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地府都以为我和阎王谈恋爱》 第1页 [仙侠魔幻] 《全地府都以为我和阎王谈恋爱》作者:长时辞雪【完结】 钟萦作为地府判官府的外派人员,在某日出任务处理滞留魂灵问题时,在街边捡到了一个少年。 他阳寿未尽,魂灵却破碎不堪,万般无奈之下,钟萦只能先把他带回家中照顾。 本以为带回一个小奶狗,谁知道是个大魔头! 少年和她一起出任务。 遇见挡路的阵法,踹。 遇见恶灵化的魂魄,打。 武力值强到钟萦只想跪下叫一声爸爸! 少年洗净手上的血,表情无辜,轻声叫她:“姐姐。” 后来钟萦回地府时,逢人就被问:“听说你和老大在一起了?” “???”我不是,我没有,从哪儿听的谣言? 直到有一天,他在她面前变成了传说中杀伐果断、凶悍冷血、手段残忍的阎王。 钟萦:“………………” 又飒又美爱吐槽的判官x用小号追妻的阎王爷 【提醒】 1、1v1,HE,慢热,超慢热,姐弟恋,不管怎么算都是姐弟 2、现代灵异鬼神文,全是私设,都是架空,不要考据不要考据不要考据!!!考据的让阎王去暗鲨你!(超凶 3、一切都是为了谈恋爱! (2020.6.26) 执念 第1章 判官府邸 晚上七点半,人间渐渐沉入黑暗,地府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黄泉路两边的彼岸花随风摇曳,散发着微弱柔和的红色光芒,无边无垠,与天连成一片,和天际的长明灯光交相辉映。 鬼城城门大开,城里灯火通明,鬼声鼎沸,冲散了秋天的萧瑟。 晚上是灵魂的活跃期,来地府转生的人也多,地府三部九司里人来人往,井然有序。 尤其审判三司之一的判官府。灵魂们有序地排着长队,等待着府内判官对自己生前进行审判,再在判官府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前往孟婆府饮下汤,去转生门进行转生。 钟萦一手提着顺路买来的咖啡,走工作人员通道,一开门,迎面就遇上了沈平安,正整理着桌面,看样子是才来。 沈平安看到她出现微微一愣,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微笑着轻轻点头算作打过招呼,笑意还未浮现在眼底,眼睛向下一扫,那点笑意火速消退得一干二净:“受伤了?” 钟萦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臂,才道:“哦,你说这个,小伤。” “……”沈平安觉得脑袋上的孔都在出气,“小伤?” 钟萦把咖啡放到桌子上:“被怨灵抓了一下。黑白已经帮我包扎过了,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平安:“算工伤吗?” 沈平安觉得脑袋上的孔不够他出气了,得再多戳几个,免得憋死,咬牙道:“不算。” 人死后都会受到指引来到地府转生。但有些灵魂因为执念过重,不愿离去,就会变成危害人间的怨灵。怨灵倒也可以直接让黑白无常索了去,带到地府慢慢解决。但索了几次,出了问题。就算把怨灵带到地府,也只是强行镇压,他们还是不愿意转生。很多怨灵只是执念深重,没有做错事,因此镇压他们的举措也不妥。这一方法并不能解决根本上的问题。 解铃还须系铃人。灵魂因为执念而变成怨灵,也就必须解开执念,才能把怨灵带回地府。 这也就是钟萦的工作。 解开怨灵的执念,送他们轮回转生。 只是昨晚上遇见的怨灵执念分外深重。抓捕的过程不算困难,可没想到整个过程中一直安安静静的怨灵,突然奋起反抗,发起攻击。她知道自己打不过黑白无常两人,便直直地冲着钟萦袭来。 钟萦是判官,在地府里只是个文官,武力上远不及黑白两人。袭击又突然又猛烈,还不等她防御,小臂传来细细的痛感,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抓伤。 黑白无常两人制服了怨灵转头一看,钟萦小臂上开了一个大口子,直接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血流如注,触目惊心,吓得两人忘了这只是化形的身体,这么大的伤口两天就能愈合,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手忙脚乱地找纱布伤药来给她包扎。 一直折腾到下午才睡下。 钟萦摸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小臂,怎么看怎么滑稽,被逗笑了,心里暗道,这包扎手法可真是够差的。说:“没事的,没伤到灵魂。” 他们死后,变成魂体状态,想要入住地府鬼城,必须先化形,得到一具身体。身体与常人无异,一是可以作为一道屏障保护灵魂,二是能够为钟萦这样需要前往人间工作的人提供便利,不受白日的限制。鬼的灵魂只有拳头大小,寄存于化形身体的心口处。灵魂是世间万物存在的根基,只要灵魂不受伤,身体上受的伤就都会痊愈。 沈平安手里拿着她塞过来的咖啡,头疼道:“不是一次两次了。” 钟萦:“嘿~” 卖萌无用,他皱着眉道,“再这样——” “扣工资。”钟萦伸出两个指头,熟练地说,“这是你这个月第二次,今年第七次说这话了。” 沈平安气不过,将手中的书本卷成圆筒,敲在她的头上,恨铁不成钢道:“你还知道!” 说罢,他又重重叹口气。 第2页 钟萦揉了揉额头:“你放心,我有数。” 沈平安却完全不放心,揉着额角道:“你能有个什么数?” 钟萦默默想:鬼数啊……嘶,这个梗太冷了。 也不怪沈平安气愤。 钟萦入职不久,是整个判官府里最年轻的,却是负伤最多的一个。 上个月,她营救被怨灵挟持的女孩,差点摔下高楼。 再上个月,她执行任务,强行闯入怨气之中,被暴走的怨灵打的遍体鳞伤。 …… 还有最严重凶险的一次,直接被拦腰斩断,全身多处骨折,险些灵魂出窍,就此消散于天地。还好救治及时,但重伤让她在床上修养了小一年。 仍是不长记性。 沈平安三番五次地提醒她注意安全,甚至以扣工资来威胁。最开始,钟萦听见扣工资三个字还会痛心疾首,在工作的时候注意一下,但渐渐的,“扣工资”对她来说,也没威慑力了。 在危急情况下,是来不及思考那么多的,如何救下人质,如何最高效率地镇压下怨灵,不造成过多的破坏,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沈平安作为司长,最希望的是自己的部员们都平安无事。所谓隔行如隔山,哪怕他们都是判官,钟萦的工作性质和他们截然不同,沈平安他们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她回地府的时候再三叮嘱。 唠叨次数太多,钟萦有次直接道:“你说我工作这么危险,要不和阎王殿说一下,涨个工资什么的……” 沈平安还真去问过,简单俩字:“不行。” 钟萦:“呵,社畜就是社畜,死了到地府都是社畜。压榨员工的都不是人。” 这话倒还真是没错。 作为地府的社畜,全年无休。顶头上司阎王殿的阎王,也还真的不是人,人家是鬼。 话是这么说,钟萦对待工作是极其认真负责的,从没出过什么差错,不管怎样的怨灵,她都能把人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沈平安这么想着,视线又被她手臂上的纱布吸引过去,轻叹一口气,正想开口对她进行谆谆教诲,钟萦看穿了他的想法,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大包的糖果,什么口味的都有,把他的两只手都塞的满满的:“吃糖。” 沈平安推脱不过,全接了过来,还看到一个颜色特别诡异的,拿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没写是什么味道,闻着也没什么异味,就打开放到嘴里,过了两秒,整张脸都垮下来了。 泥土味…… 呕。 沈平安:痛苦面具。 他连忙转身去找垃圾桶,没找到,只得两三下嚼完嘴里的糖,艰难地咽下去,拿起一旁的水杯喝水,也就顾不上说话了。 钟萦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还给路过的小部员们每人发了一些。转头见沈平安皱着眉,吐出一点舌尖,似乎是想要把嘴里的味道除去,忍俊不禁:“没看到陆之韵……他们呢?” “郁良今天值完白班就请假说回老家了。”沈平安一边喝水一边道,嗓音还有点哑,“陆之韵他们几个……天冷了,起得晚,这几天她和温行都是踩点到的。” “哦。”钟萦应了一声,明显还有话想说,但是偷偷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讲。 沈平安喝完一杯水,看到她的欲言又止,问道:“有什么事吗?” 钟萦觑着他的脸色,道:“我来领怨灵案子的。” 沈平安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有吗?” 沈平安:“今天没有。我刚刚去看了,没有异化的灵魂卷轴,可以休息了。” 毕竟怨灵的形成条件也是很苛刻的,除了执念足够强大以外,还讲究机缘巧合,并不是每个灵魂都会变成怨灵。有可能一瞬间就变成怨灵了,也有可能只是灵魂有些许的异样,但异样几天都不会变成怨灵,不需要她出面解决。有时候一天会出现好几个,钟萦就要昼夜不休的处理;有时候几天都遇不上一个,她就会有一个特别长的假期。 在沈平安说这句话之前,钟萦至少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怎么休息过了,所以假期来得突然,她一时没转过来,愣愣地说:“是吗?” “嗯,有的话,我会通知你。” “那……” “府里我们几个就忙得过来,你不用来帮忙了。”沈平安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臂,“把伤养好。” 假期谁不喜欢。钟萦也喜欢做咸鱼,有假期当然欣然应下:“好嘞。” 夜渐渐深了,来地府的人越来越多,沈平安也忙碌了起来。 钟萦离开的时候正巧遇上陆之韵和温行来上班了。两人一路狂奔,掐着最后的时间打上卡,温行倒没什么,他生前体力就很不错。陆之韵累的气喘吁吁,虽然鬼也不需要喘气,但这并不妨碍她撑着墙调整呼吸。 稍稍平复,陆之韵抬眼看到她喜笑颜开,喘气都忘了:“小钟萦来啦?” “来给你们送咖啡……”话没说完,手臂就被人扯了过去。 她严肃问道:“伤怎么回事?!” 钟萦任她拉着自己坐下,把白无常裹的“粽子”拆开重新包扎,道:“被怨灵抓了一下。” 包扎完成,陆之韵还在她手臂上打了个秀气的蝴蝶结。 沈平安走到打卡器前看一眼,道:“不错,离打卡结束就差一分钟,你这个月全勤保住了。” 第3页 陆之韵一听这话,“嗷”地哀嚎一声,抱住钟萦就开始哭诉,说沈平安早上不叫她,害得她起床太晚都没时间吃饭化妆,只能涂个口红,还是随手拿的色号云云。 沈平安反驳:“瞎说。叫过,我敲你门三次,敲温行的门四次,你们俩住对门,都没听见?” 陆之韵把头埋在钟萦肩头:“八点上班,你六点就来敲门,我怎么起得来嘛。” 说完歪过头,露出一只眼,看着沈平安,眼泪汪汪:“昨天还加班了的。” 温行在旁边盯着她好一会儿,反应慢半拍地说:“没化妆吗?这不是化了妆吗?看这大红嘴唇,这艳的……挺,挺漂亮的……”声音越说越小。 钟萦:“……”没救了。 陆之韵收回盯着温行的目光,继续抱着钟萦控诉。 沈平安和她共事几百年,早已经见怪不怪,温行生前没遇过这样的人,无论多少次都不会处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钟萦给陆之韵拿了一颗糖,先哄着她吃了,安慰的腹稿都打好了,忽然跑来一人,说:“陆判,今日您值班。” 然后她“哦”了一声,放开钟萦,站起身来,眼角哪里有泪的踪影。她摸摸头,确认自己的造型没乱,捧着钟萦的脸碰了碰:“小钟萦,我走啦。”说完,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严厉地强调:“不许再受伤了!” 看着钟萦点头应下,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伤口。陆之韵这才满意,随着那人去大殿了。 变脸速度堪比翻书。 钟萦哭笑不得。既然没什么事了,她在这里也是凭添麻烦,和沈平安和温行到过别,就离开了。 钟萦不住在地府鬼城。 工作的性质决定了她不是在人间就是在去人间的路上,如果遇上的怨灵擅逃跑和隐藏的话,一停留就是几天。便干脆给她申请了特权,直接住在她生前的房子里。 难得有假期,钟萦没有回家,转而去了一家蛋糕店。 她想吃那家的蛋糕很久了,但总找不到时间买,每每路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侧目。 还好时间不算晚,还没关门。店里弥漫着香甜的气息,勾得人垂涎欲滴。钟萦打算在下一个案子来之前几天都不出门,挑了一堆喜欢吃的,付了款,正等着收银员打印小票给她,无意中,余光忽然看见窗外走过一道黑影。 钟萦蹙了蹙眉,被那抹黑色吸引了注意,随手接过小票,推门快步跟了上去。 因为……刚刚从店前路过的人,没有穿黑色衣服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修文回来啦!修文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但是也比我想象的要快乐。 这次从世界观到设定上都会有多多少少的改动,主线没变,但是具体细节都不一样了,会比之前更加顺畅。 大家可以从头阅读。 非常感谢等待了这么久的读者大大们!爱你们( ̄y▽, ̄)╭ 【下面是预收文案】 《作死成功后我徒弟疯了》 系统:宿主,您的大徒弟保存您的尸体十年了。 黎初落:他肯放下了吗? 系统:不,他变态了! ————————— 黎初落被自己的徒弟杀死那一天,不仅不伤心,还有点暗爽。 “去你的坑爹任务!老娘完成了要回家!” 她带着任务穿书成了天下第一的大魔头。 魔头座下两个弟子,大徒弟路边捡来的,温柔纯良;二徒弟正道门派捡来的,本书男主。唯有让男主走完杀师证道,重回正派,迎娶白富美仙子的剧情,她才能活着回到自己的世界。 看完剧本的黎初落怒摔剧本:让她养男主,还要死在男主手下,有病吧?! “……”摔了之后又默默捡回来。 为了回家,死就死,魔头就魔头,她当! 黎初落花了数年,想方设法,用尽各种姿势刷满了男主的厌恶度,终于在围剿中一命呜呼,死在男主剑下,心满意足闭上双眼,辞世长眠。 正当她美滋滋地准备离开,却忽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的灵魂又带了回去。 “???” 黎初落咬牙切齿。 让我看看究竟是哪一个小兔崽子敢坏本魔头的好事—— 魔宫之中,她的身体躺在祭坛之上,大徒弟左锦浑身煞气,额间魔印鲜红如血,面容阴沉,抚过她苍白脸颊的手却无限温柔无限眷恋。 低语:“师父,你怎么还不回家,徒儿想你了……” 黎初落:“…………” 卧槽!她的小白花呢?!她那温柔体贴的徒弟怎么变成这样了?!! 黎初落心累。 好徒弟,你可以不必这么操劳,放过你师父吧。 看热闹不嫌事大女魔头x疯狂偏执大魔头 第2章 鬼打墙局 夜晚路上行人少,大多数都是吃了晚饭遛弯健身回来的小区居民。 有一对祖孙格外扎眼。 祖孙二人手牵着手,走得很慢。小女孩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手里拿着一只已经瘪了下去的棉花糖,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刮下来。然而她只是紧张地盯着,并不去吃。 祖母看起来年纪不大,腰背像是被什么压弯了一样,微微佝偻着,她看一眼身旁的女孩,慈爱地说:“琪琪啊,你再不吃,就要化掉喽。” 第4页 琪琪“嗯”一声,摇了摇头:“回去给爸爸吃。” 老人道:“想带给爸爸吃,奶奶可以重新买一个呀。” 她抬起头:“可是这个我尝过了,是甜的。万一重新买一个不甜怎么办啊?” 她声音脆脆的:“奶奶,爸爸最喜欢吃甜的了。”又突然低下头,小声地说,“而且棉花糖好贵哦……” 老人摇着头笑了,许久才停下来:“好,好。好琪琪,咱们带回去给爸爸吃。不过你要记住,别让你爷爷看见了,他吃了糖会生病的。” 女孩重重一点头,把棉花糖往怀里送了送:“嗯!我会藏好的!” 钟萦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与两人保持着距离,紧蹙的眉头至始至终就没有放松过。 听两人的对话,就是一对普通的去公园玩耍归来的祖孙。 但两人又不绝对的普通。 她当时在蛋糕店里所瞥见的黑色,普通人看不见,但她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雾气的颜色。 是阴鬼缠身的征兆! 说实话,人死了,成了魂体,用最朴素的话说那就是鬼。哪怕去了地府,化形得了身体,看起来和活人一样,那还是鬼。这是本质的问题,不是套件衣服就能改变的。不然地府供他们居住的地方怎么叫“鬼城”? 是鬼就会带来阴气,阴气就会入体。长时间和阴气接触,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表面上看来就像是病了,去医院查也查不出来,但人会一天天消瘦下去,怎么补也无济于事。 所以无常府会带走那些无法自主前去地府的滞留灵魂,以防阴气过重,给人间带来影响。 钟萦在日常工作的时候,遇上了游荡的滞留灵魂,也会把地址发给无常府,通知他们来索魂。 可这祖孙二人已经不是简单的阴气入体的问题了。 不知道两人和滞留的灵魂相处了多久,情况已经严重到阴气能够成型围绕在身侧了。黑色雾气丝丝缕缕,像是无数只贪婪的手又像是藤蔓,把二人包裹在其中,透着阴森和诡异。这样的情况,如果再不处理,是会出大事的! 钟萦想上前询问,又犹豫了。事关阴气,难免会问到死人的问题,如果死的又正好是她家里人,那就是伤上撒盐。她从前就遇到过一个怨灵,附着在妻子身上,造出了幻象迷惑妻子,使得妻子认为丈夫还活着。钟萦当时才上任不久,不会话术,直来直去地把事实说了,那妻子当场就崩溃了,涕泗横流,痛不欲生,大吼着他们是骗子。后续把关于地府之人的记忆都消除了,也不知道那位妻子最终如何了,钟萦看过一次那样的情形,再也不想看第二次。太残忍了。 只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不是跟踪,我不是变态……”一路跟着二人回到小区,看着两人上了楼,屋里的灯亮了,确认平安无事,把地址发给了无常府。 发完信息抬头看一眼楼。 楼房隐匿在黑暗中,散发出的阴气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滞留的灵魂就藏匿其中。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栋楼十分的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也仅限于眼熟,她刚才进来时看了小区名字,印象里这座小区是个老小区,和她的家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小区长年失修,单元门摇摇晃晃地挂在门框上,只有一个钉子还坚|挺,门铃也全都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电线,墙上的漆掉了一块有一块,落得满地都是灰。她生前忙于工作,死后也忙于工作,日常生活两点一线——公司、家。最多不过是去市中心逛一逛,这个小区,她从来没来过。 钟萦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看着顶层的灯亮起又熄灭,中途还有个男人进了楼,深秋只穿着一件单衣,走得极快,看样子是才下班,被冻坏了,要赶紧回家。 她拨通了沈平安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喂?” “沈平安,今晚上的魂书阁没有异常吗?” 对方的回话带着极强的空间感,隐隐还能听见回音:“没有。” 这句话温行的声音,看来二人就在魂书阁内。 钟萦听了抿抿唇,抬头看着那个房间。 灵魂完全变成怨灵,灵魂卷轴才会出现异常。没有异常,不代表着没有情况。 钟萦道:“好,我知道了。” 在钟萦这里,“知道了”等于“我先去”。沈平安立即道:“你要做什么?别轻举妄动,我通知无常府,等范弱年和谢儒乐去。” 他们两个和钟萦是固定搭档,都是一起出任务,她工作了多久,他们俩也就多久没休息。本来说今日没有任务,两人应当也是回家了,这会儿再把两人叫过来,又不知要过多久。 钟萦沉吟片刻,还是道:“好,我……” “等”字还未说出口,钟萦感知到了什么,她的眼睛猝然睁大,猛地抬头。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温行也叫道:“老沈,有情况!”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平安边走边说:“钟萦先不要动!” 然而这话已经迟了。 一道尖叫声陡然升起! 不止如此,钟萦耳边还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道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几乎有那么两秒钟,钟萦耳鸣得以为自己要失聪了!萦绕在楼房周围的阴气暴涨,直冲天际,像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要吞噬整座楼! 第5页 藏匿在楼中的灵魂……变成怨灵了。 那道尖叫声太过凄惨瘆人,沈平安也听到了。 钟萦:“我就去看看。” “钟萦!钟萦?!” 她已经挂断了。 沈平安气得肝火盛,额角青筋都暴起了,正要打回去,无常府那边又打了进来:“沈司长,我是范弱年。” 温行拿着卷轴走过来。 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个灵魂轮回多少次,每世发生了什么,都记载在上,清清楚楚,无法更改。卷轴表面笼着淡淡的黑气,压制住了本身的金色,证明它的主人状态不太好。 沈平安直接看最后一行,跟着上面缓缓浮现出的墨迹道:“邓飞,三十二岁,秀苑小区三栋……溺水而亡。” …… 这栋楼房年纪有点大,楼道的墙面上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广告,红的蓝的白的斑驳杂乱,角落里还堆放着各种杂物,剩下的地方只允许一人通过。 楼的隔音也不好,钟萦一路上来,每家门内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例如三楼那家就在看恐怖片,音乐阴森,吓得女生尖叫连连;四楼那家正在辅导孩子做作业,气得火冒三丈。 只不过有一件事她很奇怪。 爆炸声只有她一人能听见没错,尖叫声是真实存在的,这样的旧小区,住的一般都是相互熟识的老邻居,从她听到尖叫声走进楼门,不过一分钟,可这一路走上来,所有的住户都在自己房里,无动于衷。 钟萦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向上走。从外看来,整栋楼都散发着阴气,但进来才知道,阴气最浓的在顶层。她记得没错,那对祖孙也是住在顶楼的。 钟萦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二,三,四…… 一层又一层。 但当她第五次转过平台,站在前往五楼的楼梯上,钟萦止住了脚步。 楼道寂静,黑暗中只能听见一户人家屋内传来电视播放的声音,隔着防盗门,听不真切。钟萦却很肯定,那是她在经过三楼时,就听到过的恐怖片的背景音乐。 钟萦抬眼,楼层指示牌挂在楼道的正中间,白底红字,写着大大的“5”。她抬脚,在地上轻轻一跺,感应灯应声而亮。灯光昏暗,非但没有照亮楼道,反而创造了更多的阴影角落,红色字体鲜艳异常,仿佛是被人用鲜血描过。 钟萦默然不语,继续向上走,听着耳边的恐怖音乐变成了斥骂声,在心中默默得出了一个结论。 鬼打墙。 从她走进这栋楼开始,整栋楼的空间,就已经被改变了。 一二层还是正常,但从三四层开始,空间相互连接,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无论她往上走多久,永远只会在这两层之间徘徊。 她永远都没办法走到第五层。 不过这有什么? 鬼打墙而已,她自己本身就是鬼。既然有人要和她玩空间游戏,那把他抓出来,破了这幻术! 事情就解决了。 钟萦抬手,凝神片刻,掌心散发着盈盈光芒,待光芒散去,一支笔安静躺在她的掌心。 笔名朱映,笔杆取材与地府圣物之一的判官笔相同,是仿照其模样做的。笔身暗红金纹,用古文写着判官府的古训。两端具是笔头,一头尖,微微泛着红色,一头圆,闪着金光。 钟萦提笔,朱映笔在她指尖转了两圈,尖端笔头向外停了下来。手指与笔杆相贴,笔杆上的金色纹路微微发光,隐隐还能看见笔身有液体在向着尖端笔头流动。 尖端笔头慢慢染上红色。钟萦顺势,对着虚空挥笔,血色在空中停留,化作一道咒。咒一落成,就像有了生命一般,迫不及待地自己飞出去,贴到墙上,扭来扭曲,与墙面融为一体。 钟萦:“破!” 随着一声令下,墙体应声而裂,像是被敲碎的玻璃,一块一块,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五楼的楼牌,变回了原来的黑色字体。 钟萦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黑色男人,正是她在楼下等待时,看到的那个跟在祖孙二人身后进楼的男人。 她才上前一步。楼道中忽然掀起一道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毫无规律! 钟萦头发被风撩起,胡乱飞舞,遮住了眼。 闭眼的瞬间,她耳边传来一声嘶吼! 一道黑屋从墙中冲了出来,穿过钟萦的身体,直直地向着窗外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 3′〃) 亲—— 使劲抱着大家亲亲!!! 第3章 白衣少年 黑雾离开的瞬间,风也停了。 钟萦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掷出朱映,朱映笔在她周身飞舞,不断变大,她边走边拨打了120,报了基本情况和地址,挂断电话的同时,轻身一跃,乘着朱映笔,穿过窗户,追了出去。 今夜月明星稀,只有几片薄云,轻轻地笼着月亮,有几分雾里看花美三分的意味。 月光皎白,一团黑雾在月色下的行动轨迹一清二楚。 那黑雾似乎根本不急着逃跑,飞出窗外后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在窗外徘徊片刻,见到她追上来,这才提速,向着人少的公园飞去。 钟萦暗道不好。 此时还未到深夜,路上行人虽少但不是没有。她这样追上去必定惹人注目。地府办事讲究不与人间产生联系,一个人看见了还能用孟婆汤消除记忆,一堆人看见了,那就不好处理了,难道一个个抓过来灌汤? 第6页 当即调整方向,落在了天台上,指着怨灵飞走的方向:“缚!” 无数丝线自朱映笔尖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织出一个天罗地网,将怨灵层层围住。 缚魂丝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只能让他转身的大小。他凝滞片刻,不知为何,钟萦觉得他在空中,与自己对视了一眼,然后,他突然狂燥起来,开始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缚魂丝形成的牢笼。 钟萦紧紧抓住朱映笔。她不是黑无常,没有索魂的能力,缚魂丝作用有限,最多只能把他困住,并不能把它绑起来限制其活动。但也足够了支撑到黑白无常二人来了。 “收。” 丝线缓缓回到笔中,带着怨灵一同回来。 怨灵更加疯狂,甚至还能听见他撞在丝笼上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大有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的架势。 到底是什么让他抗拒成如此模样? 钟萦伸出手,轻轻覆在上面,试图安抚,希望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他现在就是一团灵魂,缚魂丝虽不会伤害到他,但用这个撞法挣扎下去,肯定会受伤。 怨灵缩着身体,周身的黑气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看着钟萦落下手掌瑟瑟发抖。 我有这么凶神恶煞吗? 钟萦忍不住皱眉头,又舒展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别怕,我是……” “喀哒” 空气停滞了片刻。 忽然,一道强大的法力波冲击开来! 钟萦猝不及防,直接被法力波冲击,飞了出去,拿在手上的蛋糕洒了一地。她在天台上翻滚了好几圈,一直到边缘,被栏杆拦腰挡住,才没有掉下去。 钟萦被腾起的灰尘糊了满脸,感觉嗓子里都是沙子,撑起身子咳了好几声。 “……”淦!她的蛋糕! 怨灵嘶吼着,周身的阴气迅速膨胀,撑破了缚魂丝。缚魂丝断成一截一截,雪花一样落在地上,化成一滩滩的血迹,飞回到朱映笔中。怨灵变大了数倍,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又像是滔天巨浪,汹涌的向她扑来,要把她吞噬干净。 隐约之间,还能在黑色雾气中看到一张目眦欲裂,狰狞恐怖的脸,说一句话,就带来一阵罡风:“不许靠近!” 靠近? 靠近哪里? 这栋楼吗? 钟萦飞速思索,坐在风中,岿然不动,回答道:“你误会了,我是地府判官,我是来……” 说到“判官”二字,怨灵明显更生气了:“滚!!!” 话音方落,钟萦感受到身体下的楼房竟然“活”了过来,像长了无数只手,直接把钟萦推了出去!钟萦在空中翻滚好几圈,稳稳地坐在了朱映笔上。 天台的地板宛如波涛海浪,不断起伏。楼是死物,并不会真的活过来。只是他长时间藏匿于这栋楼,阴气与楼体融合,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栋楼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钟萦观察着天台上的情况。怨灵像一只盘据在山洞里守护宝物的猛兽,被她惊醒,警惕地四处巡逻,不许任何人靠近。 她的工作不仅仅只是化去怨灵的执念,还要对怨灵进行安抚。刺激过大,会加重怨灵的执念,更难将其唤醒。他们和怨灵不是敌人,判官府的服务还是很人性化的。 但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他对判官本就抱有很大的偏见,大概没办法再近身了。 也不知道黑白二人什么时候会来,这个小区虽然偏僻,她叫的救护车也快到了。 钟萦落在对面楼的天台上,对着对面的怨灵,默默画咒。 她今晚上说什么话都会被打断,干脆不说了。既然不听话,那就直接开打吧! “镇!” 这次,咒没有融入楼体,而是像一把刀,直直地打入了怨灵体内。 怨灵立即惨叫起来:“啊啊啊!!!——” 这一道咒是她学会的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使其疼痛,控制行动,但不会伤到灵魂。足够有用,缺点也大,时效极短。 钟萦趁他痛苦的一瞬间,把千万的缚魂丝拧成一股,变成一条坚不可摧的藤蔓,牢牢锁住怨灵的身体。钟萦用了一个脱离的法术,跃下天台,生生将其从楼中拖拽了出来! 咒的作用过去,疼痛消失,怨灵反应过来,愤怒地向着钟萦飞去,想要把她撕成碎片。 钟萦干脆多加了几条藤蔓,把他裹成个粽子,结结实实的,不见一丝缝隙。 钟萦当初偷懒,仗着有朱映当交通工具,没有学飞行的法术。 然而此时,朱映拿在手中控制着缚魂丝,根本脱不开手。 ……不妙了! 钟萦紧紧握住笔,脑中胡思乱想。用自身重量把他从楼里拽出来,是最快最便捷的方法。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就是不知道砸在地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又要多久才能复原。 别摔的太难看,不然待会范弱年他们来了,会笑话她。 钟萦不恐高,然而此时,她紧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想了一遍,甚至还不受控制地哼起歌来,恨不得在心中抽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还在胡思乱想?! 时间忽然一瞬间变得很慢。 三,二,一…… 钟萦心中默念。 砰…… 预料中的落地没有发生。 “……” 第7页 有一双手臂从她身后环过来,轻松接住了她。为了化去她落下带来的冲击力,抱着她转了两圈。 虽然只有两圈,钟萦却感觉自己快被他转晕了,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本能地抓着对方的衣袖,小声说:“等等,停一下……” 对方果然应声停了下来,道:“好。” 停了下来,但他丝毫没有把自己放下来的意思,钟萦的头贴在他的心口,甚至还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并不浓,若有似无,淡淡的萦绕在钟萦的鼻尖。钟萦头晕眼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注意力全被这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吸引去,控制不住地想这是什么味道。猛然回神过来,才惊觉她刚刚的想法真是太变态了!不禁小声道:“那个……” 话未完,一旁的怨灵不断发出的吼叫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跟着钟萦一起落了下来,灵魂重量极轻,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丝毫未损。他身上的缚魂丝已经挣脱掉了一大半了,俨然把钟萦当成了敌人,要不是缚魂丝吊着他,早就冲上来把她撕碎了。 自从他身上爆发出强大的法力波动后,缚魂丝就控制不了他。缚魂丝只是她当初领取朱映笔做武器时,滴在笔中的一滴血而已,日常使用够了,威力不大。能顺利把他从楼里带出来,也是咒辅助才起了作用。 钟萦动了动笔,准备再用一个咒制住他,防止他逃回楼中。 她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而且因为不知道抱着自己的是什么人,如果只是个普通人,是看不到怨灵的,那岂不是主动暴露。虽然他能接住从五楼天台落下的自己,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了。她还是打算伺机而动,没想这么快动手。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大量黄符,飒飒作响,像是无数只黄色的小蝴蝶,又像是翩然飘落的漫天树叶,将黑夜都掩盖起来。钟萦眼前瞬间只剩下温暖的黄色。符纸纷纷飞向怨灵,看起来柔弱,但带着杀气,只是眨眼之间,就把怨灵层层束缚住,怨灵被彻底制服,除了蠕动几下,再也动弹不了。 钟萦被这场景震撼得无以复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看得到怨灵的。 “你——” 钟萦抬头,恰好月光从黄符的缝隙中穿过,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白衣短发,外搭一件风衣,长相清秀俊逸,眼神却深邃犀利,盯着怨灵的方向,眼底有着若隐若现的怒气。少年目光沉着,有着一种超乎同龄人的严肃,不怒自威。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冲淡了眼中的冷冽,一眼看去,像是学校里人畜无害乖巧听话的学生。 似乎是注意到了钟萦的视线,他微微低头,怒气瞬间消失不见,眼眸沉静,像深不见底的湖水。 钟萦也借着月光,望进了少年的眼睛。 接触到他眼神那一刹,钟萦忽然有一瞬的愣怔,心中浮上一种熟悉感,像是多年前种下的小种子生根发芽,把冻土顶开了,裂出一个小缝隙,露出一个绿色的,小小的尖尖。 钟萦愣愣的,忘了让他放下自己。 他只和钟萦的眼神接触了片刻,立即就挪开了目光。钟萦也清醒了过来。虽然她已经尽力让自己避免和对方接触,但是这样的拥抱还是太过亲密了。钟萦有一只手几乎是搭在他的心口。她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虽然她并没有心可提。最终,她紧绷着声音道:“……多谢,你先放我下来吧。” 少年:“好。”随即钟萦就感受到身下一松,少年已经把她轻轻地放到了地上。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轻了,轻到钟萦有一瞬产生了认知错觉,以为自己是什么空运过来的贵重易碎老古董,如果不加以保护,下一秒就会落到地上变成碎片。 钟萦有点无措,心想自己没有这么娇弱,想开口告诉他,但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口了,原本想说的话也忘了。等到自己完全站在地上,他才收回手。钟萦道:“谢谢。” “不用。” 钟萦生怕他转身就走,道:“这位……!” 完,不知道他叫什么。 钟萦心中一慌,没想出来怎么称呼他,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走。 她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例如他是如何看得到怨灵的,符纸又是怎么一回事?细细想想,在她的认知中,用符纸的,好像都是修士一类的。她当初死了入地府,第一件事就是换个观点了解整个世界。修士是存在的,古时如果有法力强大的修士,还会和地府联手。 但现代社会没多少人修行了,就算有,大多数也是半吊子,摆几根蜡烛,那一把桃木剑就开始跳大神地招魂。但他看起来是有真材实料的。符纸一出,确实把怨灵镇压住了。 所以…… 她这是遇上修士了? 这个想法让她豁然开朗恍然大悟!如果这么想的话,倒是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能接住从高空掉落的自己,为什么他身上有法力的波动,能够驱使符纸。 钟萦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干脆道:“这位道友,暂且留步!” 第4章 生前往事 他似乎是愣了一瞬,好像是有人第一次这么叫他,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转过头来看着钟萦,虽然还是没有直视她,但钟萦清晰地看见了他眼里的笑意和无奈。 第8页 钟萦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暗道:叫的不对吗? 她大脑飞速旋转,竟没有想出合适的称呼,话就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 正苦恼时,他道:“不用这么叫,我叫严寄。” 寄? 钟萦条件反射地问:“寄信的寄么?” 这个问题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自己的名字写的是哪个字,没有谁能比本人更加清楚。他却没有马上回答。钟萦心想:难道不是这个字?那是哪个? 严寄道:“是。” 所以为什么要犹豫?这个疑惑很快消失,钟萦道:“我姓钟,钟……” “钟判!” “……”这是今天晚上第几次被打断了?! 反正钟萦自己数不清了。 她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循声望去。远处走来两人,一黑一白,正是黑白无常二人。 一看到两人钟萦就乐了,气笑的。她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说:“严寄,你稍等一下。” “好。” 随后迎着二人走了过去,与严寄拉开距离,在确保他听不见谈话的地方站定,看着黑白无常,问道:“黄泉路挺长?” 黄泉路的距离,是地府未解谜题之一。没人知道这条路到底有多长。有的人说这条路长到要走十几二十年,有的人说这条路几分钟就能走到尽头,甚至有的人,一辈子都走在这条路上。摸出来的规律就是,这条路依人而定,是长是短,没有任何的定数。说了和白说一样。 不过他们作为公务人员,可是完全不受这条规则的束缚。拿着工作证,就相当于开了挂,区区一条黄泉路,飞过去都没有问题,大路尽头的鬼门关通往世间各个地方,想去哪里,就开往哪里。这么久了,两人早就该到了。 范弱年睁眼说瞎话道:“是挺长。我昨晚抓怨灵不是腿受伤了吗,这一路都是靠爬,才过来的。老白你说对不对?” 谢儒乐被无辜提及,但自己的搭档也不好不回应,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对。” 范弱年嘻嘻道:“你看。” 对个鬼啊!!! 哪一次出任务,钟萦不是和他们两个全程在一起的,他受伤了她怎么不知道?薛定谔的伤口吗?受伤这事还能借贷的? 钟萦真想扯着两人的衣领摇啊摇。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还是忍了下来。办正事重要,等事情办完,她再一一算账。 又想起身后还有个人。钟萦背对着严寄,微微侧身示意两个人看过去,低声问道:“你们认识那个人吗?” 谢儒乐:“哪个?” “就站在那里的……人?” 不过谈话的功夫,他就不见了,只剩被黄符缠得严严实实,还在挣扎的怨灵。 钟萦脑里“轰”地一声:“人呢?” 范弱年道:“你说那个?” 几人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严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一旁的小花园中。花园里有一颗巨大的桂花树,遮挡住了他全部的身影。不论是从他还是从她的角度,都是看不到对方的。 两人对视一眼,谢儒乐:“不认识。” 范弱年:“不认识。” 黑白无常二人在地府工作的时间在全地府里都算长的,如果不认识,暂且可以当作他从未和地府合作过。 按理来说,现场是不能留人的。但事情紧急,黑白无常的缺席,已经让耽搁了很长时间了。钟萦也还有事情要问严寄,要速战速决,没工夫再去找另外一个地方,干脆张开结界。 钟萦向着怨灵靠近。两人自然都看到了怨灵身上的符纸,范弱年低声道:“有意思。” 说完,符纸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纷纷从他身上自动脱落。果不其然,缚魂丝已经被他尽数挣脱了,化成鲜血落在地上,一见钟萦,争先恐后地回到了朱映笔中。如果不是符纸,恐怕怨灵早会跑回楼中,再次藏起来。 禁锢一消失,怨灵立即冲了上来。 离钟萦还有几米的距离,一道锁链从她身后飞出!瞬间就将他牢牢捆住,猛烈的攻击立即被制止住,灵魂有了重量,重重砸在了地上。 “老白!” 谢儒乐紧接其后,唤出自己的法器哭丧棒。 哭丧棒打中灵魂,轻则晕厥,重则灰飞烟灭。钟萦还会用咒压制,黑白两人就是完完全全物理超度。哭丧棒还有另外一个用途,就是彻底驱散萦绕在怨灵周身的黑色阴气。 这一棒打下,阴气消散的一干二净。露出了里面怨灵的真实模样。 是个三十几岁的清瘦男人。因为怨灵化,瞳孔已经变成了鲜红的血色,眼白变得漆黑。黑色在他眼中滔天翻涌,带着无尽的恨意,好像要化作实体,从他眼里迸发出来。 他不安分地挣扎,想要挣脱勾魂索。 范弱年把勾魂索抓得更紧,喝道:“邓飞!” “邓飞?”钟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成为怨灵之后,就像是和世界相隔,很多事情很多声音,他都感觉不到了。对于钟萦的呼唤,他也无动于衷,只知道钟萦是把他从楼中拉了出来的“仇人”,凶狠地瞪着钟萦,时不时发出一些低吼。 钟萦被凶了也不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从进楼之前就一直在想,我对于这栋楼的熟悉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现在看到了你的样子,我知道了。” 第9页 范弱年:“你家不是在反方向吗?” “是在反方向,我也没说我来过这里。我之所以看到过这个小区,这栋楼,都是在新闻上看到的。新闻上说,有个外卖员,路过滨江公园,救了七岁的落水男孩,却意外身亡。那家媒体采访了外卖员的家人,而采访的背景,就是这栋楼下。” 钟萦凝视着邓飞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邓飞,一周前,就在小区外的公园的江中,救了失足落水的七岁男孩的人,是你,对吧?” 怨灵停止了挣扎和嘶吼,四周寂静,只剩风声。夜风吹动花园中的桂树,阵阵花香传来。 邓飞抬着脸,眼中的黑潮凝成一颗颗豆大的泪珠,蓄满了眼眶,控制不住涌出,顺着脸颊流下,砸在了地上。 他仿佛失聪的人第一次听见了世界的声音,愣了许久许久,才哑着声音说:“对,是我。” 钟萦点点头:“那就是了。那个女孩,是你的女儿对吗?” 邓飞缓缓垂下头,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是。” 剩下的无需再问,他突然崩溃,肩膀簌簌抖动,呜呜咽咽,大粒大粒的泪水落下。他哑着声音,一会儿喊“妈”“爸”,一会儿喊“琪琪”,不能自已。 眼泪落在地上,很快便干了,发出黑色的烟雾。 一缕金色光芒自他体内被朱映笔牵引而出。在三人面前展开一幅画卷。 …… 邓飞的妻子病逝后,他带着年幼的女儿和父母一起生活。 女儿懂事,父母慈祥,日子虽然清贫苦了些,但家人在身边,过得也没有那么苦。 每年到了妻子的生日,女儿都会拉着他去买一朵花,再去看妈妈。 她说:“给妈妈过生日。” 邓飞每到这时,就会心中酸涩,摸摸她的头。 他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经常天未亮就出了门,晚上回来时,家人都睡了。但桌上总会摆着母亲为他做好的饭菜。 日子平淡而温馨。 邓飞胡乱抹了一把脸,愣愣地想。 自己是怎么死来着…… 想起来了。 他那日去送餐,路过公园,看见一群人围绕在江边指指点点,声音嘈杂不堪。 但所有的讨论,都指向一个事情:有人溺水了。 邓飞只看了一眼,立刻就丢了自己的车,冲开人群,一个猛扎钻进了江中。 江水湍急,邓飞只记得自己用了全部的力气把男孩送到了岸边。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男孩拉了上去。而当他想上去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邓飞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即便长大后,他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他也觉得自己对身边的人伸出援手,仍是个英雄。 但这次…… 他虽然成功了,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邓飞看着自己从身体里脱离了出来,看着自己被捞上来,送上救护车。他没有跟上去,因为他知道那已经没有用了。 他当时心中只有一种情绪。 后悔。 无尽的后悔。 女儿还那么小,父母年纪大了。 他怎么能…… 怎么就能…… 邓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回家的。 他在楼下看到了放学归来,蹦蹦跳跳的女儿,看到了给自己准备了爱吃的菜的母亲,看到了帮他收拾房间的父亲。 邓飞看到他们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回家。 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 邓飞骑车路过公园时,身上还带着给女儿的生日礼物。 原来……不是谁都能当成英雄。 他就是个普通人! 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和家人团聚! 他想和家人团聚! 他不能走! 他不想走! …… 邓飞哭得撕心裂肺。他好像是把从妻子去世后所有的悲伤都哭尽了。 金色的命魂回到他的体内,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邓飞的哭声。 他抽噎道:“我想回家。” “可是你已经死了。”钟萦轻声道,“灵魂会引来阴气,邓飞,你总是留在他们身边,对他们的健康有影响。” “我知道,我知道!”他哽咽地说,“最开始,我只是想跟着他们,我一直都感受到了莫名的召唤,告诉我去一个地方。我想着能陪多久就陪多久。可是第二天,琪琪就生病了,我妈她也病倒了。” “我想大概是我的因素,但是我不敢离开。他们没人照顾啊……我就在这里,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他愤恨地锤着地,猛然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钟萦,本是坐在地上,忽然不顾身上的勾魂索,跪了起来:“你们是厉害的人,能不能把我身上的阴气都弄消失掉?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 他竟然向着钟萦膝行过来:“求你了!求你了!”说着,就要重重磕下一个头! 钟萦手指一挥,朱映出现在他的额前,挡住了他磕头的动作。范弱年将他扶了起来,让他站直。 钟萦:“这做不到。” 邓飞:“为什么?!你不是,你不是很厉害的人吗?!” “邓飞,只要成了灵魂状态,那就是鬼,是鬼就会有阴气,这是天生的,没有法术能够把阴气消除掉。”钟萦说,“有很多人和你一样,不想离开,最后无一例外,都会走向一个结局,变成怨灵。”不愿离开,这本身就是一个对人世间的执念了。 第10页 “你还记得你之前的样子吗?” “记得。” “你自己也能感受到,成为怨灵时,听不到看不到,被困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中。做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意志,那是你的执念在操纵你的所有行为。执念没有感情。邓飞,今日你的种种行为,是在保护琪琪,但如果再这样下去,你的执念,迟早会为了保护琪琪这个目的,而将她吞噬,和成为灵魂的你,融为一体。”钟萦声音很轻,又很残忍,“那就相当于死亡。” 这一番话彻底打破了他的妄想。他忽然间像是老了几十岁,弯了腰,像个泄气的皮球。 琪琪死亡。这件事他想都不能想! “那,那怎么办?” 钟萦沉默片刻,道:“也有办法……” 黑白两人都知道她要说什么,道:“钟萦!” 钟萦仍然说了下去,邓飞的眼睛渐渐有了光:“我也是鬼,无法给你会照顾好琪琪的承诺。但我能保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保护她。” “可以吗?” “当然。” 他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许久,疯狂地点头,热泪盈眶:“谢谢!谢谢!” 话落,钟萦手中出现一把黑色小刀,对着邓飞和楼房之间的虚空一挥,有光芒闪了一下。 邓飞明显感受到自己和什么东西之间的联系断开了。 地面轰然开裂,一道玄色石门缓缓升起。牌匾是黑底,用不知是朱砂还是鲜血,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门内是随风摇曳的彼岸花海,散出些许的红色光芒。 黑白二人走到他身边,齐声道:“随我们来。” 邓飞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钟小姐,我有事想拜托你。” …… 钟萦坐着朱映腾空起飞。 她一层一层地数上去,最后停在五楼的一扇窗户外。 窗内是一个小房间,被装扮的粉粉嫩嫩,看得出来这家主人并不富裕,但是用了心去装饰。有一面墙上贴满了照片,照片里有四个人,二老一幼一青年,笑容满面幸福洋溢。 小女孩躺在床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规整的东西,眼角通红。钟萦贴近看了看,才看出来,那是一个相框。里面放着谁的相片不言而喻。 女孩床头摆着一个已经皱了的纸皇冠。 是买蛋糕会送的那种皇冠。 邓飞临走前交给她的是他准备在生日当天送给女儿的礼物。但灵魂身上怎么能带得了实物,只不过是一个虚影罢了。然而等钟萦缓缓摊开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发卡,是实体。 她又在口袋里面摸了摸,摸出来一小把水果糖,和发卡一起送了进去,落在纸皇冠旁。 钟萦想了想邓飞的语气,对着窗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 “宝贝儿,生日快乐。” “你的爸爸是一个英雄。” 第5章 人间港湾 钟萦乘着朱映缓缓降落。还未落地,就见邓飞已经进了门,而黑白两人站在门口,正打算跟着走进去。 钟萦诧异道:“你们……这就走?”往日里黑白并不会跟着怨灵回地府,今日倒是反常。 两人闻声停下脚步,范弱年说:“没事可不走了。” 钟萦还未说话,谢儒乐便接着说道:“出发前,魂书阁未见其他异常情况。” 钟萦一愣,回道:“是吗?” 范弱年说:“临走前我还专门去问了老沈,就这一个怨灵。” 钟萦心道,难怪来的这么慢。 范弱年:“怎么样?要不一起回地府?”没把勾魂索收起来,拿在手里甩阿甩,当作玩具玩,一会儿缠在手臂上,一会儿又甩开。谢儒乐瞪了他一眼,他浑然不觉,还对着钟萦说道:“诶,钟判,我知道南边有家餐厅特别好吃,你不总说你在地府吃不到好吃的,要不和我们走吧?” 钟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收回伸出的一只脚,端正坐好,操着朱映笔连连后退,与二人拉开距离。 谢儒乐终于忍无可忍,手上一动,那哭丧棒就打在了范弱年脑袋上:“别玩法器。” 范弱年哎呦一声,乖乖把勾魂索收了起来,揉了揉脑袋,问道:“去不去?” 钟萦摇头:“不去了,你们先别走,我有事——” 范弱年一扯谢儒乐袖子:“不去早说啊!” 钟萦:“等等——” 她话来不及说,范弱年拉着谢儒乐一闪,就进了鬼门关,站在门内,举起右手,一点额头,向着钟萦挥手:“钟判,再见!” 谢儒乐也点头示意:“再见。” 再见什么啊?! 钟萦冲向鬼门关。她速度已经提到极致,但门还是在她即将进入时砰然关闭,两人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她面前。大门轰隆隆地又沉入地面,最终消失不见。 地面一片光滑,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钟萦:“…………………………” 钟萦跳下朱映,朱映化作一道光融入她的掌心。 好吧。 这事还未定,贸然行动也不妥,她一个人也可以。 钟萦长叹一口气,挥手撤了结界,转身就向桂花树后跑! 结界消失,满地的黄符受到召唤,纷纷起飞,和她一并向着树后飞去。 钟萦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黄符,绕过参天巨树,在树后看到了那个身影。 第11页 严寄还站在桂花树后,他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拿着桂花和草叶,像是想用细长的草叶把桂花缠在树枝上。不过草叶太软,怎么缠都会断裂。见到钟萦来了,他两手稍一用力,树枝随即断裂,桂花和草叶被他一起扔进了草丛。他抬起手,黄符飞到他手中,千万黄符叠成一张,被他收了起来,随后他抬眼看向钟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眼看得钟萦心很慌,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离开了,不禁大喊道:“等等!” 严寄说:“我不走。” “……”得了他的回答,钟萦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严寄还站在这里,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并没有想要走的想法。她刚才是怎么觉得他会离开的?还大声地叫了出来?明明是初次见面,这样的举动,用热情都没办法来解释了吧! 有,有点尴尬…… 钟萦目光向旁移开,落到草地中,被他丢下的树枝和花叶,感觉他那一瞬间是想做什么的。但是树枝被他折断,哪怕重新捡起来,也无法组成原样了。他想做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钟萦感觉尴尬的气氛稍稍褪去,清嗓,抬头问道:“严寄,我想问你点事情。” 她想起来自己刚才报名字的时候,被黑白打断了,于是道:“我姓钟,叫钟萦,萦绕的萦。”钟萦停顿一下,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他是出手帮了自己的,那就是看得到怨灵,对于地府的事情也应当是有所了解的,说出来应当也没什么,不说的话她后续的问话也很难进行。 严寄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说道:“刚刚来的那两个人,是黑白无常?” 钟萦愣了一下,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讶于他这么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道:“对。” 说开了就好了,钟萦道:“我是判官。” 钟萦看见他眼底似有涟漪,然后他一点头:“嗯。” 说完,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叫声。不一会儿,一辆车就出现在了小区楼下。钟萦和严寄站在树后,看着车上的医生下来,进了楼。倒在五楼门口的男人被抬了下来,像一滩软烂的泥。其中一个医生做抢救时扫了一眼男人的面容,突然道:“这不是那个被通缉的入室抢劫犯吗?”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反应了过来,低头一看,果然,躺在担架上的人就是上了新闻的那个入室抢劫犯! 一个为首的医生动作不停,冷静道:“先救人,走,去医院!报警!” 几人将男人抬上救护车,鸣叫声逐渐远去。 听他们这么一说,钟萦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正在逃窜的多次入室抢的劫嫌疑犯,他还因为在一次抢劫的时候,惊醒了屋主,捅伤了屋主,被通缉上了新闻。她是在电视上还是在手机上看到过,记不清了。她看新闻看得少,邓飞的新闻那也是她休息那天,心血来潮点开看的,就记了下来。 看着救护车远去,钟萦感慨道:“我到楼上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已经晕死在门口了。应该是邓飞看到了他在撬门,为了保护女儿和父母,所以怨灵化了。” 尖叫声大概也是那个男人的。 而邓飞之所以会在她面前现身,多次等待她追上来,不断往远处飞,也是以为她是男人的同伙,想要引开她的注意力,让她远离这栋楼。 她这话并不是向谁说的,也没有想要得到谁的回应,钟萦更多是对自己说的。严寄站在她身后,默默不语。 她入判官府的第一天,陆之韵就对她说:“心肠太软的人,做不了判官。” 尤其是她这样的特殊判官。 钟萦自认自己同情心没那么泛滥,但无论看到多少次这样的事情,她还是会心情低落一会儿。幸好已经学会了快速调整。 入秋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气温降了又降,她是鬼当然不害怕冷热,但他不同。钟萦还记得他穿的不多道:“这里冷。严寄,先去我家吧。” …… 钟萦的家是她生前买的。 时隔几年,她还记得她死的那日的事情。她当时连续工作了好几日,下班回家的路上就感觉不舒服,回到家睡了一觉,就再也没醒来。地府众鬼的死因千奇百怪,钟萦算是最平静的一种,在睡梦中猝死,连痛苦都没有。 不过还好,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死就死了。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在人间没什么牵挂,死了还正好不用做那让人秃头的工作了,很干脆的去了地府,结果排队轮回的途中,被三部九司的宣传忽悠到了,说什么一次入职终生受益,入职后还能享受各种福利,入住鬼城不用交税等等等等,说的天花乱坠。钟萦还挺新鲜的,这年头地府都有公务员了。于是就去要了宣传单来了解,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考进了判官府。 入判官府那一天,陆之韵疯了一样为她庆祝。沈平安还说她是什么有史以来法力最强的一位。 钟萦当时还挺高兴,和众人说同喜同喜,好几天后才反应过来! 淦啊!这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火坑啊! 她居然还是个社畜?!!! 钟萦宽面条泪:算了,怎么说也进来了,头发是保不住了。 之后的事情就是领了朱映笔做武器,成了外派的判官,处理怨灵案件。钟萦上任不久,第一件事就是抽空回过自己家。她死的无声无息,公司以为她是生病了,除了几个电话以外,再没有其他的询问。几天过去,她走时是什么样,回来后,她的身体还是什么样。 第12页 不过这样也好,钟萦后续的工作还需要房子和她的身份,所以默默处理了自己的尸体,打扫了房子,向公司辞职后,换了手机号,断了一切和人间的联系,专心处理地府交给她的工作了。 自己给自己收尸,恐怕天下只有她一位了吧。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好笑。 按理来说,没有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往家里请的道理,更何况对方还是异性。钟萦却有不得不把他留下来的理由。进门时手指在门框上画了两圈,咒成,再转动钥匙开了门。 房间不大,但是被钟萦收拾的很干净。不是常年没人住的冷清,各种家具饰品也把屋子摆的满满的,但管理得井井有条。一眼看去,让人舒心而舒适。 钟萦收好钥匙道:“随便一点吧。” 严寄道:“好。” 钟萦转身去厨房烧水。 有一整面墙被她打成了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被防尘袋保护的很好,不过可能是因为时间太远了,哪怕保护得当,纸张也微微泛着黄。书架下是一排的小摆件,什么类型的都有。以中间那个黑座银制天秤最为显眼。严寄被那个天秤吸引过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一下一下地点着天秤,看着天秤的两边落下去又弹起来,再落下,再起来,如此反复。 钟萦一出厨房,就看到他站在那里,还以为他是对这个感兴趣,道:“你喜欢?” 严寄点点头,说:“很有意思。” 水还在烧,钟萦就洗了几个苹果,用盘子装好,放在桌子上,说:“只是个小玩意儿,我从路边的精品店买回来的。” “不是这个意思。”严寄伸出指尖,按在天秤上方,天秤受到阻力,立即停下了运动,“我是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天秤,看起来两边是平等的,但实际上稍微一碰,就会失去平衡。” 说着他收回手,手指一挪开,天秤再次摇摆起来:“看。” 钟萦看了一眼还在小幅度摇摆的天秤,说:“确实。” “不过……”她也伸出手,却不是从上方按住,而是从下面轻轻托起,说,“再碰一次就会停了。” 严寄侧头看她。 钟萦却颔首,示意他看天秤。 她缓缓撤开手,天秤两端再次形成平衡状态。 严寄忽然轻笑一声:“你说的没错。” 钟萦也笑道:“是吧。” 严寄指着另一个道:“这个是……” 钟萦一看,大叫一声,扑过去把小木架收了起来:“这个我自己做的小手工,别看别看!” 木架上面绑着黑色的丝线,全都是她工作后这几年掉的头发。没办法,她那时压力太大了,强压之下,生生把她逼出来一个数头发的坏习惯,把掉下来的头发一根根数清了,绑在木架上。后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干脆狠心,一剪刀把近齐腰的长发全剪了,堪堪齐肩遮住耳朵,看起来干练利落多了。因为是自己剪的,发尾参差不齐,倒也挺好看的。 严寄任她拿着小木架满屋找藏起来的地方,说:“好,我不看。” 钟萦藏好了,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到他偏着头忍笑的样子,糗到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算了,算了,这没什么,这没什么,这真的没什么…… 钟萦给自己开导着,同手同脚地走进厨房,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又同手同脚地走出来,坐在桌前,喝完一杯水,也总算平静了,道:“严寄,我有事情想问你,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一下。” “好啊。” 钟萦:“严寄,你今年多少岁?” 闻言,他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回答道:“十九。” “十九?”钟萦倒有点讶异。她心想,那可真是不对劲了。太不应该了! 她微蹙着眉道:“严寄,你知道你体内的灵魂,是残魂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社畜。 钟萦:流泪猫猫头jpg. 第6章 残缺之体 所谓残魂,顾名思义,灵魂有残缺。 活人的灵魂和他们的情况不同。鬼的灵魂都只有一团存在心口,而活人的灵魂和身体等大,充斥在身体每个角落。世间当然也有残缺的灵魂。一个灵魂转世的次数有限,会在数次轮回中渐渐消弭,自然就变成了残魂。等到灵魂不足以再支撑下一次的轮回转世,就会在生命到达尽头后,直接消散于天地。等待时间修复,会重新凝成一个新的灵魂,再次进入轮回。 魂书阁内每天都有消失和新出现的卷轴。那代表着一个个灵魂的消亡和新生。 可是严寄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钟萦在落入他的怀中时,手掌恰好放在了他的心口处。 钟萦看见了他的灵魂。 严寄身体里只有心口和筋脉上附着着灵魂,其余都是碎片。 残碎得极其彻底! 灵魂残缺成这样,就像是把一个人从中线砍成了两半,只留下其一,再强迫那半个人行走。何其残忍!何其荒唐!钟萦光是看着,都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了。有这样的灵魂,他都不可能安稳地出生!不可能平安无事地活过十八岁?! 严寄听到她的问话,反应却出奇的平淡,只是点点头,说:“我知道。” 钟萦差点跳起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反应,声音被她压得都有点哑:“你知道?” 第13页 “嗯。” 钟萦一时心情有点复杂,端起水杯喝水平复一下,但怎么喝都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提到喉咙了,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心脏,哪里来的心给她提,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喝多少水都没办法平复,干脆把被子往桌子上一放,问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受过什么重伤?或者生过什么大病?觉得自己似乎与别人……不太一样?” 严寄非常配合她,歪着头似在细细思索,然后才回答道:“没有,我印象中不曾受过伤,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钟萦喃喃道:“没有生过病,也没有受过重伤,灵魂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活人的身体就好像是一个屏障,把灵魂都保护起来,比他们这些什么化形的身体有用多了,只有在屏障损坏,或是大病或是重伤的时候,外物趁虚而入,才有可能伤及灵魂。但也只是有可能。 因此活人的灵魂想要受伤十分不容易,一旦受伤特别难治疗。 而他灵魂破碎至此,又没有受过伤,也没有生过大病…… 钟萦越想越心惊。 难道,难道…… 钟萦抬手按了按心口,问道:“严寄,你是怎么知道你灵魂是破碎的啊?” “小时候,我师父房里有一面镜子,站在镜子前三秒,就能够看到灵魂和灵魂相关的事情。” 钟萦对法器方面的知识涉猎不多,她想了想,也没有想起到底有没有这样一面镜子。接着他的话道:“你看到了?” 他语调没有大的起伏,但听起来并不沉重:“看到了。是残缺的。” 说是残缺,都是往好了的情况说的。他的灵魂,简直就是碎末。 钟萦听见自己的声音道:“那时,你多大?” “大概是五六岁,只记得那床沿到我胸口。” “……” 钟萦感觉有什么落了下来,却没有安心起来,反而狠狠地一沉,更加慌了。 果然如此。 就是这样。 和她想得一样。 钟萦心道:灵魂的破碎,是天生的。 可是这样的灵魂,不会降生于世的,他的前世应当就是他最后一次轮回,进入转生门的轮回之路,就会直接消弭于天地了。没错,轮回之路会对灵魂造成一定的损伤,但是也绝对不会损伤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这样的残魂? 她正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削好的苹果,她一抬头,看到严寄放下刀,端起水来喝,动作之间非常自然,就好像这样做过千百遍一样。他说:“没事,没有什么影响的。” 钟萦犹豫了短暂的一下,非常自然地接过苹果,一边伸手还一边想为什么要接过来,明明现在不想吃,但是好像不接不太好的样子…… 问题没想清楚,苹果已经拿在手里了。 等把苹果拿在手里,她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她激动道:“怎么会没有影响?!现在没有多大影响,但是以后是会出问题的!灵魂残缺成这样子,不是正常的消散,如果不修复的话,严寄,你就只剩这一生了!不会再进轮回了!” 钟萦喊完,蓦然愣住。 她刚才情绪太激昂,双手撑着桌子都站了起来,整个身子压在桌子上方,形成一种强烈的压迫,严寄坐在她对面,抬头看着她,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的镜片上,反射的光芒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两人像是在对视,又不像在对视。但钟萦能确定,他在非常认真地听她讲话,非常认真。 钟萦双手一松,身体向后倒去,坐回了位子上:“我……对不——” “不用说对不起的。”严寄目光平静,语调平稳,声音低沉,莫名的让钟萦安心下来,“我知道,灵魂是万物的根基,如果灵魂消散,不再轮回,没有下一世,那是真正的死亡。不用道歉,我明白的。” 钟萦嘴唇蠕动两下,听他的没有道歉,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含混不清地发出一声:“嗯。” 房间里一时陷入安静,钟萦有打算说的话,但是总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另起话题道:“严寄,我听你刚才提到了你的师父?是……” “教我法术的师父。” 说起法术,钟萦就想起他操纵黄符时的得心应手。不知道为什么,钟萦就觉得她看到严寄用出来的能力只是冰山一角,他的力量应当不止于此。徒弟都这样厉害,师父也应当是一代大修了。 不由得感叹:“你师父一定非常的厉害。” 说完,她看到严寄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仿佛是透过她看向了某人。钟萦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后有什么!转身去看,空无一人。等她松口气坐正,严寄已经收回了目光,说:“不用夸他,他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 钟萦张了张嘴:“……” “我和他关系并不好。”不等钟萦问话,他便接着讲了下去,“他在我小时候,弄丢了我的师姐。” “你的师姐?” “我师姐在我小时候和他一起下山,从此就失踪了,一直不知所踪。我师父死后,我就一直在山下寻找她的下落。我这次来到这里,就是来找我师姐的。我算过卦,她的行踪和怨灵息息相关,我就想着,找遍怨灵出现的地方,会不会有她的线索。” 所以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楼下。应当是算出那里有怨灵,去找人的。不过人恐怕是没有找到,倒是从天而降了一个钟萦,砸入他怀中,两人抱了个满怀。 第14页 最后他还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判官给拐回家了。 钟萦感觉心中赌赌的,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又有什么东西想出来,无奈到处都没有出口,只能在心中乱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可是,卦象显示你的师姐行踪与怨灵息息相关,却不一定能保证她……”还活着。 她默默咽下后面的话。 和怨灵息息相关……说不定,他的师姐,已经变成了怨灵。 严寄却完全不在意:“但是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没活着,对吧。” 钟萦看着他。严寄发现她正看着自己,又移开了目光。钟萦这才发现,这一晚,他都在避免和自己对视。但这只是小事,她也就没在意,点点头说:“你说的对。” 没有证据证明着她活着,也没有证据证明她已经死了。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一锤定音,那就不算是没有希望。 “而且,那样也挺好的。”他突然轻声说,“轮回转生,拥有一个新的人生,也很好。” “……”钟萦忽然有一个想法,“你其实,并不是很想真的找到你的师姐吧?” 严寄闻言,慢慢地看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没有立即回话。 钟萦:“只是想确认她还平安。不论是活着,还是轮回转生,还平安的活在这个世上。只要能确定她过得一切都好,没有变成怨灵,只要这样就好了。” 严寄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慢慢地说:“并不是。我很想找到她。”他顿了一下,声音很低,说得很慢。钟萦莫名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渴望,“非常想。” “……对不起。”她这样想,严寄不一定会这么想!钟萦自觉说错了话,太过失礼。 严寄摇摇头,失笑:“你为什么总向我道歉?” 这话倒是把钟萦说疑惑了:“为什么不道歉?”说错话了,怎么能不道歉?虽然只是话语,说出去的话语跟着风散了,什么都不会留下,但会在听的人的心上刻下一道道深刻的、难以消除的痕,造成的伤害,无可估量。 严寄说:“其实你也没有说错,不用道歉。不过比起确认她的平安,我确实,更想找到她,然后……没什么。” 钟萦:“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我有个罗盘,能够指明怨灵出现的地方,找找看吧。哪里有怨灵就去哪里,或许有一天能够找到她。” 钟萦听了这话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扶额道:“什么?!” 这算是什么方法?! “怎么了?” 钟萦说:“严寄,你要知道,怨灵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 钟萦:“你不能和怨灵厮混在一起的,对你的身体有影响。” “对灵魂会有影响吗?” “其实不会,但也会。灵魂的残缺会导致你的身体非常虚弱,更容易被阴气侵蚀。” 严寄道:“没什么,总归不会更糟糕了。” “……”钟萦严肃,“那也不行。你师门地址呢?还有你其他亲朋的联系方式呢?” “我从小被收养的,没有其他的亲朋好友了,除了师姐。” 钟萦哑然。半晌,她道:“可是……那你的衣食住行怎么解决呢?” 严寄露出了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无辜表情,为了不回答,还偏过头,避开了钟萦的目光:“唔。” 钟萦就默默地看着他,严寄发现躲不过去,小声说:“我有点存款,不够的话,去给有需要的人……驱邪?” 你自己听听这话,你信吗???这像话吗?!!! 钟萦说:“那好,就算这个方法可行,前提成立。不过怨灵分布在世界每个地方,你为了找怨灵到处流浪,你驱邪一次的收入足够你的日常开销和路费吗?你可以在所有的事项上面省钱,但是路费,严寄,这个是没法省的。也不是说劝你安稳,只是说没有钱,你怎么去有怨灵的地方?这一点都不现实。难道你打算用脚丈量世界?” 严寄不语。 钟萦:“……”等等,看他的表情,他似乎真的有这个想法! 严寄看到她收回了目光,又看过来,笑了笑,轻松道:“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的。说不定下一个就能找到呢。” “我明白你想的,但是这太理想化了。”她捂着脸,两指张开,露出一只眼,看到他不为所动的坚定神色,也无奈了,思索片刻,低声道:“不能这样子。” 钟萦声音大了一些说道:“严寄,你的灵魂,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放你就这样子随便四处流浪。一定不行的。” 钟萦顿了顿,下定了决心道:“严寄,恐怕你要和我去一趟地府。” 严寄道:“好啊。” “你不问去做什么吗?” 严寄:“我想,应该是修补灵魂。” 钟萦:“……”猜对了。 严寄说:“这也确实是个解决的办法,残魂之体不稳定。也许支撑不了我找到人。或许在我找到人之前,我就会先死在路上。不如先把灵魂补好。” “是这样的。”钟萦顿了顿,犹豫到,“只不过,严寄——” 一阵铃声打断钟萦。 十二点了。 午夜过后,阴气加重。因此钟萦都会设定一个闹钟提醒自己,过了午夜,如果还在追怨灵,就要速战速决了。不过现下这个闹钟倒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第15页 一番折腾,已经半夜了。她是鬼不需要睡觉,但是严寄不行。她说道:“今天太晚了,而且修复灵魂的过程也很复杂,不如我们明天再说吧。严寄,你住在哪里?” “还不知道。” “你在信城还没有住处是吗?” 严寄一点头:“我是今天白天才来到这个城市里的,没事,不打扰姐姐,我可以出去另找。” “那不行了,现在都很晚了。”钟萦略一思索,直接干脆道:“你今晚住在我这里吧!” 说着,就站起身,走向卧室。 严寄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这不合适。留陌生人过夜,你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怕啊,毕竟你还挺强的。不过我既然提出来你可以留下来住在这里,那我肯定也是有我的后手的。而且我相信你不会,如果你是这样的人,今天晚上就不会救下我。” “你怎么就相信我不会?万一我是伪装的,实际上心怀不轨?” 钟萦道:“不知道,就莫名觉得了。” 钟萦打开灯,这间原来是她母亲住的房间,后来她母亲去世,就一直空闲着,还好她经常打扫,没落灰。她从柜中拿出一套被褥,铺好后才出来说,站到他面前道:“心怀不轨其实我也不怕的,地府的大门开向任何地方,我随手就能打开逃跑。怎么说我也是地府的在编工作人员,手段还是有的。还是说你想现在出去找地方住?” 严寄看向窗外:“我想出去另找。” 钟萦:“这个时间,出去另找,也不一定能找到。不如就先住下吧。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在门上画咒,你在门上贴符,不到时间解不开的那种?” “……” “严寄,你灵魂残缺,身体不好,更应该少熬夜。”钟萦歪了歪头道,“不纠结了。就一晚上,住下吧。” 严寄抬起头,直直地注视着她,许久,他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第7章 难眠之夜 钟萦睡不着。 她本来就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夜晚相当于别人的白天。她此时还有事情没有做完。钟萦拿着手机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事情,组织一下语言,点开了沈平安的聊天界面。 沈平安大概正忙,过了几分钟才回应道:“什么事?” 钟萦问:“老沈,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响一下,就能让法力瞬间大增的?” “响一下?法力大增?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钟萦把今晚上在邓飞那里的异常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当时他明明已经反抗不了了,但是就是有个东西响了一下,很清脆,像玻璃碎掉的声音,然后他的力量就增强了。” 她的蛋糕就是在那时候全都毁掉的。 沈平安应该是在思索,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没有。钟萦,你也参加过地府的招考,知道想要考入地府的话,必过的一项就是体内法力的激发测试。每个人体内的法力都一样,生前被身体封印,死后没了肉身的桎梏,虽然能运用一些,但仅凭这些想要进三部九司还不够。要经过特殊的激发手段,才能释放更多的法力。但是每个人被激发出的法力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 这就好像有两棵树,结了同样数量的果实,果农一棍子打下去,一棵树掉的多,一棵树掉的少。对于果农来说两棵树的果实他自然都会收入囊中。但对于地府,为了效率,只会选择掉果实更多的那一棵树。地府三部九司,包括不归阎王殿管理,对三部九司进行监察的阴察司,总共十个单位,每一个单位对于法力都有或多或少的要求,录取法力不够的人,在日后不仅在处理公务时寸步难行,也很容易出现危险。 沈平安继续说:“怨灵也是同理的,在他怨灵化的那一刻,他能使用多少法力,就已经被全部释放出来了。除非是一个在修炼了几百几千年的怨灵,不然不会突然法力大增。” “但我确实看到了邓飞实力忽然大增。原本他只是依附于那一栋楼,在那一声脆响之后,他能控制整栋楼了。缚魂丝也被他挣脱开了,困不住他。” “有这样的方法的话,整个鬼城的鬼,都会拿来提升自己了。”鬼城居民或多或少都有点力量,有的人就是因为法力不够,所以会留在鬼城里修炼,等着三部九司再一次招聘。 那会是什么方法? 钟萦苦思冥想,但是她对这些了解甚少,退出界面,打算去翻翻资料。 沈平安又发来消息:“刚刚问了陆之韵,她说有个方法。” “什么?” “陆之韵说徐瑾曾经给她讲过这个问题。法力转移。这分为两种,一种是两人之间自愿传送,也就是借法力,但这只是把用空了的法力‘瓶子’填满,不会突破‘瓶子’上限,突然间增强法力是无法做到。但另外一种,转移法力。也就是说把自己的法力分割下来,续在其他人身上,这样就能让这部分法力和使用者融为一体,短暂地突破使用者原有的法力上限,让使用者拥有更多的地方来储存这部分法力,并供他使用,从外看来,就是法力忽然增强。不过这样的方法是有时效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法力就会消失了。” 钟萦发道:“所以,有人把他的法力转移到了邓飞身上?”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但是这样的行为吃力不讨好,做不好还会伤身体。我不认为这是唯一的答案。” 第16页 钟萦说:“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不是?” 沈平安道:“那把自己的法力放在怨灵身上,有什么可图?” 钟萦想了想,诚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怨灵只是一时的,终究会被地府的人带回去。他们变成怨灵之后,记忆五感也都会有所弱化,甚至有的人反应强烈,会直接失去死后的所有记忆,根本不会感谢在他身上转移了法力的人。 沈平安说得好。 这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钟萦道:“我目前只发现了这一个案件,但是我感觉不止。”怨灵一恢复正常就和普通灵魂一样轮回转生,喝了孟婆汤什么记忆都不会留下。之前的案件都已经不可考了。 沈平安很快回到:“好,我会通知其他各个司长加强注意的。如果有其他的发现,我会通知你。” “感谢!”附赠一个抱心的表情包,她又道:“我明天会带一个人去地府,祝飞舟在吗?” “他这几天都在巷子里。你带人?活人吗?带谁啊?” 钟萦把严寄的情况都和沈平安说了。片刻后,沈平安那边道:“地府活人不能入内。这是规矩,还是不能破。但确实他的灵魂蹊跷,是该带来地府看看。你做好防护措施,去登记一下,就来吧。祝飞舟那边你自己联系。” “好的。” 沈平安忙,钟萦也就没再打扰他。转而去找了阎王殿的秘书,阎王殿是三部九司的顶头上司,其次就是判官府,判官府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要上报阎王殿。钟萦把严寄的事情也和对方说了,对方也是应得非常爽快。爽快到钟萦都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还是说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案例,所以做起这样的事情一个二个的都那么得心应手。 按照她以前的想法来说,去地府那就是下地狱,更何况是活人入地府。不过现在她自己就是地府的一员,亲眼见识过如今的地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且不说现在地府的规矩远没有几百年前那么严苛,更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夸张。就是在几百年前阴律最严的那段时间,也不曾出现过什么轻则下油锅,重则砍手砍脚扔进畜生轮回道的律法。 于是她也就疑惑了一会儿,点开了另外一个人的聊天界面。 许久之后,对方回道:“好,明晚直接来。” 钟萦:“多谢。” 事情说完,钟萦关上手机,直直向后倒去,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严寄说答应她先修复灵魂。但从古至今能修复者寥寥无几。灵魂是万物生存的根基,修复起来,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谈何容易。不管了,先带他去地府看了,一切再另说。 她躺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自己有点饿。 晚上本来是想吃蛋糕的,结果全毁在天台上了,从昨天白天醒了之后,到现在,只吃了那一个苹果。 啊…… 想吃蛋糕! 钟萦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把被子卷在身上,又卷开。 最终干脆翻身起来,想去厨房看看什么吃的。走到门前才想起来睡之前她设了咒的。这个咒设了时间,除非到点了,它是不会开的。严寄真要心存不轨她怎么防都是防不住的。毕竟门锁了,他还能走墙——直接在墙上开个洞。 这个想法不知道哪里戳中了钟萦的笑点,她忽然倒在床上,滚了两圈哈哈笑了好几圈,笑着笑着肚子都抽了,爬起来去床头柜找吃的。钟萦家什么都不多,但是吃的一定多,而且各种零食种类中,糖果类的最多。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爱吃糖。好像从小时候,她就对糖果有一种莫名的渴望。上学路上看到路边卖糖葫芦的,能走不动道,一直站到快上课。后来有了零花钱,其他小孩子都去买辣条,她就买糖,买各种各样的糖。只要是带着甜味的零食,或者是诡异味道的糖果,她都喜欢。 还好,她吃了那么多的糖也没长蛀牙,不然父母一定会扣她零花钱。 想一想都觉得那样的日子很难熬。 钟萦从柜子里掏出来一包软糖,放了一个在嘴里,慢慢感受嘴里传来的甜味,饥饿感少了许多,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一番折腾,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钟萦也终于感受到了困意,眼睛渐渐地睁不开了。一头扎在床头,睡着了。 她睡下没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钟判?” 那声音太轻,宛若蚊蝇,根本就没有想要叫醒她的意思。 片刻之后,门口再次传来他的声音:“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请勿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记得早睡,不然就会像钟萦一样掉头发…… 第8章 共度时光 钟萦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房间的窗帘厚重,猛然惊醒时,还以为是晚上,这一觉耽误事了,慌忙起来披上衣服,一开门—— 被扑面而来的强烈光芒刺得眼睛差点睁不开。 钟萦的房间和她母亲的房间是相对的。一出门就看到对面房间的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尾。钟萦有轻微的强迫症,她的东西必须按照她的方法来摆放,而严寄叠的被子,竟然没有一点让她不适的地方,和她平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钟萦扫过一眼那床被子,心想,严寄呢? 再走两步,就看到他了。 第17页 他还是站在小天秤前,一下一下地轻轻点着。 钟萦不自觉地松一口气。 他听到声响,转头过来,伸手从下方托住,天秤很快就停了。他道:“醒了?” “抱歉,我本来打算一早就带你去地府的。” “没事。地府不都是晚上上班的吗?早上去要赶上他们下班时间了,白天时每个部门就几个人值班,也不好办事。” 钟萦稍微想了一下,点头道:“也是。你等一下啊。” 她关上门,缓了一下,梳洗完毕后再次开门。 钟萦抬头看一眼表。十二点多了,一边挽袖子一边向厨房走:“严寄,你想吃什么?” 她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她经常会买菜回来,冰箱里都是满满的食材。她要是空闲了下来,也会给自己做上两个小菜。温行经常会让她做几个下酒菜给他带去,然后因为在办公室里喝酒被沈平安打出去。沈平安最讨厌喝酒的人。温行也是屡战屡败,沈平安越打他,他越想把这个滴酒不沾的人拉过来喝酒。两人因为酒这个事情吵得争执不休。最后陆之韵忍无可忍,会把他们两个都扔出去。郁良就在一旁拿着相机录像,说要记录判官府的珍贵历史素材。 得知此事的钟萦:“……”她再也不做菜了!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严寄的回应:“怎么了?” 严寄:“先不吃。” 钟萦回头,看见他站在自己身后,盯着她的左臂。 她刚刚挽袖子的时候,把绷带露出来了。 严寄道:“昨晚受的伤?” 钟萦抬手到胸前,轻轻摸着纱布的纹路,道:“不是,前天吧。就是被抓了一下。不疼的。” 严寄垂着眼,目光始终在她的左臂上:“因为是化形的身体吗?” 钟萦感觉他应该还有后半句话,而且说出来的这句话,也绝不是在回答她“不疼”这个问题。倒像是在问她,是不是因为是化形的身体,痛觉减弱,所以不好好保护自己。 “……” 严寄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隔空覆在她的伤口处:“化形的身体也是会有磨损的。需要好好爱护。” 钟萦感觉他手掌拂过的位置痒痒的。他微微低着头,从钟萦的角度看不见他的眼神。钟萦感觉胸口在微微发热:“……好。” 严寄撤下手去:“化形的身体虽然对于疼痛的感知不比活人的灵敏,但不是不会疼的。你昨晚上是打算跳楼?” 钟萦直摆手:“没有!我做了防护准备的!” 严寄只是看着她,并不接话。 钟萦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她当时是真的抱着跳楼的打算的,最后放弃抵抗:“好吧,我是准备……” “不过也没出事不是吗?”钟萦看他一眼,觉得自己再说下去他就会生气了,干脆把手臂上的纱布一圈一圈拆下来。小臂光滑白皙,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痕迹。钟萦抚着自己的小臂皮肤:“严寄你真厉害!愈疗的法术可是高等的……” “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法术。” “是吗?那可真是厉害,我就总是学不会。” “因为我师姐她也经常受伤,和你一样。” “……”跳过这个话题吧!真的! 钟萦捂着脸,闷声说:“说起来,严寄你对地府了解得还挺清楚,也是你师父教的吗?” “嗯。他有本自传,写着他年轻时和地府联手合作的事迹。” “原来是这样。”钟萦把袖子扯下来,再次问道,“我给你做一顿好吃的吧,感谢你昨晚救了我,还给我疗伤。中午想吃什么?” “大餐就不用了,我看到有面条,煮面条吧” 钟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只是面条吗?” “就这个吧,我喜欢吃。”他点点头。 “好!煮面条!” 钟萦转身烧水,空余时间还摸了摸胸口。她胸前有一条项链,项链是红石所做,水滴形状,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摸起来微凉,并没有发热。这条项链是当年她出了意外被人拦腰砍成两截后,阎王送她的。说这是护身符,能保护她。钟萦也就戴上了,一直到现在。 送的时候,她还在昏迷,所以并没有见识到传说中英俊潇洒又心狠手辣的阎王大人。 英俊潇洒出自陆之韵评价。心狠手辣出自地府所有见过他的人评价。 后来因为她常年不在地府,阎王本人也是神出鬼没的,就一直没见到。想想还很遗憾。 严寄站到她身边,说:“我帮你。” 钟萦也欣然应下。 说是做一顿简简单单的面条,钟萦也没做的太简单,番茄熬的汤底,放青菜,放肥牛,还一人打了一个荷包蛋,色香味俱全,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钟萦把碗放到桌上时,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粉白色的小盒子。 特别眼熟! 钟萦从昨晚上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怎么看家里都不可能出现这个盒子。 因为这个是她昨晚上去的那家蛋糕店特制的蛋糕盒!只此一家!她昨晚上买回来的,可都牺牲在天台上了。 钟萦走到茶几边,把盒子拿起来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就是那家蛋糕店!蛋糕上的奶油还很新鲜,像是今早上才新做的。 钟萦立即回头道:“严寄!” 第18页 严寄早已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我不清楚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热销款的水果蛋糕卖没了,我就买了店里卖的多的另一款。” 钟萦喃喃低语道:“这还叫不清楚,那就没有清楚的了……”这款蛋糕奶油多,比热销第一的水果蛋糕甜,很多人觉得腻,但钟萦就是喜欢!甜味够,口感也好。她每次去都会多买几份的。 严寄说是水果蛋糕卖没了,买的这个,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之。 而且蛋糕店离她家有一段距离,走路要挺久的。 钟萦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感谢之余,心中还不禁疑惑。所以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你买的蛋糕昨晚上都被怨灵打掉了。你不是想吃这个吗?这个就当是你收留我的谢礼,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收下吧。”他似是想了一会儿,挑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称呼,“钟判。” “所以,你昨晚上看到天台上的事了?” “都看到了。” 钟萦捧着蛋糕盒,鼻间全是蛋糕的香甜气息,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用叫我钟判,就和我一样,叫钟萦就好。” “钟判”叫起来,给人一种特别疏远的感觉。黑白无常两人叫她钟判,那是工作上的称呼,但是他叫起来,就怪怪的。怪在哪里,钟萦也说不上来。 严寄没有直接开口叫,反而是微微低着头,似在思索,看起来有些为难。 钟萦道:“不然,姐姐吧。我也比你大,就姐姐,好吧?” 钟萦看见他目光灼灼,眼底荡起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然后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很浅,稍纵即逝:“好。姐姐。” …… 两人吃完饭,收拾干净厨房。 收拾收拾就能出发前往地府了。 严寄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钟萦却看着他好一会儿,钻进房间。严寄站在门口静静等她,无意间一转头,一条黑色的围巾从天而落,将将好落在他的颈间。 严寄一愣。 钟萦只是帮他搭到身上就退开,道:“这条围巾买来就一直没戴过,压在了柜子最下面。不过我会定期拿出来清洗。可能会有点味道,别介意啊。地府的秋天还是很冷的,多穿点比较好。” 严寄鼻尖萦绕着围巾上淡淡的木柜味道,并不难闻。隐隐还能闻到洗衣液的清香。 他抬手捏了捏,一圈一圈的绕起来,下半张脸被黑色的围巾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严寄的眼神虽然凛冽,但是却总会闪着光,眼镜都挡不住,只露出眼睛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钟萦说道:“不要动。” 她两指并拢,点在严寄的额头上,片刻之后,原本光华洁白的额头,出现了一枚鲜红的朱砂小痣。术成之后,钟萦还顺手帮他理了理刘海,遮住小痣。 钟萦:“好了。我们走吧。” “嗯。” 钟萦将手放在门把上,片刻之后,大门开启。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是摇曳的彼岸花海,一望无际的大路,以及远处灯火通明的鬼城。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一起……去鬼城。 第9章 地府鬼城 房门在两人身后关上,隐于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迎面吹来一道寒气,钟萦把领子扯得更高一些,道:“走吧。” 两人踏上黄泉路。 从门外看,鬼城没有那么远,但站在黄泉路上,才发现这条路又长又宽阔,一眼望去,只有他们两人,景色除了花还是花。一阵风吹过,耳边传来花朵相蹭的簌簌声音,像是迎接来者的欢迎之声。 黄泉路除了那令人难以捉摸的长度,还有个规矩,就是只能一人独行。因为这条路的长度因人而定,每个鬼需要走的时间都不尽相同。要是几个人一起走,有关系好的,恐怕会为了等对方而相互连累;看见走得快的又心生嫉妒,难免会出事。 严寄身上的法术是钟萦下的,他身上笼着钟萦的气息。两人算一人,这才能并肩行走。 虽说这条路上看着只有他们二人,但其实鬼来鬼往,相互都看不见。 不过几分钟,就走到了尽头。黄泉路尽头是一座一眼不见尽头的桥,桥下便是忘川河。河水鲜红,仿佛是千万人血凝聚而成,河水湍急向东流去,不知要到达何方。一下桥,两人像是出了什么结界,四周立即变得嘈杂起来。如果旁人看来,奈何桥和黄泉路上空荡荡,两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城门有二。一扇通往鬼城;一扇直通判官府。 钟萦今日另有打算,带着严寄进了鬼城。一入鬼城,吵闹的声音就更大了。守在路边的黑车司机一见他俩,都围绕上来:“姑娘去哪儿啊?中央广场去不去?不去啊。那学校去不去?那边景色也很不错。也不去啊。那位小哥去哪儿啊?哦,都不去啊……要不这样?你先上车,鬼城有几个特别好玩的地方,我给你介绍介绍,就鬼城西郊的则灵山……” 钟萦摆着手直呼:“不需要。”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把拉过严寄,也不管拉到了哪里,拔腿就跑。跑出很远,才发现自己刚刚慌乱之中,拉的是他的手。 严寄还低头看了一眼。 “……”她立即放开,举起双手,又觉得这样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举到一半就放下了。两人相顾无言。钟萦看着他们走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等下一个入城的人。心有余悸道:“来轮回的灵魂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他们会直接走到判官府。不然从鬼城城门去判官府,这一路上,不知道要被拦下多少次。” 第19页 严寄也看着蹲在墙根的几个司机,说:“确实该整顿整顿。” 钟萦:“随他们去吧。鬼城这么大,有的人是想在这里修炼,找机会考入三部九司,有的就是想谋一份工作。你不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总不能把他们谋生的工作都夺走。虽然地府不比人间,但也是个小社会嘛。” 严寄道:“你喜欢这样?” “嗯。”钟萦一点头。她也觉得自己很矛盾,她讨厌成为众人焦点,也不喜欢被人围着,这样的情况她就会非常无助,因此她来地府时从来都是走的另一扇门,直达判官府。但她又喜欢热闹。她喜欢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哪怕不参与其中,她也会由衷觉得欢喜,于是她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喜欢。” 钟萦说:“我来之前,还以为地府都像那些小说里面写的那样,来了之后从才发现一点都不一样。” 严寄:“哪样?” “就……阴暗不见天日,工作人员都不是人,到处飘着鬼火,居民脸上都带着诡异的表情,是没有思想的孤魂野鬼,看见一块生肉就迫不及待地想扑上去啃一口……”其实这都是往保守了说,钟萦列举了几个说法,然后长叹一口气,道:“只有真的死了,来到地府才会发现,那些都是编的,没有那么夸张。” 地府的作息与人间相反,晚上才是地府热闹的时候。 进鬼城后,入眼便是一条宽阔明亮的大街。地府没有太阳,灯光铺满了整条街,五光十色,也是一道别样风景。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火树银花,张灯结彩,仿佛在过什么隆重的节日——事实上,只要可以,他们每天都能过得比节日还要隆重热闹。来来往往的路人脸色虽不及活人的脸色红润,但也无甚区别。该游玩的游玩,上学的上学,开店的开店。甚至还有导游——领着队伍,在给通过鬼城考核的新居民做讲解。 极具烟火气息。乍一看,与人间无异。 地府在六百年前扩建过一次。经过漫长时间的改变,从一个只有村庄大小变成了如今的规模。 现任阎王当年上任时,就提倡发展进步,不要固步自封。再加上人间在发展,入住鬼城的人也是变了一代又一代,新入住的居民带来了新的科技,地府跟着人间一起进步,也就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钟萦随手在路边买了个包子,想起严寄不能吃这些,于是另买了一个金色做的小花给他。花朵不过指甲大小,金光闪闪,看起来像是用黄金做的。但地府和人间的货币体系不相同,金子对他们来说不如废铁。人间所说的给死去的人烧点纸钱,他们其实也是收不到的,那只是活着的人给自己找的慰藉。这花之所以金灿灿的,是记忆的颜色。 钟萦把小金花递到他手中说:“没有人规定地府就一定是阴森冰冷的,对吧?我觉得现在这样的地府,真的很不错。沈平安——就我部门的同事,他几百年就来地府了,一直在工作。他说现在的地府比之前人性化多了。” 钟萦不知道之前的地府是什么样子的。据说当时是因为一殿伏法,老阎王退位,其他八殿争夺鬼王之首,导致地府黑暗混乱动荡不堪,阴律也一度严苛到了极端,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厄运就降临在自己头上。也就是在那种情况下,现任阎王上任,废除地府旧制,立新府,彻底革新。虽说方法过于狠厉,还得了个残暴阎王的诨号,但确实亲手将摇摇欲坠的地府救了回来。 不过这只是据说。 也有野史说,当年,阎王上任时不过十五岁,要知道,那时候鬼城还没有规定居住年限,在鬼城里住了几千年的都有,十五岁,在他们面前真的不够看,实在是称得上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但偏偏是这么一个小孩子,手段极其残忍冷酷,把除五殿阎王殿以外的九大鬼王殿,全部踏平,要么拆要么烧,实在不服的,殿内人员全部杀了,一时间血流成河,所谓的动荡时局,就是他造成的。这一场凌迟持续了近百年,等到九大鬼王殿忍受不了,自愿退位,他一举将阎王殿推上首席,这才立住了三部九司,坐稳了阎王的位置。 两种说法众说纷纭。但哪一种都没有定数。因为后来规定了在鬼城居住到一定年限必须轮回转生,所以经历过那一段时间的鬼,都去转生了。地府也确实变得越来越好,就没谁敢再妄议阎王了。相比之下,第一种就成为了地府历史书上的正统说法。 严寄捻着花茎,垂着眼,小金花在他手中不断旋转,却始终没有绽放。钟萦看见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严寄递过手,钟萦只是伸手在花尖尖点了一下,那小花原本是欲绽不绽的模样,她这么轻轻一碰,花朵点了点头,缓缓旋开,随即两人耳畔都传来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地府卖的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还挺多的。这就是一种。有人会把自己不想要的记忆取出来,存到各种各样的小物品中,当作商品再卖出去。”反正所有的鬼终究都会轮回的,一碗孟婆汤下肚,生前往事尽忘,早忘和晚忘的区别,有人就觉得不如卖给店家。 钟萦:“这是开心的记忆吧……” “是。”严寄忽然像是松了口气般叹了一声,引得钟萦忍不住抬头看他。他凝视着手中的小花朵,声音都轻轻的,“你说得没错,这样很好。” 他这句话不知道是回复的她的哪一句。钟萦把握不准,也就没说话,专心听着耳畔的声音。除了女孩子的笑声之外,还有男生的大笑,似乎是求婚成功。不知道记忆的主人出于怎样的心理卖出了这份甜美的回忆,但她的本意或许是让买到这份记忆的人能开心一点,于是钟萦听着,情也不自禁地笑了。抬手咬了一口包子。 第20页 “……” 严寄看到了她瞬间凝滞的表情:“怎么了?” 钟萦低着头,浑身僵硬,又止不住地在颤抖,一字一顿,说出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极大的力气:“我……我没事……” 说完,艰难地把嘴里的那一口咽了下去,然后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拿出了对待杀父仇人的气势,将包子连着包装狠狠扔了进去!包子落进垃圾桶里,发出“咚”地一声! ——滚! 她忘了在地府吃东西很考验运气。地府众人死因不同,所以五感的灵敏程度也各不相同,很有可能做饭的厨子,他自己就没有味觉,分辨不出来咸淡,食材是否新鲜。吃饭的人也口味奇特,爱吃各种怪味,要求也愈发苛刻。总之地府的食物,味道都千奇百怪。 譬如刚刚……她吃到了折耳根韭菜肉馅包子…… 钟萦最讨厌的就是鱼腥味。她从小到大对于鱼腥的反应都很强烈。死后好多了,但还是吃不得。 折耳根配韭菜和肉…… 这什么魔鬼搭配?!!! 店老板做个人吧!算了,他不是人! 相比之下她的泥土味糖果正常多了! 不过这还算好的。钟萦第一天来还不熟悉的时候,买到了一个坟头草馅包子。那才是真正的让人深恶痛绝。她想不通,在地府住的诸位生前也都是一条好汉,怎么死了一回口味还大变了,爱吃坟头草了呢?她真的想不通!想不通! 总结,她在地府吃饭就两个字的印象:踩雷。 不断的踩雷。 踩各种各样的雷。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奇了,地府也并非没有正常人吃的食物,怎么次次都被她买到那些不正常的。 “……”钟萦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大概这就是踩雷达人的命吧。 她眼光不太好。 钟萦扔完之后重重喘息了几下,才平复好心情,但仍然被搞得心情有点不好了,脸色变了又变,精彩万分。 严寄在一旁静静观察了一会儿,从她那视包子如死敌以及不断变化的脸色,也多少猜出了一点原因,忍不住偏头笑出了声。 钟萦郁闷了:“别笑了。”然而她的劝说,并没有让他正经起来,反而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钟萦也就郁闷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是点过激了,无奈地笑着摇头说:“其实……地府也是有好吃的的。” “嗯。” 他那表情似笑非笑的,分明说是不信。 钟萦捂脸!都不知道自己和他遇上之后的这一天一夜里,窘过多少次了! 算了,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姐姐,你同手同脚了。” “……” 钟萦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跳起来一下,冲进鬼群逃跑了。 严寄快步跟上,没走了两步,又看见她回来,这次注意了,避开了他的手,拉住他的袖子,还坚定地点点头,确认自己没拉错,带着他快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钟萦:地府大哥大姐们答应我,不再要尝试稀奇古怪的食物了好吗? 呜呜呜┭┮﹏┭┮ 第10章 血石项链 钟萦带着严寄在鬼城的街道中穿梭。 最后站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 这扇门隐藏在巷子的深处,如果不是来过一次,钟萦还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时隔一年,当初被隔断的藤蔓又开始疯长,把整扇门都遮挡了起来。 她拽了拽藤蔓,干脆全都扯断,扔到了地上。 小门终于露出全貌,是一扇木门。这门常年无人修缮打理,木板之间都露出了缝隙,从外能直接一眼望进院子里。钟萦几乎把脸贴在了门上,又退开,敲敲门,侧耳道:“祝飞舟?” 又敲敲:“祝医生?” 钟萦等了一会儿,仍然是无人应答。 “没人在吗?” 她退了几步,望着墙头,心里捉摸着能不能翻过去。她挽起袖子,摩拳擦掌,忽然有一道声音幽幽地响起:“你来了啊。” 钟萦都要跳起来了,猛然听见这声音,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严寄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 两人一齐转头,祝飞舟站在他们侧边。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的白大褂,一头及腰的长发,一时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像是才采购完回来。 钟萦打量了好一会儿,艰涩地问:“你……哪面正?” 他抬手,表示自己现在面对着钟萦的这面就是正面。 这怪不得钟萦要问上一问。因为你和祝飞舟面对面站着的时候,你真的无法确定他到底是用正面对着你,还是用后背对着你。 祝飞舟的一头秀发,不仅仅披在背后,还披在面前,把整张脸都遮挡的严严实实,是绝对不肯和别人面对面的,也不许别人看自己的脸。再加上他一年四季穿着难辨正反的白色衣服,实在难以分清他究竟那边是脸。当初钟萦重伤在床昏迷,一睁眼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套了衣服的拖把精,吓得差点哭了,带着哭腔说自己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再也不敢乱来了。 然后被沈平安敲了额头。 祝飞舟如此行为也是事出有因。他生前就是个医生,但是研究成果被自己最信任的导师窃取,还倒打一耙说他抄袭。祝飞舟忍受不了那日夜如影随形的异样目光,最终在自己的房间自尽。死后感情被放大,他对于其他人的目光也越发的敏感,越来越不敢和其他人对视,因此就留了长发,把自己的脸挡住。 第21页 祝飞舟死后也和钟萦一样,懵懵懂懂地就被“拐”走了,没去轮回,来到了鬼城。原本是去应聘鬼医的,但是因为社恐太严重,不敢露脸和患者说话,有时候你以为你在和他的正面说话,结果其实他是背对着你,还要倒着向你走过来,再加上他一边走还要一边说你的病,惊悚程度加倍,吓走了不少的患者。人吓人能吓死人,鬼吓鬼,怕是能直接吓到轮回。 最后只能让他离开医院。祝飞舟虽然行为怪异,医术却非常高明,就被另聘成为三部九司的医师。 钟萦被砍成了两半那次,就是被他救回来的。这一次处理严寄的灵魂问题,钟萦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祝飞舟。和他说了之后,就直接带着严寄来了。 祝飞舟开了门,先一步走了进去,说:“进来吧。” 钟萦和严寄跟在他的身后进入小院。 门虽然破破烂烂,但是院内很整洁,因为并没有什么东西。快走到主屋前,祝飞舟忽然停下来说:“钟判你怎么也进来了?” “啊?”钟萦踏上台阶的一只脚顿时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了,“我不……” 他抬起手指着严寄:“灵魂有损?” “……”钟萦沉默好久,“……你原来是正对着我们的吗?!” 祝飞舟也沉默了。 这一点都不重要。 钟萦意识到这一点,摸了摸鼻尖,回答道:“是他。” 祝飞舟一点头。意思是,是他就没错了,只需要严寄进去就行,而她,可以离开了。 祝飞舟的医术她自然是放心的。她都断成两截了,都能给救回来。看严寄的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的。 她转头道:“严寄你呢?” 恰好撞上严寄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碰到了一处。严寄这次没有立即挪开目光,轻轻一笑道:“姐姐在外面等我吧。” 钟萦缓缓点头道:“好。” 她看着严寄跟着祝飞舟走了进去,大门在他面前关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点不安。 钟萦席地而坐,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钟萦并不知道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按了按心脏的地方。生前这个地方放的是心脏,而死后,心脏随着肉身销毁,这里放着的,是她的灵魂。那一团维持着她生命力的灵魂。抚摸之间,钟萦碰到了悬在颈间的红石项链。这条项链平日坠在她的胸前,离她的胸口最为接近。 钟萦把项链拾起,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安不是来自她本身的情绪,而是因为它! 平日里冰凉的项链此时在微微发热,因为钟萦是鬼,身体没有温度,这一点微弱的热量在她手上都有几分的烫手。所以…… 钟萦缓缓转动着思绪。她今日白天在厨房感受到自己胸口在微微发热,也是因为这条项链,并不是她的错觉! 这个发现让钟萦大为惊奇。她戴上至少一年多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异象。她把红石举起,透过灯光,隐隐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流动,在光芒的照耀下散发出不同的光芒。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这到底是什么……” 钟萦拿到项链的第一天就这样观察过,这个疑惑也一直存在于她的脑海中,从未抹去。 红石钟萦认识,又叫血石,开采于地府极北的万阴鬼山。《地府万物集录》中写,血石是由酆都大帝的血液浸染而成,有极好的养魂效果,对于灵魂就是上等的保养品。但因为万阴鬼山内部凶险异常,历史上还在那里镇压过好几位凶神恶煞的囚犯,已经被列为禁区,因此到了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去开采了。整个地府也就有那么几块血石,其中一小块就在钟萦的身上。 暂且不论这血石中在缓慢流动的东西是什么,光是这条项链的材质,就够贵重的了。 还是阎王送的,钟萦只能乖乖戴着,不敢拿下来。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她喃喃自语道。 钟萦曾翻过地府的典籍,没找到答案。她现在也不可能想清楚。干脆把项链郑重地贴身放好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钟萦立即起身:“祝医生,检查好了?” 祝飞舟只探出一个头,黑不溜秋的。钟萦看到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地想:真的好像拖把头啊…… 她这个想法才消下去,祝飞舟伸出手指指她,又指指门外。 “……”钟萦缓缓打出一个:“?” 祝飞舟:“太吵了。” “……好。” 钟萦只得在他的注视下,起身向外走。走到院中:“这里?” 他摇头。 钟萦再走,走到门框上:“这里?” 他继续摇头。 再走可就走出院子了。钟萦深吸一口气,向外一跳,跳了出去。她落地的那一瞬间,木门在她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木门上的灰全被震了出来,一点不浪费的,被钟萦吸了个干净。 “……”钟萦拍了拍自己落满灰的脑袋,发出短促的一声咳嗽:“咳。” 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 钟萦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靠着门站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街上有一家咖啡店 嗯…… 虽然她很能踩雷,她就不信自己次次踩雷!而且店里有座位,她正好能进去坐一会儿。从那里也能看见祝飞舟的小门,离得也不远,发生什么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第22页 …… 一刻钟后,钟萦把钱拍在桌子上,飞奔而出! 行!这家店她拉黑了!滚进她的黑名单吧!永生永世都别再想出来! 钟萦“呸呸呸”好一会儿,差不多把嘴里的咸味吐得差不多了,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这么能踩雷。说不定是因为她给沈平安他们吃了太多次奇怪口味的糖果,所以遭报应了? 唉,人还是不能做坏事。 钟萦在店旁边找了个空地站好,所幸她口袋中常年备糖,她随手拿出一颗扔进嘴里,惆怅地望着天边的长明灯。 忽然手机响了一声。 是沈平安发来的消息:“在地府吗?” “在。” 沈平安说:“正好。刚刚徐瑾联系我了。陆之韵和她说了法力转移的事情,她说你有时间的话去找她一趟,关于法力转移到怨灵身上的事情,她有细节想和你详细谈谈。” “徐老师?” 钟萦在考入判官府前,曾有两个月的跟班时间,给他们上课的,就是徐瑾。 自从毕业之后,两人虽然偶有联系,但也仅限于逢年过节时的礼貌问候,很少去打扰对方的生活。如果徐瑾要来判官府找人,更多可能也是去找陆之韵。徐瑾也是陆之韵的老师,而且比起钟萦,她和陆之韵的关系更加的亲密。 “她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平安道:“没有,让你先去,去藏书阁找她。” 藏书阁…… 鬼城的学校有一座规模极大的藏书馆,不输于判官府的魂书阁,里面放有各种各样的图书,数量众多,像有的文学大师,死后心有不甘,也会在藏书馆中,完成后续的写作,结束执念。不过这些作品并不会公之于众,甚至对于鬼城居民也不会开放,只是收藏在其中。除了这些文学作品,藏书阁中还有关于地府各种各样的古籍资料。 徐瑾是历史老师,学校的藏书阁也一直都是由她所看管的。 钟萦琢磨一会儿,道:“好,我这就去。” 她去了不仅能够和徐瑾谈一下,也能去藏书阁内翻找一下相关资料。或许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应了下来,想找严寄,突然想起来自己都没问过他的联系方式。不光是联系方式,整整一天一夜,她都没见过严寄有任何的通讯工具。她只得给祝飞舟发去消息:“祝医生,你和严寄说一声,我要先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 很快,对方就回来消息:“快去快回。” 确认这边无事,钟萦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第11章 十六轮回 地府的学校说是一座学校,但其实更像是一座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绿叶落英。不似鬼蜮更不似人间。从大门处看,最远的哪一座高塔便是藏书阁了。 钟萦踏上环廊。 最开始环廊还是正常的镂空雕花石窗,从石窗向外望去,看到流水假山,宛如在看一副画。 然而走了不过十几步,转过一道弯,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这不再是一条单行长廊,道路前后衔接,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圆的正中间,种着一棵参天巨树,那树一眼看不到顶,无数的黄色的小花朵缀绿叶之间,花香幽幽传来。 钟萦对这种花香再熟悉不过。 是桂花。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桂花树,而是均匀分布挂在墙上的十六幅画。 这十六幅画,画的是从地府诞生以来第一位大判官,到六百年前,最后一位大判官的像。 判官是轮回路上重要的一环,因而这个回廊也被叫做“十六轮回道”。 所谓大判官,不是说他们的权力有多大,法力有多高强,只是单纯的为了把他们那个年代和现在区分开而起的称呼。 沈平安虽为司长,但他并不是判官府里的绝对权力所有者。现在的判官府,是由多人共同执掌。对灵魂进行审判也并非由是他们能决定的,一切皆由圣物判官笔决定。 但六百年前不是。 那时候的判官只有一人,万事亲历亲为,因而称为大判官。 钟萦从第一幅画开始向前走。 画只是画,没有生平,没有姓名,更没有在位时间记载。 这些画的用料极好,颜色也正,钟萦听给她上课的老师说,这些画在这里挂了至少有几百年了,画上的颜色不仅不淡下去,反而像窖藏的美酒一样,历久弥新。没有人知道这些画是谁画的,徐瑾在学校的时间最久,她说从她来的第一天,这些画就在这里了。 六百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关于判官的记载几乎都在那件事中被毁掉了。难得有质量这么好的资料,校方也就自然而然地留下了这些画像。 前几位判官所在的年代都太久远,画像难免失真,虽然是地府的人画的,但是和人间的传说倒是有几分相似,身穿紫袍,凶神恶煞,怒目圆瞪,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判官,倒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而后面的,因为时间较近,画的也越来越形象,至少像个人了。 这些判官无一例外都穿着标志性的紫色官袍。画师可能是觉得有的判官长得实在是太恐怖,所以画了十六种不同的花在他们身后,加以点缀。就是第一位画的再青面獠牙,加上身后的朵朵红花,也衬得他多了一抹柔情,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怖了。 而在这十六幅的画像中,有一副极为特殊,那就是第十六位。 第23页 画像中的大判官也同样身着紫袍,饰以鲜花。黄色的小花朵在身侧环绕,与插在发上的发簪雕花相同,另一支银簪光隐在乌发之后,只露出顶端的一点,光芒闪闪。画中人一手执笔,一手执卷,拿着笔的手白皙纤细,卷轴从手上落下,在脚底叠起,散发着盈盈光芒,那是这位大判官在位期间,所解决的案件而积累下的功德。 这位大判官离现在年代最近,用料最为鲜艳,笔触也最为柔软。 只看这幅画下方的一部分,纤纤玉手,金光功德,任谁都会觉得画中人应该是一个慈悲柔情的面孔,但不是的。这位大判官戴了一副恶鬼面具,生生打破了画中的平衡感。 红色的恶鬼面具让画中人变得好像是一个从地狱走来的厉鬼,满手血腥,浑身煞气,原本是清新可爱用来点缀的花朵,都因为承受不住而开始扭曲、燃烧。 卷轴燃起熊熊烈火,哪里还有金灿的功德,只剩一片无尽的灰烬。而画中人,也因此变成了一副骸骨。骸骨大张着嘴,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折磨,想要叫喊出声,又或者,是要说什么话。 钟萦不禁在这幅画前慢了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金光和烈火在她眼前交替出现,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猛然惊醒,画只是画,并没有烈火,也没有灰烬和骸骨,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放上去,她怕自己脏污了这幅画的颜料,收了回来。 “你最喜欢这幅画。” “老师。”钟萦转身便见徐瑾站在自己身后,也在抬头看这幅画。 “在校的时候就总看。”徐瑾一边看一边点头,“这画造诣也确实高,写实的同时把小先祖的风姿都画出来了。看出什么来了?” 小先祖是他们判官府对于这最后一位大判官的尊称。 徐瑾是学校里的地府史老师,出了名的爱抽查。钟萦还在校的时候经常被她称赞天资聪颖,法力高强,是可造之才,然后……次次抽查都有她! 钟萦十分怀疑徐瑾夸她就是为了抽查她! 钟萦没想到自己出了学校还要被她抽查,顿时恐惧感从后脊升了上来,她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只能强硬着头皮想了又想,道:“歌颂小先祖的功德?” “这个课上经常说,还有吗?” “画中人执笔,意为小先祖在生前找到了地府圣物之一的判官笔,贡献极大。” “继续。” “卷轴累在脚底,代表着因为被小先祖误判的那几个案子?” 徐瑾看了她一眼,显然还是不满意。 钟萦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戴恶鬼面具,表示小先祖因为误判,乱开杀戒,孽行在身,封住门面,永生永世不得解脱……老师我只记得这些了!” 徐瑾从她身上缓缓收回目光,声音很冷:“你还考到了判官府。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哈哈哈……”工作的时候,这些知识也用不上啊老师! 徐瑾伸手点了点画中人的身后的幽暗森林,说:“琉璃林问心劫。小先祖一战成名的地点,别忘了。” 这话一说算是暂时放过她了。 钟萦长呼出一口气,暗道真是幸运,赶上了她今天心情好的时候。 “好的,我记住了。” 徐瑾背着手,身体微微佝偻着,一步一步走得蹒跚:“跟我来。” 徐瑾今天存了心要考她的地府史,一边走一边说:“地府圣物有三,无常索,判官笔,鬼王魂。鬼王魂不曾出世,无常索不曾丢失。小先祖寻回判官笔是天大的功德。但是同时,府尹冤案的误判,使得这位年少成名的大判官罪孽缠身,无法解脱。” 钟萦在她身后跟着,默默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上徐瑾讲判官府历史的课,她评价小先祖八个字:杀孽满身,罪不当诛。 复杂又矛盾的八个字。 小先祖,他们都只能叫这位为小先祖。因为小先祖从成名到身死,都不曾有人知晓其姓名和性别。只知道六百多年前,琉璃林问心劫中,千万判官候选人员摩拳擦掌,其中不乏十殿鬼王座下的亲传弟子。竟无一人能敌得过年仅十四岁的小先祖。 小先祖一出场就带着面具,没人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魁首是从哪里来的,只能按照规矩,推举其为判官。大家都以为判官府在经历了十一年的空窗期后,迎来了一位优秀的判官,却不料,小先祖只任职了短短五年不到,因为对府尹案的不公断案,被地府众人推翻。 混乱之中,死伤无数。 这些血案自然都由小先祖背负。 而后,为证清白,这位大判官踏上漫漫长路,为地府寻回了判官笔,最终因为灵魂受损,陨落。 不久之后,地府就迎来了新任阎王。 若真要论个年长,第一是孟婆府的司长孟婆姜仪——据说是与地府一同诞生的存在,再者是现任阎王,第三就是这位徐瑾徐老师了。她到地府的时候,地府正是阎王才上任,三部九司还没立稳的时期。算一算,应该去轮回了。 但徐瑾不愿意。她想一直留在地府,她对现存的地府历史有疑。她研究了一辈子阎王上任时发生了什么,她想证实九大鬼王不是自愿退位而是被废掉的这个猜测,小先祖处理的那则府尹冤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她都想知道。 第24页 钟萦在校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向上面争取留在地府了。可是规矩终究是规矩。 徐瑾絮絮叨叨,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钟萦说:“这些都是你们判官府的历史,你要了解清楚。要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懂了么?” 钟萦忽然感觉心口处又热了起来。她点头,道:“知道了。” 徐瑾带着钟萦向着藏书阁的方向去,说:“沈平安都和你说了吧?” “说了。” “嗯。”徐瑾应了一声,伸手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往最深处走去,“陆之韵也和我说了。我也觉得像是法力转移之术。” “确实是有人在动手脚对吧?” 徐瑾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继续不急不慢道:“有。只是目前只有这一例,也难以说明什么。我叫你来也不是和你探讨这转移之术的。我是历史老师。”言下之意,她如果想要讨论法术的问题,滚去找教法术的。 钟萦乖乖闭嘴了:“老师您讲。” “我听说你们判官府几年以来,怨灵数量一直呈上升趋势。” “是。”钟萦如实回答道,“原先还不太多,大概几个月需要处理一个。后来就渐渐多了。一个月三个。” 这已经是极多的数量了。 “最开始我没觉得异常,因为人口渐多,怨灵的数量增加也是必然的。但是今年年初做总结的时候,才发现,这几年怨灵一直在激增。今年更多,上个星期,我处理了五起。”相当于一天一个,在现如今灵力稀薄,万物都难以修炼的大环境下,这已经是个非常恐怖的数量了。 徐瑾静静听完,道:“怨灵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我要和你说的,是与之息息相关的另一个事情。” “什么?” 徐瑾抽出一本书,摊开在她面前。 钟萦看到一座山。 徐瑾的声音轻而缓,听起来,压抑又诡异。 “万阴鬼山。” 第12章 鬼山残魂 钟萦感觉徐瑾跳的太快了,她不太能明白,问道:“这和万阴鬼山有什么关系?” 徐瑾:“灵魂变成怨灵时,爆发出的阴气与怨气,去往何处?” “归于天地?” 徐瑾看她一眼。但钟萦明白,那是她翻的白眼。 “……哈哈。”钟萦只得干笑两声。 徐瑾继续说:“万阴鬼山镇压着天地间的恶鬼和厉鬼,是阴气和怨气的聚集地。怨灵成型时所爆发出的阴气和怨气,自然是被万阴鬼山所吸收了。” “我想起来了。” 万阴鬼山说是山,但其实也不是山。 传言,那是当年酆都大帝为镇压千万恶鬼和厉鬼时,身体所幻化而成的一座囚牢。以身为阵,以魂饲养,以血化石,这才成为了一座镇压着无数恶鬼和厉鬼的巨大山峰。 徐瑾:“万阴鬼山虽然坐落在地府,但实际上通天贯地,阴气和怨气被吸收后,会慢慢地被释放出,再与天地融为一体。同理,天庭也有这样的地方,保持着三界平衡。” 钟萦不可控制地歪了重点:“天庭不是……都没了?” “不是没了,是……用你们的话说,退休了。太久没人飞升,没新人了,他们想管人间和地府也有心无力管不了了。”徐瑾咳一声,不想再讨论关于天庭的事情,把重点拉回到万阴鬼山上,“万阴鬼山吸收阴气和怨气,再消解于天地,以此来保证平衡。这天地有规矩,产生出来的怨气和阴气,以及万阴鬼山和天庭能消解的数量,都是有定数的。但如果真如你们判官府所说的,怨灵数量激增……” “……阴气怨气也就会随之增加,万阴鬼山的负担加重,平衡就会被慢慢打破。”徐瑾手上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递到了钟萦的手里,钟萦也不知不觉地接过了她的话。 她将书本面向自己,定定看着书上那张万阴鬼山的照片,仿佛看到了万年前,地府恶鬼横行、厉鬼当道的恐怖场景,后脊不禁升起一股凉意:“万阴鬼山本身就相当于是一个封印,如果平衡被破坏,那就是万鬼同出,毁天灭地。” 徐瑾正站在一个书架前找书,闻言道:“还不算太笨。” “所以有人人为地增加怨灵数量,就是想获得大量的阴气和怨气,冲破万阴鬼山的平衡。” “没错。万阴鬼山的结界封印如果被破坏,那么不仅仅是万鬼倾巢而出的后果,还会放出镇压在山下的囚犯。” 钟萦正思索,闻言问道:“囚犯?” 徐瑾道:“万阴鬼山不止是镇压恶鬼厉鬼的地方,也关押着几个曾经作恶三界的囚犯。因为那些囚犯灵魂的特殊性,无法使用现有手段让他们死去或消失,就压在了山下。” “我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等等……”钟萦忽然道,“囚犯?囚犯……老师,我有个想法,既然有囚犯,万阴鬼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个监狱。那打开万阴鬼山,会不会是为了劫狱?” 徐瑾听到先是蹙眉,随后愣怔片刻,旋即道:“有这个可能。但是谁会去劫狱,还是去万阴鬼山劫狱?” 如果有人想劫狱,那必然是感情深厚或者有利益纠葛的人,不然凭什么要冒险去救一个死囚出来。 钟萦略一思索:“老师你对那些囚犯可有什么了解?” “只做过一些了解。”徐瑾道,“现在镇压在山下的一共有五位囚犯。一位魂魄已经在镇压中消散了。而剩下的四位,只有一位是从地府押过去的囚犯。也是在六百年前押过去的了。剩下三位,一位是天庭的,其余两位是人间来的,死后被押到万阴鬼山关起来的。”徐瑾顿了一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查阅过资料,这几位都不曾有亲友留在现世。唯一一名地府的死囚也被关押了六百年,你也知道阎王上任后,当时地府大部分的灵魂全部轮回转生去了,到现在,基本没有在地府居住超过六百年的鬼。而且,被关在万阴鬼山,还去救……” 第25页 钟萦道:“万阴鬼山怎么了?” 徐瑾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扶着额头到:“钟萦,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他们镇压在万阴鬼山下吗?” 钟萦缓缓摇了摇头,又道:“因为他们的灵魂不死不散,所以只能关起来?” 徐瑾道:“不单单是这样。钟萦,你在课上学到过。万阴鬼山里关着的恶鬼和厉鬼是怎样的存在。” 她当然在课上学到过。那些恶鬼厉鬼,原本是一片燃烧的业火,是与天同生的存在,但是这片烈火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天地间的阴气和怨气,竟渐渐地有了自己的执念,也有了灵魂的形状。但终究只是执念的聚集体,并没有自己的思想,因此,更容易受执念的驱使,最终成为了毫无理智、四处攻击的恶鬼。 徐瑾慢慢道来:“这些恶鬼只会不断吸收阴气怨气,自身却并不会消解。如此一来,它们就更不容易、更不会被彻底消灭掉。所以这些恶鬼厉鬼四处游荡,甚至不惜同类相残,也要把心中的执念和仇恨发泄出来。当年前来开垦地府的灵魂们更是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变成了它们攻击的对象。” 她的声音又缓又低,在寂静的藏书阁内,泛着一点点的回音,钟萦听着,无端地毛骨悚然。“钟萦,鬼王酆都大帝化身为万阴鬼山,本质上,是用自己的灵魂去饲养它们,送去给这些恶鬼和厉鬼日夜撕咬。 “酆都大帝的灵魂被众鬼撕碎,他便用自己的力量将魂魄重组,再撕咬,再重组。创造出一个永不消散的魂魄,循环往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恶鬼厉鬼不死不灭,这天地间产生一只怨灵,就给这些恶鬼厉鬼提供‘养料’,他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平息众鬼身上那终年不消的业火。” “送去的那几位囚犯,也不止是为了关住它们,惩罚之余的最大目的,是为了把他们的灵魂,送去给恶鬼们发泄的。” 钟萦:“……所以,连地府都无法解决的灵魂,才会在这样的无休无止的折磨中,也烟消云散了。” 徐瑾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些囚犯再难以解决,本事再通天,也不会像酆都大帝那样,有能力不断修复自己的灵魂。如今恶刑台成立,甚少有鬼会被执行这样的刑罚,所以没多少人知道。但是钟萦,不论过了多少年,送去万阴鬼山镇压,都是地府最残酷的刑罚。” 钟萦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在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徐瑾道:“这样的情况,就算救出来了……这些灵魂也是非疯即傻,甚至已经不完整了,绝对没有再清醒的可能……” 钟萦明白了,为什么徐瑾不会觉得是有人想要劫狱。就算是劫狱,如果是至亲之人,那救出来也只会徒增悲伤。如果是利益相关之人,不救反而有益。一个痴傻的灵魂,没有任何的利用意义,也没有拯救的意义。 她沉默一会儿,道:“既然如此,这幕后之人为什么还要打开万阴鬼山?破了平衡,万鬼出,对地府,对人间,甚至对那个人,都没有好处……百害而无一利。” 徐瑾道:“你如果能想得清楚,你就不会是坐在这里和我讲话,而是去催化怨灵了。” 钟萦道:“老师讲得对。” 徐瑾轻声应了一声,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良久,她又道:“你知道了这些,如何处理?” 钟萦想了想,说:“目前看来没什么头绪。我先报上去。虽然老师您说镇压着的几位已经没有亲人了,但我还是想去转生门查一查,看有没有什么些线索。但万阴鬼山的封印至今还纹丝不动,只要封印没打开,幕后之人就会一直动手,再遇到怨灵,我会注意的。” “也是个方法。这事最好直接上报阎王殿,你知我知,勿要再告诉他人。”见钟萦点头应下,徐瑾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一些,转开谈起别的话题,“我听说你一年多之前,曾受过重伤?” 钟萦眼睛眨了眨,但也没有做出什么表示,面不改色道:“是,很严重,在床上休养了挺久的。” “如何受的伤?” 钟萦久久不答。 判官钟萦一年之前怎么受的伤,受的伤有多重,又是怎样痊愈的,这些,全不允许说出去。知晓之人,只有判官府五人,祝飞舟,以及阎王殿了。连黑白无常都只知道她受伤,但不知具体情况。 徐瑾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又问了一遍:“如何受的伤?” 钟萦沉默许久,回答道:“谋杀。” 看上去是回答了,但其实是个非常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具体来说也没错。 徐瑾眉头都皱了起来:“谋杀?你和谁有仇吗?” 钟萦叹一口气:“正因为没仇才难找凶手啊。这不,一年多了,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知道……就好了。”徐瑾微不可察地叹息。 “为什么?” “我猜测和万阴鬼山的事情有关。毕竟现在和怨灵接触最多的人,除了你,就是无常府的那两个小子了。不过只是猜测,也不准确。” 不,老师您猜的挺准的,钟萦默默道。 徐瑾静静注视着钟萦,“你的伤怎么样?” “都是一年多前受的伤了,已经好了。连疤都没有。” 徐瑾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讲,只是把书放回书架上说,问道:“之韵最近如何?” 陆之韵和徐瑾关系好,这是谁都知道的。陆之韵得了空闲就会带着东西来看她。钟萦道:“她很好。只不过最近几天判官府忙,等我回去,让她来看您。” 第26页 徐瑾皱起眉头:“来就来,别让她再带任何东西。我不缺。” 钟萦笑:“好。” 徐瑾道:“你工作忙,我这里事情也和你讲完了,你就先回去忙你的吧。” “老师,我先走了。” 徐瑾道:“不送。” 她一颔首,钟萦也回之。转眼便消失在了门口。 出学校的时候,再次路过十六轮回道。钟萦从第十五幅前就开始放慢脚步,路过第十六幅时,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钟萦一路小跑,担心自己误了时间。跑到祝飞舟的小院前,严寄双手环抱在胸前,虚虚地靠着门框,祝飞舟在他身后,正在缓缓走出门,钟萦在二人面前站定,呼出一口气,道:“祝医生。” 祝飞舟关上门,却并没有转身,听到钟萦的声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随我进来一下。” 钟萦一愣:“我吗?” 祝飞舟点头,径直再次走入了院中。 钟萦看严寄一眼。严寄对她笑了一下,轻声道:“去吧。” “好。” 说完,钟萦跟着祝飞舟后面,走进院子。院门在她身后关上。 祝飞舟已经在屋中等候,她一进来,忽然门窗“唰唰”两下,全部关紧,屋内顿时陷入黑暗。黑暗中忽然出现一抹光芒,一支蜡烛在她面前幽幽摇曳。 钟萦被吓了一跳,她顺着烛火向上看,看到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两只眼睛黑黝黝的,像是在纸上戳了两个大洞,唯一的颜色,就是他眼下的乌青。钟萦猝不及防看到他,登时后退了两步。想起这是祝飞舟,并不是他人,连忙站定,歉疚道:“抱歉。” 祝飞舟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盯着烛火,幽幽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钟判。你知道他是残魂?” “知道的。” 祝飞舟伸手覆在烛火上,仿佛感受不到灼烧的疼痛:“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钟萦道:“有什么问题吗?” 祝飞舟看她一眼,钟萦以为他要讲什么情况很不好,或者没那么糟糕之类的话,但他没有,只是道:“残的挺有特色。” 钟萦:“……哦。” 嗯??? “残的什么?有特色?” 祝飞舟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都不由得放大了些许:“是非常有特色!” “……” 他一说到擅长领域就不社恐了,滔滔不绝:“灵魂分三,天地命。天地命三魂相互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分不开的。就算是残魂,那也是三魂一起散,每个都散点。但是,他的魂,是有选择的残,现在那具身体里,只有命魂了。” 话落,是死一样的安静。 许久,才响起钟萦艰难的问话:“你说什么?只剩命魂了?” 祝飞舟点头:“是。” “等等等等!”钟萦扶着额头,“你等我缓缓。命魂……”她吐出一口气,又说:“只剩命魂。” 她太久没有说话,祝飞舟刚才讲到激动处的兴奋又消退了下去,又不敢说话,小声道:“好,好了吗?” 好不了了!!! 钟萦仍然处于巨大的震惊中。 钟萦不是医生,对于这些并不了解。但是她了解命魂啊!一个人这一生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会被记录在命魂中,而不论是钟萦度化怨灵的时候,还是他们来到地府来到判官笔前接受审判的时候,命魂都会被提取出来,然后生前往事种种都会展现在眼前,最后记录于灵魂卷轴中。 只剩命魂一魂,那到时轮回的时候,一提取岂不是就相当于把整个人都提取走了? 钟萦:“……” 这可真是太悚然了! 她还以为严寄的残魂,是那种少了三分之二,只剩三分之一的残法。那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严重的情况。却不料真实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祝飞舟忽然说:“不过也不全是坏事。” “……”钟萦抬脸,“怎么说?” “我检查过,他虽然没了地魂和天魂,但失去的这二魂,是被完整地分出去的,可能在地府某处飘荡着,也有可能误入转生门,但能肯定的是,都是在一处的。这样方便好找回来,只要能找回来,就能修复。总比那些三魂一起散,散的像面粉一样好。”祝飞舟难得一说就说这么多的话,末了,他低下头,又悄悄抬起来,觑着钟萦,小声道:“对吧?” “……” 第13章 执念深重 祝飞舟又道:“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什么?” “我说了他身体里只剩命魂,他的天地二魂完整。但我没说他的命魂的情况。”祝飞舟说,“钟判,他的命魂其实也不太完整。” “……”钟萦,“???” 钟萦:“祝医生,你就直说他身上还有哪儿是好的,我听完了保证不晕。” 钟萦忽然有一个疑问:严寄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残碎成这样的灵魂,这都不是把人一分为二只留其一能形容得了的,完全就是直接斩首,只留下头颅,然后让头颅独活的程度! 钟萦说着不倒,但明显感觉自己现在有点站不稳,摇摇晃晃走到一旁,靠在墙上,扶着头好一会儿,问:“他命魂,缺了哪一部分?” “心口。虽然看起来不明显,但他心口的灵魂,空了一个大洞。” 第27页 心口…… 钟萦被拦腰斩断那次,差点伤到灵魂,都感受到了莫大的疼痛。伤在身体上的算什么,伤在灵魂上的,那才是真的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翻来覆去,不得解脱。听到严寄的灵魂有损,顿时感同身受。好像她的心口也在微微泛疼。不禁抬手压住胸口,忽然感觉到一阵微弱而短促的针扎疼痛,但转瞬即逝。这疼痛持续的时间虽然短,但深刻,钟萦霎时一愣,心漏跳一拍,然而她再想去查看,就没有了。 钟萦把心口按的更紧,道:“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祝飞舟说:“钟判你清楚吧,失去的魂可以找回来,但是残缺的魂只能养。” “我知道。”钟萦提起灵魂相关的话题就会变得严肃起来,毕竟她对此也有涉及,“以魂养魂。” 她最开始之所以没有直接和严寄说去修复灵魂,就是以魂养魂的条件太苛刻。谁会愿意,把自己作为生命根基的灵魂全部拿出来,去养其他人的灵魂呢?那相当于把一个人的血抽尽,骨头打断取出,皮肤全部扒下,用来救活另一个人。 没人敢做。 敢做的,从地府诞生以来,不过二三人,都已经成为历史,被写在书上,封进藏书阁了。 祝飞舟道:“那太血腥了,用不着。” 钟萦发现自己眉头皱的太紧了,她眨眨眼,让自己放松一些,问道:“那是什么方法?” “只要钟判你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他的命魂就能慢慢修复了。”祝飞舟进入了状态,已经完全不在意钟萦的目光了,声音都轻快起来,“时间或许会很长,也可能会很短。但只要命魂不碎,他的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到那时再去找天地二魂也不迟。” “……只是这样?”钟萦有点不敢置信,“我……?” 祝飞舟解释道:“你胸前是不是戴着一颗血石?” “戴着。”钟萦把项链拿出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血石养魂。我不知道还能养他这样的……残魂。” “残魂的确养不了。” 血石浸染着酆都大帝的血,力量强大。能养魂不假,但一定要三魂六魄俱全的灵魂才能承受得住。如果直接放在残魂身上,残魂会因为没有承载能力,直接灰飞烟灭也说不一定。吃药都讲究适量。并不是说好东西,越多越好。 经他这么一说,钟萦也算反应了过来:“所以,需要我待在他身边,以我之身,养他之魂?” “没错。” “……” 钟萦愣了好一会儿,诚恳地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真的假的?” “真的。”祝飞舟怕她没听清楚,又重复一遍,“而且要紧跟身边,日夜不分,以保证血石发挥到最大的功效。” “……”不如直接拿无常索把她和严寄绑在一起怎么样?保证短时间内挣脱不开。 钟萦心想,解决方法比她想象的要简单多了,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严寄…… 这实在是与他的初衷相违背,他愿不愿意接受,他留不留下来,都不是钟萦能够决定的。她没那么大的本事,把人强行留下来。 这也不是她做事的风格。 钟萦道:“除此之外呢?” “没了。正常照顾,注意他身上经脉和伤口,不要伤到灵魂。” “没了?” 祝飞舟:“没了。” 钟萦还是不太放心。刚刚他那突如其来的反转,差点把她的心给吓出来:“真没了?” “真没了。” 钟萦道:“谢谢祝医生。” 此话一出,祝飞舟如梦初醒,看向钟萦的眼神中全是惊恐,他手忙脚乱地把头发撩到前面,盖住自己的脸,附身轻轻一吹,熄了蜡烛。与此同时,门窗全部打开,屋内顿时亮如白昼。钟萦眼睛一时没能适应,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不论是怨灵的事情,还是严寄的事情,好像这一趟地府之行,把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钟萦慢慢走下石阶。 院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严寄站在门外,靠着墙,低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钟萦出声道:“严寄?” 他闻声转头过来,回道:“姐姐。”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祝飞舟。祝飞舟并没有送她出来,只是站在屋中,两手把这门,看到钟萦出了院门之后正要关,忽然和严寄对上了视线。钟萦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祝飞舟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浑身僵住了一下,然后猛然低头,一言不发甩手关了门。院门也在二人面前阖上。 钟萦道:“他没有那个意思,别在意。” 严寄摇摇头,示意他并没有生气。 钟萦道:“回家吧。” 两人并肩向外走,夜越来越深,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本来两人中间还隔着点距离,不知不觉的越靠越近。 钟萦浑然不觉,满心都在想如何和他讲祝飞舟和她说的话。半晌,钟萦道,“严寄,祝飞舟都和你说了吗?你体内灵魂的状况。” “都说了。”相比起钟萦,严寄的语气简直松快的不像话,仿佛当事人不是他一样,“三魂存一,命魂有损。” 钟萦从祝飞舟那里听来时就已经被震惊到无以复加了。听到本人这么毫不在意的说出来,震惊的同时,还有一点怒火。但那一点怒气很快又湮没在她的其他情绪中。 第28页 “那他……”钟萦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嗯?”严寄低头看着她,“他叫姐姐进去,都说了什么?” “和你说的一样。”钟萦也低着头,只给严寄留了一个发旋,“还说了解决方法。” “除了找回另外两魂,修复灵魂没有其他方法了吧。” 钟萦眨了一下眼,问:“他也和你说这个了?” 严寄也眨一下眼:“我猜的。三魂有两魂丢失,那么另外两魂应该是飘荡在哪里的。找回来融为一体就行。” “他和你讲命魂怎么修补了吗?” “没有。他说他会和姐姐你讲清楚。”严寄低头注视着她,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他说你暂时不能离开。我身上戴着能修复你灵魂的宝石,不过因为你是残魂,不能直接送给你,所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你命魂修好之前,都不能离开。” 钟萦说:“如果实在为难……” “我答应了你,会修好灵魂,既然解决方法是这样,我就不会贸然走的。”他说得极其诚恳,又重复一遍,“不会走的。” 飒—— 一阵风吹过。 花海被风吹得矮了一截,像是在相互鞠躬,又像是在点头,诉说着一个承诺。 他答应的实在是太快。钟萦没有反应过来,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好。” 严寄道:“接下来的日子,叨扰你了。” 钟萦道:“这不算什么的。” 又是一阵风。 吹得花海更矮了,钟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道:“今天地府的风,好多。往日里没这么多的风的。” “确实。”严寄望向花海深处,表情不动声色,但目光更沉,只不过都被眼镜遮挡住了,钟萦看不见:“是有点多。” “姐姐。” “嗯?” “中午的蛋糕还没吃。” 经他这一提醒,钟萦想起来了,她走时把蛋糕放进了冰箱里,然后就和严寄来地府了,说是等事情解决回去当夜宵。他不说还好,一说,钟萦就开始馋了。她从昨晚一直惦念着到现在,一口还没有尝上,倒是先吃了一个折耳根馅包子喝了一杯盐水咖啡。 钟萦感觉自己急需一块蛋糕来驱散她对于地府食物的不好回忆。 严寄说道:“我们快走。” 但其实剩下的路并不多了,几分钟便到了鬼门关前。 钟萦跨过鬼门关的那一刹,电话铃声响起。电话一接通,便是陆之韵的声音:“小钟萦,你现在在家吗?” 跨过鬼门关,眼前的景色一变——她到家了。 钟萦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转身去开门,问道:“怎么了?” 然而她开了一下,门没打开。再按一下,纹丝不动。她这才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静默站在一旁的严寄。刚才她先进门,是严寄在她身后关上门的。而此时他站在一旁,双手空空,见她看过来,非常坦然地看了回去。 电话中,陆之韵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回音,是在魂书阁才会有的声音,她说:“沈平安和温行都跟着无常府出去了,还没回来。你还记不记得,前天你带回来了一个怨灵。” 钟萦只是看严寄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似在思索,两秒钟后,右手幻化出朱映笔,在严寄关门那一瞬间设下的术的基础上,又画下一个阻隔的咒。到此还未结束。缚魂丝宛若游蛇,从钟萦手中游弋而出,落在地上,贴上墙面,转眼之间,隐入房间的墙体消失不见:“记得,一个女孩,叫付思。” 她手臂上的伤口,就是付思抓出来的。 “那就对了。” 电话那头传来呼啦呼啦的翻书声,片刻后,陆之韵说:“她再次怨灵化了。” 第14章 意识残留 钟萦:“你说什么?” “她再次怨灵化了。她才下黄泉路,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次变成怨灵了。”陆之韵语速都快了起来,“她在黄泉路尽头挣扎,不肯入城,本来已经压制下来了,但是她跑了……” 钟萦这边听陆之韵的话,另一只耳朵听到严寄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她并没有太听清。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 轰—— 房门跟着震动,陆之韵也提高了音量:“他们去镇压还没回来,通知我说付思跑了!我想是你送她进的地府,她对你是有怨的,现在应该是去找你了。你现在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不出来就应该没事……” 又是一响。 轰—— 这声音自然也从手机传到了陆之韵的耳中:“什么声音?” 钟萦道:“她已经来了。” 没时间多说,钟萦放下手机,陆之韵的声音湮没在巨大的声响中:“我的妈呀,钟萦——” 她话没来得及说完,“滴”的一声,挂了。 电话那边陆之韵一脸懵,门外传来声音,沈平安和温行两人狼狈不已,一人扛一个,把范弱年和谢儒乐,扛回了判官府。把两人往椅子上一扔,都累倒在一旁。 沈平安道:“和钟萦说了吗?” 陆之韵:“我说了,付思已经到了!恐怕现在就在她家里,等等,怨灵都找上门了,他们俩不去的吗?!” 谢儒乐晕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真的陷入了昏迷中。范弱年却突然伸出手,一手抓一只,把陆之韵的两只准备要打醒他们的手都抓住了。 第29页 他缓缓睁开眼睛,说话都是懒洋洋的,边叹气边道:“你懂什么,她会没事的……唉,不过老白醒来,又要用哭丧棒打我了……” …… 钟萦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她破门而入。只要付思一出现,埋在墙里地里的千万缚魂丝就会急速收缩,天罗地网,把她牢牢困住,不会让她逃脱。 然而她等了一会儿,门外却没动静了。 钟萦手搭在门把上,疑惑间想要开门。 紧接着是一道比前两次都要惊天动地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伸了过来,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到了身后,替她挡住了飞来的碎石! 屋里弥漫起无数灰尘。 钟萦捂着口鼻咳了咳,待她看清楚情况后,无声地尖叫! 我的天花板! 天花板破了一个洞! 而站在洞下的,正是付思! “……” 还能从洞向外看,能看到天上的繁星!钟萦有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都堵在了胸口,讲也讲不出来。 她目光下移,彻底心梗了。她的冰箱就在洞的正下方,被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砸倒,应当是当场报废了。 月光从天花板上的大洞落下,落在了付思的身上。照亮了萦绕在她周身浓到化不开的阴气。阴气熊熊燃烧,裹挟着她,像是一团行走的黑色火焰。 她一步一步向钟萦走过来,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带着无尽的恨意和伤痛。 钟萦微微眯眼。她的声音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细听,又不一样,字似乎比她的名字更多。更何况钟萦是把她带去地府的人,对于现在没了神智的付思来说,钟萦是仇人一样的存在,叫她的名字的话,为什么声音里会带着那么多的痛苦? 付思走得很慢,身上的阴气却越变越大,挤占着空间,像带刺的藤蔓,张牙舞爪地向钟萦袭来! 钟萦死死盯着她,却按兵不动。 她在等付思靠的近些,再近些…… 钟萦紧紧握住联系着千万缚魂丝的朱映笔。 眼见付思越来越近,钟萦抬笔,却被另一只手按了下去! 错愕之间,她眼角瞥到一抹寒光! 只听“铮”一声,那道寒光擦着怨灵落下,竟将她庞大的阴气尽数斩断!那阴气落在地上,将要消散之时,竟被生生地钉在了月光之下!钟萦眼睛被晃了一下,定睛细看,竟然是一把剑!剑身雪白,映出月光,宛若霜雪,几乎要与月色融为一体。剑柄却挂着违和至极萤黄色剑穗,像是在数九寒冬、冰天雪地之中,开出的一朵迎春。剑穗在夜风中,跟随着剑鸣,微微摆动。 付思袭击的动作立即就停止了! 数千黄符紧随其后,如箭如刃,直直奔向怨灵!付思发出痛苦的叫声!黄符只削弱阴气并不伤及灵魂,片刻之后,付思被黄符束缚,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钟萦抬起了头。她被严寄以保护的姿态揽在怀中,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严寄的侧脸。严寄面上无波无澜,眼神却阴暗的可怕。 钟萦听到耳旁传来越发清晰的剑鸣声,不知何来一股心慌:“严寄!” 严寄的面部表情凝固了一下,他眨了一下眼睛,又恢复成沉静平和的眼神。 下一秒,禁锢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 钟萦只是站在原地动了动,严寄却先她一步,后退开来,与她隔开距离。 “……严寄。”他身上都是灰尘碎石,钟萦伸出手想帮他拍一拍。 他先一步,伸手把碎石都抖落下去,拍了拍头上的灰,自己把自己整理干净了,他并不看钟萦,语调也毫无起伏,像个没有情绪的空白人,仿佛钟萦刚刚看到的都只是她的幻觉。严寄道:“我没事,先看她吧。” 钟萦满腹的话瞬时什么都讲不出来了,良久,她点点头,小声说:“……好。” 付思双手双脚都被黄符绑住,阴气也被长剑锁住,任她全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咽声。 钟萦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扶着她的肩膀,叫道:“付思。付思?” 毫无回应。 她无法回应钟萦的呼喊,却能感受她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在地上奋力一翻滚,仰面躺在地上,与钟萦面对面。 ——钟萦倒吸一口凉气! 灵魂变成怨灵之后,会是黑眸红瞳。而此刻的付思,她的眼睛甚至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眼睛。眼眶之间,分不清楚眼白瞳孔,尽是血红! 她身上的阴气已经被严寄全部剥落,像一件衣服般钉在了地上,然而她的身体还在丝丝向外冒着黑色烟雾。那些黑色烟雾从黄符的缝隙中,丝丝缕缕渗出来,然后融于虚空,消失不见。 她的灵魂正在渐渐消散! 钟萦再次大声叫了她一次:“付思!” 然而她只是仰着面,时不时挣扎一下,含混不清地叫着一个名字。 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挣扎,是强迫成为怨灵太过痛苦,而无法忍受的抽搐。 “她已经听不见了。”严寄在钟萦身边蹲下,两指并拢,点在付思的额头上。一道光芒自他手指流入付思体内。她不断抽出的身体顿时僵直,不动了。严寄收回手,捻了捻指尖,声线很平淡,听不出情绪:“要找到她的执念,然后度化解决。尽快。” 第30页 钟萦唤来朱映笔,圆端笔头落在付思的额头上。良久,笔落在地上:“提不出来。她在抗拒我和朱映。” 只是一瞬,钟萦起身,一挥手,缚魂丝回收入笔。她从厨房拿来一个能握在手中的玻璃瓶。黄符已经退去,钟萦将付思收入瓶中,放进口袋中保存好。严寄拔|出他的剑,一挥,地上的阴气全部被挥散,长剑化作一道光,融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钟萦确保付思暂时无恙,对着严寄说:“我们需要去一趟她最后死亡的地点。” 来不及管损坏的房屋。 即刻出发。 钟萦从车库开出了她许久未用的车,向着信城城郊驶去。 “城郊有栋烂尾楼,我发现付思的时候她已经是怨灵了,就在那栋楼里游荡。她说她出不来。” 严寄侧耳倾听,道:“地缚灵。” “确实是。”钟萦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指尖发白,几近透明,“她一直不让我们靠近,在楼里乱跑。和邓飞有点一样,但也不太一样。邓飞是自愿藏在楼中的,而她是被楼困住了,她控制不了楼体,没办法把我们都赶出去,就假装被我们抓到了。” 严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臂上:“然后你受了伤。” “就是被抓了一下。她的神智还算是清醒,见到我们来了之后,还在问我能不能把她带出去,听到我们说不行之后,才开始逃跑的。”钟萦声音微不可察地在颤抖,“是我的疏忽。我查看了她的命魂,也确实看到了她与楼之间存在着执念,我……我应该在仔细一点的。” 当日付思抓伤了钟萦,被黑白无常制服。钟萦提出她的命魂,全部看了。付思说她想要离开这栋楼。钟萦也确实一刀斩断了她和楼之间的联系。她看着付思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在为抓伤她而感到抱歉。 然后黑白二人送她进了鬼门关,鬼门关后有一位阴差在等她。 这些都历历在目。 钟萦思索着她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又说一遍:“我应该再谨慎一些的。” 严寄一直静静的听她说,闻言,说道:“不是你的错。” 钟萦:“……不。” “这不是你的错误。”严寄声音沉了下来,“你相信我。” 钟萦因为他话语中的笃定怔住了,错愕地转头问:“为什么?严寄……” 后面的话都没能说得出来,严寄正凝视着她。坚定无比地道:“处理怨灵时你和黑白无常三人都在场。如果出了问题,他们两人会第一时间发现。” “既然怨灵入鬼门关,她当时的状态,是你们三个人都确认过的。” “她会在执念斩断那一刻恢复正常,证明当时她执念已了。” “她是在下黄泉路的那一刻怨灵化的,问题不在你。” “姐姐,你不用自责。” “你要冷静,才能理清思绪,解决这个事情。” 严寄的声音像一剂强心剂,冷风从车窗的缝隙中吹进来,溜进钟萦的衣缝里,钟萦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脑子清醒许多,这才发现刚刚热血上头,连脸都是滚烫的。 钟萦:“……” 车内空气安静了许久。钟萦轻声说,但是语气比之前更加坚定:“我们先去郊区。” 严寄一点头:“嗯。” 又过一会儿,钟萦用比方才还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仿佛就在她唇间滚了一圈,根本没有出口,就听不见了。 “谢谢。” 第15章 夜探鬼楼 信城郊区的楼原本是用来修居民楼的,结果建了一半,老板卷款跑了,就一直搁置到了现在。夜幕降临时,一座座楼矗立,宛若一个个墓碑。 钟萦把车停在了当时困住付思的那一栋楼。 这栋楼在建筑群的最里面,也最高大,天黑之后,楼上的窗户像是眼睛口鼻,浸着月光,似乎是在无声的呐喊,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钟萦把付思小瓶带在身上,和严寄一道下了车,走进大门。 一入门内,就闻到一股恶臭,混合着血腥味,还有泥土的味道。 钟萦蹙着眉,轻声道:“前天还没有这个味道。” 她看过付思的命魂,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是两天过去,似乎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碰了碰付思小瓶。付思变成小小的一个,只有指头大小,蜷缩在瓶子的角落里,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像是在做着什么噩梦。她身上冒出来的黑色烟雾,已经充满了整个瓶子。 钟萦叫道:“付思?” 毫无动静。 她身上也并没有和这里产生任何联系。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她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反应。 严寄向着楼内走了两步,忽然蹲下在地上捻了捻,说:“分头找。” 钟萦应下,转身走了两步,停住脚步:“等等!找什么?” 她匆匆跑回原地,严寄却已经不在一楼大厅了。钟萦不敢贸然出声呼唤,听见严寄的声音由一处传来:“姐姐,这里。” 钟萦循声找过去。是一扇窗。而严寄并不在屋内。 她扶着窗台探出身去,一股尸臭味迎面而来,严寄蹲在窗外的泥土地上,地面泥土被翻开,露出里面的……尸体。 躺在土中的女孩就是付思。 严寄拍净手上的尘土,起身道:“她被埋在这里了。” 第31页 钟萦说:“……我知道是谁埋的。” 严寄偏头瞥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了自己的身体的原因,付思的灵魂似乎有所清醒,喃喃低语,说着什么。 钟萦贴耳过去,只听到一个字,被反复念着:“……娜……娜……” 她呢喃重复几次,有那么一刻,她的眼睛都要睁开了,痛呼一声,重重摔回瓶底,再次沉睡,连那几句低喃也讲不出了。 钟萦把她的模样都看在眼里,心中一沉。 付思会再次怨灵化,是因为她还有执念。第一层执念是想要离开这栋楼。那么离开这栋楼之后,第二层的执念是什么,她下一步会去做什么? 钟萦在命魂中看到的,她比眼前所见的最后一幕,停留在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 “严寄,我们先要去找另一个人。”钟萦翻身跳出窗,蹲下身,把土覆盖到付思的身上,一捧一捧,“尸体就先放在这里……会有人,带她出来的。” 严寄道:“走。” …… “你不是说今天带着你朋友出去玩吗?再不去明天可就上学了啊。” “说话呢,听见没有?” 被训话的人“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你说你,从放假开始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饭不吃水不喝,窗帘也拉着。你受什么刺激了?” “一点都不阳光!” “妈——”她终于被说烦,搭在眼睛上的手被她拿下来,她翻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中,闷声道,“别说了。” 求你……别说了。 然而母亲并没有听见她的祈求,敲门声响起:“娜娜啊,我上班去了,早饭做了你记得吃。” 这次屋内没有了任何回应。 母亲担心地看着门,想要用目光穿透这扇把她女儿封印起来的门。最终,她也只是叹口气,心里又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火,离开的时候不禁用力大了些,大门发出一声巨响。 “……” 罗文娜听见母亲离去的声音,把脸埋的更深。 不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 罗文娜没有理。 敲门声孜孜不倦。 罗文娜却仿若深陷梦魇。 她耳边的不是敲门声,是拳头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 一声一声……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停下…… 停下…… “娜娜……我好难受。” 对不起! “娜娜……救我。” 对不起!! “娜娜,带我走!带我走!” 我救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罗文娜!你为什么——为什么!” “罗文娜。” “啊!”罗文娜惊起,额角都是冷汗,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她想喝水,抬手去拿床头柜的杯子,她的手臂肌肉紧绷,带着手一直在抖,根本无法握住杯子。 罗文娜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了刚才那个声音:“罗文娜。” “……”罗文娜猛然转身,差点从床上掉下来,“谁?!”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她了,她却仿佛被什么惊到一样,把被子都揽过来,抱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 虽然没人回答她,敲门声再次响起。 敲三下,停。 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罗文娜呼吸都凝滞了,她犹豫了好久,慢慢地走下床,蹑手蹑脚打开房间门。家里一片寂静,饭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饭,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她无声无息的呼吸着,随时警惕着身旁有东西出现,走到门旁,从门洞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正是钟萦和严寄。 从烂尾楼出来之后,钟萦凭借着记忆,回忆着和付思关系极好的一个女生的居住地址。那名女生和付思是同班同学。两人是无话不谈的闺蜜。也是付思在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钟萦能看见门洞里突然变黑了,然后又变亮。门里的人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又缩了回去,没有开门。钟萦又敲了两下,知道她就在门后,于是道:“你好,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可以吗?” 罗文娜背靠着门,声音颤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其他人问!” 钟萦和严寄对视一眼,她道:“我想问一下,付思的事情。” “不知道——!” 钟萦默然,她抬起手,抚上门框,声音穿透门,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渐渐地把她的焦躁安抚下来:“罗文娜,是付思拜托我来的。” “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是付思想见你。她死前最后想的,也是你。” “能让我和你谈一谈吗?” 良久,门“吱呀”地一下,开了,罗文娜探出一个头,眼睛红肿,还挂着泪水,似乎是才哭过,她声音沙哑道:“进来吧。” 钟萦和严寄被请入房间,坐到了沙发上。 罗文娜平静了一下心绪,紧紧地靠着墙坐好说:“你们想问什么?” 钟萦一只手放在口袋中,随时感应着付思的状态。她能在罗文娜身上看见若隐若现的线,但是并不明显,很细她想仔细看得时候,那一缕细线就消失了。执念出现太不稳定,她也无法用刀斩断。 第32页 她是付思的执念所连接的另一端,但是又不是。 钟萦说:“我想问一下,你和付思……分开的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 她死死咬住牙,身体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滴在她搭在膝盖上的手上。 钟萦静静等待她调整情绪。 严寄坐在钟萦旁边,虽然一语不发,目光将整间屋子扫过,最后落到面前的茶几上。他收回目光,看向罗文娜,道:“不用讲所有。只用说付思晕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罗文娜重重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抽来一张纸,擦净脸上的泪水后,强忍着抽噎道:“我没……看到具体情况。我在楼梯角后,看不到……看不到付思怎么样了。我就听见……他们说出事了,然后钱旭他们就全走了……”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然后她抬着头,似乎是放空了,又似乎是在看着什么。 钟萦默默记下她话中的重要信息,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慢慢收回目光,像个木偶一样,缓慢地摇头,“不记得了,我被打了一下,醒过来,楼里面只剩我一个了……付思,付思……也不见了……” 罗文娜愈发的语无伦次:“我给她爸爸打过电话,她没回家……我找了……她不见了!我去问过钱旭,他们说付思已经自己走了,可是我找不到她……她是因为我才去的郊区的……” 她浑身都在颤抖,咬着牙,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付思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 钟萦心道。 钟萦看过付思的命魂。 那天钱旭几个人以她的名义,把罗文娜约了出来,带到了郊区。 罗文娜向付思求救。而付思到了那里后,受到了钱旭几人的殴打。混乱之中,一个人持棍打到了她的后脑,导致其死亡。 在付思记忆中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罗文娜被钱旭拉着向楼上走,她被拉扯途中,被楼体拐角处撞到了脑袋…… “在她的记忆中,她看到了你晕了。”钟萦的声音轻却残忍,“她认为你死了。” 罗文娜的身体僵住,一动不动。 眼泪滴在手背上,开出一朵透明的花。 在罗文娜的记忆中,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亲历了付思的死亡。 真正的死亡。 罗文娜顿时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付思宛如神明降临,却被拉扯入泥潭中。 混乱之中,她手拿一块板砖,对着几人中唯一的女生头上狠狠砸过去,砸不过就扔了,抱着对方的腰,大叫着:“娜娜,跑——” 她被钱旭控制着,跑不了。男女之间悬殊的力量,让她晕了又醒过来,听见付思奔跑过来,又被拉远的声音,然后她再次向她奔来,再次被拖走。 钱旭近在咫尺。罗文娜浑身都在颤抖。她想吐:“滚——!!!” 闷声一响。 一个男生匆忙跑过来:“老大,人……人……” 钱旭被吓到了,罗文娜趁机一把将他推下了楼。钱旭恼羞成怒,把着她的头往墙上狠狠一撞! 罗文娜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付思! 一年之前的夏日,罗文娜才转到付思的班级,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后排低着头阴沉不已的女孩。 她鼓起勇气,走了过去,道:“你好,我叫罗文娜。” 付思缓缓抬起眼睛,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宛如深渊。 “做个朋友?” 罗文娜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夏天的阳光透过树影,落进她的眼中,斑驳摇曳,宛若星星之火,点亮了她眼中的黑暗。 她答:“付思。” 第16章 莫名敌意 钟萦走之前,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罗文娜已经几夜没有睡好了,精神和体力都已经濒临崩溃。被钟萦轻抚一下,晕晕沉沉地昏睡了过去。钟萦把她抱上床,轻轻为她关上了门,转身离开。 付思还是躺在玻璃瓶中。 钟萦又轻声叫道:“付思?” 她在瓶中翻了一个身,没有回应。 她身上不断冒出黑屋,在瓶中浓到化不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在瓶中的身影。恐怕再拖下去,会出大事。 事不宜迟了。 严寄问道:“去哪里?” “……”钟萦略一思索。从重要程度来看,如果执念在罗文娜那里并不强,剩下的,就只会在另一人身上,也就是钱旭那里了。钟萦道:“信城中学。” 一切都是从信城中学开始。罗文娜说她不知道钱旭在哪里。钱旭在她们学校很有名。他家里有点钱,在校中肆意张狂,什么都不怕,校里校外结交了一帮兄弟朋友,经常会因为抽烟打架逃课被保安和他们班的班主任抓住。钱旭班的班主任出了名的严厉,学生赐名“地狱修罗”。班主任次次都能抓住他,而钱旭浑然不怕。从严厉训斥,到苦口婆心规劝,最后连班主任无可奈何,也放弃他了。 罗文娜转学而来,长得好看。后来被钱旭就缠住,罗文娜避之不及,根本不会去打听知道钱旭的家住在哪里。倒是付思经常为她出头,挡住钱旭等人的骚扰,和他们接触很多,对他们也比较了解。 付思目前在昏迷,钟萦这边线索断了,只能先去信城中学找一找线索。 第33页 罗文娜家离学校并不远,步行两三分钟就到。正值假期,学校门口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保安坐在亭子里面打着哈欠,一面报纸看了几个小时都没翻过。 严寄对钟萦说:“姐姐,来这边。” 钟萦收回走向学校的脚步。跟着严寄去了学校旁边的一家饭店。学校放假,饭店也门可罗雀。两人一进门就受到了老板的热情招呼:“两位吃些什么啊?” “两份炒面。” 钟萦明白了严寄是什么意思,跟着他坐了下来,把身上的包放在椅子上。 老板应了一声,钻入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做饭的乒乒乓乓的声响。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的高椅子上,一边整理钱,面前放着手机,播放着当下最热的电视剧。 钟萦看到柜台边上摆放着一箱水,起身道:“来一瓶水。” 老板娘头也不抬,手往旁边一摸,拿出一瓶放在台子上,然后说:“一块。” 钟萦扫码把钱付过去了,水拿在手里,问道:“姐,我问个事情。” 老板娘终于数完了钱,往收银柜中整齐放好,抬头示意她说。 钟萦:“今天也不是假期,怎么没上学啊?” “嗐,他们放月假,放三天呢。” “月假?”钟萦笑了一声,“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小时候都不放月假呢。” “信城中学不一样嘛。”老板娘感叹起来,“这学校对外面说管得严,但是也就那样,里面什么样谁能知道。反正每个月就放那么三天,有的学生家远,就直接住学校不回去了。” 更难听的话她没说。 钟萦也意会到了。 信城中学远没有它在外宣传的那么好。所有的声音都被封住了,而一个月只放三天假,也为学校里的恶意滋生,提供了环境。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钟萦和她一起露出若有所思,心领神会的表情,又问道:“那姐,你知道有个学生叫钱旭吗?” 提起钱旭她立即道:“那知道呀。他每天晚上都来我这儿吃饭呢。带着他一大帮兄弟。我跟你讲,姐这儿的炒菜做得可好吃了。人家家里做生意的,有钱,什么没吃过啊,也说我这儿的好吃。” 钟萦看到她渐渐放开了,说道:“是吗?改天肯定来姐这儿吃饭。”然后她叹一口气,说:“不过我现在没什么功夫。你看我这,我妹妹被钱旭他给打了。这俩孩子也不是一个学校的,老师管不着,就让我来找信中,信中老师却让我们私下解决。但他已经被他家长领回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哪儿……” 说着,她还低着头掉了几滴泪下来,声泪俱下,显得分外可怜。钟萦入戏颇深,情到深处,还低下头假装擦了擦泪。结果透过手臂下的空隙,钟萦看到严寄坐在位子上,微微侧过头,从她这个角度看正好看不到他的表。但钟萦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在做什么。 “……”钟萦又是重重地叹一口气,抬起脸来,眼睛通红,泪水悬在眼眶上,将落不落,我见犹怜,她转身看向严寄,说道:“你看,她哥哥听了这事,非要来。这事要是解决不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怎么向小姨交代……” 严寄听到钟萦的话题提起了自己,转过头来,却整个撞上两人的目光,闻言,眼眸微垂,十分配合地沉重点头:“嗯。” 她这一番话其实说得漏洞百出,但经她这么一讲,加上情绪非常到位,足以让人信以为真,老板娘听着可心疼了:“呀,怎么能这样呢?打得严不严重啊?这怎么能随便打人呢?严重不?” “怎么不严重啊。我妹妹现在还躺在床上,小姨也被气住院了。我妹妹她今年才从外地转学回来,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就是想,想找他们讨个公道。可是老师不管,他们躲着我,不见我,我也找不到啊……”钟萦眼泪线似的往下流,“报警也报了,他们说会帮我,可这都好几天了……” 老板娘大概是共情了,义愤填膺,声音都变尖了:“这……这也太过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啊!” 钟萦道:“谁说不是呢。” “妹子别伤心。我听说他家住在咱们城南边的一个小区里。人家大户人家,住的地方咱都进不去,听说保安都做得特别好!不过他每晚来吃饭的时候,我都听说,他们平时会和他同学去那什么金啊秀啊的地方……” 老板端着两盘炒面出来:“来,炒面来了!” 老板两只手都被占了,走得分外小心,走到桌前,猛然一抬头,忽然对上严寄的目光,惊得身体一哆嗦,手上的盘子就脱了手,严寄眼疾手快,伸手一接,两盘炒面稳稳当当地被他接住,放在了桌子上。 严寄道:“多谢。” 话落,却没有坐下吃饭,转身就向外走。 老板娘被他的动静惊到:“这是怎么了?” 钟萦神色也是一变,眼中清清明明,只是有一点红,哪里还有泪,她一扫码,算了钱付过去,对着老板娘道:“谢谢姐,我们有急事,就先走了。” 说罢,拿过她放在椅子上的包,也跟着严寄快步走出去。 留下老板和老板娘,一脸懵。 信城中学外面就是滨江公园。钟萦一路顺着路追过去,远远就看见,严寄驱着黄符绑着谁,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第34页 钟萦跑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付思。 付思身上缠着黄符,她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黄色符纸,深恶痛绝:“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这和那诡异的红线截然不同。红色丝线她对上过,她能挣脱红色的丝线,但是对于这黄色的符纸,不管她怎么挣扎,不论是扭,在地上蹭,这黄符都纹丝不动,简直像是长在她身上的皮肤! 钟萦赶来。付思本来正专心致志地对付身上的黄符,看到钟萦,挣扎得更大力了,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怒吼道:“钟萦——” 钟萦被她吼了反而更加平静,回道:“付思。你竟然醒过来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她低头去检查包中的小玻璃瓶,空空如也,上面的木塞也被她顶开了。 严寄道:“应该是二次怨灵化不稳定,所以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 事实也却是如此。她眼睛还泛着红,显然是执念未消,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 付思被关在瓶中这段时间,既处于危险边缘,但也在休眠,她才清醒不久,醒来却发现自己身边全是黑色的雾气,本人也被关在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她不是第一次成为怨灵,对法力使用略有经验,就用法力一点一点顶开头上的木塞。谁知道她刚冒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铺天盖地的黄符,瞬间就把她绑了起来,直接控制她飞了出去,一直到好远才停下来,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有很多的话想要骂,她在心里组织了无数恶毒的语言,但是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最终她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骗子!” 钟萦皱眉道:“我怎么骗了你了?” 付思一件一件地数过来:“你说地府可以停留,能先不去轮回转世。在那里等来娜娜。根本不会!钟萦!你骗人!你就是一个大骗子!!” “这些话我确实都讲过。地府有鬼城供你居住,通过审核就可以成为地府居民。人死后灵魂都会经过地府,你在那里等候就一定会……” “撒谎——!!!”付思一声怒吼打断钟萦,“你到现在还不承认!你想把我骗到地府,然后呢?为你做事?成为你在地府争权夺利的眼线?永生永世都困在那里?” 钟萦看到严寄在她身后,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杀人了。她神情也越发严肃,一字一顿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会绑架我的家人,强迫我成为你的手下,还会喂毒药,控制我们,让我们做不想做的事情。你有一点不高兴,就折磨我们的亲人为乐!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永远都没办法如愿!你根本就没有人性!!!”付思怒火中烧,完全听不进去话了:“你就是为了你的绩效!就是为了夺取判官的全部权力。我根本就不会在地府遇上娜娜!连她也会成为你们的傀儡!被你们利用!”她痛恨不已,控诉着钟萦,“钟萦!你们不把我们的命当命,为了眼前的权,什么都能成为你们使用的工具!你们地府的——都不是好东西!!!” 钟萦强忍着怒气,道:“说完了吗?” “没有——”她还要继续控诉,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飞出好几米!付思晕头转向中睁大眼睛一看,她竟然悬浮在了江心!与此同时,身上黄符簌簌作响,竟然松开了她的手脚。没了黄符,她的手脚全垂了下来,猛然向江水坠落! 惨叫声尚未出口,离江水只有一指之隔,那道力量又把她拉扯回来,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带着她在空中上下左右来回飞旋,几圈之后,陡然失重! 付思只感觉身上的黄符重如铅石,压着她没有重量的灵魂身体,重重地砸入了地面! 连一句呻丨吟哀嚎都叫不出。 付思艰难地爬起来,严寄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右手指尖还有着未散去的光。付思颤栗着抬头,就见他淡漠的看着自己。隐隐之间,眼神阴鸷,似乎下一秒就会出手杀了她…… “不要!”付思顾不得失重的不适,惊恐至极,身体一弹,向后退去。 严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收回手指,语气听上去无波无澜,却让人不寒而栗:“乱加猜测的事情都能当作事实真相,你还怕死?” 付思只向后退:“……不,不!” 光芒再次在他指尖浮现,映在他冷漠的眼底:“看来还是不够。” “够了!”钟萦抓住他的手臂,“等等,严寄,先让她听我说话!” 严寄看钟萦一眼,良久,光芒退去,他放弃地点点头:“好。”说着,他手指一挥,贴在她后背的仅剩的一张符纸带着她转了个方向,面向钟萦,她手臂不受控制地搭在腿上,身体板直,坐得规规矩矩,像个听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严寄道:“听她讲。”然后转开了头。 没了那恐怖的眼神,窒息感也消失不见。付思大口大口喘息着,像是劫后余生。 钟萦道:“付思,你是不是认定了,我所说的都是假的,而你听见的那些,才是真的?” 付思咬着牙,不语。但她的眼神已经表明了她就是这样想的。 钟萦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人都是这样的。”钟萦的声音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她渐渐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只想听刺激的,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把胡乱猜测的当做事实,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相,认为权力和金钱可以操纵一切,不相信其他人的单纯的情感。” 第35页 付思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不是……猜测……” “嗯。你觉得不是猜测。那如果对方说的是假的呢?你既然可以听了对方的话,相信他,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听起来美好的谎言,和听起来糟糕的谎言,为什么会去相信后一个?而且我说得都是真的,不是撒谎。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你都没有进入鬼城,没有亲眼看到鬼城究竟是什么样子。付思,你指责我的那些话,我一句都不认。” 钟萦每句话都是在陈述事实,语气也并不重,但是就是莫名,让她害怕了起来。钟萦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站着,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说你死前目睹了罗文娜的死亡,如果我告诉你她没死呢?她还好好的活着,现在就在家里,你敢不敢,跟着我去看看?” 第17章 孤身绝勇 钟萦他们一路赶回罗文娜的家。 付思已经清醒过来,不愿意再回到瓶中,左右其他人也看不见她,就让她跟在两人身边。 付思后背贴着一张黄符。她不太愿意自己身上有东西,她不喜欢被人控制的感觉,但这根本由不得她拒绝,只要她有一点逃跑的想法,钟萦身边那个叫严寄的男人,勾勾手指,她就会不受控制地自己走回来。 钟萦也发现了她的想法,道:“我不想用缚魂丝绑着你,所以希望你能自己跟我们去。还是说,你几次三番地逃跑,是害怕自己看见真相?” “你现在不就是在控制着我,强迫我变成自愿的吗?” 钟萦反问:“放开你,你会不跑吗?” “不会!” “我不信。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也不会相信你。信任是相互给的。”钟萦很冷漠地回道,甚至还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把,把符拍得更紧了。 付思:“……我突然不想和你走了。” “付思,你要清楚,你我之间没有信任,但是在带你去看你朋友这个事情上,我是没有理由骗你的。大费周章把你带到她家,做个幻象给你看?我法力虽然多,但不是这样用来浪费的,我还不如直接把你敲晕了带去地府来的快。所以,走吧。” 说完,钟萦转身就和严寄并肩离开。 付思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同时受到了伤害。不想再看两人的背影,憋着一股气,两三步超过二人,走在最前面。 钟萦看到她气鼓鼓的背影,道:“生气了。” 钟萦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付思与两人隔得也不远,自然是听见了这句话的,她忍了忍,没忍住,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怒道:“我是生气了!你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绑着,你会不生气?” “那要看情况。” 付思被她堵了回去,半晌说不出话来,目光在两人间逡巡,钟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严寄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她好脸色看,或许是感应到她看了他一眼,抬眸扫了过来,付思立即挪开目光。被黄符控制的恐惧仍然萦绕在心头:“垃圾!” 说完,她还悄悄对着严寄翻了一个白眼,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和两人拉开了更远的距离,生怕自己再听见什么让她不爽的话。 严寄从付思找上门来后,一直都很沉默,笑容都鲜少出现。根本不会对她这一个白眼有任何的反应。 倒是钟萦正好听见她嘟囔的那句话,实在是难以入耳,被她这一句从深思里拉了出来,皱着眉道:“怎么说话呢。” “别理她。”严寄自然也是听见看见了的,毫不在意地说,“骂人是一个人最无能的表现,因为除了骂人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靠言语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愤怒。废物一个罢了。” “我知道。只是……她对着你说的,没关系吗?” 严寄:“没事。” 严寄看钟萦一眼,又道:“我毕竟不是靠其他人的夸赞活下去的。他们骂我,无非就是看我不爽,然而我也并不会受任何影响,这正是他们不想看到的。他们不高兴,我就高兴了。如果每一个我都去回应,岂不要累死?想让我回应的话,也行。得先交出场费。” 钟萦听见他这话,先是被逗笑了,然而笑了两声,心中又觉得有点难受:“你这话说的,好像有很多人骂你?” “有。骂我的太多了。” 钟萦问:“他们都……怎么骂你的?” “说我离经叛道,罔顾人伦,德不配位……还有更难听的,不脏了姐姐耳朵。” 钟萦很有感触:“我没有你这么好的心态,被骂的话,我忍不住,必须要怼回去。”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他们知道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开口,也是一种很好的做法。” “……下次有人骂你,你告诉我,我帮你骂回去。”钟萦特别认真地说,“骂不过的话,我们两个联手打回去。” “好啊。”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钟萦又说:“我感觉,地府应该是出问题了。你说得对,付思一定是在黄泉路上发生了什么,让她对我还有地府的认知都改变了,所以才会……” 严寄道:“我说过了,错不在你。” 钟萦摒住了呼吸,看着他道:“严寄,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不会是我的错?” “因为这是事实。” 钟萦听到他的回答并没有放下心来,疑点反而越来越多:“你又是怎么知道黄泉路上发生的事情的?” 第36页 严寄不答。 钟萦说出自己和他见面以来最大的疑惑:“严寄,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严寄脸上不动声色。 钟萦问完这个问题就后悔了,却愈发心慌起来。不知为何,她有点怕听见他回答,心想再也不会问这个问题了,快步走到付思的身边。 付思已经停下了,站在楼下抬头仰望,被突然出现的钟萦吓了一跳,还是心有芥蒂,往旁边跨出好大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仍是仰望着高楼。 马上就要见到罗文娜了,付思明明已经没有了心脏,却感觉心口处在跳动,身体也不断地颤抖。 她又想看到她还平安,又怕见到她。 听到朋友还活着的消息,她本应该是开心的,但是自己的死亡,她也占了很大的责任。想到此处,付思心就沉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道:“我感觉我好像来过这里,不是生前,就最近……” “上午我带着你才来过。”罗文娜给钟萦他们留了电话,说如果还有事情想问的话,打电话她就会接的。然而钟萦打过去,许久,都没有动静。 付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脸色变得不对劲起来,问道:“怎么了?!” 钟萦看向她,又看向严寄,说道:“没人接。” 付思立即就说:“你果然在骗我!” “付思,我是地府判官,与你们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如果我在骗你,谎称我见过她,我就不会有她的电话号码!”钟萦又打一遍,一分钟后,铃声都响完了,传来中英文的提醒,嘟嘟两声,自动挂断。 钟萦深吸一口气,说:“走,上楼。” 付思紧跟上。 站在她家的门口,钟萦先是敲了三下门。没人响应。 钟萦自报姓名又敲了敲,仍然是毫无动静。 付思隐隐约约也感觉好像是出事了,盯着门道:“我穿——” “你穿不过去。”钟萦拉住她,“不是所有的灵魂都有穿墙而过的能力。” 严寄上前,抬手一掌放在门上,对着钟萦道:“姐姐,你和她牵一下手。” 钟萦不明所以,但仍然乖乖听话,拉过付思的手。付思抗拒的眼睛都快掉出眼眶。钟萦握紧,道:“牵好了!” 严寄点头:“好。” 他伸出两指,点在钟萦的额头上。 霎时,屋内所有的情况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付思和钟萦的脑海中。 这个法术对于法力的要求极大,钟萦能用,但估计只能持续两秒钟,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就会强制退出。严寄带着两个人,却十分稳当,将屋中每一个地方都看了,才缓缓退出来。 钟萦如梦初醒,缓了缓,道:“她不在。屋里的什么都没变过,是自己出去的。” 付思也愣了:“她会去哪?去我家?” “不是。”严寄收回手,“有东西变了。她家的茶几上本来有一把水果刀,放在苹果旁边。现在那把水果刀,不见了。” 钟萦瞬间反应过来:“付思,钱旭他家在哪里?” 付思被突然询问,一时反应不过来:“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家在哪里?我又没跟踪过……” 严寄提醒道:“名字带有‘金’字的店。” 付思大脑飞速旋转,道:“有!我想起来了!市中心有个金域KTV。钱旭他经常会招呼他的朋友去那里玩。”她班里有个男生和钱旭非常要好,那段时间她为了让钱旭不再来骚扰罗文娜,曾经跟在男生身后,找到了金域的位置。那个男生还炫耀似的,和她讲了他们会在哪几天,哪个时间去金域,钱旭大手一挥给他们买了多少东西,还夸奖他堂堂公子哥,一点架子都没有,能玩高档货,也能吃路边摊,赞不绝口,由衷说钱旭是个义气朋友。 付思努力回忆着也不管有没有用,不断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尽量不抖,说:“我知道金域在哪,我带你们去。”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 金域在一家大楼的顶楼,装修得富丽堂皇,不仅装修豪华,它的“价格”也十分豪华,但这都只是噱头,为了价格而包装出来的,只能唬人,真比较起来,其实算不得什么。 前台看到一个穿棕色大衣的长发女生走了进来。女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半张脸都埋在衣领中,眼睛呆滞看不出情绪,但仍然能看出来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姑娘。她双手插在口袋中,似乎是一路走来冷狠了,直奔前台问道:“请问一下,钱旭的房间在哪儿?我是他的朋友。” 前台对刚刚来得那一群咋咋呼呼的学生们印象非常深刻,顿时对眼前文静的女生改了观,仍然帮她查了信息,说:“114,左转最里面那间。” 女生稍稍一欠身,低声道:“谢谢。” 像一阵风,轻轻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罗文娜深吸一口气,站在门外,就能听见里面传来钱旭等人的鬼哭狼嚎。 她的手再次抖了起来。 门很重,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 屋中众人嘻嘻哈哈的声音停下。 她听见钱旭说:“哟,娜娜?稀客呀。” 然后是一阵哄笑。 罗文娜忽然又不抖了,她声音很平稳,每个字都讲得清清楚楚:“钱旭,我想和你谈一谈。” 第37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付思:被怼回来了还吃到了狗粮。好讨厌啊臭情侣!!! 钟萦:???情侣?哪里有情侣? 严寄:……:D 第18章 崩溃不悔 钱旭:“讲什么呀?” 罗文娜默默把门关上,站在门口低着头,既不进来,也不讲话。 有靠着门坐的看到她被头发挡住的眼神。那眼神中有痛苦,有绝望,还有浓浓无法化去的恨意。 那眼神太过吓人,将他震住,他推了罗文娜一下,大着声音道:“喂!问你话呢!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罗文娜被推了一个踉跄,向旁边歪了两步,站稳了,然后从衣领中抬起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直直地看着钱旭,说:“我想钱旭单独聊一聊。” 此话一出,现场都安静了。在场有人在那天和钱旭一起去了郊区,有的没去,但谁不知道钱旭之前追过罗文娜。最开始只是在路上假装偶遇,然后是等在教室门口,接着变成在桌子上放各种各样的东西,在门口直接把她叫出来,甚至还会在月假她回家的时候偷偷跟在后面。闹得整个年级人尽皆知。最后甚至 有的人觉得尴尬,打圆场道:“罗文娜,来都来了,一起坐过来玩吧,今天旭儿买单,尽情玩。” 另外一个人低声喝道:“闭嘴!” 她认得出来,那是和钱旭一起去郊区的人。 被他一说,顿时没人再敢讲话了。屋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伴奏在一首一首地往下放。 良久,钱旭见她嘶嚎不退让,重重一点头,挥手:“行,你们都出去。” 刚才那人道:“钱旭!”他挤眉弄眼地想提醒他,“这,这是……那个!” “我知道!”钱旭一巴掌拍上那个人的后脑勺,“我用得着你提醒?快出去!” 说完,屋里的人陆续走出了房间。 等到房间里就剩他们二人,钱旭一摊手,指了指屏幕问:“我把音乐关了?” “用不着。” “行!”钱旭看出来她今天不是真的想来和他好好讲话的,抚掌站起身来,绕着罗文娜走,“我知道你对我那天的冒犯还生着气,我不是也没把你怎么样嘛。这样吧,我给你点钱,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从此以后我也不骚扰你了,行吧?” 罗文娜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样也算解决?” “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钱旭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罗文娜,做人要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是你!” 钱旭本就不是耐得住的性子,见状皱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从进门给我找不快活?你想要钱,我给你,你想要我不再缠着你,我也答应。我保证你以后在学校都看不见我身影,如何?” 罗文娜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牙止不住地打颤:“我以为你至少会思悔,你不会。你根本不会!” 她一个跨步走到桌子旁,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砸在地上:“今天我们谁也别想走出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已经好心好气地和你讲话了。到这儿来发什么疯?” “我干什么?问问是你要干什么?!”他吼的声音大,罗文娜就吼的声音比他更大,“付思死了!她死了!你知不知道!被你们打死了!就在前天!她的尸骨还在那栋楼里面!你现在还在这里唱歌大笑!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她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要盖住震耳欲聋的伴奏声。钱旭看一眼门,也跟着吼道:“我说过了她自己走了!!你醒过来的时候不也没看见她吗?这个问题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 “如果她已经回家了那为什么我找不到她!!!”罗文娜声嘶力竭,“她妈妈去世,她爸爸正在出差,我打了十几二十个电话,我去了她家,我也翻进了学校,去了宿舍,她都不在!!!” “她,她……她要去医院……” “你还在撒谎——!!!是你杀了她!你杀了她!”罗文娜一步一步逼近他,眼睛里全是血丝,“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她在向我求救,她问我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跑!钱旭,你这两天晚上睡得安稳吗?” 钱旭一时间被她的气势震慑,步步后退。 “我闭上眼睛会看见她,睁开眼睛耳朵旁边也全是她的声音。梦里也全部都是她。”一直放在口袋中的手颤颤巍巍地拿了出来,“她浑身都是血,扒着我的衣服问我为什么不救她……她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眼睛里面流出了血,头掉下来,滚到我的脚边,一直在问我怎么不救她,她说让我帮她报仇……我今天,感受到她了,她就一直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 罗文娜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她深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地呼出来,像是吐尽了最后的气息,整个人瞬间没了灵魂,像是一具美丽的空壳:“我快受不了了……” 钱旭眼睛猝然睁大:“罗文娜你在说什么话?!你疯了?!!!” 罗文娜:“是我们一起害了她!” “噌”地一声! 钱旭眼中闪过一道光,他的声音瞬间变了声,直接破音:“罗文娜!别!别!!犯法的!犯法的!!!” “无所谓了。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我更没办法原谅你!”罗文娜握着水果刀,高高举起—— 第38页 她是真的要杀他! 这个认识让钱旭恐惧到极处,猛地伸手推开她,刀从他手边擦过,瞬间就划出一道血痕。仿佛受了极大的伤,立刻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罗文娜扑了空,只停了片刻,立即就转身,向前猛地一跳,直接扑在了他的身上! 钱旭从来不知道她的体力这么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附身了,不断地扭动着身体,对着门外大叫起来:“滚进来!!!蒋容,于束东滚进来!救命啊!救命啊!!!” 罗文娜听着他的求救,心中只是更加漠然,她握紧刀柄,心道:都结束了。 对准钱旭的侧颈—— “啊啊啊啊啊!!!!!” “罗文娜!” 她手上一空,刀落在地上发出“叮啷”一声,猛然惊醒! 大门开了。 钱旭趁她愣住的空袭,将她狠狠推了出去,手脚并用地爬出门。他一抬头,却惊住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他熟悉的人。 他的朋友,全都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钱旭呼吸都停了,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看到一张明艳的面容,面无表情,盛气凌人。 他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只听那美人道:“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钱小公子。” 说完,后脑被重重一击。 他晕了过去。 …… 钱旭幽幽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他的朋友们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沙发上,肩靠着肩,头靠着头,面容平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他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他又倒吸了回去。 他被被绑在椅子上,手脚都束缚住,动弹不得。 他的身旁坐着晕过去的罗文娜,面前站着不认识的女人和男人,见他醒了齐齐看过来,尤其那个男的,长得挺秀气好看的,目光冷的跟能杀人似的。 他害怕的身体想要弹起来,结果因为被绑的太结实,最终只能眼皮弹一弹,问:“你们……是谁啊?” 钟萦道:“钱旭?对吧?” 一般钱旭听见这个对话,都要头一仰,用鼻孔看人,然后趾高气扬地说:“对,就是老子我!” 然而他现在根本傲不起来,听见对方的问话,只能像个鹌鹑一样,回道:“是我。你们……有什么事吗?” 钟萦:“那好,重要的人都在场了。” 钱旭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重要?什么重要的人? 严寄问道:“前天白天,你在哪里?” 钱旭心里一跳:“我……我在家啊?” 两人谁也不说话。 他心中越来越害怕,被罗文娜追着杀的情况还历历在目,两人也给他感觉不像是好人。他只能哑着声音道:“我不在那!在信城郊区!就在那边的荒楼里面。我在那!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钟萦本来都要拿出他不在家的证据出了,闻言,又默默放了回去:“我们不会杀你。犯法的事情,我们不会做。” 钱旭终于清醒过来了一点,问道:“你们……是警察吗?” “不是。” 他刚有点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如果是警察倒还好,但是不是警察,能做出来什么事情,全是未知的。钱旭声音都在发抖:“那你们……想要做什么啊?” 钟萦道:“我只是一个帮人了结愿望和执念的人。她们想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她向钱旭走过去。 钱旭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哪怕被罗文娜逼在角落里面用刀对着都不会比这更绝望。眼前的女人根本不像一个人,她再漂亮也在钱旭的眼中渐渐扭曲,像是要来索他命的鬼! “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不要乱来!我会报警的!我会报警的……我!!” 然而钟萦只是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什么都没做,说:“我是想慢慢问你,然后把你在那天做的事情都抖落出来的。但是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钱旭已经发不出声了,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气音:“什么……” 钱旭看着她往旁边伸了一只手,搭在了什么上面。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下的空气。 渐渐的,渐渐的…… 出现了一个人影。 “付……” 大量空气短时间里全部涌入他的喉咙。 钱旭咳得死去活来,嗓子胸口像是火烧一样,艰难地说出她的名字:“付思……” 第19章 有因有果 他很想两眼一闭直接晕过去。 但绑着他的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绳子,只要他意识模糊了一点,身体里就会有蚂蚁在爬一样的感觉,不疼但是十分难忍。生生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付思出现在他眼前已经让他几欲晕厥,她的眼睛还是像血一样的红色,占满了整个眼眶,像是掬着两捧血泪,下一秒就会流下来。 他声音都憋成了尖尖的调子:“你……你怎么会?” 付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怒火在眼中翻腾。 “你要钱我给你!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付思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话说完,他就反应了过来。 已经成为鬼的她,不要钱,还会要什么?他除了钱,又剩什么? 钱旭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个长得明艳逼人的女人不是来索他命的,付思才是!付思想要他的命!让这个女人带她来找自己,拿他的命! 第39页 钱旭立刻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疯狂道歉中,他听见付思问他:“你对不起什么?”她并没有被钱旭这副讨好的模样取悦,反而更加生气,“你又对不起什么?!你现在来对不起什么?!!一切都还能挽回吗???” 如果不是绳子绑着他,钱旭能跪到地里去,声音嘶哑:“对不起……” 他听见付思吸气,又长长地呼出来的声音:“晚了。” 迟来的道歉,不是道歉。 她也没有那个身体再接受他的道歉。 她的心脏已经被埋到了土里。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钱旭突然大叫一声,抬起头,涕泗横流,满脸都是泪水,他闭着眼大叫道:“不是我杀了你啊!是蒋容!是蒋容拿着棍子打了你!我不知道!付思!付思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我没想着让你来!蒋容就坐在那里,你去找他寻仇!你放过我好不好?那天是你自己来的,是你自己来的,你不来,你不来的话我们就……那天,那天我都没碰过你啊付思!!!我给你钱!我让我爸给你烧一座大房子,让你过得特别舒服,我给你好多好多的钱!你爸爸不是天天往外跑工作,我让我爸把他聘过来?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放过我,放过我,放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付思一拳打出,穿过他的身体,打在了墙上。钱旭唇色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白到几乎透明,他浑身都在哆嗦,然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放过你?!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放过你?!” “如果我没去,罗文娜会是什么下场你们真当没人懂没人知道是吗?!” 钱旭并没有吐出来什么,只是探着身不断干呕,等到声音都吐没了,他向后重重一倒,瘫在椅背上,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冷……冷……” 付思愤恨地又打出一拳,仍然是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打得每个地方,都是前天她在被围殴时,受伤的地方。付思也发现了自己碰不到除了钟萦以外的其他人,触碰不到实物的感觉让她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愤怒,一拳一拳,接连不断:“你该死!你该死!” “是你策划了这一切!” “是你把我们都改变了!” “你还求我放过你,你还死不悔改!” “你做梦!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你们每个人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原谅!一个都不会!!” “你们全都逃不了!” 阴气入体,带来的是锥心刺骨的寒冷。先从四肢开始冰冷,那寒气会顺着经脉一路向上,最后冻住心脏,让人仿佛身处数九寒冬。钱旭渐渐开始变得神智不清醒,不断地发抖,低喃着说自己冷,脸上已经彻底没了血色,眼睫上都凝出了霜,像是才从冷冻室里捞出来。 付思愈发愤怒:“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她悲愤交加地大喊出声:“为什么!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啊啊啊啊啊!!!!” 最后一拳重重锤出! 付思又痛又怒,伏在桌上,嚎啕大哭。 “啊啊啊啊啊——” 受害者痛不欲生,而伤害过她的人就坐在面前死不悔改。她已经死了,她想复仇,她挥出的每一拳都直奔要害,可她甚至都无法触碰到伤害了自己的人!没有借来的法力,别人连看都看不到她。 付思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识到,她已经死了。 已经,失去了和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钟萦知道她现在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便没有上前,问道:“多少?” 严寄道:“二十,刚好。” “还好。”她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还好。” 怨灵的执念经常会在人身上,有的是想报复一下,有的就是想直接灭口。地府允许怨灵规定范围内进行攻击,但超过规定,进行一次规劝没有停下,继续出手,就会被带去恶刑台了。 付思没超过规定的数量,也没有对人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钟萦都已经做好打算了,只要她继续挥出下一拳,她就会用缚魂丝,把她牢牢绑住。 为了这样的人,犯下错误去恶刑台,不值得。 钟萦隐去拿在手中的朱映笔,听见一声嘤咛传来。 罗文娜被打晕了也睡得不安稳,眉头皱的紧紧的,被什么魇住了,双手在沙发上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们赶来的时候,罗文娜的精神已经绷到极致了,她目光呆滞,稍微一刺激就会崩溃。钟萦只得出此下策,打飞她手中的刀的同时,还打晕了她,阻止了她的行动。 付思也听见了她的声音,抬头胡乱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她眼中的红色已经淡去许多,已经能分清眼白和瞳孔,不再是一片纯色的红。付思两步走到罗文娜身边,轻声叫了叫:“娜娜?”她想伸手摇一摇她,抬起手才想起自己碰不到她。付思神情落寞了一瞬,呼唤就在嘴边,也默默咽了下去。 钟萦:“不叫醒她?” “……不用了。”付思说,“她应该……不想见到我。我了解她,她可能会觉得我因为她没有救我,而怨恨她。现在让她看到我,只会让她更加害怕,以为我是来催促她的……” 第40页 付思沉默好久,最终像放弃抵抗一样,缓而低地说:“我也确实,没有那么大度。” “我也害怕见到她。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知道罗文娜是以为受了我的邀请才出去的。”眼前渐渐模糊,看不清朋友的面容,“我是她朋友,发现不对劲后第一时间向我求救是应该的。可是,我就是,我就是……” 付思伸出手,虚虚地抚过罗文娜的脸,因为强忍着哭腔,浑身都在颤抖:“我没有那么好心,我做不到对她笑着说一切都没关系,说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做不到。” “该死的人是钱旭,是蒋容。他们每一个在校里在校外欺负过我的都该死。现在站在这里,埋在土里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付思本以为她的眼泪已经在刚才流干了,可是现在又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我在想,如果我能再极端一点就好,把这一切都怪在她身上,或者和她说这些都没关系,我不会怪她……可是我也做不到……我没办法把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她也是个受害者,我知道她什么都没做错,她什么都没做错。我也做不到完全原谅她……我是为了救她而死的。我没办法真的怪她,也没办法完全不怪她……” 把所有的罪责怪在最亲近的人身上,就可以尽情地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不用再去找真正的施暴者,不用再思考,为什么受害的是自己,似乎就会变得轻松起来。然而这才是真正的痛苦的开始。施暴者没有受到惩罚,逍遥法外,受害者相互指责,永远得不到解脱和公道。 付思抬手把眼泪擦干净,还带着哭腔,她不想再哭得这么狼狈。遇见罗文娜的时候,是夏天阳光正好的午后,她上学前才和父亲吵了一架,坐在位子上生气,她笑着来和她打招呼,分给她自己带来的小吃,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她母亲在她小时就去世了,父亲忙于工作,她五六岁的时候垫着板凳自己学做饭,自己学洗衣服。明明两人应该相依为命,她却活得像一个孤儿。所有人都说她阴暗,不好相处,远离她,嘲讽她,造谣她,明里暗里辱骂她,在她放学路上躲在她背后指指点点,飞奔起来踹在她身上。她从五岁送走妈妈以后,再也没人记得她的生日,她也学会了被迫忘记。她却带着她再次走进阳光下,让她回忆起了,自己那遗忘多年的生日和快乐。 初遇时她给罗文娜的是一张阴沉的脸,死别时两人隔着一道墙,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喊,却没有办法相见。付思明白现在是真正的告别了,她想要给最初时,罗文娜那样的笑容。 她打着哭嗝,皱着鼻子,努力地提起嘴角。 眼泪却悄悄蓄满眼眶。 恍惚中,她听见罗文娜笑着和她说:“丑死了。” 付思破涕为笑,眼泪无声流的更加汹涌。 一只手覆上她的肩膀。付思转身,看到钟萦站在她身后,说:“与她做一个真正的道别吧。” 有些东西顺着她的手传了过来。付思不解。 钟萦道:“与其说给自己听,不如也告诉娜娜吧。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她会理解你的。” 钟萦牵起她的手,放到了罗文娜的额头上,付思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够碰到罗文娜了! 接下来,几乎是本能。付思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手上,一道光芒自她额头传入罗文娜的身体,消失不见。 她直起身,良久,道:“再见,娜娜。” 朱映化作小刀,钟萦抬手一挥,联系在付思与罗文娜钱旭二人之间的执念,彻底切断。 第20章 黑暗使者 法力散去,付思又变成其他人都看不见的状态。 三人离开之前,还不忘给钱旭松绑。 钱旭冷得神志不清,钟萦在她肩头点了两下,寒冷退去,他恢复些许神智,死死盯着钟萦,嘴巴一动一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话。 钟萦只是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讲,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昏昏沉沉地,之前用尽方法想要晕过去,现在却倔强地不想晕,反而越来越清醒,看到面前的钟萦,想到方才的耻辱,恨意又从心里钻出,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道:“我让……我爸把你们……” 钟萦离去的脚步一顿,片刻后,转身过来道:“你让你爸什么?” 钱旭牙齿还在打颤,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不完整:“我,我……让他把你们……你们竟敢,竟敢……” 付思情绪本来已经缓了下来,听到他的话,又要发作。钟萦却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忽然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朝着他得方向走过去。 钱旭身体登时狠狠向后弹起来,但是他得身体毫无力气,最终也只是摔倒在椅子上。钟萦却是略过了他,径直向着他的旁边走去。 钱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边警惕地盯着她,一边碎碎念叨:“我警告你最好赶紧放我了我。我警告你,我警告你……” 钟萦充耳不闻,伸出手在罗文娜的肩头点了一下。钱旭不明所以,瞪大着双眼。钟萦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点了罗文娜一下,随后直起身,再没有给钱旭任何眼神,转身便走。钱旭看着她逐渐远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惊恐,控制不住地道:“你等等!你站住!啊!——”他心中着急,想要站起来追上去,不料双腿发软,一步没迈出去,就倒在了地上。 第41页 “别走!你别走!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钱旭嘶声裂肺,“站住!” 然而不管他喊得有多大声,钟萦和严寄都像是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钱旭只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像是瘫痪了一样,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到上身,努力向前爬,也只能爬出一点点的距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名字:“钱旭。” 钱旭身体顿时如坠冰窟,许久,才像个生锈了的娃娃一样,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罗文娜端坐在上面,尽管还是没有神,但是眼睛里映着房间灯光的光芒,终于像个活人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钱旭,一字一顿道:“我又梦见付思啦。” · 三人离开金域。夜色渐浓,街上的行人比他们来之前少了一些。 钟萦想起什么,问道:“需不需要和你的父亲做个道别?” 付思闻言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成正常的样子,非常干脆地摇头:“不用了。就算现在去了,也找不到他在哪里,就这样吧。” “就这样?” “嗯。” 钟萦也不强求她:“那好。” “钟判,他们会留下见过我的记忆吗?” “不会,后续会在他们日常生活中放入孟婆汤,洗去他们关于你的记忆,或者直接变成一场梦。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付思一点头,低着头不说话了。 严寄一直沉默地跟在钟萦身边,忽然道:“姐姐。” “怎么了?” 他伸手抬起钟萦的手,两指搭在她的手腕。碰到他手的那一刻,钟萦第一反应是凉。她的体温已经很低了,但是刚刚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暖气也把身体吹热了很多。然而严寄的手还是很凉,钟萦的手碰上去的那一瞬都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随即,能感觉温热从他手心渐渐度过来。 钟萦立即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刚才输送了太多的法力给付思,去支撑她拥有实体去还给罗文娜托梦,现在她的法力剩的不多,严寄在输给她补充。 钟萦道:“会自己恢复的,你给了我你不也就缺了吗。” “反正都有个人会缺,我有方法能快点恢复。”他输完了就放下手,不多一点接触,“姐姐不用担心我。” “什么方法呀?” “师门独家,不外传。”说着他还笑了一下。 钟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好吧。” 严寄高深莫测地收起笑容,结了一个钟萦不认识的印,还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吸收天地灵气,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认真地说:“好了。” 钟萦:“……” 付思在一旁看了好久,明白了钟萦是因为自己才需要严寄传输法力,再一想起自己之前对于她的态度,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道:“钟……钟判。” “嗯?” 付思道:“我之前,误解了你很多。对不起……是我听了其他人说了一些关于你的谣言,我自己也轻易听信了别人的谣言……真的很对不起!” 钟萦静静地看着她,对她的道歉照单全收,然后才讲道:“付思,从某种情况上来说,我也并不是一个好心的人,和你是一样的。” 付思瞬间知道了她什么意思,她问道:“判官在地府相当于人间的警察法官什么的吧。” “很相似,但也不同。” “在人间对他们造谣会被抓,地府应该也会是一样的,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我认错。”付思伸出双手,“钟判带我去地府吧。” “你说得对,造谣地府工作人员在地府确实是违反阴律的。”钟萦把她的手按下去,“不过我只是判官,具体如何判,不是我说了算。” 付思一时没有转过来,道:“那你的意思说是,不惩罚我了?” “对我来说,还没有到需要我惩罚你的地步。但是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想要问你。如果你真的感到对不起我,就把你知道的,全部一五一十,没有隐瞒地告诉我。”钟萦向她走近,“在那之前,我还要再检查一下。” 钟萦靠近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细细感受许久,反复确认她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灵魂也没有怨灵化的倾向,这才放下心来。 付思第一次与钟萦这么近距离接触。她长相明艳,刚刚过肩的头发散落下来,不讲话时看起来盛气凌人,带一点严肃,让人感觉非常不好相处。可是靠近看,才会发现,她的眼神是很温柔的,讲话的时候,不急不缓,会让人渐渐地平静下来。不是她带着魔法,给人的感觉,似乎是钟萦本身就是魔法。 付思几乎能看到她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最终,她起身,退开两步道:“好了。” 付思看着她的面容,心中涌上一股无比的愧疚之情:“钟判,你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就从……你是从哪里听到关于我,关于鬼城,关于地府的谣言开始。” 付思:“好。” “那天钟判带我出了楼,我是直接进了鬼门关的。” “我记得,黑白那天没有随行,所以你是跟着两个鬼差走的。” 付思一点头:“我当时其实并没有想着要回来,也没有想着要去做什么。钟判你和我说过,说地府有鬼城能够供我们居住,我就是想着能快点走到地府,然后去鬼城住下,等罗文娜来轮回转世。” 第42页 “然后呢?” “黄泉路挺长的,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他们两个聊了起来,其中一个鬼差突然说他有急事,然后就离开了。我们就停下了。” 因为曾经发生过鬼差拐走灵魂的情况,所以如果只有一个鬼差在场,是不能动的。 付思道:“留下的鬼差问我,是怎么死的。我就和他说了。” “还说了我和你讲的,地府是可以停留等人的这个事情?” 付思“嗯”了一声:“我说了。他就突然特别严肃地和我说,我被骗了。他跟我说地府和你讲得不一样,其实是个压榨人的地方,去了地府鬼城的人,都会成为阎王奴役的对象。” 严寄站在她身后,闻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能具体形容是什么样的,有可笑,有荒唐,还有一点的轻蔑,众多情绪都只出现了一瞬,然后又归于平静,他再次移开了目光。 钟萦和付思都侧对着他,并没有看到他的眼神。钟萦听了她的叙述,也不禁无奈了,心想这是个什么说法。 付思继续道:“他还和我说,他就是去了地府鬼城后,成为了鬼差的,不能休息。还说鬼城其实不是一座生活的地方,而是一座监牢,里面的人都是他们这样为阎王工作的员工的亲属。判官就是阎王的秘书,管理着他们这些小员工和城里的亲属。如果他们不听话的话,轻则惩罚他们,重则,就会降罪于城里百姓。” “他还和我说,我现在去地府的鬼城,也会和他们一样,成为阎王和判官的手下,而娜娜就会被关起来,从来牵制我。” 付思越说声音越小。她当时认为这些都是真的,但现在想一想看,却是非常愚蠢而且漏洞百出的说法。她当时之所以会信,除了尖锐刺激的谣言本身比真相更吸引人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和她说这些的那个鬼差,讲到自己的亲人时,非常真情实感,一边讲一边哭,哭湿了他的两只袖子。 付思只是看上去阴沉,和罗文娜成了朋友之后,已经阳光许多,性格本身是急躁的。遇上钱旭他们来骚扰罗文娜,她能够不顾其他情况直接冲出去,站在楼道里和钱旭对骂;收到罗文娜的求救,当即就赶往郊区。听到鬼差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鬼生,心中不免同情。听到他说自己的朋友去了鬼城之后,会被关起来成为控制她的工具,同情之外,愤怒也达到了顶峰。 付思便信了。 付思道:“这就是他和我说的了。” 钟萦道:“你还记得留下来陪你的那个鬼差长什么样子吗?” 付思脸上露出迷茫,她皱眉偏头想了好久,道:“我想不起来了。” 无论怎么回忆,都只是一片空白。她甚至能回忆出那个鬼差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和另外一位离开的那位鬼差穿得有什么不同,但就是他的脸,怎么都想不起来。此人的脸就好像被抹去了一样,从她的记忆里消失了。 钟萦道:“别紧张,怨灵化之后有些记忆会消失,这是正常的。我再问一点其他的。” 她点点头:“钟判你问吧。” “你还记得,离开的那个鬼差,回来过吗?” “没有。好像从他走了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钟萦:“一直到怨灵化之前?” 付思:“对。” 钟萦把她讲得都记下来,说:“好。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付思,怨灵化一般不会再有第二次,你说留下来的鬼差告诉你,罗文娜去了地府之后,很可能被关起来,成为控制你的工具,你当时是因此而愤怒地成为了怨灵,是吗?” 付思想了一会儿,犹豫道:“不是。” “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没有,想成为怨灵过。我只是很生气,然后问他有什么解决方法。他就给了我一个小珠子,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动不动地瞪着钟萦,嘴巴长得大大的,什么话都没讲出来。插|在她腹中的镰刀上尽是破碎的灵魂,化作烟雾消散。那把镰刀一点点地往外抽,每抽出一寸,付思的身体就抖动一下,就像是一场酷刑。最终镰刀被全部抽出,付思眼睛当即就没了光,直挺挺地向前倒,直接倒进了钟萦的怀中。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 “付思!” 一道黑影快速贴近钟萦,他从虚空黑暗中走来,身穿一道黑色斗篷。 钟萦眼中都是他脸上所戴的红色恶鬼面具。 他声音低哑:“好久不见,钟判。”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剑名寂寒 这道伤,贯穿了付思的整个身体,不仅如此,镰刀横进竖出,在付思身体中旋转一圈,直接在她的身体上剜出了一个大洞。付思尚未化形,经受不住此伤,倒进钟萦怀中之后,身体就开始不断消散。 钟萦用力帮她复原伤口,也是无济于事! 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把漆黑镰刀,钟萦一瞬间似乎看到滔天黑雾向自己涌来,将她层层包裹,一年前的场景回忆瞬间涌起,正是他手中的那把镰刀,将钟萦一斩为二,如果不是黑白带人救援及时,他就会从心口处拿出钟萦的灵魂毁掉! 钟萦仿佛感受到腰上传来阵阵剧烈疼痛,几乎撑不住。眨眼间,那疼痛便消失了。黑雾只是她的错觉,疼痛也是她的幻觉。钟萦道:“是你——!” 第43页 黑袍鬼面人道:“时隔一年多,钟判竟然还记得我。荣幸。只不过没想到,您的伤好得这么快——”他一边说,一边高高举起镰刀,眼见就要从头落下! 话未落,一道寒光闪过。 严寄充满怒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找死!” 如霜般的长剑直直穿过他的身体,将他一剑斩成两段。 钟萦看到剑上刻着“寂寒”二字,未来及细想,长剑飞回,随之钟萦的后背靠上一个坚实的胸膛。严寄一只手就把她几乎全部护在了怀中,另一只手贴在她的后背,源源不断地法力传送过来:“姐姐。” “我没事,没有受伤。” 钟萦第一次听到严寄这样焦急的呼唤,还想再说一些话让他不要担心。而她现在全部精力都扑在治救付思身上,只能抽空回他的话。 黑袍鬼面被斩断了也不气,身体断成两截,头还在哈哈大笑,双脚直立,不断地踩踏着地板,像是在随着笑声跳舞:“不愧是天下第一鬼道,寂寒剑一出无人能敌。” 钟萦道:“这不是他真正的身体。” 话落,黑袍鬼面的身体突然融化,像是一滩水一样,落在地上,转眼间便蒸发了个干净。 道路上空无一人,只剩月色风声。 而钟萦却知道那人并没有离开。她屏住呼吸,警惕着四周。严寄忽然间揽过她的腰,将她旋转了一个方向,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道轰鸣,兵器相接的摩擦声,让钟萦几乎想要脱手去捂住耳朵。不过这声音只出现一瞬,很快又消失,变成打斗声。 钟萦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黑袍鬼面就在他们身后,巨大的镰刀就悬在他们的头顶!他虽然神出鬼没,但严寄反应却更快,在他出现的那一瞬,就已经举起长剑,寂寒在他手中化作一道亮白刺眼的光芒,宛若白色的灵蛇,几下缠绕上镰刀,电光火石之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挑飞了他手中的镰刀,随即一剑贯入他的左琵琶骨! 长剑入体的一瞬,黑袍鬼面又裂成无数碎片,又变成齑粉,竟也不是真身。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明白了。”他低低笑了两声,“严……大人。” 严寄脸色更沉。 钟萦感觉身侧一阵冷风吹过:“左!” 同一瞬间,剑光划过,几乎要与月色融为一体,将天穹一分为二!只听“铮”一声,震耳欲聋! 镰刀在离钟萦不过一指的地方堪堪停下。 严寄身形如闪电,一步上前,一掌将他震飞出去! 黑袍并不恋战,在空中翻滚数圈停下,此招不见效果,立即将身形隐去。钟萦向着已经昏迷不醒的付思输送着法力,听到黑袍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似乎又离他她很远,听不真切:“难怪钟判伤能好得这么快……原来如此。” 钟萦无暇听他到底讲了什么,也没心情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真身,神出鬼没,随意隐去身形…… 这是,这是…… 严寄也明白了此时此刻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只见他转身向虚空一抓,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向地上一贯! 他手下明明什么都没有,钟萦却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是重重咳血声。 与此同时—— ——“砰!” 一声巨响。 四周景象如玻璃破碎,无数碎片落在地上,像前两次一样,消失不见。 这是幻境。 钟萦在心中补上这句话,四处寻找严寄的位置。 严寄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手擒住黑袍鬼面人的脖子,将其死死地压在地上,寂寒悬在他的头上方,剑光冰寒,随时都可以坠落,将其刺穿钉在地上。 黑袍咳了一声,声音比方才沙哑许多,仍是低沉的男音:“一年不见,严大人还是如此强势,只是可惜,但凡有一次你用出全力,我就活不到今天,或许现在就是一堆骸骨了。” 严寄眼神愈发冰冷,几乎称得上为凶狠,杀意几乎可以凝为实体:“我警告过你。” 黑袍能感觉到制住他脖颈的手力道越来越大,耳畔都是颈骨“咔咔”一截一截断裂的声音。他重重一咳,鲜血喷涌而出,和红色的鬼面合二为一,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面具的红漆还是他吐出的鲜血。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低低笑了两声,问道:“严大人,值得吗?” 话落,他的头便飞了出去! 一直冲到江水上空,才停留片刻,未反应过来,一道剑光穿过他的头颅,重如千斤,猛然扎入水中! 惊起水花千朵,波浪无数! 片刻之后,才归于平静。 严寄站在江边,左手提着已经失去了头颅的身体,那具身体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几乎能看见鲜血从洞中流出,滴答滴答地落下。扯掉鬼面人头时,喷溅出的鲜血洒了他半个身子,钟萦几乎能嗅到江风中混着淡淡的血腥味。严寄右手托着一团闪闪发光的小光球,他注视这颗光球片刻,手指收拢,那颗光球承受不住压力,瞬间就散掉了。 “……严寄。”钟萦轻轻叫了他一声,他似乎是想转过身来,但只是偏了偏头,钟萦看到一抹红光,转眼又不见了。他抬手召唤,江水瞬间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涡。 钟萦的法力已经枯竭,怀中付思的灵魂总算是暂时停止了消散。但她人仍然昏迷不醒。 第44页 严寄搜寻着江底,背对着她看不到神色。 结束……了? 钟萦只愣神片刻,连忙联系地府,报去地址和具体情况。她能做的只是紧急救援,如果不及时进行救治,付思就是真的没救了。 水涡越来越大,最后冲上岸边,一道月光自水中突破冲出! 严寄伸手握住,寂寒在他手中不断发出剑鸣。 严寄眼神一凛。 鬼面人的头不见了。 他手中的身体也化作一道烟随风散去,只留下一件衣服! 鬼面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时而嬉笑时而沉静,时而尖锐时而低沉。严寄方才捏碎的灵魂,竟然没有直接灰飞烟灭,而是散成了无数的细小鬼火,将其三人团团包围了起来,声音正是从这些小鬼火中传出来的,时而低沉,时而尖细:“严大人,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打架的。我只是有我要做的事情。” “我现在已经做完了。” 严寄声音冷若冰霜,“寂寒”剑如其名,散发着源源不断肉眼可见的冰冷寒气,萦绕在严寄周身,向外蔓延,江上都笼着一层白气,发出轻微的声响,渐渐冰冻了起来。钟萦这才看清,他的眼底,泛着淡淡的猩红,衣摆发尾随风而动,身上具是鲜血,他不是人,更不是鬼,是比所有恶与神可以比肩的,从地狱之下更为可怕的地方走来的鬼神:“你以为这样能够迷惑我?” 黑袍鬼面人声音没有分毫的慌乱:“当然不能。我说话这会儿,您已经找到我的破绽,并且准备抓住我了。” “只是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钟萦只感到手臂猛然一顿剧痛,她当即把怀中的人甩了出去! 付思被她扔出数十米远,瘫倒在地上,不过几秒钟,身体像被折断了,成为了一只提线木偶,只以脚尖撑地,以一种诡异的弯曲角度站了起来。 钟萦的小臂血流如注:“付思……”她话落,那伤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疼得钟萦一时站不稳,严寄双手扶住她,顿时多如瀚海的法力喷涌而出,进入钟萦的身体,他压着声音,唤道:“姐姐?” 然而无济于事。 黑袍鬼面道:“您放我走,今天这事就算了。” 钟萦深知如果这次放走他,下次就不一定再有机会抓住他了。第一次和他遇上,是因为她单枪匹马,敌不过,现在是绝对能够抓住他的:“不用,我……” 严寄抓住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话未说完,疼痛又翻上一番,钟萦有一瞬的错觉,明明她伤的是手臂,但是好像连着早就好了的腰伤都复发了,好像下一秒她就会被撕裂成了两半。 钟萦意识模糊间,隐约又听到黑袍鬼面人说:“若是我不走,进入那个女孩和钟判体内的法力,也不会收回来。疼痛虽然不会要人命的,但我想您也不会看着她就这样疼下去。您想清楚。” 严寄抓在她肩膀上的手,又紧了一分。 钟萦立即道:“不行!” 严寄驱动寂寒的手停了下来,道:“姐姐?” 她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双眼清明,动也不动地看着严寄,毫无半点的痛楚。她身体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黑暗之中,隐隐能看见她身上在散发着光芒。钟萦反过来抓住了严寄的小臂,又说了一遍:“不行!” 她说完这话,身上似有红色光芒忽然闪了两下,旋即消失。四周寂静片刻,忽然,千万缚魂丝以钟萦为中心,宛若烟花一般,四散炸开,铺满整个天际。 天罗地网。 瞬间将几人全都困在了里面。 黑袍鬼面人沉默了好久,看到此景,很是勉强地笑了两声:“完了,过头了。” 作势便要跑—— 寂寒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严寄道:“荣、钦——!!!” 黑袍鬼面人确实毫无顾忌,面对来势汹汹的寂寒,直接迎面撞了上去,主动将自己撕裂成了两半,赶在缚魂丝彻底封锁之前,两半一前一后地逃了出去,声音从远方传来:“严大人,恕不奉陪,后会有期。” 说罢,付思的身体失去控制,像一团烂泥摔倒在地。 而钟萦身上的异常也迅速退去,她只感觉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像是从高处坠落,虽然脚踩到地了,但是失重感还在:“严寄……”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谢谢大家支持! 第22章 身处何处 钟萦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醒来时躺在地府的医院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是凌晨时分。钟萦眼睛转了一圈,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还好,她只是普通的住院,身上穿着病号服,没有其他的仪器。 钟萦翻身坐了起来,忍过冲上来的一阵阵眩晕,掀开被子下了床。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正是清晨。 床头柜上摆放着果篮,上面还贴着一个便利贴。钟萦拿起来细细看了。是陆之韵他们送过来了。 她睡了有多久了…… 付思呢? 严寄呢? 还有那个……黑袍鬼面人呢? 钟萦走出门。长廊不见尽头,寂静无人,钟萦走的每一步,发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甚至隐隐还能听见走廊那端传来的回音。 她仿佛永远都走不完这条走廊。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门,都是一模一样的阳光投影,门牌在玻璃的反射下怎么也看不清楚。她透过玻璃窥向室内,只是室内永远拉着一道床帘,挡住了病床,每一间都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钟萦终于道:“有人吗?” 第45页 无人应答。 她放大声音再喊道:“有人吗?” 才喊完,“吱呀”一声,钟萦身后的一道门缓缓开了。 她转身去看,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女孩。钟萦不懂布匹衣裳这些,但也看得出她身上穿得衣服材质很好,但衣服只有白色,宛如丧服,加上有意低调,一眼看过去,只是个普通小儿。她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几乎要把整张脸都遮挡住,需要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走,那台阶和她腿一样长,她拒绝了他人的搀扶,甚至不用手,艰难地摆着小短腿,从台阶上走下来。 钟萦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在医院,而不知何时,眼前的景色完全变了个模样,自己是站在一家草屋门前。屋内的人探出半个身子,屋里和他的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是个郎中的打扮。他叫道:“诶!” 女孩站住。 那郎中走上来,给她手里递上一个药包:“你自己能够回去吗?” 女孩点点头,声音都软软的,回答却干脆利落,全然不像个小孩子:“可以。” 那郎中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看着女孩抱着药包,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等到看不见她了,这才关了门。 钟萦看了看紧闭的草屋大门,又看看离去的女孩,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必须要跟上去看一看。两三步便跟了上去。女孩却始终背对着她,看不清脸。 钟萦想更上一步问话,眼前忽然出现一扇门,“砰”地一声,将她关在了外面。 这扇门藏在胡同窄巷中,需要从一个小墙缝挤进去,向里面走上很久,直到墙几乎把天挤成一线,连光芒都消失在这里。甚至比祝飞舟的小门更加隐蔽难寻。此地来的人少,只有墙角的几株杂草杂花不甘寂寞地追着风摇摆。根本无人会在意。 钟萦随手抚了抚高到腰处的不知名小花,轻轻推门进去。 进入就见蜿蜒曲折的长廊,像一个迷宫,不知哪里才是出口。 钟萦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道:“前日课业如何?”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又异常严肃,钟萦听到,都不由得瑟缩。 只听方才软软的女孩声音紧随其后:“会……会一点。” 长久的沉默。 过后,男人再问:“如何算作会一点?” 钟萦站在曲折的长廊之上,远处的楼阁忽然升起一团金色的光芒,直冲云霄,在上空炸裂开来。 金光像转瞬即逝的星星,没入云霄。 钟萦眼睛都被金色光芒照亮,也照出了她眼中的震惊。 高等法术,五六岁的小姑娘做到如此,已经是天赋异禀。 男人却并不满意:“这就是你所说的会一点?根本分毫不对!” ……疯了吧? 做成这样,还有哪里是不满意的?放在地府,怕是全三部九司,能做到如此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男人却不讲法术了,忽然问道:“何为清明?” 女孩回道:“谨遵灵魂。” “何为公平?” “不偏不倚。” “为之奈何?”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所不惜。” …… 男人问话像是连珠炮,一个接着一个,却越来越严肃,越来越不满意,女孩越答道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声线越来越抖,越来越没有自信。 钟萦心中升起不解,也愈发地焦急。这些问题明明都是答对了的,法术的使用也早已超过同龄人,为什么得不到肯定?为什么还要这样严厉对待?她心中久久不能平复,再也不能忍受半刻,沿着长廊向着尽头的楼阁跑去。 楼中场景分毫不差地浮现在她眼前。 女孩身体还未长大,伏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个,头上的纱布和她身上的衣服融为一体,像个白团子,她委屈地喊道,就像是其他小孩受伤之后,向父母撒娇那样:“父亲……” 男人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你父亲!” 女孩一顿,抽噎两声,只能将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又道:“师父……” “闭嘴!”男人呵斥,女孩顿时停止发出一切声音,连哭声都只能强行忍下,默默咽回去。男人将一本书扔到她面前:“今日你就在这屋中,学不会《封魂决》前十招,休想再踏出这间房一步!” 说罢,他甩袖出门,一声巨响,大门紧闭,挡住了所有的光芒,只剩烛火。 女孩伏身许久,伸出手慢慢将书拿来,翻开其中一页,无声地落着眼泪,练习着法术。 钟萦奔跑的速度更快了。 长廊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忽然变了方向,更加曲折,岔路无数,楼阁也更远了些,钟萦数次都走入死胡同,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道路。 正当她着急得不知所措之时,那女孩对着书结了一个印,不知道是什么法术,钟萦忽然感觉脚下在震动,而那女孩也面露震惊,强行撑着,两秒之后,支撑不住,直直地向旁边倒去,晕过去了。 大门立即打开! 男人匆匆走进来,把女孩抱入怀中,冲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安慰,声音温柔的和方才截然不同:“别怕,师父来了。” 钟萦眼见两人就离开了楼阁,情急之下,唤出朱映,视野不断升高。 升到一定高度,她命令道:“停!” 第46页 然而她的口令没有起到作用,高度还在继续上升。钟萦猛然反应过来,朱映还好好地握在她的手里,带着她上升的,不是朱映笔,是脚下的长廊! 长廊突然垂直变形,钟萦没有站稳,跌倒在地,预想的坠落没有发生,反而是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上次坠楼的阴影仍然未散,钟萦惊魂未定,向下一看,她坐在了一棵树上。 阳光透过树冠,在地上投出一个巨大的阴影,斑驳摇曳。 花香从四面八方飘来,钟萦没来得及看清自己是什么,看到一只手向自己伸过来,将她摘下。 钟萦对这种花香再熟悉不过。她变成了一朵长在枝头的桂花。 她被少女紧紧握住,只能看到少女近在咫尺的掌纹,想要尽力抬头去看看她长什么样,但一朵花能有多大的动作,只能随着风摇摆两下,她拼尽全力,最多也只是看到了少女穿的什么衣服,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女孩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钟萦眼前一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她纂入掌心了,眼睛和耳朵都被遮住了,听不见也看不清,只能静静地等着四周会发生什么。 然后是一阵失重! 一个少年惊呼道:“当心!” 少女从树上跳下,被稳稳接住,分毫未伤。钟萦感觉自己被放在了哪里,终于得以见到光芒,等她睁开双眼,才发现眼前什么人都没有,她也终于明白了刚刚少女坐在树上在编什么。她把桂花编成了一顶花冠,放在了接住她的少年的头上。钟萦背对着二人,听到少女悄声说话,像是诉说着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小秘密:“今日师父不在,我也休假,我带你出去玩啊?” 半晌,听到少年郁闷地说:“我不小了。” “可是你比我小啊。”钟萦听到她欢快的声音,感觉真是万分难得。她还以为女孩从那么小,被师父日复一日地严厉要求、对待,无法再真正地轻松快乐起来,“走吧,就当是陪我?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钟萦:“……” 少年沉默一会儿,笑道:“好吧,好吧。” 说完,钟萦的视线就移动了起来。 她看到那扇熟悉的隐蔽小门。那门她记得通过只有五六岁的稚童都只能说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今看上去比之前扩大了一点,但两人通过仍然有些勉强。 钟萦感觉自己身体一空,正疑惑间,才发现自己是被门框挂到,落到地上。也得幸于此,她总算能转过身来,看一看这两人长什么样,不过时机不巧,只见少女在前少年在后,两人携手离开,钟萦正好看到了两人的背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钟萦向前一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已经变回了人形。 不容钟萦多想,立即起身去追,那两人却像风筝一样,转眼间,就从天这边,落到了天那边,出了窄巷,再也寻不见了。 钟萦一路问一路跑,奇怪的是,这地方和如今的地府截然不同,她一路只问有没有看到一名少年一名少女,却鲜少走错路。一直走出了街道,四周的人开始少下来,最后竟是连一个人,一栋房屋东看不到了。再走两步,路边的树木开始变得茂盛,变得高大,路也愈发难走,俨然是已经进了密林了。 钟萦一路心怀疑惑向里走,知道不对劲,但是却停不下来,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应该向前。直到最后,树木已经茂盛到遮住了整片天空,只投下寥寥光芒。 钟萦一手翻转,手心空空,什么都没有。 她唤不出来朱映笔了! 不但如此,她甚至感受不到体内朱映笔的存在了。 钟萦惊疑不定。原本以为只不过是进了谁的梦境,她只是个旁观者,但现在,她却被牵连其中。 她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回到现实了?! 钟萦当机立断,转身便走!谁知离开时,后脑不知被谁猛烈敲打了一下,脚下也踩到一块青苔,两重伤害之下,她直接摔在了地上,不等她反应过来,一个麻袋套上了她的头! 钟萦只有短暂的愣怔了一下,立即就要挣脱,谁知一阵异香传来,后脑的挨打并不足以让她失去意识,可是这道异香,却渐渐地让她眼前越来越模糊,脑袋也变得昏沉起来,连身子都动弹不得。 这麻袋粗制滥造,用料极为敷衍,都能透过缝制的缝隙看到外面。钟萦看到有几个人从树后面转了过来,其中一个直接走了过来,钟萦思索着他要做什么,结果他一脚提上了她的头!钟萦身体受异香影响,不受控制,头被这一脚直接踢得偏向了另一边,如果倒在这里的是个活人,恐怕早就被踢断了颈椎! 这一脚反而让她镇静下来。 这伤虽然夸张,但是不疼。她还是在梦境里的。只是不知为何,也许是附到了谁的身上,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身体经历过的事情。 那人道:“就是这娘们?” “快点动手!” “等等等等,出了人命怎么办啊?我可不想犯事啊。” “你个怂逼,你他妈钱都收了,还敢不动手?!” “当时你逼我收钱的。我可不敢……” 其中一人拿棍子打了心生退意的人一下:“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的!待会儿醒了,你他妈和她说,不是你绑架的?这娘们会信你?!” 第47页 钟萦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道:“你们要干什么?” 没人回答她,这几人一边相互埋怨,一边抓着她的双手,伸了出来。 哪怕是隔着麻袋,钟萦也看到了锃亮的刀光。 钟萦的内心不可遏制地升起了一个想法! ——跑! ——快跑! 钟萦心中疯狂呐喊,然而身体如铁石般沉重,连手指也动弹不得。 眼睁睁地看着刀光高举,然后落下! 轰—— 一道惊天巨雷。 大雨倾盆而下。 只听见身旁几人大喊:“救命!” “快跑啊!!!” 不过一两句,其他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钟萦艰难地翻过身,终于有了一点力气,摘下麻袋。她背靠一棵树,瘫坐在血泊之中,柴刀就在自己的手边。她看着眼前场景,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血。 全都是血。 地上满是鲜血,不知是她的,还是那几个壮汉的,被雨水冲刷,渐渐淡去,渗进泥土消失不见。 钟萦看到他们对着自己高高举起柴刀,正要落下,后面的事情,她仿佛缺失了一段记忆,等到她的意识掌控这具身体,眼前就已经是这副惨状了。 脑海中忽然想起男人和稚童的对话,问题似乎离她很远,听不清了,女孩的回答却清清楚楚地留在耳边。 “……” “谨遵灵魂。” “……” “不偏不倚。” “……”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所不惜。” 钟萦:“……” 雷声连绵乍起! 最终,所有声音又湮灭。 钟萦感觉自己大脑在嗡嗡作响。 ——“你看吧,这就是现实。” ——“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你根本就不想……” 钟萦:“不是的!” 随着她一声喝出,钟萦眼前骤然一白。 朦胧中她看到一双手伸向自己。她全力向后退,可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那双手的控制。她看到一只手伸入胸口,托着一团金色光球缓缓撤出她的身体,像是在生剖她的心脏!钟萦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感觉不到疼痛。剧烈的痛楚从胸膛蔓延开来,传遍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钟萦几乎要在地上打滚起来,那双手却紧紧把着她的身体,不让她逃跑。 巨大的痛苦中,钟萦彻底反应了过来。 不是心脏,是灵魂…… 这是生剖灵魂的痛楚。 钟萦再也无法忍受,身体重重一弹,即将出口的尖叫炸响在脑海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钟萦猝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希望寄托于此能让自己放松一些。 她额上都是冷汗,滴入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钟萦翻到床边,死死把着床沿,抬头将房间环视一圈。长明灯的光芒照进屋内,明亮而温柔。 陆之韵破门而入,她愣了好一会儿,喜极而泣,扑到床边惊喜道:“钟萦你醒啦?!” 第23章 暂告段落 钟萦惊魂未定,胸口不断起伏。鬼是不用呼吸的,但此时此刻,钟萦觉得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让自己放松一点。生生剖出灵魂的同感仿佛还残留在心口,她抬手紧紧按住,手掌紧紧贴着身体,能感受到灵魂代替着心脏在微微跳动,甚至还能看到它像一团火焰一样,在身体中燃烧飘摇。 她想翻身坐起来,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一失去床沿的栏杆支撑,她就重重摔回枕头上。 这一摔把陆之韵吓得跳起来,连泪都不及擦,抬手去按铃。 钟萦伸手想去抓她的手,但只能虚虚挡住,道:“不,不用……” 她声音越说越小,不过两个字,最后连气音都发不出来了,嗓子沙哑的不像样子,每说一句话,都疼痛不已,好像嗓子里装了一大把的碎玻璃,用磨砂纸摩擦上百遍,她吞咽一下都能感受到嗓子里的粗粝颗粒。说完话之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陆之韵听着她的咳声,总觉得她下一刻就会喘不过气,咳出一滩血来。 陆之韵连忙递上一杯水,把她扶到床头躺好,伸手一摸,她的枕头和身上躺着的地方都潮了,她额头上也有还没消下去的冷汗。陆之韵看到她醒,本来是非常开心的,现在看到她这副样子,顿觉情况不太好,先通知了判官府的众人,这次不按铃了,钟萦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直接跑出去叫人来,给她换了一套干净的床铺,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 祝飞舟还是穿着他经常穿的那件白衣,头发梳得前后不分,给她检查完之后,对陆之韵道:“暂无大碍,能醒来就证明已经没事了。嗓子可能只是躺久太干了,让她多喝水少说话慢慢养。” 他一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就会非常的健谈,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和人有交流障碍的人。 陆之韵跟着他把注意事项都记下来,送走祝飞舟,看到钟萦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你怎么了?” 钟萦调整着呼吸,道:“我,做了一个梦,特别真实的一个梦。” 陆之韵在她床边坐下来,“做梦?怎么会做梦?鬼怎么会做梦?” 钟萦怔了怔,道:“是,我忘记了。”鬼魂体质特殊,不会再做梦,从她入地府第一天,就没有再做过梦了。 第48页 钟萦已经把她给自己的那一整杯水都喝完了,嗓子也终于没有磨砂式的疼痛感了,问道:“我睡了多久?” 陆之韵比了一个数字,道:“三天!” 钟萦默默算了一下,问:“付思呢?她怎么样了?” “你还有心情问她?”陆之韵伸出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如果不是大家小姐的涵养还在,钟萦就能看见她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钟萦抬手虚虚捂着额头,道:“疼……” 这话一出,陆之韵就停下来不戳了,又伸出一根手指,两指并拢,在她戳过的地方轻轻揉了揉,她心疼又难过,如实回答道:“付思她没事,灵魂虽然消散了,但祝飞舟是谁啊,给她救回来了,控制她身体的那些法力都收回去了,应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因为灵魂受损太严重,她直接被送进了转生门,轮回转世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出生有三四岁了吧。” 钟萦笑道:“哪有那么快?轮回路跟黄泉路似的,长短因人而定,走到尽头少则需要几年,多则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去呢。再说,就算轮回了,十月怀胎,我才躺了三天,怎么就转眼变成三四岁了?哪吒啊?” 陆之韵道:“你轮回过,你知道啊?” 钟萦乖乖:“不知道。” 陆之韵看到她顶嘴的样子还好,一旦她露出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反而让她怒火中烧。她记得最后看到钟萦的时候,她把着小臂上的伤口,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特别郑重地点头承诺不会再手上,结果不过是一两天未见,她就躺在了病床上不省人事。 她满腔愤怒不知道向谁发,最后狠狠拿过来一个苹果,两手一用力,“咔嚓”一声,碎成了两半,她还愤愤给钟萦手里塞了一个,想起祝飞舟刚才和她说,钟萦现在才醒,还不能吃东西,于是又从钟萦手里把苹果拿了回来,放在床头,两人干脆都不吃了。钟萦愣神看着她一气呵成做完这些,忍俊不禁。 苹果掰完了,气也发泄的差不多了,陆之韵看着她没心没肺地笑,心里更加委屈,她一双眼睛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眼见就要顺着脸庞落下,钟萦赶忙伸手抽纸来帮她擦。陆之韵道:“你还笑!你不知道我们遇见你的时候有多凶险。沈平安和黑白接到你的消息,立即就赶过去了,到那里的时候,你和付思就就晕倒在地上,那灵魂就一直在冒烟往上飘,吓都吓死了,赶紧把你带回来送进医院。” 陆之韵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她失去意识到被救治成功的这一段的情形,一边讲一边擦着涌出的泪水。 钟萦帮她擦干净眼泪,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眼睛哭肿该不好看了。” 陆之韵恨恨瞪她一眼,从她手里抢过纸,两三下擦干净了眼泪,控诉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小白眼狼!”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好姐姐,别气了。” 陆之韵:“哼。” 钟萦看她别扭的样子笑了笑,想到了什么,抬起手臂。果然,小臂上光滑一片,别说伤口,就连抓的白痕都没有。陆之韵道:“你在看什么呢?” 钟萦问道:“之韵,你当时在场吗?” 陆之韵见她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说话声音也不再沙哑,便也止住了眼泪,闻言道:“我不在,我本来是想跟过去的判官府离不了人,我要守在判官府。但是我是在城门接应你们的,一进来就把你和付思送医院来了。” “那沈平安和范弱年谢儒乐他们没说现场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没有其他人啊。你们来的时候,就只有你和付思,还有黑白和沈平安五个人,哪里还有其他的人?”陆之韵看着她的神情不对,疑惑问道,“小钟萦,怎么了?你是遇上什么人了吗?” “嗯。”钟萦出神地看着雪白的床铺,她手指都把床单绞了起来,变得皱巴巴的,“我在人间,遇上了一个人。” 她想了一下,又改口道:“不对,不是人。” 陆之韵被她转晕了:“什么是人不是人的,睡三天话都说不清楚了?” 严寄表现出来的不是一个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他似乎……强的太过分了。而且那个黑袍鬼面人明显是与他相识的,他说严寄是“天下第一鬼道”,还有那把如霜如月华的寂寒剑。严寄也在有意和地府众人避嫌,不与众人碰面。 以及钟萦最最在意的。 她刚才进入的毫无疑问是一个梦境。不会疼、毫无逻辑、在她沉睡时发生,符合梦境的标准。但是她又不会做梦,所以,进入的是谁的梦? 钟萦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摇摇头,道:“不管他。” 她不想说,陆之韵也就不继续再追问,静静守在她身边。 忽然,一个人粗鲁地破门而入,房间门被摔到墙上重重回弹,发出一声巨响,那人声如洪钟:“我听说钟萦醒了!!” “温行!”陆之韵一把水果刀扔了过去,温行熟练地躲开,那把刀险些扎在他身后的沈平安身上。 沈平安罕见地黑了脸……事实上也并不罕见,只要温行和陆之韵碰在一起的时候,黑脸的总是沈平安。 温行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从额角一直到嘴角,贯穿左眼的伤疤,心有余悸:“妈的,差点又多一道。” 陆之韵挽着袖子道:“我现在就让你再多一道!病人需要静养!静养你懂不懂!” 第49页 温行为人豪迈直爽,什么都不讲究,用他的话讲叫大丈夫不拘小节,而且他死前在军队里,打起仗来谁还在意这些,炮火连天,说不定哪个晚上空袭就来了,能有条命活着就不错了。偏偏陆之韵生前是个官家子女,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最是讲究这些。当年温行进判官府,问她哪个朝代死的,问完不说,还嘴欠地讲她的规矩都是封建残余,可叫陆之韵好一顿揍,从此就和她不对付了,见了就怂,说这叫大丈夫能伸能屈。他一看陆之韵火了,双手挡在身前,防止陆之韵靠近,不断往旁边躲,躲还不说,还顺带着拉过来沈平安做挡箭牌,不断道:“错了,我错了!欸欸欸!陆姑奶奶!不,陆姐!陆姐!陆祖宗!” 沈平安站在两人中间,手里还拿着一把刀,生怕伤着谁,实在忍无可忍,怒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罚站!” 哦,沈平安生前是个教书先生,判官府里比他小的几乎都被他罚站过。 小小的房间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钟萦在床上笑得翻来覆去,岔了气,“哎呦”一声。那三人顿时都不叫唤了,齐刷刷地朝钟萦看过来。 钟萦动作一顿,微笑:“???” “怎么了诸位?” 这是要干嘛?! 等等!等等!等—— 没人听见她内心的哀嚎。 只见陆之韵按着他的手臂,温行帮她盖被子,一口气加了好几层,险些把她压死,沈平安拿着本书在她床边坐下来,一本正经地给她讲这几天地府发生的事情。钟萦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三人的诉求非常明确:“躺好!休息!不许动!” 钟萦:“……”不敢动,不敢动! 还好郁良休假回老家不在判官府,不然,就是四个人围在她身边强迫她休息了。 无法想象! 钟萦登时挣扎起来:“好了!好了好了!我好了!真的!我要出院。” 钟萦忙起来昼夜不休,休息下来也总有突发事件,自己也没办法真的静下心来。这一受伤,虽然是在昏迷中度过的,那也是结结实实没法闹腾地躺了三天三夜。不醒还好,这下醒了,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下来了,她感觉自己真的再不出院,就要长蘑菇了。好一番哀求,三人皆不允许,只能把祝飞舟又叫了过来,他倒是痛快:“能出,钟判什么伤都没受,现在就可以出院。” 钟萦喜不自胜,三人却是愁云满面,她挽着陆之韵的手臂道:“反正已经能出院了,你们现在不放我走,等你们都回家了,我还是会一个人逃走的。” 第24章 阴察司访 这话说得不错。 三人也相信钟萦真做的出来。而且她也并不是病没养好到处乱跑,是得到过医生的允许之后,才跑出去的,到时候人拉都拉不回她。 钟萦又道:“而且医院没有家里舒服。这次是突发情况,没有怨灵出现的话,我保证我都待在家里面,绝对不出现!” 沈平安:“你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过?” 陆之韵:“小骗子!” 温行:“……对!” 钟萦:“……”不要做复读机啊喂! 三人见她执拗,最终也只得摇头,同意了钟萦的诉求。提前出院了。 钟萦喜滋滋地收拾行李。但是她是在出任务的时候晕过去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更是在不省人事的时候被送进医院的,行李用两个衣服上的口袋就能装上。 钟萦两三下就收拾好自己,回头见陆之韵一脸担忧,温行在抱怨为什么要叫他来,来了不过两分钟,探病的味儿还没闻到呢,病人自己申请出院了。沈平安被他们两个刚才闹得还有点生气,冷着脸不说话,非常严肃,看一眼就知道现在不能靠过去。 钟萦默不作声地挪到陆之韵身边站好。陆之韵见她向走过来,问道:“小钟萦,我送你出城吧。” “不用……” 温行:“不用送,人家钟萦自己能走,你又不住在人间,你去干什么?” 获得陆之韵怒瞪一次。他噤声不讲话了。 陆之韵道:“不行,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小钟萦……” 钟萦愣愣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陆之韵戳了戳她的手臂:“小钟萦?钟萦?” 她的手还没收回,钟萦突然一把抓住她,叫道:“完了!”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不能回去。” 她刚才出院之前忘得干干净净。 天前付思找上门的时候,把她的天花板砸了一个大洞!还没修呢! 她家住在顶楼,当时缚魂丝是埋入了房间的墙和地中,相当于形成了一个结界,把所有的声响和动静都收拢了起来,付思破天花板而入的事情,估计没人知道。 估计她走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这天有没有下雨。 还有她的冰箱,她冰箱里的蛋糕—— 她可能和那家蛋糕有仇,怎么也吃不到。 钟萦想起来就一阵心痛加头痛。 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陆之韵的肩膀,埋着脸在她身上,道:“之韵啊。” 陆之韵看着她的脸色分钟之内变了又变,依照经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事情不大,也许还有点好玩。她笑着回道:“怎么啦?” 第50页 钟萦十分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委屈巴巴,眼泪汪汪,道:“房子,暂时没了。先收留我一晚上吧。” 就算她现在想修,也暂时修不了。看天边长明灯的高度,现在正是人间三四点钟,陆之韵她们也是结束了工作才来医院看望她的。大半夜的不仅找不到装修队,就算修葺起来也真是算个奇事,没准明天她就能被人拍下来上新闻,说半夜一女子爬房顶修房子究竟为何?!怎么也要等到天亮了再说了。 陆之韵对撒娇卖萌都没有抵抗力,防御力顿时降到了最低,怜爱之情狂增,直接道:“没事没事,你的宿舍还留着呢,你想住多久都行啊。” 说完,她还伸出手拍了拍钟萦的头。 钟萦:“嗯。” 温行在旁边看了全程,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噫。”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沈平安吗,激动道:“老沈兄弟啊!” 沈平安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想都别想,我不喝酒。” “……”温行一腔热情还没说出来,便碎了满地。他怒而在心中控诉:这叫什么,这就叫双标! 陆之韵揽着钟萦,道:“你的宿舍常年空置,落了不少灰,可能要打扫一下。” “没关系,我最多住到明晚。” 两人边说着边向城内走去。越接近凌晨鬼城内越发冷清,路上行人很少,只有个大店还开着门。陆之韵带着钟萦一路看过去找店买清洁卫生的工具。 沈平安直接无视在旁边生闷气的温行。跟在她们的后面慢慢走。温行一转头发现三人都不见了,也连忙跟上。 走了没有多远,沈平安身上忽然发出一阵铃声。 其他人齐齐看过来。 沈平安接起来,对面只说了一句话,他脸色就全然变了:“你们先去,我回判官府一趟。” 话落,他便消失在了转角处。 钟萦心中忽然感到一丝不妙,问道:“怎么了?” 温行:“估计是阴察司的人来了。” 钟萦感觉心里的预感果然应验了,眉头都皱了起来:“阴察司?” 地府三大部门九个司,皆由阎王殿统管。但实际上,地府共有十司,剩下的这么一个司,不由阎王殿管的,也不并入三部之中。阴察司是当年阎王上任时,另外九大鬼王联合起来所设立的,用监察监督来三部九司的一个部门。 阴察司游离在三部九司之外,但是要执行对三部九司的监管,因此会例行视察,收取工作报告。阴察司真正的上司虽然不是阎王殿,但也会向阎王殿上报工作情况,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只走个过场罢了,而且这份文件不会公开,只由阎王亲自过目。阴察司的人平日中也是行踪神出鬼没,经常不见人影,就连他们工作地点,也与三部九司的方位南辕北辙,坐落在鬼城的另一端。 除了视察和报告之外,两方之间的工作再无交集,三部九司有时就会忘记还有这么一个部门的存在。偶尔想起来他们,觉得是不是该来检查了,却连人都找不到。 作为一个监察部门来说,存在感属实有点偏弱,甚至近乎透明。但就是这样的一个部门,现在找上门来…… 钟萦和陆之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这事绝对不简单。无需多言,两人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双双出了门,还不忘拉上正在货架上挑挑拣拣的温行:“走,去判官府。” 温行被她们拉的猝不及防,险些摔倒,走时还不忘从货架上拿过来一瓶酸奶,路过收银台的时候,扔过去一张现金。 陆之韵一路走,一路和钟萦说道:“阴察司天前其实就来过了。” 钟萦:“什么时候的事?” “你昏迷的时候。当时我们才送了你去医院,回去的时候,阴察司就来了。”陆之韵回忆着那天的场景,说道,“不过当时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例行检查。” “这还不到月中,他们检查什么?” 陆之韵道:“我当时也就是这么想的。他们的人并不多,就来了两个,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然后就走了,什么都没说。我还去问了阴兵司无常府他们,整个审判部门都是他们两人查的,其他的部门也被巡查过。我就想着可能是提前了。” 钟萦闻言,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也说不出来,只是低声道:“走,先去看看。” 穿过一条街,判官府近在眼前。 钟萦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群人围在门口的盛况,没想到走到门前,才发现只有一人。 那人侧对着她们,身形颀长,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中带着温润的笑意,与沈平安站在门前的花园中讲话。沈平安神色全然没有方才接到电话时那样严肃,反而非常轻松,偶尔还微弯嘴角笑一笑。 与沈平安交谈的人,正是阴察司的司长,明淮玉。 钟萦和陆之韵一齐愣了。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温行嘴边挂着一圈白色的酸奶,非常有经验道:“都说了,你们是紧张过度。” 说着就走了过去,沈平安眼尖看到了他,钟萦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不等温行转向面对明淮玉,就把他推进了屋中。 陆之韵也奇怪地慢慢走过去。 钟萦是第一次正面遇上明淮玉。她也不是没遇上过阴察司来例行检查,但是来检查的人都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司长是不会亲自下来的。 第51页 每个司都有自己的一片地,种着各种各样的花。但判官府独独特殊。他们的花园其实并不能称作花园,只是一片带花的草坪。很久之前,地府阴气重,是什么植物都种不了,判官府的门前也就是一片荒地。后来万阴鬼山出现,阴气都有了去处,而不再是滞留在地府,地府能种花了。据沈平安说,当年他们都在考虑在判官府门前的地上种什么,思来想去觉得哪种都不合适,头疼之际,荒地上自己冒出了许多小绿芽,竟然自己开花了。后来大家都觉得是天意,也就把这一片款冬花保留,直到现在。 一阵风吹过来,绿草倾倒,盖住了黄色的小花,草坪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一时间只剩下绿色。 明淮玉似乎是感应到了他们两个人,朝着她们的方向看过来,点头微笑致意。 陆之韵和她悄声道:“我感觉不太行。长得太帅的我总感觉不怀好意。你看咱们老大,长得多帅啊,谁能想到他还有个残暴阎王的诨号。外表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钟萦:“……” 话是这么说,和明淮玉擦肩而过的时候,陆之韵还忍不住侧头看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好久才把两只脚都踏进判官府的门。 钟萦也正好走到了他的面前,刚要随着陆之韵进屋,便被沈平安叫住了。沈平安介绍道:“钟萦,这是阴察司的司长,明淮玉。他有话要和你说。” “我吗?”钟萦把门关紧,道,“我知道,明司长。” 明淮玉笑道:“钟判怎么知道我的?” “阎王殿前有各个司司长的照片,我看到过。”钟萦转动眼珠,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明司长比照片中的帅气。” 明淮玉道:“钟判不用这样说,我今天是有事来找钟判的。” 钟萦被他一口一个“钟判”叫的感觉不太舒服。和祝飞舟付思他们叫她“钟判”不一样,他们叫她只不过是因为这是她的工作,普普通通一个称呼罢了。明淮玉叫她,却带着十分的恭敬,不是说有异样,只是这恭敬实在是受之有愧。她的工作和阴察司不说有关,可以说是毫无联系,他话语间的尊敬都让钟萦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救过他的亲人,或者是直接救过他本人。但这绝无可能。阴察司司长明淮玉也是百岁的人了,百年前,钟萦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甚至可能还没出生,怎么都不会和他有联系。 明淮玉微微鞠躬,道:“说起来,还是我冒犯了钟判。今天是来向钟判道歉的。” 这话一出,钟萦反倒懵了:“道歉什么?” 明淮玉道:“天前阴察司来突击检查了。其实是想找钟判来的。” 钟萦更懵了:“找我做什么?” “我们接到投诉,说三日前黄泉路出现了一场巨大的骚乱,不仅摧毁了大片彼岸花丛,还影响到了住在城墙边的城内鬼城居民。” 钟萦看到沈平安站在他身后,冲自己点了点头。 那日付思二次怨灵化,顿时冲天的阴气横扫大片彼岸花丛。阴兵司的鬼差最先注意到,通知了无常府处理,沈平安他们离得近,便让陆之韵通知钟萦,其余两人先赶过去。不料他们到的时候,付思已经陷入了狂暴,甚至挣脱了范弱年的勾魂索,将二人击倒在地,逃窜了。 范弱年失手了,全然不觉得有什么,还说反正怨灵都是要去找钟萦报仇的,与其把她困在地府,让钟萦来,还不如让她逃出去找钟萦,怨灵的执念也是在人间的,这样还能解决的快些。 想起那日沈平安就觉得无颜。本意是想拖延时间,帮帮忙,结果帮了个寂寞。 钟萦倒是瞬间明白了明淮玉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继续说道:“阴察司向来都是报案必究,我们接到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赶往现场,不过大概是晚了,无常府和判官府已经去过了。我们查到此案是阴兵司的一个鬼差从中作梗。前日检查时,便把那名鬼差带到阴察司审问去了。听说钟判和此案息息相关,本来也想请钟判到阴察司,询问一下情况,来了之后没看到钟判,才得知您住院了。” 钟萦心道,果然。阴察司就是为此事而来的。钟萦道:“没打扰到我。”而且也没有真的影响到她。 明淮玉转向沈平安继续说:“没有就好。只是怕最近地府不太太平,我们也才出此下策。” 沈平安:“怎么说?” 明淮玉:“我们带走那名鬼差的时候,他一直在说地府有人陷害于他,到了阴察司里面没多久,还没开始审问,就疯了。怕证词有误,我们就进行了一次突击检查,希望没有影响到你们。” 钟萦道:“他疯了?” “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神智失常了,一直跳着奇怪的舞,一会哭一会笑,说不清楚话。” “是吗?疯的可有点太巧了。” 明淮玉:“确实,我也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出来之后应该就知道他疯是什么原因了。” 沈平安:“如果服用过药物,查出来应当不难。” “对。” 钟萦默默注视着明淮玉,突然出声道:“不对啊。” 两人同时看过来。 “地府虽然常说三部九司,但实际上不止啊。” 第25章 明君淮玉 钟萦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疑惑地歪头问道:“除三部九司外,阴察司也算作一个吧。” 第52页 明淮玉道:“是,钟判说得对。那鬼差是带到阴察司开始发疯的,出事之后,我就立刻封锁了整个阴察司,现在还在排查。所以今天只有我出来了。” 钟萦:“原来如此。我只是有点好奇,还是第一次遇上需要阴察司出面的案子。之前各司都是各管各事,各有各的审问处理手段,我也不清楚阴兵司他们会怎么处置违反了阴律的鬼差,不过阴律在全地府都通用,应该都超不过规定的量刑。案子太大的话,就转交给鬼城部的鬼狱司,让他们解决。” 明淮玉道:“那是自然。地府行事都有准则,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钟萦静静地注视着明淮玉,沈平安站在她身侧,不断递给她眼神。钟萦看着他,慢慢地也牵起嘴角,就像明淮玉一样。这样的微笑最温柔可亲,没有攻击力,让人看起来不由得感到亲近。钟萦道:“毕竟事情闹得挺大的。我刚刚在城门附近的时候,一直都听到有人在讨论这个事情,还是早点平息比较好。希望阴察司能查出这幕后黑手。” “当然。不过我们调查途中,还需要三部九司的诸位帮忙。”他转向沈平安,微微弯腰,道,“还是打扰了。” 沈平安:“有需要的尽管说。” “好,多谢。”明淮玉又对着钟萦轻轻一鞠躬,“叨扰钟判和判官府各位了,我先走了。” 钟萦:“明司长走好。” 说完,他向两人都一点头,转身离开。明淮玉走的时候又起了一阵风。 沈平安道:“起风了,先进去吧。” 钟萦进屋之前还远远地望了离开的明淮玉一眼,他出了判官府后,向着离判官府最近的孟婆府去了,心中不免疑惑,问道:“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就给我们道歉?” 沈平安关上门,拿起自己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道:“就是来道歉的。” 温行道:“你那天不在,不知道情况,他们前几天来检查的时候可横了,跟我欠他几百大洋似的。要不是沈平安拦着,我早就一拳头把他们揍出去了。” 钟萦看了一旁同样一头雾水的陆之韵道:“之韵不是说他们只是进来看了一圈就走了吗?” “你们俩当时扯着我领子跑我怎么和你们说。是只转了一圈不假。但那天陆之韵去看你来着,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横完了,可不就只转一圈就走了。妈的,想起来就气,我当时真的应该一拳把他们打出去,骂两句太轻松他们了。老沈你不应该拦着我。”沈平安只是喝水,并不理他。温行随手从旁边抓过来一把瓜子,一边吐一边道:“不过说实话,阴察司这司长,还行,比他那些部下强。” 沈平安说:“阴察司的司长看起来和善,但也不是好相与的。” “怎么说?”钟萦对这些着实是不太了解,一是她入职太晚,不过二三年,实在是比不过他们这些工作了几百年的老人,二是她工作繁忙,平日里相处最多的也就判官府的几人和无常府的黑白无常,以及祝飞舟,其他的都只是听说过。三部九司六百年历史,她考入判官府前的课堂能帮她补上一些,但具体到每个人,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陆之韵道:“明淮玉啊,三部九司里最年轻的司长。” 钟萦迷惑了:“他不是和沈平安一样大吗?” “不是这么算的。”沈平安道,“他虽然与我同岁,但是我几乎是从六百年前就进入了判官府,一直都在府中工作。直到四百年前才当上司长。但他入职阴察司的时间是现在所有司长里面最晚的一个,却几乎是同时间和我们成为了司长。” 钟萦道:“明白了,资历最短。” 陆之韵道:“是有些手段的。” 沈平安:“而且阴察司那边不比三部九司。三部九司最初是由阎王一手扶持起来的,从无到有的建设最为艰难,当时很多部门甚至连人都没有,更别说司长。万事都是阎王亲历亲为,一件件地处理。后来才渐渐选拔|出来各司的司长,他这才放权脱手。阴察司那边的环境可没有这边好,各种阴招花招数不胜数,他却能从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司长,可见非同一般。” 沈平安五百年前来到地府,地府正处在百废俱兴之时。判官自古就与阎王殿关系要好,也是地府重要部门,甚至历史上有位大判官极受当时的阎王重视,一度成为地府双雄,不分伯仲,共同执掌。 沈平安死后不久就入了判官府,几乎就是在阎王身边看着三部九司如何一点一点建立成如今的样子的。清楚地知道三部九司与阴察司之间的差别。地府三部九司,哪一个司长是没有些本事的,要要么手段老辣,熟知地府各项事务;要么能力出众,从层层考试中杀出重围。 明淮玉是极特殊的一个,担任司长时入职没有其他人久,年龄也不是最大的一个,阴察司那边也不会像三部九司这边这样,设置考试,公平竞争,仅凭着自己便成为一司之长,手段能力都不会比其他人差,只会更甚。 陆之韵道:“反正我不太喜欢他。” 温行还拿着他那罐酸奶小口小口地喝,闻言道:“诶,这纯属你个人偏见了,人家有能力,这位置是该得的。而且要像你这么说,长得帅的都不安好心,那阎王你也不喜欢了?人家明淮玉也没怎么着你们,天天在这儿造谣。我看啊,人家大兄弟挺好的。做事仗义,阴察司专管监察的,如果他们想为难咱们,早就一天一个指令,挨个让我们执行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偶尔出来露一面,才能让人想起他们。这证明什么,证明人家厚道啊,懂得做人,诶,知进退。” 第53页 “老大和他怎么能算在一起说?他只是严肃,不苟言笑而已。明淮玉可不一样,他……”具体说哪里不一样,陆之韵又卡壳了,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对着温行道,“你既然觉得他厚道,以后去找他喝酒去,别老来赖着沈平安啊,你看把人家老沈烦的。” 温行顿时哑口无言,又咽不下这口气小声道:“你觉得他俩不一样,也没见你主动去阎王殿上交季度总结,每次都缩着不敢过去,还都是我去的。再说了,阴察司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得说能找的着人啊。这一天到晚的,见不到根头发丝的,你让我去哪儿找?”温行郁闷地猛吸了一口酸奶,瓶中发出空响,什么都没吸上来,他捏着瓶口晃了晃,抬手一扔,酸奶瓶分毫不差地落入垃圾桶中,道:“不是,之韵,你别总是怼我啊。” 陆之韵:“你什么时候说些我能听的话来,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温行:“我——”他本能地想为自己伸冤,转念一想,谁让他当初嘴欠地说她是封建残余来着,现在想想,那话也着实是得罪人。而且他本能觉得,自己下面说的话可能又会戳到陆之韵的肺管子。干脆摆手不讲话,抓过来一大把瓜子握在手里,也不起身,在陆之韵的目光之下,蹬着脚,把椅子滑到角落里,守着垃圾桶,专心嗑瓜子去了。 沈平安难得赞同了温行的话,道:“温行说得还是对的,如果他们想为难我们,不会把阴察司经营成如今这个样子。” 钟萦从一开始就站在一旁不曾说过话,闻言,只是低声道:“低调做事,要么是真的低调,要么是韬光养晦。阴察司会是哪种?” 三人见她终于讲话,都纷纷看过来。 陆之韵几乎要脱口而出自己的答案,然而话到嘴边,她却是一怔,说不出来了。好像哪一种都对,哪一种都不对。看向另外两人,他们也是一样的不语。 阴察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地府众人对它怎么评价,还真是众说纷纭,就像当年的小先祖一样。有人觉得它善,接手过几个大案子,并且完美解决,也从不为难过谁;有人觉得它恶,不归阎王殿管束,带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眼光看待。 钟萦道:“我倒是觉得,阴察司低调是真的想低调。它的诞生就是十大鬼王争权的结果。另外九大鬼王既然立了阴察司,不管怎么样,在设立之初,肯定是想让它起到一定作用的。现在的阴察司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主动退却的可能性比较大。” 温行重重一点头:“说得有理!” 钟萦靠在窗边,向着明淮玉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虽然认为阴察司是真的想低调行事,但是总觉得……明淮玉给她的感觉怪怪的。不像陆之韵那样明确表现出不喜,也不是温行那样对他抱着欣赏。是非常奇怪的一种,很难以形容的观感。他对着自己笑的时候,眼里嘴角明明都是满满的笑意,可在钟萦眼里,他却是没有笑的。眼睛就像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和光芒。 沈平安他们说得对。在工作上他们都只是同事关系,抛去工作时间和交接上的交集,除此以外,没有必要再深交了。 陆之韵不知道为什么又和温行拌起嘴来了。这事很快翻过篇去。回判官府这一趟,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沈平安道:“让他们两个去闹,我们先回宿舍。” 钟萦看了一眼时间,现在都已经快七点了,她直接收拾收拾就能回人间找装修队了,于是道:“就不留了,我先走了。” 陆之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来,闻言,趴在她肩头道:“这就走吗?不再留一会儿?” “现在回去,刚好能赶上白天,房顶还是早装修比较好。不然过几天下雨怎么办啊?” 陆之韵舍不得她,抱着钟萦道:“我还以为你能和我睡一起呢,我都想好了要和你抵足谈心呢。” 第26章 信任不改 钟萦架不住她的娇嗔,回抱着笑道:“我的陆姐姐啊,我们随时都可以讲话的。” 难得能钟萦嘴里叫她姐姐,陆之韵听得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她抱过来塞进怀里搓一搓。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又体弱多病,不善交际,去世得也早,钟萦是她这几百年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女孩,还比她小,喜欢得不得了,当即道:“小钟萦,我送你到鬼门关吧。” 钟萦轻声哄着她道:“城门就好了,黄泉路太长,来回很累,你还要回去休息呢。” 陆之韵点点头,“嗯”了一声,从她身上站起身来,道:“行吧。小钟萦这么说了,我就送你到鬼城城门。快些回去把房子修好,然后早些休息。” 温行磕着瓜子看二人:“噫。” 陆之韵心情好,全当没听到他那句嫌弃。说完,便拉起钟萦的手推开判官府的门,走了几步,又回头和沈平安和温行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沈平安点头,对钟萦道:“你安心养病休息,有怨灵的话我联系你。” “好。” 判官府的门在身后关上。不多时,就听见里面温行道:“老沈,俩姑娘家的都走了,你看这时间还早,不陪我喝一杯?” 远远地,钟萦听见沈平安似乎骂了一句:“滚。” 迎面吹来一阵风,没有人间那么凛冽,很是柔和。撩起她耳边的碎发。钟萦惬意地眯起双眼,却听陆之韵突然道:“现在没有人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第54页 她停下来,转过身问:“你从醒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似乎是有心事?不介意和我讲一下?” 钟萦愣了一下。她知道陆之韵对他人情绪变化敏感,她除了醒来过后的那一段时间外,都在加以掩饰。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并不好,钟萦感觉脸上在发烧,有点烫烫的,不禁抬手摸了摸。 可她也并不排斥告诉陆之韵。她其实也不知所措的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事情,确实是需要一个人来和她一起想一想的。钟萦沉默了好一会儿,陆之韵就在她旁边默默地走,嘴里哼着她生前听过的小曲,动听婉转,钟萦听着,心绪也渐渐地静下来,等到脸上温度降得差不多了,钟萦放下手,措辞一番,问道:“之韵,如果你发现,有人在瞒着你一些事情。你会怎么样?” 陆之韵想也不想道:“弄死他!” “!!!”钟萦被她突如其来的杀气吓了一跳,立即道,“不行!” 陆之韵反倒被她吓得后退半步:“你只问了我会怎么做,我说了弄死他,没说你也要这么做啊。怎么,有人骗了你?” “不是骗,就是瞒着。” 陆之韵道:“有区别吗?” “……”钟萦非常认真地点点头,“有。非常有。区别大了。” 陆之韵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许久,叹道:“好吧。”她向着钟萦的方向歪着头,两人的头靠近,想了想,说道:“这要看你是怎么想的了。” “我怎么想的?”陆之韵把皮球又踢回给了她,钟萦慢悠悠道,“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陆之韵准备了满腹的话,做好了钟萦掉进牛角尖出不来的准备,听她开口,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劝她了,结果一听她说的话,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你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吗?这样不就行了。” “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不代表我能继续像之前那样面对他。” “怎么面对不了了?” “……” 陆之韵只是等了她一两秒钟,然后瞥一眼她的样子,便道:“唉呀,我只是想问问你,怕你心里装了事情,把自己闷出毛病来,但是看这样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钟萦道:“有吗?” “那我问你啊,小钟萦,我现在让你按照我说得方法去做,你会去做吗?” 钟萦摇头。 “看吧,你决定了的,谁都改变不了。” 钟萦心里一想,确实如此。对她来说,决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只分早晚,说不定她那天着急,中午就能把这事给做了。她现在只是还有一点疑虑,不敢轻举妄动,轻声道:“我只是……” 陆之韵忽然问道:“小钟萦啊,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钟萦看到过她的灵魂卷轴,这个是知道的。地府对这些没什么忌讳,甚至钟萦有次去了鬼城里,还有人拿自己的死因做炫耀资本,说得天花乱坠的,大大方方就道:“上吊自尽。” 陆之韵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又不全是。说是自尽,其实应该换个说法。” 钟萦心中直觉她会说什么了,道:“什么说法?” 她眉眼带笑,红唇一字一句道:“殉情。” 钟萦心中一跳。 果真如此。 “你多少也应该知道我身前身份。我生前是个官家小姐,是家里最小的,当时就剩我一个还没议亲,我父母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但是我那时候蠢,就喜欢我那青梅竹马的草包表哥。死活都不肯嫁。”她说得风轻云淡,“后来啊,实在没办法了,我就和他约好了一个日子,说要一直在一起。但是偏偏巧了,我们俩谁都没说清楚。其实我的意思是共死殉情,他是想带着我私奔。结果,约定之日,只有我死了,他自己说得私奔,后来又觉得我家待他不错,私奔的话以后没有安稳日子,连私奔也没来。” “我在地府怨了几十年,等着他来,最后等到他带着他的妻子来的地府。生前的事情,死后才掰扯清楚,误会这才解开。才知道年少时有多傻。”她笑了两声,“我当时还想用转移法术来和他再续前缘呢,蠢到家了。” 陆之韵语重心长地拍着钟萦的手臂,道:“看到没小钟萦,这就是讲话不讲清楚的下场。” 钟萦的目光始终都在陆之韵的身上,听她讲完了,只是点一点头,却什么都没说。陆之韵和徐瑾关系极好,徐瑾视她如女,陆之韵也以礼相待,还传成了一段师徒情深的佳话。只是因为当年陆之韵初到,是由徐瑾带着她入地府,学会地府的规矩的。徐瑾不是个乱嚼舌根多言的人,但陆之韵和钟萦同为她的得意门生,教导钟萦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提起几句当年陆之韵在她身边学习时的事情,钟萦也就默默听着。不过也只是知道一点,如今才从陆之韵的口中得知了全貌。 然而……哪怕是本人说的,也未必是真的真相。 钟萦突然停下来,面向陆之韵站好然后双手抱拳,微微欠身,拉长声调道:“学生受教,谨记陆先生教诲。” 陆之韵立即就知道了她是什么意思,轻轻松松接住了她的戏,伸出双手轻轻托住她的双手,把她的身子带起来,忍不住笑道:“为师该做的。平身平身。” 钟萦准备了好多的回话,没想到她接的这么快,看到陆之韵的神韵,当即破功笑场了。无论如何都演不下去了,还坚强地说完最后的台词:“谢先生。” 第55页 陆之韵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哈。”笑了过后,又说:“小钟萦,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以后还要继续这样下去。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过得随意放纵一点。鬼生足有几百年,不肆意一点岂不浪费?” 钟萦哑然失笑:“这倒说得非常有道理。” 说话间,就到了鬼城城门,钟萦道:“好了,就到这里吧,后面的不用送了。” 陆之韵道:“真的?”见她点了头,这才真正放下心来,“那好吧。虽然着黄泉路上出不了什么问题,一过鬼门关你就能到家了,我还是祝你一句,路上小心。” 钟萦笑:“好。” 阳光照不进地府,比起夜晚的灯火通明,白日里,地府都静了下来,只有幽幽宛如月色的日光和天边像星星一样的长明灯,将整个天空都照成了暖黄色。灯光映在彼岸花上,花更娇艳。钟萦望着天际的灯光,加之话也说出来了,心情舒畅许多。这一路走回去的步子都快了不少。 穿过鬼门关,钟萦便站在了自家门的门口。她用钥匙开了门,忽然听到门里有点动静。但是只有一点,很快又消失了。钟萦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那声音窸窸窣窣,又出现了。 钟萦第一次以为是自己幻听,第二次片刻都不犹豫,当即推开门—— 她却愣在了门口。 屋中洁净,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连冰箱都新换了一个。 钟萦愣了好久好久,都反应不过来。等等!她走错了吗?! 钟萦退出去看了又看,把门关上又打开,如此反复好几次。 屋里传来了轻轻的笑声,钟萦开门关门的手一顿,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靠着门框,道:“严寄。” 他站在屋子正中,低声地应了一声,道:“是我。” 钟萦缓缓关上门,慢慢走进来,走到他身旁,抬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就像什么都没法发生过一样,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钟萦随手在桌子上摸了一下,甚至都没有灰。钟萦捻了捻手指,回头问道:“这都是你做的?” “嗯。” 他承认的这么快,钟萦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许久,她才回答道:“谢谢严寄。不对……”钟萦低声说了一句,轻微幅度地摇了摇头,然后注视着严寄的双眼。到了此时此刻,她反倒没有丝毫犹豫了,连紧张都没有,只是坦然,“应该说,谢谢你,阎王大人。” 严寄听了这个称呼,倒没有多大的反应,钟萦却眼尖地看见他环抱在胸前的手,指尖不自觉地抓紧了一些。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严寄应当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把手臂放下来。 钟萦道:“对吗?” 天光大亮,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 钟萦看到他敛了笑意,用一种十分正经的神色看着自己道:“初次见面,钟判。” 作者有话要说: 轻轻扒掉严小寄的马甲(小心翼翼.jpg 钟萦:会不会掉马掉太快了? 雪:不会,他还有好多层,咱先掉一个。 钟萦:洋葱成精阎王大人。 雪:更像笋? 钟萦:夺笋啊。 笋精严寄:??? 第27章 不动声色 钟萦听了,心道,这话说的也没错,事实上,他们两个也算得上是初次见面。 严寄道:“姐姐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阎王的?” 他这一句换了称呼,钟萦初听还觉得没什么,细细一思索,才感觉真是万分的不妥。 这这这……虽说之前还是她提议让他叫自己姐姐的,但是当时他身份未明,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她年长他几岁,叫她姐姐也正合适。但现在身份都挑明了,就算严寄不是阎王,那也比她大几百岁,还叫她姐姐?!这辈分都乱了套了!!!更何况,他还是阎王,是钟萦的顶头上司。 钟萦身子打了一个激灵道:“别,别这么叫了。” 严寄闻言,只是轻声“嗯”了一下,什么都没说。钟萦觑着他的神情,看样子只是当她刚才的话作耳旁风,并没有听进去:“……” 严寄见她看了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还没有说什么时候发现的。” 钟萦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叹道:“你的马甲穿了和没穿没有任何区别,都不用特意留意,就能知道了。” “比如呢?” “比如啊……作为一个人类的修士,你太强了,能使用的法术也太厉害了,对地府也太了解了。”钟萦拿来杯子想给两人倒水,提起水壶,却惊讶地发现壶中水是满的,她看一眼严寄,不动声色地把水倒好,递到严寄面前,然后和他一起在台前坐下来,“而且你去地府那天,如果是活人,会因为在地府停留的时间过长而感到不舒服,你不但没有半点不适,反而悠然自得。想隐藏身份的话,怎么也要装一下不舒服的样子嘛。你连装都没有装。” “你根本没有在认真藏着自己啊。”她和陆之韵说,严寄向她瞒了一件事情,但其实算起来,根本谈不上隐瞒。毕竟在当时来看,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相互帮了一下忙,也并非是什么朋友,严寄和她说得那些是正常交流,毕竟谁会和一个陌生人全盘托出自己的所有事情,一见面就坦白那才是有鬼。 第56页 只不过后面钟萦知道他是残魂,祝飞舟又说想要修补就需要待在她身边,两人相处时间虽不长,但也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钟萦便觉得有事不说虽然无可厚非,但未来相处的时间会更长,总要慢慢全部讲出来的。所以意识到严寄有事情隐瞒着自己的时候,并且这些事很可能事关自己,就觉得需要找个时间谈谈心。 后来他们遇上了那个黑袍鬼面人,钟萦才真的确定了自己心中对他身份的怀疑。但是这个的性质却又完全不一样了。钟萦一想到在身边叫自己姐姐的人是自己的老板……她险些以为自己是哪里工作没做好,要被开除了。 思及此,钟萦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严寄,忽心中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她望向严寄,缓慢地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藏着自己的身份,就想被我发现对吧?” 严寄端起她递过来的水杯,低头看着杯中的不断升起的热气,轻轻吹了吹,挑了一下眉,然后喝了一口,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问道:“还有吗?” 钟萦被这么一问,又跟着他跑了,道:“还有……什么?” 他眼中带笑地问:“破绽,还有吗?” “有啊,祝飞舟那里也是个破绽,他其实知道你是谁的。所以他才故意不让我进屋的。还有……破绽太多了,一时可想不起来。最大的一个,应该是我昏迷之前,那个黑袍鬼面人叫你‘严大人’,他其实是想叫你‘阎王大人’的对吧?” 严寄点点头,算是默认。 “他和你很熟的样子。” 严寄点头:“嗯,一年前交过一次手。” 钟萦便明白了。一年前,她曾经被那个叫荣钦的黑袍鬼面人伤过。因为当时钟萦在怨灵出现的现场,撞见了他。长时间以来,只有黑白无常和钟萦会出现在怨灵现场,最多碰上来人间索魂的无常府的其他人。荣钦穿着黑袍带着鬼面,钟萦当即就一阵恶寒,直觉不妙,见他逃跑,想也不想地便跟着追了出去,一直到很远,他却忽然不跑了,面具上的黑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钟萦,声音忽高忽低,似笑非笑,对她说道:“钟判。” 然后他便向她打了过来,也不多那些花招,招招致命,钟萦仓皇之中抵挡了两下,很快就被压制着打,不多时就被那把诡异的镰刀拦腰斩断!身体受损后是不会立刻死的,于是钟萦就看着他走向自己,伸手要拿出自己的灵魂的,但正是那时,黑白无常也追了过来,那两人的武力值在钟萦之上,荣钦当时只能作罢,先行逃跑。 然后便是遇上了严寄。也就是那一次的交手。 地府不知对方的来历,但荣钦两次现身,都是向着直接杀死怨灵和钟萦来的,显然和地府立场对立,肯定是会对地府的方方面面都了解过了的。自然也会对阎王了解非常多。 严寄忽然道:“抱歉。” “???”钟萦道,“你和我道什么歉?你是说这个?”钟萦抬起手臂,撩起袖子,雪白的小臂就袒露在两人面前,她道:“要是因为我受伤而道歉就不必啦。工作之中难免会有磕磕绊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你。而且,你不是早就帮我医治好了!” 严寄的目光在她手臂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受伤是受伤,治疗是治疗,这不能够混为一谈。当时我在场,他还是伤到了你。是我的错。” 钟萦感觉自己呼吸似乎凝滞了片刻。然后看到严寄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很慢很慢的语速,慢到好像在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讲话。他道:“没能保护好我的下属。” “……”钟萦正整理袖口,两指捏着衣料摩擦了一下,衣服摩擦发出轻微的一声。她像是被这声音惊醒,怔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把袖子拉回去,“这不能算是你的错。我没料到荣钦会控制付思来攻击我,是我自己没有注意。您当时已经做到最好了。而且,您还给了我这个。” 钟萦按了按胸口,感觉好像有一团像棉花一样的东西堵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随后她把戴在胸口的血石拿出来,摊在掌心,血石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如果不是它,一年前我受的伤其实没有那么快好的。阎王大人,多谢你了。” “……”严寄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是想在桌子上敲打,生生又给忍住了,握成了拳头,“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道谢。你收好。” “嗯。”钟萦也不推辞,依言把血石放回胸口保存好,“你既然不用我道谢的话,那也就不必和我道歉了。好吧?” “……既然如此。” 钟萦:“既然如此什么?” “你也不对我用敬称,我仍然叫你姐姐,你叫我名字就好,如何?” “啊。啊?可以啊。”钟萦愣了愣,原来他刚才一直在想这个吗?不知为何,听了他这么说,钟萦心底反而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棉花变成了棉花糖。她道:“这算什么?称呼而已,你想怎么叫,想听什么都可以。不过——” 她“不过”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看见严寄欲开口,立即说:“你现在先别叫我姐姐。我还有点不适应,总感觉和自己老板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似的。” 严寄愣了一下,闭眼轻笑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笑意一闪而过,他道:“好。” 第57页 钟萦也紧跟着放松下来,手不自觉地又抚上了胸口,道:“对了,阎……严寄,你知道这血石里面的是什么吗?” “什么?” “这颗血石好像和我看到的其他的不太一样。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她总不能把血石砸开来看,但这石头是他送的,他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严寄:“不清楚。” “不清楚?” “万阴鬼山采来的东西,我也不清楚被什么浸染过,也许是酆都大帝的法力残留,不会造成伤害就是了。” “是这样的啊。” “嗯。” 钟萦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了什么。歪了歪了,本来是在谈论荣钦的,怎么忽然话题就歪到这块血石上来了。钟萦连忙把话头拉回来,道:“话说,荣钦叫你鬼道呢。” 严寄话:“他叫我鬼道,只是因为我用的不是地府的咒和法术,使用的是人间修道之士所用的符和剑术。” 钟萦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还觉得颇为新奇:“鬼还可以修人间的法术吗?那不是道士们用来镇压妖魔鬼怪的?” “符咒”其实是两样东西,符更多是由修道之人使用,用于镇压,多以符纸为载体;咒则是另一种,地府使用的更多,且种类多样,绘画结印都能落成。而且多为诅咒,有些咒阴邪至极,甚至被列为禁咒,压在藏书阁最深处,任何人不得查阅学习使用。符虽然限制多,但能压制咒,也是平衡。 严寄道:“没人规定只有道士能用。我就是用了,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钟萦被他逗笑:“也确实。而且现在好像都没有多少道士了。” “有是有。不过都成不了气候。” 钟萦感觉自己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问道:“成不了气候?怎么说?” “就是法力少,传人也少,传下来的符和法术也残缺颇多,一群歪瓜裂枣。几年前遇上过一个小道士,连符纸都唤不起来,师门就剩他和一个老师父了。” 严寄继续道:“修道的人不成气候的最直接影响就是天庭。天庭你应该知道,近万年无人飞升,估计就剩一群老头子,废的差不多了。”他那一副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在说自己的后花园死了一株野草一样,漫不经心。徐瑾提起天庭都要找个委婉的说法,说他们是退休了。 钟萦道:“天庭是这样的?” 严寄道:“我去过一次。” “然后呢?” “是一个撑着拐杖的老头子迎的我。他说他已经一万多岁了,天庭最年轻的一个。其他的,都老的动都动不了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太过逗趣,钟萦忍不住笑了,道:“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严寄也跟着她一起笑了两声,然后正色道,“他们觉的飞升就能成仙,长生不死,但其本质是人,身体还是那个身体,并不会出现传说中所谓的脱胎换骨。之所以老得慢只是他们使用法术,让自身时间流速变缓了,但是寿命还是固定的,最后还是会死的。这也就是所谓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钟萦若有所思道:“所以法力高低和寿命并没有关系?” “没有。每个人都有法力,看你能激发多少出来使用而已。法力多的确会让你变厉害,但是寿命有定数,想活得再久些,除了让自己身上时间流速变缓,没其他的办法。不过还有一个法子,抢别人的寿命嫁接在自己身上,民间也俗称续命或者换命。不过续命的法术很复杂,从古至今没几个人会。所以那些声称自己会续命的道士,基本上就是胡乱舞几下,驱散将死之人身上的阴气,让他回光返照,最多再活个一年而已。” 人类寿命短,能够续活一年也是非常厉害的了。不过阴气被驱散了,也还是会笼罩回来,而大多数道士的法力,最多只能坚持一两个月阴气不会再次缠身。因此,对那些求生之人来说,续命的法术就会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不过这么些年,没听说过有谁把别人的命按到了自己的身上。 钟萦道:“用过续命法术的人,都被地府带走打入恶刑台了吧?” 严寄:“当然。扰乱秩序的事情,不论是谁,都是不被允许的。” “不论是谁?难道使用过这法术的,不止有人间的修士吗?” “对。”严寄道,“刚才说过,天庭就剩下几个老头子了。曾在很多年前,天庭有一人将死,就动了妄念,想要移植人间众生的生命,放到自己的身上,给自己续命。” 钟萦一颗心都悬起来。尽管严寄说,所谓飞升的神仙本质上是人,但既然能开天辟地,活在天上,那力量必然事非常强大的,对于人间来说,说是真的神仙也不为过。如果他们真的想对人间做些什么,恐怕很难拦住。 “那后来呢?” “想要续命的那个……所谓的神仙,被扔去万阴鬼山了。” “……”钟萦恍然大悟,“万阴鬼山里关着的那个天庭的囚犯!” “就是他。后来就没谁敢动这方面的心思了。” 怎么会有人敢动?!动了的,都被关押到万阴鬼山了! “难怪,寿命有限,所以在地府居住到一定时间,就要去转世。” 严寄闻言,却抬眸静静地看着钟萦,眼里似有光在闪动,他低声道:“地府不一样……” 这一声实在是小,钟萦只听见一个尾音:“什么?” 第58页 严寄听到她这一声询问,本来可以不说的,却忽然欣然道:“地府和天庭可不一样,转世轮回,和寿命没有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准确来说,寿命只是指在人世停留的时间。而能在地府居住的,自然都是成为鬼了的,那么停留时间,是无关于寿命长短的,也无关于身上法力高低。”严寄声音忽然压低,像是在诉说着一个神秘的传说,钟萦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他道:“地府,才是一个真正能‘长生’的地方。” 第28章 抵掌而谈 钟萦猝然睁大了双眼。 他的声音很快又恢复正常,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不过待的时间太久,知道的事情太多,对地府来说不是好事,所以,居住在鬼城里的鬼,需要上交生前简历,依据生前攒下的功德规定居住时限,但是这有个上限,超过了上限,再多功德也没用了。” 钟萦张了张嘴,无言,只得叹道:“……原来如此。” “但是我还有一疑问……” “嗯?”钟萦这一句声音并不大,他本能地靠近过来,低低地问道,“什么?” “……”钟萦正要开口,猝不及防一张脸贴了上来,加上他低沉的嗓音,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眼镜后的双眼,莫名来了一句,“你,不近视吧?” 严寄也怔了,随后笑道:“哈哈哈……不近视。”他把眼镜摘下来,拿着一根眼镜腿,在手里甩着转圈,“其实是平光镜,戴着玩儿的。” 他不戴眼镜时,眼睛更加明亮有神,目光如炬。但隐隐透露着一股煞气,还有杀气,锐利如剑,扑面而来,哪怕他没做什么表情,眼神显得有些凶神恶煞了,像是盯上猎物的凶兽,仿佛与他对视一眼,下一秒就会成为他手下亡魂。 钟萦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刹,有些招架不住,倒没有被吓到后退那么夸张,还是不适地眨了眨眼。 而在她眨眼之间,严寄已经把眼镜戴了回去,变回了那个看起来温柔顺良的少年。 他道:“你刚才想问什么?” 钟萦道:“就是想问一下,现在的地府,几乎没有在地府停留超过六百年的人,是不是,也是这个缘由?” 严寄顿了一下,玩味地笑道:“这是听你老师说的?” “……噗——”钟萦正喝水,听到他的话,差点把自己呛到!手忙脚乱地收拾被自己弄脏的桌子,一边擦一边道,“不是,我……她没有……” 地府的历史简直就像是断层了一样,以六百年前为分界线,不仅六百年前的人都轮回转世了,甚至流传下来的古籍也没有多少,所有的事情,都是当初有些人还没有转世的时候,口述记录下来的。 徐瑾是研究历史的,经常会研究着突然痛骂,说资料太少,整个地府仿佛被土匪洗劫了一样,什么都没留下,仅凭那些人的口述根本拼凑不出事实真相。紧接着就会大骂阎王不懂历史,不懂得保护古籍,只是一个玩弄权力的阴谋家,是一个土老鳖,作为掌权人,一点不懂得历史继承的重要性,非要传承断了才会高兴。常常一骂就是几个小时。 钟萦那会儿还跟在她身边,把这些话都听了个干净。 慌乱措辞时,无意间抬头看到严寄的眼神,钟萦只好说:“看来地府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并没有,我把徐瑾招进来之后,就很少插手他们研究的事情了。”他站起身来,仗着身长手长的优势,稍微一弯腰,就把放在一旁,钟萦够不到的纸巾拿过来,抽了两张,和钟萦一起擦,“我只是猜的。” “……”钟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是被诈了啊! “我回答你,是。”他回答道,“但并不全是。” “那不是的原因是……” 钟萦看见他眼中闪出一股奇异的光芒,而且这股光芒有越来越炽烈的趋势,那眼神就好像从开始就在期待着她会这么问。钟萦心中警铃大振,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了!于是快速说道:“啊,不用回答的!” 严寄的眼中的光芒也随着她的话,瞬间熄灭,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但没多说什么:“好的。” 钟萦看着他的神色,心想,在可惜什么啊。今晚上她问的问题已经够多了,而且现在回想来,好多问题都不是她应该问的,甚至涉及地府私密,严寄不仅有问必答,甚至还纵容她继续问下去。 多少有点作为阎王的警惕心啊。 他真的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钟萦正出神,严寄忽然道:“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 “什么?”钟萦反应过来,一惊。 严寄道:“你不是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吗?” 钟萦感觉这个问题不说清楚不行,“严寄,你和我说这么多,不怕我转头就透露出去?” “你不会。”他说得这么肯定,倒是让钟萦一时接不上话,“你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钟萦:“……” 严寄循循善诱道:“不用担心,其实这些事情,算不上什么秘密,都做成册放在藏书阁里,有心之人,只要稍微翻阅一下,就全能知道了。你只是久不在地府,所以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 “所以……”钟萦道,“今天可以算作是你来给我补课了?” 严寄:“这么说也没错。” 第59页 听他这么说,钟萦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顾忌,道:“好吧,好吧。” 严寄道:“你最想问的是哪一个?” “最想问的一个啊……想问一下,你的灵魂,是怎么一回事?” 这确实是她现在最想问的问题。祝飞舟说的话不能全信,毕竟他看到他们的那一瞬就知道跟在她身后的就是阎王了,和她说的任何话都可能是严寄授意过的。可是钟萦是和他接触过的,身体里的一片一片的残碎灵魂,是她亲眼见到的,那做不了假。 严寄道:“我也不知道是如何来的,出生就是这样了。不过一直没有什么影响。” 这话严寄是第二次和她这么说,不过那时他在钟萦眼中就是一个会些法术的少年,说灵魂残缺对自己没什么影响,钟萦也只当他是不知道灵魂的重要性。他现在再说没影响钟萦不得不信了。 她道:“地府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过灵魂残缺如此,还能平安无事的案例。” 他顿了一下,语气没有多大变化,就和谈论家常事一样,但是从他嘴中说出来,莫名狂妄:“那我就是第一个。” “……”钟萦看向他,半晌,忽然道:“严寄。” “嗯?” “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和传闻中的非常不一样?” “没人说过。反而是见过我的人,都说我确实名不虚传。”他一边说这话,一边还挑起了眉。 看得钟萦一阵无声地笑,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笑了过后,她道:“是这样的?可是你和我想象中的,真的完全不一样。” 一说这话他倒来了兴趣。严寄稍稍直起身,端正做好,如此一来,就靠近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两人之间隔着桌子,看起来距离还有很多。但不知为何,钟萦不自觉地向后靠了些许。 她听到严寄道:“那你之前想象的我,是什么样子?” 严寄这么问,钟萦明明可以很快就能回答出来,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这个……” 严寄的手指搭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打着,一下又一下:“嗯?” “……”钟萦的心绪都不由得跟着他敲打的节奏走,弄得她也紧张了起来,正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说道:“你觉得你在我想象中是什么样子的?” 严寄没想到她把问题踢了回来,愣了片刻,然后朗声笑了两声,想了想,说:“大概和地府关于我的传言差不多吧。” 地府关于阎王的传言多如牛毛。什么冷酷无情,手段残忍,杀伐果断,凶悍冷血……说不上是负面评论,但也绝不是什么好话。一些在鬼城里住的久的会在茶余饭后谈论阎王,言辞犀利,不堪入耳。 “嗯……也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钟萦之前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年纪轻轻的阎王是什么样子,听着各方传言,难免会先入为主有个印象,但是她的想象和传言也有些许不同,“我想象中的阎王,手段是有的,能把这么大的地府经营至此,但肯定不会是他们说得那样,什么冷酷无情,残忍冷血……太夸张了。” 钟萦话音一落,他忽然停下了手指的动作。严寄就坐在他面前,一举一动她都能看得清楚,手上的动作一停下来,钟萦就立即注意到了。他似乎也发现了钟萦在看自己的手,便握住了水杯。 她想起来前几日和付思在一起时,她曾和严寄交谈过,她道:“你说有人骂你,难道就是他们骂的?” “是。或许我还能知道是谁骂的我。”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望向钟萦。 钟萦:“怎么了?” “我记得,几天前,姐姐说过,如果再有人骂我,你就帮我打回去,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 “……………”钟萦眨眨眼,回过味来,连他的称呼变了都没发现,瞪大双眼:“嗯???” 她说过这话?等等!她好像还真的说过这话! 钟萦:“你现在应该不需要了吧……” “不一定。有些事情我是不能出面的。” “……”那确实。如果只是因为有人骂他,堂堂阎王出来把人吊起来打一顿,像什么话。到时,恐怕传言又会多加一项“欺辱弱小”了。 但是让她去打……又不太现实。如果真的能帮上什么忙,钟萦也愿意的,只是她能不能打得过……得另说啊。 她正苦恼着如何回应,听见严寄轻笑一声,然后他道:“我说笑的。他们只敢在背后说说,是不敢到我前面来乱嚼舌根的。” “……”钟萦无言许久,几次想说些什么,都咽了回去,最后只干巴巴地道,“背后乱污蔑人,也不好!” “说得对。下次遇见了,我会教训他们的。”严寄收起了方才那副模样,神色变换自如,一本正经道:“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说到灵魂了。你说你的残魂是天生的,到目前为止,没发现过有什么影响。” “确实没什么影响。” 但正是因为没什么影响,这个回答对于钟萦来说,反而变得格外不同起来。 “没什么影响?”钟萦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所以……祝飞舟的话,并不属实?” 严寄学着她的语调:“你指的是……哪句话?” 钟萦有话便直说,非常诚实道:“我觉得你作为地府阎王,没有谁比你更加了解地府了,你不会想不到万阴鬼山的血石能够养魂的。你说灵魂有损对你没有多大影响,可就算有影响,你直接把血石拿来放在自己屋里就行了,没有必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来找我。阎王殿那么大,几块血石,应该还是有的。” 第60页 更何况如果他因为灵魂身体虚弱,需要血石养魂,哪怕血石是消耗品,阎王殿的手下也会不顾一切地给他找来的。 严寄“嗯”了一声:“说得非常有道理。” 钟萦哭笑不得:“你不要只应和我说的啊。” “那依姐姐所见,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你……算了。”钟萦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怎么叫都随他去吧,转而答道,“依我所见,我不知道。” “若我说,你曾经有恩于我,我是来报恩的。”严寄问道,“你信吗?” 钟萦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苍白,甚至还微微透着青。手指微微蜷起,手背上青筋突起,好像在强行忍着什么。 钟萦把目光从他手上移开,抬眼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便这么信。” 严寄紧握的手猛然松开。 “毕竟没有其他的说法。就算有,我也无从得知。对吧?”钟萦面露惊讶,仿佛在自言自语,轻声道,“就是不知道,我前世还和现在的阎王大人有过纠葛?” “有啊。”严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讲得非常清晰,“在很久之前,你救过我。不过是在我成为阎王之前的事情了。” 钟萦回忆着道:“这件事,我从没在灵魂卷轴上看到过。” 严寄不以为意:“或许是没看到。” 钟萦:“有可能。毕竟灵魂卷轴展开最短的也有十几米长,而且字小如米粒,可能我确实没看到。”她叹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还有一点的庆幸,“听说在判官笔现世之前,灵魂卷轴都是由人工来处理的。几百上千的命魂事迹,都要大判官一人来记载。可真是辛苦的工作。” 现在这些繁琐的工作,都直接由判官笔做了。灵魂至判官笔前,生前往事善举恶行无处遁形,皆现于圣物之前。判官笔就会把存于命魂之中的此生经历,尽数记载在卷轴之上。 他们判官,便在旁辅助,工作不知比六百年前的大判官轻松了多少。 严寄听到她的讲话,眼神忽然一沉,深色晦暗不明。 “话说回来,严寄你说要报恩?我都已经转世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其实不需要你的报恩了。不过,你恐怕也不会听。” 严寄浅浅一笑,方才眼中的阴郁顿时被冲淡干净,赞同地点点头。 “我怎么说也是你要报恩的对象,所以,请至少告诉我。你要怎么报恩啊。” “唔。”严寄思索了一下,“尚未想好。不过从现在开始想也不晚。不过我已经有了个想法,感觉很不错。你应该也会喜欢。” “……啊?” 钟萦脑海一瞬间飘过一句歌词,伴刻着刻进了DNA的旋律,微微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条巨大的白色尾巴。 心想,可千万别是她想的那个啊。她问这个,不就是为了规避往这方面发展。 严寄看着她的神色,大概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没忍住笑出了声:“在冰箱里。” 钟萦的大脑像一台电视机,拔掉了电源,“啪”地一下黑屏了,什么画面都消失了:“冰箱?冰箱怎么了?” 严寄不答,只是颔首,钟萦走过去。冰箱已经换了一个,她原来的那个被天花板砸到,已经完全的坏掉了。严寄不知道去哪里找了一个和她原来一模一样的新冰箱。 打开冰箱。她原本囤的食物肯定是都丢掉了,钟萦也做好了打开是空无一物的准备。 不曾想,冰箱中不仅不是空的,还被塞得满满的,什么都有,比之前的食材种类还要丰富。 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正中间,放着一个盒子。 钟萦对这个盒子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她喜欢的那家店的蛋糕盒子!!! 钟萦看看那个眼熟的盒子,又直起身子看严寄:“你——” 严寄:“我说了你会喜欢的。” 喜欢。 很喜欢。 非常喜欢! 这个蛋糕钟萦自己买过一次,后来严寄还给她买过一次,可是两次都没吃到。钟萦面上不表,但其实心里一直都记得,都快有应激心理了,非要吃到不可。 失去两次的蛋糕再次出现在眼前,钟萦感觉心里有一处陷了下去。她道:“严寄,吃蛋糕吗?” “好啊。” 钟萦把盒子拿了出来,给两人分别切出一块,放到面前。钟萦一叉子挖下来一大块,放进嘴里才抬头,看见严寄正捏着小叉子,叉子上还有点奶油,面前的蛋糕只缺了一小块,盯着面前的蛋糕无从下手。 钟萦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表情所带着的含义:“……哈哈哈。是不是太甜了。” 严寄道:“还好。” “不用勉强。”这款蛋糕,钟萦知道有多甜,她觉得不错,但是别人恐怕就会觉得甜得发腻,味觉敏感的人或许还会觉得有点发苦。 “不勉强。”严寄叉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我只是很久没吃甜的了,一时间还不太习惯。很好吃。” “很久了吗?” “嗯,非常久了。” 钟萦想,他应该是不止很久没吃甜食了,甚至连饭都没怎么好好吃过,毕竟鬼不吃饭也完全没有问题。大部分人还吃只是放不下口腹之欲罢了。 恐怕,最近一次吃东西,还是上次钟萦给他做的那一碗面条。 第61页 钟萦:“严寄,我做甜点味道还不错,要不下次,我做了带给你尝一尝?” “好。有机会,我一定会尝尝。不过,姐姐,现在轮到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了。” “嗯?什么问题?”钟萦感觉自己已经要对这个称呼脱敏了,面对他这么叫自己,也能面不改色了。 “你在昏迷的那几天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你指哪一种?” “看到一些没见过的画面,或者是做了一个……梦。” 钟萦顿了一下,道:“我确实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一个梦。” 严寄低低地问道:“什么样的梦?” “不太美妙的梦。”钟萦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乱七八糟的。就记得看见了一个小孩好像要引着我去哪里,我跟上去了,结果被人抓着打了一顿。” 严寄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然后呢?疼吗?” 钟萦笑:“梦里怎么会疼。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眼前就换了一个场景了,那个女孩也不见了。后来就是一些意味不明的画面,眼前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清,就感觉有人在打开我的胸口。”钟萦忽然话锋一转,“我就吓醒了!” 严寄好似被吓到了,猛然眨了一下眼睛。 钟萦:“不过只是梦而已,我看到的事情都没什么逻辑,不用当真。我也很久没做梦了,做这么一次,还挺刺激。” 严寄脸上表情淡淡的,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情:“没错,只是个梦。” “不说这个。”钟萦问道,“我还一直没问,付思那边怎么样了?” 严寄抬眸:“我们走了之后,罗文娜报了警,现在是在处理中。” “是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些。毕竟,说到底,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把付思带走,其余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钟萦摇摇头,“不想他们!” “好。” 严寄说完,忽然偏了偏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钟萦道:“是有什么事吗?” 严寄点点头:“阎王殿是有一点事。” “那你就先去忙吧。” “失陪了。”严寄起身时,还不忘把椅子推进去。转身向着门走了两步,钟萦突然道:“严寄!” 严寄停下回头看她。 钟萦:“我做了甜点,怎么联系你啊?” “姐姐想要找我,随时来阎王殿,我都会在的。” “……” 严寄似乎在笑:“再见。” “还有!” 严寄已经打开了门,站在门外,遥遥望过来。 钟萦道:“房顶和冰箱,谢谢你。” 这次严寄没再说些什么,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钟萦歪了歪头,随后缓缓关上了房门。 钟萦站了好久,做回椅子上,把面前的蛋糕都吃完了,收拾干净桌子,剩下的都放进冰箱。拿起水壶想去烧水,手里捧上水壶才意识到,严寄已经给她烧好了。于是又放了回去。 他把整个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任谁来,都不会觉得这个房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钟萦绕着房间转了两圈,实在是无事可干,困意上涌,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窗帘把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不透进来一丝一毫,关灯关门,在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钟萦慢吞吞地爬上床,把自己裹进被窝中,任由自己陷进柔软的被褥里面。 她盯着天花板,感受着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越发模糊。最终紧闭,面前一片黑暗。 唯有意识还有一丝的残留,断断续续地想着:严寄…… 她想说一些什么话,但思绪总是集中不了,脑海中只有他的名字不断盘旋。 钟萦努力想让自己继续思考下去,终究敌不过睡意。 她在心底叹息:算啦。 所有的意识都化为一捧细沙,落在沙滩上,四散开来融为一体,湮灭不见了。 第29章 归去来兮 钟萦一觉睡得昏天地暗,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变成细细的一线,正好落在钟萦的脸上。钟萦被光唤醒,在床上慢吞吞地翻了一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像个毛毛虫。 屋内安静极了,只有钟表转动的滴答声响,钟萦埋在柔软的被褥之中,被子干燥温暖,她常年低温的身体也有了些许的温度。钟萦做了一个深呼吸。鬼不用呼吸,但是钟萦喜欢把冰冷的空气吸进自己身体里,感受着它顺着口腔下沉,整个胸腔都变得凉飕飕的感觉。而且她做活人二十几年,做鬼不过几年,一时间不呼吸反而不会适应。 钟萦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翻身起来打开手机。现在这个时间地府应该渐渐开始上班了。除了陆之韵给她发来了一个询问的消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钟萦给陆之韵回了过去,又说了会儿话,陆之韵道:“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吧。”顺带发来一个可爱卖萌的表情包。 钟萦也以表情包回之。 没有谁永远喜欢工作,既然有假期可以咸鱼钟萦也乐得。她翻了一个身,换一个方向躺着刷信息,正刷着,首页跳出一则消息,钟萦扫了一眼,打算滑过,却发现这消息眼熟的很,再仔细一看,是信城中学相关的。 点进去是一篇长新闻,细细写了信城中学学生死亡和校园暴力的事情,配了图片。正如当初钟萦所说,付思的尸体被带了出来。她一点一点地滑下去,在众多照片中,看到一张男人的照片,风尘仆仆,对着盖上了白布的尸体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第62页 钟萦大概能猜出来,这应该是付思的父亲。 她的手指停留在那张照片之上,许久,屏幕的光芒渐渐暗下去,在即将熄灭之前,钟萦轻轻点亮了屏幕,继续向下翻看。 文章只是简单叙述了这件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文中提到的人都用了化名,到结束也没有说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是怎样的。 钟萦顺着这篇文章挖过去,就看见这事情挂在了热搜榜上,已经讨论翻天了。钟萦只看了挂在最上方的几个官方号发的声明,各方都只说了还在调查。钟萦大概浏览了评论和其他博文,态度大多数是相同的,希望钱旭等人能够受到法律的制裁。有些博主浑水摸鱼,质问罗文娜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朋友见死不救?是不是故意袖手旁观?惹来很多人评论。不过报警的正是罗文娜本人,还有人顺了整件事的全过程,细节虽然有缺失,大致都是一样的,在事实真相前,这样引战的质问很快就沉了下去。虽然警方还未公布最终结果会是什么,但这次无论如何,钱旭是没有办法用他父亲的关系和钱财从中脱身了。 钟萦又了解了一下其他的事情。紧跟时事,知道人间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在处理怨灵的时候派上用场。差不多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看了一眼,钟萦揉揉眼睛,关上了屏幕,算着时间是该吃晚饭了。 钟萦才下床走了两步,又返回来,从床头柜中掏出糖,抓了一把揣在口袋里,这才开了门。 虽然严寄帮她把冰箱塞得很满,但钟萦也很久没有好好去外面转转了。正巧现在天才擦黑,时间也还早,她打算出去吃。钟萦一边穿衣服一边想,她上一次出门,想着去买个蛋糕,没有及时回家,就遇上了邓飞的事情,不会这次也遇上突发情况吧? 思及此,钟萦的动作忽然僵住:“………………” 两秒钟后,她果断地把衣服披在了身上。 不管他! 就算她是行走的flag,她今天出门出定了! 钟萦正好穿着一件长款大衣,她对着镜子,两手向后一挥,衣摆起飞,在身后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十分帅气。钟萦也对她这身打扮很满意,稍稍一点头,然后昂首,哼起小曲,自信开门—— 迎面走来一位老太太,看到钟萦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拉长着声音道:“晚上好啊,出去啊?” 钟萦即将唱出口的歌变成了蚊蝇声,顿时没了刚才的气势,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发烫,还要笑着说:“对,出去玩。” 老太太笑得很是慈祥:“好啊,出去玩好啊。注意安全啊。” 钟萦一边应着,看着她进了自家的对门,关上了门,趁着电梯还没有走,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脸上的余温犹在。 钟萦面对着角落站好,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通红。而且因为身体是化形的躯壳,她只有脸颊是红的,其他地方惨白。钟萦忙抬手揉着脸,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她果然是行走的flag! 太社死了!!! 钟萦出师未捷,后面都不敢再做什么举动,直奔饭店,吃了她最喜欢平时又没有时间来吃的菜,这才有了放假的真实感。 回去的时候,钟萦走了滨江公园。这条江贯穿了整座城市,顺着江走,就能回家。滨江公园门口有人在卖小玩具。有个小孩拉着他母亲的手,指着吹泡泡的玩具,声音又软又脆,说想要买玩具。母亲便给买了一个。 那小孩开心地拿在手上,吹出了好多的泡泡,在路灯下被照出七彩斑斓的颜色。 有的泡泡落在钟萦身上,轻轻地“啵”一声,碎了,留下一圈淡淡的水渍,很快又被萧瑟的晚风吹干。 那母亲立即对着孩子低声呵斥道:“不要对着人吹。”然后向钟萦说:“抱歉。” 小孩很懂事,被妈妈说了立刻向钟萦弯了弯腰,脆生生地和她说了对不起。 钟萦摇了摇头:“没事。” 说完,小孩在前面一蹦一跳地吹着泡泡,母亲在后面默默跟着,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摊位小贩注意到了她,道:“姑娘,买什点么?” 钟萦把小摊上的东西都看了看,都是一些吹泡泡机、小汽车之类的小玩具。她目光在这些玩具上停留了一会儿,那些气球发着七彩的光芒,在风中轻微摇摆。钟萦最终道:“不用啦。” 说罢,她也转身离开。 晚饭后正是出来遛弯消食的好时候,钟萦这一路回去,能看见好多牵着自家小朋友的家长,或是成对成双的老夫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全亮了起来,江边还挂着彩灯,变换着不同的色彩,和远处的路灯一起倒映在了江水中。 微风吹过,波光粼粼,灯光的倒影像是永不熄灭的烟花。 天越来越冷,钟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气从鼻腔进入,一路从鼻腔一直冷到胸口,直到腹中,然后四肢身体慢慢地冷了下来。 饶是她对寒冷并不敏感,也忍不住把衣服裹紧一些,钟萦听着四周的喧嚣,轻声道,不知是对谁说的:“要赶紧回去啦。” 钟萦后面几天就没再怎么出门。 她先是把家里打扫了一遍,边边角角擦得一尘不染。但严寄帮她收拾的本来就很干净了,钟萦便将书柜上的书都拿下来,把防尘袋全换了新的。又把压在衣柜最下面的衣服拿出来洗了,坐在阳台,头上就是洗好的衣服,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钟萦拿了本书,偶尔翻两页,或是看看手机,看累了,就躺在椅子上睡一觉。 第63页 等过几天,衣服干了,就再把这些衣服一件件叠好,重新放回衣柜的最下面。 最后这间房子一尘不染,宛若崭新,实在是没什么可收拾的了,钟萦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面粉上。严寄帮他存货,方方面面都准备的非常充分,米面菜肉调料什么都帮她买了一些。 不过大概也是想着她一个人住,吃不了多少,而且也常吃不到,所以什么都买了点,但每样都不多。 钟萦把面袋一点点剪开,盯着白面思考片刻,做了一个决定,开始挽袖——包饺子! 她经常会自己捣鼓甜点,还从来没做过什么面食。都是和面粉打交道,应该差不了多少吧,今天她就来挑战一下! 半个小时后。 ——我错了!太难了! 本来以为会很简单,上手了才知道不简单。和面对她来说问题不大,可是等到擀皮的时候,才发现,她平时用惯的和面手法,用来包饺子,面太软了。 而且擀皮真是个大难题。钟萦以为自己看了视频就能会。笑死,看了视频,也根本学不会!明明做对了姿势,一手拿擀面杖一手拿面,压在边缘,来回滚动。下一秒,视频中的面皮转得飞快,两三下就完成了。钟萦还在慢慢地按一下转一下,一抬头,视频已经擀好了许多了。徒留钟萦满脸疑惑: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啊啊?! 这简直和她以前上数学课一样,只是掉了一支笔,一低头,一抬头,世界就变了! 废了好久时间,也就勉勉强强捣鼓出来了几片像模像样的。钟萦一抬头,好家伙,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再低头看看全是面粉的桌子,整个厨房像是被面粉炸弹光顾过。她光和面皮斗争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准备馅料。 钟萦陷入沉思:“………………” 然后她吃了一顿面片汤。 随遇而安,随遇而安。都是一样的。 嗯,好吃,就是汤有点少了。钟萦一边吃一边给出了评价。 在她小时候,她母亲会经常做各种面食,包子饺子馅饼卷饼,都能做出来。馅料也是各式各样,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妈妈做不成馅的菜。钟萦对于厨房最深的回忆,就是她母亲和父亲一起站在案板前,一个人擀皮,一个人包。还有随时都能拿出来的,冰箱里各种馅的饺子。 后来她大了一些,就会主动去帮忙,和母亲并肩而站,手里也捧着面皮,小心翼翼地放了一些馅料在面皮中间,不敢多放一些,然后一点一点地捏起来。馅料太少,饺子就会瘪瘪的,不成样子,和母亲包出来的圆润饱满的元宝形饺子,天差地别。 钟母就道:“馅放太少了,看我,这个勺子小,放一整勺是正好的。” 钟萦就学着她,放了一整勺的馅料上去,学着母亲的动作,两指并拢,一捏,馅露了。 这时钟母就会接过她手中的露馅饺子,修修补补,又成为一个圆鼓鼓的小元宝,再拿来一张皮,说:“看好呀,动作是这样的,拇指并拢,往中间挤——你看,一挤就好了,多好看。” 钟萦目不转睛,看着钟母的动作,也跟着一挤。那面皮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她话,这次倒是没露馅,直接破掉了。 “哎呀。”钟萦轻呼一声,“妈,你看。” 钟父注意力被她这声吸引过来,看到她手中的惨状,就道:“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你看,一放,一捏,不就好了?”他像放着战利品一样,炫耀似的把又一只小巧可爱的饺子放到盘子中,指着旁边歪七扭八,形状奇怪的饺子笑着说,“这些饺子丑的,一看就知道是你包的,到时候煮出来,谁包的谁吃啊。” 钟母道:“确实,好丑。” “……”钟萦无话反驳。那一排饺子有长有短,有的大腹便便,有的肚子瘪瘪,确实畸形。钟萦道:“吃完就吃完!”说完,赌气似的,手里狠狠一捏! 皮又破掉了。 钟萦:“嗨呀。” 钟母钟父笑了。 钟母道:“来,小萦,我教你另一种包法。” …… “……”钟萦动了动手指,手中的筷子跟着动,夹起最后一块面皮吃完。一言不发地收拾干净了厨房,然后拉开冰箱冷冻柜。 果然,冷冻柜里放着几包饺子。 ……严寄啊。 钟萦拿出来一包,在手中颠了颠,最后还是没有打开,放了回去。 转身手机,翻看着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判官府的人每日都会见面,因此建了群也不经常在里面讲话。三部九司的大群专用来讲大事,还有阎王殿的人在里面,也很少有人聊天。她把几个群都翻过去,竟然不过十条消息。就算有,也是公事公办的通知。 她点开判官府的群,又退出来,再点进去,再退出来。 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判官府竟然没有工作通知她?这几天都没有怨灵么?要不今晚去一趟? 钟萦想着,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屏亮了。 钟萦有点紧张,点开。 陆之韵给她发来消息,还带着表情,肉眼可见的开心:“小钟萦,郁良回来啦!o(* ̄▽ ̄*)ブ” 第30章 回归府中 钟萦怔了片刻。 郁良? 她反应过来!郁良! 加上不在府内工作的钟萦,判官府一共有核心成员五人。之前她去判官府的时候,沈平安和她说郁良请假回老家了,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看见他。 第64页 郁良算是判官府里特殊的一个。 像沈平安,陆之韵和温行,甚至包括钟萦,他们几个都是不会再与生前有任何瓜葛的,要么旧居早就被毁了,要么就是生前流离失所,或是像钟萦这样的,虽然生活在人间,但孤身一人,和人间断了个干净,在人间是个“黑户”。 郁良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至今都和自己的故乡保持着紧密联系。每年都会回一次家乡旧址,一去就是好几天。 具体是去做什么,他们都不清楚,不过从郁良说得一些话中能猜到一些,他是去扫墓的。 是给自己扫墓还是给其他人扫墓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郁良自己的事情。再说地府有不少人会给自己扫墓,虽然说这个讲起来很是让人惊讶,也很奇怪,但在地府确实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 钟萦就是一个。 她每年清明和祭日都会去给父母和她自己扫墓祭拜。说起来,人间有给去世的亲人烧纸的习俗,烧的东西也是多种多样,千奇百怪的。从纸钱到纸衣服、纸人,甚至纸房子都有,足足有人那么高。 她家没有这么的讲究,逢年过节时,尤其是春节,还是会意思一下。在她小时候,每到吃年夜饭之前,母亲就会给她一支香插在门口,然后分出几个盘子放上一些菜肴,再拿过来一个小盆放在下方,把一小叠纸钱烧成灰烬。 钟萦死的第一年,也尝试过给自己烧纸钱,看着那些纸钱在自己面前燃烧,然后变成灰烬,最终被风吹散,也什么都没发生。钟萦也就得出一个结论,烧纸钱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是在世的人求一个心理慰藉,烧掉的纸钱只会变成灰,并不会送到去世之人的手中。 钟萦对于郁良究竟请假去做了些什么并没有探究的欲望。只是郁良回来了,代表了一件事情。 想起这件事情,钟萦都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变得热腾腾了起来,手机屏映出她微笑的面容。她立即抬起一只手捂住脸。 她什么时候笑的?没事笑什么?! 钟萦立即放下嘴角,但是这样板起脸又非常的刻意。钟萦看着手机屏中自己不自然的脸,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手指,然后发消息过去道:“我想去判官府。” 陆之韵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小钟萦,你现在身体好了吗?他又不是回来了就消失不见了,不至于这么着急来的。” “好了。我现在能跑好几个八百米。” “小骗子!” 钟萦现在确实没什么大碍了。她没受什么大伤,只有手臂那里又被付思抓了一下,养了这几天已经好全了。但是能跑八百米是她吹的,她体育从来都是艰难及格,在处理怨灵的时候,也是用朱映笔代步,能不用跑的就不用跑的,身体素质虽然不是说很差,但也绝没有好到哪里去。 陆之韵是不相信她的话的。每次钟萦都信誓旦旦地进行承诺,每回又做不到,于是说道:“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化形的身体坏掉了,修复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钟萦向着门口走了两步,猛然停下来,把自己探出去的身体拉回来,倒退着走了两步,转身向后方的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回陆之韵的消息道:“我已经躺了三四天了,真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想不想喝什么或者吃什么,我给你带?” 陆之韵:“你别想了!我不会被收买的!” 钟萦:“嗯。” 然后她在心中默数:一秒,两秒,三秒…… 不到五秒钟,陆之韵发来一条消息:“想喝……拿铁……谢谢。” 真香。 钟萦似乎都从她发来的短短六个字中看到她郁闷又别扭的样子,忍俊不禁:“好。还是之前那家店?” 陆之韵:“嗯。” “吃的呢?” “吃的不必!” “之韵,相信我,我这次肯定用电子秤称着放糖,绝对不放那么多。” “你上次也这么说。算啦,真的不用,麻烦你。” 钟萦:“好。”她这么说,人却站在冰箱前没有挪动脚步。翻出来一些原料,拿在手中心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吃,要不每种都做一点,对了,糖放多少又是一个问题…… 钟萦一边想,一边把材料都拿了出来,摆放在桌子上,正准备大展身手,“叮叮”两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钟萦回过神来,看向手机,是温行发来消息了,点开他的声音就从手机中爆发出来,非常的有精神:“钟萦要来判官府吗?给我带这个月的军事新报吧。顺便奶茶也带一杯,就要那什么那什么……的奶茶。哦,对了,沈平安让我转告你,他的就不用了,他说他不喝……诶诶诶!老沈!别抢!还我!” 语音戛然而止。 钟萦:“……” 如果猜得不错,温行的手机现在应该是在沈平安的手上,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了。 果然,陆之韵发来消息道:“别理温行,沈平安已经在训他了。” 钟萦:“哈哈哈哈……” 陆之韵道:“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好的!” 钟萦回判官府的事情,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 一个小时后,钟萦出现在路边的一家奶茶店前。奶茶店里全是甜甜的香气,站很远都能闻到。钟萦静静地等着,看到旁边竖着店长推荐的牌子,图片鲜艳,看起来非常诱人。钟萦默默在心中算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这些了。 第65页 钟萦不喜欢喝外面的奶茶。不是其他的原因,只有一个理由,不够甜。 对于陆之韵他们来说店家的甜度正好,但钟萦加到满糖,还是觉得差一点事,所以都是她自己做。只不过她觉得好喝,对其他人来说就是灾难了。 钟萦有一次带自己做的奶茶去判官府,陆之韵喝了,本来就惨白的脸霎时变得几乎透明,艰难地抱着钟萦哭,问她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钟萦不高兴了,还是说她被地府的食物刺激到了,下次一定带钟萦去吃地府的好吃的。一直到下班,都抱着钟萦念念有词,说嘴巴好苦,从嘴巴到喉咙到肚子里都是苦的,人生都没这么苦过。 温行更是夸张,直接一口喷在了还没来得及喝的沈平安的脸上。虽然是间接救了沈平安一命,但成功的把自己送进了火葬场。 只有郁良还站着。情况也不太妙。他性子冷淡,喝了钟萦特制饮料也只是摇晃了两下,在众人注视下,跌跌撞撞走到水桶边,抱着饮水机喝了一整天的水。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抓着沈平安衣角说,麻烦沈平安帮他主持一下,他和饮水机的婚礼。 沈平安实在是没眼看:“……” 加之他自己也被钟萦那些奇奇怪怪口味的糖果折腾的够呛,直接明令禁止钟萦带任何自制食品进判官府。 钟萦想起来又是愧疚又是好笑。最后,她一个人把带去的奶茶全喝了,撑的一整天吃不下任何东西。 判官府,全军覆没。 她做菜完全不放糖是没问题的,但是饮料这些,没了甜味总觉得差些什么。钟萦掌握不好那个度,也就听沈平安的话,不再做了。 店员道:“来,您的奶茶好了。” 钟萦接过来,道过谢后,向着一条小巷走去。这条小巷挤在高楼之间,很是不显眼。钟萦也是追着怨灵,偶尔才发现这个地方。而这条小巷的深处有一间荒废的小屋,正好可以当作钟萦去地府的通道。 钟萦左右环顾一下,没有人在,大步流星地走往小巷深处。她站在门前,手掌贴上门板,片刻之后伸手推开,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带着若有似无的花香,便已经站在黄泉路上了。 钟萦一眼就看见左边城墙下的花丛缺了一片。那片花被付思暴走时的怨气波及,到现在都还是光秃秃黑黢黢的,像是被一把大火烧过一样。 不过走近,才发现也并不是全化成了灰烬。在焦黑的残枝落叶中,有几株绿色的嫩芽,艰难地推开埋在自己头上的焦土,奋力生长。 不知为何,钟萦看见这几株绿芽,心情更加好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离开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一刻钟后,钟萦站在了判官府的门前。还没伸手推开,门自己动了,钟萦感觉手上一松,拿着的咖啡和奶茶都已经被人拿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随之响起:“钟萦,晚上好。” 钟萦目光向下移了两分,道:“晚上好呀。” 郁良身形瘦小,比陆之韵和钟萦都要矮半头,看起来总像是一个营养不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给人他只有十三四岁的错觉,但实际上他去世前就已经成年了。甚至因为他死得比钟萦早很多,按照入地府后的年份来算,他的年纪已经能当钟萦的爷爷了。郁良和她打过招呼后,就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过钟萦提着的奶茶和咖啡,两三步进了屋,然后一杯一杯分给其他人。他是个安静沉稳的性子,没有人打扰的话,一个人就默默地坐在工位上处理工作,什么乱杂的资料他都能收拾整齐。 不过再安静的人,在判官府里也是没办法安静下来的。 判官府里动不动鸡飞狗跳,谁都不能幸免,沈平安如果被气急了会变得很恐怖,所以一般闹也会避开他,郁良就不一样了,所以次次,他都会被无辜的被牵扯进其中,然后成为温行和陆之韵两人打闹之间的挡箭牌。 最终被愤怒的沈平安一把捞出来,呵斥道:“看看都把人家逼成什么样了?!” 多来几次,郁良就会自己躲了。 于是被沈平安从混战中捞出来的那个人,就变成了钟萦。 钟萦:“……” 这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钟萦跟在后面走进屋,还没走两步,被陆之韵一把拉到了角落,她一双眼睛瞪得和探照灯一样,把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问道:“小钟萦啊,感觉怎么样?” 钟萦依言活动了一下身体,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道:“已经好的差不多啦。” 陆之韵还是不放心,道:“正好你今天来了,还是去祝飞舟那里检查一下,做个回访,以防万一。” “好啊。” 温行凑过来,闻言也道:“是要检查一下预防预防,小心留下什么病根。” 陆之韵听到,转头看温行一眼,难得能从温行嘴里听见一句她也赞同的话,眼神从凶狠渐渐变得柔和,道:“真是难得。” “怎么了?” “你今天竟然说人话了。” “……” “温行你今天不会吃错什么药了吧?说的话我竟然听了不想反驳。奇也怪哉。” “…………” 钟萦看看陆之韵,又看看温行,心中惊觉不妙,趁着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还没有那么重,果断把报纸抽出来,递到温行手里,然后开溜! 走了没两步,郁良忽然道:“钟萦。” 第66页 钟萦被叫住:“怎么了?” 郁良只是看着她,频繁地眨着眼睛,却目不转睛,目光始终都在她身上,紧紧抿着唇,似有话要说。钟萦静静等着。郁良张大嘴,即将要说出口,陆之韵道:“小钟萦。” 郁良猝不及防被打断,刚积攒起来的一股气顿时泄了出去,又紧紧闭着嘴,不讲话了。甚至直接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埋头处理着桌上的文件,看也不看她一眼。 “……”钟萦看着他坐好,没有再来讲话的意思,慢慢收回来目光。陆之韵走过来,还没站稳,被钟萦一把拉开,走到角落里,钟萦问道:“之韵,郁良怎么了?” 陆之韵向着郁良坐的方向看一眼说:“他从回来之后就是一直这样了,说他心情不太好。我们本来也想和他谈一谈的,但他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也就没打扰他。我也私下里找过他,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说没有。” 郁良平时话虽少,但该说说,事情也做得干脆利落,绝不含糊。他不想说的话,那么怎么问都是没用的。也不能强迫郁良说话。 陆之韵问:“你手上拿的什么?蛋糕?” 钟萦:“泡芙,我自己做的,我做的还挺多的,一个人可能吃不完,你要吃吗?” 陆之韵刚才还在蠢蠢欲动,打算伸手拿一块,闻言,顿时收了回去,站得笔直。 钟萦又问道:“没看到沈平安,他去哪了?” 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见沈平安的身影。 “他去阎王殿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沈平安最近没对你做什么吧。” 钟萦一怔,笑道:“想什么?不是给他吃的,我只是想找他问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工作之类的,我来了判官府,总不能只是过来一日游吧,有的话正好我就收了,这些怨灵早解决就早少些痛苦。 陆之韵:“早说,我去魂书阁帮你看一眼。温行,过来帮忙!” 温行正瘫在自己的座位上,闻言背对着陆之韵翻了一个白眼,懒懒地站起来,不情愿地向着魂书阁大门走去。 钟萦:“好啊,那你们找着,我去一趟阎王殿,” 温行闻言看过来:“去阎王殿做什么?” 顿时,判官府中的三人纷纷看过来。 钟萦靠着门站,手中拿着泡芙,迎上几人的目光,浅浅一笑,道:“找个人。” 第31章 镜中异象 阎王殿座落在判官府之后,依山而建,整个地府规模最大的建筑,面积判官府的两倍不止。走过广场,入眼一望无尽的绿色,绿树成荫,宛若一片茂密森林,一条大道贯穿森林,直达林心。从远处望,大殿在林中若隐若现,只能看见隐约露出的金瓦,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说不出的神秘。 顺着这条路走近,就能窥见这大殿的全貌。大殿琉璃金瓦,朱色高墙,金碧辉煌,华丽端庄,明明在地府这种阴气极重的地方,立着这样一座大殿,非但没有丝毫的妖鬼邪气,反而庄严肃穆,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尚未走近,就已两股战战。任何妖魔鬼怪到此之前,不用进殿,就会先因为受不住威压而身形具现。 阎王殿大门未闭,时不时能够看到有人进出,都一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样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意外,能从其神色中,看到那么亿点点的呆滞和绝望,脸色惨白,脚步也要比别人快一些。然而就算到了这种程度,也不忘死死抱着文件,不敢弄丢任何一张。 钟萦对这样的神情再熟悉不过,生前总能看到公司中那些设计师,在经历了甲方提出各种要求最后还采用了最初方案时,他们就会露出和这些人一样的表情。钟萦与他们擦肩而过,生怕自己撞到了谁,小心翼翼地走到大路最旁边,站稳之后默默缓了口气,心有余悸,为他们默默祈祷。 她从来不和阎王殿交接任务,就算有需要她写的,那也她写完了之后交给沈平安,再由他们来上交。 曾经陆之韵也需要来上交文件的,但来过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来阎王殿递交文件了。 也难怪。 看这从阎王殿走出来的一个个,都好像去恶刑台走了一遭。不,恐怕比去恶刑台还要遭罪。恶刑台也不过一些身体上的刑罚,远比这精神上的摧残,轻多了。 钟萦站在一棵树下,哪怕她已经尽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但她一个没有拿着任何文件的站在这里还显得异常扎眼。 她抬头望望不远处的大殿。 “……” 虽然严寄说想找他的时候,随时来阎王殿,都能够找到他。但没有通知一声就来,还有那么一些的唐突。 钟萦扶住离她最近的那一棵树,心中的思绪全被掌下汹涌的法力波动打断。她这才发现这树不一般。明明看起来和普通的树没有任何的差别,但细细感受之下,这树中蕴含着强大的法力,覆盖了整个阎王殿的地下。 不,不止如此…… 钟萦沉下心来观察,想顺着这法力的流动找到源头。谁知,她才有了这个想法,她的法力竟伸出一丝和树中的法力缠绕在了一起,像有人轻轻牵起她的手。霎时,她像坠入了一片虚空,等再睁眼,她宛如飞鸟,飞在高空,鸟瞰下方——整个地府的全景都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钟萦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地府的全貌,不禁想要看得更清楚更仔细一点,放出的法力也越来越多…… 第67页 正沉浸在其中,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钟判。” 钟萦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手下没有注意力气,那棵树直接被她扣下来一大块树皮,直接秃噜了,白花花的。 钟萦和来人面面相觑。 “……” “……” 钟萦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把手背在了身后。然而那人就站在她面前,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树已经秃噜了,树皮就在她脚底,人证物证具在,任谁来看都她搞的鬼! 钟萦道:“……对不起。” 这人长得十分斯文,像个秀气书生,在阎王殿这种人人自警的地方,他却走得无比从容,闻言甚至还笑了笑,声音和语气都轻柔到极致,像轻声哄着谁。钟萦有一瞬间觉得他在哄孩子:“不必道歉,这片树林蕴藏法力无穷无尽,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说完,他伸手一拂,那树果然瞬间恢复如初。 他收回手:“钟判,你直接进去就好,阎王大人在里面等着你呢。” 说完,也不再多说其他的话,转身便离开了。 钟萦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等等……” 她走了两步,想要追上那个人,身后又传来声音道:“钟判?” 钟萦被叫住,转身看去。她身后站着一人,看穿着打扮,应当阎王殿的工作人员。他对着钟萦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钟判随我来吧。这边走。” 工作人员带着她从正门走入,钟萦跟在他身边,问道:“刚刚走过去的哪位?” “阴察司的赵察长。” “阴察司,赵察长……”这也没错,阴察司虽然不受阎王殿管控,但也要交文件给阎王殿的。 只不过她在意的另一件事情,钟萦道:“我很少来这里的。” 工作人员明白了她指的什么:“钟判,阎王殿每个人上任时,识人必过的一项。地府三部九司的每人,我们都需要记住。而且阎王大人吩咐过,钟判来的话,直接进来就好,无需其他的手续。” “这样的没错。” 钟萦在心中默默道:“但不这样算的。” 阎王殿统领全地府,在阎王殿里工作的人,会认识她谁很正常的。但她从未和那位赵察长有过任何交集,却能被一眼就认出来。 真太怪了。 钟萦歪着头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于道:“走吧。” 大殿内站着各司的人员,远没有到人满为患的地步,但人来人往,井然有序,各办各事,相互之间也没有多余的交流,办事速度流程简洁,干脆而利落。 引着钟萦的那位工作人员带着她穿过整个大殿,步入后园,绕过一片风雅的亭台流水的小院,走到尽头,为她推开了一扇门,道:“钟判,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好。” 那工作人员的恭敬程度和明淮玉有得一拼,而且他来地府应该有很长的时间了,言行举止都颇具古风,说话文邹邹的,更加恭敬,钟萦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点点头,踏入这间房间。 钟萦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闻到那香的第一时间就觉得熟悉,钟萦脑海中瞬间闪过她昏迷那几天,在梦中闻到的异香。认真辨别了一下,除了都香之外,两者并没有相同之处。或许她在哪里问过,但她对这些香什么的并不了解,因此也分辨不出这究竟何种香气。 工作人员把她带到之后就关门离开了,留她一人在屋内。 房内古香古色,正中桌上的瓷瓶中插着一把新摘下来的桂花,还挂着露水,落在瓶边积成了一小摊水。这房间似才有人来过,书架前的桌上还燃着香,光芒从镂空木窗外透进来,照在烟上,丝丝缕缕,纠缠缠绕,最终一点点淡去,消失在空中。香气正从这里飘出来的。 这间屋子像一间书房。 钟萦把整间房子都大概看了一眼,把泡芙放到桌子上,随即走到了一旁的书架前。 其实她进屋后,注意力就被这个巨大的书架所吸引了。书架顶天立地,几乎可以当作墙体的一部分,支撑起了这间房子。钟萦站在书架前,一本本地扫了过去。这些书的年纪一看就很大了,纸张都泛着黄,甚至有的微微发黑,上面还有着像焚烧过后的裂纹和痕迹。钟萦只用指尖轻轻点了其中一本的书脊,就感觉它们好像下一秒就会在她手中裂成碎片,再说未经他人允许随便碰人的东西也不礼貌,索性就收回手,只观看,紧张得连呼吸都摒住了。 这些书都线装本,书脊上都没有写信息,钟萦也不清楚里面具体写了什么内容,因此只草草扫过一眼。便被书架旁的另一物件吸引去了注意力。 进到这间屋子,除了这巨大的书架外,最抓人眼球的就这面镜子了。 毕竟书房,除了桌子椅子就书,在这里放了一面镜子,就显得格外的特别。 这镜子和书架并排放着,斜斜地靠着墙,光芒落在上面,反射出来,落在钟萦眼睛里,像一个用尽全力挥手的少年,用尽方法让她看一眼。 钟萦慢慢地走过去。 这镜子椭圆的,并无什么异常和不同,甚至和她家中拜访的全身镜一样。镜子普通,镜框也普通,只普通的木制镜框,雕刻着一些花草枝条。钟萦观摩好一会儿,也没从里面看出什么玄机。 随即作罢。 第68页 恐怕她想多了。觉得这阎王殿,整个地府最神秘最庄重的地方,就会有一些特别的东西,现在想来,应该也只一间普通的书房。 钟萦不禁退开几步,忍不住照起镜子来。 照着照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这镜子中确实照出她的样子了不错。头那个头,身体那个身体,手脚都在,没缺什么。 风吹来,撩起她的发丝,她身后那面墙上挂着的挂画也跟着微微摆动。 钟萦走近,透过镜子,死死盯着背后。 一切都那么的自然。 可,这屋子并不大,钟萦进来后,已经环视了一圈的。 这房中,根本没有挂着画! 她镜子中的画,从哪里来的?! 钟萦动了动身子,换个角度,但镜面上的反光仍然笼罩在画布之上,画的什么依旧看不清楚。 她不禁抬手,伸出一指,轻触在镜面之上——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哟,钟判!” 钟萦一惊,身体一歪,向前一扑,吓得那个声音又道:“小心!” 第32章 无常弱年 听了这句,钟萦当即歪的更厉害了。 这镜子的玄机还没有弄清楚,而且看起来是个法器,又摆在书房里面,肯定十分贵重!说不定还是个古董! 打碎就不好了! 钟萦心都吊起来了! 要死! 完蛋! 叫她的那个人也不禁大喊:“欸欸欸!小心!小心!小心心心——”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语气中全是幸灾乐祸,完全没有半点为她担心的思。 钟萦紧急制动!踉跄好几步,眼见就要倒在那面镜子上,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向反方向轻轻一扯,钟萦失了重心,向后倒去,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她一直在房间中闻到的香气,陡然浓郁。随后,钟萦看见另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抵住镜子。钟萦和镜子都稳稳当当地,既没有歪也没有倒,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有一人轻声道:“漂亮!” 钟萦自己好久没有体验到这种心脏狂跳、手脚发凉、头脑发热的感觉了,耳畔都是嗡嗡声响,额上都是冷汗。一个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姐姐没事吧?” “……”钟萦缓慢地抬头,闻言,呆滞地摇了摇头。 扶住她的人正是严寄。 他这次没带眼镜,两人视线相撞,他目光锐利如刀剑,大概也是明白自己眼神凶狠,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身上衣着也换了一身,像是才从集议大会上下来,与他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钟萦不由得胡思乱想,明明带上眼镜就是一副学校里乖巧学生的样子,怎么摘下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竟真的有几分传言中嗜血阎王的味道。难怪,见过他这副样子的人,都要说他不愧传言中的名声。 严寄扶着她退了好几步,等她站稳站好,这才慢慢松开扶住她双臂的手,欲说些什么,被一阵低低的笑声打断。 两人都抬头向着窗外看过去。 范弱年嘻嘻哈哈,正趴在窗边捧腹偷笑。 他穿着一身黑色官袍,头戴高帽,这一身官服衬得他分外挺拔,脸色更加惨白,就真的像是从传说中走出来的死神一样。他脸上带笑,因此并没有显得多么可怖。不过此时,黑白无常只有其一,平时与他形影不离的白无常谢儒乐并不在他身边。 他向来帅不过三秒,在严寄面前,也没有个正形。注到两人的目光,抿着唇想憋住,憋了又憋,实在忍不住,压着嗓子发出了“鹅鹅鹅”的笑声,宛如一个智障,边笑边道:“钟判,你偷偷摸摸在老大房间做什么呢?” 他这是明知故问。 钟萦虽然也算不上偷偷摸摸,但她刚才那副样子也肯定不好看,从旁人看来,她当时估计都要贴在那面镜子上了。知道的以为她在观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照镜子照入迷了。而且更尴尬的是,她还被当场撞破。本就无地自容了,听到他的笑声和问话更是难堪,心想:你当心笑得背过气去啊,范无常大人。 钟萦心中火大,还要面上忍着,忍得额角都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嘴角不自然地扯出一个弧度,一字一顿道:“什么,都没干。” 范弱年眼里嘴角都是笑,倒没有说什么,他故拉长声音,一波三折,一个人讲出一群人起哄的效果,十分拔群:“哦——” 钟萦她做好了范弱年会讲出比他的问话还欠打的话的准备,但他什么都没说,倒是出乎钟萦的外,不过他发出这样的声音反而让她更加不爽了。如果不是严寄还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恐怕早就用朱映笔一个咒甩过去了! 钟萦听得不自在,这里是严寄的房间,他被当作起哄的另一个对象,也只会更不自在。钟萦立即转头去看严寄的反应! 严寄正好低下头,也在看她,对范弱年的怪腔怪调也没做什么反应,非常平静。 “严寄……”钟萦心中松下一口气,张了张嘴,转头道:“范弱年你十几岁吗?乱起什么哄?” 她知道范弱年就是这样的性子,把到点什么事就要戏谑上一番,一点小事能记很久,久到当事人都忘了,他还能拿出来逗别人。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最爱凑热闹,也因为凑了太多热闹,经常被谢儒乐一棒打晕,然后扯着后领子抓回去。钟萦就是烦这个样子。尤其是被当作中心,周围围一圈人起哄,凑她的热闹。所以哪怕对范弱年是个什么德性知根知底,也做好了准备,每次遇上还是会让她——很、不、舒、服! 第69页 范弱年毫不在,我行我素,一耸肩继续道:“我死的时候确实才十六岁啊。那句话说得好嘛,至死都是少年!哎呀!虽然这传言中都说地府阎王手段残忍又无情。但架不住咱们阎王大人长得好看啊,还是有好多姑娘来交接任务的时候,想偷溜进来看一眼。不过这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人敢偷溜进来了,倒是钟判你今天……” “……我今天怎么了?” 钟萦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打开范弱年的脑壳,看看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萦看着范弱年站在窗户外面没个正形,斜斜地倚在窗框上,忽然间不气了,噙着笑问道:“别说我啊。你又怎么在阎王殿?” 按理来说,范弱年他和钟判一样的,所写的报告直接交到自己的府中,统一上交,他也经常觉得来阎王殿麻烦,所以从来不来的。 他今天不但来了,还是和严寄一起出现的。而且穿着平时根本就不会穿的无常服。钟萦他们也是有判官服的,那是正装,只有每隔半年举办的三部九司大集议,他们才会穿戴整齐,正装出席,平时穿什么,是没有人管的。 范弱年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私事。” 钟萦一挑眉:“私事?” “那可不,你没看老白都没跟着我。” “对啊,谢儒乐呢?他竟然没来?” 经他这么一说,钟萦反应过来了。真的很少看见他们两个分开的时候。 无常府为了黑白两人之间配合默契,担任黑白无常的两个人之间的羁绊都很深。或是双胞兄弟姐妹,或是发小朋友青梅竹马,或是知音知己。只不过两人关系再怎么好,终究是两个人,所以总有分开的时候。范弱年和谢儒乐不是这样。 范弱年和谢儒乐两人虽不是双胞兄弟,但是两人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做什么都在一起。成双成对到这地步,在无常府中也是独一份。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平时实在是走得太近,导致很多人都把他们当作一体了:有范弱年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谢儒乐的身影。而有谢儒乐的声音,就必然少不了范弱年在讲话。 很多人都认为,只有他们两个同时出现,才是正常的。钟萦也不例外。 范弱年无语道:“拜托,我和他又不是连体婴,不能办什么事情都在一起吧。” 钟萦恍然大悟道:“啊,确实。” “……”范弱年像是想翻个白眼,又生生忍住了,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对着严寄道:“老大,你看!你看看!地府可多人造我和老白的谣了,说我们俩晚上睡一张床的都有,这话说了可是要烂嗓子的!你也不管管?!三部九司的名声都毁了啊!!” “嗯。”严寄说,“是应该管一管。” “对啊,应该给他们一些教训,不然一天到晚就知道乱传——” 他话没说完,只听严寄又道:“无常府其他人也没有像你们两人这样形影不离,你们两个确实应当保持一些距离了。” 钟萦没想到他来了一个大拐弯,也鲜少在范弱年脸上看到诧异的神色,当即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 范弱年哽住,一个词在唇齿之间滚来滚去,即将出口,但他碍着严寄在场,不敢说出来,最终也只能愤愤道:“唉哟我去,岂有此理——” 钟萦道:“也没错啊。范弱年你放无常府其他无常一条生路,别卷了。” 范弱年:“……” 严寄道:“别理他。” 钟萦:“好。” 范弱年不满,但是又不敢太表现出来,趴在窗台上,忍不住去祸祸窗边的花。窗边放了很多花,被照顾的很好,开得热烈灿烂,枝头都被压弯。范弱年伸出两根指头,夹住其中一片花瓣,低低地哼出一声:“哼。” 严寄自然是听见了,也看见了的:“范弱年。” 他这一句话声音低沉,带有几分警告的味。 范弱年瞬间收回手。心中也清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变脸比翻书还快,瞬间收起了那些嬉笑表情:“诶,老大!我在呢!你放心,我就摸摸,这花没坏!其他的我什么都没碰!你看!” 严寄扫了窗台边的花一眼,没说什么,道:“刚才说的事情,你先去处理。” “好。”范弱年答应得很快,“那您呢?” “我随后。” 范弱年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看看钟萦,又看看严寄,像是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好吧。” 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对着钟萦道:“对了,钟判,最近如果有什么工作,无常府会给你调配新的临时搭档。记得签收。” “我知道了。”阎王殿向下面的三部九司借人是经常有的,不过一般是不会这么做的,有那么几次,也是出了大事,阎王殿人手不够,才借来三部九司做为帮手。钟萦实在是没办法不多想,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范弱年一手叉腰,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微微一抬头,示站在她身后的人,说:“有点事情,我和老白被借走了,去处理一下。” “嗯?”钟萦微微偏过身子,仰起头。 严寄也正在看她。 钟萦想问的话,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好像她每次投去目光,严寄永远都是在看着她的。或者是严寄总能预测她什么时候转头,只要她稍微一动作,两人的视线就会在转头的那一瞬间,碰撞,纠缠。 第70页 严寄道:“嗯。这个事情我来姐姐你细讲。” “唔……好。” “嘶……”范弱年一手捧着脸,皱着眉,牙疼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非常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无常服参考古制,长袍宽袖,行走起来潇洒帅气,但是十分不便于行事。他甩甩手,把袖子卷到手臂上:“真是看不下去了!走了走了,老白在家等我呢。” 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转眼便消失在拐角之处。 双生 第33章 西南异事 钟萦走到窗台边探出头,看着范弱年确实离开了。身后严寄道:“这是姐姐做的?” 钟萦转头,他已经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包装纸袋,从里面拿出了那盒泡芙。 这盒泡芙原本是被好好摆盘过的,但是这一路上拿过来,免不了一些颠簸,现在泡芙和泡芙之间都挤在了一起,圆鼓鼓的脸蛋顿时瘪下去了,看着有那么一点滑稽和好笑。 好在这一盒她做的非常的成功,哪怕经过运送路上的颠簸,也没多少翻车。 品相看起来还不错。 钟萦点头:“嗯。我今天来判官府,上次我说过如果有机会的话给你吃我做的甜点,正好我这次来判官府,我就给你带过来啦。” “嗯?哦。” 钟萦听他语气有异,问道:“怎么了?” 严寄正慢条斯理地撕开盒子上的胶带,一边撕一边说:“我还以为姐姐是专门来阎王殿的,原来只是去判官府,顺路过来的吗?” 钟萦:“……” 钟萦:“不,不是这样的啊!” 判官府和阎王殿根本不顺路的! 判官府是灵魂转生路上的第一站,往下走是孟婆府。阎王殿又不参与转生轮回,和判官府根本不在一条路上。她就是再怎么顺路,也难顺到阎王殿来啊! 钟萦满心无语,刚想解释,抬眼一看,更无语了:“严寄!” 他仗着身高优势,又偏过头,故意躲开钟萦的视线,笑得无声无息,又十分放肆,肩膀都在抖,连带着盒子中的泡芙也跟着他的动作不断跳舞。 钟萦道:“你果然是故意的。” “嗯,我是故意的。”严寄收了笑,将盒子送到钟萦面前,“我很开心姐姐能来。” 钟萦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听到他讲很高兴看到她来,心中那点郁闷也瞬间烟消云散了,顺着他的动作从盒子中拿出了一颗泡芙。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么容易被哄好是不是不太行,不然有一就有二,下回他还会这样逗自己,于是故意扬着声音道:“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给你做吃的了。” “好啊。”严寄倒是回答的毫不在意,在钟萦惊讶的目光下缓缓说道,“你不做的话,可以换我给你做,都是一样的。” 钟萦是真没想到竟然说什么话都震不住他,张嘴想要说话,发现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愤愤地咬了一口泡芙,不料她做的时候放了太多的奶油,这么一咬下去,奶油直接爆了出来! 还好钟萦撤退的及时,保护住了脸,但手就不那么幸运了。 钟萦看着自己满手的奶油。 严寄也看着她的手。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难得能这么近距离地直视到他笑,还是在不戴眼镜的情况下,钟萦不由得多看了他一会儿。 这笑意出现在严寄眼中,就像是落在画卷的清水,揉开卷上的重墨,浓淡交错,虽然不像其他画作那般有迹可循,但绘出了别样的风采。温柔与犀利并存,又似远山,又似青松。 严寄转身,往桌子下一按,弹出一个暗格,难怪这桌子上除了笔什么都没放,其他的日常用具都放在暗格中了。他从中拿出了卫生纸递给钟萦。 钟萦接过来,仔细把手擦干净了,道:“好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很快就会有机会的。就像这次你来一样,我也不会让姐姐你等很久的。” “嗯,那当然好啊。” 严寄忽然笑了两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说:“虽然地府归我统管,但我手艺还算不错。放心,不会再让你像上次那样踩雷了。” “嗯???”上次那样,哪样? 钟萦想了一会儿……包子!她当时和严寄一起入地府,随手买的那个包子! 那个包子可真是她的噩梦,直到现在提起来,还是会觉得那诡异恐怖的味道残留在唇齿之间,无论怎么样都去不掉!钟萦忍不住吐了吐舌,这回忆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想起来钟萦都觉得浑身发冷,背后冒汗,真是一秒钟都不愿意让它停留在脑海中了,低着头去捂脸,闷声闷气道:“不要再提了……” “好。”严寄便欣然转移了话题,问道,“那来说方才的事情吧。” 钟萦点头,点完了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件事。是范弱年来阎王殿的事情。 严寄说着,已经转身去书架上拿资料了。 钟萦靠了过去,严寄拿书的手却是一顿。钟萦抬头,严寄也正低头看着她,撞上了她的目光就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迅速将那本书抽了出来,向后微微撤开,这才对钟萦道:“范弱年来阎王殿是为了此事。” “什么事?”钟萦偏了偏头,没有太靠近过去,但这个角度正好也能看清楚他书上的全部内容。可这一看却是直接傻眼——那书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画出来的,竟全是古文。所幸钟萦地府历史学的不错,认真听过课,留心过徐瑾展示过的一些地府古文资料。但她不精通这方面,认字只能认半边,连蒙带猜,依稀能猜出几个字的意思,但是细细一看,又和她所熟知的古文还不太一样。 第71页 这些字比课上讲得那些更复杂,比起文字,更像是……咒。 一种特殊的咒。 好多字的走向,倒是和她现在所使用的咒的画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钟萦艰难地读了几个字,句不成句,词不达意的,干脆放弃,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严寄措辞一下,将其转化为通俗易懂的话,说道:“上面说西南有异象。几个月以来,在西南各个城市,曾有十余人在城中正常行走时,忽然进入到一个村庄。” “忽然进到一个村庄?什么样的村庄?” “据亲历者描述,村庄中浓雾弥漫,看不清地处何处。村中房屋都是破败腐烂的,不似有活人居住。这十几人都是在村口站着不敢入内。但有一人进了村子,他说,他在村子中心看到了游荡的鬼魂。”严寄顿了顿,“大批的鬼魂。” 钟萦费解道:“鬼魂?” 在现今地府的作用下,人死后会来到地府,甚少会有魂魄逗留人间。如果不愿离去,就会化为怨灵,怨灵作祟人能感受到,但其本身是人眼所看不见的。什么样的地方会四处游荡着鬼魂?还是人肉眼可见的鬼魂? 严寄应了一声,翻过一页,继续说:“据他描述,看到的鬼魂是人形的,透明的,能用眼睛看见,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些什么。目前只有他一人这样说,具体情况如何,还未进行查证。” 范弱年来阎王殿就是了解此事,然后去做调查,解决问题的。 钟萦了然,又问:“进入村庄的人没有什么共同特征吗?” 严寄:“没有。出现异象的城市之间相隔并不近。这些人也只是生活在当地的普通人。进入村庄的人是随机的。与其说人的随机性,不如说是这个村子入口的出现是随机的。” 钟萦:“就是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忽然就发现身边景色变了,就进到了一个村庄中。” 严寄说:“不错。还有一事。” 钟萦问道:“什么事?” “这些进入村庄的人,进入村庄之后,不到十分钟就会出来,不过他们出来的地点,并不在原本的城市,而是另外的地方。” “有点像传送阵。” “是有一点像,但只有从开始和结果来看,能这么解释。传送阵只是单纯的传送人,并不会在传送途中经过什么地方。和传送阵还是有些不一样。” 钟萦道:“我感觉,像是这个村子在四处都有入口,这个城市进入的人,会通过另一个城市入口出去,这才造成了传送的假象。” 钟萦看见他向着自己微微偏过头来,眼中似有光芒闪过。严寄语调高了一些:“嗯,就是这样。” 一直以来她都不害怕和严寄对视的,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严寄的目光有点灼人,招架不住,不禁低头去看她看不懂的书,只觉得目光灼灼,就在她的头顶上方,努力忽视,道:“那这些人后续都怎么处理了?” 严寄说:“进入村庄的人都没什么大碍,这几人进去之后,不到十分钟就会回来。已经全部除去记忆,送回家去了。” “大概情况便是如此。虽然亲历者都已经消除记忆,但有几个人是在闹市区消失的,目击者不少。此事在西南已经传开,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严寄合上书,将其放回书架。 钟萦看他行动,联想他方才的话,问道:“你也要去是吗?” “没错。” 按理来说,这种程度和这种类型的事件,严寄做为阎王知晓是必然的,但完全没到需要他亲自去处理的程度。 严寄转过身来,背靠着书架,看着钟萦道:“不用担心,此行并不危险,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去确认,所以我会去。” 钟萦:“哦。” 严寄道:“我会很快回来的,姐姐想吃什么菜,可以列一个菜单出来。” “……”钟萦默然片刻,“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 再说下去钟萦恐怕就要夺门而出了。 严寄转了话题道:“放心,最多五天。” 钟萦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抬头看着他,忽然间又鬼使神差道:“你可是地府阎王啊,这么离开没有问题吗?” 严寄:“地府自有一套运行规则。没有我,它也能继续运行下去的。” 钟萦听着他的话,脑海无端地出现一个词:符号。 阎王对于地府来说,恐怕更偏向于是一个符号。一个镇压众鬼,保证鬼城能按照既定规则运行的符号。虽然很多人说他怎么残暴怎么冷血,但这些传言都是基于六百年前他上任时,所作所为而得出的结论。自那以后,他并没有对谁做过什么。 钟萦和他相处得越久,越感觉他根本就和传言中的模样天差地别。除了他眼神凶一点外,和他人口中的阎王一点都不像。 钟萦想了一下,如果要类比的话,严寄更像是像她儿时在小区里玩,那个跟在她身边,比她小的小男孩。会追着她叫姐姐;会在她调皮捣蛋的时候,帮她把风看有没有人来;也会在她口是心非说不想吃零食的时候,去买来,然后给她。 但只是类比,严寄和她儿时的玩伴也并不像。 很多时候,严寄给钟萦一种熟悉感。就好像,他本来就该如此。 钟萦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严寄向她这边靠近过来,越来越近。在两人距离只剩一掌时,从她身旁俯身,拿起了桌上的泡芙。 第72页 “泡芙,我带走了。” 第34章 怨灵之亲 钟萦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一点头,道:“好啊,拿走吧。本来就是带给你的。” “嗯。”严寄仔细把盒子粘好复原。他虽然是一边和钟萦说话一边拆包装的,但是拆的非常细致,一点损坏都没有,现在他又原封不动地把盒子和胶带还原了回去,从外表看起来,甚至都看不出来他曾经把这个盒子拆开过。他一只手提着纸袋,抬眼看着钟萦道:“谢谢姐姐。” 他声音压得低,说得又缓,钟萦竟从这短短四个字里听出一点郑重意味,说:“不用谢。”心中思绪一转,又道,“不用这么客气。” 严寄道:“好啊。那姐姐也不和我客气也才行。” 钟萦一歪头:“讨价还价啊。” 严寄也跟着歪头:“不行吗?” 钟萦道:“理论上来说不行啊,毕竟你是我老板嘛。” 严寄点头,表示同意:“确实。” 钟萦道:“所以啊……” 她话没说完,严寄便道:“但这里是地府,老板什么的也只是一种类似于人间的形式而已,不必在意。更何况,像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就更不用在意那些什么所谓的‘规矩’‘理论’了。” 钟萦:“……” 这一番话说得她真是好无法反驳啊。 钟萦道:“我现在怀疑阎王大人你接近我不是为了报恩,是别有所图。” 严寄一笑。 钟萦:“哪有像你这样的?” “现在才意识到的话,是不是有些晚了?” 钟萦状似懊悔地叹一口气,抬眼看着他:“好像是有一点。” 严寄:“哈哈。” 钟萦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了。 笑了过后,她看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来阎王殿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严寄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便说:“严寄,那我就先走啦?” 严寄说:“你回哪里?” “判官府,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任务。” 严寄道:“嗯,沈平安刚才才交接完,离开这里。” 钟萦:“怎么知道的?” “阎王殿里发生的每件事情,我都知道的。” 钟萦:“哇哦。还能这样?” 严寄点头:“嗯,当然。” “哦,对了,那外面的那些树有点奇怪,我能通过树鸟瞰到整个地府。” 虽然只是匆匆一览,但那一瞬间的感觉,震撼无比。 严寄道:“那算是我的法力延伸。以阎王殿为中心,殿外的树根就像是菌丝一样,覆盖在整个地府的地下。” “那整个地府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能知道了?” “还是和阎王殿内有些不同。阎王殿内发生任何事情我都能知道,但对于地府,只是大概的感知,确保出现大动荡事件,我能第一时间知道。”严寄说,“而且地府面积不仅限于此。树根延伸的越远,也就越细,法力也就越弱,也就越难以感知。因此,我的能力极限,最多只在万阴鬼山结界外围了。” 万阴…… 钟萦噎了一下:“谦虚了。” 提到万阴鬼山,钟萦神色一沉,问道:“哦,对了。严寄你能感知到万阴鬼山,那最近那边的结界,有没有什么异常?” 严寄道:“姐姐给的消息非常的有用,万阴鬼山那边的监控已经加强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异常。” 钟萦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 “嗯,不过没有也不能松懈。”严寄玩味道,“怨灵……倒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方向。阎王殿也正在调查了。” “嗯。我也是从来没想过怨灵还能这么使用。怎么能这么利用……”钟萦愤愤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不过也好,严寄你真的很厉害,万阴鬼山可在极北,即使是结界外围也离鬼城很远了,这也能直接感知到。如果真有什么异常,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吧。” 严寄:“当然。” 钟萦又叹道:“好厉害。” 严寄:“不算什么。” “怎么会。”钟萦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历史上没有几个阎王能做到这样了吧。严寄你是第一个呢,这得修炼多少年啊……” 严寄看着她碎碎念的样子,忍不住道:“六百年。” “……”钟萦握了握手,背在身后,点头,“对。” 严寄无声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六百年才练成,是不是觉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不啊。”钟萦摇头,“哪怕再给我一倍的时间,一千二百年,我也练不成这个样子。需要瀚如浩海的法力不说,还要精准控制……” 钟萦仰头看向他,称赞道:“超级厉害!” 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钟萦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神色,只不过消失的太快,钟萦并未看清那抹神色代表了什么。只听严寄道:“我曾见过一个人,对于法力的使用出神入化。与之相比,我只是多占了这六百年的光阴而已。” 钟萦:“是哪一任阎王?” “不是。不是阎王。”严寄转头来,“姐姐想听?” 钟萦慢慢地点了点头:“想听。” 严寄故作玄虚,放慢了语速说道:“想听……也要等下一次了。” “嗯???” 钟萦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并排向外走,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大殿了。 第73页 面前是一片翠绿青葱。 正是大殿前的那一片森林。 钟萦扣扣手,道:“哦,那也好,你还有事情,别耽误了。我自己就回去了。” 严寄也不推辞,说道:“嗯。” 钟萦摆了摆手,一个人走上林间的大道。 走出两步,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路小心。” 钟萦并没有立刻转身。 一步,两步……速度倒是越来越慢,走得漫不经心,在步伐中缓缓旋过身,面向严寄,眼中笑意还未完全消散。她重重一点头:“嗯。我会的。” …… 钟萦嘴里哼着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小曲,一路又蹦又跳地回了判官府。 刚进了门,还没看清门内的状况,头上先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陆之韵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了,手里攥着的纸筒还没放下,盯着钟萦道:“跑哪儿去了?” “阎王殿啊。” “阎王殿又不远,你就是蜗牛爬爬过去,也早就爬回来了。”她向后一歪头,钟萦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沈平安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眉头紧蹙,表情鲜有的严肃,一看心情就不太好,远离为妙。 陆之韵道:“沈平安早回来了,都已经从魂书阁里出来了,就等你呢。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一起回来,结果半天不见人影。”陆之韵叹道:“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去阎王殿捞你去了。” 钟萦笑:“我在阎王殿能出什么事?” 陆之韵:“那可真说不定。” “那你敢去阎王殿了?” 陆之韵非常果断道:“不敢。但沈平安敢啊,他去捞你也是一样的。” 沈平安莫名其妙被提到,一头雾水,看着陆之韵:“我敢什么?我那是去工作的,再说了人家钟萦和阎王待在一起,我去打扰什么?” 陆之韵一脸震惊地看向钟萦。 钟萦也是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但也顾不及沈平安这边了,迎上陆之韵的目光,说道:“啊,这个事情啊……” “你不用说了!” 钟萦:“……” 陆之韵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沉的看着钟萦:“小钟萦,你说得对。” “……我说得,对什么?” “阎王殿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我什么时候说过? “没想到你还是在阎王殿出事了。” 钟萦:“………………” 她捂着脸非常敷衍地抽噎了两声,然后扑上来:“没缺胳膊少腿吧?” 钟萦:“……………………” 沈平安忍无可忍地举起手里的……手里没拿东西,他反应了一会儿,上手推了陆之韵肩膀一下,道:“说什么呢?” 陆之韵碰瓷似的歪了一下,险些摔出去,但钟萦也揽着她,于是干脆往前一倒,整个人缩进了钟萦怀里:“警告你别推我啊。别以为你……诶!诶诶诶诶!!!沈平安你别以为你是判官府里最大的就动手动脚的啊!” “我有话和钟萦说。”沈平安拎小鸡一样,提着陆之韵的后颈,把她送到一旁。 陆之韵也不反抗,双手环在胸前,踩着小碎步移动,被沈平安放下来时,还“哼”了一声。 钟萦失笑。 沈平安顺手拿了桌子上的资料递到钟萦手里,手里还拿着好几份其他的。 钟萦见他没有都给自己的意思,就翻阅起手上的这一份,几秒过后,道:“这不是灵魂卷轴。” “不是。陆之韵说你来接任务,但最近没怎么看见怨灵了。” “还是没有吗?”钟萦有些奇怪。不应该啊,如果按照今年的增长数量来看,她不休息,加班加点都忙不过来。然而现在她前前后后都快休息一周了,算起来,也就只有邓飞和付思两个案件。 钟萦皱着眉摇摇头,道:“太少了吧。” 沈平安道:“的确。不过照往年的数量,这才是正常的。甚至已经比往年的数量多了。” 温行把滑轮椅蹬得满屋子乱跑,都快飞起来了:“确实少得不正常,诶,我刚刚和之韵翻了整个魂书阁,老沈又进去了一趟,也没找到。” 钟萦翻着手上的资料,思绪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如果按照徐瑾之前说得属实,有人在催化怨灵,那现在怨灵的数量降了下来,是因为注意到了阎王殿在调查,所以暂停了催化,还是说另外找了其他的方法…… 不管是哪种,都不太妙。 想激发怨气,似乎没有其他的方法了。而曾经被催化过的怨灵,最近的一位就是付思,已经被送入转生门轮回转世去了,死无对证,挖幕后之人的线索断了。 真要算起来,现在和怨灵最接近的人,就是她。 “钟萦!” 第35章 乡情难却 “钟萦?” 钟萦猛然回过神来,就看见一只离自己极近,晃得像钟摆一样的手,而且有越贴越近的趋势。 “嗯?!”钟萦被吓得向后一缩,闭上了双眼,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温行的手,眼球在眼框里面做了一个向上反转运动——翻了个白眼,这才睁开,目光如炬地看着温行。 温行浑然不觉,转过头去和沈平安说话:“你看,好了。”他乐呵呵地看着钟萦:“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第74页 钟萦轻轻地拨开他的手:“没什么。” 温行:“?” 沈平安道:“看好了吗?” “等等。”钟萦把手中的资料又翻了翻,越翻眉头越是紧蹙。 温行好奇地探头:“看的什么?一脸苦大仇深?” “我……”钟萦又翻了两页,眯着眼睛贴近纸,片刻后,泄气道:“写的什么,看不懂。” 她把手一摊。 温行看了:“嚯!” 白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大字,称之为狂草不为过。 沈平安道:“……时间紧,第一次做笔录,还不熟练,所以有点潦草。”他顿了顿,为自己正名,“你们也知道,我平日里写字不这样。” 温行拍手称赞:“嗯,确实。就是没想到,沈先生不仅能写一手漂亮的楷书,草书也有所涉猎。写的不错!” 沈平安道:“……” 他抬手扶了扶额,道:“看不懂没事,待会说。钟萦,你跟我进来,开一个会。” 判官府甚少会把人叫走单独开会,通常情况下都是五人一同商讨。沈平安这话一出,倒是让温行和陆之韵都大吃一惊。 温行看着两人走向会议室,都忘了蹬脚换方向,滑轮椅失了控制,直直地往前飞去,重重地撞在墙上,温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陆之韵一下子站直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萦问:“能说吗?” 沈平安摇头:“暂时不行。不过日后,事情调查清楚,会告诉你们。” 陆之韵满眼的担忧,也理解沈平安这么做的意图:“……行。” 路过郁良的工位时,钟萦看了一眼。他工位上堆着人高的文件,但他人并不在位子上,被子中的水还在散发着热气,看起来人是刚走。 钟萦随口问道:“郁良呢?刚回来,又不见了?” 沈平安:“也在里面。” “里面?” 沈平安打开会议室大门。就见郁良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内,双手交叉紧握放在桌上,见两人进来了,点头示意。 钟萦有一瞬间的诧异,也只是一瞬,很快变神色如常。她走在最后,把门关上,跟着落座。 郁良微不可察地叹口气,看着她道:“这件事,麻烦钟判了。” 钟萦一怔。 要麻烦她什么事情先放一边,倒是上来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让人不适应。 平日里,判官府的众人,都是直接以名字相称的,并不会叫哪个人某某判,这么叫的,要么是其他司的人,公事公办,像黑白无常,要么就是来判官府办事的灵魂,像付思。即便沈平安是司长,大家也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不会叫他沈判或者沈司长。 这太生疏了。 钟萦别扭了一两秒,看到郁良的表情,随即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不简单,心都往下一沉:“发生什么事情了?” 郁良表情也出现一刻的空白,看向沈平安:“还没和她说吗?” 沈平安正皱着眉把钟萦手里的那份资料分开,按顺序放好,抽空间抬头回话了一下:“你和她说更清楚些,也是一样的。你先说,我再等等。” 郁良:“哦,好。” 钟萦洗耳恭听。 郁良道:“是这样的。钟萦你应该也知道,我每年都是会请假回老家。” “这个我知道,听说你是去扫墓的。” “是。不过我没有墓,我也不是在老家死去的,所以就算有,也只是一个空墓。我生前,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我是去扫他的墓的。” “收养的孩子?” 她只知道郁良死于一场饥荒,对于他生前的事一无所知。生前的事情,对于一些人来说不是禁忌,例如钟萦本人,过劳猝死,随便提都没事;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伤疤,一点都不能提及。因此钟萦并不会主动去询问或者探究他人的死因。在判官府内对待同事也是如此。 沈平安好像是终于整理好了那一摞手写资料,眉头稍稍展开,抬头听到两人的话题,插话道:“郁良死前,曾经收养过一个孤儿。准确的来说,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那个孩子出生在饥荒年代,他家里人……”沈平安顿了一下,“他家里人怕养不活他,出生当天就给埋了,是郁良救了他。” 钟萦表情一怔,像一只木偶一样,一点点转过头看向郁良,想从他的表情上探究出什么。但他始终垂着眸,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注意到钟萦的目光,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想的不错。” 钟萦得到准确的答案,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反而更加难受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自己的嗓子干涩不已,艰难问道:“郁良,你那时候多大?” “十六。其实说来很巧,只是他们刚好埋在了我家门口的那棵树下。”郁良抿抿唇,似乎不想再回忆是如何和这个孩子相识的场景,说道,“前因后果可能要从很早讲起。” 钟萦放在桌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没事,慢慢说。” 郁良点点头,继续往下道:“当时家中只剩我与我母亲,我救了那个孩子,如果被发现后,就没有办法再在那里生活下去了。不久之后,我母亲去世,我就带着他离开了村子,四处流浪。那时候条件艰难,各地都在受灾,我当时太小,勉强养了不到两年,就把他交给了一户人家,没多久就死了。死后我入了判官府。大概过了有几十年,有一天我值班的时候,我认出了他。” 第75页 钟萦:“他没认出你?” “没认出。我死的时候,他还不到三岁,根本不记得。不过那户人家心好,把他养大,教他读书,也把我救他的故事,告诉了他。他长大后,回了老家当了老师。死了没什么牵挂,只有一个心愿未了,就是他收养的那个孤儿。” “那个孤儿是他老了之后从别处收养来的,去世的时候,那孩子才不到六岁,他怕孩子太小,又是被人遗弃的,因为他护着,村里人才给他面子,没有赶孩子走,所以他怕自己死后,村子里没人照顾他,受苦。那时处理怨灵比现在麻烦,我想既是认识的,也免得他起执念,就答应帮他照料一二,送他入了轮回。” “阎王殿同意之后我就去了,那孩子是个乖的。我一直照顾到他十四岁,十四岁的时候,村子里有人愿意接受他,把他收养了,我也就逐渐减少了去看望的次数,改为一年一次,也正好是在他的忌日回去,顺便扫扫墓。” 郁良吸一口气,抿住唇,抓来一旁的水杯喝了喝,等到口中干涩的感觉褪去,继续道:“我今年也是一样的去扫墓的,顺便小住了几日。但是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郁良:“哪里不对劲我说不上来。但我能明显发现的,就是我照看的那个孩子,他忽然性情大变。” 钟萦:“性情大变一般都是有原因的,是他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并没有,早年他还会跑出村子,说要去闯天地,最近几年只是待在家中,哪里也没去,也没干什么。”郁良想起他的那副样子,还是觉得非常的头疼,忍不住抬手捏住鼻梁,片刻后道,“我是熟悉他的,那孩子从小乖巧,懂事礼貌,也爱讲话得很,从来不会对谁无故生气。” 郁良脑海中浮起他的模样,他那些年照顾的时候,那孩子从来都是阳光开朗的模样。 只有他这次回到村子里,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眼神阴郁,孤僻寡言,浑身都散发着戾气。 “他那副样子,完全就是变了一个人。就像是被……夺舍了一样。”郁良继续说,“这是我能直观感受到的。还有其他的,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今年我回去,总是不舒服。” “就只是不舒服?” “嗯……”郁良绞尽脑汁,尽力去回忆,去感受,但除了“不舒服”的这种感觉,其余什么都没有。 沈平安看他想得费劲,道:“郁良想不起来,别逼他了。” 郁良松气道:“抱歉。” 有些人感知力就是要弱一些。像钟萦,感知力就比较强,对于灵魂或者怨气都很敏感,在一定距离内,就能知晓其大概方向,这也是她能胜任现在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郁良对于这方面就是完全的不擅长。 钟萦道:“没事,有我呢。” 沈平安把整理好的资料,用正楷写得整整齐齐,放在钟萦面前:“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死亡记录?”钟萦抬头看一眼沈平安,沈平安示意她继续往下看。钟萦搓了搓手指,慢慢翻开一页,动作一顿,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缓缓皱起眉,又翻开了下一页,仍然是和上一页一样的内容,钟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翻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直到最后,这才抬起脸,看了看沈平安,又看了看郁良,道:“什么……二十年里,没有一个人死亡?” 郁良道:“准确来说,不是二十年这个时间点。是从我收养的那个孩子去世之后,这个村子里,就再也没有死亡记录了。” 钟萦翻到第一页:“是,从他之后,像是断了一样。几百人的村子,没有一个人去世?没有意外伤亡也没有自然死亡,老年人口……老年人口也不少啊。郁良,你老家是长寿村?” 郁良道:“那里不是长寿村。” 钟萦:“我想也是。” 沈平安道:“郁良回来就和我说了这个事情。我本来也没有在意,但去魂书阁看了,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二十年没有一人死亡,确实有些不对劲。” “这还不止。如果五人死亡的记录,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沈平安又递过来一份资料,“但是我和郁良发现了这个。” “这又是什么?” “郁良提供了一份当地居民的名单,我按照他说的,把这些人的灵魂卷轴都翻了一遍。这是从上面复制下来的。” 钟萦目光一扫,足足有几十人,每个人后面都跟着一排的光点。钟萦十分清楚,这一个光点代表一个十年,到后面光点越来越小,分别代表一年,一个月,一天……然而到了某一个位置,光点消失,再往后,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钟萦连看了这几十人的记录,都是如此。 沈平安伸出手指,直接点在了光点和空白的交界位置。 沈平安沉声道:“你看,他们所有人的灵魂卷轴的生命记录,都在十年前,就停滞了。” 答案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钟萦低声道:“他们都已经……” 沈平安道:“钟萦,以灵魂卷轴上的记录来说,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平安,一个没有感情的发任务的npc(bushi 沈平安:罚抄!罚站!出去! ε=ε=ε=(~ ̄▽ ̄)~ 第76页 第36章 组队出差 会议室里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其中的异常了。 一个二十年间无死亡记录的村子,所有的人生命却在十年前全部停止。 那这几百人的灵魂呢? 燕子飞过总有影子。死了人,总归是要有灵魂的,就算是这个灵魂的最后一次转生,也总要见个影子。然而,却是连一片灵魂都没有。 这怎么说都是不正常的。 钟萦把两份资料拿过来反复对比,目光几乎要把纸看穿。 沈平安叹息一声,闭上眼,拖过来椅子,整个人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像是一瞬间憔悴了许多。 “这怪我,竟然十年都没有意识到出了这样大的差错。” 沈平安一手搭在额头上,手掌下垂,遮挡住了半张脸,眼神都隐在了手掌的阴影中。 钟萦摇头,把两份资料按在桌子上,也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道:“怪不了你。魂书阁里每天都有卷轴在出生和消亡,还有怨灵化的卷轴需要你们找,数量太多,光是这样就很难顾得过来,判官府人也少……” 魂书阁位于判官府大殿的后方,与他们的办公室相连,处在整个判官府的中央位置。按理来说魂书阁做为判官府的重要建筑,外观应该相当恢弘大气,但实际上,恰恰相反。魂书阁从外来看,只是一座毫不起眼、平平无奇的小房子,任何人从旁走过,都不会觉得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装有万物苍生灵魂的魂书阁。 内里却是别有洞天。魂书阁内部,像是一座通天高塔,站在地面上抬头仰望,一眼望不到顶端。阁内像是一个巨大的圆筒,四壁都做成了书架的模样,散发着金光,近看就会发现,那全部都是一个个的灵魂卷轴,密密麻麻。 有时候书架上的灵魂卷轴会突然消失,然而消失不了多久,那一处空缺,又会立刻被新的卷轴所填满。 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钟萦入职不久时曾和陆之韵一起进去过一次,站在里面,只觉得自己渺小异常,像是宇宙之中一粒尘埃。 魂书阁所存放的灵魂卷轴数量庞大,理应需要很多人来打理。但满打满算,能进入魂书阁的,只有钟萦他们五人,工作人员的数量数量和卷轴数量完全不对等。 而判官府也不是随便说扩招就能扩招的。 第一,对法力要求极高。第二,进入判官府的人,尤其是能够被冠名,成为“判官”的,都经历过极其严格的检查与考验,以确保绝无二心,永远忠诚。 郁良入判官府后几十年来,也就来了一个钟萦。 毕竟灵魂是万物根基,事关重大,必须重视。 钟萦点点桌子上的资料,说:“就说你翻这些人的灵魂卷轴,没有郁良提供名字和生辰八字,我们三个人去一点点地翻,怎么也要翻到明天晚上去。” 虽然这么说,沈平安神色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毕竟他是判官府司长,在判官府中任职时间最久,在魂书阁里工作的时间也最久。在自己管理的地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还没有察觉,产生这样的情绪也是难免。 钟萦“哎呀”了一声,说道:“你非要这么钻牛角尖的话,那当初招我进来的意义在哪里?” 钟萦和郁良对视了一眼,转来对着沈平安道:“再这么说的话,郁良就要无地自容了。” 郁良点头,声音清晰而清脆:“嗯。” 毕竟比起沈平安,郁良才是当事人,连续几年十几年都到了现场,但一直到今天才发觉出不对劲。 沈平安放下手,看了他俩一眼,似乎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但脸色缓和了不少。 钟萦露出浅浅一笑:“别这么沮丧。灵魂卷轴数量巨大是客观事实,判官府人少也是客观事实。术业有专攻,你们没有办法察觉……” 两人向她投来目光。 钟萦浑然不觉,说出接下来的话:“也是事实。 “……” “……” “所以,才有我嘛。” 沈平安没忍住,终于低笑出声:“省省吧你。” 钟萦:“……………………” 本来就是这样的。钟萦想。 “钟萦……” 钟萦应声转头,回道:“嗯?” 郁良目光凝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就像之前一样,半晌,他道:“这件事,多谢你了。” 钟萦看着他片刻,说道:“谢字现在说,还太早。”钟萦一字一顿地说,“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到时候,你再说谢谢,也不迟。” 郁良愣了半晌,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好。” 钟萦想了想,问道:“郁良,你也会跟着我一起去的对吧?” 郁良:“是。” 沈平安道:“好,那你们两个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走,也好做准备……” “现在吧。” 沈平安停了一下,问道:“什么?” “就现在吧。”钟萦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自己随身的东西,重要物品都在,再一次说道:“就现在。至于那些手续什么的,老沈你可以后面慢慢补,这不着急。如果到了需要上报阎王殿的标准,我会随时联系你的。” 沈平安道:“嗯。” 郁良只呆滞了一瞬,很快也跟上了钟萦的节奏,站起身道:“我们这一去恐怕要待上几天。” 第77页 钟萦:“那正好,我也就只带了手机,回去收拾行李的路上,你还可以给我详细讲一下你那个地方的其他事情。” 郁良:“好。” 郁良老家地处西南,在深山之中,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山村。沿着山路翻山越岭,往深处走,就能看见一条幽深山洞,那就是进村的路了。待到走进这条隧道,才会发现,这并非隧道,而是两侧山石夹峙,形成的一道深深的峡谷。这峡谷极深,也极细,中间的道路只能供一人通过,而站在峡谷底部向上望去,触目之处皆是岩壁,唯有顶部有光,蓝天被石壁切割,如线一般,光芒小心翼翼地从这一道缝隙中散落。 等过了这处,往山下走,便是那个村子了。 这个村子便因此得名“一线天”。 郁良道:“我们去的话,不用走那么多的山路,出了鬼门关就会在一线天前了。” 钟萦:“没有办法直接到村子里面吗?” 郁良说:“嗯。那里四处环山,通往山外之路只有那一条峡谷,狭窄至极,所以对于村子来说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鬼门关能直接开过去,但开到村子里未必会很容易,所以从外面走进去,可能还会快一些。” “有道理。” “过了一线天,还需要再走一段山路,不过不长,我们现在去,天亮之前就能到。” “没问题。”钟萦应下。心想,如果真的走累了,大不了,还可以坐朱映过去。而且朱映飞的要比他们走得快多了。 钟萦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郁良。” “怎么了?” “你老家那边有一线天这样的自然景色,就没有开发什么旅游景点之类的?” 郁良想了一想:“哦,好像是有……很早之前就说过这个事情,说会把一线天当做一个旅游点来进行开发,到时候对村子也有好处。不过后来这个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到现在也没有后续。” 钟萦:“所以你们村子到现在都还是通过一线天出入的?也没有通路?” “通路什么的我不太清楚了。我每年只回去一两天,都是走的一线天。” “哦……”钟萦若有所思,又问:“既然没有开发,那后来也没有搬迁?” “没有。” 钟萦低声道:“那这有点奇怪了。” 她没有刻意压低这句话的声音,郁良自然是听见了的,问道:“哪里奇怪?” “既没有开发,也没有搬迁,加上你刚才说,四周环山,形成了一道外人难以进入的天然屏障。”钟萦对着郁良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屏障,不仅仅是阻碍外部进入,反过来,也是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郁良表情愣怔了一瞬,说:“那这二十年有人去世,灵魂却没到地府来,是不是因为四周环山的缘故?” “不一定。四周环山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地府也不是只存在了这二十年,比这地形艰险的地方多得多,为什么只有这里会出现异样?”钟萦说得很缓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也得到了现场才能知道。你放心。” 郁良应了一声,点点头。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钟萦同他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问:“说起来,二十年前那一别之后,郁良你还见过那个孩子吗?” 郁良似乎回忆了片刻,摇摇头说:“没有了。他应该已经转生成人了吧。” “你不是说他成年之后又回了村子里当老师,一生善事多行的话,轮回之路很好走的,大胆算一下,他现在都能上初中了。” 郁良:“嗯。” 钟萦道:“前世功德今生也必然有所显现,他一定投到了一个好人家的。” 郁良听了,说道:“但愿吧。” 钟萦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又起了一个话题问道:“郁良你把那个孩子救出来的时候,也就才十六岁,对吧。”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救的时候没有想其他的事情吗?” 郁良不解地蹙了蹙眉,反问:“想什么?” “比如,救下来之后能不能养活,被发现了又怎么办?不仅如此,你还带着他生活了两年。”灾难当前,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风险,哪怕一日都是难熬的,“我听你讲,感觉你母亲应该没多久就去世了,你孤身一人,自己都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还一直带着那个婴儿。” 钟萦设身处地想了一想,实在是想不到解决的方法。 或许她会不顾一切地把那个孩子挖出来;或许会当做看不见,只要看不见,这一切都不存在。 但有那段经历的是郁良,不是她,怎么做假设,也只是假设,没有参考意义。 郁良听完之后,想了好久,说道:“救的那一瞬间是不会多想的。至于后面的……”他没有说完,皱眉看向钟萦,一脸“你应该理解我”的表情,说道:“钟萦你不也救下来很多人。” 不等她接话,郁良就说道:“只是最近的一个,听说你前不久答应了一个怨灵照顾他尚在人世的女儿,还为了把他带出盘踞地跳楼了。哦,不对,”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这是你第二次跳楼了。记得上一次,就在半年前。” 上一次是为了救一个不断轻生,反复跳楼的怨灵。当时钟萦离她就一步的距离,还是没拉住,跟着那个怨灵一起跳下了楼,还是黑白把她拉上去的。 第78页 “………………”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揪着她跳楼的事情不放? 钟萦捂脸:“你,别和严……陆之韵他们乱学。我是一时情急,一时嘴快,当时没想那么多。” 郁良:“我听说的不止如此。” 你哪来的这么多“听说”的渠道?! 他说:“你还分出了自己的法力当做礼物送给了那个女孩,当护身符,至少未来十年,都会保证她平安无事。” “……”钟萦捂脸的动作一顿,缓缓放下,露出一双澄澈清明的眼睛,她轻声道,“只是放了一部分在那个发卡上,并没有给多少。而且只能挡因阴气引起的灾病,如果她命里有大灾,我那点法力是挡不过的。” “但地府和人间产生联系,这本是大忌,你还是做了。” 钟萦闭了嘴,没话讲了。 郁良本来就比她矮,还习惯低头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钟萦的反应,说:“一样的。钟萦,救人就是在一念之间的,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 “……”钟萦安静了许久。 “至于后面……也是一样的。或者说是顺其自然。”郁良声音听起来都沉闷了许多,像一张鼓,鼓槌一下一下地落在鼓面上,声音虽然不清脆,但每次发声都很坚定,“既然决定插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只要我能管,这件事就会一直管下去的。那孩子我救了,我就不能让他在我的手上死去。” “决定或许是一瞬间的事,但后面不管多艰难,你都会继续管下去的。” …… 钟萦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耳朵里嗡鸣不断,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有声音传来。 只要能管,我就会一直管下去的! 直到…… …… 直到…… “钟萦。钟萦?” 钟萦一眨眼:“对不起,我最近有点容易恍神,怎么了?” 郁良说:“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禁止地府和人间产生联系,这是自古就有的古训了,主要是为了防那些觊觎地府力量的修道之人,不留下痕迹(其实也没在怕的 但到现在,这已经变成了一个浮动性很强的规矩。 现在还遵守,主要是怕活人被影响了之后,来地府投诉。 还是投诉到阴察司。 毕竟不是三部的,不是自己人,所以能少扯上关系就少扯关系。 第37章 生机与亡 钟萦抬头。 她和郁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鬼门关。 他们站在一条狭长的山路上,周围是茂密的树林。 向身后望,山路陡峭,蜿蜒曲折,藏于灌木草丛之中,看不清全貌;向两侧望,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只能看见层层密林和耸起的山石;向前方望,两座山石通天而立,遮云蔽日,沉沉地向人压下来。 郁良道:“当心。这里的路没有修过,都是人踩出来,别踩空了。” 钟萦:“嗯。” 他们脚下的小路,说窄,不恰当,人走在上面稳稳当当;若说宽,如果一分心就会坠入深渊。而就是这条小路,一直向着山石延伸,从两块山石中的那条人宽缝隙探了进去,引人进入另一边的世界。 鸟鸣幽幽,此起彼伏。 这时候虽然能看清,但还是暗,走山路还是谨慎好。钟萦本能地打开手机照亮,往前一扫,才看见郁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手放在石壁上,正要抬脚进入一线天。 郁良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道:“注意脚下路。” 钟萦心想,这路上枯枝落叶也不少,怎么他走路像猫一样没声音。 她应了一声,默默跟在郁良身后,也进了一线天。 这条路不知有多长,钟萦虽窥不见全貌,能感知到总体趋势是向上攀爬的,脚下凹凸不平,稍不注意就会崴脚,加上她背着包,哪怕已经极力轻简,也是一项负重。身心双重压力下,人就会格外地感到疲惫。 走得非常艰难。 钟萦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扶着墙壁,缓了片刻,忽然发现已经不用手机照亮了,便把手机关掉,无意间向上一望,直接怔住。 此时的天,将亮未亮,一半幽蓝,一半莹黄,漫天的云被这两种颜色浸染,宛若织锦。 两色交织,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非但不违和,反而壮观瑰丽。 钟萦在一线天里,只能看到这片天空的万分之一,但这种惊艳没有减少半分。 虽是无心,却见美景。 钟萦越看,越是心潮澎湃,竟生出一种,想要从缝隙中冲出去的冲动。 郁良感到身后没有了动静,在前方停了下来,回身问她:“怎么了?” 钟萦颔首示意他看天:“山里的日出挺好看的。” 郁良匆匆抬头看一眼,说:“只是日出,过一会儿就没了。” “……” 钟萦霎时没了心情。 郁良被她看得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问道:“呃,是很好看。所以……?” “………………” 与他同行一晚上,这已是不知道起的第几个被聊死的话题了。 钟萦暗中叹口气,撑起身子,说:“没什么。就是想说真的很好看,以前我没怎么见过。” 郁良了然,赞同地点头,道:“确实。” 第79页 这话他接的没错。 不管生前还是死后,作为社畜一个,没什么机会能看见日出。 钟萦唇角一弯,颇为无奈地笑了一笑,觉得自己也休息够了,两步跟上郁良,说:“走吧。” 后面的速度一点不落,始终紧紧跟在郁良身后,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 还没有出一线天,一道刺眼的光芒就迎面照来。 钟萦不适地眯了眯眼,缓缓睁开。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天边火红,光芒万丈。 郁良指着下方一个小山坳,说:“看那里。” 钟萦迎着光,向山下望去。 朦胧的雾气中,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正在清晨中渐渐苏醒。 郁良说:“从这里下去很快……” 钟萦迅速捕捉到了重点,疑问道:“……快?” “这下面的路就好走了,以前为了好出山,是修过的,不到两个小时就能下去。” 钟萦动了动腿,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还在酸胀,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十分钟带你下去!” 郁良不解:“十分钟怎么……” 话音未落,就见钟萦反手唤出朱映笔,有点不好意思,但话语间又带着几分畅快,对着郁良说:“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伴随着她的话音,七寸笔杆瞬间长大数十倍,长宽都在极尽延伸。别说坐下二人,就是再加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郁良只知道钟萦有朱映笔和缚魂丝,善于用咒和禁锢,但从来没听说过朱映还能这么用的?!呆呆地后退两步,看着钟萦翻身而上,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钟萦坐好了,回头见郁良还站在原地,拍了拍自己身后的空位,道:“别愣着,上来。” 说话间还将朱映缓缓降落到只有膝盖高,送到郁良面前。 郁良犹豫了一瞬,也跨坐了上去,双手紧紧把住笔身。 钟萦侧坐在朱映上,看着他坐好,向自己点了点头,微笑道:“坐稳了!” 郁良紧张地闭上眼,钟萦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本以为还会前摇一下,结果毫无预警,下一秒,朱映笔腾空升起! 接着角度忽然倾斜,停滞了片刻,就向下冲了出去! 郁良:“……” 尖叫都在嘴边了,然而过了一会儿,郁良突然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刺激,慢慢睁开眼。朱映行驶的高度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高,而且速度也没他想的那么快。除了从一线天出来后,下山时那一下的倾斜,后面的路程都走得非常稳当,没有丝毫的颠簸。 山中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 清冽的迎面吹来,带着清晨的雾水,打在脸上湿润润的,很是舒服。 钟萦快速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没那么恐怖,对吧。” 郁良低低地应道:“嗯。” 钟萦果然说话算话,十分钟,不多不少,刚好行到村口。 她把朱映停到了离村子远一些的地方,在一片小树林中降落。朱映又变成一只小小的笔,被她收入掌中。钟萦看了看不远处的几座房子,说:“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有人醒了,我们走进去吧。” 两人从树林中走出来。钟萦第一眼就看到远处的路边立着的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几个红色的大字:欢迎您来到一线天村。 这石碑应该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石头下的杂草长得半人高,杂乱无章,目前还没长到能挡住石碑上的字的程度,但如果不打理的话,用不了多久,上面的字就会被挡住。 但这石碑又不像是没人管的样子。 明明上面的字还是崭新的。 细看的话,那字上的红色颜料好像还没干透,像是不久前才重新描画的。 这字写的非常好,笔锋有力,入木三分。不像沈平安的字那样柔和,而是暗含凌人之势,非常霸气。不像是拿笔或者拿刷油漆的刷子写的,反倒像是拿着一把刀一点点刻画出来的。 钟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郁良每年来都能看见这个,倒是见怪不怪。 钟萦看够了,转头问郁良:“郁良,你之前来会显形吗?” 郁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行事不能张扬,最好是润物细无声地融入村中,找寻因果。这里情况未知,如果大肆宣扬,要是有怨灵,可能会适得其反。 “会。不过我没有在齐修面前出现过,和他养母有交流,说我是受他爷爷所托的一个帮助他的人。” “这样,是个方便行事的身份。不过你昨天才走,今天又回来,这怎么说?” 郁良说:“走之前,我在他家留了东西,今天回来就说是取东西的。” 钟萦道:“真聪明。你有身份,那我呢?” “……没想好。” 钟萦偏头想了想,灵光乍现:“有个方法。一线天村几年前就说要开发,但搁置了,我能当一个来勘探的新开发队成员。毕竟你是能资助他的好心人,认识开发团队,也不算怪。” 郁良思索一下,点头答应了。 钟萦说:“到时候你就表明我身份就行,如果他们有问题,我来解决。”她抬头环视一番,问:“齐修家在哪边?” 郁良说:“等一下,这里不好指。” 两人继续往前走。 等过了那个石碑,离得村子又近了一步,郁良终于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说:“那边,就是齐修的家。” 第80页 钟萦没有出声,郁良也没在意,把手指头拉回眼前,从脚下出发,转了几道弯,最终停在刚刚指的那栋房子,说道:“不远。拐几道弯,走过一片田,过了田后上一个小坡,不用走到头,就在坡上,那间裁缝铺就是。” 郁良放下手指,说:“我在他家借住过,他养母起得早,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郁良等了一会儿,钟萦还是没有出声。 她这一路上总是能和他聊一些话,连带着平时不爱说话的他也说了好多话。 他刚刚讲了基本情况,钟萦最差的,也会应答一声。 但什么声音都没有。 脚步声还是在的。 郁良微微偏转过头:“钟萦?” 半晌,一个女声轻轻地响起,恹恹的:“郁良。” 钟萦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中,只剩一双眼睛,完全没了刚才的神采飞扬,眉头轻轻皱着,似乎有点不舒服。 她深深吸一口气,闭气半晌,感受着冰冷的空气从口腔一直下落到腹腔,有了点精神,这才再次开口:“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里不对劲了。” 郁良:“为什么?” 钟萦说:“还记得我们来的路上曾经讨论过这里的地形吗。” 郁良道:“记得。” “四面环山,天然屏障,阻挡别人进来也阻挡别人出去。” 钟萦每复述一个字,郁良放在口袋里的手就紧握一分。 她缓缓道:“阻挡东西出去,没错。但是也不止这样。” 她伸出一只手,朝着村子的方向,虚虚一抓,再展开,她什么都没抓到,自然掌心什么都没有:“之前你和我都想到了,一个地方死了人,但是地府没有收到灵魂,也没有发现有怨灵,会不会是四面环绕的山脉把灵魂控制在了这个地方。” 郁良:“但是你说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钟萦收回手,单手摩挲着掌心,“所以郁良,现在我能告诉你为什么这个地方不会有灵魂和怨灵出现了,而且为什么连你,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里不对劲了。” 钟萦看着村子半晌,眉头紧皱,放弃似的叹气,转过来对着郁良一字一顿地说道:“郁良,我感受不到这个村子的气息。” 郁良微微蹙起眉:“感受不到气息……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村子,没有阴气,也没有怨气。”钟萦闭了闭眼,“甚至连活人死人的气息,我都感觉不到。这个村子,就好像……是一片空白,是不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整篇瞎扯,切勿当真。 日出真的很好看,很壮观。大家可以上网搜一些视频,既使是视频,也非常震撼。 第38章 业火之灾 世间有四气,活人的阳气,死人的死气,鬼魂的阴气,怨灵的怨气。这四气无处不在,此消彼长,相互牵制,相互转化,保持平衡。 一个地方,如果只有阳气和死气,也能勉强算是正常的。不是所有的灵魂都会滞留人间源源不断散发阴气,也不是每个滞留人间的灵魂都会变成怨灵。但这样的地方少之又少,反正钟萦是没见过的。 地府常年和鬼魂怨灵打交道,平日里更强调阴气和怨气的重要性,而对于阳气和死气,过于常见,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会特地去提起它。钟萦工作感受怨气寻找怨灵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忽略它。 但正是因为阳气和死气的常见,就像是空气一样,所以一旦消失,就会格外的不适应,格外的不舒服。 所以哪怕郁良感官再迟钝,也会明显地感到不对劲。 钟萦反复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这个村子,用眼睛看,是存在的,就在自己面前,一旦她闭上眼,就仿佛身处一片真空,周围什么也没有。 郁良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道:“那我前几年来,为何没有今年的这种感觉?” 钟萦说:“这也是奇怪的地方。因为什么也不得而知。”还是要进入这个村子,才能够真的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对着郁良道:“走吧。去齐修家。” 郁良一点头,领着钟萦走进村子。 时间还早,但村子里已经有醒来在门口坐着的老人了。两人从门口路过的时候,老人就抬起眼睛看着他们,连带着脚下的老黄狗也撩起眼皮,目送他们远去。 不吵不闹。 钟萦毫不避讳,谁看过来,她就看回去。然而不等两人眼神相撞,对方就率先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钟萦也不纠缠,也跟着收回目光。郁良就走在她面前不远处,她加快速度,两三步跟上去,在他身旁低声问道:“村子里的每个人你都认识吗?” “没有,我认识得并不多。” 一线天村几百号人,郁良他认识的,也不过一二十人。 看起来多,但是放在整个村子里来说,已经算是少的了。 钟萦问:“那这些人你认识吗?” “哪些?”郁良抬头。 人。 道路两边的房子,几乎每一间里都有人,在凝视着他们。 郁良沉默良久,道:“并不认识。” “啊。”钟萦轻声应了一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间房。 这间房的窗帘紧闭,被她看过去,窗帘跟着动了一动。但视线并没有消失。 第81页 被注视的感觉仍然存在。 甚至依稀,能够从细小的窗帘缝隙中,看到那只躲在后面窥视的眼睛。 这是要做什么? 郁良也跟着她看了几间房,皆是如此,说道:“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从来没有?这是第一次么?”钟萦了然,“那就是专门冲我来的了。” 是想用这种方法把她拦在村子外面吗? 钟萦思绪一转,若是如此,那她就更要进去了。无视越来越多落在身上的目光,道:“郁良,我们走。” 郁良一愣,随即应道:“嗯。” 两人快步穿过这条进村的路。 道路尽头是片一望无际的田,入眼皆是翠玉青葱。 田中种着不知道叫做什么的作物。硕大肥嫩的绿叶层层叠叠,相互覆盖,绕着根茎一圈生长,像一座宝塔。远处山坡被改为梯田,满山金黄,风吹浪起,延绵起伏。 郁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藏在叶子中的田埂,带着她走上去。 穿过这片田就是他说的那个山坡。 这下不用郁良指,钟萦也大概能猜到,齐修住在哪里了。 不远处的半坡上,有一座房子,建的格外的漂亮,白色墙漆,灰色窗棂,院子里种着各色各样的植物,花团锦簇,藤蔓藤蔓爬上篱笆,把整座房子都围了起来。 钟萦刚走下田埂,听见一人道:“去!” 几颗石子落在脚边,钟萦脚步一顿,看到一群鸭子嘎嘎嘎地乱叫着,张开翅膀,半是奔跑半是飞地从坡上扑腾下来,从她身边掠过,一头钻进田里,不久就没了影子。 这一番动静仿佛唤醒了整个村子,驱散萦绕不去的死寂感,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生气。 钟萦几乎有一瞬以为,这个村子还有活人。 随之,那个声音又道:“哟,你怎么又回来了?” 郁良回道:“有东西忘了。” “我说呢,昨天才在房间里翻着个钱包,正想着放到明年给你。也好,你自己回来了,省得我还替你收着。”那人婷婷袅袅地从坡上走下来,在两人面前站定,将钟萦上下都打量了一遍,问:“这位是?” 现在是清晨,其他人大概都才起,她却已经化好全妆,穿戴整齐。只是头发还没来得及整理,用鲨鱼夹简单夹起,几根短发不受控制,松松散散地落在耳边。 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羊毛针织长裙,裙子并不紧身,在裙摆处做了斜开叉的处理,就会非常巧妙的凸显出曼妙身材。 她手里夹着一根烟,红唇轻启,深深吸了一口,偏头吐出,透过缭绕烟雾向钟萦睨来。 钟萦迎上她的眼神,一颗心又慢慢落回低处,心道,只是错觉。 郁良按照钟萦之前说的,老老实实回答:“哦,开发商的。” 钟萦:“……” 她歪过头,看着钟萦:“嗯?” “……我是岩石旅游开发公司的。”钟萦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名片,递给她。 她接过名片,轻声念了一遍名片上的名字:“钟萦。开发公司的?” 钟萦道:“是,我们公司有意把一线天打造成一个旅游景点,我是来考察的。” 她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道:“考察?就你一个?” 钟萦面不改色:“嗯,我正好在附近工作,接到考察任务,来得比较快。郁良和我是旧识,在山下碰到的,他说认识一线天的路,所以带着我先上来了。开发团队从总部出发,还在后面。” 她明显听得心不在焉,名片在她手中翻飞,没等钟萦说完,就直接打断:“行了,这些话和我说没用。先上来吧。” 说完,转身便走。 郁良显然已经习惯了她,对着钟萦点点头。等到走出一段距离,他渐渐放慢脚步,靠近钟萦,悄声问道:“你哪来的名片?” 钟萦轻咳一声,非常诚实道:“乱做的。” 郁良:“……” “时间紧,做的不是很逼真。”不过看这样子,她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对于钟萦的来历和目的也不感兴趣。这倒也给她行了方便,钟萦道:“哦,对了,刚才我说得那些公司什么的,也都是临时胡乱扯的,如果有人问你,你记得别说错了。” “……好。” 钟萦扬声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秦,单名一个霜字。”秦霜头也不回地回答,拉开自己院子的篱笆门,这才回头瞥他俩一眼,“进来吧。” 郁良站在院子外探头看了一会儿,问道:“齐修不在吗?” “那小子最近总是天没亮就跑到山上去,估计晚上才会回来吧。”她嗤声道,“一大早把我吵醒,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就跑没影了,晚上得教训他一顿。” 郁良道:“他最近一直都往山上走吗?” “嗯。” 他沉吟片刻:“你知道他去做什么吗?” 秦霜挑眉看郁良:“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显然对齐修的事情不上心。 但这也正常。 秦霜名义上是齐修的养母,她自己都没有多大年纪,比起养母养子的关系,两人更像是搭伙过日子的室友。秦霜对齐修也是放养状态,只能保证齐修有饭吃有衣穿,不至于四处流浪。 郁良对她的性子知根知底,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出什么答案,于是不再追问,跟在秦霜后面进入院子,转头见钟萦还站在原地,叫道:“钟萦?” 第82页 钟萦恍若未闻。 秦霜的家地势较高,站在这里,正好能把他们刚才走过的路尽收眼底。甚至还能看见村外的那颗迎宾的大石头。 钟萦神色愈沉。 这路不对劲。 她进来时,注意力全被道路两边的人多了去,没有留意这条路本身。 进村的路由宽变窄,呈喇叭状,两边建筑像两条线,不断收缩靠近,路口越收越小,最终交汇于道路尽头的那一片田地。 乍一看没什么。 但郁良说过,进村的路仅此一条。 这条路这么修建,就把整个村子变成了一个入口宽出口窄,进来容易出去难的笼子! 一座山,一条路,两重障碍。 这是要把什么东西困死在这里。 钟萦一颗心不断下沉,忽然听到秦霜说:“花看可以,别动手。” 她猛然惊醒,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在了花朵上。那花开得正娇艳,花瓣上坠着清晨的露珠,娇嫩欲滴,如果不是秦霜提醒,恐怕就被她辣手摧花了。 钟萦连忙抬手,柔软的花瓣蹭过她的手腕,逃过一劫。钟萦讪讪的,向着大门走来,问道:“霜姐,这村子一直都是这样的布局吗?” 郁良眼神一变。 秦霜漫不经心地翻着钥匙,时不时吸口烟。门旁的窗台上就放着一只烟灰缸,里面装满了烟蒂。她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熄灭烟头按进烟灰缸,终于也找到了钥匙,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才回钟萦的话:“不是,重建的。” 她一把推开大门,大步迈进。 钟萦跟着走进来,问道:“重建的?什么时候?” “嗯。”秦霜一扬头,点点钟萦,又点向楼梯,对着郁良说:“她的房间上楼左边第二个。” 郁良应了,示意钟萦把包给他,两人视线在空气中相交片刻,彼此了然于心。郁良就拿着行李上楼先安置去了。 秦霜说:“坐。” 钟萦应声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沙发坐下,道过谢后问:“霜姐你还记得村子为什么重建吗?” 秦霜说:“你们考察也要问这个?” “呃。” 秦霜倒没有为难她,戏谑地看她一眼,回答道:“时间记不太清了,有段日子了。重建是因为起了一场大火,把整个村子都烧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歌单突然跳到了一首恐怖纯音乐,差点把我送走。o( ̄┰ ̄*)ゞ 第39章 虚灵幻影 钟萦:“大火?” 秦霜:“是啊。”她手伸到桌子下面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啧”了一声,低声怨道:“那小子把我烟藏哪了?” 她从身上拿出烟盒,里面装着最后一根烟。秦霜把烟盒丢进垃圾桶,并没有立即点燃,而是走到窗边,将窗子全都打开,才点燃香烟,慢慢地吸上一口。 钟萦发现虽然秦霜有烟瘾,但是整个屋子里面见不到一个烟灰缸,仅有的一个垃圾桶里虽然大半垃圾都是烟盒,却没有烟蒂。 屋子正中摆了一个非常大的工作台,摞着的杂志足有半人高,画纸画笔满桌乱放,没有章法。在桌子一旁,有一个缝纫机,上面放着一半还没来得及缝制的布料,另外一半的布料在人体模型身上,已经初见雏形。 钟萦的手向一旁摸去。 沙发上就放着一本翻开的服装杂志,钟萦对这些并不了解,只能从模特身上的衣服猜测,这大概是一本走华丽宫廷风的杂志。 但人体模型身上那做了一半的衣服,显然和这本翻开的杂志不是同一风格。 秦霜趴在窗台上慢慢地抽着那根烟,望着窗外的风景,手里拿着几颗石子,如果有鸭子来吃她院子里的花,就丢出去一颗,把鸭子赶出去,丝毫没有和她谈论那场大火的意思。不愿意说的事,强问下去,可能只会适得其反,得不到答案。钟萦按捺下心中的好奇,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又落回身旁的那本杂志上。 指尖从光滑的纸面上拂过,描摹模特的轮廓,最后又缓缓收回到身侧。 钟萦道:“您是服装设计师?” 秦霜也没有完全忽略她,钟萦提问,她就答,答得非常随意:“自己瞎做的。”她忽然笑了一下,转头来道:“服装设计师什么的可太抬举我了,一个村子里能有什么设计师,我也就是平时给村子里缝缝旧衣服,逢年过节做几件新的,挣个饭钱。” 确实,桌子旁放了个椅子,上面堆着几件旧衣服,有明显的修补痕迹。 钟萦听了她的话,控制不住地又看了那个人体模型一眼。秦霜自然也是看到了她的动作的,不等她问,便开口道:“那件新衣快做完了,如果你留的久,应该能看见成品。” 钟萦忽觉她这话意有所指,抬眸看向她。 正好撞上秦霜的双眼。 秦霜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波流转,不笑也似笑,勾人心魂。 她唇角微勾,慢慢吐出白烟。 烟雾笼在她面前,模糊了她的面容,却不减风情。 钟萦沉默半晌,并没有接她的这句话。 秦霜也不催她,也不讲话。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寂静。 郁良收拾完了走下楼梯,一眼就见到两人遥遥对视,谁也不说话,似有暗流涌动,顿时无措,目光在二人间逡巡,最终落到钟萦身上:“那个……钟萦,你房间收拾好了。” 第83页 “啊,好的。”钟萦应一声,站起身来,微微向秦霜弯腰,说:“谢谢您的收留。” “不客气。去吧,上楼收拾收拾。” 钟萦又道谢了一遍,走向郁良的时候,余光看见秦霜转回身去,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她面朝窗外,用着并不是很小的声音,“低声”道:“真是锱铢必较,都不叫姐了。” 钟萦:“……” 她和郁良擦肩而过,轻拍了他肩膀一下,示意他跟上来。 “啊?” 郁良虽然疑惑,但看秦霜也没再理他们俩,跟着钟萦上了楼。 一到房间门口,郁良探头看了楼下一眼,压低声音问道:“我就离开一会儿,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钟萦想起她那句锱铢必较,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回想一下她刚才的反应,确实有些大,这样的评价倒也没错。 她道:“只是她可能知道我是来做什么了的。嗯……也不一定真的知道,但是肯定知道我不是来考察的了。” 郁良没有表现得有多意外:“哦,比我想的快。” 钟萦对于他的这种反应,也不意外。 确实,从见面开始她的所作所为就漏洞百出。从头到尾表现得都不像个正经公司的考察人员,倒像是来骗钱的,这要是一个正常村子,恐怕早就报警把她抓走了。 但钟萦只是找个借口进来,同时不引起怀疑,不引起当地人反感,究竟有没有从头至尾都保持人设,并不重要。 钟萦心想,毕竟不管怎么样,到最后这层人设都是要撕破的,暴露早晚的问题。 郁良又说道:“其实有几次,秦霜就有点怀疑我了。” 钟萦点头一下,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什么?” “她察觉到了。”郁良说得一副无所谓,“但她什么都没说。” 实话实话,郁良的真实样貌,若说他是一个来资助的好心人,着实有些勉强,他自己长得就像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小孩子。而这次前来,他没有对自己的外貌做任何改变。他以前来村子里,大概都是用的原样来见面的。 钟萦道:“你每次来都借住在秦霜家吗?” “是。”他旧居被毁,在这个村子里并没有供他居住的地方。加上几年前因为齐修和村子里的人发生了一些争执,导致其他村民对于齐修态度并不是很好,除了秦霜家,他无处可去。 郁良想了想,又说道:“只是一晚。而且我并不会和齐修见面。” 钟萦理解。 他本来就是受灵魂委托,照顾齐修,已经算是和人间联系,如果再见面,只会加深纠缠,扯出其他不必要的事情。 而且整个村子都知道从齐修爷爷去世后,有个好心人在一直帮助他。知道这个就够了,郁良没有必要现身。 这也算是一种避嫌。 但秦霜就不一样了。想要在这里借住,还是要和房主说的。比起和齐修的接触,他和秦霜接触的更多。 ……也算不上很多。 大多数时候,秦霜要么在一楼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在工作台前埋头工作。两人只会在来时和走时打个招呼。 仅此而已。 如果秦霜已经隐隐猜到郁良身份不简单,却这么多年都不曾说出去过…… “……”钟萦手掌无意识地在栏杆上摩挲。 她确实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模样。 郁良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钟萦说:“肯定要和齐修见个面的。到时候怎么解释你身份又是一个问题。” 郁良沉默片刻,愣愣地点点头:“嗯。” 钟萦说:“听秦霜说,齐修或许要晚上才能回来。不知道属不属实,如果属实,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慢慢想,不着急。” 现在她有更在意的事情。 钟萦说:“我们要先去调查一下入村的路。” 如果说山阻止了外人进路,那入村的路就是阻止了里面的人出去。 还有一层意思,即是对外来者的警告:既然进来了,那就不要再想走出这里。 以及秦霜说的那一场大火。 钟萦怎么都觉得这场大火很是蹊跷。 如果真如她所说,是一场大火毁了整个村子,这才重建的。那这个村之前是个什么布局,才会被全部烧毁? 钟萦思来想去,这事只有郁良才能回答。 郁良却已经应下她的话,回房间准备去了。 现在只剩她一个人站在走廊里面。 两人约定半个小时后出发。 钟萦思来想去想不通,鬼使神差地下楼梯走了两步。 秦霜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大门紧闭,看来是回了房间。 不知为何,钟萦总有点不安。 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又回到二楼。 二楼一共四间房,左手第二个,也是楼梯旁最外面这间是她的,郁良房间与她相邻,对面有一间,钟萦猜测大概是齐修的。 剩下走廊尽头的一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钟萦看了一眼,思索片刻,也回了房间。 房间不大,放了一张床,再无其他。床也是刚刚铺好的。 房间有一扇窗。钟萦走到窗前,发现窗外风景很好。面对着那一片梯田。满眼金黄,阳光一照,灿灿发光。 离得太远,看不清梯田上种了什么作物。 第84页 这个季节……应该是水稻吧。也成熟了,正是收割的时候。 除了梯田,就是房屋了。不知是不是起过大火的原因,每栋房子之间都隔着不短的距离,零散坐落在山坡上。房屋最密集的地方,恐怕就是入村的那条路了。 从她的房间去看进村的路有点勉强,需要站在窗户最边缘,侧脸贴上,才能看见几栋房子。 她尝试了一下。 她这间房向阳,阳光落进来,有点刺眼,她不适地眯起眼。 如果她刚才没感觉错的话,是有人在向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吧。 钟萦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越是目不转睛,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加强烈。 似乎正是从那条路传来的。 这么远也能看见她? 那些人不止是在那条路上阻止外人进入,还能够跟着进入村子吗? 从刚才就一直存在的不安感越发浓重。钟萦有点烦躁了,再没有心情去仔细探究这诡异的视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把拉过旁边的窗帘,“刷拉”一声,把那些窥视全都挡在了窗外。 做完这些,门外传来隐隐声响。 钟萦道:“马上。” 声响停了。 钟萦翻找自己的背包,把需要的东西都拿出来,还没有装到身上,那声音再次响起。 钟萦加快收拾的速度,说道:“这就来……” 回答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钟萦发现,门外的人,或许不是人,在试图开她的门。 与此同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气中弥漫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 这样的发现让钟萦整个人都凝滞了。 怨气刺激着她的感官,让她身体都在发紧。 半晌,她才活动过来,慢慢放下手中所有的东西,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向门口走了两步:“郁良?” 没人回答。 “是你吗?” 门把手还在上下摆动。 钟萦暗中唤出朱映笔,握在手中,笔尖不动声色地舞动,一个咒悄然落成。 钟萦虚虚地把手搭在门把上。 朱映笔的笔尖已经点在了门上,只需要她稍稍用力—— “呼啦”一声! 猝不及防的,门开了! 钟萦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她眼前像是老化了的电视机,好像花屏了一两秒,不等她反应,就恢复了正常。 门外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卧槽!” 另一个声音说:“怎么回事?” 钟萦仍旧呆呆的。 这开门的动静实在太大,邻屋的郁良都被吓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 然后他也吓在了原地。 钟萦如梦初醒,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抬起手,向前伸,捏住了严寄的脸。 严寄:“?” 钟萦眨眨眼,还没有完全清醒,对着郁良说:“郁良,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郁良:(っ °Д °;)っ钟萦!钟判!钟萦你吓傻了?!你疯了?! 黑白:哇哦。 严寄:多捏一会儿。 钟萦:……是真的严寄诶! 另,霜姐姐姓秦,写的时候弄混掉了。 第40章 重逢此时 半个小时后,郁良和钟萦没有按照既定的计划出发。 两人端坐在楼下的沙发上,面前坐着严寄和黑白三人。 旁边坐着秦霜。 六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钟萦抽空跑了个神,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动,似乎还有柔软的触感停留。 “……” 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见了面直接上手不说,还捏了捏。 如果不是现在坐在这里,她应该就地挖个坑藏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手感不错,软软的,凉凉的。 右手虚虚握起拳。 钟萦神游片刻,猛然惊醒。 去,想什么呢! 她翻手,一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断了所有的胡思乱想。 这不大的声响也打破了众人之间的尴尬。 秦霜清清嗓子,道:“不知道有哪位,可以和我解释一下?” 她看向钟萦,眼神示意一旁坐着的三人:“这是什么情况?” 钟萦也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探求地看向三人。 范弱年长叹一口气,起范道:“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秦霜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有点不敢置信,又有点好笑,挑眉道,“有陌生人突然闯入我家,还要我听这人细数自己的来历吗?” 她目光扫过面前这五人。几人之间明显是认识的,钟萦也是一副困惑的样子,对于其他三人的出现毫不知情。 不过这不能成为钟萦逃避审问的理由。秦霜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靠在扶手上,转向钟萦,问道:“他们是谁?” 钟萦:“他们……” 范弱年想要说话,被旁边的谢儒乐一把抓住,谢儒乐轻轻摇摇头,示意他别再添乱。 严寄也没有轻易开口,抬眸看向她。他又戴上那副眼睛,镜片的反光落在他漆黑的瞳孔上,像是揉进墨中的一滴水,缓缓将黑色晕染开来。 两人视线相撞。 “他们……”钟萦看见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说道,“考察团队。在我后面跟来的。” 第85页 “考察团队?”秦霜双眼弯弯,似乎在笑,脸上却是一副“你真把我当傻子”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和她的表情截然相反,“那解释一下,他们是怎么从楼上下来的?” 钟萦暗中松一口气。 她并没有对“考察团队”这个假身份追根究底。 此话一出,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在不爽有人这样无声无息地进入自己家。 许久未开口的严寄道:“擅自闯入,抱歉。” 秦霜笑了出来:“何止擅自闯入啊。你们仨连大门都没走。应该说是穿墙而进,好功夫。” 范弱年被谢儒乐牵制太久没说话,憋得慌,闻言,忍不住小声道:“谁说我们没走门。” 谢儒乐伸手拍了他手背一下。 范弱年噤声。 秦霜懒懒地撩起眼皮,似有倦色。 她先是天未亮就被齐修吵醒,出门就看见院子里一群鸭子在啄她的花,把鸭子赶走了,又迎来郁良和钟萦两人。好不容易看他俩也上楼了,想去睡个回笼觉,头才挨在枕头上,一声闷响,把她的睡意赶了个干干净净。 秦霜没睡好,现在很烦。 看见房子里莫名多了三个人,更烦。 原本满心火气,想着怎么也要好好把几人盘问一遍,看到这五个人,个个都是心里有事的样子,问一句话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想要他们说真话是不可能了。 心里更加不耐烦。 偏偏秦霜心里再如何不满,面上不显。加上她那双眼睛,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她不高兴了,还以为她心情挺不错。 秦霜眼睛弯了一弯,眼中闪过一丝精明,道:“钟……”她想了一会儿,“钟萦,是吧。” “嗯。” “你认识这些人,自己找地方安置他们。楼上除了齐修那间房,都能用。”言下之意,别再来烦她。她又道,“对了,你们几个,房租记得交。” 这个没问题。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 郁良问:“多少?” “也不多,一个人,一晚上,三千。” 郁良掏钱的手一顿:“……” 谢儒乐:“……” 范弱年嘴唇动了动,看起来非常想跳起来大喊,无奈有只手一直被谢儒乐死死锁着,动弹不得,最终只是低声叹道:“抢啊。” 他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但客厅现在特别安静,稍微一点动静就能听得一清二楚。秦霜笑眯眯道:“对啊。” 范弱年:“……” “交定金吧。先交一晚上的。”秦霜道,“哦,我只收现金。” 现在可以完全确定了,秦霜就是故意的。 谁没事在身上带几万的现金啊?! 更何况在场几人,谁还有现金? 都不是活人,谁用现金?! 地府货币和人间货币又不相互流通。 这个村子现在具体情况未知,站在秦霜的角度来说,他们自己就是活人,肯定不能用地府的货币支付。 要说在场的谁还有钱…… 几人纷纷看向钟萦。 钟萦:“……”她默默举起手机,“钱都在这里面。” 秦霜:“那不行。” 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钟萦第一次有了窘迫的感觉。疯了么,谁会在身上带那么多的钱。 “我……” “我来。” 四人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严寄什么行李都没带,穿得也很休闲,口袋最多的就是他身上那件大衣,目测容量不超过两盒牛奶。 哪里能放钱? 秦霜点头:“行。”谁付都一样,她伸出手一个一个人点过去,“一共五个,一万五。” 钟萦有点担心。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很是多余。 只见严寄从口袋中拿出钱包,竟真的从里面拿出了一摞红色纸币。 秦霜原本看乐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严寄数都不数,直接递到秦霜面前,道:“正好的,你数一下。” 秦霜笑得勉强:“行。”末了,她又道,“真不错。” 严寄道:“接下来叨扰了。” 秦霜说:“客气。” 话是这么说,秦霜看他的眼神不禁带上几分肃然。 还要说什么话,门外乱糟糟的,有个人道:“秦霜啊!在家吗?” 秦霜深吸一口气,随手把钱放在桌子上,开门出去道:“什么事?” 钟萦从门缝窥到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对方也看到了门内坐着的人,偏头想要看清楚。秦霜注意到女人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把门关上,带着那人去到院子外的坡上站着说话去了。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他们几人。 范弱年第一时间抽回自己的手,甩啊甩,边甩边道:“我去。”看到一旁站着的严寄,说:“老大你哪来的钱?” 严寄看他一眼:“记得还。” “……”一句话把范弱年说老实了,“好,我不问了。” 钟萦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范弱年顿时来劲了:“我跟你说呀——” 钟萦道:“等等。” 钟萦唤出朱映,笔尖飞舞,几秒时间,一个简易的结界就落成,将五人与外界隔离开来,也阻挡了声音的传播。 “好了。”钟萦检查一番,没发现遗漏的地方,说道,“我记得你们要去西南的。” 第86页 发生异象的那几个城市,都是在西南地区。就算是离一线天最近的一个城市,也有近一千公里,哪怕坐高铁,也要三四个小时才会到。坐朱映笔倒是另算。但她记得严寄他们没有朱映这样的交通工具啊。 更何况,他们是直接出现在的门外,不像是乘坐法器来的样子。 严寄道:“是去的西南。” “入口找到了吗?” 范弱年一拍大腿:“找到了!没找到我们能到这儿来吗!” 严寄闭了闭眼。 谢儒乐一掌拍到额头上,头偏向一边——不想说话。 钟萦有点想笑。不过不是时候,遂把笑意忍了下去,轻咳一声,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范弱年左看看,右看看,两人都没有讲话的意思,埋怨地看谢儒乐一眼,接过向钟萦解释的任务,说道:“我们确实一路向西南行,入口不难找,差不多进了西南山区,就感应到了。” 算起来,严寄出发只比她早几个小时。 钟萦不清楚他们是怎么一路寻过去的。但一晚上的时间,就找到了入口,速度真的很快。 “然后呢?” “如所有的目击者所说,进去之后,是一个已经荒废的村庄,看样子,已经至少十几年没有人住了。不过他说的到处游荡的大批鬼魂我们是没看见。我们那会儿正在一栋楼里面找东西呢,老大开了一扇门,谁知道就看见你了呢。” “村庄……?”钟萦感觉有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转头看向窗外,询问道,“这样的?” 她现在所在的,不就是一个村庄。 郁良不明所以,看到严寄出现又本能觉得慌,听到的问话,一时愣了:“什么?” 严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窗边。 秦霜还在和那个女人讲话,站的位置较低,两人的身影几乎被院子里的花遮挡住。 严寄抬手将窗帘轻轻拂开,说道:“不是。” “我看看!我看看!” 范弱年跑到窗边。 严寄看他一眼,退开两步给他让出位置。 范弱年钻进窗帘,趴在窗台上,细细观察着这个村子,说:“确实不是我们进的那个。”他又小声哼哼道:“哇,这布局,谁建的,牛啊……” 听到两人都这么说,郁良面上没什么变化,但确确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谢儒乐仍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闻言,说道:“看来是被传送了。” 郁良:“什么传送?” 严寄绕着房间走了两圈,目光也从桌面上的杂志掠过,道:“未必。” 谢儒乐不解:“不是传送?” 范弱年钻出来,接过话茬:“那是什么?被传送可是这个异象的特点,几乎每个进入那个村庄的亲历者,都被传送过。难不成我们还在那个鬼地方?这里只是个幻境?” 范弱年自己说这话,把自己给吓到了,看向钟萦和郁良的眼神都不禁变了。 钟萦低头沉思着,丝毫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不是幻境。”严寄翻开旁边的一本杂志,看了两眼,又轻轻合上,视线从几人身上一一走过,最后停在钟萦身上,“如果是幻境,我能分辨出来。” 范弱年耸肩:“假设。假设而已。” “……大火。” 钟萦突然喃喃出声。 郁良不知道自己是第几遍发出疑惑了:“什么啊?” 几人都向她看来。 钟萦重复一遍,解释清楚,道:“秦霜说,一线天村曾经起过一场大火。”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幻境有两种。 一种荣钦那种,隐匿自己的踪迹。 一种是范弱年说的那种,创造一个虚拟的环境。 第41章 待你不同 郁良皱眉歪头:“什么大火?” 谢儒乐:“什么大火?” 范弱年歪头:“什么?” 钟萦:“……” 钟萦道:“秦霜说,一线天村在很久之前,发生过一场大火,几乎把整个村子都烧了。现在的布局,是后来重建的。” 范弱年立即反应过来:“哦哦!我说外面怎么是这么个布局。谁建的,这么缺德?” 郁良却是当即否定:“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大火。” 范弱年:“没起过火?” 郁良斩钉截铁:“没有。” 他又问:“那现在的村子是重建的吗?” 郁良犹豫了,点头:“是。” 范弱年拍手:“这不就是了!” 郁良摇头:“村子是重建过,但不是因为大火而重建的。是十一年前,因为有开发商来想要开发一线天,为了村子发展,所以才进行的改造重建。” 范弱年:“外面那条路可不简单,建成那样你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郁良皱眉低头,有点愧疚,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怀疑过。当时他们说,要修建一条街出来做住房和商铺,我就以为……对不起。” 范弱年挑眉,还想说什么。结果被钟萦瞪了一眼,身边的谢儒乐也是拍了他后背一掌,他做了一个拉锁的动作,闭了嘴。 郁良彻底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钟萦看郁良一眼。 严寄道:“大火不一定是真的,一场大火想要把整个村子都烧毁掉,不现实。” 第87页 钟萦抬眼看向严寄。 严寄却罕见地没有看她,眼眸微垂,似乎在思索什么:“这个村子并不是我们进去的那个。”他顿了一下,又说,“也不是传送。” 除却对西南之事不知情的郁良,在场几人,神情都凝重起来。 他们没有被传送过,却也不在那个村子里,而且为何会出现在一线天村中,就在钟萦面前。 半晌,范弱年挽袖道:“管他什么个鬼地方,把这个地方拆了总不至于还出不去吧!” 钟萦立即喝止道:“不行!” 范弱年道:“钟判你不至于害怕了吧,俩判官,加我们,再不行还有老大呢,就是天庭也够我们上去闯一圈了。” “你们没发现这个地方不对劲吗?”钟萦有点难以置信,真想掰开范弱年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平时也算是一个慎重的人,怎么这时候就莽撞了? 闻言,谢儒乐闭眼细细感知片刻,震惊地睁开眼睛:“这里……” 范弱年懒得去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共鸣,他们都不像钟萦那么敏锐,稍微有点变化就能感知到,直接问:“怎么了?” 谢儒乐说:“没有气息。一点都没有。” 范弱年:“……”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什么鬼地方,太坑了,早知道不来了……” 钟萦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一点都没有。你们刚刚出现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丝的怨气。但是现在又没了。” 一听到有怨气,黑白二人都露出了难办的表情。 有怨气就代表着有怨灵,有怨灵就不能用武力简单粗暴地去解决。 要找到怨灵,找到怨灵的执念,断开怨灵与执念之间的联系,一步一步来,才能在不伤怨灵不激怒怨灵的情况下,将其带回地府。 这是这几年来,钟萦和他们二人一直都在办的事情。 是他们的本职,熟悉至极。 但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也让他们头疼至极。 钟萦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二人感到崩溃:“虽然怨气只有一丝,但我能确定,这里绝对不止一个。” 范弱年直接向后仰,躺在了沙发靠背上,揉着太阳穴,直喊:“我头好疼!” 谢儒乐还保持着一点冷静,问:“有多少?” “保守估算……”她看了看郁良,想到这个地方,十年前所有人的性命全部停滞,二十年无死亡记录,说道,“估算保守,一百多。” 谢儒乐回头看已经闭上眼装死的范弱年,沉默片刻,又看向钟萦。 钟萦点头。 一百多。 这要是强行突破打出去,哪步走不好,把这些怨灵激怒了,事情可就好玩了。 谢儒乐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抿了抿唇。 像是把一口血生生咽了回去。 这可怎么解决。 范弱年想到了什么,鲤鱼打挺一样又坐了起来,问:“门外那两个是怨灵吗?” “不是。”钟萦回想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人,“我进村以来,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怨灵。甚至,他们连人都不是。” 话落,钟萦看到严寄要说什么,忽然听到“砰”一声,大门被人狠狠推开。 钟萦立即收了结界。 秦霜却是连理都没有理他们,目不斜视,风风火火走进来,从衣架上扯过来一个袋子,剪刀,软尺,笔纸,面料本……桌子上有的,统统扫到了袋子中,甚至最后还看着人体模型,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带上。 她道:“算了。” 秦霜走到钟萦身后,沙发后面摆放着一个巨型衣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她在衣架面前踱步片刻,取下衣架来,搭在手臂上。 钟萦见她越拿越多,有的衣服要掉在地上了,连忙上前帮了一把。 秦霜抬眼,又专注整理手中的衣服,说道:“谢了。” “不用。”钟萦帮她放好。 秦霜又说:“你身后那张椅子上的旧衣服也给我一下。” 那些衣服已经叠好了,钟萦便原模原样地捧起来,放在她手中,顺便问道:“事情很多吗?需要我来帮你吗?” 秦霜道:“不用。每年都这样,几件戏祭服而已,我一个人行。” 她把手中的衣服颠了一颠,抱稳了,道:“走了。” 走到门口,她脚步一顿,又转了回来,勉强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扔给郁良。 郁良连忙抓住。 低头一看,竟是一串钥匙。 秦霜道:“我有事,你们自己安排。” 说完,她意味深长的看严寄一眼,一阵风似的,就不见了。 客厅又安静下来。 范弱年道:“很难想象,这不是人。” 钟萦:“这话有歧义。” 范弱年:“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我现在也不知道了,你们没来之前,我是想和郁良去调查一下入口的那条路的。”现在她也想去看看,总感觉怪怪的。 严寄说:“那就去吧。” 钟萦抬头看他,严寄微微低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 他道:“那条路的确不对劲,需要去看一下。就按照你之前的计划走就好。” 钟萦几乎脱口而出:“你们不一起吗?” 钟萦看见严寄眨了一下眼睛,笑意一闪而过。 第88页 范弱年道:“当然不啊,我们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钟萦猛然反应过来。 她想当然了。 以为两方在这里重聚,会去调查一件事情。但他们各自的动机不同,调查方向也不同。 钟萦道:“那我们先走了。” 严寄:“过会儿见。” “好。” 郁良忽然道:“大人!”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纷纷停下了脚步。 郁良嘴唇都在抖动,话说不出来,手臂交叠放在胸前,右脚向后一撤,就要跪下。 范弱年站在严寄身后,被他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何至于,行此大礼!” 不过郁良没有跪下去。 因为他跪了一半,严寄一挥手,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又站好了。 他看起来也有点意外,说:“不必如此。” 郁良看起来并不甘心,但也站好了,说道:“是。” 钟萦慢慢收回扶郁良的手。 她终于知道这个动作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了。 史书记载,现任阎王上任后,礼数一度严苛到了极致,哪怕是其他九殿,见了阎王也必须行地府最高礼数——双手交叠于胸前,单膝下跪,复而双膝跪地,顿首。 而这个礼早在五百年前就废除了。 现在知道这个礼的,没有多少人。 郁良是怎么知道这个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严寄之间有什么渊源,能让他不顾一切,都要行这样的大礼。 钟萦不由得看一眼严寄。 严寄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偏头向她看来,眼尾似乎弯了一下,稍纵即逝。 随即,三人离去。 郁良看起来心事重重。 钟萦问道:“你还好吗?” 郁良摇摇头:“没事。只是……我好不容易见到一面。”他长叹一口气,似想起了什么,问道,“钟萦你似乎和阎王大人很是熟悉。” “嗯?”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钟萦懵了一瞬,“啊,也没有特别的熟,一起处理过几个怨灵。” 郁良却肯定道:“不,你们非常熟。” “……”钟萦感到迷惑。心想,如果能说上几句话就算非常熟的话,那这熟得也太随便了!更何况,地府又不止她一个人能和严寄说上话。 思来想去,钟萦还是开口道:“他看起来和范弱年也很熟。” “不一样的。” 钟萦下意识道:“哪里不一样?” 郁良沉默很久,说:“我从入判官府以来,一直都没有见过阎王大人。” 钟萦眯了眯眼。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哪里怪她又说不出来…… 反正就是怪怪的。 郁良没有感受到她的情绪,继续说:“事实上,地府很多人都和我一样。甚至还不如我。我至少在入地府的时候见过一面,很多人在鬼城过几百年都见不到阎王大人一面。” 钟萦道:“沈平安他们去交接工作,也见不到?” “你去过一次就知道了,不会。” “陆之韵说她见到过。还说严寄很可怕。” 郁良耳朵动了一动,偏头看着钟萦,眼里满是一言难尽。 钟萦被他的眼神看得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怎么了?” “没什么。”郁良摇头,“陆之韵那次见到了,是个意外。” 钟萦问:“什么意外?” “她那次……”郁良猛然住了嘴,“这话你自己去问她比较好。只是钟萦,你没发现,阎王大人从来不会特意来见某个人吗?” 他想了想,又补充:“似乎除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郁良:(._.`)我就想道个谢,咋这么难。 第42章 此路不通 钟萦无言许久。 她没有办法反驳。 细数这几次见面,竟然真的,严寄来寻她的多。 不知为何,听了郁良的话,钟萦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脚步不由得轻快两分。 钟萦说道:“他说,我对他有恩。” 这话一出,郁良似乎有点惊讶:“阎王大人这么说的?” “嗯。” 郁良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会儿他道:“他自有他的道理。” 然而他的表情却不像他说的话那么风轻云淡。眉头轻皱,还有点不敢置信。 半晌,郁良又开口问道:“钟萦。阎王大人这么说,你信了吗?” 钟萦不明所以,还是答道:“嗯。当然。” 郁良像是哽住了,许久才道:“……也好。” 钟萦很少看到他这幅样子,奇道:“你说话怎么和陆之韵一样。怎么,你也担心他会害我?地府的传言是传言,本人是本人,不能混为一谈。” 郁良诧异地微睁双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他措辞良久,也不知怎么说才好,又问一遍,“钟萦,你真的信了?” 钟萦感觉他有点奇怪,像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肯定的答案。钟萦不明所以,只好认真地回答道:“没有不信的理由啊,而且我感觉,严寄的话还是可以相信一下的。” 说到这个,钟萦就有话要讲了:“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毕竟有恩这种事情,他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来解决,没有必要亲自出面的。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亲自来,但他既然这么说,我就这么信。只要接近我没有恶意,用什么样的理由其实都不太重要。毕竟理由只是开启两人相处的一个契机而已。后续能不能相处,还是得看他这个人嘛。理由说得再好听,人不行,还不是照样处不下去。我不太会因为他瞒了我一件事,就和他决裂的,谁没有一两件隐私。” 第89页 不久前她还会拿自己已有答案的问题去问其他人,来寻找认同感。 现在不会了。 郁良闻言一怔。 钟萦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微微一笑,说话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严寄……我挺喜欢的。” 郁良长舒一口气:“是我想多了。” “什么?” “没什么。确实,地府其实很多人都喜欢阎王大人的。” 钟萦笑:“你这话我可不信。” “为什么?” 钟萦只是笑。她其实能猜到。真要算起来,他们这几个人里,真正有着恩情关系的,大概只有严寄和郁良了,且是大恩。 大到能让郁良不顾一切,当着众人面,行地府大礼。 “谁说都喜欢他的,我现在就能找到一个对他避之不及的。” 两人对视一眼,答案尽在不言中。 钟萦道:“她去阎王殿那天究竟看到了什么?” 郁良还是那句话:“我说了,她恐怕会不高兴。” 钟萦便没再问了。 两人正好走到了那片田地前,又重复着来时的路走过去。 地中的绿叶擦蹭着她的小腿。 钟萦道:“郁良,你知道这是什么菜吗?” “这边应该叫……子菜。” “子菜?”钟萦抬脚,用脚尖点了点一片已经贴着地面了的叶子,“第一次见。” “这个在这边很常见的。” 钟萦应了一声。 注意力全都在不远处的那一条街。 初来没有细看,现在再看,果然,如郁良所说,这里的房子都建成了门面房,确实是在为建一条商业街而做准备。 如果一线天能够继续开发下去,这里或许也会变得热闹起来。 整个一线天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空荡。 钟萦又向前走了两步。 她站在街口,向前望,视线所及越来越宽阔,忽然生出一种自己被困在瓶子之中,从瓶口向外望的感觉。 压抑。 离得越近,这种感觉越加强烈。 她都感到明显不适,其他人,尤其是村子里的人,就更加不会靠近这里。 只是还有一点令她奇怪,明明在秦霜房子里都能感觉到的视线,现在走到这里,反而再也感觉不到了。 不仅仅是感觉不到,是这些人根本就不会看她了。 钟萦随着郁良走入这条街,一路过去,身旁的人要么就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要么就是在室外的水池边进行早晨的洗漱。 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钟萦。 如果没有在她进村的时候,做出那样奇怪的举动,钟萦或许只会把他们当做是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 两人走到路的另一端。 只需一步,他们就出这条街了。 郁良道:“好像也没什么……” 钟萦问:“你每次来都是这样来,又是这样走的,对吧?” “是。” 钟萦回身看了一眼。 郁良:“钟萦你……” 钟萦道:“以往都是你一个人出去,如果两个人呢?” 不等他说话,钟萦便是向外踏了一步—— 这一步没有踏出去,因为她不知道在半空中撞到了什么,人又弹了回来。 郁良:“钟萦!” 还好撞得并不重,钟萦向后踉跄了几步,站稳了,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姑娘,想出村啊?过几天再来吧,今天是出不去了。” 郁良一怔,缓缓转头。 正是他们进村的时候,见到的那位老大爷。他头发胡须都已花白,坐着藤椅一晃一晃的,老黄狗趴在他的脚下,不吵不闹。 钟萦顺着他的话,说道:“大爷,我有急事。” “急事也走不了啊。这几天修路呢。” 钟萦道:“修路?” “嗯,半条路都给砸了。这上一线天本来就陡峭,你总不能飞上去吧。” 从这里走上一线天的路蜿蜒曲折,一半的路都因为山体起伏而藏了起来,看不到具体情况怎么样。 如果说在修路,还真能信。 “啊。”钟萦短促地应一声。 老大爷挥手,道:“先回去吧。” 说完,他向后一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钟萦并没有直接听他的话,仰头把四周都看了一遍,不动声色地向身后伸出手。伸到半空,她的手就停住了。钟萦轻轻眨一下眼。 郁良看到她掌心红光一闪,眨眼又没了。 郁良没看见的是,那抹只一瞬便消失的红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钟萦脚下,悄悄地向着那个老大爷游弋而去。顷刻间就覆盖了半条街。 只听钟萦又问道:“大爷,这路几天能修好啊?” 他摇着藤椅,说:“这我哪里知道。” 钟萦望着远处的山脉:“明明我来的时候,路还是好的。” “他们施工队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修,这又不是咱们能决定的。” 钟萦:“嗯,这施工队来的可真快,一眨眼的功夫,半条路都砸没了。” 老大爷大概听出来钟萦意有所指,而且句句有针对着来,脸上顿时没了笑,一脸堆起的褶子,一下便全都平了。他抚掌,慢慢直起身来,道:“又不是出不去。” 钟萦道:“还不一定呢。” 第90页 他道:“你这孩子,我都在这儿活了几十年了,还能骗你?” 钟萦刚才的神色一直都淡淡的,听他讲话讲到一半,眨一下眼,唇角微微翘起,笑了出来。 老大爷僵着脸,听她笑完了,才蹙起眉,问:“笑什么?” 钟萦笑道:“您从刚才开始,嘴里没一句真话,和我在这里说了半天,不好笑吗?” 郁良猛然转头看向她。 他猝然睁开眼,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眸,撑了一下藤椅扶手,似乎要站起身,但只是撑了一下,再没其他的动作。 脚下的老黄狗也抬起头,看着二人,站直身子。 这狗一直趴着,现在站起来,才看到它竟然有藤椅扶手那么高。 “你说,我要是偏想今天走呢?”这话不是对老大爷说的,而是对着郁良说的。 郁良皱着眉:“你不是说有怨灵,要谨慎行事吗?” “我没说硬闯,只是问一下。”钟萦低声道,“而且我不觉得,我硬闯能闯出去。” 郁良:“我也觉得。” 因为从钟萦刚才那句“没有真话”说出来开始,整条街的人,又向她投来了核善的目光。 有的甚至直接从窗户探出头来,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恨不得直接越窗而下。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像是盯上了一块肉的饿狼。 这和郁良记忆中的村子完全不一样。 他这么些年来来往往,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忍不住道:“钟判……” 钟萦:“郁良,有件好事,你要听吗?” “我现在不想听。” “……”钟萦心道,好吧,那她先问,于是道,“那我先听你说,你真的不认识这些人?不说认识,就是一个眼熟的都没有?” “……没有。”他仔仔细细又看一遍,“一个都不认识。” “好。”钟萦心中底气更足,“太好了。” 郁良头皮发麻:“好什么?!” “因为我现在能确定了,这条街住的,都不是怨灵。” 郁良:“那意思是……” 老大爷突然说话,打断了郁良的话:“姑娘啊,几天都等不了吗?” 钟萦分神来应付他:“您的几天,可能和我的几天,不是同一个概念。” 和他说完话,钟萦又和郁良解释:“别紧张,我说过,这里有怨灵,我不会轻易动手,所以不会硬闯的。只要我们不硬闯,这些人也不会攻击我们。” 郁良不敢放松警惕:“你怎么知道他们都不是怨灵的?” “因为……”钟萦抬起手,轻轻一握,这条街上的所有人身上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他们身上我都施了探魂咒了。” 第43章 初次见面 郁良反应过来——她手里的那一抹光! 她什么时候把这个咒施到每个人身上的?! 这咒和平时她使用的不一样,落成即会变成宛如发丝一样的红线,形如缚魂丝,但又与之截然不同。满街的“人”,刚才还凶神恶煞,被这红色丝线虚虚绑一圈,每个人都像是没了电池的娃娃,微微垂着头,没有一点精神。 钟萦道:“这里人没有一个有灵魂的。全是靠着体内的法力被人下令,做出反应的。” 现在整个村子的灵魂都变成怨灵了,所以按理来说,他们遇上的每个人都是一副空壳。但空壳和空壳之间也有不同。这些人表面上没有异常,但和秦霜她们相比,却是天差地别。秦霜他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所作所为不受控制,但面前这条街的“人”,他们没有曾经,没有灵魂,是一个被造出来的彻头彻尾的工具。 钟萦稍微握紧手,离她最近的那个老大爷就晃一晃。 郁良时刻谨记她说的怨灵的事情,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心惊肉跳。虽然钟萦说这些人不是怨灵,但说不定就是哪个怨灵的执念,万一伤到了,把幕后的怨灵激怒了怎么办。 钟萦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用担心。” 说着她又捏了捏拳头。 郁良:“……” “我从来没想过硬闯这里,只是有点想法,想要来找一下答案。”钟萦嘴上这么说,手却紧紧握成拳,分明也没有放松警惕。 钟萦道:“你这么多年来这里这么多次,这条路是必经之路,但沿途的人你一个都不认识,显然不合理。” 郁良下意识地说:“我每次来,每次走,都是凌晨。” “那就从来没有听到谁提起过这些人吗?郁良,近十年,你每年都来,一次两次可以用他们在房间里,没遇上来做借口,也能用你凌晨来,深夜走见不到人作为理由,但不可能总是遇不上。”钟萦不禁又握得紧了一些,“我一直在想,这里的人是做什么用的,难道只是单纯地阻止外人进入?但除了瞪人,他们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如果遇上一个胆子大的,恐怕就进来了。现在看来,阻止来者进入只是顺便,真正的作用,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钟萦一字一句道:“是真的有人想把这里变成一个牢笼。” 她想到什么,对着郁良道:“除了你,郁良,除了你,没有人能再从这里走出去了。” “那我……” 郁良正准备走出去,却一把被钟萦拉住:“恐怕你现在也不行了。” 他不信,伸手试了试,果然,他也触到一面看不见的墙。不是钟萦拉着他,他就直接撞上去了。 第91页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一起来的。再因为刚刚我有意试探,想知道硬闯会出现什么结果,动静有点大。幕后之人已经察觉了吧。”钟萦问,“你觉得幕后之人会是谁?” “我不知道。”郁良摇头,看起来非常痛苦,“我不知道……” 钟萦低声问:“有没有可能……” 郁良皱眉看着她。 “……还要调查。” 她没说名字,郁良却心知肚明。不过钟萦没明说,他也装不知道,艰难问道:“这些……怎么办?” 钟萦思忖片刻。处理是不可能,但她可以做些别的…… 钟萦道:“郁良,施结界。” 郁良问:“做什么?” “我把这里的人都变成我的。” “……” 钟萦看到他目光:“怎么了?至少能为我所用。”省得她在房间里,还有人在窥视她,瘆得慌。 郁良勉强点头应下,掌心渐渐显现一个复杂至极的咒文,刚要挥下,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走来,边走边挥手:“葛叔!” 结界就在那人正头上。 郁良连忙收手,结界消失。 钟萦也收回探魂咒。 探魂咒一收回,众人身体抖动一下,随后绷直,渐渐地都反应了过来。 老大爷应一声:“诶!” 郁良眯着眼看了看:“李婶。” 钟萦:“谁?” “李婶。“ “……”还是没说。钟萦问,“她认识你吗?” “没秦霜熟。” 李婶走近两步,隔着老远问:“葛叔,打麻将!” 老大爷也扯着嗓子喊:“一早就打啊。” “闲起也是闲起,来不来嘛?” “来来来。”老大爷一挥手,慢吞吞地拿过一旁的拐杖,看都不看两人,就向着李婶走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 郁良:“李婶居然认识他。” 钟萦道:“不一定。这里的人听从幕后之人的指挥,但其他人,也同样会听从。只是分幕后人愿不愿意而已。” 钟萦抬手摸了摸虚空,透明墙依旧存在。 她一手扶墙,向左向右都走了一段距离,最后又回到郁良面前,轻轻地摇摇头。 长街上的人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中,街上一片寂静。 钟萦心中大概有了数,又想起她在屋中时,向她遥遥投来的目光,对着郁良低声道:“郁良,结界,不用大,隐去我们两个就行。” 郁良一点头,须臾,结界落成。 郁良对于咒方面不了解,感知能力也不强,依着法力高低排序,他算是判官府中最弱的一个。 但经过他手建成的结界,坚硬无比,极难破开。 堪称是结界的天才。 他们现在恐怕早就被人盯上了。从她进入秦霜的房子,或者说进入这个村子,就被盯上了,所以刚刚想干点什么,就会有人出来阻止。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钟萦拿着朱映笔,红墨在地上游走,不多时,咒便落成,笔画竟蠕动起来,从平面的变成了立体的,像一只初降于世的小动物,左嗅嗅,又瞅瞅,然后钻进地面,一溜烟不见了。 钟萦解释道:“这咒会替我们监视这里,出现什么事情的话,我会知道的。” 郁良:“原来如此。” 钟萦起身:“我们回去吧。” 结界撤去,二人原路返回。 途中看见田中站了两人在劳作。 他们身旁放着几个大竹筐,筐中堆放两个拳头大的根茎作物。 满满当当,像个小山尖。 钟萦第一次看到这样收获的场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回到秦霜家门前,秦霜还未回来。 倒是谢儒乐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愣愣地盯着花坛出神。 钟萦目光随着他向下移。 看到了他脚边的那一株茉莉。 花期已过,按理说这时候茉莉不会再开了,或许是秦霜把这株茉莉被照顾得好,还是开了几朵,缀在绿叶之中,在一片艳色中,白色的小花丝毫不起眼。 见到两人归来,谢儒乐理了理袖子,对着他们微微点头:“钟判,郁判。” 和范弱年那跳脱的性子截然不同,谢儒乐彬彬有礼,很难想象两个性子完全相反的人为何会相处多年,互为知己。钟萦和他们二人一起工作这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吵架过。 钟萦也礼貌回他,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严寄他们呢?” 谢儒乐闻言,露出一点无语的表情,抬手扶住额头,道:“不见了。” “啊?”钟萦一时转不过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谢儒乐道:“我们本来向西边的山林去的,走到一半,他们两人就不见了。” “……” 谢儒乐放下手,仍然愁眉不展,却温声安慰她:“钟判不用担心,我和弱年携手共事多年,知道他的脾性,不会突然消失,应该是事出有因。他现在平安无事,我知道的。” 他们两人之所以形影不离,甚至在人人成双成对的无常府里也成为了特别的存在,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特殊秘法——如果谁出了事,另一人就会感知到。 钟萦清楚这一点:“嗯。” 谢儒乐看她神色淡淡,思索一下,又道:“钟判放心,大人现在和弱年在一起,也是安全的。” 第92页 钟萦愣怔一瞬,笑道:“我知道了。不过他应该不需要担心,他那么强……” 她话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竟有点像在碎碎念。谢儒乐只是笑,又问:“钟判去调查那条路,可发现了什么?” 钟萦道:“发现的不多,我们算是无功而返了。不过现在能确定的是,整个村子已经被彻底封上,不允许出去了。” 谢儒乐:“怎会这样?” 他们是凭空来的,并不知道前因后果,钟萦给他大致讲了一下这个地方的事情。 有关灵魂之事,她挑着能讲的都告诉他了。 谢儒乐若有所思:“这地方没有气息,我们又凭空来到这里,着实奇怪。钟判目前有什么想法?” 她看一眼郁良,道:“目前重要的,是要找到操控这里的幕后之人。” “钟判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钟萦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转身向后望去,此时她居高临下,满村风景尽在眼中:“除了这事,还要找到被困在这里的灵魂和怨灵,一一度化,送往地府。” 谢儒乐道:“只怕是现在有怨灵,很难解决。” “是,棘手的就是怨灵。” 郁良说:“我们先进去。” 他手里有秦霜给的钥匙。 钟萦问:“说来,我还一直都不知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理西南的村子?” “本是打算就地封锁的。”谢儒乐说,“不曾想出了意外。” “那里无人居住,也没有灵魂,封锁也是一个好办法。” 谢儒乐道:“现在恐怕又不行了。” 郁良听了许久,问:“西南那边出了什么大事吗?” “并无。”谢儒乐耐心叙述,“西南的几个城市经常会凭空出现一个荒废村子,使得路人误入,倒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郁良却道:“这事居然要阎王大人和你们两人一齐前去调查么?” 谢儒乐非常理解他的想法,闻言也只是笑笑:“我最开始也这样疑惑。只是大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郁良:“是。” 钟萦看看郁良,又看看谢儒乐:“你们今晚可能也要借住在这里,秦霜说楼上还有空房间,不如现在收拾出来。” 谢儒乐:“也好。” 帮严寄他们收拾好房间,钟萦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将窗帘全部拉上,盘坐床上,闭目暗自催动她留在长街上的咒。 瞬时,眼前便出现了村中景色。 那咒受她命令,宛若游鱼,从地下一直游出长街,巡视了村中所有能去的地方。 未见异常。 一线天村大半都是山,有的房子就建在山上,藏在丛林之中。 因而一半的时间,钟萦的识念都跟着咒走在山里。 她巡遍漫山遍野,看到了在李婶家打麻将的葛叔,也看见了坐在人群中,给人量尺寸,做衣服的秦霜,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严寄,也没有看到范弱年。 齐修,她不认识,但她很确定,见到的那些人,都不是他。 这咒耗费心神,又用时极长。 刚一睁开眼,钟萦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直接摔进了床褥中。 窗外的光芒已经消失,漆黑一片。 不知不觉中,天竟然黑了。 钟萦缓了好一会儿,眩晕感这才褪去。 她翻一翻身,把自己埋进枕头中。 忽然听到一声响。 钟萦本能地抬起脸。 怎么了? 她慢吞吞地下床,走下楼梯。 楼下灯火通明,秦霜应该是回来了,桌子上全是堆得乱七八糟的布料和半成品衣服。 她人却不知所踪。 这不是重点。 钟萦看向大门的那人。 不是严寄,也不是范弱年。 是她没见过的一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多岁,穿着单薄的衣服,裤腿上都是泥土,像是去泥地里滚了一圈。 头发应该是许久没有打理了,乱糟糟的,眼底也是乌青一片。 清瘦,憔悴,苍白。 整个人阴郁至极。 钟萦脑海里依次显现出这些词语。 她又向下走了两步,道:“齐修?” 第44章 深夜月影 他抬头,面露迷茫,良久,问道:“你是……” 他一出声,就叫钟萦一惊。 这是去干什么了,声音沙哑的像是吃了一把玻璃碴子。 钟萦不及说话,秦霜风风火火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到他便道:“齐修,过来帮忙。” 他低沉地应一声,顾不上对钟萦的疑惑,走到秦霜身边,熟练地拿起桌上的布料。 秦霜在忙碌中抬头,见到钟萦站在这里,愣了一瞬:“你怎么还在这里……” 钟萦猜郁良大概是不会出现在齐修面前的,所以即便是来到这里,也会主动藏身。秦霜应该是以为她和郁良一样了,于是道:“我不需要。” 秦霜一挑眉,耸肩道:“好吧。”两人的对话听得齐修莫名其妙,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钟萦,于是秦霜替她解释道:“这是来勘测的开发团队的。” 齐修:“哦,开发团队……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嗓子受伤,他说话声音很轻。 齐修:“村子里好久没来人了,也没有地方招待你们,这几天住在这里,委屈你了。” 第93页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钟萦眼皮却莫名一跳。 秦霜突然叫了一声,把两人都吓一跳。 齐修连忙向旁边退开一步,正好躲开秦霜推他的那一只手。 秦霜道:“你跑哪儿去了?这一身泥,滚去洗澡,把我这布弄脏了。” 齐修:“好。” 说完,他便上楼去了,不多时,拿着衣服下来,进到浴室中。 很快,水声传来。 钟萦看了看时间。 快十一点了。 她又忍不住看向大门口。 秦霜道:“你每过一会儿就看次门口,怎么?盼谁归来呢?” 钟萦一怔,下意识道:“没有。” 秦霜嘴角有笑:“哼。” 钟萦:“……” 她走下楼梯,站到她旁边:“我来帮你。” “你知道怎么帮吗?” “不知道,所以霜姐你得教我一下。” “是你来帮我,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钟萦听她说话起来毫不客气,不但不气,反而浅浅笑了:“那当然。” 相处时间不多,秦霜脾性她已经了解差不多。 如果不是把她弄得生气了,不会特意为难谁。 秦霜嘴上这么说,用起她来倒毫不手软,直接吩咐:“那边那个剪刀拿过来。” 钟萦依言,把剪刀递给她。 藏青色的布料被她裁成几块。 钟萦问:“这是要做什么?” 秦霜道:“村子里祭节到了,做几件新的戏祭服。” “戏祭?” 秦霜眉眼都挑起来:“没听说过吧。” 钟萦笑着应:“没听说过。霜姐给我介绍一下?” 秦霜抿唇微笑,面对钟萦的虚心请教,反而端起架子来,道:“不说。” “……” 秦霜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急什么?还是说,你这就走?” “不走,勘探工作没做完,不会走。” 秦霜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两人都知道,勘探工作只是个借口,来此地另有目的。 不过这样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的感觉,还挺奇妙。 钟萦顿了一会儿,又问:“戏祭是什么时候?” “初祭开坛就在明天。” “那我来的真是时候。”她手拂过桌上的布料,“所以这些今晚就要赶出来?” “嗯,就快了,不过大概率要通宵。” 浴室的水声停了,门被打开,秦霜头也不抬:“你回房间吧,不用你了。” 齐修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一声,脚步异常沉重地回自己房间了。 看起来累极。 等到齐修从视线范围中消失,钟萦收回目光:“霜姐……” 秦霜直接道:“问年龄拒绝回答。” “……”钟萦正有此意,猝不及防被戳穿,无言好一会儿,又道,“那……” “事关我如何收养的齐修,也拒绝回答。” “……” 好吧。 钟萦识趣地收起了所有疑问。 郁良说秦霜收养了齐修。是齐修的养母。 但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他们是养母子关系。 秦霜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收养齐修的时候,应该也是个小姑娘。 钟萦心中思绪万千,秦霜说让她帮忙,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可以帮的,她忍不住神游起来,不知不觉地再次看向大门口。 秦霜问:“你是在等给我钱的那个男的吧。” 钟萦回过神,又一次否定:“我只是……没有。他也用不着我担心。” “用不着你担心,那你几次三番地看过去。还不是担心。” “……” “正是因为无意识的动作,才会体现真实的想法。”秦霜抽空抬头看她一眼,“你扪心自问,真不担心?” “……” 钟萦睫毛微垂,遮住了眼中神色。 这里情况未知,但无论是何等艰险的地方,严寄总不至于没有应对的方法。 他是阎王。 是那个手段狠辣,年纪轻轻就登上地府首位的阎王。 她还真当他只是个会些法术,年纪轻轻的少年修士了? 只是同处在一个地方,又这么久没有见到,难免…… 钟萦轻叹。 是的。 难免的。 她对秦霜道:“我能不能也拒绝回答你这个问题?” 秦霜眼中露出诧异,转而又变成欣赏,道:“随你,我不在意。” 她说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 钟萦皮这一下很开心,将注意力又拉回面前。 她翻开秦霜的画本,指着其中一页道:“这两件衣服和其他的设计都不一样。” 秦霜瞥一眼,道:“自然不一样,我今天画的。” “也是戏祭服?” “是,也不是。” “?” 然而再多的信息,秦霜不肯透露了。 她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戏祭服,到现在只有收尾工作。没一会儿,秦霜便把钟萦赶上楼了。 钟萦听话上了楼,却在楼梯口,在秦霜看不见的地方,看了她好一会儿。 无论是她从咒当中看到打麻将打到哈哈大笑的李婶,还是回来时那两个在田中收子菜的两人,以及站在自己面前做衣服的秦霜。 第94页 都生动又生活。 范弱年说的不错。 真的,非常难想象,他们不是人。 这里是一个死气沉沉,又具有生机活力的地方。 两种气氛相互交叉重叠。 这里没有活人。进入这个村子第一时间,钟萦就非常清楚。 十二点至,闹钟响起。 钟萦在秦霜发觉看过来之前,离开了楼梯口,回到自己房间。 窗帘紧闭,月光照不进来,整个房间昏暗至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所幸房间里陈设简单,她往前一扑,就倒在了床上。 明明夜晚才是她的活动时间,但昨晚赶路,白天调查,早就把她的精力耗得一干二净。接触到柔软的被褥,钟萦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向深处沉下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鬼不会做梦,但她不知为何,总是看到奇奇怪怪的画面,像是坏掉了的屏幕,只闪过一瞬,又消失不见。 钟萦想竭力记起刚才看到了怎样的画面,也想不起来。 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她在沉睡中被桎梏,动弹不得,只能呆坐在原地,看着这些画面不断变化。 那些画面越变越大,竟然是向着她慢慢逼近。 钟萦心也越来越慌。 脱口而出大叫出声,自己把自己叫醒了。 出了一身的汗,她甚至还保持着回房间时,趴在床上的那个姿势。 身体沉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手臂也酸痛难忍。 她再次闭眼,倒在床上,一手去摸手机,看一眼时间。 不到两点半。 她就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吗? 钟萦头疼,长叹一声,艰难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夜更深,屋里也更黑。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她翻身坐起来,两三步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了窗帘。 月光落下。 月色下的村庄,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银蓝色。 钟萦顿时松快许多,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正要回到床上,眼神向下一扫,回去的脚步顿时停下。 就在她的窗下,站着一个人。 钟萦无声地念出他的名字。 严寄。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仰头,与她相视。 半晌,钟萦笑了出来,趴在窗台上,道:“这算什么?嗯……半夜来到窗下的少年,和被禁足在房间的少女吗?” 她声音并不大,夜深人静,听得一清二楚。 钟萦以为他并不会接她这话,谁知严寄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说完,还反问钟萦:“依照剧情,后面还差了一句话。” “什么话?” “这种半夜隔窗相见的少年少女,难道不都是迫于家中压力,爱而不得的吗?” “……”钟萦说那话的时候,虽然有这层意思,但也只是看场景符合,才开了一句玩笑话。属实没想到他会这样风轻云淡地,就把暗藏的故事背景说了出来,只好装作不知道,“是吗?” “嗯。我还知道挺多的,姐姐听吗?” “……”大可不必。 严寄笑了一下。 不过在月光下,看得不清楚。 钟萦又向外探了探身子。 严寄道:“姐姐下来吧,今晚月色不错。” “这个时间,下去做什么?这里也可以看,要不你上来?”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严寄有直接从窗户飞上来的意思:“算了算了,我下去。” 严寄果然不动了。 钟萦思索片刻,道:“严寄。” “我在。” “你接我一下吧。” 严寄还在想这句话的意思,钟萦一脚已经跨过窗台,随后身体向前一倾。 整个人便从二楼坠落了下来。 第45章 桂香浮动 衣袂翩跹,钟萦像一只蝴蝶,从天而降。 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她。 严寄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姐姐。” 这话他应该是想带着怒气说出来的,但话一出口,有无奈,有担心,更多的就是劫后余生般的叹息,那一丝的怒气被淹没其中,算不上什么了。 钟萦睁开眼,无需仰头,就和他正面相对,视线交缠。 严寄道:“你不让我飞上去,自己倒跳下来了?” “飞上去多危险啊,那窗子太小了,你要是没飞准,摔下去就完了。” “那跳下来不危险了?” “有你在啊。” 严寄眼中似有光芒闪动。 “我相信,阎王大人一定会接住我的。”钟萦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谢谢啦,放我下来吧。” 严寄依言将她放在地上,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盯着她道:“我不知道,钟判竟然对跳楼这么熟稔。动作一气呵成。” “……”钟萦知道他在看自己,于是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默不作声。 严寄道:“姐姐?说话呀。” 钟萦见自己躲不过去,道:“不会了。” 他问:“什么不会了?” “不会再从高处跳落了。”怕严寄不信,钟萦还伸出手,起誓道,“以后超过三米的地方,我都不会跳下来,保证老老实实地走大门,如果不遵守,就让我……” 第95页 她话说到一半,伸出的手指突然被严寄握了回去,他道:“不用发誓。我相信你。” 钟萦顺着他的动作,指尖微蜷:“好。”仰头去看月亮。今夜云多,但风赶着云,月亮半露不露,含羞带怯地从云后探出头来。大半的月光都被云朵遮住,又不甘落寞,找着机会挣脱云层的束缚。风渐大,云间渐渐出现盈盈幽光,像是在月亮周边挂了一圈的星星。 钟萦道:“今天晚上的月亮真的好看。” 严寄:“我当然不会骗你。” 钟萦瞧他一眼,笑着又去赏月:“骗也没事,我就再回去呗。” 夜风拂过,一抹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股香气钟萦实在熟悉,不禁循着香味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 严寄道:“姐姐,在找什么?” 钟萦深深吸一口气:“这里有桂花。闻到了吗?” 这个季节也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秦霜的花园里具体有什么花,钟萦没细数,但有桂花,也不意外。 严寄道:“闻到了。” 说完,便走过来和她一同寻找。 钟萦将院中几颗花树一一看过去,但没有一棵是桂花。 花香却一直都存在。 钟萦疑惑地在几棵树间走来走去:难道她想错了?还是说这香是几种花融合出来的?但也不会啊。桂花的香气特殊而且她很熟悉,不会认错的。 钟萦思索无果,忽觉有点安静得过头了,猝然转身:“严寄!” “我在。” 他就在钟萦身后不远处,站在一片灌木前。 见他还在这里,钟萦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 严寄面前的那片灌木绿叶常青,长势极好,非常茂盛,叶片簇簇挨蹭,不留一点缝隙。如果是白天看,与鲜花搭配,肯定美极了,但现在是深夜,只有月亮那一点光芒,所以黑乎乎的,像是一团不明生物。 钟萦走到严寄身边,靠近他,与他处在同一条视线上:“在看什么?” 严寄指着灌木丛中的一小片黑暗:“看。” 钟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盈盈月光下,有一点金色,在微微发光。 她稍微靠近,沁香扑面而来,正是她一直在找的那株桂花。 这株桂花应该是移植过来的,还没长大,花色也重,藏在一片灌木丛中,她一直都以为,这么浓郁的花香,会是一棵大花树,却忘了,桂花哪怕是一小株,也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只是这桂花周围一圈都是灌木,竟然一株其他的花都没有,不起眼的同时,真是有点孤零零的。钟萦指尖点点,轻抚着花朵,笑着低声道:“怎么躲在这里。” 严寄正要俯下身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微微倾身,与钟萦一同探身去看那桂花。 钟萦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微动作,心思都在那一簇簇的金黄桂花上,低声道:“不过躲着也没事,花香躲不住,总能找到的。” 她转头说:“对……吧。” 钟萦气息忽然凝住。 严寄的眉眼近在咫尺。 两人距离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严寄似乎也怔住了。 又是一阵风起,桂花香浮起。 严寄率先偏过头,片刻,他轻笑:“是。” 许久,钟萦才觉得自己的呼吸渐渐回来了,低低地应一声,目光到处乱飘,手无意识伸向一旁的藤蔓,辣手摧花,拉下一段藤蔓。她却浑然不觉道:“严寄,今天白天,谢谢你帮郁良说话。不然按照他的性子,会把这个村子的所有异常,都怪在自己身上了。” 柔软的藤蔓在她手下弯曲交缠,钟萦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上面,但就好像是下意识的,做了无数遍一样,非常熟练。 严寄道:“这不是他的错,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更值得感谢。”钟萦语气诚恳,“好多人连实话实说都做不到。” 有时候实话实说,也会被认为在偏袒一方,所以就什么话都不讲;有的时候,又是为了快点结束,找一个人背锅,所以干脆颠倒黑白,根本不讲人话。 钟萦坐在草地上,手里还在一点点编织着藤蔓,道:“多难能可贵。” 严寄也坐下来,与她并肩。 钟萦想要抱膝而坐,这才发现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一段藤蔓,已经被她变成了环状。 她心道糟糕,这是秦霜的花园,即使是一株藤蔓,也是她用心打理过的。她手什么时候这么欠了?钟萦心里记着,明天要去向秦霜赔礼道歉,将藤环放在身侧,歪头把脸放到膝盖上,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严寄的侧脸,他这时没带眼镜,眼眸微垂,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没有他的眉眼引人注目、摄人心魂,他长得没有印象里的那么冷硬,月色轻拢,严寄面庞的轮廓好似都柔和了起来,像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钟萦伸出指尖,戳戳他的手臂:“阎王大人。” 称呼尊敬至极,但她的语气显然不是在正正经经地叫他,严寄微微一挑眉,侧头看着她,声音轻而柔:“怎么了?” “你知道吗?地府有很多人喜欢你呢。” 严寄看起来很意外,也学她姿势,单手撑着脸颊向她看来,眼中似有笑意,饶有兴趣问道:“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96页 “怎么?难道不是?”钟萦语调上扬,带着些许的戏谑,“我都数的出来几个呢。” 严寄道:“嗯……我倒不知道。不如姐姐举例几个,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 “这有什么。”钟萦点着手指头道,“郁良肯定要算一个的,范弱年也肯定是吧。” 严寄没有反驳她,点点头,笑着问:“还有吗?” “当然。沈平安也从来不说你坏话,还有转生门的席声,恶刑台的冷雁……” 严寄忍不住道:“你这说的都是各司司长,他们平日与我接触最多,工作上往来也多。算不作数。”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严寄只是笑,不语。 钟萦举例了一圈人,发现能说的名字越来越少,干脆心一横:“徐老师也……” 话没说完,严寄那边就传来了笑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实在忍不下去,干脆朗声笑出来。 钟萦在他的笑声中渐渐噤声。 即使严寄不笑,她也是没勇气说下去的。把徐老师扯出来充数实在是违心,而且她是长辈,这么编排,不好不好。 严寄道:“徐瑾她研究地府史,平日里,痛斥我的话应该不少。” 钟萦也算是跟着徐瑾一起做过研究,只要接触过,都难免会对现任阎王颇有微词,此时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又带入了那段“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都找不到资料”的日子,于是道:“你还挺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情的。” 严寄唇角微勾,轻轻一笑:“我所做之事,皆出自本心,又怎么会不记得。”说完,他又道,“徐瑾有她自己的坚持,听到什么,不要在意。” 钟萦听着,心却突然加速跳动,让她莫名心慌。 又或者说,她没有心,每次心跳,实际上,都是灵魂在震颤。 钟萦悄悄呼吸,努力将灵魂的躁动平复下去,低声道:“她是我的老师,你是她口中那个不尊史料的土阎王,怎么你反过来劝我不要在意了?” 严寄道:“她虽然是你的老师,但当初由我引荐,进入地府研习历史,追根究底,还是因我而起。” 这一段故事钟萦没听过,眨眨眼,想到什么,问道:“徐老师是你引进来的?” 严寄点头。 “我只知道沈平安是几百年前就一直跟在阎王身边了。郁良是不是也因为你进入地府的?” 严寄这下不说话了。钟萦当他是默认,还想问什么,只听到严寄又问:“姐姐,没有了吗?” “什么啊?” “你刚才举例那么多,其实都不算喜欢我的人。”钟萦发现他好像靠近了两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两人本来就是比肩而坐,现在实在是太近了。不过靠得近,看得也更清楚了,月光映在他眼底,像是湖水涟漪,波光粼粼,让岸边注视的人,不知不觉就沉溺其中。 钟萦勉强找回自己的一点思绪,问:“怎么不算?” “沈平安,席声和冷雁,他们像我刚才说的,只是司长,当然不算。郁良和范弱年,不过是在当年,有过些许的接触,也不能和喜欢作等。”严寄把她刚刚说过的人,一个个地数过去,“你唯一提出不是三部九司的徐瑾……更算不得。” “……” 严寄说:“姐姐自己说的有很多人,这就是很多人了?” 钟萦道:“我说了很多人,可是你都说不算的呀。” 严寄笑了笑,道:“想不到了吗?” 钟萦双手撑脸,想了片刻,偷偷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严寄道:“其实,也不用找‘很多人’,只要一个就可以了。姐姐你就再说一个吧。” 钟萦立即问:“一个?” “嗯。就一个。” “一个我还是找的出来的!” 严寄注视着她,说道:“其实这种事情,不能看别人,要看我。” “看你?”钟萦果然定定地看向她。 严寄被她逗笑,却没有反驳,说道:“应该改一改规则,要找一个我喜欢的才行。再多人喜欢我又怎么样?我既不是让别人来害怕的,也不是让别人来喜欢的,他人对我的喜恶其实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钟萦不愿:“不行,我都快找出来一个了,怎么能半途改规则?” 严寄道:“好。” 钟萦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心里冒出的几个名字又被他笑得没有底气说出来了,于是伸手推他,推又不敢用力,结果只是轻轻推了一下,就收回手。托腮坐好,认认真真地想。 她认识的人其实也并不多,排除刚刚说过的,剩下的名字,再一个个选过去,就不剩几个了。 “嗯……” 严寄见她久久不出声,故意道:“姐姐,还没有找到吗?” 钟萦:“不要打扰。” 他无声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的确找到一个人,但钟萦不确定这个会不会也被严寄反驳回来。 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钟萦清清嗓子,道:“我有了!” 严寄挑眉。 钟萦立即意识这句话有歧义,顺着这句话的调子,转弯道:“我找到一个人了。” 严寄说:“巧了,我也知道一个人。” 钟萦瞬间将自己的话抛到脑后,对他的答案好奇起来,几乎下意识问:“谁呀?” 第97页 严寄的声音低沉又磁性,像是美好的梦:“姐姐,你算来算去,你自己呢?” 钟萦愣住了,许久如梦呓一般轻声道:“……我?” 明明鬼魂都不用呼吸,钟萦却感觉到他的气息,正轻轻拂过脸颊。 严寄问:“不算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资料——傅斯年 第46章 寄情赠意 许久,钟萦道:“算呀。但我有点不明白。” 严寄问:“哪里不明白?”他的声音很小,被风一吹就听不见了,但两人挨得足够近,即使是这么小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 钟萦道:“这是你提出来的呀,那是算作……改规则前的,还是改规则后的呢?” 严寄问:“什么意思?” “就是……”钟萦她措辞片刻,没找到更合适的比较隐晦的说法,无意一抬眸,撞上严寄眼中的笑意,顿时明白了过来,“你故意的!” 严寄被戳穿了也不急,慢悠悠道:“我确实不甚明了,改规则前是什么意思,改规则后又是什么意思。姐姐说清楚些,我也好回答你。嗯?” 钟萦张张嘴,心想要不就干脆说出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死活发不出声,反复几次,鼓起的勇气还没成型就散掉了,耗心费神。 钟萦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脸上几乎是在发烧,甩下一句话:“自己理解。”便转过身去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严寄的声音就在耳边:“那这问题就无解了。” 钟萦微微偏头,想要去看他,又忍住了,没有理。 严寄继续说:“姐姐刚才不明白的地方,不打算问清楚了?” 不明白的地方…… 钟萦眼眸微垂,慢慢侧身回来。仍没有正面对着严寄,手又无意识地去摸放在身边的那个藤环。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严寄大概是怕她真的不理他了,声音也比方才轻了些:“姐姐,我其实……” 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钟萦终于向他投来目光。 严寄一改画风,刚才那副神态全都收了起来,眼睛微眯,装得一脸高深莫测,不说话了。 钟萦嘴角噙着笑意,眼中带着戏谑,满脸的期待:“说啊,其实什么?” 他一挑眉,道:“其实……有一点意外。” 钟萦:“又不止你一个人会戏弄人,我也会的啊,谁让你今晚上总笑我?” 严寄点头,心悦诚服,叹道:“我甘拜下风。” 钟萦十分受用,问道:“所以,你刚刚想说什么?” 严寄看她一眼,右手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换了一个坐姿,还没说话,气势先出来了。 严寄刚才叫她的那副模样实在是少见,钟萦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转过身来,他就会说出什么话,但是听到他那个语气,就忍不住心软,所以就转身了。 现在可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眼巴巴地等着他说话。 严寄伸手示意她过来些。钟萦依言,离他近了一点。 严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钟萦听到最后都皱起眉头。她什么都没听清,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退开些许,见严寄早就坐回了原处。钟萦不可思议:“这就完了?”她随之意识到自己这是又被逗了,他根本什么都没说! 太狡猾了!亏她还满心相信他!这还不算,他竟然打算就这样起身离开? “严寄!” 钟萦可不愿就这样让他离开,立即去拉他手臂。 然而严寄早就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悄悄调整坐姿,身形又轻巧如燕,钟萦还在手忙脚乱,他已经站起身来。 眼见他就要一步和她拉开更远的距离,钟萦也顾不上自己现在还有一条腿跪在地上,倾身上前胡乱一抓,正好抓到他的手。 严寄一步没迈出去,又被她拉住,钟萦用力,他便顺着力又坐了回来。 钟萦一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把住他的手腕,一点都不敢松开:“你就想这样跑啊?” 严寄也不挣扎,任由她这么抓着他,道:“不敢。” “跑什么呀,话都还没说清楚就跑,我又不吃人。”钟萦说完,又问一遍,“我长得很像吃人的恶鬼吗?” 严寄:“不像,不像。” 钟萦却不信的:“不像你还笑?” 严寄立即敛了笑意:“嗯,不笑了。” “……”肉眼可见的在敷衍她。钟萦又盯了他一会儿,一把撒开他的手,赌气似的往后一坐。严寄果然是在敷衍她,说不笑了,明显又是忍着笑意,唇角都控制不住地翘起,钟萦越看越郁闷,忍不下去,直起身来,伸出手掌贴上他的脸颊,一边一个同时往下拉,想要把他的唇角拉平,“你把你的阎王威仪都笑没啦,以后怎么服众啊?” 做完这个动作,钟萦愣住了。 严寄也愣住了。 她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和她无措时手会不自觉地去摸藤蔓、编藤环一样。 做得实在是太顺手,根本就没有经过多少思考,等她反应过来,手就已经在他脸上了。 钟萦连忙松开手:“我……”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我”,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第98页 问题是这真的很难解释? 怎么解释?! 说她一时鬼迷心窍? 可扯!她自己就是鬼! 钟萦不知道怎么开口,“哎呀”一声,心想要不要像他刚才那样,直接起身离开,却听道严寄说:“姐姐,把你身旁的那个藤环给我。” “那,那个?”这个藤环她已经编成型了,不知道他要拿来做什么。即使如此,钟萦还是拿过去给了他。 严寄把藤环拿在手中,端详一番,从草地上抓来一把凋落的桂花。 钟萦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但是桂花凋落了,就只有小小的一个花朵,花茎就算有,也又软又短,想要把这花朵扎在藤环上,简直不可能。 钟萦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说:“好难的。” 严寄抬起眼,说:“也不会特别难。” “怎么弄?”钟萦好奇地问,还毫不自知地又靠近他一些。 严寄冲她微微一笑,目光在院中逡巡,最后停在一棵柳树上。只见他指尖发着微弱的光芒,那柳树像是受到了什么的召唤一样,缓缓地,缓缓地生长,拉长,向着二人伸来,最后停在眼前。 钟萦就着月光,发现柳枝变得极细,如果不是还长在树上,她会以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丝线。 严寄指尖微动,变细的柳枝便落到他的手上,剩下柳枝慢慢地,慢慢地又恢复到正常形态,和刚才的长短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哇。”钟萦惊叹,“你怎么做到的?” 严寄把手中的细柳枝递到她面前:“这一部分,是用法力催生的,不会伤到树本身。” 钟萦拿起来看了又看。除了更细之外,和寻常的柳条没有区别,甚至上面还有小小的叶子:“和真的一样。” “当然,这就是真的。” “你会的法术好多啊,我以为你只会打架。植物方面的法术竟然也会。” 严寄哑然失笑。 钟萦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对了,阎王殿外的树,也是这样催生的吗?” “嗯,算是。” 钟萦没对他的答案多想,因为严寄开始把桂花缠到藤环上了。 本来她抱着偷师的心态来的,但钟萦根本连他动作都没看清,他就已经完成了,随后,严寄抬手,花环落在了她头上。 “……” 钟萦把花环拿下来。 桂花花小,要么难缠上去,要么就会被掩在硕大的叶片后。但他缠得极好,小小的黄色花朵,星星一般,落在藤蔓的叶间,清丽却不张扬。 钟萦爱不释手,又怕自己用力大了把花环捏坏,几乎是捧在手上的:“严寄啊。” “嗯?” “你真厉害。”钟萦问,“这个你都会。” 严寄说:“这个不算很难。” “对我来说可难了,我只会编光秃秃的藤环。我好像手工都不太行,啊,我之前包饺子,要么皮破,要么露馅。你知道吗?你给我买的那些面粉,都快被我霍霍干净了,我一个都没包成功!”钟萦想起她包饺子那次的惨状,笑出了声,看到严寄在一旁默默不说话,问道,“包饺子你也会吗?” 严寄想了一想:“没试过,不过下次可以试一试。” 钟萦听着,心里竟然生出一抹期待:“我觉得这个你也一定会。” “对我这么自信?” “那可不!”钟萦仿佛在说那个什么都会的人是她自己。 夜渐渐深了,风有点凉。 钟萦向着他那边又靠近了一些。 等反应过来,才想起,严寄和她一样,也是鬼,身上只会比这夜风还要冷。 严寄发现她的动作:“姐姐,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说话间就要站起来。 “再坐一会?” 她拉着严寄的衣角,抬头看着他。半晌,他叹口气,坐回她的身边,示意她伸手过来。 钟萦不明所以,把手放到他掌心。 她怔住。 严寄的掌心在发热…… 暖意从掌心出发,流遍全身,一点寒冷都感觉不到了。 严寄道:“只能再待十分钟。” “好。” 钟萦手里把玩着那个花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严寄也就耐心地回答她。 十分钟还没过去一半,严寄突然发现身边人的声音越来越下,一句话要等好久才会说完,低头去看:“姐姐?” 她还能听见人在叫她,抬头迷蒙着双眼:“严寄。” 显然是困了。 她白天没有睡,晚上也只是睡了一小会儿,和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困了也正常。 他轻轻拍了拍钟萦,钟萦身体都不受控制,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他低声哄道:“姐姐,我送你上去了。” 钟萦点头,呢喃:“好,谢……” 严寄失笑。睡梦中也不忘道谢。 说完,他正要换个姿势,抱她起来,钟萦慢慢把剩下的话补全:“……谢谢阿寄。” 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更大,吐字也更清晰:“阿寄。” “……” 她手里还拿着花环,睡熟了也不放开。 严寄把她的手连带着花环一起放在胸口,尽量让她躺得舒服些。客厅里灯火未歇,秦霜还没有回房间,严寄便照着她下来的方式,也从窗户飞了上去。 第99页 房中黑暗,偶有月光落进来,也是杯水车薪,只能隐隐照亮床边的身影。 良久,严寄伸出手,撩起她耳边的一缕发,俯下身去,指尖就在唇边,顿了很久很久,最终,没有触碰,又轻轻地放了下去,声音低哑,含混不清,像是在用力将什么忍住,生怕扰了她的清梦,一点气息也不敢出:“晚安……姐……” 第47章 戏祭开坛 “噔噔蹬蹬……” 钟萦翻一个身。 几分钟后:“……噔噔蹬蹬。” 钟萦又翻了一个身。 再次归于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没持续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随后,“啪”地一声,一个东西撞在了房间门上,连带着身下的床都抖了一抖。 钟萦霎时睁开眼睛。 那人撞上来还不算,不断拍打着门,吼:“钟判!钟判起床了呀钟判!起来了啊啊啊啊~~~” 吼到最后还唱起来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范弱年。 她房里没开灯,窗帘也紧闭,阳光都被挡在了外面,只有一点点的阳光透进来,勉强照亮了房间,但还是黑乎乎的。 钟萦睡眼朦胧,闭着眼睛在床上摸了好久才摸到手机,睁开一只眼看了时间,然后把手机一扔,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她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上来的?严寄呢? 范弱年还在孜孜不倦地拍打着她的房门,遍拍边:“钟判还没起来吗?再不起来,可要错过好戏了!” 钟萦胡乱抹了一把脸,说:“来了来了。” 便走过去开门,实际上根本不在意他口中说的好戏是什么。 范弱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门开开了,还保持着拍门的姿势,迎面就撞上了钟萦的目光。 钟萦困得眼睛睁不开,半眯着眼,问:“你怎么换了一身……” 不等她说完,他讪讪放下手,尴尬一笑:“快点。” 说完一溜烟地就跑了。 钟萦啥都没看清,就看到他飞速离去的背影:“……” 都是能当她爷爷的年纪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大早上的发什么疯? 钟萦跟在他身后走下楼。 看清眼前情形,却是一愣。 范弱年兴奋不已:“钟判,快看!” 钟萦终于看清了他身上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藏青色的布料在阳光下闪耀出独特的光芒,双襟袖边和裤脚,绣着复杂绚丽的纹饰,以华丽点缀简朴,美丽又大方。 严寄正整理着袖口,眉头紧蹙,闻言,一抬头,正好和站在楼梯口上的她遥遥对视。 钟萦看到他眉头缓缓舒展,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无奈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她忍俊不禁:“怎么搞的……” 不仅仅是严寄,范弱年和谢儒乐也一同换了衣服,不过与他不同,花纹比起严寄那一身,就简单了好多。 严寄本就身姿挺拔,穿着那一身,又俊又俏,徒增一抹少年气。 钟萦从来没看到他穿成这样过。无论是最开始称自己是散修与她相识,还是后来他承认自己阎王身份,严寄从来都是黑白灰,以黑色居多,穿得非常正经,扣子会扣到最上面一颗,一丝不苟。 藏青色虽然不艳,但也是难得的其他颜色了。 更何况衣服上绣着那么多的花纹。 钟萦不禁就看出了神,看着看着,又笑出了声。 范弱年凑到她身边:“好看吧。” “嗯……”她走到严寄面前。 严寄:“笑什么?” 钟萦笑意控制不住,诚实:“笑你好看啊。” 闻言,严寄眼底也渐渐泛起涟漪。 钟萦夸着,忍不住抬手虚虚抚摸他衣襟上的绣饰,笑容更深:“和我想的一样,穿什么都好看。” 她张了张嘴,有个词就在嘴边,但怎么也记不起来究竟想说什么。干脆作罢。 范弱年在她身后不远处,见到此情此景,啧啧而叹,用手肘去戳身边的谢儒乐:“我就说把钟判叫下来,老大会开心吧。” 谢儒乐:“……”他沉默一会儿,“你开心就好。” 一旁的房门突然开了,秦霜依旧风风火火,一眼就看到多出来的钟萦,:“你起了?过来。” 钟萦依言走向她。 秦霜伸出一只手正打算去拉她手腕,无意间抬眸,目光落在钟萦发间,一怔,旋即拧起眉:“你这头发……” “我头发怎么了?”她一摸,没有触碰到发丝,先是碰到了一手的柔软。 钟萦一愣,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是桂花。 一晚上过去,香气已经很淡了,难怪她没有察觉。 钟萦又去摸。 她头发已经略略过肩了,戳在脖子上总不舒服,所以平时她也会梳起来。而现在她虽然看不见,但摸也能知,她头发被编起来了,唔,还是个挺复杂的样式。 不过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啊?! 钟萦转头去瞪始作俑者。 她昨晚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之前,也是散发。能把她头发编成这样的,除了严寄还有谁? 严寄倒也不躲,大大方方地迎上她嗔怒的目光,一副“没错就是我”的表情。 看着他这幅样子,钟萦反而生不起来气了,捧着编发的小尾巴,去问秦霜:“有镜子吗?” 第100页 秦霜:“有。”她返回房间,不一会儿拿面镜子出来。 钟萦终于看到自己是什么样子。 “……” 钟萦抬头,与秦霜面面相觑,又去盯镜子里的自己。 “…………” 片刻后。 “严寄!”钟萦又好气又好笑,连手中的镜子都忘了放下,张牙舞爪地想要冲到他面前,结果被秦霜抓住后颈,瞬间动弹不得,只能隔空喊,“你把我当什么啊?花仙子吗?” 她头发自头顶到发尾编成一股,缀满落花。满头的花瓣! 难怪秦霜那副表情。 这反转来的猝不及防,范弱年低声:“啊,我还以为是钟判你自己编的。” 严寄背手站在原地,一脸正气凛然,淡定自持,只说出两个字:“好看。” “……”钟萦瞬间无语了,想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怕把发间的花朵碰落,手不敢靠太近,“好看是好看,可是太多了吧。霜姐你别抓着我呀。” 秦霜不松手:“你头发的问题事小,先跟我进来。要来不及了。” 钟萦第一次卖队友,卖的得心应手:“他摘你花。” “不是摘的,新摘下来的和凋落的,我还是看得出来,反正都得扫掉,快点,真来不及了。” 钟萦踉踉跄跄地被秦霜拉着进了房间。 刚站稳,迎面被她塞了一件衣服,衣料柔软光滑,花纹样式比刚才严寄身上穿的那件复杂多了。秦霜干脆利落:“换上。” “什么?” “换上。”秦霜又重复一遍,指着角落里的小门,“那里换衣室,换上。” 钟萦把衣服展开,层层叠叠,一件又一件,肉眼可见的复杂难穿。 秦霜见她不动,推她进房间,催促:“快去。” “好,好。” 不多时,她便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衣服穿好,只觉得身上重量剧增,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左扯扯,右扯扯:“这样,可以吗?” 秦霜背对着她不知在干什么,听到她的声音后转过身来,看到钟萦穿着这一身,当即眼神一亮:“可以,太可以了。” 钟萦低头看自己。 红色打底,分为长裙与上衣,裙摆像一朵花绽开,也绣着繁复多样的花纹,钟萦猜测这大概有什么寓意,但她不了解,只能依稀辨出,这个花纹……和她在严寄身上看到的,是一样的吧? 上衣外还有一件小褂,同样有着绣饰。袖子偏短,露出手腕,在暗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娇嫩。 秋日的空气微冷,顺着她裸露的手腕一点点钻进去。她不禁摩挲着手腕,:“这颜色太艳了。” 大红,虽然偏暗,但这个颜色她真的从来没穿过。 不知压不压得住。 秦霜闻言,单手托着下巴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肯定:“不会,正好。” 说着,又把她拉过来,按在座位上。 今天的秦霜格外强硬,不给钟萦片刻喘息时间,钟萦也糊里糊涂的,她说什么,自己就跟着走了。 桌上放着镜子,还有一排的头饰。 簪子,步摇,银梳,还有许多钟萦叫不上来名的。 “这些都要戴上?”想想就好重。 “当然。”秦霜站在她身后,一点一点地帮她把头发散下来,边拆边,“他编发手艺倒挺好。” 钟萦想起自己满头的花,脸上有点发烫,羞起来了:“我也是第一次知。” 秦霜揶揄地看她一眼,拿过来梳子,帮她梳开头发。 钟萦的发丝乌黑细软,几乎没有打结,轻轻一梳就开了。 秦霜夸奖:“发质不错。” 钟萦:“还好。” 过了会儿,她又:“不过你有点掉头发,你看,梳了几下,就掉了这几根。” “…………” 大可不必这样提醒我! 秦霜看到她陡然僵住的面容,心情莫名好起来,笑了:“放心,虽然你掉发,但是头发很多。看,我一只手都握不过来。” 钟萦得到一点安慰,又从镜子里看到她的笑容,想到什么,说:“秦霜,这衣服,和我的尺寸一样的。” “就是照你的尺寸做的。” 钟萦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仍是一惊:“你怎么知我的尺寸?”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衣服,你的尺寸,看一眼不就知了。” 钟萦叹:“厉害。” 秦霜放下梳子,把她的头发团起来,说:“我一直想这么做。从你和他来就想做一件这样的衣服了。” 钟萦下意识回头:“什么?啊!嘶……” 秦霜连忙松开手,轻轻揉着扯疼的地方,低声:“别乱动。” 语气和手上的动作截然相反,凶凶的。 钟萦感受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手上的温度传过来,不像她,身上是冷冷的。 从镜子里,她能看到,秦霜看着自己穿着这件衣服,神采奕奕,抑制不住的高兴,像是看着珍贵至极的宝物,更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神那样的柔和。 她帮钟萦梳起发,团成髻,戴上一个个的发饰。 银制发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像是一首乐曲。 秦霜心情真的好极了,低声哼起歌来。 钟萦静静凝听,发现自己听不懂。但她的声音微微沙哑,语调悠长,竟也婉转动听,似乎在诉说着一个故事。 第101页 一个只属于这里的故事。 钟萦闭眼听完,心中激荡久久不休,问:“这唱得什么?” 秦霜还没有回答,窗外有锣鼓声由远及近。 她也干脆不讲了,拉她起身,捧着钟萦的脸,端详好一阵,很满意自己的成就,说:“走吧。” “去哪儿?” “你不是问我刚才唱得什么,又问我你昨晚看到的那件衣服有什么作用?”她领着钟萦来到窗边。离得近了,那锣鼓声听得也更清晰。 歌声随之传来。 和秦霜唱得不同,这歌声格外慷锵有力,没有了秦霜的那份柔肠,却多了一份坚定,和一份刚毅。 秦霜跟着外面的曲子,再次哼起来,哼了一两句,看着钟萦:“戏祭戏祭,以戏祭天,这唱的当然是神仙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奇迹萦萦! 第48章 事出突然 “你是什么人呀?我是那来自南天门的神仙,神仙来到人间,降下天赐之福,保你实现三愿啊。我只一小农,无所志向无所为,只愿啊只愿,一愿亲人平安,长命百岁身体康;二愿风调雨顺,虫害疫病皆收去;三愿天地岁悠悠,此象永长久,千万年不变……” 郁良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后面就是神仙应允愿望,然后再重复一遍。” 四周嘈杂,人声鼎沸,加上鼓声锣声唱歌声,更显热火朝天,说话都要靠近了扯着嗓子,才能听见。 钟萦听完,奇道:“郁良你听得懂?” “听得懂一些。不是全部。”郁良无奈,他离家早,但这里毕竟是他故乡,年年回来,对于乡音虽然早就陌生了,不会讲,但听总归是听得懂一点。 这戏祭也是他第一次参加,以前只听说过。 早在他们来之前,一线天村就在准备戏祭了,戏台也早就搭建好,就在村中心的那片空地上。只不过离得秦霜家远,所以他们不曾看到过。正中的戏台用红色地毯铺成,布幡自戏台伸出,一直悬到四周的房上,像是一片片云霞,离得地面这样近,仿佛触手可及。 这天正午一过,戏祭队伍就从村中最远最尽头的那一家出发,沿路走,边走边敲边唱,沿途的人便跟上队伍,一起走,一起歌唱,为村子祈福,最后停在村里早就搭建好的戏台上,再演遍三部曲子,才算结束。 等做完全部流程,天色也暗下去。 村里难得有这样大的活动,能把家家户户都聚在一起,所以干脆会办一场席,一起吃饭,还有跳舞表演,好不热闹。 当时钟萦换完衣服,直接被秦霜拉入队中。根本没给她时间反应。 一起被拉来的还有严寄。 范弱年他最爱凑热闹,看到这样的盛事,都不用邀请,早就拽着谢儒乐不见了踪影。 就这样半推半就,两人跟着队伍一起走遍了半个一线天村。 说实话,这整条路走下来,不短,毕竟每家每户之间相隔距离不短,分布零散。等跟着队伍走到村中央的戏台时,已是傍晚。 几人此时此刻都站在戏台下。 台上的演员戴着木制面具,面具上用颜料画出花纹,花纹颜色各有不同,代表着所演示的角色身份也有不同,他们跟着锣声鼓点,在伴奏中一跳一唱。钟萦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但也能从他们的唱腔里感受出那一股尊崇之情。 郁良是她在人群中发现的。 他这几天都躲在房间,尽量不和齐修见面,可能也觉得这会儿人多,出来转转也没什么,所以也来看戏祭。 郁良把钟萦上下都打量一遍,只觉得惊异:“钟判,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一身红衣,虽然做了这里的服装样式,有裙装有绣纹有饰品,但秦霜完全是按照她自己的喜好来做的衣服,和大环境既相融,又格格不入。 说简单一点,就是引人注目,特别扎眼。 他这一句话正好说在安静的间奏时段,被秦霜听到了,她两步走来,扬眉道:“怎么了?不好看?” 郁良不敢不说不好看,只能干巴巴道:“好看。” 毫无诚意。 秦霜听了微微一笑:“你说了不算。” 郁良:“……”那还问他? 秦霜颔首,示意站在钟萦身边的另一个人:“得问他。好看吗?” 钟萦跟着她一起转头。 站在她另一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严寄。 严寄闻言,投来视线。 钟萦皮肤本就白皙,和鬼城里其他人不同,她的肤色虽白,但并不惨白,罕见的还留着几分血色,看起来白里透红。阳光落在她身上,红衣与银饰交相辉映,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她面容明艳,尤其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叫人看了移不开目光。 秦霜:“好看吗?说话呀?” 严寄目光沉静,没有多大的反应。钟萦感觉自己的脸颊渐渐烫起来了,和秦霜道:“好了,不要……” 她话音未落,严寄忽然低声道:“好看。” 钟萦的话音顿了一下,慢慢补完后面的话:“……逼他。” 严寄又说了一遍,却是盯着钟萦一字一字地道:“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秦霜十分有眼色地默默退开两步。 郁良大脑宕机,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品出那么一点不对劲,轻轻出声:“……啊?啊!” 第102页 钟萦也愣住一瞬,抿抿唇问:“真的?” “嗯。当然。”严寄反问,“我骗过你吗?” 钟萦脸被红衣映得仿佛也在微微发红。 这倒是没有。 好吧,她信了! 片刻后,钟萦突然垫脚,挥挥手,示意严寄俯下身来。 严寄依言照做了。 钟萦低声道:“你也是。”怕他没听懂,她又说一遍:“穿什么都好看。” “姐姐刚才说过了。” “没事,再说一遍,不嫌多。”钟萦眉眼一弯。 台上的伴奏声忽然一停,四周突然变得有点安静。 众人纷纷向着戏台看去。 只见其中一个演员,身子直挺挺的,一两秒后,突然向后一倒!整个人僵硬地便躺了下去,发出剧烈的声响。 众人惊慌。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 “有人摔了!快!快去叫周老爷子!把他叫过来!” “……” 有几人应声从人群中冲出去,往远处跑。 另外有几个人冲上台,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那人还保留着清明,被众人扶着手臂,还艰难地伸出手摆了摆,声音沙哑:“不用,没事,没事……” 钟萦离得近些,听见了他的声音,表情一怔。 声音分外耳熟。 她是在哪里听到过。 身旁的郁良道:“钟判,阎王大人,我先走了。” 他此话一出,就是确定了钟萦的猜想。 “上面的人,是齐修对不对?” 话落,他的面具就被人摘下来,露出来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眼底还有浓重的乌青,好像下一秒就会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抿抿唇,再次摆着手说:“没事。不用扶我。” 众人哪肯,扶着他就不松手了,一只手臂上恨不得有八只手,如果不是齐修强烈不允许,他现在就被架起来了,哪能还让他脚步虚浮地走下戏台。 钟萦知道郁良并不想和他见面,所以往人群后面走了几步,关切的人瞬间把他们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郁良低声道:“竟然是他在戏台上。” 隐隐有些懊恼,如果早知道齐修今年来参加戏祭,郁良就不会出门。 说话间,郁良像影子,躲在黑暗里,很快就不见踪影,只剩她和严寄两人。 钟萦抬头看一眼严寄。 严寄说:“让他去吧。他应该是在哪里,没有走远。” 钟萦并不担心郁良。他熟知这里,也不会出什么危险。 周老爷子年过古稀,早些年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一直为村子里的人看病,一出事了,人们也习惯性地去找他。 秦霜站在齐修身边,看到周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前几年摔断了腿,之后出门都要用轮椅推,结果还要因为他而被推着轮椅带过来,开口讽道:“你说你,身体不舒服非要强行上场,又不是没了你就举办不下去,还把人家老爷子请过来。” 齐修擦了擦嘴边,声音比刚才好一点,但依旧沙哑:“我今天必须上……” 话没说完,他就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秦霜皱眉:“你这嗓子坏了几个月了,怎么就不见好?” 齐修摇摇头:“没事。” 秦霜不赞同地看他一眼,但也没再说什么。 周老爷子皱着一张小脸,但精神很好,耳聪目明,手指搭在齐修的手腕上。 旁边等待的人比当事人还要着急。 李婶往前挤:“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周老爷子收回手,捋着小胡须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血气亏损,可能最近没有休息好,那谁……你。”他手一指秦霜,“和我回家,我给他抓一副药吃,慢慢养着,到了春天就没事了。” 秦霜应了一声。 周老爷子说完,一手拍在齐修的手心,语重心长:“小修啊,你爷爷去世前和我说照顾好你,你也别总是把太多事情放在心上,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啊。你看,我这一段时间没看见你,又瘦了吧?” 李婶说:“可不,我看着他也瘦了。想他以前住在我隔壁的时候,那会儿还是个大胖小子,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待会儿,待会儿婶儿亲自下厨,给你炖个鸡汤补一补。” 周老爷子“嗯?”一声,眼睛瞪得老大,胡子都竖起来了,连摆手:“补不得补不得,他现在得吃清淡点。” “那……我给你熬点粥。”李婶说着说着,突然拍了身边的秦霜一下,“小秦啊,你也没说好好给小修做点好吃的。” 秦霜只觉得冤枉:“他整日往外跑,我怎么做?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自己做饭吃饭吗?” “那我来做,小修,你想吃什么就婶儿家来,都在一个村里,就这么几步路,勤来。” 齐修终于找到一点空余插话:“不用做,什么都不用做。” “不行,听婶儿的,昨儿你叔上山挖到了好些菇,还有鸡油菌呢,晚上我给你做了,你看看你这咳嗽,好几个月还这样,吃了没准能好快点。”说到山,她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听说你这几天总往山上跑。” “嗯。”齐修应得敷衍,“有点事。” “你别总跑,我听说前段时间,南边的山塌了。你叔那天正好上山,差点出事,我看最近总有雨,就算非要上山,也注意着些。” 第103页 秦霜:“他?他可不会听。” 齐修无奈地说:“姐。” 秦霜一挑眉。 齐修便不说了,对着李婶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婶儿,你也让叔注意着点,最近别做重活了,田里的子菜我来帮你们收。” 这回轮到她摆手:“不用不用,就那么一亩三分地,我和你小俞姐姐俩人就能收拾完。” 说着,她往外退:“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去准备晚上的席了,先不聊了。” “嗯。”齐修应完这边,和周老爷子面对面,两人都坐在椅子上,手握着手,他道,“周爷爷,就别急着回去了,抓药不急,我们也好久没聚在一起说说话了,等吃完饭我和姐送你回去,再把药抓了。” 周老爷子点头:“好,好。” 秦霜呼道:“你叫我什么呢?” “……”齐修装没听见,哑着嗓子喊道,“蒙庆!别停!继续!” 不一会儿,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李婶挤过人群,来到外面,和钟萦他们正面撞上。 李婶目光如炬,一下子就凝在了钟萦脸上:“你是那个……来考察的开发团队?” 她声音不小,和他们不同,不用扯嗓子,就能轻松压过锣鼓声,一句话就把旁边好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也把齐修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钟萦道:“是。” 李婶笑:“我就说,那天我去小秦家里,就看到房间里坐着几个我不认识的姑娘小伙,长得那叫一个俊。现在看也俊。”她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来劲,“哎呀,这衣服是小秦给你做的吧?真好看,穿着倒还真有点像咱们村里的姑娘。我那天想看看你,小秦还挡着门不让我进。第一次来我们村吧?我跟你讲,待会儿还有好玩的呢,好好玩,有事就来找我啊。” 钟萦被她拉着手,根本挣不脱,被众人的目光看得头几乎都要埋到地里面去,不住地点头:“嗯,嗯。” 李婶只是自顾自笑,脸笑得像一朵花,越看钟萦越喜欢:“哎呀,好久没有人来了。小姑娘长得真不错,就是不知道谈恋爱没有哇?” 钟萦无措起来,不知如何回答,只见一只手臂横到她和李婶两人之间。严寄说:“这不用问了吧。” 李婶这才注意到严寄。 她比钟萦还矮些,灯光昏暗,没有注意到钟萦身边站着一个这么高的人,冷不丁出现一只手,还差点被吓一跳,等看到他,那点惊吓又转变为欢喜:“哎呀,是我看错了。小姑娘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啊?”若说钟萦刚才只是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就是惊讶,等到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啊,不,不,不是……”声音越说越小。 严寄也道:“我们不是……” 李婶打断二人:“脸都红了还说不是呢。” “……” 钟萦和严寄不约而同的去看对方。 又不敢看太多,只是匆匆扫一眼就立即收回目光。 李婶看到两人气氛正好,也不多打扰,笑着说:“好了,我去准备晚上的席了。你们就好好玩啊,有什么问小秦也是一样的。” 说完,她也一下子就不见了。 良久,钟萦感觉脸上的热度消退下去一点:“那个,她说的,你别……” 钟萦怎么组织词汇都觉得不对劲。 严寄低低“嗯”一声,说:“我不会。她只是单纯的心直口快,没有恶意”他轻叹,脸色有点不好,似乎是被什么不好的回忆笼罩了起来,眼神都好像失去了光,轻声低喃,“这感觉……太熟悉了。” “嗯。我也。”钟萦随口应着。 严寄却突然道:“姐姐?” “怎么了?” “你刚才说什么?” “说了什么?”钟萦想了一下,她刚才不过就是应了一下他的话,严寄说什么来着?她说什么来着?好像没认真听!完全没有印象! 钟萦想也想不起来:“不记得了。我没错过什么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秦霜忽然扬声叫了钟萦两声。 即便是她用尽了全力,在这里也听不太清楚。钟萦听得模模糊糊,说:“秦霜叫我们过去呢。好像戏祭要结束了,他们要去山上拜土地,秦霜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严寄想了想:“也好。” 钟萦想也不想拉住严寄的手。 “那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钟萦:李婶,你好像有那个社交牛逼症。 李婶:有吗?哎呀!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爱说话,你看看人家小修,就不害羞balabalabala…… 钟萦:…… 第49章 萤火之光 这不是戏祭过程中必要的活动,只是如果有人想参加,自己找人成双成对地上山就是了。 钟萦走到秦霜身边,戏祭已经结束了。台上的演员把面具摘下来,脱下身上的衣服,一个个都是大小伙子,皮肤晒得黝黑,咧嘴笑露出一口的白牙。虽然已是秋天,天气凉爽,但戏祭服有厚又重,从中午就开始穿着走,到现在才脱下来,早就是大汗淋漓。 钟萦看了看这几个小伙子,思忖片刻,去看严寄。 严寄问:“怎么了?” 钟萦端详他好一会儿,叹道:“真好。” 第104页 严寄好看。 为首的那个小伙一路小跑小跳地下来,老远就抬起手,等走到面前,齐修和他颇有默契地击了个掌。 “怎么回事?虚成这样?”说话间还看秦霜一眼。 “滚。”齐修道。 见齐修不高兴了,他也就不再调侃,低眉顺眼:“诶,好嘞。” 转身跑了。 真是没长大的小子,风一阵来,风一阵走。 齐修非常不齿他们冒冒失失的样子,暗暗翻了个白眼。 然后被秦霜打了头。秦霜端着一副长辈的样子:“别动不动翻白眼。” 齐修叹气:“……好。” 秦霜见他乖顺听话,道:“你最近几天倒乖。” 周老爷子一听,顿时吹胡子瞪眼:“嗯?谁说小修不乖了?!小修乖着呢!” 秦霜知道周老爷子最听不得有人说他老友的孙子,听到这句话非常识相的不应声,来到钟萦身边,刚要说话,一旁厨房里传来李婶的大嗓子:“咱吃饭还有一会儿!你们先玩着!” 李婶简直是这里的精神领袖,一呼百应,人群顿时齐声呼道:“好!” 那几个才从戏台上来的小伙子坐不住,又跟着去搬木柴,在一旁的空地上堆起来,嘻嘻哈哈地,十分青春活力,还时不时向着她这边投来目光。 秦霜注意到他们几个,眉头一皱,上前驱赶。 钟萦实在不适应被人看,哪怕有一个人看着她,都感觉浑身上下火烧一样,难受至极,呼吸不过来。她那次被鬼城门口的司机们团团围住都不舒服,更何况被这些大小伙子们直勾勾地盯着。 她手又无所适从,想抓着点什么,不知不觉地抓上身旁的衣角。 钟萦觉得自己头晕脑胀,眼前忽然一黑。 她眨眨眼,不是自己晕过去了。 钟萦抬眼,严寄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她的身前,灯光都被他当去,那些让她不自在的目光也自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再一低眼,手里拉着的,不是其他人的衣服,正是严寄的衣袖。 钟萦手指微动,抓了更多的布料在手里,然后轻轻拽了拽。 严寄转过头来。 钟萦道:“谢谢。” 严寄说:“不用。” 他又说:“姐姐,不舒服不要忍着,说出来。” 钟萦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是被几个人看了一眼就这样了。她平日里也没个社交恐惧症,不然也没办法胜任这份和怨灵打交道的工作。偏偏被人围观不得。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想说些什么,但感觉说什么都不对劲,只好把他的衣服抓得更紧,靠的更近一些。 正好秦霜回来了。说道:“想去山上可能还要过一会儿,他们要办火晏。不过实在想去的话,也行。” 钟萦道:“不麻烦了,我们和大部队一起走就可以。” “好吧。”秦霜说完也离开了。 火堆已经燃起来了。 众人都围上前去,玩什么的都有。 最多的还是玩击鼓传花,真心话大冒险的。 他们玩的火热,周边围观的人也时不时发出笑声。 严寄低声道:“姐姐。感觉怎么样?” “好一点了。”没有人围观她,她就没事。 严寄道:“我们退开一点。” 说着,揽着钟萦离开人群,站在最外围。 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哄声。 不知道是谁在音乐停时拿到了花,被起哄着起来表演节目。 站起身来的是个男生,面庞青涩,大概二十多岁,看起来比齐修大一些。他走到圆圈中心,喊道:“我也没什么才艺,唉,给大家跳个舞吧。” 说着,从一旁地上抓来没有用到的布幡,在身上裹了两圈,当做裙子和披帛,竟学着一个女孩的样子袅袅娜娜跳起舞来。刚跳了两下,一个女孩大声道:“蒙庆!” 说着抓起身边的花球向他砸去。 钟萦认出来了,这是当时演戏祭时,在一旁敲鼓伴奏的那个男生。 人群顿时发出一声爆笑。 李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站在门口旁边,也乐道:“这小娃,学还学得挺像。” 女孩道:“妈——” “哎哟,说不得了!”说着,一边笑一边钻进厨房。 蒙庆乐呵呵的,没有注意,被一个橙子砸了头,只见秦霜站在人群外,手里抛着一个苹果,说道:“你多大了,还学人家小俞?这个不作数,换一个。” 齐修在旁边道:“学得一点都不像,人家小俞姐哪里有你这么丑?蒙庆,你还不如表演个敲大鼓。” 小俞:“对!换一个!” 这一开口,所有人都道:“换一个!” 蒙庆说不过他们:“好吧好吧,那我给你们唱个歌,总行了吧?” 大家这才算放过他。 复又热闹起来。 蒙庆虽然跳舞不好看,唱歌倒是有一手。 他声音洪亮,气息充足,唱得意蕴悠长。 钟萦在旁静静听了一会儿,心想:唱得还很好听。 只是听着听着,她神情不由黯淡下来。 这里的欢声笑语越是真实,她就越是心情沉重。 他们再鲜活,都已经不是人了。 钟萦说:“严寄,我先离开一下。” 第105页 严寄也没有问她去干什么,只是低声道:“好。” 离开前,严寄又叫住她:“姐姐。” “怎么了?” 钟萦脚步一顿,严寄说:“注意安全。” “我会的。” 说罢,她向着远处走去。 不一会儿,郁良从黑暗里走出来,来到严寄身边,道:“大人。” 他思索片刻,又准备行礼,也许是想到他并不喜欢被人行大礼,所以手抬到一半,就放了下去,弱弱地道:“大人……” 严寄偏头看着他,似乎在思索,片刻后说:“郁良,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你,你十六岁?” “是。” 说起那年,郁良记忆尤新,仿佛一切都历历在目。 两人都是孩子,面容惨白,唇无血色,不知道谁更凄惨一些。 郁良当时已是筋疲力竭,小孩也没有了哭闹的力气,连呼吸都浅浅的,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弧度渐渐小了下去。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好像他走一段路就会晕死过去,醒过来就把自己的手指咬破,放到小孩嘴里,然后继续走路。 直到遇上一个陌生的男人。 便是严寄。 严寄问:“你可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 郁良沉沉摇头,又点点头,他分明记得清清楚楚,却不肯说话。 他不说,严寄就替他说出来:“你当时求我,救救你们。” 他拽着面前的人的裤腿,那是他几十天来遇到的唯一的一个活人。明明已经濒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命地拽着他的裤腿,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怎么都不肯放开,喊着让来人救救他们。 严寄答应了他们。 小孩还有一口气。严寄身边不适合带孩子,所以把他托付给了一户人家。但郁良已经油尽灯枯,没有救了。 “你当时说只要救了你们,事后做任何事都可以。你已经入了地府,成为判官,为我效命,这已经是报答。”严寄慢慢说着,“恩情记心里就好,你也不用每次见了我,都行礼。大礼早已废除,已经不适用了。” 郁良道:“是。” 严寄见他似乎有点失落,说道:“换句话说,我需要的,你未必能做。” 郁良却是脱口而出:“是钟……” 两个字后,他自觉失言。 然而两人都听清楚了他没说出来的那个名字是什么。 顿时相顾无言。 良久,郁良轻声开口:“大人,容我冒犯一下。” 严寄:“你说。” “那年,遇到我的那年,您去湘城,是做什么的呢?” 他也曾在地府的历史读到过。 那几年因为饥荒战乱,死亡数量剧增,整个地府都忙碌不已。 不然他也不会一入地府,未经培训就立即上任工作。 严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山区? 那种地,荒凉至极,别说人了,鸟兽都不会到那里去觅食。郁良走那条路纯属是人生地不熟——迷路了。 严寄却没有理由出现在那里。 而且在他的印象里,遇到严寄的时候,他脸色其实非常的不好。 当时他还是人,从人的角度来看,也只会觉得他脸色惨白,精神憔悴。但用鬼魂的角度再一回想,严寄当时的那副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烟消云散,是撑着一口气才凝聚成形的。 郁良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觉得,他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还去帮他,真的是太难得了。 严寄微微一思量,说道:“找点东西。” 他说得风轻云淡,像在说自己昨天早餐吃了个包子一样平常。 郁良直觉不止这样,问:“很重要吗?” “嗯。”严寄说,“非常重要。” 郁良自觉不该问了,转移话题道:“钟判还没有回来吗?” 严寄眉头一皱,问他:“郁良,你认识的那人呢?” “谁?” 严寄指向一个位子:“刚才坐在那里的。” 郁良随他所指看过去。 那是齐修的位置。 而他的位置空空如也,人早就不在那里了。 严寄脸色忽然一变。 郁良匆匆一瞥。 从他眼镜旁的缝隙看到他的眼色。 他眼中的凶狠将郁良怔住! 他从来没看到过严寄这样的神色。 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细思。 严寄直接循着钟萦离开的向走去。 郁良也匆匆跟上! …… 钟萦一路走。 今晚上月光不错,十五才过没多久,月亮还是很圆的,光芒洒在山间小路上,沿途景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沿着山坡往上走,站在半坡向下看。 零星坐落山间的房屋闪着灯光,好似天上的星星调皮落到了地上。 远处灯火通明,能依稀看到火焰,也能隐隐听到欢笑声,温暖了整个山谷。 钟萦这般遥遥望着,也能感受到他们欢快。 而这份开心很快又被她自己压下去。 正是因为越看越看不得,才从火晏上离开的。 钟萦叹口气,继续爬高。 眼角忽然瞥到一点荧光。 她眨眨眼。 什么东西? 钟萦好奇地找过去,从水泥路上走到草丛里,不小心还踩了一脚的泥。 第106页 “噫……” 她这次来没有带太多的换洗衣服,这可怎么好? 钟萦打算给自己施个清洁咒,转念一想,已经进来了,不如先找到了再说。正这么想着,那抹荧光再次出现,从稻田里一点一点地升起。 一个。 两个。 三个四个…… 漫天流萤。 是…… 是萤火虫! 第50章 土地万福 钟萦震惊于漫天的萤火之光。 然而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这已经十月下旬了,哪里来的萤火虫?! 钟萦越想越心惊。 伸手一抓! 那萤火虫看起来是真的,她轻轻一抓,竟然化作一道细碎的光芒从她的指缝溜走,消失在空中了! 钟萦:“……” 其他的萤火虫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突然一滞,然后疯狂至极地四处乱撞,像是无头苍蝇,乱飞一团。黄绿色的光芒在空中无序翻飞,看起来恐怖异常。 钟萦本能地想退后,但水未排干的田地湿软,竟然将她一只脚牢牢吸住,动也动弹不得! ——差点摔倒! 所幸另一只脚活动灵活,在扑了个狗啃泥之前,撑住了自己歪歪斜斜的身体。 钟萦还没松缓一口气。 那些萤火虫又出现了异样,竟然都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钟萦这边也把自己的脚拔了出来,连忙跟上前去。 要知道即使她有一瞬会害怕,但也只有那一瞬。对人来说,恐怖源于未知。对鬼魂的恐惧正是因为人们对于非人不了解。而她自己就是鬼,再可怕也不过如此了。 有人搞鬼,她去调查清楚就是。 萤火虫一路飞,钟萦就一路跟着追。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钟萦顾不上那群疯了一样的萤火虫,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就着微弱的灯光,从最近的作物,一株一株地照了过去。 油菜花…… 油菜花…… …… 钟萦看得速度越来越快! 她身边一片种的没有一棵水稻,全是油菜花! 花朵金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开得茂盛! 可这是它该开花的季节吗?! 乱了乱了! 全都乱了! 哪怕说她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也能知道,萤火虫,油菜花……全都乱了套了! 油菜花和萤火虫,哪个是这个季节,是秋天应该出现的?! 她早该注意到的。 只是因为都是黄色的,秦霜的家离梯田又远,而近的田中种的又全是子菜,都是应季的作物,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一时兴起来到山上,恐怕她还不知道呢。 范弱年说这里会不会是幻境。 现在看来可能还真是…… 不对! 如果是幻境,他们中会有人意识到的。 不可能五个人,一个人都意识不到这里是幻境! 远处的萤火虫还在繁乱飞舞,一点点的幽幽荧光,倒像是团鬼火,引诱着让人深入。 钟萦提起衣服想要跟上前去,想到临走前严寄和她说的话。 ——“注意安全。” “……” 她答应严寄了的,不能乱闯。 但总不可能现在跑回去。 钟萦当机立断,和那一团萤火虫保持着适当距离,给郁良打电话。 然而电话铃声响了许久也不见人接起。 ……淦! 她知道郁良没有喜欢带手机的习惯。但此时此刻,心里也忍不住骂一句。 严寄…… 严寄他的联系方式不知道。 她怎么就一直都没问过严寄的联系方式呢?好像想找他,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出现在身边了,根本不需要通过什么东西联系。 怎么做到的?太方便了! 她也想! 钟萦这边胡思乱想,这边手指动得飞快,两三下调出范弱年的号码,想也不想拨打出去。 那边很快接通。 隐约还能听见他身边人的起哄声。 范弱年扯着嗓子:“喂?!” 钟萦开口第一句话:“严寄呢?” 范弱年那边默了两秒:“不在。我和老白一起。” 她大概扫了四周:“东南方向的山上有异常,你去找了严寄,和他们一起来。” “怎么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快来就是。” 说话间,那萤火虫突然加速移动。 钟萦一愣。 眼见那些萤火虫有向树林深处飞的趋势。 在田间还好,视野宽阔,也好找到具体坐标。 但树林里面就不一样了,那里面的弯弯绕绕,再加上他们是外来的,根本不熟悉这里,而且也不知道走到深山里面还有没有信号,能不能联系上。 这些虽然都是反季节出现的事物,但看起来这些萤火虫要去哪里。 总不至于是凭空出现的东西。 跟丢了就不好了。 钟萦注意力全在萤火虫上了,它们动一下,她也跟着动一下。 亦步亦趋。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跨过那条界限,走进了树林。 林中枝叶繁茂,月光都照不进来,钟萦只借着微弱的手机电筒前行。 第107页 好在萤火虫也是发光的,在黑暗中看得非常清楚。 钟萦太过专注,忽视了脚下的路,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脚下一绊,直接面朝下地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不轻,钟萦的手臂猝不及防磕在一颗尖锐石头上,瞬间被戳出一个洞。 钟萦“嘶”地一声,翻身坐起来。 她手臂招谁惹谁了? 上次是付思抓伤的,这次也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受的伤,还是另一边。 怎么?受伤还要讲究个对称? 钟萦捧着手臂看了看。 没伤到根,手臂这里也伤不到灵魂,没多大事,就是被严寄看到,他怕是又要担心了。 于是随意使了个愈合的咒。 之所以随意地用咒,一是因为这伤其实不大,以她的体质,过不了多久就能好了;二是她对于治疗方面的咒,实在是不精通。 至少,远没有严寄在这方面精通。 唉,要是严寄在,这点上他挥一挥手就好了。 虽说化形来的身体已经把疼痛减轻了很多,但丝丝入骨,还是疼啊! 钟萦这边咬牙,抬头一看,萤火虫已经消失不见。 轻叹口气。 萤火虫这边应该是没有什么线索了。 钟萦扶着旁边一棵树,打算站起身来,眼睛突然被极亮的灯光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钟萦用手挡住脸,透过强光看去:“谁?” 灯光来的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透着微微沙哑:“什么人?” 这声音好熟悉。 钟萦思索片刻。 那灯光晃了起来,然后一点点靠近她。 钟萦被灯光照的睁不开眼睛,只好挣扎着站起身来,这才躲过了光芒的照射,看清了来人。 她猜得没错。 果然就是齐修。 齐修好像也没料到在这里能看到她,也是一怔,轻声问:“你不是……暂住在我家的……” “嗯,我是。” 齐修问:“怎么跑到山里面来了?” 钟萦:“我出来逛逛,迷路了。” 齐修倒没对她的回答起疑,只是低声催促:“最近山上不安全,你赶紧下山!” 他说得又快又急,话还没说完转身就要走,根本没给钟萦回答的时间。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声音,见她还站在原地,手电筒一抬:“你怎么还在?” 钟萦顿时瞎了:“哎!别照!”连抬起手臂挡眼睛。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抬得是受伤的那条手臂,又赶紧放下来。 然而齐修已经看清了。 即使没有看到她的伤口,从她身上的泥泞也能知道,她走到这里十分不易。 齐修像没听到她的控诉一样,仍举着手电筒,还走得近了些,光芒更加强烈。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钟萦从指缝艰难看到他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最终他说:“算了,你现在可能找不到路,跟我一起走吧。” 说完,总算拿开了手电筒。 钟萦上一秒宛如身处白昼,下一秒又陷入黑暗,眼前发黑的同时还一阵眩晕,幸好她一直扶着树才没倒。 齐修想到什么,又问:“等会儿,你腿没事吧?” 那语气,是生怕她有一点的行动不便,好早点确定,但凡她会拖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留在这里。 钟萦被他的手电筒照的一肚子的气,闻言,也没好气道:“没事。” “那就行。” 说完,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钟萦看了一眼四周。 不见萤火虫。 当下唯一的选择也是跟着他走了。 只是他出来的蹊跷。 钟萦和他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问道:“齐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山上?” “来拜土地。” 拜土地? 山里的路比田里的路更不好走。这林子不像是有人来的样子,山路崎岖,碎石枯木非常多,而且因为几天前下过雨,土地泥泞,有的地方稍微一踩就会塌陷。 她踩到了好几块松动石土,差点又摔下去。好在她这次有经验,每走一步就抓好身边的树,几次都有惊无险。 不过这样走得就慢了。 齐修发现她总是走着走着就会和自己拉开很长一段距离,眉头都蹙起来,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加上他声音沙哑,听起来非常严厉,特别凶狠:“你能不能快点!” 他的语气让钟萦微微皱眉,抬眼看着他。 齐修又想用手电筒照她,灯光在她脚边游动片刻,还是移开了。 钟萦问:“你有急事吗?” 齐修粗粗答道:“有!你快点!” 钟萦说:“如果急的话,你先去,我一个人也可以下山。” 她这句话是真心说的。 这次齐修却不回话了,只闷头往前走。 钟萦手扶上一棵特别粗的树,往前跨了好大一步,等站稳后才慢慢放开,渐渐缩短了和齐修的距离。 钟萦问道:“秦霜和我说,土地庙建在北面的,你怎么会到这边来?” 齐修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当然是这边也有!” 钟萦说:“是在深山里?不过我看越走越深,不像是有庙的样子。” 齐修道:“我说有就肯定有的。你还来不来?” 钟萦已经不太想和他讲话了,随意应道:“来。” 第108页 心里却想,明明是他领着她越走越深的。 大概又走了几分钟,齐修突然停下来。 钟萦靠着一棵树,环顾四周。 这里杂草茂盛,足有小腿那么高,除了树还是树,根本没有庙的踪影。 齐修突然把手电筒放到地上。 走上前去,搬起草来。 面前的那片郁郁葱葱的草地,竟然是假的。 不一会儿,露出来一个小小的房子,房子里面有一个石像。 房子面前有一个小小的石台,上面还放着已经燃完的蜡烛,以及几滴红色的蜡油。 钟萦道:“土地庙?” 齐修:“不然呢?” 第51章 滴血祈愿 钟萦喃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小的土地庙。” 齐修:“你没见过就不是了?” “……”钟萦顿时无话可讲。 他蹲下身来,把石台上那几根蜡烛拿下来放到口袋中,又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来了几根新的蜡烛,点燃后滴上几滴蜡油,将蜡烛粘到上面。 微弱火光照亮了石龛里面土地像的脸。 这座石像雕的栩栩如生。 即使只能看见下半张脸,但依旧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慈悲的面容,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平静而柔和,两撮胡须垂在嘴边,衬得石像更像一个慈祥的老者。 钟萦靠近些。 不行,火光太小了,石像上半张脸都在黑暗里,她无论靠多近都看不清。 索性去做别的事情。 齐修粘完蜡烛,不知道又从哪里拿出来了几根香,借着蜡烛的火点燃,依次插.在石台前的土地上。 钟萦已经趁这个时间走到土地庙的后方去了。 她发现这里已经快要到山顶了,再往上面走一些,视野就会开阔起来。因为站得高,甚至能看见一线天。不过没有一线天那么高,只能仰望,但相比起周围的山,这里已经是最高的了。 钟萦用手比划着。 最亮的那里是村中心。他们还在聚会。 其他那些黄色的小点点是房子。 最远的那片黑色是入村的路。 最…… “……诶?” 钟萦眉头一皱,不太确定她的想法是不是正确,又往上走了两步。 只要站的足够高,连齐修的那座小小土地庙,也在眼底,和整个村子的灯火融为一个整体。 钟萦静静凝视着就在自己下方的那一座本应保佑一方风调雨顺的石龛。 她慢慢地往下走了点,弯下腰,拨开地上的杂草枯叶,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看着。 齐修点好了香,一抬头看到一团黑色,还以为是闹了鬼,吓得险些向后跌坐在地上。认真看才发现是钟萦,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石龛上面,整个人几乎伏到地面上。齐修脸色很难看:“你在上面做什么?” 钟萦:“有点奇怪的东西。” 齐修道:“什么?” 钟萦抬起脸,盯着齐修,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带着一点的审视。 齐修不明所以。 半晌,钟萦道:“没什么,我看错了。”她说完,又问,“齐修,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你来那天?”齐修敷衍回道,“山上。” “一直都在?” “不然呢?你说我还能去哪儿?”他被问烦了。 钟萦额角突突地跳,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下想打他的冲动。 忽然瞥到一抹冷光,顺着看去,就见齐修拿出来了一把刀,那刀不算小,半个小臂那么长,被油纸层层包裹。他打开油纸,伸出左手,将手腕露出来,抬刀在上面比划。 钟萦眉头一皱,两三步从上方跳下来,瞬间来到他的身边,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哎!” 齐修被她叫得动作一滞,刀尖划过皮肤,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 钟萦问:“你干什么?” 齐修:“滴血啊。” 不像滴血。 更像割腕。 他说得一副理所当然。钟萦一噎,就着昏暗的烛光,看到他手腕上有着不少的细碎伤痕,有的已经愈合了,有的还结着疤,像是新伤。 钟萦问:“做什么?” 刀刃近在咫尺,反出烛光,映出他眼底的淡漠神色。齐修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向神明祈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这边的习俗。” 钟萦眉头不展:“从来没听过什么需要滴血的习俗。” 齐修轻蔑地嗤笑道:“你又不是当地人,当然没听过。” 他手指转动,灵活地将刀换了个方向,锋利的刀尖冲向自己,刀柄冲向钟萦。 他道:“你要不要来试一试?还挺灵的。” 钟萦:“不。” 她不答应,齐修也不强求:“好吧。” 说完,手指一松,小刀向上微微一抛,他轻而易举抓住刀柄,轻轻一划,还没有愈合的刀伤瞬间开裂,鲜血争先涌出来,像是一颗颗珍珠。 鲜血刚出来,齐修立即扔开小刀,捧着自己的左手腕,像在捧着什么宝贝,说话的声音远比和她说话时轻柔多了:“来。” 好似哄着一个孩子。 钟萦拾起落到脚边的刀,抬脸之间,看到他眼中的神色。 他眼里有笑,笑容很淡很浅,却隐隐有着疯狂之色。 第109页 钟萦问:“齐修,你要祈什么愿?” 他把手臂放到石龛前的一个小碗上,鲜血一滴不浪费地尽数流进碗中。他回答道:“家人身体平安,秋收顺利,明年依旧如此。” 他端起小碗,也不去管没有处理的伤口,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漆黑如夜,盯着钟萦一字一句道:“仅此而已。你以为我会许什么愿?” 钟萦说:“挺好,所愿……人之常情。” 齐修低笑一声,没有回她的话,默默地用手指沾起碗中的血,在石龛前画着画。 钟萦注视着他做这一切,却并没有阻止:“只是你不该把整个村子都锁起来的。” 烛光映衬下,钟萦看到他挑了挑眉,微微偏过头来,声音沙哑,无端阴森:“钟小姐,你真的不滴血祈愿吗?真的很灵。”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有祈愿需要滴血这样的习俗。”钟萦声音也低了下去,更轻,像风一样,“事实上,需要代价才会实现愿望的神,不算神。在我们看来,那都是鬼。” “你们……”齐修眼眸微垂,“你和那个男的吗?” 钟萦直觉他说的是严寄,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是严寄,他指的是郁良。 果然,下一秒齐修便道:“我不至于十几年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早就知道?”钟萦倒也不是很意外。 他发出极轻“嗯”了声。 钟萦问:“你用过几个人的血?” 齐修回:“你问的这么突然,我一时还数不清。” 钟萦眼眸微敛,声音也带着寒意:“十个?你们村里人的?” “大概有吧。不过如你所见,我们村都是死人,他们可没有血让我用。”齐修手指抬起些许,无征兆地,他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声嘶力竭,大有不把心肺咳出来不罢休的架势。他紧紧捂着胸口,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很久才缓过来,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只有气音了,“钟小姐,你,以及和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不是人吧。” 他扯出一点笑,嘴角还沾着点点血迹:“和我一样的。” “……”钟萦低声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你。” “是吗?” “灵魂之间是有感应的。”种种异象就摆在眼前,始作俑者也在眼前,即便他隐去了气息,也很难不让人察觉到。藏不过去的。 钟萦可能一时发现不了,但不可能一直都没有察觉。 就像他会意识到有人在默默帮着自己,并且在多年后没见面的情况下,精准无误地认出帮自己的郁良。 “灵魂……哦。”他理解钟萦的话花费一两秒,神色坦然,说道,“所以你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进村以来的所有异常,都是我做的了。对吧?” “是。” 齐修来了兴趣:“什么契机让你知道的?” 钟萦说:“你说了,见到的那一刻。你的虚症不是生因为病,另有原因,目前看来,你供在这里的土地像有关。而且你和村里其他的人不一样。”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好像,其他的人都是单纯的空白,而在齐修身上,钟萦能感受到他在极力把自己装成空白。 装得太像,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齐修的表情瞬间僵住:“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钟萦点头:“嗯。”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他哪片逆鳞,他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眼神也凶狠起来,痛骂道:“操!” 不过很快,他又弯起眼角,笑意浮起,翻脸当真比翻书还快。 郁良说他性情大变,原本钟萦还想问问他,齐修原来是个什么样的性格。现在看来不用问了。 他一会儿暴躁,一会儿又有礼,两种性子不断切换,简直人格分裂。 他温柔地向着钟萦看来:“钟小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滴血祈愿一下吗?” 钟萦看着他手里的刀,没有直接回答,反道:“齐修,任何需要代价的祈愿都是假的,不会有真的应你愿望帮你实现的神,你滴血献祭,把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得到了什么?” 齐修擦去嘴角的血:“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钟萦叹口气,起身,走向石龛。 烛光下的石像笑得非常温和慈祥,此刻却凭添一抹诡异。 “齐修,一切都是假的。”钟萦盯着石台上的那片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却变成了连贯的线,又组成画,转折交点处都被他用手指点了一下,落下一个圆圆的血点,“你越来越虚弱,甚至到最后需要用血才能维持,都证明着,你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我很好奇。”齐修在他身后轻声问,钟萦恍若未闻,抬手想要把这些血擦干净。他又道:“你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高高在上,你就没有一段永远不想它过去的时光吗?” 他说到“时光”的时候,突然扑了上来,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刀,直冲着她的要害刺来! 钟萦顾不上血阵,向旁边侧身! 寒光一闪,从她耳畔擦过,割断了她的头发,满头银饰没了支撑,纷纷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钟萦险而又险地躲开他的突袭。 此同时,无数红线从她身后飞出,宛若翩跹蝴蝶,瞬间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钟萦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她半张面庞:“我当然有,我——” 第110页 她话没说完,后脊漫上一股寒意,一圈一圈地炸开来。 眼角瞥到一道光,钟萦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下意识地偏头! 这次却没有刚才好运,刀就在她脸旁,贴着她的眼角划过去。 钟萦脸颊一痛,她抬手抹了抹,指尖出现一缕鲜血。 齐修刚才就在她身后?! 那缚魂丝里包裹着的又是谁?! 两个齐修? 钟萦:“怎么回事?!” 他身体看起来虚弱,动作却迅速敏捷,瞬间到了石龛旁边,阴恻恻地道:“果然,和他说的一样。”他一手捧着石碗,另一只手持刀,刀上有几滴鲜血,正顺着刀刃流入碗中。 他伸出一只手指点起鲜血,朝着他刚才画在石台上的血阵,狠狠地按下去! 钟萦没来得及细想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听到石龛那边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像是两块石头相撞发出的声音。 齐修收了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忽然变得平静很多:“好了。” 钟萦警惕地看着石龛。 声音并没有立即停止,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开始听起来像有人拿着东西在敲,到后来这声音越来越怪,倒像是石头在一点点地裂开! 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意识到这个事实,钟萦几乎是第一时间离开坍塌地点,大喊:“离开!”下一瞬间,他们脚下发出巨大的“轰隆”一声,尘土飞扬,地面断裂,顷刻间便出现一个巨大深坑! 齐修没来得及撤退,就站在坑的正中,惊诧不已,那一瞬间,猛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钟萦:“是你干的!” 说着,无数黑雾腾空而起,瞬间弥漫整个树林! 是怨灵。 猛然变浓的怨气让钟萦几乎睁不开眼,甚至无法辨别方向。 不行!凡是黑雾所覆盖的地方,受怨灵自由操控,她处在其中,就是任人宰割的砧板上的鱼肉! 要快点出去才行! 而此时此刻,受黑雾影响,她的腿有千斤重,根本迈不出大步伐! 齐修却全然不受限制,肆无忌惮地持刀向她袭来。 钟萦躲开他的袭击。 不能再这样…… 缚魂丝! 钟萦呼唤。齐修早就挣脱了丝线,受到她的召唤,纷纷回返。细丝如发,竟也坚韧至极,从黑雾的层层围剿中钻了出去,无限延长,只是瞬间便把黑雾全部笼罩在了丝线之下。 黑雾在缚魂丝的压制下越收越小,他的攻击也越发凶狠。 怨气形成的风分外凌厉,宛如刀片,来势汹汹! 钟萦紧紧握着朱映笔,心中大念:收! 缚魂丝立即应声,加速紧缩。钟萦注意全在缚魂丝上,对这边稍微恍神,被一道风割伤。 她瞬间回神,脚尖轻点,将自己腾空抛起,缚魂丝之配合,急速收缩,钟萦手中用力,身体向后倾倒,两边对抗,竟狠狠将怨气从身上扯了下去! 黑雾在她面前变成只有篮球大小,被红丝紧紧裹住,不见一丝缝隙。 齐修呢? 钟萦喘息未平,只听一道凛冽风声! 而那道风还没接近她,却见一道月光从天而降,直接将那道风一劈两半! 月光急转,只听一声巨大的惨叫,尖锐凄惨,似要划破夜空。 钟萦离得太近,差点被血液喷得满脸都是,眼前却忽然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帮她挡去了那些腥臭的血水。 透过缝隙,钟萦看到齐修放弃了身体,黑雾自他体内冒出,又在弥漫,而这次他没办法再嚣张,刚刚现形,就要被月光绞碎,只好选择离去,不断向后退。 黑雾带起的风吹灭了石台上的蜡烛,它也随之隐在黑暗中。 月光却没有立即停下,杀气腾腾地击向石龛。 石龛被击碎,里面的石像也没能幸免。 月光终于一定。 钟萦定睛看去。 不是月光! 是剑! 寂寒剑。 第52章 别有洞天 缚魂丝纷纷回到笔中,又化作一道金光钻进钟萦身体里,消失不见。 “……”她想站起来,脚一软,又摔了下去。一双手牢牢扶住了她的双臂,这才没有摔得太惨。 严寄轻轻揽着她,缓缓下降,在深坑中找到了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站好,才把她放了下来。 钟萦大口呼吸。 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这样能让她放松一点。 严寄抚着她的后背:“姐姐不要急,慢慢缓。” 钟萦使劲摇头,想告诉严寄她不是急的,只是刚刚死里逃生,她还平静不下来。 除了碰上荣钦那次,她很少会有这种感觉。 事实上,没有哪次比刚才更可怕。 齐修刀刀都想要她性命,是真的想要彻底杀了她。他可能不知道灵魂储存在心口,但凭借着本能,每次攻击都朝着她的心口袭来,如果不行,就割她的脖子。 严寄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他的手明明应该是冰冷的,此刻却有了温度,顺着脊背一点点蔓延,温暖了身体,慢慢平复下了她的心绪。 “谢谢。”钟萦低声道,又问,“齐修他……” 严寄同样以低缓的声音回答她:“我没有杀他,不过他受了重伤,应该是躲在那里了。” 钟萦道:“那要快点找到他。” 第111页 “大人!”一声大喊从坑外传来。 两人齐齐抬头。 郁良趴在坑边,冒出一个头:“钟判?!天……这发生什么了?” 他说着就要跳下来。严寄阻止道:“郁良,你回去稳住戏祭的人,不要让他们上来。” 郁良瞬间停下动作:“是。” 说完就不见了身影。 寂寒剑震颤,片刻之后,“铮”地一声,从石壁上飞出,回到严寄手中。 齐修的手臂被严寄一剑砍下,身体不知所踪。 钟萦走向那截断臂,突然踢到一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这石头圆圆的,捡起来才看清全貌,是那座土地石像的头。不过这头已经不够圆了,一小半都被寂寒剑击碎,现在只有一只眼睛。 石像的眼睛和嘴巴一样,也是弯弯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石像是笑着的,钟萦却觉得这笑里带着一丝的勉强与苦涩。 她把石像的头摆正放到地上,转而拾起地上的断臂,捏了捏,忍不住转身,大声道:“这是真的。” 严寄仿佛与她心有灵犀,早就走到了她的身边。 随着他的靠近,钟萦的声音不由得渐渐放小。随即又想起对于鬼魂之事,严寄比她要了解得多,不用她做解释,没想到严寄却点了点头,说:“姐姐继续说。” 钟萦便说:“我失算了。我以为这里没有活人了,严寄你看,他的身体是真的。” 换而言之,直到刚才,齐修都是一个活人。 但这也说不通啊。钟萦拿着断臂一时忘记放下,开始自言自语道:“如果他还活着,身体里的怨气是哪里来的?” 全地府都知道的常识,怨气和阴气,都是人死了之后才会有的。 严寄没有立即接过来,反而握住了她的手臂。钟萦一惊。 他的动作足够轻柔,但力量十足,根本挣不脱。 钟萦也没想挣脱。 严寄目光一沉,声音也愈发冷硬:“有一种灵,会在活体内变化,成为怨灵。” 他手上的动作却与声音截然相反。 他伸出另一只手,莹黄色的温暖光芒自他掌心散发出,拂过之处,温温的,又有点凉。 钟萦的手臂得到了真正的治疗。她之前施的愈合咒术真是随意又敷衍。 再一次看到他使用这么高级愈合咒,钟萦还是忍不住赞叹,心里仍然挂念这他刚刚说的话,问道:“那不就是在活着的时候变成怨灵?嘶……” 钟萦想偏头,严寄低声道:“姐姐不要动。” 她乖乖听话,克制住自己。 严寄伸手撩开她鬓边的头发。齐修那一刀把她鬓边的头发直接削短了一截,乱飞的发丝贴在脸上,甚至有几根扎进了她脸颊的伤口中,摩擦间带来细密的疼痛。 严寄的手在离她脸颊很近的地方停下,似在叹息:“姐姐……” 钟萦感觉脸边热热的,酥酥麻麻的,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严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钟萦躲开之前收回了目光,说道:“确实是活着的时候就变成的怨灵。” “啊,那……”她猛然抬头,脸颊忽然一凉,碰到了他的手指。 钟萦看到严寄眼里的光闪了两下,缓缓收回手。 严寄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回答道:“这种情况很少见,历史上没有几例,所以没有被列入教材中。” 这个钟萦倒是理解。 鬼城的教材面向的是更多的大众,所教的也只是普适性最强的一些基本知识。像这样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超纲了。没有必要。毕竟谁也不会在高中数学课本上写高数的公式。 钟萦道:“不管怎么变,本质上还是怨灵。” 停顿片刻,严寄唇边一弯:“是。” 钟萦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截断臂,连忙放下,整齐摆在石像旁边,说道:“我看到了他画的阵。”她顺手从旁边拿了一根树枝过来,一点不差地把那个血阵重现在二人眼前,“这阵法我没有见过,但是……”钟萦拿着树枝,点了几个直线交汇的地方,“这些都是和村里的那些房子重合了。” 秦霜说的什么起了大火,为了防止大火,所以重建,导致每栋房子之间间隔很远,都是假的。 钟萦之前只觉得这布局太奇怪,然而感觉再奇怪,注意力也全都被那条诡异的街道吸引了过去。 现在知道奇怪的原因了。 整个一线天村,就是一个巨型法阵。 钟萦抬头问:“严寄,这是做什么用的?” 严寄在她身边蹲下身来,钟萦视线也跟着移动,脖子歪的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道:“转生。” 钟萦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严寄道:“这个转生和地府的转生并不相同。这种阵法并不会让人真的转世轮回,只能做到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是……” 钟萦福至心灵,试探道:“转而为生?” 严寄:“是这样。” 钟萦皱眉道:“没有什么法术能让逝者死而复生。” 所有进入三部九司的人都要清楚一个原则,就是人死后,无论身体有没有腐烂,灵魂都不可能再回到那具身体中去了。死亡就是死亡,哪怕说死后到地府鬼城还能以灵魂的形态继续“活着”,但也无法回到人间。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阵法所致,是假象。好了,十年前他们的生命记录突然停止的原因找到了。 第112页 钟萦说:“我要先和沈平安说一下。” 严寄道:“姐姐,你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啊?”钟萦拨出号码,听到他的话,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对哦,沈平安最终还是要和阎王说的。阎王谁啊,严寄啊! 那还绕这么一大圈做什么? 钟萦去挂断已经拨出的电话,手指还没触碰到屏幕,手机里传来刺啦一声,自动挂断了。 出发前沈平安就说过,随时联系,不会无缘无故地挂她电话的。钟萦神色一凛,再次拨打,这次却根本没有拨通,她的手机直接黑屏了。 无论她再怎么点,也无法亮起。 “……” 她干脆放弃用手机通讯,两只掐出一个咒来,指尖泛着微光,钟萦心中的呼唤刚要出口,那抹微光闪烁两下,也跟屏幕一样,渐渐暗了下去。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 严寄问道:“姐姐,除了转生阵法,你还记不记得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钟萦醍醐灌顶:“我光顾着血阵了。” 她再次拿起那根树枝,在空地上又开始画:“我在石龛上面也看到一个阵法。” 这个阵法颇为复杂,钟萦时不时需要停下来想一会儿才能继续。 然而就在她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 “钟判——”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尘土飞扬。 范弱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路来,路上有好多地方都发生了坍塌。” 钟萦:“……我,我……” 范弱年继续说:“你这里是规模最大的,几乎半个山头都塌了,郁良快控制不住戏祭上的人了,恐怕会有人趁机跑上来,你们要快点……嗯?你看什么呢?” 他也跟着低头。 地面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钟萦被他这句问话彻底惹恼了,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领,凶道:“你把我画的阵给毁了!你说我看什么呢?!” “……”范弱年领子被她扯着,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什么阵,你和我说了,我再给你画过。” 钟萦甩开他:“不要。” 范弱年踉踉跄跄后退两步。谢儒乐比他慢一些来,才落到地面上,一个庞然大物忽然冲了过来,边冲边哀嚎:“老白!” 谢儒乐连忙避闪:“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钟萦气死了。 这个阵法本来就复杂,弯弯绕绕极多,画下来不容易。她蹲在地上,看能不能把毁掉的连起来,再往下画。严寄却道:“姐姐,不用画了” 钟萦不甘心:“不行啊,万一是很重要的呢。” 她手臂被严寄一拉,钟萦跟着动作去看他。 却见他眼中似有涟漪,他轻声道:“我都记下来了。那个阵法我告诉你。” 钟萦一怔,眼睛渐渐亮起:“啊!” 范弱年那边又大叫道:“钟判,老大!有发现!” 严寄说:“边走边说。” “好!” 几人纷纷走过去。 范弱年用力将几块大石头搬下来。他脚边就是石龛的碎块。 一个洞口在几人面前显现。 第53章 啊啊啊啊 这洞入口小,可能是坍塌把一部分的入口堵塞了。 范弱年兴致高昂,率先就钻了进去,谢儒乐看起来有些无奈,紧随其后。 再然后是钟萦。 她探头看了看洞内,确认无误才走了进去,转身道:“严寄小心。” 这洞口偏矮,要走一段距离才能完全直起身子。 严寄说:“好。” 他微微一偏头,便走了进来。 这洞入口处小,洞内却很大,他们四人并肩走,还能有一段空余。 月光照不进这里,范弱年掐了个诀,洞内顿时亮如白昼。 然而更深处仍是一片黑暗,光芒也无法到达。 范弱年嘟囔:“这么大的洞谁挖出来的?” 谢儒乐伸手摸了摸壁上的土,说道:“这洞挖出来有一定的年份了。” 范弱年靠过去:“怎么看出来的?” 谢儒乐捏下来一些土,放到他面前分析。 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讨论起这个洞穴。 钟萦对他们之间的话题完全没有兴趣,兴致缺缺地往旁边走了两步,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上面浮动着一个图案,正是她刚才没画完的那个阵法。 钟萦一下子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捧着他的手道:“这就是刚才的那个阵法?” “对。” 钟萦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她看了多久,严寄的手就被她握了多久。 片刻后,钟萦问:“这阵我也从来没见过。” 她对阵法也不是一窍不通,但偏偏今晚上看到的两个,她都不知道。 “相较于咒,阵法的种类更多。”咒和阵两者异曲同工,日常用咒为求便利,都会把笔画缩减,甚至到现在有的咒只要随便画一两下就能使用。阵就完全不一样了,种类之多,笔画之复杂。严寄轻声道,“姐姐毕竟只进了地府不到三年,有不知道的很正常。” 钟萦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中涌上一股感动之情,说道:“谢谢严寄啦。”她这么说着,心里却暗暗记下了。她入了判官府后很少再去对这些进行钻研,今日就是给的教训。钟萦问,“这个阵法有什么用?和血阵是一样的吗?” 第113页 严寄和她一起去看,片刻后说道:“不一样的。这个阵法复杂,作用多重。姐姐你没有办法与外界联系,可能和这个有关系。” 钟萦又盯了好久,说道:“这阵应该不是齐修所设下的。” 入口处被一条路封闭;血阵制造假象,让村里的人不愿出去。没有必要再设置这个阵法。 钟萦放开他的手,手臂横在胸前,另一只手竖起来撑着额头:“这个阵法这么复杂,齐修从来没去过地府,怎么会设阵?” 严寄虚虚握了握手,回答她的问题说:“转生阵也不是他下的。” 钟萦抬眼看他。 严寄十分有耐心地为她解答道:“姐姐知道阵法存在的基本原则。” 钟萦知道。 所画之阵,要么阵毁,要么人亡,否则就会一直有效。 钟萦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齐修多年来以血续阵,他没有办法直接控制。他不是设阵人。” “就是这样。” 钟萦若有所思问道:“那设下这两个阵的人,是谁?” “或许在这个洞穴的深处?” 钟萦闻言,望向面前的无尽黑暗。 这黑暗无边无际,紧紧地将他们包裹住,颇为压抑。 钟萦原本不害怕的,只是细思极恐之下,手臂上也不禁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之下,向着严寄靠近些许。 两人离得本来就进,她稍微走一步,手臂相碰,衣料摩擦,几乎是贴上了。 “簌簌、簌簌……” 这洞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簌簌、簌簌……” 钟萦总能隐隐约约听见声响,越往里面走声音越发清晰,四周也更加阴冷,不知道是不是走得深了,壁上渗出水珠,潮湿又寒冷,让人不寒而栗。 范弱年施的照明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只能照亮他们死人四周,大部分仍然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这声音实在是惹人注意。 钟萦寻遍四周没有找到声音来源,问道:“严寄,有没有听到什么很怪的声音?” 严寄点头:“有。” “是什么啊?” 严寄思索片刻:“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惊雷般的叫声在耳畔猛然炸开! 范弱年乱叫道:“草草草草草!!” “老白!蜈蚣!!” “卧槽!!这蜈蚣怎么这么大?!!!” “天啊!!我的妈!!!” 他边叫边跑,看起来想要找谢儒乐求保护。但谢儒乐避他如蝎如虫,不等他靠近就先与他拉开距离,根本不给范弱年机会。 什么虫子? 钟萦向他那边看去。谁知道范弱年忽然指着她脚下:“钟判你那边有蛇!” “!!!” 钟萦立即跳起来:“哪里?!” 哪里哪里?! 然而越慌越看不清楚。 慌不择路地向后退,后背靠上一人,想也不想地拉过他的手臂挡在自己身前,抱得紧紧的。 严寄一只手护住她,另一只手指尖光芒一闪,宛如闪电。只见她刚刚站过的地方有道黑影一跳,高高飞起,落到了四人的面前,是一条黑底银环的蛇。它被严寄击中后立即死亡,但神经还活着,来回挣扎蠕动。钟萦头皮发麻,死死抓着严寄的衣服,额头贴着他的后背,看都不看一眼。 范弱年道:“你看!我没骗你!真的有!我的妈呀,刚刚那条蜈蚣有我手臂那么大了。卧槽我真是……” 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有点丢脸,轻咳一声,从谢儒乐身后走出来道:“你们别误会啊,要不是蜈蚣,我也不至于会这么怕。我只怕蜈蚣,不怕其他的虫子的啊。” 然而没人听他说话。 严寄转过身来,双手扶着钟萦的肩膀,歪头去看她的脸色:“姐姐?还好吗?” 钟萦:“嗯……还好。” 她可能是被真的吓到了,控制不住地眨眼,目光聚不了焦,捏着他衣服的手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严寄眼眸微垂,片刻后,他伸出手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没事了。它没有咬到你。” “没事了。” 钟萦闭上眼,长长舒一口气,身体在他的声音下渐渐镇静下来,头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嗯。” 好一会儿,钟萦先主动放开了他说:“我没事了,严寄。” 严寄确定她真的没事了,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两下,稍稍后退。 钟萦摸了摸自己的头。 范弱年在旁边看了他们好久了,见两人分开凑过来道:“钟判你怎么这么怕啊?你被蛇咬过吗?” 钟萦说:“被咬过。” 因为被咬过,所以连带着鳝鱼泥鳅之类的都很讨厌,进而也不喜欢鱼。 严寄忽然问:“什么时候的事?” “很小的时候了吧?我学校里有蛇,走小路的时候被草丛里的蛇咬到了。”说完她自己还开起玩笑,“还好是没毒的,不然我现在就不在判官府了。” 她表情陡然一愣。 严寄表情分外的严肃,目光沉沉。 她一直都不害怕严寄的眼神。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被看的有点不安。 范弱年突然问:“钟判你那会儿多大啊?” 第114页 “也就……”钟萦看着严寄的神色,慢慢回答道,“十二岁。” “哦哦。”范弱年一摊手道,“我小时候也被蜈蚣咬过。不过也怪我太贪玩,非要拉着老白一起去后花园。” 谢儒乐听到他提起自己,反问道:“怪我?” “当然不怪,我自己要去的,唉,是我那时候太小,稍微看不住就会出事。小孩子嘛,都这样,大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总不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时把人栓自己身边。” 谢儒乐说:“你不是太小,你后来长大也这样。” 范弱年猝不及防被戳穿:“……” 他撸起袖子,走过去和他辩论:“老白你怎么总揭我老底呢?” 谢儒乐奇道:“你还有底?” 他们两人又拌起嘴来。 钟萦适时退开,来到严寄身边,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嗯?” 钟萦眼睛在黑暗里也亮亮的:“没事,就是想戳戳你。” 严寄笑了。又忽然问:“姐姐。” 钟萦也学着他的语气:“嗯?” “被蛇咬的时候疼吗?” 钟萦很认真地去想了,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有多疼记不住了,但是被咬的恐惧还是萦绕在心头。 “那小时候还受过其他的伤吗?”严寄又问,“大大小小的。” “很严重的其实没有了,只有那一次。”她说完,“唔”了一声,又说,“你要说大大小小的话,我后来被鳝鱼吓到,摔在地上磕破了膝盖算吗?” 她眼中噙着笑意问。 “这么算的话可算不完啦。” 严寄说:“嗯。姐姐你确实经常受伤。” 说完,目光向下移去。钟萦发现他在看自己的手臂,连忙把手臂藏到了身后。严寄又去看她的脸颊。钟萦避无可避:“……”她小声辩解道,“工作上的事没有办法。” 严寄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姐姐,我也理解你。怨灵对你来说重要,但是你也同样很重要。” 钟萦愣住。 灵魂突然躁动起来。 “以后,遇到怨灵,也要保护好自己,好吗?”严寄忽然伸出手,拂过她耳边那一缕半截头发,“没有什么值得你牺牲自己的身体去换取。” 第54章 透明消失 “答应我好吗?” 片刻后,钟萦微微偏头,脸颊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手指,低声道:“我答应你。只是严寄,你也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才行。” 听了她的许诺,严寄微微一笑,手指慢慢放下,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过,柔顺地落回她的耳畔:“我会的。” 钟萦感觉自己的灵魂猛然震颤,正要开口说话,四周忽然间暗了下来,黑暗侵袭,哪怕两人面对着面,也瞬间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见。 钟萦情急之下伸手一抓,却反被另外一只手握住,然后被那只手紧紧包裹住在掌心中。 “……” 只听到严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回事?” 四下安静,久久,才听到谢儒乐的声音传过来:“大人,弱年不见了。” 钟萦道:“他人呢?” 明明一两分钟前,两人还在吵架拌嘴。 谢儒乐声音里透露着一丝的慌张和不安,仍然保持着冷静回答问题:“我们刚才往深处走,他身体突然变得透明,只一会儿就在原地消失了。” 随着谢儒乐的讲话,有光芒从严寄的手心发出,光芒微弱,渐渐变得强烈,直至照亮整个洞穴。 谢儒乐站在离他们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与他们离得并不近。 洞里有回音,声音传来的距离无法估计,钟萦还以为他就站在自己的对面讲话。 钟萦和严寄走过去。 范弱年与他形影不离,如此情况,他们两人不会分开行动,可是环顾四周都没有范弱年的身影。 钟萦问:“你没有办法感知到他吗?” 谢儒乐点点头,又摇摇头:“他那边切断了。” 这还能切断,竟然不是被动技能。 钟萦心中默想。 她无意中抬头,眼角一花,以为自己眼睛有什么东西,揉了揉没有变化,认真看才发现,不是她眼睛花了。 钟萦叫道:“谢儒乐你也在消失!” 他茫然一瞬,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大惊,他的半只手臂都已经变成透明的,而且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他的躯干蔓延,转眼大半臂膀都消失不见。 钟萦唤出朱映就画咒。设咒需要时间,笔尖都被她甩出了残影。 严寄动作比她快一步,指尖定在他的身前,无需任何手势,法随心动,即刻生效。 谢儒乐的身体闪烁一瞬,恢复正常。 严寄道:“他就是这样消失的?” 谢儒乐惊魂未定,长舒一口气:“是。” 严寄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思索什么,却向着范弱年刚才消失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询问谢儒乐细节。 钟萦收回朱映,听着二人的对话,默默跟在身后。 “簌簌——簌簌——” 钟萦脚步一顿。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她立即低头看是不是她脚下有蛇。 然而地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 是她听错了? 第115页 钟萦皱了皱眉,思索间脚步不禁放缓,渐渐落后于二人。 严寄注意到她越来越慢,转身道:“姐姐?” 钟萦应了一声,犹疑地望向身后那不见尽头的黑暗深渊,她眼眸微敛,没有循着声音找去,转身道:“没事,我这就来。” 她走了没两步,严寄忽然大步上前,钟萦一时没反应过来,道:“怎么了?” 严寄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神色严肃。 钟萦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到自己手臂上。 她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透明的。 “……”钟萦想说什么话,但看到他的眼神,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严寄此时此刻的眼神她从来都没有看过,光芒都只凝聚在一点,目光宛如毒针,煞气横生。 让人不敢直视。 他眼神虽然凶恶,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加重半分,只是虚虚环了一圈。 她弯下手,轻轻触碰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作安抚道:“严寄,没事的,我都没有感觉。” 严寄慢慢抬眼看向她,轻声问:“没有吗?” 钟萦点头。 严寄闭上眼,长叹,再睁眼时,神色已恢复如初。 他轻点钟萦额头,停下她身体的透明化。 钟萦看了看,举起手抓抓空气,说道:“没事了。” 严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他轻轻握住钟萦的指尖,很快又放开,转身之间,眼神又凌厉起来,声音也冷下来:“跟了我们这一路,是不是可以现身了?” 洞内静默一瞬。 霎时,她一直听到的“簌簌——”声音,再次响起。 只见离几人不远处,有一块石壁,突然松动起来,然后脱落,露出一个大洞。 从洞中走出来一个身影。 随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入光芒下,钟萦终于看清,微微不可思议道:“秦霜?” 秦霜道:“是我。” 钟萦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你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还是说,你一直都知道齐修在做什么?” 秦霜等她问完,回答道:“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钟萦问:“什么要求?”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话。” 钟萦一愣,转头看向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 严寄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秦霜听了,忽然笑出来,说道:“我又不会害她,这么紧张干什么?只是谈谈,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她说罢,看向钟萦,“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过来?” 钟萦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直觉秦霜的话会非常重要,坚定道:“我答应你。” 严寄说:“姐姐。” 钟萦道:“严寄,没事的,我和她说完话就会回来的。” 严寄一双眼睛凝视着她,眼里满满的,皆是不愿。 钟萦仰头注视着他沉静的双眸,低声道:“放心,我会没事的。” 见他不说话,钟萦想了想,思索再说点什么让他放心,严寄回道:“我相信。姐姐,注意安全。” 钟萦眸光一亮,点头应下:“我会的。” 说完,转身要走,手臂忽然又被他拉住。 “怎么……” 钟萦后面的话尽数湮没于唇齿之间。 严寄忽然一步上前,倏地靠近她,几乎要将她揽入怀中,身上传来的凛冽淡淡香气,将她包裹住。 钟萦愣怔的瞬间,严寄已经抬起双臂,白皙修长的手指穿过细密黑亮的发丝,轻轻挽起。 待她反应过来,严寄已退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眼眸沉沉,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钟萦下意识地去摸,却被严寄握住手腕,他道:“如果你出事,我会知道的。” 钟萦抿抿唇,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道:“等我。” 说罢,便跟着秦霜走向光照不到的地方去了。 两人沿着秦霜来时的路线,进到石壁当中。 秦霜在钟萦后跟进,甫一进入,只听得轰隆一声,身后的石壁已经封上。 黑暗的空间里瞬间只有他们两人。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钟萦警惕地没有太紧跟着她。 秦霜道:“讲事情,隐秘一点好。” 钟萦出声:“我明白。” 说完,一阵窸窸窣窣,秦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手电筒,放在地上,瞬间,整个副洞都被照亮。 钟萦看着她布置,后知后觉地抚上头发。 她凌乱细碎的发丝被他全部拢起,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固定。 钟萦摸索着去想象这木簪的样子。 但木簪圆润,没有棱角,只能依稀摸出有些许的凸起,实在是想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于是放弃,站好的时候,发现秦霜刚才一直都在看自己,她轻咳一声,看过去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秦霜从她身上收回目光,闻言,神情一点一点地严肃下来,道:“我想请求你,帮我做件事。” 只是这样? 钟萦惊异片刻,看到地上的电筒,又想起她出现前的声音,问道:“在接受你请求之前,我想先问清楚一些事情。” “你问。” 钟萦道:“这一路以来我听到的那个响声,是你?” “是我。”秦霜一五一十地都说了,“这条路我随齐修进来过一次,里面路线复杂,我本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引你们去正确的路,但被打断了。我再想引起你注意,就被你朋友发现了。” 第116页 钟萦:“……” “你朋友消失并不是我做的手脚。”说罢,她挽唇,“我也没有那个能力。” “齐修所做之事,你知道多少?” 提到齐修,秦霜明显正经起来,身子也不禁站得直了一些:“实话实说,他所做之事,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他在山上供奉了一座诡异的石像,还在石像下,挖了一条很深的地道。除此之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线天村下的巨大法阵呢?” 秦霜眉头一皱,面露茫然:“那是什么?” 钟萦看着她的神色。 秦霜是真的不知道。 “……”钟萦略一思索。她的确毫不知情,那也没有必要把整件事情撕开给她看。 转而问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秦霜也没有去追问刚才的问题,闻言,神色忽然一下暗淡下来,她声音也变得低沉,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勘察队。钟萦,我想求你们,救一救齐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秦霜的回忆杀,预警!!! 第55章 霜起之年 秦霜第一次看到齐修的时候,她也才二十岁。 那小孩孤零零的一个。村子里的其他小孩将他团团围住,不让他走,他偏不,倔强地往外走,每走一步,就被人拉回来,再往前走,再被拉回来……如此反复,半小时也走不了多少路。 其他孩子在他身边一边拦着他,一边拍手唱歌拍手笑:“野孩子,野孩子,没有爹来没有娘。” 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任凭几人怎么去拉他,扯他,甚至用树枝打在他身上,也不还手。 “被人抛弃河上飘,满身烂疮没人要,只有老头把你养,老头没妻也没子,靠着野孩儿——” 听到“老头”,齐修脚步一顿,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不等他们唱完,张牙舞爪地就要朝着其中一个孩子扑过去:“你说什么?!” 他行动突然迅猛,被扑的孩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倒在地上,被齐修掐着脖子还要嘶声竭力地吼着:“本来就是!!!齐修,你就是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齐老师是遭了罪了才养着你!!!” 秦霜饶有兴趣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打架,并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但齐修他越来越用力,身边的孩子都在尖叫,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把他拉开,而地上的孩子挣扎的动作幅度也渐渐小下去。秦霜眉头一皱,打算从屋内出来阻止他,走了几步,远处一个老人蹒跚走来,顿时,那群孩子鸟作兽散,一溜烟的全跑干净了。 老人挥舞着拐杖,道:“小修!” 齐修如梦初醒,猛然松开手。 地上的孩子死里逃生,讯速地后退与他拉开距离,大口喘着气跑开。 齐修也愣住了,呆呆地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噌”地一下跳起,冲向老者,嘴里大喊着:“爷爷!” 秦霜出门的动作一顿,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祖孙二人。 她在离开村子前就知道,在村中做了一辈子教书先生,没有结婚生子的齐老爷子,收养了一个弃婴。 她小时候也受过齐老爷子的教导,深知他的严厉,村里比他小的,几乎都被他的教鞭打过,见到此情此情,不禁心想:这孩子在外打架,怕是少不了一顿痛揍。 谁料,齐老爷子只是用他那苍老褶皱却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了抚齐修的脑袋, 他一边抚摸一边道:“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和爷爷说,爷爷帮你打走他们!” 齐修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不说话。 爷爷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摸完头又去顺他的后背,叹一声道:“爷爷知道,他们都是坏小孩。” 齐修闷声闷气道:“我打架了,我也是坏小孩了。” “嗯?谁说的呀?”齐爷爷瞪大眼睛,一副惊讶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惹人发笑,然而这张滑稽的面容却愈发慈祥,“被人欺负不应该打回去吗?小修,还记得爷爷和你说过什么?” 齐修沉默片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对喽,咱们还是好孩子,只是不受那委屈。被人欺负了,还忍着,那也不好。知道吗?” 齐修点头。 齐爷爷看到他点头了,这才宽心地笑起来,五官都皱到一起,皱纹缝隙里都是笑意:“这还是乖孩子,好了,咱们不想了,回家吃饭。” 说完,齐爷爷抬头,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秦霜,与她遥遥相望,点头示意一下,又低头去拉齐修的手,两人慢慢地走远了。 秦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转身回屋,刚关上门,听到外面路上有人经过,细碎的谈话声传进来:“是她家吗?” “可不是。” “啊……她还真回来了?” “人家老板不要她,这胎也被打了,混不下去,可不就是回来了?” “我不是听说她爸让她赶紧嫁人吗?” “是啊。哟,你提醒我了,等回家我得跟我家小子说说,离她远点。”这人啧啧一叹,继续道,“你说她当初吵着闹着也要往出跑,现在还不是回来了?何必呢。我跟你说啊,她当时非要嫁那大老板,还把她爸气到了,到现在还没好。” 第117页 “我说呢,怎么好久没看到秦如山了。” “嗐,秦如山这一病快一年了,估计也……” “别乱说。” “什么叫乱说,事实嘛。算了算了,快走,这儿晦气。” “走吧。” 秦霜:“……” 她默默将门关紧。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轻微的咳嗽声传来。 秦霜站了一会,倒一杯水走过去。 床上躺着一人,声息微弱,每说一个字就要咳嗽几声,断断续续好久才说完:“刚才什么人来了?” “没谁,您躺着,少说话。” 这么说着,秦霜还是扶他起来喝完水,又放他躺好。 秦如山深深喘着气,看着她忙前忙后,说:“闺女,你不用回来……” “我都已经回来了,您不觉得这话说得很晚吗?” 秦如山长长叹一口气。 秦霜搬来一把凳子在他床边坐下。 他睁开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房顶:“是我拖累了你,你可以不回村子的。是我让你丢了工作,还让你受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秦霜道:“都是假的,我没放心上。而且这话我又不是第一次听,以前不也听过你这么骂我妈吗?她又做错什么了?” 屋中沉默许久。 秦如山重重咳嗽,他絮絮叨叨,大概是被秦霜的一句话拉回过去,神志有些不清,只反复地说那几句“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晓珊”。 “道歉就不必了。”秦霜起身,将椅子放回原处,“见过一次后,我只觉得虚伪。” 秦霜端起杯子,慢慢退出房间。 “过几天我会再来的。您别死了。” …… 村中李婶最为热情,经常张罗着大家去她家玩,每年戏祭她也最高兴,风风火火地做准备。 秦霜是不想参加的,被李婶劝着说:“小秦你是学做衣服的呀,今年你来做戏祭的衣服。没事,做成什么样都是好的。你这一走快七年了,好不容易回来,婶儿还挺想你的。你当初不是说做好了给婶儿看吗?现在就行啊,尽管做,放开手,你做的肯定是有史以来最好看的戏祭服……对了,我去给你拿之前的旧衣服给你打样啊!” 秦霜拗不过她,任她去翻柜子。 她又看到齐修。这两家是邻居,秦霜经常能在李婶这里看到他。 他和小俞蹲在院子角落玩,两人一人拿了一半的糖果,啃得津津有味。旁边坐着齐老爷子,他靠椅闭目养神,摇椅一摇一摇,脚边蹲着一直大橘猫,阳光落在金色的毛发上,似在发光。 齐老爷子也好似在发光。 李婶抱了一堆的衣服出来,见她看着齐修,说:“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七年前齐老师收养的那个小孩。”秦霜接过她手上的旧衣,“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李婶响起当年就觉得感慨,“小修抱回来的时候,身上都烂的,看着就活不了,我都让他别养,人家老爷子硬是给救回来了啊,我就在旁边看着,真是一点一点地拿勺子喂米汤,喂了又吐,但不喝活不了啊。满身烂疮根本躺不了,只能轻轻地抱着,一抱就是一晚上,过几个小时就得涂药。这孩子大冬天晚上的发高烧,他就抱着去找你周叔……” “我记得周叔住的离这里得半个山头。” “谁说不是呢。”李婶望着齐修,眼里露出慈爱的目光,“这孩子命大,他来那年,咱村好久不下雨,都说他晦气,灾星,要不是齐老爷子护着,早死了。幸好,长大了。也算积德。” 秦霜那日被迫听了他好多的故事。 什么村里人反对齐修留下,全靠齐老爷子据理力争;什么一老一小生活艰苦,全靠李婶时不时救济;还有他小时候的糗事,比如走到坭坑里,弄得脏兮兮的,老爷子手脚不利索,洗不干净,最后还是光着屁股跑到李婶家洗的澡。 一件一件,生活而生动。 …… 秦霜总能在自家窗口看到他的身影,或是去做农活,或是上山。村里的其他孩子应该是被齐老爷子说过了,不再敢靠近他,但也不肯放过他,远远地招惹他,骂一句就跑。 齐修也不多理他们。 有一天秦霜叫住他:“小孩。” 齐修以为又是谁来戏弄他,正打算狠狠瞪一眼过去,见到秦霜,脸上表情瞬间僵住。 秦霜招招手,等他过来,扔给他一个大包裹。 齐修怔怔的。 秦霜道:“帮我扔了。” “……”齐修一头雾水,想打开又忍住了,问道,“这是什么?” “做衣服不要的碎布料。你要不放心,可以翻翻,也许能找到有用的。” 他嘟囔道:“不就是垃圾。” 秦霜点头,理所当然道:“就是啊。” “……”齐修皱着眉看她。 “你要是不想扔也行。放那儿吧。” 她这话一说,齐修抱着那团碎布料,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秦霜笑笑,道:“你叫什么?” 他别扭片刻,说:“齐修。” “哪个修?修理的修?” “不是!”他立即反驳,“我爷爷说了,我的名字取自《大学》,是修身齐家的意思!”他捡起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写到“修”字时,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劲,抬起脸不好意思一笑,“爷爷说我该上学了,得会写自己名字,我还没学会……” 第118页 秦霜撇撇嘴道:“还不是一个字,这有什么可争的?那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去治国,平天下?” “那是以后的事……”他低着头道,“我现在只想陪爷爷。” 秦霜默然,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转身边走边道:“走吧。垃圾记得扔。” 后面连续几天,秦霜都会在他路过时扔他一包不要的东西,让他丢掉,顺便和他聊上两句。 几乎都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习惯。 戏祭前一天,秦霜照例提出来一包碎布料,给齐修后,又忽然叫住他:“你回去没有翻我给你的东西吗?” “我翻垃圾干什么?” 这次轮到秦霜满脸的一言难尽,良久道:“算了。” 戏祭很快开始。 但不知为何,一整天,秦霜都没有看到齐修的身影。直到第二天,李婶才来告诉她,齐老爷子去了。 戏祭是一线天村向上天祈求庇佑的活动,然而上天不慈,没有保佑这对孤苦祖孙,还带走了他唯一的亲人。 村子里举行了很盛大的葬礼。 齐老爷子扎根于此八十载,他说自己受恩于此,所以要千倍百倍地报答,成为了小村中唯一的教书先生。他一间小小的,风雨飘摇的茅屋,是引他们与外界联系的丝线。 秦霜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年幼之时,听到齐老爷子说外界多么广阔,加上家中事变,才生出逃出这里的想法。 最后还是没能逃离这里。 有时候秦霜会感觉,所谓的故乡,只是一个牢笼,即使她已经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但仍然被关在里面。身上到处都是这个牢笼的印记,抹不掉。 她和这个印记对抗将近十年,仍然没有办法摆脱。都累了。 葬礼上她匆匆看到齐修一眼。 男孩小小的一个,跪在最前面,深深埋着头,不哭也不闹。 只是像没了魂。 呆呆怔怔的,谁叫他都没反应,李婶去拉他,他才会慢慢地有动作。 那次葬礼过后,秦霜再也没看到过齐修。 而在戏祭结束后的一个月,她的父亲,也油尽灯枯,撑不住去世了。 他被病痛折磨,这一个月都过得非常痛苦。 他年轻时逼得她母亲自尽,母亲去世后,他又将全部的怨气放到秦霜身上。按理来说,她应该是现在世上最想他死的。但最后那一晚,秦霜忽然想让他再活得久一点。 说不清楚是真的不想他走,还是想让他再痛苦一段日子。 秦如山的葬礼相较于齐老爷子就简单了许多。秦霜婉拒了李婶提议的大操大办,只想让他安安静静地走,最好没人记得他。 人死不算是真的死亡,没有人记得了,才是真的失去与世间的所有联系,彻底的消弭于世间。 送走秦如山,秦霜忽然间不知道应该去做些什么。 偌大的房里只有她一人。 秦霜花了一个月,在房前房后都种了很多的花,想着来年或许能热闹一些。 她在戏祭上做的衣服得到村里人的欣赏,有一些人来找她缝补衣服,或是想来找她做件新的,秦霜都婉拒了。 直到一日,她闲来无事,在自己院子里浇花,突然发现村中心那边一阵骚动。走过去的人嘴里念叨着什么“赶出去”“不详”“活该”之类的话语。 她没放在心上。 李婶路过她家门口,看到她还镇定自若地站在自己院子里,立即道:“小秦,快走啊!” “怎么了?” “小修闯祸了。” 李婶拉着她的一路上讲清了前因后果。 齐修又和别人打起来了,这次没有齐老爷子来劝他,他直接把村长的儿子打成了重伤。 吵着闹着要把他赶出去呢。 秦霜刚一踏进房门,就听到旁边有人说:“当初就不应该收留他,早晚都得出大事。” “你就说邪门啊,偏偏他来的那一年,咱们村子大旱。” “说实话,齐老爷子那时说什么都要养他,说不定……” “是啊,你们说说,他这一辈子也没娶过媳妇,突然出现一个孩子,怎么都要养,我就觉得有鬼。” “……” 秦霜脸色一变,眼神冷冷地向交谈那边看去。 站在屋中间的齐修耳尖听到几人对话,疯了似的冲上来,撕扯他们的衣服:“不许说我爷爷!!!不许乱说我爷爷!!!” 众人大惊,将他拉开。 齐修声嘶力竭,像是被困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整个人几乎伏在地面上:“你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好了!” 慌乱中,不知道有人拿到了喇叭,大喊一声。 众人安静下来。 齐修被几人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村长出来道:“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如果没有人想要带走他,那齐修就必须离开。” 四下一片寂静。 李婶看不过去,想要出去说话,被身旁人一把拉住:“淑儿你干嘛?你想养他啊?小俞她爸生病了正是要钱的时候,你这时候怎么照顾他啊?” “就是,平时已经很照顾他了,现在你家就你一个,又是照顾小俞她爸,又是小俞上学的问题。” “齐修这个年纪……” “太大了。” 第119页 “齐老爷子造孽哟。” 周围议论纷纷,却几乎没有人愿意出来。 村长叹一口气道:“那……” “我来。” 所有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秦霜两步走出人群,又说一遍:“我来。” 村长看起来非常为难:“秦霜,我知道你好心,可是你也不大……” “我一个人也是活着,两个人也是活着,搭个伙过日子。”秦霜忽然一笑,“再说了,我虽然不大,但也成年了,至少是个人,不会以多欺少,欺负一个孩子。” 她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神色都不太好。 秦霜静静环视一周,室内人神色各异,她却忽然觉得心情很好,缓慢而坚定地说:“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我就带齐修走了。” …… 齐修便这么跟秦霜回了家。 但秦霜自己都没有多大,面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一轮还多的小孩,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 两人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很久,她叹一口气:“只有剩饭,吃吧?” “嗯。”他点头。 秦霜从抽屉中掏出一把旧钥匙,又拿来一张贴纸,问:“名字会自己写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手紧紧抓着裤子:“我……还没学会。” “……”秦霜拿过来贴纸,两三下写好他的名字,扔到他手中,“以后,这就是你的钥匙。” 她又去收拾房间,把她父亲那间腾出来给齐修住。 没多久,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慢慢走下楼,听到有低低的啜泣声,转过楼梯角,才发现是齐修在哭。他怀里抱着从茅屋收拾来的行李,事实上并没有多少,只有几件已经洗到发白,补了又补的衣服。手里死死握着秦霜刚才扔给他的钥匙,闷声哭泣。 在葬礼上没留一滴眼泪,此时此刻却哭得无法自抑。 秦霜想了一会儿,他可能并不是因为钥匙哭泣,只是因为那上面写了他的名字。 齐老爷子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而他的名字也承载了齐老爷子最真挚的愿望——修身、齐家。 她默不作声的走开,当做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楼下齐修哭泣不停,她便慢慢地收拾。 这间房里关于她父亲的东西都被她烧了,只剩下她母亲的遗物。秦霜把衣柜中的衣服一件件地叠好,在叠一件外套时,突然摸到一处硬物,拿出来才发现竟是一本存折。 还有一张纸。 纸很新,上面没头没尾的写了一句“闺女收”,字很丑,每个笔画都在抖。 “……”良久,她低喃出声,“这算什么?” 临近过年,秦霜又摆出了她那台尘封已久的缝纫机,为李婶送去几件新衣,做谢礼。准备给自己和齐修做的时候,却见他穿上了她藏在碎布料包中的那件新衣。 “哪里找出来的?” 他见到她还有点怯生生的,无措地搓着衣角,说:“我回了家,爷爷一直没丢。” 秦霜一挑眉。 “我……”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到头来只是道,“我以后会好好帮你忙的!” 秦霜微微一点头:“好啊。” 院子里的迎春正冒着新芽。 日子在一天天地往好方向去。 秦霜对于齐修看管不严,多数时候,都是她做她的事情,他在外面野他的,并不会过问。只是偶尔能从李婶那里得知,齐修又和谁上山,和小俞蒙庆他们做了什么,或是欢欢喜喜地准备每年都来的戏祭。 她听了也没多大反应。 秦霜很清楚。在齐老爷子身边长大的齐修,并不会选择在这里安分地过一辈子。 他会在某一时刻离开这里。 这一天早晚到来。 只是她没想到会来的会那么突然。 她三十岁那一年,刚过了生日的第二天,村内忽然来了一个勘察队伍,说要对这里进行景点开发。 也就是那一夜,齐修非常认真地说—— “我想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霜姐视角的回忆,她也只记到这里了。 后面还有齐修视角的回忆,但大概率不会细写。 这一卷马上就结束啦!!!! 结束之后小萦和小寄可以日常一段! \\( ̄︶ ̄*\\)) 范弱年:莫西莫西?还有人记得我吗?(拖走 第56章 一阵双境 钟萦问:“然后那天晚上起了大火?把整个村子都毁掉了,所以现在的这个是重建的。” 秦霜神色看起来颇为迟疑,点头动作却非常坚决:“是。” 钟萦沉默。 她说得如此肯定,但实际上村子里并没有起过大火。 郁良没有说谎,他所了解到的,是因为开发所以对这里做了新的布局。但秦霜却异常坚定地认为是一场大火改变了村子。 她的记忆出错了。 钟萦眼神一点点地沉下来。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没来得及思考,脱口而出问道:“大火之前的村子,是什么样的?” 秦霜细细想了一会儿,低头寻找片刻,拿来一块尖锐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勾勒出大致布局:“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可能是时间太过久远,秦霜画的很简洁潦草,只有几个方块,以表示房屋的大概分布。 第120页 钟萦也仔细看完了。 秦霜道:“他从那天晚上就开始变得非常奇怪。会一个人独来独往,会无缘无故上山,一整天不见人影。他性情大变,原来从不回莫名对人发怒,但从那夜起,他会突然情绪变差……”如果秦霜在场,他就会把自己关起来。她不在场,就不受控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到后来他几乎整夜整夜的咳嗽。无论看多少次病,喝多少药,他的身体都不见好。” 钟萦问:“他是从什么时候,身体开始衰败的?” “也就是……”秦霜想了一下,取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最近。差不多今年,有好几个月了。” 钟萦进一步问:“具体呢?” “今年开春。” 钟萦:“……”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以伤害自己身体为代价的事情,大概都不是什么好事。” 钟萦略一思索,用了她比较能接受的说法:“是那座诡异的石像导致的。” 真正毁掉齐修身体的,是两张阵,而阵依存于石像。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秦霜露出并不意外的表情:“我大概猜到了。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果出什么事,以后没有办法去和齐老师交代。这个村子中,最有资格干涉他的,可能也只有我。所以,我想请你们,如果齐修在做什么可怕过分的事情,阻止他,别让他再继续下去。” 钟萦立即紧跟着她的话音问:“霜姐,你知道这条地道到底该怎么走吗?” “知道。” 钟萦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带我去。” …… 谢儒乐虽然与严寄相处时间远不如范弱年多,但从没有哪次比现在更紧张。 钟萦和秦霜走了之后,他就一言不发,眼神阴暗,不知在想什么。 谢儒乐静默,拢了拢手,不动声色往一旁挪动些许。 地府中没有几个人不怕严寄。 范弱年看起来和他嘻嘻哈哈,但实际上也是怕的。常会私下与谢儒乐说,与严寄对视,压力会非常大。会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凶恶厉鬼盯上,仿佛下一秒就会葬身于此,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不知不觉中,冷汗簌簌而下。 范弱年坦言自己每次和严寄说话都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告诉自己严寄并没有杀意,不必紧张,不用害怕。可即使如此,他也会尽量避开与严寄的视线碰撞。 严寄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眼神不善,所以平时会戴上眼镜,能遮挡一二,但效果甚微。 仔细想来,好似只有钟萦会毫不顾忌地去回应他的眼神。 倒是严寄会总不自觉地去看钟判,被发现之后反而会有所躲避。 谢儒乐乱七八糟地想,忽然听到严寄叫他的名字,登时一怔:“在。” 严寄说:“范弱年消失之前,还和你说过什么?” 这问题严寄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 谢儒乐一五一十回答,没有丝毫的隐瞒,与之前回答的一样:“他只是叫了我一声,让我留意您,很快就消失了。” 范弱年消失得非常快,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说完,匆匆道:“去找老大!留意他!” 谢儒乐觑着严寄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听了自己的话后,眼神又凶狠了一分。 如果刚才还只称得上是躲藏在黑暗中的凶兽,那现在这头凶兽已经有了杀意。 谢儒乐:“……” 又悄悄往旁边挪两步,靠着身后石壁,轻叹一口气。 钟判快出来! 只听轰隆一声,洞壁轰然倒塌。 两个人影从烟雾中钻出来,正是钟萦和秦霜。 钟萦一步上来,拉住严寄的手道:“我们走。” 谢儒乐连忙跟上去。 严寄看秦霜一眼,然而秦霜根本不看他,对于他的目光视若无睹,紧紧跟在钟萦身边。严寄靠近些,问道:“姐姐有头绪了?” “有。” 钟萦从秦霜那里得来了正确的路线。他们其实大方向走的没错,只是这条路受齐修控制,他们才渐渐走得越来越偏离终点。如果没有范弱年突然的大喊大叫,秦霜至少有一半的把握能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引他们走到齐修那里。 范弱年真的是…… 他从来不出差错,这次怎么频频迷糊? 钟萦微微皱皱眉,心想结束之后,要和谢儒乐说,让他管管范弱年……不行,谢儒乐和他穿一条裤子,嘴上应得比谁都诚恳,私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还是直接去和无常府司长闵宿说靠谱。 钟萦低声问道:“严寄,西南频频发生奇怪的事情,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严寄没有问她原因,回答道:“第一例发生在今年二月份。” “二月份?” “是,正好发生在今年除夕第二日。” 除夕啊,这么特殊的日子记错的可能性很小。 钟萦若有所思,又问道:“你还记得那个村子是什么样子的吗?” “什么样子的?”他虽然在问话,但显然已经领悟钟萦所问,伸出手掌,淡蓝色的光线在他掌心生长、相连,变成一幅图画。钟萦越看越觉得熟悉,忽然听到谢儒乐道:“稍等!” 他两三步越过几人,掌心生出一团火焰,照亮前方——地上是一片废墟,正是他们刚才出发的地方。 第121页 谢儒乐紧皱眉头,沉声道:“我们又回来了。” 秦霜略一回忆,说道:“我能确定没有走错。” 钟萦一开始并没有回话,将严寄展示给她的图看完,抬头与严寄对视一眼。她微微一惊,严寄眼中尽是了然,光芒映在眼底,似乎能抵达他眼眸更深的地方,影影绰绰,眼神却非常坚定。 钟萦握着他的手指,两手重叠,慢慢握回拳。蓝色光芒在他手掌心消失。 钟萦来到秦霜身边,拍上她的肩膀,说:“你没有带错队,不是你的问题。”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令人意外。秦霜之所以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是因为她跟着齐修进来过。但也只有那么一次。而这里,是齐修所建的密道,受他所控,即便秦霜能引他们走对路,齐修也能进行修改,让他们偏离。 他愿意向秦霜敞开道路,但不会与他们交心。 只是这种手法太低劣了。 将空间折叠再连接,形成闭环,这样的把戏,钟萦见过太多次。邓飞怨灵化时就用过这样的法术,以此阻挡钟萦的前进。 换句话说,本质上还是鬼打墙。 找到“眼”,破除掉,这个空间也就会随之崩塌。 钟萦立即唤出朱映,正要提笔画咒,见严寄往那片废墟走了两步,她手中的笔一停,注意力全被严寄拉了过去。 她停下动作。严寄在废墟边站定,脚尖拨弄着地上的碎石,似在寻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脚尖碾上一块并不起眼的石头。那块可怜的碎石头被他踢过来,又踢回去,最后碾在脚下。他动作稍稍一顿,随即脚下用力,那块石头发出轻微“咔嚓”一声,直接被他碾成碎末,与地面的土融为一体了。 四周景象自他脚下蔓延出一丝裂纹,很快,那条裂纹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无限增生,像是破碎的玻璃,一变二、二变四,最后裂到无法再裂,“轰隆”一声,四周崩溃破碎,洞穴真实的样子终于露出。 钟萦要画咒找眼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倒是一下子找出来毁掉了,省了许多时间。钟萦不禁有些感谢,向着严寄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对秦霜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秦霜非常配合:“你说。” “村子里发生大火,是在十年前对吗。” 秦霜说:“是。”对于这场大火的时间,她也没有记错的可能。 钟萦模仿着严寄,掌心也散发出蓝色的光芒,勾勒出一副平面图,她一边说着话:“大火之后,村子重建,改了之前的布局,变成现在的样子。你看一下,之前的一线天村,是不是这样的?” 她将手递到秦霜面前。 谢儒乐也看到这幅图,不禁低声道:“这是……我们去过的那个……” 这一副比秦霜画的不知道要精细多少,秦霜只一眼就能肯定,这绝对是当年的一线天村。 钟萦对谢儒乐道:“这就是你们去的那个村子,也是现在的这个村子。”钟萦转回头,与秦霜对上视线,“你说,当年一场大火,早就将整个村子毁得一干二净,不存在了。” 谢儒乐立即反应过来:“郁良说过,在他的记忆中,之所以重建,并不是因为大火,而是为了开发所做的改变。” “都是一个道理,不管是大火,还是开发重建,曾经的那个村子都应该不在了。” 谢儒乐道:“但我们来这里之前,才去过。” 他下意识地去看严寄。 钟萦也本能地跟着他一起投去目光。 严寄说:“我们去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话落,他有些无奈地冲钟萦看去。 钟萦连忙躲开他打趣的眼神。 糟糕,无意识下,她也和黑白两人一样,依靠严寄来辨别幻境了。 怎么能这么做呢? 钟萦有点懊恼,调整片刻心情,打算继续往下说。忽然觉得头顶一热,严寄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两人心有灵犀般,他已经说出她想说的话:“这里是一个双生境。” 钟萦点头。 谢儒乐神色愈发沉重。 秦霜紧皱着眉道:“双生境……是什么?” 谢儒乐沉声道:“简单来说,有人依靠某种媒介,把这个村子一分为二,两个村子都是真实的,都是存在的。” 钟萦道:“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就是齐修,媒介是……” “是村底下的‘转生’阵。”严寄补充道。 一阵两面,双境双生。 “……”钟萦张了张嘴,转身对秦霜道:“我们得快点找到齐修,不然会出大事情。这条路还有多远?” 秦霜道:“其实并不远,但刚刚走岔一段,现在我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哪一段。” 钟萦干脆利落道:“先走!” 眼前路只有一条,往前走就是。 说完,秦霜和秦霜两人在前开路。 秦霜道:“你说出大事,是指什么?” “我原本还以为‘转生’阵作用只有……”钟萦停顿片刻,“但是现在他还以这个阵开出双生境,难度和压力也就提高了许多倍。”所以他才会需要以血续阵,甚至要钟萦的血,“他已经控制不住这里的阵了。入口乱开,两方融合,灵魂大游行……都是他失控的征兆。如果再不找到……” 钟萦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第122页 什么也不用说了。 因为已经找到了。 齐修,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卡卡卡……(吐血) 不过真的,真的真的,见到齐修小崽子,这一卷就快结束了,等结束这一卷就是第三卷啦。 第三卷是我们阎王大人——严小寄的主场!!! 撒花*★,°*:.☆( ̄▽ ̄)/$:*.°★* 。 【拖下去赶紧写!】 第57章 除夕之夜 他看起来非常狼狈。在道路尽头,背靠石壁席地而坐,断臂处草草处理过,但血没有止住,还在慢慢渗出,染红他身下一片土地。 四周安静至极,不知道什么时候,严寄他们都不见了,而钟萦的身后也早已不是来时的路,一堵石墙取而代之。显然她已经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钟萦毫不犹豫地上前,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视野里。 正是刚刚还跟在她身边的秦霜。 钟萦向前一步,却被隔空阻挡。她抬起手摩挲许久,面前这是一堵看不见的透明墙,和她在村子入口看到的那面墙有异曲同工。 秦霜好似看不到她一样,从她身后走出,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齐修。 这竟然还是一个“单向镜”。 钟萦一时找不到破解之法,尽力贴上墙去,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些。 齐修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来,努力睁开双眼。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说一句话都要缓很久,一边说会一边发出“嗬嗬”的声响,仍在努力发声道:“秦霜姐。” 秦霜站在他身前,静静注视,一言不发。 齐修好像在笑,笑得有些勉强,笑容也并不单纯,掺杂一丝嘲讽意味:“你不是从来都不管我的吗?” 秦霜终于开口:“从来都不管,并不意味着我会袖手旁观。” “是,我忘记了。” 钟萦整个人几乎贴上去,然而秦霜背对着她,看不清神色。 秦霜来到齐修身边半蹲下,细细检查他的伤势,声音低沉:“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 齐修闭嘴不语:“……” 她直接问道:“钟萦他们伤的?” “打了一架。”他一张口,就重重咳嗽起来,许久才停下,胸脯不断起伏,看起来命不久矣,齐修一瞬不瞬地注视她:“秦霜姐你……” 秦霜骤然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齐修张了张嘴,慢慢地说完下面的话:“……不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秦霜语调平淡如线,没有一丝的变化,仿佛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你忘了,我最开始就说过的,你发生什么事情,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都自己承担。” 齐修神色黯然:“没忘。”他又道,“不敢忘。” 秦霜把他的伤口进行了重新的包扎,说:“你的手臂保不住,我们这就下山。” 齐修道:“秦霜姐……” “下山。”秦霜立刻打断他,不容置喙地说,“现在!” 齐修愣住,双眸直勾勾地望着秦霜。 钟萦也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秦霜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刻,见齐修仍坐在原地不动弹,又道:“下山。” 而且说着,就要过来扶齐修起身。 齐修摆着手躲开她,把自己尚好的那只手背在身后,重心都压在地上,不愿起身:“不用了。” 他声音忽然一顿,肩膀被人死死扣住,秦霜目光死死盯着他:“下山,听到了吗?立刻,马上。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长辈的话,现在就听我的。” “……”齐修默然,“真的,不用了。姐,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如果只是那样,没有必要了。” 秦霜抓他的手骤然一松。 齐修继续说:“即使现在就带我下山,我也活不了了。” 他说到“活不了”的时候,他身后的那面石壁忽然发出奇异的光芒。钟萦眼瞳猝然缩小,目光紧紧跟着光芒。这光颜色漂亮的太过分了,流光溢彩,比任何宝石散发出的色彩都更要绚烂。然而它一转而逝,很快又不见了。钟萦绝对不可能看错!她眼睁睁看着光芒消失,立即去寻找突破点,另一只手唤出朱映,最后,指尖定在某一处,柔软的笔端就要落下—— 手腕被一人拉住! 钟萦下意识地发出攻击,却被那人轻巧躲开。她回头,站在她身后的竟然是消失许久的范弱年。 范弱年拍落自己身上沾染到的灰尘,叹道:“哎呀,好险好险。钟判你真不应该当个文官,这武力值高的呀……” 钟萦实在忍受不来他的油嘴滑舌,单枪直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之中,伸出一只手竖在唇边,轻轻地“嘘”一声,示意她安静。 钟萦定定盯着他,会意闭嘴不语。 范弱年低声道:“我当然是被困在这里的。在你来之前就一直在这里了。”他手指上她手中的朱映笔,“钟判,我劝你最好先不要现身,你亲自去找他,不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如在这里看个明白。” 钟萦思索片刻,觉得他说的有理,将朱映笔收起,转头望向外面,问道:“你就一直在这里看着他?” “唔。”范弱年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斜靠在透明的墙上,回答的含混不清,“算是……吧。” 第123页 钟萦看他一眼,对他的回答颇感无语。秦霜沉默好久,又开口说话,把她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秦霜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滞涩:“你说什么?” 齐修道:“我本来想着能够用她……再维持一段时间,但现在似乎是被反噬了。就算走,我也坚持不了多久。” 秦霜静默。 他一笑:“这叫什么?我想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钟萦双手都扑在墙上:“怎么回事?” 范弱年在她身侧用极低的嗓音道:“钟判,你看。” 钟萦已经看到了。 齐修的灵魂在离开身体,更严重的,他的灵魂在渐渐消散! 钟萦眉头紧蹙,她有责任保护灵魂。无论如何,哪怕面对怨灵,也要保护他们的灵魂,护送他们去地府,不能让他们的灵魂消失。她以指为笔,单手画咒,却又被范弱年按下。 几次三番阻拦,钟萦终于不耐烦了,怒道:“你到底……” 范弱年完全指着前方:“看。还有。” 齐修的灵魂出体之后,竟然一分为二!两股灵魂交缠彼此、不断攀升,而其中一缕灵魂,竟然到半空中就开始消弭,直至不见。最后只留下一个灵魂。 “这小子竟然是双魂。”范弱年啧啧叹道,“钟判你之前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这可糟了呀。” 钟萦没觉得事情到了“糟糕无法挽回”的地步,听到范弱年这么说,反而觉得奇怪:“糟了?什么意思?” “没有,我只是感叹双魂不好处理。”范弱年稍稍退后两步,微微笑着说,“尤其是两个灵魂各有了思想之后,想一次性做到让两个灵魂全都满意,不容易。” 钟萦沉沉看着范弱年。 范弱年歪歪头,道:“看我做什么?说的是事实。” 钟萦转过头又看一眼齐修,道:“你没说错,这是事实。” 双魂的确不好处理,可是出现双魂的原因更让她在意。 她掌心微光一闪,一支笔已赫然出现。 范弱年挑眉。 这次范弱年没有拦着她,钟萦顺利找到破绽,破了这面墙,大步流星走向两人:“齐修。” 两人应声向她看过来。 齐修脸色变了两变,他的灵魂也跟着震颤,但最终归于平静。 秦霜一脸“你从哪里出来”的表情,往齐修那边走了两步。 钟萦边走边施咒,等到来到他面前时,咒成,繁复弯曲的笔画化作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将齐修的灵魂团团包裹,送往体内、稳固,来到秦霜面前,见她仍然挡着,于是说:“霜姐,你不用防我和防什么一样,请让开。” 秦霜道:“我只是请求你们阻止他,但是并没有……” “我知道。”钟萦看向齐修,“事到现在,我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了。伤他的一只手臂,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只是如果要我单纯的阻止他,我现在就可以走。但是真相事实还没有大白,事情也没有得到解决,我不能离开。” “如果真相很残忍,或是不能让人接受,你还要继续揭露下去吗?” 秦霜神色坚定,在黑暗中,似乎有光芒在她眼底闪动,那一抹光映在眼底,让她看起来,像是含了一颗晶莹欲坠的泪珠。 钟萦与她对视,缓慢而坚定道:“要。” “……” “我的职责,就是使得真相大白。不论过程,不论结果。我只求一个真相。” 大概是被她的话和她的气势震慑到,秦霜半晌没有言语。 钟萦道:“秦霜你一直都隐约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只是不去了解,也不想去插手,甚至是……不敢。躲避,不会让事实消失,只会变得越来越糟。查明真相不是坏处,是刮骨疗毒,不把事实扯到面前,一味逃避,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我知道接受事实真相会很难过,但这是必经的。” 齐修微微诧异,抬头看向秦霜。 秦霜:“……” 范弱年终于舍得从那个洞中走出来,站到钟萦身后,道:“喂喂,钟判你也太过无情了吧,现在还要继续坚持你的职业操守吗?” 钟萦微微皱眉,回道:“范弱年你第一天和我共事吗?” 范弱年一耸肩,不再说话。 齐修眼神锐利,似箭一样扎着钟萦。 他的灵魂很难再耗下去,钟萦深知刻不容缓,越过秦霜,直接对话齐修:“你自己也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控制不住了,即便是两条手臂全部废掉,过一段时间,你也会完完整整回到村子中,不会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钟萦并不为他的眼神所动,一字一句,“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想需要我先自报家门,才好说下面的事情。” “不用了。”齐修打断她,虽然脸色不好,但说话还算彬彬有礼,不再像之前那样狂躁易怒,反复无常,“我对你们早有耳闻,如果你想劝我照你们说的做,还是少废这功夫吧。” 钟萦神色一凛:“有人和你提起过我们?” “很多年前,你们不就已经来过一次吗?”他仰起头,罕见地冲钟萦露出些许笑意,尽管这笑意带着十足十的讽刺。 地府的人来过? 范弱年冷声道:“说清楚,谁来过。” 齐修低着头不讲话。 钟萦打量着他的神色,开口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他和你说,我们的人信不得?又或者说,如果被我们带走,就会被奴役,永世不得解脱?” 第124页 范弱年看向钟萦的目光带上嫌弃:“什么乱七八糟的?” 齐修抬眼看向钟萦。 钟萦无视二人的眼神,说:“大概就是这意思,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齐修不说话,钟萦便默认了。 只是没想到居然使用的是和付思一样的手段。 付思年纪小,容易偏听偏信,还能说得过去。 钟萦道:“我只能说,你如果真的信了,那只会带着你,带着你在乎的一切滑向深渊。你不是阵的主人,没有操控的能力,多年来以血续阵,一旦反噬,后果是什么,这一点,你比我要清楚。我说难听一点,你有着赴死的决心,你愿意牺牲,那……” 她和齐修不约而同地向旁边的秦霜偏了偏眼神,钟萦问:“他们呢?你要带着他们一起……?” 她没有说出那个字,但彼此心知肚明。 齐修眼神中的染上狠厉,而在其中,又夹杂了几分犹豫。 “你瞪我没有用,这是实话实说。从你的角度来说,你现在已经油尽灯枯,是没有办法继续维持下去,想要保护他们,只能和我合作。而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就是为解决这件事情而来的。”钟萦半蹲下,与他平视,“齐修,你很厉害,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做到的,但你当初就既然选择分出这个世界,而且维持着一切如常的假象,不就是为了能够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吗?” 齐修神色明显松动。 钟萦一边说着话,一手持笔,圆端笔尖散发出金色,与方才的咒遥相呼应,他的灵魂再次不安,挣扎着想要逃出他的身体:“齐修,不论你信不信,我都会无条件帮助你。只要告诉我,你当初,都做了些什么?” 齐修像是木偶一样,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看向秦霜:“这个问题,我希望是秦霜姐来问我。” 秦霜张了张嘴。 齐修根本没有做等她开口的准备,直接说:“姐,我想单独和他们谈谈。” 随着他的话音,金色笔尖微动,在他的灵魂被控制住的同时,一抹同样是金色的光芒自他体内抽出,在钟萦面前展开—— 这幅卷轴秦霜和齐修看不到。 钟萦也道:“霜姐,麻烦回避一下吧。” 秦霜知道自己再也做不了什么,现在除了应下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于是爽快道:“好。” 说完退出,一时间,空荡的山洞只剩他们三人。 齐修道:“其实你说得大部分没有错,只有一点。” 钟萦问:“什么?” “我和他并没有说过多少话。我之所以觉得你们的人信不得,是我自己得出的结论,不是因为谁的蛊惑。” 命魂受他影响,随着他的话,同步出现画面。 “开发团队来的那一天,我确实有了出村的心思。后续不是你们所听到的,一场大火毁了所有。我的确离开了这里。” 齐修自小和齐老爷子生活在一起,听的最多的,便是他和自己诉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宽广。而老爷子一辈子扎根于此,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不要囿于此地。 齐修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碍于年纪小,没有能力,所以一直按捺不表。 知道那日有了外人来。 齐修说话虚弱的很,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但语调非常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离开村子之后,遇到了一个人。” 范弱年追问道:“什么人?” “他说他姓蒋,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命魂中慢慢浮现当年的场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中,向着齐修伸出一只手。 钟萦努力让这个男人的面容更清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没有办法看清这位蒋先生的脸。 “我出去之后……可能是没有门路,过的并不顺利,甚至险些丢了命。是那位蒋先生救了我。” 齐修突然笑出来,嘲讽至极,悔恨至极。 “可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吗?” 钟萦死死盯着他,盯着命魂。 “他在我身上种了一样东西,屠了我全村。” 命魂原是金色的,刹那间,业火横生,遍地尸骸,生生染成了血色! 齐修说:“你知道吗?那一夜,是除夕。” 他是除夕当夜回来的。 回来的当天,秦霜破天荒地下厨给他做饭。结果自然是差点把厨房炸了,整得两人满脸灰黑。 还是李婶过来接手,才没让这顿年夜饭吃得太晚。 齐修从小来到这村子就引人注目,回来的这一天,更是全村的焦点。 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秦霜并不大的小院被挤得有些热闹。 这些人里,有和他关系本就好的,与他打打闹闹,嘘寒问暖;有和他关系并不好的,相看两厌,彼此别扭;还有一些人,受秦霜恩惠,但是仍看他不顺眼,觉得他是灾星。齐修并不想在大好的日子和这些人起冲突,所幸装看不见。 齐修离家一年,几乎没有受过这样的温暖。 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当初秦霜选择回来。不仅仅是因为她父亲。 可是这样的温暖并没有持续多久。 凌晨之时,宴席散了,只剩他和秦霜收拾。秦霜来找他说话,没说两个字,她忽然倒地不起,脸色铁青,口吐鲜血,浑身抽动。 第125页 齐修道:“我带着她去找周爷爷的时候,他也是同样的情况。” “紧接着,李婶,小俞,蒙庆……来过我家的,没来过的,接二连三的全部犯了同样的症状。不到一个小时,最开始生病的秦霜姐……”他顿了一下,嘴唇蠕动,慢慢道出两个字,“暴毙。” “只是一晚上,甚至不到一晚上,整个村子,就剩我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急!严寄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58章 万灵冲天 命魂红光一闪,在齐修最后的记忆中,有一个身影出现又消失,正是那个姓蒋的男人! 钟萦道:“你……” “我当然也逃不过。但我坚持的时间更长一些而已,长到,我听到有三个人在交谈,说‘被发现了,放弃这里,立即离开’。” 与此同时,命魂也传来谈话声,一共三人,一人声音冷漠,一人声音低沉,一人声音尖锐,声音冷漠者为首,另外两人听命于他。谈话内容并不复杂,大概是在说“这人不死怎么办”“围剿已经来了,情况紧急”“加速怨灵化”。 钟萦问:“后来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他眼神迷茫一瞬,连带着命魂也变得模糊,“我记不清了。我唯独不记得那一段时间的事情,但是后面我还记得。” 果然如她心中所想:“怨灵化。” 而且是被人强行催化的。 范弱年:“确实。” 怨灵化的那一瞬间,是灵魂记忆最模糊的阶段。 范弱年道:“那岂不是整个村子都是怨灵?” 齐修怨灵化极慢,但他们在有突发情况下,依然决定将他催化成为怨灵。其他的村里人一定躲不开变成怨灵的命运。 这是他们最开始的猜测,而现在,被证实了。 “你们在路上的谈话,我听到了,你们也调查清楚了,我现在能够维持这一切,都是因为地下的阵。”齐修伸手敲了敲地面,“这个阵,也是姓蒋的设下的。我只是,在这之上,变了一下,为我所用而已。” 钟萦道:“原来的村子,是你故意荒废在那里的。” “是,也不是。毕竟姓蒋的,真的在这里放了一场大火,仅靠我一个人,怎么也重建不起来,所以干脆用这个新的地方,省得我费力。”他叹道,“但好像我现在撑不下去了。本来这里的季节应该和外面是一样的。” “不仅季节乱了。荒废村子的入口在现实世界乱开,甚至有人说在村中央,看到了大批的灵魂,两个村子也交叠重合,不应在这里的,却被传送到这里。” 齐修垂头不语。 “秦霜他们的灵魂在哪里?” 齐修现在已经问什么答什么:“我分离出这个地方之后,把他们的灵魂放到了两个村子的中间。”他拍拍自己身后,“入口就是这里。” 真相几近大白,钟萦道:“你重建村落,恢复一切,制造傀儡,封锁这里,初衷是好的,也坚持了十年,现在是时候该离开了。” “我不——” “你忘了我最初和你说过什么?你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玉石俱焚!”钟萦沉声道,“我是地府判官钟萦,专为你而来,和我一起离开,至少会让你,以及你们,安然无恙。” “齐修,你现在并非活人,久留世间,百害无利。” 齐修目光闪动。 “和我离开。” 她的话音中带有莫名的蛊惑,让人不知不觉心神动摇。 齐修道:“我……” 他一张口,无数执念现出实体,似是一根根细线,自他体内伸出,深深扎根于地下。 钟萦当机立断,朱映笔变为金色小刀,正要落下—— 却被范弱年牢牢制住。 “且慢。”范弱年紧紧抓着她的手,让她不得动弹分毫,“钟判,你确定要斩断执念,带他走吗?你也看到了,一阵两面,你解决他怨灵化的问题,就会放出其他的怨灵。到时怎么解决?” “解决办法有,但是不毁掉血阵,不先带他离开,村中无数怨灵根本无法救出来。现在不动手,难道要等到他彻底崩溃吗?” 范弱年面上无波无澜,手上的动作却微微加重。 钟萦双眼微眯,打量着范弱年的表情:“范弱年,你作为黑无常,也是知道解决办法的。” 范弱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遍:“钟判,你确定真的,要破掉这个阵吗?” “是。”钟萦重复一遍,坚定异常,“确定。” “那……”他手中幻化出勾魂索,“得罪了!” 话音方落,他勾魂索另一端的长刀挥向齐修,齐修根本避闪不开,被他一刀断头,灵魂喷涌而出! 钟萦惊骇,持着刀便要冲过去:“范弱年你——” 勾魂索又向她袭来,将她牢牢绑住,悬到半空! 钟萦:“——你做什么?!” 小刀脱手,范弱年握住它,将它变回朱映笔。 笔身震颤,不服他的管控。范弱年眉头紧皱,低声喝到:“倒是认主。不过再认主也是一个法器罢了!” 他手中法力大震,强硬灌入朱映笔。 尖端笔头红墨鲜如血,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控制。 范弱年手腕青筋虬结,干脆放弃,将朱映笔扔至一旁,同时,一道白光闪过,他掌心浮现一个阵。 第126页 钟萦瞳孔微缩。 这个阵就是她在土地庙后面看到的、严寄给她画的那个复杂阵法! 钟萦道:“原来,原来山头崩塌,是你做的!” 范弱年没有反驳,一掌击地,阵法打入地底,霎时,一道透明的墙升起,将无数攻击尽数格挡回去。 那些无端出现的光芒如剑,纷纷往回飞去,破开墙体! 轰隆一声—— 墙体崩塌,站在一片废墟与灰尘之中的正是严寄和谢儒乐。 而秦霜早已昏厥,倒在一旁。 谢儒乐道:“老黑!” 范弱年根本不听他的话,声音洪如钟,大声道:“大人!钟判在我手里,不怕我对钟判做些什么吗?” 钟萦:“???” 钟萦忍不住道:“这种手法已经被人用过一次,你在这里还要用?” 范弱年道:“兵不厌诈。只要有用就行。对于我们强大的阎王大人,只有钟判你是他的弱点了,不用白不用啊。” 寂寒剑在严寄手中闪出寒冷的光芒,整个洞穴墙壁都似乎凝上一层冰霜,严寄眼神也冷得仿佛是在数九寒冬,声音更甚:“放开她。” “等结束了我会放开。” 严寄眼神一凛,根本不和他多废话,举剑攻击—— 只一击,范弱年竖起的防御便破出一道裂纹。 范弱年立即唤起全身力气阻挡。 钟萦趁机挣脱出一只手,向着朱映笔伸去,稍一召唤,笔就回到她手中,还没有握热乎,她手背一痛!这疼痛尖入骨髓、痛至灵魂,钟萦手顿时脱力,半个身子都没了知觉,朱映笔掉落在地! 严寄眉头一皱,攻击动作一顿,随后是更加猛烈的进攻。 谢儒乐也严肃起来:“你是什么时候拿走的?” 钟萦定睛一看! 哭丧棒! 是谢儒乐的法器! 范弱年道:“借来一用。” 严寄重重一击。 只听一道清脆的破裂声,范弱年的防御再也支撑不住,即将破碎。 范弱年丝毫不慌张,向后一退,道:“已经完成。” 话音方落,钟萦感觉自己被往前一扔,天旋地转,慌乱之中寻到支撑点,却发现自己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被严寄牢牢接住。 范弱年趁乱一棒打在齐修灵魂上,灵魂承受不住哭丧棒的巨大力量,尖啸着缩成一团。范弱年将那团缩成只有拳头大小的灵魂揣入怀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严寄再次挥剑,这次寂寒剑刃与他只有不足一指之距。 “铮”地一声,寂寒剑刺中入口,而入口已经关闭。 范弱年遁入“转生阵”中!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钟萦转头去看,秦霜的身体已经失去控制,身上立即褪去颜色,变成一具灰扑扑的木傀儡,沉沉地砸在地上。 齐修的身体软塌塌的倒下。 钟萦道:“他带走了齐修的灵魂,村底下的阵很快就会解开了!” 严寄收回寂寒剑,神色未变:“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很快就会坍塌。” 钟萦问谢儒乐道:“范弱年为什么会突然攻击我们呢?” 谢儒乐现在没有法器,关键法器还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拿走的,他比钟萦更加反应不过来:“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和我商量过这件事情。我从头至尾……都不知情。” 他脸色很是难看。 被身边人背刺的感觉并不好受。 钟萦不像谢儒乐那样,和范弱年有几十年的感情,但她也和范弱年共事两年,彼此之间不说亲如密友,但绝对知根知底。他不像是会背叛地府的人! 钟萦按下情绪,尽力保持冷静,转而向严寄道:“范弱年是和荣钦是一伙的。” 她这句不是询问,是肯定。 严寄点头:“是。” “除了荣钦、范弱年,还有一个人,是谁?”钟萦想起她在齐修命魂中看到的画面,“地府中没有姓蒋的人。他们催化怨灵,是为了解开万阴鬼山的封印!” 谢儒乐的脸色更加难看。这些事情他第一次知晓,震惊之余还感到不可思议:“解开万阴鬼山封印,这是疯了!” “如果这里的阵被解开……” 钟萦话没说完,头顶坠落下无数尘土石块,她腰间一紧,眼前景色转了一个转,等停下来,她已经被严寄揽着出了洞道。 三人刚一出来,山洞立即崩塌—— 四周景色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化,原本枝叶繁茂的山峰转为枯枝落叶,败落至极,到处都是腐土。 郁良匆匆而来:“大人!” 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愣住。 耳边传来锐利刺耳的尖叫声,无数黑影冲霄云端,状似一片乌云,将这里覆盖,不见一点天光! 转生阵破,万灵冲天。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让我们在范弱年制造的兵荒马乱中结束第二卷!!!!! 忘川 第59章 无常叛逃 郁良仍处在震惊之中。 无数怨灵的怨气化为一条黑色巨龙,吞云噬月,冲着天际呼啸而去—— 而那个方向正是万阴鬼山所在的地方! “姐姐站好。”严寄在钟萦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钟萦还没来得及点头,他身影已经消失,在眨眼,就是在天边。他与范弱年两人几乎和天色融为一体! 第127页 范弱年操控着黑龙不断攻击,两种法器轮番上阵;严寄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几次将范弱年逼至绝境。 郁良反应极快,双手画咒挥出残影,瞬息之间,漫天霞光一闪,一个巨大的结界出现,笼住整个一线天村,防止黑龙离开。 郁良道:“钟判!” 钟萦立即会意,正打算上前帮助严寄,谁知在结界即将落成的那一刹那,一团黑雾突然出现,凶狠地冲向几人,结界瞬间翻转,竟然将钟萦他们牢牢锁住! 钟萦:“???” 郁良:“!!!” 谢儒乐:“……郁判!” 钟萦道:“郁良!撤下来!” 郁良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我在!但是它不听我的!” 结界越收越小,留给他们的地方并不多。 钟萦眉头紧皱。 刚才冲过来阻挡他们的黑雾,现在漂浮在他们周围,起伏下落,仿佛是在跳舞挑衅。 郁良忽然道:“钟判!” 他尽全力之下抢回来一些掌控权,终于撕扯出一个洞口。 谢儒乐现下空有一身法力,却帮不上什么忙,见状连忙将手搭在郁良肩膀。源源不断的法力自他身体流入郁良体内,掌控权渐渐过渡回到郁良手中,洞口越来越大。 钟萦瞬时明白二人之意,从裂缝处冲出,她眸中红光一闪而过,朱映笔在手中飞舞旋转,红色笔尖划出一道如火尾迹,似剑一般,将那团黑雾牢牢钉于地上! 钟萦一手制住它,喝道:“谁派你来的!” 黑雾蠕动,须臾,露出一张鬼面,他呵呵笑道:“钟判……”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钟萦当机立断,一巴掌甩过去,将他抽得口吐鲜血,半晌说不出话:“闭嘴!” 荣钦:“……” 谢儒乐:“……” 郁良:“钟判什么时候这么……”他默默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钟萦将他用缚魂丝裹成一个球,递给郁良:“用结界把他关好,用法力压制!这人和范弱年有关,不能出差错!” 她看向天边:“我去帮严寄。” 郁良连忙接来应下。 荣钦被打了也不气恼,继续说:“我劝钟判你最好不要动,不然帮倒忙怎么办?” 话落,谢儒乐突然身体一软,跪倒在地。 郁良道:“谢大人你怎么了?” 他刚说完,脸色也“唰”地变得惨白,甚至有些透明了。 谢儒乐撑地的那只手在颤抖,声音都变得虚弱起来:“我的法力在大量流逝。” 平白无故法力怎么会突然流逝? 钟萦一步上前,抓过来荣钦,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钟判你也知道的,法力转移呀。”荣钦操纵着黑雾,变换形状观察着钟萦,低声道,“只是好奇怪,你怎么没反应?” 钟萦眼睛能射出火来,死死盯着荣钦。 法力转移她当然知道。 她还专门为此去求教了徐瑾。邓飞身上有过法力转移的痕迹,付思也因为有人将法力转移给她,而突然暴走,二次怨灵化。 可是法力转移,总需要一个对象。谢儒乐的法力不会无故消失,会转移到谁身上去—— 钟萦一愣。 她抬头望向高空。 原本范弱年处于下风,而此时,他已经与严寄打为平手! 哭丧棒在他手中,也运用的越发顺手。 是范弱年! 他在夺走谢儒乐的法力。 钟萦毫不犹豫,以笔画咒,打入谢儒乐和郁良体内,阻挡范弱年的法力摄取。 “啊呀。”荣钦忽然叫道。他的身体变得轻盈,慢慢从钟萦的掌心升起,“到我了啊。那么……再见了,钟判。希望下次,你能真的抓住我。” 说完,黑雾再也支撑不住,溃散消失,缚魂丝化作无数血珠回到朱映笔中。 郁良见到此情,惊道:“他这是灵魂碎了?” 谢儒乐恢复过来一些精神,说:“不是。那只是他的一片灵魂,他的真身藏在某个地方。” 话音刚落,黑龙的身形忽然一顿。 随后,它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膨胀,扩大,像一张网,将整个天都笼起来。 郁良法力已不剩多少,强撑着张开结界,被范弱年无情打碎。 怨灵四处逃窜。 钟萦以自身为中心,极力张开缚魂丝,然而仍赶不上怨灵逃跑的速度。 范弱年身上多了不知多少法力,哭丧棒在他手上用出剑的架势,一棒打散缚魂丝,留给怨灵逃跑时间。 钟萦见状,注入更多的法力张开缚魂丝,挽住几个怨灵,她想要留住更多怨灵时,心口处突然猛烈一跳,法力出现一瞬的断裂,她再想接上,却发现自己用不出一丝一毫的法力! 她已经到了极点,法力用干净了! 范弱年趁机向着钟萦冲来,再次甩出勾魂锁,想要束缚住她! 钟萦绝不留给范弱年挟持自己的机会,死咬住牙,不管心口处灵魂剧烈跳动带来的疼痛,持起朱映笔,一道红线自她指尖伸出,与笔头融和,红墨颜色更甚! 她一笔落咒,打入范弱年体内,直接将他制住! “镇!”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法力喷涌而出,被她全部灌入朱映笔中,这一咒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威力! 第128页 尖锐的疼痛自灵魂深处传来,范弱年一刹那以为自己会被就此撕裂成两半! 而此时,严寄已经来到眼前,剑气四溢,一剑封喉! 范弱年一咬牙,不再恋战,也不再管其他被钟萦带回去怨灵,他掌心生出一道阵法,重重打入他脚下,顿时黑雾横生,迅速包裹住他全身。 须臾,黑雾散去,范弱年人已经消失不见。 郁良喊道:“钟判!” 钟萦透支法力,比他们两个被迫法力转移的人还要虚脱。 严寄手快揽住她。 他沉声道:“姐姐。” “我没事,先看怨灵。”钟萦力竭,但没有到瘫软的地步,只是脸色难看,借力站稳之后,连忙放开缚魂丝。 她最后拼力,只带回了二十多人。 大部分怨灵被范弱年放走。 钟萦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这些怨灵先是被齐修关了十年,再被范弱年放出,身上怨气被带走大半,又被钟萦强制带回,此时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虚弱至极,看到钟萦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钟萦道:“是我……” 严寄只是扶着她的肩膀并不讲话。 谢儒乐挣扎片刻,道:“钟判,这并不是你的错。” 钟萦忍着怒气,声音虽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说的极其有力:“是我的错!但是,荣钦和范弱年也逃不开干系!下次让我碰到他们,我绝对不会放过!” 谢儒乐道:“……是。” 钟萦怒气冲冲。 是她大意能力又不足,才会导致如今的结果,而荣钦这个家伙,范弱年这个二五仔,还有幕后黑手,催化齐修成为怨灵,利用他灭掉一线天村……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她一定会亲手抓出这个幕后黑手! 朱映笔在她手中握的几乎能听到声音。 半晌,钟萦气消了一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直被严寄用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揽着,她镇静一下,低声道:“严寄。” 严寄回应她:“姐姐。” “等等……”她刚才只顾自己,完全忘了严寄了!范弱年本来就是无常府中最强的,又吸了那么多的法力,实力不容小觑。她转身,反客为主去检查严寄的身体,“你有没有受伤?” 严寄任她在自己身体上探索,回道:“我没事。” 钟萦把他上下反复确认无碍之后,才放开。 严寄召回寂寒剑:“姐姐没有受伤吧?” 钟萦道:“我没有。荣钦来过。” 严寄道:“我知道。”他走到郁良和谢儒乐两人面前,他掌心散发光芒,飞入两人体内,顿时,二人失去的法力回复大半,精神也好上许多。 郁良喘息着,回道:“多谢大人。” 谢儒乐低头,同样道:“谢谢。” 严寄颔首,示意二人不必多礼,转而他指尖燃起一抹墨色火焰。那火焰转瞬即逝,消失之时,几人周围出现数十个黑衣使者。这些人来的无声无息,每人脸上以黑布蒙面,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像是行走在黑暗中的鬼魅。 严寄沉声道:“传令下去,范弱年叛逃,全地府搜捕。” 众人齐应:“是。” 随后,便向来时一般,消失于虚空之中。 谢儒乐悄声道:“鬼行使。” 郁良用同样的声音回驳:“谢大人慎言。” 谢儒乐一哽:“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郁良也是一噎:“抱歉,我有点反应过度。” 谢儒乐:“……” 钟萦离两人近,将他们的话听个一清二楚。 鬼行使,传闻中阎王以身饲厉鬼,养出来的一群只听从他、杀戮无数的手下。 以身饲鬼…… 钟萦眼眸微垂。 阎王上任为什么非议众多,除了他年纪小,废九殿,设三部九司等众多因素之外,还有一点,便是曾经有人,看到过严寄,在阎王殿,将一个魂魄,放入自己体内。 当时还没有以魂养魂的说法,这个说法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就传成了阎王以身饲养厉鬼。 尤其是后来阎王殿多出许多不以面示人的手下,让更多人坚信了这个说法是真的。 地府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厉鬼了,这个传言一传播开来,对于他继位的反驳声更大。 即便是这些声音都随着九殿的退位烟消云散了,“阎王以身饲鬼”这个谣言也没有消失,到今天还被许多人津津乐道。 钟萦自然听说过“鬼行使”的存在,今天是第一次见。 严寄吩咐下去之后,转头见钟萦站在原地有点愣愣的:“怎么了?” 钟萦摇摇头,说:“我只是在想,如果他们能够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鬼行使,就不会继续传什么所谓的以魂饲鬼了。” 哪怕迟钝如郁良,也能感受到,这些鬼行使从未沾染过严寄的灵魂气息,绝不是所谓的从他灵魂中养出来的厉鬼杀手。 严寄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一瞬的诧异,眼中浮起点点的笑意,道:“不用在意,传谣的人即使看到了真相,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只会觉得,是不是我用了什么手段来瞒过他。” 钟萦道:“说的有理。” “而且,他们说的也不全是假的。” “哦,是吗?嗯?等等!你说什么?”钟萦反应过来,前去追问他。然而严寄又不说了,对郁良和谢儒乐道:“你们暂回地府,这里的事情不要和其他的人说,等我通知。” 第129页 “是。” 钟萦追问无果,有点郁闷,又听严寄道:“姐姐,我们需要去见一个人。” 说完,他眼睛里的光都暗了几分。 钟萦道:“什么人啊?” “见到就知道了。是一个,你也会很熟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字数应该不长……吧。 我估算总不对,以实际为准。 啾咪(* ̄3 ̄)╭ 第60章 孟婆姜仪 轮回这条路,从入鬼门关后,第一站应该是在忘川河上,奈何桥旁饮下一碗孟婆汤。 但后来孟婆府司长举府搬迁,搬入鬼城,位列判官府之后。 钟萦也是入判官府以来,第一次来到孟婆府。 离开一线天村后,钟萦找了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断了那几个怨灵的执念。本来是应该让谢儒乐带他们回地府的,但是郁良主动请求,由他来做那个引路人。 严寄答应了。 等到他们两人进了鬼门关后,钟萦便随着严寄离开。 没想到是向着孟婆府走来。 钟萦问:“我们来孟婆府做什么?” 严寄回:“孟婆姜仪是地府长者,几乎与地府同寿,有些问题,能在她这里得到回答。” 这倒是。 钟萦恍然大悟。她确实有很多问题都不能理解,转念一想,她道:“藏书阁没有关于这些的藏书吗?” 严寄沉默。 钟萦发现异常:“怎么了?” “……”严寄犹豫片刻,回道,“部分藏书,在我当年即位时,毁了。” “……”她忘了这一茬。钟萦无语后,有点幸灾乐祸,“你知道徐老师有多不高兴了吧。”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严寄一挑眉,不置可否。 须臾,他又说:“其实不止这些,只是,需要带你来一趟。” 钟萦:“为什么?” 严寄颔首,说:“到了。” 钟萦望去。 走过判官府,沿着唯一的大路向前走,就会看到一座府邸。 他们现在就在这座府邸前。 府邸黑墙红瓦,与暗红的天空交相呼应,好似隐藏在了其中。 府邸大门上方挂着匾,匾上用古文写着“孟婆府”三个大字。 这字笔画弯绕曲折,却透露着一股庄严肃穆,门面虽不比判官府气派,但丝毫不差,甚至比判官府更多了一分沉稳。 严寄和钟萦走到门前,大门忽然“豁”地打开,门内是一个宽大院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者,之所以是老者,是从他那佝偻着的身形看出来的。 老者身穿一件黑色长袍,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全部面容,不知是男是女。他面前支着一口大锅,手持一个巨大无比的勺子翻搅,锅中汤水沸腾,不断冒着泡泡,只是颜色有些一言难尽。 钟萦还没有走近,就闻到一股非常难言的气味。这气味说难闻,又不尽然,因为细闻之下还有一股幽香,但如果你贪恋这缕香气使劲去嗅,很快,幽香就会变得刺鼻至极,让人忍不住掩鼻躲避。 老者的小身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抬头,但帽子挡住了他的双眼,只能听到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饮下此汤,前尘尽忘。” 听起来是个老婆婆。 严寄并没有说话,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嗯?”了一声,声音陡然变换,与刚才截然不同,竟然是个妙龄少女的声音,清如银铃,宛若莺歌:“竟是阎王大人,抱歉抱歉。” 严寄说:“姜仪何在?” “老者”声音里都透着欢喜:“司长正在等您呢。” 话音方落,眼前景色瞬间变换,院子不知扩大多少倍,只要是空地,皆被改造成为花园,竟也种着红色彼岸,风一吹,花瓣簌簌,像是在向两人点头示意。 “老者”一脱长袍,露出一张年轻娇俏的面容,肤如凝脂,眼波流转。 除她之外,这院子中还有不少像她这般的少女,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手里拿着药材似的东西,从院子这边,赶往院子那边,脚步不停,只能在路过的时候抽空看一眼严寄和钟萦。 少女婷婷袅袅向两人行了一礼,非常赏心悦目,声音清脆如黄鹂,让人听了如沐春风:“我乃孟青戈,是孟婆府的掌事。” 钟萦道:“我……” 孟青戈说:“钟判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 钟萦一愣。 她可没有严寄那么大的名声,也从来没有来过孟婆府,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说来,她那次去阎王殿找严寄的时候,阴察司的赵察长也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是谁。 钟萦嘟囔道:“我是很出名吗还是怎么……” 这话被孟青戈听到了,她微笑侧目道:“钟判当然出名。我可算是从小听着……” 孟青戈忽然止住话头。 钟萦奇怪道:“你从小听什么?” 见她不说话,顺着孟青戈的视线才发现,她刚才是在看严寄。 可能是猝不及防和严寄对视,没做好准备,被他眼神中的凶煞吓到,这才一时间忘记了作反应。 钟萦低声道:“不要吓人呀。” 严寄低头看向她,说:“并没有。” 孟青戈:“……”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还听出了一丝的委屈? 钟萦丝毫不惧,直接迎着严寄的目光看回去。他的眼镜没有摘下来,但好像的确没有之前那么有用了。 第130页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在严寄眼中看到了一丝的血色? 孟青戈道:“没事的,钟判,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孟婆府常年不外出,我已经近百年不曾见过阎王大人,这才被震慑到。” 钟萦回:“你不用这么说。” 孟青戈明白她的意思,欣然接下这份好意,将二人领至一间屋前,并打开门,对着钟萦道:“钟判请在此处稍作等候。” 钟萦道:“严寄呢?” “阎王大人另有安排,不用担心。我去请司长,她会一起见你们的。” 严寄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闻言,上前一步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 钟萦点头,进入屋子。孟青戈在她身后关上门,两人变成映在门上的黑影,飘飘离去。钟萦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慢慢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久久才反应过来。 这间屋子设置的非常典雅,桌上摆放着一个白瓷花瓶,瓶中插着花,屋中还燃着香,甚是沁人心脾。看得出主人是个非常清雅的人。钟萦自知在别人的房中不能随便晃动,于是拉开屋中的椅子坐下静静等待。 她实在是有些百无聊赖,四处环顾打量起这间屋子。 墙上画着壁画,看起来内容不错,钟萦歪着头认真观赏,忽然发现壁画旁还点着几个小字,那字也是用古文所写,钟萦艰难地认道:“君心……如……永……不见……” 钟萦勉强读几个,弄得自己一头雾水,小声道:“写的什么?” “好看吗?” 钟萦正全神贯注盯着画,没有注意到身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猛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吓得一个激灵,一个趔趄—— 那人见她差点摔倒,手一挥,一条飘带自袖间飞出,将她牢牢绑住,又拽了回来,等她站稳,才收回飘带。 钟萦这才看清眼前人,是一个外貌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着青色罗裙,裙摆在地面上展开像一朵花。她梳着和年纪毫不相符的发髻,饰以步摇,流苏在她耳畔缓缓摇动,末尾的花朵珠饰与她额间的花钿形状样式相同,不知哪个更娇。 她轻飘飘地看钟萦一眼,目光略过她发间的时候,明显一顿,道:“我还以为他仍然不敢行动,没想倒是快。” 钟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摸到一个东西,便是在一线天村时,严寄为她挽发簪上的簪子。 她都已经习惯这个簪子的存在了。 钟萦放下手,问道:“阁下是……” 小姑娘并不回她的话,冲着墙上的壁画一仰首,道:“看得懂吗?” 钟萦顺着她的话,实话实说:“……只认识一小部分。” 听了这话她倒笑起来了,说:“看好,这副画讲的是当年酆都大帝镇万鬼的场景。” 钟萦看了好一会:“容我冒昧。” “你说。” “酆都大帝在哪里?”她看遍整幅画也没有找到! 她又是一笑,伸手一指最角落,那里有一座山,山上站着一个人,这人被万鬼包围,举着双手。细看才发现,那是他在挥舞武器斩杀恶鬼。 钟萦已经有了不好预感。 她道:“那就是。” “……”果然。 名为酆都大帝斩鬼图,却把酆都大帝画在角落里面,这算是什么道理?! 钟萦目光移向画中央。画中央有一位魁梧高大的鬼差,身着红衣,但钟萦从他脸上血迹来猜测,这衣服可能并不是红的,而是被鲜血染红。即使这位鬼差背对二人,仍能看出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钟萦问道:“……那这位?” 钟萦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不太敢认。 “自然是第一位大判官。”她朝钟萦看过来,眼中笑意带着一点戏谑,“说起来,他与你同根同源,哦不,是你的祖宗。也能叫他——” 钟萦:“……” 她歪头,眨了一下眼睛,缓慢而轻地说:“——钟判。” 钟萦眼皮跳了一下,说:“您要是这么说,我现在就担不起这个称呼了。姜司长。” 姜仪一时间没有讲话。 两人之间安静至极,屋子里发出一点声响都能听到。 就比如姜仪她用很轻的声音“哇”了一下。 姜仪说:“我以这副容貌示人,通常没有人会认为我就是姜仪。” 钟萦承认,她一开始也不敢认。心中这般想,面上却道:“青戈姐说过会儿会请司长您来,而且能在孟婆府中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一个地方,只有您能做到了。他们没认出您,可能是……地点不对?” 姜仪瞪大一双眼,听完笑道:“有理。不过,别叫孟青戈姐姐。折辈了,青戈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你这么叫,我怕她折寿。” 钟萦感到奇怪:“嗯?为什么?”如今地府中,她可以算得上是最小的一个,随便拉出一个人,都比她大四五十岁,都是前辈,叫姐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那里会折辈…… 姜仪慢慢走向桌子,闻言,冲她招招手。 钟萦走过去。 姜仪手肘撑桌,手掌撑下巴,道:“想知道?” 钟萦:“想。” 姜仪神秘一笑,示意她靠得再近些。 钟萦听话把耳朵凑上去。只感觉到姜仪的气息就在耳畔,她的声音也轻柔起来,说话间让人身体酥麻。 第131页 她的话更让人酥麻:“那你告诉我,你和严寄发展到哪一步了好不好?抱?啵?还是啪?” 钟萦:“????????” 作者有话要说: 钟萦:姜司长你好豪放哦! 第61章 忘川河底 钟萦:“等等!我们并没有……” 姜仪更进一步逼近:“没有?那你们这步子跨的有点大啊,你们已经去过三生石认证了?” 地府若是有两人彼此心悦,可去三生石下,通过三生石的见证,成为灵魂伴侣。字面意思。 “啊?”钟萦更加费解,心道这可真是误会大了,连忙解释,“不,不是……” 姜仪若有所思,说:“我想也是,按照严寄的性子,肯定没有这么快。” 钟萦一口气没有松到尾,又听姜仪道:“那你和严寄,是谁追的谁啊?” “?”钟萦一噎,胸口灵魂差点偃旗息鼓,她艰难道,“他……我……” 姜仪道:“哦,我知道了,他先动的手,看不出来啊。” 她说着话,眼里迸发出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整个人都显得异常兴奋。 钟萦忽然觉得她这个模样非常熟悉,好像就在不久前,才有一个人也想死活要把她和严寄配成一对。钟萦重重摇头:“不是啦。” 姜仪一挑眉,她眼中光芒更闪,惊异道:“你追的他?” “……” 算了,她放弃抵抗。 她把脸埋进手掌中。 “这我更是没想到,你也不像是会主动的,两个木头……还是……”姜仪眼神一转,“你想起来了?” 钟萦抬起脸:“什么?” “姜仪。”门口传来声音,钟萦听到熟悉的声音,几乎是立即转头去看他。 而也正如她所期待的,在门口看到了严寄。 孟青戈站在一旁,笑得抱歉。严寄眼神沉沉,面色并不很好,刚才说话时,声音里也带着一丝警告。 姜仪轻声道:“哎呀。”她笑意盈盈说,“阎王大人来了。” 她明明没有说什么重话,甚至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但莫名让人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严寄道:“姜大人何时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姜仪说:“我向来如此。” 说罢,她手一挥,一个光球自屋外飘进,落到她的发簪,化作一朵彼岸花簪。 姜仪做完这些,看到严寄的神色仍不轻松,笑了笑,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瞬间消失:“我不都和你讲清楚了吗。我自有分寸。” 严寄眼眸低了低,迈步进屋,没多说什么。 姜仪对孟青戈说:“青戈,你先去吧。” 孟青戈稍一欠身,帮三人关上门,继而退下。 姜仪率先坐下,一伸手,示意二人落座,等两人坐好之后,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来意。” 她看向钟萦:“你想问一线天村双魂之事,以及那个出现在记忆中的蒋姓男子。” 钟萦答道:“我确实对此还有疑惑。” 姜仪一点头:“好说,双魂之事其实并不难理解,你作为地府判官,稍微调查也能知道,他曾经受过某个人的法力转移。” 钟萦极为缓慢地一点头:“我有过这个猜测。” 姜仪说:“不过法力转移只是辅助。怨灵催化的前提,是灵魂执念深重,有化为怨灵的趋势。那个孩子身体未死,灵魂却已在体内发生变化。求生欲望强烈,而怨气的侵入也凶狠至极,两方撕扯之下,变成为了双魂之体。他的灵魂,也就此困在了体内。” 姜仪明白,自己说的这些钟萦都知道,只是碍于没有时间细查,因此说得很快,就差把一个“略”字写在脸上。等到她说完,忽地一顿,慢慢道:“问题主要是那个姓蒋的人。” 钟萦道:“我粗略看过在地府三部九司任职人员名单,没有姓蒋的……” 姜仪微微一笑:“现任的姓蒋鬼差,确实一个都没有,但偌大地府,蒋姓也不是什么偏僻姓氏,总会有一个的。” 钟萦道说:“是说鬼城居民会插手其中?” “并不是。”严寄忽然开口,他声音低沉,似在说一个久远的故事,“她指的不是鬼城居民,是六百年前的一殿鬼王,秦广王蒋氏。” 秦广王…… 钟萦看着严寄说:“九大鬼王,不是已经被……” 姜仪笑出了声,说道:“小判官,你知道,压在万阴鬼山下的,唯一一位地府囚犯,是谁么?” 钟萦听到他这个亲昵过分的称呼,一阵恍惚。和陆之韵叫她“小钟萦”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陆之韵叫她更多是闺蜜间的戏称,钟萦也会一样叫她“陆姐姐”。但姜仪的这个称呼,钟萦莫名品出一点长辈的关怀和亲爱来。 她眨了一下眼睛,平复心神,说:“我不知道。是……秦广王?” “自然是他。”姜仪也学她俏皮地眨眨眼,“当年把他押至极北,还是我去的。” 钟萦低声道:“但是去催化怨灵的不应该会是他。万阴鬼山的封印未破,秦广王不会出来。是有人借他之名……想要打开封印!” 姜仪往后一靠,说:“这个人,就需要你自己去找了。或许,你可以问小寄。” 严寄脸突然一黑:“不要这么叫。” 钟萦抿抿唇,把笑意憋了下去,尽力让自己表情正常,一本正经问道:“你找到了?” 第132页 严寄抚了抚额头,神色恢复如常,点头“嗯”一声,说:“有方向和目标,但是目前,还不能随意动手。所以暂时不会告诉姐姐了。抱歉。” 钟萦理解道:“不用道歉。有线索比没有头绪好。你有你自己的计划。” 姜仪双手撑着脸颊,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慢慢地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呢。” 钟萦立即坐正,右手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姜仪一挥手,桌上光芒一闪,出现一幅画面。 在一片黑红之中,一座巨山耸立,无数黑影向着那座山行去。那些黑影飞到一定的地方,便会化为一缕黑烟消失在空中——被山体分解,消散于天地。 原本这是正常的。 但现在黑影太多,已经快把山头淹没了。 钟萦眉头紧紧皱起来。一线天村地下的怨灵倾巢,带来了数量庞大的怨气,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封印:“万阴鬼山的封印破了。” 姜仪说:“还没呢。不过也快了。” 钟萦发现她话语中的从容淡定,不由得抬头,正好看到姜仪向严寄瞥去目光。 钟萦也不禁去看严寄。严寄没说话,但神色淡然,神色堪称漫不经心。 严寄发现她的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姐姐,怎么了?” “啊,没什么。” 钟萦连忙转回头来,看到姜仪打趣似的盯着两人,眼里满是戏谑,高高一挑眉,似要开口说话,钟萦连忙道:“您继续说。” 姜仪只好闭嘴,还很遗憾地叹口气,说道:“想要重新封印万阴鬼山方法自然是也有的。而且并不难。” 钟萦问:“什么?” 姜仪道:“千万年前,酆都大帝封印万阴鬼山,我也曾在其旁助力,临走前,他交予我他的法器。告诉我若是将来出现异象,便祭出法器,方可平安度过。” 听到有解决方法,钟萦眼神一亮,说:“酆都大帝用身体和灵魂制出封印,我还以为也要用灵魂才能够修补。” “哪里用得着那么血腥。而且就算是有,也肯定要用本人的才行啊,再说了那玩意儿又不全,就算有作用也只能起到当年的一半。” 严寄忽然轻咳一声,沉声道:“慎言。” 姜仪非常敷衍地回道:“明白。” 钟萦问:“那大帝的法器现在在哪里?” “哦,当年他给我之后,我给扔忘川河里去了。” “……”钟萦愣住好几十秒,良久才听到自己的不敢置信的声音说道,“什么?” “是啊。”姜仪点头,“他的法器是一把长刀,名为斩鬼,又重又占地方,孟婆府可没有多余的地方放他的东西了,再说他多少年不在,还能回来管我?哼。”她冷笑一声,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位开天辟地的初代鬼王的嫌弃。 钟萦:“……” 严寄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叹一口气,解释道:“曾经忘川河是作为鬼城监狱所使用的,千百年来,河底有着众多鬼魂,经过忘川河的冲刷凝练,凝结的阴气是斩鬼刀上好的养料,所以放置在忘川河底。” 严寄看一眼姜仪,又继续说:“阴气在斩鬼刀四周盈聚,长年累月,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迷阵,进阵之人,都会经过问知,问道,问心三劫。因为最后一关问心尤其难过,所以这片迷阵,又被称为琉璃林问心劫。这个称呼,姐姐你会非常熟悉。” 何止熟悉!简直能刻在她的基因当中了! 这是他们判官府最后一位小先祖,一举成名之地!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像小先祖那般,顺利经过琉璃林问心劫了! 钟萦喃喃道:“我从前只知道小先祖经历过一次严苛的考核,没想到琉璃林问心劫竟然是在忘川河底。” 有了忘川河底这样一个具体的概念,她瞬间意识到了,能够在几百人的竞争中,第一通过琉璃林问心劫,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钟萦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要去忘川河底,取斩鬼刀!” 姜仪说:“是这样滴!” 钟萦撑着桌子,还没起身,被姜仪一把拉住。她道:“急什么?我没说完呢。你们是要去忘川河底取斩鬼刀没错,可是这取刀,是有讲究的。这第一点就是——忘川河现在在枯水期,没开门呢。” 姜仪一挥手,说出一个让钟萦又几欲窒息的话:“等过几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实不相瞒,我喜欢姜仪! (谁你不喜欢? 话说为什么姜仪年纪很大却会保持小孩子的样子,并且说话做事也毫不像个老人呢,这又是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很长!不会写啦!φ(* ̄0 ̄) 第62章 钟大判官 钟萦道:“姜司长,忘川河什么时候会打开?” “每年人间枯水之季,便是忘川沣水之季,这最近的一次,大概……”姜仪掐指一算,“这个月底。” 钟萦有了大概概念:“这个月底,还有不到十天。” “所以喽,时间不长,等一等,也没什么。万阴鬼山的封印没有那么快会破开。”姜仪看一眼严寄,“在封印之外,还有他设下的一层加固,想要打开这层加固,并不容易。” 钟萦心神一动,也忍不住向严寄投去目光,道:“多谢姜司长。” 第133页 “叫什么姜司长,多见外,你还是叫我——” 钟萦好奇地看她:“什么?” 姜仪忽然停下,稍微一思索,挑眉道:“慢着,还是别那么叫……” 严寄说:“叫她姜仪就行。” 钟萦道:“直呼其名,不是很好。” 严寄毫不忌讳,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可忌讳的,说道:“这并不是直呼其名。” 姜仪差点站起身来,厉声道:“不许听他的!” “……”钟萦和严寄对视一眼,竟从他眼中看到点点笑意,像是恶作剧得逞之后的洋洋得意,一时也不住笑了。心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称呼。看着即将炸毛的姜仪说:“我不会这么叫的,姜司长。” 姜仪冷哼一声,这才作罢,重新坐好,说道:“姜司长就姜司长罢。”她又低声嘟囔一句,像在喟叹:“总比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好得多。” 钟萦笑着点头。 地府中两个传奇般的人物,一个阎王,一个孟婆,接触下来,竟然都和她想象之中、传言之中的形象截然不同。 不过……也不是坏事。 姜仪说:“行了,你们知道了就好。十日之后,午时,在城外忘川河边等待,彼时我会开出前往忘川河底的道路。” 钟萦听得非常仔细认真,到了重要之处还会点头,闻言道:“我都记下来了。” 姜仪对她的这幅样子表示非常的满意,说道:“记住,琉璃林问心劫,是必经之地,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能够逃过这一道劫。在经过的时候,必须意志坚强,心神稳定。六百年前,在判官选拔中,迷失在琉璃林问心劫中的大有人在。能多快通过,便多快通过,时间用的越长,对于心神的损耗也更严重。” 她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像是一个长辈对于孩子临行前的叮咛嘱咐,钟萦听着,心中一暖,重重点头道:“我会照做的。” 说完,严寄起身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了,我便带着她先行离开。” 钟萦也确实没有了问题,跟着严寄起身道:“姜司长,我们走了。” 姜仪表情一愣,也跟着站起来道:“这就走?你还没来多久。” 严寄拉过钟萦,动作顺手自然无比,听到她询问连脚步都不听。钟萦想回句话,都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他拉出门。严寄的声音远远传来:“有时间会再过来看您的。” 留给姜仪两个背影:“……” 孟青戈适时上来,姜仪注视着两人远去,哭笑不得,低声道:“对她胆子没变,对我倒是继承了她的没大没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算了。青戈,你去送送他们两个。” 孟青戈道:“是,司长。” 说完,连忙追上前去。 姜仪感慨道:“一眨眼六百年都过去了,真快啊。也是时候了吧。” 她说着,转头看向屋内的哪幅壁画,目光落在画中央那名男子身上,眼神慢慢柔和下来,带着无限的怀念与眷恋:“我也很想看到你啊,钟判。” …… 严寄少有这么健步如飞的时候。钟萦看着他,脑海中莫名出现一个词:落荒而逃。 钟萦靠近严寄,嘴边噙着笑,问道:“你干嘛走这么快?” 严寄也是无奈,说道:“姐姐,我如果不走得快些,可能今天便离不开这里了。” “嗯?”钟萦又问,“为什么?” “难道姐姐你没有被她盘问?” “啊,确实有。”她想到姜仪才进屋时对自己的步步紧逼询问,忽然间就能理解严寄了。她忍俊不禁,想要再继续说些什么,无意间向后一看,发现孟青戈赶了上来 她走到两人身边说道:“钟判,阎王大人,我送你们出去吧。” 钟萦点头表示感谢:“多谢青戈……”她想了想,依着姜仪的话,只叫了她的名字。 孟青戈笑道:“钟判不必多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她越过二人,在前方不远处引领二人走向大门。 走过一间庭院,迎面过来一个小姑娘,只有十三四岁大小,身着鹅黄衣裙,像一团飞来的太阳花,直直地撞进孟青戈的怀中。 孟青戈顺势抱住她,佯装生气,轻声喝道:“折蕊?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摔了。” “啊!青戈姐姐!”小姑娘赶紧起身,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本来应该是我去当值,不过我的长袍落在了屋中,我怕误了时辰,正要去取呢。” “这事而已。”孟青戈说着,从袖中取出自己的黑色长袍,递到小姑娘手中,“先去值班吧。走慢些,注意安全。” 折蕊受宠若惊,道:“谢谢青戈姐姐!” 青戈被她的样子逗笑,应了一声,顺顺她垂落在耳边的流苏,说:“去吧。” 小姑娘抱着长袍,一溜烟的跑走,很快就不见了。 孟青戈转向两人说道:“让二位见笑。” 钟萦摇摇头:“没有。”看到孟青戈理着自己因为取长袍而皱掉的袖子,问道:“青戈,孟婆府当值,都需要穿上特制长袍吗?” 孟青戈道:“是的。” “为什么?” 孟青戈甜甜一笑,说道:“钟判也看到了,我们府中都是女子,且是年轻女子。司长从来都只收女子入府。这里的孩子多数生前经历不幸,因此早夭,年纪都不大。” 第134页 这个钟萦有所耳闻,闻言,点了点头。 孟青戈道:“但是民间对于孟婆府的固有印象,是站在奈何桥头的一个老者,若是让来到孟婆府的人看到执勺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免不了会有一些……”孟青戈停顿片刻,找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意外。” 钟萦若有所思,瞬间明了她的意思,说道:“我想,这个意外或许有点大。” 孟青戈微笑不语。 钟萦道:“说实话,我是第一次来到孟婆府。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不论是你,还是姜司长。” 孟青戈神色微动,眼睫微垂,遮住眼神,说道:“姜司长,和我们的情况有些不一样。我们是来到地府的鬼,样貌会固定在死去的那一刻。她自出生就在地府,寿命虽长,但是会随着年龄增长,生老病死。她是主动,将自己的三魂打散重组,把自己锁在这个年龄,维持样貌的。” 钟萦张了张嘴:“我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若是冒犯……” “不会。钟判,不必道歉。这是全孟婆府人人皆知的事情。府外的人不知道,是因为我们甚少出府和你们联系,这才没有外传。” 钟萦感到微微心安。 孟青戈将两人送至大门,向两位微微俯身,说道:“阎王大人,钟判,我就送到这里了。” 严寄:“嗯。” 钟萦也点头,说道:“谢谢你,麻烦了。” 大门在两人身后关上,恢复成那座庄严肃穆又沉寂的府邸。 钟萦看了看严寄,向着来时的路一歪头,道:“走吧,阎王大人。” 严寄道:“好。”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钟萦鬼使神差,忽然想回望一眼。 道路两旁种着彼岸花,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彼岸花,似乎比城外的更加鲜艳,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在花丛中若隐若现,而在道路尽头,孟婆府孤独寂寞地耸立。 就是孤独。 钟萦深深望了一眼,收回眼神,问道:“严寄,当年,孟婆府为什么会搬离奈何桥?” 严寄说:“这事要从酆都大帝斩鬼立山说起。当时的大判官是酆都大帝的挚友,亦是他的左膀右臂,在那场战役中,他也立下了赫赫战功。据说,这位大判官,也姓钟。” “我知道。姜仪说他算是我的先祖。”钟萦说着,无奈摇摇头,“我只是占了与大判官同姓的便宜,人间姓钟之人多如牛毛,他怎么会是我的先祖。” 严寄轻笑一声。 钟萦耳尖,听到他的笑声,道:“笑什么?” 严寄也摇摇头,继续说:“姜仪和这位钟判有着很深的渊源,相传两人是师兄妹,自小相识。” 钟萦:“青梅竹马。” “是这样。”严寄静静注视着钟萦。 霎时,钟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喃喃道:“钟大判官……战死在了那场战役中。” 钟萦回望过去,两人视线相撞,在空中相接、缠绕。钟萦听到严寄的声音更加低沉起来,而在低沉之下,她又听到融在声音中的悲伤:“那时地府初建,并没有太多兵力能够投入战争之中。钟大判官作为酆都大帝手边唯一心腹,为他战死沙场。魂体受千万厉鬼吞噬,不剩丝毫。” 钟萦轻轻“啊”了一声。 “若真算起来,姐姐的先祖,应该是旁了不知多少的支系,并不属于本家。不过也是如今唯一的血脉继承了。”严寄继续说,“酆都大帝见到灵魂喂养能够安抚厉鬼,受此启发,才想出了立山这一解决方法。他的灵魂会在山中不断重生,永远喂养安抚恶鬼厉鬼。” 严寄说到此处,眼神又是一暗,一丝戾气在他眼中闪过,整个人都显得凶狠了起来。严寄一笑,问道:“姐姐,这听起来像什么?” 钟萦思索片刻,实话实说:“像是在赎罪。” 最好的兄弟死于战争,自己却是从他的死亡中获得灵感,来平定战乱。只是想用灵魂安抚恶鬼厉鬼,大可以用其他的方法来解决,没有必要让自己的灵魂受罪,不断被撕裂、重组、再生…… 严寄道:“就是赎罪。但是姜仪并不认可。忘川河对她来说有特定的意义,或许是为了逃避,她便搬至城内居住。在我即位成为阎王之时,她第一响应,在此处,建立了孟婆府。” “至亲之人离去,怎么会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我虽然只是被收养的,但我爸妈离世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你猜我进判官府第一件事,是去做什么?我想的是去查他们的灵魂去处。不过我那时权限不够,没看到。”说来还挺搞笑的。钟萦轻声说,“我至少还知道他们的灵魂都已经转世,或许现在已经重新投胎了,是个念想。但是,大判官回不来了……”灵魂被蚕食干净,怎么都不会再生。 钟萦忽然悲从中来,长叹一声。 严寄道:“随她。她既信,又不信。” 她始终相信有一日能够再次见到钟大判官。但是这么多年来,他的离去,已经成为她的认知。 严寄随手摘来路边一朵花,盈盈红光在掌心绽放,他轻轻一送,那朵花便过度到了钟萦掌心,一眨眼,又成为一道流光,顺着手臂上游,最后停到她发簪上,严寄说:“不论是人是鬼还是天神,总需要些执念支撑,才能活下去。” 钟萦非常明白:“这执念不能过重,否则会怨气侵心,但也绝不能丝毫没有,不然人会丧失生存欲望。” 第135页 “能等到钟大判官回来,就是姜仪的执念。”严寄眉头一皱,伸手将花朵摘下来,太艳,一点都不适合她,“姐姐的执念是什么?” 钟萦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当一个好判官吧。” “也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钟萦一笑,问道:“那严寄你的执念,是什么呀?” 严寄收起他脸上的表情,良久,问道:“我想等一个人回家。” “嗯?什么人?你的亲人吗?” “是我唯一的亲人。” 一阵风吹过来,吹散钟萦的头发,几缕发丝垂到脸庞,遮住她的眼睛。严寄伸手帮她撩到耳后。 严寄道:“现在她可能已经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仪,第一个大判官,以及酆都大帝,这三人是同门,师兄妹。 第63章 结案之后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钟萦试探问道:“你的师姐?” “是她。” 钟萦心道,果然。 最初和严寄见面时,他说的话真假参半。 他的确一直在寻找自己的那位师姐。 钟萦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得偏过头去,良久,说道:“好事,她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去见她?” 严寄摇摇头,说道:“还不是时候。” 钟萦问:“为什么?” “我虽然已经知道了她的所在,但是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回到地府,在她主动回来之前,我并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情。” 钟萦张张嘴,明明已经没有心脏了,心口处却跳动的非常快,似有烈火灼烧:“那如果她这一生都不想回来,那你岂不是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你找她找了这么久。” “她平安就好。” 他话语中的淡然让她一愣。 严寄说:“她受苦太多,不论是重活一世,还是远离地府,只要能够平安,怎样都好。” “……” 钟萦凝望着他的侧脸。 严寄穿着一身黑衣,衣服和发色都极深,衬得他肤色白皙,剑眉星目,彼岸花反射出的红色光芒落入眼底,像是月色下的湖泊中央,开出一朵红花。 而钟萦就是路过的少女,受花朵蛊惑,来到湖边,倾身注视湖水,在湖面看到自己的盈盈倒影,也会被更深处的幽暗深深吸引,自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的灵魂像是抽离了体外,看到自己点点头,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说:“也好。” 严寄停下来,道:“姐姐,到了。” 她的灵魂瞬间归位。 钟萦抬头,两人已经走到了判官府的门口。 此时的判官府还没闭门,所有人都在。 陆之韵大概是已经从屋内看到她,两三步就跑出来,隔着很远就开始助跑,一个飞扑抱住她,如果不是她比钟萦高,现在已经挂在钟萦身上了:“小钟萦!郁良都已经到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钟萦抱住她,连声应道:“之韵,下来,好重。” “……你说什么?”陆之韵立刻板起脸,握着她的肩膀一推,刚要瞪她,看到钟萦身后的人,脸色像个灯箱,瞬间闪过好几种颜色,从她身上下来,低声惊呼,“阎王大人?!” 她这一声险些破音,陆之韵轻咳一声,毕恭毕敬道:“阎王大人。” 和刚刚冲出来的她判若两人。 后面走来的几人,看到严寄,也是一愣。沈平安道:“大人。” 连温行也收起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规规矩矩地站在沈平安身旁。 沈平安问:“阎王大人怎么来了?” 他说着,看了钟萦一眼,想要先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钟萦:“我……” 她没来得及说完,严寄已经出声道:“我送钟萦回来。” 陆之韵表情顿时惊恐起来,僵硬地转头看向钟萦。 温行也是很惊讶。 钟萦被两人看得眼皮一跳,牵起一个笑容,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不说话的比较好。 沈平安道:“多谢阎王大人了。” 钟萦眉头一皱,向着陆之韵那边偏偏头,低声道:“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像是我爸。” 陆之韵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她的脑袋,帮她摆正。 “姐姐。” “啊?”钟萦猝然听到他叫自己,抬头道,“怎么了?” 严寄说:“你的手机在不在身上?” 钟萦不明所以,翻找口袋,说:“在的。”将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他。 严寄道:“我想用法术联系,对姐姐你来说还是不熟练,多有不便。我的联系方式存进去了,如果有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 他轻点屏幕几下,再递回来:“好了。” 钟萦愣愣地接过:“好的。”见他要走,她脱口而出道,“你回阎王殿吗?” “嗯。”严寄轻轻点点头,“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钟萦:“好。”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须做之事彼此都心中有数,没再说什么。严寄转身向着阎王殿的方向离去。 走出几百米后,忽然一团荧光从天而降落入他手中,化作一个光蝶,停在他的指节,翩跹挥舞双翅,一道声音从蝴蝶体中传出来,声音吵闹,颇为玩世不恭:“阎王大人,帮你做事,我可被害惨了!这损失也太大了吧,你最开始没和我说啊!我要赔偿!” 第136页 严寄神色未变,嗓音清冷回道:“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赔偿,都随你。” 那端的人听到这话,非常兴奋:“真的?!那我要休一年的假!不不不,这个不行,这岂不是太便宜了?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 对面实在太过聒噪,他眼中流露出些许的嫌弃,他道:“这些待事情结束后再说。” “等等啊,阎王大人……” 不等对面说完,他稍微用力握拳,光蝶在掌心消散,声音也随之消失。严寄思忖片刻,没有继续向着阎王殿行去,转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而这边,钟萦看着严寄离开,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打开手机点开申请页面,还没看清楚有没有加上,突然被人一扑,她猝不及防,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陆之韵在她耳朵旁说,阴恻恻的:“钟萦,你跟我进来一下。” 钟萦配合她打一个寒战,道:“好。” 话都没说完,陆之韵一手拉住她,直接越过温行和沈平安向着屋内走去。 温行凑到沈平安身边道:“钟萦她这……和阎王什么关系?” 沈平安瞥他一眼,问道:“你觉得什么关系?” “我觉得……”他“嘶”一声,啧啧叹道,“不好说啊不好说。反正关系匪浅。” 钟萦和他们离得并不远,两人虽然压低着声音,但也没小多少,她自然是全都听到了的,回头微笑道:“两位,反正之韵也是要问我一遍的,要不你们两个一起来听?” 温行:“好啊!” 沈平安:“……” 陆之韵哼道:“你还知道我要拷问你?” 钟萦道:“不难猜,哈哈……”她知道陆之韵没有生气,只是惊讶于自己会和严寄一起出现。钟萦环视屋内,说道,“这个事情我会和你们说的。郁良呢?” “郁良比你先到,他看起来神色不太好,老沈让他回去休息了。”陆之韵把着她的双臂,“别转移话题,你先说,你怎么会和严寄一起回来?还是孟婆府的方向?郁良他回来之后什么都没说,你们出去这么多天,到底发生什么了?还有,你有没有受伤?” 她最后一个问题的语气陡然严肃,钟萦听得心口一跳,不自然地摸上自己的手臂,只摸到光滑的皮肤,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受的伤已经被严寄治好了。 她暗暗松口气,说:“好多问题啊。你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沈平安说:“之韵,让她自己捋思路,慢慢来。” 陆之韵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咄咄逼人,点头:“我知道了。” 钟萦把这事情前因后果都捋了一下,对沈平安道:“一线天村的灵魂卷轴,你放到哪里了?” 沈平安从他的桌子上拿来当初给她看的那一份资料。 钟萦缓缓打开。 虽然是灵魂卷轴的复制版,但依然有着同等作用,这几十人中,有的已经被钟萦断去执念,前往地府轮回,有的被范弱年带走,还游荡在外,因此散发出不同的光芒。 钟萦从这份资料讲起,将一线天村发生的事情,刨除范弱年,一五一十地和众人讲清楚了。 连带着为什么会遇上严寄,为什么会和严寄从孟婆府来,而他们十日之后要去做什么,都讲述的清清楚楚。 钟萦一口气讲完,只觉得口干舌燥,去找水杯,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正是陆之韵。钟萦道:“谢谢。” 接来水杯润喉。 三人谁都没有讲话。 良久,沈平安道:“此事重大。” “不必上报了,严寄从头至尾都在现场,他知道事情的全部。”钟萦见他眉头仍然紧锁,想了想又道,“也不用自责,老沈,这个事情主要职责,并不在判官府。” 陆之韵问:“齐修灵魂没有带回地府吗?” 钟萦闻言,极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也不由得低沉下来:“他的灵魂,还没有找到。这是我的失职。” 陆之韵说:“不用担心,魂书阁这边,我会帮你留意,一旦发现他灵魂的踪迹,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你也……不要太难过。上百怨灵倾泻,你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能全部带回来。” 听到陆之韵的安慰,心中一软,看向她的目光带上几分感谢。但这个事情,她哪里有错,哪里不足,钟萦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安慰的话不是让她光听听而已,是让她以此为教训,绝不会发生第二次类似的事件。 钟萦道:“谢谢之韵。” 温行道:“那你十日后要去忘川河底取斩鬼刀?” 说到斩鬼刀,他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钟萦说:“是。” 他的眼神更加亮了。 陆之韵看到,推他一把,道:“去!那是上古魂刀,你别说摸了,看都不行!” “我还没说什么呢,陆大小姐。” “我还用听你说什么吗?你张嘴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话。” “我告诉你你这是偏见!你自己心眼小,见不得其他人好!” “……你!” 钟萦笑:“好了好了,不要吵架嘛。” 然而没人听她讲话了。 温行已经祭出自己的法器,挥舞着要在屋内大打出手。 陆之韵也不甘示弱,她眼睛里的闪过细小的文字,眸色金灿,比太阳还要耀眼:“打架谁怕啊!” 第137页 “你输了别怪我打女人啊!” “我计较我不姓陆!” “好啊!来啊!” 钟萦:“……”真是看不下去了! 她撸了撸袖子,正打算上前劝架,沈平安忽然伸手把她按住:“让他们去。”说完,他放低声音道,“等打完了,清算屋内损坏物件,照价赔偿,写万字检讨。累的不是我们两个。” 钟萦:“……”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黑? 钟萦想了想,忍不住笑,倒是非常认同沈平安的做法,乖乖坐在位子上。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被罚过,现在只敢隔空叫嚣,温行的枪握在手上半天没有上膛,陆之韵说了不少话,竟没有一句言灵。 钟萦以为他们就要安静下来了,说道:“好了,我们……” 结果,沈平安忽然道:“怎么回事?只干打雷不下雨?” 钟萦:“……???”怎么还带拱火的? 两人表情一怔,倒都不上当,齐齐冷哼一声,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半晌,陆之韵道:“那在去忘川河之前,你要做什么?” 钟萦道:“还不知道,就照旧。”她想起什么,问道,“今天有没有怨灵?” 沈平安摇头:“我看到郁良回来,想着你估计也快了,就去魂书阁看了,今天没有新增。” 钟萦这才放下心来。 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该到了沈平安当值的时间,钟萦看时间不早,也就率先提议离开。 她一个人走回家,明明只离开几天,却觉得这条路已经很久没走过了。 家里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没有一点改变。 钟萦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疲惫感控制不住地涌上来,几乎把她吞没。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许久。 好安静啊。 她之前从来没觉得家里会这么安静。安静的钟表走秒的时间都让人觉得吵。 叮咚一声。 钟萦拿起手机。她给严寄发过去的好友申请已经通过。钟萦注意到他的头像,是一枝还凝着露水的桂花,鲜黄色让人看着似乎就能闻到香气,沁人心脾。 钟萦忍不住点开大图,才发现这不是一枝真的桂花,而是一支栩栩如生的桂花发簪。 她一愣,觉得有点眼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将发间的木簪取下。 木簪圆润,已经看不清雕刻的是什么图形了。钟萦却莫名觉得,这两支有什么联系。 她眨眨眼,一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钟萦几乎是想立即就去实施这个想法,一刻也不能等待!!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她跳起身来,奔去开门—— 钟萦开门便愣在了原地。 严寄站在门外,也是一脸惊诧,很快收回表情,道:“姐姐这么急去做什么?” 钟萦想也不想:“找你!” 霎时,严寄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钟萦也慢慢反应过来,屏着呼吸,一点点蹭开,给他空出一条道路:“请进。”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啊不,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 严寄静静听着她讲。 “我有点问题想要问你,去阎王殿吧。”钟萦往出走两步,又退回来,“不,你也奔波一夜了,和范弱年交手之后还没有休息,还是先进来睡一会吧。我不着急的。” 严寄拉住她的手臂,根本没有用力,只是稍微一带,她就跟着走了:“姐姐,现在你需要先睡一觉。” 钟萦慢吞吞地说:“我不用。” 严寄带着她坐到沙发上,走入房间,片刻后抱着一个被子出来,整齐地扑在她身上。 钟萦把被子抱在怀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被子放在哪里?” 严寄看她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中。 钟萦拍拍自己的被子,很软,很舒服,一抬眼,就能看见严寄坐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有点奇妙。钟萦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呀?” 严寄静了一会儿,回道:“因为我也想来找你。之前都是姐姐来找我,现在该轮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让严寄和钟萦分开十天,各在一处老老实实地等沣水期来吗? 当然不会! 话说我真的很喜欢判官府欢快的氛围,每次写到陆之韵和温行的相处,我就很快乐! *★,°*:.☆( ̄▽ ̄)/$:*.°★* 。 第64章 温情暖意 钟萦说不出话,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剧烈燃烧,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觉得胸口空荡荡的,没东西挡着,灵魂的异样就要被看穿了,于是把被子往上牵了牵,试图遮住自己。然而她才拉了一下,严寄就伸手过来,把她盖得严严实实,连颈侧的缝隙都不放过。 动作顺手自然。 说起来,严寄做很多动作都非常自然,就好像做过了许多遍一样。 钟萦乖乖躺着,说道:“……没有这个必要,我去找你也是有一样的呀。走黄泉路到阎王殿也没有多少路。” 被子太厚了,有点闷。钟萦叛逆地把被子掀开一点点,露出双手。不知道为什么,这床被子好像比往日更软了一些,手感真的不错,她又抓了好几把。 严寄松开手,坐的离她更近些,还仔细着没有坐在被子上,看着她说:“不一样。比起姐姐来阎王殿找我,我更希望是我来找姐姐你。” 第138页 钟萦发现严寄说话时,总会认真地看着她,而她也会受其吸引,忍不住投去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后,她低头,抚平被子上的褶皱,再抬脸,眼中浮着笑意:“那要是我不在这里,我们两个都去找对方,不就错开了?” “不会。”严寄仍然注视着她,神色未变,却能看到他眼神中多一分坚定,斩钉截铁说,“不会,姐姐不管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你错过。不管你想去做什么事情,我都能跟上来。” 良久,钟萦才轻轻地说道:“那不行,我不能跑那么快,不然阎王大人跟丢了怎么办?” 严寄明显一愣,笑着点一下头,说:“好吧。” 钟萦顺势低头,看了看这张沙发。她当初买的时候,就选的大尺寸,几乎能当做一张床了。她往下躺了躺,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忽然叫道:“严寄。” “嗯?” 钟萦眨眨眼,一把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你要不也来休息一下吧。” 不止是她,严寄也很久没有休息了。 即使是阎王,连轴转也支撑不住。鬼虽然比人类更扛累,但不代表他们就无所不能。 严寄看一眼她拍的地方,目光一闪,说道:“不用……” “没事啊,这里还能再躺一个人的。反正就是张沙发,你将就着躺一下吧。”她想了想,觉得让客人躺沙发不太厚道,“我去帮你把客房收拾出来。” 她都没来得及动,就被严寄一把按下,说:“不用了。就这样就很好。”他又道,“沙发也不舒服,姐姐还是回房间吧。好好睡一觉,你想问我的事情,睡醒之后再问。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这回轮到钟萦按住他:“不用!这里也不错的!” “……行。” 严寄说着,又想坐回原位,无意间和钟萦的眼神对上,他动作停滞片刻,再次往前走了点,掀开被子,坐到她身边。 “……”明明是她最开始邀请他一起躺下的,等到他真的过来了,钟萦倒是有点手足无措,默默往上坐起来一些,想了一下,牵住被子往他身上盖过去。 严寄道:“我不冷。” “你的手比我还凉。”钟萦说着,去碰他的手背。 钟萦作为鬼,体温就很低了,但是严寄的体温比她更低,像是一个冰块。钟萦做了心理准备,覆上去的时候还是被那过低的温度惊到。 钟萦道:“盖好。” 严寄笑了两声,反握住她的那只手:“现在呢?” 很快,钟萦发现一股温热从他的掌心传来,连带着她的手背都变得温暖起来。 钟萦奇异地“嗯?”了一声,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握住他的手,静静感知,不相信地又去握他另一只手,连带着手腕也不放过。 “还冷吗?” 钟萦慢慢地放下他的手,手中仿佛还有他体温的残留,奇道:“真的不冷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法术,能教我吗?” 严寄说:“当然。姐姐你先唤火出来。” 钟萦依言,指尖冒出一点火苗,火光影影绰绰,照亮二人。 严寄道:“这个法术不难,只是将外放的火,内化于体。”他说着,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火苗消失,一道转瞬即逝的金红色光芒,自她的指尖游入体内,随之,钟萦感到一股暖流自心口流出,一直蔓延到四肢。她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热。严寄松开她的手:“就是这样,很简单。” 钟萦握了握拳,又摸摸脸,她现在整个人都暖烘烘的,很是舒服。她道:“原来火法还能这么用。” 地府的人并不会把这个法术用作取暖,化形的身体对于寒冷不敏感,而感知不到冷的人,不需要把自己的身体烘暖。 钟萦觉得有趣,她入地府两三年,不像其他人早已经适应地府的生活,还会无意识地做出呼吸的举动,这个法术瞬间让她有了自己还活着的错觉,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又摸摸那儿,不亦乐乎。 不过她召唤出的那一点火很快用完,温度流失,钟萦的身体又渐渐冰冷下去。 严寄看到她握紧双手,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点温度,低声问道:“姐姐,还想再来一遍吗?” 钟萦用力握了握手,还是放开,摇摇头道:“不用。” 严寄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钟萦神情严肃地说:“在沙发上玩火不好!” 严寄笑出声来:“说得对。” 钟萦:“等下次,不在沙发上了,我再试一遍。” “好。” 钟萦趁着被窝暖和,往里面躺了躺,从这个角度,她正好能够看到严寄优越的下颌线。钟萦仰视着严寄,想起什么,问道:“严寄。” “嗯?” “你喜欢桂花吗?”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因为你的头像是一支桂花簪子。”钟萦慢慢说道,“还有,你在秦霜家的时候,给我编了一头的桂花!” 想起那满头的花瓣钟萦就无语。花仙子都没她那么招摇的。秦霜家中的那棵桂花树本来就不大,要不是他能够催生植物,钟萦都要以为他把一整棵树的桂花都簪到自己头上了。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发。心想,严寄还真的喜欢弄她的头发,先是编辫子,再是挽发送簪子。 第139页 还都是与桂花有关。 甚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在一棵桂花树下。 他是真的喜欢。 钟萦自己也挺喜欢的。因为它的香气特殊而浓烈,走在路上,突然闻到花香,就好像发现了一个宝藏,让人惊喜。 严寄说:“嗯……姐姐你想听哪种答案?” 钟萦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还有不同的答案啊?” “有啊。”严寄神秘地冲她一笑,“有正经版和不正经版,你想先听哪种?” “……”钟萦说道,“正经那个。” “正经版就是,我喜欢桂花的含义,是美好的象征。” 钟萦没想到他说的这么正经,正经的几乎有些过头了,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 钟萦抿抿唇,又问:“那不正经的呢?” “不正经的……”严寄神色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不正经的,是因为,在我小时候,阎王殿后院种着一棵桂花巨树,我总会爬到上面去。不过在秦广王之乱时,阎王殿被毁,那棵桂花树也没幸免于难。我这算是……怀着一分念想吧。” “原来是这样。”钟萦把自己缩进被子中,片刻,又冒出来,“我记得,鬼城学校的花园里就有一棵桂花树。也很大。” “嗯,那是后来他们种的了。”严寄一顿,说道,“至于我的头像么……那时我殿中的一件藏品,我随手拍的图片而已。” 钟萦:“哦。” 他早就注意到了钟萦散落的头发,伸手挑起一缕,顺了一下,然后放在她耳侧,说:“那支是在街边买的,但是送给姐姐的那支,是我自己亲手雕的。” 钟萦心中一动:“你雕的是桂花对不对?” “是。”严寄和她一齐想起那支木簪的雕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我很小的时候雕的了,那时技术不太行。时间紧只能随手一拿,有空的话,我再给姐姐你做一个新的。” “好呀。不过这个也好。”钟萦快速瞥了他一眼,收回眼神,“嗯……” 严寄看到她似乎有犹豫,道:“姐姐,怎么了?想到什么就说吧。” 钟萦道:“是这样的,我在想应该叫你什么,你总叫我姐姐,但我连名带姓直呼你,总感觉不太好。” 严寄笑了:“这没什么,名字是一个称呼而已,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小……” 他脸色紧绷,僵硬地点点头,说:“姐姐如果想这么叫,倒也可以。” 钟萦看着他这个样子真的特别可爱,明明非常抗拒,但还是允许她这么叫,笑着说:“不会这么叫你,你不喜欢。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称呼。” 严寄显而易见地松一口气,问道:“什么?” “我想想啊……”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阿寄。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好多日常…… 这卷估计会被我写的很长了 (( T_T)\(^^ ) 第65章 剖魂自证 严寄很久没有说话。 钟萦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地暗下去,以为这个称呼不能用,也不禁紧张起来,道:“如果你不喜欢……” “姐姐,你再叫一遍?” “……阿寄。” 她最后一个音调落下,眼前忽然一黑,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将她环环围绕,严寄的声音就在耳边:“姐姐……” 钟萦一愣,低声道:“我在呢。” 严寄说道:“姐姐。” 他又叫了一遍。 钟萦心中微微触动,慢慢抬起手,轻轻抱住他:“嗯,阿寄。” 钟萦感觉严寄抱得更紧了些,拂在她耳畔的低语像是呢喃,又像是呓语,在梦里一样:“姐姐,慢一点,不要这么快……” 钟萦只能依稀听到几个字,迷茫问道:“什么?” 严寄用力了一下,可能是发现自己太用力了,稍稍松开一些,扶着钟萦的肩膀缓缓退开。钟萦能看到他的眼睛里升起点点光芒,与之前的不一样,但是又很难说清楚哪里不一样。 钟萦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被牵引着走,不由自主道:“严……阿寄。” 严寄闻言,眼神更软,声音也更轻更缓,钟萦从来没听到过他这么说话,但是话语中带着一种莫名的郑重,让她偏移不开视线:“姐姐,我没有不喜欢,我很开心。” 钟萦道:“那就好。” 严寄顺了一下她耳边凌乱的碎发,说道:“不过,我希望下次,姐姐能够让我再主动一点。” “我这也不算是主动,要说主动,你可比我要主动多了。”钟萦略一思索,挑眉道,“如果按照真实年龄来算,应该我叫你……” 她没说完,严寄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些,挡住了她的嘴,算是阻止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说道:“姐姐,你要是那样叫我,我要无地自容了。睡吧。” 钟萦道:“怎么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严寄无声笑了一下。 钟萦看了一眼钟,时间确实不早了,于是乖乖伸出两只手,握住被子的边缘,盖住自己的半张脸,想了想,说道:“阿寄,一会儿见。” 片刻后,钟萦在朦胧中,听到他轻声说:“一会儿见。” …… 随着他的一声轻叹,钟萦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慢慢的,好像身处海水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带着她向下沉,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钟萦能够感受到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而她还在不断下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到最底。 第140页 钟萦忽然觉得阳光落在海面上,反射出来的粼光有些刺眼,她闭上双眼,刹那间,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海水将她包裹,明明已经不用呼吸,此刻她却有了一种要窒息而亡的恐惧感。 钟萦猝然睁开眼睛,濒死的感觉消失不见,而四周也换了一种景象,她大概是沉到了海底,四周黑暗至极,伸手不见五指。她也不管还是不是在水中,本能地大口大口喘息,想要向上浮,离开这里。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此事,你绝不要再插手。就这样罢。” 钟萦上浮的动作一顿,她整个人悬在半空。 是幻听了? 钟萦抬起双手,却发现她能够看清自己的双手。 她好像在盈盈发光! 钟萦看着发光的自己,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出现。 ……这是在梦里? 钟萦意识到这一点,心中的恐慌褪去,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像一条鱼,轻易地就翻身过来,她正想着要不要清醒过来,毕竟鬼不会做梦,想要从梦里清醒,对她来说还算容易。 然而下一秒,她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这声音较为中性,但女性特征更加明显,比刚才的男声更加年轻:“我既然已经接手,便不会在途中放弃,袖手旁观。你明明……你明明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假的,都不能信的,谣言就是谣言,不能放任下去。不是都说好,我会还你清白,你为什么还会选择放弃?” 钟萦一愣,下意识地挥舞双手,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离得更近,声音也更加清楚。 她游到一个地方,忽然摸到一片水草一样的东西,又不像水草,因为这些叶子是干枯的。这些干草叶堆得极厚,她一层一层拨开,还是不见底。 终于,她扯开一条缝隙,光芒从缝中透过来。 钟萦眯了眯眼,贴上去瞧,淡淡的檀木香从缝隙中飘来。缝隙太小,视线受限,钟萦调整了几次角度,也只能看到两个人的背影。 坐的较外些的,是一个男子,身着青色长袍,长发未束,看不清脸。另外一个人藏在阴影背后,更加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一小半的侧脸,看不清楚到底是男是女。 不过钟萦听着她刚才的声音,更偏向于是一个女性。是一个少女。 大概是没有得到回话,她有些着急了,说话速度不禁加快:“你且信我,再给我三日,等我抓住秦广王的证据,便能还你一个清白!” 秦广王……?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那名男子只听声音,便觉得是一名儒雅随和的人,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但是……这太美好了。查到了秦广王之后呢?我不过一个来到此处徘徊的孤魂而已,有什么能力去对抗鬼王之一的秦广王。就算是查清楚了真相,大家会是信他,还是信我?亦或是……你呢?” 钟萦听着他讲话,忽然感到一阵无力,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到全身,浑身都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一股难言的悲伤情绪也笼罩心头,堵着她说不出话来。 对方大概也和她一样,无法言语,所以由着男人继续说下去:“很感谢你一直以来为我的事情做出的努力。只是比起我,你更加重要。你现在已经被我所累,声名俱毁。你本来有着大好前程,是因为执意调查我的事,才会变成如今这样。你若是再继续和我牵扯到一起,只会把你拖累的更深罢了。有些事情,不需要那么的执着,适当的放手,对你我都好……” 钟萦神色一凛。 她忽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男人微微起身,向着少女的方向行了一礼,柔声道:“你们二人已为我牺牲太多,不应再因为我,而成为众矢之的。” “不……” 只听那人道:“到此为止了,钟判。” 钟萦的双瞳猝然紧缩! 随后,被叫做“钟判”的少女,突然站起身来,似要冲向那名男子,而她只是做了起身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停在了原地,没有办法行动分毫。在她身后,一个人影出现,揽着她的双肩,缓缓倒地。 男子对着出现的第三人又是一礼。 隐约之中,钟萦好像看到那人向着男子微微一低头,以示回礼。 他极慢地起身,决绝地向着屋外走去! 每一步都分外坚定! 她大声叫起来,声嘶力竭:“你做了什么?!你们商量好的!放开我——回来!你知道你剖魂自证清白的下场吗?!剖魂自证就什么都不剩了!!!你那样做就是神魂俱灭!没有意义!!!回来!!!” 她每一声都似钉子一样扎进钟萦的胸膛! 她的情绪也跟着她的嘶喊攀升,终于,在达到顶峰之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爆发开来! ——钟萦眼前白光一闪! “姐姐?!!” 钟萦眯开一条小缝,看到严寄紧张的面容。 “……阿寄,你都做了什么啊?连你也……” 严寄脸色微变了变,仍然扶着她坐起身来。 钟萦感觉头疼。 从太阳穴开始,有一根筋牵着她的脑子扭动,疼,疼死了。耳边也全是嗡鸣声,让人不得安生。 钟萦揉着头,面露迷茫,好似根本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 第141页 钟萦瞥一眼墙上的灯。 真的没有多久,半个小时。但是怎么感觉她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钟萦摆摆手,说道:“不睡了。” 话刚说完,一杯水便递到眼前,水温正好。 钟萦看到水才感觉嗓子发干,接过来说道:“谢谢。” 喝了几口,忽然发现严寄一直在盯着自己。钟萦道:“怎么了?” 严寄看起来像是欲言又止,几次开口,问道:“姐姐,你梦到了什么吗?” “我……”钟萦一开口,却发现自己脑中只有模糊的印象了,明明醒来之前,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她愣愣地看着严寄,问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严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奇怪,一瞬不瞬地盯着钟萦,没有说话。 钟萦翻身跪坐,直起身来,尽力与严寄平视,说:“你这么问,我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严寄:“……想不起来就算了。” “不……”钟萦细细思索着,“我也不是一点都不记得。” 严寄停下来,静静看着她思考,轻声问:“那姐姐,还记得什么?” 钟萦注视着严寄的双眼,慢慢地说:“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青衣男子和一个女孩。他们谈到秦广王,那女孩说等她抓到秦广王的证据,就会帮那名青衣男子证明清白。但是那个男的,剖魂自证了。剖魂自证……是什么?字面意思?” 钟萦从来没看到严寄神情这般严肃过。 他紧紧抿着唇,好似在缓缓呼吸,她甚至能感受到短促的气流在她脸侧拂过。 良久,严寄开口道:“是姐姐你那样理解的不错。当一人无法自证清白之时,可以剖开自己的灵魂,此魂所有的经历,前世今生,一切的一切,都会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地府在教学时,并不会提及这一名词。那是因为,这一方法,只有一人使过。” 钟萦心神微动:“是谁?” “当年府尹冤案的主人公,府尹赵英诚。” 第66章 十日之期 钟萦整个人都怔住。 严寄说:“姐姐你会熟悉他的名字。” 钟萦点了点头,说道:“我熟悉。” 她自然熟悉。 判官府历史怎么不熟悉。这也是小先祖处理的最后一个案子。 府尹赵英诚,只是一个来到地府进行轮回转世的普通灵魂,却在判官府大殿之上,被人指认说生前与乡绅勾结,狼狈为奸,贪腐受贿,将自己在家中老母面前生生打死。 灵魂卷轴上证据确凿。赵英诚本来应该被打入忘川河底受刑。 但是小先祖据理力争,坚持站在府尹这边,称他无罪。 也就是在争论之间,小先祖杀死判官府前请罪处罚赵英诚的一百余人,被这一百多人的怨灵缠上。 自那以后,小先祖就踏上了寻回判官笔的道路。 在史书中,赵英诚被关起来,直到当时的阎王大人回到地府,重新调查审判,这才洗清他身上的冤屈,送往轮回。 小先祖在很久之后才寻回判官笔,功过相抵,却也因此灵魂受损,不久后,就此消散。 这也是为什么徐瑾对小先祖会有“杀孽满身,罪不当诛”的评价。 判官笔被寻回之后,大判官的制度终止。 判官笔被祭在判官府大殿,接手曾经的大判官的职务,所有来到地府的灵魂都由圣物判官笔进行审判定夺。圣物与魂书阁相连,在其光芒照耀之下,灵魂的前世今生所有经历无处遁形,印在灵魂卷轴之上,便不会再有误判的结果,也不再会出现小先祖当年判断正确,众人却不服的情况。 温行甚至吐槽过,说他现在比起判官,更像是在给判官笔打工。 府尹之案的始终,小先祖的生平,钟萦已经在史书上不知读过多少次,也因为这是徐瑾的研究方向,她也不知听过了多少次,深深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但是剖魂自证是钟萦第一次听到的说法。 无论是哪一本史书中,都不曾提到过“剖魂自证”这四个字。 严寄从她手中拿走杯子,不紧不慢地说:“其实当年的事情和地府现存史书中所记载的并没有差多少。赵英诚的确深陷谣言漩涡,史书中记载他是因为地府重新调查才洗脱罪名,但现实中,阎王巡北归来,已是三个月后,他在那之前,就已在鬼城众人之前,剖魂自证,以示自己的清白。” 钟萦道:“他的灵魂……” “散了。” “……”钟萦张了张嘴。 钟萦虽然不知道这个“剖魂自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但是只凭着字面意思来讲,将灵魂剖开,那就是自杀。 她忽然感到头顶被人揉了一下,“嗯?”一声,抬起头,严寄正好在看着她。 钟萦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禁一软。 严寄道:“至于我为什么会把有关他剖魂自证的历史抹去,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 钟萦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 “秦广王。” 钟萦神色都不禁跟着严肃起来。 严寄道:“秦广王当年引赵英诚入局,妄图引出判官笔,集齐地府三圣物,颠覆地府规则,一统人间。罪行滔天,因此被押至万阴鬼山,永世不得解脱。秦广王灵魂未灭,此事不便说与众人,因此有关于他的事情,都被抹去。” 第142页 钟萦道:“原来是这样。” “姐姐,你如果……” 钟萦忽然长叹一声,甚是忧愁:“只是要苦了徐老师了,她辛苦一生,想要从你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挖出些蛛丝马迹,查明当年,现在看来,可能她查不到了。” 严寄轻笑一声,说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查清楚了就好。于公,当年地府风雨飘摇,我作为新任阎王,需要维持地府稳定;于私,我也有着我自己的私心。有些事情,我只希望能够我自己知道,不需要别人评价或是指手画脚。” 钟萦对他这段话有所触动,静静地看着严寄,许久,说道:“但如果事情不查清楚,就得不到它应有的意义。当年赵英诚冤案,只有查清楚了真相,才能洗清他的罪名。” “……”严寄似乎是愣住了,很久,才转过头来,看着钟萦道,“姐姐……” 然而他只是这么叫她,却并不继续往下说内容。 钟萦道:“嗯?怎么了?我没说错啊。” 严寄深深吸一口气。 钟萦第一次看到他有了呼吸的动作,不禁觉得新奇,靠他靠的近了些。 他叹道:“姐姐,作为地府判官,你有责任使一切真相浮出水面,我也会一直支持你这么做,这是你应做的责任和义务。只是,在以后的工作中,要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他顿了一下,“不要总是跳楼。” “……说好不提这茬的呢?”钟萦有点被戳穿的窘迫,她埋了埋头,片刻后,抬起来说道,“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的。还是会看对方,如果对方表示出明确的抗拒,我也不会继续拉着他去看真相。查明真相,和按头让人接受是两回事。” 她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两回事。” 严寄笑了一声。 钟萦也跟着笑了,道:“阎王大人,我们接下来做些什么呢?” 严寄道:“什么都好。” 钟萦想了一下,说:“正好是晚饭时间了,我们来做晚饭吧。上次你说了,要给我尝尝你的手艺,现在正好是这个机会!” 严寄欣然应下:“好。” …… 半小时后。 钟萦哭笑不得的看着碗中的东西,说:“这是什么?” “……” 钟萦道:“饺子?” “我觉得不像。” “我也觉得,这明明是你包的!你也认不出来啊?” “……”严寄顿了片刻,“这是个意外。我再试试。” 钟萦笑得直不起腰,闻言,又连忙去按他的手:“好了,阎王大人,你已经把面粉霍霍半袋子下去了,可以了。我们能吃速冻的!” “不,这确实是个意外,我的手艺真的很好。” “我信,我信!我真的信!” 他明明炒菜什么的都很顺手,也和她的口味,毕竟她嗜甜,市场上的大多食物,都以鲜辣为卖点,她很少能吃到喜欢的菜品。严寄每道菜都做的和她心意。 偏偏在面食上栽了跟头。 比她的面片汤还要夸张。 包出来的饺子取名为“五马分尸”都毫不为过。 毕竟奇形怪状成那个样子,也是实属难见。 钟萦总算拉住了严寄的手。 之后的几天,他路过厨房,总是会不经意地投去眼神,眼中带着思索。 钟萦在旁边看着他的样子偷笑,去问道:“要不然再做一次?” 严寄明显心动,却要绷着脸,最后摇头说:“不用。” 钟萦第一次见到他这幅样子,总忍不住多逗几次:“真的不用?” 严寄无奈道:“姐姐……” “哈哈哈哈……” …… 十日的等待期一闪而过。 第十天的清晨,姜仪来信,说忘川河已经打开。 两人赶到忘川河边时,姜仪已经在了。 她这次换了一身红色衣裙,发间簪花更多,样式也更加繁复多样,比之前见她多了一些成熟和妩媚。钟萦也终于能从她十五六岁的外表,窥到她那真实的灵魂样貌。 姜仪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他人,形单影只站在奈何桥上,四周是一望不见边际彼岸花丛,红色衣裙与花海几乎融为一体,却又不全然相似,一眼便能看到她的存在。姜仪来到此处,从容淡定更显,仿佛她就是这片花海的主宰。她轻轻一抚花瓣,手指轻盈缓慢,像是轻抚着什么瑰宝,珍惜至极,珍重至极。 钟萦来到她身边,轻声道:“姜司长。” 姜仪抬头,她眼中的情绪刹那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见到两人一起来到忘川河边,当即高高地挑起眉,眼中尽是戏谑,说道:“你们两个一起来的?哎呀,还是从鬼门关来的?难怪我听说最近几天鬼城有传闻,说晚上一过,白天就找不到阎王大人了,原来是去人间潇洒了。” 饶是钟萦做了心理准备,真的对上姜仪的打趣时,还是招架不住:“……” 倒是严寄大大方方,说道:“我这几日确实都和她在一处。” 他大方的让姜仪都一愣,良久,她反应过来,拍手叹道:“不错,挺好。” 钟萦感觉再让她说下去,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连忙道:“姜司长,还是尽快开放通道,小心错过了时间。” “这是自然。” 说罢,她向着河边走去,轻声对身后二人道:“你们退开些。” 第143页 钟萦听话地退开几步,站在远离姜仪的地方。 只见姜仪挥手,指尖荧光闪烁,不过须臾,千万彼岸花瓣无风而起,似乎都有了生命,亲昵地围绕在姜仪身边,贴到她的脸上轻蹭。 姜仪伸手轻轻点了一下这些花瓣,捧起一片,往前一送,花瓣轻飘飘地落到河面之上——顿时,其他的花瓣跟着那一片花瓣飞舞,争先恐后地涌向忘川河面!! 河水被推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在河道两岸,竖起高高的水墙,一条道路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条路连接奈何桥,一直延伸向下,不知道去到哪里。 姜仪道:“小判官,下面的路,只能由你一个人去了。” 钟萦点头,她早有这样的准备,闻言,便从容地走下这条台阶的路,两步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着站在岸边,同样一直注视着她的严寄,钟萦心中微动,低声道:“阿寄,我……很快回来。” 姜仪表情明显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柔声道:“小判官,切记,在琉璃林问心劫中,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影,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初心和信念,方能快速通过最后的问心劫。” 钟萦点头:“我记下了。” 说罢,她飞身一跃,进入河底那片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姜仪合上河水,忘川河湍急流逝,永不停息。 姜仪慢慢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猩红血色一闪而过,她身上的温柔淡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鬼魂皆有的戾气。姜仪一字一顿,咬字却格外轻:“她已经离开了。好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阎王大人。” …… “老师,书阁里的书都在这里了。” 陆之韵搬来一摞比人还高的书,放下的时候控制不住力道,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激起无数灰尘。 徐瑾倒也没有说她,只是道:“好,你放在那里就好。” 徐瑾说最近她在一些古籍中有了新发现,只是这些古籍都被她放在书阁中,堆得杂乱,她也记不清到底是哪一本上看到的了,所以趁着陆之韵休息的时候,把她找来一起整理。 陆之韵经常来这里帮她,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便顺手拿来一本书翻开看,这一摞书轰然倒塌,陆之韵手忙脚乱地收拾,却在书堆中,看到一本只有巴掌大小的残卷。 她也跟着徐瑾把这些史书看得七七八八了,却从来没见过这本。 陆之韵把书整理好,翻开这本残卷。 徐瑾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些古籍,残缺破旧,还都是古语写的。幸好陆之韵古语修的不错,阅读完全没有问题。她翻开第一页,入眼就是两个大字——灵魂。 这字体写的歪斜,非但不杂乱,反而触目惊心,陆之韵握纸的指尖抖动一下,她继续看了下去。 片刻后,陆之韵道:“老师,灵魂里面也能放东西?” 徐瑾正埋头解析古文,闻言,头也不抬道:“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你可知道残魂如何修复?” “以魂养魂。”这个方法谁都知道的。 徐瑾抬头,她看书看得累了,眼睛疼,闭目缓上须臾,捏了捏额角,点头道:“以魂养魂,其实就是把一个残魂寄存于另外一个灵魂之中,在灵魂的生息之间,慢慢将灵魂补全。” 陆之韵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对了,前段时间,我去给老师您拿药,祝飞舟还问我来着,说钟萦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让我多注意她一下。” 徐瑾道:“钟萦受伤了?” “没有啊。她最近很少受伤了。但我看到她带着血石。不过我听了祝飞舟的话,确实留意了一下,她身上带着血石。” 徐瑾道:“她的灵魂有损?” 陆之韵摇摇头:“我只看到她带着血石,也不清楚她的灵魂状况,她一年前受的伤虽然重,但也没有到上了灵魂的地步。老师你提醒我了,我会找时间带她去看看的。” “嗯。”徐瑾这才放下心来,“早去看也早发现。若是灵魂残缺,自己却没有注意到,那就糟了。” 陆之韵应下,又问:“老师,这书上还说了,灵魂还能够滋养其他的事物。” 徐瑾道:“这是真的,除了以魂养魂,灵魂还能够养其他的东西,比如法器。” “啊。”陆之韵忽然叫了一声,说道,“琉璃林问心劫。” “这也是个灵魂养器的典型例子。不过最常用的方法,还是养魂,毕竟性质相近,作用也能发挥到最大。” 陆之韵听着,嘟囔道:“啊?那阎王他以魂养厉鬼的传言……难怪能被传成是真的。” 徐瑾听到她的这句话,颇为无奈:“这是谣言。只不过当年有人见他将魂魄放入体内,便到处乱传,而且也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 徐瑾宠溺地笑了一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之韵举起书来说,露出书封给她看:“因为看到这本书讲灵魂,说灵魂,可承载万物。” 徐瑾看一眼她手中的书封,没有看过,问道:“里面讲了什么?” “就举了几个例子。哦,后面讲了法器的内容,说法器与灵魂相连,经灵魂洗涤,会变得更加锋利,威力也会更大。嗯?” 徐瑾问:“怎么了?” 第144页 陆之韵一点一点地看过去,说道:“这里面还说,天地初开,三大圣物都是从灵魂里面诞生的。”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陆之韵又把刚才看的读了一遍,还往下读了几行:“这里面说,三大圣物自灵魂诞生,会由着地府血脉传承。与灵魂根基相连,若是强行取出,灵魂消散,圣物另寻共生者;若是持有者信念尽失,则……” 陆之韵翻了几页:“后面都是残缺的。没有了。老师,你怎么了?” “你可还记得,小先祖的灵魂,是如何消散的?” “寻回判官笔……”陆之韵猛然止住话音。 …… 钟萦一跃下台阶,迎面而来的便是冰凉刺骨的河水,这河水好像能从身上的每一个缝隙钻进去,沿着经脉翻搅,好像有人用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她的灵魂,疼痛难忍。如果进入忘川河的人罪行滔天,刚被扔下河,就会像是进了油锅一般,受尽灼烧之痛,然而忘川河水又只是水,并不会让灵魂有任何损伤,会让他完完整整的,去下一阶段受更大的刑罚。 钟萦努力睁开眼睛,四周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她自己是真实的,好像在发着光。 她这是已经进了琉璃林问心劫了。 不知过了多久,钟萦感觉自己好像落到了地面上,然而地面也是黑的,周围更黑,不知道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哪边才是正确的方向。 钟萦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过去,没有两步,耳畔传来少女的嬉笑声。 她脚步一顿。 那嬉笑声在朝她过来,声音越来越近。 钟萦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却没有紧张的感觉。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嬉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一个轻巧的声音响起,像是女孩间的低语:“是个判官呢。” 钟萦道:“是,我是地府判官钟萦,冒昧前来,是来取斩鬼刀的。” 对方并不回她的话,笑嘻嘻地自顾自道:“小判官。你可知道,这忘川河底都是受尽苦难的罪魂。其中不乏有受冤之魂。若判案之人是你,你当如何?” 第67章 冤案重现 随着她的话音,钟萦面前出现数个猩红血鬼,无一不狰狞地冲着她嚎叫,说出的话含混不清,似乎在喊:“冤啊!我冤啊!” 那些鬼魂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像是要来撕扯她的衣服,扒在她的身上,想要从她身上扯下来一块肉吃。 钟萦一动不动,道:“若是有冤,当然是重新调查,依照事实真相,重新审判。” “哦?” 钟萦垂眸看着几个已经缠到身上的血魂,光芒在她手中一闪,朱映笔现,笔尖轻点过几个灵魂的额头,霎时,这些灵魂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出现在钟萦眼前。 她道:“但前辈带来的这几人,都不是受冤之魂。是罪大恶极,被判处受忘川之刑的恶魂!” 黑暗当中一阵沉默,只有几个血魂的嘶吼声。 良久,那个声音道:“何解?” 钟萦神色不变,朱映笔在她手中飞舞,从几个血魂头上掠过,牵扯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血魂被金光刺激的大声嘶喊,钟萦丝毫不为所动,冷声说道:“这里的人,杀人纵火,无恶不作,并不是前辈口中所说的有冤情。” 命魂展开。 生前画面浮现。 这些血魂都是几百年前就被驱逐至此的,他们的记忆画面仍然是古时候的样子。 只听得一声尖叫,命魂中的画面陡然变得血腥,惨叫声不绝于耳,不多时,画面中出现几个手持大刀的凶神恶煞的人。为首的那人手起刀落,只听一个女性嘶哑惨叫声,鲜血喷涌,一个球状的体咕噜噜地滚落下来。 而持刀的人还在嗬嗬狂笑。 背景音杂乱不已。 有人在说话,话音中带着无尽的嚣张:“大哥,人都已经杀完了!” 有孩子在哭。 还有四处尖叫,带着一丝希望,认为能够从这些土匪的手下逃脱,却最终还是会被抓回来。 谁是谁非都已经一清二楚。 钟萦垂眸看过下面几个抓着自己的血魂,不忍再看,挥手关闭了命魂的画面。 钟萦冷声道:“这几人,生前为匪,烧杀抢掠丧尽天良。前辈,这几人的判刑,并没有不妥。哪怕在今日,我也会判处他们进恶刑台,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受恶刑台最大刑罚!” 许久,那个声音道:“你这笔,倒是有趣。” 钟萦疑惑:“?” 对方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一转话锋说道:“好了,算是你通过考核,这一关,便是过了。” 随着话音,黑暗中出现一丝裂缝,然后这裂缝越来越大,强烈的管忙从缝隙那端照进来。 钟萦迎着光芒走上去。 在她身后,一个浑浊的人影渐渐聚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面容:“世间万事不过本心二字,若坚持本心,自然不会迷失其中。只希望你能在之后两劫,依旧能够坚持本心。” 钟萦来到缝隙边缘,闻言,回身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前辈。”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进入那道光芒之中,直至消失。 浑浊的人影慢慢散去,再次与黑暗相融,却忽见一道身影,紧紧跟随钟萦,在缝隙闭合,光芒消失之前,也进入其中。 第145页 “哎呀。”人影轻声道,“被小东西钻了空子。” 半晌,人影散去,只留下声音在空中飘荡:“……算了,无伤大雅,看你们的造化。” 黑暗中什么都不剩下。 …… “啪!” 这一声巨响惊得屋外的阎王殿工作人员都不禁侧目,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一小时前,孟婆府司长怒气冲冲上门,已经和阎王大人在屋中谈论许久了。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而屋内,两人面对面而坐,桌上还泡着地府才有的茶叶。 姜仪却没有心情喝茶了。 刚才的巨响,也正是她重重拍桌子发出来的。 姜仪拍得桌上的茶具都跳了几跳,眼睛里似乎能够喷出火,怒道:“这么大事,你竟然不和我商量?!” 严寄淡定喝茶,没有半点的被戳穿之后的愧疚和窘迫,风轻云淡地说道:“我认为并没有和您商量的必要。” “没有?” 严寄道:“因为您一定不会同意我做此事,告知您,也不过是被阻止罢了。而且您年事已高,不应再过度操劳。” “……” 他这一句话把姜仪想说的所有的话都怼了回去,姜仪噎住,她道:“行吧,我老了。你们二人的事情,我插手不了,也不想插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长叹,还连连摇头,活像是一个哭诉孩子长大不听管教的家长。 严寄静静看着她演出,没有任何的反应,最多是赞叹说道:“这茶好喝。” 姜仪的情绪瞬间低落至低谷:“……” 她开始开导自己。严寄说得确实不错,她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稍微那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但是既然是他的选择,她也没有什么权力干涉,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就像是当年,他在孟婆府外跪求七天七夜,即使姜仪再怎么反对,严寄也坚持要那么做。 甚至最后还说服了她。 只有一点。 姜仪问:“你没有告知钟萦?” 严寄握杯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他道:“还没有。我正在找机会。” 闻言,姜仪心中便有数了,道:“她不曾转世,也不曾失忆,这事拖得越久,后果危害越大。” 严寄眼睫颤抖了两下,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说道:“我知。” 姜仪叹道:“行了,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方便干涉过多。你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末了觉得不够过嘴瘾,又补上一句,“小寄。” 这句话成功让严寄黑了脸:“……” 姜仪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转头望窗外天气,道:“哎呀,看今天天气不错,青戈跟我说她拿了新种子过来,我回府看看那种子发芽了没。对了,记得观察忘川河的情况,河水翻滚,花舞飞扬之时,便是她破阵归来之日。我先走了啊!” 说完,衣袖像是云彩一般翻飞,转眼就不见了。 严寄很是无语,却也无奈。 姜仪虽然看起来小,但年纪确实大,准确来说,她还算是严寄的启蒙和救命恩人,面对她的百无禁忌,也只能忍耐下来。 严寄在屋中坐了片刻,忽然觉得身边好似缺了些什么,他站起身来将桌面收拾干净。 转而走进阎王殿后方的那间书房中。 房中的花瓶插着新鲜带着露水的花,似乎是才摘取下来的。 严寄直接走到屋中的那面镜子前,镜面如水一样漾开,很快,便出现忘川河那里的景象。 忘川水川流不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丝毫看不出水下还藏着另外一个世界。 严寄看了一会儿,将镜面关闭,来到巨大书架前,手指一点一点地拂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最后停在最为老旧的一本上,他轻轻取出。 纸张脆弱,严寄每翻开一页都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他只看了一眼,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有人道:“大人,徐瑾来找您。” 严寄将书慢慢合上,放回原处,问道:“什么事?” “她说要和您面谈。” “好,我知道了。你带她进来就好。” “是。” 严寄将书架上的书隐去,徐瑾也已经到了屋外,她手里还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身后跟着陆之韵。陆之韵平日里来到阎王殿的时候都非常拘谨,今天不知为何,眼睛里明明还有着害怕,却敢直视严寄。 陆之韵平日和钟萦关系好,严寄也不由得多注意她几分,见到她的异常,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面上波澜不惊,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徐瑾看起来非常激动,却还在尽力克制,说道:“阎王大人。” 严寄:“怎么了?” 徐瑾看样子还想继续克制,但已经完全忍不下来情绪,她情绪越发激昂,到最后,已经控制不住,几乎是压抑着声音吼道:“钟萦,到底是不是小先祖?!!!” …… 钟萦睁开眼,发现自己完全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连带着她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青衫罗裙。 她还在愣神的时候,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有一人的声音传来:“还愣着干什么?” 钟萦抬头,逆光看到一个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张扬,意气风发,说道:“快走。” 第146页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钟萦的手跑进不远处的人群。 起跑太快,钟萦险些跌了一跤,连道:“慢一点——” 刚说话她就惊了,她不仅换了一身衣服,连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啊! 那少年拉着她在人群中穿梭,钟萦在奔跑中腾出一只手来看,她的手也变得纤细修长,泛着红润,她死后,肤色虽白但青,绝不会有着这样健康的色彩,这绝对不是她的手。 她这是……活了? 还是活到了古代? 钟萦有点愣愣的,没注意到少年突然停下,一个止步没有刹住,差点撞到他身上。 两人已经往前跑了很多,但还是在人群的外层,只能听到人群中央的嘈杂吵闹,却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钟萦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少年并没有立即回答,站在两人面前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啊?张洪死了。那可是张家独子,他老母重病,他去街上药铺偷药,结果被掌柜的抓住,咱们镇新来的知府大人,竟将他生生打死了!” 钟萦脑中轰鸣一声。 这过于熟悉的情节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而属于她地府判官的记忆在渐渐淡化。钟萦感觉自己好像和这具身体融为一体。 她附身的这名少女名叫阿莺,是一家镖局的女儿。 面前的这个少年,是她父亲的徒弟,比她大三岁,与她是青梅竹马。 钟萦一时分不清到底那边是真的,那边又是假的,真真假假融合缠绕,全都涌入她的脑海,她只感觉脑袋要炸了,嗓子干涩,好像每说一个字,喉咙就会咳出血来:“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大概会尝试一种新写法。 本来这卷后会有一段很长的回忆杀,真写到这里却发现回忆杀好像没有出现的必要了ORZ 不过没事,该讲清楚的,一样也不会落下。 还有一更~ 第68章 我相信你 阿莺平日里都被父亲拘在院中习武,很少出门,也很少见父亲和师兄以外的其他人。今日是她师兄心血来潮,才带着她出门的,却不料出门就遇见了大事件。 钟萦询问的话音方落,人群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哀嚎,人群簇动,混乱之中,钟萦被人推搡,位置逐渐靠前,少年还在后面喊,想要拉住她:“阿莺!阿莺!” 钟萦抽空回头看了他,想要抓住他的手,但无奈两人之间隔了太多的人,稍微碰到就会错开。 钟萦尝试几次,发现没有办法拉住他,干脆顺着人群走,一下子就被推到了最前方。 阿莺的身体还没长大,小小的一个,站在最前面也不显眼。 她掀开盖在自己头上的袖子,才抬眼,就听到一声惨叫,人群中坐着一位老者,头发花白,身上衣服破烂,嗓音嘶哑像一个风箱,露出的手臂上还有着斑驳的烂疮,挨在附近的袖子都被烂疮流出的血染红,布料的尖角深深地扎入伤口,看起来就很疼。 老者怀中抱着一个年轻男子,身上血迹斑斑,已然没了气息。 老人死死抱着男子的头,仰天嚎哭:“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 钟萦心脏砰砰地跳起来。 她多年没有体验过活着是一种什么感觉,突然有了心跳,很是不适应,不禁抬手揉了揉。 却听旁边有人道:“这张老太也是惨,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被打死了。” “还是在自己面前被打死的哟……” “她还生了怪病,就指望着这儿子活,现在怎么办啊?官府这是断人生路。” “唉!我听说啊,人家知府大人抓到了人,不由分说地就要就地处死。张老太使劲求饶,都给他跪下了,都不放过人家。” “过分了吧。” “怎么能这样……” “……好惨,张老太怎么活啊?” 钟萦把几人叽叽喳喳的话听了个全,无意间一抬头,竟发现张老太太是面对着官府而坐,而官府大门紧闭,任四周围满了人,也不予回应。 老太太动作之间,钟萦忽然看到她怀中年轻男子的脸,霎时间,她脑中的记忆闪过,那些画面让她一愣,细细将这几个画面反复琢磨,在想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身旁的人又在说:“赵大人闭门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怕是做了违心之事,不敢出门面对罢了!” “不啊,我来之前,还听说他出来过一次,和张老太说,她儿子并不是被他打死的。但你说,这人是在眼前被生生打死的,还能有假?” “人证物证俱在,他赵程还敢不认?!要我说,就是一个狗官!” “这……” “别这么说,赵大人平日里,也是很照顾我们的。” “是啊是啊。” 钟萦瞥了一眼几人,其他几人虽然嘴上说着劝阻的话,但眼神飘忽,说话声音底气也不足,显然是心里也已经有了想法,有些认为这位知府大人是一个狗官。 那名粗犷的男子粗声粗气道:“我说你们是不是被那狗官灌了迷魂汤了?!自从他来,我这生意就是越来越差!上月他甚至直接让人收了我的摊子!这算哪门子好官?!不让我们活了是不是?!” 第147页 众人一时无言。 阿莺的记忆在钟萦脑海中愈发清晰。 钟萦听着他的话,冷笑一声道:“不是这样的吧?” 那男子眦目欲裂,怒道:“你说什么?!” 钟萦虽然声音不大,但每一字都说的掷地有声:“你用腐烂的肉充当鲜肉买,还称作是当天宰杀的,这欺人的勾当,做了不止一次了。被收了摊子,难道不是你活该吗?” 四周寂静一片。 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 “难怪……” “我说为什么之前总是肚子疼。” 这些人的讨论让他慌了神,大叫道:“你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 他抬手便要抽向她,然而刚举起手,就被死死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钟萦身边,眸色冰冷,说道:“兴会镖局的千金,你也动得?” 男子的表情变了几变,手指微微蜷缩。周围的人也是一阵惊呼。 少年见状,狠狠一甩他的手,竟将他扔飞出去。 钟萦:“……” 他这才转向钟萦,低声道:“阿莺,没事吧?” 钟萦连忙摇头:“我没事。”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道:琉璃林问心劫当中的人,皆是虚影,会随入阵者的心意回忆幻化,她什么时候臆想过这样的少年,守在自己身边? 钟萦将这个想法驱逐出去,看一眼还坐在空地上的老者。 少年大概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说道:“阿莺,是看出来了什么不对劲吗?” “嗯。”钟萦沉思道,“不过我还没有把握。” “做便是。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我都会尽力帮你。” 钟萦心中一动。 不由得看一眼这个少年,明明是一张没有见过的脸,但不知为何,就是会让她觉得非常熟悉,想要靠近。 细看之下,他的眉眼,似乎和严寄有几分相似。 钟萦:“……” 少年见她不动,说道:“去吧,我相信你。” 钟萦得到鼓舞,一股力量从心底涌来,她重重一点头,向着人群中心的张老太走去。 张老太太哭诉不止,钟萦道:“可否让我看一下。” 张老太太瞪着她道:“你是谁啊?” 钟萦道:“我是兴会镖局的阿莺,略懂一些岐黄之术,奶奶,我突然发现,您儿子怕是不止死于杖杀,他死前,定然经历过很大的虐待。我们只有确定了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更好地向狗官讨说法!” 她这一段词说到后面情绪激昂,张老太愣愣地望着她,也被她话语所鼓动,抱着张洪的手微微一松。 钟萦抓住这一时机,手疾眼快,将张洪的尸体从她手中夺过来。 张老太立即反应过来,惊呼大喊:“你要干什么?!你要做什么啊!!!我的儿!!” 钟萦不理会她的叫喊,一手扯住张洪的下巴,狠狠一撕,“刺啦”一声!! 在场的人都怔住。 钟萦一手扶着尸体缓缓放下,另一只手高高举起。 站在钟萦背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正面的人都是大惊失色。 “这不是……” 钟萦将手中的面具给所有人都展示了一遍,一字一句地道:“这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 严寄轻声道:“你说什么?” 他明明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声音也轻,语调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徐瑾却能感受到他周身的威压猛然加强。 徐瑾说话间的压力都大了许多,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脊骨在咔咔作响,这是她强硬对抗的结果,强撑着不肯低头道:“阎王大人,您比谁都清楚,钟萦,就是小先祖。” 严寄微微抬脸,动作间,眸色陡然变得冰冷,眼中的戾气更甚,几乎能够化作实体。 陆之韵一点声音不敢发出。 徐瑾死死咬着牙,说道:“当年,小先祖寻回判官笔,灵魂受损,至此消散,我一直都在想,判官笔会存于何处,有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会导致小先祖受重伤,灵魂受损,甚至没有办法恢复。我甚至为此走遍地府,乃至极北,万阴鬼山的边境我也去看过。但万阴鬼山的幻境,根本不能支撑判官笔的休养生息。” 严寄道:“所以?” 徐瑾深深吸一口气,说道:“判官笔需要至灵之魂,这个至灵之魂不是别人,正是小先祖的灵魂!判官笔一直存在于小先祖的身体里,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守护着判官笔!小先祖并不是踏遍九州寻回的判官笔,而是在众人之前,剖魂取笔,重伤难愈,导致的灵魂消散。” 徐瑾一秒都不敢停,语如连珠,就怕自己停下之后,受严寄的威压,就再也开不了口了。她苦苦挖寻真相近六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摸到了一点关于真相的边缘,一点也不敢放过,甚至没有细想,只是把过去的事情前因后果捋了一遍,还去问了一下祝飞舟,以确保她现在所想的是正确的,然后一冲动,就来到了阎王殿见严寄。 徐瑾道:“阎王大人,判官府众人,皆有自己擅长的咒,钻研不同的方向。唯有钟萦,来到判官府后,便被判官笔认定,与她灵魂连接,生出法器朱映笔,各式各类的法咒都能使用,和当年的小先祖如出一辙。而她如今灵魂有损,一年前的伤却并没有伤到灵魂,放血石在她身边,是为她疗一年前的伤,还是养她的魂?” 第148页 严寄眸色沉沉。 徐瑾道:“您抹去了小先祖的姓名性别,曲解那段历史,究竟想要隐瞒什么?” 徐瑾说完这段话,忽然发现威压已经消失不见,她的身心都变得轻松起来。 良久,严寄道:“我并非是要隐瞒什么。能查到此处,已算是你尽了力。只是多余的,我不能告知。” 徐瑾愣住,喃喃道:“阎王大人……” “请回吧。”他沉声道,“若是日后见到钟萦,也务必,不要提及此事。” 陆之韵蹙眉道:“您不打算告诉她?” “我自有我的决定,目前,她不适合知道真相。” 第69章 当断未断 众人哗然。 “是假的!” “竟然是假的……” “那人不是张洪!” 质疑声越来越多,人群也变得嘈杂起来,争吵着要走近,想看清地上那人的脸。人头攒动,慌乱之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我和张洪可熟悉了!我能确认!这人绝对不是张洪!” 张老太神色慌乱一瞬,很快又压下去,然而她压得并不高明,眼神还能明显看出是在飘忽,她怒道::“这就是我儿子!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怎么血口喷人?”她一指刚才高声喊话的那个人,“你!你到底是哪来的?!是那个狗官派来的!你是何居心?!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和我的儿子!” 那人被无端指责,本来是想说了话就隐身的,现在怒上心头,挤过好几个人跑到最前面,大声和张老太对喊道:“你这人!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怎么还指怪起我来了?怎么?帮着你说话的就是好人,说实话的就是人赵程派来的人?你要讲讲道理的呀!再说了,我也看不惯赵程呢!” 他这一席话惹得众人深有同感,连连道:“是啊。” “不能因为别人说真话,就把他也说成赵大人的人。” 张老太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满是红血丝,颤抖着指着每一个人:“你们……你们这些人……” 有人大声喊道:“就算老陈是赵程的人!你又怎么说地上的男人呢?你当我们没见过张洪啊?不知道张胜长什么样子吗?这人明明就不是张洪!你还硬要说他是!” 张老太喊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怎么可能认错!我!我……”她一指地上的男人,“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是赵程!是赵程做的手脚!是他诬陷我!这人是赵程把我儿子打死了之后,换成的另外一个人!” 她大概是找到了说法,捧着心又开始哭闹起来,声泪俱下,嗓音嘶哑:“我的孩子,被狗官赵程生生打死在我的面前,我怎么可能认错呢。他死的时候,还在叫娘,我疼,娘,救我……我不可能认错的呀。赵大人他也经常帮助我们,若不是他害死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害他?!我感恩他还来不及!”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忽然间,有人道:“确实,我经常看见赵程去他家,还带着东西,受人恩惠,若是没有真的冤屈,怎么会来跪在官府门前?这可是大罪!” “说得有道理啊。” 张老太突然大声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仰天痛苦:“儿啊!我的儿!娘没有办法为你伸冤啊!还要被污蔑!赵程他若是问心无愧,怎么会不敢出来见我们母子!!!儿啊!娘还有没有办法抱住你的尸体,让你至今游荡在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有低语声从人群中传来:“好惨啊。”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从这声之后,接连不断的有声音再次冒出来: “是啊,真的好惨……” “不管怎么样,她儿子都是真的死了。” “她自己还一身的病。” “又病又老,儿子也没了……” 钟萦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在张老太哭闹间来到她身边,蹲下细细查看她身上的伤口,说道:“你这伤是假的。”她这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感叹张老太凄惨的话音一停。 窸窸窣窣又响起另外一种疑惑声。 张老太的动作也一顿,静下来注视着钟萦。 钟萦也看着她。 张老太眼中有着愤怒,而愤怒之下还有疑惑,她死死盯着钟萦,像是死前的人的眼神,不甘心。 钟萦不惧,她如何看回来,她就如何咬回去。她最不怕的就是眼神:“你且说,我说得对不对?” 张老太忽然笑起来,嘿嘿地笑,笑声非常渗人,离她近的几个围观的,都没忍住,往后退开好几步。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钟萦,眼睛好似要粘在她身上:“错了。你说错了!” 她忽然举起另一只手,狠狠按住自己的烂疮,顿时,血肉纷飞,甚至有血点溅到钟萦的脸上!!张老太的手臂瞬间就不能看了,血流成河。 她把那只手举得极高:“小姑娘!你到底是谁?我只是为我儿子伸冤,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我心怀不轨,现在还要说我一个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老太太骗人,我身上这疮,早就生了几年了,我何至于今天来骗人!” 钟萦的眼神此时冷了下去:“你——” 周围的人静默一瞬,有个人干巴巴道:“姑娘,你不会是赵程派来的吧?” “又是揭穿张洪的假尸体,现在又说张婆的伤是假的。人家都惨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阻挡人家呢?” 第149页 “我听说京城有一种人,专门接官府的指派,就是阻挡那些伸冤的人去官府,在路上就把他们拦住,这位……兴会镖局的千金……” “哎哟,姑娘,这钱赚不得。” 一直站在一旁的少年怒声道:“说什么呢?!注意你们的嘴巴!” 被他这么一凶,众人安静下来。 片刻后,有人又轻声说一句道:“我听说兴会镖局并不缺钱,他家千金,怎么会来挣这钱?”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个想法在众人脑海中渐渐浮现。 “说起来,自从赵程来了之后,咱们这里的哪家没有受到他的气,唯有他家的兴会镖局,生意兴隆啊……” “不会吧。” 那人道:“我只是这么一说,别往心里去啊……” “哈。哈哈。” 这笑声太过突兀,他身旁的人侧目,这人见自己被大家看着,往人群中躲了躲,说道:“我只是笑了两声,你们想什么呢?笑,又没什么,对吧。只是这事……大家懂的都懂。” “铮!”地一声,寒光闪过,少年已经抽出刀,横在发笑那人的脖颈前。 身旁的人生怕自己被牵连,直接把他往前一推,他一下子就成为了最前面的。身后是刚才附和他的人的手,身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刃,那人当即僵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有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道:“饶命!饶命啊!” 少年厉声道:“你说清楚!我们镖局行得正坐得端,事事都是照着规矩来的!你为何发笑,大家又应该懂得什么,我应该懂得什么?你都一字一句地说清楚!” 他只道:“你这叫我如何能讲清楚!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只能意会,就算你现在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讲不出来的,我也还是讲不出来!” 他话说的含混不清,有心之人听了,更加疑心。 少年何尝不知道他这话另外的含义,神色一凛,那刀已经深入他的脖颈,留下血丝—— 那人惊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四周群众鸟兽作散。 地上的张老太还在浑水摸鱼:“我的儿!我的儿!” 有人在高声大喊:“就算他讲出来,那也是受你胁迫的!” 还有人在尽力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最初的地方:“张婆怎么办?赵程还没出来呢!” 少年被多种声音包围,奋力高声大喊:“都闭嘴!” 现场混乱不堪! 钟萦见这场景有越来越糟的趋势,连忙上前阻止,道:“够了!” 她话没有说完,却听到身后一道沉闷的声音,官府大门打开,众人脸色齐齐大变,连带着地上的张老太也不哭闹了。 钟萦回身一看,竟是赵程来了。 他一身官袍,身姿挺拔,长眉星目,二十多岁的年纪,难怪有人不服他。 他背手而行,来到张老太面前,面对众人的指责,说话仍是不急不缓,颇为儒雅,道:“张婆,我为何不见您,您自然知晓。这位姑娘说对其一,您以我杖杀您儿子的罪名指认我,下官不认。未做过的事情,不论问多少遍,我的回答依旧只有一个,从未做过。” 张老太颤抖着手说不出话。 有人看不下去了,迈出一步道:“你可是将赵婆的儿子在她面前生生打死了,你还要她怎样?!” 赵程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缓缓摇头叹气道:“下官未做过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承认。” “你这人——” 赵程不再和围观人群纠缠,对着赵婆道:“您若执意这般认为,我也无法。我看不如这样,我先安排人将这具尸体安置妥当,您也到我府中,我安排大夫,来医治您的伤,您看如何?” “赵婆别听他的!进了他的府,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别去!” 赵老太也道:“不!我就要在这里!” “好。”这回答和他半日前出来询问的一样,她既然不愿,赵程也不会逼她做任何事情,“但是死者为大,这具尸体,下官带走了。” 赵老太带着哭腔哼哼唧唧两声,抬手抹泪:“我儿,你在哪里……” 钟萦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愤怒再次上涌。 自从赵老太自残之后,钟萦一直都处于愤怒状态,却强压下来,不能发作。有些时候,一时意气反而会坏了事。 她握了握拳,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去见赵程面向她,行了一礼,说道:“方才,多谢姑娘。下官请姑娘,进府中一坐,有事详谈。” 钟萦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儒雅的男人,片刻后,胡乱做了几个动作,算作回礼,说道:“不必。” 她起身时,不知道是不是踩住了自己的衣角,身体一歪斜,往前一摔。 旁边的少年眼疾手快地奔过来,还是慢了一步,所幸赵程离钟萦近,也足够机灵,在她摔倒之前扶住了她。 少年扶住钟萦的手臂,钟萦借力站起身来,对赵程道:“多谢大人。告辞。” 赵程慢了一步,低头道:“告辞。” 钟萦说罢,转身离开。 …… 她和少年一路往镖局走。路上路过几人,看向他们的时候,目光里总是带着探究,一与他们擦肩而过,便指指点点。钟萦的这具身体是习武的,耳聪目明,怎么不知道那些人的小动作。 第150页 少年道:“这些人!听风就是雨!若是让我抓住了——” 钟萦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是身高不够,只能拍到他的手肘,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干脆道:“师兄,别气了。” “阿莺怎么叫我师兄?你不是向来只叫我彦哥哥的吗?” 钟萦听到这个称呼身体一抖,心道:还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谊不浅。 但是现在阿莺是钟萦,钟萦肯定叫不出来这么肉麻的名字,她纠结好久,想找一个能让他不发现异常又合适的名字,半晌,没有找到解决方法,于是选择破罐破摔:“师兄,你觉得今天的事情如何?” 阿彦瞥了瞥嘴,虽然很在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道:“今日这事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引导,若不是,那张老太说话前后颠倒,逻辑不通,善于煽动周围的人,根据你的话做新的反驳。赵程邀她进府详谈,她也坚决不进府,就要在府外等着,显然是做戏装惨给别人看的。” 他分析的一点不错,钟萦道:“是,所以如果想要破这个局,就要找到真相。” 阿彦直接问道:“如何做?” “找到张洪的尸体。”钟萦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对,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帮他?” “为何要问。我与他无冤无仇。”相反,他还有点欣赏赵程,刚正不阿,为官清正,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个好官,步步高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看一眼身旁的少女,“比起他,我更看不惯那些污蔑他的。” 钟萦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像严寄了。 少一分严寄的低沉,多一分少年的张扬,更无忧无虑一些,但是内里没有变,会支持她,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如果严寄不是阎王,钟萦想象中的严寄,或许就是这个样子,背着一把剑或者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肆意张扬。 阿彦看她久久没有讲话,主动问道:“我们先做什么?” 钟萦道:“我刚才给赵程留了暗语,戌时,西街,相见。” “好,等等,你怎么知道那里的?!” …… 戌时整,钟萦按时来到西街,赵程换下官袍,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衫,早已在等候他们。 钟萦和阿彦一来,赵程就看到了二人。 阿彦领着二人到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是他攒了几年的钱盘下来的,原是想作为一个惊喜给阿莺,谁想她竟然提前知道了! 阿彦有点郁闷,一进屋就坐在一旁闷闷不乐。 赵程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姑娘约我至此,有何事?” 钟萦道:“赵大人下午约我进府,恕我不能进。您有所不知,在您出来之前,官府外有人猜测,我是大人您的爪牙,专是为了去阻拦张婆上告的。如果我应了您的邀请,便是坐实了这则谣言。” 赵程闻言,虽然惊讶,但这事亦在意料之中,他重叹一口气,说道:“这事,是我连累了你。” 钟萦道:“不用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我今天约大人至此,就是想说,这局,我有办法可解。” 赵程抬眼,问道:“姑娘有方法。” “有。只是需要大人的帮助。” 赵程闻言,沉吟片刻,果断道:“不可。” 钟萦没有料到他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 赵程说:“今日姑娘在府前为我讲话,已经受众人的质疑,若是再插手,怕是会被谣言中伤。下官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况。” 钟萦道:“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耗下去?” 赵程道:“我信清者自清,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我已经将我的证据摆了出来,张婆的儿子并非死于杖刑,这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钟萦心中郁结。 阿彦忽然问道:“之后那老太婆缠上你了,你怎么办?” “我之前便知道她家境不好,虽有此事,但之后我也会继续帮扶她。” 阿彦嗤道:“愚蠢!” 这一句愚蠢像是打开了钟萦心中的什么开关,郁结情绪喷涌而出,她再也忍不住,压抑着声音道:“清者自清就是个笑话!” 两人的话让赵程迷惑:“何出此言?事实摆在那里,该是怎样,便是怎样,他们会有一天知道自己轻信了谣言,到时我自然会洗清嫌疑。” 钟萦难得爆出一句脏话:“放屁!” 说完之后,赵程愣住了,阿彦也愣住了。 就连钟萦自己也愣住了。 钟萦尴尬须臾,强压下去,说道:“赵大人,你方才也说了,百姓会轻信谣言,谣言更吸引人,更让人觉得隐秘刺激,他们怎么会来相信你什么都没做过呢?清者自清,也要有个前提。你细细想一下,自你上任以来,在城中威信如何,又有多少人信你?” 这话非常刺耳,但是事实。 赵程和每一任都一样,新官三把火,他整顿城中的种种不合规的事宜,但是手段过于狠厉,没有给一些人准备。时间也不够,整改之后的好处还没有显露出来,倒是先惹得一部分人不快。 赵程现在的声望,的确不怎么样。 他自己也知道,因而低下了头。 良久,他道:“是我问题,我需要反省。” 钟萦又道:“你没有错,反思或许需要,但未必要上升到反省的程度。” 第151页 她话语中的矛盾,再次让赵程不解:“这……” 钟萦道:“赵大人,您对城中做的种种整改,都是呕心沥血想出来的,虽然手法上可能有点差错,但是哪一步走的不对?你做的是对的,在方法上我们需要改进,但这不能说您是错的。” 赵程心神激荡,热泪盈眶:“姑娘!” “所以面对目前的情况,更需要找出真正的真相。只靠您自己陈述没有做过这些事情,还远远不够。”钟萦诚恳道,“请您相信我,将寻找张洪的任务交予我,我定然会还你一个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阵中钟萦:彦哥哥什么的真的太肉麻了,死也不叫…… 现实钟萦:阿寄。阿寄?阿寄!!!阿寄—— 阿寄你看这个好看吗? 阿寄吃什么呀? 阿寄你真厉害! 阿寄……我喜欢你! 钟萦:所以? 作者:双标怪! 钟萦:…… 严寄:双标挺好,姐姐继续。 钟萦:阿寄。 作者:…… 第70章 水落石出 赵程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颤抖着双唇,拱手道:“下官……不,在下多谢。” “不用道谢,这只是……”钟萦顿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在另一个人身体里,说这话并不合适,声音不禁渐渐小下来:“……我应该做的。” 赵程并没有听到她的这句话。 阿彦在旁边听了半晌,一肚子的好奇问题,见两人达成共识,终于给了他说话的机会,上前道:“我有一事不解,想问一下。” 赵程闻言,这次不再推辞,直接回答道:“小兄弟有疑惑之处,尽管问。” 阿彦道:“那老太婆一口咬定你一定杀了她的儿子,但是你说你绝对没有做过这事?” 赵程长叹一声,道:“无论问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没有做过这事。” 阿彦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程道:“我的确杖杀过一人。不过那人,不是张婆的儿子张洪,是另一泼皮,姓汪,他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这里的人,都叫他汪亮。” 钟萦和阿彦两人都不由得倾耳聆听,生怕错过一丝的细节。 听到这个名字,钟萦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大概是阿莺对于这个泼皮的大概印象,阿彦亦在旁边说道:“啊,我知道他。” 赵程点点头,说道:“正是此人。” 阿彦问道:“他做了什么了?” 赵程闻言,回忆起那日听到的事情,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我之所以对他施以杖刑,只是因为他将东边一女子拐至草垛之中,强行那名女子与他……事后,还将女子残忍杀害,投尸于河中。”赵程脸上怒气冲冲,放在桌上的手也紧握成拳:“那女子不过是一个十岁孩童!我们找到她的尸体时,已被河水泡胀不成模样,身上还有着凌虐的痕迹,凄惨至极!” 阿彦年轻气盛,听了这话,直接站起身来,大概是想打什么东西来发泄一下,但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屋中的摆件都是他自己用钱用心挑选买来的,一件都不舍得打,于是又坐了回去,痛骂道:“不是东西!禽兽不如!活该!我只知道他偷东西成性,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钟萦也心绪难平,缓了几下,将心中怒火强压下去,继续问道:“然后呢?” 赵程道:“他对此事供认不讳,说了是怎么样用糖果引诱那小姑娘与他离开,又是怎么样欺辱后杀害投尸,都说的清清楚楚。他虽认罪,却不认错,只觉得不过是……”赵程顿了一下,他嗓子干涩,想到那天汪亮所说的话,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复述下去,只能照着大概语意说道,“他认为不过是个小孩,没什么重要的。杀了就杀了吧。”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脑海里依旧盘旋着汪亮的话,清晰不已:“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反正她家也养不活,不如给我来玩玩,还能有点用。不过也真是,身上没个两肉,一点滋味都没有。死了?哈!死了就死了呗,活着还不哭爹喊娘的说我毁了她清白。小屁孩哪来的清白?死了我正好还清净。你这个新来的……快点,要给我按什么罪?” 他听这话,能猜到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前面几任知府都没有定他的罪,要么就是定了,过不了几日又放了出来。赵程越想,心中郁愤越加难平。 只听“砰”地一声! 阿彦再也忍不住,一脚踹烂了一个木凳子。 木屑飞舞,落了满地,钟萦尚且淡定,赵程却被吓得狠狠一哆嗦。 阿彦出了气,才发现自己把人吓到了,又乖乖坐回去,声音都低了许多,不敢再做过多的举动,道:“没事,我就是……气不过。你继续,继续。” 赵程也是理解,很快说道:“他做出这等事,我自然没有办法再视而不见,加上小兄弟你所说的,他在城中常年偷盗抢劫,数罪并罚,我这才下令对他行刑,当场执行。只不过,我没有料到他身体虚弱异常,我罚他杖责十,未到一半,他就没了气息。” 阿彦哼道:“死得好。” 赵程却道:“然而就在他咽气前,张婆忽然来到官府,哭着喊着,说自己的儿子被抓了起来。她进来的那一瞬,就是汪亮死的那一瞬。” 第152页 阿彦当即道:“这是有人通风报信吧?不然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我也是这般所想……但是,我并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给她通风报信的人。”赵程慢慢说道,“而在张婆把汪亮扶下来之后,他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完全全变成了张婆儿子的模样!” …… 陆之韵为钟萦感到不平,一时之间,情绪超过了理智,她一步上前,站到徐瑾身前,连徐瑾都惊了一下。 陆之韵清脆而清晰叫道:“阎王大人。” 严寄瞥向她一眼。 陆之韵和说:“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安排,但是就这样剥夺钟萦知道真相的权利,只因为你不想让她知道,会不会太自私?对于她来说,如果有一天知道了所有,又会不会太残忍?” 严寄只是静静地看着陆之韵,并不讲话。 陆之韵道:“您不答应,我也不会和她讲这个事情的。但是钟萦她……她怎么都应该要知道才行。您说现在不是时机,不会告诉她,那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告诉她呢?一直到她在地府待够时限,去转世吗?” 严寄终于开口,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道:“她不会去转世。” 这话让陆之韵愣住。她没有想到,严寄竟然会做到这样的地步,宁愿不让她转世也要把她留在地府。她道:“可是地府的鬼魂,如果不是外界造成的重伤,寿命极长,漫长的时间里,您都不打算让她知道?” “……” 陆之韵忽然道:“阎王大人,钟萦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人瞒了她一件事情,要怎么做才行?她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 徐瑾向陆之韵侧目,轻声道:“……之韵。” 陆之韵却全然不顾徐瑾的话音,自顾自往下道:“我那时不知道她问的是谁,现在却知道了。您作为地府之首,自然是知道我生前所经历的事情的,我也很感激您,当年为我讲话,帮助我找回神智,还让我留在地府。但是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杀掉那个男人,所以我的答案,并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我只是想和您说,您知道钟萦她是怎么做出选择的吗?” 严寄的眼睫微颤。 陆之韵说:“她早就已经做好了选择,她来问我,也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肯定,但即便我给了她截然相反的答案,她也依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阎王大人,她选择相信你,不管你怎么和她说,也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是你说的,她全都相信!” 徐瑾:“之韵。” “但是你今天说你还没有把事情真相告诉她的打算?!阎王大人,你这样,真的对得起钟萦的全然信任吗?她是这样的相信你,但是你和她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依然打算瞒着她,不告诉她。阎王大人,恕我直言,您这样做,真的对钟萦一点都不公平!!!” 徐瑾:“之韵!” 徐瑾的一声怒吼,让陆之韵清醒些许,她道:“我和她共事三年,您说她是小先祖,我没有实感,钟萦在我眼里更像是我的妹妹……” 徐瑾道:“够了,之韵,你失态了。” “……徐老师。”陆之韵轻声回应,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徐瑾说得对,她太激动,失态也失控了。 她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对上严寄的目光,心中的恐惧翻涌而上,几乎将她覆盖淹没。陆之韵握了握拳,将身体的颤抖压了下去,向后退了两步。她自知刚才的话她说的太过,也是冒犯:“阎王大人,抱歉。” 良久,严寄道:“你的确应该说抱歉。” 他这一句话让陆之韵刚刚生出的歉意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严寄道:“陆之韵。” 陆之韵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就是平平静静的叫着她的名字。真的被这样叫到的时候,一直以来,她心中对于严寄的恐惧,反而烟消云散了。 她愣愣地说:“在。” 严寄道:“你与她共事三年,却知我与她曾相处过多少年?” 陆之韵被他一句话问的哑然。 严寄转向徐瑾,问道:“我听钟萦说,您一直都在研究小先祖当年处理的赵英诚之案。” 徐瑾道:“是。” 严寄点头,向后伸出手,对着书架轻轻一挥,被他隐去的书册瞬间重新出现在书架之上。他手指一引,一本书从架上飞出,这本书一半都烧焦得如漆黑煤炭,纸张脆弱的好像碰一碰就会破裂成为碎末,让人看着不禁心颤。 这本书悬在空中,缓慢翻开,最终停在一页,片刻后,金色的光芒自书页上升起,映出记载的文字。 徐瑾只是一眼,满眼便全都是惊骇。 “这是……” 严寄神色不动,道:“我为何不告知于她,当年赵英诚之案又发生了什么,皆记录于此。” 严寄的嗓音清冷,配上书中文字,让人不寒而栗。 “当年之事,并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复杂,我虽然毁去了部分书籍,但没有推翻重写,现有的历史,都是真的,所以也不必见人便说我如何不尊重史籍。”严寄声音一顿,在徐瑾和陆之韵的复杂目光中道,“你们都知道的,赵英诚来到地府之后,被一灵魂上诉,说他生前害人性命,从此,赵英诚深陷谣言,直至最后轮回转世,才洗清身上冤情。而处理这一案的,就是钟萦,也是你们口中的……小先祖。” 第153页 陆之韵忽然发现,严寄说到“小先祖”三个字的时候,说得非常缓慢,很是不情愿。 “赵英诚生前是一方清官,他的命魂金光灿灿,本应立即入轮回,钟萦是这么判的,但是,她落笔判决之后,眼睁睁地看着赵英诚的命魂上,发生了改变,以墨色字迹大写着:冤杀一人,凶。” 灵魂卷轴的制度,是后来才建立起来的。将命魂和卷轴相连,一个灵魂每来一次地府,便会记录一次,因而能在卷轴上看到这个灵魂所经历的所有。 然而六百年前,想要看一人的生前往事,只有提取命魂,手抄记录,存放于阁中。能够看到的,也只有那一世。 陆之韵喃喃道:“亲眼看到?所以……她才会那样相信赵英诚,甚至不惜在判官府门前,杀害百人,也要为他作证?” 严寄刚才叙述的时候,语音语调都非常平静,像是在说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故事,他听到陆之韵这么说,突然换了一种奇怪的语调,像是带着一点点的笑意,无端阴冷:“杀害百人?” 陆之韵心中一惊,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严寄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放,收回了肆无忌惮弥漫的浓烈的阴气,说道:“原来是这样传的。” 陆之韵低声道:“您一点都不知道?” 徐瑾说:“阎王大人,自从六百年前,将地府部分历史真相抹去后,就再也没有插手过任何史书撰写。” 因此他们把后面的史书写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是不知道,或者说是懒得知道,也不想知道的。这也是,徐瑾对严寄为数不多的,还看得惯的地方。 陆之韵闻言,不禁多看了严寄几眼,问道:“阎王大人,小先祖……不,钟萦她没有在判官府外杀害百人吗?” 听他的语气,陆之韵以为他会直接反驳掉,谁知道,严寄却说:“她确实曾有百魂性命在手上。” 陆之韵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严寄道:“只不过,或许和你们所想的不太一样。” 书上升起的金色光芒,以及光芒中的字体,在随着严寄的声音而变化。 徐瑾轻声读出那上面所记叙的事情。这书并非严寄所写,只是他在兵荒马乱的那年,偶然留下来的残本,上面的记载简洁的过了头:“地府鬼城众人聚集于判官府前,举帜请求,诛杀罪人赵英诚,大判官拒不作为,众人暴怒而起,砸毁判官府,焚烧命魂记录数以万卷。大判官怒极,杀百人于殿上,震退地府众人,却孽魂缠身,不得安宁。” 徐瑾曾无数次,在许多本书上,读过类似的记载,但没有哪一次,让她这样心惊。她越发看不下去,陆之韵在她耳边道:“老师,别读了。” 声音像是乞求。 徐瑾闻言,顿了一下,然而这一哽咽,让她彻底读不下去了。 若是只将这书上的人,当做是一个已经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人物也就罢了,但是只要想到,经历过这样事情的人是自己的学生,是自己的朋友,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生命的人,就会痛心异常,难以忍受。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严寄叙述,徐瑾自己看这本书,都能够慢慢还原当年的真相。 史书记载,自十五代大判官意外去世之后,判官之位一直无人能替。阎王也并不着急让人匆匆补上这一位置,因此空了许多年。直到十年后,十四岁的小先祖在琉璃林问心劫考核中一战成名,由阎王举荐,登上判官之位。这才填补了空缺多年的判官一职。 小先祖在位期间,一直兢兢业业,断案圣明,因此,也颇受地府众人尊崇。 但这一切止于五年后的一天。 小先祖,十四岁年少成名,如迅雷一般登上判官之位,却……只在位了五年,又如迅雷一般,被众人推翻。 那一年……她十九岁。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一下,下一章回忆杀。 又是新的一卷。 不长,大概几章吧(不要信这个女人,她说话从来不算数,之前还说好的不写回忆杀呢:D) 发现不写回忆杀不行,细节缺失太多(土下座 判官 第71章 一切源头 “钟判。” “钟判?” 见她没有反应,声音又大了一些:“钟判!!” 钟萦终于反应过来,眼里还带着些许的迷茫,从面具狭小的缝隙中,看着自己身边的杨主簿,道:“抱歉,我方才走神,没有听到你在叫我。” 主簿眼中满是担忧,道:“钟判,你已经连续几日没有休息过了,不如先去睡一睡,这里还有我们几个,一时半会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不用太过担心” 他说话间,钟萦已经打起精神坐好,摇摇头道:“不必,将下一个带进来吧。我先将这几人的灵魂看完,再说其他的事情。” 主簿知道自己劝说不动她,也不再勉强,道:“是。” 说完,正要转身,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甚是喧哗。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过来,似要划破虚空:“怎么看路的?!踩到我了不知道吗?” “这位小友,明明是我好好站在这里,你非要撞到我身上,怎么能颠倒黑白?” 钟萦道:“谁在吵架?” 主簿说:“不知道。我去看看。” 第154页 钟萦点头,便坐在位子上,看着主簿远去的身影,闭上眼睛养神片刻。近日,人间战争四起,死伤无数,来到地府的灵魂数量也骤然变多,她的工作量也陡然增加,为了能尽快处理完这些飘荡的灵魂,钟萦已经几日没有休息,刚才送走一个灵魂后,一时没有控制住,竟然有点恍惚了。 钟萦睁开眼睛,摇摇头。 过了没有多久,外面重新安静下来,一个青衫男子被领了进来,长身玉立,年纪看起来并不大,三四十岁的模样,颇为儒雅。 钟萦看他一眼,问他身旁的主簿:“发生什么事了?” 主簿说:“他和另外一人在外出了些争执,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解决好了。”说罢,主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钟判,这便是下一个灵魂,开始吧。” 说完,他执起笔,记录起来。 那名男子来到如此辉煌的大殿之上,倒是不惧,看到钟萦的鬼面具,也不过是愣住片刻,很快,又恢复正常,从容淡定,对着坐在上方的钟萦,缓缓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在下赵英诚,见过判官大人。” 钟萦眼中升起一丝欣赏。来到判官府的,少有像他这样冷静的,要么是慌张无比,她还什么都没说就往地上一跪,开始求饶;要么就是发疯,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已经死了,想要跑出去。她道:“大人就不必叫了,叫我钟判便可。” 赵英诚略一思索:“是,钟判。” 钟萦例行公事,隔空一点他的额间。赵英诚只感觉全身一股酥麻之感,好似有什么在身体里一直往上游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余光看到一抹金光从自己身体飞出。 那抹金光一直飞到钟萦的面前,倏地展开,变成一张巨大的卷轴,铺平在钟萦桌上。 命魂记录当世所有经历,他的生前往事,在这之上写的一清二楚。 钟萦都认真看过去了,询问道:“你生前是个官?” “正是。”赵英诚毕恭毕敬,却不卑不亢,“在下生前,曾担任京兆府尹。” 钟萦点头:“那便没错。”她顺带说了一句,“我曾见过不少来到地府转生的官,这些官有大有小,他们的命魂或是金灿或是黯淡。你的灵魂卷轴,倒是我见过的,颜色最为纯正金灿的一个。” 赵英诚微微一笑,说道:“不敢。不过是做到了应尽义务罢了。” 钟萦说:“何必谦虚,这里是你还记得生前之事的最后之地,过了这里,便是前尘尽忘,重新开始,应是你该得到的夸奖,尽数应下,为自己骄傲自豪便是。” 赵英诚大概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一笑。 钟萦说着,也已经将赵英诚的生平抄录完毕,随后,执起旁边的笔,在这卷命魂上画了两笔,朱色笔迹瞬间融入其中,与金色交相辉映,甚是耀眼。 钟萦将纸张收起,稍微一抬手,那卷纸翩跹飞往大殿之后存放:“离开判官府,自有人带你前去轮回转世。” 赵英诚察言观色,说道:“多谢。” 钟萦正打算将他的命魂收起,动作却忽然一顿。 主簿已经记录完毕,正要叫下一个人,见到钟萦久久没有动作,道:“钟判,怎么了?” 赵英诚也感到疑惑,但是久居官场,他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疑惑之色也只是在眸中一闪,很快有被压了下去,静静等着结果。 良久,钟萦道:“杨主簿,你过来看一下。” 钟萦的语气带着严肃,杨主簿也是一愣,匆匆扫赵英诚一眼,连忙快步走过去。 刚一靠近,杨主簿就看到桌上的命魂,被染上了浑浊的黑色。 刺目至极。 杨主簿神色陡然严肃,忌惮赵英诚还在下方,忍住不表,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钟萦道:“不知。”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那处黑暗,是印在命魂之上的,不是假的,“明明刚才命魂提上来时,还是纯净的。这处黑色,是刚才突然出现的。”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有人在搞鬼。 赵英诚道:“钟判,可有何不妥?” 钟萦还未回答,只听得外面又是一阵喧哗。 一个人叫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有事要上奏!凭什么不让我进?!” 几人都不由得向外面投去目光。 杨主簿喝道:“肃静!” 随着他一声令下,殿上数个侍卫上前,去阻拦那个无端吵闹的男子。 然而不知道那个男子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冲破了侍卫的阻拦,直接跪到了大殿之上。 他站在门口,和钟萦隔得极远,和赵英诚之间也有着不短的距离,和几人遥遥相望,大声吼道:“大人!我有冤!!!” 杨主簿即将出口的训斥僵在嘴边,他问道:“钟判?” 钟萦道:“不论如何,先将他带下去,等我处理完赵英诚的事情,再和他细说。” “好。”杨主簿给离他最近的侍卫使了一个眼神,侍卫立即会意,上前拉住男人的手臂,道:“现在还没有到你,出去等候!” 男人却不依,一边挣脱,一边大声道:“大人!我有要事相告!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你堂上之人!害死我全家!凭什么他能够轮回转世?我不服!!!” 此话一出,四面寂静。 良久,只听到赵英诚一个人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多年来的为官经历,让他说话时不怒自威。他声音中含着怒气,但并不失态,声音也没有很大。他一句一字问道:“这位小友,我今日是第一次见你,就是在殿外你撞到我身上那时,你说我害死你全家,何来这荒唐一说!” 第155页 男人梗着脖子道:“你怎么没有害我全家?我这条命,就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赵英诚道:“你说我害你,可有证据?莫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男人与他对视片刻,立即去看上方的钟萦,道:“大人!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我有一句作假,让我下地狱,受尽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坐在上方的钟萦缓缓抬起头,一张鬼面看起来戾气横生,吓得台下男人双腿一软,向后跌倒,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钟萦声音低沉,是一种非常中性的音调,再加上面具遮脸,一时不会有人意识到她是女子:“你可知,你现在就在地府,诬告他人,便会将你打入忘川河底,永世受刑。你刚才说的,都会成真。” 男人颤抖,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字,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道:“我认我说的每一个字,绝无虚假!” 钟萦朗声道:“好。” 下方的男人一喜。 赵英诚神色平平,没有任何的反应。 钟萦道:“此事,暂时搁置,容后再议。” 这话一出,下方的二人都是不同程度的惊诧。 男人的反应尤为剧烈,他甚至没站起来,跪趴着往前爬行几步,道:“大人!大人!我全家都受这狗官的毒害,你为什么不判他入刑?大人!” 钟萦冷声道:“杨主簿,带他们两人下去。” 杨主簿点头,将二人一同带了下去。 赵英诚临走前,向着钟萦又行了一礼,目光深深地望向她的桌面,什么也没有说,随着杨主簿和侍卫远去。 而那个男人的哀嚎,还萦绕在判官府大殿的上方。 许久后,大殿上终于安静下来。 钟萦将这日通过黄泉路,来到地府的灵魂都审判完,外面天色已经不早。她将身边众人都遣走。一直都在她身边工作的柳绪想要留下来帮忙,也被她找了个事由,派到了其他的地方。 殿中灯火通明,钟萦静默片刻,将赵英诚的命魂取出。 原本金色的命魂,现在散发着不详的颜色,黑暗宛如乌云,笼罩在整个命魂之上。 钟萦指尖轻轻拂过,挥开上面的黑雾,原本这里什么都没有,在那个男人闯进来之前,突然出现了这团黑色,像是滴到白纸上的浓墨。而现在浓墨浸染,已经刻画下了字句:冤杀一人,凶。 钟萦:“……” 她绝没看错。 这行字,就是凭空出现! 只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钟萦却丝毫没有思绪。 “嘎吱——”一声。 钟萦头也不抬,道:“我不是说了,没有允许,不要进来。” 没有人回答她。 钟萦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却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站在门旁,迎着她的目光一步步地走过来,他头发,眼睛,甚至是衣服都是黑色的,佩在腰间的长剑倒不是黑色,而是和他衣服颜色相差极大的纯白,但挂着的剑穗莹黄,突兀至极。 他走到钟萦前方,仰视着她,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透着凶狠,让人看着害怕,忍不住就会想要避开视线。钟萦却是丝毫不躲,反倒叫他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忽移开,他道:“钟……”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环视周边,声音低了一些,也柔和了一些:“师姐,我来接你回去。” 第72章 阎王梁沉 钟萦收起桌上的命魂,说道:“……阿寄。”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不要这样叫……” 严寄看到她着急,反而笑出了声,眼中的凶狠被冲淡。他比钟萦小许多,站在低处,却能正好趴在她的桌子上,伸手轻轻摘下她的面具。面具下是张扬艳丽的容颜,朱唇未点而红,眼珠极黑极亮,眼神凌厉流转。 严寄道:“师姐,我……” 他话还没说完,钟萦一把夺回面具戴上,道:“说话归说话,不要摘我面具。” 她自从出现在大众视野那一天起,就一直以面具示人,从未摘下过。 钟萦嗔道:“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严寄道:“现在还没有人……” 他刚说,一旁的侧门就被打开,柳绪去而复返,见到严寄在还惊了一下,道:“呀,严公子也在?” 真的是说什么来什么,刚说不会有人在,立刻就来了一个人。严寄:“……” 他无奈地和钟萦对视一眼,说道:“我来接钟判回阎王殿。” 柳绪表示理解,说道:“是该回去,严公子还要督促他好好休息,这几日为了处理来府灵魂,几乎没有怎么睡过。” 钟萦道:“柳绪。” 严寄却是先一步应下了柳绪的话,道:“我知道了。” “……” 柳绪笑着,拿起一旁落下的东西,又很快从侧门离开。 大殿上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师姐……” 钟萦暗觉有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但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说道:“不要听她胡说。” 严寄却道:“师姐什么时候爱护自己的身体,柳绪的话才能不算胡说。” 钟萦看起来很诚恳,但实际上非常敷衍地说道:“知道。” 严寄对她这幅样子从来都没辙,却发现她忽然盯着自己,仿佛能从面具的两个空洞看到她的眼睛。严寄问道:“怎么了?” 第156页 钟萦说:“你和师父又吵架了?” “……”严寄说,“没有。” 钟萦没有立即挪开目光,严寄也知道自己在她面前躲不过去,说道:“我没在身上留下伤痕。” 他这么一说是自爆,钟萦立即问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严寄轻巧地避开她抓自己的手,说道:“已经好了,没事。” 钟萦才不听他的话,不容分说抓住他的手,指尖搭在手腕上,确认他身体一切如常,没有问题,这才放心下来,但仍然没有放开,她指尖凝上光芒,从少年纤细修长的腕心游入,瞬间消失不见。 钟萦说道:“师父罚你,你一定要和我说。” 严寄也不动,低着头看自己的手腕,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敷衍地“嗯”了一声。 钟萦温声抬头,从面具后面看向他。面具的双眼缝隙狭小,她去看什么,眼中便全都是什么了。严寄的身影几乎占据了整个视线。 “听到没有?”钟萦看他没什么反应,说道,“你跟我说,我会去和师父说的。” 严寄:“听到了。师姐不必为我这般费心,你去和他说,也不过是徒惹他生气,到时候迁怒于你,反而得不偿失。” 钟萦道:“那也总不能让他总这样……” 她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几年前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大……似乎看起来并不需要她再像以前一样,为他做主了。 钟萦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叹气一声,忽然反应过来,问道:“等等,师父在阎王殿?” 严寄哑然失笑:“在的。怎么了?” 钟萦两三下收好自己的桌案,拉过他的手道:“快点回去,我有急事和他讲。” 严寄点头:“好。” 两人出了判官府,一路疾行,终于在地府点燃灯火之前回到阎王殿。 阎王屋中的灯还亮着。 钟萦回来的急,身上还穿着紫色官袍,脸上的恶鬼面具也没有摘下来。她戴久了,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在门外叫了一声“师父”,得到应答就打算开门,还是严寄提醒,她才想起来,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放入他的手中。 她鬓边的头发被面具的棱角勾到,微微凌乱,落下几缕碎发。 钟萦把面具放好,和严寄对视一眼,抬手推开了门。 她又重新叫了一遍:“徒弟,见过师父。” 她双手叠于身前,缓缓归下,随后顿首,却没有立即起身,深深伏于地面。 良久,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沧桑,说道:“起来吧。” 钟萦:“是。” 她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她面前的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年纪较大,鬓边的发丝已经花白,在朦胧的烛光下,看得不甚清楚。他刚才一直都在看一本书卷,等到钟萦站起身来,才对她转过来目光。他神色没有多大变化,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钟萦微微敛眸,等着他说话。 梁沉叹一声道:“近日的灵魂处理,尚可。” 钟萦应道:“是。” 钟萦微微抬眼,终于直视上他的面容。 梁沉说:“深夜到来,有什么事情吗?” 钟萦拱手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师父,徒弟有一事不明。” 梁沉问:“何事?” 钟萦取出怀中的赵英诚的命魂,那卷轴在屋中展开,上面的黑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缠绕纠缠,如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钟萦道:“这是我今日在殿上遇上的一人的命魂。在取出来时,明明是干净澄澈的,但不知为何,命魂上面,出现了一团黑墨,原本没有的事情,却出现在了命魂上。” 梁沉招来命魂,仔细查验过了,说道:“这行字的确是生在这命魂上的。” 钟萦闻言,说话语调也更加坚定起来:“师父,我以判官之位作保,此魂在那之前,绝对没有这行黑字,这黑字是在我取出之后才出现的。徒弟不解,灵魂,也是可以修改的吗?” 梁沉抚着长须,沉声说道:“倒是有一禁术。” 钟萦抬眼:“是什么?” “不过这禁术几百年前早已毁掉,也没有流传。即便是我,也对其知之甚少,更不要说使用了。” 钟萦皱起眉,说道:“怎么会这样?” 梁沉说:“若是你能担保这命魂有异,便按照你之前所判,继续往下判便是。” 钟萦犹豫片刻,说道:“师父,恐怕不行。” 梁沉:“为何?” “我亲眼看着他命魂变成现在这样,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其他人并不知情。而且,今天有一个人闯上判官府大殿,状告赵英诚,说他生前曾害他全家性命。” 梁沉这日一直都在阎王殿中,平日里对于钟萦他们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闻言,微微抬起头来,看向她,说道:“还有这事?” “是。” 他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有证人,那这命魂上的黑字便是事实,照着律例,将此人判刑。”他说完,大手一挥,赵英诚的命魂变成小小的一团,弹到钟萦的手中。 金色和黑色缠绕,让人看起来很是不舒服。 钟萦捧着这团命魂,闻言大惊,抬起头来,也不顾了平时的规矩,说道:“这怎么行?!师父,赵英诚并没有做过这事,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判他的罪行!” 第157页 梁沉盯着钟萦,说道:“命魂上的字迹不能作假,且有人证……” 钟萦打断了他:“我看着这字迹出现,怎么能算作是证据?” 梁沉却道:“你这是……在忤逆我?” “……师父,我……”钟萦登时张口结舌,低下头去,认错道,“徒弟冒犯……” 梁沉没有应话。 屋里静的吓人。 钟萦思索,一牵衣袍,准备再度跪下,然而她只是稍微屈了膝,却被一人拉住手臂,整个身体顿在空中,动弹不得。 严寄扶着他,手上的力量迫使她站直,不容分说。他站在钟萦的身边,一只手从她背后绕过,扶着她的另一边的肩膀,做环抱状,但手臂又没有碰到她一点。 他直视着梁沉,明明没说一句话,但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瞬间紧张了起来。 严寄的目光并没有在梁沉身上停留多久,很快收回,移到了钟萦身上,低声道:“师姐,你先回去休息。” 梁沉紧跟着他的话说:“小萦,你也累了,就先回去,换一身衣服。我听柳绪说,你这几日都不曾歇息。” 钟萦深知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和梁沉平静地说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 她回应严寄的眼神,和他对视一眼,慢慢向后退去,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严寄也跟着离开,出门之前,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严寄。” 严寄并不想就这样停下听他讲话,他犹疑片刻,还是停下脚步,站在门外,微微侧身看向他。 梁沉道:“我今日与你说的事情,你记得,要认真考虑。你现在所学法术,不是我们这样的非人之物应该学的。小萦教你的,也并不全是对的。你虽然是她带回来的,但是也不能事事听从于她。两者相混使用,若有一日反噬……” 严寄直接说道:“您的意思,像最开始那样,跟着您学那完全错误的法术吗?” 他毫不顾忌地将二人之间那摇摇欲坠的遮挡扯下来。 梁沉说:“……罢了,我只提到这里。我刚才有一件事忘了说。明日起,我要北巡,有一段日子不在地府。” 严寄终于转过身来。 梁沉道:“地府事物,我已经将交接给他人,你和小萦,照顾好自己。记住,让她事事不要冒尖出头,不要过分钻研。凡事过犹不及。” 严寄说:“我自然会。” 梁沉闭了闭眼,似乎有笑意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再睁开眼睛,黝黑的瞳眸平静如水面,没有一丝的多余的情绪。 他又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还隐隐带着呼唤。 两人俱是一愣。 严寄两步出了院子,看到有两人向着钟萦房间的方向疾行而去,他拦下其中一人,另外一人脚步都没停,继续往前走。 拦下的这个人似乎正是要来这里禀报的。 他道:“严公子,刑狱那边出了事。” 严寄问:“什么事?” 面前的人还没回答,只见钟萦换了一身衣服,还没有穿戴整齐,匆匆披一件外衣,长发未束,跟着刚才进去的那个人快步走出来,她脸上还带着惊异:“你说什么?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 严寄最讨厌的那个人!!! 第73章 此去人间 “寻死?谁寻死?” 钟萦行色匆匆,完全没有注意到严寄这边,说这话就要冲出去。 梁沉道:“钟萦!” 钟萦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的失态,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又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她的衣服多是男装,此时穿着藏青长袍,衬得她更加端庄,身形更加修长,倒真的像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钟萦戴上面具,变换身形,这才离去。 钟萦走出一段距离,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只手:“师姐。” 钟萦低头一看,他手中拿着一支簪子。 他道:“你头发散了。” 钟萦一摸,果然她头发落了下来,插在发间的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上,应该是掉了被严寄捡到了。钟萦说道:“多谢。” 她接过来,两三下地将及腰的长发挽起。却见严寄还紧紧跟随,不由得道:“阿寄?” 严寄说:“我和你一起去。” 钟萦也应下了:“好。” 两人已经出了阎王殿。 严寄和她并肩而行,自然而然地换了称呼,声音也压低许多:“钟判,梁沉说他明日便会北巡,会有一段时间都不在地府。”严寄顿了顿,想了一下,不高兴归不高兴,还是将梁沉的话都一句不落地给钟萦复述了一遍,“他让我转告你,事事不要出头冒尖,切忌过分钻研,凡事过犹不及。” 钟萦脚步连着一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继续向前走:“我知道了。” 梁沉不是第一次北巡,这次北巡来得突然,但钟萦并不意外。 他北巡也是有原因的。 北方的万阴鬼山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随时都会爆发。梁沉总会不定时地北上视察,顺带巡视北方一些偏僻地区,若是看到了受厉鬼侵扰之苦的鬼魂,便带回地府。 钟萦忽然想起来,严寄也是从北方来的。不过他不是被梁沉带回来的,不然也不会和他不和到这样的地步。他是自己进到城中的,还卷入了一件案子。 第158页 钟萦对那个案子的印象深刻异常。毕竟那是她上任判官府后,处理的第一个案子。 案子结束之后,钟萦却发现他却一直游荡在判官府外,不论刮风下雨都在。她一看过去就藏起来,殊不知自己的踪迹早就暴露。 钟萦见他无处可去,一直流浪,又差点出事,在忘川河里丢了性命,便将他带回了阎王殿中。 梁沉倒是对她带回来一个小孩不介意,还打算亲自为他取名,姓“严”,谐音“阎”。 姓氏定好了,名字怎么取倒是让梁沉很苦恼,他一连取了好几个,钟萦都不满意。 梁沉便当了甩手掌柜:“既然我取的你都不喜欢,那你自己取一个便是。” 钟萦应下。她思索片刻,低头看了看身旁一言不发的小孩,那小孩似乎有感应,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他眼神虽然凶狠,但眼睛黝黑透亮,宛如黑曜石,哪怕只有一点光芒,就亮晶晶的。 钟萦“唔”一声,又去仰头望天。 地府的天是暗红色的,人间的阳光并不会完全照进来,但是又隐隐约约透着光,正午时,地府的天便会跟着阳光,变得通透起来。 她透过阎王殿后院中的桂花树仰望天空,光芒透过枝叶,影影绰绰地落到她的脸上。钟萦忽然就有了想法,低头看着身旁的少年说:“寄。” 梁沉道:“寄?” “嗯。”钟萦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这双眼睛,总被人说不怀好意,将他告上判官府的那个人,还一直都说,这小孩眼里全是凶意,一看就没有怀什么好心思,怕是不详。 钟萦却不觉得。他眼里没有半点的害人之心,反而是另外一中的澄澈,仿佛一眼就能够看穿。她丝毫不躲避少年的眼神,直直地看了回去,甚至牵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这个字。她看着他,笑着说道:“会了吗?寄。是赠寄的意思。” …… 钟萦和严寄来到刑狱的时候,里面的那个男人嚎得正在兴头上,要死要活,一会说自己得不到公正还不如去死了算了,一会儿又说自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那个狗官,他要活着,活着看到公平来的那一日。 钟萦只是踏入刑狱片刻,就觉得脑袋嗡鸣,很想转身就走。屋内已经没有几个阴差,都受不了他的哀嚎站到屋外。 虽然身处在刑狱之中,但是这里的条件并不苛刻。 钟萦环视周围一圈,没有看到赵英诚,正想问旁边的阴差,男人眼尖看到了他,大喊道:“大人!大人!你总算来了大人!” 钟萦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两人不能安排在一处。 一旁的阴差人精似的,看到钟萦的动作,立即说道:“钟判,赵英诚在隔壁的房间。” 钟萦说:“我知道了。” 不远处的男人还在大声吼叫,他身上有一些青青紫紫的伤痕,都是他自己撞墙自残所致。 那名阴差又说:“钟判,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这样一个东西。” 钟萦将那人的喊叫完全无视,接过来阴差手上的东西。 这是一个小瓶子,瓶身修长,瓶口最细,线条流畅,状似笔尖。 瓶中似乎装着什么,有暗红色的液体在流动。 严寄道:“这是什么?” 钟萦缓缓摇头:“不知道,看起来像是……墨。” 但是又不像。 她细细观察了许久,也没有弄清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暂时搁置,钟萦道:“阿寄,你去看一下赵英诚,我和这人单独谈谈。” 严寄看一眼不远处又喊又叫状似癫狂的男人,良久,说道:“好。” 他临走前,又道:“钟判,当心。” 钟萦没有回头,却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屋里很快陷于寂静。 男人也喊累了,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大大声叫喊,钟萦都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干脆不喊了,但是死死把着栏杆,几乎要把一张脸挤出来,双眼如铜铃一样瞪着她。 钟萦走上前去,问道:“你叫什么。” 他道:“大人,小人姓张,生前是个秀才,大家都叫我张秀才。” 钟萦道:“好。”又说,“你说赵英诚生前害你全家性命,是怎么一回事?” 张秀才闻言,掩面哭了起来,说道:“我性命被他所害,若不是他,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大人!我家里还有一老母!你说我现在死了,我娘她怎么办?她一个人年纪大了,怎能照顾好自己。” “……”钟萦暗暗叹一口气。 她说一句,他便扯十句,句句都在指控赵英诚的罪行,却根本不说他到底做了什么罪。 钟萦又问:“你细细说来,他是怎样害你的,你又是怎样死的?” 张秀才说:“他害了就是害了!证据都摆在这里!您去看啊!再说,大人你也看到了,他的魂都不干净!您看到了怎么还来问我?而且我现在人在这里,不就是最大的证据!” 钟萦“嚯”地靠近他! 张秀才被她的突然靠近狠狠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开一步,却见钟萦没有做更多冒犯的动作,她隔着栏杆,一只手伸向他,隔着一指的距离覆在他的额头上。 张秀才突然大叫起来,喊着自己浑身都疼。 钟萦神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抽出他的命魂。 第159页 命魂上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从他口中得不到回答,就直接抽魂来看。 命魂变成一道卷轴落在她的手上。 …… 而在另外一边,严寄和赵英诚面面相对,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半晌,赵英诚无奈笑道:“这位小兄弟。” “我姓严。” “好的,严小兄弟。”赵英诚说道,“你已经这样看我许久了,有什么话要说吗?” 严寄说:“没有。” “那你这样看着我……”赵英诚保持微笑,很想说不要看他了。这小兄弟年纪看起来不大,眼神怪凶狠的,看着让人瘆得慌。 赵英诚没有办法,只能自己转过身去静心,但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实在是让他忽视不了。而且背对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被凶兽盯上的感觉,更恐怖了! 赵英诚忍耐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转过身来道:“严小兄弟——” 他话没有说完,一道声音打断他的话,从门口传来:“看好他,我有事情要问赵英诚。” 说完,一个人推门走进来。 赵英诚投去目光,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如蒙大赦道:“钟判!” 他现在忽然觉得钟萦这具鬼面都看起来亲切许多。 钟萦来到赵英诚面前站定,说道:“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赵英诚道:“钟判想知道什么,问便是了。” 钟萦道:“张秀才指控你,说你因他偷窃,而将他打入牢狱,害得他重伤去世。他说,偷窃罪不至此,是你执意要这般罚他,才害得他失去性命。” 赵英诚闻言,沉默良久,说道:“他是这样说的?” 钟萦道:“我在他的命魂中,看到他生前,的确是因为入狱而亡,家中还有一老母,身患重病,至今卧床。”她怕赵英诚理解不了,还将命魂的意思解释了一下。 按理来说,他的命魂上既然有记录,那便是事实。但是这样一来,又和赵英诚这边的灵魂对不上了。尤其是,赵英诚的命魂,在她的注视下发生了改变。 赵英诚听完,说道:“多谢钟判,只是,我不曾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我不认识这位张秀才,也不曾处理过什么偷窃案。” 钟萦道:“我看他命魂中记载,他入狱是今年年初。” 赵英诚道:“年初?”时间缩小,范围也缩小许多,他细细思索,肯定道:“那我更不记得我曾遇见这样一个人了。” 钟萦道:“当真?” 赵英诚说:“当真。” 钟萦默然不语。 赵英诚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没有信。他自做官起,有很多人都在他面前喊冤,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事,他坐在上方,有的时候会为他们的话而动容,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是在狡辩。那时候他面冷心硬,一切都只看证据。如今位置调换,他成为了喊冤的人,性命都握在他人手上。这种感觉,他第一次体会到,并不美好。 赵英诚思考良久,无论怎么克制,心中的不安和焦躁都难以平复,他开口道:“钟判……” 他还没有说完,钟萦说道:“赵大人,您不必担心,此事还有许多疑点,我不会这样妄下定论,偏信一方。如果他说的是事实,我会依照地府律例,判你受刑;但如果是假的,我也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赵英诚道:“谢过钟判。” 许久,严寄低低出声说道:“钟判。” 钟萦回身看他。 严寄说:“我有一想法。” 钟萦道:“你说。” “去人间调查。”他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此事既然发生在人间,那么去到现场,亲自勘察,最为直观。”他和钟萦隐晦地交换一个眼神,钟萦瞬间了然。 赵英诚的命魂发生改变是事实,不能简单地当成断案的证据。 她需要更明确的证据。 钟萦思索片刻,决定道:“好,就去人间。” 第74章 猩红血色 白幡刺目,哀声阵阵。 街上随处都能看见百姓披麻戴孝,他们三五成群,站在道路两旁,载道焚香,沿途祭拜,哭泣之声此起彼伏。 钟萦一出地府,所在之处就是赵府的后院。府中在举行葬礼,她和严寄隐去身形,进府转了一圈,没有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来到了大街上。 一出门,入目便是这般轰轰荡荡的场景。 钟萦在过去很少出门,后来梁沉允许她出门了,也只是两点一线,在阎王殿和判官府之间来回奔波。 梁沉亦不允许她与他人有过多的交流,出门在外也必须戴好面具,不能叫别人看到她的脸。所以她也从来不去鬼城内游玩。见到此情此景,竟一时愣住了,呆呆的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还挡住了一个人的去路,被那人叫了几声,她没反应,轰了好几下,才慢吞吞地让开。 临走前,那人还回头奇怪地看她一眼,低声道:“好端端的小姑娘,怎么傻了。” 钟萦不是没有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但是她顾不上了。走过两条街,便没有那么多送葬的百姓,道路旁的摊贩卖力地吆喝着。都是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钟萦脚步放缓片刻,步伐微不可察地一顿。 严寄道:“师姐——” 第160页 钟萦立即收回目光,看向严寄,说道:“走吧。” 说完,她看着严寄的眼神,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说去哪里,愣了一下,揉把脸,道:“我们去赵英诚所在的官府。那里应该有案卷。” 严寄点点头道:“好。” 说罢,钟萦头也不回地朝着官府的方向走去。 倒是严寄跟在钟萦身后,走得慢了些,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摊,把摊后的小贩看得脖子一缩,奈何他那里没有桌案,只有一个用来插糖葫芦的草靶子,躲也没有地方躲。 糖葫芦鲜红晶莹,似乎能够闻到空气中的香甜气息,一颤一颤地甚是诱人。 小贩心惊动魄,头也不敢抬,问旁边的人:“走了吗?” 旁边人回道:“走了走了。” 他这才冒出头来。幸好,那眼神凶恶的小公子已经跟着他前面的那个漂亮姑娘走了,消失在了道路的拐角处。 小贩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怎么有这样的人啊,你是没看到他的那眼睛。吓死我了!” 他一边和旁边的人诉苦,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刚刚抬起眼,又僵在了原地:“你——” …… 钟萦和严寄在未进官府前就隐去身形,顺利进入到了衙门中,进入到赵英诚的书房中。 两人刚刚进门,就听到外面有人经过,伴随着低低的讨论声:“赵大人今天下葬对吧?” “是啊。” “唉。”其中一人长叹一声,“可惜了,年纪轻轻,鞠躬尽瘁,却走得这般早……” 另一人声音苍老,附和道:“谁能想到。自他上任以来,得到多少百姓爱戴。说实话,在衙门中,也就他,我最服……” 两人又是一阵长吁短叹,相互说着话走远。 钟萦侧耳听着他们的谈论,那边严寄道:“师姐。” 她回神道:“怎么了?” 严寄拿来一本案卷,说道:“找到了。” 钟萦连忙靠过去,结果案卷,细细查找。 严寄问道:“师姐,怎么样?” 钟萦一边看,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看到张秀才的案子。” 这本案卷只记录了一半,后面便被搁置了,因此她翻得很快。钟萦怕自己漏下了哪一件,又重头翻起。忽然,她指尖一顿,说道:“这件,倒是和张秀才说得那件很像。” 严寄也靠近过来。 两人的头挨到一处。 钟萦感觉不到气息,但是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哪一件?” 钟萦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她将纸张放平,指着一个名字说:“这个。” 在整本案卷中,只有这一案和张秀才的命魂经历最为接近相似。 但也仅仅是相似。 这人是一个混子,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偷盗抢劫已是家常便饭。他经常在城中寻找并残害妇女,多次作恶,惹得当地众人愤怒不已。 这个叫王没良的人,在年初的时候,奸杀了一名即将出嫁的少女,还打死了那女孩的父亲,甚至连她的母亲也不放过,事后逃窜,偷了旁边一户人家的全部积蓄。 因此,他被赵英诚判处,秋后问斩,在此之前,关押入狱。 但谁也没料到,赵英诚在不久后,就因公去世;而王没良,也在赵英诚死后没多久,因病死在了狱中。 钟萦道:“这已经是这本案卷上和张秀才的命魂最为相似的一例了。” 但是两人不仅名字不一样。人生经历也是截然不同。 “嗯,确实非常相似。”严寄点头说道。 钟萦手指轻轻抬起,继续往下翻找。 严寄看着她翻书,问道:“师姐,赵英诚的命魂上写着冤杀一人。但是这里,并没有冤杀的案子。” 钟萦身形一顿,慢慢放下翻书的手,道:“是啊。” 她回头,和严寄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这里没有冤杀的案子,那个张秀才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又到底是什么人? 钟萦从袖中唤出张秀才的命魂,无意间带出了袖间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摔碎,幸好严寄手疾眼快,在小瓶掉在地上前抓住。严寄顺手把那个装着不明液体的小瓶揣进袖中。 淡金色的命魂上有字迹现出,钟萦看到瓶子没有碎,松了一口气,看完命魂后,说道:“他并不住在这里,出生在邻镇。”这就更奇怪了,他又怎么会和赵英诚扯上关系? 严寄说道:“那我们就去邻镇。” ……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邻镇。 正值午时,日照当头。即便钟萦已经不受阳光制约,但是鬼魂天生不喜太阳,她的行动也愈发地快了起来。 半日的路程,她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走到了。 钟萦一刻都不得停歇,正想去找人,突然被严寄拦住。 她一愣,道:“阿寄,怎么了?” 严寄道:“师姐,我去吧。” 说着,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串糖葫芦。 钟萦更惊诧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这串糖葫芦被他保存得极好,晶莹剔透,上面的糖霜没有融化一点,只是看起来就很是可口。 严寄说道:“你不是想吃吗?” 钟萦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地接过来。 第161页 细细的木棍被她握在手里,上端的山楂沉甸甸的,几乎把她手中的木棍压弯,钟萦能闻到甜甜的味道,糖霜在太阳下亮晶晶的。 严寄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师姐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钟萦:“好。” 说完,严寄走向镇子。 钟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头轻轻咬了一口糖葫芦。外面的糖化开,里面的山楂酸酸的。钟萦其实什么都能吃,只是格外地喜欢吃甜的。大概是因为梁沉不让她吃甜的,他从来不会用糖果去哄一个孩子。所以她喜欢吃甜的,也没告诉过任何人,梁沉不会允许她有任何明显的喜好和偏向,她只要表现出来一点,就会再也看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上一次吃糖葫芦,还是梁沉不在,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怂恿着严寄带自己出门。她从树上跳下来,拉着严寄从侧门偷溜出去,在街上买了一串糖葫芦。 也只吃过那一次。 钟萦咽下那一口,又咬了一下。 嗯…… 怎么好像和上回吃的味道不一样啊。 这串好甜。 钟萦很慢才吃完一颗,抬眼去寻找严寄的身影,等看到他的身影后,哑然失笑。 他明明是去问话的,倒是把别人吓得连连后退,钟萦上前走去,听到那人说话声音都带着颤抖,而严寄又不善于解释,两人之间的对话仿佛隔着鸿沟,根本就连不到一起去,越说越乱。 钟萦正要去帮忙,却见严寄已经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些无奈,他身后的那位老伯也是长舒一口气。 严寄走到钟萦面前,说:“问到了。” “嗯。” 钟萦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严寄说:“这里的确有个姓张的秀才,不过是好几年前考取的,这么些年一直都没能再往上考,叫张盛,家里有个年迈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钟萦道:“和他命魂里所叙述的是一样的。” “他母亲重病,但是因为家境贫寒,没有钱买药。”严寄继续说道,“他们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张盛了。” “他人呢?” “他们也不知道。” 钟萦略一思索道:“张盛的家在哪里?” “这边。”严寄在前面,带着钟萦走向一个地方。 钟萦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道:“阿寄。” “怎么了?”严寄微微侧头,问道。 钟萦捏了一下手中的木棍,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让他可以侧目看到的地方,她道:“谢谢你。” 严寄目光从她手上的糖葫芦略过,眼眸微微一敛。 钟萦低下头,想去看清他的神色,刚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钟萦想要靠的再近一些,严寄却先一步退开,躲开了她探究的神色,说道:“师姐,到了。” 钟萦只好作罢。 张盛的家非常不起眼,只是一间小茅草屋,摇摇欲坠。 严寄先一步推门进去,灰尘碎石从房顶掉落,沉闷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好似嗓子都被撕裂开来,一个老人说道:“是盛儿吗?” 钟萦和严寄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老人又问了一遍:“盛儿……你回来了吗?” 严寄用气声道:“师姐,你在这里,我进去看一下。” 钟萦点了点头。 严寄走近床边。老人双眼已经昏花,看不清严寄的双眼,自然也不会感到害怕,只能感受到有人靠近,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来者的衣袖:“盛儿……啊,你不是……” 严寄低声和她慢慢地交谈着。 钟萦在外检查着这间房子,突然听到清脆的“叮”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摔碎了,老太太撕扯着嗓子大声道:“盛儿怎么了?!盛儿怎么了?!!” 钟萦闯进去,道:“阿寄,怎么了?” 严寄一截袖子被老太太握在手里,已经被撕裂,而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半截小瓶,所幸,只有一小部分洒到了地上,严寄捡起瓶封,上面还沾着一些猩红色的液体,也染到了严寄的手上。 他看一眼床上的老太太,说道:“没事,只是她有点激动,扯到了袖子。” 钟萦走近。这老太太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即便是她用法术,也无力回天,也只是让她回光返照片刻罢了。 老太太瞪大一双眼睛,却已经无法聚集目光,只能干干地他们两人。钟萦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开严寄的袖子,然后覆在她的身上,轻柔地拂过她的双眼,不多时,她就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这个方法虽然不能让她痊愈,但至少能让她安详舒服一些,少受点病痛的折磨。 钟萦起身,说道:“阿寄,我们走吧。” 她没有很快得到严寄的回答,又问了一遍:“阿寄?” 转头一看,严寄原本苍白的手,被那抹猩红的颜色染红,而那抹红色从他的手腕蔓延,一直到心口。 严寄的身体透明一瞬,他的灵魂闪烁两下,瞬间变得暗红,而转眼,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第75章 再次审讯 钟萦大惊,一把扯过严寄的手。 “你的手——!” 严寄神色平静。 钟萦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指沾到的那点猩红液体,仿佛有了生命,向着他的袖子里面游去。钟萦越看越心惊,挽起他的袖子,整个小臂都露了出来,严寄的皮肤苍白,在阳光下看着令人炫目。他的手臂修长纤细,线条流畅美好,但并不羸弱,蕴藏着力量。 第162页 但是现在他的手腕上有着一条红线,像是蜿蜒曲折、狰狞可怖的藤蔓,一直沿着他手腕内部的青筋攀岩。 钟萦想要看更多的地方,手忽然被严寄按住:“可以了。师姐。” 钟萦猛地抬头。 严寄神色淡然,低着声音说道:“不用看了。” 钟萦一顿,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过界,手一张,放开了他,局促道:“抱歉。” 严寄将袖子整理好,说道:“师姐永远不用和我说抱歉。“ 他这么说,反而让钟萦更不知道做些什么反应。 严寄又说道:“刚才,我发现一些东西。” 他说着,在钟萦好奇的目光中,缓缓抽出自己的灵魂。 钟萦是第一次看到他灵魂的模样,同样是金光灿灿的,但是光芒涌动中,泛着不祥的红黑色,刺目扎眼,让人无法忽视。钟萦对这样的灵魂非常熟悉,那些生前造了杀孽的人,来到地府,他们的灵魂就是红色与黑色交织的。 严寄神色如常,说道:“师姐,你看。” 他捻出一点瓶中的液体,一靠近灵魂,就好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召唤,像一条虫扭动着,冲向他的灵魂! 钟萦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去阻拦,伸到半空被严寄拦住,他轻声道:“师姐,不要紧张,看。” 钟萦的手被他握着放下,钟萦也放松下来,向着他的灵魂投去目光。 他的灵魂在空中漂浮,那抹猩红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地触碰,一眨眼,就钻入灵魂中,融为一体! “啊!” 钟萦紧张地轻叫了一声。 严寄不动声色。只见他的灵魂迅速颤动起来,红黑色的占比猛然增大,迅速吞噬了所有金色! 钟萦道:“灵魂被改变了……” 钟萦话音刚落,他的灵魂再次颤动起来,金光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红黑色压制了下去,将那抹猩红的颜色驱赶了出去。 红色液体掉落在地上,钟萦微微退开,那抹血色在她脚下绽开,不多时,从它上方升起一缕烟,血色也在烟雾中消失不见了。 严寄伸手轻轻接过自己的灵魂,放入体内。 钟萦道:“阿寄,你没事吧?” 严寄说:“没事的,师姐。这东西对我造成不了伤害。” 钟萦闻言,动作一顿,双手扶在他的胸前,仰头望了他一眼。 严寄怕她不信,盯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遍:“真的。” 钟萦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话,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将他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确认他的灵魂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害,这才放开手。 “阿寄,下次不能这样了。”钟萦还是不放心,语重心长说道,“不论如何,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严寄莞尔道:“不会了。但是师姐也要说到做到,爱护好自己的身体才好。” “我什么时候——”猛然无言。 严寄挑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钟萦眼神四处飘动。细细数来的话,她确实算得上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了。她还记得,严寄第一次来找她展示自己学会的法术,竟然是愈疗方面的,他还说:“师姐总是受伤,虽然身体是化形来的,但是受伤总归是不好的。以后师姐受伤了,我便为师姐你治疗。” 据他说出那段话已经过去五年,钟萦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她说道:“我记住了。” 说完,连忙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小瓶,怕他再说出什么话,那她就无地自容了。 钟萦将瓶中的东西保管好,说道:“阿寄,我想,我有一个头绪了。” 严寄微微一笑,说道:“正巧,我也有一个。” 钟萦笑着和他对视一眼。 严寄又说:“师姐,是不是想去一个地方。” 钟萦眼睛更亮。 严寄道:“我大概会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 地府,刑狱中。 张秀才百无聊赖,看着不远处的阴差,叫道:“喂!” 阴差并不应话。 张秀才又叫了一声:“喂!那边的!和你说话呢听不到吗?” 阴差终于瞥他一眼,仍不应话。 张秀才见没人理自己,便自娱自乐起来,说道:“哎呀,我说传说中的的阴曹地府也不必人间怎么样嘛,牢房不还都是一个样子。啧。哎呀,人间和地府的牢房我都待过了,也不枉走这一趟是吧?啊?” 阴差不说话,甚至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见到他这般举动,张秀才顿时感觉自己被蔑视了,来了劲,坐的离栏杆近了些,扬着声音道:“神气什么?!哼!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了!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能出去!到时候,谁都控制不了我!” 他话音方落,一个声音说道:“你说谁会带你出去?” 阴差道:“钟判。” 张秀才闻声,还在疑惑,听到阴差这样叫了一声,登时扑到栏杆上,大喊道:“大人!大人!你是来为我洗冤的吗?!” 钟萦挥了挥手,让那名阴差下去,走到张秀才面前。 她身后还跟着严寄,眼神阴沉凶狠,张秀才看了一眼,便被吓得连连后退,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钟萦道:“张盛?” 第163页 她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带着微微的疑问。 张秀才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但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跳起来,跪在地上,喊道:“草民在!” 钟萦说:“我有事情想要问你,也并不想绕圈子。” 张秀才点头哈腰,连连应道:“是!大人问什么我都回答!” 钟萦手中拿着那个玻璃小瓶,问道:“这是什么?” 张秀才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手中的小瓶,也道:“大人,能否告诉小人,这是什么?” 钟萦料到了他会装傻,说道:“这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张秀才眼神呆滞,僵硬地摇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这个东西怎么会在我的身上?” 钟萦隔着面具瞪着她。 张秀才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时间,一连串地道:“大人!我初来乍到,怎么会有这么神奇古怪的东西!你说这个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那怎么不会是别人放在我身上的呢?您不能一下子就认定这是我干的呀!” 良久,钟萦道:“我还没有说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道它有什么作用。” 张秀才涨红着一张脸,道:“大人!你这不是污蔑我吗?这是从您手上拿出来的,是地府的东西,自然神奇又古怪,您怎么能这样,就因为我这一句话,就判我的罪!” 钟萦道:“好。” 钟萦收起了小瓶,转身对着严寄道:“看来这的确不是他的东西。” 张秀才愣怔一瞬,随后脸上涌现狂喜的神情。 紧接着,钟萦又道:“那只能麻烦你,快些找出用了这墨的人,这墨的作用时间不长,若是时效到了,还不解咒,怕是会灵魂受损,灰飞烟灭。” 严寄道:“好。” 说完,他转身便走。 钟萦也要跟着离去。 张秀才一脸的茫然,叫道:“大人!你刚刚说什么?” 钟萦顿步,严寄也跟着停下脚步,看起来是要和她一起走。 钟萦回身看着张秀才,他还勉强保持着镇定,但眼睛里尽是慌乱,她问道:“你指哪句话?” “就……就那句,时限到了,如果不解开,就会灰飞烟灭……” “啊……”钟萦露出一副回忆起来的样子。 “是不是真的?” 钟萦道:“自然是真的。” 张秀才道:“什么?!” “在来之前,我已经测试过了,这墨水遇到灵魂便会即刻相融,但是很快,又会从魂中分离出来。”钟萦掌心微微向前一送,一幅画面在她掌上展现,“分出来的红墨落在地上,会立刻化为烟雾,而被融的灵魂,会受到极大的损伤,这伤无法治愈,直至溃散。” 她掌中的画面,赫然是严寄的灵魂和红墨相融,而红墨落在地上,又消失的那一段画面。 张秀才:“……” 钟萦收回手,微微一叹,说道:“我们发现这墨被人用过,须得尽快找出这个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对着严寄道:“阿寄,我们走吧。” 张秀才紧紧握着栏杆,看着钟萦严寄二人一步又一步地走远,脑中盘旋着魂魄灰飞烟灭的景象,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渐渐地,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他已经控制不了了。 张秀才大喊道:“大人!钟判!判官大人!” 钟萦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眼见他们就要走出大门。 张秀才抵不过心中的恐惧,大喊道:“我用了!” 钟萦的步伐终于一顿。 她转身,红色鬼面仿佛在怒目而视,她冷声道:“你用了什么?” “我用了……”他的嘴唇都在颤抖,“我用了……那个墨。”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卷的! 相信我!!! = ̄ω ̄= 第76章 乱作一团 钟萦一步一步地走下来,站到他面前。 张秀才仰起头,只能看到她面具下方的下颌,她的面具不会有表情,张秀才却似乎能透过这幅冷若冰霜的恶鬼面具,窥到她的神情。 钟萦微微仰着头,眼眸微垂,从面具的缝隙中看下去,正好能够看到张秀才所有的惊慌失措。她道:“说清楚。” “……”张秀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角,紫色平熨的官袍瞬间变得褶皱,他的声音也在跟着一起颤抖,“大人……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东西会……会让我死的啊……不是我要用的!不是我要用的!” 钟萦并没有过多的耐心听他为自己伸冤:“这个瓶中的墨,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秀才张大一张嘴:“我……我……” 钟萦:“你和张盛并不是一个人!!张盛早在你死前一个月,就死在一个雨夜,死在了他为家中老母去山上采药的路上!他的尸体我们已经找到,早就腐烂在了地里面!!你和他一生不曾见面过,赵英诚和他也从来没有任何纠葛!你因杀人入狱,是一个姓王的破皮!赵英诚这样判你没有任何的问题!” 张秀才……不,王没良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 钟萦道:“你和张盛的灵魂糅合,就以为此事可以死无对证吗?!” 钟萦怒声喝道:“说!这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第164页 张秀才:“……” 他深深地低下头,声音哽咽,好像说出每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行:“……是……是用来让我……和那个小子,变成一个。” 钟萦:“如何变成一个?” “就是……让我进到他的……体内,让我们两个人的……变成一个灵魂。” 所以他的命魂里,会有着张盛的人生经历,而王没良的生平也能在他的命魂中看到。 现在面前的人,既是张盛,也是王没良。 钟萦问道:“原来的灵魂,去了哪里?” “没……”他磕磕巴巴地回答道,“没了……” 空气仿佛凝滞一瞬。 严寄也转过来看他一眼,眼神似乎有利剑无数,寒冷如数九寒天,只消一眼,就叫人吓破了胆。 良久,钟萦问道:“没了?”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冷硬。 “就是散了,消失了!”张秀才直起身来,双手死死拉住钟萦的衣袍,他越说越激动,“是有一个人和我说这个身体空了,让我住进来的!不关我的事啊!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大人!!判官大人!啊——” 他拉着钟萦的衣服向上爬,越发放肆,忽然,一件东西打到他的手上,王没良痛极,一下子松开手,跌倒在地上。 严寄站在钟萦身后,手持一把长剑,打在他手上的正是那把长剑的剑鞘。 “松手。” 王没良捂着自己的手,不敢再看他一眼,祈求地望向钟萦:“大人,你信我啊……” 钟萦道:“那我再问你,是谁让你做这件事情的?” 王没良果断道:“是——” 他刚说出一个字,整个人僵在了那里,随后,一股黑烟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他止不住地翻白眼,身体也跟着剧烈颤抖,很快向后一翻,倒在地上!! 钟萦一掌打断门锁,严寄先她一步冲了进去,蹲下身来仔细验查。 钟萦问道:“怎么样?” “他身体并没有受什么伤。”严寄每一处都不放过,认真检查,“一切如常。” 王没良虽然倒在地上,但甚至还算清醒,抬起手想要抓住严寄的袖子,但看到严寄的眼神,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他望着房顶,说道:“大人……我真的……” 他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又道:“那个人……” 和刚才一模一样,他只要有一点想要说出幕后之人的念头,身体就会不住地颤抖,并且伴随着强烈的疼痛,口中冒出黑烟,好像整个人从内部燃烧起来了一般。 样子恐怖至极。 他的症状愈发严重,他的眼、鼻、耳……凡是有空的地方,都冒出了黑烟。 钟萦神色越发凛冽,她一步上前,伸出两指点在他的身上,他体内的异常顿时停止 王没良不难受了,又挣扎着想要说话:“大人……” “好了。你不必再说。”钟萦收回手,严寄问道:“如何?” 钟萦轻轻摇了摇头:“他被人下了咒,死咒。只要他再想说出禁语,灵魂会受到烈火焚烧,一点点被烧干净,连渣都不剩下。” 王没良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钟萦道:“阿寄,你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记什么?”王没良看看钟萦,又看看严寄,一人戴着鬼面,一人眼神凶狠,说不上谁更让人害怕。 钟萦道:“你只需要静静等着,明日判官府重开,届时,会对你和赵英诚进行新的审判,你们都会有着自己的去处。” 说完,不再管他的大吼大叫,钟萦和严寄出门离开。 钟萦又去看了赵英诚,把此事和他说了,赵英诚听完,甚至感慨,说道:“那位张公子,可惜……” 虽然碌碌无为,却是一个大孝子。 “他的灵魂不知所踪……”钟萦话音一顿,话是这么说,但既然两人相融,且占主导地位的是王没良,那么张盛的灵魂恐怕已经碎掉了,这个说法,也只是对赵英诚的一个委婉说法,“我会为他超度。尽力让他的灵魂归来重聚,地府对这样的灵魂有其他的处理方式,很大概率,他还是可以入轮回的。” 赵英诚:“此事多谢钟判。” 钟萦:“只是我应做的。判官,只为判清每一案,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赵英诚大概为她话所触动,眼睛湿润地看着钟萦。 钟萦和他说了一下明天的安排,随后便和严寄离开。 严寄道:“师姐,我与你一同去判官府。” 钟萦道:“嗯?怎么想到和我一起去判官府?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正好这几日师父不在,你也能偷得半日闲。” 严寄却没有听她的话,固执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起去的人间,一起回。判官府只有钟萦一个判官,一日没了她,有杨主簿他们在,尚且能够运转,两日没了她,也能勉强,但三日四日没了钟萦,就要乱了。 他们虽然只去了一个白天,但并不代表,这一个白天落下的工作,钟萦就可以不去处理。她回来见了王没良和赵英诚后,几乎是没有休息片刻,就立即赶往判官府。 钟萦看着他不愿意走,妥协道:“好吧好吧。阿寄,你既然想来,便一起来吧。” 严寄表情这才放松一些。 第165页 两人一起走近判官府,却见府外围了很多人,钟萦的鬼面扎眼,还没有靠近,就被人们认出来,他们大声吼着向着钟萦冲来,声音乱糟糟的,钟萦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严寄先行一步,拉着钟萦向着一旁跑去,很快就把众人甩在身后。 然而就在两人以为没人再追上来的时候,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冲到他们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严寄立即把剑横在胸前。 那人大喊起来:“钟判!是我!钟判是我啊!” “柳绪?”钟萦从严寄身后走出来。 柳绪小心翼翼地推开面前的剑,看到钟萦,眼睛一亮,扑上来就抱住她。 钟萦看到严寄的眉眼抽了两下,握住长剑的手在颤抖,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钟萦扶着柳绪的双肩退开,问道:“什么事?” 柳绪道:“钟判,我就想你现在应该回来了,判官府外面已经被围起来了,我带您进去。” 钟萦道:“好。” 柳绪看着钟萦许久,叹一口气,走在前面,为两人带路。 边走边道:“钟判,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赵英诚和张秀才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传出去了。” “传出去了?” “是。”柳绪转过身来看她一眼,“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总之就是大家都知道了。有人说他们在人间的时候见过赵英诚和张盛,然后就为这事吵起来了,现在都在判官府前要看最后到底怎么判呢。” “……” 柳绪道:“钟判,您看这……” 钟萦说:“先回去。” “好。” 钟萦回到判官府,杨主簿早早就在门内候着,她一落座,就拿上来比人高的案卷。 即便有严寄的帮忙,钟萦到了很晚才判完这些案卷,回到阎王殿。 梁沉一走,阎王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二人。钟萦在两人房间的岔路口停下,向着他挥了挥手,说道:“阿寄,早些休息。” 说完,便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严寄却忽然道:“师姐。” 钟萦:“怎么了?” 她转过身来,光芒照亮她的半张脸,眼睛在光下变得晶莹剔透,仿佛一颗珠宝,而另外半张脸,则隐在黑暗之中,连轮廓都变得模糊。 严寄两三步走上前来:“师姐……是有人故意将赵英诚他们的事情透露出去的。” 钟萦偏偏头,她面向黑暗而站,整张脸都隐入黑暗之中。 许久,她低声道:“我知道。不过泄密之人是谁,我还没有头绪。” 更没有头绪的,是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明明这样的案子,钟萦不是没有处理过。 五年以来,类似的比比皆是。 钟萦侧脸,看着严寄。 光芒照在严寄的脸上,照进他的眼底,他的双眸从来没有向这样清澈过。 钟萦说:“睡吧。明日,这件事情就结束了。在那之后,我再将泄密之人找出来。” …… 钟萦第二日像往常一样,换上紫色官袍,戴上面具,一出门,严寄早早地就在屋外等候,他一身黑衣,手持长剑,银白色的剑和剑鞘被他的黑衣衬得更加纯净。 钟萦理了理衣袖,向着判官府走去。 府外围着三两人群,偶尔有路过的,也不过是往里面看了一眼,很快又离开。 钟萦坐在上方,严寄在下方不远处站定,杨主簿坐在一旁。 钟萦和杨主簿交换一个眼神,杨主簿传令下去,将赵英诚和王没良二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府外传来一阵嘈杂。 只见一个魁梧剽悍的人走进来。 杨主簿身形动作一顿。 钟萦也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 秦广王蒋氏见了钟萦哈哈一笑,说道:“何必拘于礼数。” 钟萦道:“殿下说笑,应有的礼数,还要有的。” 秦广王就看不惯五殿的作风,古板沉闷,一天天地把礼数挂在嘴边,尤其这个小的,和他的师父一个样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坐到钟萦旁边的位子,说道:“我听闻,你最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不算棘手,已经处理好了。” 他微微一笑,说道:“你也不必紧张,我只是听说了,过来看看而已。” 钟萦:“是。” 说话间,赵英诚和王没良都已经被带了上来。 钟萦按照流程,将二人的命魂展示,并且将王没良改魂的事情也陈述清楚,在场之人无不惊愕。 府外围着的人也窃窃私语,一个个地垫脚冒头,想要看得更多。 秦广王道:“原来,灵魂也是可以改的?” 钟萦道:“是。只是还不清楚这血墨到底是什么来头,此事结束之后,还要继续调查。” 秦广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继续。” 钟萦目光扫过下方二人,道:“赵英诚,生前清白,择日轮回。王没良,诬告他人,修改命魂,导致张盛灵魂重伤,加之生前作恶无数,打入忘川河底,受烈火之刑。” 她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久久不停。 王没良愣了一会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啊!你怎么能这样判我?!” 第166页 钟萦寒声道:“拉下去。” 几名阴差上前,一左一右,拉住王没良的手臂,将他带出判官府。 他还在声嘶力竭的大吼着,想要挣扎开身旁的阴差,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大人!!!那个东西不是我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啊!大人!!” 他从人群中狼狈地被拖走,离判官府越来越远。 王没良遥遥瞪着判官府最上方。钟萦正在和她身旁的那个秦广王啊讲话。 两人不知道讲了什么,秦广王脸上还带着微笑。 忽然间,一股力量自他丹田处发出,充盈全身,他撕扯着嗓子,声音尖锐好像能够划破虚空:“你说过的——” 这声音太过刺耳,他身边的人纷纷散开。 钟萦终于听见,正身望着他。 “你说过的!我做了之后就给我荣华富贵!!!让我下一辈转世到富贵人家!你竟然就这样袖手旁观!!!地府的人都这样言而无信吗?!!!——” 所有人都安静了。 钟萦眉头一皱。 身旁的严寄已经按捺不住,握着长剑向前走,钟萦喝道:“阿寄!” 严寄这才站住。 秦广王厉声道:“哪里来的疯子,竟敢在判官府上放肆!拖下去!” 两名秦广王的亲卫上前,用更大的力气拉住王没良,往刑狱的方向拖去。 钟萦:“……” 钟萦两步走下去,向着判官府外走去,她甚至都没有走到大门前,人群中又是一阵慌乱,一个人冲了出来:“儿——我的盛儿!” 那人一下子拉住秦广王的亲卫,跪在了王没良的身边。 他的灵魂虽然已经改变,但外貌还是张盛的模样。 老人捧着他的脸庞:“你怎么……” 王没良死死盯着这突然冲出来的老人,顿时往前一扑,倒在老人的身上,哀嚎道:“娘!救我!救我!他们要把我关到永远没有办法投胎的地方,儿子不想去那样的地方!我不想!” 来的正是张盛已经重病的母亲。 在钟萦离开之后,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去世了。 谁料到她竟然这样快就通过了黄泉路,来到了地府。 秦广王给了亲卫一个眼神,两名亲卫立即不容分说地带走了王没良。 老人想要追上去,却被钟萦一把拉住。 钟萦本意是想让她站稳,谁知道她直接跪到了钟萦的身前:“这位……我的孩子犯了什么错?要被关起来?他犯了什么错?!” 她字字哽咽。 钟萦听到周围的人群发出窃窃私语。 似乎是在谈论这位老人很是可怜,更有甚者,看向她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钟萦双手扶着这名老人起身,道:“我为您安排住处,您先入地府鬼城。可好。” 说罢,杨主簿接管过了这位老人,她大喜又大悲,身体已经脱力,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就能被带走。 柳绪带人驱散了判官府门前的围观人群:“都散了!散了吧!” 钟萦回到判官府中,就迎上笑意盈盈的一张脸,秦广王道:“当年的小孩,长大了。如今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钟萦道:“殿下,谁都会长大的。” 秦广王道:“是。不过我家那小子就毫无长进,巧了,他最近闲着,我让他去阎王殿向你学习学习。” 钟萦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必示人,只需要微微低头就好了。饶是如此,在面具下,她还是勉强地笑着。 严寄说:“不用了。” 秦广王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间逡巡片刻,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哈哈哈地笑起来,道:“好,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说完,转身离去。 钟萦松一口气,道:“谢谢阿寄。” “不用。”他几乎是称得上恶狠狠地瞪了秦广王离去的方向,“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钟萦笑了笑。 转身看到赵英诚还在这里,说道:“赵大人,你身上的冤屈已经洗干净,只要你想,现在就可以去轮回转世。” 赵英诚深深地向钟萦鞠了一躬:“钟判,我……想留在地府。” “为何?” “我的……爱人。”他声音一顿,“她还在人间,我想等她。” “……”钟萦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好。我会让杨主簿找你,他会带你进鬼城,你能一直住在这里,直到等来想等的人。” “谢谢钟判。” …… 判官府闭门时,杨主簿才赶了回来。正好赶上钟萦准备离开。 钟萦问道:“如何了?” “都安排好了。王没良他母亲,大概是受到了刺激,神志不清,我让人照顾着她。赵英诚那边,他刚刚也寻到了一处,住下了。” “安排好了便好。这些日子也辛苦你,回去休息。” 杨主簿道:“好。”他环视一周,没见到严寄,问道,“严公子呢?” “他刚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或许是先回了阎王殿。”钟萦看他还在环视,忍着笑意说道,“不必管他,那么大一个人了,总不会丢的。对了,我有件事情要嘱咐你。” “钟判你说。” “查一下判官府内部。” 杨主簿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钟萦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已经隐隐明白了暗指的是什么,立即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第167页 “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她顿了一下,“柳绪也是。” 柳绪是她任判官府后,就一直在她身边的,两人关系最为亲近。但是相较于柳绪,杨瑞,在近百年前,早在上任,上上任判官在位的时候,就一直辅佐左右。判官之位空缺十年,他便在阎王殿下,直到钟萦任职,他这才重新回到判官府。他的资历可以做更大的官,但是只想做个主簿,因为这个位置,是他一开始就做的,而且最好辅佐判官。钟萦便允了。 杨主簿点头应下,便离开了。 钟萦向着阎王殿行去。 阎王殿和判官府之间的路,颇为偏僻,这一路上甚至遇不到什么人,灯也没有,黑漆漆的。钟萦并不怕黑,人类的恐惧来源于未知,他们会害怕鬼,是因为鬼有着他们未知的力量,而钟萦本身是鬼,这一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更重要的是,她虽然是鬼,但自认为处理了这么多案子,一身正气,也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大步向前。 走着走着,突然四周好像没有那么黑了。 她的脚下闪烁着一团荧光,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就非常温暖。 钟萦脚步一顿,转头望去,严寄就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跟了多久,手里掌着灯,灯光映出两人的面容。 她愣了一瞬,走上前去,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连声音都没有?” “有一会儿了。”他歪头想了想,“在师姐你,说自己‘一身正气有何畏惧’的时候。” “……”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把话说出来了?! 钟萦一噎,说不出话来,只能偏过头去。 严寄笑了一声,说道:“师姐,我们回去吧。黑天路不好走,注意脚下。” 钟萦凝望着他,良久,轻声道:“好。” 人间的阳光正盛,地府却渐渐陷入沉寂。 地府的天越发地嫣红,像是浸了血,好像下一瞬就会滴落。 直到人间进入黑暗,地府的天才暗了下来,众鬼又开始活跃。 灯光闪烁,火树银花,旖旎缱绻,如梦似幻。 不是人间胜似人间。 钟萦穿戴整齐,准备新的一天审判,脑海中还在细细思索这件事情的疑点,却听到外面一阵惊呼,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奔跑。 一个消息远远地传来,从城门口,到城内,一时间,像是冬天的野火,瞬间燎遍整个地府—— “有人死了!” “昨天那个被押下去,被打入忘川河底的张盛,他的母亲,死在了忘川河上!” 第77章 事态恶化 钟萦匆匆来时,忘川河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众人看到她带着恶鬼面具,纷纷惊诧,然后默然,给她让出一条通道出来,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钟萦心急要看到具体情况,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们的眼神。 挤过人群,来到岸边,就看到了具体的情形。 忘川河边躺着一名老人,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水中,周身萦绕着金色的流萤,像是一颗颗的珍珠。是她溃散的灵魂。 这幅样子……已经很难再救回来了。 钟萦想也不想地跑下去,忘川河堤坡度较斗,她走得踉踉跄跄的。严寄跟着她身后来,见状,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扶着她走下去。 钟萦低声道:“多谢。” 说罢,便去看那具尸体。 老人的确是张盛的母亲没错。 钟萦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钟萦神情越发凝重,她低声道:“是自杀。” 严寄声音一顿:“自杀?这就怪了。” 钟萦道:“此事蹊跷。” 昨日王没良才被判刑,今日她便死在了这里。 杨瑞昨天安排她住下的时候,她虽然悲痛,但是并没有展现出寻死的意图,她自己稀里糊涂地来到地府,都处在懵懂无知的状况中,怎么会想到寻死自杀的方法,又会死在忘川河边? 钟萦和严寄两人配合,将她带出河水,轻轻平放在岸堤上。 她一个侧身间,听到有人说:“诶?这不是昨天那个……被判刑的他娘吗?” “哟,还真是。” “好惨,儿子死了,怎么自己也死了?不过她儿子死有余辜啊,做了那么多的坏事……” “不啊,我听说其实……” 钟萦眼神如利剑地扫射过去,说话那人立即住了嘴,向人群中退了几步,隐匿其中,用手遮挡嘴部动作,小声地和旁边的人交谈起来。 钟萦越听表情越是阴沉,但她所有的神情都隐在了面具之下,看不清楚。 钟萦低声道:“阿寄。” 严寄问:“师姐。” 钟萦低头看着岸堤上的尸体,那些碎魂漂浮在他们周围,将他们团团围住,好似在阻拦他们,不让他们走。 钟萦微微施法,将灵魂聚到一处。 果然如她所料,灵魂破碎得极其彻底,根本救不回来,也无法转世了。 她轻声说:“阿寄,这事……是冲着我们来的。” 她说完,杨主簿匆匆来迟,站在岸堤上方,道:“钟判!” 杨主簿这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钟萦在众人的目光中,喝道:“杨主簿!把她的碎魂带回判官府!此事我要彻查!” 第168页 …… 杨主簿听闻赵英诚不喜吵闹,便将他安排在了较为僻静的一处。 赵英诚便也听从安排,在这里住下了。 杨主簿说,这里周围空旷,平时也少有人来,的确不吵闹,但也不会过于寂静,偶尔会有几个小孩子,到空地上来玩耍。赵英诚并不介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玩闹,平添一抹童趣,他也乐得。心想,若是无聊时,就倚在门旁,看着他们玩过家家酒,或是木头人,也是很有意思的。 赵英诚刚一住下,就有小孩子发现他,跑过来主动和他搭话,他与发妻举案齐眉多年,但一直没有生育,他对于孩子也是喜欢并渴望的。再转念一想,这里是地府,这些孩子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想到这里,赵英诚就更加怜爱这些孩子。 一个小孩过来和他搭话,其他人也就敢过来了。赵英诚笑着摸了摸第一个来的孩子的脑袋,转身进屋,从自己的桌上取来一张纸,撕成细细的长条,给他们叠去一颗颗星星。 不一会儿,他身边就围了一圈的人。 赵英诚一直叠,一直叠,叠到每个人都有一颗了,这才停下。 看着他们一边笑一边跑,在这死寂的阴曹地府,也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第二天,那群小孩子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风筝。 路过他家门口时,还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发现今天屋子里的人没出来,不能再给他们叠星星,便走开了,自己放风筝玩去了。 赵英诚就在窗边的桌上默写文章,听到有人嬉笑,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半日就这样过去,远处有大人的声音传来,叫他们回家,却听突然有小孩子大叫道:“啊呀!” “怎么办啊?” “都怪你,说了不要往这边走!你非要往这边走!现在好了吧?挂到屋顶上去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好了好了,不要吵!” 赵英诚被他们引去注意,搁了笔,走出门去,问道:“怎么了?” 和他关系较好的一个小孩说:“赵伯伯,那风筝挂到你家屋顶上去了,我们拿不到!” “都是二郎的错!” “是呀,他非要在您这边放风筝!我们都叫他不要来了,他还不听!” 叫二郎的男孩感觉有些下面子,吼道:“我那不是……我是想——别说啦!” 几个孩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都缩着头不再说话。 赵英诚抬头看了看,风筝挂的对他来说不算高,但是对这几个小孩子来说就很难拿到了。他便道:“我帮你们拿下来便好。” 孩子们立即喜笑颜开:“真的吗?谢谢赵伯伯!” 于是叽叽喳喳地向他道谢。 赵英诚笑了笑,从屋子后面拿来长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刚爬到屋顶,就听到有人道:“二郎!回家了!叫了你几声怎么都没听见似的?” “我的风筝挂在上面了!赵伯伯帮我取呢!” “怎么弄上去的?这就是你经常说的赵伯伯?” “嗯!” “人家帮你拿风筝,待会要和赵伯伯说谢谢知道了吗?” 二郎大声道:“知道了!” 赵英诚拿了风筝下来,递到二郎手中,弯着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下次放风筝,可要离屋子远些。” 二郎开心地说:“知道了!谢谢赵伯伯!” 他的父亲连忙道:“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赵英诚笑道:“没事,小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 他说着,直起身子,对着孩子的父亲也微微一笑:“二郎平时很乖。” 然而对方的表情让他一怔。 明明上一秒也是笑意盈盈,却在他抬起脸后,脸色大变。他死死盯着赵英诚,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焰,久久没有动作。 二郎拉住他父亲的手臂,摇了摇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啊?啊。没事。爹没事。”他猛然回神,对着自己的儿子道,“快和赵伯伯道谢,我们回家了。” 二郎狠狠地弯腰道:“谢谢赵伯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强硬拉走。 赵英诚甚至没来得上说一句话,父子两人就已消失在了视野中。 留下来的孩子走过来和他道别,赵英诚微笑着和她做了道别,揣着疑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地府的夜晚来临的时候,他才听到判官府传来的消息——张盛的母亲死了。 赵英诚在屋中踌躇良久,仍决定前往判官府。 判官府灯火通明。 钟萦和严寄都还没有回去。杨主簿和柳绪等人也都在场。 见到他出现,众人都看了过来。钟萦道:“赵大人怎么来了?” 赵英诚道:“我听说判官府这边出了些事,想过来帮忙,不知道能不能帮上。” 钟萦没有表态,旁人也不敢随便说话。 她沉吟片刻,说道:“不必,此事我已经解决好了。多谢你的好意,只是麻烦你空跑一趟。” 杨主簿看起来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钟萦的态度,终究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赵英诚也不追问,只是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赵英诚白跑一趟也不恼,得了钟萦的话,便退了出去,只是临走前,听到柳绪在问:“为什么不和他说?明明也是和他有关的事情啊。” 第169页 钟萦的声音遥遥传来:“赵英诚一案已经结束,这事与他无关,不应再把他卷进来。” 赵英诚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再没有停留,向着住处行去。 路过二郎家门口的时候,忽然一颗球滚到了他的脚底下,赵英诚弯下腰来拾起那颗圆滚滚的球,一抬眼就看到二郎站在门口。 赵英诚把球递过去:“给。” 谁知二郎却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不靠近也不讲话,他闻言,看了看赵英诚手中的球,想要伸手拿过来,但刚抬起手,又犹豫了,慢慢地缩了回去。 赵英诚疑惑地走进了些,甚至已经把手递到了他的面前:“给你。” 二郎仰头望着他片刻,躲在门板后面,小声叫道:“赵伯伯,我……” 赵英诚柔声道:“怎么了?” 屋子里传来大人的声音。二郎想要说的话都僵在了嘴边,他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二郎?” 赵英诚叫了一声,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父亲却是被他叫了出来,二郎一头扑进他父亲怀中:“爹——” 他爹一把抱住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抬头一看,发现门外站着赵英诚,顿时将孩子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了赵英诚一眼,将门大力关上。 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赵英诚猝不及防,他在门外无措许久,只好默默将球放在门旁,然后离开。 又过了几日,赵英诚忽然发现来他屋外玩耍的孩子越来越少,就算有,看他的眼色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稍微靠近,孩子们就会哄笑着跑开,大喊着:“土匪来啦!土匪来啦!” 一次两次他还以为是孩子们出了什么新的玩法,好几次过后,他猛然回过神来——这不是新的游戏,他们是真的,将自己当做了土匪。 这样的认知让赵英诚不解。 他这一生清正廉洁,从一方小官做起,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土匪更不要说。光他剿灭的土匪就能关满一整个牢房。 他又怎么会……去当土匪呢?! 赵英诚暗自开导自己,心想可能是这群孩子年幼,童言无忌,不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直到一日,判官府传他去一趟。 时隔许久,赵英诚又一次进入判官府。他刚一进去,就看到大殿之上跪着一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大人!此人杀我全家,行土匪之事!是我家的仇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赵英诚:??? 赵英诚:又来? 第78章 匪心可改 赵英诚惊诧至极,很快反应过来,喝道:“一派胡言!” 殿上众人纷纷向他投来目光。 赵英诚正好能看到跪在正中的那人的面容。 他微微惊讶:“是你——” 跪在殿上的不是他人,正是二郎的父亲,沈文。 赵英诚眉头紧皱:“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样污蔑我?!” 沈文笑了一声,眼中升上轻蔑的神色,他道:“赵大人轮回一世,可能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赵英诚心中暗暗觉得此事不对劲,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沈文道:“赵大人,你可知道,我们一家自七十年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了。为什么?” 赵英诚不语。 “我们一家,都因你而死!都是被你所杀的!”他怒极,站起身来,正面对着赵英诚,怒吼道,“尤其二郎,他就死在你的刀下!我亲眼看着他被你杀死!他才四岁?!四岁!!我们一家人冤死在地府多年,而你却能够投胎转世,甚至——还做了一个官?还受世人追捧赞叹!?荒唐!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不受到惩罚?!凭什么!!!” 钟萦见他越发失控,说的话也越来没有遮掩,重重一拍桌子道:“沈文——” 她的声音荡在整个大殿上空,沈文一下子安静下来。 钟萦低沉着声音道:“不要无关的内容。” 沈文大口喘息着,他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大声道:“钟判明鉴!我在堂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绝无虚假!有张盛的例子在前,我又怎么可能在这里说假话?!” 他转头,恶狠狠地瞪着赵英诚,眼睛里涌上血丝,义愤填膺地痛斥道:“我绝对不可能……认错你!” 他眸中的仇恨让赵英诚一怔,瞬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道:“你先冷静……” 他直接道:“我怎么冷静?!” 见他又要大声吵闹起来,钟萦道:“好了。” 她这一声,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沈文哽咽道:“钟判,我说得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定要我永世不得超生——” 他在地府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却仍然笃定地下此毒誓。 钟萦久久没有言语,她的喜怒藏于面具之下,两人并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想的,都有些紧张,赵英诚也不禁遥望着她,心中如鼓一般作响。 许久,钟萦缓慢而低沉地开口:“沈文,纵使你现在千般愤怒万般不愿,我也只得告诉你,你也是知道的,任何人来判官府状告,都需要经过调查,方能判案治罪。” 沈文死死咬着牙:“是,我知道。” “我会将赵英诚押至刑狱,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他都会待在那里。” 第170页 沈文浑身都在颤抖,他沉默良久,问道:“若是……” “若是他真的如你所说,生前为匪,手下人命无数。”钟萦接过他的话,“我定然会将他打入忘川河底,受烈火焚烧之刑!” 这个刑罚真的很是重了。 据说是源自于万阴鬼山,灵魂会在永不灭的烈火中被焚烧永世,时时刻刻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文对此刑略有耳闻,闻言,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接受了这个决定,他一抱拳,道:“是,多谢钟判。” 钟萦又问了其他一些事情,略微了解之后,便让他离开,沈文愤怒地瞪着赵英诚,眦目欲裂,看起来很想打他一拳,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径直离去。 钟萦道:“杨主簿。” 杨主簿顿时了然,带着赵英诚再次走向刑狱的方向。 大殿静了下来。钟萦坐在座椅上沉思许久,默然起身,向着大殿后的书阁中行去。 阁中放有魂书千万卷,每一卷都记载着一个灵魂一世的经历。而地府每一天,都要处理成百上千的灵魂。 若想找一份七十年前的魂书,可想而知,难于登天。 钟萦随手拿出一卷,缓缓展开。 这卷上的字迹并非出自她手,而是来自上一任的判官。也是……她的父亲。 钟萦对于她的父亲并没有多少的记忆。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已经拜在梁沉门下。梁沉于她,如师如父。大恩大德永世不忘。但不知为何,他从来不向钟萦提及她父母的事情,只有非常偶然的一次,在她开始学习咒的那一年,他轻而低地叹了一句:“果然如你父亲一般……” 后面的话钟萦并没有听清楚,只记得从那以后,梁沉便对她愈发严格了,会要求她学习不适合她这个年纪学的咒法。学习超过她能力的咒法,后果就是被反噬,弄得浑身是伤。而梁沉,从来都是冷眼旁观,并不施以援手。至多将她送至鬼城内一个大夫那里。以至于后来,钟萦无师自通,会在疼的没法忍受时,自己偷跑出门,去找那名大夫讨药。 钟萦静静捧着那卷魂书,忽然心血来潮,单手捏诀,一个咒法便出现在了指尖。 无论是单手施咒,还是无需依靠绘画就能施咒,都是难度非常高的。 她能像如今这般,知晓地府所有法术,无论何时都能够得心应手的使用,离不开梁沉的教导。 钟萦凝视着指尖的光芒。 是的…… 她之所以能够成为如今的她,是因为梁沉…… 若没有梁沉,若没有师父…… 她想得出神,连身后来了人都不知晓,手中的魂书被人拿走,她才猛然回神,转身去看,惊道:“阿寄。” 严寄站在她身后,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师姐在想什么?” 钟萦低头道:“没什么。” 严寄和梁沉关系不好,她也不会在他面前说太多关于梁沉的事情。 严寄最开始来的时候,并没有现在这么剑拔弩张。关系之所以越发恶化,是因为他发现了梁沉教他的一切法术,都是假的。 钟萦也是无意间发现,严寄所习的法术都不太对劲,因此会在结束判官府的工作之后,教导他重新学习。开始还以为是他第一次学不得章法,后来他和梁沉闹翻,才知道梁沉从来没有打算教他真正的法术如何施展。 她也为此不解过,去找梁沉讨过说法,梁沉冷眼看着她,声音也如石头一般冷硬,一句“我自有我的打算”,便将他打发了。 钟萦便知道没有办法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了。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继续教他正确的使用方法。严寄聪慧,她演示一遍,他就能够全部记下来,天赋不输任何一个人。 她也越来越疑惑,为什么梁沉不愿意教他,明明对待自己非常上心。而当她再想去问一次的时候,严寄和梁沉的关系已经到了嫉妒紧张的地步,没有一点缓和的办法。严寄表现出没有多么在意,钟萦也不再 严寄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在来的路上听说了。” 钟萦应一声,道:“我想也是。此事闹的不小,外面应该已经讨论的沸沸扬扬了。” 此事一出,钟萦便将判官府封锁,但也做好了会传出去的准备。 钟萦细细思索着如何处理,却见严寄已经开始拿起了书架上的魂书,一卷一卷地翻找起来,不由得一愣。 明明没有和他说应该做什么事情,但是他一下子就拿了起来,仿佛已经窥到了她的内心,知晓她的一举一动。 严寄放下又一卷魂书,说道:“这里的魂书千万,只是这样一点一点往下寻找的话,很难找到赵英诚前世的魂书。” 钟萦有时候会无比庆幸当初梁沉强迫她以面具示人,因此她所有的情绪表情都能够隐藏起来。 她微微低下头:“此事涉及他的前世,若是找不到他前世的魂书……” 她暗暗叹一口气。 如果找不到赵英诚前世的魂书,只怕会难以查清楚他前世和沈文有没有纠葛。 严寄静静侧首注视着钟萦。她一卷又一卷地看地十分认真,面具遮挡视线,她四处环视一番,警惕地许久,才将面具摘下。 面具揉得她头发微乱,鬓边垂落下两缕发丝。 大概是注意到了视线,钟萦转过身头来,问道:“阿寄,有什么事吗?” 第171页 严寄立即收回目光,说道:“无事。” 钟萦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低头看魂书。 两人就这样在书阁中过了两天。途中钟萦出门处理公务一次,除此之外,其他时间两人都淹没在数量庞大的魂书中。 钟萦身为判官,本不该说这种话,但是她不知道多少次抬头松缓,看到那瀚如烟海的魂书,仍不由得叹了一句:“若是有其他的方法,能够将这些魂书整合一下……” 严寄道:“我有一个想法……” 钟萦问:“什么?” 他略一思索:“我只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还没有成型。” 钟萦道:“没关系,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想。” 严寄说:“好。” 钟萦静静等着他说,无意间一扫自己手上的这份魂书,惊叫道:“阿寄!” 她一时间忘了稳重,跳起身来。严寄身形未动,伸出手在她身两侧。 钟萦道:“阿寄,找到了!” 她将手中的魂书展示与他,根据上面的记录推算,正是赵英诚的前世魂书。 她长舒一口气,道:“……” 严寄也很开心,笑道:“找到了就好。” 钟萦坐下来,正打算将这卷魂书仔细看了,严寄神色一凛,眨眼间就来到了她的面前,一只手微揽,做出环抱的姿势,将她虚虚环入怀中,另一只手取过一旁的面具,轻柔地戴在她的脸上。 他回头看着门口来者。 柳绪被他那如猛兽一般的凶狠眼神吓怔在原地。 钟萦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人,抬手将面具整理好,从严寄怀中走出来,道:“柳绪,怎么了?” 柳绪道:“钟判,不好了,出事了!” 钟萦眉头一皱,跟着柳绪走出书阁。柳绪并没有带她走正门,转而走上了去后门的道路,谁知后门外也全是人,他们将判官府所有的出口都围得密不透风。 第79章 引火烧身 钟萦收回打算开门的手,沉吟片刻,转身对柳绪道:“柳绪,去将赵英诚请来。” 柳绪虽然不明所以,但仍然应下,转身便离去了。 钟萦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再次靠近门,隐隐约约能够听到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是真的吗?” “可不是,我听得真真儿的!清官老爷前世是个江洋大盗!” 钟萦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只听得外面的人继续说道:“真看不出来啊。我见过那位赵大人一次,看着挺正的,怎么前世去做盗匪?” “嗐!那谁知道!” 有人忽然问道:“你说他作恶这般多,这判官府为什么不判他?” 有人高声道:“你还不知道啊?!” 他这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等到所有人都看着他的时候,又将声音放低下来,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我跟你讲,这判官府的,早就和那个所谓的赵大人……有那个,懂吧?人家都打点好了,怎么会判人家?” “真的?” “不会吧,钟判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尽职尽责管屁用,能比得过人家给的东西吗?” 忽有一人沉声道:“不对啊,赵英诚清官一世,也是初来地府,能有什么东西给钟判?再说了,当初张盛那案子,我们也是有目共睹,张盛也认了罪的。再说了,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些是真的吗?” “证据不都摆着呢么?你自己去鬼城里看去!还要我给你讲一遍?” 那人道:“我去看了,并没有你说的所谓证据,那些证据也是没有根据的,徒有其表而已。我想说有没有切实的……” 然而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另外一个人打断:“哎呀,张盛虽然认罪了,但是你没听到他临走前说过什么?他也是被人迷惑,受人蛊惑才这么做的!” 又一人着急忙慌地开口插话道:“什么切实的证据?人家可是判官!大判官!想要做的事情,还能让你知道吗?” 提出疑问的人还是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劲,说道:“张盛审判之日,判官府大殿上也并非只有钟判一人。你刚才一会说有证据,现在又说如果判官府真做了什么事情,是不会让我们抓到把柄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你当真以为天下什么事情都能藏得严严实实的吗?我自然是有我知道真相的方法的!” “你……简直胡搅蛮缠!” “你说不过我,便说我胡搅蛮缠?你自己说得话也好没道理!” 质疑的那人当真是被气到了,半晌没有再讲话。 许久,一个微弱的声音冒出来,说道:“说起来,我有个朋友在判官府里任职……” 他声音微小,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只有零星几人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说:“我说,我有个朋友在判官府中任职,我听他说啊……上次张盛他娘死了,明明是赵英诚给逼死的,这位钟大判官却说和赵英诚无关,还让人别把他也牵扯进来……这……” 听完的那人叹道:“果然!我就说!他们两个私下里肯定有什么勾结!” “我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凭什么用一个什么狗屁的墨就定张盛的罪?!” 这样的话音一流传开来,如星火燎原,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人群。 众人窃窃私语。 第172页 说的话也越来越过分。严寄愈发听不下去,想要破门而出,却被身旁的钟萦拉住。 钟萦戴着面具看不到神情,手上的动作强硬不容反抗。 严寄道:“师姐……” 柳绪匆忙赶来了,说道:“钟判,赵英诚已经来了。” 钟萦道:“好。” 说完,她轻轻拉了一下严寄的衣角,动作轻柔,力量也很小,严寄心领神会,跟在她的身边。 柳绪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严寄,挨到钟萦身边说:“钟判,赵英诚已经在偏殿等候。” 钟萦道:“好,我知道了。麻烦你。” 柳绪连说:“不会。” 钟萦来到偏殿前,杨主簿也已经在此等候,面色沉沉,一脸的担忧,见到钟萦稍稍行了一礼,道:“钟判。” 钟萦道:“严寄和我进去便好。杨主簿,你和柳绪在此等候。” 柳绪道:“可是钟判……” 不等她的话说完,杨主簿率先说道:“是。” 杨主簿这样说,柳绪也没有什么理由在继续坚持,只好也跟着应下。 大门关上之前,钟萦透过面具,深深看了一眼身后二人。 屋内,赵英诚已经等待很久了。不过几日未见,他憔悴了许多,衣着还算整洁,但脸上一片灰黑,风尘仆仆,不修边幅。 他见到钟萦,连忙起身便要行礼:“钟判……” 钟萦挥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说道:“不必。” 赵英诚开口便道:“钟判,此事你不必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钟萦惊诧了片刻,心中已稍微明白了些什么,但仍然问道:“为什么?” 赵英诚蹙眉,轻叹一口气,说道:“我这一路来,听到不少风言风语,钟判,此事由我而起,你不过是帮我证明清白而已,不应该因为我而深陷流言。” 钟萦沉默了。 严寄忽然说道:“你袖子怎么了?” 钟萦经他提醒,也看过去,他的袖子消失了一半,仅剩的那一半也是焦黑。 钟萦问:“怎么回事?” 赵英诚不语,将袖子往身后藏了藏。 严寄说:“烧的。” “烧……”钟萦哑然。 严寄说:“有人往你身上放火?” 钟萦愕然,全然没有料到会有人这样大胆,竟然敢直接在人身上放火! 她沉声道:“谁做的?!” 赵英诚说:“钟判,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他犹疑片刻,还是说道,“不是有人直接往我身上放火,他们再怎么厌恶我,也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 严寄说:“那你的袖子是怎么回事?” “他们趁我不在屋中时,从窗户忘我房间里扔了火把。”他从怀中拿出一卷画卷,“我是为了救这卷画,才不慎烧毁了袖子。” 钟萦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英诚仿佛知道了她是如何所想的,说道:“此画是我妻子所做。虽然只是凭我的记忆重绘出来的……” 钟萦道:“不用再说了。” 赵英诚将画卷收入怀中。 钟萦看着他说道:“赵大人,我已经找到了你的魂书。” 赵英诚一喜:“当真?” “当真!”钟萦拿出那卷魂书,说道,“只是上面记载的内容,恐怕会让你有所不安。” 他接过魂书。 只见魂书上所记载的就是他的前世,上面白纸黑字写的内容让他不由得怔住。 钟萦难以开口。 严寄倒是毫无负担,说道:“很遗憾,你的前世,的确就是一个盗匪。沈文对你的控诉,都是事实。” 赵英诚捧着那卷魂书,沉默不语。 半晌,他慢慢放下双手,声音仿佛瞬间苍老,听起来沙哑干涩:“我知晓了。既然我前世做了这样的罪事,我也应当赎罪。” 钟萦道:“事情并非如此!” 赵英诚抬头望向她。 钟萦道:“魂书上会将这一世的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记载清楚,但这上面并没有写你前世杀害了谁的性命,尚不能做定论。” 赵英诚:“钟判……” 钟萦道:“你让我不要再管这件事,抱歉,我做不到。” 赵英诚愣住,他说道:“钟判聪慧,你应当能猜出来的,我已经不是针对的对象,现在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是冲着你来的。” 钟萦:“那便更不能袖手旁观!” 她话语中的坚定让赵英诚都为之一怔。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的这张恶鬼面具,仿佛能够从两眼的缝隙之中,看到面具之下炯炯发光的双眸。 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生平。 他被众人成为清官、好官,但曾几何时,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产生过退缩放弃的想法。 他以开万世之太平为处事原则,但他也会是一个选择明哲保身的人。 如果现在是他对上这样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事情,恐怕并不会做到真正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苦笑道:“钟判,我只不过是一个来地府轮回的孤鬼罢了。我听说,鬼的生命无穷无尽,钟判还很年轻,不应该因为我,而折在这里。” 他说话间,忽然瞥见站在钟萦身后的男子。 他此时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神色,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座雕塑,紧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能看出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第173页 他的眼神凶狠,让人见了便怕,但现在,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哪怕只是站在这里。 赵英诚收回目光,说道:“钟判,这些日子,多谢你的帮助。” 钟萦道:“我还有一法。” 赵英诚:“……” 她完全没有听自己在说什么啊。 赵英诚无言片刻,打算重新把自己的想法再说一遍。 钟萦道:“我有方法,或许能够证明你的清白。” 她说话速度略快,赵英诚插不上话,只好跟着她的思路走,问道:“怎么做?” “沈文说,你杀了沈二郎。从你的魂书上看不到这件事情的始末,但是沈二郎那边倒未必。他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命魂中也定然有这件事情的记载,待我去查一查他的命魂,便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赵英诚略一沉思:“倒是个好主意。” 钟萦道:“事不宜迟,阿寄……” 她转身去寻找严寄的身影,声音却是一顿:“……阿寄?” 严寄深深吸一口气,以剑为支撑,尽力保持身体平衡,不让自己倒下,说道:“钟判,我随你一同前去。” 说完,他身体忽然晃了两下,如果不是及时撑住,恐怕早就摔倒在地。 赵英诚手快,先一步扶住了他,双手碰到他的身体,眉头一皱,低声道:“好烫。” 他担忧道:“小公子,你发烧了?” 第80章 此事了结 “不行!” 柳绪面露难色,说道:“钟判说了,加上令郎的记忆,此事便会真相大白!” 沈文态度强硬:“出了事情你们判官府不彻查,竟然还要我儿子配合你们提取命魂?!这是什么说法?!我告诉你,不可能!” 柳绪:“但是……” “就算是你们钟判来了,这件事情也是一样的不可能!” 柳绪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四周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多的是看热闹的。而沈文不肯退让丝毫。 柳绪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了,声音也越来越小:“沈文……” 她低下头,隐隐能够听到四周有声音传来。 “判官府竟然还有胆子来要人?” “我听说,沈二郎不是都已经病倒了?” “可别让带走了,这一带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判官府有命进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出来。” “是啊。这要是我家儿子,我可也不敢让判官府的人带着走,还不知道被带去问什么话呢。” “……” 这些话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耳中,柳绪越听,头越发的低了。 沈文道:“我告诉你,让我儿子跟你走是不可能的!你们还是趁早断了这个想法!” 柳绪猛然抬头:“沈……” 却听人群一阵哗然,一个身影从人群后走出来,钟萦道:“沈文。” 沈文微微颔首,站在台阶之上,向下看着她,说道:“钟判。你竟然亲自来了?” 他话语中的冷漠和嘲讽让钟萦微微有些意外,明明前几日才见过他,那时他的态度还不像现在这样。钟萦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缓,她的情绪也完好地隐藏在面具之下,如常地走上前来。 沈文道:“不见那位公子在您身畔?” 钟萦不动声色,说道:“他有其他的事,并不会和我一同前来。” 沈文语调微微上扬,说道:“哦?” 就在他们即将出发的前一刻,严寄不知为何,忽然间高烧不退,神志恍惚,转眼间便昏了过去。他这病状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迅猛,钟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还是赵英诚主动留下说照顾他,她这才镇定过来,先让柳绪前来试探,自己随后而来。 钟萦凝神,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说道:“沈文,我有事情,想请令郎配合。” 沈文直接道:“钟判,并非是我有意为难你,但是这件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杀我全家的就是你现在护着的那位赵大人,更何况,我这几日还找到了其他几位生前受赵英诚毒害的,他们都能作证。赵英诚前世作恶无数,本不应该转世,您也不应该再护着他……以什么,找寻真相作为借口。” 钟萦道:“沈文,找寻真相并不是所谓的借口,而是此事的确有疑,如今只需要将令郎的记忆看上一看,便能够真相大白。前世他到底是不是杀了你全家的凶手,而他有没有作恶,这些都会明了。还有,你所说的,我护着他?”钟萦轻笑一声,缓缓摇头,说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沈文一笑。 他还没有说话,旁边已经有人开口,说道:“无稽之谈?!真是笑话!你和那赵狗勾结,受他贿赂,竟然还说你没有护着他?简直是颠倒黑白!” 钟萦:“受他贿赂?你的污蔑真是张口就来!说我受他人贿赂冤判,可有证据?” 那人被他迎面质问,退缩片刻,立即说道:“你如果没有和他勾结?!现在又怎么会让他在你的判官府内还好好地呆着?!他杀了这么多人!而你却还是把他护在判官府里!这不是保护他是什么?” 他这一番前后逻辑不通的话让钟萦觉得好笑。她又气又笑,还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应和着她的面具,让人不寒而栗。钟萦道:“这位小兄弟,你要知道,判官府,并非是我一人的府邸,其中还有不计其数的其他人员,刑狱也在判官府的管辖范围之内,里面还关押着许多犯人,若是有朝一日你犯了错,被人告上判官府,也会在那刑狱里呆上一日半刻。难不成这些人都是我一一收买而来,在府中假装的吗?赵英诚被控告,他身上的官司尚未查清,不扣押关在判官府内?又能管在哪里?” 第174页 那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证据,听到钟萦这样一说,顿时噤声,往人群中退去。 钟萦环视周围一圈的人,说道:“我知道,近来关于判官府有许多传言。流言止于智者,是真是假,我相信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正确判断。今日钟某就在这里,大家有什么疑惑或者不解的,尽管可以问我,我现在就能够为您解释清楚。如若还是有不服的,日后也欢迎随时监督,发现判官府所做的不正确的地方,便督促改正。这些都是可以的,而不是在私下中,传播一些不实的消息。” 她说得真诚至极,一段沉默之后,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冒出来,问道:“那个……赵英诚和张盛,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日张盛在被带走时,说的话……” 他的问题得到不少人的附和。 那天虽然有不少人在判官府门口围观,但毕竟是少数,还有一些人,是通过事后的描述才得知这件事情的。然而一传十十传百,事情的原貌越传越离谱,越传越不对劲,不少人也就不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样了。 钟萦说道:“首先,我要解释,那并不是张盛,张盛的灵魂,早在进入地府之前,便魂飞烟灭了。” 魂飞烟灭四个字引起轩然大波。这里的人都是灵魂,没有人不清楚灵魂散掉意味着什么。 钟萦继续说:“那个人,名叫王没良,他之所以能以张盛的样貌示人,是因为他将张盛的灵魂打散后,又将自己的灵魂与之融为一体了。张盛的母亲会一下子将他认成自己的儿子,也是因此。赵英诚的命魂染上乌黑,也是用了同样的手段。我这才判他无罪,而将王没良打入忘川河底。如此解释,可明白了?” 她声音轻柔,娓娓道来,说得清晰清楚,不少人都频频点头。钟萦又说:“至于他在堂上所说的话,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并不认为这能当成指证我的证据,我也没有理由和他去勾结。” 四周安静片刻,有人说道:“你说的那个手段……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不是你自己的一番胡言乱语?” “对啊!” “说了许久,不都是你一个人单方面的说辞。” 钟萦循着声音向着方才提出问题的那个方向看去,但是除了几个面容懵懂的小孩子,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身影。 钟萦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没有讲话,从怀中拿出那瓶血墨,另一只手两指并拢,稍稍一挥,她的灵魂离体而出,金灿的魂魄震惊众人,离得近的还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钟萦从瓶中沾出两点,涂抹在灵魂之上。 只见灵魂闪烁,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凶悍气息,浓郁到化不开的黑色瞬间包裹住她的金色灵魂。 柳绪见状,惊声尖叫:“钟判!” 只是一点点的墨水威力便这样大! 众人又惊又俱,纷纷散开,生怕自己会沾上那抹黑色。 钟萦咬牙忍了片刻,将黑色压下去,须臾,金色重新占据主导,血黑色的墨水从她的灵魂上滴落,掉在地上化为一缕黑烟。 钟萦沙哑着声音开口:“这便是……改变张盛灵魂和赵英诚命魂记录的那瓶血墨。可能证明?” 众人哑然。 钟萦道:“王没良生前作恶,死后害得张盛灵魂散尽,罪无可赦,我才将他打入忘川河底。如此,你们可有异议?” 她一眼扫过去,被她看到的人连连摇头,呜呜咽咽地说:“没有没有。” 钟萦收回目光,看向沈文,隐在面具之下的目光如炬,她道:“沈文,今日我来,是为了说清楚事情。若是加上令郎的记忆,便可清楚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请配合。” 沈文默然不语。 钟萦道:“此事查了清楚才算了结。” 良久,沈文木着一张脸,眼睛里没有半点的光,直勾勾地看着她,声音也毫无起伏和情绪,说道:“钟判请回吧。” 钟萦竟没料到他是这样固执的一人,轻声道:“沈文……” “你当初来到判官府,定是想让我为你主持一个公道。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你为何……”钟萦叹一口气,说道,“沈文,我作为判官府的判官,一定会还给你一个事实真相。” 沈文终于抬起眼睛,平淡地问道:“真相?经过人扭曲的还算真相?” 钟萦隐隐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也不甚明了,只是本能地说道:“没人会扭曲,真相自然就是真相,不论如何都是事实。我当然会将这件事情追根究底,给你一个交代的!” 沈文:“哦。” 他又不说话了。 钟萦见他油盐不进,暗暗一叹,想着又用什么其他的方法能够劝得动他,或是……干脆就不从他这边做功夫,直接另寻方法。 她正沉思,沈文道:“钟判请回吧,今日,我不想再与你说半句话。”他用极低的声音道,“什么狗屁真相,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说完,不给钟萦任何的反应机会,他便退回屋中,将大门锁死。 钟萦无言片刻,也只得原路返回,却在判官府门口,突然听到一道年轻清脆的声音喊道:“判官?!” 钟萦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到人群中一个少年,他怒目看向钟萦,大声道:“你是判官对吧?!” 钟萦道:“我是。” 那少年听了,脸色变了几变,怒吼道:“狗判官!你还我爹爹!!!!” 第175页 少年的这一声怒吼,周边众人都是一阵惊诧,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片窃窃私语。 钟萦也愣住了好一会儿,问道:“从何说来?” 少年道:“你害得我父亲入狱!却将害我父亲的人养在身边!你这样一个人?你这样一个人!还当什么判官?!” 他说话说得没头没尾,钟萦也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人率先反应过来了,低声说道:“果然,我就说她不可能不和人勾结!” “还真做过那些龌龊事!” 钟萦轻眨了一下眼睛,捋清了因果,说道:“这位小公子,与其上来便对我进行指责,不如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个清楚,我们再进行决断?” 钟萦这个说法得到了其他人的同意,连声道:“是啊,这位小哥儿,你得把原因说清楚啊。” 少年冷哼一声:“我和我父亲并不是什么大户,不过是初来地府的一个乞丐罢了。判官大人贵人多忘事,恐怕早就忘了我们父子二人。”他越说怒火越上心头,“我爹爹,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一个乞丐罢了。五年前,去到城里一户人家中,想为我去寻点吃的。按理来说,这样的罪行罚的并不重,但是这位判官,却直接将我的父亲打入了忘川河!” “忘川河”三个字一出,旁人又是一阵惊讶,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呲牙咧嘴地吸气。 忘川河底烈火不息,听闻那烈火灼烧灵魂,疼痛至极,多年以来只有人进去的,没有人出来的。听到这个地方都觉得胆寒。 被打入忘川河,多大的罪行都不为过—— 但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偷窃?! 这太不合理! 钟萦的确对他们没有了多大的印象,眼前这个少年,她做万分的肯定,绝对没有见过,闻言,说道:“即便只是偷窃,也应该被罚的。你若是对我当初的审判心怀不满,可以随我去判官府,看看当年的判卷。” 少年却不听,越发地闹起来,口中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好像要把全世界所有的脏话都说给她才算解气,骂不够,还要上来拉钟萦的衣服,幸亏柳绪眼疾手快,才没有让他真正地碰到钟萦。 少年道:“我才不去。你这地方是龙潭虎穴!是一个只吃人的地方!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呢!” 钟萦正要说话,听见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就在她身后。 “不用去判官府了,我就在这里,说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 钟萦一愣,回头去看。 来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严寄! 严寄被杨主簿扶着,一步一步从屋内走出来,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钟萦还是一眼便看出他比平时虚弱了许多。 他到了面前,拍了拍杨主簿的手,杨主簿站在门内,他走出门来,不动声色地挡在钟萦身前,说道:“当年之事,我也是一同参与过了的,如果有什么疑问,不如现在问我,也是一样的!” 少年见了他,更加气愤:“就是你——” 钟萦看看严寄,又看了看那少年,终于想起那日的事情,说道:“你可知道,你爹不仅仅是偷盗,他还杀死了那一家人的!致使他们灵魂消散,不得转世不得安眠!” 这个案子是钟萦处理的第一案,也是遇见严寄的第一案,她一点细节都不可能会忘记! 少年吼道:“你胡说!我爹爹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严寄厉声道:“你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当真清楚明白吗?!” 他眼神本就凶狠,现在横眉竖目,更显得骇人,少年瑟缩一下,转身就跑! 钟萦连和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判官府外的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开了。 严寄深深地望着少年跑开的方向,低声和钟萦说:“师姐,我们回去吧……” 钟萦道:“……好。” 话音方落,她眼前忽然一黑,身上一沉,严寄结结实实地倒在了她的身上。 钟萦感觉自己的灵魂凝滞了,她道:“阿寄?” 严寄并没有反应。钟萦艰难地侧目,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仿佛透明的脸颊,以及身上滚烫的仿佛要灼烧起来的温度,灵魂更加震颤难安:“阿寄!” …… 不知多久之后,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有一瞬,房门忽地打开,闯入一个满身狼狈的人。 赵英诚道:“钟判……” 他有满腹的话想说,但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钟萦此时没有戴面具,长发散落,遮住了容颜,但依稀能够看到她艳丽的面容。 赵英诚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见到这样的钟萦,呆怔在原地。 钟萦道:“赵大人,此刻,也不必再纠结那些繁文缛节了。”她微微侧头,说道,“进来吧。” 赵英诚坐在一旁的矮椅上,见到躺在床上的严寄,说道:“严公子……还未好么?” 钟萦道:“尚未清楚。” 自从他在判官府门前昏厥之后,便一直没有醒过来。 钟萦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也不知所措的很。 赵英诚说道:“会没事的。” 钟萦轻声应了一下,片刻后,说道:“关于你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几日我抓到了判官府中一个内鬼,我用了些手段,他便全交代了。” 第176页 赵英诚不可遏制地紧张起来,问道:“是怎么情况?” 钟萦道:“你前世为盗匪不错,但之所以能够转世为官,是因为你前世,在大火中救了三十七人性命,最后救的那一人,便是沈文之子,沈二郎。只不过他并没有看到你就二郎的全过程,因而把你和那群杀他们的匪徒当做一伙的了。” 赵英诚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钟萦继续说:“不过有一件棘手的事。” “何事?” “那人交代的同时,还说出了幕后一人。” “谁?” 钟萦抬眼,缓慢说道:“秦广王。” 赵英诚沉默了。 片刻后,他起身道:“钟判,此事,你不要再调查下去了。” 钟萦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猛然抬头说:“什么?” 赵英诚又说了一遍:“你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 钟萦深深地拧起眉说道:“为何,真相近在眼前,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你也知道的,那些都是流言,事到如今,选择放弃,岂不会前功尽弃?“ 赵英诚不语,钟萦看着他好像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动摇,钟萦连道:“你且信我,再过三日,我必能抓住秦广王的把柄,彼时真相大白,也能还你一个清白!” 许久,赵英诚才缓缓开口,他不再像前几天那般,现在反而极其平缓,说话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娓娓道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是……这太美好了。查到了秦广王之后呢?我不过一个来到此处徘徊的孤魂而已,有什么能力去对抗鬼王之一的秦广王。就算是查清楚了真相,大家会是信他,还是信我?亦或是……你呢?” 钟萦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是实情。出现这样的事情,会选择相信她的人,少之又少。 赵英诚向着她微微一笑:“你一直以来为我的事情做出的努力,我很感谢。只是比起我,你更加重要。你现在已经被我所累,声名俱毁。你本来有着大好前程,是因为执意调查我的事,才会变成如今这样。你若是再继续和我牵扯到一起,只会把你拖累的更深罢了。有些事情,不需要那么的执着,适当的放手,对你我都好……” 钟萦神色猛然一变。她突然发现赵英诚今天的反应格外地不对劲,她“倏”地站起身,道:“发生什么了?!你来的路上又发生什么了?!” 赵英诚并不回话,反而向着她行了一礼,声音轻柔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你们二人已为我牺牲太多,不应再因为我,成为众矢之的。” “不……” “到此为止了,钟判。” 钟萦的双瞳猝然紧缩! 她觉得赵英诚要做的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想要出手阻止他,谁知刚有动作,一双手从她身后伸来,将她牢牢制住,随后她的身体便没了力气,软软地向地上倒去。 严寄揽着她的双肩,钟萦甚至能够从他身上感知到滚烫的气息。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你去做你的事情。” 钟萦只有声音能够发出,但她感觉,很快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她道:“做什么?” 赵英诚对着他们两人又行了一礼。他极慢地起身,决绝地向着屋外走去! 每一步都分外坚定! 钟萦果然如她所料,她的声音都被封缄,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内尖叫,而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动手指一下都不行。 很快,屋外传来一声巨响,钟萦脑内一片空白,即使不在现场,她也能隐约猜到,赵英诚在判官府前,剖魂了。而她现在身体也能够再次行动起来了。 严寄道:“师姐……” 钟萦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夺去了,她沉着声音道:“这是他提议的,还是你……” 严寄还非常的虚弱,却将她放到床上,自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闻言,回答道:“其实从沈文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有这个想法了。” 钟萦抬眼看了他一眼。 严寄说:“他比你想的还要清正,师姐。”赵英诚,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自己受这样的指摘。他前世为匪,不管是好匪,还是坏匪,这个事实,这个“匪”字,都让他难以忍受。 钟萦愣愣的,良久,说道:“但那些都不是真相啊,为什么……不能等真相出来呢?为什么没有人想知道真相啊?!那些都是假的啊!” “沈文也是,明明只需要让沈二郎来做一个证,便可以知道一切,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钟萦越说情绪越难以自抑,她从记事起便再没有现在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严寄轻轻地将她揽进怀中,一只手在她后背上慢慢地拍打着:“师姐……” 严寄身上滚烫的温度好像能将她所有的情绪都蒸发干净。钟萦控制不住地埋入他的怀中。 严寄道:“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钟萦抬起头,轻声道:“选择?” 严寄意识到她情绪剧烈变化,不对劲,撤开一些想要细看,忽然间,门再次被打开,杨主簿道:“钟判!” 钟萦立即起身,拿过一旁的面具戴上,问道:“怎么了?” “围在判官府外的人闯进来了,现在正在往书阁去!”杨主簿急得头上渗出汗珠,“我们拦不住了!” 第177页 …… 钟萦出来时,他们已经站在大殿之上,脚下是无数被烧毁的魂书判卷。钟萦随意拿起一卷,上面的字迹已经已经残缺,已经没有存放的意义了。 她刚一现身,便被人们看到,离她最近的一个人高声呼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有个人道:“赵大人因你而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萦闻言,忽然觉得好没意思,说道:“当初说他与我勾结的是你们,现在又说他因我而死,你们要不要先回去统一下说法,再来与我对峙?” 钟萦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这场乱动的起因,是有人传言,那血墨只会在有过恶劣事迹的人身上有作用。 王没良做过坏事,赵英诚前世为匪,所以她,也变成了理所应当的恶人。 这样荒唐的说法也会有人信,而且信的人极多。 可笑! 可笑至极! 这些人只要是为了自己所相信的“正义”,就连脑子都不要了,多么荒唐的谎言都能去相信。 钟萦扬声问道:“你们要公平是吗?” 一人道:“自然!” 钟萦笑着说:“可是你们又不信我。” 众人面面相觑。 钟萦道:“但我有一法,相传地府有一圣物,名为判官笔,判天下之事。你们既然不信我,那你们信圣物吗?” 那人又道:“圣物?你拿出来我就信。” 钟萦点头:“好。圣器我给你们,而相应的,为首的这几个,必须受我处置。” 钟萦凝视着众人,说道:“这是你们选择的。” 就在他们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只见钟萦一双手伸入了自己的胸膛,顿时金光大闪,光芒将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 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钟萦神色不变,身形不动,仿佛一尊雕塑,定定地站在那里,任由她的灵魂自体内流出,在众人面前展现。 杨主簿安置好严寄匆匆来迟,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惊惧片刻便想要冲上前来,却被她周身的光芒推开,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钟萦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判官笔现世,判官就再也没有必要了。以我灵魂,祭养圣物,镇守地府,还万世清明。” 只见一支笔从她胸膛处出现。 判官笔现世,在场所有人都感到自己的灵魂被看了个干净。 钟萦整个人都浸在光芒之中,让人无法直视,不敢多看。她指着为首的几个人说:“私屯兵器,带头造反,应当镇压。” 话音方落,那人的身体便被光芒贯穿,还没有看清楚是如何发生的,他的灵魂便消散了! 这样的事实让所有人都震惊起来。 钟萦又指着一个人,说道:“栽赃陷害,理应受刑。” 说罢,光芒跟着她的指示,贯穿了那人的身体,他的灵魂也跟着化为尘烟! 这些人惊慌失措,四散逃窜,想要从判官府的大殿出去。钟萦的声音冷漠至极:“跑什么?你们说了,你们都任由我处置的。” 他们全部扑在门上,用力拍打着大门,喊着放自己出去。 钟萦又道:“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说着,她又指向一人,那人的灵魂也立即散去! 一个人害怕至极,怒声道:“什么圣物!明明是会夺人性命的凶器!” 钟萦:“凶器?” 她一下子瞬移到那人面前,双手捏着他的脸道:“看清楚了,杀死你的,不是判官笔,是我。”她的眼睛里似有利剑,几乎能够刺穿他的眼睛,“你家暴老母妻子,你说我怎么罚你呢?直接让你灵魂消散,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说完,她指尖的光芒变成熊熊大火,刚一碰到男人,男人就立即剧烈的焚烧起来了! 钟萦甩手将烧成灰尘的男人仍开,目光掠过殿中众人:“下一个,是谁?” 接下来,钟萦每指到一个人,便会有一个人受到光芒的镇压,他们的罪行被判官笔勾勒出来,是无法反驳的事情。这几个人平时住在鬼城中,做一些见不得鬼的勾当。因为判官府又要处理新灵魂的转世之案,也要处理鬼城的案子,所以基本是不报不理。 而这些人,全部在今天,由最后一位大判官钟氏,一一惩戒。 虽然有判官笔在场证实他们的罪行,但钟氏滥用私刑,过度用刑,使得数百人丧命于殿上,罪孽满身,同样不得解脱。 …… 后来,提起小先祖,总会避不开她在判官府大殿上亲手毁魂的这件事情。 判官府也在这件事情之后,因为魂书损毁过多,后重新建立起了新的制度,也便是灵魂卷轴的制度。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先祖的事情,也渐渐地成了史书上的一笔。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前世的故事讲完,这本书也快完结了。 王魂 第81章 水流翻滚 徐瑾放下手中的书,久久说不出话来:“这……” 陆之韵道:“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阎王大人,小先祖……不,钟萦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严寄说:“嗯。” 陆之韵愣了好一会儿,说道:“也好,这样的情况,不记得更好。”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阎王大人……我还有一点不解。” 第178页 严寄说:“什么?” “钟萦她在最后选择了剖魂取笔,在那之后……就没有了吗?” 严寄并不说话。偏头看向一旁。 陆之韵继续说:“钟萦按理来说,她的灵魂受到重伤,应该魂飞魄散了的呀。怎么会……在六百年后重新出现在地府中呢?” “……” …… 孟青戈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壶,将杯子递到姜仪面前,姜仪却出着神,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茶趁热喝是最好喝的,孟青戈怕她误了最佳的时候,便道:“司长?” 叫了一声姜仪没有什么反应。 孟青戈又叫了一声:“司长?姜司长?” 姜仪终于有了些许反应,转过头来,温柔地笑了笑,说道:“青戈,怎么了?” 她虽然面容只有十五六岁,但是在孟青戈心中,她却是母亲一般令人尊敬的长辈。孟青戈停下手中的动作,轻轻牵起裙摆,走到姜仪身旁,坐到她膝边,仰视着她,问道:“司长有什么烦心事,不如与青戈一说。即便青戈不能为司长解忧,听您讲一讲,也能舒缓您心中的烦闷。” 姜仪伸出葱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长发,然后端起水杯,缓缓送到唇边轻抿,说道:“嗯。青戈做茶一直都是好手,很不错。” 姜仪看着她的双眸,将茶杯放下,说道:“我确实有一件烦心事,已经很久没有让我这样烦恼了。” 孟青戈并不说话,安静聆听。 姜仪自顾自地说道:“青戈你是什么时候到孟婆府来的?” 孟青戈想了一下,说道:“四百年前。” 姜仪也跟着思索起来,点点头,说道:“是,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还是府中最小的。四百年过去,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孟青戈道:“是司长的信任,我才能变成如今的我。” 姜仪说:“这也是你自己的努力。不过……四百年,你还不知道。啊,不对,你应该是知道的。大判官钟氏,这件事情地府皆知。” 孟青戈说:“是。六百年前,大判官钟氏杀害百人于判官府大殿之上,寻回判官笔,最终陨落。这件事情在我入地府后便知道的。” 姜仪说:“我知道。” 她看起来祥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良久,才开口道:“说实话,那位大判官的行为,并不是当时的最佳之选。不过说这些话,都已经晚了,当时我爱莫能助,并没有帮上这位大判官什么忙。” 孟青戈说:“也不一定是司长您的错。” 姜仪说道:“也不尽然。” 她这么说,孟青戈惊觉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但是姜仪脸上淡淡的,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她道:“如果我那时帮上一把,她也不会魂飞魄散。” 孟青戈一愣。 姜仪又问:“青戈,你对我们现在这位阎王大人,是怎么看的?” 孟青戈想了一会,说道:“地府都说阎王大人残暴,但我觉得并不是这样。他好像……是有些过于威严了,但也只是喜怒不形于色,手段强硬了些,也没什么。” 姜仪听着她的描述,嘴边噙着浅浅笑意,一边听一边点头,说道:“你不讨厌他?” “自然是不讨厌的。” 姜仪叹道:“你刚好是四百年前来的,没有看到他那时候的样子。如果你来得再早一些,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想法了。” 孟青戈更加惊愕:“难道……地府他们所说的都真的?” “嗯?”姜仪听到她的话,反而疑惑,“你怎么会这么想?地府说得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不是真的。” “啊……” 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一道声音传来:“青戈姐,已到你当值的时间了。” 孟青戈应了一声,看了姜仪一眼。 姜仪点头,说道:“去吧。” 孟青戈这才起身,随着门外的人离去。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姜仪低头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碧色的水映出她的面容。 她想起那一天的场景来。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严寄,之前都只听钟萦提起过。 钟萦闲时,便会到她的房中偷得半日闲,她也是除了梁沉和严寄以外,第三个知晓她真实面容的人。 有一日钟萦来时,便唧唧喳喳地和她说,她在上位判官之后处理了一个案子,说遇上了一个少年,甚是有趣,还给他取名叫了严寄。 那时姜仪最后一次见她。 后来姜仪闭关,再也没有见过钟萦,而钟萦公务繁忙,也没有时间来见她。 直到她五年后出关,得到的是钟萦灵魂尽散的消息。以及……一个跪在她门前的少年。 那少年求她聚回钟萦的魂魄,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但是很无奈,她虽然能救魂,却没有聚魂的能力。 后来的事情姜仪也有所耳闻。 老阎王梁沉北巡一次,不知为何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多久便去了。严寄就成了唯一的继位人。而在他登上阎王之位后,他竟然捧着一点碎魂,来到了她的府上。 那时梁沉帮他聚回来的钟萦的魂魄! 姜仪答应帮他救钟萦,谁知在他回去之后,竟传出了他在身中养厉鬼的传言。 这样的谣言传得越来越广,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第179页 孟婆府一直都不问世事,不与世交,而这样的谣言竟也传到了她的府上。 愈演愈烈的情况让姜仪都忍不住想要出手解决的时候,一夜之间,全部的谣言都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严寄下令改制,设三部九司的新令。 姜仪也终于在那日一别之后,第二次见到他,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他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她又是震惊又是无语,良久,才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你竟然……将她的魂魄放到了自己身上养?!” 姜仪虽然答应他将钟萦那碎成粉末状的魂魄重新聚了回来,但这魂魄要细细养着,慢慢地三魂便会复原。但她也想不到,严寄做的更绝,会直接以魂养魂,用自己的灵魂去养钟萦的灵魂。 姜仪也终于明白前些日子,地府中传出的那些谣言,是从哪里来的了。 严寄这次前来,除了是告知她建立三部九司的事情,还有一事便是前来感谢她。 姜仪说道:“感谢便不用了。” 严寄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他接下来会做的事情,便离开了。 在他用雷霆手段建立三部九司的过程之中,孟婆府堪称是最为清闲和轻松的地方,基本上没有受过什么诘难。 直到判官府落成,三部九司的建立才真正的结束。 听闻判官府是严寄亲手扶植起来的,每一地方都浸着他的心血。 姜仪也是能够理解,见到他亲手将钟萦的灵魂放入自己的体内,以魂养魂,不管他在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惊讶了。 只觉得是理所当然。 姜仪轻叹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为这六百年来过得太安逸了,好像这些事情都很久远了。 说起来,她记得六百年前,还有一个孩子,和钟萦她年纪差不多大。 但是他随着秦广王的失势,这个孩子也消失了,不知道如今在哪里。 姜仪沉浸在往昔追忆中,忽然听到一些奇异的声音,她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慢慢地走向窗边。 屋外,一个女孩守着,显然也听到了这动静,见到她了,脆生生地问道:“司长,那是什么啊?” 姜仪看着,说道:“有人要出来了。” …… 城门外,花瓣飞扬,水流翻滚,像是在沸腾。 姜仪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严寄早就已经到了,见到了她,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姜仪凭借这么多年的相处,从他眉间看出一丝郁闷的情绪,显得他现在整个人不凶巴巴的了,更阴郁了,更让人不敢靠近。 她慢步走上前来,低头看了看这河水,低声叹道:“这么快。” 她想钟萦怎么也要两日才会通过这琉璃林问心劫,谁知道这才过去半日多,人间的日头估计才刚刚升起来,她就已然突破,要从劫中出来了。 严寄说道:“她意志坚定,琉璃林问心劫困不住她。” 姜仪听了,打趣道:“你倒是全心全意地相信她。既然这样信她,为什么不把事情都告诉她?” 严寄闻言,更加沉默不说话,良久才蹦出一个字:“我……” 一声更加震耳剧烈的声音打断了严寄的话音。 只见河水冲天,向两边排开,花瓣被水流携卷,一同在空中飞舞! 一个身影从出现在河水之间! 严寄霎时睁大了双眼,伸出双手想要接住她。 而钟萦也看见了他,毫不犹豫地向着他这边飞来,道:“阿寄!!!” 姜仪听见,微微皱眉,见到钟萦落入严寄的怀中,稳稳落地,想要问一些话,就听到钟萦道:“快闪开!” 话音方落,一道寒光从姜仪眼前落下,木桥顿时裂成了两半!!! 第82章 大战在即 钟萦被严寄揽在怀中,刀光正好从她身后落下,斩断她的一缕发丝。 她感受到那股寒意,转身望向身后的断桥,钟萦顺着痕迹看向刀光来的方向,隐隐在雾气之中看到一个身影,她伏在严寄的身前,低声说道:“他是跟着我后面进入琉璃林问心劫当中的。” 当时,钟萦为了破解赵程之案,前去寻找尸体,途中遇上一个少年,那个少年说什么也要跟着钟萦走。钟萦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拗不过这名少年,只好让他也跟着一起来了。 张胜的尸体并不难找,她很快便找到了,送至府衙,成功解决了这件事情。但是过程却非常坎坷,一大半的困难都来自于这名突然出现的少年。他几次三番地想要阻止钟萦,不让他们继续往下查证。 倒是有惊无险,顺利查到了最后。 钟萦通过了琉璃林问心劫,便要去那斩鬼刀了,进入琉璃林问心劫时出来阻拦她的那名前辈再次出现,问了她几个问题,她也全部答出来,她破开斩鬼周身的鬼气上前,刚刚碰到刀柄,还在愣怔接受之中,没有反应过来,谁知一直和她同行的少年突然出现,上来就打,招招式式都是冲着要她性命去的! 钟萦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地府的招式,唤出朱映笔应战! 而此时,琉璃林问心劫的大门再次打开—— 钟萦道:“他的目标是这个!” 说罢,她手中的红光一闪,一把巨大的刀出现在她的手中,正是斩鬼! 斩鬼的那一刹,强大的威压无声地蔓延开来,周边的花丛都不禁矮了半分。 第180页 刀上的红色鬼气几乎能够凝成实体,肉眼可见,这样强烈的鬼气,靠近都极其困难,钟萦拿在手中却轻松至极,仿佛举着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兵刃。 姜仪再次接触到这熟悉万分的鬼气,先是一怔,随后眼里浮起情绪万千,复杂难辨,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钟萦手中的斩鬼刀,咬了咬牙,没有上前,略微抬起视线,和严寄对视一眼,随后望向不远处的那个人影,说道:“斩鬼刀虽然已经无主,但它有灵,断然不会让心术不正之人触碰自己。你即便是抢了过去,也无法使用。” 雾气中的人影不言语。 姜仪继续说道:“即便万阴鬼山的封印摇摇欲坠,你也无法将其真正的破开。” 钟萦听了这句话,微微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雾中那人。 姜仪继续说:“束手就擒吧,明淮玉。” 真正听到这个名字,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反而没有了那种震惊的感觉,甚至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竟然还真叫她猜对了! 而明淮玉被点了出来之后,终于出声,说道:“姜司长,你又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呢?” 他的声音清冷,好像透着一股寒意,钟萦能听出来,这和在一线天村听到的声音是相似的,只不过还是有些许的不同,他现在的声音更加富有磁性。 姜仪闻言,挑了一下眉,说道:“你大可以试一试。如果你会成功,现在,我有事如何知道你真实身份的呢?” 雾气散开,钟萦看到那张微微带有怒气的脸。初见明淮玉时,他温润如玉,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现在他动怒,线条都显得冷硬起来了。 姜仪继续说道:“你要不要尝试一下?薛昭?” “薛昭”二字说出之后,钟萦感觉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一下,随后,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还未看清明淮玉手中的变化,钟萦感觉自己被严寄推向了姜仪,他在离开前,低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钟萦听了,瞳孔微微放大,控制不住地出声道:“阿寄……” 但是严寄好像并没有听到她的这声呼喊,已经朝着明淮玉的方向去了。 只见一刹的强光,如天边惊雷,从天而落,地府的红色天空几乎都要被批成两半,强风向着钟萦和姜仪的方向呼啸而过,无数的花瓣伴随着水珠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仿佛刀刃。钟萦的发丝凌乱,再睁眼,面前哪里还有明淮玉和严寄的身影。钟萦惊愕,立即转身去看风离去的方向。 却什么都没看到。 姜仪道:“他们两个若是打起来,定然会牵连地府鬼城。叫他们去别处打去!” 姜仪看着钟萦,拉上她的手,说道:“小萦,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 姜仪的手比她的手小很多,指尖冰凉,皮肤滑嫩,钟萦慢慢地回握住她的手,任她拉着自己走向鬼城。钟萦看着她的手,忽然出声道:“姜姨。” 姜仪脚步猛然一顿,回头道:“你叫我什么?” 钟萦又说了一遍:“姜姨……” 她说得非常清楚,每个字都很清楚,姜仪能够听得明明白白的。她不会和自己的名字搞混的,因为钟萦叫她的时候,总喜欢拖长音,把“姨”字拖得九拐十八弯。 她每一次听都能听出来,这小丫头只要这么叫自己,就是不怀好意。 姜仪是一个老鬼,从出生就是鬼,没有呼吸的习惯,现在却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忽然涌入的寒凉气体激得她打了一个寒颤,终于清醒过来。 钟萦道:“姜姨,我……” “想起来了?”姜仪试探着问。 钟萦停顿片刻,点点头。 她握住斩鬼刀柄的那一刹那,记忆如水一般涌入脑海。 她全都想起来了。 姜仪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钟萦同样无言,却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姜仪大概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说道:“走。” 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说干什么,只有这一个字,钟萦重重一点头,连忙跟上。 未入鬼城,一道黑雾冲了过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一道又男又女又尖又粗的声音响起,嘿嘿嘿地笑着。 钟萦一听这个声音立即说道:“荣钦!” 荣钦也不再隐藏,或许说他的任务就是来阻拦钟萦和姜仪二人入城,随即露出真身来,仍然是之前戴着鬼面身着黑袍的样貌。 他道:“钟判,姜司长,很抱歉,你们二位,要留在这里,不能入城了。” 说罢,挥着镰刀向着他们两人冲过来—— …… 城内,判官府。 徐瑾和陆之韵从阎王殿离开之后,一直都很恍惚,徐瑾本应该是回自己的家的,谁知道竟下意识地跟着陆之韵走了,一直走到了判官府,抬头才发现自己走错了。 陆之韵回过神来道:“老师,我再送您回去。” 徐瑾一摆手,说道:“不用了,正好,我也来看看你。” 陆之韵一想,马上天就亮了,判官府也不会特别忙,便同意了。两人一进判官府,便吸引了府内众人的目光。 沈平安虽然不曾跟着徐瑾学习,但是对她有所耳闻,三部九司当中不少的人都是师从徐瑾,因此也对她格外恭敬,说道:“不知道徐老师要来,有失远迎。” 第181页 徐瑾说:“我也是突然想来,没什么。钟萦的位子在哪里?” 沈平安看了一眼陆之韵,发现她的脸色并不好,徐瑾状态也不太对,有点疑惑,听了她的话,还是把钟萦的位子指给她看了。 徐瑾道:“谢谢。” 说完,走向钟萦的位子。她走路静悄悄的,并不会影响到府内众人的工作,但她来实在是奇怪,都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工作,偷偷地看向她。 温行举着一本书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徐瑾好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又去和郁良对视,话语都通过眼神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平安瞥了两眼身边的陆之韵,把她拉到屋外,问道:“你怎么了?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陆之韵抬眼看沈平安,话就在嘴边,但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劲爆,即使她知道了这么久也实在是难以接受。 陆之韵张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到:“算了,你不要问。” 沈平安看着她的神情,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结果只得到这样一句话,心中那点火焰瞬间被浇灭,还有点心痒痒。人就是这样,越不让问的事情,越想去问。 他本来没什么,硬生生地被陆之韵搞焦灼了,坐立不安。 陆之韵看他难受得紧,说道:“哎呀,其实也没多大点事,但是吧……就是,我怕你们接受不了。懂吗?就是……很难说的那种……嗯。” “……” 沈平安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说道:“陆之韵,说话只说一半,是要遭天谴的。” 陆之韵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遭不遭的我不知道,反正这个事情——老沈!” 她一声怒吼,将判官府内的众人都惊到,纷纷走出来,瞬间被屋外的场景震惊! 屋外,是一片猩红色的,乌泱泱的恶鬼和厉鬼,身上燃着炽热的烈火,所到之处都成为焦土,正向着他们袭来!!! 沈平安只呆滞片刻,冲着身后的人大喊道:“驱散判官府中的灵魂,保护他们!通知鬼城!快去!!!” 郁良得了指令,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跑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向着沈平安他们几个扔出一个结界,将他们护住,这才离开,重进恶鬼群中向着鬼城奔去!! 沈平安道:“温行,你联系其他的三部九司,有能力阻挡这些东西的,都集结于判官府!” 灵魂至地府,第一站就是判官府。 因而,判官府是离鬼城城门最近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些恶鬼厉鬼,想要进入鬼城,除非将判官府踏平! 沈平安厉声道:“听到没有!” 温行已经在联系了:“是!” 徐瑾说:“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之韵道:“不管出什么事,反正我们不能让他们过这一关!” 说罢,她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近些,从屋中那久久不用的兵器库中拿出一把落了灰的长剑。 她很久没有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陆之韵心中除了害怕,还有些许的激动。她进入地府,也不是没有想过会经历那些生死时刻,谁知一直都呆在判官府中,做着文职,而如今,她也终于,能够上场大展身手! 陆之韵精神一震,往前两步,将徐瑾护在身后。 她道:“来啊!” 她眼睛霎时金光大闪,无数细小字符在瞳孔中闪烁! 却听一个声音道:“婉……婉?” 陆之韵一怔。 一个恶鬼近在咫尺,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沈平安一口吞噬,被沈平安打开,它身上的业火燎到了沈平安的衣角,他叫道:“陆之韵!” 转头却发现她呆怔在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平安气结,什么修养儒雅都不要了,破口大骂道:“你他妈要不要命了!愣着干什么?!” 陆之韵道:“这里不全是恶鬼,老沈。” 沈平安正要发作,听到她的回答,也是一惊:“什么?” 陆之韵看向另一个方向,在那之中,有一个浑身鲜血的灵魂,他伸着双手,步履蹒跚,向着她走来,口中含混不清地叫着:“婉婉……婉……婉……” 沈平安皱起眉头,道:“他在叫什么?” 陆之韵沉声道:“婉婉。” 她又说道:“我的小字。” 第83章 言灵之契 陆之韵,小字婉婉,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父母希望她能是一个温婉大方得体的女子。 陆之韵曾经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字,因为好听,被人叫起的时候,也甜滋滋的。 后来她非常讨厌这个小字。 什么温婉女子都是放屁,她想怎么活着,为什么要被别人安排,为什么要听别人的,成为一个仔细不喜欢成为的人?! 她多年不曾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突然听见,还恍惚了一阵。 陆之韵看向他,眼神冷漠,声音冷硬:“你是谁?!” 那个灵魂混在恶鬼之中,和他身旁的恶鬼厉鬼毫无区别,如果不是出声叫了她,恐怕还真分辨不出来。被陆之韵问到之后,他忽然间行动更加灵敏,说话更加顺畅,道:“婉婉!婉婉!我是曹元啊!是我!阿元表哥啊!” 陆之韵听到这个名字,比刚才听自己名字更加恍惚:“表哥……” 第182页 沈平安倒吸一口气,说道:“这不是你那个……” “是我!是我啊!”他和陆之韵交流得越多,他的动作也越加迅速,说话宛如连珠炮,一股脑地往外倒,“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么苦!” 曹元继续说道:“婉婉,我现在知道错了,你看我,也出来了,谢天谢地,你还没有去转世。你和我一起去转世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立一个字据!若是我对你不好,就叫我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陆之韵道:“真的?” 温行本是在屋中联系各方,偶然间听了一耳朵,两三步跑了出来,道:“陆之韵你别听他的!” 曹元道:“真的!”他点头像捣蒜,“我说的每一句,每个字,都是真的!” 沈平安沉声道:“陆之韵!” 温行:“你要是听他的!我可瞧不起你啊!” 徐瑾默默不言语,却也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 陆之韵又问:“曹元,我且问你,你那天,可是真的想和我走,想和我过一辈子的?你那天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没有骗我的?” 曹元大声道:“当然是真的!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婉婉……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陆之韵道:“……好。” 温行:“陆之韵!”他说着,想要上前,却被徐瑾一把拦下,沈平安见状,也不好再去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之韵走到结界边缘,只要再踏出一步,她就会离开郁良下的结界保护,转而被恶鬼包围。 陆之韵说:“我信你……” 曹元大喜,他身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露出灵魂原本的样貌—— 谁知道陆之韵忽然举起手中的剑,狠狠向前刺出! 这一剑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花了她全部的狠劲!竟用出了雷霆万钧之势,只一剑,不仅刺穿了曹元,还连带着刺穿了他身后的好几个恶鬼! 陆之韵骂道:“我信你个屁!!!” 她将手中的剑狠狠抽出来,一剑砍下,曹元猝不及防,被她砍下一只手臂,倒在地上。陆之韵喝道:“滚!!!” 曹元的灵魂瞬间又变成血红色。 温行:“……” 沈平安:“……” 徐瑾眼中闪着光芒,看着陆之韵的背影。 陆之韵道:“妈的狗东西,过了几百年了还想纠缠我!你痴人说梦!我高贵的你配不起!你这种渣滓,就该下地狱,永远受刑,永远都别想好过!!!!” 她眼中再次爆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细小的字符滑动的飞快! 除了曹元,他身后的恶鬼身体纷纷僵直,瞬间都不能动作了!一眨眼的时间,就全部瘫倒在地上! 瞬间倒了一大片! 温行惊叹:言灵! 还是这样厉害的言灵! 可能是觉得这样还不解气,陆之韵将手中的剑竖直向下插去,插入他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曹元抽搐一下,再没有动静了。 陆之韵冷哼一声,起身道:“温行你看不起我什么啊?你联系到了三部九司其他的人了吗?在这里说风凉话!” 她现在的样子和平日里大相径庭,温行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去找自己的手机,说道:“联系了,但是……三部九司没有人回应我。” 沈平安随手砍下一个恶鬼的头,说道:“怎么会没有人回应你?” 温行说:“目前不清楚。” 陆之韵想了一下,问道:“钟萦呢?” “也联系不上。” 沈平安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陆之韵沉默片刻,说:“不会。温行,你给他们发了消息,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和沈平安打不了多少人,你来顶上!” 温行道:“好!!” 说罢,他不再去管信息,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将术语念了三遍,掌心忽然光芒大闪,他缓缓张开双手,一把长炮从他掌中出现,转眼便扛在了肩上! “看火!” 他瞄准、扣动扳机、发射!烈火略境而过,所到之处一片嚎叫,恶鬼纷纷倒下,全部当场丧命! 温行痛快地大叫一声:“怎么样?我自己研究出来的!这家伙可比我当年打仗时候用的那个好用多了!要是我那会儿有这个就好了!” 陆之韵道:“不要废话,左边!又来了!” 温行瞟了一眼,左边的确又来了许多的恶鬼,幸亏郁良的结界挡着,不然早就突破跑了进去。温行手忙脚乱地重新上膛,说道:“等一下!我这个还得准备一会儿!” 陆之韵:“你——!!” 沈平安默不作声,他随手抓过来一只笔,那笔在他手中幻化,变成一只毛笔,笔身色深,似乎暗刻着什么纹路,笔头是黢黑的墨色,他心道:我法力不如钟萦,恐怕做不到她那般精准的控制。但……也够用了! 只见他信手一画,墨色如雨,洋洋洒洒地落向恶鬼们,这些恶鬼接触到墨滴,身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就好像水滴落在了油锅里面,一瞬间,左边的恶鬼倒下大半! 但是他们好像是打不完的,前仆后继,打完了一些,又来好多。 像是浪花,一浪接着一浪。 第183页 陆之韵道:“这样打!我永远都打不完!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陆之韵停下来,对着徐瑾道:“老师,你得进屋里避上一避。老师?” 她回头,才发现徐瑾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过了温行丢下的手机,正一个个地打过去,联系三部九司,争取援兵。 陆之韵松口气,她抽空又去拿了一把剑,挥剑砍刀一个冲到身前的厉鬼,想再开言灵,却忽然发现提不起气来。 她集中精神,再次尝试!这次那种枯竭的感觉更加明显,身体仿佛被人掏空,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言灵极其耗费心神,每一次大规模的控制,都是对她精神的考验,几次下来,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温行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道:“怎么了?!” 陆之韵收起脸上惊讶的表情,说道:“没事!注意前面!” 温行头也不回,一下子扣动扳机,扫射一片! 他眉头紧皱,脸上带着深深的担忧,左眼的疤都快拧成一团了。 陆之韵无奈道:“看前面。” 温行这才转头。 陆之韵沉下气,再一次调动法力,胸口的灵魂剧烈跳动,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咬牙坚持,灵魂发觉她的不对劲,全力抵抗着她错误的举动! 陆之韵感觉自己的身体燥热,好似下一刻就会爆炸,忽然感觉一股暖流流入,温柔地冲刷拂过她的身体,包裹住她的灵魂,将这股躁动安抚了下来。 陆之韵的法力顺利提起,言灵发动!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镇!” 陆之韵愣了好一会儿,随即狂喜:“钟萦!” 来人正是钟萦! 钟萦道:“是我!” 她的出现,让其他人纷纷一喜。 沈平安道:“你没事。这就好!” 温行冲她一笑。 情况紧急,他也只说了一句话,就投入了更加激烈的战斗中。 陆之韵反应过来,她刚才一时激动,直接叫了她的名字,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偷偷看一眼她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心中的不安也就落了下来。 恰巧这时,徐瑾奔了出来,说道:“不行!三部九司的人……” 她看到钟萦,也是一磕巴。 钟萦与她点头示意。 徐瑾继续说了下去:“三部九司的人联系不上。” 钟萦道:“老师,不用联系了。我们不可能联系得上三部九司的人了。” 徐瑾:“什么?” 不仅是徐瑾,连带着其他人,也震惊地看着她。 钟萦道:“这些也不是恶鬼和厉鬼,是忘川河底,受了烈火之刑的灵魂们。千百年来,被镇在忘川河底,现在被放出来了。” 钟萦原本以为明淮玉随她一同进琉璃林问心劫,只是想阻止她,谁知道他竟然趁着她取斩鬼刀,顺势将忘川河底的灵魂也放了出来! 温行道:“啊?!” “三部九司的人,已经被放出这些灵魂的幕后之人给控制住了,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出来。” 沈平安一言不发,只是皱了皱眉,继续施咒。 徐瑾道:“那怎么办?!” 郁良的结界终究是有界限的,等到结界撑不住的那一刻,判官府就会被夷为平地! 钟萦道:“也并非没有人……只是,恐怕会来的晚一点。” 陆之韵问:“谁?” 钟萦再次落下朱映笔,道:“黑白无常!” …… 无常府。 今天不巧,司长闵宿不在府内,因而由谢儒乐来帮他处理事务。 事情发生时,谢儒乐就开始联系判官府,奈何几次三番都联系不上,情急之下,他直接走到离得最近的阴兵司内,去找司长吴骏,恰巧碰到了来通知阴兵司疏散城内居民的郁良。 郁良道:“城外来了数不清的恶鬼和厉鬼!沈司长吩咐,要赶紧疏散城内群众,避免他们被牵连!” 吴骏听了,立即指挥手下带人出动! 谢儒乐道:“你来我这里,细说!” 谁知他们刚进无常府,吴骏也刚带人离开,后脚两司就被封了起来,出不去也进不来。 郁良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讲了,说道:“联系不上其他人吗?我走之前,温行也在联系你们,你们也没听到吗?” 谢儒乐沉沉摇头:“没有。” 郁良着急道:“这样不行啊!三部九司分散,他们这是要逐个击破!尤其是如果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可以联系就好了。” 谢儒乐看了一眼着急得原地转圈圈的郁良,说道:“我记得,你可以下结界?” “是。” “能不能,把结界下到法术上?然后利用结界特性,就可以隐去身形,将法术送出去?” “理论上可以!我试一试!” 两人照着谢儒乐说的,尝试几次,终于找到能够成功隐瞒封锁法术的结界,谢儒乐捏了一个诀,将讯息传入进去,随后郁良下结界,那讯息通过窗户,像是一只蝴蝶,越飞越高,到了一个高度,四散开来,向着每司的方向飞去。 郁良趴在窗台之上望着,心中道:一定能送到啊! 谁知飞向判官府方向的那只“蝴蝶”突然被一只手抓住。 那只手苍白、修长,往上看是黑色袖口,他另一只手拿着一条铁索,银色的铁索微微泛着光,散发着寒气,他饶有兴趣地将手中的蝴蝶放在面前,脸上带着浅浅笑意。黑色眼眸转动,看向他们这边。他朗声道:“竟然能够想出这样的办法?你们倒是有才!” 第184页 郁良感觉自己的大脑都空白了! 谢儒乐沉声道:“范弱年!你这个叛徒!” 第84章 团结一心 范弱年并不气恼,说道:“叛徒什么的,就太难听了。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人各有志,老白,你不能以你的标准来要求我啊。” 谢儒乐气极反笑:“给贼人当走狗,叫良禽择木而栖?往日你在我身边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范弱年毫不在意他的愤怒,将铁索扛在肩上,悠悠地说道:“成王败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年我们为勤川王而战,你运筹帷幄,我前线杀敌。我们都觉得自己选择了一位明君,谁知道他赢了战,我们却变成了刀下魂。老白,这样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我不想有第二次。阎王残暴,在他手下每一日我都胆战心惊,难不成,你还想看我死一次?” “你——”谢儒乐怒极,正要呵斥,忽然看到他铁索的末端,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那勾魂索上竟然捆着数个晕厥的鬼城居民! 谢儒乐想要出门冲上去,谁知刚刚踏出一步,便被禁锢的法术打了回来,他道:“范弱年,你要做什么?!” 范弱年道:“抓人质啊,这看不出来吗?” 郁良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说道:“你们怎能使这样的下作手段!” “什么下作不下作的?兵不厌诈,有用就行。”范弱年冲两人哂笑,“对了,告诉你们一句,就算你们的法术能够传到其他司,也起不了作用了。猜猜是为什么?” 郁良闻言疯狂思索,抬眼就能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前,一个想法浮现:“难道……” 谢儒乐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冷声说道:“你们的人,已经将三部九司都渗透了,现在都听命于你的手下了吧?” 范弱年道:“不错。” 他一步一步走向谢儒乐,说道:“所以,放弃你那无谓的抵抗吧。或许……你可以另寻一个道路,也和我一样?” 谢儒乐轻声吐出二字:“做梦。” 范弱年啧啧一叹,连连摇头:“可惜。”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一个人找了过来,隔着很远就叫他。 范弱年等到他走到身前了,才问道:“什么事?” 郁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三部九司的人,他去鬼政司的时候,见过他! 那人说:“荣钦在城门没有挡住钟萦和姜仪,让钟萦溜进去了。” 郁良瞪大双眼,心中一喜:钟萦回来了! 范弱年哼道:“荣钦这人,外强中干,也就是因为双魂才能多次从严寄手里逃脱,不然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他说完,转头看了谢儒乐一眼。 谢儒乐也一直都在看着他。 范弱年道:“老白,你我兄弟一场,可惜今日就要分道扬镳了。”他手伸进怀中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竹蜻蜓,竹蜻蜓保存得虽然完好,但是上面有着明显的磨损,显然是一件旧物了。他扬手一扔,竹蜻蜓竟然通过了禁锢法术,掉在了谢儒乐的手中。 范弱年道:“这东西,就还给你,也好过在我这里坏掉。从今以后,你走你该走的,我也走我该走的。” 说完,范弱年的身影便消失了。 谢儒乐紧紧握着竹蜻蜓。等到外面街上的人都走干净了,他也转身将无常府中的人清理了一遍,有可疑嫌疑的,全部都挑了出来,将他们安排在无常府后的屋中,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关禁。只留下信得过的人,他让这些都准备一下,这就出府。 郁良还是一头雾水:“出府?我们不是被困住了?” 谢儒乐说:“刚才是,现在不是了。”他摇摇手中的竹蜻蜓,“因为我有了这个。” 话落,他以竹蜻蜓为依托,再次施展法术,那禁锢他们,让他们离不开的法术竟然解开了! 郁良瞠目结舌:“这……” “范弱年去城门阻拦那个叫什么……荣钦的了。我们抓紧时间,郁良,你拿着竹蜻蜓去其他司,把他们都放出来。我这就带人去判官府!” 郁良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大脑转得这么快过,他灵光一闪,道:“范弱年是……故意的……” 他后面三个字说得声音很小。 谢儒乐没有说话,冲他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想法。 郁良更加惊讶! 他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他和你说过?” “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要做的事情,至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也是刚刚。”谢儒乐眼中带着方才没有的神气,唇畔勾着浅浅微笑,轻声说道,“因为我们曾经约定过了的,除非死别,不然不讲分道扬镳这种话。” 显而易见的,死亡也没能将他们彻底分开。 因为他们在地府,还可以一直并肩作战! …… 判官府。 钟萦的归来,让判官府的战力大大提升。 她朱映笔几笔画下去,这些灵魂都被她逼退几分。 然而这也只是一时的。 忘川河作为地府的刑狱大牢千百年了,被打入忘川河的灵魂不计其数,恐怕会比现在鬼城里的居民数量还要多! 陆之韵说:”这样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 钟萦道:“还来得及!” 第185页 陆之韵道:“来得及什么?” 话音方落,陆之韵突然觉得天黑了,抬头一看,竟是无数人影,将红色天空遮挡住了! 她艰难地在这些黑色中,还看到了些许的白色。 为首的便是一个身着白色衣服的男人,他缓缓落在钟萦面前,道:“钟判,我们没有来迟吧?” 郁良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一落地便马不停蹄地加固结界。一个卡在结界上,半个身子在里面,半个身子在外面的灵魂,一下子就被加固的结界打飞出去了! 钟萦看着谢儒乐,感动至极,眼眶都红了,说道:“没有!” 其实她也并不确定黑白无常会不会来,因为她对姜仪的话只听到了一星半点,她追所以这么坚定,只是因为在她离开之前,姜仪非常肯定地说会有人来帮他们! 所以她就信了! 她坚信着一定会有人来的! 谢儒乐他们的加入,大大扭转了局势。 不过是人群比人群,谁怕谁啊?! 谢儒乐唤出自己的武器哭丧棒。 判官府的几人连连后退,给后面来的三部九司的大军让出位置。 陆之韵慌乱之中看了一眼谢儒乐的武器,是一个不比小臂长多少的白色棍棒。但是在地府不能轻视任何人,因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用处怎样的法术。 钟萦对陆之韵低声说道:“之韵,你法力耗用得太厉害了。我给你补充,可能会有一点难受,忍一下。” 陆之韵点点头。 果然如钟萦所言,枯竭许久的身体接触到法力,就像是烧伤的皮肤碰到了滚烫的水,陆之韵险些叫出声来! 钟萦道:“疼就喊!” 陆之韵咬着牙,狠狠摇头! 她疼痛间,眼角忽然看到一抹白色,抬眼一看,一个几乎顶天立地的巨大白色柱子呼啸而过!将无数的灵魂挥扫开来! 许多红色的灵魂来不及闪避,还挂在白色的柱子上! 陆之韵惊呆了,都忘了疼。 谢儒乐一棒打完,哭丧棒再次恢复成小臂大小,在他手中旋转。他转头发现陆之韵怔怔地看着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这是……” 钟萦接过话茬:“物理超度。” “……” 处理完陆之韵的伤,她起身寻找徐瑾的身影,在她耳边道:“徐老师,我需要您的帮助。” 徐瑾道:“……什么?” 钟萦说:“我需要您帮我找一条通道。” 徐瑾脸色很难形容,疑惑里混杂着震惊,震惊中又有着无措:“你……” 钟萦毫不遮掩:“老师,我离开地府六百年,如今的地府已经不像是当年的地府了,许多地方也做了改变。这条道路并不新,沈平安他虽然在地府时间也较长,但终究没有您停留的时间长久,而且您是研究历史的,这条道路,也只有您能知道了。拜托了,老师!” 她说着,像徐瑾深深行了一礼。 徐瑾惊讶的说不出话,一方面惊讶她已经有了之前的记忆,一方面又惊讶她仍然对自己这般敬重。 她问道:“您,不,你要找什么通道?” 钟萦说道:“当年阎王梁沉在地府下挖的密道,这条密道连接地府各处,虽然不知道其他的出口会在哪里,但一定有一条,连接着判官府和阎王殿。” 因为严寄重建地府,阎王殿和判官府的地址方位,都是没有变过的。 徐瑾听了,沉默片刻,说道:“这条道路,的确还只有我能知道。” 虽然在判官府下,但钟萦也是今天才通过姜仪才知道的。 而这样隐秘的通道,只有像徐瑾这样,留在地府时间长,又对地府有着透彻研究的人,才可能会知道。 没有流传出来,或许是当年她被人告知过,不能说。 钟萦道:“太好了!多谢老师,麻烦老师了。” 徐瑾摆摆手:“只是回忆的事情。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走通道去做什么?” 钟萦说:“阎王殿有直通万阴鬼山的方法,我需要走最近的方法,去万阴鬼山。” 徐瑾微微睁大眼睛。 钟萦道:“这些灵魂被放出来,不知是拖住地府众人,他们身上有怨气,虽然少,但是浓郁,一人的怨气比之前怨灵的十几倍,如果我没有在这些怨气到达万阴鬼山前,过去阻止,后果不堪设想。”她停顿一下,又说道,“还有……严寄和明淮玉在万阴鬼山。” 第85章 水镜连心 城外。 数条飘带自姜仪袖中飞出,两三下就将荣钦切成了几十块! 然而即便是这样,荣钦也不死。 姜仪“切”了一声,低声道:“双魂之躯,真是麻烦。” 双魂之躯别的特长没有,就是特别难以杀死,如果不是同时挖出两个灵魂,这具身体就不会真正死掉。 齐修能够从严寄剑下断臂逃生,也是牺牲了一魂作为代价。不过他是一魂分裂为二,自然没有荣钦这样双魂融为一体的强。 糟了,她还笑过严寄几次三番都没办法真的杀死荣钦,让他逃跑了好几次,如今自己对上了,也觉得棘手至极,到时候岂不是要被严寄笑了。她要是怼了回去,岂不是为老不尊? 姜仪转念一:算了,不尊就不尊,严寄也从来没敬老过。 荣钦见她和自己出神,立即复原身体,趁机出手,镰刀就在姜仪的头上! 第186页 姜仪出手极快,转眼就见一条飘带飞出,轻飘飘的缎带却有万钧之力,轻而易举地把他的镰刀推了回去! 姜仪一甩衣袖,哼道:“小伙子,偷袭可不是好习惯。” 荣钦见一招不行,他肯定没有出下一招的机会了,转身就跑! 姜仪哪里给他机会,十几条飘带废除,要把他牢牢裹住!她这次特地没有用宛如利刃的飘带,就是因为有一次荣钦自己主动撞上来,将计就计把自己斩成碎块! 荣钦跑不过姜仪的法器,眼见就要被裹成粽子! 他回头一望,将手中的镰刀换了一个方向。 姜仪暗道:不好!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狠狠用镰刀把自己的头颅斩下,用手扔了出去,然后转身抓住飘带,指尖飞火,瞬间将这些飘带点燃! 姜仪连忙收回自己的飘带,看着已经焦黑的缎带微微叹气:“还得要与时俱进啊,是时候换一个不容易点燃的材质了。” 她刚说完这话,一道声音从空中传来:“姜司长这么说了,改日我给你打造一个铁做的带子,你看怎么样?” 姜仪抬头,就见到范弱年就在她的正上空,无语片刻,说道:“铁做的我可不敢要,举不动。” 范弱年朗声笑了几声,说道:“哪里,您老可是千斤顶都能轻松举起来的!” “……” 他笑声未停,戛然而止—— 姜仪的飘带拽上了他的脚踝,将他直直地拉了下来,头朝地,摔了一个狗啃泥。 “姜……司长~~~” 姜仪看都不看他,飘带在远处和荣钦纠缠,拖延时间,问道:“叫我做什么?你奉命潜入敌营这么久了,到底有没有找到解决这家伙的方法?” 范弱年长叹一口气:“哪里很久,明明只有……唉,还真没有。我也近身,不过他太警觉了,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另一个灵魂在何处。” 姜仪道:“要你何用。” “诶,话不能这么说,我还是有很大用处的。”范弱年翻身站起来,说道,“比如,我把明淮玉策反的人,全都给策反回来了,我厉害吧。” 姜仪实在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范弱年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夸大成分过多,轻咳一声,说道:“唉,至少明淮玉是薛昭这件事,是我挖出来的吧。我还挖了他们不少人的身份。就比如,我发现荣钦和当年的老阎王梁沉有关系!” 姜仪神色一凛:“你刚刚说什么?” “我发现他和老阎王梁沉有关系,只有蛛丝马迹,是我的猜测。这事隐秘,好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姜仪愣了一会儿,囔囔道:“……不是巧合。” “什么不是巧合?” 姜仪的飘带更加凶残,每一招都带着杀气,但是只是冲着桎梏他而去,并不取他性命,看得范弱年在旁边是目瞪口呆。 姜仪气沉丹田,喝道:“荣素!” 荣钦的动作果然一僵。 飘带抓住机会,裹住他的一只手。 他故技重施,再次用刀砍断自己,姜仪立即裹住他的另一只手,两只脚紧跟其后,把他成大字型展开,连头也没放过,只留出一双眼睛的缝隙。 他这次总算是老实了。 姜仪和范弱年走上前去。 他见了范弱年,忽然间了然了,笑道:“我就说,堂堂黑无常,怎么可能真的反水……公子是心切冲昏了头,才会真的相信你。” 范弱年扶额道:“我就说任务不好做,两边讨骂。” 他只瞪着范弱年,根本不看姜仪。 姜仪见状,驱动飘带,迫使他看向自己,望进他的眼睛里,一字一句说道:“我听说当年老阎王梁沉身边有一对双生子。这对双生子乃是梁沉所养的死士,从不露面示人,暴露自己踪迹。梁沉病逝之后,严寄上位,曾对阎王殿进行过彻底的清洗,但是唯有这二人不知所踪。如今来,却是知道了。” 荣钦沉默地望着她,紧闭双唇,不说话。 “你应该也听说过严寄以魂养魂的事情,你与你那逝去的哥哥的魂魄融合,虽然和以魂养魂不同,但本质上是相同的。荣钦,只要你,我可以帮你把荣素的灵魂提取出来,使得他再生。” 荣钦继续沉默。 姜仪道:“若我猜的不错,荣素是明淮玉杀的。” 荣钦终于开口,说道:“那只是因为他做错了事,被公子惩罚,理所应当。” 他开口,姜仪就笑了:“既然如此,你还为什么要跟着他?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你这几百年没有被他杀,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成功之后,也将你杀死?你转而投奔于我,是百利而无一害。” 范弱年听到这段话,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荣钦:“我……” “更何况,现在明淮玉败局已定。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荣钦抬起眼。 姜仪道:“还有,你不知道,当初梁沉为什么会把你们派往明淮玉,这个罪人之子的身边吗?明明是梁沉亲手将秦广王抓捕,却还将你们派往他身边,你们不觉得疑惑吗?” 姜仪一连串的问题打得荣钦措手不及,他微微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垂下了头。 飘带把他牢牢裹住,不露一丝缝隙。这一次,他没有再反抗。 第187页 范弱年跟在她身边,疑惑地问道:“当年老阎王为什么派他去保护明淮玉啊?” 姜仪惊讶:“你竟然还听进去了?” 范弱年:“为什么为什么啊?” 姜仪受不过他,只好道:“因为那是他的故人之子,两人关系不错,虽然他父亲因梁沉入狱,但罪不及子孙,梁沉不忍看到薛昭受苦,所以派了自己的手下去保护他。行了吧?” 范弱年略微一思忖,道:“说是说得通,但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啊!” 姜仪一挑眉,忽然来了兴致,问道:“范弱年,你知道,什么叫棋子吗?” …… 漆黑寂静的地道中,只能听见钟萦一人的脚步声。 指尖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壁上。 钟萦只期盼自己能够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明淮玉是当年秦广王之子,秦广王伏诛时,他不知所踪,我也是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你家严寄自然也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任他在地府里做这么多手脚?” “快去,我拖住荣钦,你去判官府,等到黑白无常他们来支援后,立即前往万阴鬼山,拿着斩鬼刀,镇万鬼!” 姜仪的话就在耳边环绕。 钟萦感觉自己已经快飞起来了,但仍觉得自己不快。 很快,她便走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一出地道,就是在一间房间中。 钟萦最开始没有在意,只是寻找通往万阴鬼山的道路,恍然间一抬头,震惊住了。 这里和严寄的那间书房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壁上挂了一副画。 她的画像。 而画像之下,放着他头像中的那支桂花簪子。 钟萦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抚摸过画像,再抚摸过这支簪子,就好像碰到了严寄的手一样。她鼓起精神,转身去寻找道路。 房间里除了书还是书。 画卷和簪子摆在这里其实并不冲突,可以当做装饰来看,唯一最突兀的,就是那面镜子了! 钟萦走过去,镜子中映出她的身影,而她身后的身影是另外那间屋子。 钟萦心中暗暗祈祷,低声道:“我要见到阿寄。我要见到他!带我去他所在的地方!” 话音方落,镜面宛如水面一样漾开,镜中倒映出的一切景象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黑的画面! 钟萦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狂风迎面而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半空中,正在下落! 钟萦的朱映笔就在手中,她立即将笔放大,谁知还没有坐上去,腰间一紧,她已经被人拦腰搂住! 钟萦短暂的惊慌后,很快镇定下来。 这是阿寄! 她伸出手牢牢抱住他的肩膀。 严寄带着她落到远一些的地方,说道:“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话刚说完,一道雷从天而降,严寄抱着他换了一个地方。严寄微微垂眸,钟萦能够看到他眼中几乎溢出来的温柔,他有些无奈道:“姐姐,这里危险,我送你进万阴鬼山。” 他和明淮玉是在外围,待在这里不仅会被他和明淮玉所牵连,一不小心还会被外围阻拦他人进入的惊雷结界伤到。 钟萦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说道:“你走之前说让我别担心,这种情况,我怎么不担心?而且……” 严寄低头,看向她,钟萦一手放在他的胸口,攥着他的衣服:“我和你在一起。” 话刚说完,钟萦精神一紧,她当机立断推开严寄,向着相反的方向逃去!而严寄也不约而同地散开! 明淮玉的长剑挥出的剑气正好落在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 第86章 魂兮归来 他看清了来人,眉头一皱,说道:“不行,还没到时间,就快了……” 钟萦见到他,隔着距离冲着严寄道:“阿寄!帮我!我需要去山上!” 钟萦的话还没说完,严寄就已经缠上了明淮玉,和之前那种凶猛的打法不太相同,凶猛的同时,他又变得难缠了起来。 明淮玉从小接受的正统地府训练,使用的也都是地府的咒术。但是严寄不是,他修的是人类的法术,符篆长剑都要比他用得顺手的多,每招每式都克制他。 明淮玉打不过,改为攻心,说道:“阎王大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这样的人也能当上阎王吗?” 严寄根本不说话,也不理他,只是进攻,越发的刁钻,明淮玉也越发地难以招架。 最后连开口都是奢侈。 明淮玉艰难地接下他的进攻,心道: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他筹划这么久,好不容易到了现在,不能让这一切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他想要脱身,却发现只要他稍微有点想要离开的想法,就会再次被严寄卷入其中! 他明明是在压制着他,但是总会在绝境之处给他一丝希望,引诱他从那个所谓的突破口去进攻!然后严寄就会以更加猛烈的攻击把他重新压制! 完全就是——在把他当做猴子戏耍! 明淮玉越来越愤怒,他声音都在撕扯:“谁也不能够阻止我!!!” 严寄面上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密不透风地将他的进攻照数打了回去! 明淮玉正面完全敌不过严寄,他便转攻为守,同时思索着其他的策略,忽然间听到一阵轰鸣声正向着他们过来! 第188页 明淮玉动作停滞一瞬,也只这片刻,他转变了攻势,不再像之前那样和严寄硬碰硬,剑法更加柔和,像是一条毒蛇。如果说刚才是严寄在压制拖延他,现在就是明淮玉主动缠绕上去,想要用自身把对方裹住,都再动弹不得! 明淮玉道:“阎王大人,时间到了。” 话方落,严寄便明白了这道声音从何而来。 那是从忘川河中爬出来的千万灵魂。他们受人所引,来到了这极北之地! 浓重的怨气向着不远处的万阴鬼山冲过去! 只要这些怨气触碰到万阴鬼山,封印就会立即破除! 严寄当下决定,挥剑将明淮玉的头颅斩下! 紧接着,他祭出无数符篆,如黄色飞舞的翩跹蝴蝶,首尾相连,覆在结界之上,将整个万阴鬼山全部封锁,将这些从忘川河底爬出的灵魂都拦截在了外面! 这样大范围的法术施展,他平日里再难看见,如此壮观如此震撼,明淮玉的脑袋掉在地上,也阻碍不了他看到这样的场景张大了双眼。 他明明去派人去调查过严寄的底细,他修炼人间法术,和地府不容,他被称为“鬼道”只不过是因为,他所使用的法术克制地府之咒,所以才难以对付,他绝对没有现在这样的强大的力量! 明淮玉道:“你到底——” 严寄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偏头,看向他。 他的眉眼凶煞,一直都是让人难以直视的存在,而此时此刻,他的眼中似乎在燃烧着什么,那眼神让明淮玉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灵魂近在眼前,而他现在身首分离,竟然什么都做不了。明淮玉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万阴鬼山,脑海中闪现过自己的计划。他为了这一日,已经筹划了六百年,无论如何也不能折在这里,他一咬牙。 严寄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发觉不对劲,却见躺在地上的明淮玉身体里忽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的光芒! 与此同时,鬼城内的姜仪也发现了不对劲。她和范弱年押送的荣钦,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双眼空洞无神,转眼间便昏厥了过去! 姜仪只消一眼,就知道了症状根源,厉声喝道:“封锁他身上的法术!” 范弱年几乎是跟着姜仪的话音同时出手,却也来不及了。 荣钦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了下去,他的身体开始干瘪,法力的灵光控制不住地从他胸口冒出,变成一颗又一颗的光球,向着北方飞去! 法力倾散时的张开的法力场让范弱年根本靠进不了! 姜仪无法,只身强硬闯入法力场中,一掌扣在他的胸口! 谁知她这一掌下去,荣钦的身体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仿佛玻璃破碎,随后,他化形的身体彻底化为灰烬,两颗灵魂从他的体内出现,跟着法力光球一同飞向北方! 姜仪愣怔了片刻,死死握紧一拳,狠狠道:“法力转移!!” 不仅是转移了法力!他还把荣钦荣素的灵魂,也一并带走! 这是要将他们兄弟二人全部都吞噬干净! 姜仪越想越气愤,一甩衣袖,喝道:“集结鬼城众人,除却防守判官府的,其余全部跟随我!” 她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去万阴鬼山!!!” 她要亲手把这个用灵魂增强自身的垃圾抓出来! …… 明淮玉接受了荣钦荣素二人的灵魂,再加上他们全部法力,力量大增! 严寄几乎是立即挥剑向着他的胸口刺去! 他也确实将明淮玉刺了个对穿!但是明淮玉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他仍然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甚至血都没有流一滴。 明淮玉伸手握住了寂寒剑刃,碰到剑刃那一刻,他的手上发出刺啦啦的响声,也散发出了黑色的烟雾,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他冷笑着道:“阎王大人应当和荣钦交手过很多次了。你知道的,这样是杀不死他的。同样,也杀不死我!” 他说着,手上用力,竟然生生将寂寒徒手折断! 寂寒散发出清冷的光芒,清晰地映在严寄的眼底,哪怕是佩剑在自己面前被折断,他也没有一点的情绪变化。 明淮玉大概是被他那过于淡定的模样激到了,颇为愤怒,正要开口出声嘲讽,忘川灵魂已经到了! 他一转话锋,说道:“阎王大人。” 别人叫阎王大人都是恭敬至极,唯有他叫时,讥讽意味十足。他融合了荣钦荣素的灵魂,自然也是知道了他们所经历的事情,听到了姜仪说的那句话。他从前在外人面前保持着的儒雅形象,此时早已毁了个干净,却偏偏还要装得温润,开口说道:“您说我从一开始变没有胜算,这话不对。灵魂一到,封印解除,你便是有通天的能力也再难以扭转局势!” 他重新唤出自己的那一把长剑,凶狠至极地斩断了严寄所下的符篆结界! 结界和他的剑相击,发出雷电般的短促光芒! 结界破除! 一阵阴风拂过,无数红色的、浑身沾满鲜血、哀声嚎叫的灵魂从这一缺口涌入!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冲进来! 明淮玉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来啊!再来啊!” 他挥剑的速度越发地快,这个缺口变得越来越大,涌入的灵魂也越来越多! 这些灵魂在忘川河底多年,累积的怨气不知有多浓厚,只要一碰到万阴鬼山的封印,封印就会破除,到时—— 第189页 他猛然停下动作。 等等,他已经放了这么多的灵魂进去,为何封印仍然没有动静?! 他转头去看,却发现这些灵魂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毫不犹豫地冲往万阴鬼山,而是都朝着一个人的方向飞去了! 严寄! 那些灵魂哀嚎嘶喊,纷纷冲到严寄身边! 这些灵魂,竟然全都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过去了,围绕在他周身。离他最近的那一个灵魂像是只猫,用脸颊轻蹭他的手臂,动作亲昵至极。谁知下一秒,这个灵魂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想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严寄稍微挥了一下手指,有这样举动的灵魂瞬间被弹飞出去,他的嘴巴仿佛被火烧过一般,变得焦黑! 明淮玉大惊! 这是严寄和他交手以来第一次有了反应。他一动手,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根本不会和对手讲半句话,也没有任何的表情显露在脸上,哪怕是用言语打乱他,也无从下手。 他说道:“我既已知道你的目的是破开万阴鬼山的封印,仍然任由人将这些忘川灵魂引至此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明淮玉:“怎么可能?明明是——” 他转身去看,不远处站着一人,是他手下的赵星泽赵察长,而他竟然对着严寄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大人,一共十万零八千的忘川灵魂,已经全部带到。” 明淮玉如遭雷击。 原来,他暗中策反地府众人,严寄早就全部知道。他在严寄手下安插眼线,严寄便也在他手下安插卧底。 一来二去,明淮玉做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功夫。 他一瞬间明白了这些,心中的怒火愈甚,狠狠道:“那又如何!这些灵魂被忘川河底的烈火灼烧千百年,他们的怨气,岂是你能够承受的!你招惹他们上身,很快就会被他们啃食的一干二净!” 严寄闻言,却忽然笑了。 明淮玉道:“你笑什么?” 他刚说完,便突然怔住了。 这些灵魂会凭借着本能去寻找仇人,如果找不到,就会去无差别地吞噬灵魂,灵魂越纯净,越强大,对于他们的吸引力也就越强。 但是万阴鬼山在前,他们却止步不前,转而去纠缠另一个灵魂…… 这些忘川灵魂在他身边这么久了,却没有一个能够真的下口伤到他…… 他记得,梁沉生前最后一次北巡时,偏偏就是那次,严寄生病了。而他最开始尝试打开万阴鬼山封印的时候,也觉得比传说中的要简单多了。 “……” 严寄声音轻却冷:“地府圣物有三,判官府,无常索,以及鬼王魂。” 严寄就是那最后一个圣物。 他就是鬼王之魂! 作者有话要说: 严·吉祥物·寄 第87章 昭昭明也 当年,酆都大帝立出这座万阴鬼山,实际上是用灵魂饲养这些恶鬼厉鬼。 帝魂日夜被这些恶鬼厉鬼们撕咬,随后再重组,如此反复…… 在万年的时光中,终有一日,帝魂当中的命魂有了自主的意识。命魂像是一个新生儿一样,刚刚睁开眼睛,遭受的便是疼痛至极的撕扯,很快,这块失去的碎魂又长了回来,然而还不等喘口气,这块又被撕咬走。 山中不见天日,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永远都不会停止的折磨。 命魂最开始还会挣扎,逃跑,嚎叫……但是渐渐的,发现无论到哪里,都会被这些恶鬼厉鬼缠上,根本无法摆脱。 于是最后变成麻木。 终于有一天,封印破了一条缝隙。 一个魁梧的男人走进来,他在山中挖了许久,不知道带走了什么,似乎是土。但这里的土都是大帝的鲜血幻化而成的,带走又能有什么作用呢? 命魂不知道这个男人此举何意。 他只知道,封印破了,而他现在,可以趁着这个封印跑出去…… 再也不用受恶鬼撕咬之苦! 命魂刚一离开万阴鬼山,便有了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去哪里,只是胡乱找了一个方向走。 在他离开没多久,梁沉便来北巡。封印之所以没有顺着那个缝隙继续扩大,大抵是梁沉又给补上了。 而命魂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心的状况。在山中的他是灵魂状态,除了反复不断地撕咬外,没有其他的感觉。但是有了身体的他,竟然出现了各种让他陌生的状态,他变得会冷会饿会困会疼,一路跌跌撞撞,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六百年前的鬼城中。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在夜幕降临之后,循着香气进入到了一家商户中,却遇上了一个乞丐入室杀人偷窃。他作为在场的唯一证人,也被抓了起来。 而审他的,正是那个新上任的判官。 凶手不知所踪,他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人,被那户人家认定是杀人凶手。唯有这位判官据理力争,挡在他的身前,坚持说他不曾害过人。 再后来,他洗清了冤屈,无处可去,只好在判官府周边逗留,而他身法并不高明,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还在他懵懂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这位新上任的判官回了家。 她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她牵着自己的手,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歪头想了一会儿,又抬头去看那颗参天的桂花树,他能够闻到桂花的香气,她身上也有着相同的气息。 第190页 她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又低头看着他,牵过来他的一只手,明明都是同样的冰冷,但不知道为什么,落在他掌心的指尖好像有了温度,她一笔一画地写完,温声道:“寄,就叫你严寄好不好?是赠寄的意思。” 他缓缓握紧手,将那个字牢牢抓在掌心。 就好像抓住了自己的生命。 …… 明淮玉刹那间就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酆都大帝的命魂在这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得过的。 明淮玉当机立断,不再与他纠缠,不顾一切地冲往万阴鬼山! 严寄绝不会给他任何的机会,立即追上前去! 明淮玉将荣钦荣素的法力用到极致,根本不躲,只护着心口,除此之外,严寄砍到哪里,他便舍弃哪里! 人未到山前,已经是伤痕累累,断手断脚。 偏生他顽强的很,被伤了的地方,又再慢慢地生长回来! 就这样拖延着时间,竟也让他到了山前! 严寄猛然停下,不再前进,看着明淮玉和山周围的黑云融为一体,最终消失不见。 他缓缓落回原处。 赵星泽走上前来,道:“阎王大人,怎么不再追了?” 严寄道:“我追不了了。”他说着,抬手弹了一个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正想要张口咬他脖子的灵魂一下,那个灵魂挨了一个脑瓜崩,瞬间陷入昏迷,软塌塌地滑落了下去。 他看起来也非常的无奈。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特别香的肉,周围都是饿了十天十夜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全部控制下来。 他甩下几个挨得特别近的,也就任由这些灵魂挂在他身上了。 赵星泽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但理智战胜了他的情感,在阎王面前,不敢笑,轻咳一声,道:“但是,钟判还在里面。” 严寄转身看了一眼黑云之中的万阴鬼山,山体大部分都被云所遮挡,影影绰绰,他道:“她会没事的,我相信她。” …… 钟萦抓住严寄给她制造的机会,一路狂奔,一直走到了山的最里面。 万阴鬼山内部宛如一片迷宫,她东奔西走,也不知道走哪条路,遇上岔路口,就随便乱选一个然后狂奔。她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里。 姜仪只说祭出斩鬼刀,便会平安度过,但是并没有说具体的使用方法。钟萦也不会随便找个地方,把刀往地上一插,这也不现实只能先背着刀。 钟萦左拐右拐,不知道进入到了哪里,身边的景色忽然间全部都变化了,枯枝草木都消失不见,全部都变成了石壁。 她愣怔片刻,也没有纠结自己是如何进入到这里的。 这里像是一个暗道,只有一条道路,钟萦没有其他选择,便径直地走下去。 即便她是鬼,在进入万阴鬼山的那一刻,也被这里浓郁的阴气和怨气惊了一惊,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好像有人在她耳边惊鸣,然而等她去细听,这种声音又没有了,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这样的情况从她进来就一直伴随,现在到了这奇怪的洞道中,却好了一点。但是这洞道不知道怎么回事,阴风阵阵。 这风让她感到不安,想到了严寄教她的那个法术,指尖微动,一抹火光出现在指尖,而后光芒下移,进入到她的身体里,很快,她的身体便暖和了起来,阴风也就感觉不到了。 谁知她走到这条道路的劲头时,法术忽然失效,更强烈的寒风袭来,钟萦闭上双眼,等到风渐小,才睁开眼睛,面前的场景令她终身难忘。 道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用鲜血画着阵法,散发出不祥的光芒,在阵法之上,是无数盘踞的恶鬼厉鬼,他们发出“嗬嗬”的声音,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 一道颜色闪过,恶鬼们仿佛惊弓之鸟,全部都躁动起来,然后追着那道扎眼的颜色狂奔而去,转眼间,那个颜色就消失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新的颜色,恶鬼们再次一窝蜂地涌上去。钟萦这次看清楚了,这些恶鬼们手脚口并用,疯狂地撕扯着,一瞬间这个新的颜色就变成了碎片! 然后又是一个新的…… 钟萦说不出话来。 那个颜色……是灵魂。 她震惊之余,听到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快,只有一步之遥! 钟萦毫不犹豫地挥出朱映笔! 身后的不是他人,正是明淮玉! “铮!”地一声,她的笔身和对上了明淮玉的长剑。 明淮玉就着这个姿势,将她逼至悬崖边缘,下方就是恶鬼无数! 他道:“钟判,我和你并没有仇,也并不想伤你性命,你将斩鬼刀交出来,我便放了你。” 钟萦并不应他的话。 明淮玉继续说道:“下方是从业火之中诞生的恶鬼,你与那些在里面苦苦挣扎的灵魂不同,若是你掉了下去,只会瞬间被蚕食干净,根本不会像他们那样能够重生。” 钟萦道:“你这是威胁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明淮玉加上了些力气,钟萦的力量并不能抵抗过他,被他压得腰更弯了,“阎王大人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也绝对不会愿意见到你再次死在这里吧。” 钟萦闻言,眼神陡然变得凛冽! 明淮玉得到了她的反应,更加放肆,说道:“若是你死在了这里,他会不会破开万阴鬼山的封印,疯狂滴救你出来?” 第191页 钟萦道:“救我……” 明淮玉:“钟判,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交出斩鬼刀,你就可以活下去。” 钟萦沉默。 明淮玉前一刻还能够得到她的情绪反馈,谁知道一句话的时间,她又将情绪全部都收敛了起来。他眉头微微一皱。 钟萦道:“你算错了一件事情,如果我死在这里,阿寄只会把你碎尸万段,绝不会做出破开万阴鬼山封印这样的举动!”她一字一句说道,“他和你不一样!” 钟萦丝毫不给明淮玉说话的机会:“哪怕当初获罪被罚到这里的是我,阿寄也不会设法毁去封印,他仍然会扶持着地府,走到如今这样!” “薛昭,你所做的,和你父亲当年做的,没有任何的区别!” 钟萦话音方落,就觉得笔上的力量更重,她甚至听到了笔身断裂的声音。 明淮玉:“闭嘴!” 长剑压迫笔身直到钟萦喉前,挤压她的声带,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淮玉道:“当年你们五殿为获得地府首位,联合其他鬼王冤我父亲罪名,对我严刑拷打,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本不想和你计较!” 钟萦用力推开他,手腕发出剧烈的疼痛,闻言,也怒了,脱口而出:“你不接受,秦广王做的事情也是错的!你必须信!你否认,那也是真相,是事实!是做不了假的!” 她恍惚一瞬。 这话她好像曾经在哪里说过。 是在沈文的屋前。 沈文冷漠的面容历历在目,他那平静至极的声音也仿佛就在耳畔。 一切都好像慢了下来。 她慢慢抬起眼看向明淮玉。 记得她少时,被梁沉锁在屋中,望向窗外的时候,能看见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路过。 男孩安静,沉稳,面容柔和,不是现在这样狰狞的明淮玉。 过了六百年,她好像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当初沈文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沈二郎出来配合了。 “……” 咔哒一声,朱映笔终于坚持不住,断裂开来! 剑刃顺势而下! 却没有砍到钟萦,一道快到看不清的光闪过,明淮玉被弹开了。 钟萦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支撑自己立起身来,看向自己身上。 光芒褪去,是斩鬼刀! 钟萦握住刀柄,以刀身作为支撑,站起身来。 明淮玉也跟着起了身。 他看到了她手中的刀,笑了,说道:“怎么?一个是大帝命魂,一个是大帝法器,竟都将我死死压制。你要用这把刀把我斩杀在这里吗?” 钟萦将刀握得更紧,说:“不会。明淮玉,我要你和我回去,受地府阴律审判,服刑。” 明淮玉没有说话。 钟萦道:“秦广王破万阴鬼山封印,取大帝之血,修改张盛王没良灵魂,间接导致赵英诚灵魂消散……致使地府动荡。他犯了地府阴律,被判处到万阴鬼山受刑,不过分。” 她每说一个字,明淮玉的脸色就冷下一分,待她说完,他看也不看她,骂道:“胡说八道!” 钟萦料到了他是这样的反应,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迫使他去接受,语气也不再激烈,非常温和地陈述:“明淮玉,这是事实,信不信,都是事实。” 钟萦道:“他作为地府鬼王,掀起夺权之战,使得地府动乱,是他的失职。但是……薛昭,我知道,我都还记得,他作为一个父亲,是合格的。” 明淮玉终于抬眼看他。 钟萦道:“我能看到。我房间的窗户正对旧时鬼城的街道,我能看到你和你的父亲,每一次,每一天……我都能看到。” 那是她不能从梁沉身上得到的一种温暖。 时至今日,也渴望的温暖。 钟萦说:“你父亲的罪孽,不应该祸及你。你现在跟我回去,还能从轻发落。” 明淮玉轻声道:“从轻发落?” 钟萦点头。 他一笑,猛然冲了上来,长剑直取她的心口! 钟萦下意识地抬刀格挡! 斩鬼刀的力量比她想象的更大,直接将打飞了明淮玉手中的剑,将他震飞了出去! 明淮玉的胸口豁出一个大洞,荣钦荣素的灵魂躁动不安,想要脱离他的身体,而他现在连伸手挡一下的力量都已经没有了。 “斩鬼刀在前,我动不了你分毫,而外面也早已经被地府的人包围,即便是我一个人有通天的本领,也逃不走了。”他扶着墙壁站起身,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跟你回去?然后加入三部九司?” 钟萦紧握斩鬼刀,慢慢走开远离悬崖,移到安全的地方,闻言,说道:“如果你不想,阴察司也可以继续让你执掌。” 明淮玉嗤笑一声:“你以为,成为司长,就能真的掌控阴察司了吗?九殿是退位了,但你们竟然真的当他们是死了?”他慢慢转头看向钟萦,“我今天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成功。” 钟萦道:“三部九司能够保护你……” 明淮玉打断她的话:“我不稀得。” 他眼神中满是轻蔑:“脏。” 说完,钟萦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突然纵身一跃,向着悬崖之下跳了下去! 钟萦猝不及防,大声喊道:“明淮玉——” 下方的恶鬼嗅到了灵魂的气息,跃起身来抓住了他。 第192页 钟萦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头手脚都被恶鬼抓住,没有抓住的恶鬼围绕在旁边手舞足蹈,好像在等着能分到一份美味的食客。 忽然间,一道白色出现,这个身影一出现就在明淮玉身边,将明淮玉护在了身下。 然而这样的保护并没有什么作用,恶鬼层层叠叠地覆盖上来,很快,他们就变成了碎屑。 钟萦喃喃道:“明淮玉……” 她手中的斩鬼刀发出震动,竟然自主地脱离了她的控制,飞向空中,然后破开虚空,垂直落入恶鬼群中! 刀与阵法呼应,强大的法力爆发出来,钟萦被巨大的余韵冲击倒下! 随后,她听见下方的恶鬼们发出一阵尖声惨叫,比她以往听过的所有的叫声都更加痛彻心扉! 十几秒后,声音慢慢消失。 钟萦也终于能够动弹,她爬到悬崖边上,阵法,恶鬼,斩鬼刀,还有那些受极刑的灵魂,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它们——被镇往了更加深处的地方。 …… 事情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88章 长灯永明 斩鬼刀爆发出来的余韵一直波及到山外,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没有消失。 姜仪带人赶来,半途中就感觉到了这股力量,脚步不禁顿了一下,随后以更快的速度赶往万阴鬼山。当她到达的时候,见到的是满身狼狈的钟萦,和被忘川灵魂缠身的严寄。 赵星泽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把这些还没有服完刑的忘川灵魂送进山中。 只有他一个人干活,已经快要忙哭了。 姜仪见了,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只好吩咐跟着她来的人,去帮赵星泽。 钟萦看到严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上挂了不知道多少个灵魂,个个都是虎视眈眈,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想要找个机会叼下一块肉来,但是别说咬他,只要刚刚张开嘴巴,就会被严寄打出去—— 已经让你们挂在我身上了,还想吃我,得寸进尺!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有点滑稽,钟萦看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严寄看过来,一眼就发现她的手腕受了伤,伸手轻轻抬起她的手腕,帮她疗伤。 钟萦道:“阿寄,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严寄抬眼看她,点头道:“姐姐你问。” “你屋中的那支簪子,是要送谁的啊?” 严寄以为她会问自己关于明淮玉的事情,谁知道她问的是这个,不禁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上来。 钟萦歪着头,笑道:“你给我雕的那支簪子已经磨得看不出来桂花啦!” “嗯。” “正好,我想留长发,你不觉得,我现在需要一个新的簪子吗?” 严寄握着她的那只手不禁握紧了一些,他看起来非常想抱她,但是碍于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几乎是三部九司所有的人都来了,他便克制了下去,说道:“好。”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师……姐?” 钟萦:“在。” 她才没有严寄那么多的顾虑,直接上前一步抱住了他,道:“我在!” 钟萦刚刚说完,腰间一紧,严寄抱了回来。 但现在的确不是时候,钟萦刚和严寄抱上,旁边就来了一个亮锃锃的灯泡,范弱年一边擦这泪,一边用一种近乎恶心的同情可怜的目光看着钟萦。 钟萦被他的这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你有话就说!” 范弱年刚张嘴,目光越过钟萦停留了片刻,又把话咽了下去:“没事,我就是……好久没看到你了,甚是想念。” 钟萦:“……” 她现在知道范弱年不是真的背叛地府,但他当时那副欠揍的样子也真的气到她了,钟萦想起来一股恶气堵在胸口,不发泄出来真的不行,于是撸起袖子,带着范弱年到旁边切磋去了。 严寄收回警告范弱年的目光,抬眼和姜仪遥遥相望。 姜仪毫无愧疚地回望过来。 她只是和范弱年说了个大概,并没有将具体的情况。 钟萦父母在她三岁时意外身亡,后来钟萦被梁沉收养。 梁沉对于钟萦要求极其严格,要求她学习超过年龄应学的法术,不许她外出,不许她与外人交流,在她参加琉璃林问心劫之前,过着一种超乎寻常人想象的严苛生活。 直到她成为了判官,这样的情况才好了一些。 梁沉对于钟萦如师如父,钟萦对梁沉也敬重。 即使到今日,她也依旧这样认为。 因此……梁沉为了引出地府中心怀不轨之人,将故人之子作为棋子培养,明知她体内有判官笔,却还是选择将她当做诱饵…… 严寄回头望向钟萦。 这个事情,就让它跟着六百年前的地府烂制度,一起被消弭吧。 姜仪飘飘然来到严寄身边,说道:“明淮玉费了这么大的一番力气,就是想把他父亲从万阴鬼山里面救出来?” 严寄道:“不止。他和其他九殿有另外的约定。” “你查出是什么了吗?” 严寄:“九殿那边固若金汤,问不出来什么,他们平日里也不会见明淮玉。” 猜测,大概是在薛昭用明淮玉这个身份进入阴察司之前,就把一切事情都和他说清楚了,之后不论如何,切断一切联系,再不见面。 第193页 也就撇清了干系。 阴察司的建立证明着他和九殿对双方的妥协,但是妥协不意味着会任由它肆意妄为。 九殿借着阴察司插手地府事宜,他这么多年来都看着。 既然他们能培养一个“背景干净”的人进入阴察司,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他便也从一开始就着手控制。 姜仪道:“总算,这次是能彻底清洗干净九殿的残存,也能把忘川河洗干净了。” “嗯。” 忘川的灵魂尽数被送往万阴鬼山封住,若有朝一日他们赎完罪,服完刑,自然就能够脱离万阴鬼山,出来重新投胎转世。 斩鬼刀将山中的恶鬼再封印下了一层,这次有斩鬼刀的压制,帝魂的压力也能小一些。山周的戾气也能消散一二,不再是之前万里寸草不生的状态。 归途中,钟萦看着走在前方的赵星泽,总觉得他很是熟悉,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赵星泽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道:“钟判,不记得我了吗?” 他微微一笑,这个笑容让钟萦瞬间想了起来! 是那次她去阎王殿找严寄时,在殿外遇上的那人! 钟萦道:“是你!” 赵星泽笑道:“是我。” 钟萦那时只知道他是阴察司的赵察长,谁知道他真实身份竟然是阎王殿的人呢。 钟萦和他说了一会儿话,退回到严寄身边,说道:“话虽如此,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好熟悉……” 严寄伏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姐姐,剖魂。” 钟萦像兔子一样竖直了耳朵,眨眨眼,恍然大悟:“竟然是……” 她没有控制得住,声音大了些,引来旁边人的注视,钟萦连忙放低声音,瞪大眼睛看向严寄,眼中有着惊讶有着欢喜,她道:“你……” 严寄说:“所幸,他的灵魂还没有来得及彻底散开,还能够带回来。不过他的灵魂受损严重,不能够再转世了。” 所以他从灵魂恢复那一刻,睁眼就在地府,严寄也得以能把他安排入阴察司。 严寄说:“这些没有告诉姐姐,抱歉。” 钟萦使劲摇头:“没有!当时我没有记忆!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 严寄心神微动。 地府的人都知道,轮回转世,那就是另外一个人了,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和记忆。 但是…… 钟萦道:“阿寄,我错过了六百年,你把地府变得和那时完全都不一样了,你得带我重新看一遍!” 六百年来,无数次在回忆中浮现的微凉指尖重新搭在了他的掌心,落在当初她写在掌心的那个字上。 严寄轻轻握住,仿佛握住一个虚幻的梦,不敢用力触碰。 但这不是梦,钟萦用更大的力气回握住了他,就好像她当初牵着那只小手把他带回家一样,生怕一个转头就不见了。 钟萦听见他说:“好。” 曾经失去的六百年,在今后……都会一一的给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终于终于写完了!!!!!! 这本坎坎坷坷,原本想是尝试一下没试过的写法和故事,但显而易见的,最开始这个故事超过了我的掌控能力,甚至到二十万字的时候,我还大改了一次。无限期的断更也让这个故事变得更糟糕。 无数次想要不要就这样放弃,但是转念一想,真的太想给钟钟和阿寄一个结局了,于是又咬牙坚持写了下来! 写完收获非常大!学到了很多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这个故事和我最开始设想出入较大,写到最后才发现很多设定都没有用上,有点可惜。比如其实阎王殿外的树是严寄种的,最开始地府也阴气重,根本种不出来植物,老阎王殿后的桂花树是特例,所以钟萦特别稀罕,特别喜欢爬。后来等严寄种了那一大片森林,用法力供养,才让地府能够种出来植物。现在判官府前的款冬花,也是在那之后冒出来的。 这个故事有着遗憾,但有的地方我又非常喜欢。 钟钟和阿寄会在之后过得非常幸福! 另外,说一个严寄的xp,他特别喜欢让钟萦穿黑色衣服或者用黑色的床单被套,因为钟萦是鬼嘛,皮肤都很白……嗯,大家都懂。 哦,还有,至于鬼会不会呼吸这个,钟萦是因为活过一段时间,变成鬼没多久,所以会下意识地呼吸,像姜仪这种老鬼就没有这个习惯。那至于严寄会不会有呼吸呢……目前,他的呼吸,只有钟萦听见过,是在哪里听见的呢……不妨猜一猜呀(~ ̄▽ ̄)~ 总之,这段旅程很长,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们下一本再见!!! 感谢大家! 谢谢大家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