还有延秀,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说罢,也不管秦冕那犹如五雷轰顶的神色,决然而去。 第110章 .谁与共白头宁墨的坦白局 红烛摇曳,惠风和畅,琵琶声声催人醉。歌一曲,酒一杯,夜深人憔悴。 一曲唱罢,苏吟抬眸,看着坐在上位的男子。 他的面前摆满了酒壶,想必是醉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那颗冷静沉着的心,突然小小的悸动了一拍。 深处鬼差的放下手中琵琶,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走到了他的面前。 宁墨的五官,其实生的很是柔和。 白净的面庞上摆着一对浓淡相宜的远山眉,鼻子不高不低,挺秀却不突兀。大概是吃多了酒,薄唇红艳艳的,让人瞧着,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轻薄的心思。 心念刚动,那双眼缓缓睁开,定定的望着她。目光不悲不喜,哪里有一分醉意? 苏吟僵住了身子。 宁墨抬起手,搭在额头,遮住了摇曳烛火,却更显眼神深邃,冰冷。 “苏吟。” 一开口,便犹如冬日霜雪,将人钉死在寒冰之上: “忘了自己的初衷了么?” 苏吟浑身一震,霎时间面上血色全无,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婢子,婢子不敢忘。” 第199页 她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的那天。 苏家乃名门望族,祖父更是当朝大儒。却因力挺衍王被牵连,被编织了个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 而她因为年纪尚小,被充了官妓。好在两年后,宁墨找到了她,将她安置在了这座颉芳阁。 后来,她成了名誉秦淮河的苏吟,时常替他弹个曲儿,解解乏。时日久了,她险些都要忘记那些血海深仇。 直到数月前,宁墨对她说: “准备准备,跟我入府吧。” 她似被洪水冲昏了头脑似的,一时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生怕是一场美梦,一动,梦就醒了。 倘若说这是滔天惊喜,那么紧跟着的后半句,犹如夹着冰块儿惊涛骇浪,狠狠的拍在她脸上。 “我已经找到你胞兄,只是他如今的身份有些棘手。罢了,只怕为衍王翻案一事,得指望你了。” 宁墨又看了看她身上衣物,拍了拍手,小厮推门而入,垂手低头,恭敬听他吩咐: “去把应天城最好的绣娘请来,不管花多少银子,一个月内赶出一件举世无双的衣裙出来。记住,要仙气飘飘,诱惑难挡。” 待小厮出去后,他又嘱咐苏吟:“选一只曲子,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宴会当晚,一个调都不许出岔子,知道吗?” 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苏吟觉得自己满口发苦,涩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身为棋子,横竖,她还是个玩意儿罢了。 很快,她便凛了心神,暗骂自己大仇未报,却只想着男女那些个事情。如此,怎配做苏家儿女? 更何况,兄长也已经找到,这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啊。 苏吟当即跪下,朗声道: “苏吟谢过太傅,定当谨记您的嘱托。” * 烛光摇晃,她竟然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哪儿是梦境,哪是现实了。 直到门被推开,一阵夜风钻入,扑在烛火上。 明灭不定的光线,将她漂浮的思绪瞬间拽回。 来人是宁墨贴身小厮,满面焦急的闯进来。却在视线瞟到苏吟时,瞬间语结。 苏吟懂得,盈盈一拜便要出去。却被叫住了: “你留下!” 继而对小厮道:“无奈,日后这些事,不必瞒她。” 小厮见主子发话,这才小心翼翼道: “公子,李公子说,他想见您。” 苏吟一愣 李公子? 宁墨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顺手从桌上拎了一把酒壶,丢下句:“跟上。”便径自出了门。 苏吟反应过来,后面那两个字是对自己说的,连忙跟了上去。 行至半路,她突然想起那位李公子是谁了。 当天也应天城有三位少年,其中权倾天下的李氏独子李延秀,因俊俏样貌和雄厚背景,一跃成为三子之首。 只是后来,听说他恋上了位姑娘,便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后来,李家倒了,三子只剩下了宁墨与秦冕。 马车内视线昏暗,苏吟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宁墨,发现他垂眸望着手中一枚环形玉佩,拇指轻轻摩挲,不知在想什么。 苏吟收回眼眸,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很快便到了地方,下马车后,苏吟发现他们居然已经出了城。 只是这处精致,未免太仙了些。 三山环水,水路弯弯犹如一条玉带蜿蜒而过。月光下,闪着波光粼粼的细碎光芒。 山间有一处小院,走近了才发现,那低低茅檐下,悬着一块儿不大不小的牌匾。上头写着清隽秀逸的两个字 梅园 旁边还画着几只缠枝梅花,可爱有趣,一瞧就像出自小姑娘之手。 宁墨迈了步子进去后,她连忙跟上。 一路上并未见有梅花,反而四处芳草萋萋,杂乱无章。月影高斜,将这些婆娑黑影罩在矮墙上,瞧着有几分瘆人。 宁墨脚下未停,看得出,对这里十分熟悉。 绕过石桥后,一座小屋赫然出现在眼前。不过,宁墨却绕过那座小屋,直接向荷塘走去。 荷塘深幽,一片片荷叶延绵不绝,犹如生到天际。密密缝隙中,探出几只含苞欲放的荷花。夜风徐徐,随之舞蹈。 苏吟在心中感慨这无双美景,却突然见前面的宁墨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假山前,并未回头,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在地上,孤独而细长。 “苏吟,你怕吗?” 怕? 苏吟当然害怕。 宁墨此人,世家公子,温柔俊美。可只有苏吟知道,那不过都是他用来蒙蔽世人的假象罢了。 真正的宁墨,残酷冷血,杀伐决断。 连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犹如噙着一汪春水的双眸。也能在瞬息之间,像一条毒蛇的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可这都不算什么。 跟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比起来,她宁可仰仗宁墨一人鼻息,也不要跟族中姐妹一样,或死,或是生不如死。 “苏吟不怕。” 宁墨轻笑一声,喃喃自语:“是吗?可我怕。” 他的声音太小,微不可闻,是以苏吟并未听清楚。 “算了,早晚都有这一遭,走吧。” 宁墨伸手按在假山一角,突然,门口突动,紧跟着,一扇仅供一人通过的窄小缝隙赫然出现在眼前。 第200页 进入以后才发现,两璧上嵌着个铜座,上面插着一支火把。宁墨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点燃后,取下火把,照亮了前面阴森森的路。 阶梯仿佛长不见底,黑漆漆的仿佛一张大嘴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宁墨步伐不紧不慢,苏吟有些看不真切,只能扶着岩壁往下走。却在碰触到时才发现指尖湿漉漉一片,原来是岩石上沁出了一层水珠。 也不知下了多久,终于脚下成为平地。 苏吟紧跟宁墨身后,见他又同样按下后出现缝隙,不禁咂舌: 那位李公子到底是怎样开罪了眼前这位,如此大费周章。皇帝的地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等缝隙打开后,一道光线从里面渗透出,照亮了道路。 宁墨熄了火把,单手插回墙壁上同款铜座,侧身挤了进去。 苏吟见状,也忙跟上。 见了眼前,才知道原本脑中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原来此处竟然是在地下被挖通,只通向大山的另一侧。 上玄月悬挂在木屋上空,月光柔和如皎。脚下小草茂密,踩上去发出沙沙声响。风轻露浓,夹着林木独有的芳香气息。 溪水弯弯,一人独坐溪边巨石上,手边随意扔了十几只精美绝伦的酒壶,反而显得腰间挂着那只破旧葫芦,格格不入。 夏日风暖,饶是这凉沁沁的山中,临水而坐,也丝毫不觉得凉 男人坐在巨石上,一腿兀自垂下,另一腿曲起。一手撑着身下,另一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上,头颅微微仰着,似乎在欣赏月色。 “你终于舍得露面了。” 他头也不回,开口的声音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反而是宁墨,垂着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又松开,笑着踱步上前: “延秀这话可是冤枉我,明明是你躲了六年不肯露面。若非如此,你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肯回应天了?” 李延秀猛地回头,吹了一下遮掩的发丝,长舒口气: “废话,老子马上就要媳妇孩子热炕头了,小日子过得好不舒爽,回这鸟地方作甚。” 他一伸手,宁墨立刻将手中酒壶递了过去。 李延秀扬脖便是一气,喝完后,把空壶一扔。那精美的酒壶便咕咕噜噜滚到草地,与之前的兄弟姐妹为伍了。 “还是你带的酒好!” 李延秀嘿嘿干笑两声,从巨石上站起身,一跃而下,跳到河边草地: “前几天那些人送来的,寡淡无味,跟兑了水似的。” 宁墨不觉好笑:“每晚都是一样的酒,难不成我的手拿过,就格外好喝?”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李延秀的话引得宁墨一震,旋即突然一道黑影犹如灵蛇一般向自己飞来。 他身形一闪,快速避开。不过,也颇为狼狈。 待宁墨站稳后,瞧见李延秀单手捂胸,手中长鞭垂垂拖在地上。 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安全距离,心有余悸却面上带笑: “延秀,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我之间,什么时候也要兵刃相见了。” 李延秀嗬嗬两声,努力站直了身子,将长鞭一点点缠回右腕上,望着他: “我说你送的酒,格外不一样吧。今儿这软筋散下的是前三天加起来的量吧,你还真是小心谨慎啊。” 宁墨一愣:“知道酒中有药,那你还吃?” 继而又想起什么一般,了然于胸:“延秀的武力,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你这龟儿子,算计了别人,自己还委屈的紧。”李延秀笑着骂他:“说罢,你关了我这么几个月,到底打算要做什么?老子又不是个女人,难不成,要被你金屋藏骄起来?” 他的粗鄙之言,令宁墨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他又因为后面的话而高兴起来: “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李延秀歪了歪嘴,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配上那头打缕的乱发,活脱脱就是街头乞丐。 “啥?” 宁墨眉眼温柔,唇角含笑,然而心中却犹如鼓锤,紧张的声音几乎快要发抖了。 他望着李延秀,向前走了两步,月光下,两人对视而望,温柔而缱绻。 “倘若,我真有心想将你金屋藏娇呢?”宁墨的某种仿佛盛满时间所有温柔,细碎的星光跳跃闪耀,旖旎的声音几乎要将人沉溺其中: “延秀,你愿意吗?” 看着他的眼睛,李延秀裂开的嘴角,渐渐恢复原位,眼神也逐渐从不可置信,便为凌厉,最后,化为冷漠。 这一系列表情变化,都没逃过宁墨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好笑,内心那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秘密,居然被他以这么一种方式堂而皇之的告诉了眼前人。 而那人,明显根本不需要。 宁墨微微垂下眼皮,顺势收回了所有不切合实际的期待。 今夜过后,他们再回不去从前了。 * 片刻沉默后,终究是李延秀先开了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早。” 宁墨笑的有些不太自然,不愿与他面面相对,上前两步,错过他黑沉沉的目光,将视野放向远山近水,努力让声音平缓: “大概在你李公子满城红袖招之前,又或者,在你更小一些的时候。反正,很早。” 第201页 说完之后,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 站在两人身后的苏吟,惊的快要叫出声来。 她听到了什么? 她都听到了什么??? 金屋藏娇?爱恨纠缠? 之前宁墨许多的行为,如今细细回想串联,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宿在颉芳阁,却从来是让自己距离三步之遥,弹曲唱歌。便是斟酒,都没个资格。 从前她不解,以为是宁墨嫌她脏。可既然如此嫌弃,又为何时常过来呢? 尤其是成亲的这两年,几乎夜夜长眠于此。 对于那位宁夫人,从羡慕转为可怜。苏吟想,若是她身在宁夫人的那个位置,想来更是难过。最起码,她还能守住他的人,陪在他的身边。 如今看来,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她心动之人,并非冷血无情。不过是,此生都不会对她动情而已。 苏吟突然想哭,不知是为自己的爱而不得,还是私情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 * “喂。” 李延秀突然出声: “瞧瞧你带来那丫头,一脸死了亲娘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说气话,拿我逗她呢。” 宁墨转身,果真瞧见了正在仓皇擦泪的苏吟。 他淡淡道: “你先上去等我。” 苏吟也不想在这儿再站下去,她需要个独处的空间好好消化消化。站在这儿,大气都不敢出的滋味太难受了。 等苏吟走后,李延秀突然又问: “方才你的话,都是真的?” 他语气极为平淡,反应也不在宁墨预料之中。一时间,宁墨不知该如何作答,轻轻的嗯了一声。 突然,一道残影从身侧闪过,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扑倒,重重的撞在地上。 宁墨抬眼,望着上方骑在自己腰间的李延秀。 他的双眼早已堆满怒火,眼神看上去仿佛要吃人一般。 “宁墨,我艹*你*娘*的!” 一记重拳又快又猛,狠狠的打在他的脸上。 霎时,宁墨觉得脑子一片发懵,嗡嗡作响,耳旁好像有细微杂音闪过。 李延秀一拳还不解恨,接连又是几拳。一面打一面骂: “老子拿你当兄弟,你他娘的却想艹*老子!” 拳拳出击,丝毫不留半分情面。 饶是泥人,也被磋磨出了几分性子,何况是宁墨? 他心中一横,多年积怨和委屈再也忍不住,从心底磅礴喷发。面上那层翩翩公子的面具瞬间破裂,不愿再伪装。 双手扣住李延秀的肩膀,全身用力反扑。这次,换自己在上面了。 他也提拳回击: “我就是想艹*你,李延秀,我他娘的早就想了。从你允许宁妍跟在身后时就想了!” 连着数月的软筋散自然不是白白唬人的,李延秀这会儿浑身脱力,拼命想要挣扎,却发现上面那人力道大的惊人,压根挣脱不开,更别提反扑了。 可他嘴上丝毫不留情: “宁墨,你还有脸说?亏老子还当你是兄弟,真他娘的让人恶心!” 恶心二字,像一把利刃,直直戳入他的心脏。 同时,也让他松开了打他的拳头。 李延秀喘着粗气,红着眼问他: “秦冕那头蠢驴还不知道吧,可笑他为了妹子做了这么大的牺牲,还以为给他妹子找到了幸福。结果,推向更深渊处。宁墨,秦蓁好歹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做这件事之前,就没细细想过?” 蠢驴? 宁墨突然笑了。 他的眼神里满是霜雪,笑的凄惨又凉薄: “你怎么知,我没问过?” 李延秀一愣。 “那小姑娘,比咱们谁都勇敢。她的感情,更是禁忌。明知不可为,索性与我勉强凑了这一对。既能保全了她那个蠢驴一样的心上人,还能时刻在心里祭奠。你说,是不是个既聪明,又勇敢的小姑娘?” 他方才才用蠢驴形容过一个人,这会儿自然是不会听不出宁墨指的是谁。 “疯了,都疯了!” 他喃喃自语:“秦冕知道吗?” “他?” 宁墨嘴角笑的不屑,又有些羡慕: “你都说了他就是头蠢驴,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还成日里催着我多陪陪他妹子,殊不知,他的每一次劝诫,都是在伤那孩子的心啊。” 李延秀只觉得荒唐。 太荒唐了,他的兄弟,视为兄长之人竟然一直心仪于自己。而秦冕的亲妹子,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己哥哥? 两人方才的扭打,这会儿李延秀觉得浑身脱力,双臂酸软,随意垂在了地上。 宁墨也觉得眼眶和脸颊一阵阵的疼,加上这厮力气实在是大,一直钳制着也没了力气。索性从他身上滚下,并排躺在草地上。 月光如皎,像一层银纱,批在两个摊成大字型的人身上。 半晌,李延秀艰难的坐起来,对旁边草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看着宁墨那张乌青的脸,肃穆道: “妍儿突然和亲,这里面是否有你的手笔?” 他也是突然才想到的。 宁妍和亲一事十分突然,当时的他心里头把李明华也恨上了,并未多问。只觉得是朝廷无能,牵连了弱女子。 第202页 可仔细一想宁墨这几年的韬光养晦,这件事还真未必就跟他没关系。 宁墨用胳膊撑着身子,龇牙咧嘴的坐了起来,咽了口带血的唾沫,艰难咧开嘴: “难为你现在才想到,看来也不比那蠢驴聪明多少嘛。” 这个人,每句话都让人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个半死。 倘若是六年前的李延秀,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如今,他只是眼神晦暗,咬着被打松散的牙齿,狠狠道: “说罢,让我听听,当年你都谋划了些什么。妍儿,她又是怎么配合的?” 宁墨刚咧嘴一笑,就牵动了脸上伤口,疼的嘶一声,捂住了脸颊,望着他: “延秀,你下手可真够狠的!” 李延秀呵呵一笑,凉凉道: “还有更狠的,想不想尝尝?” 宁墨没接他话茬,调整坐姿后,才缓缓道: “当年并没有什么和亲一事,是我知道那位二皇子来了应天,便让妍儿装扮好,在酒楼与他来了个偶遇。” 尘封多年的故事,如今再讲起来,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套路很俗,且老,不过的确管用。 温婉美人与一心向汉的北魏二皇子一相遇,便私许终身。而同时,宁墨又派人在北魏放出口风,说应天有美人,绝世而独立。倾国倾城之貌,可比九天玄女。 这厢,宁妍与二皇子厮守终身,那边,这话兜兜转转,终于传入老汗王耳中。 于是,和亲一事,便成为了纳贡中附加的一项。 说到此,宁墨看了李延秀一眼,道:”宁妍出生旁系,又是个生母不受待见的庶女。从她选择跟我的那一日,我吃穿用度,琴棋书画,精心培养她,便是为了这一天。” “不对吧。” 李延秀语气平缓,慢吞吞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宁妍,一开始就是你为北魏准备的棋子吗?难道,不是为我准备的吗?” 他突然看向宁墨,漆黑的眸子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看不出任何波澜。 宁墨直勇的迎上,定定的看着他,缓缓开口: “没错,一开始,的确是为你准备的。” 他的精心培养,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李延秀喜欢的方向去学习,生长。倘若没那个意外,倘若....... 只可惜,他洞察人心,惯于心计。偏生漏算了自己的感情。 在明确自己对李延秀的心思后,宁墨陡然逆转了从前的谋划,将宁妍这颗碍眼却又必不可少的棋子,安插在了千里之遥的北魏。 从此,她再也不用在自己面前碍眼了。 “那我在北魏遇到的那些追杀呢?” 李延秀一开始以为是朝廷的人,是惹恼了李明华,她给自己的教训。 如今看来,只怕是宁墨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是我!” 他承认的干脆利落:“不用此法,你如何能快些回来呢。不过,我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点。” 他的话尾,带着浓浓的可惜之情。 李延秀突然一惊,瞬间站起身子。 肋骨处疼得他几乎瞬间要跌坐下去,可还是死咬着牙,拼命走到他跟前: “你把洛英怎么样了?” 高大的身躯笼罩在他的头顶,责问的话里听得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因为别的女人来责备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能轻易的再喜欢上别人? 却唯独,不会回头,看一眼还在原地的人。 宁墨垂下眼眸:“她很好,比你我都好。” 怎么可能会好? 有那么一瞬间,李延秀恨不得干脆打死他得了。可转念一想,如今天下已尽数在他掌控之中,倘若自己孑然一身,拼了这条命图个痛快也无妨。 可是,他不能不管洛英。 “你不是要我回来吗?我回来了,放了她。” 李延秀抬脚轻轻踹了踹宁墨肩膀,加重了声音:“我说,放她走!” 宁墨沉默许久不答。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李延秀突然咯咯的笑出声: “宁墨,你他娘的不是跟我玩那一套吧。莫非,还要叫老子卖一次*屁*股,才肯答应?” 宁墨瞬间抬起头,双眸冲的血红望着他,放在草坪上的手直因为用力攥着,而隐隐发白,面上却还要努力不露出半死情绪。 他面色发白,笑都快笑不出来了,死寂一般的眼神盯着李延秀,高傲的抬起了下巴: “为了那个女人,你竟愿意做到这一步吗?” 宁墨的声音很低,低的仿佛深夜里低低的啜泣一般。 “做你娘的蛋!” 李延秀猛地附身,一拳捶到他鬓角处。 “想叫老子卖,下辈子吧!” 这是宁墨昏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紧跟着,眼圈一片发黑,思绪瞬间断开,他摇摇欲坠,咚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李延秀龇着牙,捂着腹部,痛苦的直起腰,拖着快要破败的身子,一步一步向外头走去。 穿过黑漆漆的阶梯,他终于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从假山走出去时,远远就看到了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回想方才她绝望的泪水,李延秀在心底暗骂: 放着好好的美人不要,都他娘的什么臭毛病! 第203页 “喂!” 他大喇喇的叫出声,等苏吟惊慌转身后,冷笑一声: “你是自己晕呢,还是打算被我打晕?” 苏吟看了看他身后,黑洞洞的像一张大嘴一般,并没有人从里面出来。再看李延秀鼻青脸肿,当即心中便大概明白下面的情况了。 她凄惨一笑,低低的说了句:“不劳李公子费心。” 便蹲下身,捡了块儿大小适宜的石块儿,在自己额前使劲一砸,顿时,血流如注。 然后,从容不迫的把沾满鲜血的石块儿扔到一边,从容不迫的躺了下去,闭上双眼。 ....... 一系列操作,惊的李延秀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了句: “其实你不必这么实诚的,直接躺下装晕便是。” 苏吟的手指动了动,身子向旁边挪了挪,确保不挡他的道后,放心的去装死了。 ...... 李延秀顺着院子走到大门口后,才发现上面悬着的牌匾。 上头清楚的写着梅园二字。 原来是秦蓁那小丫头出阁前的住所,再一想到宁墨把自己当女眷豢养起来,他就恨不得过去再照着他的嘴补上两拳。最好牙都掉光,省的那狗嘴里憋不出一句人话来。 幸好,车夫还在门外守着。 这次可没有什么好怜香惜玉的,李延秀直接照着车夫后颈一记手刀,等人晕过去后半截身子拖到车厢内。而后拆下辔头,拽了一匹马,飞身而上...... 结果,重重的摔了下去。 他疼的龇牙咧嘴,不住的咒骂着宁墨那个畜生,这软筋散跟不要银子似的灌。奶奶的,搞得他现在比个老娘们还虚弱。 李延秀松开腕子上的长鞭,套住马鞍后,使劲儿的蹭上马背。 马儿飞驰,前路颠簸,他将身子死死贴在马背上,以防被摔下来。 从小到大,饶是被追杀时都没这么狼狈过。李延秀在心里把宁墨骂了上千遍后,架马直直向秦冕府邸奔去。 夜神人静,城门紧锁。 守城的小将正好是曾经的故人,见消失了六年的李大人重新回到视野,顿时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斟酌片刻后,一面放行,一面暗中派人去了太傅府中通报。 幸而,在子夜时分,终于赶到了秦冕府宅。 守门的门房自然是认为这位小爷的,忙不迭开了门将人迎进去。等秦冕得了信光着脚丫跑出来,还未来得及欢喜,便挨了李延秀一拳。 “你这头蠢驴,瞧瞧你他娘的都干了些什么事!” 纵然怒火中烧,可又是软筋散又是一路奔波,李延秀早就脱了力。一拳上去软绵绵的,秦冕丝毫不觉得痛。 他连忙扶住好友坐下,看着他满身是伤,怒不可遏,一拍桌子: “那厮竟然敢如此折辱你?” 又狐疑道:“不对啊,你是逃出来的?他把你给幽禁哪儿去了?” ...... 这是今夜李延秀第二次想把人的牙齿打落。 不对,比起宁墨,秦冕显然更烦人。他恨不得拿针线把这厮的嘴给缝起来,好叫他少放点屁。 “给我拿些药来。” 李延秀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没瞧见我这满身的伤吗?” 秦冕恍然大悟,忙不迭拆人去取药过来。 他是习武之人,身上有点伤痛都是难免的,所以府上常备着各类金疮药。这会儿叫了自己府中小厮替李延秀仔细上着药,一面问: “宁墨那厮现在何处?你没打死他吧。” 瞧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李延秀就觉得辣眼睛。 “怎么?我打死他了,你有意见?老子就是揍死他一百回都不解气!” “是是是。” 秦冕忙不迭附和:“这厮的确是欠打,可你好歹给他留口气,我不能让蓁蓁做了寡妇啊。” 提起秦蓁,又想到宁墨说的话,李延秀沉默了。 见好友不言语,秦冕急了:“不会吧,真打死啦?” 他性子惯来冲动,站起来来回踱步,心里头又气又恼,还有股说不出的畅快: “若不是看在蓁蓁面上,我真想弄死他百回千回了。可我不能瞧着我妹子守寡啊,他这人再混账,对蓁蓁还是不错的......” “是秦蓁告诉你的?” 秦冕被打断了话,一愣,而后点头:“蓁蓁说那厮待她很好,叫我不要操心。” 呵呵。 一个整天都想着别的男人*屁*股的人,能对自己媳妇好? 李延秀真想掰开这头蠢驴的脑袋,看看里头究竟装的什么。 “人没死。” 丢下这句话,小厮便小声道:“李公子,脸上的伤药都涂抹好了,只是您的肋骨断了一根,我得去请郎中来才行。” 李延秀挥了挥手。 秦冕一听:“啥,肋骨断了?被宁墨那厮给打的?” 李延秀心里头怄着火,故意恶心他: “是啊,正是拜你那亲爱的妹婿所赐。秦将军,我原本以为你们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没想到令妹婿这拳脚功夫也不遑多让啊,想必是得了你的真传吧。” 果真,秦冕跟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的紧: “延秀,你快别这么说话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背叛你,不该跟他一条船,更不该把蓁蓁嫁给这没良心的家伙。我,我......” 第204页 他眼睛在屋内迅速转了一圈后,低头摸向自己腰间的挎刀,直接拽下,单膝跪下,双手捧刀,无比虔诚: “延秀,你砍我吧,只要能让你这口恶气出了,不再恼我,随便砍,只要给我留口气。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个男人!” 他低下头颅,双手端端正正的捧着那把象征着秦家世代功勋荣誉的御赐长刀。 许久,才听到李延秀骂了句: “真是蠢材!” 他长舒一口气,忍着疼把另一条腿搭在了榻上,缓缓的靠了下去: “我当初,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蠢货朋友,尤其可见,我自己也并不怎么聪明。同你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如今,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秦冕眼中茫然,压根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李延秀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直言道: “洛英现下何在?” 秦冕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他先是支支吾吾,然后又皱眉,最后长吁短叹,半晌,才小心翼翼问: “你回来,是为了她吗?” “不然呢?” 李延秀将右腕上的长鞭缠好,又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势后,抬头看他: “难道还是为了你吗?” 自知做了蠢事的秦冕不敢这个时候去摸老虎胡须,只能顺从答道: “她在宫里。” 李延秀并不奇怪这个答案。 宁墨又不喜欢女人,自然不会让洛英留在身边。最好的去处,就是防备森严的宫里。 想要从那虏出个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纵然他全盛时期,也未必能办得到。何况如今这具身子就像个被蹂躏过后的破娃娃,毫无功夫的少年都能揍他一顿,何况是三步一查,五步一兵的深宫。 李延秀又问:“如今宫里,你的人还剩下多少?” 秦冕摇头:“这些年宁墨陆续换了羽林卫,如今新面孔占了七七八八,许多连我都不是很熟。” “蠢货!” 李延秀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替早逝的秦将军狠狠揍这家伙一顿: “你一天天的,还能干点什么?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还敢与虎谋皮?” 秦冕大气不敢出,只能挨骂。 李延秀忍着胸口剧痛,又问:“长公主呢?没受什么牵连吧。” 秦冕点头:“母亲是大长公主,又是那厮岳母,明面上都还过得去,他也从不为难我家。” 说到这儿,又想起李家那些惨遭流亡的人们,心里更是愧疚。 李延秀却毫不在意,直接道:“你去请大长公主进宫一趟,借着去看小皇帝的由头。你再想想办法,把我弄进去。”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秦冕腾的一下子站起身,瞪圆了眼睛望着他,惊呼:“你疯啦,你现在可是.....可是....” 他想说逆臣,可诏书上并没有判他的罪状,最后,只能猛地一挠头发,狠狠道: “总之,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看着他这幅样子,李延秀抬手就是一下拍过去。 秦冕的脑袋瓜子啪的一下,被拍的脆响。 “你再大声点叫,你索性拿个喇叭,高声叫,连我名字一起,让人知道我在这得了。” 秦冕委屈的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担心你。” 他实在不想一错再错了。 李延秀疲惫的放下手,仿佛方才那一下就用尽了全身力气。这会儿胸口疼痛袭来,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冠: “废话,我不知道危险吗?” 他浅浅的吐出胸口浊气,熬过了那阵疼后,眼神愈发坚定,明亮: “可是那又如何?我媳妇现在在里头呢,别说是皇宫了,就是刀山火海,老子也要把她弄出来。” 第111章 .男人的感情是谁伤你? 是夜。 守门的侍卫手握长枪,面色严肃的望着前方。不过,额前流下的汗还是出卖了此刻他紧张不安的心情。 无他,只因方才一辆轿撵缓缓驶来,他出于指责多问了两句,赫然发现在平兰长公主和秦小将军背后那人,十分眼熟。 好像是,好像是..... 不过平兰长公主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亮出令牌,呵斥让他们打开宫门。而后放下轿帘,兀自进了宫。 细想那张被暗夜遮住的脸,越想头上的汗珠子越多。 他抬眼看了看头顶星空,突然发现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月亮,只剩下几颗灰暗暗的星子半亮不亮的缀在远远地方,瞧着十分惨淡。 变...天了..... * 轿撵在佛塔前停了下来。 平兰长公主从轿子缓缓走下来,目不斜视道: “今日之事,我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只是若是你棋差一着,我便会宣布是你劫持了我们母子,懂吗?” 李延秀的声音从身后轿中传出: “多谢大长公主,倘若真有万一,晚辈自然不会连累秦冕的。” 秦冕有些不悦的叫了声母亲,却被平兰长公主拦住了: 她表情严肃,抓着儿子的手交代: “从小你便没让我操过心,为人忠厚老实。可如今看,倒是我把你教的太老实了,老实到竟有些愚笨的地步。” 自从六年前那一桩事后,母亲便深居佛堂,更是连面都不愿意与他多见。 第205页 今日猛然说了这些肺腑之言,饶是激厉了些,秦冕也乖巧的垂着头受了。 “你既已选择与虎谋皮,索性就心狠些,一条道走到底,说不准还有一丝转机。可你又左右摇摆,成日里摆出副不悦的样子。莫非,是全天下人都欠了你的,还是只要哪一点不顺你心意,便要龇牙拍案?” 秦冕被数落的,偌大个汉子,头都抬不起来。 见此,平兰长公主也不禁心软了几分。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只是恨铁不成钢,又不是当真要逼死儿子。 “冕儿。” 软和几分的口气,带着浓浓的叹息: “为娘的想叫你明白个道理,忠奸二字,不是由旁人嘴巴里说出来的。从小你就没那两个聪明,那便别做些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秦冕知道平兰长公主指的是什么,低声道:“母亲,我知道错了。” “我看那孩子不像心机深沉的,跟着他也好。宁家那孩子,连母后都在他手中着了道,你日后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秦冕辨别:“可是母亲,蓁蓁她.....” “蓁蓁不用你操心。” 平兰长公主陡然变了语气,继而又软了些:“冕儿,你总觉得蓁蓁柔弱到什么都需要你替她来做。其实,在娘看来,她比你聪明多了。起码,她懂得如何让自己处于不败境地,而你......” 秦冕心里头不服,觉得妹妹那般水晶玻璃心的人,待在宁墨那厮身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可他又不能直接顶撞母亲,只能称是。 平兰长公主何许人也,一眼便瞧穿了这小子面服心不服的底子,心知无奈,便不再多话,直接曳了衣袖,缓缓离去。 秦冕恭送了母亲离去后放下双手,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惊得他下意识转过身。 “走吧。”李延秀不知何时从轿子里面钻了出来:“时间不多,你去安排人手,我去找人。” 秦冕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气无力: “晚宴时,我听到有宫婢好像说她住在骄阳殿,你先去那瞧瞧吧。” 李延秀看着他沮丧的样子,用力的拍了拍他肩膀: “别想了,长公主说得对,秦蓁那孩子聪慧过人,会保护好自己的!” 秦冕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说了声走了,大步流星向羲和宫走去。 李延秀也不耽搁,转身快速向骄阳殿跑去。 一路畅通无阻,除了几个值夜的内监在甬道走动时,他快速将身子隐在黑暗中,屏住呼吸。 那小太监们约么是困极了,一手执宫灯,另一手捂着打哈欠的嘴,步子散漫的向甬道尽头游荡。 等人走远一些,李延秀提了气,快速向前。 终于,到了骄阳殿窗外。 正门口的位置坐着两个守夜的宫婢,双手托腮,脑袋一点一点,犹如小鸡啄米。 李延秀在心底惊叹:如今的皇宫,竟这么畅通无阻了? 他瞄了一眼半开的窗户,确定里面无人后,悄悄抬起,长腿一抬,身子一跃便钻了进去。 屋内,烛光微暗。 整间屋子静悄悄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李延秀脚下放慢,巡视一圈后,最终,将目光锁在那扇屏风上。 确切来说,应该是那扇屏风后面的人影。 美人榻上,婀娜有质的身段曲线动人,好似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他慢慢走过去,转过屏风一瞧,乌发散落枕边,背着自己睡着的,不是洛英还能有谁? 李延秀原本以为,自己也算是见惯风浪的人,绝对不会搞什么久别重逢两眼泪这种没起子的场景。可等真正来临时,才突然理解了小镇相逢时,洛英眼中含着的两包泪。 他拼命的向上翻着眼睛,长舒一口气,驱散心中酸涩。 而后,上前一把牵住洛英的手,侧身坐在她旁边。 才一入手,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低头一看,心里头猛地一惊。 那白白细细的小爪子,如今瞧着像蒙了一层皮似的瘦骨嶙峋。而且骨结和指腹处,皆布满愈合后的伤疤。 他心中又痛又气,手上也越加温柔。 慢慢将她侧着的身子扳平,想要温柔的唤醒她。却不想,转过来的洛英睁着泪眼,鬓角早已经被打湿。 “醒了?” 李延秀声音很轻很柔,笨拙的用指腹替她拭去眼泪。笨嘴笨舌的安慰着: “对不住,我来晚了。” 洛英带着哭腔,委屈的要死: “我以为我要死了。” “怎么会?你是我媳妇儿,你若死了,我岂不成鳏夫了?” 李延秀勉强露出笑容去安慰她,却在看见某处时,眸子猛地一缩。 他的手在发抖,慢慢的抚上洛英脸颊上那道疤痕。 这是晚上,她盥洗后才躺下,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擦。是以,那道疤痕横过脸颊的浅淡疤痕,非常明显。 李延秀眸子有些湿润,哑着喉咙问: “谁干的?” 看洛英没搭腔,他明白了。 “宁妍?” “玉儿是宁妍的人,是她掳走了你?” 洛英突然觉得没意思的很。 她脸上的疤是不疼了,可不代表这事就能过去。 吃了这样大一个亏,还被人百般羞辱。宁妍那道伤疤,是狠狠在划在了她身上。 第206页 可偏生,那宁妍还是眼前这男人的心上人。真是怄也要怄死了! 洛英赌气的转过身,不去看他。心里不停咒骂,气他有眼无珠喜欢这么个蛇蝎女人,又气自己眼眶子浅,一看他就哭。这下好了,气势全无,还怎么发难。 腰间陡然被什么缠绕,下一刻,放在腰前的手,被缓缓牵住。 “是我对不住你。” 李延秀的声音很是低沉,可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句。 难道不应该去揍宁妍一顿给自己报仇吗? 这道疤这么深,断她一条胳膊腿给自己出气才是正常吧。 可他就会说对不住,对不住,真对不住就去弥补,而不是在这嘴炮。 洛英生气,再度甩开他的手。 这下,身后人彻底不说话了。 她心里头憋闷的紧,一下子坐起身,插着腰骂道: “你是对不住我,没有你前面这乱七八糟的事,我能遭这个罪?由此看来,你这都不是烂桃花,是毒桃花。” 真是憋屈,她心里头委屈的紧,又怕外面人知道,所以骂人都得压低了声音的骂。 “还有那宁妍,起初我还以为是好姑娘呢,没想到心这么毒。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李延秀,你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对她旧情难忘,劝我息事宁人啊。” 那样,她一定会打死这个狗男人。 李延秀又说了句对不起后,才道: “洛英,你想要我替你报仇吗?” 洛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自己有手有脚,还比她高比她壮,单打独斗还弄不过个娇小姐?那我不是白活了。再者说了,你一个男人,去打女人,多跌份呐。” 颇有种女人之间的事,你们男人少管的意味。 李延秀看着她,眼睛有水色闪动。 洛英立马警铃大作,眼睛一瞪:“李延秀,你该不会压根就没想帮我报仇吧。” 这种事,我不让你做是一回事,可你要是连个态度都没有,那就别怪老娘揍你个鼻青脸肿。再送你跟那蝎蛇美人一起,凑个绝世一对,省的祸害别人。 “我要是说,方才在我看见你脸上疤痕那一刻,恨不得把伤你的人杀了,你信吗?” 洛英半信半疑:“包括宁妍?” 李延秀郑重其事:“包括宁妍!” 洛英可不信。 “那宁妍,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吗?当年为她命都不要了闯北魏,还为了她骂我粗鄙。桩桩件件,我可记得清楚着呢。” 洛英嘟囔着,依旧是不信的眼光横扫过他的脸庞。 李延秀可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了。 倘若早知道,有朝一日他会被这个乡野村姑俘虏,那么当初就该表现的好一些,更好一些。 可世间没有早知道。 他缓缓伸手,再度牵住洛英的手。 温柔的大掌盖住她细长的手不断摩挲,掌心粗粝的茧子划过皮肤时,有种刺刺痒痒的感觉。 就好像,好像有人拿了跟羽毛,不住在她心间挠似的。 “洛英。” 李延秀柔声道:“我很抱歉,没有早些认识你。也很抱歉,心动的第一个人不是你。更抱歉,曾经对你说的那些伤害到你的话。可是洛英。” 他的目光虔诚而专注,仿佛是在佛前祈祷,又像是剖析般的独白: “我能肯定的是,徐州一晚,你我同床共枕。那一刻起,这辈子,我的心里就再没有旁人了。” “或许,你我之间,先动心的是你。可先动了厮守一生念头的那个人,是我。” 看着已经傻掉的洛英,他欠起身子,忍不住在那道浅淡的疤痕上轻轻留下滚烫的烙印。而后,又辗转亲了亲她微微红肿的眼皮。 第112章 .夜闯宫闱李延秀不想做王八 洛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继而一想,自家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 她立马一伸手勾住李延秀的脖子,不甘示弱的递上红唇,在他的脑门上重重的叭了一口。 亲的他是哭笑不得。 亮晶晶的眼神渴盼的盯着,色泽水润的嘴唇好像无声的呼唤着他。 李延秀吞了口口水,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哑着嗓子低声道: “乖,等出去后,咱们把婚宴重新补上。” 洛英一想:对哦,他俩还没成亲呢。 再一想:妈呀,当务之急,不应该赶紧先逃出去才是吗?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想怎么亲怎么亲。这一会儿万一被人围住了,那不是瓦罐里捉王八,一捉一个准? 她把心里话告诉李延秀后,李延秀不禁扶额,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说,你这形容词以后能不能换换?起码别总把咱俩跟王八,斑鸠一类的划分到一处,行不行?” 媳妇是个好媳妇,就是这嘴利了些。 洛英眼睛一瞪,凶巴巴的翻后账: “怎么?嫌我没你那小白莲心上人有文化会拽文是不是,.......” 话音未落,嘴巴就直接被堵上。 起先,李延秀只是情急之下想堵住洛英的嘴。 可随着那温软的嘴唇贴上一瞬间,深处鬼差的撬开了她的牙关,顺理成章直驱而入。 情难自禁,难舍难分 ...... 四片嘴唇微微分开了些,李延秀抵着她的额头,牵起她一只手贴在自己胸口,声音带着些喘息: 第207页 “还不明白谁才是我的心上人吗?” 掌心处,胸腔里那颗心脏,跳的蓬勃有力。 洛英面皮发烫,娇嗔的横了他一眼,巴掌猛地一推,佯装厉害的样子: “那也是你对我不够好,所以我才会胡思乱想。说到底,还是你的责任。” 李延秀记得自己喜欢的女子,是温婉大方,柔顺如水的性子。 眼前姑娘分明活像个母夜叉,睚眦必报,小气的紧。可他非但不生气,还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好,我的错。” 他笑的肩膀忍不住抖动,伸出右手发誓保证: “往后媳妇说啥就是啥,我绝对无条件支持。” 洛英嘴角都快要翘上天了,偏生还要斜眼横他:“说王八也行?” “行!” 李延秀一把握住她的手,顺势坐在她身边,搂着肩膀,双双往后一靠。长舒口气: “王八就王八吧,反正当王八咱俩得凑一对去,有你陪着,我不吃亏。” 洛英心里头美滋滋的,觉得他这样乖顺的样子十分可爱。刚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顶,却突然听到一个凉薄声音自外头传来: “孤男寡女在这夜深人静,不想着谈情说爱,却想做一对王八。呵,延秀,我道你眼光如何独道。今日一见,却也算不得高远嘛。” 说话间,一道身影从屏风后踱步走出。 宁墨批了件滚着金边的白袍,步伐迈的是潇洒倜傥。唯一叫人疑惑的是,那厮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可疑痕迹,着实破坏了这幅完美皮相。 洛英悄悄贴在李延秀耳边问:“你揍的?” 李延秀点了点头,小声问:“怎么样?你男人厉害吧。” 洛英忍不住挑起大拇哥,肃然起敬:“揍的好,回头你也教教我功夫。我打算依葫芦画瓢,给宁妍脸上也来这么几下。” 李延秀表示赞同:“那我多教你几招,咱可不能吃亏。” 宁墨:...... 他抬手握拳,在唇边轻轻的咳了几声,提醒旁若无人的两人,这儿还有看客在呢。 果真—— 洛英看着宁墨那笑就觉得碍眼,又小声问: “要不你在这儿再揍他一回,给我开开眼?” 宁墨:...... 青年才俊的完美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颇有些不满的横了洛英一眼,笑容也变得十分勉强: “洛英姑娘,只怕是没法让你长见识了。不过,你若是想看看什么叫四面楚歌,八方受敌,我倒很是愿意让阁下长长见识。” 洛英想起敌多我少,纵然不满,也只敢狠狠白他一眼。然后躲在李延秀身后,攥着他衣袖,偷偷问: “你不会没找帮手,单枪匹马来救我了吧。” 宁墨耳尖,立马接过话茬: “帮手?”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除了那头蠢驴之外,还有谁肯帮他?其实那蠢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怕节外生枝,还是控制住的好。” 说罢,慢慢上前几步,笑眯眯的望着李延秀,语气熟稔亲密,就好像从前一般: “延秀,你不是个冲动的人,如今却为了个女子乱了方寸。我真觉得可惜.....” 李延秀现在一看他就想起他说的那些话,身子往后一靠,将洛英护的严严实实: “宁墨,我想知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抓我们回来,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之局?” 应该不是。 他如今大权在握,想要杀一个人再容易不过。即便是过不了明面,也可以偷偷干掉,无声无息。 如此大费周章一番,确实说不过去。 宁墨闻言,敛了唇角笑意。 半晌,他才轻飘飘溢出句: “如果我说,其实我并不想杀你,你信吗?” 那双眼睛幽怨多情,盯的李延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想起这厮打的算盘,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多说无益!” 李延秀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腕间长鞭一抖,那鞭子犹如一道闪电迅速缠上宁墨的脖子。只需他用力,就能送了眼前人的性命。 宁墨见他明显动了杀意,目光更为凄凉。好似在与过去割舍,终于放下了什么沉重包袱一般轻松。再抬眼时,目中已是一片肃杀之意: “李延秀,杀了我,你们也走不出这扇大门。我既然敢站在你面前,就不会打无把握之仗。” 他移开视线,凉凉看向洛英: “坦坦部落分散草原,着实难寻,好在,终于找到了那对夫妇。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女人,是叫李贞对吧。” “你把我娘怎么样了!” 洛英恨不得杀了他:“你们兄妹俩真是一样的卑鄙无耻,就会挑软柿子捏!有本事你别钻乌龟壳里面装王八,跟李延秀单打独斗啊!” “抱歉,我从不逞匹夫之勇。” 洛英想骂人。 她觉得自己过去真是眼瞎了,居然觉得宁墨是良配。就像她傻乎乎跟着宁妍推心置腹,还想给她做嫂子。 啊呸! 心里一阵阵的恶心,洛英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搁水里好好洗洗,省的以后再识人不清! 李延秀捏了捏她的手,侧过头,用眼神给予她心安。 “宁墨,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手一抖,鞭子从宁墨脖子落下,软趴趴的掉在了地上。 第208页 李延秀一寸寸一点点,慢条斯理的把鞭子收回来: “我暂且放你一马,你得把人安全无虞的送到我身边。” “哈,哈哈,哈哈哈。” 他无语狂笑,丝毫不在意脖子上那道红痕。慢慢逼近,眼神变得暴虐狠戾,仿佛要将眼前人撕碎一样。 直到离李延秀还有三步之遥时,才停下来。 “李延秀,这个女人之所以活着,你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因为我不忍对你下手,还残存着一丝侥幸。以为你会顾念你我之间多年情感,站在我这边!可是你把一切都毁了,一切都毁了!” 宁墨突然转眸,直直穿过李延秀肩膀,死死盯着躲在他身后那个碍眼的女人。眼神犹如吃人一般,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话语: “今时今日,你胆敢跟我谈条件!是仗着我不忍杀你?对,或许我在最后,还是会留一丝情面,可我会让你亲眼瞧见这个女人是怎么在你面前被抽筋扒皮,一点点痛苦死去。” 话音刚落,宁墨头顶玉簪咣当掉在地上。与之一起落下的,还有他头顶一缕乌发。 李延秀收回长鞭,冷冷的睨着他:“宁墨,你该感谢此刻我还有理智。否则.....” “否则怎样,杀了我吗?” 宁墨的眼圈突然变得通红,仰起头,发出低低的笑声。 他踉跄几步,走到屏风处,突然用力一推,屏风顿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门口站着整整齐齐的卫兵,顿时一览无遗。 宁墨走到武装整齐的卫兵面前,抬起高傲的下巴,一扫之前温润形象。颇为不屑的看着里面那对男女: “李延秀,你可以来杀我,随时都可以。不过,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卫兵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哈声,手中□□不约而同向前刺去。 洛英紧张的攥紧了李延秀的衣袖,双腿微微有些打颤。 李延秀侧过脸,柔声问她:“怕吗?” 洛英抬起眼眸,对上他的眼神,坚定的摇了摇头,干脆果敢: “不怕!” “好!” 李延秀情不自禁的扬起唇角,再回头看宁墨时,眼神陡然变得凌厉,锐不可挡: “宁墨,我说了,没有留点后手,我又怎么做单枪匹马闯入宫闱,这么没脑子的事呢?” 宁墨勾起嘴角,眼神里满是自负:“哦?那我倒是要见识见识,夕日权倾朝野的李氏,究竟在朝中还留有多少后手。” “一个没有。” 李延秀对上他的眼睛,眼神坚韧不移,缓缓开了口: “不过我来之前,便派人向边关守将和几位皇家宗亲送了口匣子。里面是你这些年如何勾结外族侵吞山河,鱼肉百姓,以保你宁家势力稳固的真相和证据。你猜,那些为国苦守边关的将领,和方家几位老王爷,在看到后,会作何感想?届时,别说你太傅的位置,就是你那颗脑袋,还能不能保住呢?” 第113章 .世间最美李延秀说起骚话来,也是一套…… 等与平兰长公主与秦冕汇合时,已经是寅正四刻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此刻的天空透着莹莹的白,似乎有一道光线就要穿透云层,破壳而出。 还好,还好。 平兰长公主依旧衣衫整齐,面色无碍。只是秦冕的外袍有些破损,嘴角也残存一丝乌青。瞧得出,方才定然经过一场激战。 李延秀先是对平兰长公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而后又对秦冕抱拳拱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感谢。 秦冕丝毫不注意这些皮外伤,不过在看见他身旁的女子时,不禁微微睁圆了眼睛,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那畜生,居然肯放人?” 好嘛,多年好友,如今一个直呼畜生,一个称呼蠢驴。明面上虽然还维系着那一丝玄而又玄的关系,实际上,心里早就把对方给怨恨上了。只差哪一刻,这跟颤巍巍的丝就会立马断掉。 李延秀没有回答,而是对平兰长公主十分恭敬道: “我依照您的说法,他听后果真就放人了。” 平兰长公主面不改色,语气十分平静:“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你莫要忘记答应我的条件。” “君子一诺,自不敢忘。” 秦冕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话:“你们这打的是什么哑谜?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李延秀看了一眼平兰长公主,发现对方用眼神示意自己,并微微的摇了摇头。 当下便道:“对了,我这次来有一事,还与你说。” 秦冕心中对好友愧疚多年,愈积愈深。如今见他突然和颜悦色,且这么说话,哪儿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李延秀顺理成章发出了邀请: “我来之前途经贺兰山,愈将军层有话托付与我,转告你听。如今边关不甚太平,你一个大好男儿成日闲赋京中,实在是浪费。不如与他一起收住西北,抵御敌军。” 见秦冕不语,他忙补充:“当然,我只是个传话的,去与不去,还是看你。” 其实秦冕早就动心了。 如今的应天,早就不是当年的应天了。 少年成名,他成为御林军统帅,冠了个小将军的美名。可热血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真正作出一番成就? 更别提,如今他手中势力早在不知不觉中被宁墨残存瓦解。就说这次夜探,原本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谁知道才去就被人给捆了起来。 第209页 如此局面,很难让人不灰心。 可是..... 他看了看身侧的母亲,又想起妹妹,终究,答应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好了,话我已经带到。长公主,秦冕,我们也要走了。日后,江湖再见!” 秦冕一惊,忙问: “走?去哪儿?难不成你们不留在应天?” 李延秀牵住了洛英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后,他洒脱一笑: “我本蓬篙人,怎奈奸臣当道,容不得我再逍遥下去。至于去哪儿,我心中还没有十分的打算。不过宁墨往后的日子,可就没这么潇洒了。” 秦冕愚笨,平兰长公主却心如明镜。 她看着这位子侄,愈发觉得从前竟走了眼。再瞧这一对璧人恩爱的模样,又想起如今形只影单的女儿,不禁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她唯有打起精神,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赶出去历练历练,秦家才有一丝生存之地。 “延秀若是再见俞将军或者宗亲们,替我问候。日后,冕儿少不得要受他们关照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李延秀瞬间明白。 恭送长辈与秦冕离去后,洛英这才敢出声: “刚才你们打什么哑谜呢?难不成,长公主也在暗中帮了咱们?” 洛英是有些害怕平兰长公主的。 不同于黑脸汉子秦冕和笑脸相迎的秦蓁,平兰长公主出于皇室,行为举止皆是自幼严苛教导长大。是以整个人瞧着不怒自威,十分疏离。 再加上,她是宁墨的岳母,居然肯帮李延秀,可真是奇了。 “俗话说,月满则亏。宁墨势力如日中天,又削减皇室力量。这是平兰长公主不愿看到的,所以这次,她帮了咱们不少。” 洛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你没那么蠢单枪匹马过来送死的。” 看着她的笑脸,李延秀百感交集。 还有一些,他没有告诉洛英: 宁墨当年暗中帮着宁妍弄死了老汗王,帮扶二皇子上位,并暗中结盟。后暗中让北魏人在边境几个城市发动抢劫,占地,并且有发兵之势,弄得整个超纲上下大乱。 就是这样的契机下,又以北魏与南陈企图结秦晋之好,将李明华骗了过去徐州。 而宁墨,则早早安排好了人手,在应天发动政变。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李明华离京之前,百般嘱托的将皇城的安全交到了自己外孙秦冕手中。却不成想,宁墨早已经与秦冕达成同盟。 “李氏一家独大,若是削减她们的力量,蓁蓁便不用入宫了。而我,自会以最隆重盛大的聘礼,许她正妻之位。” 鬼使神差的,秦冕动心了。 后来是事,虽然当时看来不甚理解,如今却都明白了: 宁墨掌权后,快速的清除掉了李家的势力范围,几乎是报复性的碾压。连秦冕亲自求情,也只保住了未过门妻子李卿卿的性命,改为流放。 据说那位刚烈的小姑娘一改往日面红娇憨状,对着秦冕狠狠的啐了口唾沫,头也不回的拖着镣铐转身离去。 不仅如此,宁墨欺上瞒下,将一整片地划给北魏,美名曰互市,其实南陈百姓生活极为凄惨。 更别提,他权欲熏心,大肆为自己建造别苑美景。还不惜牺牲人力物力,从千里之遥运一座几千斤的巨石,仅仅因为摆放在他的别苑中,相得益彰。 此类种种,数不胜数。 藩王大多都是当年与开国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异姓王,方家子嗣单薄,宗族里的大多也都出了五服,是以宁墨才兴风作浪了这些年,且有愈演愈烈之趋势。 这两年,竟然连平兰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关于宁墨的那些罪证,有他自己网络到的,更多的,则是平兰长公主交付在他手上的。 递给他时,长公主只说了一句话: “昨日种种,已不可追溯。如今我膝下只有这一对孽障,让我牵肠挂肚。望有朝一日,你念在冕儿与你的情分上,能善待他们兄妹。” 李延秀当即表态,随后,接过了那沉甸甸之物,交由亲信,快马加鞭送往安全之处。倘若自己真遭遇不测,便将此物想法子交给皇上。 没想到,用来糊弄宁墨的话,他竟然真信了。 “喂。” 胳膊被人拽了拽,回神一看,原来是洛英不满的望着自己: “人都走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她哆嗦着身子,颇为厌恶:“这地方,我一看见就觉得晦气。” 宫闱深深,多少女子趋之若鹜,而她,则像身在粪坑,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李延秀紧了紧她的手,眉目间逐渐舒朗。 “好,咱们走。” 行至宫门口,守城的士兵早已经得到消息,为他们拉开宫门。 远处,一条飘着红霞的彩带绵延一片,横卧在天边。东方云层,有一轮红光跃跃欲试,仿佛要挣脱这彩带的束缚。 天,终于要亮了。 两人大步向前,等到宫墙外时,李延秀蹲身在石栓前,把缠绕的绳子解开。把马儿拉出来些,一踩脚蹬,翻身跃了上去。 坐稳后,向洛英伸出了手。 洛英看着这高头大马,又瞧着坐在上面鼻青脸肿,颇为狼狈,却如何看都觉得丰神俊逸的男子,心中顿时泛起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第210页 她拿腔的伸出手,得意的放在他掌心。 手掌猛地被握住,紧跟着一个大力。引得洛英忍不住发出惊呼,再回神,整个人已经坐在了李延秀的怀中。 他双臂从洛英臂膀两旁而过,紧紧包裹着她放在缰绳上的手。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开口,温热的气息熏的洛英耳垂痒痒的,麻麻的。 “我早就想这样了。” 李延秀发出一声满足后的感慨:“贺兰山下,草肥马壮。天低低的,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在那里,永远都是蓝天白云,明晃晃的犹如镜面,犹如置身于画卷。那时我便在想,倘若这辈子在这儿生活也不错。我放牧,你在家熬奶茶。闲时,我便像这般,带你骑着马,踏遍每一寸山野。 洛英被他描绘的画面深深吸引住了,忙追问:“还有吗?”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在李延秀的想象里,他们过得是怎样的有趣生活。 “还有。” 他突然抬起下巴,嘴唇贴着她的耳朵。 随着马儿行走颠簸,他的唇总有意无意的从那耳朵轮廓上摩擦而过。 还未开口,就先撩拨的洛英心痒难耐,偏生这双手还被人紧紧包着,只能由得那股战栗感阵阵袭来。 “还有。” 李延秀嘴唇破了,满口铁锈般的味道,却依旧不影响他这张嘴,说着世间最美的情话: “大马生了几匹小马,咱们也生了几个儿子。儿子们骑着小马追着夕阳,你和我守在他们身后。黄昏虽美,可有了你们,日子才生动起来。” 好吧。 也许这话,算不得世间最美。可却是洛英听过,最美最美的。 第114章 .全新身份洛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幸福的…… 秋去冬来,当人们开始欢欣雀跃的往门窗上贴大红剪纸时,预示着这一年已经到了结尾。 陇西碧阳镇的一处宅子里,也不例外。 一个梳着妇人发髻,身着蓝锭色小袄的女子背对着院门,点着脚尖正在往窗户上贴窗花。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连忙回头,正与推门而入的男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瞬间,眼底欢喜立马流露而出,忙高声张罗着:“你回来啦,快帮我瞧瞧这窗花有没有歪。” 男人拎着两尾活蹦乱跳的肥鲤鱼,将鱼放在石磨上后。对着窗户仔细端详片刻,给予了肯定。 妇人贴上后,欢天喜地到他身边,拿起其中一条鲤鱼一头钻到了伙房里。不时钻出头跟蹲在院子里洗手的男人说话,叽叽喳喳,好一对和和美美的小夫妻。 这两人,正是半年前从应天逃出的李延秀和洛英。 两人那夜从应天骑马一路西行,游山玩水好不自在,到达贺兰山下已是金秋十月,在梦幻般的草原中终于圆了婚礼,于山脚下帐篷中合二为一。后又回到陇西,只是并没有去到李氏家族中,而是选择在碧阳镇隐居下来。 对外宣称则是个猎户,是以周围邻居都亲切称呼他为李猎户,称呼洛英为齐娘子。 等李延秀换了身衣裳,又将屋里炭盆升好后,那香飘四溢的鱼香,也随着洛英欢快的脚步跟着越来越浓。 “吃吧。” 将手中堆满鱼肉的陶盆放在桌上后,洛英转身要回伙房取馍馍,却被李延秀按住了。 “夫人辛苦了,剩下的就让我这个闲人效劳吧。” 男人手大,再过来时直接一手端小簸箩,另一手抓了两只瓷碗,指缝还夹着两双筷子。 将碗筷摆放整齐后,李延秀从陶盆里夹出一大块儿肥鱼,放在洛英碗里,恭敬的很: “夫人有请。” 洛英忍俊不禁,也学着他的模样挑了块儿鱼肉,同样放在对面人碗里。 “相公有请!” 四目相对,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都笑出了声。 酒足饭饱,整个人就不爱动弹了。 两人躺在热炕上,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静逸。窗外枝子上的绿叶早已经落了个干净,一排排整齐的枯木显得悲壮而萧瑟。而屋内,时光却在此刻停留,让人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犹如梦幻。 洛英枕在李延秀胸口,挑了一缕他垂下的乌发,在指尖不断缠绕。 身下的炕上不断传来热气,整个身子都快被熏的酥了。 不知不觉,洛英的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温柔的问着自己: “困了就好好睡一觉吧。” 她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但是最后的感受,就是有人在自己头顶亲了一下。紧跟着,意识越来越模糊,就那么沉沉的睡了去。 等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她竟睡了这么久? 身边空空如也,偌大的炕上只有她自己一人。 洛英慌了神,下了炕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就去找人,却跟推门进来的李延秀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 李延秀见她神色慌张,脚上更是什么都没穿,眉头一皱,双臂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温柔的重新放回在炕上。 “刚醒来没瞧见你,我有些害怕....” 洛英的声音越说越小,颇有些不好意思。 自从两人重逢以来,她都快成李延秀腰间的挂坠了,形影不离,片刻都不行。 邻居小媳妇都打趣说,没见过两口子感情这样好的。 生怕李延秀有别的想法,洛英连忙解释:“兴许是我做噩梦了也未必,所以才这么紧张。” 第211页 李延秀满眼心疼,将她的脚放在掌心,替她暖着,柔声道: “下午天好,我去劈了些柴,方才学着你的样子把饭做了。这会儿肚子饿不饿,吃饱了,我陪你练字。” 经他一提醒,洛英才觉得腹中果然有些饥饿,忙缩回了脚,笑嘻嘻道: “我这吃了睡,睡了吃,都快成只猪了。” 烛光下,她的脸的确是丰腴了些。 兴许是这些日子心情好,所以吃的也多吧。不过李延秀觉得这会儿的洛英肉乎乎的,十分可爱。 便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宠溺道:“若是养猪都吃这么多却长这点肉,那还不赔死?” 等他起身去端饭了,洛英还美滋滋的捧着脸呢。过了一会儿才发反应过来,一掀被子趿了鞋就往伙房跑。 一面跑一面张牙舞爪的喊着: “李延秀你奶奶的,你摸完脚又摸我脸!” 刚洗完手正在盛饭的李延秀一脸淡然,头也不抬: “那又如何,我又不嫌。” ...... 问题是,你他娘的摸的是我的脸!!! 洛英本来想赌气不吃饭的,可闻到味后就忍不住了,等放下碗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吃了整整三碗。 她瞬间觉得有些不好了。 “你,你怎么也不拦着我点。” 洛英哭丧着脸,摸了摸自己撑的微微凸起的小腹,懊恼的要命:“再这么下去,我可真成猪了。” 也怪了,自己从前也没这么吃过啊。 难道是这碧阳镇的风水太好,她胃口也跟着好起来? 只有李延秀,依然笑眯眯:“没事,胖点抱着舒服。” 洛英一听胖字,顿时紧张万分,忙站起身前后摸自己的腰:“真胖了?我真的胖了吗?” 女为悦己者容,从前那个不修边幅的乡野小丫头,如今对自己身段模样倒是愈发重视了。正拼命的吸气想要腰看上去细一些,却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恶心,尚未开口,一股酸水涌上来。洛英捂着嘴跑出去,没等到院门口,哇的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后跟上来的李延秀紧张得很,替她拍着背,不顾沾染在自己鞋面的污秽,用袖子替洛英擦干净嘴角。扶着她准备进屋喝水,却被洛英拒绝: “等我换口气....” 她胸口淤堵的厉害,酸水一股股往上冒,话没说完,又开始哇哇大吐起来。 这一回,吐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延秀见状不对,决定去请个郎中过来。 “算了。”洛英觉得丢人:“我就是晚上吃太多了,回头郎中传出去,我还怎么出门呐。” “怕什么,总归得看过了我才心安。再说,即便是真吃多了,叫他开两味乌梅酸枣的,给你打牙祭,还能开胃。” 李延秀坚决的很,洛英也不好再反驳。等她吐的没东西可吐才进屋躺下,盖好被子后,李延秀出门落了锁,脚步逐渐消失在耳边。 等人回来时,洛英才发现自己又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自己炕边坐着个白胡子老头,身后站着一脸雷劈似的李延秀。 白胡子老头收回手,语气和蔼交代着: “这胎象虽稳,可因为是头胎,娘子还需多留意身子。嗜睡与孕吐都是正常反应,不必过分担忧。” 洛英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看着跟树桩子一样的李延秀,又看看眼前郎中,傻乎乎的问: “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郎中笑眯眯道:“娘子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胃口自然大开。不要紧,你吃,实则是腹中胎儿想吃。嘴壮些,这孩子生下来身体也比一般孩子健壮些。” 洛英也如五雷轰顶,愣住了。 郎中临走时,脸上笑容全无,不悦的看了身侧李延秀一眼。心道旁人家若是诊出喜脉那都是欣喜若狂,欢天喜地的。怎么这两口子,如此怪异,连个红封都不没有。 等郎中走后,李延秀在院子里深吸一口凉气,又用手掌在脸上使劲搓了搓,才抬脚进了屋。 一进去,就瞧见洛英站在地上,撩起衣摆露出肚皮,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转来转去。嘴里还发出咦?嘶?之类的声音。 李延秀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上去一把拽下洛英衣摆,连忙把人抱上了炕。 然后,表情严肃的盯着她,郑重其事道: “往后,你就别下炕了,好好躺着。有什么事情都吩咐我来做,想吃什么就说,千万别委屈自己,知道吗?” 洛英被他这么一说,也唬了一跳,嘟囔着:“真的是怀孕?不是我吃撑了?” 李延秀神色庄重,缓缓的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盯上了洛英的肚子,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洛英还在发愣: “那,咱俩要当爹娘了?” 李延秀盯着那微微凸起的小腹,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放在炕沿儿的手指微动,发出请求: “我,我能摸一下吗?” 这感觉怪怪的。 两人早已坦诚相见过无数次了,洛英也不是个拘泥的丫头。可这会儿李延秀突然如此庄重的提出要摸一下肚皮,饶是洛英,也忍不住红了面皮。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撩开衣摆,将脸转到一边:“你,你摸吧。” 温热的大掌,贴上的一瞬间,洛英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第212页 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她回头一看,李延秀的眼眶居然湿润了。 他抬眸,眼中水光闪过,带着迟来的喜悦和激动,虔诚的望着洛英: “我能,亲亲他吗?” 话音落下后,他缓缓低下头,在那洁白的肚皮上,烙下了灼热深情的一吻。 第115章 .孕期轶事做男人,真的好难! 洛英觉得不好意思极了。 她下意识的推开了李延秀的脑袋,挠了挠肚皮,干巴巴解释道:“怪,怪痒的。” 李延秀也不恼,连忙伸手摸了摸下巴上泛青的胡茬,恍然大悟。 看来,以后不能再这么邋遢下去了。 是个儿子还好,万一是个闺女,瞧见她爹跟个糙汉似的,嫌弃他怎么办。 大抵天下初为人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欢喜中夹杂着幻想,幻想中不免带着担忧。巴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搜罗来,圈到自己孩子身边。 这一晚,洛英睡得很是不安生。 她身子稍微一转,李延秀就跟装了弹簧似的立马从炕上坐起来,一脸担忧的先看看她有没有事。后来她忍着不动了,可那灼热的目光几乎快要将她刺穿,压根没法闭眼。 无奈,到最后还是使出杀手锏,再这样就撵了他去旁边房间睡去,这才让这位患得患失的亲手父亲好容易躺平。 可洛英不知道的是,整整一个晚上,身侧人僵硬的躺着一动不敢动,双眼瞪着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洛英一睁眼,就被眼前一幕吓坏了。 脚头炕沿儿上堆满了好几样布料,上头压着几味用牛皮纸包好的药材。一旁桌子上,则堆满了各种好看的蜜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里要开杂货铺呢。 洛英下了炕,走出去一瞧。 嚯! 满坑满谷啊。 院子里头,也不知道李延秀从哪儿从来根齐腰粗的黄杨木,这会儿正在光滑的树杆上比划呢。大概是因为忙活了一早上的原因,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到了笔挺的锁骨。最终,隐没在微微敞开的衣领下,再也寻不见。 男人的头顶冒着热气,抬手丝毫不顾形象的用袖口一擦,又认真琢磨起来。 他思考的太认真,直到额头被冰凉的帕子擦拭,才猛地反应过来—— “一大早的,这是干什么呢?”洛英替他擦干额前的汗,又横了一眼粗大的木头,调侃道:“难不成,猎户做腻歪了,想换个木匠当当?” “我倒是正有此意。” 李延秀扶着她,不由分说进了正屋,等她坐下来后才道: “小时候去秦家,秦冕总是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最稀奇的是一件小木马,每回瞧着他骑在小木马上,我就十分羡慕。” 如今说来,他觉得曾经的自己十分有趣,不免也笑了出来。 “那就奇了。”洛英不解:“一个木马,只要是木匠都会做。难不成秦冕那个是镶金嵌银的,连马眼睛都是宝石的不成?” “那倒不是。回府后,柳姨不知怎么知晓了,遍寻京中巧匠也为我做了一个。可再好看,都不如秦冕那个他父亲亲手为他做的,让我羡慕。” 他的语气愈发温柔,缓缓蹲在她两腿之间,目光带着无限慈爱看着她的肚皮。 “所以,我想亲手为他坐一只木马,也算是圆了我儿时的梦了。” 啊! 洛英明白了。 想想李延秀也怪可怜的,还在腹中亲爹就死了,死后没多久,亲娘也跟着殉情。虽说名门贵胄,拥有荣华富贵,却连世间最平凡的爱都没感受过一分。 洛英心头一软,拽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就贴上了自己的肚皮。 然后,满脸豪爽: “放心,以后儿子所有的玩具衣物,你都全包了!” 李延秀感动之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冒着破坏气氛的风险小声问: “衣物....这,女红类的,要不还是你来吧。” “不!”洛英肯定的望着他,义正言辞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 李延秀觉得,他好像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新手父母的生活,总是乍一开始欣喜若狂,等麻烦真来时,就打的措手不及了。 仿佛是为了应证郎中那夜说的话似的,等头三个月过去后,洛英是不害口了,可又开始嘴馋的厉害。 若是光嘴馋还好办,她经常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想要吃一些突发奇想的东西。并且迟一刻都不行,为此没少折腾李延秀。 什么大半夜要吃汤饼,做好了之后突然不想吃了,又想吃糖油角。这一类的骚操作都还好说,更坑爹的是那种压根没法完成的。 譬如睡着睡着突然开始呜呜哭,吓的李延秀一个激灵,等问了才知道,原来是梦中一棵梨树,她想去摘梨子。可那梨子仿佛会动,怎么都不肯给她吃。急的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那梨子还笑话她。委屈的她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然后,泪眼汪汪的望着李延秀,扁着嘴巴委屈巴巴的: “我想吃梨。” 短短四个字,李延秀的头皮发麻。 他看了看外面星河窈窕的夜空,很想说他实在没有把冬季时令果子搬来的本事。 可对上洛英那张略微泛红的脸,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第213页 “好,你等等,马上就来。” 他穿上衣服,从炕上跳下来后,不忘替洛英仔细的盖好毯子。叮嘱她先睡上一觉,等睡好桃儿就来了。 陇西的夜微凉。洛英被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一颗脑袋在被子外面,像个孩子似的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微沉,看样子又要睡了。 李延秀批了件单褂,一咬牙推开了门。 黑绒布一样的天空上,下玄月高高悬挂着,像一牙月饼。璀璨星河像一条漂亮的飘带,缀满了整块儿夜空,一切都美的令人心旷神怡。 当然,前提是倘若能找到梨,那便更好了。 一夜无梦。 洛英打了个哈欠,慢慢从被窝坐起来,觉得手指被人攥着。顺着一瞧,原来是熟睡中的李延秀牵着她的手。 十指紧扣。 平时洛英醒来他早就张罗好一桌饭菜了,难得今儿他居然起的比自己晚。顿时顽皮心大起,想要吓唬吓唬他。 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凸显了,她不方便趴在床上,索性用另一只胳膊撑住身子,附身去看枕边人。 大概是平日里总在一处,她还真好久没仔细观察李延秀了。今日一瞧,觉得大不一样。 那道英气的刀眉愈发浓烈,彰显着十足的男人气息。勾魂的凤眼略显深邃,减了一分媚,添了几分诱。 面部的轮廓也不像少年时那般青涩,现在的他削了几分凌厉,多了几丝柔和。 洛英有些看痴了。 然后,不期而遇的,与李延秀睁开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她嘻嘻一笑:“我原本想吓唬吓唬你的。” “嗯。” 李延秀的眼睛里浮着淡淡血丝,鼻音浓重,瞧着她一动不动的愣了好一会儿,才问: “梨吃了吗?” “梨?” 洛英纳闷,继而恍然大悟:“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一颗梨树欺负我。我还哭着跟你告状,哈哈哈.....” 看着李延秀那宠溺的目光,她的笑声逐渐减弱,笑容也尴尬的收了起来,毫无底气的问: “不会,是真的吧。” 哎,真是丢人丢大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打这有了身子后,整个人就跟不受控制似的。又矫情又事逼,这要是从前她遇到这样的女人,非一巴掌拍过去不可。 可谁能想到,自己现在居然也变成了这种人呢。 洛英一想到自己拽着男人衣袖梨花落泪,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往后我要是再这样,你就直接别理我。” 李延秀欠起身子,亲亲在她唇角亲了下。然后起身,批了衣裳到桌上端起那只盆。而后,在洛英好奇的目光下,将那只小盆放在了炕上。 “我媳妇想吃的东西,一定得吃到。瞧,是不是梦里欺负你的那梨?” 洛英傻傻的望着那只白白胖胖的梨子,好半天,才艰难的把目光从梨子身上挪到李延秀脸上。突然冒出一句: “李延秀,其实你是天上的神仙下来历劫了对吧。是不是他们还保留了你一丝仙术,所以,所以你才能随时变出我想要的东西。” 明明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可是怎么还能这么可爱。 李延秀没忍住,抬手在她肉嘟嘟的腮边捏了捏,手感好极了。 “是天上的神仙听到我媳妇被欺负了,气不过,连夜追了那颗老梨树,把它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不,还亲自送了一筐最大最甜的梨来。” 说罢,拿起那只梨子,放在洛英手心,像哄孩子似的哄她: “洗的干干净净,趁着这会儿还有胃口,快吃吧。” 洛英木呆呆的咬了口,清甜的汁液留着喉咙一直流到胃袋,满足的她快要哭了。 又咬了一口后,李延秀也跟着松口气。 看来,这次终于赶趟儿了。 没想到,他才松口气,洛英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捧着个梨子,哭的鼻头通红,无论李延秀怎么劝都不管用,急的那男人额头冒汗,都快要跪下叫祖宗了。 洛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延秀先看了看她长大的嘴,生怕里头有没咽下的梨再卡住。等确认没有后,又开始了哄小祖宗大计。 好容易哄的消停会了,洛英才抽抽噎噎说出了原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我,我觉得自己这么折腾人,太坏了。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原来是这样。 李延秀真是哭笑不得,搂着她好一阵劝,又道这梨原是洪洞特产一种酥梨,又叫贡梨,每年的初秋就有了。当然,也有些权贵们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偏好吃个头茬果。是以,夏末时便在家中冰窖储存了这物,他也是才想起来,连夜跑去跟管事的偷偷买了些。 然后,又哄洛英:“我瞧着你这短短六个月,先是吐的睡不着,又是夜里睡不安稳,如今这脸上红肿一块儿多似一块儿。相比较你受的这些委屈,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是他跟郎中学的,自打洛英有孕后,情绪极为敏感。好几次他都说错话惹的她不快,求生欲让他主动打听了解了女人孕期的不适合如何照顾。老郎中见他有心,还多教了几招。 据说当年,他就是靠这个,哄的娘子心花怒放,夫妇和和美美,一辈子都没有过口角。 第214页 岂料,洛英听完,哭的更凶了。 “你还说不在意我脸上的这些,你瞧,今儿你可算说出心里话了。” 瞧着眼泪重新流下的小媳妇,李延秀也好想哭。 第116章 .事情有变那个人,竟就这么的死了?…… 这种蜜里调油,有喜有泪的日子,终于在七月末的这一日,画上句点。 洛英捧着硕大的肚子,站在院里努力往绳子上晾着洗干净的衣裳。 她现在已经有七个月了,可能是不忌口的原因,肚子显得特别大。一开始还以为会是双胎,还特意请了郎中来看。结果郎中让她没事多活动活动,省的胎儿过大不好生产。严重的,很可能导致难产。 一对新手父母弄巧成拙,吓的连忙改正之前习惯。李延秀每天陪着洛英在家门口的街上转悠,时日长了,大家都知道这一对恩爱小夫妻。加上这一对样貌好看难得的是还性情也好,都愿意帮衬着。 这不,隔壁屠户家大娘说叫李延秀早早的去拿两只猪蹄回来,炖汤给小娘子吃了,对大人孩子都好。 他出去后,洛英也闲不住,把昨儿夜里用的块儿汗巾子给洗了。趁着日头不算毒辣时搭出来晾晾,这样的天,不用一个时辰就干了。 才搭好,就听见屋外闹哄哄的一片。 捧着肚子走到门口拉开门后,正巧李延秀拎着猪蹄进了屋。 “外头这是怎么了?” 洛英觉得奇怪,想探头去看呢,却被李延秀一把攥住。 他顺势关上门,扶着洛英往屋里走,一面若无其事答道: “没什么事,街上有人钱袋丢了,正在抓贼呢。乱哄哄的,咱们不去凑那个热闹。” 洛英在屋里憋的心痒痒,有心想看,却被李延秀接下来的话给吸引: “刚回来时瞧见路边又卖新鲜葡萄的,前儿不是想吃葡萄吗?我去给你洗一串,你坐在檐下竹椅上纳凉吧。” 一听有葡萄,洛英顿时口齿生津,热闹也不去看了。走到竹椅旁,扶着扶手慢慢坐了下去。 伙房的门敞着,洛英一扭脸,正巧能看见站在案板前忙活的李延秀。 他先抓了把面粉洒在盆里后,又弯腰从缸里舀了两瓢水,最后才把葡萄一粒粒从根揪下来,放在面粉水里小心翼翼清洗起来。 洛英端过一旁的果碟,拿起瓜子咔咔咔就开始磕起来。 一面磕,一面欣赏着她男人。 啧啧啧,是谁说君子远庖厨的? 瞧瞧,这挺直的鼻梁,这紧实的胳膊,这修长的手指,还有这笔挺的长腿。啧啧啧,事实证明,男人干活,他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嘛。 盘中的瓜子不知不觉就下去了一半,李延秀湿着手端了一碟葡萄放在她怀里,顺势把那半碟瓜子给端走。 “上回郎中说的话,你都忘?” 洛英讪讪的停住手,望着他的背影,急切道:“那我明儿不吃瓜子了。” 怀里的葡萄紫莹莹,亮晶晶,一粒粒硕大的果肉上沾着水珠,瞧着就馋。 洛英捏了葡萄就开始吃起来。 她吃葡萄极有一套,捏起来把口放在嘴里使劲吸吮,那果肉顺着破皮就进入口中。用舌头把一粒粒籽分出来,再开口,就只剩下甜美的果肉了。 等李延秀擦干净手搬了凳子准备来剥皮时,瞧见的是涂满皮和籽的果碟。 再看洛英,那十个手指头上,沾满了葡萄的汁液。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进屋拿了湿毛巾替她仔细的擦拭着手指。 孕期胖的不仅仅是肚子,那纤纤食指现在跟一个个小棒槌似的,特别是手背,肉乎乎的,一按一个小坑。 李延秀一开始还怕她心里不舒服不敢提,没想到洛英居然美其名曰这是熊掌。还龇牙咧嘴说往后谁得罪她,就用着熊掌去拍谁。 谁敢得罪她? 瞧着尊荣:身子躺着,腿翘着,手往椅背上一搭,他跟个奴才似的在旁边伺候。这简直就是活脱脱个老佛爷在世啊! 不过,这份伺候,是他甘之若饴的。 正擦着最后一根手指时,门突然响了。 洛英起先没留意,毕竟她身子重,李延秀也不会让她开门的。 可门响了好久,李延秀却一点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依旧低头认真的擦拭着自己的指缝。 她嗯了一声,疑惑的看了看门口,又看李延秀,好心提醒: “有人在敲门。” 李延秀淡定的抬头,望着她,目光真诚:“哪有,你幻听了。” ...... 洛英看着那一身高过一身的敲门声,还有不断有“李大人。”之类的呼唤,更要紧的是: “就算我幻听了,难不成眼睛也出问题了。瞧瞧咱家门栓,外面那群人再拍下去,都要被震掉了。” 可不是。 原本端端正正的门栓,因为动静太大,被震的歪歪斜斜挂着,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 李延秀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 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幽幽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没去门口,却走到后院,再回来时,手中握着跟木棒。 洛英一下子坐起身来,紧张的望着他: “你要做什么?” 李延秀掂了掂手中木棒,看着她的眼神无辜而委屈: “换门栓啊!” ..... 洛英觉得不是自己有孕后脾气变大,即便是正常人遇到这一番对话,也得火冒三丈。 第215页 神他妈换门栓,现在是门栓的事吗? 外面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堵着,你不说开门弄清楚,反而躲在屋里做王八。 再说,就这一人来高的院墙,都不用搭人梯,垫块儿砖都能翻进来。 洛英嗖的站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准备自己去开门一探究竟。 李延秀被她的豪迈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却被她小手一挥: “走开,我自己开门去。” “我去,姑奶奶我去还不成吗?” 李延秀好劝歹劝的,终于把人给重新劝回去竹椅上。 同时,一步三回头,生怕她又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吓唬自己这颗小心脏。 只是,在他回头的后,从笑容满面瞬间变成冷漠冰霜,眼底的寒气似乎要化为利剑,将门外那些打扰了他们平静生活的人都给乱剑砍死一般。 门栓的确是禁不住这几下的晃动,李延秀伸出食指一挑,那门栓咣当一声,顺势就滑落砸在了地上。 紧跟着,他拉开了大门。 吱呀一声后,他身着长衣,袖子高高挽起,以一副居家男仆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 最终,还是为首的将领先反应过来,单膝跪下,抱拳拱手,声若洪钟道: “罪臣宁墨,企图行刺君上。幸而陛下机勇果敢,反将其诛杀。臣等,奉陛下之命,请李大人归京。” 李延秀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微震。 宁墨他,竟然死了? 旋即,心头有些怅然,觉得他死得其所,却又隐隐觉得,他死的有些太快了。 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那将领又道:“先前在街上,无意冒犯大人。我等奉命,请大人回京。如今朝中动荡,那北魏企图撕毁盟约,再度犯我边境。请大人主持大局!” 李延秀垂下眼眸,长睫掩去内心躁动: “不去。” 他语气清冷:“朝中能人辈出,只要陛下加以用心,定能发掘。我如今只是一介乡野村夫,想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那些个权谋也罢,俱与我无关。” 说罢,便重重的关上了门。 门外,那将领高声呼道: “大人若是一日不应,我等便在此长跪不起。” 紧跟着,门外传来扑通通一片响彻云霄的声音。 李延秀抱歉的看着洛英,她好像有些受到了惊吓。刚想要安慰,却听洛英道: “他们不会把咱们门前的青石板给跪坏了吧。” 好吧。 论心大这一块儿,面对洛英,他是自愧不如的。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李延秀原原本本交代了早上的事。 原来早上他去拿完猪蹄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这位将领。他抓着李延秀的手激动的磕磕巴巴,说了半天只听清楚一句话,就是皇上请李延秀回朝。 他一听这个,顿时转身就走。岂料那人就跟癞皮狗似的,黏人的功夫一流,追着李延秀跑了两条街。最后,还是他使了个巧劲儿,才逃开。 也因为这样,引得路上惊叫连连。 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执拗,追到家里来了。 洛英听后,问: “宁墨真的死了?还是计谋?” 李延秀想了想,道:“大概率是真的吧,他若是想找一个人,没必要用这种手段。” 洛英又问: “那,你想回去吗?” 这次,李延秀回答的斩钉截铁: “不想。” 他坐在凳子上,轻轻的牵住洛英那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的贴了贴。而后,微微抬起下巴,深情的望着她: “我只想在这儿,跟你过这样的日子。这样平和,安逸,静好的日子。有你在身旁就够了,旁的,什么都不想要。” 洛英调皮的一指肚皮:“儿子也不想要啦,小心他听到会伤心哦。” 李延秀就知道她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伸手摸着她的肚皮,感受着小家伙在里面蠕动。然后假意凶道: “再半夜不睡觉踹你娘的话,出来我就先揍一顿给我媳妇解气!” “行了吧你。” 说说笑笑后,洛英又犯了难。 他们不想回去,可外头那群人总跪在那也不是事啊。 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快些散了才好。 只是,还没等他们想出来,事情又有了转变。 第117章 .山雨欲来这一章带一点小皇帝番外,不…… 起先,是洛英先发现不对劲儿的。 她早上被尿给憋醒了,偷偷爬起来如厕,末了鬼使神差想瞅瞅外头的人还在不在。打门缝里一瞧,顿时愣住了。 外头那乌央乌央一片的人,一夜之间,全没了。 她看的入迷,丝毫没留意身后有人缓缓走来。 直到一阵清风吹来,洛英一扭头,才发现是李延秀站在她身后为她摇扇。 “想什么?” 他一手替洛英打着扇,另一手替她轻轻拽平皱起的衣角,而后收回手掩嘴打了个哈欠,两只乌青的眼圈泛起了一层水色。 洛英指了指外面:“人都没了。” 然后,看着李延秀一脸萎靡:“你再去睡个回笼觉吧,今晚别给我按腿了。” 李延秀拽了拽领口,拿扇子往自己面前猛地扇了几下,似乎想把那瞌睡虫都扇走。别提,还真是奏效,立马精神了几分: 第216页 “郎中不是说得勤按着点,能褪浮肿嘛。” 他鬓角发丝顺着风翻飞,拽开的领口内,那两道鲜明的锁骨若隐若现,瞧着诱人极了。 再看看自己。 发面馒头似的脸上,鼻子活跟街上酗酒成性的醉汉,那种酒糟鼻似的——又红又肿,身上的肉压的她自己都觉得难受,肚子更是鼓的,活像扣了个盆。 最可怕的还是两条腿,从前她好歹也算纤细白嫩,可现在,两条腿就跟两只白萝卜似的。一按,还一个坑。 虽说郎中劝她说女子有孕大多如此,可这未免也太丑了。 随之变化鲜明的,则是李延秀。 从前他看上去丰神俊朗的一个冷面男子,却因为伺候自己活活瘦脱了相。再加上睡不好,眼底常挂着乌青。发丝凌乱,衣物随意,瞧着,跟那种不正经的男人似的。 不过,她也就想想,可没那个胆子说。 她也没忘记,上回嫉妒的说了一句李延秀瞧着像秦淮河画舫上的小倌,结果嘴肿的没法见人。 当然,是亲肿的。 外头人在不在的,李延秀皆不在意。唯独能令他在意的,也只有眼前人了。 他上前两步,揽住洛英肩头,打着哈欠并排往屋里走: “你先回去歇会儿,我这就给你做吃的去。” “等等。” 洛英觉得十分蹊跷,停下脚步,扶着腰快步走到门口,猛地一下子拽开了门。 她走到门外,顺着左右都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又要下台阶到路口去瞧。被李延秀一把扶住了: “祖宗,你要出去好歹也先把饭吃了,省的一会儿又饿了。” 洛英不理他,直接发号施令: “去前面瞧瞧,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开玩笑,方瑾那小兔崽子恨不得吃了自己跟李延秀,既然召他入宫,肯定有猫腻。派了这么多人从应天到陇西,千里之遥,哪而有朝令夕改,一下子把人又都叫回去的? 李延秀无法,只有扶着她一起走到街头。 在家中躲了两日清闲,有种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往日热闹的街道这会儿只剩下几个零散的铺子还开着,大多都关上了门。就那么几个零散的铺子,也门可罗雀,有一个已经在上门板了。 李延秀也觉出不妙,扶着洛英走上前去打听。 这家是做糕点的,听了李延秀的询问顿时叹了口气: “你这后生,成日里就顾着在家里陪媳妇,还不知道呢吧,朝廷又要征兵打仗啦!” “打仗?” 夫妻俩面面相窥,不解的很。 “是啊。后生你可注意些,听县衙里的师爷说,征兵的条文眼瞅着就要下发了。可咱老百姓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我寻摸着若是征不上,没准就要开始直接拉人了。你啊,要是哪有亲戚,就带着小娘子先躲一躲吧。实在不行,上山上,洞里,哪儿都好,就是别去当马前卒,死了都没个囫囵个尸首呢。” 洛英忙问:“老丈,这好好的,咱们是要跟谁打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北魏那妖女?” 提起这个,老汉就来气。索性停下手上工作,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那宁家一对妖孽,一个在咱们南陈作威作福,还有一个嫁去北魏,男人死了不安分,还又嫁给了继子,简直是不要脸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洛英悄悄看了一眼李延秀,发现他神色淡然,毫无波澜。 那老汉接着骂:“这姓宁的小妖女八成天生克父,嫁过去没多久起先那男人死了,这一个,又撕了。小娘皮不好好安分守己,学起了老爷们那一套。这也就罢了,可也不知道哪根筋儿不对了,居然对自己母国下战书。” 看得出,老汉是气狠了,骂骂咧咧的全是不堪入耳的字眼。 李延秀道也沉得住气,都听完后才对老汉道了多谢。又扶着洛英,闲晃着往家走。 洛英一双眼睛像耗子似的,不时的偷瞄几下。 呃,李延秀的下巴胡茬好像又冒出来了,还有,他的鼻孔好像两滴水滴哦。 不对不对,看跑偏了。 重看! 他的面色好像没觉得在生气,眼睛望着前面,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一扇一扇的。 好羡慕,以后娃的睫毛要是也遗传到他就好了。 “在看什么?”、 他问的措不及防,洛英没反应过来,心里的话直接脱口而出: “看你真美!” 李延秀:...... 他侧过脸,视线微垂,盯着洛英的脸,森然一笑: “我可谢谢你了。” 要是从前,洛英也不敢问。可现在,仗着肚子里有人质,心眼也开始活泛起来: “哎,刚才那老汉骂宁妍,你心疼不?” 李延秀睨了她一眼,没搭理。 洛英这会儿化身为不作死不舒服斯基,就想挑点事,好让平淡的生活乐呵乐呵。 “说嘛。” 她使劲儿的晃着李延秀的胳膊,瞪着一双眼睛,装无辜样。成心揶揄他: “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难不成你心里头就没一点的酸?” 她吃准了光天化日之下,李延秀不敢动自己。 没想到,身旁人突然停下脚步。 他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洛英,突然抬手,顺势拽下头上绸带。顺势,一头乌丝顺风飞扬,衬的那张刀削似的面庞,柔的令人心颤。 第217页 紧跟着,李延秀轻轻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媚眼如丝,诱惑难挡: “美吗?” 洛英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傻乐着福利来了,嘿嘿的傻笑,赞不绝口: “美!美!!!” 若不是还要点脸,她非当中鼓掌叫好不可。 他突然叹气:“本想今晚这般,哄你开心开心。可惜啊,可惜......” 洛英刚想问可惜什么,却见美人脸一冷,扬手束起长发。然后,冲着她面无表情的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细碎整齐的白牙: “可惜,我这会儿心里头酸的不行,一点兴致都没了。” 然后,故意大步向前两步。 这煮熟的鸭子到嘴边又要飞了,洛英哪里肯答应。一面捧着肚子,一面迈着小碎步,涎着脸跟前面男人打着商量: “你别酸啊,她算什么。咱俩才是两口子,我说,冲着儿子的面儿,你就让我一回吧。” ...... 洛英没注意的是,李延秀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过来后。佯装无意垂下胳膊,好让她能一把挽住。然后,心安理得的受着这厮的甜言蜜语彩虹屁,乐得其中。 管它打仗和平,朝廷中能人辈出,少他一个还亡国了不成? 可家就不一样了。 他装作不经意看了身侧女人一眼,这会儿她正软磨硬泡的哄着自己呢。那手舞足蹈的模样,陪着那个尖尖的肚子。憨态可掬,简直让人心都跟着化了。 李延秀暗暗发誓,一定要护着这个小家,好好的保护着洛英梦想的一切。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辈子,都要让她这么高兴。 方瑾番外【一】 我是个很孤独的小孩儿。 从小,我就没了爹娘。当然,按照礼数,我应当唤他们父皇和母妃。 整个宫里的人都说母妃是一代妖妃,善于魅惑人心。父皇便是着了道,所以才早早就驾崩了。 可我不信,因为我偷偷看过母妃的手札,那里面记录了她从入宫到怀有我的所有过程。 幸好有这个,否则,我真被那个老妖婆给骗过去了。 老妖婆是我的祖母,父皇的亲娘。 只可惜,她并不喜欢我。 当然啦,因为父皇并不喜欢老妖婆为他准备的皇后,而是深爱着母妃。所以老妖婆便连我一起讨厌上了,尽管她经常对我微笑,可我知道,那都是假象。 这是母妃手札里写的,母妃说,老妖婆一贯对人虚伪。表面上对你关怀备至,背地里,却能随时要了你的命。 好在,老妖婆并不太干涉我的事。 在宫里的日子,很是难熬。 整个宫里的人都惧怕羲和宫那一对姑侄,我这个皇帝当的,还不如老妖婆宫里一个太监有威严呢。 我很懊恼,但是张大伴儿告诉我,所有的幼主都是这样的。皇帝要学会掩饰内心的想法,韬光养晦,这样才能一鸣惊人,一统天下。 张大伴儿是父皇给我留下的人,我不太喜欢这个脸上手上都皱皱巴巴的老太监。 相比较老太监,我更喜欢和同龄人说话。 一天,我路过骄阳殿,去看母妃的遗物。 我总是喜欢在烦闷的时候,在这儿一个人躲清静。不过这一天,却是我人生中的转折点。 【未完待续】 第118章 .方瑾番外【一】小哥哥,我叫徐宝珠…… 骄阳殿繁花似锦,四季如春。 母妃的手札里提起过:她最喜爱的是紫藤,父皇便亲自为她种下了一片紫藤花。每到春日时节,大片大片的紫色遮天蔽日的将整个庭院包裹起来。而她,则喜欢静静的靠在秋千上,欣赏着美景,等待着父皇的到来。 这两日的天暖的不像话,竟催发了紫藤花。等方瑾晃悠到宫墙外时,便瞧见了一抹浅紫探出红墙。风儿一吹,摇摆着身姿。 被风同时吹来的,还有呜咽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乍听之下像只野猫似的。可方瑾侧耳倾听后,突然回身小声问张大伴儿: “大伴儿,你听见了么?” 张大伴儿的腰弓的像烘烤过的虾干似的,仿佛一掰就要折了: 裂开那干扁的嘴,摇了摇头: “回皇上,老奴耳背,什么也没听见。” 老狐狸! 方瑾撇了撇嘴,命他在此守着,谁也不许跟进来。然后,拎起袍子,垫脚慢慢走了进去。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大片已经开了半数的紫藤。 风吹藤动,可却有另一样东西,不知不觉的,喧宾夺主了。 藤下蹲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浅碧襦裙,头戴一只小小金冠。看得出,并不是宫娥。 这会儿,她蹲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哭的很是伤心。 方瑾慢慢走到她跟前,直到离着还有三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喂!” 他双手负在身后,很是好奇的望着那坨小家伙: “你哭什么啊。” 蹲着的小姑娘慢慢的抬起了头。 她生的很是可爱。 肥嘟嘟的脸蛋活像只包子,两只乌丢丢的大眼睛像是水洗过的黑葡萄。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鼻子哭的红彤彤的,看上去丑丑的。 估计是头回入宫,没个什么规矩。 “她们嫌我胖,不带我玩。” 第218页 小胖丫头说话抽抽噎噎的,瞧着还怪可怜的。 方瑾乐了。 她可不就胖嘛。 本朝以瘦为美,虽说眼前这小丫头年岁尚幼,可也没见谁家千金吃的像她这般。浑身跟裹不住馅的包子似的,肉都要流出来了。 不过,从小到大,他身边不是这些年长的太监宫女,就是暮气沉沉的太妃们。唯一几个算得上亲戚的表兄们,也因为年岁差异太大,丝毫没有亲近感。 如今,乍一见同龄人,方瑾就像是渴了几天的人终于见了颗青梅,除了浓烈的好奇,更多的是激动。 他蹲下身,将视线与她持平:“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我叫宝珠,徐宝珠。小哥哥,你叫什么?” 方瑾脑子飞速转了一遍,突然惊呼: “你是内史令徐志清的女儿?” 宝珠愕然的望着他,连哭都忘了,惊呼道: “你好厉害啊小哥哥,居然知道爹爹的名字,还知道他的官职。” 朕还知道他是个阿谀奉承的大坏蛋呢。 方瑾恶毒的想着。 母妃的手札里提过这个徐志清,父皇曾经想要废了羲和宫那个毒妇,立母妃为后,从此两人长长久久的恩爱下去。可这个叫徐志清的,却百般阻挠,甚至还拿出圣人来压制父皇。 这坏蛋的女儿,如今落到自己手中了。 方瑾瞬间冷了心肠,再看徐宝珠时,没有了怜悯好奇,只有无比憎恨和厌恶。 小孩子的手段有多狠辣? 又是谁说的人之初,性本善? 起码,在这一刻,人性的天真,将彻底沦为恶魔的统领。 将徐宝珠带到那片宽阔的前殿广场上,指着那座高塔:“你看,这是应天最高的地方了。站在这儿整片应天城一览无遗。说不定还能瞧见你家后院呢。” “真的?” 徐宝珠果真上当,扬起胖乎乎的小脸,渴望的眼神透着期盼: “小哥哥,你带我上去好不好?” 方瑾假装犯难,指着她身后紧跟的乳娘: “可是,这是禁地,带你上去就已经够难了。再带一个,很容易被发现的。” 徐宝珠松开方瑾的手,蹬蹬蹬跑到乳娘跟前,撒娇: “乳娘乳娘,我跟小哥哥上去玩一会儿,马上就下来。” 乳娘早就认出了这位天子身份,更是看破了他眼底的那一抹残忍。无奈皇命难违,只能俯身不断磕头,无言的祈求着方瑾能放过自家小姐。 可上苍注定不会垂怜于她。 方瑾叫她:“宝珠,别再耽搁啦。一会儿你母亲找到你后,你便瞧不见啦。” 徐宝珠一听,生怕错过。连忙迈着小短腿跑到方瑾跟前,主动的牵起他的手,高高兴兴向高塔走去。 塔共有十三层。 小胖墩爬到第五层便开始冒汗,等到第八层时,步伐明显慢了下来。 等到第十层时,她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木台阶上,红嘟嘟的小嘴长大,喘着气: “我,我爬不动了。” 方瑾从敞开的窗户看了一眼,远处甬道中,有几个小太监和侍女慌乱的跑着。 哼! 他微微一笑,十分和善的诱导着徐宝珠: “宝珠,一会儿天色晚了就什么都瞧不见了。还有三层,你确定不爬了?” 徐宝珠抬头看了看黑黝黝的阶梯,又想起方瑾说的美景。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绽放着光芒: “爬!”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正在一步步登上死亡的阶梯。 终于到了第十三层。 其实第十三层是个顶小的阁楼,上面除了一座佛祖八岁等身纯金佛像外,什么也没有。 整个阁楼,只有在北面半墙高的位置上开了一扇小窗,仅容一孩童探出头的宽窄。 徐宝珠垫着脚尖,却怎么也够不到。 她努力半天后,颇有些失望的望着方瑾: “小哥哥,我什么也瞧不见。” 方瑾慢慢走近了她,笑的很怪异: “没关系,我来帮你。” 徐宝珠虽然胖,可是方瑾的力气也不小。他双手紧紧抱住徐宝珠的腿,让她半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看见了吗?” “看见了,我看见了。” 徐宝珠笑的十分灿烂,笑声犹如一串银铃般,被风儿吹过,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我看见我家了,啊,还有阿娘。阿娘,阿娘,我在这儿呢。” 她使劲儿挥舞着胳膊,却不知自己的举动吓的塔下的徐夫人花容失色,腿一软,差点摔了下去。 “宝珠,宝珠!你别动,别动!” 塔太高,尽管徐夫人已经声嘶力竭,可被风吹散的声音依然传不到徐宝珠耳边。 她还以为阿娘是在跟自己挥手示意,也咯咯咯的笑着,伸出手晃着,欢快的喊着: “阿娘,阿娘!” 徐夫人吓得面色惨白,她和夫君成亲二十余载,子嗣却艰难的紧。上苍垂怜,终于赐予了这一颗明珠。尽管是女儿,夫妇俩也如获至宝,甚至不顾旁人耻笑,直白取名为宝珠。 徐宝珠看不见的地方,方瑾笑的恶毒又阴森。 他突然往上托了托,趴在窗边的徐宝珠没留意,大半个身子都滑了出去。 这下,小姑娘也吓着了。 第219页 她双手扒着窄小的窗户,小声道: “哥哥,放我下来吧,我害怕。” 奶声奶气的声音,有些隐隐发抖。 方瑾却觉得刺激极了。 他的双臂紧紧箍着徐宝珠的腿,撕去了那一抹伪装,直言道: “你可知,这座美丽的塔,是用来做什么的?” 徐宝珠恐惧的摇了摇头,她已经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座塔,是镇妖塔。哈哈,我母妃的骨灰,便埋在这底下。徐宝珠,你可知道,这个恶毒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徐宝珠感觉到方瑾对自己浓浓的恶意,开始哭着挣扎起来。 方瑾不顾她的哭喊,继续道: “是这帮有眼无珠,助纣为虐的朝臣。其中,你的父亲,内史令徐志清,就是罪魁祸首!” 宝珠年纪毕竟还小,哪儿知道这些个恩怨。哭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一面哭一面蹬腿: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她的力气并不算小,加上方瑾抱了这么久,早就累了。接连几下被踢中胸口,他十分恼怒,便恐吓起徐宝珠: “你再哭,我就把你给丢下去!” “这么高的地方,人摔下去之后,脑袋和胳膊腿都会四分五裂。还有脑浆子,会跟你的血肉混到一处。红的白的,好看极了。想要试试吗?” 宝珠被成功的吓到,不敢哭了。 她的脸被眼泪浸泡后,又被风给吹干,整张脸看上去有些皴皴巴巴的。 “丑死了。” 宝珠一听,扁着嘴又想哭,却被方瑾厉声呵道: “把嘴闭上,不许哭!” 宝珠委屈的捂住自己的嘴。 见她这般,方瑾得意的扬起下巴。胳膊微松,准备将她往下拽一些。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身凄厉的叫喊: “宝珠!” 徐宝珠恰好回头,拼命挣扎起来,哭喊着: “阿娘!” 与其同时,方瑾也被吓了一跳,软掉的胳膊霎时一松。加上徐宝珠这么一挣扎,顿时,怀中小人严重失去平衡,一头扎到外面。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直往下坠落在地。 徐夫人顿时眼前一黑,连女儿的名字都没叫出,直挺挺的晕倒在地。 几名侍女连忙去扶徐夫人,还有小太监探头去看窗外的。不过,最终掩面收回了视线。垂着手,纷纷退到两边。 方瑾望着这乱糟糟的景象,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他看着昏死过去的徐夫人,又机械的转过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窗户。 窗外,天空突然变得阴霾。 第119章 .番外嫌隙生变【二】保持了今年…… “我早就说了,那妖女能生出什么好玩意儿来。这小畜生亲手将内史令独女从高塔推下,他日,还不知要做出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没准,这江山有朝一日,会毁在他手中也未必!” “婉儿!” 苍老而凌厉声音猛地呵斥住李婉,可她哪里肯消气。狂躁不安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路过方瑾身边时,会用一双恶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方瑾相信,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自己这会儿都被李婉给凌迟了。 可他不在乎。 他才不在乎李婉怎么想怎么做呢,现下,他只想回到骄阳殿去,回到那张温暖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了。 可偏有人不让他如意。 “皇帝!” 那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方瑾不用抬头看也知道,伴随着的,肯定还有祖母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 她总是这般。 从小,她就不会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不是冷冰冰,就是笑的疏离。小时候他不懂,不过,看完母妃的手札后,她便一切都明白了。 她恨母妃,自己作为母妃的儿子,李明华自然是喜欢不起来的。 尽管,他是她的亲孙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了。 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父亲。原本,这对祖孙二人,应该相依为命,承欢膝下。 可是,他们却成为了最遥远的陌生人。方瑾甚至连看到羲和宫整个身子都会本能的排斥,需要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能踏进去。 他怕李明华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害怕她偶尔流露出的失望。 终于,李明华还是开口了: “皇帝,哀家为你,那个徐宝珠,是怎么掉下去的?” 方瑾死死的咬着嘴唇,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张肉嘟嘟的脸。 李明华陡然厉声道:“说!” “是我推得!” 方瑾心一横,使劲攥紧拳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意味: “是我推下去的,是我,我就是想杀死她!”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着。红着眼眶,面目狰狞: “我要害死母妃的人,都得到报应!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是有人害死了她。连父皇,也是被害死的!” 李明华快速走过来,急速的风将她宽大的广袖充起。 然后,手高高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狠狠的扇了过去。 方瑾的脑袋一歪,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耳朵嗡嗡的,然后听到了李婉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第220页 “那个妖妇为了固宠,竟然给先皇喂下禁药。这样的人,没有将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当初就该把你也挫骨扬灰,塞到那塔底下。用高森镇着,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又是清脆的一声巴掌响。 方瑾捂着脸,抬起头。便看见李婉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明华,而后者的手还保持着刚扇完的动作。 李婉突然尖叫起来:“姑母,您为什么打我?为什么要当着这个小畜生的面打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难道这一切不该让他知道吗?” “你给我闭嘴!” 大概是由于太激动,李明华猛然感觉到一阵晕眩,身子一晃。紧跟着,连忙有宫婢前来将她扶住,缓缓的坐在了靠椅上。 早有准备好的薄荷脑送来,轻轻涂在她鬓角处。再加以揉压按摩,没一会儿,李明华终于再度睁开眼睛。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 “你们都闭嘴吧。” 诸多变动,多事之秋,让这个一向精明能干的女人,瞬间老了许多。 她挥了挥手,吩咐张大伴儿: “皇帝就交给你了,哀家的话,可都记住了?” 张大伴儿俯身磕了个响头:“太皇太后放心,老奴都记下了。” 李明华甚至不愿再多看这边一眼,叹了口气后,便有小太监捧着屏风而上,快速的将她与方瑾之间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张大伴儿跪着爬到方瑾跟前,小声道: “皇上,咱们回去吧。” 方瑾站起身,挺直了胸膛,在快要迈出门槛时,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屏风后,李婉跪在地上,好像是抬手在抹泪。而李明华一言而发。 方瑾狠绝的转过头,迈着急速的步子,向骄阳殿走去。 回骄阳殿,势必会路过那座佛塔。 空旷的广场上早已经没了人影,空气中甚至连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都没有残存。只有一片湿润的地面,似乎提醒着世人,方才那一幕都不是梦。 方瑾突然开口: “徐宝珠的样子可怕吗?” 张大伴儿想了想:“太皇太后专门特许徐家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徐姑娘定能早入轮回的。” 方瑾微微垂下眼眸,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下一世,投生个好人家去吧。至少,长点心眼,别谁的话都信。” 说罢,他匆匆从塔前离去。 当夜,他便起了高热。 烧的稀里糊涂时,他见到了个妇人。她的举止很是慈祥,轻轻的搂着他的身子,哄他睡着。 “你是母妃吗?” 说来也怪,那妇人的脸好像被强光笼罩一样,叫人看不清楚。 方瑾贪恋的躺在她膝上,乖顺的任由她轻抚着自己的脊背,口中喃喃: “母妃,我好想你。” 妇人的安抚起到了作用,他终于沉沉睡去。 而羲和宫寝殿内,正在把脉的太医也终于松了口气: “回太皇太后的话,陛下高热已退,余下的,安心静养便是。” “知道了,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抱着方瑾的宫婢,突然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 宫婢不明所以,垂着头瑟瑟发抖答道: “回太皇太后,奴婢今年已经十五了。” 看着那有从眉宇间透出的娇媚柔弱,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李明华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面色未变:“一会儿哀家差人送皇帝回去,你便跟着一起伺候吧。” 宫婢低头称是。 彼时,李明华或许心中还有一丝挣扎,她再恨宸妃,可方瑾却是儿子的唯一血脉。可这一枚原本想安排在方瑾身边,循循诱导他向善的棋子,却成为了彻底撕破这对祖孙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清醒过来的方瑾并没有立马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他觉得浑身无力,口中发苦,脑袋也是一阵阵的发晕。不过,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因为—— “皇上,汤药都温了,我喂您吃吧。” 绿俏捧着白玉小碗,那纤纤十指竟比这羊脂白玉更要润上几分。 头流云髻,身着烟霞衣。双眼细长,唇如朱玉。最妙的是那声音,听上去像涓涓细流,说什么,听着都舒服。 方瑾听话的吃了下了半碗药后,突然抬头看她: “朕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绿俏眨了眨眼睛,而后抿嘴一笑,挂着一张芙蓉面,柔声道: “奴婢蒲柳之姿,怎会入的皇上的眼呢?” 方瑾突然低头,拽了她的衣袖在鼻尖使劲一嗅后,面色大变: “我记得这个味道......” 这是,母妃的味道。 母妃的那本小札里,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应该是放在贴身衣服身边,所以熏上了这股暖香。 这个女人,居然有跟母妃身上一样的味道。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打翻了绿俏手中的玉碗。拼命的用手指抠着嗓子,趴在窗边开始狂吐不止。 才喝进去的药汤汁子混合了胃里的黏液,顺着口腔和鼻腔喷了出来。火辣辣的痛感让方瑾清醒了许多,他不顾净手,发出了凄厉的叫喊: 第221页 “大伴儿,大伴儿!” 张大伴儿匆忙从屋外跑进来,见了这幅模样,顿时吓了一跳。一面扶起虚弱的小皇帝,一面呵斥着远远站着的宫婢: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不赶紧退下!” 宫婢们鱼贯而出,很快,屋里只剩下了站在那不知所措的绿俏,和床榻边弓着身子的张大伴儿,以及满身狼狈的方瑾。 方瑾一手拽着张大伴儿的胳膊,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半隐在这个佝偻的脊背后面。另一只手指着绿俏,颤抖着惊恐万分: “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绿俏眼圈都红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顾底下的污秽和碎片,拼命的磕着头。 很快,她的额头便鲜血濡湿,细细看,还有玉片划开的痕迹。 张大伴儿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哄方瑾: “这是太皇太后赏赐给陛下,特意来照顾您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太皇太后对朕起了杀心,她们李家的人都恨我,巴不得杀了我,这药里有毒,大伴儿,你快找御医,朕不要死,朕不要死!” 这孩子明显受到了惊吓,语无伦次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张大伴儿只有先安抚后,对绿俏低声赔不是: “绿俏姑娘,皇上想必不习惯生面孔。要不您先歇歇,等回头皇上好利索了,老奴亲自接您。” 绿俏心里一阵慌乱,她只是奉命换了带熏香的衣物,去照顾了昏迷的小皇帝。后来太皇太后便将自己赐来这儿,起先,她真的是欢喜的。 只是没想到,皇上的一句话,却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诚惶诚恐的起身,捂着额头伤口踉跄退下。而屋内,方瑾还在说着胡话。 这一次,他的话则变成了: “大伴儿,等朕亲政后,一定要将姓李的全部杀光!” 第120章 .番外告密者【三】这一刻,她畅…… 绿俏跪在长绒毯上,虽然屋里熏着暖香,却依然暖不透她这颗瑟瑟发抖的心。 她伏着身子,双眼不受控制的微微抬起。 一双踩着五福捧寿绣鞋的脚,端端正正的放在镶嵌松石贝母的乌木脚踏上。 “你叫....绿俏?” 绿俏连忙垂下眼帘,毕恭毕敬道:“是,奴婢绿俏。原是在羲和宫后暖房侍弄花草的,得太皇太后青睐,才去骄阳殿侍奉皇上。” “哦?” 那声音陡然一变,绵中带刺:“既然能被太皇太后看上,那自然是有你的本事。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绿俏拼命的压抑住心里的害怕,缓缓的抬起头。 坐在上位的李婉本是漫不经心的揉着手中南红珠串,长睫一扫,目光正中绿俏那张柔媚可人的脸。顿时面色大变,手中不觉用力,啪的一声。绳子应声而断,那一粒粒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满地。 绿俏一惊,吓得忙又伏下身。 像,太像了。 容貌相似,特别是那股狐媚的劲儿,简直和宸妃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李婉双目喷火,恨不得立即命人把眼前这狐媚子拖下去抽筋扒皮。 幸好,她尚存一丝理智,仍还记得这女子来找自己的目的。 李婉压下怒火,语气颇为不善: “既然太皇太后将你赐去骄阳殿,你自是好好服侍,却又来找我作甚?” 绿俏心中极为忌惮这位年轻的太后,可谁叫自己在不知为何的情况下得罪了皇帝。若不能找到个靠山,恐怕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在这宫里,又有谁不知道,羲和宫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她不敢去找老谋深算的太皇太后,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年轻的李氏太后身上。 “回太后的话,奴婢是羲和宫出来的,深受太皇太后教导,这份恩情永世难忘。所以,才在听到有人要对羲和宫不利时,冒死前来求见。” 李婉越看越气。 这两面三刀,说话绵里藏针的下贱模样,分明就是那狐媚子在世。当年,她便是这般在先皇跟前,明里是识大体,实则暗地没少给自己上眼药。 否则,又怎么会闹了个夫妻决裂的下场? 李婉心中实在是恨急,却怒极反笑: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的这份忠心,是如何表露的?” 绿俏尤不知危险来临,以为太后终于感了兴趣。忙不迭将方瑾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又添了句: “太后乃是皇上之母,李氏一族为我朝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对内,皇上忤逆不孝,对外,则是令功臣寒心。奴婢冒死,也要将此事禀明太后。” 说罢,深深叩了个头。 李婉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只是没想到,这小崽子才不过六七岁,便对自己起了这般杀心。 若是真叫他再长大些,难免会有变数。 一想到这儿,甚至来不及细想那个令她恼火的奸妃了。反而是双眉紧蹙,陷入了沉思。 等她回过神时,绿俏已经被待下去妥善安置。屋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影卫。” 一抹黑影从帘后闪现,单膝跪在地上。 这是爹爹送她的大婚礼物,经过姑母的默许,这些人随身护着她。也顺便,替她办一些事情。 李婉下定决心,做了个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想办法,把那个小畜生带出宫,找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弄死他!” 第222页 影卫应声后,她又突然改了主意: “不,别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门窗紧闭,灿烂的阳光被阻挡在窗外,屋内的光线幽暗诡异。映在李婉这张脸上,更显恐怖: “想个法子,把他卖到北魏人手里。那贱人不是想让她儿子坐我陈国的皇帝吗?那我就让他一辈子在草原上风餐露宿,放牧为生!” 影卫出去后,李婉突然心里头觉得十分畅快,她得意的在空旷的屋里来回踱步,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她心里头着实是痛快的很,恨不得提壶酒吃了才好。又望着满屋的陈设,在瞧见墙上挂着的琴,突然想起旧人的脸,那股得意便淡了几分,一抹恨意又浮上心头。 李婉快步上前,将琴尾那一串松石猛地拽下来,狠狠的砸在地上。又不解恨,索性把那张琴也搬下来,狠狠一摔。 琴身触地而裂,巨大的响动也引来了旁人。 “太后!” 宫婢见这满地狼藉,吓了一跳,连忙进来检查她的手指。在发现并无大碍后,才开始收拾地上东西。 李婉闭上眼,忍住心头憎恶:“我不是说过,我的屋内不允许有松石。” 宫婢这才知道太后发火的缘由,忙跪下磕头。却被她一挥袖: “算了,收拾干净吧。对了,那个绿....”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那女人的名字,索性不再想: “那个女人,找她找一处单独的地方住着,别让人知道她来过这儿。” 宫婢点头称是后,李婉陷入了沉思。 方瑾固然要解决,那个来告密的女人也不能留。正好,让他们两个一起消失在宫廷中,省的碍眼。 这么想着,李婉心头才送快些。 眼下的她全然被仇恨蒙蔽,丝毫没去想一国之君消失后会给朝堂带来多大的灾难。她只想着一件事: 这颗肉中刺,今儿才终于要拔了。 * 方瑾今日总做噩梦。 梦里,徐宝珠穿着粉嫩的裙子,顶着一对小丸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叫着:“小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玩啊。” 突然,她的眼睛开始流下血泪,一面流一面笑的天真无邪:“小哥哥,你要带我去看塔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配上着诡谲的画面,让他尖叫着从梦中惊醒。 “掌灯!掌灯!” 宫婢早已经点燃烛台,然而方瑾还在嚷嚷着继续。直到屋内宛若白昼,他才不再叫唤。而是抱着自己的瑟瑟发抖的双腿,将下巴放在上面,双目无神的盯着床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大伴儿姗姗来迟,等进来瞧见他这幅模样后。屏退了周边人,取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大伴儿,你说,人死了会变成鬼吗?” 方瑾突然的话,张大伴儿却早就在心里想到了答案: “皇上,人死有灵,您的先祖们都在保佑着您呐。况且您是真龙天子,龙气护体,邪魅魍魉是不敢近您身的。” 方瑾陷入了深深沉默。 屋里的蜡烛无尽的流着眼泪,满室生辉。 良久,他又开口了: “你上回说,太皇太后特许了徐家办七七四十九天的丧事,对吗?” “是。” 方瑾突然扒住张大伴儿的胳膊,急切道: “大伴儿,你想个法子,让朕出宫去吧。朕有些话,想同那小姑娘说,朕偷偷地去,好不好?” 张大伴儿吓了一跳,忙哄他: “皇上,宝珠姑娘身边有得道高僧超度,一定会投生去个富贵之家的。” “朕想去!” 方瑾直勾勾的盯着张大伴儿的眼睛,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 “你不知道,朕真的没想杀她的。朕是想吓唬吓唬她,可是她竟死了。大伴儿,我一闭眼就会看见她。我想,或许她也是想让朕去的。朕当面跟她说清楚,哪怕是用这后代江山为她续下一世的平安顺遂,也是甘愿的。或许,这样才能抵消业障吧。” 张大伴儿望着这个满眼失落的孩子,最终,还是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老奴不能不收规矩,皇上还是别惦记出宫了。” 果真是这样吗? 方瑾慢慢的松开了手,满脸失望的重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但是。老奴年岁大了,也有些耳聋眼花了。若是哪个小猴崽子半夜里偷了腰牌,再带个小太监出宫办事,那老奴也是看不见的。” 说完这些后,张大伴儿呵呵一笑,哄着方瑾: “皇上睡吧,一切都有奴才呢。老奴不是说了吗?您是真龙天子,邪魅魍魉是不敢近您的身的。” 方瑾顺从的躺了下去,面朝着张大伴儿,突然问道: “大伴儿,我母妃她,长得好看吗?” 张大伴儿轻轻替他拉上锦被,尖锐的声音尽量放低: “好看,宸妃娘娘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皇上的样貌,便像极了她。” 这些话,方瑾其实问过很多次了。 他从小是张大伴儿带着长大的,最喜欢问的便是关于父皇和母妃的事。 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这两年鲜少再问。多半都是看着母妃的手札去幻想,更能满足他的求知欲。 第223页 今晚,他却突然想听张大伴儿再重新说一说,讲一讲关于母妃的事情。 “宸妃娘娘的性子很柔弱,大概同是苦出生的关系吧,对奴才下人们也都很好。娘娘的书念的好,皇上的书也念的好。老奴想啊,这就是血缘天性吧。皇上还记得您读的第一本书吗?娘娘也是跳过了三字经,从千字文开始启蒙的。” ...... 夜很长,而床榻上的孩子,终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屋顶上空,不知何时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不甚明亮的月。群星黯淡,仿佛是商量好的,纷纷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 张大伴儿看了一眼睡熟的方瑾,缓缓起身。拿走了床边烛台后,选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打盹去了。 第121章 .番外阳谋【四】方瑾知道宁墨…… 夜色浓重。 好像是用墨汁和胶水和匀涂抹在眼前似的,什么都瞧不清。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发出尖锐的声响,恐怖极了。 方瑾试图想挣脱开身上的绳索,可尝试了好几遍后,都已失败告终。 绑他的人十分有技巧,只将手反剪身后,又将脚踝死死拴住。这样的话,给人残存一丝逃生的希望,却在折腾到精疲力竭才发现,一点用都没有。 方瑾如今就是这样。 他像一条死狗似的瘫在木板上,眼睛被黑罩彻底蒙住。除了凌厉的风声,和偶尔长鞭抽在马背上的一记亮响外,什么都没有了。 肆虐的夜风像是晚娘的嘴巴子似的,抽在他稚嫩的脸上。这沁凉的疼痛让方瑾逐渐从慌乱中挣脱出,开始仔细回忆起今晚发生的事。 酉时三刻,他正在用点心,瞧见个眼生的小黄门,挂着张大伴儿的腰牌,手里捧着叠着干净整齐的衣物,瞬间就明白了。 他放下手中银丝卷,淑过口后假意有些乏了。等一溜进内室,连忙伸手,命小黄门为自己换上衣物。 两人出宫的路上,也是一瞬畅通。等到了徐府时,天边已经擦黑了。 小黄门是捧着一个紫檀匣子来的,里头装着金线绣的经被,还是高僧加持过,绝非凡品。 徐家见了,也只有将人迎进来的份儿。小黄门又借口说替宫里的那位给徐姑娘烧两张纸钱,两人才顺利的到了灵堂。 这是方瑾第一回 看见灵堂。 白。 铺天盖地的白将人的视线一下子拉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两边垂下的挽联后,站着七七十九位僧人。双手合十,悲悯天人,正在念着往生咒。 他木然的转过脸,那个总是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让他恨之入骨的徐志清。如今,两鬓斑白,老泪纵横的跪坐在蒲团上,手中的纸钱一把一把的往火盆里塞。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肠也塞进去,一同陪爱女而去才好。 方瑾情不自禁的将视线转向经幡后面。 那里,是徐宝珠的棺椁。 他正在想着,那小丫头的魂魄若是在这儿,此刻怕是恨极了自己,会不会想要扑上来撕碎才能解恨。 倘若如此,那便由她撕咬吧。 突然间,外面突然乱哄哄的闹了起来,徐志清抬起袖子一擦眼泪,哑着喉咙高声道: “放肆!是谁在家中闹事!” 哄哄吵吵间,那一团人已经进了灵堂。 原来是两名婢女搀扶着面如金纸的徐夫人。 徐夫人一见小黄门,恨不得生啖其肉,咬牙切齿声泪俱下: “你们给我滚!我女儿她不想再跟皇宫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滚,滚!” 骂完后,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徐志清命人抬下夫人后,忙跟小黄门致歉,而后顾不得多照顾,便匆忙下去了。 至此,方瑾心里头更是低落,连方才那点想要赔命给徐宝珠的念想都弱了几分。 两人从徐府出来后,他失魂落魄的钻上了马车。丝毫没留意,外面赶车的人,那锥帽之下的脸,早已经换了一张。 他连何时晕倒都不知道,只知道醒来后,整个人就被五花大绑起来,丢在这硬板车了。 索性,这份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一处后,那人突然停下马。而后,大脚踩着草丛唰唰的,径直走到他跟前。伸手一把拽下了他的眼罩。 疼! 这是方瑾的第一反应。 久违的光线碰触到那一刻,就像是千万根钢针一样刺入他的眼中。方瑾下意识偏过头,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管渗出的眼泪。 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始适应起眼前光线。 他想了一路,会是谁绑了自己。可真相却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眼前男人身材普通,样貌普通,甚至还没有屠夫看上去魁梧,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出彩的地方。 在解开他的眼罩后,又动手挑断了绑住他的绳子。 获得自由的方瑾揉着僵硬的胳膊和腿,同时不动声色望着他: “你是为了钱吗?如果你有难处可以直说,我会乖乖配合你的。” 男人没有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东西丢到他怀里后,便转身去解开了马身上的缰绳。 方瑾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儿干掉的饼。 那饼好像是被狗啃过似的,边缘参差不齐,上面还沾着可疑的絮状物。 方瑾将那块儿干饼顺手扔到身旁。 第224页 男人已经揭开了缰绳,见状后怪笑两声。也不去管他,径直拎起方瑾的后领,像是拎一只小鸡子似的,直接甩上马。 方瑾恐惧至极,生怕自己掉下去,只有拼命的保住马脖子。一面盯着男人的举动,生怕他下一刻会从怀中抽出一把刀,直直刺入自己身体里。 只不过,这都是他的臆想罢了。 男人自从拎他上马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在山野小路见穿梭。风餐露宿,连块儿饼都没再给过他。 一连三天,方瑾饿的头晕眼花,艰难的哀求着男人要口吃的。 男人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儿饼,直接甩给了他。 方瑾一看,不正是他三天前丢掉的饼? 这次,他不敢再丢掉,而是用门牙使劲啃下一小块儿含在口中,用口水润的稍微软了些,才慢慢咀嚼下咽。 一同咽下的,还有他满腔的仇恨。 一脸数月,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男人把他卖给了个耍猴的男人手里,叮嘱他一定要找个北魏最穷最苦的游牧人家。并且在他掌心郑重的放下了一小个金元宝。 方瑾这才知道,男人原来不是哑巴。更不解,自己一路都在不停地告诉他可以给予钱财,此人却不为所动,一路将他带到极北的地方,就为了赔钱卖了自己? 暂时,他的小脑袋还想不明白,不过不要紧。换了个人,没准就能出现新的机会。 方瑾仔细观察,这个耍猴的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平时很喜欢喝酒。他养着几个小叫花子,白天,小叫花子们去讨饭,到了晚上,就会把东西孝敬给他。 他喝多了,就喜欢打人。仿佛听着那群孩子鬼哭狼嚎的惨叫,是他最畅快的事。 而这群孩子里面,一个叫玉春,有些微微跛足的孩子,挨打的最多。 因为他平时讨来的东西最少,刀疤脸一看就变了脸色,嫌他不争气。便让那猴儿上去使劲挠他,挠的他鬼哭狼嚎,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趴着不敢动。 废物! 方瑾如是想:倘若是他,白天讨饭时寻个机会便跑了。天下之大,去哪儿不行。 好在,刀疤脸一时还没把坏心思放在他身上。他得了那块儿金子,最近心情也好。恰好一个同行过来借几个孩子去临镇乞讨,他收了点好处,便大手一挥,只留下了玉春一个。 方瑾盘算着怎么才能逃跑,他不断的跟玉春说话,卖萌,可玉春怯懦的,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真真废物! 然后,那一日,一切都变了。 他听到前院发生了争执,紧跟着一个半大姑娘被关了进来。 那姑娘一看就是乡野丫头,土里土气的,可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泛着倔强的光芒。 方瑾灵机一动,甜甜的叫了声姐姐。 那女孩儿一愣,在看到他后,目光变得惊讶。 方瑾心想:这下有救了。 可谁成想,他人生的劫,才刚刚开始呢。 * 回忆至此,年轻的帝王站起身,摇摇欲坠的指着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含糊不清道: “太傅与朕单独在此,难道,就不怕朕会要了你的性命吗?” 对面的人手执杯盏,头也未抬: “陛下若真有此血性,那我真是刮目相看了。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陛下深谙此道,定会没皮没脸,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的。” 他语气轻柔,面色一片和煦,很难想象,这么恶毒的话竟然会从他口中说出。 方瑾面色突变,指着对面的男人:“宁墨!” 宁墨放下手中杯盏,微微抬头,任然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抬手顺了顺衣袖,漫不经心的样子,着实未将这位帝王放在眼中。 “宁墨,宁太傅!今时今日,你已经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你还想做什么?” “陛下这话,臣不懂。” 方瑾面色阴霾,看着这芝兰玉树,实则狼子野心的男人,心中作呕。 谁能想到,当年看上去最无害的宁墨,腔子里竟然是个欺君灭主的畜生呢。 方瑾死死的盯着他,呼吸有些急促: “你把那个女人带回宫,还安置在骄阳殿,是想做什么?” “哦?” 宁墨倒吸了口凉气,双眉紧蹙,不解的很: “臣以为,皇上这么多年从不临幸后宫,乃是因为您与先皇一般,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所以才会不惜大费周章,为您寻回洛英姑娘。哦,不过臣未曾想过领尚,为陛下分忧,本是做臣子应当的。” 方瑾的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知道宁墨的心思。 宁墨也知道自己知道他的心思。 这一招,图的压根不是阴谋,是妥妥的阳谋。双方都知道对方是在做什么,要怎么做。但是棋子已经到位,接下来的步骤该怎么走,就看个人选择了。 第122章 .番外两败俱伤【番外】整个…… 整个内室的气氛紧张而胶着。 宁墨慢条斯理的自斟自酌,彷佛当一旁人不存在般。酒到酣处,甚至还念几句淫靡诗词,就好像这皇宫内殿,是秦淮河的画舫似的。 方瑾的头上的神经一跳一跳,脑袋里仿佛有个小人在不断的尖叫,吵得他快要发疯。 他面色灰白,紧紧的捂住脑袋,心理防线已经绷成一条极细极细的线——再稍稍用力,就要断了。 第225页 内监宫婢,不知何时都消散而去。整个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人。 看似随意散漫,实则猛兽对峙。 “好了。” 宁墨放下空空的酒壶,摇摇晃晃从圈椅上站起来。 他大抵是真吃的有些醉了,步伐都跟着浮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方瑾跟前后,停下脚步,对着他奚落道: “陛下应当感激我的,您不想娶的女人,我替您娶了。您想要的女人,我也替您找回来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浓烈的酒气熏的方瑾后退两步,嫌恶的皱起眉,望着他: “宁墨,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朕若是有个皇子,是不是立刻就会暴毙身亡?不,或者说,只要后宫嫔妃有孕,不管男女,朕都会暴毙而亡?” 少年面色阴霾,死死的盯着他:“我原以为,你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她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宁墨久久的盯着他,突然,扑哧一笑: 他伸出手,拍了拍方瑾的肩膀: “陛下,臣本以为,随着年纪的增长,您会懂时务一些。没想到,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啊。” “无论是李氏一族,还是我,只要君弱臣强,都逃不过这样的定律。其实,起先我的胃口也没这么大,可权力二字,是会腐蚀人心,让人越陷越深,逐渐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方瑾神色木然,只是不耐的往后一步,让他的手落了空。 这个动作,不知怎的激起了宁墨的反叛心理。 他突然伸手擒住方瑾的右手,然后快速向后一扭,紧紧的锁住了他的胳膊,让其无法动弹。 方瑾十分憎恶他的身体触碰,不禁开始挣扎,同时怒骂: “松手!” 他挣扎的越厉害,宁墨心里头那股邪火烧的就越重。 他抽出腰间系的绸带,将方瑾的一双手腕死死绑住。 起先,方瑾还不知情,只是咒骂着宁墨,说他以下犯上,狼子野心。 直到那双手从后缠上,解开了他的腰带,他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方瑾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破口大骂: “草!你这个王八蛋,你放开朕,你放开朕!” 宁墨停下动作,突然声色温柔问他: “那个洛英有什么好的,你为何总是这样轻易爱上一个人,却唯独不会回过头看看我?” 其实他已然喝醉。 这话,是对李延秀说的。 李延秀与方瑾是表兄弟,面相上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李延秀气质更为俊朗,而少年天子的面容则更多是被阴霾笼罩。 这会儿,宁墨已经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的话是对李延秀说的,可方瑾却并不知道。 他以为眼前人对自己早有企图,顿时恶心的恨不得呕吐出来。拼命挣扎着骂道: “她就是比你好,你这个王八蛋拿什么跟落英比?你也配?” 这个名字,深深的刺激到了宁墨。 他没有开口,只是用行为动作,告诉了方瑾接下来这个残酷的事实。 方瑾只觉得绸裤从肌肤滑落,双股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头发就被人死死攥住,逼得他不得不耻辱的往后抬起。 宁墨那恶魔一样的笑声轻轻荡在他耳边: “君为鱼肉,我为刀俎。若是得不到,索性毁了便是!” 说罢,狠狠一刺。 同时,一声痛楚的呼声伴随而出。 …… 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烛台上堆积着一块儿块儿瘤状物,不知是积攒了多久的眼泪。 八宝鎏金香炉上方的镂空盖子里,香雾缭绕,盘旋而上。弥漫了整个室内,却遮不住淡淡腥味。 方瑾忍着身后剧痛,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倒地而眠,嘴角勾着的宁墨,心里平静的连自己都吃惊。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多宝阁上,摆着的一只玉石小鹿。 这只鹿,是照着小英子的样子做的。 落英走后,小英子彷佛有了心电感应似的,不吃不喝。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牲畜有灵,人却无情。 他命遭办处挑选了块儿上好的羊脂白玉,防着小英子的样子,雕了一块儿出来,摆在多宝阁上,日夜相伴。 是以,宁墨的人收走了这里所有潜在危险的东西,却唯独留下了它。 那双嵌着红宝石的眼睛,仿佛无声的看透了这一切。 方瑾慢慢挪动着步子,走到了它面前。虔诚的伸出手,捧住了它沉甸甸的身子。 然后,转过身,毅然决然的走到了宁墨身侧。高高举起了它: 彷佛有心电感应般,酣睡中的宁墨茫然的睁开了眼,无神的看着他。 方瑾咧开嘴,笑的比哭还要难看,沉声道: “谁为鱼肉,谁为刀俎,等到奈何桥,再比试比试吧!” 说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嗬的一声。将那只小鹿对准了宁墨的太阳穴,狠狠的砸了下去。 羊脂白玉被鲜血染的通红,还沾染了又白又粘稠的脑浆,让他想到某物。恶心的立即丢掉了手中小鹿。 而小鹿再也承受不起连番摧残,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来,从身子中央裂开了一条细缝。 方瑾慢慢的抬起手,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木然的站起身,走到小鹿前,捡起碎成两半的它,用衣袖仔细擦掉它身上的血渍。 第226页 然后,温柔的放入怀中,低声说了句: “别怕。” 他努力的让自己挺起胸膛,沉重而缓慢走到门前,猛地拉开大门,高声道: “宁墨狼子野心,以下犯上企图行刺,已被朕诛杀!尔等小心警惕,仔细谁有不臣之心,便为此子同党!理当同诛!” 变化来的如此之快,让人措手不及。御林军中许多都是宁墨安插的人手,自是向着他。可如今他突然身故,一时之间,这些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一个死忠于宁墨的头目,壮着胆子进去查看尸首后出来确认。霎时,大家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方瑾看着这一群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人,心中冷笑,面无表情高声道: “传朕口谕,请秦将军入宫叙职,统领御林军。” 再无用,那也是天子。很快就有人偷偷溜出宫去传话,企图在新一轮的政治风暴中,顺水推舟,为自己谋一个大好前程。 宣布后,方瑾颇为疲惫,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拨开众人,庄严而缓慢的,向骄阳殿走去。 消息总是传的很快。 一路上,他能感受道很多目光。 看似空无一人的甬道,实则每一道宫门后都有无数道目光在瞧瞧的注视着他。每个人心中都在猜测着接下来权力交替,会落到谁的头上。而自己的命运,又会何去何从。 等走到骄阳殿时,那儿的宫婢早已经准备好茶水点心,在门外等候了。 “都滚出去,朕要一个人静静。” 宫婢们鱼贯而出,而方瑾,则等着所有人都空了,才慢慢踏上阶梯。 他憎恶人的目光,憎恶人的触碰,甚至,现在连旁人的呼吸,都觉得异常难受。 他想要杀了这些将目光焦灼在自己身上的人,内心有一股想要毁灭全世界的冲动。 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只想在临终前回到自己的摇篮中。方瑾拖着破布一样的残缺身子,回到了骄阳殿那张熟悉的床榻,将自己重重的扔了上去。 他从怀中摸出那只已经裂成两半的小英子,又伸手从床帏上拽下那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掏出里面的珍珠放在掌心。 突然,这个阴霾桀骜的少年,紧紧将自己缩成一团,无声的抽泣起来。 ******** 朝堂之上,瞬间变了天。 大抵分为两派: 从前依附着方瑾的那些人,瞬间化身为正义使者开始一个个的声讨起他。将过去他那些罪行一个个摆出来,恨不得将他鞭尸才好解恨。义愤填膺的模样,很难想象到当初也是这群人,巴结宁墨时最没有下限。 另一群人,则是坚决拥趸宁墨的。更为夸张的是居然还要求方瑾要为他加封,并且青史留名。 两派人吵翻了天,压根无人在意坐在高位的天子面色铁青,眼底的寒冰凝结成霜。 这也难怪。 朝中这群老臣,各个具是老奸巨猾,心思各异。一样的是,都想着为自家捞点好处,将整个国家和百姓作为可以榨油的芝麻,恨不得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才好。 从前李氏,后来的宁墨,各个都还算是有些手段。如今宁墨死了,留下的一大块儿蛋糕却是要重新划分。 每个人都在心中盘算着,想要如何才能捞到最大的好处。看似争执着宁墨的后事,实则是想要为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至于上面坐着的那位。 呵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罢了。况且,他孤立无援,谁将他放在眼里? 君弱臣壮,那么,君不是君,臣,则是那只硕鼠。除了国库天下,甚至还磨利了牙齿,虎视眈眈盯着君主下的那把位置。 如今的方瑾,面临的,便是这种混乱局面。 第123章 .马革裹尸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自从那些人消失后,日子又恢复了往常。 虽然打仗的留言传出后大家恐慌了一阵子,可眼看事态平静,好像并没有波及百姓。渐渐的,商贩们又开始打开大门做生意,走街串巷的吆喝声响彻云霄。 李延秀依然每天陪着媳妇儿四处溜达,大姑娘小媳妇瞧着都眼热的紧。也有那大方好诙谐的,直接问洛英婆家可还有没成亲的大伯子小叔子,别的不挑,就照着李延秀这么疼人的来。一席话,大家都跟着笑的前仰后合。 可洛英知道,他的心里并没有表面这般风平浪静。 她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大约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焦躁不安,腹中的胎动也格外频繁。如今洛英不常被小腿抽筋疼醒,反而是肚皮被撞的几回岔气。一面揉一面骂着肚子这不安分的小崽子。 身后一只温热的大掌贴上她的肚皮凸起处,轻轻的揉着。 “又把你吵醒了?” 洛英回头,发现身后人的眼睛异常清醒。 见她也醒了,李延秀索性坐起身,选了个更舒服的方式,替她轻轻的揉着。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像一层轻纱笼在他的身上,衬得那肌肤宛若青玉一般,润泽微亮。 洛英心里微酸,有些嫉妒的伸手在他脸上一捞,滑腻的触感舒服极了: “小娘子,你这脸是用的谁家粉呐,怎么这样白。来,让爷香一个。” 李延秀停下手上动作,抬起眼帘横了她一眼。 洛英可一点都不怕这个纸老虎,她用胳膊撑着身子抬起来,撅着嘴巴含糊不清道: 第227页 “那小娘子来香爷一个。” 李延秀被她逗得哭笑不得,看着她那硕大的肚皮又满足又心疼。拿了块儿垫子靠在她脑袋后面。嗔道: “马上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可省点心吧。” 说完这句话,李延秀又面露难色,抬手轻轻贴上她的肚皮: “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能折腾。我见你一宿都在翻身,是不是难受的厉害?” “小娘子暴露了吧。” 洛英啧啧有声:“你若不是一夜无眠,又怎知道我一夜无眠?说吧,有什么烦心事困扰着你?说出来,我替你分忧。” 李延秀头也不抬:“我有什么烦恼?受罪的又不是我。不过等这小子出来,定要好好修理一番才行。谁叫他这么不安分,害的我媳妇儿这么难受。” 洛英盯着他的脸,突然出声: “你若是担心朝廷的话,便回去看看吧。反正我这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了,你快马加鞭,还是能在儿子出世前见到的。” “说什么胡话。” 说话间,李延秀已经抬起了她的左腿,放在自己盘起的腿上慢慢揉捏:“朝廷那帮人,一个个老奸巨猾,即便这江山改朝换代,他们不过从效忠一个主子变成另一个。有何损失?反而是百姓最苦,罢了,这天下兴亡又与我何干,如今,你我也是这芸芸众生中一个普通百姓。何况也未必就会有那么坏。眼下啊,没有什么能跟你和儿子比起来,更重要的了。” 他抬起眼帘,笑的宠溺而幸福。前几日眉宇间的一丝忧虑却依然还系在眉头,像是薄薄的烟雾,挥不散,绕不开。 与他担心的一样,这份太平并没有持续太久。 北边传来消息,北魏大军一路南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连续将涿郡,荥阳,几个大城连续收入囊中。如今正在徐州城外两百里处驻扎,只需稍作休整,便可一举攻下徐州,直捣应天。 洛英听后大为震惊:“朝廷就这么不堪一击?这段路光是快马加鞭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吧。难不成这群人直接把城门打开,迎接人家进来不成?” 然后,她看到了李延秀比锅底还要黑的脸色,心中一动,觉得颇为荒唐: “不,不会吧。” 沉默良久,李延秀才抬头看她,苦涩一笑: “我朝国力本在衍王那一战中便军力大损,加上文官把持,抑武捧文,朝中能出战的武将,只怕一只巴掌都数的过来。” 余下的,他没说。 朝中奸佞大行其道,蛇鼠一窝。死了个宁墨,反而将这些人的底子全都暴露出来。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人安排去那些肥缺上,哪儿还顾得百姓?都是奔着捞银子去的,如今敌军来犯,为了他日头顶乌纱还能继续,开城迎接这种事,只怕是屡见不鲜。 “太不像话了!” 洛英啪的一声,把手中陶碗拍在桌上,水花溅在桌面上:“满朝文武,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如今国难当头各个推诿,都是什么玩意儿?” 李延秀见她恨得牙痒痒,生怕再动了胎气,忙过去哄: “我便说不告诉你,你还为这个气上了。着实犯不上,横竖接连摊上这样的君主,朝廷早已经被蛀虫掏的满目疮痍。北魏不过是加快了它灭亡的进程而已,你也不必烦恼。” 听他这么说,洛英嘶了一声,转过去定定的望着李延秀,面色十分严肃,问道: “我问你,你是为了我不愿沾这摊事。还是说你当真对国家存亡一点波澜也没有?” 这话,问的他心头一阵酸楚。 怎么会毫无波澜呢? 李家的男人,到他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从祖父到父亲,都是浴血奋战,将热血洒在了国土之上,用血肉之躯换取了天下的太平,百姓的安稳。 可到了自己…… 后宫的争斗,权力的争夺。接二连三的阴谋与欺骗让他彻底失望了,所以才选择了与她携手红尘,安隅为家。 可眼前女子这铮铮傲骨,却突然燃起了他心头残存的那一丝血性,让他不禁开口,吐露出自己真实想法: “洛英,我心中自是一百万个不愿意沦为蛮夷之臣。可君主昏庸无德,朝中奸佞横行,注定气数已尽。我只想好好的守着你,守着咱们的孩子,过着与世无争的人生!” “啪!” 洛英再也听不下去,重重的拍在桌面上。 水渍沾染了她的衣袖,同时,也吓了李延秀好大一跳。 两人相识至今,李延秀还是头一回看见她发这样大的火气。 可究竟又是为何发火,他也摸不清楚了。 如今,他也不敢惹媳妇儿生气,只能陪着笑,伸手想要去牵她的手,却被洛英反手怕的一声,打落下去。 都说女子善变,李延秀今儿可算是领教到了。 逐渐沦为家庭最底层的可怜男人不敢开口,只好委委屈屈的蹲在一旁。不时用眼尾偷偷去瞟一眼洛英,希望她这无名火好快点消散。 最终,还是洛英先开了口: “我问你,这天下要是真正给北魏人做了主,最倒霉的是谁?” 没等李延秀说话呢,她直接给出答案: “是老百姓!” “就像你说的,换了个朝代,那些当官的换个主子效忠便是。皇帝或许得死,可生前他享够了福,也不亏。那老百姓呢?一辈子勤勤恳恳,苦哈哈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跟老黄牛似的,嚼着苦菜都心甘情愿,为个啥?不就为了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吗?” 第228页 大概是太生气了,洛英坐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撅着硕大的肚子,看的人是胆战心惊。 她那张脸上因为愤怒而涨的格外红,肿胀的脚背被鞋面挤的堆起来,像个高高的白馍似的。 饶是如此,也遮不住这雷厉风行的做派: “当年我家为啥散?不就因为打仗吗?可谁骂过衍王一句,谁恨过朝廷了?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不把胡虏驱逐,整个子孙后代都没有安宁日子。百姓尚且敢以命相搏,怎么你们这群高门贵子,反而前怕狼后怕虎的。李延秀,你到底还有没有点血性了!” 李延秀喉咙有些发硬,望着她,压抑住颤抖的声音,问道: “刀枪无眼,自古战士多是马革裹尸,你不怕?” 洛英望着他的眼睛,十分肃穆: “国若破,家何在?若是你真为国捐躯,我生个儿子,就努力教他拳脚功夫,告诉他他的爹是个多么平凡而伟大的人,日后也要同你一样,为国为民。” 说着,一串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 “傻瓜,哭什么。” 李延秀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粗粝的指腹替她温柔的擦拭去腮边泪珠: “义愤填膺的是你,慷慨激昂的还是你。夫人一席话,在下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份胸襟,竟不如夫人,真是惭愧至极,我才该哭一场呢。” 洛英这会儿又软成了个小女人,攥着他的衣襟:“都怪你,说什么马革裹尸。你就不能说努力活着,为了我和儿子活着吗?” 她哭的十分伤心,就好像,这会儿就要生离死别了似的。 李延秀哭笑不得,可内心却十分受振动。这会儿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之情,囤积在胸口,几乎要喷薄而出。 紧紧的搂着怀中女人,李延秀郑重的许下诺言: “放心吧,为了你和孩子,我一定会平安归来。英子,这辈子我还没跟你过够呐!” 然后,捧着她红彤彤,湿漉漉的脸,庄严的在那额头上,落下了深情的一吻。 第124章 .亲人重逢秋风瑟瑟,枝头绿叶已…… 秋风瑟瑟,枝头绿叶已有转黄迹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唯恐再有从天而降的祸事,牵连到自身。 李延秀牵着马,深情不舍的目光胶着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又上移对准那视线,犹豫道: “不然,还是等你生完再说吧。” 洛英眼一横:“你等的,那北魏人可等得?大丈夫,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说罢后,估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横了些,忙踮起脚尖,替他将衣领展平后,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上: “我和儿子会全全乎乎的等着你回来,你也要答应我,平平安安的回来,好吗?” 变脸如此之快,简直是令人咂舌。 不过一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气节,李延秀心里头对洛英的感情又深一层。亲亲的在她额前烙下一记热吻,道: “放心,我定然会守诺的。” 又摸了摸她的肚皮,好像有话想要说,最终,却都尽数咽回腹中。 纵有千万般不舍,终要前行。 等到他纵身跨马而上,附身去碰触洛英的脸庞时,手指突然开始忍不住的颤抖。 “英子,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平平安安的等着我!” 粗粝的指腹在她脸上摩挲,拉扯出豆大的泪珠,顺着腮边滑落。好似重重的砸在了李延秀的心头,烫的他一阵难过。 “别哭,英子,别哭.....” 笨拙的手指,扯出了更多的眼泪。 这一次,洛英自己抬起衣袖,麻利的擦干净后,望着他,扁嘴一笑,却比哭瞧着还要让人心酸: “李延秀,我等你!我会平平安安的等你回来!” 平平安安四个简单又寻常的话,却寄托着两人所有的希望。 她扬起小手,冲着李延秀一挥:“快走吧,早去早回。” 熟稔轻松的话语,就好像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出行一般。又有谁知道,这个男人的肩膀上,将要肩负起什么呢。 李延秀一狠心,勒紧了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嗬的一声,马儿应声抬起前提,哒哒哒的走了起来。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只能又用力的夹了马腹,马儿开始跑了起来。 身后,洛英那熟悉的声音急切高声喊着: “李延秀,我和儿子会等你平平安安回来的!”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不舍得再离开了。 饶是如此,热泪也夺框而下。 谁道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情深处罢了。 * 洛英站在原地,直到视线中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她依然挥着酸胀的胳膊,就好像他能看见似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久到腹中孩儿也忍不住轻轻的踹了一脚,提示着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她才恍然大悟,拖着笨重的步伐,往家里走去。 陇西的秋风格外硬一些似的,早早的吹黄了地面杂草,卷落了枝头的叶片。七零八落的枝头挂着一个个青涩的柿子,让洛英停下了脚步。 她抬眼看着柿子,摸着肚皮心说老人说凡事都有个征兆。这柿子便通了事事如意这具吉祥话,想来,这一趟定会有个好结果吧。 第229页 这么宽慰着自己,心里头便也不觉得十分憋闷。一路上勉强着自己,好歹不再哭了,直到等踏进家门瞧见那一抹熟悉的面孔后,彻底震惊。 “娘!乌戈叔!” 洛英高兴地话都说不利落了,刚要迈步子往里屋跑,贞娘吓得连忙跑出来,一把付出了她。 瞧着女儿那双红肿的眼,贞娘微微叹了口气: “英子,娘都知道了。你放心,有娘陪在身边,啥也不怕!” 乌戈拎着一只褪了毛的母鸡凑过来:“是啊英子,我和你娘都分配好了。她呢,每天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子。我呢,负责你们娘俩的饮食起居。等再过个把月小孙子出来了,我天天哄他抱他。” 洛英又激动又高兴:“娘,你们怎么来了?李延秀不是说你们隐居起来了吗?” “啥隐居啊。” 乌戈刚开口,就被贞娘瞪了回去。 然后,耐心给女儿解释:“当年那个局势,你和女婿自顾不暇,我喝你乌叔一合计,也别在外头给你俩找麻烦了。就听女婿的话,搬去了万年县,正好那的总兵是女婿的夕日好友,平时里对我们夫妇俩很是照顾,日子过的也很好。” 说到这儿,贞娘抬起手,轻轻的替女儿把鬓角乱发别到耳后。目中满是心疼: “反而是我们接到了女婿的来信,吃惊坏了。英子,乱世当道,安稳的过自己小日子不好吗?何苦又要去掺那一潭浑水。尤其是你这马上就到了日子,该多劝劝他的。” 洛英笑了。 她抓住了贞娘的手,放在掌心,目光真诚且明亮的看着对方,诚挚的开了口: “娘,你和乌叔能来,我真的很开心,真的!” “可是这件事,你们错怪李延秀了。他也不想去,是我劝他的。” “什么?” “什么?” 异口同声的两人都诧异不已,面面相窥后,还是贞娘先问了出来: “英子,这是为什么啊?” 她不理解女儿的做法,在她看来,明哲保身才是正经。 洛英把对李延秀的话又原封不动的对贞娘说了一遍,末了道: “娘,其实我没告诉您,我一直都很敬佩那些为国为民的大英雄。这个世界固然有黑暗,有不公,甚至有的时候,邪魅横行,会占据上风。不过,那只是一时的,只要有人拨乱反正,有人英勇除秽,光明始终还是会来的。 可再次之前,娘,总要有一个人去做才行。” “说得好!” 乌戈再也忍不住,拎着手里的乌鸡开始鼓掌,因为激动而涨的通红的脸上,溅上了好几滴的污水也毫不在意。 “英子,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一般的女子!要你是个男儿,哪儿有他们这些人的事。这件事,乌叔支持你,贞娘,你也得支持孩子!” 他难得有这么硬气的时候,贞娘也不好扰他兴致。只是忍不住还是忧心的嘟囔了句: “刀剑无眼,可怜了我孙儿了。” “娘!” 洛英反过来安慰她:“您放心,他答应我了,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李延秀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相信他!” 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她若是再嘟囔反而破坏气氛。贞娘只有咽下了一肚子的委屈,反过来数落乌戈: “还不赶紧去收拾了,给我闺女好好补补身子,瞧瞧,都瘦了。” 乌戈一听这话,更乐了: “贞娘,你这话可是真没良心,我瞧英子这小体格可比从前胖了不少。说明咱女婿会伺候人啊,你可好,人才刚走呢,你就编排上了。” 这回,贞娘没开口,洛英先笑上了: “乌叔,好眼光!” 她一条大拇哥,乐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贞娘看着这一大一小,乐不颠儿的,就好像李延秀只是去前村门口溜达一圈就回来一样。顿时也是佩服他们心大,另一方面,也为女儿的乐观而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乌戈如今做饭还真是有一手。 热气腾腾的鸡汤端上来后,香飘四溢。 “来,小心点烫啊。” 贞娘用调羹把最上面一层黄油给撇去后,盛了一碗,又用筷子把两条鸡腿夹下来,放在洛英碗里。 鸡肉炖的酥烂,鸡腿轻轻一碰就掉下来了,露出黑色的骨头和一缕缕砖红色的肉。跟上面飘的绿色小葱花相得益彰,勾的人食欲大增。 “来,先喝一口。” 贞娘平着舀起一勺,慢慢送到洛英唇边。弄得她哭笑不得:“娘,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您喂。” “多大怎么了,多大也是娘的孩子。” 贞娘眼睛里闪着泪花,埋怨着:“快喝,一会儿凉了不香了。” 洛英没办法,只能就着贞娘的手一口汤,一口肉的。没一会儿,一碗都下去了。 一桌子饭菜丰盛的紧,只可惜,这会儿的洛英是眼大肚子小。一碗汤一个鸡腿下去,剩下的只能看着,怎么都吃不下了。 贞娘有经验:“没事,过会儿你饿了再热热。这七八个月以后啊,就是这样,顶的吃不下多少东西。可家里还得常备着,只要有点空就赶紧吃。” 乌戈正好端着一盘烙饼过来,瞧着两人都已经放筷子,急了: “英子,这就不吃了?” “没事,留着她一会儿饿了在吃。”贞娘吩咐好后,又仔细盯着洛英肚子奇怪的紧: 第230页 “这么大,会不会是双胎啊。” “没有,郎中都给看了,就一个。” 洛英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嘴馋能吃这事,还是别拿出来丢人了。 “一个好,一个好。”贞娘双手合十,闭眼祷告后,又睁开看她: “你不知道,这女人生个孩子,就是鬼门关里转一趟。横竖你们还年轻,孩子一个个的生,不着急。” 然后,又要扶着洛英起身去门外散步,交代乌戈:“我陪英子去门口转转,绕道石舫下就回来。你先吃饭,吃完了烧上热水,一会儿回来给她泡泡脚。” 奇怪,这一串流程,是李延秀每天必做的功课啊。 洛英奇了:“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贞娘看了她一眼,眼底的笑意再也忍不住流露而出,嗔道:“女婿那信厚厚的一摞,你每天的习惯,如今的口味,还有各种注意事项,一条条写的细致着呢。英子啊,你没看错人,这男人啊,嫁对了!” 第125章 .喜得麟儿洛英看着身侧的孩子,忍不住…… 也不知是这一锅老乌鸡汤太补,还是见了娘激动的,到了夜间,洛英正在睡梦中,突然感觉肚子一疼,紧跟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双腿间流出,霎时间她尴尬的不行。 不,不会吧。 谁也没告诉她怀个孕这么惨,脸肿手肿腿肿都不说了。如今,都开始发展成尿炕了? 洛英忍住肚子传来的阵痛,坐在炕头陷入了沉思。 幸好一旁的贞娘及时醒来,揉着懵懂的眼睛打了个哈欠: “英子,半夜不睡坐那干啥呢?” 洛英本着亲娘知道不丢人的想法,厚着脸皮道: “娘,那个,我好像尿炕了。” “哦。啥?” 贞娘一下子从炕上爬起来,仔细摩挲着。然后去点了灯,过来仔细看着床上。 洛英不好意思的很,毕竟还要脸: “娘,你动静小点,这又不是啥光彩事,一会儿再给乌叔吵醒了,我还咋见人啊。” 她这厢还别别扭扭的,不料贞娘突然一攥她的手,满面紧张,严肃道: “闺女,你们之前请好稳婆了吗?” 洛英不明所以,木讷的看着,眨巴着眼睛:“好像是有,不过都是李延秀在管这些。” 贞娘一拍脑门:“瞧我糊涂了,女婿那封信上写的分明。你好好躺着,我这就叫你乌叔去叫人去啊。别怕!” 洛英不明所以,看着贞娘风风火火下了炕,提醒道: “娘,鞋!” 贞娘低头一看,可不是嘛,左脚穿的是自己的,右脚蹬的洛英的,难怪了。 连忙过来换鞋,趁着这空档交代闺女: “你躺好了,别走动,这叫破水,离着生还有个把时辰。别怕,娘守着你呢。” 洛英这会儿才听明白,眼睛瞪的溜圆: “啊,这就要生了?” “可不是。” 贞娘已经穿好了鞋,一面走一面批上薄卦,拉开门后,高声急促的喊着乌戈的名字。 洛英低头看着自己的肚皮,觉得仿佛做梦似的。 怎么,就要生了呢。 不过,她这份消停并没有持续太久。 等贞娘去烧热水的功夫,洛英只觉得肚皮紧的好像一面鼓似的绷着,一阵一阵的收缩,疼的她直冒汗。 一开始的功夫还好些,可没等多会儿后,那痛感一阵比一阵强烈,疼得她连喘气都觉得费劲儿了。 终于,疼痛让她忍不住开口痛呼起来: “娘,娘!” 屋外,正在端木盆的贞娘听到,连忙加快脚步,进来一瞧洛英一半腿都耷拉到了地上,吓得连忙放下水盆,过来就把她腿往炕上抽。 “闺女啊,你可千万别乱动。你乌叔已经去请稳婆了,一会儿就来啊。” 洛英这会儿疼的浑身发虚,眼前也跟着雾蒙蒙的一片,只有肚子一阵阵的疼在提醒着她,肚子里面不安分的小家伙,快要出来了: “娘,我疼,我疼啊!” 贞娘眼泪都要出来了,忙拧了一把热帕子,哆哆嗦嗦的替女儿擦着额头的汗珠: “不怕,娘给你擦擦,娘陪着你啊。咱们等生完了就好了,就不疼了。” 说话的功夫,门外传来乌戈嗷的一嗓子: “稳婆来了,稳婆来了。” 贞娘连忙起身跑去门口,把一个身形肥壮的婆子迎进来后,又把要进门的乌戈给挡在了外头: “你进来做什么?去去去,伙房里面多烧点水,一会儿孩子出来还要擦洗呢。” 乌戈急的抓耳挠腮:“英子没事吧。” “能有啥事,生孩子,哪个不疼的。” 贞娘哄走乌戈后,自己心里七上八下,不住的双手合十祈求着,希望上苍开眼,能好好保佑她的女儿。 稳婆已经掀开衣裙检查完了,不慌不忙对贞娘道: “老夫人,没事,夫人的胎位很正,这会儿已经有正产的迹象了。前半夜肯定能顺利生下来的。” 贞娘一听,心放下了半截,默念阿弥陀佛后,忙抓住洛英的手: “英子,听到了吗?很顺利,别怕,一会儿忍一忍就好了。” 洛英这会儿疼的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恨不得谁拿把刀直接插她心口,咽了这口气也好过这般抽筋拔骨的疼。 第231页 稳婆突然大叫:“夫人,已经瞧见孩子头发了,您再用点力。” 洛英憋红了脸,可身上早就乏力了,如今倒抽着气,就是死活动不了。 稳婆也着急,一面催一面推着她的肚子,贞娘急的眼泪都下来了:“英子,咱用点力啊,不然孩子一会儿憋坏了可咋办呐。” 洛英倒抽气,乏的只想闭眼。 贞娘忙去掰她的眼,又给她擦了一把脸,哭着喊:“闺女,你想想孩子,想想姑爷,可千万不能就这么的啊。用点力,再用点力!” 洛英迷迷糊糊,听到姑爷,又想到李延秀的脸。 曾经,她觉得自己怀着身子时候,百般折腾他,心里头还乖愧疚的。 如今,她只恨当初怎么没多折腾折腾,就是再折腾一百倍,也抵不消自己受的这罪啊。 顿时,心里突然憋了一股气,用力喊了声: “李延秀,你大爷的!” 同时,身下一用力,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滑了出去。紧跟着,身子一空,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屋里瞬间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稳婆笑着把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抱到她面前,眼睛都眯成条缝了: “夫人,恭喜您,是位模样俊俏的小少爷!” 洛英看着那浑身血污的小人儿,疲惫的连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知女莫若母,贞娘忙给孩子擦洗干净,包裹好后放在了她的身边,哽咽道: “英子,瞧,孩子多像你。” 洛英费力的转过头,看着身侧的小人儿。 湿漉漉的头发贴服在头顶,整张脸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头一般。头顶还有一层可疑的白色污垢,瞧着一点都不可爱。 洛英嫌弃的瞥了一眼,给予评价: “真丑!” “胡说,哪儿丑了。” 贞娘仿佛怕孩子听到似的,忙护着抢过话头:“告诉你,这孩子俊着呢。不信你瞧吧,往后长大,还不知道得迷倒多少姑娘。” 洛英忍不住笑了,可一笑就牵的身下伤口疼。 “行了,你快歇歇,趁着孩子不吵不闹的,我去给你炖点汤。英子,真是辛苦你了。” 洛英虚弱一笑:“去吧娘,我也累了,想睡一会儿。” 贞娘轻手轻脚的出去后,守在门口的乌戈立马就蹿上来,激动的问着: “我已经把稳婆送回去了,照你的吩咐,额外又给了一吊钱。孩子怎么样,睡着了吗?我能去看看吗?” 贞娘好笑的拦住他,拽着往外走了两步,交代道: “你们北魏什么习俗我不管,可在这儿得按照我们陈国人的方式来。在英子没出月子之前,除了我都不能进去。再冲撞了,得不偿失。” 看乌戈那失落的小眼神,贞娘忍俊不禁:“放心吧,白白胖胖的,好看着呢。等出了月子,天天叫你抱。” “那感情好,我就喜欢孩子。”乌戈美的露出牙花子:“我赶紧去给英子把乌鸡汤热一热,刚稳婆说叫她吃点东西的。” “快别提你那乌鸡汤了,没准就是这乌鸡汤给英子催的。还不到日子呢,生的也太早了。哎,要是女婿能晚点走就好了,哪怕晚一天呢,就能瞧见孩子了。” 乌戈连忙摆手:“咱在孩子面前可千万别提啊,英子听到还不知道多难受呢。” “还用你说。” 贞娘白了他一眼,常叹口气:“得,跟我去烧火吧,我给英子弄点薄面汤。等明儿一早你去瞧瞧,哪儿能买到鱼,最好是鲫鱼啊。” “放心吧。” 乌戈牵着贞娘的手,也跟着长松了口气:“好在母子平安,这是老天爷保佑咱呢。” “谁说不是,我也没想到头一胎居然这么快。哎,就是姑爷......” 说到这儿,赶紧自己捂上嘴巴,跟乌戈对视后,笑了: “走,做饭去!” 两口子在屋内烧火擀面,饭快要好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这大半夜的,谁啊。不会是女婿回来了吧。” 贞娘抓了两片洗干净的青菜叶子丢进去,又点了两滴香油,顿时,香飘四溢。 她一面盛饭一面笑乌戈:“刚才还说我呢,这不,自己魔怔上了。姑爷如今估计已经出了陇西了,哪儿能回得来呢。” 可才说完,就听到马蹄声在自家门外停了下来。紧跟着,院门响起。 “英子,乌叔。” 这熟悉的声音,犹如梦幻一般,两口子面面相窥,都傻了眼。还是乌戈反应过来,丢下烧火钳,跑着去开了门。 贞娘紧跟其后,连手中的碗都忘了放下。 门开后,李延秀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外面。 他神色焦急,将马鞭丢在院里,进来便问: “乌叔,娘,英子没事吧?” 贞娘激动的嘴巴都开始打磕巴:“她,她在屋里躺着呢,这不,我刚给做得了饭。” 乌戈一拍大腿,抢着道:“哎呀,女婿啊,你回来的可太是时候了。英子她生啦,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对对对。” 贞娘如梦初醒,忙道:“你快进去瞧瞧,刚生没一会儿。” 尽管一路上心如鼓槌,不安的情绪笼罩着,让他果断掉头而回。可当听到这么大一个喜讯时,李延秀还是忍不住如当头一棒,傻站了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第232页 还是乌戈推了一把,才醒悟过来: “哦,乌叔,娘,那我先进去。” 乌戈刚想夸这孩子镇定自如,再一看他走的方向,顿时忍不住嚷嚷出声: “走错啦,那是伙房!” 第126章 .恍然如梦哇塞,原来你是一只鸟啊…… 李延秀脚底犹如踩云,心如鼓槌搬的,走到了房门口。 门轻轻的掩着,露出一条缝。他抬起手挺在半空,深吸了口气,这才推开。 一入屋,就是浓浓的血腥味。 曾经的经历让他对这种味道格外警惕,瞬间心揪了起来,快步上前。紧跟着,床榻上的那一幕让他的心脏一下子变得十分柔软。 洛英面色微白,鬓角湿糯,闭着眼睛沉沉的睡着。在她身侧的裹被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李延秀不觉放缓了脚步,慢慢上前,轻轻的坐在炕沿儿。连呼吸都轻上许多,生怕惊扰了娘俩。 橘色的暖光洒在洛英的脸上,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十分羸弱。干裂的嘴唇和微弱的呼吸,都让他心疼不已。 李延秀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替她擦拭着额角渗出的细汗。 才刚碰上,洛英就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如水的眼眸温柔了岁月,瓷白的面庞显出一股与世无争的静好。 “你怎么回来了?” 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听着让人心疼。 看着她挣扎想要起身,李延秀忙伸手按住了她的身子: “心里头实在惦记着你们,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掉头回来了。” 也幸好回来了,否则,他真是会抱憾终身。 看着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不难想象他这一路怎样的心急如焚。 洛英忍不住抿着嘴勾起唇角,温柔的眼神闪耀着细碎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神圣。 “看过他了吗?” 李延秀将目光转到那小小的脸蛋上,胸口似有泉涌般的悸动,不过,都被他按压了下去。 “嗯,长得像你。” 洛英立马打断:“胡说,他那么丑,分明是像你才对。” 急冲冲的抢白,引得干裂的嗓子忍不住一阵咳嗽。顿时,牵连到身下伤处,疼得她忍不住溢出了声。 “怎么了?哪儿疼吗?” 李延秀慌忙起身,小心翼翼越过她的身子,爬到最里面,用胸膛做靠垫,倚住了她的身子。 顺了会儿气的洛英觉得这会儿畅快多了,有气无力的靠在他胸前,破天荒的撒起娇来: “哪儿都疼。” 她本是开玩笑,却惹的李延秀一下子紧张起来。扶住她的肩膀就要往下顺,一面道: “我去请郎中来。” “等等。” 洛英忙叫停了他,嗔道:“你是个傻子不成?我,我就想让你起急,谁叫你害得我那么疼。” 若是从前,李延秀定会摇头曰女子难养之类,不过现在—— 他拥住洛英的身子,低头在她发顶轻轻一吻,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仿佛抱住了他此生最重要的宝贝: “是我的错。” 她为自己生儿育女,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却不在身边。 此生,唯此憾而已。 “算你还有良心。” 靠在熟悉的怀抱中,洛英那些个委屈也都被暖的烟消云散了。 她侧过头,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孩儿,哎了一声: “你还没给取名呢。” “就按一开始说好的,若是个男孩儿,就叫由庚,若是个女孩儿,就叫由仪。” “李由庚,李由庚。” 洛英在口中咂摸两遍后,突然觉得这小团子暖的可爱。 “小家伙,那娘也为你取个乳名,今年是虎年,就叫小虎子吧。希望你健健康康的长大,像老虎一样强壮。” 然后,她又问李延秀:“这名字,在你们世家公子听来,是不是有些太土了?” 李延秀摇头:“你取的,都好听。” 什么世家公子,什么乡野村姑,如今的他们,是经历了风风雨雨,携手共度的夫妻。没有高门望族的举案齐眉,条条框框,却意外的成为这世间为数不多,天造地设的一对。 洛英昏昏沉沉的睡了去,丝毫不知道,眼前人压根不舍得合眼。 以指做笔,隔空在她面庞上方细细的描绘着姣好的轮廓。那温热的呼吸均匀的喷洒在他的手背上时,李延秀再也忍不住,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发丝。 贪恋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辗转,不忍离开,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延秀起身,又在儿子的小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然后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院内,贞娘和乌戈听到动静早就披着衣裳出来了,瞧见李延秀这幅模样,当下心中便明白了。 “去吧,孩子。”贞娘慈爱的看着他:“英子这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娘俩的。你尽管放手去做,只要记住,你身后还要家人,万事一定要注意周全。” “是啊,女婿。”乌戈已经从贞娘口中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由衷的钦佩这位年轻人。不禁伸出大掌,使劲儿的在他肩头拍了拍: “家里有我们两口子,一切你都放心吧!” 李延秀鼻子发酸,眼眶发烫,忍住了心头那股酸涩,突然一撩衣摆,单膝便跪了下去: 第233页 “乌叔,娘,英子和孩子,就全拜托你们了。” 乌戈连忙去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是做什么。” 贞娘早已经背着开始抹泪,不忍回头的催促: “快走吧,一会儿英子再醒了,该难受了。” 说话间,自己倒先哭上了。 李延秀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透着的微暗烛光,心中千万分的不舍。最终,一狠心,转头大步走出门去。 夜色中,只听到一串马儿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很快,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的,消失在了月夜里。 乌戈翘首以盼,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搂着贞娘的肩膀,安慰道:“还说孩子呢,你快别哭了。一会儿英子那你还得去瞧瞧。叫她看见你这般,不是惹她伤心吗?” 贞娘一听,这才沾干眼泪:“从前听说书的讲‘悔教夫婿觅封侯’还不明白,想着孩子出息不是好事吗?今儿真正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啊。” 听她这么难受,乌戈也直叹气。最终,只化为一句: “走吧,回屋瞧瞧英子吧。” * 洛英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一只大白鹤冲着她飞来,不由分说的驼上就开始在空中盘旋,越来越高。 洛英看着脚下逐渐缩小的山川河流,心里头不免有些惧怕。紧紧的抱着大白鹤的脖子,喊着:你要带我去哪儿? 可风太大,把她的话吹的支离破碎。 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大白鹤在一座山头停了下来。 她慢慢的从大白鹤身上爬下来,看见四周高山屏立,瀑布悬挂,深潭里闪着耀眼的金光。仔细一看,居然是长着金鳞的鱼儿在游来游去。 大白鹤优雅的走到水边,用长长的喙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 说来也怪,那湖中的鱼儿瞧见它,不仅不害怕,还争先恐后的过来抢着在它面前游来游去。 就好像,是莺莺燕燕在争宠似的。 洛英乐不可支的望着眼前,然后,瞧见那大白鹤的一根羽毛不知怎的掉了下来,打着旋的就要往水中飘去。 她张口提醒: “傻鹤,你掉毛啦。” 大白鹤一愣,然后瞪着她,突然吐出一句人声: “英子,过来。” 洛英惊的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这,这他娘的大白鹤,怎么说话跟李延秀一个样儿啊。 见她不动,大白鹤迈着优雅的长腿就要来捉她。吓得洛英一个激灵,拔腿就跑。 卧槽,会说话的鹤,定然是只妖孽。 没准李延秀就是被它给吃了。 她只顾着跑,没留意脚下。突然踩到青苔的脚一滑,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掉落谭中。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深潭中的鱼儿好像在一瞬间幻化出了手,无数只胳膊向她高高抬起,张牙舞爪的就要抓来。 千钧一发之时,大白鹤挥舞着翅膀,长臂一捞,两人从湖面掠过,重重的摔在了草苹果上。 等等,长臂? 洛英起身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大白鹤,躺在草地上的,是不着寸缕的李延秀。 长长的乌发披散着,像是活着一样,将他的身下围住,仅露出紧窄的腰和宽厚的肩。以及,那张,带着薄怒的面庞。 “洛英!” 洛英傻乎乎的对着他面前那一粒红豆按了按,又抬头,果不其然,他的眼尾霎时变得绯红,像抹了胭脂似的。 这种敏感的小习惯,只有夫妻才知道。 果真,洛英一下子拍掌惊呼起来:“李延秀,真的是你。” 可转念,又狐疑的四处看道:“李延秀,你方才有没有瞧见一只大白鹤啊,就是一只超级超级大的鸟,还会学你说话呢。” 李延秀觉得自己额前紧绷,忍不住一阵头疼。 他牵着洛英的手,认真道:“英子,那不是白鹤,那是朱雀。” 洛英跟看鬼似的看着他:“朱雀是红色的,我在书里见过,别想骗我。” 李延秀苦笑:“它,的确是一只朱雀。不过是与众不同了些而已。” 朦胧中,洛英好像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咱们儿子醒了,你快掐我一下。” 掐? 见眼前人面露不解,洛英气急败坏:“真是蠢死了,咱俩现在是在做梦,你掐我一下,我一疼不就醒了?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掐自己吧,省的你力气不够。” 说罢,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下,没想到,真的传来一股巨疼。紧跟着,眼睛一睁,就瞧见了抱着孩子的贞娘,正在炕前晃悠呢。 第127章 .狗眼看人潘妈妈好大的谱啊 “娘。”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涩,咽口唾沫像是吞刀片似的。 贞娘连忙腾出一只手,倒了碗温水递到她嘴边:“渴了一夜,快先别说话,起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见洛英顺从的起身,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喝起来,贞娘总算是松了口气。 “灶上煨着鸡汤,一会儿等他睡安稳了,我给你端一碗来。人说坐月子养病,咱踏踏实实坐它两个月,把身体养的棒棒的。” 洛英听了想笑,抬起脸,目光水盈盈的: “娘,您这是养猪呢。还俩月,等出了月子咱们收拾收拾,就该搬家了。” “啊?” 第234页 贞娘的声音太大,吵到怀中小人儿不满的开始扭曲身子,憋红了脸,吭哧吭哧的努着嘴,像一只觅食的小猪。 “娘,我来吧。” 接过孩子,洛英觉得心也跟着被充的满当当的。 背过身子,撩起衣摆,小人儿就像自带雷达似的,不用睁眼,一口就衔住了,开始大口大口的顺喜起来。 第一次母乳,难免会有些不适。 见洛英疼得龇牙咧嘴,贞娘百感交集,一下子想到了女儿刚出生给的时候,忍不住揩了把眼泪,正好被洛英给瞧见了: “娘,怎么好好的还哭上了。” “娘这是高兴,高兴的。”贞娘一擦眼泪,露出个笑容,心中十分感慨:“那会儿生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一转眼,你也当了娘了。” 又突然想起洛英刚说的,忙问:“方才这小崽子一打岔,我险些忘了。搬家,为何要搬家?” 怀中小人儿吃饱了,不知何时已经熟睡。洛英放下衣摆,把他轻轻放到身侧,盖好了被子,才道:“延秀这回杀回朝廷,纵然是顺得民心。可也是断了某些人的财路,不乏对他怀恨在心的。我做不了旁的,最起码,不能拖他后退。” 见贞娘眉头紧皱,又笑着安慰:“放心,延秀早就安排好了,原本是想这两天收拾收拾就去李家老宅,没想到这小东西竟然这么急性子。只好等坐完月子再去了,娘和乌叔,你们跟我一同去,那里会比较安全些。” 贞娘见小两口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还能给说什么。何况他们也曾经被宁妍抓过,那种恐惧如今回想起来,尤在心头环绕。顿时一口答应,出去忙活鸡汤了。 洛英侧过头,瞧瞧的抬手擦去忍了多时的眼泪,不让人瞧见。 *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出月子这天,乌戈和贞娘早早的准备了煮好的艾蒿水和红鸡蛋,抬进去让洛英好生梳洗梳洗。不料才刚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乌戈和贞娘面面相窥,不约而同的都提起了一口气,悬着声音问道: “谁啊?” 门外声音十分礼貌:“我们是李家老宅,来接夫人和公子的。” 贞娘心里头七上八下拿不定注意,慌忙哦了一声,抬头就去看乌戈。 乌戈沉稳片刻,一挥手:“你先进屋,我去瞧瞧。” 贞娘毕竟也是经过事的人,起初的慌乱被她强制性的压了下去,稳了稳心神,道: “咱们一起去。” 曾经,她没法亲自保护女儿。现在,她要时时刻刻都挡在洛英前面,不管再大风霜,也绝对不会退缩。 对上那双坚韧却不失温柔的眼睛,乌戈点了点头。 门被拉开后,一张喜气洋洋的脸出现在面前。 “这位是老夫人和亲家老爷吧,我姓潘,是府上大夫人的配房,奉了我家太夫人和夫人的命令,特来接英夫人和小公子的。” 贞娘仔细辨着来人。 她年约四十上下,肥厚的下巴显得十分富态。只是那两道细长的吊梢眉稍显凌厉,目中带笑,却任掩不住精光四射。 贞娘一见便心生不喜。 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在心里提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面上则露出和气笑容。不说迎人,反道: “劳请潘妈妈在此等候,老身先去问问夫人。” 潘妈妈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她本是老宅大夫人身边的陪房,俗话说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呢。身居这么敏感的位置,这些年来过的也是顺风顺水。 虽说李延秀是长房长孙,可谁不知道他娶了个泥腿子媳妇?所以太夫人一开口,她就自动请缨,一来探探李延秀的虚实,二来也是存了拉拢这位泥腿子夫人的心思。 可没想到,对方反而拿起乔来了。 不过再是心腹,也不过是个奴才。潘妈妈敢怒不敢言,哂笑:“有劳。” 贞娘进屋后,这才松了口气,急忙走到正在擦拭湿发的洛英身旁,接过她手中帕子,严肃道: “李家老宅那边来人了,可我也拿不准究竟是不是。姑爷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你?怎么辨认才知道真假?” 洛英想了想,从妆匣里掏出块儿翠色的玉佩。 “这块儿玉佩一共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李家老太爷分别给了三个儿子。延秀交代过了,要来接我的人必须带上玉佩,见玉佩才能跟着一起走。” 贞娘瞬间心中明了,嘱咐女儿:“你带着小虎子在屋里,别出去,娘确认过身份后,再进来叫你。” 洛英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不免紧张:“娘,你自己也小心些。” “放心吧,娘从前跟在宁家二夫人身边,也学了不少东西。这点事难不倒我的,反而是你,虽说占着个长房长孙的名分,可姑爷那一枝的,早年间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李家老宅里住着的人,跟你们严格算起来,都出了五服了。凡事多个心眼,总是没错。” 洛英点头,其实李延秀何尝不是如此? 若是有旁的选择,断然不会让自己带着儿子回老宅去的。 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贞娘出去后,瞧见眼前一幕,更不喜了。 乌戈像门神一样,双手抱胸,死死的挡住门口不让人进。而那潘妈妈则坐在细竹片编的凳子上闭目养神,身后的两个侍女,一个遮伞,一个打扇,瞧着好不舒坦。 第235页 嚯,知道的,是来请正经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找佃户催租呢。 瞧见贞娘出来,那潘妈妈也不起身,而是用帕子遮住脸,露出个笑容。 贞娘的眼神从她身上掠过,直接看向乌戈:“英子才刚睡下,你去瞧瞧灶上的火。趁着今儿天好,烧些热水,一会儿我把小虎子的衣裳洗洗,好晒晒。” 潘妈妈一听,知道这是碰到对手了。 哟,别看是泥腿子,主意一套套的。难怪夫人说了,越是穷酸,心眼越多。 没法,她只有陪着笑:“老夫人,有劳您进去传话了。您看,我们府上太夫人和诸位都还候着呢。咱们是不是早点出发,会好一些啊。” 贞娘故作惊讶:“哎呀,瞧我,一忙起来眼里就瞧不见别的了。潘妈妈,是这样的。我们姑爷走时候留了话,说老宅派人来请的时候,还带着一块儿玉佩。你看,咱们是不是得先瞧瞧东西,走走过场啊。” 潘妈妈没想到还有这茬。 她们本就是李家三房的人,这玉佩在太夫人手里,稀罕的跟宝贝似的。寻常人瞧一眼都难,何况是拿了出来。 不过,潘妈妈还是存着糊弄的心思,笑道:“老夫人,我出来的太匆忙,一时没想到。要不,咱们先回去,进门后再给您和夫人瞧瞧?“ 嘴上如此,心里却不屑的骂着:给脸不要脸,事可真多。 谁成想,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贞娘瞬间变了脸色,冷着脸斥道:“乌戈!关门,送客!” 乌戈人在伙房钻着,两只耳朵却竖着时刻关注着这厢的动静。如今一听到媳妇儿的声音,连手上的菜刀都忘了放下,抄着家伙就跑了出来。 潘妈妈没想到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又见这个犹如黑熊似的异族男人,顿时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道: “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贞娘冷颜道:“对不住,女婿交代的是持玉佩者,方可入内。你们红口白牙来一群人,说是我家亲家,有什么证明?既然没有证明,那就请回吧。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乌戈手持菜刀,双眼瞪如铜铃:“还不快走!” 潘妈妈被吓的腿软,又是头一回吃这样的亏,霎时老脸挂不住。恨恨道:“好好好,想来是我一个婆子,还不够格,才惹了您生气。我这就回去禀告我们夫人,让她亲自来迎您,您老人家且受这份福分吧!” 说罢,愤愤转身离去。却在下台阶时,不慎脚一扭,身子一滑,差点摔倒。 潘妈妈这回是彻底跌了面儿,一口恶气出不出来,顺着就对身侧的侍女抽了一巴掌,骂道: “你是木头桩子啊,不知道过来扶老娘,真是有眼无珠,烂泥扶不上墙!” 那侍女白白挨了打也不敢言语,小心翼翼的扶着潘妈妈,一群人又鱼贯而出。 贞娘何尝听不出潘妈妈那句话是在指桑骂槐,顿时拧了眉头,高声道: “乌戈,抓把米出来洒门口,除一除晦气!” 这话说的不高不低,却正好,送进才走不远潘妈妈的耳中。 当即恨的她牙痒痒,眼中闪过一丝阴云。暗骂道: “小娼货,别以为生了儿子就了不得。夫人这厢早已经想好对策,且看你还能猖狂几日罢!” 第128章 .乌合之众家有贤夫不用愁 赶走潘妈妈后,乌戈对着贞娘直挑大拇哥。 “乖乖,我今儿才知道啥叫巾帼不让须眉,夫人如此口舌,从前早知道,我卖肉的时候也不怕那帮老婆子了。” 乌戈从前卖肉时候,总有几个擦粉露肩的女人喜欢对着他抛媚眼,偏这汉子不解风情的紧。压根没看出来人家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讹他肉不好呢。 贞娘一记飞眼:“还有脸提从前的事,你快去张罗张罗东西,省的一会儿要走时急冲冲,再丢三落四。虽说那边倒也不缺,可随身的东西咱们还是带上的好。” 乌戈不禁傻了眼:“啊,那娘们那么凶,还去啊。” “乱世当道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还怕她凶?” 听了这话,乌戈叹了口气:“就可怜了英子,怎么摊上这样的人家,再受气怎么办?” “傻啊你。” 贞娘白了他一眼:“她是长房孙媳妇儿,哪个不开眼的也不敢明面上给她气受。嫁到权贵人家,横竖都有这一遭,你我多留点心眼,特别是你,千万别干一冲动,再被人算计了。” 乌戈当即拍胸脯保证,绝对不给媳妇孩子丢面儿,这才换来贞娘一个笑容。 果然不出她所料,没等一个时辰,老宅那边又来人了。 这一次,果真架势立马就不一样了。 一个身着华服,气度非凡的妇人被人簇拥着,礼貌的自报家门。说是三房的二夫人陈氏,方才那刁奴多有得罪,还请亲家夫人多见谅。 潘妈妈跟在身后,一张老脸涨的跟猪腰子似的,目露愤愤之色,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陈氏年约二十上下,面似银盆,一双笑眼弯弯,瞧着十分喜庆 先是对着贞娘夫妇福了福身,后笑道:“本该大嫂这个长媳亲自来接的,不巧她沉疴在身,缠绵病榻,派了心腹潘妈妈来。哪儿想到这奴才,竟曲解了大嫂的意思,这不,我亲自来跟您二老陪个不是,您就只当是瞧我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氏这么说后,贞娘也只有赔笑客气几句。 第236页 陈氏顺理成章的求贞娘请洛英出来,这回,贞娘也没法子,只有借口进屋瞧瞧看孩子有没有睡醒为由,找洛英商量对策了。 进屋后,刚要说话,洛英道:“我都听到了。” 她已经穿戴整齐,如今正坐在梳妆台前戴着耳铛,微微侧着头,露出了好看的下颌: “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尔东西南北风,敌不动,我就不动。横竖就是几个女人,还能吃了我不成?” 她这么轻飘飘几句,倒是多少化解了几分贞娘心头的焦急: “好好好,是我庸人自扰了,不过。”她伸出手,替女儿扶正了鬓旁的那朵珠花,又对着铜镜里瞧着她珠圆玉润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大娘子的派头。 “不过,你现在说话动辄一套一套的,都是跟谁学的。” 洛英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自然是跟您那博学多闻,见多识广的姑爷咯。” “没羞没臊。” 贞娘笑着直起身,感慨:“你既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也就不多事了。如今多事之秋,早些去老宅也好。省的成日里我的心都揪着,生怕再出点岔子。” “放心吧。” 母女俩商榷后,洛英直接起身从屋里走了出来,贞娘抱着襁褓,紧随其后。 说来也怪,这一出来,她立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顽皮随性的那个洛英,从迈出房门的那一步,竟然成了个仪态端庄的妇人,那一举一动有板有眼,还真把院子里的人给糊弄住了。 陈氏在看清她的面貌后,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 孕期的红肿,经过一个月子的洗礼,仿佛脱胎换骨。 其实也不过是肌肤的红肿都褪去而已,露出了本来惊艳的五官。而月子里的滋润,补的那肌肤更为白嫩。尤其是洛英简直自己喂养,如今穿着罗裙,露着脖下一片白腻腻的肌肤,颤巍巍的晃动。别说男人,便是陈氏这样未曾生养的小妇人,都看的眼热。 怪道李延秀娶了个村姑,原来是此等尤物。 有此看来,也是个贪恋美色,徒有虚名之人罢了。 心中如此,陈氏却丝毫不显,反倒更为热络。很自然的牵起洛英的手,嫂嫂嫂嫂的叫了起来。 趁着陈氏不防备,洛英给贞娘使了个眼色。 贞娘心领神会,抱紧了怀中的襁褓,跟乌戈一起,随着她们上了马车。 经过一路陈氏有意无意的透露,洛英明白如今李家是个什么光景了。 李家老太爷原本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是原配所出,三子是庶出,后记在了主母名下。 长子那一枝的颇有建树,跟随开国皇帝勇闯天下,最终建功立业。顺便与次子一枝交往颇密,相互之间连带。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没出息的三房,则守着陇西老家。 从前三房中人还有偏颇,觉得长房一枝太不够意思。却没想到,突然飞来横祸,整个被宁墨那小崽子给端了,甚至牵连了二房也被流放。 三房的人担心了许久,生怕宁家的回给他们李家一窝端了。甚至都做好了改姓的准备,却没想到,宁家小子居然没动静了。 如此,他们才算真正的放下心来。又在此后几年内,光明正大的占了老宅,并以大房自居。 哪里想到,等来了李延秀送来的信。 谁能想到,宁家小子这么快就栽了,李延秀又起来了。 尽管不愿,也得按照他的主意来。 没办法,谁叫人家才是长房长孙,独一枝呢。 不过,这可不代表,他们不会动别的歪心思。 陈氏笑的很是和善:“我早就听过嫂嫂,却一直没能来拜见。如今一瞧,竟跟从前就见过似的。玉梅,你瞧瞧,嫂嫂是不是生的很是面善啊。” 玉梅是服侍陈氏的丫鬟,如今也嫁了庄上管事,只是日常还在陈氏身边伺候。 她生的其貌不扬,却胜在一身皮肤赛雪,配上那头乌黑油亮的发髻,像是一只绵软的大肥羊。 如今,她掩面一笑,柔声道: “奴婢瞧着,英夫人跟咱们府上的青玉姑娘生的有几分像呢。哦不,应该说,青玉姑娘眉眼之间,有几分英夫人的模样。不过,砖瓦岂可与美玉媲美呢?” 这话说的十分有水平。 既抬高了洛英,还成功的勾起了所有的人心思。 青玉姑娘是谁? 玉梅不负众望,果真不声不响上起了眼药: “这位青玉姑娘啊,可是位妙人。她是我们大夫人的娘家妹子,今年年芳十八,却一直待在闺中未嫁。听闻眼光是极高的,又因念过几年书,颇有才情,便对一般人更是瞧不上眼了。听说,要嫁之人,必定是人中龙凤,否则,宁愿孤独终老。” 陈氏乐呵呵的附和:“可不是,天下人才虽多,却又有几人能成龙成凤。不过嫂嫂运气好,叔叔少年成名,这等福气,却叫多少人羡慕。” 不动声色,成功的给大夫人和青玉下了个绊子。 只可惜,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洛英呵呵一乐:“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简短一句,叫人想再往下接话都难。 李家老宅在镇上,闹中取静一处。马车到后,众人纷纷下来,门口已有人站成一排,翘首以盼。 洛英和贞娘乌戈走在前面,陈氏在后面放慢脚步,压低声音道: 第237页 “你说,她就是装傻还是真傻。” 玉梅同样小声道:“甭管装傻真傻,对您都有益无害。真傻,您就是多了一个帮手;装傻更不怕,我还没见过哪个女人不嫉妒的。” 陈氏微微挑眉:“不过是颇有几分姿色的泥腿子罢了,能帮的了我什么?何况,那李延秀能不能活着回来,尚未可知。又何苦兴师动众,反而是大房那边,你可得替我盯紧了。” “夫人放心。” 话说到此,门口那边传来了响动。 两人忙上前,原来是满头银丝的太夫人,在瞧见洛英后,牵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上回见秀儿哥,还是个奶娃娃呢。一转眼,他都娶媳妇,还当上爹了。好哇,好哇,回头我下了底下,见了列祖列宗,也有的说了。” 众人忙宽她的心,没想到,下一刻,太夫人做了个惊人的举动。 “秀儿哥媳妇,这宅子啊,本身就是给长房长孙留着的。从前你们不在,我们替你们看着。如今你回来了,这东西,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说罢,身侧乌嬷嬷捧着一个紫檀小匣走了过来。 太夫人颤颤巍巍的拍了拍那匣子,道:“这里头,是老宅的房契和地契,还有周遭一共五百亩的良田,和一些铺子的地契,都在这里头。我交给你,也就放心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周围人,连洛英也吓了一跳。 她连忙推辞,可太夫人说什么都不答应: “秀儿哥媳妇,这按辈分,你是得叫我一声三祖母。可是论起身份地位,你可是长媳,这个,就该你管!” 洛英还没开口,一旁的老妇人忙劝道: “母亲,秀儿哥媳妇才刚回来,肯定辛苦了,这些事情,从长计议的好。先让人进屋,好生歇息吧。” 那夫人年约四十上下,生的一脸精明模样。 没想到,她一说话,太夫人就生气了: “我知道,你们都想早点让我死,死了这些都是你们的。若非当年宁家那兔崽子,哪儿轮得到你们住在这儿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个勾当,我还没聋,没傻呢。现在好了,正主回来了,这些东西,你们谁也别想!” 太夫人一席话,闹的那妇人瞬间没脸。 还是匆匆上来的陈氏解了围: “祖母发这样大的火做什么,嫂嫂才刚出月子,您就不知道心疼人。就是接管,好歹也要等人先住下来,您再派人安安定定的,一五一十的把详情告诉她。您如今堵在门口来这么一出,知道的,是您要交出掌家大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为难嫂嫂,不让她进门呢。” 太夫人一听这话,顺势也软了下来,笑道: “到底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哎呀,我老了,闹了笑话了。秀儿哥媳妇,你可千万别跟我老婆子一般见识。好好好,咱们赶紧先进屋,你不知道,我一早就命人炖好了燕窝,就等着给你补身子呐。” 一群人偎着太夫人和洛英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大门后。太夫人又拽着洛英,颇为热络的问东问西,看似一片和谐。 实际上如何,洛英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几番计较。 这倒不是归功于她天赋异禀,或者是洞察人心。 而是李延秀在走之前,把李家如今的现状,都跟她倒了个底儿掉。 所以现在的洛英,就跟看猴子杂耍似的。不论她们锦衣华服,披金戴银,洛英也就跟看着一群没穿衣裳的毛猴,笨拙卖力的表演罢了。 第129章 .妖魔鬼怪关姑娘熬成了太夫人,依旧没…… 李延秀曾经挑了个风和丽日的下午,将李家老宅那点子辛密往事,一五一十对洛英道了个干净。 李家长房除去幽静的李明华和李婉外,如今只剩下了李延秀一支独苗。二房流放在漳州以南三百里的个小乡村内,暂且不提。唯独这剩下的三房,最没出息,却也是幸运的一枝。 三房早年间便把分家得到手的东西挥霍了个七七八八,后打着李家长房的名声,跟当地富绅跟前装起了阔,行的就是那空手套白狼的歪心思。 没想到,真有上当的。 如今的太夫人关氏,就是这么上了圈套的。 关家当年是胶东一代的大富商,膝下只有一女,生的其貌不扬,却十分聪慧。夫妇俩谁也瞧不上,认为此女非池中物,不是皇子龙孙的,压根不配做他家女婿。 这一来二去的,就给关姑娘耽误了岁数。等回过味来时,再嫁也难了。 洛英磕着瓜子插嘴:“她家那么有钱,随便找一个呗。” “话可不是这么说。” 李延秀伸手,替洛英把掉落在衣裙上的瓜子皮一片片捻起来,放入一旁托盘。又将小碟子里自己磕好的瓜子仁,放在她掌中: “有些门第的,唯恐娶了这样人家落个贪图钱财的污名;一穷二白的,他们倒是想,可别说关老爷,那关姑娘自己都瞧不上。眼看着夕日姐妹各个成家,她千挑万选再落了下乘,岂不成了个笑话。” 洛英懒的不行,一伸舌头粘了几粒瓜子仁,像个小松鼠似的嚼着:“近的不成,选远点呗。” 小松鼠吃的太投入,压根没留意自己下巴上粘了一粒瓜子仁,正随着她说话下巴一动一动,可爱极了。 然后,就看到眼前男人的脸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热。 第238页 ...... 一番深入交流后,男人满足的搂着泪眼汪汪的洛英,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顿时,引来怀中人的控诉: “我还怀着身子呢。” “郎中说,除去头三个月,剩下的仔细些就行。方才,我已经够克制了。” 洛英眼珠一转,转移话题:“那你偷吃我的瓜子做什么?” “偷吃?” 刚刚才享受过饕鬄盛宴的男人双眼还带着水色,声音略微沙哑。一臂做枕,另一只手拢在她面前,指尖不安分的磋磨着。心不在焉问道: “我何时偷吃了?” “还狡辩,方才,分明就偷吃了一粒,我都瞧见你嚼了。” 没理还要搅三分的小孕妇,这会儿抓住了把柄,趾高气昂的捏着他的下巴,又用手背轻轻摩挲着那一片刚冒出头的胡茬,颇为嫌弃的撇嘴: “喂,该刮胡子啦。” 她这般不安分的上蹿下跳,无疑是勾的李延秀心中那原本就未曾熄灭的小火苗,再一次撩动心弦。 眼看男人的眸子越来越深,呼吸也逐渐浓重。洛英这才知道害怕,忙转移话题: “咦,那陇西和胶东隔着那么远,她是怎么嫁过去的啊。” 她想打岔,李延秀却不依。 撩了就跑,轻易养成这种习惯,长期以往,可还得了。 最终,以洛英哑着喉咙,红了眼圈,被磋磨的安静如鸡再也不乱动了,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满足后的某人,继续愉快的讲起了故事: 说来也是命中该着,关家的一次采买中开罪了大主顾,急的抓耳挠腮。旁人给出了个主意,叫他去京城找人前后打点一番,这事便过去了。 离开胶东到了京城的关老爷才明白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心存了要将女儿嫁入豪门望族中去的心思,哪怕做不成正经奶奶,做个填房也能帮衬家中。 当时正值新朝初立,天下除了皇族之外,最有权势的,莫过于李家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只可惜李将军与贤伉俪鹣鲽情深,府中清净的很。二房管的也甚为严苛,不知谁提了一嘴三房,这位关老爷便存了巴结李家的心思。 调查一番后,原来这三房并未入仕。可转念一想,到底是一根藤上的瓜,往上顺几代,不都是一个爹嘛。何况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呢,他兄弟风光无限,三房就是能跟着喝一口汤都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如此一来,他高兴的亲自跑了一趟陇西,为表隆重还请了最好的媒婆去提亲。 当时的三房正落魄到靠典当薄田度日,猛地听闻这么个大馅饼,被砸的七荤八素,当即便交出祖传玉佩作为信物,并许以正妻之礼,三媒六聘。 关老爷高兴的合不拢嘴,吃醉酒叫了一晚上的贤婿。第二天连忙赶回胶东,宣布这个大喜讯。 因为嫁的是名门望族,关老爷恨不得拿了一半家产给闺女添置嫁妆。一来是只有这个独生女,二来是希望夫家高看一眼。最重要的是,叫整个胶东人都瞧瞧,看谁还敢嘲笑他老关家女儿嫁不出去。 关姑娘满怀激荡的嫁了过去,成亲后才知道,这个家,整个就是个空壳子,就指望着她丰厚的嫁妆嗷嗷待哺呢。 要是别的姑娘,只怕早就和离了,或者心如死灰,守着嫁妆独自过日子。可关姑娘是谁啊,从小掌家,心眼和胆识比一般男人都要强几倍。 当即便下了决定,把嫁妆看的死死的,谁也别想染指。另外,瞧瞧把三房上下盘算一圈,看看还能榨出什么油水。 这一琢磨,别说,还真让她发现了点门路。 李家在陇西这一块儿也属于世家大族,田地铺子都不少,因为挨着远,又加上长房夫人早年身故,姑娘进了宫,这些东西如今都是悬着,成了没人管了。 关姑娘当即决定,动身去京城,以兄弟媳妇的身份去拜见长房。 她直言三房如今日子艰难,长房和二房又远在京城。老家的产业不如由他们来打理。每年留些度日的嚼头外,其余的都让庄子管事一并送来。 她模样敦厚,加上长房的确人丁稀少,二房夫人又出生世代书香,不屑沾染铜臭,当即也同意了这个决定。 就这样,关姑娘达成了她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事,不消说也知道了。 这些年,她逐渐更换了庄子的管事,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 没几年时间,便胆子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做点假账目,等到后来,瞧着长房人丁凋零的不成样儿,二房又都是没主心骨的。索性称天灾,收成锐减,就这么着,竟然吞下了不少银子。 再后来,李家出事,关姑娘索性连老宅都霸占了。紧紧握着这些东西不松手,这些年过的是越来越威风了。 并且,她好像是以自己为模板想到了一条新思路,巧舌如簧,转哄些商贾之女娶来充盈门楣。这些年来,三房里活活养成了个斗鸡场,明面上还一片和平,背地里,枕头风的,上眼药的,活活弄的像是女子的炼狱。 关姑娘却乐此不疲,毕竟她熬成了太夫人。身份权利,皆成为了食物链的顶端。 试问,这样的人,老泪纵横的说要交出掌家大权?还不如一刀剜了她心让她来的舒坦呢。 李延秀说过:三房里的人,一个个瞧着眉清目秀,亲善可人。实则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趁着你不注意,就会直击要害。 第239页 洛英望着这位曾经的关姑娘,如今的太夫人。那鳄鱼眼泪尤在,再想起李延秀的解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太夫人人老,眼却未花,见洛英一笑,心道: “现在笑的好,等过几天,且看你能不能还笑得出来了。” 她从未漂亮过,天生对姿色艳丽的女子便带着敌意。这股敌意一直到皮囊松弛,华发丛生,也从未减削半分。 洛英盈盈一拜,柔声细语道:“我年纪尚浅,又初来乍到,怎好做这样大的主。太夫人疼我,便替我再多管上几年吧。” 这话一出,太夫人眼底的得意瞬间僵住了。 晚辈都在,太夫人为了给洛英个下马威,还请了些宗亲来,为的就是若是洛英胆敢张口夺权,不消自己开口,宗亲们就能喷死这个年轻媳妇。 可没想到,人家非但不接茬,反而将了自己一军。 听听,替我多管上几年。 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暗指:虽说如今这些东西是你在管着,可轮起来,都是我长房的财产。我今日愿意让你管,他日我要收回,也与你毫不相干。 太夫人恨恨的咬碎了一口假牙。 偏生这群宗亲来的都是老爷们,一点弯弯绕没听出来。他们是既得了太夫人的好处,又想沾沾洛英的光。万一长房东山再起,好歹也能提携提携这些破落户亲戚们不是。 霎时间,这些人将洛英恭维的,更有甚者,同乌戈称兄道弟,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他们的主场呢。 这一烘托,更显得三房雀占鸠巢了。 还好,太夫人及时打断了这些的热络气氛。开口便道: “一路舟车劳顿,也困乏了吧。我已经命人打扫出来了院子,只等着你们安住。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便同三丫头开口,她叫你一声嫂子,你便将她当亲妹子使唤吧。” 陈氏笑意盈盈上前,自然的牵起洛英的手,亲昵道:“那到真是我的福气,有这么漂亮个嫂子。只是我们眼界窄,比不得嫂嫂,若是哪儿做的不周到,还请嫂嫂千万提出来。” 陈氏刚说完,就听到一声冷哼:“麻雀飞上枝头,也当不了凤凰。” 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第130章 .勾心斗角这哪儿是什么勋贵人家,分明…… 这一声,成功的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太夫人脸上不见喜怒,似乎没听到似的。周遭几个年纪大的夫人,各个犹如槁木,面无表情。而年纪小一些的媳妇们,则面面相窥,还有甚者,摆出了看热闹的姿态。 唯有陈氏,笑着对那说话的妇人道:“大嫂可真爱说笑,今儿是个好日子,一大早的确有喜鹊在枝头叫呢,都是因为咱们家这位贵客啊。” 说罢,又十分熟稔的挽着贞娘的胳膊,撒娇道:“老夫人可不知道,今儿真神了,早早的喜鹊就在枝头叫喳喳。可不,把您二老给盼来了。我们府上,还真是蓬荜生辉呢。” 她笑着打圆场,却有人并不领情。 那声音再度挑事: “弟妹,怎么说你娘家在潍城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如今这么没节操。是不是怕人家收回老宅,你没地去了,所以才上赶着当个哈巴狗啊。” 这回,洛英看清楚了。 说话的妇人年约三十上下,容貌寡淡,面色枯黄,双眉细长高挑,眼睛不大,颧骨却凸的很高,嘴巴又扁进去。只是瞧着,便生了副不好相与的刻薄面相。 再看她身旁站着的潘妈妈,洛英心中瞬间明了。 陈氏听了这话,霎时,泪个子在眼眶里打转,抖着嘴唇,十分委屈的质问: “大嫂,都是一家人,你何必,何必要这么说话呢。我知道,大嫂你是觉得绮红有孕,便对我也怀恨上了。可大嫂,莫说绮红是大哥自己讨要去的,就说那丫头如今怀着咱们李家的骨肉,我也得对她好些啊。” 哟,大门还没进呢,瓜就吃上了。 吴氏面色一变,横眉冷竖,开口便骂:“不是你存心挑唆,那小贱人能怀上身子?往自己大伯子屋里塞人,你们陈家的好家教!” 陈氏一听这话,顿时也不装了,直接一改方才委屈模样,低声道: “我尚在闺中时,便度过《女则》,《女戒》,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必,吴家世代书香,比我学的要更多吧。”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吴氏的怒火,特别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一句。 吴氏快步上前,甚至都不顾潘妈妈的阻拦,扬起手就要打人。 “给我住手!” 太夫人终于开口了。 她痛心疾首,指着吴氏的手直抖:“你们,你们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看着还要说什么,却突然白眼一翻,众人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搀扶着太夫人就下去了。 门口堆着的花团锦绣,瞬间散了个七零八落。只剩下陈氏上前对洛英一行人抱歉的福了福身,才赶紧住着太夫人去了。 洛英不慌不忙,对引路丫鬟道: “你先带我们进去吧。” 路上,贞娘看了眼前面的小姑娘,离着尚有些距离,凑到闺女身边,皱着眉头: “这三房哪里有点世家的样子,连暴发户都不如。大庭广众,妯娌之间公然斗气,真是不怕人笑话。” 洛英偷笑:“本就是出了五服的亲戚,没落的家中嚼头都发愁。也就撞了大运,娶回来了个精明的媳妇,否则,估计都得在街上讨饭了。” 第240页 贞娘叹气:“亏你还笑得出,我都愁死了。这大户人家之间,勾心斗角是司空见惯,却没有这般直接撕破脸皮的。与这样的人同处一室,往后的日子你可怎么过啊。” “又不是我婆婆,也不是我妯娌,我怕什么。” 贞娘转念一想也是:“横竖咱们是来多难的,就权当自己是客人吧。” “那可不行。” 洛英驳道:“娘,我有我的想法,回头,我细细跟你说。” 庭院之大,已经走了一炷香都没到尽头。可想李家财产之庞大,祖产之辉煌。而这些,原本都该是她们的。 做了一年多的李家儿媳,如今,也让她为李延秀做些事吧。 她们住的地方叫做芜园,位置不算太正。不过前面紧挨一片荷塘,这个时节,荷叶未残,还留有一些绿意。看着芦苇丛丛,瞧着小船飘荡,还真是有那么些美的雅致。 园子里面配备了四个丫鬟,模样生的都不算周正,这也算是老宅的一项特色了。 引路的丫鬟叫五柳,是陈氏身边的婢女,没有其主人那么巧言善辩,不过行事落落大方,很是稳重。 当即将宅子里大概的位置,常住人数交代一番后,又对今儿的事情表示歉意,并说等太夫人那边缓过来,她们夫人定会来探望的。 又交代四名婢女,缺什么只管去找她要,一定要尽心尽力的伺候英夫人,这才福身离去。 五柳走后,洛英打发四个丫鬟收拾庭院,自己则接过小虎子,微微松了口气。 乌戈被贞娘打发去他们屋子收拾了,这会儿见女儿满面困色,便道: “折腾了一上午,你搂着孩子去歇会儿吧,我把东西给你们摆好。” 洛英站起身,大了个哈欠:“行,娘,那我喂喂他,正好跟着睡一觉。您也别忙活了,也去歇歇吧,我看这儿啊,咱们得抓紧时间就睡,养精蓄锐了,才好从容应对。” 贞娘看着女儿抬不起的眼皮,心疼的紧,推着她进里屋,催促道:“凡事还有你娘在前头挡着呢,不许多想,赶紧睡去。” 洛英可不客套,抱着小虎子身子一闪,便进去了。 贞娘放轻了手脚,没一会儿,感觉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进去一看,果真,母子俩都睡熟了。 她蹑手蹑脚的替女儿和外孙盖上从家中带来的薄被,又抱起床榻上准备好的锦被,去自己屋里仔细检查了。 屋子比他们住的要大,乌戈收拾起来费劲,还有许多瓷器字画,他是个粗人不大会弄。这会儿见了贞娘来,跟见了救星似的。 “你可来了,他们娘俩睡下了?” 见贞娘点头,乌戈松了口气,抬袖擦去额头汗珠子:“你看看,这些个东西,都往哪儿收拾,怎么弄。你指挥,我来做。” 贞娘环顾一圈,也难怪他下不了手。 屋子里面收拾的格外雅致,什么梅瓶,玉摆件,字画,琳琅满目。 但是只要仔细一瞧,就看出破绽了。 这字画明显落款就不对,纸也太新。炉子是仿的宣德款,梅瓶上面的青花,太死板。 总的来说,这一屋子富贵,竟没一个是真的。 若非她从前在宁家待过,还真被糊弄过去了。 贞娘一挥手,大刀阔斧: “把他们的东西,都收箱子里。” “好嘞!” 得到指令的乌戈,像是开足了马达,他就这点好,只要是媳妇吩咐的,从来不问,照着做就是了。 没一会儿,东西都整理利落了。 把自家的东西一样样摆上,嗯,瞧着顺眼多了。 虽说她们也没什么名贵的东西,却一样样都是女婿和女儿挑选的。样子简洁古朴,还有两样真家伙,可比他们这满屋赝品加一块儿强多了。 乌戈却浑身不对劲儿起来。 他别别扭扭的指着窗户外头,对贞娘求助:“你能不能让她们都走啊,我伺候你们就行了。” 贞娘没当回事:“入乡随俗呗。” “我,我这不是浑身痒痒,想洗个澡嘛。你说她们在这儿,我我也没法洗啊。” 中年糙汉子被这几个丫头给弄得浑身难受,进门到现在,屋都不敢出去。 贞娘这才反应过来。 乌戈是北魏人,用不惯泡澡的木桶,多年的习性都是在后院里直接冲冲就得。 从前就他们俩,后来来洛英这儿后,也是天黑到后院冲洗。可如今这院子里多了四个丫头,也难怪他不自在。 贞娘笑着将一块儿手巾塞到他怀里,笑着往出去推:“只怕只有委屈你了,反正天也要转寒了,就在屋里洗吧。” 草原上长大的汉子,不羁惯了。如今进了这深宅大院的,猛地像是野马给拴上了嚼头。 可他也知道,为了英子,凡事比不的自己家。 不过—— “那,你给我搓背。” 某糙汉脸不红心不跳,厚着脸皮往媳妇儿身上凑。 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胰子香味,心猿意马的喷着热气:“不白忙活,我也给你搓。” 夫妻两人,怎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贞娘横了他一眼,娇嗔道:“要死了,都做外祖父的人,还这么没个正形。” 乌戈见她没直接拒绝,嘿嘿一笑,一下子搂住那细腰:“咋啦,当外祖父了,该疼媳妇儿也得疼,该纳粮咱也得纳粮不是?” 第241页 他毛发旺盛,络腮胡子扎的人生疼。气的贞娘往开了推他,无奈那胸膛犹如铜铁,怎么也推不动。 气的贞娘骂他:“快躲开点,这一身臭汗的。晚上洗干净过了再说。” 见她松口,乌戈眼睛顿时一亮,臭不要的在她脸上重重一亲:“好嘞,那我现在去继续收拾,晚上咱一起洗啊。” 说罢,像个孩子似的,高兴的去院子里了。 贞娘望着他的背影,一抹脸,抿着嘴笑了。可抬眼一瞧这满屋子的赝品,当即眼色又冷了几分。 这些东西,可不能就此算了。好歹也要叫三房这些人知道,她们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泥腿子。 第131章 .刁奴恶主强者抽刀向强者,弱者抽刀向…… 李家老宅,主屋。 齐妈妈屏退众人后,关上屋内门窗,慢慢走到寝室内。 床榻上,太夫人靠着闭目眼神,听到脚步声后睁开眼睛。目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住下了?” “是。” 齐妈妈是她的陪嫁,这些年来,也算是唯一一个被她信任的人。许多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事,皆交由她来处理。 “哎。” 太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这老大媳妇,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离着老三差远了,由此可见,什么高门贵胄,养出来的不过也是没见识的妇人罢了。” 齐妈妈忙捧来斟好的茶水,笑着打趣:“这门第之说,本就不对。小姐您这份胆识,就是那位李家嫡出的姑奶奶,也是比不过的。” “这话倒是。” 太夫人嘴角含笑,将吃了一半的茶碗放在掌心,颇为得意的扬了稀疏的眉毛: “若是我坐在那个位置上,起码李家还要比今日更加光辉耀眼。只可惜呐,世间多少女子,逃不出一个情字。真是可惜。对了,” 她突然道:“你看今儿进门那个洛英,如何?” 齐妈妈从善如流从她手中接过茶盏,又开始替她摘去抹额。一面道:“我也说不好,不过,一介农女,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来,想必也是有几分手段的。” “哼,有什么手段?” 头上猛地一松,太夫人舒适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鬓角双指按压的力度:“不过仗着一身好皮子,在爷们跟前卖弄风骚罢了。” 齐妈妈知晓她最不喜欢就是长相漂亮的女子,忙附和:“是啊,瞧着就有些轻浮。没想到长房落寞如斯,竟看皮相娶起了女人。幸好三房有您给长眼,这家才能开枝散叶,繁荣昌盛。往后这家啊,还是得您来当才行。” 这话,算是说到太夫人心坎上了。 嘴角忍不住勾起满意的笑。 这会儿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许多话太夫人也不再掖着: “是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能管好什么?有我在一天,这个家,谁也当不了。” 见她心情好,齐妈妈见缝插针捧道:“可不是?即便有天真要放权,那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呀。咱们府上几位夫人,孙夫人,哪个不比她强。” 太夫人一听,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秀芝啊秀芝,你这年纪越大,真是越滑头。如今跟我都玩起心眼了,说吧,是不是老三媳妇,又给你偷着掖着送什么好玩意儿了?” 齐妈妈被戳破,也不惊慌,舔着老脸笑道:“奴婢是个什么出身,自己清楚的很,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姐您就是那得道的高人,丫鬟我就是个跟着沾光的鸡犬。说是送几个吃酒的钱,还不都是看在小姐您的面子上。” 太夫人含笑斜了她一眼:“老三媳妇才给你几个吃酒的钱?你这酒,吃的是琼浆玉液不成?” “什么都瞒不过您。” 齐妈妈嗔道:“这不是我那小孙子,前几日在县学里跟人起了口角,俩孩子瞎闹不慎给人推了一把,恰好就撞脑袋上,没气了。我们赔了二百两银子,那家还要讹人,是三夫人帮着给平了事。您说,老奴得了人家这么一个人情,可不得在您跟前,说几句好话嘛。” “你呀你呀。”太夫人笑的没脾气:“就这么档子事,还值得你费心思。不过这刁民着实可恨,二百两银子,都够他全家嚼头了,还要讹诈,也该叫老三媳妇好好治治。” “可不是。” 齐妈妈附和:“您不知道,之前嚷嚷着要去府衙告咱们家呢。可怜我那乖孙被吓得,躲在家里好几日子不敢出门,哎哟,老身不敢跟您说,也是怕您再着急上火,那可得不偿失了。” 太夫人憎恶的皱起眉头:“哼,自古衙门大门是没钱有理莫进来,还把谁糊住了不成?那二百两子,你一个子也不许给,这种刁民,活该他家断子绝孙!” 齐妈妈趁机道:“可说是,就是县学那边.....” “怕什么?” 太夫人眼睛一横,慢条斯理十分有威严:“拿我的名帖,就说是我亲自嘱咐的,你的孙子,不就是我李家的人?看谁敢不卖这个面子!” 有了这句话,就等同于圣旨,齐妈妈眉开眼笑着又说了几句奉承话,决口不再提陈氏的名字。直到伺候的太夫人舒舒坦坦准备睡了,才出去准备告诉儿媳这一消息。 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夫人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她用尽大半辈子的时间,把整个老宅围的严严实实,上上下下水土不进,却在一件事上,出了岔子。 第242页 齐妈妈连忙出去后,到了侧门见焦急的儿媳妇正在巷子里来回徘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叫道: “宝柱娘,你过来。” 妇人一听到婆母声音,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忙一溜儿小跑,到了跟前气还没喘匀呢,开口急冲冲问:“娘,咋样了?” “老太太出马,还能有错?”齐妈妈得意洋洋,从怀里掏出了太夫人的名帖,递给儿媳:“已经妥了,拿着这个,带着宝柱回县学。告诉那个不开眼的夫子,好好的教我们宝柱,往后他可是要做举人老爷的。能教举人老爷,那是他八辈子的造化,祖坟冒了青烟!” 妇人接过帖子,见上面描金錾银的,十分名贵,当即小心翼翼贴胸藏起来。又问:“可那个周文远家里,不依不饶的。说要去县衙告咱们呢,这可咋办啊娘。” “告呗,你怕啥?”齐妈妈眼珠子一瞪,哪里还有方才在太夫人跟前附小讨好的模样:“他一个没头没脸的穷哈哈,跟咱们斗?给他俩胆子!” 又见儿媳妇这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行了行了,按照我说的就是,你赶紧收拾收拾送宝柱先上学去。天塌下来,还有太夫人顶着呢,你怕个啥!” 妇人本是童养媳,从小受婆母的气,所以从来不敢反驳。只有垂着手,转身向家走去。 齐妈妈见状,在后面跟着嚷嚷一句:“给宝柱买点酱肘子回去,压压惊啊!” 交代后,见媳妇也不知道回头说一声,顿时又嫌弃起来,嘟囔着转身,一弯腰,进了偏门。 有一个东西,叫做蝴蝶效应。 这个效应,不知不觉,在她们身上产生了。 妇人按照婆母交代的,果真顺利把儿子送进了学堂。而那孩子见自己惹出祸事后,不仅没挨骂,还吃上了酱肘子,照样上学,且同学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惊恐,顿时觉得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真实好极了。 他变得愈加变本加厉,顶撞夫子,课堂公然打呼。此类数不胜数,再此不一一列举。 一直到半个月后,贞娘在一次出门后回来,带回来了个奇怪的消息。 “今儿听到有人说,李家仗势欺人,打死了人还用强权压着。苦主就在县衙门口跪着,是个汉子,哭的声泪俱下,腿也断了,瞧着怪可怜的。” 洛英正在给小虎子换衣裳,听了这话,手上一顿。 贞娘把这件事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感慨的很:“一个伺候人的刁奴,也敢干这种事,由此可见,这些年三房犯下的事,只怕只多不少。” 洛英抱起换好衣裳的小虎子,在怀里轻轻哄睡:“娘从前在宁家待过,这三房跟宁家比起来,如何?” 说起这个,贞娘就忍不住一肚子气: “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这三房,是从内到外都怄烂了。杀了人后,不仅没点忏悔之心,还耀武扬威。声称衙门大门没钱别进去,你说,这也太猖狂了。” 这熟悉的一句话,让洛英一下子想到了多年前。 那会儿,村里的那个老梁头,也对她说过这句话。 后来呢? 若非因为李延秀仗义出手,估摸她也早被逼的要不上吊跳河,要不被老梁头霸占了吧。 要是李延秀在,他会管吗? 洛英陷入了沉思。 * 知县最近嘴角生了个大泡,一碰,就疼得火烧火燎的。 他最喜欢的瑞夫人捧了菊花茶来,在一旁打着扇子,安慰道:“老爷何必跟这种人生气,直接叉出去,打远些不就是了。” 一听这话,知县气的茶也不喝了,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极其败坏: “你知道个屁!” 什么叫头发长见识短,这就是! 知县顾不得洒出的水渍,负手焦急的在屋里转来转去。最后一挥手:“请师爷。” 然后,眼睛冲着瑞夫人一瞪:“还在这儿干嘛?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瑞夫人心里有气,也不敢对知县撒。等出了门后,去问了她做捕快的兄弟,这才明白整个事的来龙去脉。 县学里前一阵子,俩孩子打闹起来,结果有一个孩子被打死了。按照律法,打死人是要偿命的。 可打死人的那孩子,祖母是李家太夫人的陪房,整个李家说一不二的人物。何况,人家儿媳妇还亲自拿了太夫人的名帖来。 县衙以孩童嬉戏,并无证人糊弄了过去。那打死人的孩子,照常上学,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知道哪儿跟筋不对,竟然聚集了一帮人混子,跑去人家苦主家里,把家给砸了不说,还把那孩子的爹腿给打断了。 并且,留下一句狠话: 要是再不识趣,下次就要了他的命! 这件事,终于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而这个人,不是外人,正是李家如今大房唯一的女主人——洛英。 第132章 .自投罗网一个齐妈妈倒下去,千万个齐…… “什么?” 齐妈妈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停下手中筷子,一脸错愕:“你说谁?” 宝柱娘垂着头,缩着肩膀,怯懦到道:“娘,县衙里来人,把宝柱给带走了。” 齐妈妈怒道:“你是个死人不成,就眼看着他们把我大孙子领走?” 妇人直掉眼泪,也不说话,唯唯诺诺的样子,看着她就火冒三丈。 第243页 “起开1\ 齐妈妈把儿媳妇推了个屁蹲,火急火燎冲着外面走。刚出门,停下转身回去,嚷了一嗓子,叫了几个家丁,跟着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往街上而去。 妇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灰都顾不得拍,忙不迭去追了。 齐妈妈心里头越想越气,索性命身后两人先去那男人家中,给人家屋子拆了。再带着剩余几人,直闯县衙了。 才到县衙门口,便瞧出不对劲儿了。 县衙门口,百姓们满满当当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了是她,顿时目中皆露出愤色,更有甚者,对她脚边狠狠啐了口浓痰,那眼神,更不得吃了她。 三人成虎,人多势众,饶是刚才还满腔怒火趾高气昂的齐妈妈,这会儿气焰也被众人给生生杀下去了大半。 齐妈妈心里臭骂这帮刁民,底气不足的走了进去。 等一进去,瞧见眼前,顿时,又不淡定了。 宝柱被五花大绑,跟拴猪一样结结实实的捆着,扔在大堂前。 齐妈妈嗷的一声,就冲了上去。 “我可怜的大孙子啊,是哪个没有王法的东西,把你弄成这样。知县老爷呢?我要状告那人!” 堂上,往日还和颜悦色的知县,突然一拍惊堂木,瞪着眼睛十分威严,喝道: “大胆!大堂之上,岂容你这妇人再次喧哗?倘若再扰乱公堂,直接杖则十大板!” 周围衙役似乎是为了烘托气氛,跟着喊起了威武二字。 长长的调子,满是肃杀之气。齐妈妈不过就是个纸老虎,这会儿见了这阵仗,顿时声音也没那么大了。直喊冤,说自己孙儿是无辜的。 “他怨?先是打死同窗,不知悔改,反而继续施加毒手,将苦主父亲双腿打断。这样恶毒的人,本县若是不严惩,简直对不住头顶这乌沙!”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齐声高呼:“杀了他,杀了他!” 整齐划一,气势恢宏。 齐妈妈顿时被唬了一跳,连忙解释:“不是的,上回不是这么说的。” 上回也是这个知县,说的是与她的宝柱无关,是那刁民讹诈啊! 不等她说完,知县猛地又拍惊堂木:“上次本县是被你这妇人所骗,幸好,幸好上苍有眼,让本县看清楚了这厮的真面目。” 他义愤填膺,唇角上的胡子一翘一翘:“本县寒窗苦读数十载,誓为天地立命,为百姓请难。如今,这等败类不杀,岂容他再荼害旁人?” 说罢,抽出面前签子,扔到地上,大喝一声:“打!先重打二十大板!以慰苦主在天亡灵。” 衙役拖着长长的杀威棒,吓的齐妈妈连忙趴在宝柱身上,杀猪一般的叫着: “你们敢!我乃是李家的人,如今我家小爷在外头为朝廷卖命,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他的家人吗?” 县衙还没开口,人群中,突然一记响亮声音,娇声斥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家世代忠良,断不会养出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恶徒。打着李家的名声在外面招摇撞骗,尔等哪儿来的胆子!” 齐妈妈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人群之前的洛英。 她身着一袭月白长裙,头戴金钗,满面威严,哪里还是刚进府见的温婉可人的模样。 齐妈妈有瞬间的恍惚,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洛英跪下磕头: “英夫人,英夫人我是太夫人身边的齐妈妈啊,您救救我孙子,救救我孙子吧!” 洛英视线越过她,直接看向上面坐着的知县,朗声道: “知县大人,我听闻有人打着我李家名声四处招摇,特来此证明:我李家上下一心,遵法守纪,定不会做此等事。换句话说,犯下此罪行之人,定不是我李家人。” 齐妈妈没想到这个没根基的小妇人胆敢如此对自己,顿时怒道:“你!” 洛英又道:“途经此地,正好瞧见有人行凶,我便多了个事,一并把人给带来了。” 话音落下,身后有人押着两个家丁装扮的,推到了堂前。 那两人一跪下,立马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争先恐后指证: “是齐妈妈,齐妈妈听闻那家居然敢状告她孙子,便叫我们兄弟去拆了他们的房子。我们兄弟真的是无辜的啊,求知县大人饶命,饶命!”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愤怒的吼叫。 齐妈妈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有词:“我是太夫人的人,我是太夫人的人。” 知县猛地一拍惊堂木,怒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本县管辖之地竟然接二连三发生如此之事,来啊,把这刁妇一并给我拿下!” 直到左右人上来将她押解,齐妈妈才如梦初醒,高呼道:“我是太夫人的人,你们谁敢动我?” 洛英挑眉:见过蠢的,可没见过这么蠢的。 她倘若是别这么嚷嚷,没准太夫人还真会股念旧情,想个法子。可是她在公堂之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抬出太夫人名号去压人,只会让人觉得,太夫人也是一丘之貉。 如此,只怕注定要被舍弃了。 果不其然,请去问话的衙役带回了太夫人的话: “此人原是在我身边伺候,只不过我一向教导她们要一心向善,多做善事。却没想到,此人阳奉阴违,实在可恨。望知县秉公办案,替苦主洗去冤屈。太夫人另奉上一千两银票,一半安慰苦主,另一半,捐入寺庙。” 第244页 人们发出欢呼,而齐妈妈,明白大势已去,彻底的昏死过去。 洛英不动声色转身从沸腾的人群中悄悄离开,径直回到老宅。 进屋后,先换了衣裳,净过手后才去抱儿子。 “这件事,怎么样了?” “那齐妈妈自己作的一手好死,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只是可惜了那只老狐狸,遛的倒是快。” 贞娘却有旁的担忧:“你暗中书信命知县秉公处置,又公然出现在公堂。只怕瞒不住太久,那太夫人万一起了旁的心思,怎么办?” “怕什么。” 洛英搂着儿子胖乎乎的身子,感觉这孩子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娘,如今我不怕她出手,怕的是她不出手。” “这些年,光是看那个齐妈妈张狂的模样,就知道太夫人肯定手脚不干净。一个齐妈妈是意外,那再有别人呢?到时候,太夫人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伪善,自然会破灭。” 贞娘还是觉得凶险:“不然,先委屈委屈,等女婿回来再说?” 洛英突然灿然一笑:“娘,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延秀,为君奔赴千里,生死攸关。而她,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怎么配站在他身边呢? 况且,她说了,要送给李延秀一份大礼。 一份,让他意想不到的大礼。 第133章 .螳螂捕蝉齐妈妈一事,算是洛英…… 齐妈妈一事,算是洛英正式与太夫人撕破脸皮。 太夫人估计是受的打击太大,假病变成真病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不知道还以为要一病呜呼了。 家中大事皆在她手中,可这一躺下,许多内宅的琐碎事,便自顾不暇了。 这么一来,底下的纷争便开始了。 潘妈妈端来一盅燕窝,瞧着自家姑娘穿的素净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小姐,我记得咱们柜里还有一匹银红的缎子,拿出来裁两件新衣吧。” 吴氏寡淡的脸上喜怒不显,三白眼显得面目不善,让人很是惧怕: “那些轻佻之物,我可不用。” 潘妈妈一个眼神,周围两名婢女垂手而出。 见四下无人,潘妈妈才劝道:“我的小姐,您就改一改性子吧。姑爷他为何总是流连那个绮红?不就是她温柔乖巧,可着姑爷的心了嘛。” “啪!” 吴氏板着脸,把手中篦子拍到桌上,语气不善:“别跟我提那个娼妇,她甘愿去当爷们的玩物,那是她自甘下贱!” 一提起绮红,就忍不住想起妯娌陈氏,她心里头更是妒火中烧。 同一年嫁进门的媳妇,陈氏除了模样比自己好看之外,李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她,称赞她。更可恶的是,连三弟带她都格外好,成亲三年了,到现在院子里连一个姨娘都没有。 反观自己这边。 吴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微微垂下了眼眸。 潘妈妈奶着她长大,早将她当自己亲闺女一样疼。如今见了她这模样,心疼的厉害,忙哄道:“小姐快别难受了,不管怎样,您都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有您生的才是嫡子,那小妖精的种,不值钱的。” 见她不言语,潘妈妈软了口吻:“小姐,您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要强。姑爷是个男人,更好面子。您偶尔放下身段,夫妻间,没什么不可以的。等回头生下嫡子,那就是长房长孙。您瞧太夫人的身子,这中馈,迟早是要交到您手上的。” 吴氏继续沉默。 许多事,过于耻辱,她无法对任何人言明。 良久,就在潘妈妈以为这次又是对牛弹琴后,吴氏突然问道: “妈妈,听说妇人产子,犹如鬼门关闯一趟,是真是假?” “话也没那么邪乎。”潘妈妈以为她想通了,忙解释道:“这没经验的女子,孕期若是吃了不合时宜,或者孩子大小,都会影响生产。可小姐不怕,妈妈我生养了六个孩子,各个都好好的,一定会伺候好您的。” “不,妈妈,我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妇人在生产时去母留子。” 吴氏眼中的阴霾吓了潘妈妈一大跳,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要对绮红?” “小姐,可万万不可啊。这宅院里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咱可千万不敢做那种事。若是被抓了把柄,您可是一辈子在这个宅子里面都翻不了身了。” 潘妈妈的声音让吴氏觉得有些聒噪,她不耐的打断了:“所以,我不是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吗?” 潘妈妈不语了。 她虽然为人性情稍微傲气了些,却双手干干净净,从未沾过人命。 吴家时代书香门第,后宅里更是清静和睦,她也不明白,出阁前明明乖巧可人的小姐,怎么如今便成这幅样子。 见潘妈妈不语,吴氏耐着性子附小:“妈妈也知道如今情势紧迫,太夫人年岁已高,若是当真去了,我可是一点依仗都没有。那小娼妇在诞下男丁,这个院子里头恐怕更没我的活路了。妈妈,您难道忍心瞧着我无依无靠,孤苦终老么?”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瞧她这幅模样,潘妈妈心跟被扎一样的疼。 最终,她还是依了: “好,小姐,只是你要依我一件事。往后你一定要忍着性子,更别对姑爷摆脸子。否则去了一个绮红,还会有绮绿,绮紫的。” 第245页 吴氏见她答应,心下大喜,当即便一口应下。 此事传入陈氏耳中,正是当事人亲自讲述的。 “前一阵她送了几匹锦缎,还送了好些补品,三夫人,您说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会是,想要毒害我的孩儿吧。” 说话的正是绮红。 她的模样生的并不算太惊艳,胜在眉目温柔,声若银铃,开口说话时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佳人捧着凸起的小腹,面有愁色:“若真是如此,我是一刻也不敢在那住下了。” 陈氏斜看一眼,屋里人顿时全部散去。 等人走干净了,她才缓缓开口: “好妹妹,这你就多想了。” 陈氏装扮端庄却不失俏丽,加上眉眼含笑,生的一副喜庆模样,很是平易近人。 “如今你腹中的,可是李家下一代唯一的男孙。饶是她有天大的胆子,可不敢对你的肚皮动手。我猜想,八成是她转过弯了,明面上瞧着,是在讨好你,可实际上,却是想要展现自己宽容仁爱的行为,从而让大哥回心转意。” 说到这儿,陈氏掩嘴一笑:“不过是妇人争宠的常用手段,妹妹怎么连这个都瞧不出来?” 绮红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紧跟着,低头轻笑起来。 陈氏道:“妹妹怎么笑了?可是我哪儿说错了?” “哦,亏得夫人为我指点迷津,否则,我还真是坐卧难安呢。我笑是因为,” 绮红眼尾挂着一丝不屑,笑的也颇为讥讽:“亏她自诩名门闺秀,没想到为了争宠也得放下身段。如此,跟我有什么不同?” 她平日里没少受吴氏的窝囊气,虽说这枕头风都还回来了,可毕竟没亲自报复来的爽快。 绮红眼珠子一转,道:“夫人,您说,大少爷会吃这一套吗?” 话虽如此,可语气里慢慢的轻蔑,明显没把吴氏放在眼里。 陈氏如何听不出来,叹了口气:“这事啊,还真没准。” “就像你说的,人家是名门闺秀,与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出生的,云泥之别。从前不过端着架子,如今肯附小示弱,男人嘛,虚荣心一满足,可就指不定了。” 绮红一愣,再笑就有些勉强了: “不会吧,就她那副尊荣,大少爷怎么可能看的上?” “哟。”陈氏目中流露一丝狡黠笑意:“吹了灯,脱光了不都一个样儿。你也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况且大嫂模样是平庸了些,可那一身细皮嫩肉,实打实用银子养出来的啊。” 绮红不服,脱口而出:“不可能,大少爷厌恶她,至今为止都还没和她圆房呢。” 说出后,才恍然明白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顿时面色一白,也不敢坐着了。 陈氏一愣,心如鼓槌,尽量让自己面色平和:“你,说什么?” 绮红明白自己犯了大错,把大少爷在床笫之间告诉自己的秘密捅了出来。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她可真没活路了。 大少爷不怕吴氏,可不代表不怕太夫人。 吴氏是太夫人亲自去求娶来的,为的就是抬高自家门楣。便是为了两家交好,自己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于是,噗通一声,扶着肚子就跪了下去: “夫人疼我,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 陈氏这会儿已经沉稳下来,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模样,徐徐诱之:“绮红,你是我屋子出去的。我若是不向着你,你焉能有命享受今日荣华?” 绮红细细一想也是,便将这桩秘闻尽数倒出。 原来这桩婚事原本大少爷便不乐意,别别扭扭挨着新婚摘了盖头,被里面那张驴脸给吓了一大跳。 尤其是那张驴脸涂抹的惨败,还画着个血盆大口,像是要吃人一样。 大少爷一个激灵,酒劲儿瞬间就醒了。 从那以后,他瞧见吴氏就想起新婚之夜那张僵尸大驴脸,尤其是卸了妆的吴氏也没好看到哪儿去。让他连见一眼都觉得难受,更别提提起什么兴致了。 就这么样,成婚三年,吴氏迄今还是处子之身。 陈氏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哥也真是,哪儿这么数落人的。还大驴脸,幸好大嫂不知道。” 见她笑,绮红也跟着放松起来:“可不是,大少爷一提起来就恶心的难受。” “好了,这话就在我这打住,可不许叫第二个人知道。尤其是家里人,知道吗?” 绮红点头:“我明白轻重,幸好有夫人您处处帮着我,不然我真是在这个家里寸步难行了。” 陈氏宽慰了她几句,又问了她最近身子的状况,最后赠了些银票,遣人将她送了出去。 等人一走,陈氏那原本挂在脸上的笑,瞬间全无。目中阴森,仿佛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一般。 她准备出手了。 * 小孩子生的飞快。 才两个月的小人,胳膊腿肉乎乎的,每天醒来的时间便长。除了吃奶外,还会哼哼哼来表达自己的小情绪。 譬如这会儿—— 小婴儿拼命的晃动着胳膊和腿,发出急促的嗯嗯声。在没有得到第一时间的安慰后,情绪顿时暴躁起来,嘴巴一张,开始嗷嗷大哭。 听到声音后,贞娘忙进来,见洛英就坐在一旁,不满的很: “听到哭了也不抱抱,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第246页 “娘,别管他。” 洛英被这小家伙折磨的好几日都没睡个好觉了,伸出一根手指,递到他掌心。 果真,那蜷缩的掌心立马紧紧攥住,然后哭声变的小了一些,但还是吭吭叽叽的。 贞娘奇怪:“这是怎么了?饿了?还是拉了?” “还不是您和乌叔。”洛英笑着埋怨:“成日稀罕的跟宝贝似的,每天都得抱着。这不,抱上瘾了,放下就开始哼哼。” 像是为了附和娘的话,小虎子又开始扁嘴,眼看又要发功。外面突然闯进来个丫鬟,神色慌张,见了洛英,还未开口,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英夫人行行好,快救救我们夫人吧。” 第134章 .以死明志吴氏那张寡淡的眼,再也不会…… 贞娘和洛英虽说不大在老宅里走动,可为了安全,上下的人手还都算认的齐全。可眼前这小丫鬟,瞧着却十分面生,不由问道: “慢慢说,你家夫人是谁?” 小丫鬟哭的像个泪人似的,抽抽噎噎道:“我家夫人是大少爷身边的绮红姑娘,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吃过晌午饭后突然肚子疼了起来。这会儿已经见红了,求夫人慈悲,快去瞧瞧吧。” 洛英到底年轻,没经手过这些,还是贞娘明白,直言道: “这倒是怪了,你家绮红姑娘不舒服,不去医馆里请郎中,来请我女儿作甚?难不成,她是天上的神仙,看一眼,你家姑娘就好了?” 小丫鬟似乎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啊了一声,再说话,面色明显就有些慌张起来: “是,家中外出的牌子都在太夫人处,我们姑娘不敢叨扰太夫人。所以,所以.....” 这话明显说不通。 贞娘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她的谎言:“太夫人不成,还有上头几位夫人,夫人不成,还有几位少夫人。难不成还求不出块儿牌子来?又何必舍近求远,来我们院里。” 小丫鬟答不上来,只有不断的磕头,说若是洛英见死不救,那她们夫人就真的没活路了。 贞娘和洛英面面相窥,看着这丫鬟拙劣的表演。 从母亲方才的发难中,不难看出端倪。洛英这会儿心里头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开口道: “我才刚来,许多事都不清楚,不过我倒是愿意替你指条明路。” 小丫鬟眼前一亮,却听洛英继续道:“听闻三夫人是个热心肠的,不如你去求求她。” 小丫鬟一愣,旋即眼神开始闪躲。 当下,洛英和贞娘心里就全明白了。 既然话已经戳破,便也不必继续装这层面子。洛英直接端茶送客后,关上门,询问母亲的意见起来: “这绮红,不就是陈氏身边那个有了身孕的丫头吗?娘,您说她们唱的这一出叫什么啊?” 贞娘冷哼一声:“甭管是什么,反正没好事,咱们啊,千万别去瞎参合。” 又道:“这家人还真是妹规矩,一个姨娘,也敢自称夫人起来。这要是放在别家里,卖她八百回都够了。” 洛英噗嗤一笑:“娘,瞧您那愤愤不平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乌叔在外面养了姨娘呢。” “他敢!” 贞娘眼睛一瞪,旋即发现女儿捂着嘴笑自己,才察觉这下意识的反应有些太彪悍了。 不禁老脸一红,心里怪起乌戈那糙汉。都是他凡事宠着让着,这些年,竟把她的脾气越惯越大了。 心里头尴尬,不禁转移推诿:“还说我,你也不想想,女婿这一回倘若真是建功立业。这起子事,以后你家后宅免不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多学学怎么做个正房夫人,娘总不能护着你一辈子啊。” 洛英啊了一声。 贞娘以为女儿没听明白,解释道:“这正头夫人,有像太夫人那样的专横霸道的。也有陈氏那样八面玲珑的。还有吴氏那般,把自己弄成个怨妇的。但这三个,都不好。对待夫君,要进退有度,对待妾氏,要恩威并施,对待下人,要礼法并用。这样才能把一个家管理的井井有条,才能让夫君敬重你,妾氏惧怕你,下人忠于你。明白吗?” 看着娘这么唱片大幅的谆谆教导,洛英真是哭笑不得: “好啦娘,我知道了,您就别说了。” 再说,洛英在心里补充:源头不就在男人身上吗?为难女人干什么。李延秀要是胆敢找别的女人,她直接把那厮给收拾了,不就得了。 贞娘见女儿一脸的不以为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几分,不由悠悠的叹了口气。 原以为这件事只是内宅中一个插曲,没想到,小心谨慎,到底还是着了敌人的道了。 再有丫鬟来时,脸上就不那么客气了。 冰冷的面庞,说气话来趾高气昂,仿佛是对犯人宣判一般: “太夫人有请英夫人前去正堂,有要事商议。” 贞娘想起上午那事,不由的心里一震,担忧得很:“我陪你去吧。” “不了,娘。” 洛英安慰她:“您和乌叔踏实的带好小虎子就行,我自己去。” “可是......” “放心吧,只要李延秀没来消息,那就是好消息。李家人就不敢把我怎么样,说穿了,他们何尝不是在下注呢?” 贞娘个拗不过女儿,只有应下来。同时叮嘱她凡事不要着急,多听少开口。 第247页 待洛英跟着丫鬟去了正堂之后,瞧见那架势,一下子乐了。 传闻卧在病榻的太夫人,精神抖擞的端坐在主位,身后站着三名夫人。而屋子左右圈椅上,分别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他们身后,吴氏和陈氏,还有个圆脸蛋的娇小妇人规规矩矩的站着。 哟呵! 这一大家子,是聚在一起嗑瓜子吗? 洛英款款走上前后,对太夫人道了个万福。 太夫人嗯了一声,对她介绍左右的老头: “这是三太公,旁边的是五叔公,另外两位也都是我们李家辈分高的长者,平时家族里有个什么事,还都要靠他们几位来断个公平。” 洛英转身问候了几位叔公,叔伯。年长的两个还泰然若之的坐着受理,两个年轻一些的却直接站起来,客套的还礼后,邀了洛英去上座在太夫人右侧。 洛英看太夫人那黑掉的脸色,心里偷笑,故意道:“我年纪尚浅,怎么能坐在高位呢?” 年纪尚浅一些的是七叔伯,大约四十上下,蓄了山羊须,面白眉平,瞧着十分和气。 “此言差矣,你乃是长房长孙媳。无论如何,这位置都坐得。” 洛英只好却之不恭,等真的坐下后,不用瞧,都能感受到旁边太夫人身子已经僵硬的不像话。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七叔伯只怕要被太夫人杀死好几次了。 只可惜,太夫人再彪悍,对外,还是要仰仗男人的名声去做事。 无奈之下,她只有先委屈求全,心想着等一会儿看你怎么下台。 三太公年岁最大,头发胡子全白了,说气话来也是颤颤巍巍: “侄媳妇,你把我们叫来,所谓何事啊?” 一想到这位辈分最长,且最有威望的太公还是向着自己的,太夫人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三太公,家门不幸啊!” 太夫人痛心疾首:“我这一辈子,可说是为了李家恪守妇道,尽忠职守。老了老了,居然发生内宅争斗,毒害子孙这样的事。我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啊!“ 说罢,拿了帕子开始抹起老泪。 周遭人立马开始劝起来。 太夫人假模假样的擦干眼泪,梗着喉咙对众人道: “诸位想必还不知道,我儿身侧的红姨娘已经有了身孕,足足五个月。郎中来瞧过,是个男丁。” 底下人不免哗然。 绮红有孕这件事,大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原来已经请过脉,并且还是个儿子。 这就大不相同了。 生个儿子,起码后半辈子就有依仗了。况且大少爷对绮红的疼爱,日后这孩子,能不能记在夫人名下,洗个嫡子的身份,都未尝可知。 太夫人接着道:“原本,姨娘赶在夫人头里诞下孩子,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非是个男丁,我定是不能留下这个孽种。不瞒你们说,我原本都做好了,去母留子的准备。可没想到啊!” 这话,无疑又是一颗重雷。 下面的人面色各异,什么表现的都有。 有仓惶如吴氏,很快,就转为不甘,悲愤。 有诧异如陈氏,不过一闪而过,又恢复了泰然若素的神色。 还有圆脸的儿媳妇林氏,不悲不喜,垂着眼眸,叫人瞧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 太夫人的话,让绮红挣扎着从软榻上爬下来,踉跄几步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太夫人跟前: “太夫人要我死,我不敢不死,起码,起码还为李家,为大少爷留了后,我死得其所!可如今,如今我儿去的不明不白,可怜都已经成了型啊!苍天啊,我宁可死的是我,我宁可我去死啊!” 她面色苍白,又批了一身素裙,瞧着真是十分可怜。 太夫人的裙角被拽着,她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听。 见状,底下的人谁也不敢开口。 到底是三太公,位高权重,先清了清嗓子,道: “绮红,你把话说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绮红冲着三太公磕了个头,道:“三太公,前几日,夫人突然派人送来好些绸缎和补品,说是给我补身子用的。我十分感激,因为夫人从前一向不喜欢我,如今对我这样好。我想,定是我的诚心感动了夫人。这些东西,自是感激涕零,不敢不用。” “今儿一早,夫人又拆人送了盏燕窝来。我吃了后没一会儿,肚子就开始疼起来,等不及郎中来,腹中孩儿就没了。” 说到这儿,绮红泣不成声。 洛英是做娘的人,自然看的出绮红面上的心疼和悔恨。 绝不是装的。 她说完后,三太公抿了抿嘴,端起桌上的茶,颤颤巍巍的喝了一口,不言语了。 内宅之事,男人开口本身就不合适。 绮红说完后,吴氏红着眼睛抢白道:“我没有,她胡说!” 绮红声泪俱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忍让退缩,直愣愣的盯着吴氏,一字一泪,逼问: “燕窝不是你送的?还是说,你从未对我有过怀恨之心?夫人,您好歹也是堂堂名门之后,却敢做不敢认?吴家也算书香高门,却养出这般蛇蝎之人。你要想杀人,尽管冲着我来,可我儿,我儿何其无辜啊!他可是大少爷唯一的血脉啊!” 字字剜心,疼的吴氏嘴唇直哆嗦: 第248页 “你这个贱人,不许你侮辱我们吴家。你也配?你也配?” 她冲上来,对着绮红的脸高高的扬起了手。 潘妈妈急促阻止:“小姐不可!” 可到底还是晚了,吴氏那一巴掌,重重的落到了绮红脸上。紧跟着,她尤不解恨的抬脚在绮红的肚子上,连踹两下,算是做了这么多年一直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积累了多年的怨怼,随着这一巴掌和两脚,终于痛快了。 潘妈妈见太夫人面色大变,顿时意识到事情已经冲着无法挽回的那一面去。心中更是焦急,可偏偏她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丫鬟,把她死死扣住,没法上前去解围。 大概是心口堵着的石头豁然松了,吴氏突然扬起寡淡的脸,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她站的笔挺,高傲的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绮红,冷声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们吴家。” 吴氏抬起眼帘,目光越过众人,直接锁定在陈氏身上。 而陈氏,则目中微笑,一脸胜利的目光,似乎在无声的炫耀一般,看着吴氏。 电光火花之间,她刹那就懂了。 “是你!” 陈氏那得意的笑容,好像是在对自己宣判一个答案: 你输了! 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吴氏突然血流上涌,脑袋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烧的她彻底的理智。 “是你,你先把这小娼妇塞到我夫君身边,又和她联手弄掉这个孩子,来栽赃陷害于我。陈氏,你这才叫最毒妇人心!难怪我母亲说商贾之女不可亲近,原来,都是你这般的下贱!” “住口!” 太夫人猛然的一声呵斥,才让吴氏燃烧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些。 她茫然的回过神,对上太夫人那双怒不可遏的双眼,才幡然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太夫人她,也是商贾之女。 吴氏磕磕巴巴解释:“太夫人,我不是说您,我是说陈氏,我是被她给气糊涂了。” 可这会儿解释,就等同于掩饰。 “我看你是糊涂了,不糊涂的话,能办出这等事来?” 太夫人失望的看着她,语气生硬,再不复方才的不舍:“你太令我心痛了!” 这句话,犹如一桶冰水,兜头而下,泼的吴氏从内到外,都寒成一片。 她木讷的站直身子,环顾四周。 看到的,是一张张冰冷的脸,和幸灾乐祸的眼睛。 这些脸,不知不觉竟然都变成了陈氏那张,紧跟着又成了绮红的模样,搔首弄姿,耀武扬威。绕的她头晕眼裂,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潘妈妈忍不住哭喊出声:“小姐!” 吴氏充耳不闻,低低的发出笑声,紧跟着,那声音越来越大: “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没听母亲的话。应该选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我好后悔,贪恋皮相,最后挑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宠妾灭妻的混账。这个家里,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当家主母一手遮天,喜怒无常。这不是宅院,这是人间炼狱!把我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给磋磨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吴氏不顾太夫人铁青的脸,低语喃喃:“妈妈,告诉我爹娘,我后悔了,我不该不听他们的话。若有来世,我一定做个孝顺的女儿。” 说罢,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粗壮的门柱,猛地撞了过去。 众人措手不及,特别是陈氏,感觉到脸上猛地一热。再伸手一擦,忍不住发出了尖叫。 她浑身成了血人,而吴氏,早已经软绵绵的倒了下去。额前大洞还在汩汩的冒着鲜血。 趁着众人吃惊的空荡,潘妈妈再也忍不住,挣脱开左右两个丫鬟,扑倒在吴氏的尸首上。 “小姐,小姐!” 可吴氏早已经没了气息。 那张不讨人喜欢的嘴永远的闭上了,寡淡的脸如今瞧着,竟有几分可怜意味。 潘妈妈抱着吴氏瘫软的身子,哭的要快断气。 如此景象,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人,顿时面面相窥。毕竟谁也没想到,吴氏竟然这么刚烈,宁死不屈。 连太夫人脸上的怒色,都慢慢淡去。她闭上双眼,揉着指尖念珠,念了声阿弥陀佛,眉间似乎有股悲悯天人的意味。 可去的人,毕竟是去了。 众人缄默不语,静静的望着。大堂之上,潘妈妈的哭声响彻云霄,在众人耳边盘旋。 终于,她哭的脱了力,抬起头,老泪在脸上纵横。望着上首坐的太夫人: “老奴,一定会对我家老爷夫人,将这件原原本本告诉他们。我家小姐死了,可这冤屈,不能不明不白的跟着她。” 潘妈妈咬着牙,双手撑着身子站直,对三太公等人道: “诸位,等我家老爷夫人来时,劳请诸位做个见证。这一家子黑白不分,遇事不明,活活逼死我家小姐。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太夫人怒道:“牙尖嘴利,就是有你这种刁奴,才会引得我孙媳误入歧途!” “哈哈哈。” 潘妈妈大笑起来,笑声停止后,她恨恨的盯着上首的太夫人,怒斥:“若非你不分青红皂白,私设公堂,我家小姐至于用自戕来证明清白吗?你等着吧,你会有报应的!” 太夫人狠狠一拍桌子,嗖的一下站起身,胸前起伏不断,指着潘妈妈: 第249页 “把这个牙尖嘴利,翻弄是非的刁奴给我捆起来!” 吓傻了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从人群中过来两个壮婆子,不由分说,将潘妈妈五花大绑给压了下去。 潘妈妈临走时还在喊:“我是吴家的家奴,是生是死,与你李家何干?老太婆你不得好死!你逼死了我家小姐,如今还想堵我的口......” 随着人远去,潘妈妈的骂声终于消失在耳旁。 太夫人怒气犹在,众人谁也不敢开口。唯有洛英,端着茶,一口一口的满满啜起来。 年轻的七叔伯不知怎的,提了句: “吴家的家奴,咱们这么处置,不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洛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七叔伯,好像认识自己似的。好几次,有意无意,他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瞟过。 难道是多心了? 第135章 .原来是她毕竟死了个正经夫人,洛…… 毕竟死了个正经夫人,洛英本以为整个宅院里好歹会肃穆几日。可没想到,大家该怎样就怎样,这件事如同没发生过一般。 除了贞娘空闲时义愤填膺的咒骂几句说不像话之外,其余的人,似乎忘记了吴氏这个人。 又听说,吴氏院里的丫鬟都被发卖了。至于卖去了哪儿,无人得知。 洛英静静的看着更迭交换,心里那股不对劲儿越来越重,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 直到有一天,她和贞娘抱着孩子在窗前看荷塘景色时,猛然瞧见的那个熟悉身影。 “娘,娘。” 洛英拽了拽母亲的胳膊:“你看,像不像那天一早来跟咱们求助的丫鬟?” 贞娘把孩子递个乌戈,定睛一瞧,可不是! 怪了。 吴氏没了,绮红死了,就是吴氏院里的人都一个没留。可这曾经伺候过绮红的小丫鬟,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府里呢。 洛英决心去弄个明白。 秋季荷叶尚存,只是没了娇艳花朵。密密遮遮的,掩去了她的身影。直到靠近,那人也没察觉出,依旧激动万分: “当初可是说好的,那药只是会令人呕吐不适,并没说会导致流产。柳姐姐,我信你,可你不能把我往火坑你推啊。” 那柳姐姐的身影被假山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见。不过,她的声音清楚传来: “好妹妹,你怕什么?横竖现在人都死绝了,还有谁知道呢?这银子你拿着,买个铺子还是添点嫁妆,都随你,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点心意了。” “哼,这银子,我只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小丫鬟情绪格外激动:“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大夫人院里的丫鬟们,你们都给卖去暗门子里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真是好狠毒的心呐。柳姐姐,跟着这样的夫人,你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折进去吗?” 那名被唤柳姐姐的女子声音陡然一冷:“妹妹,我劝你,不该管的事,少管。有时候,知道的越少,自己就越是安全。这一百两银票你拿着,我会想办法把你的奴籍消掉,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柳姐姐,柳姐姐!” 小丫鬟气急败坏的声音到底也没拽的女子回心转意,不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耳畔。 洛英这才放心,伸手扒开一片苇丛,然后,清清楚楚的瞧见了那姑娘的脸。 没错,就是她! 小丫鬟手里捏着银票,眼里还有泪,最后一抬袖,擦干眼泪,掉头也匆匆离去。 只剩下洛英,还在原地思索。 方才的话不难听出,药是这个叫柳姐姐的给的,小丫鬟拿去给绮红下了药。 可问题是,这个柳姐姐又是谁。她背后的主子又是谁? 洛英内心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但如果真的是她,那么,瓦解三房的目标,就又进了一步。 她决定,铤而走险。 月上中天,正是困乏之际。 守门的婆子脑袋一点一点,犹如母鸡叨米。肥硕的身子瘫坐在地上,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浓重的呼噜。 潘妈妈被关在柴房里,奄奄一息。 从被关进来开始,她就拼命的捶门反抗,咒骂,绝食,该用的法子都用尽了。 如今,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嗓子也喊哑了,她不怕死,却怕自己死了,吴家人永远都不知道真相了。 恍惚之际,突然,她听到门栓响动的声音。 起初,潘妈妈还以为是幻听,可随着门栓动静越来越大,直到掉落在地上那一声清脆声响。 潘妈妈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只可惜,持续的伤心劳累让她眩晕的差点摔倒。不过,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勇敢的站着,死死的望着门口。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紧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钻了进来。 他似乎没想到潘妈妈还醒着,四目相对时有瞬间的诧异。不过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开口道: “我来放你离开。” * 潘妈妈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万分激动的对乌戈作揖:“多谢壮士高义,敢问壮士遵名?待我回了我家老爷夫人,一定会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我也是看不惯。这件事,另有蹊跷。” 说罢,把洛英听到的对话,缘分不动重复了一遍。并问:“你可知那个柳姐姐是谁?” 第250页 潘妈妈咬碎了牙,一面陆流泪一面恨道:“还能有谁,那人名唤五柳,是三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个小丫鬟,八成是绮红身边的穗儿,她是五柳调教出来的。” 说罢,哭道:“可怜我家小姐,白白送了性命。” 乌戈伸手阻止:“此处不是你伤心之地,还是先回去禀明你家老爷夫人才是正经。不过.....” 他回想着贞娘交代的,重复道:“这位太夫人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吴家能有一位身怀功勋之人前往,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潘妈妈擦掉眼泪,连连道:“有,有!” “我们小姐的胞姐,嫁的是定安侯世子。我会如实禀明,请她们为小姐做主。” “那便好。”乌戈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银两,递给车夫,又叮嘱几句,便命她们连夜赶路。 潘妈妈趴着窗户,急切的问着姓名。可乌戈只字未言,径直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到马车消失在浓浓夜色中后,墙壁后突然一个身影闪出,正是乌戈。 他摘掉锥帽,从方才出来的小门迅速进去,沿着小路一路极速回去。 屋内烛火幽静,贞娘和洛英都在等着他。 将锥帽递给贞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妥了。” 贞娘和洛英不约而同的都松了口气。 可紧跟着第二句话,又将两人的心给悬了起来: “那个五柳,是三夫人身边的人,还有那丫鬟,也是。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她下的手。” 贞娘和洛英面面相窥,旋即苦笑:“还真叫英子给猜中了。” 真是三夫人。 乌戈一个直愣愣的汉子,头一回知晓妇人之中的弯弯绕,心里觉得十分不舒服:“依我看,这鸟地方咱也甭住了。一个个心黑着呢,刽子手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她们可好,杀人诛心。人死了,还要背着黑锅。” 贞娘看女儿思索的样子,悄无声息的推着乌戈出了门。 等到了院子,才小声道:“闺女既然嫁了李家来,这些都是迟早的事。你往后快别说这些话叫她为难了。” 乌戈不服:“跟这帮喜欢阴人的玩意儿住在一处,我真怕咱闺女吃亏。” “放心吧,吃不了亏。”贞娘拿眼斜楞他,嗔道:“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嘛。” 这一眼,乌戈的大丈夫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夫妇二人如何老蚌生欢暂且不表,且说待天明时刻,洛英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一片。 乌戈早已经闻声披着衣裳到了院子,瞧着外面几个婆子匆匆忙忙往这边跑,声势浩大,不禁皱着眉头,道: “你们干嘛呢?一大早吵吵闹闹的。” 对于这个院儿的人,下人们谈不上尊敬,但也不至于怠慢。只是今日情况特殊,便不由的声音高了些: “我等奉命,来各个院中搜查。这位老爷,您就行行好,让我们去瞧瞧吧。” “胡说八道!” 乌戈从昨日事后,更是烦这群爱生事的老娘们,直接身子往门前一挡:“你们奉了谁的命?叫她亲自过来跟我说!” 婆子挺直腰板:“太夫人命我家三夫人如今接管后宅之事,怎么?难不成您还要三夫人亲自来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乌戈长笑不止,笑的那几块儿老货莫名其妙,心里发慌,才止住笑声,狠狠啐了一口: “我还道是你们那个太夫人下的命,什么三夫人也敢来闯?若是惊扰了我外孙,你们几个老货,担待不起!” 来的几人平素里都还算是有头有脸,整个宅院谁不称一声妈妈。如今被乌戈叫老货,陡然脸上一胀,怒道: “跟他费什么话,给我闯进去!” 一挥手,身后小厮便要上前。 “我看谁敢!” 乌戈双手叉腰,铁塔般矗在门口,双眼怒瞪,犹如铜铃:“不怕死的就上来,瞧瞧爷爷不生劈了你们。” 小厮心生惧意,不觉纷纷后退,气的那老货们口中直骂,却不敢上前。最后不得不僵持在此,命人去请来三夫人。 乌戈也不惧,就直挺挺的守着。一直等听到有人高喊:“三夫人来啦!” 说话间,陈氏款款而来。 贞娘在屋内听到,心知夫君比不过此女心机深沉,起身便要出来,却被洛英按住了。 “娘和乌叔是长辈,同她理论,输了受气,赢了也不光彩。不如交给女儿吧。” 贞娘还有些担心,可见女儿眉间自若,便点头道:“也好,只是你千万小心,别管她说的天花乱坠,只要牢记此女蛇蝎心肠,切莫上当。” 等陈氏款款而来时,洛英恰好也从屋内慢慢走了出来。 两人目光交错,瞬间,都从彼此眼中看懂了对方的来者不善。 呵呵! 洛英决定,先发制人: “乌叔,您先进去陪娘吧。” 劝完乌戈后,又扭头看向陈氏,神色肃穆,眉间冷淡疏离: “三夫人,这一大早的,您带着人直闯我这儿。怎么?难不成是我哪儿也碍您眼了?” 第136章 .正面交锋洛英客气而疏离,保持…… 洛英客气而疏离,保持着与陈氏的距离。 后者一愣,不过她素来有副七窍玲珑心,惯于舌灿莲花。拈手便来: “昨日家中进了小贼,至今还没找到。我这也是担心弟妹,所以特遣人来瞧瞧。定是这帮个蠢奴才不会办事,才惹了弟妹生气。” 第251页 说罢,她身旁的五柳对着那婆子,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骂道:“夫人是怎么交代的?要对英夫人礼遇有加,你们这帮欺上瞒下的臭婆子,还不赶紧跟英夫人赔不是去。” 那婆子挨了打也不敢狡辩,乖巧的走到洛英跟前低头赔不是:“英夫人,是老奴瞎了狗眼,灌了两杯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我不是个东西,我猪狗不如。” 一面说,一面开始左右开弓,拼命的扇着自己的脸。 院子外,都是清脆的巴掌声。 而陈氏,眼底则是惯用的讥笑,就好像没人能看出她的伎俩似的。 终于,洛英出声: “够了!” 婆子停住手,顶着一张火辣辣的猪脸,退着到了人群中。 洛英朗声道:“一大早的,是谁来寻不自在谁心里清楚,更不必这会儿来我跟前演戏。三少夫人,您既然来了,就带着您这帮家奴回去吧。我安静惯了,不喜吵闹。” 陈氏笑道:“弟妹也该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我年纪尚浅,如今才掌持内务,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这个嫌扰了清净,那个怕污了名声,这个家,我就没法当了。” 说罢,她身子微微一侧,竟是要直接进来。 洛英直接身子一横,当在了她面前。 “三少夫人好口才,只可惜,我这个人愚笨,只听懂了一样。” 洛英不动声色,直直挡在了陈氏面前,拦住了进门的路: “有多大脚穿多大鞋,三少夫人如今不赶紧找毛贼,倒是先抄起自家人的家了,宣扬出去,知道的是李家出了个没规矩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家是彻底要败了呢。” 陈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怔,旋即便要反驳。 洛英哪里给她留下时间反驳,步步紧逼,道: “太夫人病重,分身乏术,将内宅职权交由三少夫人,乃是出于对您的新任和能力的认可。可您上任的第一把火,直接烧到自家人头上了。三少夫人,倘若您真当不好这个家,我相信,会有很多人,乐意替您去分担的。当然,我也可以毛遂自荐。” 陈氏倒抽一口凉气,眼睛微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这是她头一次从心底正视这个女人。 她知道长房的嫡长孙娶了个媳妇,可那媳妇听说是个农妇,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陈氏从来没放在心上。 所以她低头示好,各种亲昵,嘴上亲热,心底却压根没把洛英当成竞争对手。 没想到,此女好利的一张嘴啊。 陈氏心头微沉,有些后悔得意这么早了。 不过她到底老成,立马转为一脸诧异,双眉紧蹙:“弟妹怎么会这么想我。” “知道有小贼后,我第一时间便报了官府,并叫这些婆子们过来问问,后院女眷有没有受到惊扰。都是这帮烂嘴烂舌的东西,连个话都学不明白,要你们何用?” 陈氏突然发狠,厉声道:“五柳,把她们东西收拾收拾,都撵出去!” 底下婆子大惊,一个个开始求饶,无奈陈氏是狠了心拉她们做垫背的,充耳不闻,反而又一脸笑容的巴结起了洛英: “弟妹,我唤你一声弟妹,年纪却比你小上许多。许多事情哪儿做的不周正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咱们妯娌两人,在这李家生活着不容易,得相互体谅才是。” 而后,又对乌戈福身,客气的很:“亲家老爷是长辈,平素里我做的哪儿不好,您也多教训才是。” 乌戈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如今陈氏这般闹的他反而说不出话来。不过下意识就不喜欢这个女人,索性将背转过去,不去理她。 乌戈这般,陈氏也不恼,又笑着对洛英福身:“今儿的事,弟妹就全看我了。这些刁奴我已经尽数发卖,余下的,我一定仔细叮嘱,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饶了弟妹的清净。” 说罢,微微福身,而后抬脚离去。 洛英没有忽视掉陈氏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意。 她走后,乌戈挠了挠头,不太明白的问洛英:“那女的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明明是她挑事,这怎么莫名其妙道个歉又走了。” “当然得走。”洛英望着陈氏的背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脑子里却一直想的是方才陈氏那怨怼的眼神。 她得提防些。 “乌叔,往后若是再碰到这个女人,还有她身边的五柳,您都小心些。此人心思毒辣,我怕你着了她的道。” 乌戈揉了揉眼,瞪大了顺着方才陈氏走的路看过去。不过此事人已走远,什么都瞧不见了。 横竖一想,他也不太明白这些个弯弯绕,他就知道:听媳妇的,听闺女的,准没错! “行!” 乌戈一口答应,想了想:“那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可要如何小心呢?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前年防贼的。想要根除一条毒蛇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她,并且杀死她。 可自己初来乍到,陈氏此人又聪明隐晦,安排了这么多年的旧事,又怎轻易被自己寻到把柄呢。 洛英苦思冥想之际,连孩子哭都没听到。 还是贞娘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的拍了拍,才将她唤醒。 “在想什么呢?” 回头看过去,是阿娘那张温柔缱绻的眼神,轻轻的替她揉捏了两下肩膀,又顺着按上鬓角,指尖按压着。 第252页 酸胀的太阳穴得到了缓解,僵硬的脑子也跟着轻松了许多。洛英舒服的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静逸的一刻。 等那股烦乱彻底被舒适撵走,洛英才缓缓问出心中疑问。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自己也不是龙,想要收拾陈氏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啊。 没想到,贞娘却笑了: “傻丫头,这要是今天以前啊,的确是不容易寻出她的马脚。可是今天之后,她可是有个天大的漏洞呢。” 洛英瞬间来了精神,支棱起耳朵,细细听来。 第137章 .药的来源屋檐低矮,梁上椽子有…… 屋檐低矮,梁上椽子有腐败溃烂迹象。推开破旧的木门,一声长长的吱呀引起屋内人的注意,喊了声: “谁啊。” 五柳捂着鼻子,忍住从屋内传来的一阵阵恶臭,蹙着眉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杂乱无章的院子。 四间房子紧凑而窄小,挤出一个只能容纳三人站立的空地。如今,那块儿唯一能下脚的地方,被一只脏兮兮的木盆遮的严严实实。里面的水面上浮着一层灰白色的细小颗粒,瞧着恶心极了。 五柳从怀里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向后退了几步,离着那木盆远远地。 “谁啊,也不知道吱一声......” 一个肥胖的妇人从屋里出来,袖子高高挽着,露出肥腻的胳膊,面前扑囔囔的湿了一大片。满脸不悦,却在看到五柳时,神色陡然一变,谄媚又讨好着笑道: “这不是五柳姑娘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屋里请吧。” 五柳拎着裙角,嫌恶的绕过那只木盆,抬脚迈进屋内。 可是一进去,她就后悔了。 衣裳被随意扔在地上,杂乱无章,让人压根没处下脚。斑驳的墙面有些已经露出了篾片,用手一碰,墙灰扑簌簌的往下砸。 炕上坐着个没穿衣裳的七八岁孩子,兴许是没什么玩具,低着头,努力尝试着把黑乎乎的脚丫子往口中送,乐此不疲。 五柳猛地转过头,又羞又臊:“快给他穿上衣裳,成何体统!” 妇人忙不迭哎着跑过去,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件衣裳,也不看清楚便胡乱给孩子套上。照着屁股一拍,吓唬他道: “告诉你不许再扯,小心给扯掉了。” 那孩子嘿嘿一乐,从嘴角流下涎水,竟是个傻得。 等衣裳穿好后,妇人连忙过来陪着笑脸:“姑娘,都收拾好了,您里头坐坐吧。” 这儿简直比茅厕还要不堪入目,五柳恨不得一刻都不停留,又怎会进去? “就在这儿说吧。”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儿银子,放在妇人展开的手心,神色严肃叮嘱道: “你想办法,去大牢里面瞧一瞧齐妈妈。” 手中沉甸甸的银两自然是价值不菲,妇人乐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心里美得很,连忙答应: “姑娘放心,我一定置办好酒菜衣物,绝不叫齐妈妈遭罪。” 五柳冷笑:“谁叫你多事了?我是叫你去瞧一眼齐妈妈,谁许你好酒好菜?倘若你嫌钱多的烧手,还回来便是。” 说着,竟然要伸手去拿。 到嘴的鸭子,怎么可能叫它跑了? 妇人忙赔笑:“姑娘说的是,是我糊涂了。那齐妈妈从前仗着有太夫人撑腰,可没少为难我们。如今有这等机会,我自然是要好好出出气。” 五柳心中顶烦她自作主张的样子,一气,直接拉下脸子: “就你这猪脑子,若是在我们府上,早叫人发卖出去了。若非看在哥哥的份上,鬼才来找你。” 原来这妇人是五柳哥哥在外头的相好,生的膀大腰圆,白胖圆润,偏生有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五柳耐不住哥哥的央求,平日里有些见不得光的琐碎活,便交给妇人去处理。 果真,妇人毫不生气,反而更是姿态小心:“姑娘也知道,我一届乡野妇人,见过什么世面。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小心气坏了身子,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五柳心中憎恶她,可若真翻脸,回头哥哥又来寻她,难受的还是自己。 便忍住心头不悦,道:“你去牢里见了齐妈妈后,别的都不用多说,只告诉她,如今他孙儿的事已经逞禀上去,若无意外,就要秋后问斩了。” 妇人不说话,知道她后头还有话。 见她不插话,五柳眉梢微微一挑,继续道: “顺便再不经意透露,太夫人如今被她这件事气的彻底病倒,卧榻在床。大夫人亡故,如今后宅的事,都是三夫人在料理。” 妇人听得很是认真,同时心头也是重重一跳,跟着狂喜不止。 五柳是三夫人身边的大红人,如今李宅居然轮到了三夫人管家。那往后,还不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心想到此,妇人神色更为谄媚,恨不得跪那抱着五柳的脚尖狠狠亲几口。 五柳交代完后,一刻都不愿多待。 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什么,扭头正色道:“上回买的药,都处理干净了?” 妇人忙不迭点头:“保证干干净净,您交代的,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听您的啊。” 五柳冷笑一声:“你这个人惯会阳奉阴违,我不多说什么。只是这药倘若被人发现,不仅是你,便是我,乃至我们夫人,都会没命。轻重权宜,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第253页 说罢,快速离去,好像多待了一刻,就会玷污了她的鞋似的。 妇人探出去半个身子,高声笑送: “姑娘好走!” 见五柳身影拐弯后消失不见,妇人才松了笑脸,呸的一声,对着路面重重的吐了一口浓痰。 “斗什么威风,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罢了。哼!” 又从怀中摸出那块儿银子,放在嘴边咬了一下,又在耳边去听。顿时乐的眉开眼笑。 她将银子往怀里一揣,心满意足的拍了两下迈进屋里,进了后,抱着床上的傻儿子使劲儿咂了一口。 * 天气一天天转凉,秋风瑟瑟,枯叶打着旋的往下落,不一会儿,地上就铺了厚厚一层。 小虎子长势喜人,双腿格外有劲儿,如今最喜欢的就是站在大人腿上,有节奏的蹬着。 贞娘说这是练腿呢,等练差不多就该爬,转了年就该下地走了。 洛英嫌他沉,被乌戈一把抱过去,一面垫着逗他乐,一面反驳:“我们孩子哪儿沉了?男孩子就得多吃,身子壮壮的,我还等着他揪我胡子呢。” 然后,把小家伙的拳头放在他胡子边,逗弄。结果小虎子一把揪住胡子不松手,疼得乌戈汗都出来了,还在那夸呢。 还是贞娘看不下去,哄着好歹让孩子松了手。 得到自由的乌戈一面揉着下巴,一面夸赞:“这孩子,一看日后就是把摔跤的好手。手劲儿够大,不错,真不错!” 贞娘和洛英母女俩面面相窥,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平素里乌戈宝贝自己胡子的紧,刮脸都不干。如今当了姥爷,心头肉就变成小虎子了。 得到夸奖的小虎子嘴里嗷嗷嗷的叫着,小腿瞪着,仿佛是为了配合乌戈一般。 第138章 .哭丧团队陡然而起的敲门声,打破…… 陡然而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祥和欢乐。 贞娘耳尖,头一个就听到了。可回头一看,女儿满眼含笑,眼神跟着孩子的身影上下,便将话咽了进去。 敲门声越来越响,伴随着急促而焦灼的叫喊,洛英起身,漫不经心的展平了方才孩子踩皱的脚印,慢慢向门口走去。 拉开门,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丫鬟噗通一声便跪在了门下。 洛英一抬嘴角,半笑不笑的看着她:“怎么?又来求我救哪位夫人啊。” 小丫鬟头磕的邦邦响,抬起来,额头青紫一块儿,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奴婢叫春燕,是去年买来的,一直在前院打扫院子。求求夫人给我一条活路,救救我吧。” 春燕年约十三四上下,肤色黝黑,满面稚气,一双手上还有冻疮留下的痕迹,瞧得出的确是穷苦出生。 洛英略微沉吟片刻,问道: “你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好歹也要叫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春燕哭道:“夫人不知,自从大夫人死后,潘妈妈又失踪,阖府上下都开始打着歪主意,想着该如何自保。这不,也不知是谁出了个馊主意,说是有婢女心怀不轨,想勾引大少爷,被大夫人发现,与大夫人厮打起来这才害了她。” 毕竟还是个孩子,春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话都说不囫囵。 可洛英听明白了。 “你是说,他们选了一只替罪羊。而这只替罪羊,正是你,对不对?” 春燕又是一个重重的头磕下去:“夫人,天地良心,莫说大夫人的死跟我们这帮子下人一点干系都没有。就说大少爷,整个府里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也就是太夫人她们稀罕宝贝。即便是大夫人真的看上我,我还怕得那起子脏病呢。” 脏病? 洛英猛地睁圆了眼睛,忙问道:“什么脏病?” 春燕这会儿也不哭了,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夫人不知道,大少爷从前就喜欢出入风月场所,如今也不例外。整个陇西县的花楼,就没有他没去过的。” 洛英在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这个大少爷。 再看春燕,心里多了份计较。 “好丫头,你这件事,的确是棘手的很。” 春燕听她这么一说,当即面色惨白,直愣愣的盯着她,泪珠子往下砸:“夫人就不能帮我想想法子?” 她虽然生的皮肤黝黑,五官却十分惊艳,别有一番滋味。 然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盛满了倔强。竟然给洛英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兴许是这份莫名的熟稔,让她不禁软了下来,问道: “全府上下,这么多位夫人,你为何来像我求助呢?” 春燕脸上流过一丝憎恶,回道:“夫人不知,这府上上下,没一个好的。为老不尊,为幼不敬,男人不像个男人,女人又不像个女人。思来想去,我只有来求夫人。若是夫人也不帮我,我就,我就......” 洛英反而来了兴致,想听她后头会说什么。 春燕语出惊人:“我就抄了刀与这家子人同归于尽,或是水里下一包耗子药。横竖能带几个是几个,我也不亏。” 好家伙,这丫头的彪悍程度,着实把洛英给吓着了。 正不知说什么好呢,贞娘从身后笑着走出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这小丫头,都快跟你有一拼了。” 我? 洛英回头,同样低声问:“我有这么凶?” 第254页 贞娘给予眼神肯定,洛英故意转开眼神,当没看见。 不过—— 这丫头够胆色,她喜欢。 本来嘛,天地万物,没什么是不平等的。唯有人喜欢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要有血性的,就不该认命。 没听过那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吗? 洛英扬眉,伸手将跪着的春燕给拉了起来。 “好丫头,你若是真有这般胆色,何必要死要活。与其拽着那帮子人同归于尽,好好活着不好吗?” 春燕还在流泪。 洛英伸手,替她擦掉金豆:“倘若你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春燕闻言,顿时抬起眼帘,信誓旦旦道:“我若是信不过,也不会来求夫人。求夫人为我指点一条明路!” 洛英伸手,在她耳边拢住一圈,然后,附身过去低语几句。 而后,含笑望着春燕:“明白了?” 春燕这会儿眼睛犹如水洗过一般明亮,迸发出生机勃勃的喜悦,连连点头。 “知道了,那就快回去吧。” 春燕哎了一声,向前跑了两步,忙又转身回来,噗通一声跪下,对着洛英郑重其事的磕了两个头: “七老太爷果真没骗我,来找夫人您是对的。” 说罢,站起来转身就跑了。脚步轻快,一点都没有方才的悲切。 留下洛英,怔怔的回味着方才那句话。 七老太爷? 七叔公? 那个面白瘦弱的中年男人? 洛英还在发怔,肩膀突然被轻轻一拍,她连忙抬头,瞧见正是贞娘。 贞娘一脸担忧的看着女儿:“英子,这豪门宅院的争斗是不会休止的,你还吃得消吗?” 闻言,洛英一扫眉眼间迷茫,英姿飒爽的挥了挥手,摆出一记手刀: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贞娘瞧着这小丫头的模样,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 在众人担忧中,吴家的人终于是来了。 潘妈妈义愤填膺的首当其冲,走在前面,身后除了几匹高头大马之外,还有三顶轿子,除了第一个,剩下两顶都挽着硕大的白花,十分扎眼。 骑着枣红色大马的中年男人一伸手,队伍瞬间停了下来。 此地离着李宅大门尚有一段距离,而紧张的李家人站在门口,不明白对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从轿子后面跑上来一群披麻戴孝的男子,站在两边人马的空地上,掏出锣鼓大镲开始敲打起来。 更要命的是,还有几个响彻云霄的唢呐,吹奏着哀乐,随着那一阵阵扬起的纸钱,吸引了不少人来旁观。 很快,便里三层外三层,围的个水泄不通。 门口守着的李家小辈们想过来跟人赔不是,可哪儿有空荡。那些魁梧的家丁直接手挽手的围成了一堵肉墙,挡的个严严实实。有心想要喊话跟曾经的亲家解释,可那震耳欲聋的唢呐,连跟身旁人说话都要靠撕喊,隔着这么远,更是什么都听不清。 更绝的是,等到唢呐吹到高潮时,也不知从哪儿跑来一群妇人,穿着一身白衣,扑通通冲着李宅齐齐跪了下来,一个个哭喊着吴氏的闺名,声称她遭奸人所害,死的好惨。 这一出,引得李家人汗珠子都流出来了。没办法,一商量,只能去请太夫人出山。 第139章 .当面对峙太夫人得了信后,忍住心…… 太夫人得了信后,忍住心口的狂怒,阴沉着脸走出门后,瞬间变了张脸: “威哥来了,快,快里面请。三娘,这是你大嫂的兄弟,远道是客,你不说好好招呼招呼,怎么把人给晾在外头。真是糊涂!” 陈氏灵巧,闻言立马对着男人赔不是: “都怨我,年轻不懂事,快起来请!” 骑在马上的男人单名一个威字,正是吴氏的嫡亲哥哥,吴威。一直在鲁王府幕僚中,极为受重视的那一个。 陈氏自然是不敢去碰这样一块儿硬砖头。 吴威冷笑一声,大喝道:“太夫人,我之所以还尊称您一声太夫人,乃是看在我妹妹的尸首如今还在你们府上的缘故。今日前来,乃是想让尊府交出凶手,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身后立马有道年轻的声音沉不住气,怒道:“大哥,还跟这帮刽子手说什么?直接冲进去,把阿姐的尸首抢出来!” 身后人立马齐齐高呼:“抢出来,抢出来!” 声势浩荡,震耳欲聋。 吴威望着李家人惊慌失措的脸,微微一笑,眼神里满是蔑视: “太夫人,您也瞧见了。阿蓉是我家唯一一个女儿,叔侄兄弟们,都把她当花儿一样的疼爱。李家若是不能给一个交代,只怕这件事,很难了啊!” 太夫人木着脸,有些怒气。 远远地,洛英瞧着这一切,低声道: “有如此兄弟娘家撑腰,大不了就是个和离,回去照样做她的吴家大小姐。又何必非要挂死在李家这颗歪脖子树上,白白没了性命,何苦来哉。” 贞娘也瞧着格外唏嘘:“只怕就是因为自小娇生惯养,性子过刚易折。才受不得半点风雨,真是可惜了。” 那边声音又高了起来,不知是不是争吵了。母女俩忙住口,侧耳倾听。 原来是不知怎么的,枪口一致对向了陈氏: 第255页 “潘妈妈说的清楚,就是你这个贱人,在府上百般为难我阿姐。让她不得展颜,夜不能寐。我看,一定是你嫁祸给我阿姐的。” 陈氏一听,捏着帕子就哭了起来。 “小哥,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我与大嫂妯娌之间极为和睦,我事事敬重她,她也十分疼爱我。三年间我们连脸都不曾红过一下。究竟是谁要害我,还要往死去的嫂嫂身上泼脏水啊。” 陈氏张嘴闭嘴的扯着吴氏不丢,弄得那小将反而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 吴威冷笑,高声道:“是非曲直,不是掉两滴眼泪就可以的。横竖我妹子已死,到底如何,还不是由得你说?既然要断案,那便将双方证人都喊上来。路过的大伙也暂停脚步,劳烦为我们听一耳朵。看看究竟是李家欺人太甚,还是我吴家仗势欺人。” 说罢,一扬手,潘妈妈就哭着跑了出来。 一见陈氏,她先狠狠啐了一口,哭道: “你给我家姑娘上眼药,往我们姑爷房里塞人这些都不说了。可你们一口咬定那个小妖精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家姑娘害的。真是笑话,我家姑娘乃是三媒六娉,你们李家求娶来的正经媳妇。即便是真想打发了那小妖精,直接发卖了便是,横竖都是要跟姑爷撕破脸皮,何必要杀人?可你们呢?你们不由分说就往我家姑娘身上搞泼脏水,可怜,可怜姑娘死的怨。你们还要扣住老身,莫不是有好心人相助,你们怕就将这桩欺天大案给瞒下了!” 她一连串的声泪俱下,信息量过大,听得旁边路人还有些懵。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顿时爆发出一阵讨论声。 那声音越来越大,丝毫不怕正主听到。 “怪怪,当弟妹的给自家大伯子房里塞人,还是头一回听说。” “你才知道?这李家不讲规矩不是一两天了。没看如今管家的那个老太婆,跟你说,黑着呢,就是一黑寡妇。” “你们知道什么啊,他们都是出了五服的旁支了。趁着人家长房那边出事,连忙来雀占鸠巢。这也就是上苍没眼,倒霉的怎么不是这家子奇葩啊。” 眼看着舆论发酵越来越厉害,太夫人的面色也越来越差,最后,索性眼睛一闭,直直往身侧人身上靠。 “太夫人,太夫人!” 身侧丫鬟惊慌的很,忙命人抬来一旁伺候的软轿,急促道: “太夫人恐怕是顽疾又犯,得请郎中来。” 说罢,抬着软轿就进了屋。 陈氏眼珠子一转,哭道:“太夫人啊,您那么疼爱长嫂,可她娘家人,却要逼死您。” 又对吴威哭诉:“好歹咱们亲戚一场,有什么不能心平气和说呢?您当真要逼死一位老人,才肯罢休吗?” 嚯,这帽子扣的。 饶是吴威,也不禁皱起了眉。 百善孝为先,无论如何,长者便拥有着一层无形的权利。 那便是孝敬。 今日若是太夫人真的有个好歹,那他们吴家就是占理,也会变成没理。 正在吴威一筹莫展之际,原先那个年轻稚嫩的声音再度开口: “呸,我家长姐不明不白死在你家,如今我祖母与大伯母,成日以泪洗面,大伯父夜不能寐,心痛难止。明明我们是来跟你们要真相,你们却要以卖惨威胁。若真如此,那我立马回程,请祖母来坐镇。看看是我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长者心痛,还是你们这包庇凶手,辱我家门的值得同情。” 此言一出,吴威顿时心头一松。同时,对自己这个年幼的堂弟投向赞许的目光。 不仅是吴威,洛英也注意到了。 “这年轻人,好利的一张嘴。临危不乱,头头是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贞娘刚刚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道:“这是吴家四房的幼子吴城,今年刚才十三。此次听说也是自告奋勇而来,没想到,倒是他出了彩。” 洛英在心里细细念了吴城这个名字,暗自留了意。 而另一边,陈氏被吴城问的说不出话来。 吴城见不惯她左右逢源,绵里带针的样儿。如今见她不语,语气更是严厉起来: “如今,我们只想讨要一个真相,是给长姐一个清白外,亦是还你们李家一个清白。此等两全其美的事,为何你们一直推诿?莫非,你们其实早就知道真凶是谁,甚至,还一直想要包庇于她?” 此言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陈氏也终于肉眼可见了,慌了。 第140章 .不翼而飞陈氏脸上的慌乱,并未逃…… 陈氏脸上的慌乱,并未逃过吴城锐利的眼神。他不再多言,直接对潘妈妈道: “妈妈在前面带路,我这个做弟弟的要带回姐姐的尸首。看谁敢阻拦!” 说罢,直接下马。 身后男儿被感染,齐齐下马,皆是义愤填膺,那模样,恨不得冲进去直接把李家人给生吞活剥了。 陈氏力量悬殊,还想要强词夺理些什么。可那些个歪心眼子,也就是在女人堆里还能起点作用。如今这铮铮铁骨男人跟前,瞬间熄火。 潘妈妈昂首挺胸,从陈氏面前目不斜视而过。等到压轴的吴威走到身侧时,她终于捡起了那所剩不多的勇气,陪着笑想用身子去阻止,却被吴威直挺挺走过,差点将她撞翻在地。 第256页 “夫人!” 五柳惊呼着上前,一把搀住了陈氏。 “您没事吧。” 陈氏摆摆手,面色不善的走到一边,低声道:“那些事都处理好了?” 五柳忠心耿耿:“您放心吧,保证妥当,不会有把柄的。” 陈氏一颗悬着的心好歹落回了肚子里,又斜了一眼方才进去凶神恶煞的吴家兄弟们,又想起自己娘家那不成器的兄长,顿时竟有几分羡慕起吴氏来。 吴城首当其冲,跟着潘妈妈到了院子里,可里头干干净净,哪里还有灵堂残存的痕迹。 他左右里不见后,急的怒吼一声: “我阿姐呢?” 无处躲藏的小厮吓的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了身后急冲冲赶来的陈氏一眼,磕磕巴巴道: “三,三少夫人救我!” 这一嗓子,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怒意成功吸引到了陈氏身上。 陈氏本是过来盯着别出岔子,被这不长眼的奴才一叫,顿时火冒三丈,破口便骂: “浑叫什么呢,吴家小爷问话,你直说便是。” 吴城恶狠狠的盯着眼前小厮,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小厮吓的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头如捣蒜砰砰砰的在地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吴家小爷饶命啊,这件事跟奴才无关。是三少夫人吩咐,说大少夫人的灵堂停在家中不吉利,叫奴才先运去亦庄。小爷饶命,小爷饶命。” “住口!” 陈氏一听,顿时慌了:“哪个坏了良心的教唆了你,让你这样来栽赃我。” 又对着吴威表忠心:“长嫂的灵堂一直设在偏厅,我日日去上香,各位兄弟跟我来,眼见为实啊。” 吴威止住身后暴怒的弟弟们,望着陈氏,一字一句:“三少夫人,你可知若是欺骗了我们,后果会如何?” 陈氏这会儿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忙道:“保证句句所言都是实话!” 吴威轻笑:“好,那我们便跟着您走一趟。倘若是真的,我吴家兄弟,绝不为难三少夫人。可倘若见不到我妹子的尸首,那么,三少夫人便等着承受我们怒火吧。请!” 陈氏顿时被架在了火架上。 可是众目睽睽,若是自己这会儿翻供,那么她可真是颜面扫地了。 没办法,只有心一横,咬牙道:“好!” 话虽如此,可是心里却忐忑的厉害。特别是那个跪着的刁奴,总觉得他看上去十分面生,好像从未在宅院里见过似的。 吴氏兄弟跟着陈氏的脚步走着,越走,他们的怒气就越深。 一直走到一个破旧不堪的院子前,陈氏停下脚步,讪讪道: “就是这儿了。” 好家伙。 此处庭院偏远不说,还犹如荒坟。头顶片瓦,脚下寸地,连个下人住的院子都不如。 吴氏兄弟气急,无奈大哥还在,只有听他发号施令,等着一会儿再细细收拾了这李家人。 陈氏咬着牙,先进去,推开门,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着瞎话: “姐姐生前便是个喜静的人,选在这儿也是为她着想,免得被人打扰了她的清静。地方是偏了些,可我每日都来瞧她的,您看......” 随着门推开,里面东西赫然出现在眼前,陈氏剩下的半截话也被成功的吓回了肚子了。 屋内空荡荡,哪里灵堂摆设,更别提棺椁了。 正在陈氏心跳如鼓时,吴威阴森森的声音出现在耳旁: “三少夫人,您不是日日来祭拜吗?那我妹子她的灵堂,现下何处?” 第141章 .阴谋阳谋陈氏也慌了神,失声道:“…… 陈氏也慌了神,失声道:“我并没有.....” 猛地想起方才那小厮的话,顿时尖叫道:“是有人要害我,有人存心要害我!” 吴城早就压抑不住心中怒火,提剑便要上前,却被自家兄长拦住: 吴威拦住了堂弟,道: “阿城,劳烦潘妈妈带路,去请了李家宗族们都过来。省的三夫人说我们一帮男人,欺负她一个。可我丑话也说在前头了,倘若这小厮所言属实,那么对不住,三少夫人,我吴家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三夫人顿时面如死灰。 她不是个蠢人,相反,还极为识时务。 正是因为脑子过于活泛,所以才在进李家门时就明白了这是家什么人。老的没点长辈的样,贪恋权财。小的乱成一锅粥,半分规矩都没有。 如今,吴家怒气冲冲,势不可挡。李家上下,是不会有人来帮自己这个外人的。甚至恨不得把自己退出去,能解了吴家的怨气才好呢。 横竖儿子是自家的,媳妇还能再娶罢了。 果真,当三太公,五叔公和七叔公都被请来时,太夫人照理说自己头疼,起不来床,一切都由太公叔公们定夺。 不禁是太夫人,连大伯,二伯和自家男人,一个都没出现。 放眼望去,除了吴家特意让请出来的洛英之外,也就是平素里自己压根瞧不上的二嫂了。 陈氏心彻底凉了下去。 三太公年纪太大,耳聋眼花,听着十分吃力,况且这件事也不露脸,索性借着身体装聋作哑起来。 这尊乐得当个摆件,旁边的七叔公便做起了主,问起小厮来龙去脉。 第257页 那小厮先是磕了个头:“回七爷爷的话,两天前,三少夫人找到我,说家里摆着个灵堂太过晦气,叫我偷偷给运去义庄上。还说这件事保证没人发现,只要我照办,就赏给我一百两银子回去娶媳妇。您瞧,银票还在我身上呢。”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双手奉着呈了上去。 陈氏大呼冤枉:“七叔公,我压根不认识此人。况且,我与长嫂即便是生前有过隔阂,可人死为大,我何苦要为难逝去的人呢。” 她素来没几句真心话,可如今这句,却是发自肺腑的。 从前她不喜吴氏,不过是吴氏总喜欢拿着自己的出生睥睨旁人罢了。而后又怕吴氏从老太太那分走了管家的权利。可从吴氏死走,她执掌了内院后,她反而对吴氏宽宥许多。那灵堂的香和火纸,日日叫人续着,从未间断。 为的,就是个好口碑。 况且,死去的人,才是最安全的。如此,她还计较什么呢。 可能是陈氏的为人大家都了解,大家都选择了冷眼旁观,漠不关心的望着。 那小厮对七叔公连连叫冤:“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冤枉主子啊。这阖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两位少夫人不和睦的。这,这没准是三少夫人怕冤魂索命,才命小的偷运尸首,也未尝不知。” 陈氏厉声道:“我看你口齿清楚,条理分明,这哪里是个当下人的能说出的话,七叔公,还请将这刁奴抓起来,严刑拷打,看看此人究竟怀着什么目的,要来往我李家泼脏水。” 七叔公略微沉吟,好像真在考虑似的。 不过,吴威却道: “不管如何,先找到我妹子尸首才是正经,这小厮既然指证此时由三少夫人交给他办的。那么,停灵的地方便也只有三少夫人和此人知道。不知,您二位,谁同我们兄弟走一趟呢?” 陈氏有口难言。 她是上了别人的套了。 倘若执意罚这小厮,那么只会引得吴氏兄弟对自己敌意更深,以为是自己阻止去找吴氏的尸首。 陈氏选择了沉默,求助的目光看向正在捏着山羊胡的七叔公。 七叔公沉吟片刻,开口道:“这样吧,你先带人去亦庄把孙媳妇的棺椁运回来,剩下的事咱们等人回来再说。” 吴威点头:“如此甚好。” 说罢,便命了吴城带着另外几个堂弟先去,自己则在这里等候。 等候的日子,就像是漫长的刑罚。 陈氏站在中央,内心拼命的组织着措词,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样才能替自己洗清楚冤屈。 可变故来的却如此之快。 “走!” 潘妈妈拧着只胳膊,拎着人就进来。一面走一面骂,等到堂前,把人一推,陈氏吓了一跳。 “五柳!” 躺在地上的,正是五柳。 她双手被人从身后死死捆住,打成死结,嘴上缠着条烂布。打的人很有法子,是为了防止人咬舌自尽的,堵的严严实实。 陈氏扑在五柳身上,扒开凌乱头发,露出了红肿的脸,顿时一惊: “这是谁干的!” 五柳的脸早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看来,来之前被人狠狠用戒尺打过。 “是我!” 潘妈妈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势,挺着胸脯站出来,指着瘫在地上的五柳:“我家夫人的惨死,除了有你这巧舌如簧逼迫外,还因那绮红姑娘莫名其妙掉了的孩子。老身不得不查,幸好,我们姑娘泉下有知,给老身托梦才抓住了这元凶!” 陈氏眸子一缩,触摸着五柳的手,不自觉的收了回来。 潘妈妈冷冷一笑:“三少夫人,毒害子嗣,如何嫁祸。来龙去脉五柳都已经交代清楚了,您放心,我已经报官,官府很快就来!” “不!” 陈氏急切的阻止,才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又讪讪收回手,磕磕巴巴道:“五柳,五柳她是我的婢女,我对她还是了解的,这定是有人在陷害......” 不等她说完,吴威直接打断: “先是陷害你,又是陷害你手下的丫鬟。七叔公,看来,贵府上,不甚太平啊!” 七叔公跟旁边的五叔公耳语片刻,五叔公又在闭目养神的三太公耳边窃窃私语。 吴威好似没瞧见一般,继续道: “当年,贵府上太夫人来我家迎娶,祖父祖母本是不愿。我吴家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世代清流。漫说王公贵族,便是皇子龙孙,也未必配不上。可架不住我那妹子一心要嫁,家父家母这才勉强答应。如今看来,还真是应了祖父的看法。” 他双目冰冷,声音虽缓,那一字一句却犹如小刀一般,片片割人: “嫡庶不分,长幼无序。堂堂一个百年世家,竟被个无知妇人弄权于股掌。这样的人家,堪比炼狱!” 话音落下,三太公陡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犹如鹰隼,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浑浊之态? 第142章 .当家主母“咳咳咳。” …… “咳咳咳。” 三太公从腔子里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直接一转,将话题抛到了洛英身上: “延秀媳妇,吴家小哥的话,你怎么看啊。”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的对准了站在角落的洛英。 正在吃瓜的洛英:...... 第258页 既然被点到了名,她也不再避讳。 “有功当赏,有罪当罚。” 三太公看了旁边七叔公一眼,笑呵呵的没有说话。‘ 而一旁的吴威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抱拳拱手:“请教夫人,何谓有功?何谓有罪?” 洛英呵呵一笑:“李家历经变故,太夫人能安稳后方,替李家绵延子嗣,是为有功。而她以权谋私,纵容家奴。对下,管理不善。对亲人,看着孙媳妇之间明争暗斗,不采取措施,反而乐的自在。才造成了这等惨剧。” 吴威又问:“那依夫人的意思,这件事该当如何?” “咱们这样的人家,私设公堂被人诟病是小,耽误了吴家妹子的清白是大。依我看,不如直接送官,办案查案这些,还是衙门最顺手。咱们只需要静待结果便是。” 吴威不依不饶:“倘若果真是李家人的罪......” 洛英直接接过去,干脆果断:“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吴家兄弟放心,国法之外,我李家也绝不姑息!” “好!” 三太公猛地一拍桌子,赞道:“延秀这孩子,果然看人精准。这等好媳妇,才是我李家儿郎娶妻的标准。” 又道:“洛英,这个家,老夫若是交给你,你敢不敢接?” 洛英一愣,确认三太公眼中并无戏谑后,斩钉截铁道:“有何不敢!”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后,三太公颤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来,挑起大拇哥:“娶妻当娶贤,哎,怪不得三房没落成这般。瞧瞧这一个个,娶的都是什么祸害!连累我老爷子脸上无光不说,还连累地下的先人们,都跟着挨骂呢。” 他气的直跺脚,身子不稳险些倒下,旁人连忙来扶。 吴威也有些不好意思,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咳,道:“三太公见谅,我等也是因为小妹的遭遇,被气的一时出言不逊。” 三太公摆手:“得啦,小子年轻气盛,遇到这等事,咽不下气是自然。我李家有此等妇人,是我们疏于管教。活该被骂,只是,对不住先人啊!” 他这么一说,五叔公和七叔公连忙去劝。 好容易将人劝住,三太公也不含糊,这一次直接命人将重病的太夫人叫来。还撂下一句狠话,若是她当真起不来身,那么,往后也可以不用再来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恐。 天,怕是要变了。 等太夫人姗姗来迟时,吴城也红着眼圈回来了。 “哥,阿姐的尸首果真就停在义庄。可怜阿姐,我去的时候,发现几只老鼠正趴在她身上啃咬。耳朵,手指,都已经被咬的不成样子了。” 饶是控制力极好的吴威,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直接越过太夫人,对洛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夫人,小妹含冤枉死,如今尸首又惨遭侮辱。还请夫人还我小妹公道!” 洛英下意识的看看三太公,发现他捏着胡子,对自己微微颔首,顿时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压根不去看太夫人仓皇的眼神,直接朗声道: “去县衙一趟,直接包案,就说我们府上出了命案,请知县大人派最好的捕头过来,好好审查!” 小厮称是后,麻利的出了门。 太夫人面色苍白,看着三太公,商量着:“咱们这样的人家,脸面何其重要,有什么事不能自己处理呢?” 三太公冷哼一声,拉长了声音: “你去收拾收拾,把祖宅的房契,地契,还有庄子铺子这些,这些年的账目,一应交给延秀媳妇吧。” 太夫人猛地站起身,而后,在看到众人对自己投来的目光时,才察觉到失态,又坐了回去: “三太公,延秀媳妇才刚生完,还年轻,不急。” 三太公压根不理她,直接问洛英:“丫头,今儿老头子做主,原物奉还,这个家,你可当的住啊?” 洛英略微迟疑了一下。 她倒不是怕太夫人作乱,不过,自从嫁给李延秀后,小两口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猛地肩此重担,还真有些虚。 可看着下面众人。 三太公含笑的目光,太夫人和陈氏的狠戾,吴威的期盼,以及,下面众人的各色复杂眼神。洛英终于鼓足了勇气: “洛英定不会辜负各位长辈的新任。” 一锤定音! 太夫人还想负隅顽抗,却被七叔公一句话彻底踩趴下。 “这些本就是长房的产业,你男人早出了五服,当初早就分家。如今,延秀媳妇来了,我们几个老骨头在,可容不得你撒野!” 太夫人环顾四周,望着形色各异的众人,突然发出哈哈的笑声。 那笑声愈发癫狂,听得十分瘆人: “好,好的很。当年怎么不说我雀占鸠巢,现在说我不收规矩。这些年,你们李家上上下下,几房里吃的用的,孩子念书上学,用的不都是我赚下的产业?如今看来了个年轻好拿捏的,就要卸磨杀驴。延秀媳妇,你可小心点,这帮老东西今日能这么对我,他日,你也没什么好下场!” 对比起她癫狂的模样,洛英则轻轻一笑,没有言语。 如今这场仗,有些胜之不武。多了许多个莫名其妙的帮手,好像无形之中,有只大掌在推动进程一般。 可是,那又如何呢? 第259页 这结果,是她想要的就行了。 调查的事情很快下来,那妇人不打自招,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五柳和陈氏压根无法反驳。 原来,绮红当日去找过陈氏后,陈氏意外知道原来吴氏嫁进来三年都没有圆过房,又听绮红腹中胎儿是男婴,顿时心生毒计。 她原本计划是让绮红落胎,长房无子,这样的话日后好处都是自己儿子的。可没想到吴氏如此刚烈,居然撞墙死了。 这么一来,长房肯定还要续弦,绮红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更何况这件事闹得太大,为保安全,绮红必须死。 接连坐下此等恶行后,陈氏不但没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超脱的优越感,觉得一切皆在自己股掌之中,居然打起了拉太夫人下马的心思。 叫妇人去大牢里,对柳妈说了一连串如今府中变故,为的就是逼柳妈为了活命,反水背主。 只可惜,她还没开始施展呢,潘妈妈失踪,紧跟着,吴家就来问罪了。 陈氏手上几条人命,报秋后问斩,五柳亦然。妇人作为帮凶,杖则三十大板后,关押五年、自此,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而对于洛英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143章 .一统上下 …… 李家百年世家,虽说长房一支子嗣凋零,可旁支却枝叶繁茂,追根下去,竟然有几千户之多。 过去太夫人把持着,不敢不用李家,也不敢重用。这期间大多是些溜须拍马之徒,欺上瞒下,自己滚的脑满肠肥,底下的人饿的嗷嗷待哺。 洛英接受第一件事,就是选举才能。 这选举,不是从前大家投票来选。而是将每一支分开,选一个总管事。再将每一支以居住远近分成几小股,各挑一个人出来掌管平时的事宜。锁选之人,品性处事皆要过关不说,一旦犯错,总管事还要承担连带责任。 又将地下的庄子田地一一分了佃户后,从公中支了一些钱财,办了个书院。但凡是李家的适龄儿郎,都能来免费读书,饮食居所,一应俱全。若是孩子中了秀才,公中一年拿二十两银子供养。若是中了举人,公中一年拿出二百两银子之外,还单独给一间铺子。 余下产业,每年每户可按人头分些钱财,算是图个喜庆。 倘若是族中人想赁了铺子做买卖的,也可先行画押免了租金,年底赚了银钱补上便是。只有一样,倘若孩子不好好念书,或是做生意拖欠讹诈的,不仅收回便利,并且以后公中分红,也要断了。 甚至还额外说明,若是觉得自身能力强的,也可毛遂自荐。李家产业众多,总有一样能适合。 不过,有一样也列了规矩。 李家上下老少,不管是什么原因,四十之前不得纳妾。便是纳妾,也得是膝下无子嗣,并且郎中诊断过,的确是不能生育,方可纳妾。 而妾氏则永远居于夫人之下,倘若有那等宠妾灭妻,或是嫡庶不分的混账事出现。不禁本人要被驱逐出李家,连带父母兄弟,一应不允许再享受李家的任何便利。 这一条,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不过,跟前面的众多利好比起来,这一点就显得那么不够瞧了。更何况,男人心想着先得了眼前好,你还管的了我日后房中事?而女人们自然是愿意的,毕竟谁也不想多几个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的生活。 制定好的规则在确认无误后,由三太公打头,而五叔公和七叔公,也一个个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些得意洋洋的男人很快便发现,洛英这娘们是动真格的。 家中庶子先生的,一律抱去夫人名下,倘若夫人不愿意养,便指认一名嬷嬷代为抚养。若是久居无子,也移居别苑。若是才刚娶进来的,那便奉上些银子,将人原路送回。 最好的是膝下已有庶子的那些妾氏。 洛英允许她们可以带着自己的体己,跟已经成家的孩子们住在一处,颐养天年。 这下,李家彻底炸锅了。 前面几条都好说,可唯独那些个新纳入的美妾,一个个也是这些老爷们的心头肉。这肉还没吃够呢,就要将人送回,哪里肯呢。 这些人笃定了洛英是个年轻的小媳妇,肯定拉不下脸,便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送人。 得到消息的洛英微微一笑,交代先不忙这几家,不过把名字都记下。 等到入学和自荐名单上,但凡有这几家的孩子,一律划掉。 这下,可是惹了众怒了。 这几人拽着自家孩子,就要去找三太公哭诉。可一去,瞬间愣了。 伺候了三太公两年多的美妾不见了,换成了鬓角花白的填房。 老太太挥了挥手,将人拽的远些,低声道:“老头子把人都打发了,如今家里除了丫鬟婆子,就剩下我一个了。这两天心气正不顺呢,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吧。” 人们面面相觑。 得,还说什么说啊。 连老头子的美妾都留不住,何况他们? 回去之后,乖乖该送人的送人,该收拾的收拾。什么?你说有那不肖子孙不愿意送美妾走的? 直接撸起袖子就是一顿胖揍。 他娘的!你老子我还没享受呢,你个小兔崽子还想吃肉? 统统拉出去,打死打死! 就这样,数月的时间,原本乱哄哄的李家,重新回到了井井有条的生活。 第260页 您问太夫人和她的那些个儿媳? 不好意思,他们原本就是出了五服的旁支,雀占鸠巢了这么些年,如今自然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只不过面对那些已经坍塌的房屋和没钱没田的日子,该怎么过。这就是洛英操心的了。 她现在关心的是,战事到底如何了? 派出去打听的人还没回信,而听吴威临走时说,朝廷一拍主和,还有不知道哪儿的人听来李延秀和北魏太后的从前故事,编织出了一套风流韵事,广为流传。 说李延秀借着打仗的借口,其实是去私会旧情人了。还说在北魏那妖女太后的攻势下,李将军必定会反。 打仗本就件烧钱的事,如今粮草已断,派下去征集的粮草官说百姓们压根没有余量,实在是交不出。而国库空虚,不行的话,只能是大臣们来筹集了。 这下,引得朝臣们声音太大了。 一时间,朝堂上争论不断。 吴威最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其实夫人如此聪慧,又怎会不懂得三人成虎的道理呢?李将军本身无罪,却怀璧其罪。时日久了,只怕假的,都要成真的了。” 洛英:...... 我他娘的还真是不知道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好吗? 好在,贞娘为她解释清楚了,又满面愁容: “不然就叫女婿回来吧,现在李家你也整理顺条了,回来带着小虎子过你们的小日子。那北魏再凶悍,还能打到这儿不成?相较外族入侵,自己人的自相残杀,才更叫人寒心呐!” 这话,洛英何尝没有想过。 可她不能动摇。 李延秀,有他的骄傲和抱负,而她,在努力跟随他脚步的同时,也逐渐明白了,什么叫民族大义,什么叫为民请命。 人固有一死,而她的男人,正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即便是真的死了,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是个英雄。 洛英梗着喉咙,强忍着眼底的泪花,转头对贞娘道: “娘,只怕又要辛苦你和乌叔一阵子了,有件事,我必须要去办。” 准备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日! 第144章 终章 …… 方瑾近日很是烦闷。 自从李延秀领兵后,带着十万大军直捣徐州,将北魏那些鞑子逼的节节败退。 接连的几场胜仗,让他重新拾起信心。可那帮子朝臣却一个劲儿的商量着要奉上多少供奉北魏才肯义和。更有甚者,甚至提出要封宁墨为辅国公,一等王爵,也算是给北魏太后一粒定心丸。 从来不会外泄自己情绪的小皇帝,头一次在朝堂上咆哮着骂了朝臣。 饶是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下面那个满口喷粪的家伙就地正法,却依然是无可奈何。 谁让他手中无权,是个傀儡皇帝呢。 散朝后,方瑾满面阴霾,一个人靠在骄阳殿的紫藤架下,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不敢靠近,生怕一个不济,人头不保。 毕竟,皇上虽说拿朝臣没法子,可杀他们这些个奴婢们,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况且,这位年轻的帝王,脾气可说是喜怒无常,令人胆战心惊。 恐惧的氛围,方瑾不是不知道。 可是他喜欢。 他喜欢旁人敬畏,恐惧,胆怯的眼神,那样的情境下,会给自己隔绝出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 又是一年才暖春,阳光从缝隙中穿透,细细的扎在眼皮上,有些钝钝的疼。 抬手遮住额头,将身子往后一靠,寻了偏阴凉的地方。一睁眼,就瞧见了那串串紫藤花。 呵,又是一年紫藤到啊。 方瑾抬手碰了碰那满嘟嘟的花串,疲惫的闭上眼睛。 记忆里,依稀好像曾经有个小姑娘,坐在紫藤架下,哭的犹如个泪人一般。 哦,他想起来了。 徐宝珠。 徐宝珠长着张圆嘟嘟的脸庞。后来她死了,宫里的人,都以为是自己杀的。 其实,也相当于是他杀的吧,总之,那个可怜的姑娘,死的着实有些冤屈。后来听说徐夫人不久自缢于后宅,而徐大人则一夜华发,辞官远去。 方瑾觉得这阳光着实可恨,刺的他眼睛生痛。 他猛然睁开眼睛,恶狠狠的喊了声: “来人!” 宫婢壮着胆子上前,跪在了地上。 “去,给朕找把刀过来,快去!” 猩红的眼睛,凶恶的眼神,看上去很是可怖。宫婢面色惨白的找来一把刀,颤颤巍巍的捧了上去。 方瑾抄起刀,转身大步上前,对准那片紫藤,疯狂的砍起来。 刀剑无影,残花纷飞。 不一会儿,那片美轮美奂的紫藤,便被砍的七零八落。 方瑾喘着粗气,丢掉手中刀,微微侧过脸:“去,把这劳什子连根都拔了。” “是。” 自此之后,宫中又传出陛下是否有疯病这一传闻。 朝堂上的事情愈演愈烈,粮草早已经停止发放。方瑾每日跟木头人似的,坐在上方,冷眼看着底下那些号称国之栋梁的老臣们,一个个冠冕堂皇,实则都在为自己盘算。 无人在意龙椅上那个孩子的想法。 时间便一直这么拖了一个月,而千里之遥的大同,的确如朝廷所料,已经断粮三日了。 帐篷内,李延秀和几个汉子正在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第261页 周钊是个年轻小将,年纪虽小,却十分沉稳,对于刚刚人们提出的意见,并不赞同。而是提出了不同见解: “将军,我认为,如今在附近征粮,显然不是良策。一来时日紧,二来十万大军的口粮,是在非短短几日能征集出的。在此期间,若是北魏对咱们出手,正好直捣黄龙啊。” 李延秀眸子一亮:“那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周钊摇头。 见他摇头,方才说话的汉子常山一拍桌子,瓮声瓮气道:“老子还以为你这小白脸有啥好办法呢。那你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眼睁睁在这等着等死不成?到时候,不消北魏人来,咱自己就先饿死个屁了。” “你.....” “你什么你,难道老子说的不对?” 李延秀见两人再度要吵起来,脸一板,直接道:“好了,我想到法子了。” 众人目光烁烁,齐齐盯着他。 李延秀目光在众人脸上横扫一圈,慢吞吞的吐出两个字: “杀马!” “什么?” 众人大惊:“这战马可是士兵们的腿啊,把腿砍了,那,那不是早晚还要等死嘛。” 李延秀摆了摆手:“先宰几匹,填饱大家肚子再说。况且啃了这些日子干粮,也该吃顿好的了。等回头杀了北魏那帮子人后,何愁没有好马?” 周钊眼前一亮:“莫非将军已经制定出良策?” 李延秀微笑颔首。 众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一个个摩拳擦掌,就好像已经取得胜利一般。 直至人都散去,帐篷里只剩下了李延秀一人。 他脸上镇定自若的笑容,在绰约的烛光下,渐渐收回。烛光隐隐,照的他那张脸上略显沧桑疲惫。 又过十日。 战马宰杀过半,而军中依然没有一点要进攻的动静。这一次,恐慌比之前来的更可怖。 周钊和常山再一次踏入主帅的帐篷。 相比较周钊的委婉,常山一进去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娘的,我们在战场上杀敌,打了胜仗不说封赏吧,现在连口粮都不给运送了。这是什么个鸟朝廷,活该它亡!” 周钊看了看李延秀的脸色,发现他并未生气,这才斟酌道: “将军,如今军心不稳,若是再无良策,只怕......” “关键是大家都不想给这种鸟朝廷卖命了。”常山抢过去话头,直接道:“将军,要不咱也来个黄袍加身得了。你要是当皇上,兄弟们就是拼死,也会跟北魏血战到底的。” 李延秀终于开口了。 “胡闹!” 他板着脸,斥责着这个比自己年长一轮的大汉:“你这张嘴,再管不住,早晚出事。” 又看着周钊,闻声道:“朝廷不会送粮草来了,如今之际,只怕只有背水一战了。” 饶是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听李延秀证实,还是不免吃惊: “将军,末将不明白,咱们如今已经将北魏节节逼退,朝廷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 是啊,还有什么不满的。 若是当政的是皇帝,那么对于这个结果,他一定是满心欢喜的。可如今,皇帝不掌权,下面的那些臭鱼烂虾一个个都心怀鬼胎,各自为政。 他们的胜仗,没准已经成为某些人的肉中刺,眼中钉了。 李延秀刚想开口说大不了与北魏人决一死战,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呼: “粮草来了,粮草来了!” 他一惊,顺势站起身:“走,出去看看。” 快步走出去后,瞧见是个小兵激动的跑着,一面跑一面喊:“兄弟们,快出去迎接粮草啊。整整有一条长龙,我,我都瞧不清了。” 周钊与常山面面相窥,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怀疑。 到底是李延秀发号施令:“带上一队人马,跟我走!” 说罢,便向外面小跑而去。 大同地势平坦,刚跑一会儿,就瞧见了远处有一对人马走来。 他紧张的握紧了腰间长刀,目如鹰隼,死死的盯着来人。 渐渐地,那些人走近了。 长长长龙,是青年壮汉们运送着粮食。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高高的摞着,别提多喜人了。 为首的见了李延秀,呵呵一笑: “劳烦小哥带个路,把东西送军营后我们这趟镖也就完成了。” 李延秀这才知道,原来这些汉子都是镖师。 他直直问出心头疑惑:“是谁保的这趟镖?” 一眼望不到边的粮草队伍,除了朝廷,还有谁有此等大手笔。 不可能是朝廷,莫非,是朝中谁暗中支持他? 这也不对啊。 李延秀想不出,直到那个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依然觉得宛如梦幻一般。 身后一人走上前,摘掉头上草帽,露出了那张风尘仆仆的面庞,冲着他灿然一笑: “李大人,我这粮草,可还算是及时?” 那双眼睛依然如初,闪耀着狡黠的光芒。 那容颜,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可如今当真看到后,他的视线却忍不住模糊成一片。强忍住颤抖的嘴唇,轻声回道: “这么大的恩情,洛英,我这辈子算是被你吃死了。” 周围士兵早已经过来接收粮草,欢呼阵阵。而李延秀和洛英,眼中却只有彼此,静静凝视,贪恋的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第262页 世间多少男女,始于心动,终于平淡。努力的想要将日子过的犹如初次邂逅般美丽,却在日益增长的消磨中,堆积着浓浓的失望。 或许,没有天造地设的碧人。但却有努力要在一起的信念,和真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