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皇子被我二次清除记忆后》 第1页 [仙侠魔幻] 《偏执皇子被我二次清除记忆后》作者:若九心【完结】 文案 【高冷且护短的神君+X+年下霸道小狼狗】 初璃身为仙界十九位神君之一,高高在上,连仙帝都要忌惮几分。 某天,仙界封印的紫乾剑丢了,初璃的好友被下放至人界寻宝剑。她不放心于是也陪着下了人界。 却未曾想下人界的第一天竟遇见了一个小孩子。 第一次相遇,那小孩不过六七岁,学着戏文里的旧把戏,道:“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你做我的妻,好不好?” 初璃:……小小凡人胆敢调戏神君?! 于是把他的记忆给消除了。 第二次相遇,那小孩初长成,是人间九皇子,同样的话说了第二遍。 初璃:……这啥玩意,我这角色没有感情线啊! 于是再一次把他的记忆给消除了。 第三次相遇,那小孩陷入皇权争夺,一步就可登顶至尊之位。 只是这一次,他倾身压了过来,舔舐着她额间溅上的鲜血,语气危险而又蛊惑,道:“耍了我两次,我很生气,这一次,就用你自己来偿还吧。”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初璃,上官逸 ┃ 配角: ┃ 其它:预收可移步专栏 一句话简介:万年老妖怪和尚方宝剑 立意:一眼万年,抵过岁月漫长 第1章 神君威严 连仙帝也对她几分忌惮…… 施展术法,绕过九曲莲池,再经过凌鸾殿,碧衣轻纱微晃,缥缈如尘上明月,最终停在一座巍峨的宫殿前。 那宫殿里三层外三层,外门第一处守着一片的仙兵仙将,个个面色严峻好似入定。宫殿自上而下罩着强大的结界,其间法力汹涌,除了身处此地的仙兵仙将,其余任何仙人皆难以接近。 碧衣在外门前,正色往里看了一眼,作势便要去解那结界,但素手轻抬,指尖只轻轻一点的功夫,守在门前的仙兵仙将扑通一声,全都跪下了,清一色的盔甲跪地,那阵仗好不壮观。 可碧衣女子却似全然不受那阵仗的干扰,指尖只顿了顿,没有收回,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将帝宫给拆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一出,仙兵仙将们皆低下了头。 那声音伴随着女子的法力压制,来自神君的威压,仙界没多少人能抗得过,何况女子今日的心情并不好,连带着威压也施加了双倍。 “初璃神君。”离女子最近的仙将顶着威压开口,豆大的汗珠瞬间就落了下来,得亏他法力尚算深厚,否则在神君威压之下,连出声都做不到,“陛下如今不在帝宫,您若要求见陛下,需得改日再来。” 那碧衣女子唤作初璃,正是仙界十九位神君之一。初璃万年飞升,年纪轻轻便已在神君名簿之上,虽不佩武器,但法力高深,在十九位神君之中排名第九,连仙帝也对她几分忌惮。 “求见?”初璃轻飘飘地一问,那仙将便立刻脸色大变,道:“小将知错,神君息怒。” 与初璃神君一道流传于仙界的,除了她那高深的修为,还有她那比修为还冷彻的脾气,据说是除了秋朔仙君,初璃神君哪怕是面对仙帝,都没有给过好脸色。 仙兵仙将因此对她极为畏惧。 “怒,倒不至于。”初璃终于收回了指尖,碧衣轻纱优雅地回拢,法力丝丝缠绕,仙气寥寥,其实是道极为好看的风景,可那些个仙兵仙将哪敢看,只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问你们,仙帝不在帝宫,他人去了哪?”初璃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 依旧是先前那名仙将答话:“小将不知。” “不知?你不知道,那其他人也不知道吗?”初璃身上的法力明光乍现,与那威压不同,这次可是实打实的法力凝聚。 仙兵仙将们抖如筛糠,有人实在忍不住,开口时声音已是嘶哑微弱,“陛下去了南海巡视!还望神君手下留情!” “哦?早说不就行了,非要我动用法力。”初璃说这话时还嗤笑了一声,可那神情冰冷,丝毫没有笑意,惹得仙兵仙将们冷汗更甚。 初璃接着开口:“不过,仙帝当真是去了南海吗?” “是!神君明鉴!”仙将颤抖着回话。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初璃像是信了,倒也未再继续为难仙兵仙将们,只旋了个身,转瞬间便已不在原地。 待到那神君威压彻底退去,仙兵仙将们才如释重负般起身,一个个大汗淋漓恍若经历一场天劫。 新来帝宫守卫的仙兵排在边缘,适才那一顿神君威压来得莫名其妙,他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趁着众人仓促闭目调息的间隙,右眼悄悄睁开了一条缝,小声问道:“神君毕竟是仙职,屈于仙帝之下,为何那初璃神君便如此不同,竟敢来帝宫闹事?” “诶,住口!神君岂是我等能议论的!”他旁边那位仙兵资历老些了,低声喝道。 那仙兵停了停,似在恢复元气,片刻后才道:“初璃神君尚未有过兵器便已排名神君第九,足以见其法力深厚,脾气大些也是正常。若换作往常,念在仙帝是仙界之主的份上,她多半不会如此放肆,可近日啊,你忘记了,那秋朔仙君,不是被贬下界了吗?” “看守敛泉的秋朔仙君?”他继续追问,“可秋朔仙君下界,与初璃神君有何关系?” 第2页 “你入仙界不久,大抵不知晓,这初璃神君呢,高高在上,听说清冷得很,独独对秋朔仙君青眼有加,许多事连仙帝都请不动初璃神君,但秋朔仙君便可以。若不是近日紫乾被盗,秋朔仙君看守不严被贬下界,初璃神君也不会发如此大的火。” “这……”他不解地拖长了音调,“紫乾虽由仙界封印入敛泉近万年,可这封印万年,紫乾都快成了一件死物。紫乾丢了而已,秋朔仙君既能得神君庇佑,那仙帝为何还要与他过不去?” 被贬至人界,这与流放何异?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问话,那仙兵却眯起了双眼,神情颇有几分高深莫测,道:“仙帝决策,你我小仙如何论处?不可说,不可说啊!” 那声音散在帝宫的结界之内,碎成满地白雾,缭缭东升。 与东升相对的,是帝宫的西面,隔着遥远的距离,初璃在一处僻静的阁楼处停了下来。 南海巡视?她指尖交叠施了个术法,周身碧色愈显,震得四处的仙气皆畏缩地散开了去。这么蹩脚的谎言,当本神君是吃素的吗? 术法猛然释放,砸在阁楼外的雕花木门上,轰的一声,内里结界俱碎,整座阁楼都晃了一晃,阁楼牌匾上书“宵玉阁”三个大字摇摇欲坠。 仙帝不在帝宫,初璃甫一至帝宫就知晓了,她之所以在帝宫外同那些仙兵仙将们耗了些时间,便是想在那极短的时间内取得帝宫的法力本源。 帝宫结界维系均在那法力本源上,仙帝为了让那法力本源认主,曾滴血入间,只要取得一丝法力本源,无论仙帝在仙界何处,初璃都能感应到。 仙帝不在帝宫,也未去南海,便是待在这宵玉阁中,藏得隐蔽。 初璃神君是出了名的护短,仙界唯一得她庇佑的便是秋朔仙君,这一点仙界人人皆知,仙帝也知晓。 敢动她初璃庇佑的人,哪怕是仙帝,此事也做不得! 宵玉阁外阁的门在初璃术法压制下大开,初璃踏过台阶,不远处一模样清秀的青年迎了过来,一身月牙白常服,脚步不徐不缓,唤道:“初璃神君。” 话音未落,初璃已然出手,双手相扣,捏了个法诀,幽兰环佩赫然显现,而后又凝了三成法力,与那幽兰环佩一道,直接袭向右斜方的虚空。 那法力绕着碧色光芒,在青年眼中绽开。他急急开口,道:“神君,那处是……” 话未说完,虚空那处显现出一个人影来,帝袍一角不断放大,最终定成一袭白衣,仙帝元昱一展崆峒银扇将初璃的法力挡了个干净,退至十步开外,自崆峒银扇的扇面上透出一双桃花眼,道:“初璃,身为神君,怎能硬闯宵玉阁?” 压低的声线,融着帝君威严,初璃却充耳不闻,只道:“仙帝可叫我好找,既然仙帝在此,那秋朔的事,你我需得好好谈谈。” 宵玉阁连着人间命线,历来都是由仙帝最为信任的仙君执掌,适才迎她的那位青年唤作子枢,便是这宵玉阁现任的主人。 宵玉阁跨越仙、人两界,在此处闹事意味着什么,会引发什么后果,初璃当然知晓,但她便是要这种效果,不然,怎能逼得仙帝现身? 仙帝狡猾似狐狸,贬谪秋朔后立刻离开帝宫躲在了宵玉阁,便是笃定宵玉阁跨界,初璃找不到他。 “初璃啊,秋朔看守敛泉不力,按仙界法则,是该贬谪,直至寻回紫乾为止,哪怕他与你交情匪浅,可也不能次次法外容情,此事,你我无可谈。”元昱到底是仙帝,收了银扇后眉眼间的压迫感便随之而来。 初璃皱了皱眉。 “贬至人界,剥夺法力为肉/体凡胎,这种情况下你要秋朔去寻紫乾?你倒不如让他去送死!”初璃语气不善,“三日之内,你将他召回仙界,紫乾我替他去寻。” “呵。”元昱冷笑一声,“诏令已下,岂有收回之理?秋朔下界,寻回紫乾是他的责任,至于怎样去寻,那是他的事,初璃,你不该管。” “若我必须要管呢?”初璃语气更冷。 “你身为神君,自贬身份下界,将我仙界威严置于何处?本帝不准!”元昱佯怒道。 若是寻常之事,仙帝从不会这样与初璃作对,毕竟神君守卫仙界,仙帝纵然居于高位,可真打起来,仙帝未必能胜过初璃几分,可今日如此执拗,也不知秋朔触了他哪片逆鳞,竟连初璃的面子都不给。 “哼。”初璃冷哼一声,不再看元昱,转身离去。仙帝不准那是仙帝的事,但初璃要管,那便是初璃自己的事。 不过是下趟人界而已。 “既然此事神君非管不可,那子枢,给神君在人间安排一个郡主的身份,神君行事也会方便许多。”身后的子枢仙君缓解气氛般开口。 “好啊。”缥缈,淡然的回应,初璃神色笼在仙气之中,看不真切。 轻笑声顿起,却带着一丝嘲讽,“仙帝这不到半日便能从南海归来,法力之高深,初璃佩服。” 伴随着那笑声,碧色的法力骤然凝聚,巨龙般朝子枢而去。子枢一介仙君,这神君的三成法力他自然是受不住,意料之中,元昱准备替子枢挡下那攻击。 但下一刻,碧色的法力在元昱施法格挡前忽然炸开,炸裂了元昱身前的岭玉砖,那岭玉砖碎裂后,灵气泄露,灵气携带着砖末,扑了仙帝满脸。 第3页 “陛……陛下。”子枢在后头忍笑忍得辛苦,仙帝受仙界膜拜,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 忍着笑意,子枢再度开口,“初璃神君脾性难驯,陛下是知晓的,可您几次不让神君下界,是否还有别的缘由?” “原本是有的。”元昱咬着牙,崆峒银扇荡开一半,敛去了那满脸的砖末,又道:“可现下,初璃放肆!她自己的缘法,随她吧。” 第2章 下至人界 你做我的妻,好不好? 仙界一日,人界十年。 纵然初璃离开宵玉阁后立刻腾云下了人界,但这两界的落差仍在,等到初璃现身于人界时,人界已是过了好几年。 按人界命数,现如今的秋朔投生皇室,是人间的七皇子,上官朔,此刻不足十岁,而她则是镇安侯白承之女白璃,自出生起便获封郡主。 镇安侯虽获爵位,但无封地,因而主家便是在皇城之中。 初璃从仙界腾云而下,本该是直接去往镇安侯的府上,却堪堪在皇城边界的密林处停了下来。 倒也不是什么别的缘由。 只是她在腾云之时,那林间血气冲天,血腥味连她一个神君都略觉不适。她本想施法避开,但其间却隐隐传来几声微弱的呼救。 像是孩童发出的。 初璃从不管他人闲事,除非自己喜好或者不得已而为之,否则一律按下不提,何况这还是人界之事,按她以往的性子,多半会当作看不见。 可那呼救声…… “救我……” 一声比一声微弱,气息极差,偏生叫初璃听得分明,勾得她头疼。 初璃周身罩着法术结界,结界将初璃所过之处隔开,腾出一个只容纳初璃经过的小道。 人间入夏,五月末的热度攀升,蒸着这处密林似笼罩着一层血雾。 密林树木繁多,枝叶延伸,而那枝叶之下,盖着的竟是尸体堆叠。初璃仔细看了看,那些个尸体约莫分成两拨人马,一是身着便服的,瞧着像是侍卫或者家仆,二则是衣着简单的,瞧着像是山野人士。 那些个尸体太多了,又是死后不久,怨气不散,在这片密林凝结,光靠法力倒是前路扑朔,初璃停了停,闭上双眼,以神识搜寻,想瞧瞧这场人祸过后,那唯一的幸存者。 可这一旦展开神识,亡者的怨气便排山倒海而来,连同他们生前的记忆一道,在初璃脑海中翻腾颠覆。 “驾!”官道上的马车疾行,侍卫分列两侧护卫,神色匆匆。 在疾行中,马车纱帘翻飞,被破空而来的箭矢射落,钉着那纱帘正中车夫后背。 “山匪剽悍,竟带了箭囊!这不是普通的劫杀,快带殿下走!”马车右侧为首的侍卫大吼一声,便携带着右侧跟随的人调转方向往后而去。 马车没了车夫彻底失控,那载着马车的马长啸一声,马车应声倾倒。在倾倒的一瞬间,左侧为首的侍卫一把钻进马车里,将马车中的人带了出来。 像是个孩童。 人影模糊,侍卫带着孩童,片刻便逃入了密林之中。身后山匪紧追不舍,沿路砍倒了几棵参天大树。 轰然一声,大树挡了侍卫前行的路。 山匪随即而来,与侍卫缠斗在一起,那孩童便挣扎着往前跑。 “殿下!快跑!”侍卫撕心裂肺地呼喊,在山匪手起刀落中没了生息。 孩童眼睁睁看着那山匪手中淌血,一步一步逼近。 他弱小的身躯颤抖,语气却难得镇静,“你,你想要钱财对不对?我是宫中之人,我可以予你钱财,只要你放过我!” 鲜血自山匪脸上划拉出一道道血痕,衬得那山匪面目狰狞,但脸色丝毫没有因孩童的话而动容,脚步稳健不曾停下一次。 孩童惊惧地后退,“我是宫中之人,你敢动我,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你,你不怕吗?!” “呵。”山匪冷笑一声,却依旧无所顾虑,到了孩童面前。 “殿下,好走啊。”山匪弯下腰,右眼溢满鲜血,那是适才跟侍卫搏斗时被砍瞎的,他随手捡了一把短刃,脸色恐怖如修罗索命。 却在短刃挥下去之前,被孩童不知哪来的匕首刺中了心脏。可孩童毕竟年岁尚小,如何突袭那也是力气不足,只在山匪心口上划拉了一道新的伤口。 血浸润衣裳落下之时,染红了那山匪胸前的标志。一只展翅翱翔的猎鹰,入目血色潋滟,那山匪扑了过来。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救我……”呼救声使得初璃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侧前方。 那里,躺着一位约莫六七岁的孩童。 走得近了,便看得分明,孩童一身锦衣,却似泡在血水之中,被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锦衣之上,纤细而脆弱的脖颈露着,仿佛轻轻一捏便能拧断,那小脸精雕玉琢,醴泉甘露养来也不过如此,白皙的肤色沾着血污,愈发衬得他惊心而动魄。 “救我……”孩童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无意识的梦呓,又似是不甘的呢喃。 初璃矮下身子,在那孩童身上致命的伤口处按了按,法力涌了进去,周遭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之所以说是致命,是因为只要是凡人,没有哪个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活下来的,那山匪最后一击拼了全部力气,又加上那般近的距离避无可避,本就是为了杀他。 第4页 可那孩童受了这一击,竟还能撑到初璃来寻。 真是稀奇。 初璃的法力在瞬间笼罩了那孩童全身,似是太难受了,孩童虽是紧闭着双眼,却还是下意识地挪了挪。 这一挪,便触碰到了初璃的指尖。也不知那孩童在昏迷之间梦见了什么,竟顺着初璃施法的手,双手攀附便往初璃身上靠。 初璃哪料到这孩童昏迷了还能动作,一时没有推开,被那孩童蹭了满怀的血污。 “母妃……”孩童意识模糊的呢喃伴随着血腥味刺鼻,惹得初璃神色微冷。她指尖法力凝聚,正想着要不把这孩童丢在密林中自生自灭算了,却在下一刻,探查的法力被孩童体内无由之气挡了回来。 明黄龙影盘踞,龙身暴涨,发着龙吟之声。 这是……帝王之气! 凭借帝王之气吊着性命,难怪这孩童不死。 可若是帝王之气,那初璃便不能抛下孩童一走了之。这帝王之气关系着人界皇朝命数,初璃今日若是走了,帝王之气撑不到下一位援助那孩童之人,届时皇朝大乱,而秋朔身为七皇子必定受其牵连。 “母妃……”孩童陷入更深层次的梦魇,小手死死抱着初璃,不肯松手。 初璃素来冷情,此刻难得皱了皱眉,指尖微屈,在到底是直接把这孩子拍死和施法把这孩子救了的两种抉择中,犹豫了须臾,最终选择了后者。 上官逸醒来之时,是在初璃的怀中,初璃一脸正色,指尖搭在他身后,法力丝丝涌入,在他睁开眼的瞬间法力尽散,皆收归初璃指尖。 才六岁的孩童哪懂得什么美丑,只消初璃一眼便能沦陷。 他只觉眼前这位佳人分外好看,就如同书中描绘的那般,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眸如点漆,肤如凝脂,那神色则更是蛊惑,霜雪覆面,融于艳阳之中,白气蒸腾缭绕,他从未见过如此恍若谪仙之人。 “你醒了。”初璃冷声道。 这声音……便是比宫中琴师抚琴奏乐还要胜上一筹。上官逸忽然便忘却了先前遭遇刺杀的畏惧和不甘,也未曾反应过来现下这种场景何其诡异,只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生生增添了几分熟悉之感。 “是你救了我吗?”孩童眼神殷切期盼。 初璃本想着回答,却突然听见稀碎的马蹄声,自遥远的官道传来,愈发逼近。 初璃在救这孩童时,神识未曾关闭,此刻便连十里之外的景象都看得分明。 见眼前人没有回答,上官逸大着胆子拉着初璃的手,轻声说:“我叫上官逸,书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应以身相许……” 纤细的声音绕在耳畔,和着远方的马蹄声嘶鸣,初璃理所当然忽略了前者,施了法力凝神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官道之上,两队骑兵率马狂奔,马蹄踏过,一路烟尘绕尾。为首的青年一脸焦急神色,腰间玉牌上篆刻的逸字分外明显。 “既是你救了我,那我以身相许,你做我的妻,好不好?”上官逸一脸认真,若是初璃能仔细瞧瞧,便能发现上官逸神色之中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可她心思不在上官逸身上,因此别说那神色了,就连上官逸所言她都未曾听清。 为首那青年穿戴不俗,执了一柄长/枪在侧,那架势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初璃虽没见过皇室装扮,但从那两队骑兵的整齐度和盔甲的精致度来看,约莫是皇家派遣而来。 若有人拿着上官逸的令牌回宫去搬援兵,以皇宫离此处的距离,现下赶来倒也神速。 “好不好吗?”上官逸等不到初璃的回答,有些着急,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凑近了盯着她。 这番动作打断了初璃的神识探查,她随口应了句,“嗯。”而后便不再管上官逸,重新凝聚神识向那官道而去。 “真的!”上官逸未曾想初璃竟当真答应做他的妻,他年岁小,如何被教导权谋制衡也终究纸上,不曾束缚心性,连现下愉悦的心思都未遮掩。 上官逸双手握着初璃的指尖,在那咫尺之间笑容纯真。书上曾说,二人合为夫妻,应当…… 应当!上官逸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亮了亮,而后撑起身子,离初璃越来越近,最终在初璃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第3章 初入白府 人间十五年 “你!”这一亲,彻底打乱了初璃的神识凝聚。初璃收了神识,数万年鲜少动容的心此刻竟生了一丝涟漪。她堂堂神君,现下竟是被一个小孩调戏了?还是个人界的小孩? “你这个!你……”饶是初璃也有不知如何遣词的时候,她那话卡了一半,冰霜满面也散得毫无威严所在,她顿了顿,好半晌才接着道:“你这小孩,怎如此随意?凡间……你双亲未曾教过你规矩吗?” “我没有。”上官逸偏了偏头,“你适才答应做我的妻,既是妻子,那我对你表达爱慕之意,不能亲吗?” “歪理!适才说的不作数,我都未曾听清……”话已至此,初璃却忽然停了下来。是了,好歹是仙界神君,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计较什么? 远处的马蹄声愈发近了,即便初璃未以神识探查也听得分明。 初璃不再与上官逸争论,道:“罢了。” 上官逸还未理清现下是何境地,却见初璃纤指一抬,点在他额角处。他深觉不妙,有些慌张地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第5页 “初璃,不过……”初璃的法力涌入上官逸额间,“今日你见过我一事,此后便忘了吧。” “你……”上官逸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景象却愈发朦胧,他软软倒了下去,半阖半睁间,恍惚得见一抹倩影,碧衣婀娜,娉婷远去,那是……谪仙吗? 在闭上双眼之前,彼时年仅六岁的他只余下一个念头,只有如那碧衣的女子一般,才配做他的妻。 兜兜转转,初璃却是不知,她想让上官逸忘却的事,最终竟是成了那孩子的执念,此后经年,再消停不得。 * 延枳,白府。 临近傍晚,日暮西斜,白府小姐却发起了高烧。才四岁的幼儿,又是千金之躯,大夫们自是不敢下猛药,便一味开了些温和的药拖着,前来看诊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方子开了一张又一张,烧竟迟迟不退。 可叹延枳身为皇城,这城中大夫医术精湛,却也治不了白府小姐。 镇安侯如今带着幼儿征战沙场,府中只留下一干奴仆守卫,还有个老夫人坐镇。老夫人心疼自家孙女,已哭得眼眶通红发不出声,被管家好不容易才劝下去休憩。 初璃隐身而来,看见的便是这番情景。 子枢曾言,给初璃在人间安排个郡主的身份,只是这郡主自然不能是凭空而来,是以初璃未到人间的这些日子,便得有个躯壳来代替她。 待初璃这位正主来了,这幅躯壳的任务才算完成。不过躯壳终究只是躯壳,体质要比寻常人弱得多,小病小灾也是常事。 似今日这般的高烧,若不是初璃来得及时,只怕她烧上个几天也退不下去。 给屋内的人施了定身的术法,初璃这才伸手轻轻覆上床榻上的那张小脸,将法力缓缓注入。 不消片刻,床榻上的人因高烧而泛红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眼眸一动便醒转了过来。 那“白璃”虽仍是虚弱,但神色恭敬道:“初璃神君。” “嗯。”初璃淡淡地应了一声,“你的任务已完成,今后的事,便交予我吧。” “白璃”依旧恭敬道:“是。” 床榻上的人闭上眼复又睁开,睁开眼时一片清明,她撑起身子,摇摇晃晃下了床,白皙的小脚甫一接触地面,便被地面的冰凉刺得面色泛白。 不过四岁的身体,初璃眉头微皱,认命般,又缩回了床榻之上。 与此同时,屋内的定身术霎时解开,屋内众人又开始了动作。管家是最先发现初璃醒过来的,一张沧桑的脸哭得老泪纵横,“郡主啊!您总算醒过来了,老夫人可甚是担心啊!”说着便要去请老夫人。 初璃身前一众奴仆忙活不停,请大夫再诊的,请老夫人来瞧瞧的,收拾屋内的,各类声音在初璃耳中纷扬杂乱。 初璃望着那阵仗,神色无比冷静,在一众喧闹中格格不入,她抬手习惯性地撑着额角,看这架势,估摸着等她适应这具身体,等白府平静下来,那也需得明日了。 看来,便是要等到明日,她才能见到秋朔了。 而身处皇宫之中的秋朔,恰好下了晚课,坐在殿内发呆。 诚然,秋朔被贬下界一事,无论是对初璃,还是对秋朔本人,那都是始料未及的。秋朔身为仙君,在仙界待了数万年,真论年岁来说,比初璃待在仙界的时间还要更长。 不说功劳,但苦劳总是有的,何至于因紫乾被盗便被贬入了人界? 秋朔撑着下巴,双眼无神,内心却将仙帝嗤了数遍。 少年人的面庞在月光之下映得白玉浑成,那容貌许是承于母亲,生得好看,可一双眸子却渗不进亮度,倒有些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那老成放在仙界的秋朔身上,是一种沧桑历尽的温和,但放在如今的上官朔身上,那便实在……滑稽。 初璃很给面子,解了隐身术法后仍保持着平静的面容,未曾笑出声。 “初璃?”见到初璃现身于此,秋朔显然很是惊讶。他在人间待得久了,左右是个凡人,与仙界未有联系,因而神君下界一事,无人告知他。 “嗯,是我。”初璃不太适应以四岁的身体与秋朔相见,因而在入皇宫之前便隐去了躯壳,才得以用本相面对秋朔,而为了防止白府中人起疑,她在离开之时还捏了个泥人代替自己。 初璃简明扼要地将来龙去脉同秋朔说了一遍,后者难得收了温和淡然的姿态,眉头一皱便问道:“你为了我下界,那你的法力在人界会大受限制,如今看来,是仅剩一成法力了?” “是。不说这个。”初璃为着秋朔,事情向来做得淋漓尽致,但她却不想秋朔总记着这些恩情,便换了个话题,道:“我来见你之前,曾施法探查过整个人间,未曾发现紫乾的踪迹,你在人间多年,可有收获?” 秋朔摇了摇头,道:“未曾。”他那所谓的人间多年,也不过是个孩子,不参与皇权争斗的皇子,哪有什么势力所在,更别提找寻紫乾了。 “既如此,便只能求助仙界了。”初璃一心想着让秋朔寻到紫乾后尽快回归仙位,因而无所不用其极,损耗法力探查人界也罢,联系仙界也罢,到底都是为了加快寻找紫乾的进度。 但秋朔却不那么想,仙帝贬他是真,任初璃下凡也是真,一连耗着仙君和神君,如果这紫乾当真这么容易寻得,仙帝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初璃下界。 第6页 这一猜想在初璃施法升起薄雾,雾中显现出仙帝的面容后得到了证实。 “不过是让仙帝探查现如今紫乾散在人间何处,仙帝一再推脱,究竟是何意?我为仙界找寻紫乾,怎地到了仙帝这里,便是我吃力不讨好了?”初璃隔着两界,虚虚抓着那薄雾,其间法力些微渗入仙界,带着初璃的怒气,惹得元昱侧了侧头。 崆峒银扇一开,元昱的面容便不再清晰,他道:“紫乾生于混沌时期,动用仙界的力量也难以准确勘测。现下它在人间,探查需得开启宵玉阁中的星河阵。” “可那星河阵是何阵法,一旦开启,宵玉阁主人卷入其中,若有性命之忧,谁来替本帝稳固宵玉阁?届时人界大乱,便是你所期望的后果吗?” 仙帝言之凿凿一本正经,初璃却从中听出了些不寻常来,“这样说来,仙帝便是忧心子枢在启阵之时伤及仙元,宵玉阁无人后继,是也不是?” 仙帝不答,可那双桃花眼却弯了起来。 哪怕是在薄雾之中,初璃都深觉仙帝这狐狸般的模样惹人生厌,她咬了咬牙,道:“多年前,我曾在南海获取了一件宝物,唤作晗珠,养在仙界的洞府寒潭之中,此珠可护佑仙元,滋养魂魄,仙帝若实是担忧,便可自取晗珠为己用。” 晗珠难寻,千万年不出一颗,可谓物以稀为贵。 仙帝崆峒银扇一收,就这般将自己的臣下给卖了,道:“成交。” 仙帝是笑得舒坦,可初璃损失一颗晗珠,换来的消息却…… 因紫乾封印在敛泉近万年,其间蕴含的法力已十分稀薄,再者说,盗走紫乾那人约莫是什么非凡之辈,将紫乾的气息掩盖得极好,哪怕是动用星河阵的力量皆无法勘测紫乾的位置,只能模糊得到感应。 而这感应,竟还不是现世。言之,十五年后,紫乾现于皇宫之中。 意味着初璃和秋朔至少要在人间待上十五年,是以这消息……当真是聊胜于无。 初璃摇了摇头,道:“总比没有好,反正……”她说不下去了。 秋朔有些歉疚,“只是辛苦初璃,要陪我在人间待上这般久。” “无妨的,本就是为了你下界。”初璃实在高兴不起来,又想着自己的法力受限,白府中那泥人撑不了多久,便只能先行离去。 她一路隐身施术,可却忘了自己经历先前种种,法力已是损耗大半,而人间可供她吸收的灵气极少,法力难以瞬时恢复。原本是腾云而行,却在飞行了一半之后,因法力不济被迫停了下来休憩。 她停在一棵桃树上。 五月桃花谢后,光裸的树干残存些许枝丫,初璃倚在桃树上,隔着树影斑驳,却听见身后传来些细微的声响。 有人在哭。 第4章 桃花树下 本君摔了下来 先前初璃停在桃树上时并未仔细瞧,也不曾注意到,此处与皇宫别处不一样,雕栏画栋,气势非凡,殿内铺的是青石砖,就连殿外台阶,也细细地在两侧刻着雕花纹路。哪怕是后宫妃嫔的住处,也难有此处精致。 这是皇子所居。 而那哭声的源头…… 初璃缓慢转过了身子,凝神看去,一丝似有若无的法力透过那宫殿窗牖,以法力探查,内里光景便一览无遗。 内殿,小小的身影端正坐着,案前摆放着一张宣纸,也不知原本是何模样,现下被泪浸得不成样子,墨色铺染。 初璃原本便觉着那哭声熟悉,像是见过的什么人,这才想着去一探究竟,没成想瞧见了才知晓,当真是熟人,却是昨日见过的那个孩子。 唤作什么来着?初璃正想着,那哭声压抑地很是辛苦,慢慢放大了开来。 “这皇子……”入夏微风侵袭,短暂地抹去了整座宫殿的炎热燥意,在那间隙里,初璃忽然记起了那孩童的名,这皇子……唤作上官逸。 上官逸是当今陛下年龄最小的皇子,皇子排行第九,宫里最为得宠的玉贵妃便是他的生母。 皇帝风流,三千后宫充填,佳丽夜夜守塌待归,得个垂青便是天大的幸事,可无人懂得,百花沾衣而过,皇帝这颗心,却是只给了一个人,那人便是玉贵妃。 因着对玉贵妃的喜爱,皇帝爱屋及乌,也对九皇子心生疼爱,一早便有心传位于上官逸。但皇权争端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皇帝纵然有心,却也不肯放过对九皇子的历练。 明着宠爱,暗着护佑。在明面上给足了上官逸父子亲情,恩宠盛极,是盔甲也是荆棘,招致八方暗流涌动,多少朝廷官员见风站队的同时,也为上官逸引来了无数的杀机。 皇子内斗,上官逸自出生起,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暗杀,在六岁之前,这些暗杀在皇帝的庇佑下,大多都翻不起浪花。 可那都只限于六岁之前,譬如昨日那场刺杀,便是皇帝放任皇权争斗的开端。 上官逸的权谋制衡之道是皇帝亲自教的,只需稍稍推演一番便能知晓,这宫中有谁能做下昨日那种手笔。 可当上官逸将推演面呈陛下时,那向来疼爱他的父皇却变了个模样。 明黄色阶前,上官逸第一次以皇子而非亲子的身份跪他的父皇,推演只说了一半便被皇帝叫停。 皇帝斥他猜疑无据,污蔑后宫,皇后是什么人?后宫之母!怎会凭上官逸一番推演便定了罪? 第7页 年岁太小,恩宠太过,上官逸甚至不懂父皇因何发火,他以为那明黄色龙袍罩着的永远是他印象中的模样,又怎会变? 皇帝保护了他六年,一朝风雨,他便要独自面对这群豺狼虎豹。 这般小的年纪,他不甘心。 生在皇家生不由己,命由天定,他在哭自己的命数。 初璃左右觉着累了,倚在桃树上假寐,本以为身为皇子,上官逸纵然有什么烦心事,小孩子嘛,哭一会也便罢了,可都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哭声却还是不停。 初璃摇了摇头,道:“身为皇子,心性软弱,当真不合情理。” 原本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加上初璃施着隐身术法,她并不担心被人听了去。 可下一刻,内殿中传来些许动静,一瞬间宫门大开,小小的人儿泪痕未干,竟就这般推了门出来。 “谁?”声音冷得不曾有丝毫温度。 那声音一出,倚在桃树上的初璃难得诧异,诧异之余动作幅度过大,手没扶稳,于是“扑通”一声,从桃树上掉了下来。 这大概是初璃成为神君以来,最丢脸的一次。 更丢脸的是,那小孩像是能感应到初璃的位置一般,闻声立刻冷着一张脸,朝那声音的源头走去。 初璃凝了凝体内仅存的法力,腾出一丝将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站定的一瞬间,与上官逸四目相对。 只是滑稽的是,初璃本相比如今的上官逸高了太多,后者费力地仰着头,那视线才有交汇的可能性。 但只是短暂的交汇,上官逸便将视线移开了去。 他身为皇子,确实不可能心性软弱,至少在表象上,任何人都不能看出这一点,因此他在一个时辰前便将宫人都遣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内外殿都清空了,只有上官逸一个人。 那心绪来得汹涌,哭花了案上他新画的画,宣纸上浸着他的泪,他本该难过得很,哭着哭着,却听见殿外传来了一道声音。 约莫还是在骂他。 堂堂九皇子哪里忍得了,当即推门而出,却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一介凡人,竟能看穿神君的隐身术法?初璃此刻的心情诧异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可那孩子古怪,双眸睁着视线飘忽,倒像是根本看不见初璃。 初璃试探地,伸了手在上官逸面前晃了晃,意料之中,上官逸视线不曾凝聚。 闻其声却不见其人,这小孩还有此等本事?莫不是因了他体内的帝王之气? 倒是有趣得很。 初璃轻轻咳了咳,道:“幼子狂妄,可曾瞧见本君?” “你……”上官逸被初璃那语气震慑,后退了半步,惊疑地道:“你是神仙?” “吾乃神君,尔今有幸得见,还不跪拜?”初璃一本正经,神色之中却淡了冷意。 “我为皇子,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若是神仙,面容不现,缘何要我跪拜?”上官逸双手在袖摆里紧紧握着,又退了半步。 哪怕是弱冠的成人,虚空之中突如其来这一番自称为仙,多半也会被吓着,何况上官逸年岁尚小,不过是面上淡然,内心早已想了一百种法子求救。 但他这一退……脖子上的细线在那退后中,衣裳一动,便露出了那细线吊着的一角。 上官逸昨日遭遇刺杀,玉贵妃忧心不已,特亲自出宫,从寺中高僧那为上官逸求来了一道平安符,便是今日挂在了上官逸的脖子上。 贴身之物,最是需得驱邪避忧。 平安符那一角犹如某种启示,忽然便勾着初璃想到了一些记忆。她记得,帝王之气身系皇朝命数,而命数最甚之处便是皇宫之中。帝王之气凝聚在皇宫,若是能掌握帝王之气,便能洞悉整个皇宫的动向。 秋朔曾言紫乾十五年后出现在皇宫,可星河阵有限,不能给出更多的线索,若借助这帝王之气勘测整个皇宫,那么无论十五年后紫乾出现在皇宫何处,初璃皆能第一时间有所感应。 而掌握帝王之气最好的办法,除了在上官逸本人身上下功夫,还可以从他的贴身之物下手。 譬如现下他不离身戴着的平安符。 初璃看了那平安符一眼,没有回答上官逸的问话。这孩子如今毫无防备,又瞧不见来人,此刻出手便是最佳的时机。 只见初璃倾身而下,指尖凝了一丝法力,抬着便往上官逸那处而去。 周遭陷入短暂的宁静之中,上官逸紧握的双手却不曾放松,他不知这所谓仙人为何不再开口,但经历过昨日的刺杀,他的警惕心已然增强太多,只消一丝风吹草动他便觉着身处险境。 虚空中初璃抬手的声响极其轻微,落在上官逸耳中却是异常,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恰好让初璃抬着的指尖扑了个空,法力骤然收了回去。 第5章 许尔心愿 承诺兑换之日,吾当即至…… “你要做什么?”上官逸声音更冷,说着便要往宫内退。 这模样与昨日所见实在太不一样了,那时温顺的孩童态度转换过快,初璃竟有些不适应,她僵着扑空的指尖,在哄骗小孩与实话实说中权衡片刻,选择了前者。 “本君于上界观天象,此处阴云笼罩,唯尔之身独甚,想来近日有忧,远患难平,故来助尔一臂之力,适才所为,仅勘测本源,无他意。” 第8页 “当真?”上官逸半信半疑,又道:“既是神君,那下界生生死死不定,灾民流离,你为何要助我?” 初璃心道这小孩聪慧也不算是件好事,太难哄骗,她道:“皇子星象,海晏河清,本君助大势,亦是助苍生。” 不等上官逸回答,初璃阻了他的后路,又道:“本君与皇子殿下同忧,可契机只在一念之间,稍纵即逝,退或进,皇子殿下好生考量。” 既抛出了助人之心,又表明机不可失,这若是个争夺皇权之人,此等天降之喜,大抵皆不会拒绝,何况初璃所说的助力,又不曾以条件要挟,听着百利而无一害。 上官逸低下视线沉思了会,抬眼那瞬间似是下了决心,在初璃以为上官逸会一口答应之时,他说的却是:“神君高义,助我自然是好,可我有一个条件。” 接受助力,却提出条件,上官逸这是肯定初璃助他并非偶然,但这推测把握十之五六,决定权在初璃身上。 初璃若是觉着上官逸冒犯,不仅不帮还掉头走人,那上官逸这条件便是等于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若是初璃答应了,那获取了初璃助力的同时,上官逸还能得到一个神君的承诺。 这是一场赌博,上官逸捏着一半的筹码,便敢在赌桌上大放厥词。赌的是人心,压的是命数,如此胆识,他是天生的皇权争夺者。 倒是低估了这孩子,权谋制衡玩弄人心,初璃比不过他。 短暂的沉默过后,初璃应了,道:“尔之条件,本君可应。但不知皇子殿下念想为何?” “念想……”上官逸敛眉似在思索,那模样瞧着有些稚气,到底是六岁的幼儿,如何伪装也不过一句年岁尚小,骗不了人。 还是这番模样瞧着顺眼,初璃神情中冷意渐散。但那顺眼维持不过片刻,上官逸就抛出了下一句,道:“我还未曾想好,这条件便算作是我的一个心愿,日后定会向神君讨要。” 言外之意便是将这条件延后,待到上官逸何时想好了,何时才能兑现。不得不说,这小孩不愧是未来帝王,此时此刻竟还能让自己不落下风。 偏偏他猜对了,初璃“助”他便是有因,因果之中,初璃无法拒绝,“好,本君恭候。” 话音未落,初璃再一次探出指尖,法力于虚空之中凝聚,碧色在指尖萦绕成环,随着初璃的动作,丝丝没入上官逸脖子上的平安符中。 暗夜里微弱的光芒暂现,又在一片寂静中隐于无形。 上官逸等了片刻,试探地问道:“好了?” “嗯。”初璃应了声,“神君之誓已下,皇子殿下考量得当,便可同我兑换承诺,吾与皇子殿下感应相连,承诺兑换之日,吾当即至。”初璃的声音愈发遥远,她声音虽现,但人已在桃树十步开外。 上官逸听得那声音变换,急道:“等等,除却这承诺,我日后可还能再见到你?” 凡人竟想时常与神君通信?当真妄念!初璃轻摇了摇头,离去时神色浅淡,冰寒之色凝聚,她道:“吾乃神君,再见皆是缘法使然,有缘便得再见,如若无缘,相见不如不见。” 声音缥缈,携裹着上界仙气,一派冷色氲开石砖。 上官逸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作罢,他未曾听见声响,那神君已不在此处了。 只是有些遗憾,一番交谈过后,竟是连那神君的名讳皆不知,若当真是神君,不敬神明,便是他的过错。 上官逸敛了神色,转身赤着脚往内殿之中走去。适才着急,出门时连靴袜皆未穿,好在入夏的地面温热,踏过石砖便不觉着冷。 他走过内殿,光裸的脚踝印下微弱的影子,缓缓攀爬至案上,他端坐之时,那影子便模糊了案上的宣纸,恰好落在那幅画上。 上官逸先前哭之时,便只顾着宣泄,一时也未曾注意,现下心绪静了,倒是瞧清了那幅画,却是已经花了。 那画是上官逸今日结束晚课后画的,画的是一位女子。 他年岁小,又是皇子,原本这女子他是画不得的,有失皇家威严。可他现下不仅画了,竟还觉着这画花了很是可惜,甚至还想着再画一幅。 上官逸昨日遭遇刺杀,昏迷不醒被人带回皇宫。他那时浑身血污,御医颤颤巍巍求见,本以为他人已垂死,结果一番诊治后却惊呼大幸,幸的是上官逸受的皆是皮外伤,伤口极浅,甚至连卧床休养皆不必。 旁人皆道九皇子福大命大,自有庇佑,但只有九皇子本人觉着此事诡异。 他在昏迷前分明记得自己已是在劫难逃,那山匪的最后一击本可以将他送入黄泉,可为何回了皇宫,伤势却只是皮外伤? 他自是不信什么福报,他只觉是人为。 而那个人,与他昨日起便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的背影密不可分。碧衣倩影,姿态如仙,若是人为,会是那个人救了自己吗? 堂堂九皇子,为了此事沉思不已,白日里阅览藏书,心心念念的却全是那抹倩影,好不容易熬到了暮色时分,画了那人的背影,却还被自己哭花了。 上官逸捧着那画,哭花了的画已然看不出任何姿态,墨色透过宣纸,加深了影子的颜色,隔着一段距离映在了上官逸脚踝之上。 上官逸忽的又想起那个人,那身影挥之不去,他却是连姓名都不曾知晓。 第9页 一时间,上官逸的心绪乱了,连带着那墨色也涟漪乱去,晃荡着彰显着主人的不可名状。 墨色愈深,阴影痴缠,上官逸猛然放下那画,未曾浓稠的墨汁被那力道一震,溅了一滴在他脚踝之上。 “来人。”上官逸抬高了声音道。 “殿下,有何吩咐?”从内殿外急急走来一人,步子虽急却仍记着不发出太大的声响,阴柔的面容在亮色之下泛白。 进来的人是上官逸的贴身太监。 上官逸站起身,道:“伺候本皇子沐浴。” “是。”太监应了声,那视线低了下去,恰好瞧见了案上的那幅画。虽说是模糊了,但依稀瞧得出是个背影,下笔纤细,画的约莫是个女子。皇子殿下还这般年幼,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入了殿下的眼? 上官逸转过头时,贴身太监的视线慢了一步,跟了上来。 “你看见了?”上官逸问道。 “殿下说的是那画吗?”太监垂首恭敬道。 “是。既然你看见了,那你便记着,此事,你若敢说出去……”上官逸侧首,摇曳未明的烛光里神情宛如寒霜,“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声音冷彻,太监惶恐,立即便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九皇子素来宽厚,殿内中人还曾感慨九皇子殿下虽为皇家中人,但不似其他殿下那般脾性,因而纵容得宫婢奴才皆敢松懈了行为。 甚至将九皇子的行踪与他人透露。 一朝血色染,生死攸关之下,哪怕是脾性宽厚也换了模样。 幼狼纵然年岁尚小,但冷寂之气已具备,一念之间便能生杀予夺。 不过是蝼蚁的命而已,他不在乎。 直至那幼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太监这才敢站起来,冷汗沿着背脊,湿透了内衫。 太监走下了台阶,准备去取九皇子沐浴所需之物,至台阶的最后一级,忽然回过了身。 他望着浴池前遮挡的山水墨画屏风,那屏风上的图案浅淡,只绣了一方山水,原本该是偏安一隅的。 他摇了摇头,罢了,看来这屏风的图案九皇子日后定然不会喜欢,需得置办些新的物件了,皇权争斗,无可避免啊…… 那声叹息掩在回廊之下,却无由地起了风,将那叹息吞得一点不剩。 风过,席卷而来的暗潮汹涌,但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第6章 旷世奇剑 三楼两侧都是大人物 十年后,余墨阁。 “诸位听说了吗?今日余墨阁的压轴之物,是一把旷世奇剑!”一楼宽阔的厅堂之中,日光倾泻而下,一片亮色将厅堂里的桌椅照得明晰,厅堂中,落座的人正说着话。 “是啊!老朽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余墨阁何物未曾拍卖过?遥想当年连苗疆的羊脂琼玉皆拿得出手,拍这宝剑有何稀奇?”答话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裹着一身道袍,手中的茶在这答话的间隙里饮了一口。 余墨阁坐落延枳,皇城之下的拍卖阁自是不简单,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便是拍些进贡的宝物,未入皇家手中,那也不算稀奇。 “羊脂琼玉?便是那苗疆奉为圣物,暖玉天成的羊脂琼玉?”同桌的另一人显然对这玉佩十分有兴致,岔开了话题道。 “正是。”老者放下茶杯,捏着胡须道:“此暖玉百年难见,当年在这余墨阁中现世,引来多少官家中人垂涎,最后还是蔺王出手,千金购得。那时高官相争,二楼玉牌皆不知立了多少次,一把宝剑有何难得?比得上羊脂琼玉?” “那这玉……”另一人还想再谈论下去,甫一开口便被先前挑起话题的人打断了。 “愚识!诸位不知,那奇剑据说可劈山开海,是上界流传下来的宝物,剑柄更是刻有上界密文,如此奇剑,竟是比不上一块玉?” 说话者言之凿凿,那老者有些坐不住了,便想出声反驳,可未曾开口,那人又接着道:“若非如此宝物,阁中三楼又怎会开启?” 话音落下,同桌三人齐齐往上看去。 只见阁楼顶层,原本紧闭的窗牖此刻已然两扇全开,双层窗纱垂下,在微风过境中也不曾动荡,将那窗纱之后掩盖得严严实实,不曾泄出一丝隐秘。 余墨阁共有三楼,一楼宽阔,寻常百姓只要出得起入场银两皆可落座,二楼分隔,右侧为尊,唯官家中人可上,而这三楼……却是身份与银两皆不能落俗,在余墨阁成立的三十年间,也仅开启过五次。 昔年,哪怕是蔺王亲至,也只得了个二楼右侧里间的雅座,如今这三楼再启,那顶层之中,也不知是何许人也? 三人往上的眼神只一瞬便移回了原位,隔着窗纱,三楼主位上的人似是投下了视线。 清清冷冷,踏浪万里一现。纤长白皙的指尖点在纱帘那抹微光处,星点的碎影漫上,不过片刻,她却收回了指尖。 状似无意般,她又随性地靠回了椅背。 “无心之论,甚是聒噪。”初璃将指尖掩在身侧,淡淡地道。 那三楼开启,里头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初璃。除了初璃之外,和她一道而来的还有一人,便是秋朔。 秋朔坐在初璃对面,执了杯茶还未饮,他道:“余墨阁不避寻常百姓,一楼处鱼龙混杂,你又何必浪费法力去搜寻?” 他摇了摇头,又道:“十年前你耗费太多法力,人间十年灵气稀薄,那耗去的法力到如今皆未曾养回来,现下再消耗,你便不怕形同凡人?” 第10页 “无碍。”初璃偏了视线,语气依旧浅淡。 秋朔说她耗费法力倒是不假,可她搜寻的却不仅是一楼,而是整座余墨阁。 这十年来,初璃虽说知晓紫乾日后会出现在皇宫,但人间数年的等待实是太久了,她并不愿等上那十五年,便在这十年间动用白家的势力,暗地里寻访紫乾的下落。 紫乾是上古神物,即便脱离仙界,其神物的本质不会变,盗走紫乾的人能掩去紫乾的气息,却不能掩盖紫乾的外形,一旦有凡人瞧见过紫乾,那初璃这般细致地寻访,便一定可以找到。 寻访十年,终于将线索汇聚到了余墨阁,余墨阁今日拍卖的压轴宝物便很大可能是紫乾,这让初璃怎能不心急? 索性和秋朔一道来了余墨阁,在享受人间郡主身份带来的便利之时,她也动用了自己留存不多的法力,想确认一番此处是否当真有紫乾的下落。 可惜……哪怕是以法力探查,紫乾的气息也未曾捕捉到一丝。 一无所获。 看来,便只有等了,若是那拍卖的奇剑也并非紫乾…… 初璃掩在身侧的指尖微微泛红,她现下是凡人之躯,不施术便直接动用法力,这身躯难以适应。 “你总是这般……”秋朔轻轻叹息,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初璃会变成如今这样,全都是为了他。 秋朔执着茶杯,那一口茶清香甘冽,上好的御前白芽,却是再也喝不下去了。 对面的人似是不想答话,侧脸被窗纱透过的微光所笼罩,细细地描摹着绝佳的弧线。 白家有女初长成,及笄将近,已出落得颇有模样,若不是那眉眼间残存的一丝稚嫩,几乎与秋朔在仙界见她的第一眼毫无差别。 那时秋朔与初璃的相见还是在敛泉之中,一位是飞升不久的神君,一位是不受仙帝看重的仙君,天差地别,便是秋朔也不曾料到,他和初璃会因为那一面,成了多年相惜的好友。 秋朔有些感慨道:“罢了,希望今日便能寻得紫乾,否则,你还得陪着我在人界待上许多年。” 初璃却未曾转回视线,只道:“无妨,陪着你便是。” 此刻的初璃全然没有端着人间郡主的架子,此处没有别人,只有她和秋朔,她便放松了些,言谈举止之间皆是仙界时的模样,像如今这般随性地靠在椅背上,便是她在仙界惯用的坐姿。 仙界中人都道初璃神君高高在上,清冷姿态难以接近,但秋朔却觉着,那只是她修行多年使然,数万年的修行,又是年纪轻轻便飞升成神,自是有些傲气与威严在的。 “你在看什么?”见初璃久久未曾转回视线,秋朔不禁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能让初璃关切之事少之又少,何况是在人间,除却紫乾,还有什么事能让初璃好奇? “我适才探查时,听到些闲言碎语,言之今日三楼会迎来两位贵客,你出宫之事保密,他人不应知晓,那便意味着还有一个人会出现在余墨阁,我在想,那人会是谁?”初璃的视线透过窗纱,落在对面那扇窗牖上。 余墨阁三楼同二楼一样,也是设左右两侧,并各有一间雅座,初璃和秋朔在左侧,那右侧的窗牖紧闭着,时至此刻皆没有开启。 右侧为尊,说明那右侧之人的身份,比初璃现如今郡主的身份还要高,如此身份,除非是皇家中人…… 皇子未受封不得权势,连蔺王一个闲散王爷都坐不得三楼,那来者,难道是当今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殿下? 太子抑或是九皇子…… 若是九皇子……初璃皱了皱眉。 她先前在皇宫遇见九皇子一事未曾与秋朔提及,秋朔不知她所思所想,便更加疑惑,道:“那人身份为何,也到底是凡人,一介凡人,你竟是有兴致?” “并非……”初璃下意识便想反驳,岂料话说一半,一楼处嘈杂之声尽退,原本的议论高谈,在那一刻仿佛被噤了声,安静地不像话。 与此同时,余墨阁另一侧门被人解开了木栓,檀木镂空向内打开,小厮恭敬地候着,垂着眼连半分都不敢抬,视线里,一双白靴落地,踏过那侧门的门槛,脚步声稳健,小厮便更加畏惧,一路低着头引人往里走。 余墨阁共有三扇门,正对街巷的门是一楼及二楼的入口,而另外两侧的门隐秘僻静,直通三楼。三楼左侧由西门进,三楼右侧则由东门进。 小厮引着来者上了东门的楼梯,那楼梯为着来人甚至铺上了绒毯。 白靴踩在绒毯上,无声。 楼道之间影影绰绰,来人被模糊了轮廓,待转至光亮处才看得分明。 那白靴,绣的是金边云纹,自脚边透出一抹云白,内里纯白之外,罩的是天蓝色流纹外袍,是当下较为简洁的样式,腰间以外袍同色腰带系着,身形颀长。 尤其那腰,宽窄皆恰到好处,映着明润微光。 那人走在前头,似书生般捏了把折扇,却不展开,只在指尖把玩,骨节分明的指尖绕着扇柄,稍稍一动,扇柄便缀着玉珠轻晃。 小厮大气皆不敢出,一路屏气凝神,直至瞧见那窗牖被人勾开,窗纱落下的瞬间才松了口气,道:“殿下,请上座。” 那人闻言抬了视线,抬眼时眉目之间萦绕着一股冷意,冬日风霜般难以化开。分明是极受女子欢迎的长相,因了那眉目,又有一种生人勿近之感,他不曾言语,甚至连一眼都未看那小厮,便径直坐下了。 第11页 “退下吧。”那人身后跟着位侍卫,佩刀行在后方,此刻距离那人半步之遥站定,对小厮道。 小厮只觉那句退下比他毕生听过的任何话都要动听,若不是时机不对,他恨不能涕泗横流跪地感谢。 “是。”小厮忍住心绪,恭敬答道,当下便想着离开,只是转身离开的步子才迈开一步,身后那贵人却发话了。 “等等。” 第7章 婢女玲秋 她……聒噪 上官逸叫住了那小厮。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适才落座之时,隔着窗纱隐约瞧见了对面的窗牖,竟是开着的。 双层薄纱掩去了里间人的面目,上官逸看不清那人的模样,而同样的,坐在对面的初璃也看不清。 “对面的窗牖开了,坐着的是何人?”初璃随口唤了位小厮问道。 三楼坐着的那都是贵客中的贵客,两端皆是举足轻重,谁也开罪不起,小厮哪敢说实话,只战战兢兢地回了句:“小的不知。” “当真不知?”初璃悠闲地拨了拨茶水,可那神情冷淡,分明也不是什么愉悦的模样。 小厮被初璃那神情吓得立时便要跪下去,还是秋朔抬手让人退了下去。 “便这般好奇那人的身份?”眼见着初璃转了视线,那指尖一抬便想要施展法力去探,秋朔不由得咳了几声。 被那咳声制止,初璃释放那点微弱的法力又缩回了指尖,她偏着视线理直气壮,道:“罢了,一介凡人而已,身份为何与我何干。” 与此同时,三楼右侧的雅间里,上官逸也问了那小厮同样的问题,“对面是何人?” 素闻宫中皇子养尊处优,终日贵气,多半都脾性不好,这位九皇子也没差,动辄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小厮惶恐不已,回话间已经跪了下去,道:“殿下,小的不知。” 同样的回答,只是这小厮却没有对面那位好运气,毕竟上官逸不是初璃,他身边还跟着侍卫。 上官逸身边跟着的侍卫唤作施陵,见主子不开口,他腰间佩刀立即便出了鞘,刀尖一横定在离小厮脖颈不到两指的距离,道:“大胆!九皇子在此,你竟敢胡言乱语!” 施陵刀尖再近,离那小厮脖颈的距离仅余半指,只消那小厮稍稍一动,这雅间便会血溅满地,施陵再次施压,道:“对面是何人?你如实回答!” “小的……小的……”小厮被吓得僵着动作,可仍是抑制不住惊悚地微颤,眼珠瞪得浑圆,面目挣扎得像是要昏过去,饶是这样,他依旧回答:“小的不知,殿下!殿下饶命!” 上官逸微斜了目光,只一眼,施陵会意,便将刀收了回来。拉赫 “你。”施陵指的那小厮,又看了看雅间内的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人应声。慌乱中那小厮爬也似的出了雅间。 雅间内一片寂静。 施陵躬身问道:“殿下,对面那人的身份,可需要属下去查探?” “不必。连命都不在乎,查探那人的身份想来不是易事,无需节外生枝。”上官逸视线落在窗纱下压着的玉牌上。 余墨阁有规矩,拍卖之物若想要加价,便可将玉牌立于窗外,立一次便加价一次。 皇帝生辰将近,连月来上官逸为皇帝生辰贺礼绞尽脑汁,这余墨阁的压轴奇剑,便是他要赠予皇帝的生辰贺礼。 不管对面之人身份为何,只要不跟他抢夺这宝剑的归属,皆无需去管,但若抢了…… 上官逸的眼神随着拍卖台的升起愈发冰寒,刺得拍卖台上站着的拍卖师都觉出一身冷意。 这秋意宜人的,怎无端起了凉风?拍卖师打了个哆嗦,陪着笑意看向周遭,清了清嗓子,道:“诸位……” 拍卖师拉长了音调,随着那一声落下,拍卖正式开始。 余墨阁三楼皆围着那拍卖台建造,因而所有人都能看清那拍卖之物,尤其是三楼,无论左右都是看清那拍卖之物的绝佳视角。 第一件拍卖的物品是一个玉镯…… 除了压轴之物,初璃对这些拍卖物品统统无甚兴致,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靠回了椅背。 秋朔给她倒了一杯茶,道:“这场拍卖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你且喝茶吧。这茶我尝过了,御前白芽,当属上品。” 既称御前,那便是上贡之物。初璃瞧了一眼,看在秋朔亲自倒茶的份上,饮了一口,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在府里喝过,初璃放下茶杯,道:“如你所言,这茶的味道甚好,不过,你身处皇宫之中,这茶是上贡之物,你不曾饮过吗?” 倒是没料到初璃会问这个,秋朔摇了摇头,语气很淡,道:“未曾。” 七皇子上官朔不参与皇权纷争,其生母出身平凡,至死不曾封妃,这样的皇子,哪值得皇帝赏赐些上贡之物? “我忘了……”初璃轻声说了句。 秋朔没听清,问道:“什么?” 初璃捏着那茶杯,视线下敛,掩去了那锋芒寒意,道:“我说,我忘了,下界之前,应当让子枢将你的身份改了,否则这般憋屈的身世,我那时若是知晓了,是绝不愿你在人间多待的,一刻也不行。” 秋朔被初璃那神情逗笑了,他是被贬下界,身世如何早有注定,更改不得,“你这话倒像是我投生了个寻常人家,好歹是皇子,不受皇帝青眼罢了,衣食倒也无忧,无碍的。” 第12页 二人这般闲聊着,转眼拍卖便已到了尾声,一楼拍卖台上,拍卖师正念着倒数第二件拍卖物品。 初璃倚靠太久了,凡人之躯总觉得不太舒适,便想着轻微活动下身子,只是她这想法甫一冒出来,还未付诸行动,三楼的楼梯处便传来了细小的人声。 隔着楼道,又关上了雅间的门,初璃听不太清那人声说的什么,只依稀听到些细碎的话语,似是一个女声,“我乃白府中人,我家郡主……” 只那一句,初璃便分辨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是何人,那声音近些时日简直如鸟雀啄食般萦绕在她耳边,初璃再熟悉不过。 初璃分明已将那人留在了府中,还特意吩咐管家今日勿再让府中人来寻自己,那人又是因何而来? 初璃的对面,秋朔正往茶杯里倒茶,本想着饮上一口,那茶杯堪堪搁在唇边,却见初璃似是听到了什么般,猛然直起了身子,先前那随性的模样瞬时散了个干净。 秋朔不解,道:“你这是?” 初璃却朝他摇了摇头,压着声音道:“我府中的婢女已至,此人……” 初璃停了停,思虑了片刻才接着道:“此人唤作玲秋,是数月前换来我身边的,你未曾见过,所以不识得她。” 一个婢女而已,初璃若是不想见,大可以在那人进门前便将人轰了出去,而初璃这般模样,竟像是不得不见。 哪怕是在仙界,面对仙帝时初璃也未曾有这般模样,实是太稀奇了,秋朔不禁疑道:“你不喜她?” “她……”初璃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叹了口气,道:“聒噪。” 那叹息声中似是夹杂着一丝无奈,初璃这般语气,那可当真是万年都未曾听过一次,秋朔上次听到初璃这种语气,那还是在初璃刚飞升那会,面见仙帝的时候。 秋朔忍着笑意,道:“既是聒噪,那为何不换掉她?你身为郡主,换掉一个婢女岂非易事?” 谈及此,初璃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掺着一丝复杂的神色,道:“玲秋的祖母是镇安侯的乳母,镇安侯待乳母仅次于府中老夫人,况且玲秋除却聒噪之外,事事皆能心中有数,因而……” 她话未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已十分明显。镇安侯白承是白璃的父亲,父亲待乳母仅次于白璃的祖母,那便意味着玲秋的地位仅次于白璃,这样的婢女,又是个得心应手的,哪怕初璃想换,也并非易事。 再者说,初璃并未承认不喜玲秋。 “那……”秋朔还想说些什么,话未说完,雅间的门已被人推开了。 随着那门的打开,一名女子进了雅间。 那女子身上一袭枫色外衣束着,往上瞧见发髻,只挽了个简单的样式,发尾缀着枫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晃。 不入秋色胜过秋色,佳人天成,这是秋朔对玲秋的第一印象。 “郡主。”玲秋一进雅间,先是对初璃施了一礼。那礼数周全,连屈膝的幅度都无可挑剔,一看便是无数个日夜里练出来的。 那一礼结束,紧随其后,玲秋转向了秋朔,视线微垂,也向秋朔行了同等级的一礼,道的却是:“七皇子殿下。” 秋朔此次出宫,为了避人耳目,连贴身之人都未曾告诉,是独自出的宫,雇的马车还是由初璃出面解决的。玲秋从未见过秋朔,何况上官朔这位七皇子并不得宠,也甚少在人前露面,连常在朝上的大臣都未必能认得他。 玲秋不过白府中的一位婢女,常在府中,如何能在这一念之间便将七皇子认出来? 秋朔敛了神色,捏着茶杯的样子看不出喜怒,只道:“我从未见过你,你如何认得我?” 言语间有些试探之意,玲秋视线依旧微垂着,如实道:“奴婢在府中便曾听人提及过,七皇子殿下生性淡然,温和之余气质显著,何况殿下能与我家郡主同坐,奴婢便斗胆猜测为殿下,不敬之处,请殿下恕罪。” 七皇子不受皇帝青眼,白府中哪怕有人提及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只是这样玲秋便能记得清楚,且能在初见的一眼便将七皇子认出来。 如此记性与洞察力,细致入微,难怪能成为初璃的婢女。 第8章 人群尽头 他施展轻功去追 秋朔缓缓地转了转茶杯,却是对着初璃,道:“白府中人才济济,镇安候纳贤识人,本殿佩服。” 冠冕之言,初璃只当秋朔是在维护他这皇子的身份,未曾答话。 比起秋朔,玲秋这位婢女候在身旁才更让初璃不自在的,她侧过了视线,余光里却瞧见玲秋已经看了过来。 玲秋的神情不复先前那般从容,看向初璃的眼神里甚至有些挣扎,像是在犹豫些什么。 初璃这才记起,自己既已吩咐过,玲秋不会无端破了规矩,大抵是有什么急事才寻来的,于是看了玲秋一眼,道:“可是府中出了事?” “不是。”玲秋索性低下了头,附耳过来,压着声音同初璃道:“宫中传来旨意,言之陛下感念侯爷沙场带兵奋战,此时侯爷与公子均未归,郡主又即将及笄,宫中的旨意是,您的及笄之礼,由皇后主理。” “皇后?”本朝有规定,及笄之礼当由母亲主理,但初璃的母亲早逝,这笄礼便可求其次,由父兄主理,再不济,白府老夫人健在,怎么也不该惊动皇后。 初璃又道:“祖母仍在府中,为何陛下竟下此旨意?” 第13页 玲秋偏了偏头,道:“奴婢不知,但侯爷与陛下……陛下看重侯爷,便也看重郡主,此番旨意既是殊荣,郡主当回府领旨谢恩,传旨的公公还在府中等着呢。” 初璃无甚表情,道:“那便让他等着,余墨阁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们晚些回去。” “可是郡主,您已离府太久,又是同七皇子殿下待在一处,白府本就……”玲秋的声音越来越低,初璃侧过头瞧了她一眼,见她的表情转换,大有要长篇大论的态度,初璃立时便将视线转回了原位。 连月来与玲秋相处,初璃可是太清楚她这表情转换意味着什么,忙摆手制止,道:“你无需避着七皇子,他不是外人,有什么话,都可以同他讲。” “当真?”玲秋眨了眨眼,问道。 “嗯。”初璃应了一声,随即不再看玲秋,径自便偏了视线,看向窗外。 秋朔尚不明白初璃为何这般动作,而下一刻,他却见玲秋似是松了口气般,整个人端着的礼仪风度瞬时消失无踪,看着秋朔,轻轻地笑了笑。 再然后,在秋朔处变不惊难得错愕的眼神中,玲秋口若悬河,一字未顿地,说了一长串,她道:“侯爷与陛下关系匪浅,陛下重用白家,白家则忠于陛下,这点殿下是知晓的,郡主身份特殊,于情于理都不该与宫中皇子走得太近。” “一是有参与皇权争斗的嫌疑,二则是,我家郡主尚未及笄,未出阁的女子最注重清誉,即便是陛下开恩,不追究郡主不在府中的责任,也宽恕郡主不守礼数,与殿下同处的事实。” “可是殿下,您若是当真为了我家郡主好,哪怕是全了您的一丝爱慕之心,也该为我家郡主考虑考虑,劝她回府领旨啊殿下……” 那厢玲秋仍在滔滔不绝,秋朔却已是内心翻腾,初璃说她聒噪,这形容当真不错,这真是……太聒噪了! 秋朔余光落在初璃身上,后者似有感应般转了过来,看初璃那神情,大抵是已经习惯玲秋这种状态了。 终于,等到玲秋渐有停顿之势时,初璃及时地开口道:“玲秋,你适才言之有误。” “嗯?”玲秋停了话,躬身贴近初璃身侧,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初璃无甚表情,道:“爱慕一词用得不恰当,我与七皇子……” 提及此,初璃顿了顿,为绝了玲秋的臆想,索性将那从未谋面的兄长抛了出来,又道“七皇子是兄长的好友,他想来余墨阁,我不过是为了兄长,招待他一二罢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璃还有位兄长,幼时便随着镇安侯征战,如今弱冠之礼已行,但却因为边域形式变化,迟迟无法归来。 要说七皇子是白璃的好友,玲秋倒还愿意相信,可说是白璃兄长的好友……公子久未归皇城,到底是哪里来的一位好友啊? 玲秋疑惑地看着自家郡主,却见后者神色如常,毫无变化,那模样一点也不像随口瞎编,她只得咽了疑问,张了张口,本想问些别的,余墨阁一楼拍卖台上,拍卖师却开口了。 拍卖师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接下来,便是本次拍卖的最后一件物品。” “据说此物来自上界,可劈山开海,斩千人而不血刃,剑身通亮,剑柄繁复,堪称旷世奇剑……”拍卖师拖长了音调,手按在拍卖台上一个狭长的木盒上。 那木盒倒是平平无奇,三两下便解开了,随着那木盒的解开,拍卖师抬手,木盒中的剑便显现了出来。 那剑确实如拍卖师所言,是一把旷世奇剑,剑身十分好看,惊得底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那剑柄,那剑身,却怎么瞧也不是初璃记忆中的模样。 这剑不是紫乾。 寻觅数年的线索在此断了个干净,初璃收回了视线,看着对面的秋朔,摇了摇头,径自站起身,道:“走吧。” 那眼神中掺着一丝失望,秋朔看得分明,他自是清楚初璃的心思,也跟着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徒留玲秋一人满腔疑惑,道:“郡主,便不拍了吗?您要的东西……” “不必了。”初璃的声音有些冷,起身之际许是机缘使然,带了些微风。原本掩得严严实实的窗纱被那微风带动,双层窗纱靠里的一层被掀开了一半。 隔着那窗纱,三楼右侧上官逸的视线恰好瞧了过来,那微朦的窗纱处显出一抹碧色。 碧衣裙摆朦胧不已,映在上官逸的脑海中,他却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碧衣倩影,一梦已是十年光阴偷逝。 上官逸猛然直起身子,绕过施陵,径自推开了三楼的门,连楼梯皆不想再走,直接沿着楼梯空隙把着护栏跳了下去。 余墨阁的东门与西门相距甚远,上官逸一路施展轻功疾行,终于在片刻后赶到了西门入口前的街巷处。 余墨阁的西门同东门一样,建造在僻静的街巷后,按理说并非闹市,此处该人烟稀少才对,可上官逸甫一至那街巷,看到的却并非人烟稀少,而是人群集结成堆。 短时内聚集且增多的人群彻底挡去了上官逸的视线,同样的,也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 而人群尽头,初璃一行三人,正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 初璃离开余墨阁西门时,那处确实聚集了些人,但人群虽多,不至于到无法通行的地步,她便趁着那时机离开了人群。 第14页 “郡主,那把奇剑不是余墨阁拍卖的最后一件物品吗?您要的东西莫非不在阁中?”出了余墨阁,在外之时,玲秋便维持着谨守礼数的表象,实则语气虽仍有敬意,但早已超越主仆之间的规矩了。 初璃待玲秋尚算宽容,不制止也不偏颇,反倒是默认了这种逾矩的关系,若是玲秋不那么聒噪的话…… “嗯。”初璃随口应了一声。 原本寂静的街巷因了突发之事人群聚集,纵然初璃隔得远,那嘈杂之声仍是缓缓传来。只是人群太过吵闹,那声音听不清楚,只依稀听得“酒鬼”两个字,剩余的便都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之中。 “那郡主想要什么?若当真那般在意,大可书信一封寄予侯爷,届时由侯爷出面,郡主想要什么便都算易事了,再不济,也可问问老夫人……” 玲秋话语不停,在初璃耳旁叽喳作响,连带着远处的嘈杂之声更甚。初璃凝了凝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步子加快了许多,不一会便饶进了街巷某处的角落之中。 “郡主,等等我……”玲秋压着声音喊道,眼见着初璃大有一走了之的态势,她不由得提着裙摆追了过去。 角落里停着一辆马车,初璃来时为免引人注意,选的马车样式皆不甚奢华,瞧着不像什么大富人家。 “郡主。”车夫下了马,向初璃行礼道。 初璃颔首,算是示意,待秋朔先行上了马车之后,她这才接着道:“回府吧。”言罢也不管玲秋在后气喘吁吁,径自上了马车。 “郡主……”玲秋随之而来委委屈屈的模样被初璃隔绝在车帘之外,而后车夫一挥缰绳,小婢女坐在车辕上,被那疾驰的风糊了满脸,终是这样,才绝了她再开口的心思。 马车驶出角落,从街巷横行而过,但那人群未散,议论之声仍在继续。 “哎哟,这人是怎么了?为何被打成这副模样?新伤旧伤一片,不会出人命吧?” “瞧着像是个偷酒喝的,都偷到酒馆里头了,怎地世风日下,这种人官府也不曾管上一管?” “这模样也太寒酸了些,莫不是个乞丐吧?” 人群中不乏不明事态之人,对这突发之事议论纷纷。 上官逸被这人群挡着不能再进一步,纷杂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他视线遥遥穿过人群,却再也不曾寻见那抹碧色的身影。 第9章 及笄之礼 郡主的笄礼由皇后主理 人群聚集源于一场闹剧。 闹事的地点在余墨阁西门街巷前的一家酒馆门口,酒馆名唤作醉香。 这余墨阁西门虽是建造于僻静的街巷,但醉香向来只供酒于各家商户,因而同余墨阁西门一样,也选了个僻静之处。 这处街巷不算繁华,高楼稀少,居住的人也不常在街上闲逛,唯有这种寻衅滋事的状况发生时,方能调动众人的兴致。 “你这酒鬼!”酒馆门前,掌柜的还在破口大骂,“我见你可怜,好心予你一坛酒,你倒好,竟跑来我酒窖里偷酒喝!真是白瞎了我的好心!” 掌柜面前躺着一位衣裳破旧,满身酒气的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脏血。 掌柜骂的同时,酒馆里的伙计也不闲着,随着骂声对那躺着的人//拳打脚踢。 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了,道:“我说掌柜的,这好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这般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别出了人命啊!” 掌柜闻言更气,抬高了声音道:“你们可是不知啊,这酒鬼是个惯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偷我酒窖里的酒,要不是今日逮着了,那可不知他要偷到什么时候去!我这打他一顿还算是轻的了!” 人群中那人还想再劝,躺着的那位酒鬼却似是笑了起来,道:“诶!打得好!掌柜打得好啊!” 酒鬼边说边咳,在挨打的间隙里抬眼,那张脸被日光一照,苍白得吓人,但模样是好的,瞧着书生气,有些弱不禁风。 酒鬼说话时打了个酒嗝,刺得围观的人群抬袖捂鼻,他却似浑然不在意般,又笑出了声,语气疯癫,道:“我说你们啊,你们不懂!酒能忘忧,亦能解忧,这天底下有何物比得过它?” 酒鬼笑得愈加放肆,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鲜血在那咳嗽声里自他唇角流下,他勉力抬手擦了擦,却因污秽,擦得那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血污,抬手那瞬间他腰间露出个木牌,像是柳木所制。 他压抑着咳声,片刻后又道:“一朝酒中客,十年两茫茫!浮生愁何物?生死谓心忧!” “哈哈哈哈……谓心忧……”那酒鬼疯狂地笑了起来,鲜血根本止不住,不仅他的唇角,连身上渗的血也增多了。 那模样很是可怖,吓得揍他的伙计也不敢再动手,针刺般弹开了去。 人群再一次嘈杂,“这人不会快死了吧?街后便是余墨阁,那里头的拍卖还未结束,要是闹出人命被瞧见了,可不得惊动官家?” 听闻“官家”二字,掌柜的终于色变,连忙往酒馆里退,“你们可都瞧见了,我只是教训教训他,情有可原,他若是死了,与我无关!” 掌柜的说着已退至酒馆中,酒馆的门唰地被人关上,少了那争论的源头之一,众人也怕被那酒鬼牵连,纷纷散开了去。 人群一散,上官逸的视野便开阔了起来,可惜那碧衣已远再不可见,时机便这般平白错过了。 第15页 “殿……主子。”施陵匆忙追了过来,他为上官逸的贴身护卫,守在上官逸身边便是他的职责,“发生了何事?那剑……” 施陵声音低了下去,上官逸自是明白那话的未尽之意,只转过了身,道:“无事,回去吧。” “是。”施陵应道。 离去不过三两步,前方的上官逸却停了下来,侧脸在一片日光中融着,难得现出一丝柔和,他道:“三楼左侧坐着的是何人,你去查一查。” “是。”施陵跟在上官逸身后,内心却分外疑惑。这倒是奇了,殿下向来说一不二,怎地现下又要去查那人的身份? 施陵这厢疑虑还未想清楚,却敏锐地察觉身后随着一道视线,他猛然转过头,瞧见的却是那酒鬼。 只见那酒鬼视线轻之又轻,似是随意地看了过来。那头发乱糟糟的,面容也因先前的血污,看不真切。 酒鬼歪了歪头,瞧着不像个正常人。 分明是个疯子,但为何施陵先前竟觉着身后随着的那道视线里,藏着一丝危险?那是他身为护卫的直觉,没道理今日便错了个彻底。 施陵正想着,脚步却不停,跟随着上官逸没入街巷之中,高墙掩去了施陵视线的探寻,他只得收回了视线。 而二人走后,那酒鬼状似疲累地出了一口气,他半撑着身子,腰侧那木牌便更加明显,微光斜映,那木牌上刻着一个袖字。 酒鬼的视线再一次望了过来,只是这一次,那视线不遮不掩,瞧的恰好是上官逸离去的方向。 * “郡主。”宫门前,一众宫女恭敬地向初璃行礼。 十日前,皇帝的旨意下达白府,初璃一回府便接了那圣旨,言之将白璃的及笄之礼交由皇后主办。 初璃自是不能抗旨,何况皇帝隆恩她无法推却,只能按那旨意在及笄之日前往宫中。 宫中不比白府自在,处处皆要谨守礼数,初璃鲜少入宫,皇后为表心意,特派了一众宫女前来,引路的同时,也提点她一些宫中规矩。 “郡主,当心脚下。”在前引路的宫女微荷提醒道。 微荷约莫是皇后身边的可心人,瞧着神色虽有恭敬但无畏惧,不似那些个紧随初璃身后的宫女,皆是垂首不敢言。 经过一条宽阔的大道,再入长廊,在殿门前,微荷停了下来,她冲初璃再次施礼,道:“郡主,入此殿门便可参见皇后娘娘,宫中规矩,还请郡主独自前往。” 初璃侧眼看了一眼身边的玲秋,道:“她是我的贴身婢女,也不可同去吗?” 微荷垂下目光,道:“郡主的笄礼至关重要,由皇后娘娘主理,奴婢们皆不能前去,您的婢女自然也不能。” “知道了。”初璃颔首,也未再坚持,便独自一人入了殿中。 而她走后,身后一众宫女,连同玲秋一起退至了长廊。按照礼制,笄礼需得一个时辰方能结束,玲秋身为白府婢女,不能陪着郡主行笄礼,那便只能候在廊下等笄礼结束。 玲秋正感慨着这一个时辰之内都见不到自家郡主,不远处长廊尽头却走来一个人。 那人一出现在长廊,一众婢女便畏惧地低下头,连那微荷也不例外。 视线里踏过一双白靴,金边云纹入眼,玲秋便立刻猜到了那人的身份,这白靴材质不俗,宫中能有此殊荣的人甚少,大多是皇室中人。 “殿下,可是要回毓承殿?”头顶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玲秋在那白靴路过的间隙悄然抬眼,见到了两个人。 正是外出归来的上官逸和施陵。 “嗯。”上官逸朝身后摆摆手,算是应了施陵那问话,而后也不管那一众行礼的宫女,步伐偏生走得快了些。 前些日子施陵去查了余墨阁三楼左侧贵客的身份,今日方有结果,但这宫中人多眼杂,又不能在外汇报,只得先回上官逸所居——毓承殿。 待回了毓承殿,施陵方上前禀报,道:“殿下,属下近些日子去查了余墨阁,那余墨阁三楼左侧的贵客,据说是白府中人。” “白府?”上官逸指尖搭在折扇上,道:“白府如今男儿征战,留下的除了白府老夫人,便是些……” 那折扇点在案上,忽然停了下来,上官逸抬眼,眸中情绪不显,道:“你是说,那日去过余墨阁的,是白府小姐,合烟郡主?” “殿下猜得不错,正是合烟郡主。”施陵道。 “可本殿记得,她尚未出阁,去余墨阁作甚?”上官逸视线往上抬了抬,落在窗外不远处的桃树上。 现下秋风侵袭,那桃树谢了个彻底,只剩下枝丫光裸,往外延伸着,树枝长短参差不齐。 施陵迟疑了片刻,心想这郡主的心思他如何知晓,只道:“许是去拍些宝物。余墨阁藏品众多,合烟郡主所喜便在其中,也未可知。” “但她身为郡主,何物所喜,竟需她亲自前去?你当白府中人是死的吗?”上官逸收回了折扇,声音冷了下来,“此事有疑。” “这……殿下的意思是?”施陵不解道。 远处那桃树的枝丫被秋风吹得晃了晃,眼见着便要折断,上官逸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枝丫,他忽然想起皇后今日似是召见了什么人。 上官逸没有正面回答施陵的问题,反而岔开了话题,道:“皇后今日,召见了何人?” 第16页 “是白府……”施陵兀自住了口,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性,下一句连声音都高了一些,道:“合烟郡主今日及笄,由皇后娘娘主理笄礼,算算时辰,当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该结束了,殿下要去看看吗?” “总算聪明了一回。”上官逸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可惜背对着,施陵未曾瞧见,“但,郡主笄礼与本殿何干?皇后乃天下之母,由皇后主理笄礼是父皇对白府的恩赐。” “本殿不过是……”上官逸以折扇挑开一扇窗,凉意倾灌,他在那秋风中凝了视线,声音散在远处,无端冷冽,“去皇后宫中,例行请安罢了。” 第10章 白府送信 信是什么?能吃吗? 初璃觉着这人间笄礼十分繁琐。 不说别的,光是跪拜便需小半个时辰。想她一介神君,上不跪仙帝,下不跪世人的,入了一回人间,倒是将这些个凡人跪了个遍。 尤其是那皇后。 “阿璃。”皇后唤她唤得亲昵,笄礼结束后便过来握着她的手,笑意明媚。若不是皇后头衔仍在,初璃几乎要认为,皇后便是她的生母了。 “臣女在,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初璃维持着面上礼数,未曾与皇后走得太近,这一声“臣女”,便是她的态度。 皇后倒也不在意,只握着她的手走到了殿门前,道:“不知怎地,本宫分明是第一次见阿璃,却觉着与阿璃很是熟悉。看到你,便想起了你娘亲,那时本宫还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过往的岁月……” “皇后娘娘。”初璃开口制止了她,道:“殿门已过,您该回宫了。” 前方踏一步便是长廊,过了长廊出了宫,白璃便只是白府的白璃。 皇后面上的笑意不变,道:“还是阿璃想得周全,那好吧,今日不便叙旧,阿璃早些回府吧。” “是。”初璃侧过身,向皇后行了一礼。 长廊入口处碧衣渐远,微荷绕了过来,道:“娘娘,郡主的意思是?” 皇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入了殿中,“她到底是白家之女,白家是天子剑,她不表态也好,左右连她这个人,也不过是皇室的囊中物。如今逑儿已是太子,区区一个白家,总归是要臣服的。” “是,娘娘高见。”微荷恭顺地低下视线。 这宫中谁人不知,大皇子上官逑身为太子,正是皇后所出。 “郡主,可是累了?”长廊中,玲秋迎了过来,她见自家郡主面色不佳,还以为是笄礼上累着了。 “不曾。凡……”初璃及时换了称谓,又道:“宫中之人,心思到底是不一般。” 初璃下界时看过白璃的命数,她分明记得这白璃因了郡主的身份,行事确实随心,且有白府庇佑,加之皇恩浩荡,几乎是连忧心的事都不曾遇到过。 却不曾想到了她这,又是圣旨又是入宫的,应付这些个凡人的心思,当真是…… “殿下。”玲秋的声音阻断了初璃的思绪。 初璃抬眼,见到长廊尽头一袭华服。与在余墨阁那身装束不同,上官逸要给皇后请安,自然得换宫中的服饰。 上官逸面色生得白皙,那华服暗色,衬得他面色更白,但暗色谓之束缚,他现下单手背在身后,倒显出几分气魄来。 生而帝王相,帝王之气盘踞,哪怕初璃只见过那人幼时的模样,此刻见着那帝王之气,也该认出了上官逸。 只是没想到,十年前那个精雕玉琢的小孩,竟是长成了这般模样。 确是个相貌绝佳的,初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这一看……上官逸似是皱了皱眉,眸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你……”那声音颤着,丝毫没有平时的冷静。 初璃因了入宫行笄礼,此刻未着面纱,按理说她还未出阁,与皇子这般面对面属实不妥,可上官逸瞧着神色不佳,好歹是个皇子,这又是在皇宫之中,她不能不管,便问道:“殿下,可是有何事?” “白璃?”上官逸一眨不眨地看着初璃,说那话时,指尖已是抬了起来,竟想要触及初璃的面颊。 初璃敛下目光,侧身后退半步避开了去,道:“殿下,自重。”拉赫 “殿下?”施陵也不知自家主子为何突然这般不顾礼数,连忙出声提醒道。 上官逸却仿佛如梦初醒,停了片刻才将那指尖收回,但面上的情绪难掩,那终日冰霜的脸到底是压不下去,只转过身,冷声道:“回毓承殿。” “九皇子殿下这是?”待那袭华服远去,玲秋才低声问道。看九皇子先前那模样,不知情的人便该以为初璃和他是旧识了。 可换作是白璃这个身份,上官逸确实不该如此反应的。不对,哪怕是初璃本人,幼时上官逸的记忆已被初璃消除了,他不可能记得初璃。 初璃也很是疑惑,道:“不知。不过,皇家之事你我本不该身处其中,走了,回府。” 玲秋道:“是。” 而毓承殿中……施陵甫一入殿门就被上官逸赶了出去。 没错,是赶了出去。多少年了?施陵已有多少年未见上官逸这般情绪失控过? 上次上官逸这般情绪不佳,那还是在太子刚册封之时。那时太子册封,意味着陛下将皇权重心偏向了大皇子,上官逸养精蓄锐却棋差一着,气愤是再正常不过。 可这合烟郡主又是怎么回事?郡主未出阁,哪怕是官家中人,见过郡主的人也少之又少,上官逸便更不该见过,何况……适才还是在宫中,长廊那处万一有个宫人经过,明日这件事便该传到陛下耳朵里。 第17页 “殿下?”施陵试探地唤了一声,贴着那殿门,里头不曾听到一丝动静,施陵脸都快被那殿门挤得变形了,只能作罢。 殿门外的动静不算小,上官逸自然是听到了,可他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他适才看到了白璃的面容。 那面容他分明不该见过的,可初见那一眼,他竟觉着有些熟悉。那一瞬头痛欲裂,他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有人一袭碧衣,眉目清冷犹如谪仙,那人纤指一抬,说的是…… “是什么……”上官逸狠狠按着额角,那人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好似一把钝刀在脑海中来回搅动,上官逸紧皱着眉,额间冷汗浮现。 如果,白璃便是那个人…… 上官逸眉间仍旧皱着,缓了缓,站起身走进了里间。 里间被层层屏风掩盖着,上官逸打开里间的暗格,从暗格中取出了一幅画来。 那画上是一名碧衣女子,可惜未有正面,画的是那女子的背影。 十年间上官逸将这画重新画了无数遍,千挑万选才选出这么一幅藏在寝殿中,原本以为这画中人他再也寻不见,却是没想到,竟能在宫中遇见她。 “白璃……”上官逸念着那名字,和着画中那一袭碧色,在这屏风之后,平添了一抹柔和。 可若是白璃的话…… 合烟郡主不过及笄,上官逸幼时所见那人虽说与白璃极为相似,但十年前那人的模样便是如此,十年后的模样竟也能不作改变吗?何况白璃更显稚嫩,除非…… 上官逸猛然合上那画,收进了暗格。 殿门外,施陵正候着,上官逸推开了殿门,道:“替我送一封信去白府。” “啊?”施陵张了张口,难得怔愣。 信是入夜送去白府的,九皇子身份显著,白家又从不参与皇权内斗,为免争端,上官逸那信隐去了他的身份。 皇子身份不能暴露,那施陵身为九皇子的贴身护卫,其身份自然也不能为白府中人所知,因而施陵送信的时候,只道自己是商户家的随从。 施陵随口捏造,商户的身份说得亦真亦假。原本陪着九皇子这么久,这种隐藏身份之事施陵信手拈来,却不料白府中,连个守门的护卫皆是人精,任凭施陵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肯将他的信递进去。 “这位大哥,您要不便通融通融?我家公子与郡主当真是旧识,若是不信,您大可去向郡主求证,又何必在这与我言说?”施陵陪着笑,那模样狗腿,倒学了商户随从脾性的七八分像。 “我家郡主怎会与商户有所往来?不行,你这信我不能收,请回吧。”护卫连多看一眼都不肯,直接拒绝了施陵。 “您这……”施陵正思考着要不翻墙将信递进去,也不知白府的守卫有多森严之类的,白府的门却被人从里推开了。 “我路过时听闻门外嘈杂,习生,可是有何事?”推门的是玲秋,她向门口的护卫习生投去一眼,问得温和。 “回玲秋姑娘的话……”习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 玲秋先是狐疑地看了施陵一眼,那眼神掺着几分探寻,而后她微微笑着,朝习生点了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晓,既是郡主的故人,那信理应收的。” “这位……”玲秋顿了顿,她识得施陵,依稀记得是九皇子身边的护卫。玲秋的视线恰到好处地抬了抬,未曾戳穿,道:“公子,请将信给我吧,我定会交予郡主的。” 施陵几乎便要感激涕零,喜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檐下一袭枫色转身离去,发尾流苏轻晃,施陵在抬眼的间隙敛了神色,入眼只一抹秋色,平白地挥之不去。 “这信是何人……”初璃侧脸映上摇曳烛火,她看着那信问道。 信上的字写得三分锋芒,收笔处却委婉,直将这字透骨而来的强悍减了大半,信上的内容是邀约,初璃看了片刻便止了声,凝着眉未再开口。 有没有所谓的故人初璃再清楚不过,可这信上的故人又是从何而来?况且那信言之凿凿,竟真像是与初璃相识之人。 如此笃定,换作他人,不管这故人与自己是否有关系,那也该起疑,该想着去赴约瞧一瞧,上官逸写这信时便是这般想的。 可初璃是何人?若非必要,她对人间之事还真提不起兴致。 “郡主,送信之人是九……”玲秋正想着告知初璃那送信之人的身份,却不料初璃随手一搭,那信便在烛火上,被吞成了灰烬。 “无妨,随他。”初璃无甚表情道。 第11章 白少将军 这兄长看起来有些面熟啊…… 今日是白少将军的凯旋之日。 白家为天子效力,白府现如今一少将军,一郡主,一位随父征战沙场,一位则留至皇城,居于天子脚下。 据说这白少将军不过弱冠之年,却从无败绩,虽未有皇帝亲封,但为皇朝守疆土,称一声“少将军”倒也应得。 何况,白少将军此次入皇城,便是凯旋受封而来,日后这少将军之名便是实打实的。 大军凯旋,街道两侧早已围满了人群,初璃便在那人群起点,城门之下,坐着马车相迎。 约莫是对大军的敬畏,人群议论之声压得很低,被车帘隔着,初璃听不太真切。 大军凯旋的消息一早便传入了皇城之中,初璃接到那消息时,言之大军将在半月后抵达延枳,她委实没想到,原定的半月,竟硬生生被提前至今日。 第18页 害得她匆忙晨起,凡人的身躯又实是脆弱,现下昏昏欲睡,只能强撑着精神在等。 “是白少将军!”人群中不知何人大吼了一声,那人声立时高了些,刺得初璃睡意全无,稳了稳心神,而后下了马车。 晨光微朦,来人距初璃稍近时便勒了马,马的嘶鸣声响起,前蹄在地上砸着,细小的灰尘散开了去。 “白璃。”马上之人银铠覆身,银盔束发,执一柄银枪斜在身旁,自晨光里露出一双幽冷的眸子,唤着白璃的名。 那马上之人赫然是白璃的兄长,人称白少将军的白珩。 初璃肯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但现下仰着头抬眼,那人的模样却好似刻在脑海中,猛然便浮现了出来。 初璃着了面纱,透过那马上之人,仿佛看到了数万年前,有人踏着一地落英,自黑暗中走来,眸光里映着暗夜深渊。 那模样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起来…… 初璃不禁皱了眉头,不可能!万年前那人分明已在妖界内斗中陨落,绝不可能活!这模样……初璃忍不住低喃出声:“怎么可能?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白帝不是……” “郡主?”身旁玲秋压低嗓音提醒道。这两侧可都围着人呢,何况大军在后,郡主在此时愣什么神? 初璃闻言,定了定神道:“兄长。” 白珩似是不甚介意初璃的态度,银枪一抬点在地上,现出了一丝笑意,道:“有劳阿璃相迎,接下来这段路,可要上马与我同行?” 那马指的自然不是马车,而是骏马。白家儿郎皆征战,连白璃自小也需得研习些武功傍身,要说不会骑马那倒是不太可能。 白珩此次入皇城是受封,除了初璃,皇子和大臣会在宫门前迎接,白珩顶的是天子给予的殊荣,此刻邀请初璃上马,无论初璃同不同意,此事皆会在百姓乃至百官中流传。 邀请上马便意味着白璃和白珩同等地位,合烟郡主背后是整个白家。白珩还未入皇城便向众人宣告了这个事实,这是白珩作为兄长,保护白璃的态度,也是初次相见,白珩赠予白璃的见面礼。 若是抛去白珩那张与故人相似的脸,白珩这兄长当得确实极好,护短这性子与初璃不谋而合。 可是那模样……初璃一想到那故人,便忍不住心思微妙。 反观玲秋倒是与初璃不同,玲秋比初璃还要年长一些,白珩未去边域之前,玲秋是见过白珩的,因而与白珩还算熟悉,“公子,此次入皇城,侯爷怎未曾与公子同归?” 初璃最终未上马,只与玲秋一道坐着马车。白珩便减缓了骑马的速度,与马车同行,道:“父亲分身乏术,统领大军,实在不能前来,便只能由我率军回皇城复命了。” 说着,白珩似是想起了一事,道:“对了,阿璃的笄礼可是已经过了?” 初璃阖眼假寐,未曾开口,玲秋便代她回答,道:“是啊公子,郡主的笄礼,前日在皇宫由皇后娘娘主理,已是完成了。” “皇后娘娘?”白珩面上疑虑一闪而过,他率军奔波,路上消息滞后,倒是未曾听闻此事,只道:“皇恩浩荡,白家应当谨记。” 白珩又道:“不过,我本以为此次加快行军速度入皇城,能赶得上阿璃的笄礼,想着白府无人,这笄礼总不能让祖母操心,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马车上,初璃兀自睁开双眸,道:“兄长这般奔波,提前半月入皇城,是为了我?” 马车外白珩似是轻笑了一声,道:“自然,阿璃是我白府唯一的郡主,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如此?” 如此兄妹情深……初璃眼神没由来闪了闪,她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在余墨阁,随口就将自家兄长抛了出去的事…… 偏偏玲秋也想起了这事,不经意道:“公子向来疼爱郡主,若非如此,郡主岂会对公子的好友上心,竟不顾身份亲自出面。” “好友?”白珩握着银枪的手紧了紧,敛了神情反问道。 “公子不记得了吗?便是……七皇子殿下。”末尾那话玲秋声音很低。刻意压低的声音,避开了人群和大军,只有马车外的白珩一人听见。 初璃偏过目光,冷声道:“玲秋,此事……”她本是不希望白珩继续深究下去,但话说一半,却被人打断了。 初璃看不到白珩的神情,只听得那声音不似气恼,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道:“此事,我记得。” 天色渐亮,银枪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白珩于马上挑了挑眉,又道:“既是好友,那我此次入皇城,便不该冷落了他。” 初璃还未听懂白珩的言外之意,前方街巷交叉,入宫之路初璃不能同行,马车停了下来。白珩驾马长驱,大军随之而过,马蹄伴随着嘶鸣声嗡嗡作响,初璃的疑虑便在那马蹄声中,到底是来不及问出口。 而这一切,城墙之上有人一袭天蓝色外袍,看得分明。 “殿下。”施陵屏退城墙的守卫,在上官逸身旁轻声道。 远处那马车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又启程驶入了另一条街道,上官逸的视线便随着那马车,愈发遥远,他道:“白府的信,还未有回应吗?” 施陵眉尖一抖,犹豫了须臾,才道:“是,殿下。”他斟酌着,想了想还是开口,又道:“白少将军凯旋,郡主许是忙于此事,无暇他顾,殿下何不再等上一段时日?” 第19页 “等?”上官逸负手而立,眉目在那姿态中显得从容不迫,他视线不变,沿着那马车没入更深处,只道:“不必了,我亲自去。” 白珩入宫已是辰时三刻,皇帝率百官相迎。那宫中礼节繁琐,又涉及受封,白珩一时片刻回不了白府,初璃便只得在府中等候。 只是左等右等,暮色西垂之际,初璃还是没能见到白珩,不仅见不到人,还等到了一个令她十分费解的消息。 “郡主。”玲秋自白府外归来,走得匆忙,停在初璃身边时,接着道:“少将军出了宫,但并未回白府,听下人们说,是去了沅荷楼。” “沅荷楼?那处不是风流之地吗?他去那处作甚?”初璃实是想不通,白珩好歹一表人才,这一出宫,受封完毕便往风流之地钻,像什么样子? “这……奴婢不知,少将军总归有少将军的安排,不过……”玲秋顿了顿,又道:“少将军此去沅荷楼,邀了七皇子殿下同去,七皇子殿下……想必如今已悄然出宫了。” “什么?”初璃闻言起身,起身时袖摆微动,拂了案边一角,宣纸掀起又落下,她忽然想到了白珩驾马离去前的那句话。 “既是好友,那我此次入皇城,便不该冷落了他。” 原来“不该冷落”便是这个意思! 初璃视线骤然冷了下来,道:“我要出府一趟,你留在府中,他人问起便道我今日乏累已然歇息了,我未归之时,你亦不能离府,明白吗?” 那视线刺得玲秋一身寒意,玲秋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道:“郡主此次出府,可是要去沅荷楼?是为了七皇子殿下?那处不雅,何况现下天色已晚,郡主尚未出阁怎能前去?” “七皇子殿下是少将军邀约的,少将军的为人郡主信不过吗?他定然不会为难殿下的!郡主,您今日这一去若是叫他人知晓了,您的清誉便该毁于一旦,您日后……郡主,郡主!” 玲秋的劝告被初璃统统抛在身后,初璃绕开玲秋,房门之外碧衣远去,玲秋瞧着那背影直皱眉。 初璃自然清楚她一个郡主去了沅荷楼意味着什么,她倒也不会那般冲动,因此并未逞强,出了白府侧门便立刻施展了隐身之术。 而她离开后,夜幕初显的天光之下驶来一辆马车,在白府门前停了下来。自马车上下来一人,那人白靴落地,指尖捏着折扇抵在腰间。 那人在马车前站定,他身旁的侍卫恭敬地垂着视线。片刻后侍卫抬了脚步,朝那护卫习生递上了玉牌,问道:“合烟郡主可在府中?” 第12章 沅荷楼内 那态度一如从前地碍眼 初璃是隐身入的沅荷楼。 她在入沅荷楼之前有过无数设想,只觉着与白珩虽仅相见一面,但平素书信往来,那人也算是正经,纵然将秋朔带入了这种风流之地,也断不会有太过逾矩的行为。 因此她前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忧心白珩已为少将军,知晓白家的境地却仍与皇子来往,且是在未拆穿初璃谎言的前提下邀约秋朔,她怕白珩另有目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没猜出白珩的目的,便快要被眼前一幕刺得火冒三丈,若不是她还处在隐身的状况下,她简直想把白珩此人就地扼杀了! 只见那房间宽阔,除了白珩和秋朔之外,还围着一堆女子,个个均桃花扑面衣着不整,正想方设法地往秋朔身边蹭。 而白珩则更是可恶,竟在接了一女子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后,借着酒劲歪着身子也朝秋朔身边靠,就差将自己送秋朔怀中去了。 “我说殿下,这些姑娘不说倾国,那也是倾城之姿,沅荷楼上等姿色的姑娘都在这了,您一眼不看,一声不吭的,叫她们情何以堪?”白珩似是醉了,眯着的双眸带着一抹风流。 “你!”秋朔被那脂粉扑鼻呛得咳了一声,他压抑着神情,向来淡然的面容之上也难掩气愤,只道:“少将军好兴致!多年未入皇城,一来便想着沅荷楼的姑娘,如此深情,倒是本殿看低了少将军!” “但这深情……少将军自行看顾便是,又何苦邀我前来?你不是说,合烟郡主她……”秋朔话未说完,靠他最近的那名女子仿佛不胜酒力般软下了身子,倒在了秋朔身上。 “这位公子……好生俊朗,不如让奴家伺候……”那女子神思不清,秋朔面色一变,几乎是立时起身。 却在起身之际被人按住了肩,又坐回了原位。 按他肩那罪魁祸首笑容可憎,道:“殿下,您如今冠礼已行,宫中之人不上心,可我身为殿下的好友,实是为殿下着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想着殿下软玉温香在怀,总该享些春色,但怎么现下瞧着,殿下竟是不喜这些姑娘?” “是这些姑娘入不了殿下的眼,还是说……”白珩侧了侧头,带着笑意的眸子越靠越近,声音低了下来,指尖一抬便勾着秋朔的下巴,极尽暧昧地道:“还是说,殿下不好女色呢?” “你!白珩!你这个登徒子!”秋朔气极,猛然推开了白珩,那一众女子惊呼出声,房间内瞬时乱做一团。 秋朔径直走到了门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事已至此,初璃忍无可忍,她未曾想白珩竟是这般为人,垂在身侧的指尖凝了一丝法力,只要她想,这法力一旦施展,白珩一介凡人哪怕不死,往后也该废了。 第20页 几乎是在初璃凝聚法力的同时,白珩收了玩世不恭的态度,直起身时眸子里一丝醉意也无,他捏着酒杯,酒杯里的酒被他倾倒了一半,他沉了神色,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是。”那些女子哪知这顷刻间的形势变化缘由为何,得了命令便只管往门口冲。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再生父母,谁也开罪不起! 房间内又恢复了原来的宽阔,初璃隐身于帘后,冷眼看着白珩,指尖的法力凝聚却不停,碧色的法力绕着指尖缠绵而上,压得那处虚空都泛起了涟漪。 白珩未回头,在初璃法力凝聚的间隙还甚为识趣地重新摆好了酒杯,一共两个酒杯,他提着玉壶将那酒倒满,忽然道:“初璃神君。” 那声称谓犹如当头棒喝,白珩慵懒参半的嗓音将初璃带回了数万年前,那时天地昏暗,从虚空中走出的人压着满地残花碎屑……初璃指尖法力骤然收了回去,她解了隐身术法,在白珩面前现出了身形。 “看来确是本神君看走了眼,白帝这张脸三界中无人能复刻,我竟轻易便信了你,将你当成白府少将军。”初璃侧身坐在秋朔原先的位子上,语气嘲讽道。 昔年妖界之主白帝,万年前因妖界内斗陨落,魂飞魄散归于天地之间,连妖界族谱都宣告着白帝再不可能活,初璃是当真不愿信,白帝竟还存于世间,还成为了她人间的兄长。 “不过,比起这个,本神君更想知晓的是,白帝既已复活,为何不去妖界,来这人间作甚?还有……”初璃加重了语气,又道:“你适才,到底想对秋朔做什么?” “初璃神君,还是和从前一样。”白珩并未回答初璃的问题,只拿起了面前的酒杯,将那杯中酒饮尽后,又道:“神君脾性如此之差,竟也能对秋朔之事上心?” 白帝那态度一如从前地碍眼,初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只道:“我上心与否与你何干?秋朔他是我要护的人,你敢动他,你如今凡人之身,你信不信,我立刻便能让你神魂俱灭,永世不得入轮回?” “呵。”白珩轻笑,提着玉壶又倒了一杯酒,他微侧着头,那模样在初璃看来十分欠揍,他道:“本帝自然是信的。不过你也要相信我,我对秋朔没有什么坏心思,否则便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我大可将此事隐瞒到底,左右我现下只是个凡人,模样再如何相像,没有妖气,无人会将我与白帝联系在一起。我向你坦白,便是希望你能将此事替我保密,日后仍将我当成白府少将军。” “人间一遭,你,秋朔,还有我,我们各有目的,但是……你们有何目的我并不想深究,我来这人间,不会干预任何人的命数,也不会伤害秋朔,我只不过想从秋朔身上取走一样东西,一样原本便属于我的东西。” 白珩的话语顿在那酒中,酒中映出他半边面庞,在杯中摇摇晃晃,那模样随心所欲,可双眸却直直看向初璃,眸光幽冷,一如往昔。 那厢,秋朔先前下了楼,便从侧门离开了沅荷楼。 白珩邀约时以白璃之事要挟,秋朔那时未细想,只因担忧初璃如今人间身份遭自己所累,便答应了白珩的邀约,来了沅荷楼。 可现下离开了沅荷楼,脂粉香气散去,秋朔的思绪清明了些,便觉出了不对劲。白珩态度难猜,在沅荷楼那般行径显然是放浪不堪,又怎会同他好好相谈白璃之事? 再者说了,初璃现如今有法力傍身,白珩一介凡人根本奈何不了她,自己那时委实是关心则乱,连这细节都未想清楚便稀里糊涂赴约,当真是……错信其人! 秋朔抬手按了按额角,只觉着白珩那近在咫尺的酒气挥之不去,刺得他头疼,他摇了摇头,正想着走出街巷,去往他先前停靠马车的地方,却不料只迈开一步,身侧斜斜撞过来一个人。 一身酒气污秽,撞过来那瞬间气味弥漫,秋朔被撞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站稳,却被那气味一冲,腹内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对不住。”来人头发乱糟糟的,似是许久未梳理了,湿湿地糊了满脸,看不清面容,一双眼浑浊不堪。 “无……无事。”秋朔忍了忍,压下了腹内翻腾。 来人瞧着是个酒鬼,神智不清的人秋朔向来不欲多言,何况那人实在是脏乱,秋朔简直一刻也不想同他多待。 秋朔正想着赶紧离开,岂料那酒鬼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然抬手拉住了秋朔的衣袖。 “放开!”秋朔喝道。 可那酒鬼却似无知无觉般,抬起了一双眼看向秋朔,那浑浊的双眸闪过一丝清明,但只一瞬便被秋朔使力推开了。 酒鬼被推倒在地,腰间木牌摊在夜色之下。 “你……你是……”酒鬼的语气很是讶异,但醉酒之人胡言乱语,秋朔并不想管,只抛下一句“你认错人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他走后,那酒鬼便怔怔地躺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浑浊的双眸染上一片亮光,他侧了视线,看向秋朔来时的方向。 那处,是沅荷楼。 秋朔疾步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至街巷尽头,身上乱七八糟的气味仍是散不干净,他停了脚步,扶着墙面色发白。 马车便停在前方拐角处,他来时为了隐藏身份甚至在出宫后便换了辆马车。 第21页 “秋朔。”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秋朔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了初璃的面容。 初璃上前几步,道:“白珩所言,你无需放在心上,他在边域时便随性,如今回了皇城也是这般。日后他再邀约,你不理会便是,左右我在白府也不会受他辖制,你……” 借着月光,初璃看清了秋朔的面色,顿时住了声,道:“你怎么了?” 秋朔缓了缓,道:“无事,我知道了。对了,你从沅荷楼而来,可曾瞧见什么奇怪的人?” 秋朔指的是那酒鬼,初璃却否认道:“未曾。” “如此便罢了,我先回宫了。”秋朔一提到那酒鬼便觉着先前的污秽气味又升了上来,他难受地掩住口鼻,却不防初璃走在了他的前头。 初璃神色不变,语气中却掺着一丝担忧,道:“你面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我送……” 话未说完,秋朔实是忍不住,低着头,“哇”的一声便吐在了初璃身上。 初璃:“……” 第13章 再次拜访 九皇子递了拜帖 初璃回府时已是夜色渐深,亏了秋朔那一吐,她回府时连衣物都换了,甚至还急匆匆地去沐浴。 沐浴之后方才见到了候在门口的玲秋。 初璃淡定瞥她一眼,问道:“你在此候着,可是有何事?” 玲秋指尖捏着帕子,将初璃离府后的事一一告知,原是九皇子登门拜访,却不防初璃不在府中,便扑了个空,现下已然离去了。 “九皇子?他来作甚?”初璃不解问道。皇子与白府,至少在现下看来,本不该是什么熟稔的关系才对。 “奴婢不知,九皇子殿下只说要见郡主,未曾言明何事。”玲秋瞧着有些忧心,又道:“殿下似是对郡主……太过关注了些,郡主您看,此事是否需要写信告知侯爷?” 初璃摇了摇头,道:“罢了,无需惊动父亲,九皇子不是已经离去了吗?一次扑空,他身为皇子,应当在乎皇家尊严,不会再次前来的。” 初璃说得在理,若换作是别的皇子,这猜想倒能成真,但上官逸却是不同。 于是次日夜里,在玲秋惊愕的目光中,上官逸再一次出现在了白府,且这一次,还是正正经经地,递上了拜帖。 亲自登门递上拜帖,这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他偏偏是九皇子,皇子身份仍在,哪有拜访官员还亲自递拜帖的道理? 初璃接过那拜帖,听着玲秋于廊下的回报,难得感到了一丝无奈,道:“你再说一遍,九皇子殿下登门拜访,所谓何事?” 玲秋脸都快皱作一团了,又道:“殿下说,七日后,想邀郡主于千菱湖一叙。” “一叙?”初璃摇了摇头,“我跟他一面之缘,有何旧可叙?”说着,初璃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罢了,你去回禀,便说我考虑考虑,让他先行回宫吧。” 那人毕竟是皇子,皇子登门,若是直接拒了到底是不妥,初璃只得想了一出缓兵之计。 待玲秋依言离开后,初璃出了房门,往东而去。 至一处宽阔的院落前,初璃停了脚步,向那院落外守着的护卫投去一眼,护卫便会意地收了刀剑,腾出一条道让初璃经过。 “少将军,郡主来了。”门前的护卫朝内恭敬地道。 门被人从里拉开,初璃得以进入那房间之内。 白珩屏退左右,轻笑一声,道:“没想到阿璃竟有来找我的一天,我还以为过了昨日,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呵。”初璃随意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只轻飘飘道:“你是白府少将军,是我的兄长,我为何不想见你?” 白珩似是对“兄长”一词很是受用,也跟着坐了下来,道:“这样便对了,说吧,找我何事?” 初璃微靠着那椅背,右手轻抬着搭在椅子上,眼神自白珩的房间内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她眉目敛了下来,视线都斜了几分,道:“你对九皇子,了解多少?” 初璃下界时只顾着秋朔,离开仙界前除了自己和秋朔在人间的生平记得清楚,其他人一概未曾注意过。 在她的印象中,白璃这个郡主和九皇子的交集甚少,也不知是哪里的命数出了问题,竟能让九皇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拜访? 白珩提着茶,为自己和初璃皆斟了一杯,才道:“我对九皇子略知一二,不过,你又是为何对九皇子起了兴致?” “并非我对他有兴致,只是……”初璃一五一十地将上官逸登门拜访的事告知了白珩。 白珩讶异地侧了目光,有些感慨地道:“这位殿下实是……”说着,白珩笑着摇了摇头,又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将我所知尽数告知于你。” “你应清楚,当今陛下共有九子,大皇子为皇后所出,而九皇子则是玉贵妃所出。皇权争斗在所难免,因此这些个皇子便明里暗里,明争暗斗,其中,以九皇子和大皇子最为出色,在朝臣中有着极高的呼声。” “原本九皇子天资聪颖,自小便习得权谋之道,应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却不料前些年,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竟立了大皇子为太子。这太子一立,九皇子的势力旁倾,便落了下风。” “立储之后,九皇子本该没有相争之力才对,但偏偏陛下的心思难猜,立储却不放权,九皇子便在这些年养精蓄锐,逐渐形成了与太子两相桎梏的局面。” 第22页 “这么看来,立储形同虚设,九皇子若是挤掉太子,便可登顶?”初璃指尖在椅上轻轻敲着,她若是思考时,惯常便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没错,所以他现下走的每一步,都该是深谋远虑,一步不差才对,为何会拜访白府?”白珩颇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句却换了个话题,白珩道:“白家只听命于陛下,不参与党争,可谓天子剑。而你,是白府的郡主,亦是白家留于皇城,唯一的血脉。” “白府落在延枳,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又将你放入皇城,这是白家对陛下的忠,同时,白家不结交外臣,不与皇子成事,获兵权而直面陛下,这是陛下对白家的恩。天子与近臣和睦,白家便是陛下手中刃。” “陛下赏你郡主之位,那么你……便也该受陛下差遣,而这些事,九皇子不会不知。连太子都不敢公然结交白家,但他却为了你,登门拜访白府,将白府与外臣的界限模糊不清,这不是一步好棋。” “若是此事为陛下所知,又或者传入了太子耳朵里,对九皇子而言均是百害而无一利。”白珩拨了拨茶水,双眸在茶中显得高深莫测,又道:“他竟还敢邀你同游,要么,是他疯了,要么便是,他当真很喜欢你。” 檐下忽然起了风,入秋的凉意在那风里被带着厉害了几分,玲秋得了初璃的命令,一路不徐不疾地到了府门前。 “殿下。”玲秋向马车旁负手而立的上官逸行了一礼,又道:“我家郡主说,此事有待考量,还望殿下先行回宫,莫要等得太久了。” “考量?”上官逸淡淡地,缓缓地重复着那两个字,眼神在那说话的间隙里刺得玲秋视线愈发地低。 上官逸抬眸看了看白府,像是要透过那堵高墙,望穿内里之人。片刻后,上官逸眼神收了回来,声音里一丝冰霜覆盖。 “我虽久未归皇城,但九皇子之名在驿报中常有提及,据闻此人行事果决,生杀予夺一念之间,不太可能疯,那么,便是后者的可能性极大。”房间内,白珩下了结论。 “我倒宁愿相信,是他疯了。”初璃正了正随性的模样,搭着的右手收了回来,掩在袖中,“否则的话,这邀约便是推拒不了了。” 比起喜爱,初璃倒是觉着上官逸脾性难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她在下界前看过白璃的命数,宵玉阁中清清楚楚写着,白璃身为郡主,一生得父兄庇佑,安稳至死。 最重要的便是,白璃死前仍是清白之身,且命数单一,未曾与任何人有过姻缘一说。何况白璃身份特殊,既是受陛下差遣,那么陛下若是不指婚,白璃绝不可能与他人产生纠葛。 “此事……”初璃还想说些什么,门口却忽然传来护卫隔着门扉,略显沉闷的声音。 “少将军,郡主,玲秋姑娘求见。”护卫道。 初璃顿了顿,道:“让她进来。” 房间的门开了复又合上,玲秋低着头回报,道:“郡主,您的话我带到了,可是殿下,殿下他说……” 玲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初璃不禁问道:“他说什么?” 玲秋闭了闭眼,索性将上官逸的原话转达,道:“殿下说:‘回宫可以,但这邀约,郡主不该是考量,是以,七日后,本殿恭候。’” “这九皇子实在是……”初璃神色冷了下来,不愿继续说下去。别说她跟九皇子没有什么旧可叙,哪怕是有,以九皇子这种蛮横的态度,初璃也并不想答应他。 反倒是白珩从容地饮了口茶,那模样甚至瞧着有些幸灾乐祸,他道:“为了白家,也为了你自己,我劝你最好别去赴约。只不过,九皇子言下之意明朗,便是你不去,他也会用别的手段逼你就范,此事躲不过,阿璃……保重。” 被白珩推出来挡了一刀,初璃那时的心绪难以言喻,但白珩说得不错,她也确实躲不了。 上官逸秘密出宫回宫,为的是白璃,而与九皇子两相桎梏的太子,今夜难眠,为的却是他的大业。 太子上官逑自立储后便搬离了皇宫,太子府建在延枳东面,平素来往的都是些贵人。 今夜却不一般,恢弘大气的太子府门口,迎来了一位衣着朴素的书生。 那书生模样秀气,长发简单束着,被风吹得微乱,几缕青丝散在肩上,唯有那木牌还算看得过去,被他收拾干净,紧紧系在腰间。 那书生冲府门前的护卫拱了拱手,声音清亮,道:“草民周羽,求见太子殿下。” 第14章 皇家亲恩 嗯,她很重要 “幕僚?”上官逑坐于主位,抬眼见前来汇报的人恭顺地低着视线,他似是嗤笑了一声,那声音很轻,下一瞬上官逑便又开了口:“让他进来吧。” 太子府幕僚众多,听那汇报之言,门外求见的人像是寒门子弟,他这个太子府又不是赈灾之地,放着出身高贵之人不收,要见什么寒门子弟? 上官逑只觉着好笑,但他身为太子,行事又不能落人口实,便想着将门外之人先唤进来,随口几句将人打发了。 岂料那人一进来,说的却是妄言。 周羽在主位下,既没有低头,也没有奉承,只定定往主位下一站,道:“太子殿下,不想登顶吗?” 上官逑召见人时惯常将身边之人屏退,如今厅内只余他和周羽两个人,但周羽之言仍是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立时喝道:“放肆!” 第23页 别说上官逑是太子,距离登顶仅有一步之遥,但那也需得陛下首肯,否则便是篡位,这人轻轻松松便将此言说出,当真大逆不道。 周羽却不甚在意,反倒是勾了勾唇,眉间在那一笑中染上了极浅的妖冶之意,他道:“殿下何需动怒?草民不过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殿下心里清楚,如今您为储,倒不如说是虚晃一枪。陛下若真是看重殿下,立储的同时便该让殿下有监国之力,现下太子之位您名正言顺,却独独缺了权势。立储不放权,殿下猜猜,陛下想做什么?” 上官逑闻言脸色已是铁青,他一改先前对周羽的轻浮态度,沉声道:“说下去。” 周羽凝了凝视线,片刻后才道:“草民猜,陛下只是想让殿下为九皇子铺路。” 那声音清亮,滴在檐下渐急的风声之中,远处枯叶残败,“哗啦”一声叶落无数。 周羽顿了顿,在那风声中开口,“立储不过是陛下为了暂歇皇权争斗的幌子。先前皇子相争,风头最盛的便是您跟九皇子,一旦立储,九皇子在失去部分朝臣支持的同时,也能获取韬光养晦的机会。陛下如此恩宠九皇子,殿下认为是何缘由?” “为何?”上官逑从主位上走了下来,同周羽距离不过咫尺。 周羽抬了抬视线,道:“是父子亲情,皇家之恩。因为陛下看中九皇子,是将他当成亲子,光是这一点,哪怕殿下您,都比不上。” “荒谬!孤难道便不是父皇的亲子了?”周羽那言辞刺得上官逑连语调都变了。可偏生周羽所言不错,皇家之中,亲恩最难得,若非如此,九皇子绝不可能发展成如今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地步。 周羽不欲过多解释,只道:“是否荒谬,殿下可自行裁决。草民的意思是,殿下若要登顶,唯一的障碍便是九皇子,而拔除九皇子的势力,夺其性命不可取,殿下应当攻心为上。” 上官逑眼神暗了下来,低声道:“那先生,有何计策?” 周羽至此,才在上官逑面前敛了神色,随后便跪了下去。周羽伏首在地,冰凉的地面沾着他的发,寒入衣间,他道:“九皇子今夜和昨夜皆不在皇宫之中,此事,殿下可知?” 一语毕,激起千层浪。 而此时,初璃与秋朔正于一处僻静的茶楼里叙话。 “什么?你说九皇子邀你同游?”秋朔颇为讶异地睁大了双眸,向来淡然的他面上能为着此事现出这般神色,也属实是不易了。 初璃坐在椅上,“是”一字还未说出口,身旁的玲秋便替她答了。 玲秋一脸痛心疾首,道:“是啊,奴婢本以为是殿下您对我家郡主心可昭月,可谁曾想竟来了个九皇子。那九皇子登门拜访,丝毫便不在意郡主的疑虑,还说什么恭候。” 玲秋叹出一口气,又道:“皇家之事本就难言,何况这九皇子如此蛮横,郡主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奴婢还听说,那九皇子的脾性极差,动不动就杀人呢,也不知日后郡主与他同游,会被九皇子逼迫成什么样子?” 玲秋几乎是痛呼了,道:“我家郡主清白之身,如今及笄之年,便要被九皇子……” “咳咳。”初璃实是听不下去,便出声制止了玲秋,道:“随意编排皇子,你好大的胆子。” 玲秋趁着初璃未转过视线,俏皮地眨了眨眼,只道:“是,郡主教训的是,奴婢谨记。” 秋朔自从初见玲秋,见识过玲秋的性子后,如今倒也能见怪不怪,只瞧着初璃,道:“所以,你邀我前来,便是听你诉苦的?” “并非。”初璃看了玲秋一眼,后者会意,退至了门外。 眼见着那门被人关上,初璃这才开口,道:“我只是觉得,前有紫乾被盗,那盗剑之人本就在暗处,现又有皇权相争,波及我便算了,我怕你会遭人惦记。” 秋朔正视着初璃,道:“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无碍的,你何需这般谨慎?” “谨慎些总没有坏处。”初璃说着,眸间显出一抹异色,那异色显出的同时,她与秋朔所处之地被无形的屏障所笼罩,周遭一瞬间安静无比。 初璃抬了指尖,双手相扣,碧色的法力自她掌心涌出,片刻后,她掌心浮现出一环佩,在空中泠泠作响。 秋朔见状眉眼垂了垂,道:“幽兰环佩。初璃,唤此环佩太过耗费法力,你如今法力不济,唤它出来作甚?” 初璃却是不答,在那声响褪去后,一手托着环佩,一手指尖绕着法力,带着法力的指尖轻划过那环佩的挂穗,只一瞬,那挂穗随着初璃的动作,掉落下一根极细的丝线来。 初璃收了幽兰环佩,将那丝线从掌心拿过,道:“伸手。” 秋朔不解,依言伸了一只手出来。 初璃握着秋朔的尾指,将那丝线绕了上去。丝线绕指后须臾便隐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是?”秋朔不明所以。 初璃解释道:“幽兰环佩认我为主,其挂穗可与我传音,我现下将这挂穗赠予你,若是日后遇到危险,你在心底默念三声我的名字,我便可借由这挂穗,出现在你面前。” 秋朔收回了手,道:“你是怕有人会对付我?可是宵玉阁中记载,这上官朔的命数并无奇特之处,约莫至死也是闲人一个,你这般谨慎,倒是白费了你的法力。” 第24页 初璃摇了摇头,道:“我也以为,宵玉阁的命数已定,似白璃,命数亦是单一,可现下九皇子邀约,白璃的命数有所偏颇,我不确定这命数的偏颇是否影响大局。若是影响了,那九皇子是帝王相,他的命数受影响,你也逃不了。” “原来如此。”秋朔示意初璃撤去屏障,又道:“只是此番,又叫你耗费了法力,近段时日,若非必要,你便别出手了。” “嗯,知道了。”初璃应道,随后便撤去了屏障。 那屏障一撤,周遭又恢复了先前的些微声响,初璃瞧着玲秋仍候在门外,便趁着那间隙倚着扶手,侧了视线。 视线遥遥穿过屋舍,落在东面。 而东面的皇宫之中,施陵震惊地凝滞了神情,他几乎便要以为先前所闻皆是错觉,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殿下,说的是明洛画舫?” 上官逸抬眼看了看施陵,未答,但那态度再明朗不过。 施陵如同遭雷劈中般,片刻后退了半步,仍是不能置信。 早些年玉贵妃喜好游湖,宫中亦有些去处,只是那些去处到底是稀少,玉贵妃便失了兴致。上官逸为讨玉贵妃欢心,便特意花重金请人制作了一艘画舫,便唤作明洛画舫。 谁曾想这画舫玉贵妃还没登上,便叫上官逸一声令下,让施陵将这画舫挪去千菱湖。 千菱湖的邀约施陵还记着呢,这挪画舫是为了谁施陵不可能想不到,他只是不愿想到。 施陵私心里都觉着不妥,道:“殿下,您如此做,对那合烟郡主,是不是太好了些?” 上官逸连双眸都未抬,只余光斜着施陵,无甚情绪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施陵跪了下去,道:“这合烟郡主是何许人也,殿下应当清楚。那日白少将军凯旋,众目睽睽之下是如何对待合烟郡主的,殿下也瞧见了。那般看重,合烟郡主的地位毋庸置疑。” “属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是太子,皆不敢通过合烟郡主来结交白家,生怕被冠上笼络近臣,染指天子剑的罪名。可是殿下您,分明有许多谋划,又何苦为了合烟郡主,兵行险着呢?” 施陵一番肺腑之言,上官逸听来,反应却很是平淡,只道:“本殿知晓。是以,此事需得秘密行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那态度不容置喙,施陵只觉一口气梗着,不由问道:“殿下,那合烟郡主,当真如此重要吗?” 上官逸又想起那一袭碧衣,十年前那抹碧色横亘,无数个日夜里皆挥之不去。上官逸不禁缓了神色,眉间冷冽亦消了几分,他道:“嗯,她很重要。” 第15章 赴尔邀约 他牵着她的手 不同于延枳东面的繁华,延枳西面的区域显然清贫得多,尤其是靠近延枳边缘,那面居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 平素这地方大抵都不会出现有身份的人物,但今日却不同,两队侍卫拥着一辆马车,在这处落了脚。 周羽从马车上下来,径自推开眼前那破旧的门扉,只是不过踏入一步,原本安静的门内忽然起了些别的声响,居住在此的人“唰”的一声,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只瞧见四面八方皆涌着人。 涌来的人都是些健壮之士,一个一个面容凶悍,皆手持弯刀,竟像是山匪。而现下,这些山匪的刀尖指向,尽数对着周羽。 但周羽身旁的侍卫也不甘示弱,立马抽刀出鞘,将这变成了两相对立的局面。 正在这时,周羽不慌不忙地开口,他的面容在这刀光中显得很是平静,他道:“诸位,何必兵戎相见,我受太子殿下派遣,是想来与诸位谈个合作。” “太子?”为首那山匪语气不咸不淡地道,那山匪体格很是硕大,瞧着竟是两个周羽皆比不过他。 “是啊,正是太子殿下。”周羽往前走了几步,距离那刀尖不过咫尺时,周羽抬手按在那刀侧面,轻轻地往左拨开。 山匪拿着刀却不动,只道:“我等为皇后效力,现如今无论是情分抑或是命令,在十年前便已经断了,你竟还敢跟我提太子?” “是吗?”周羽眉眼抬了抬,视线在他抬眼的那一瞬变得极为狠辣,那视线里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不似凡人所有,压得山匪卸刀跪地,刀尖落地的清脆声中,他的声音亦是遥远,道:“太子殿下的命令,尔等,岂敢不从?” * 施陵这几日很是繁忙,自家九皇子殿下要约人,他得替殿下准备东西。 画舫备齐了,需得找人在画舫底下候着,等着主子的吩咐好上前伺候,又因着此次邀约特殊,皆得隐秘行事,这找的人不能是宫里的,需得另寻些宫外之人。 可宫外之人又担忧手脚不干净,这般重要的事,施陵只能亲自过目。 这一日寻的是厨子,但听闻合烟郡主的喜好不定,难有人知晓,施陵正为此事发愁之时,手下人带来了一位厨娘。 “此女唤作素岚,厨艺精湛,尤其擅屏州菜式,听闻……”手下人自行消了名讳,又说:“姑娘的母亲便是屏州人士,想来姑娘哪怕不喜,但这家乡风味,姑娘总归不会厌恶。” 合烟郡主的母亲是屏州人士,且母亲早逝,合烟郡主想来对屏州菜式很是怀念,若是招了这厨娘……施陵点了点头,道:“素岚,好,你带她下去验明身份,若是无误,过些日子便可去画舫候着。” 第25页 “是。”手下依言退下。 这厢施陵饶有兴致地替自家主子办事,那厢初璃却只觉时日匆匆,转眼就到了上官逸邀约之日。 初璃用过早膳后便前往千菱湖,一路上兴致缺缺,连玲秋的喋喋不休她也权当没听见,只闭着眼假寐。 “小姐,到了。”左右是秘密行事,连玲秋在外也对初璃换了称谓。 “嗯。”初璃应了一声,扶着玲秋的手下了马车,但抬眼的那一刻,她便被眼前的画舫吸引了目光。 只见那画舫宽敞,拢共三层,浮于水面的共两层,还未走进就瞧着庞然大物。远远看着,那画舫上屋檐翻飞,雕梁画栋,金色缀着船身,那架势活像将宫中的某座宫殿复刻了下来。 且画舫上轻歌缭绕,薄纱在秋风里微晃,竟还能瞧见里间坐着的琴师,指下琴弦拨动。 如此气派的画舫,非重金不能得,可想而知这画舫的主人下了多大的心思。 “小姐,现下便上画舫吗?”玲秋见初璃停了脚步,便试探地问道。 初璃收回了目光,淡然应道:“走吧。” 画舫之下,通往画舫的道路上还候着两列仆从,在初璃走过之时,那些仆从皆顺从地低下了目光,初璃本以为是上官逸的吩咐,却不料她堪堪踏上画舫之际,画舫内传来一阵极浅的声响,有人一袭白衣走了过来。 自初璃眼前伸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手修长白皙,还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就这么横亘在初璃眼前,上官逸的声音响起,他道:“上来。” 初璃此刻带着面纱,周遭仆从皆不敢直视她的脸,将目光垂得更低,而初璃抬眼,不过一步的距离,她只能看见上官逸脸上的神情从容,像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男女授受不亲,上官逸不可能不懂,他是故意的。 初璃敛了视线,便离这画舫只有一步,这处人都候着,初璃不走,他们便一直这样,哪怕不是瞧着,初璃也觉着有些下不来台,不能拒绝,初璃索性便将手伸了出去,声音里不见一丝难堪,只道:“有劳。” 这跟那日在宫中见的不太一样,倒是有趣。上官逸牵着初璃的手,视线交汇那瞬间,上官逸眼底并无冷色。 初璃由上官逸牵着,从入画舫的那一刻起,上官逸的手便不曾松开,直到画舫中央。 上官逸就着牵着初璃手的姿态开口,道:“可曾来过千菱湖?” 初璃眼见着那手不松,便自行将指尖往后抽离,轻而易举地便和上官逸的手拉开了距离,她道:“殿下,注意分寸。” 上官逸却不太在意初璃的态度,那空了的指尖不着痕迹地收回至身侧负着,“看来,是不曾来过。不过,现下这种时候,你不该唤我殿下,唤我的名字吧。” 初璃正了正神色,只道:“皇家之姓,我如何能直呼名讳,殿下折煞我了。” 初璃明摆着不接受上官逸的让步,上官逸却也不恼,道:“皇家之姓唤不得,可今日寻常邀约,你既是不愿唤我的名字,那便换个称谓。” “这千菱湖广阔,如斯镜面,取一字阆,你便唤我阆逸吧。”上官逸侧了侧身,像是离初璃近了些,他神色很淡,说出来话却不似那神色,“这个名字,只有你能唤。” “你……”初璃刚想反驳,却惊觉阆逸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像是在哪里听过,可约莫是时间久远,她实是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疼。头疼之余便不想再和上官逸周旋,只道:“罢了,随你。” “呵。”极轻的一声笑,转瞬即逝,初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向上官逸,那人脸上的神情确实有些一晃而过的柔和,带着未褪的一丝笑意。 若是施陵在此,大抵会认为自己瞎了,毕竟自家殿下百八十年不曾笑一次,见着的除了冷意便是寒霜,更惨一些的,怕是连殿下的面都见不着便送下去见了阎王。 施陵还曾感叹,自家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性太冷太狠,他还当殿下是不会笑的。 只不过,上官逸在进画舫中央前,施陵便带着人退了下去,此刻约莫跟玲秋一道站在船头迎风,现下这处除了初璃和上官逸再无其他人,因而那笑,便也只有初璃一人见到了。 “这千菱湖因季节更迭,日暮交替,湖光风景各有不同,得名千菱,此刻你瞧见的,是它白日里的景象。”上官逸远眺了片刻,又道:“原本,这湖色在船头观赏更佳,可现下湖面风急,为免受风,便委屈你在此处观赏了。” 上官逸还从未向他人解释过这些,初璃只觉得这般模样下的上官逸,倒有那么一丝幼时的影子,她想到了十年前,下意识地便问了句:“你曾经来过千菱湖吗?为何对此处如此了解?” 上官逸神色敛了下来,他道:“来,自然是来过的。初次来千菱湖,还是在十年前,那时我沿此湖南下,半路却不得不改行官道,后来便……” 上官逸话未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初璃未瞧他的间隙里冷了视线,随后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态。 上官逸继续道:“后来便遭遇劫匪,所幸大难不死,被援兵带回了皇宫之中,否则的话,今日你便见不到我了。” 上官逸所说之事勾起了初璃的回忆,她不知怎地,在这谈话的间隙里,竟是会时不时想到当年那个血污的孩童,如果没有那次刺杀,那时的孩童会不会…… 第26页 上官逸余光微斜,看清了初璃的神情,后者神情淡然,哪怕是听到刺杀一事仍旧面不改色,这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应有的神态,倒更像是一个历经世事之人。 可白璃久居闺阁,连白府的门都难以踏出,久经世事更是做不到,上官逸微斜的目光里染上一丝柔色,这次柔色不褪,温和了那张常年冰霜的脸,生人勿近之感消了半分。 白璃,你果然是她。 上官逸勾了勾唇角,极浅的笑意,他道:“说来,千菱湖风光最甚之时,当属其夜景,便是不知,你可愿一观?” 观赏夜景,那便意味着初璃要从此刻开始,同上官逸一道,在千菱湖上待至暮色褪去,夜幕降临之时。 第16章 屏州菜式 他为何记得这些 初璃眼神有些冷,只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要陪着你,在这千菱湖上待至入夜?” 上官逸侧了侧头,道:“怎么?不愿吗?”不等初璃回答,他接着道:“可现下画舫已离岸,夜幕不临,便不会靠岸,只怕你不肯,亦是不能如愿。” “你……”初璃沉声,将那字音拖得长了些,她委实没想到,九皇子竟是这般无耻,“这便是殿下今日邀约的最终目的吗?” “殿下这般行事,可曾想过白府?若是我父兄知晓,那殿下一番谋划落空,又岂非无趣?”初璃索性搬出了白府,她便不信,白府的兵权横亘其间,上官逸敢对她无礼。 但上官逸只在她面上轻飘飘地晃过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似是不太在意的样子,继续看向那湖面,“白璃……”上官逸在唇间轻轻念着这名,想了想,又道:“唤你阿璃可好?” “殿下!”上官逸这副模样让人捉摸不透,初璃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又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便这般防备我?”上官逸语气听来不太平静,但好歹是维系着先前的神情,“我说过,今日是邀约,既是邀约,便顾及着白府的情面,不过一日罢了,你这般不情愿吗?” 上官逸抬着视线,语气很淡,只道:“十年前我便在想,这千菱湖的风光,若是有朝一日能与一人共赏,那也是一桩幸事。” 提到十年前,初璃便未再开口了,反倒是同上官逸一道看向那湖面。 白珩有句话说得没错,上官逸总有办法逼她就范,自皇权争斗中摸爬滚打至如今的地位,不过是些拿捏人心的手段,上官逸该最是擅长。 眼见初璃默许,上官逸的视线倾了半寸,余光落在初璃面颊上,却道:“你久居白府,想来不曾有机会见过世间万象,这千菱湖的凤光……” 上官逸说着,初璃神情依旧冷淡,瞧着不似有兴致的模样。想她初璃一介神君,这三界风光皆如一见,她什么景象不曾见过,若当真是白璃,怕还会欣赏一番,可她,却是提不起兴致了。 上官逸便停了话,神情莫测,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道:“不喜欢?” 初璃未看他,只道:“我更喜欢你现下放我回白府,不过,你会愿意吗?” 上官逸觉着初璃此刻这般模样很是有趣,轻笑一声,道:“不愿。”他顿了顿,又道:“既是不喜赏景,那便随我来。” 初璃不明所以,跟着上官逸,被那人带入了里间,画舫里间挂着轻纱,而今半掩着,湖面的风景便在那轻纱中朦胧一现。 上官逸和初璃坐下后,自画舫后走来一位女子,瞧那模样不太像婢女,正是素岚端了糕点上来,放在案上。 约莫不是婢女,上官逸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素岚一眼,但只一瞬便移开了目光,而初璃也随着素岚的动作看向她,却是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初璃竟从这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浅的戾气,那是一种历经生死后不甘的愤恨。 只这一丝,能在凡人身上感受到,那便说明这女子内里藏着的戾气更重,此人……初璃不由得多看了那女子一眼,望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目光幽幽。 “怎么了?”上官逸的问话使得初璃收回了视线,初璃道:“无事。” 左右一个凡人罢了,既然无关的事,她素来不想插手。 上官逸倒也没在意这些,将那糕点推到初璃面前,道:“莹荷糕,尝尝?” “莹荷……”初璃对这糕点有些印象,白璃的母亲生前最爱的便是莹荷糕,“这莹荷糕难做,哪怕是屏州皆难以寻得,如今只有久居屏州之人才能做得出,你莫非……特意寻了个屏州的厨子?” “是。”上官逸应了一声,又道:“不尝尝吗?” 初璃依言拿了一块糕点,那莹荷糕入口酸甜,倒是将她早膳后的饱腹之感消了大半,饶是初璃先前尝过这莹荷糕,也不得不感叹,现下手中这糕点的滋味更胜一筹。 趁着初璃品尝的间隙,上官逸道:“在这处,我便时常想到十年前,那时的境况还历历在目,可惜,那时未曾遇见你。” 初璃闻言,吃糕点的动作顿了顿,细嚼慢咽将那剩余的糕点吃完,才道:“十年前,这是殿下今日提及的第三回 ,殿下便这般沉溺旧事吗?” 上官逸似是很满意初璃的反应,神情中多了一丝笑意,竟还接着那话道:“可是那时的事,并非桩桩件件不堪入目,至少十年前我被人所救,那救我的人,我一直都想要找到她。” “救你的人?”初璃神情称得上是讶异了,又道:“你记得救你的人?” 第27页 上官逸隐瞒了他还记得那人模样的事实,只道:“不过是模糊的记忆,她大概已不记得我了,罢了。” 上官逸这话,初璃便更是疑惑,她十年前对上官逸施加了术法,按理说,上官逸该是一丝记忆都不会有的,怎会有什么模糊的印象? 况且神君术法,凡人又如何解得开? 此事有疑。 初璃定了定神,上官逸还不知初璃所想,只一个抬眼的功夫,初璃眼神骤然如雪,直直看向上官逸,一丝法力从初璃那视线中,疾风般闯入了上官逸脑海之中。 神君可用法力探查凡人记忆,初璃倒要看看,这上官逸到底记得些什么! 那法力在上官逸脑海中穿行,初璃随着那法力,瞧见了些上官逸的记忆片段。 瞧着像是在宫殿之中,一宫女跪着,约莫是被吓着了,小巧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发着抖。 宫女带着哭腔求饶,道:“殿下,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适才清扫时不小心碰到那处,奴婢不知那处……殿下,殿下您饶了奴婢吧!” 上官逸在那宫女身前站着,对那宫女的求饶全然不在意,神色很是冷淡,他道:“那画,你看见了?” 宫女不住地磕头,地面上被氲出一道血迹,她道:“殿下,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奴婢不知!殿下,殿下饶命!” 上官逸转过了身,不欲多言,声音却愈发冷彻,他道:“见此画者,死罪。” “殿下!”宫女的哭声逐渐听不真切。 画?是怎样的一幅画,竟能让上官逸下达这种命令?初璃正想着进一步看看那记忆,却不料法力穿行突然受到了阻碍。 初璃眼见着那画面中上官逸朝她而来,一双眼嗜血而冷酷,似地狱十八层勾魂烈火,炙得初璃面色煞白,那一瞬间,上官逸脑海中升腾一缕帝王之气,生生将初璃的法力全部驱逐了出来。 “咳咳……”初璃敛下目光,捂着嘴不住地咳嗽,咳得面色苍白,被她狠狠按了一下面颊,那苍白之色才不那般明显。 “阿璃,你怎么了?”上官逸顾不得礼数,担忧地扶着初璃的肩,被初璃一把拍开了。 初璃缓了缓,才道:“无事,只是被呛到了。我累了,想休憩片刻,你出去,所有人都退下,让玲秋进来。” 初璃那语气不容置疑,垂着的视线又实在寒凉,上官逸只得应了初璃的话,转身离开了里间。 不一会,玲秋进了画舫,她连忙扶着初璃,焦急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初璃握住玲秋的手,短促地喘息了几声,才道:“大抵是太累了,你守在这里,我休憩片刻,若我未醒,任何人,包括你……都不能前来打扰!明白吗?” “是……”玲秋被初璃那陡然冷下来的语气骇了片刻,但还是依言守在了初璃身前。 上官逸那帝王之气出现得太及时了,在初璃想要再次驱动法力时被那帝王之气干扰,且原封不动地返还给了她,一瞬的法力反噬,直让初璃连五脏六腑都绞了起来。 白璃到底还是凡人之躯,若是初璃本相,这点法力反噬她根本不在意,可白璃这凡人之躯却受不得半点法力反噬,适才那一瞬若不是初璃撤离及时,只怕她立时便该吐了血。 上官逸……这名字初璃在闭目调息时内心念了无数遍,实是愤愤难平。 不过一介凡人,竟能使她落得如此地步! 而人间灵气稀薄,初璃先前法力消耗便难以恢复,加上这次反噬,她这休憩一直到夜幕降临,方才醒了过来。 “小姐。”一直候着的玲秋第一时间注意到初璃,扶着人起了身,问道:“可觉着好些了?” 初璃长长地吐息,只觉先前那五脏六腑的不适都消了去,应道:“嗯。” “那,睡了这么久,小姐可是饿了?”玲秋随后压着声音,又道:“殿下在外间等了许久,一炷香前便吩咐厨子准备晚膳了,小姐若是饿了,我便同殿下说,让那厨子现下将晚膳端上来。” 玲秋靠初璃近了些,几乎是咫尺,贴着初璃的耳畔,又道:“听闻,皆是些难得的屏州菜式,小姐年幼时未曾尝过,现下如愿了。” 第17章 画舫动荡 那人的面色不似活人 初璃看玲秋那神态玄之又玄,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致,她道:“好,依你所言。” 晚膳随后被人端了上来,素岚依旧在那些人里头,只不过她这次端着的是酒,却并非别的菜式。 初璃看着那酒,直到上官逸踏入里间,玲秋识趣地退了下去,她皆没有移开目光。 上官逸解释道:“这酒你不便饮,我为你备了茶。”上官逸说着将茶推到了初璃面前。 但初璃却不是因为这个而在意那壶酒,她只是觉着,这酒似乎…… 正思虑着,上官逸已经夹了菜至她碗中,许是白日里记着初璃那副虚弱的模样,上官逸此刻对初璃格外小心,面色皆柔和了许多,有些不像他了,他道:“尝尝?” 看着上官逸那神情,初璃竟觉着有些愉悦,只道:“你这副样子,倒像是我快死了,怎么?殿下怕我死了,白府会彻底倒戈,让你永不得登顶吗?” 言语上的寥占上风,这让初璃先前对上官逸的愤懑消了几分,岂料下一刻上官逸便道:“不是。” 初璃静静看着他,他便接着那话,十分认真地道:“我怕你死,仅此而已,跟任何事任何人皆无关。” 第28页 这一句话像是某种宣告,初璃眼见着上官逸难得褪去满心算计,望向她的眼神清澈,仿佛那年不受世事约束的孩童,那双眼……初璃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 那双眼太过真切…… 初璃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道:“殿下,不是说千菱湖夜景最甚吗?缘何我现下瞧着昏暗一片,不如白日里的风光。” 上官逸长出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再看过来时已是恢复了平素的冷静,只道:“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湖面上便会有人放花灯,届时花灯浮于面上,你便能瞧见不同于白日里的风景。” “是吗?”初璃道。说完,她便低下头去用膳,她吃得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足够她用完晚膳。 一炷香后,初璃起身走到了窗前。 轻纱已被人朝两面撩开,此刻湖面的景象便看得分明,果然如上官逸所言,自远处飘来了数盏花灯。 睡莲在花灯的光亮下倒映,衬得整个湖面皆泛着那微光,湖底下,有什么东西沿着那微光游来。 “这是?”初璃眼见着那游来的东西通体乳白的光。 “是蜃鱼。”上官逸也走了过来,又道:“此鱼喜好光,花灯来时,这鱼便会循光而来。” 上官逸话音未落,那蜃鱼已雀跃地在花灯底下凝聚,乳白的光在花灯底下托着,将睡莲按着某种顺序排列,远远看去,竟像是拼成了一幅画。有道是海市蜃楼,现如今水中花,镜面月,也不过如此。 “殿下说得不错,千菱湖夜景,确实更甚。”初璃最终认同了上官逸的话。 在初璃所看不见的角度里,上官逸眸色映着远处的微光,显得一派赤诚。 其实,那时的上官逸未曾告诉初璃,他之所以邀约初璃今日前来,又将人留至夜色,便是因为今日特殊,是谓菱灯节。 这菱灯节是千菱湖独有的节日,这日,岸上之人会往湖中放数盏花灯,引蜃鱼前来,而引蜃鱼前来的目的,是许愿。 据说今日许的愿,若是所愿为人,则那人离得越近,愿望,便越能成真。 * 初璃离开画舫时夜色已深,那时画舫靠了岸,她便同上官逸告辞离去。 上官逸望着碧衣上了马车,直至马车隐入街巷之中,半晌,他看着那马车残留在街巷尽头的影子,轻轻地笑了笑。 白璃……上官逸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在那笑意中柔和了侧脸的轮廓。 “主子,现下回宫吗?”施陵抬眼询问,上官逸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施陵未曾瞧见。 正在这时,船身忽然晃了一下。 那晃动的幅度极小,可施陵几乎是瞬间便拔刀出鞘,而他拔刀的同时,船底下涌上来一堆人,个个身强体壮,不过一瞬就跳上了船头。 “铛”的一声,那些不速之客皆亮出了武器。 “该死!”施陵骂了一声。上官逸今日是秘密出行,原本带的守卫便不算多,而船底下侍奉的人都是从宫外招来的,不曾想竟在这块出了纰漏。 那些不速之客也不知在船底潜伏了多久,皆是仆从装扮,但现下亮出武器,那一身的匪气便掩盖不住。 是山匪! “护送主子走!”施陵冲着里间大喊一声,上官逸往后一退,退至了里间的守卫圈里,可侍卫到底是不多,竟是不妨在打斗中,山匪已收了船锚,砍断了缆绳。 缆绳一断,没有船锚的支撑,画舫便驶离了岸边,往千菱湖中而去。 山匪显然是想将上官逸等人困在湖中央,再下杀手,若是让山匪得逞……上官逸冷了视线,喝道:“离开画舫!” 随后上官逸踏着船身高处,借力落在了岸边不远处,他身后跟着的除了施陵和其他侍卫,还有循声追来的山匪! 山匪皆是些会水性的,上官逸离开画舫时使力让画舫离岸边远了些,可那些个山匪竟索性跳下水,游了过来。 施陵举着刀在前头挡着山匪,护送上官逸后退,但山匪实在是太多了,守卫圈逐渐不敌,上官逸右侧突袭过来了一个山匪。 刀尖堪堪抵在上官逸腰际两寸之处,便被上官逸弯腰抽了地上死去山匪掉落的弯刀,上官逸抬眼冷冽,弯刀一出自下而上,从那山匪的胸膛至脖子,划了极其狠辣的一刀。 山匪应声倒地,上官逸还欲再战,提气之时却发现血气凝滞,他被那突如其来的痛楚刺得面色煞白,不由得咳出一口血来。 这般诡异的气血凝滞,绝不可能是他武功修行不到家,那便是遭人暗算。 上官逸以刀尖撑着地面,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须臾之间想到了数百种可能,最终定格在画舫案上的那壶酒上。 那酒有问题! 施陵被山匪的追击逼得节节后退,他索性趁着打斗间隙捡了把弯刀,以双刀进行抵挡,大声吼道:“拼死保护主子!” 随着他那一声吼,上官逸身侧的侍卫离上官逸近了些,有人扶着上官逸往街巷尽头退,在撤退的瞬间,月光明亮,上官逸看清了他杀死的那名山匪的模样。 那山匪的胸前有着明显的标志,一只展翅翱翔的猎鹰。 “皇后!”上官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随即又咳出一口血,肺腑皆灼痛。 “主子!快跑!”施陵要抵挡不住了,那山匪将他围在了中间,上官逸眼见着施陵的身影被山匪吞没,上官逸被侍卫带到了街巷尽头。 第29页 “啊!”惨叫声不断响起,上官逸面前的侍卫死了一个又一个,山匪数量众多,追击上官逸的竟足足有二十人! 而现下……只剩下一人了,但上官逸的侍卫死伤一片,无人再能护得了他…… 那唯一剩下的山匪脸上溅着血迹,惨淡地滴了下来,上官逸捂着胸口,被那山匪逼到了角落,他先前捡来的弯刀已是没有力气再拿起了。 山匪手起刀落,上官逸在那刀光中想到了十年前,这与那时的场景实在是太像了,他似乎能听到那时山匪在杀他前说过的话。 “殿下,好走啊。” “呃……”上官逸在千钧一发之际挪了半寸,山匪的刀落在他肩上,那伤深可见骨,上官逸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山匪见状,面容狰狞地笑了起来,山匪正欲抽刀再砍,上官逸却已狠狠地盯住他,在山匪错愕的神情中,上官逸低身使得那弯刀从他肩上剥离,而后反手握住了那弯刀。 上官逸指尖被刀锋磨得鲜血四溢,他却全然不在乎,用尽全身力气握着那弯刀,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刺入了山匪的胸膛之中。 皇后,你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上官逸煞白的面容在这一刻竟似阎罗般,凶狠的眼神成了那山匪死前最后见到的一幕。 “叮当”一声弯刀掉落在地,山匪倒下的同时,上官逸也失了所有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 他的肩上,手上在不断地涌出鲜血,血迹在他所在之处染成一片鲜红,氲开满地的妖冶。 “咳咳咳……”上官逸虚弱地咳了几声,他只觉脑海中混沌不堪,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他连思考都做不到。 眼前愈发昏暗。 而街巷入口,却走来了一个人。 上官逸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待到近了才瞧得清楚,那人面容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横亘了整张脸,健硕的体格,手上拿着的弯刀皆和那些个山匪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便是,那人的面色不似活人,微微泛着青,竟像是萦绕着一丝死气。 那人不是山匪,但上官逸很肯定,那人是来杀他的。 那人握着刀在地上拖出一道极长的影子,刺耳的声音在这街巷中回荡,刺得上官逸头疼欲裂。 他在那须臾之间,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吾与皇子殿下感应相连,承诺兑换之日,吾当即至。” 第18章 遭遇刺杀 这些事你竟然全部都记得…… “这马车太慢了,我要尽快回府,你快些赶车。”马车上,初璃催促对车夫道。 神君的法力施加在凡人身上,按理说不可能出现纰漏,无论上官逸是印象模糊抑或是记得些什么,这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这世间还没有哪个凡人能淡化或者解除神君的法力,上官逸这种状况,一旦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事,那白璃和初璃一模一样的面容定然会引起上官逸的猜疑。 上官逸是未来帝王,这种猜疑若发生在他身上,若是他出手,对初璃来说不仅难以对付,还会是个不小的隐患。 玲秋头一次见初璃这般神态,不由得问道:“郡主,发生了何事?您怎地这般着急回府?” “无事。”初璃淡了神色,端坐在马车内,又道:“只是离府太久,我怕兄长忧心。” 玲秋反应过来,道:“哦……如此,郡主与少将军感情甚笃,郡主今日都离府一日了,少将军是该……”玲秋话未说完,却见初璃神色一变,她讶异道:“郡主,您这是……” 初璃只觉有一道十分强大的召唤力在拉扯着她,随着那召唤力的拉扯,她脑海中不断响起上官逸唤她的声音,那声音听来十分嘈杂,她只得按着额角,却也消不下那声音半分。 “神君,救我……救我……”声音分外虚弱,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初璃先前同上官逸许下了承诺,上官逸一旦选择兑换承诺,那神君之誓便会起效,将初璃带至他的身边,而他现下兑换得这般急,定然是出事了! “郡主,是身体不适吗?可要马车停下,奴婢现下为您……”玲秋担忧地扶着初璃的肩。 可现下初璃被那召唤力拽着,根本就分不出心思来听玲秋言语。为免自己的突然消失让玲秋起疑,初璃在被召唤力拉扯消失之前,只得施法,让玲秋暂时晕了过去。 “郡……”玲秋的话音戛然而止,软软地躺倒在马车内,而马车内的另一人,在那片刻间便已消失无踪。 街巷之中,刀尖划在地面的刺耳声音还在持续,上官逸头疼得实在难受,索性闭上了双眼。 而他闭眼的那刻,初璃被召唤力拉扯,下一瞬便撞入了上官逸怀中。 上官逸受那力道撞击,猛然睁开了眼,瞧见的是初璃的面容。 “我……”饶是神君,初璃面对此情此景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先前在马车内便觉着上官逸对她模糊的记忆始终是个隐患,现下倒好,隐身术法没来得及施展,直接让上官逸知晓了她神君的身份。 上官逸被那头疼折磨,忍不住摇了摇头,却忽然发觉现下初璃的面容分外遥远,在生死攸关的那一瞬,上官逸脑海中的记忆翻天覆地,钝痛使得他眼前的画面模糊了起来,刹那间回到了十年之前。 他记得那时有人一袭碧衣,声音清冷,“今日你见过我一事,此后便忘了吧。” 第30页 那人纤指一抬,说的是…… “初璃。”上官逸重复道。 “你为何……”初璃正惊讶着上官逸为何能知晓她的名字,却骤然感应到身后有一道极为浑浊的气息,像是妖气。 初璃猛然从上官逸的怀中起身,转过了身去。 只见不远处有人握着弯刀靠近,那模样分明与山匪相似,初璃却透过那身躯,瞧见了那人原本的面目。 竟然是浊妖! “浊妖在妖界难寻,想不到在人间竟能见到。”初璃声音很低,几乎是自言自语,在说话时,她右手已然凝聚了法力。 那浊妖不知为何,瞧着有些木讷,在看见初璃出现后,那浊妖像是愣了愣,木然地偏了偏头,约莫是在思考些什么,可大抵是想不明白,那偏头的动作只持续了一瞬便停了,握着刀继续向上官逸这处而来。 浊妖一时的异样初璃未曾在意,她还惦记着上官逸是否恢复记忆一事,只想着速战速决。 初璃抬起右手,碧色的法力自右手挥出,千丝万缕般朝着那浊妖而去,在法力挥出的同时,初璃施展瞬移术法,出现在了浊妖身前,距离那浊妖不过咫尺。 初璃猛然伸手,袭向那浊妖心口处,法力在那一瞬包裹着浊妖的整个身躯,“嘶”的一声,浊妖便立时被初璃的法力击得粉碎,身躯尽散。 弯刀落地,在这空旷的街巷之中响起一清脆的声响。 在浊妖身躯消散之时,一道虚影自那消散之处冒出,通体漆黑,往外燃着黑烟。初璃一时不知那是何物,本想用法力探查,还未出手,那虚影便随着浊妖的消逝,彻底湮灭了。 与此同时,太子府厢房之中,闭眼假寐的周羽猝然睁开了双眼,那眼神冷得可怖,还夹杂着一丝不解,他近乎喃喃地道:“浊妖竟然……死了?” 可周羽先前遇见那仙君之时,他已法力全无,哪怕发现了浊妖亦是无能为力,除了他,这人间之中还有谁能那般及时地杀掉浊妖? 周羽蓦然站起身,他抬手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拨动了几点,随后他周身皆萦绕一股黑色的气息,周羽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眉眼间妖冶更甚,连眼尾都泛着黑气,他道:“出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厢房内凭空出现了一人,那人周遭皆是模糊的,唯有颈侧一银色的小点分外明显,在这厢房内显得极其诡异。 周羽抬着指尖,点在那人颈侧银色的小点上,语气诡魅且虚无,他道:“我赐你以神智,你替我去浊妖身死之处,看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 “是。”那人声音嘶哑,下一瞬便已从原地消失。 而街巷之中,初璃正对那虚影的消逝感到疑惑,本想继续探查,身后上官逸却陡然咳了起来,她不得不转身,走到了上官逸的面前。 “你受伤了?”初璃先前未曾注意,现下瞧着,上官逸浑身是血,同十年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相差无几了。 至此,上官逸什么都记起来了,原来神君是她,白璃也是她,而十年间他之所以只记得初璃的背影,竟是因为当年初璃消除了他的记忆! 初璃见上官逸现下神色虚弱,加之那皱着眉却仍然不肯移开视线只直直看着自己的模样,初璃不知为何竟觉着有些心虚,难得解释道:“法力入体,会有些不适,你忍着些。” 初璃指尖绕着法力,注入上官逸心口处,只一丝极细的法力,初璃便收回了手。她不得太过干预凡人的命数,因此上官逸的伤她无法去治愈,只得用法力先恢复上官逸的心脉,让人不至于去往地府。 “咳咳……”上官逸因那法力入体,面色更加惨白,忍不住地咳了几声。 这模样太虚弱了,况且上官逸本就长相出挑,这模样让他冷冽尽褪,倒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初璃下意识地便多看了一眼。 上官逸缓了缓,难受地喘息了几声,才勉强道:“初璃,十年前是你救了我,现下再次承你搭救,你说……是否缘法使然呢?” 上官逸还记着十年前初璃在皇宫中说过的话,初璃却有些不淡定了,道:“这些事,你全都记得?” 上官逸已然不想去追究初璃为何要消除自己的记忆,他现下彻底将初璃找回来了,心情的愉悦大过了身体上的虚弱,他看着初璃,忽然就伸手,再次将初璃拥入怀中。 或许是因为受了重伤,上官逸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带着一丝如处梦境的不真实感,他道:“初璃,我真的找到你了。” 上官逸那突如其来的拥抱,初璃难得怔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想将人推开时,却听见上官逸继续道:“你记不记得,我十年前便曾对你说过,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你要做我的妻,初璃,你答应过我了,这次不能再骗我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说着,初璃话音戛然而止。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十年前上官逸年幼,甚至于先前在画舫上初璃都可以当他是一时兴起,但如今这明晃晃的昭示,那便不是一时兴起这么简单了。 上官逸身有帝王之气,白璃命数之中无姻缘,白璃绝不能与上官逸纠缠在一起,否则帝王命数一乱,她还寻什么紫乾,只怕秋朔都会受其影响。 初璃猛然挣开了上官逸,在那人诧异的瞬间,初璃双手交扣,指尖法力刹那涌出,凝聚成印直直映入了上官逸额间。 第31页 这一次,初璃要将上官逸对她的所有记忆彻底封印。 “你……”上官逸诧异地睁着一双眸,终是不敌初璃法力,眼皮一重便软倒了下去。 初璃将人扶着靠在墙面上,远处传来了一些声响,似是侍卫寻人呐喊的声音。初璃站起身,最后看了上官逸一眼,随即施法,自原地消失不见。 而她走后不久,空旷的街道忽然迎来一人,颈侧银点分外明显。 那人在上官逸身前呆了片刻,又在这街巷之中快速地穿行了几次,随后似是疑惑地摇了摇头,远处呐喊声愈发逼近,他眼神浑浊地看了看,到底是没有再继续,转瞬便已消失了。 第19章 虚影之事 我堂堂神君,你要我去挖坟?…… 初璃返回马车时,那马车已堪堪到了白府,初璃纤指一点,躺倒在马车内的玲秋便醒了过来。 玲秋承了初璃那法力,起初醒转时还有些怔愣,待忆起醒转前发生的事时,担忧地望向初璃,道:“郡主,我……是奴婢不好,奴婢也不知怎的,怎么就睡着了,郡主,您的身体……无碍吗?” “我的身体?”初璃面不改色地质疑,随口胡诌,道:“玲秋,你睡糊涂了吗?你这一入马车便睡着了,我身体无碍与否,你在睡梦中见的?” “郡主,奴婢不是……”玲秋本想辩解,可初璃瞧着气色俱佳,与她印象中醒转前的模样实在是相差太多了,玲秋立时便有些底气不足。 莫非,自己适才当真是睡着了?郡主那模样,自己是在梦境中见到的? 玲秋扶着初璃下了马车,在那间隙里,初璃看了玲秋一眼,道:“不是什么?” 初璃那视线佯装冷淡,惹得玲秋低下了头,道:“无事,是奴婢记错了,郡主的身体无碍,奴婢不该胡乱言语,梦中之言,望郡主海涵。”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行了,我有事要找兄长相商,你退下吧。”快到白珩居所时,初璃让玲秋退了下去。 “是。”玲秋道。 初璃先前着急回府,原本是因了上官逸恢复记忆一事,她想尽快回府与仙界取得联系,探查帝王命数和上官逸恢复记忆的缘由,可当她看到浊妖和那虚影时,却觉着此事诡异,显然是比上官逸的事要更为重要。 自从紫乾被盗,盗剑者身份不明,此事便一直被仙界列为悬案。 初璃那时想不明白,现下看到那浊妖却忽然灵光一现。要论隐匿气息,妖界方为能手,若是有一位法力高强且擅长隐匿气息的妖界中人闯入仙界,在秋朔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盗走紫乾,此事并非不可能。 而最熟悉妖界的当属白帝,初璃必须要同他询问清楚此事的可能性。 “你竟然回府这般早?”见到初璃,白珩似是有些讶异,只道:“我还以为,你会同那九皇子在画舫上共度良宵。” 此刻没有外人,初璃便颇为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冷冷地扯了一笑,道:“兄长谬论,莫非是身在梦中?兄长大梦一场,睡傻了吧?” “呵。”白珩极浅地笑了笑,坐在初璃身边,道:“阿璃这天上人间,果然都一个样,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何事寻我?” 白珩和初璃在数万年前便相识了,初璃未入仙界前,白珩便觉着初璃脾性难驯,初璃向来凭喜好行事,无由之气不发,但若寻人的话,那大抵便是有因之事了。 初璃开门见山,道:“我还未曾告知你,我和秋朔之所以下界,是因为仙界的一把宝剑被人盗走了,我现下猜测那盗剑之人很可能是妖界中人,你仔细想想,妖界中,有谁既是法力高强,又极为擅长隐匿气息的?” “盗剑?”白珩略微思索了片刻,道:“如你所说,那盗剑之人身份不明,既是能在仙界悄无声息地将剑盗走,此等法力,除非是妖界十大长老亲至,又或者是现下那位妖界之主。” “可惜,在我死前,那些个妖界长老又或者是那位妖界之主,藏匿气息虽说擅长,但要无声无息地自仙界走一遭,怕是做不到。” 想了想,白珩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千万年前,妖界曾有一族全族皆是藏匿气息的好手,那一族唤作魄。若是魄的族人尚在妖界,以他们的能力,无声无息地潜入仙界倒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魄在上古仙妖大战中作为先锋,早已被仙界尽数剿灭,唯有……”白珩本想说唯有一人留存于世,单名一个羽字,只是那魄羽虽是魄唯一的族人,但其在妖界养了数万年也还是修为不济。 白珩死前未曾见过那魄羽,但听长老所言,魄羽在那战中伤了本源,约莫是活不长。现如今万年已过,哪怕魄羽侥幸存活,修为也不可能强大到登上长老之位。 思及此,白珩止了话题,又道:“算了,不提也罢,总之,你所说的那两个条件,妖界大抵无人符合,你确定……盗剑之人出自妖界?” 闻言,初璃犹豫了,毕竟她那时只是猜测,这猜测真假与否尚不能确定,白珩所言有理,万一盗剑之人并非妖界中人…… 不对,哪怕盗剑之人并非妖界中人,那浊妖和虚影一事也太过诡异,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况且那浊妖为何要杀上官逸?干预帝王命数,那浊妖不是疯了便是傻了,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 初璃又道:“罢了,抛去盗剑之人不提,我还有一事问你。我在回府之前,遇见了浊妖,我记得,浊妖难寻,在妖界不过区区几十名,莫非妖界有何变故,竟能使得浊妖出现在人间?” 第32页 白珩摇了摇头,道:“浊妖在妖界不过是无名小卒,哪怕妖界出了变故,他们也没必要撤离妖界,出现在人间兴许只是巧合,你对浊妖一事有这般大的兴致,可是因为他们招惹了你?” 初璃如实道:“并非是我,那浊妖要杀之人是九皇子,我只不过……” 初璃话未说完,白珩却轻轻笑了起来,挑眉道:“哦……九皇子。原来是因为他,我就说我们阿璃何时竞对无关之事这般感兴趣?你若是想护着那九皇子,直说便是,我身为兄长,自是支持阿璃所做的任何决定。” “你!”初璃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忍,才未曾对白珩出手,指尖用力地握了握,在那停顿的间隙里被捏得作响,她忍着气性开口:“我问,你答便是,这般轻浮,白帝是觉着万年前,死得不够惨吗?” “咳咳。”提及往事,白珩难得收了随性的模样,咳了几声,面色有些不愉,沉声道:“据我所知,浊妖不会无缘无故对凡人出手,他们大多怕事,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出手,那九皇子可是与浊妖有仇?又或者是,那浊妖有何异样之处?” 上官逸与浊妖有仇,此事听来便不可思议,虽说上官逸那性子…… 初璃想到回府之前上官逸还是一副虚弱的模样,顶着那模样同她道:“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你要做我的妻……” 初璃皱了皱眉,不悦地开口:“那浊妖大抵是个傻的,这算异样吗?” 白珩的神色忽然郑重了许多,道:“你仔细说说,为何这般认为?” 初璃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道:“他见我施法却也不躲开,还坚持着要去杀九皇子,至死都不曾有过逃离之举,如此,不傻吗?” 初璃的神君威压虽说下界后因为法力的限制,变得十分稀薄,但她既已施法,那稀薄的威压对浊妖这种小妖来说应当是有一定的压制的,可那浊妖不仅不逃,竟还直面初璃…… “确实是傻,不过……”白珩眸光很是幽深,又道:“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遭人所制。浊妖向来怕事,见神君而不躲,这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若是受人控制,那此事便合理了。” “你的意思是……”初璃与白珩目光相对,从白珩那目光中,初璃读懂了他的想法,“有一位暗中之人作祟,那人控制了浊妖,想要借浊妖的手,除去九皇子,且……” 白珩接着那话道:“且……控制妖物,此种术法在妖界是禁术,哪怕是长老,会此禁术的也不多,能施展禁术的更是需要极强的法力本源。” 法力高强……白珩和初璃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盗剑之人。 白珩又道:“控制妖物此一禁术,在那妖物死后便会显现端倪,你……” 初璃打断了白珩的话,道:“我杀了浊妖,在浊妖死后,我看见了一道虚影。” “虚影?不对……”白珩有些疑惑地往后撤了撤,侧身靠着椅背,又道:“若是禁术,那浊妖死后,应当会出现施术者的法力本源,可这虚影非物……不可能是法力本源,你未曾看错?” “不曾。”听白珩的描述,那暗中施术之人既是法力高强,说不定与盗剑之人有什么联系,若能顺着此事找到盗走紫乾之人……初璃急切地问道:“那除了法力本源,还有什么可以确定施展的是禁术,和施术者的身份?” “倒也不是没有……”白珩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之事,语气中带着笑意,道:“这浊妖呢,喜好浊气,若出现在人间,大抵是栖息在浊气深厚之处,像什么祖坟,陵墓之类的。” 白珩实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又道:“若是能在浊气最甚之时,去浊妖栖息之地,兴许能从那处得到些线索。” 饶是初璃再不懂这禁术,但从白珩那笑中,她也品出了一些别的意味,能让白珩这般神态…… 初璃微敛了目光,咬牙切齿地道:“你的意思是,我堂堂神君,你要我去……掘人祖坟?” 第20章 帝王青丝 宫中邀约在七日后 由于浊妖已死,下一个浊气最甚之时需得等到三个月之后,因此掘人祖坟一事暂且不提,初璃还有一件事要做。 升腾的薄雾之后,子枢遥遥唤道:“初璃神君。” “为何是你?仙帝呢?”初璃记得,她适才分明是唤的仙帝。 子枢歉意地笑了笑,道:“神君见谅,陛下此次当真去了南海巡视,神君若是询问人间之事,子枢知无不言。” 初璃视线冷了些,但却没有那个心思追究仙帝南海巡视一事是真是假,子枢也行,左右有个人能解答此事便可。 初璃将上官逸之事同子枢言明后,又道:“他的记忆已除,为何还能记得往事?是因为他体内的帝王之气吗?那帝王命数可有动荡?” 子枢在薄雾那头施法探查了一番,片刻后道:“神君所问之一,帝王命数未有动荡,至于二,子枢适才查阅了宵玉阁中关于帝王之气的记载,确实有过帝王之气反制法力的先例。” 子枢又道:“不过这先例实是极少,子枢猜测,大抵是神君下界,法力受了限制,法力不济的情况下,被帝王之气反制法力而导致清除记忆此法失效,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反制……”初璃沉思了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道:“等等,你适才说,帝王命数未有动荡?” 第33页 上官逸与白璃纠葛,白璃又无姻缘,如此错乱,帝王命数竟无动荡之态?初璃不禁有些怀疑地道:“可是上官逸分明与白璃有所纠……难道白璃的命数,你先前是骗我的?” 子枢讪讪一笑,道:“神君,子枢冤枉。白璃的命数是神君下界前亲自看的,那时在宵玉阁中,子枢如何作假?” 子枢解释道:“帝王命数身系人间气运,同寻常人的命数不一样,其命数有曲折及分支,只不过是在命数的起始与结局处做了限制,但这命数会经历哪些曲折及分支,这都是不可预料的。” “只要帝王命数的结局不变,那么哪怕是神君你,哪怕这帝王再多一回姻缘,也不会对帝王命数产生影响。”子枢见初璃仍是不信,只好又道:“若神君实是不放心,那子枢可以赠予神君一样法器。” 初璃这才正视了过来,淡淡地道:“是何法器。” 子枢自虚空中探来一个透明的小瓷瓶,透过那薄雾递到了初璃手上,子枢道:“此法器唤作明锁,只要神君能将帝王一缕青丝放入,明锁便能吸收青丝的帝王之气,从而彻底阻隔帝王之气与神君法力的联系,一旦阻隔,那么帝王之气的反制也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帝王之气的反制,便意味着初璃对上官逸的术法永不会失效,上官逸再不会记起她的身份,只是……初璃仍有顾虑,道:“收集青丝,那不可避免便会遇见上官逸,届时他恢复记忆,我总不能再施法第三次?” 子枢想了想,有些为难,片刻后才道:“如此,我再赠予神君一样东西。” 子枢话音落下的同时,初璃手上多了两枚丹药,子枢道:“这一枚丹药可以在两个时辰内暂时阻隔帝王之气与神君法力的联系,神君在丹药用完之前,取得帝王青丝便可。” 至此,初璃才满意地收了薄雾,而当那薄雾消逝后,子枢身后忽然显出一人,崆峒银扇一展,正是言之去南海巡视的仙帝。 子枢无奈地挡去那银扇,道:“陛下对神君避而不见,又向其隐瞒帝王命数动荡的真相,届时人间气运有变,陛下如何自处?这般行事,陛下是有其他的考量吗?” 元昱不答,却将崆峒银扇往宵玉阁内阁中一扔,原本因帝王命数动荡而产生裂缝的内阁,在崆峒银扇强大的法力加持下,那裂缝逐渐平复,内阁又恢复了原样。 不惜用自己的本源武器来维系帝王命数,为的只是……子枢很是讶异,本想出声询问,元昱却似预料到了般,开口道:“子枢啊,你可听过一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子枢忽然想到了什么,连语气都带着些不确定,道:“陛下是要……保初璃神君?” “呵。”元昱桃花眼一弯,可那神色极淡,像是不带任何感情,他道:“猜对了,不过……本帝只是惜才,剩下的,便看她的造化了。” 元昱眉眼骤然压了下来,视线也不知在看哪处,仙帝威压侧现,只道:“毕竟……劫数天定,本帝何德何能,与天抗衡?” 于此同时,人间皇宫之中,太医正在为上官逸施针。 玉贵妃担忧地在床前候着,一双眼风情犹存,面若桃花,依稀见得年少时的风采,她道:“李太医,逸儿如何了?” 施针的那位李太医大气也不敢出,只行针最后一针落下,这才跪倒在地,道:“殿下虽受伤颇重,但索性心脉无碍,皆是些皮外伤,休憩半月便能复原如初。” 玉贵妃舒了口气,“那便好,施陵,你陪李太医前去太医署,务必要保证那药不出任何问题。” 玉贵妃这话一出,李太医神色更慌张了,抹了把汗,秋日里湿透了前襟。 “是。”施陵依言退下,再回来时,上官逸已经醒了。 上官逸因了初璃那法术,此刻觉着脑海中一片混沌,很不清明,看了施陵好几眼,才虚弱地问道:“是你……带本殿回宫的?” 上官逸实是想不起来昏迷前发生的事,只记得遭遇山匪追杀,余下的却是怎么回忆皆是模糊一片。 施陵扶着上官逸靠在床旁,如实答道:“属下发现殿下时,周遭山匪已尽去,属下便将殿下带回了皇宫,殿下如今可觉着何处不适?” 上官逸勉力摆摆手,施陵便退在了下方,上官逸咳了咳,才道:“无碍,不过……此事蹊跷,本殿遭人暗算武功不济,所以才落得此地步,本殿怀疑,那药下在酒中。” 提及“酒”时,上官逸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一抹碧色,可惜那片段消逝得太快,他连回忆皆不能,便只得作罢。 施陵猛然想起那时画舫上找来的俱是些宫外之人,他亲自过目竟还出了这般纰漏,他当即伏跪在地,道:“属下有罪!还望殿下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定然彻查此事!” 上官逸似是有些难受,长出了一口气,才道:“戴罪立功,此事……你需得查清缘由,待到事情有眉目之后……” 上官逸顿了顿,他忽然便想到了十年前那场刺杀。他那时推测是皇后所为,目的便是除去上官逸之后,给上官逑登顶扫清障碍。 他那时尚年幼,待日后有能力查到山匪的落脚点,想借此打皇后一个措手不及时,却发现那山匪的落脚点已被官府给毁了。 说是因山匪抢劫民宅,数名百姓报案才致使的官府出手,可上官逸心里清楚,那不过是皇后为了掩盖事实真相,自断一臂罢了。 第34页 毕竟养山匪为患,皇后在后宫之中,这手伸得如此之长,天恩从不允许后宫干政,这才是她最该顾及的。 思及此,上官逸苍白的面色中冷冽尽显,刺得施陵将头伏得更低,半晌,他只听得上官逸沉声道:“若有端倪,我亲自去。” 皇宫之中暗流涌动,这厢初璃却在斟酌如何取得上官逸的青丝。 若是隐身前去皇宫倒是可行,但隐身靠近帝王之气,需得耗费一定的法力,她现下法力不多,实是该好好想想。 初璃正斟酌时,第二日宫里却来了人,便是那微荷,言之遵皇后之意前来白府,邀白璃七日后赴宫中一叙。 初璃左右没有借口入宫取得上官逸的青丝,加之皇后派人邀约,她也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便答应了那邀约。 初璃未曾细想,然而玲秋却不然,在微荷离去后,一张脸皱了又皱,语重心长地对初璃道:“郡主,七日后皇后娘娘的邀约,您要小心些。” 初璃转过头,道:“你怕皇后对我不利?” 玲秋摇了摇头,道:“不利倒不至于,毕竟侯爷和少将军手上的兵权仍在,皇后娘娘不能干政,她动不了您的。” 玲秋神色有些沉重,又道:“只不过,太子为皇后所出,如今国已立储,那下一步便是皇权交接,可陛下迟迟无此意,奴婢只是怕……太子为了至尊之位,会行走捷径,将目光放在郡主您身上。” 白府的兵权对所有皇子来说皆是诱惑,一旦白府偏向于皇子中的任何一位,兵权加持下,那皇子都将是皇权争斗最后的赢家。 只是白府作为天子剑,仅听命于天子,白府的兵权无人敢染指,但太子便不一样了。 太子是陛下亲封的,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储君染指天子剑那不叫染指,叫接见内臣,往小了说,只要陛下不阻止,那储君做任何事,皆是合情合理。 而太子若是真想通过白璃来接近白府,收回兵权,便只有一种途径方是上计,初璃闭了闭眼,疲惫地叹出一口气,道:“联姻。” 第21章 延枳西面 我为诸君,以死为证 三日后,皇宫之中。 上官逸披着外袍倚在榻上,兴许是那日酒中的药,他近些日子瞧着脸色很是苍白,窗外谢尽了桃花,那桃树的枝丫枯败掉落,无人在意。 上官逸对那桃树似是很有执念,可到底因何而来的执念,他却说不清,只睁着眼看着,直至施陵来报。 “殿下。”施陵跪在上官逸身前,道:“画舫遇刺一事有线索了,那些山匪在延枳西面。” 上官逸闻言缓缓站起身,施陵却仍是跪着,担忧道:“殿下,您的身体如此,这次便不要亲自前去……” 上方随意一瞥的视线冷若冰霜,施陵话音戛然而止,低下了头。 谁让此事关系皇后,上官逸对十年前的事耿耿于怀,此次必然不会放过的。 而延枳西面,原本破旧的院子里此刻站着寥寥几人,为首那山匪瞧着身形健壮许多,冲他身侧的女子道:“嫂子,你跟我们走吧,我答应过兄长,会好好照顾你,你就别留在这了。” 那女子正是素岚,画舫一事山匪损失过半,现在又牵扯着皇家,九皇子未死,余下的人只能逃。 “嫂子,快些决定吧,九皇子性情狠辣,你留在这不会有好结果的。”那山匪似是有些着急,但他话音落下,素岚却仍是看着远处摇摇欲坠的房檐,恰好是门口的方向。 她像是在等什么人,眼神坚定地望着,不肯移开,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不能走。那日画舫上给你们通风报信的人是我,下药的人也是我,我走了,九皇子若是查到这里,仅凭那些书信,他不会信的。” “若是九皇子不信,太子的吩咐我们便完不成,届时我们哪怕跑了,也会像前几日一样被人找上,甚至灭口。”素岚想到了十年前,那时他们受皇后恩惠替其办事,岂料刺杀九皇子失败,皇后为了避免此事败露,竟让官府生生毁了他们的寨子。 那时寨子里除了山匪还有些老弱妇孺,在官府的踏足下,死的死伤的伤,连她的相公也死在那场剿杀中,尸骨皆带不回。 他们躲在延枳西面已有十年了,这十年来每一日都活得像是蝼蚁,任人践踏! 九皇子狠辣,可宫中其他人又与他不同吗?都是些豺狼虎豹! 素岚看着远处,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无比悲凉,道:“我的相公死了,在十年前我的心便已经死了,所以我留与不留没有区别……” “去往塞外,太子的势力不曾遍布,你们还有一线生机。请你照顾好我的孩子,我留在这里,为你们……铺上最后一条路。” 素岚的话散在门口,那里有人推门而出复又关闭,可惜,都不是她想要等的人。她等的那个人枯骨长埋,再也回不来了。 惨白的屋檐瓦片急坠,破碎声充斥着整个小院,就如同这处唯一剩下的人一般,再无生机。 门扉被人粗暴地踢开,侍卫“唰”的一声涌了进来,在这小院中显得异常拥挤。 内屋亮着火光,上官逸眼神一冽,施陵已带人冲了进去。 侍卫压着个女子出来,内屋的火已被扑灭了,上官逸进入时,只瞧见火盆内残存十之四五的信笺,被火熏得泛黑。 “主子,是那日画舫上的厨娘素岚。”施陵道。他认得素岚,便是他亲自过目的人,现下却是出了事,施陵神色很是复杂。 第35页 素岚在侍卫手底下挣扎大喊:“你们做什么?官家中人便可强闯民宅吗?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上官逸只看了素岚一眼,只一瞬便收回了视线,不管那素岚的喊叫,径自往前走了几步,侍卫便给他递上了那熏黑的残存信笺。 上官逸瞧了那信笺一眼,落款分明盖着皇子印章,红印入目,混着那信笺边缘的灰烬,实是有些脏乱,他没有伸出手来接。 施陵识趣地自侍卫手上接过那信笺,但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内容便满是震惊,道:“主子,这信是七皇子殿下写的,盖了皇子印章,这……” “七皇子……”上官逸打断施陵的话,冷冷地转向素岚,问道:“你是七皇子的人?” 素岚矢口否认,“什么七皇子?什么印章?我不知此事!那信不过是我偶然得之,你们随口胡诌,胡搅蛮缠,分明是官逼民反!” “呵。”上官逸极浅地冷笑了一声,那笑里寒霜,素岚忽然便察觉一丝危险的意味。 只见上官逸后退几步,他身侧的施陵上前,将上官逸掩在身后,而后抽刀出鞘,一刀便砍下了素岚的左手。 “啊!”惨叫声在这内屋之中回荡,鲜血嘀嗒而下。上官逸微侧了侧身,那血迹便洒在地面上,不沾其衣袍半分。 白靴错开那血迹,又回到了素岚面前,素岚疼得神智模糊,垂下的视线里那白靴似是阎王勾命,上官逸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我再问一遍,你是七皇子的人?” 素岚终是从疼痛中回过神,死死地盯着上官逸,眉目间戾气尽显,生死之下,那恨意便滔天。 上官逸迎着素岚的视线,面色不变地继续道:“你不说也无妨,只是接下来,我问一次,你若不答,便砍下你另一只手臂,其次是双腿。只要你不死,你所知便需得尽数告知于我。” 素岚像是被上官逸骇着了,片刻后慌乱地低下视线,道:“我说。我不是七皇子的人,我只是随山匪逃到此处。我们收到了七皇子的信,说是赏银千两,让我们刺杀九皇子。” “为了计划万无一失,七皇子还让我下药……我,我们实在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才为他杀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素岚想跪下,无奈被侍卫架着,只得不住地向上官逸求饶。 上官逸面色更冷,只道:“七皇子雇你们杀人?他堂堂皇子,如何会找你们行事?” 素岚声音发抖,道:“我们,我们平素也接些这种活,多为民间之事,想来是七皇子无意之中知晓的。” 上官逸长出一口气,眼神不悦,又道:“那你为何要烧信?” “我只是怕此事暴露,毕竟刺杀的人是九皇子,我们曾经……”素岚猛然住了口,又道:“我本来要随其他山匪一起逃的,可是又觉着信不毁掉,我们迟早会再次被官府察觉,我们不过是想要谋取生路而已,刺杀实为生活所迫,别无他意!求您放过我吧!” 正巧这时,施陵在院子里查了一圈回报:“主子,查过了,此处没有别的山匪,确实是跑出城了。” 山匪与皇后的关系,上官逸查不到证据,原本是觉着山匪从属于皇后,但现下仔细想想,皇后端了山匪的落脚点,这群山匪饶是从属,也大抵有所怨言,十年后再受皇后抑或是太子驱使的可能性不大。 再者说,若是从属,那素岚所言皆为哄骗,她留在此处烧信必定是死路一条,以死为证,上官逸不信素岚有此勇气。 难道……十年前那场刺杀,也是如前几日那般,是雇佣的山匪行事?是以山匪才肯再次接手刺杀一事? 上官逸敛了视线,道:“最后一问,你们跟皇后是什么关系?” 素岚眼神很是迷茫,只道:“皇后?我们一介山匪,哪能识得皇后?我所知已全数告知,当真没有隐瞒的了,您能不能……” 上官逸听着那话皱了皱眉,转过了身去。他只觉这内屋的气味难耐,尤其是那信笺的灰,似是悬在空中,刺得他不由得掩面轻声咳了咳。 明知哄骗便是一死却仍是否认,上官逸的视线落在远处,此行一无所得,这素岚留着毫无用处。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屋,声音淡淡地传来,“杀了吧。” 马车离开了延枳西面,一众侍卫分散他路,皆去往皇宫之中。 与此同时,白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通体素色,瞧着不似大户人家所有。 白府的门被人从里推开,初璃带着面纱,同玲秋跨出了府门。 初璃今日是要去见秋朔。 也不知怎地,大抵是皇子事务本就繁忙,初璃本想早些见秋朔,说清楚那虚影和浊妖之事,却因了秋朔抽不出空来,这见面便生生拖到了今日。 玲秋扶着初璃,堪堪踏上马车之时,街巷拐角处忽然驶来一辆银边包裹的马车,也不知是哪位贵人所有。 马车速度不急不缓,从白府门前经过,在经过初璃那处时车帘被人从里掀开了,露出车帘后的出挑皮相。 那眉眼冷冽,分明是…… 初璃眼神诧异,他怎么来了?初璃隐在袖中的指尖微动,法力缠绕之下,她掌心落下一枚丹药。那丹药在法力的作用下,不过须臾便已融化。 丹药的细末遍布了初璃全身,随后隐于无形。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马车上的上官逸偏过了头,那视线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与初璃两两相对。 第36页 隔着面纱,初璃面上的神态不显,上官逸却已皱了眉头。 第22章 惊鸿一现 七皇子绝不能留 上官逸近日需要静养,因而出行未曾骑马,皆是坐的马车。 施陵见自家主子心情不太好,大约是被适才突然冒出的七皇子一事扰了心绪,加之此次未能把刺杀一事归于皇后身上,十年前的事不了了之。 施陵想着讨主子欢心,又想着近日主子对合烟郡主甚是在意,先前去画舫时还曾特地从白府门前而过,因此今日便效仿画舫那日,也让车夫改了路径,从白府门前经过。 左右去往皇宫之路众多,途径白府只是其中的一条路,哪怕是主子不喜,应当也不会责怪于他。 为了让上官逸瞧得更清楚,施陵还在经过白府门前时掀开了车帘。他难有这种与上官逸同乘马车的机会,自是想要在主子面前做得更好一些。 但未曾想,上官逸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转回了视线。 掀帘的那一刻风起,上官逸只觉凉意,抑制不住地低声咳了咳,道:“你掀帘作甚?” 施陵连忙把车帘放下,低着头不明所以,稍稍偷眼看着上官逸,道:“主子不喜见到合烟郡主吗?” “我见她作甚?”上官逸缓了缓道。 “啊?”施陵更加疑惑,又道:“可是主子,您先前不还邀人去千菱湖吗?还是用的明洛画舫呢!若不是为了邀约合烟郡主,您何至于出宫遇袭啊?怎么……不想见她吗?” 施陵这厢很是讶异,只是未正视上官逸,那视线掩去了一半,上官逸便也未曾瞧见。 “邀约?明洛画舫?”上官逸皱眉撑着额角,觉着有些头疼,但尽力回忆了一番,施陵所言他却是无半点印象,又道:“荒唐,她是白府中人,我邀她作甚?你胡言乱语什么?” “主子……”施陵心道自家主子莫不是遇袭被山匪伤了脑子?怎地近日才发生的事这便记不清了?可太医日日请脉,也没说脑子受了伤啊…… 施陵张了张口又说了些什么,上官逸只觉头疼欲裂,实是觉得施陵那话聒噪,一字皆听不进,索性喝道:“闭嘴,回宫!” 施陵受了那喝止,撇了撇嘴,默默地缩到了一旁,这算是恭维至气头上了,时运不济啊…… 而白府门前,目送上官逸马车远去的初璃,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这丹药有效,这般看来,上官逸确是未曾认出她。 一旁的玲秋看了看初璃,又看了看那马车远去的方向,疑惑道:“郡主,这九皇子殿下怎地看您的眼神如此生疏?与那日画舫之上……” “如此,不好吗?”初璃打断了玲秋的话,借着玲秋扶她的姿势上了马车,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姻缘自有天定,无缘则罢,何需强求?” 玲秋还未听懂那话的意思,车夫已扬了扬马鞭,玲秋便只得上了马车。 此次与秋朔见面之处仍是那僻静的茶楼,白府离得不算远,不多时便到了茶楼之下,只是还未上楼,街巷处忽然起了些嘈杂的声响。 玲秋循声望去,只见一马车驶过,马车两侧都围了不少的人,若是人群再拥挤些,只怕那马车都无法前行。 有风而过,马车车帘被风掀开一角,内里坐着的人惊鸿一现,面容白皙胜雪,侧脸轮廓雌雄莫辨,分明多情眼,却端正了一张脸,冷漠至世间无一物可入眼。 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玲秋如是想。 初璃倒是不甚在意这些,只想着进入茶楼与秋朔相见,连回头皆未曾,岂料她迈了几步,身后的小婢女却没有跟上。 初璃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本想问其缘由,却见玲秋怔愣着,直瞧着不远处的马车发呆,此时车帘已掩下,那马车内的人初璃未曾瞧见,便唤道:“玲秋?” 唤了好几声,玲秋方才回过神来,慌乱地转过身,道:“郡主。” 玲秋这异样实是明显,初璃不由问道:“你怎么了?那马车上的人,你熟识吗?” “不,不是的。”玲秋竟难得有些结巴,低下头通红了耳垂。 反倒是白府的车夫见状,随口搭了句话,道:“郡主啊,依我看,那马车上的人,玲秋姑娘怕不是熟识,应是见了那人的面容,羞到了吧?” “你……胡说什么?”玲秋耳垂更红,连面颊都泛着粉,发尾流苏乱晃,同那主人一样的慌乱。 车夫呵呵一笑,又道:“玲秋姑娘不必气恼,那马车上的人是蔺王府上新纳的,唤作沈禾。这沈禾生得极美,男生女相,面容赛过天仙呢!见过他的人皆自愧不如,若不是蔺王府纳了,这街上想要一睹其风采的人只怕会更多。” “新纳的……男子?”玲秋像是被那话烫到了,玲珑如她也有不知如何开口之时,顿了顿,道:“可蔺王爷不也是男子吗?他们……” 车夫接了话,道:“玲秋姑娘不知也是正常,蔺王爷男女不禁,那沈禾便是男宠也无甚稀奇,倒是姑娘你啊,见便见了,可莫要放在心上。” “男宠”二字刺得玲秋心口生疼,竟是生生说不出话来。初璃等了片刻,见玲秋那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径自走进了茶楼。 玲秋后知后觉地跟着初璃而去,回身一望,那马车已在街巷尽头,白玉悬挂,铃铛作响,但可惜……终究是受了俗物的限制,连那白玉也失了光泽。 第37页 * 山匪一事仍有疑点,施陵为了此事在宫内宫外来回折腾,终是在四日后将此事呈报给了上官逸。 “殿下,那素岚所言不错,山匪全都逃走了,且赶路甚急,看那方向,像是要去往塞外,我们的人跟至边界便无法再继续深入,只得作罢。”上官逸的势力也仅限于皇朝之内,塞外鞭长莫及,施陵已然是尽力了。 施陵又道:“其次,是关于烧毁的信笺,属下多次辨认过,那信笺盖的确是七皇子的印章,且字迹亦是与七皇子平素的字迹无异,不似作假。” 上官逸无甚表情地捏着折扇,敲在案上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冷冷道:“你这么说,那素岚所言,便是无半句假话?” 施陵不明所以地跪了下去,抬着头心虚道:“那……属下去塞外将那些山匪捉回来,再仔细询问一番?” “穷寇莫追,无足轻重的人,何需你耗费精力追查?”上官逸顿了顿,又道:“那素岚所言五分真假,你需得再探。” 施陵微讶地问道:“殿下觉着,太子抑或是皇后做下此事的可能性,只有五分吗?” “太子……”上官逸思绪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皇子内斗,太子作为大皇子,从来都是最为稳重的那位,连昔年的刺杀亦是皇后出面,太子未曾参与半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当真只剩稳重吗? 而辉煌的太子府内,屋檐之下,上官逑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日周羽献计一幕犹在昨日,他只听得那人伏首下方却声音坚定,只道:“九皇子为了合烟郡主而出宫,殿下大可借此机会,故技重施,同当年一样动用山匪,在九皇子下次出宫之时寻机刺杀,九皇子不死,既可挫锐气,又可顺理成章地,将他的目光从殿下的身上移开。” 他亦是疑虑,曾道:“先不说那山匪是否听我差遣,再者故技重施,莫不是等同于将我自己透露给九皇弟?” 周羽垂着头,神色不明,只道:“殿下错了,草民适才说过,九皇子当攻心为上,生死关头走一遭,故技重施,线索越明显,他便越会起疑,殿下可知当局者迷?况且……合烟郡主和七皇子殿下,关系可并非泛泛之交。” 周羽那话音散在数日前的太子府之内,而这厢施陵似是想起了什么,低低地开口,打断了上官逸的沉思,道:“其实,属下还有一事不知是否应禀告殿下……” 施陵见上官逸神色不变,会意地接着道:“属下探查到,合烟郡主数日前曾出现在沅荷楼附近,那日夜里,有人瞧见七皇子殿下也在,像是与合烟郡主独处。” 施陵大着胆子,又道:“以白府的地位,合烟郡主绝不可能与七皇子殿下相近,所以属下猜测,那日沅荷楼合烟郡主与七皇子殿下私会,应当是郡主自己的意思。” 施陵咽了咽口水,本以为上官逸那般在意白璃,自己如此说道会引得主子不悦,但他细细打量了下上官逸的脸色,却未曾有发怒的迹象。 以上官逸所想,画舫遇刺一事有两种可能,一是太子出手,毕竟那山匪曾替皇后办事,可太子故技重施有何好处?引上官逸出手对付太子,那岂非得不偿失? 二则是七皇子雇佣,可若是七皇子……七皇子的生母平凡,无母家亦无朝臣支持,夺位的动机不存在。除非是……如施陵所说那般,不为皇权,为的是白璃。 情之一事最是难猜,若是情为动机,那七皇子的可能性便更大,但白璃……上官逸敛了目光,道:“白璃当入主后宫,无论七皇兄与她关系如何,七皇兄……绝不能留。” 第23章 皇后邀约 殿下可莫要外宿才是 “殿下,这是要……”施陵长出了一口气,又道:“但属下觉着,七皇子殿下生性淡然,做出刺杀一事不合常理,且那信笺盖的是皇子印章,如此明显,一旦被发现便……” 上官逸未做声,施陵却像是猛然醒悟过来,道:“殿下是觉着,七皇子殿下是贼喊捉贼,故意盖的印章,目的便是模糊我们的猜测,将太子与他的可能性平分?” 施陵忽然感慨地道:“可是这,那这样的话,七皇子殿下对您的了解,对人心的猜测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上官逸将折扇搁在案上,未理会施陵的话,只径自站起身,道:“真相如何,本殿现下可以不追究,但你要记住,兵权君授,白家掌兵权,白璃便应入主后宫,也只能入主后宫,哪怕她心悦七皇兄,可你觉着……七皇兄会是她未来相伴之人吗?” 上官朔要除,上官逑亦是绊脚石,上官逸一个都不会放过,说到底,皇家亲情凉薄,不过是皇兄而已,上官逸踩之,亦能杀之。 “属下……”施陵叩首,在那话语中听懂了上官逸的言外之意,至尊之位只有一人可得,那便是上官逸,而合烟郡主既要入主后宫,那她未来姻缘,便只能是上官逸,施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谨记。” 与此同时,太子府中一婢女恭敬地在檐下行礼,道:“殿下,皇后娘娘差人提醒,您该入宫了,别让合烟郡主等您。” 上官逑抬眼,正色道:“孤已知晓,退下吧。” “是。”婢女应声退下。 上官逑视线遥遥透过高墙,直向东面那皇宫望去,层层宫门叠着,他竟是难得脱了稳重的神色,勾着唇角无声地笑,笑容放肆。 第38页 上官逸,这一次,你输定了。 而那宫门前,初璃堪堪踏入皇宫。 不同于上次的无可奈何,这次她到底是带着目的前来,哪怕那所谓的目的大抵是她要趁着上官逸不注意或是熟睡之际,取其青丝。 “郡主。”宫门前,皇后依旧派了宫女相迎。 不得不说,皇后待初璃确实是好,至少从表面上看,该给的殊荣一项不少,倒真像是当成了自家女儿来对待。 初璃心下摇了摇头,只可惜浮于表面而已,内里心思谁也猜不透。她正想着,迎面却忽然走来一人。 那人似在思虑着什么,视线未曾看向初璃这处,但初璃却已注意到了他,随即最后一枚丹药便捏在了掌心以法力融化。 当真是……冤家路窄。 “九皇子殿下。”身侧宫女与玲秋齐齐行礼,初璃状似无意地看了上官逸一眼,也略微欠身,道:“殿下。” 大抵是因为行礼之人有初璃在,合烟郡主的身份不容忽视,上官逸难得回了句:“嗯,无需多礼。” 站在末尾的几位宫女会心地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这诧异的情绪还未消退,便听得合烟郡主开口,主动问道:“殿下,是要去往何处?天色已晚,殿下可莫要外宿才是。” 不同于太子,上官逸如今未及冠,未有府邸,一直是居于皇宫之中。 初璃本也不想与上官逸有过多交集,但她难得入宫一次,若是上官逸外宿,不在皇宫之中,那她入宫还有何意义?便只得主动询问了。 上官逸闻言停了下来,白璃与他素未谋面,原本便可由着他出宫,现下无端询问,不像是例行寒暄,倒显得二人像是已然相识。 得出这个结论,不知为何,上官逸竟觉着有一丝愉悦,眉眼的寒霜降了三分,甚为好心地解释道:“宫外有些事要办,亥时之前便归,有劳郡主关切。” “有劳?”末尾的几位宫女仿佛见了鬼魅般瞪着双眼,又碍于贵人在场,只得心中言语,而后垂着头将那神色隐了下去。 她们未曾听错吧?九皇子殿下竟还会说出“有劳”二字? 动辄人头落地一事在毓承殿中可是不少见,那般狠辣的九皇子殿下,今日是转了性子了? “殿下客气了,那……既然殿下有要事在身,便不烦忧殿下了。”初璃得到了想要的回复,既是确认了上官逸晚些时候会回皇宫,她便也无甚可问的,便恰到好处地侧过身,示意上官逸自便。 上官逸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初璃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视线,径自离去。反倒是他身侧的施陵在离去之时,偷偷抬眼打量着初璃,直至那人入了宫门,才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施陵现下一瞧见初璃,便能想起适才在离开毓承殿时上官逸所说的话。 除了明示合烟郡主必须入主后宫之外,上官逸更是吩咐他要将那日泄露合烟郡主和七皇子见面的人给灭口。 前者算是谋划,毕竟收回白府兵权是为要事,娶了合烟郡主而已,这是以小换大,可后者便…… 施陵实是不解,不过几面之缘,上官逸为何要为了白璃做到如此地步?他不由得问道:“殿下,是为了保全合烟郡主的名声?” 但这一次,上官逸未曾回答他,事实上,上官逸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般做,那透露白璃行踪之人可有可无,白璃日后是入主后宫之人,那些个嚼舌根之人想必顾及着白璃的身份,不敢随意编造。 是以那人除与不除无甚差别,上官逸没由来下的一道命令,实则仅是他心中的无由之气,他似是见不得他人对白璃不利,这念头便如同现下一样,没有缘由。 “白璃因何入宫?此事本殿为何不知?”马车内,上官逸几乎是质问道。 他在宫门前见着白璃便觉不妥,白璃是内臣之女,入宫需得奉令,皇帝不下旨,她奉的谁人命令入宫? “殿,殿下。”施陵被上官逸突如其来的冷冽惊得舌头打了个结,顿了顿才道:“合烟郡主是因皇后召见,据说是皇后邀约郡主,今日共进晚膳。” “皇后无端邀约,此事定有蹊跷,太子呢?太子可有入宫?”上官逸追问道。 “这……”施陵额间冒着冷汗,诚然,太子府守卫重重,盯着太子府已是不易,消息滞后自然是有的,上官逸这一问,他答不上来,只道:“殿下,属下不知。” “不知?”上官逸眉眼敛了敛,那神色瞧着薄怒。 上官逸不知为何,竟对无法掌握白璃行踪一事感到一丝气愤,语气也重了些,又道:“我说过,白璃当入主后宫,若是太子今日来了,那定是本着染指白府的意图,你对白璃的行踪如此不上心,你便是这般对待你未来的主子吗?” “未来的……”施陵兀的住了声,跪了下去。这话上官逸是说过,可那不是离开毓承殿前说的吗?左右离现下还未过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之内,施陵要如何加派人手时刻注意白璃的行踪? 施陵自知上官逸在气头上,也无从辩解,只得道:“是,殿下,属下知错,日后定会加派人手,时时刻刻看顾合烟郡主的行踪,决不会让他人有可趁之机!” 而这厢,初璃已然到了皇后宫中。 先前因着不得已而来,初璃都未曾仔细看过这宫中的布置,现下瞧着,皇后宫中艳色不现,皆是些偏素之色,除了那身华服,倒是瞧着整个宫殿皆由奢入俭,较之上官逸那毓承殿可谓是云泥之别。 第39页 当今陛下爱民崇俭,宫中用度由皇后把持,皇后便率先做了这入俭之人,后宫典范,其余妃嫔自会效仿。 抛去皇后那些不可明说的心思,她这皇后当得明面上无可挑剔,这也是上官逸为何幼时对皇后的猜测分明成立,皇帝却视而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皇帝需要一个主理后宫且得心应手之人,那人不是玉贵妃,便只能是皇后。 “阿璃。”皇后关切地拉过初璃的手,一路将人带至了桌前。 那桌上摆了十几道膳食,晚膳而已,皇后难得这般奢侈,竟还觉着不够,笑着朝初璃道:“本宫也不知阿璃喜好什么,便让御厨随意了些,若是阿璃不喜的话,尽管同本宫说,本宫让御厨重新做。” “这些便足够了,多谢皇后娘娘。”初璃面上浅笑道。 为表敬意,初璃将那桌上的膳食皆尝了一点,皇后只看着她吃,难有下咽之时,待到初璃停了动作,皇后才笑着道:“阿璃便这般在意你这婢女,晚膳还要她陪着?” 玲秋担忧初璃,初璃亦是遂了玲秋的意,进了皇后宫中却还坚持着将人留下。玲秋已然不出声谨守礼数,尽量减少存在感,便是不想让皇后将她赶出去,未曾想皇后仍是提及了玲秋。 这般开口,想来那正事皇后该是要谈一谈了,初璃心下叹了口气,朝玲秋那处点了点头,玲秋便恭顺地退了下去。 皇后笑意更深,道:“阿璃聪颖,那本宫便不绕弯子。只是想问问阿璃,应当未曾见过太子吧?想不想见见?” 初璃一早便料到了这事,拒绝无益,倒也不推辞,只道:“任凭皇后娘娘安排。” 第24章 毓承殿内 他隔着梦魇,要去拉她的手…… 上官逑来得很及时,一身华服轻摆,袖口处嵌着金线,紧紧拢着手腕,踏入殿中时单手负在身后,身姿挺拔,气态尽显。 眉目温和,面色沉稳,与上官逸相比,上官逑多了一分大气,倒是很有太子气概,说是海纳百川也不为过,唯一的缺点大抵是……初璃礼节性地瞧了瞧,下了结论:上官逸面貌上乘,这太子不及其五分。 上官逑走近,在皇后对面坐下,隔着初璃尚有些距离。 他这一坐下,初璃便觉着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不由得多看了上官逑一眼。 在那间隙里,上官逑身上一丝极细的黑气一闪而过,初璃只来得及瞧见个残影,还未及细想,便听得皇后开口道:“微荷,将这些都撤下吧。” 微荷依言撤了晚膳,又端上来了些糕点,这一打岔,先前那残影初璃便是想追究也无从下手了,只得作罢。 皇后笑道:“这糕点口味众多,也不知阿璃喜好哪种,便挑些喜欢的尝尝吧?” “嗯。”初璃依言,随意拿了块糕点品尝。 上官逑一直没开口,直至初璃吃了几块糕点,他才浅笑着开口道:“郡主喜好酥糕?” 左右这酥糕是府中常备的糕点,初璃说不上喜欢,但瞧着熟悉的,便多吃了一块,岂料竟被上官逑注意到了,只好道:“算不上喜好,果腹罢了。” 上官逑却像是没听清,又道:“孤府中有一位厨子,酥糕做得很是不错,郡主想尝尝吗?不如,孤明日便差人给郡主送一份过去?” 送礼这事可大可小,但放在太子和合烟郡主身上那便是往大了想。明日送酥糕,那过些日子,岂非是首饰物件皆会送过来? 这般来往下去,谣言一起,传着便会成了合烟郡主与太子有染,碍于合烟郡主的身份,谣言大抵会被压下去,但那谣言落在陛下耳朵里,陛下又会怎么想?毕竟是太子,正统储君,陛下是否会因此事便将白璃许配给太子? 这既是对白璃的试探,亦是对陛下的试探,一举两得。 初璃心下只觉同上官逑言语实是耗费心思,不留神便说了拒绝之言,只道:“同香楼的厨子尤擅酥糕,那处离白府不远,府中人自那处购得便可,不劳殿下费心。” “同香楼?”上官逑笑意更深,道:“孤记得那处除了糕点,也擅鱼类烹煮,既如此,郡主喜好的话,那孤改日邀郡主去同香楼,也算是弥补不能亲自送郡主酥糕的遗憾。” 初璃心下直想扶额,面上不显,只得维持着礼数,本想拒绝,道:“殿下无需……” 但话未说完便被皇后打断了,皇后责备地看了上官逑一眼,道:“阿璃莫怪,是逑儿鲁莽,唐突了阿璃,只不过这话既已出口,那阿璃便权当他不为公,是为私的邀约,可好?” 初璃本想说邀约为私,那她更不应该去,但上官逑接着道:“母后所言极是,不过,孤也不仅因私,实是仰慕白少将军威名,想同郡主闲聊些白少将军的辉煌功绩。” 初璃趁皇后开口前,终是插话道:“兄长威名在外,我替兄长谢过殿下厚爱,只不过,殿下若想知晓兄长的功绩,不该邀约兄长吗?我不甚……” “清楚”二字还未说完,上官逑阻断了初璃的话,只道:“侯爷有信,少将军在皇城需长留数日,父皇心悦之时,已下旨让少将军操练宫内守卫军了,近些时日少将军当是事务繁忙,抽不出身才对。” 上官逑言辞诚恳,说话时带笑,温和且稳重,瞧着大抵是不会令人生厌,一派祥和,直将为私为公的退路皆阻滞了,初璃一时找不出别的理由拒绝。 第40页 偏偏这时皇后还状似心痛般捂着胸口,哀声道:“阿璃可是觉着本宫今日招待不周?为何竟是连半分私心都不肯分给逑儿?唉……邀约用膳罢了,阿璃如此顾及吗?” 上官逑也接着话,恳切道:“郡主当真不愿?” 这下便是情义既占,缘由亦全,初璃心下无计可施,只维持着那神情得体,情绪半点皆不显,道:“那便依殿下所言。” 最终同香楼的邀约定在十日后,这厢宫中晚膳完毕,初璃出了皇后寝殿已是亥时三刻。 时辰太晚,上官逑看了看天色,温和道:“郡主,这天色已晚,不如孤送你回府吧?” 太子府与白府极不顺路,上官逑提出此言自是有意,初璃很是疲于应付上官逑,只看了看身侧的小婢女。 玲秋会意,朝上官逑行了一礼,道:“殿下好意,郡主怕是不能心领,一则是天色已晚,殿下送郡主回府,那返回太子府需得半个时辰,殿下尊体,白府自是不敢让殿下涉险。” “二则是府中马车已候在宫门外,少将军有令,命车夫定要将郡主毫发无伤地带回白府,若是殿下相送,那车夫和奴婢未曾尽职,定会受少将军责罚,还请殿下看在郡主的份上,饶了奴婢们吧。” 玲秋一番言辞滴水不漏,左右上官逑在送白璃回府这件事上也并非强求,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当上官逑走后,初璃同玲秋走过长廊,快至宫门前时,初璃见周遭静谧,守卫亦是未曾巡逻而来,便停了下来。 玲秋不解,道:“郡主,可是有何事?” “玲秋,今日入宫前,你可有在府中见过兄长?”初璃对白珩的事一向不甚关切,除非必要,否则根本不会去找白珩,便是连白珩近日被召入宫中练兵一事皆不知,反倒是被上官逑钻了空子。 玲秋知晓自家郡主的心思,便道:“郡主忘了吗?少将军昨日便入宫练兵,时常亥时方归,郡主入宫前未及亥时,奴婢亦是不曾见过少将军。” 听玲秋这话,想来十日后的邀约哪怕是白珩出面,不,白珩想必都无暇顾及此事,邀约而已,竟是无转圜之地。 初璃摇了摇头。 初璃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神色中佯装一丝慌乱,忽然开口道:“我似乎落了东西。” “啊?”玲秋顿了顿,连忙道:“那郡主落的是什么?是在皇后娘娘寝殿落下的吗?奴婢帮郡主去找一找。” “好似……”初璃凝着目光,思索了半晌,才道:“记不清了,或许是落在皇后寝殿,又或许是长廊,罢了,你不用去找,我自行前去便是。” “郡主,您还是别自己去了,让奴婢替您去找吧。”玲秋有些担忧,又道:“这天色已晚,您独自前去,奴婢不放心,再说了,皇后娘娘寝殿……”玲秋欲言又止,到底是换了话,道:“还是奴婢去吧。” “无妨。”初璃本就是佯装,哪有什么物件遗失,自是不可能让玲秋替她去找,只道:“我去去便回。”下一瞬便离开了。 “郡主!”只留小婢女在原地焦急地张望,大道之上身影被月色拉得极长。 初璃转入长廊,却未曾去往皇后寝殿,只循着记忆中的路径,绕过守卫,悄然地到了毓承殿。 毓承殿前守卫重重,初璃在殿外隐蔽地瞧了瞧,看着以人身潜进去无望,便只得小施法术,瞬移至了内殿前。 外殿灯火通透,内殿却不然,只留了一盏夜明珠照亮。初璃轻轻推门而入时,内里的光线柔和,直将前路也模糊了起来。 上官逸已然歇息了。 他寝殿内外皆是守卫,还隐着些暗卫,得亏初璃施法,否则连这殿门皆推不开便该被暗卫拦了下来。 初璃缓慢地迈着步伐,尽量压着声音,来到了上官逸的床前,随后跪在床榻上,俯下身子,摸索到上官逸发间。 大抵是睡梦并不安稳,上官逸此刻微皱着眉。柔光照不清眼前人,初璃便连那人的面容都瞧着朦胧,雾里看花般,侧脸像是裹上一层糖纸,无端便吸引了初璃的目光。 初璃看了几眼便生生移开了视线,指尖绕着上官逸的发,正准备取下一缕青丝时,上官逸原本侧着的身子不安分地翻了过来。 发丝从指尖溜走,初璃的左手也被上官逸压在了背后。初璃被上官逸那动作带着只能僵持在原处,视线稍稍一动,眼前人的面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离得实是太近了,连上官逸额间的细汗初璃都瞧得清楚。 上官逸像是被梦境魇住了,眉头皱得愈发地深,加之伤势未愈,面色略显苍白,像是那日初璃在街巷所见。 冷冽尽褪,美人皮相占据,不睁眼时,连那脆弱感皆增加三分。 初璃便那般看着上官逸,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对这样的皮相有如此兴致。 从第一眼见便觉着他皮相绝佳,直至现下,亦是能吸引目光。 初璃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下移,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抬着右手探入上官逸发间时,床榻上的人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往复,难受地低吟了一声。 而后,上官逸猛然伸手,将初璃的右手拉了下来,握在了掌心。 初璃难得面色一变。 第25章 梦境之中 “轰”的一声,影像俱碎…… 第41页 上官逸坠在梦境之中。 那是一片虚空, 周遭皆是昏暗。上官逸迷茫地往前走,微光粼粼的倒影映在他头顶上,像是苍穹, 又像是遥不可及的上界。 他在这一片微光中呼吸不畅,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那微光上显出了一道影子,缥缈地荡着, 瞧不出是人是仙。 上官逸想开口询问,可浑身却似是被禁锢了般, 猛然停在原地, 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何处? 上官逸心间的疑问堪堪冒出, 那影子缓缓落了下来,白色的影子汇成人形, 可却是背对着上官逸。 那人的轮廓朦胧,周遭都若隐若现地绕着白气。 “你,要保她吗?”那人开口, 声音在这方寸之地显得极为不真切。 她是谁?上官逸无法开口,可他竟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答道:“是。”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使得上官逸周遭都泛起了涟漪,那人道:“如你所愿。” “你是谁?”上官逸终于能开口, 但只说了一句那人便消失了。 上官逸急急追上去,却只见得白影消散,快得连微末皆抓不住。上官逸紧走几步, 虚空中的微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 而黑暗尽头,有人一袭碧衣, 缓缓走了过来。 “白璃?”上官逸讶异地开口,却见那“白璃”眸中映血,血色在她脚下拉出一条细影。 “白璃”自血色中走来,碧衣出尘,可面上神情却无比冰寒,视线直直望向上官逸,如同盯住了必死的猎物。 “白璃”抬起指尖,法力在指尖凝成长剑,她在那剑光中冷冷地开口,道:“好久不见。” “白璃!”上官逸从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压迫感,连声音都颤抖着,便下意识地想要去握“白璃”的手。 意料之外,扑了个空。 而内殿之中,初璃因上官逸那梦魇,被他握着右手,加之左手被他压着,双手受制,使不出力来,便施了个法术,将左手从上官逸背后抽了出来。 初璃正准备用左手去取上官逸一缕青丝时,上官逸额上冷汗更甚,随即就着握着初璃右手的姿势,将人往下拉。 初璃不防上官逸还有动作,一时间未及反应,便被上官逸拉着,整个人伏在了上官逸身上。 咫尺之间,初璃被那人拉着,双唇相触。 唇上被迫贴上一片柔软,初璃很是惊诧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双眼。 初璃冷情冷心,从未体会过情爱滋味,她这数万年修为皆是孤身,未曾想竟是有朝一日,被这人间的小孩夺了初吻! 上官逸如今未及冠,跟初璃数万年岁月比起来,说小孩皆是抬举,现下竟是,竟是! 初璃反应过来便是羞恼,索性法力也不再约束了,碧色法力丝丝浮现,直将她和上官逸分开了好些距离。 初璃抬着指尖,遥遥一点,那法力便勾着上官逸的青丝而来,落在了初璃的掌心。初璃忍了忍,在弄死上官逸和放过上官逸的抉择中,很是不情愿地选择了后者。 简直放肆!若不是看在帝王之气的份上……初璃闭了闭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实是不忿,但到底还是顾及着,再也未看上官逸一眼,转身离去。 而初璃离开后不久,上官逸便醒了过来。 上官逸猛然坐起身,被梦魇迷惑的后劲使得他不住地大口喘着气,额上冷汗成滴滑落,他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缓了片刻才掀开锦被下了床。 他梦见了白璃,还是如踏修罗的白璃,那梦中的白璃已然不是凡人了,一举一动皆有着毁灭世间的能力。 可是为何……他为何会梦见白璃呢? 那人的面容……“呃。”上官逸忽然觉着心间抽痛,他不可抑制地捂住心口,可死死压着,那疼痛却依旧不能消减半分。 上官逸不由得弯下腰,低下头的间隙,却瞥向了里间。 那处屏风掩着,他却像是中了蛊般,连心间的疼痛皆顾不得,鬼使神差地绕至了屏风后。 他打开了屏风后的暗格,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幅被人仔细擦拭,收拾妥帖的画。 “此处为何……会有画?”上官逸喃喃地道,指尖不由自主地将那画拿了出来。 画上是一碧衣女子的背影。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上官逸肯定,这背影他不甚熟悉,既是不识得,那收进暗格作甚?无用之物,还不如扔了安心。 可是那碧色与白璃实是太相配了,上官逸又想到了今日宫门前那匆匆一瞥,那画到底是没有扔,又被他放回了原处。 “郡主。”宫门前,玲秋见初璃归来,便问道:“郡主落的东西找到了吗?” 本是无心一问,初璃却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嗯,找到了。” 玲秋很是不解,自家郡主现下怎地如此神情,像是气恼?玲秋本着关切主子的原则,想问清楚缘由以便疏解自家郡主的情绪,岂料还未问出口,借着月色,玲秋却是瞧见初璃面颊微红。 初璃及笄之年,一张脸本就生得好看,那微红似是浸在日光下的桃花,花蕊处无端深色,平添一抹风情,直让人见之难忘。 玲秋压着声音,疑惑地问道:“郡主,您怎么脸红了?是生病了吗?还是适才走得太急了?” 玲秋那话音未落,初璃脸色瞬时便冷了下来,周遭一丝暖意也无,初璃便径自上了马车,连一句回复都未给玲秋,只道:“启程,回府!” 第42页 “郡主!郡主,等等我!”眼见那车夫扬起马鞭,玲秋慌乱地上了马车。 月光下,马车扬长而去。 * 上官逸的青丝最终被初璃炼化融入了明锁之中,为了不引人注意,初璃便将那明锁幻形成了发簪,日日戴着,这样哪怕是以后不可避免地遇见上官逸,也无需再忧心他恢复记忆。 而这厢,十日之期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太子的邀约之日。 邀约的是午膳,太子府的马车却是巳时未至便候在了白府侧门,虽是摘去了马车上繁琐的挂饰,瞧着简约了些,但那马车一看便像是官家所有。 若不是马车候在侧门,那架势便仿佛向众人宣告,合烟郡主同官家中人有所来往,有心之人只要稍稍一查,那白璃与太子的事便成了板上钉钉。 初璃放下汤匙,听着玲秋的回报,这下便是连早膳都失了胃口,兴致缺缺地道:“兄长呢?已然去往宫中了吗?” 玲秋也觉着无奈,道:“是,少将军一早便去了宫中。” “这般看来……”初璃沉思了会,又道:“去备马车。” 玲秋试探地道:“郡主的意思是,太子府那辆马车,便晾在那?” 初璃敛了目光,只道:“太子自作主张,可我白府却并非连马车都备不齐,他要等,便让他等着吧。左右这邀约我定然会去,至于如何去,便不劳太子费心了。” 初璃可不想就这般落入太子的计谋之中,合烟郡主的清誉,上官逑想毁,也得看他有没有与白府抗衡的勇气。 毕竟初璃从一开始便知晓,上官逑注定非帝王相,强求罢了,终究不合时宜。 太子府那辆马车一直等在侧门,本是递了帖子候着,初璃却不管那帖子,自备马车去了同香楼后,才佯装后知后觉地与上官逑提及,道:“是我失礼,倒是将殿下所派的马车忘在了府外。” “无妨。”上官逑像是不在意,笑意很淡,亲自给初璃斟了一杯茶,又道:“想来是那车夫唐突,郡主看不上眼,忘便忘了吧,孤日后定会加以管教,不会似今日一般了。” 言之“日后”,那便是邀约不止一次,这话初璃接不得,只得侧过了头转移话题,道:“玲秋,你候在此处多有不便,去楼下等着吧。” 以退为进,玲秋知晓自家郡主的用意,便应声退了下去。 上官逑又将那酥糕往初璃那处推了推,道:“孤让这同香楼的厨子,特意重做了一份酥糕,用的是上等冰泉之水,郡主尝尝?” 上官逑轻笑,又道:“早知晓郡主喜好同香楼的膳食,那孤便该早些邀约郡主才是,也不至于那日在母后宫中,反倒是难为了郡主。” 初璃面上也带着一丝笑意,但眼底却是冷的,道:“殿下此言差矣,我久居白府,如何应得殿下邀约?殿下在府中待得太久了,竟是忘了男女有别吗?” “呵。”初璃言语带刺,当真是面上皆不屑于维系,这倒是与传言中那位合烟郡主不同,上官逑眼底笑意更深,道:“郡主说得是,倒是孤逾矩了,孤便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不待初璃回答,上官逑那三杯茶已喝完了,末了还视线一转,落在初璃面前那盘酥糕上,初璃低下视线,恰好与上官逑那视线错开,拿起了一块酥糕,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上官逑似乎对这些糕点之类的很有心得,酥糕制作原料换成冰泉之水后,这口感实是较之原来的要好上数倍。 便是这般情况下,初璃仍是在上官逑的注视下,将那块酥糕吃完了。 与此同时,同香楼下,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正门。 初璃为掩行踪,白府的马车是停在同香楼侧门,因而此刻候在马车旁的玲秋并未瞧见,那正门停留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人,白靴落地,正是上官逸。 “主子。”施陵压低声音,道:“便是此处,合烟郡主一炷香前便上了楼,想来太子殿下已是在二楼了。” “这同香楼人多眼杂,您亲自前来多有不便,可要属下替您……”施陵话未说完,上官逸已迈入了同香楼正门,转眼便上了楼。 “主……”施陵望着上官逸那背影,一双眼瞪着十分不解,这便……亲自上去了?别说人来人往的暴露身份,再说那雅间,那处可是有太子在,这般进去,当真不会打起来吗? 而同香楼二楼,上官逸甫一上楼便直奔尽头的雅间。他了解太子,既是邀约,定然是选择最为僻静的房间,最好是通体摆饰皆不落俗套,大雅大贵则是最佳。 而符合这条件的,唯有尽头处那雅间。 上官逸绕过人群,在雅间门口停了下来,堪堪要去推那门扉时却收回了手。 上官逸先前在气头上,一想到白璃现下与太子笑颜以对,他便难以抑制地心绪不佳,只觉太子手段实是下作,竟能逼得白璃赴约。 可现下静下心来,转念一想,自己来得突然,这般刻意地推门而入,又要如何与白璃解释? 他这般想着,迎面却走来一个小二。那小二提着盒糕点,也不知为何,大约是觉着上官逸此人眼神寒凉,见着上官逸也不敢说话,压着气息,缩着身子想从上官逸这处不着痕迹地经过。 上官逸看着那小二,心生一计。 在小二堪堪经过上官逸之时,上官逸微微迈开一只脚,放在那小二必经之路上。 第43页 那小二本就畏缩,哪里会注意地面上是否多了些东西,于是乎,一个不注意,被上官逸轻而易举地绊倒,小二手上那盒糕点翻飞,连同小二一道,“噗通”一声,撞开了雅间的门。 此前,上官逑还在同初璃道:“少将军凯旋那战打得很是出色,听闻那时便得边域百姓连连夸赞,不知郡主可曾看过那战的捷报详呈?” 捷报详呈向来面呈陛下及百官,若非白珩亲口说,初璃自是不曾见过的,只道:“未曾。” 上官逑又替初璃斟了茶,道:“既是未曾见过,那孤可以同郡主好生说……” 上官逑话未说完,雅间的门便被人撞开了。 随之而来的,糕点洒了一地,食盒散在一旁。那动静之大,雅间内的人不得不转过头。 小二慌乱地起身,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小的这就走。” 那小二起身的间隙,上官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眉眼不可抑制地敛了下来,温和之态去了一半,道:“你为何在此?” 初璃也看向门口的上官逸,却是同上官逑一般,很是疑惑。她赴太子的约,此事在白府皆是隐秘之事,上官逸怎会出现在此? 小二火速收拾了地面的残渣,畏缩地向后退,正想着关上门之时,身侧的上官逸却以脚抵着门扉,语气无甚起伏地道:“皇兄,好久不见。” 小二看看雅间内的人,又看看身侧的人,直觉谁也得罪不起,索性门也不关了,提着食盒便蹑手蹑脚地离去了。 上官逑当着上官逸的面,给初璃夹了一小块鱼放在碗里,声音柔和地开口,道:“九皇弟还未曾回答我,为何在此呢?” 上官逸心下一丝怒火横生,面上却不显,面不改色地道:“路过。” 上官逑只觉着上官逸这借口蹩脚,甚是好笑,道:“九皇弟常在宫中,平素事务繁忙,竟还能路过此处……”那路过二字上官逑咬得极重,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孤是该说你闲情逸致呢,还是……另有所图?” 正巧这时,施陵也到了雅间门口,上官逸便不再僵持,走进了雅间,而施陵则跟在上官逸身后,关上了雅间的门。 上官逸径自坐在上官逑对面,离初璃距离不过三尺,开口道:“皇兄这般言语,可皇兄今日在此约见合烟郡主,岂非亦是另有所图?毕竟郡主清誉,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郡主清誉有损,皇兄怕是担不起这责。” 施陵便在角落那处候着,腰间佩刀刺目,上官逑面色有些复杂,但很快便压了下去,道:“孤与郡主不过是在闲聊些少将军的功绩,闲聊罢了,何至于伤了郡主清誉?” “是吗?”上官逸视线微冷,又道:“皇兄既是想知晓白少将军的功绩,合该邀约少将军才是,少将军纵然事务繁多,可皇兄邀约,他又如何会拒绝?再不济,皇弟也可尽绵薄之力,替皇兄去请少将军前来。” 上官逑面上依旧温和,道:“不劳九皇弟费心,孤今日既已请了郡主,便无需再烦忧少将军了。” 上官逑笑了笑,将话引到了初璃身上,道:“倒是辛苦郡主,陪孤闲聊了这般久,可惜啊,九皇弟在此,适才那捷报详呈怕是不能再说与郡主听了。” 初璃先前见两人剑拔弩张,言语间你来我往实是难以阻止,加上十日前上官逸的无礼举动,她便索性静静坐着,想看看事态发展如何。 但上官逑显然不会让她置身事外,本就是邀约的初璃,被上官逸横插一脚自是不忿,便想着让初璃开口,好让上官逸知难而退。 只要初璃对上官逸无甚兴致,随口提及那捷报详呈,初璃顺着那话,便能让上官逸自讨没趣。毕竟合烟郡主都开口了,那上官逸再嚣张亦是无用。 可初璃的想法却与太子的不同,她既不愿偏向太子,也不愿偏向上官逸,两难境地下,她停了片刻,却忽然听见身侧的上官逸压抑地低低咳了一声。 初璃侧过头去看,或许是日光所致,初璃只觉上官逸侧脸轮廓皆带有一丝苍白,那指尖便掩在唇侧,压抑的低咳声,初璃兀自便想到了前些日子的刺杀。 莫非这数日已过,上官逸的伤还未痊愈吗?竟是伤得如此之重? 初璃下意识便问了句:“殿下,可是身体有恙?” 上官逸本也不觉着多难受,但他余光一瞥,初璃的视线便不加掩盖地落在他面上,一分皆未曾给予太子,这样的状况,上官逸并不想打破,只道:“无事。” 说完之后,上官逸又佯装不济,狠狠地咳了几声,直将初璃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主子……”施陵担忧地上前,主子这是怎么了?分明先前刺杀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怎地忽然之间便加重了,还咳得这么厉害? 只是施陵那动作在上官逸偏过头冷冷的视线中,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施陵更加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到底要不要去看看主子的情况?可是主子那眼神也太凶了,还是……别去了吧? 施陵这厢无比纠结,上官逑坐在主位,却是连初璃的任何情绪都瞧得清楚。 上官逑和初璃在这雅间闲聊了那般久,示好也罢,让步也罢,初璃对他除了面上礼数便是带着那么一丝事不关己,甚至于在谈及白少将军时,初璃那笑皆不曾入眼,全是假意。 唯独上官逸出现时,就这么一次,只这么一个动作,便能吸引初璃全部的目光。 第44页 初璃对上官逸几乎是下意识地关切,即便那关切只瞧得出一分,却也足以证明在初璃的心里,上官逸跟上官逑是不同的。 所谓旁观者清…… 上官逑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皱了皱眉,道:“既然九皇弟身体不适,这同香楼恐怕不该久留,不如便先行回宫休息吧?” 上官逸本还想反驳一二,岂料初璃先站起了身,道:“如此,我送殿下一程吧,左右午膳也吃得差不多了,便谢过太子殿下的款待。” 初璃本就担心太子除了午膳之外还有别的意图,正想着找借口离开的,现下上官逸这借口便甚好,虽说是面对着上官逸,但总比留下来面对太子要好。 上官逑有些讶异,道:“郡主何必……” 话未说完,上官逸乐见其成,打断了那话,道:“那便有劳郡主了。” 上官逸和初璃称得上一唱一和,直让上官逑连反驳之言都说不出,只能看着二人离去。 上官逑望着那开了又关的门扉,捏着茶杯的手终是抑制不住,“轰”的一声,桌上杯盏尽数被他扫落在地。 地面一片狼藉,上官逑眼底凶狠,褪去了那身稳重的外壳,右手搭在桌面上,长长地吐息着。 在那喘息的间隙里,上官逑忽然想到数日前,周羽说过的一番话。 “殿下认为,以合烟郡主和七皇子的关系,九皇子殿下知晓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 周羽终是抬首,面上的表情在那一瞬有些高深莫测,道:“皇家亲情,陛下既然能给九皇子殿下,倾心以对便最害怕失去。九皇子殿下能弑兄,那有朝一日便能弑父,一个没有心的人,殿下觉得,陛下会传位与他吗?” 周羽所言之攻心,主的便是离间之计。 上官逸能有今日的地位,与皇帝对他的扶持分不开,皇帝爱屋及乌要立心爱之人的孩子为太子,为此不惜把上官逑推出来。 上官逑曾以为立储是恩赐,他也曾在立储后那些日子里,无比崇敬他的父皇,不放政权便罢了,他甚至可以安慰自己是皇帝对他的历练。 可是……连白府,连兵权,皇帝都不肯给他半分! 既然皇帝那么心疼上官逸,那么相信上官逸能成为一个明君,那他便要让皇帝看看,这嗜血狠辣的人,连弑兄之举都做得出,根本就不配为君! 所谓……唇亡齿寒。 上官逑轻轻地笑了起来,又从里间那案上拿出了一壶茶,茶杯被他稳稳地放在桌上,他倒茶时动作极为平缓,以至于茶水在茶杯中,不过一瞬便已趋于平静。 上官逑坐了下来,却并未饮茶,他看着那茶水中自己的倒影,面上轮廓被水面映得分明,他就那般看着,在那间隙里开口,语气很是平淡,道的是:“不会。” 同香楼一楼,上官逸和初璃一道出了门,在上官逸的马车旁,初璃停了下来,微微欠身,道:“便送殿下至此,府中还有事,我便先行离去了。” “离去?”上官逸先前那好不容易平缓的心绪,此刻又波澜晃荡了起来,他敛了视线,低声道:“郡主便这般着急回府吗?” 同香楼一楼门口,这处人来人往,初璃转过身,实是觉着不恰当,便往侧门那个方向走,道:“殿下多虑了,我所言送殿下一程,仅限于此,府中当真……” 上官逸跟了上来,打断了初璃的话,道:“是吗?若本殿不退,郡主以为今日走得了吗?” 上官逸那步步紧逼的态度,令初璃心下很是不悦,她停了脚步,尚未意识到自己为何如此心绪难平,便不经思索地开了口,道:“说起来,我与太子在同香楼一聚,此事本就隐秘,殿下要如何碰巧,才能路过此地?” 初璃侧过身,与上官逸视线相对,不同于对待上官逑的维系礼数,初璃此刻瞧着上官逸的眼神很是冷淡,就如同她在仙界那些时日一般,道:“还是说,殿下时时刻刻都注意着白府的动向,才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本殿……”上官逸甫一开口,初璃便将那话打断了,道:“殿下好谋算,连白府都算在其中,可有想过有朝一日,我兄长和父亲知晓此事,他们会如何看待殿下?” 初璃视线微抬,那般轻易地一瞥,竟让上官逸生出了一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着的感觉,初璃冷冷地勾了勾唇,道:“殿下的手,是否伸得太长了些?” “呵。”上官逸冷笑一声,偏了偏头,长出了一口气,道:“郡主多虑了,白府是何守卫郡主心里清楚,本殿今日当真是恰巧路过,谁知便这般不凑巧,扰了郡主和太子的相聚,郡主若是不喜,本殿可以赔罪。” “不若日后邀约郡主……”上官逸的话再一次被初璃打断。 初璃不用听便知晓上官逸下一句是什么,大抵是得寸进尺的邀约,上回拒绝不了,可这一次,她却是不想迎合了,只道:“殿下,注意分寸。” 那话疏离,上官逸像是在哪听过,一瞬间便觉着有些头疼,恍惚间不知怎地又想到了施陵曾说过的话。 “那日沅荷楼合烟郡主与七皇子殿下私会,应当是郡主自己的意思。” 上官逸只觉那话忆起亦是十分刺耳,连带着七皇子这词听来都不甚满意,私会……倒是好大的胆子! 上官逸心底升腾着一丝怒气,言语间也有些口不择言,道:“郡主这般见外,若是今日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是七皇兄,郡主也会这般让他注意分寸吗?” 第45页 初璃不明所以,这跟秋朔又有何关系? 无端便将话题引到了秋朔身上,初璃也心有不悦,道:“殿下当真多虑了,府中马车便停在侧门,我现下必须得回府了,殿下保重。” 初璃不待上官逸回答,便径自离开了此地,绕进了侧门。 上官逸看着初璃那背影,眼睑蓦然垂了下来,皱着眉连面容皆是冷的,他闭了闭眼,却消不去眼底的怒气,直让随后而来的施陵都吓了一跳。 施陵在远处听着,大致对话听了七八分,他咽了咽口水,弱弱地问道:“殿下,依郡主的意思,那我们派去白府盯着的人,要撤回来吗?” “撤?”上官逸冷笑一声,又道:“若是被白府发现了,那便是他们无能,既是无能,那本殿养这群无能之人,用来作甚?” “是……”施陵往后缩了缩脖子,道:“属下明白了。” 直至白府的马车从侧门驶离,上官逸的视线才收了回来,转身朝同香楼正门走去,随后也上了马车。 甫一上马车,上官逸的面色就彻底冷了下来,施陵暗自抖了抖,才听见上官逸道:“蜀州匪患之事可有眉目?” 施陵恭顺地低下头,道:“启禀主子,此事倒是有些眉目,只不过李大人毕竟非蜀州官员,越俎代庖,自是进展缓慢。” 提及此,施陵有些犹豫,顿了顿,又道:“蜀州远离皇城,那处官员情势复杂,本就腐朽,加之朝中旨意难达,李大人纵然全力对待,但仍需宽限他一段时日。” “三个月。”上官逸又想到了初璃先前离去时的态度,于是面色更加冷,眼神皆带着狠辣,又道:“本殿只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此事完不成,你……替他受罚。” “啊?”施陵错愕地抬起头,却见上官逸已经不再开口了,只得无奈地低下头,道:“是……” 与此同时,远离皇城之处,临近蜀州的村落中忽然涌入了一群穿着破烂的人。那些人瞧着像是流民,可拿着些武器,又更像是占山为王的匪徒。 那些人冲进了村落,将村落的外门砍得稀烂,门应声而倒,那些人便往里冲,也不顾屋子里人的阻拦,见着东西便抢,直将好几户村民的住处都翻得凌乱。 这村落本就小,村子里只住了十几户人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些匪徒将村子里洗劫一空。 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叫骂声,在这小小的天地聚集,实是嘈杂。 那些个村民哭天抢地,直将那匪徒的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杀千刀的强盗!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啊!他们抢劫民宅,不得好死啊!” 村民正骂着,不多时有一身穿便服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长相秀气,彬彬有礼,他的到来直让这小村落都贵气了起来,那人微微颔首,温声道:“我乃陵郡之官,敝姓李,特来调查匪患一事,适才这处发生何事?可否说与我听?” 村民一听是个官,简直是见着了再生父母,一抹眼泪鼻涕便扑了过去,含泪道:“李大人啊,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 一月初春,延枳的气候甚为寒冷,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尤其是在合霖山上,大雪覆盖着山峦,踏一步便是深深的脚印,几乎无人会在这种时候出门,又或者说,无人会在这种时候来合霖山。 但有一人除外,便是初璃。 白府的马车在合霖山山脚停下,玲秋扶着初璃下了马车,而初璃身后,白珩也跟着下了马车。 他们此行是来探查浊气的。 先前言之那浊妖栖息在浊气深厚之处,又因了浊妖的活动范围不大,初璃和白珩在附近挑选了一番,最终一致认为这合霖山最符合浊妖的栖息特性,因而便一道出了白府,前往合霖山。 甫一下马车,初璃便道:“玲秋,你在此处候着,我和兄长前去便可。” 探查浊气一事玲秋自是不知,只当自家主子和少将军有别的考量,便只恭顺地应了声,“是。” 今日无雪,但山脚的积雪已深,初璃走了几步,鞋底便沾了雪,她正准备沿着上山的台阶而上时,不远处又驶来了一辆马车,瞧那样式,竟是宫中的马车。 初璃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待到那马车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秋朔。 “你……怎会在此处?”初璃有些讶异,直接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白珩,无声地询问。 掘人祖坟这种事实是有损,初璃不太想让秋朔沾手这事,因而连提都没提,秋朔自是不可能从她口中得知,那便只有白珩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不等白珩开口,秋朔便答道,“其实,此事我应当能帮上忙。” “你能帮什么……”初璃余光里瞧见玲秋和车夫皆是一脸疑惑,想着众人在场,这既非凡尘之事不好言说,便止了话,转过了头,罢了。 初璃不再阻拦,秋朔便跟着初璃和白珩一道,沿着那台阶上了山。 在半山腰,白珩却停了下来,朝初璃摇了摇头,道:“这合霖山到处皆是坟头,找到浊妖的栖息地不易,我需得借用你的法力。” 听到白珩这话,初璃便下意识地看向秋朔,秋朔点了点头,道:“无需顾及我,白帝的身份我已然知晓,你们继续。” “你们两个……”初璃在白珩和秋朔之间来回看了看。 第46页 白珩却像是预料到了般,开口道:“实是不凑巧,前月在宫中操练守卫军,偶然遇见了秋朔,总之不得已,这身份便只能告知他了。” 白珩又道:“他适才说可以帮忙,此话不假,他在仙界待的时日比你长,这许多年来,对妖界众妖也有所了解,否则你认为,他如何会去看守敛泉?那紫乾剑,内里附着的可是上古妖灵。” 白帝毕竟陨落万年,期间妖界更迭,这万年间妖界的变动,白帝是不知的,但秋朔却不一样,兴许能弥补这块缺口。 “你将紫乾一事,竟是事无巨细地告知了白帝?”初璃先前同白珩谈及紫乾,皆是掩去了些真相,本是担忧白珩毕竟是妖界中人,这仙界的宝物,白珩无需知晓那么详尽。 可如今秋朔倒好,早已将紫乾一事始末告知白珩了,甚至于,那紫乾剑中附着上古妖灵,此事初璃都不知,白珩竟是能如此了解。 “我……”秋朔面色有些复杂,道:“说来话长,你不是想要知晓那虚影的来源吗?便莫要在其他事上费心了。” 白珩也偏了头看向初璃,挑了挑眉,道:“我说初璃神君,这法力,你借还是不借?” 初璃冷冷地斜了白珩一眼,忍了忍,指尖绕上一丝法力,稍稍一送,便落在了白珩额间。 白珩随即闭上了眼,在这合霖山上巡视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西南方向。 “此处……”白珩蹲下身子,瞧了瞧那雪,又瞧了瞧身旁站着的两人,皱了皱眉,就在初璃以为白珩发现了什么时,白珩突然开口,道:“此处积雪颇深,看来挖坟不易,初璃神君,请吧?” 初璃一听那话,连忙退后了好些距离,指尖法力绕了几缕,又送入了白珩额间,道:“吾乃神君,掘人祖坟一事还是白帝来吧,这法力借与你,随意取用。” “你!”白珩本想说他好歹曾是妖界之主,这话未说完,秋朔眼神浅淡地看了过来,道:“白帝,请吧。” 白珩深吸了一口气,这下便是连拒绝都无法,纯属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奈之下,便只能照做。 空中镜像升腾而起,白珩在那挖了一半的祖坟前施法,镜像中随即便映出了那浊气的影像。 初璃仔细瞧了瞧,从那浊气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道:“这是……浊妖的记忆?” 白珩道:“不错,浊妖喜好浊气,又依赖浊气修行,他们的记忆会残存在这浊气上,我用了些妖界的法术,将这浊妖生前的记忆调了出来,不过,人间的浊气到底不如妖界,这记忆只是一部分。” 随着白珩话音落下,那浊气影像变幻,像是在一片空旷之处。那空旷之处忽然走来一人,那人的面目和身形皆模糊,半分皆看不真切,只腰间似是缀了个木牌,但木牌轮廓隐约,实是瞧不出模样。 影像中的人抬手,黑色的虚影缠绕,在空中凝结成印,那人道:“赠尔妖力,以命报之,你替我……” 那人话未说完,“轰”的一声,影像俱碎。 第26章 紫乾封印 妖灵入魔,紫乾被封 “这便结束了?”那浊气的影像再也凝聚不起来, 初璃不由得问道。 白珩很是无奈地偏过头,道:“我适才说过,人间的浊气不如妖界, 这便是能探查到那浊妖的所有记忆。” “不过,从这段记忆来看, 浊妖确实是被禁术所控,只是那施术者的身份……”白珩看向了秋朔, 又道:“秋朔可有看出什么来?” 秋朔凝眉沉思了会,道:“此人极擅隐匿, 在浊妖的记忆中皆不显形, 身份实是难猜, 妖界的话,只有魄之一族可以做到, 但魄早已消逝,现如今……” 秋朔摇了摇头,又似想起了什么, 道:“此人身份难猜,从此处探查未免太过艰险。初璃, 我记得你说过,那浊妖要杀的是九皇子,一次刺杀不成难免有下次, 既如此,我们派人盯着九皇子,兴许能得到些蛛丝马迹。” “盯着九皇子?”初璃有些不太情愿。上官逸对她言语无礼, 举止亦是放肆,这般行径的九皇子,初璃实是不愿同他有过多的交集。 “除了此法, 是否还能从紫乾下手?”初璃顿了顿,又道:“你说紫乾上附有上古妖灵,可妖灵是妖界灵气应运而生,虽说紫乾是仙界的宝物,但因了妖灵的缘故,紫乾认主时是否会将妖界中人纳入考量?” 若是紫乾曾认妖界中人为主,那妖界中人带走紫乾便更为轻易,如此,只需仙帝一道诏令发往妖界,将紫乾曾经的主人寻回,依靠那主人的力量,寻回紫乾便会容易许多。 秋朔想了想,道:“倒也不无可能,只是紫乾毕竟是仙界的宝物,受仙界的约束,若认妖界中人为主,大抵会受到仙界的责罚,再者说了,这紫乾昔年被封印于敛泉,仙帝曾查看过,是无主之物。” “什么?你说紫乾是无主之物?”初璃闻言略感诧异地道。 诚然,初璃对紫乾其实不甚了解,紫乾昔年被封印至敛泉时,初璃堪堪飞升成神,落于仙界洞府。 只听闻那紫乾不知何故,竟是斩杀了人界与仙界交界弥合之路上的四大守护神兽,致使人仙两界的交界结界破裂。没有了结界的抵挡,人界受仙界强劲法力压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数百年。 人界在那数百年间死伤无数,那时伏尸百万,戾气甚重,而紫乾也因犯下弥天大错,被仙界派兵镇压,最终封印至敛泉近万年。 第47页 初璃飞升成神之后,下意识便认为大抵是紫乾之主已逝,故而其主人未被镇压,封印的是紫乾剑,也未去探查其中缘由,却不曾想,这紫乾竟是无主之物? 要知道,那四大守护神兽法力高强,哪怕是现下的初璃,以她的法力,要斩杀四大神兽亦是难以做到,紫乾既为无主之物,没有主人的指令,仅凭那妖灵,又如何能斩杀四大神兽? 初璃不解道:“无主之物,紫乾作为上古神物,言之具有防御之力,我倒是信的,但说紫乾自行斩杀四大神兽,这其中……当真不曾有过误会?” 秋朔摇了摇头,道:“仙帝亲自确认的,自是不曾有过误会。不过,紫乾虽不能斩杀神兽,但其间妖灵活了成千上万年,妖灵有神智,大约是受到了蛊惑抑或是修为入了歧途,总之,紫乾那妖灵,在仙帝发现时,便已入了魔障。” 秋朔又道:“入了魔的妖灵谁人皆不识,便在神智混乱中,持剑斩杀了神兽,仙帝无法,故而才将紫乾连同妖灵一道,封印入敛泉,便是希望以敛泉之力,消磨那妖灵的生机。” 入魔……初璃不知为何,在听到这话时,脑海中竟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些记忆片段,但只一瞬间那些片段便消失了,她只来得及瞧见其中的一小段场景。 那是一片荒芜之地,周遭黄沙席卷,唯有一处山洞最为明显。初璃沿着那山洞看去,什么都没看清楚,身后却像是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虚无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唤她,“阿璃。” 初璃猛然转过身,却连那人的面容都没瞧见,残影尽散,初璃只觉得脑海中无由来的一丝痛楚,她皱了皱眉。 “初璃?初璃?你怎么了?”秋朔唤了她好几声,初璃方才回过神。 如梦初醒般,初璃的眼神有些迷茫,抬眼只见白珩和秋朔都在看着自己,便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觉着讶异,无主之物入魔,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罢了。”初璃妥协了,又道:“既然紫乾这处无法突破,那便只能让白帝出手,动用白府之力,派些人手去盯着九皇子。” 白珩甚是无奈地颔首,有些为难地道:“九皇子身居皇宫之中,宫中之人本就狡诈,何况毓承殿守卫森严,难以潜入,我只能说……尽量。” 而此刻,话题中心的九皇子殿下,正在合霖山对面的山林之中,负手而立。 那时山林积雪,上官逸脚下的雪坑越来越深,瞧着显然是在这等候多时了。 施陵看了看自家主子,那落雪洒在肩头,片刻后便融入狐裘之中,他实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如今天气严寒,您又何必亲自前来?合烟郡主那处,若是有变动,属下定会第一时间禀报的。” 总不至于像现下这般,从合烟郡主进入合霖山时,自家主子便在这站着,现如今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合烟郡主未出合霖山,自家主子便也不走,已站了许久了。 上官逸视线落在远处,只维持那视线,神色有些冷,道:“你适才说,七皇兄也在,还同她一道入的山?” 施陵畏缩地咽了咽口水,道:“是……” 这些日子,一提及七皇子,上官逸便面色不佳,施陵已然是摸清了主子的脾气,在上官逸发怒前,施陵熟练地接着话,又道:“半个月之后,蜀州匪患之事便会上呈天听,那匪患之事一出,朝中必有动静,届时,殿下便无需为了七皇子而忧心了。” 上官逸听着施陵那话,难得有些漫不经心,那眼眸只直直看着合霖山的方向,也不开口,半晌,等到初璃一行人下了合霖山,两辆马车背道而驰时,上官逸方才收回了视线。 上官逸转过身,最后看了那合霖山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林。 * 初春气候不佳,自合霖山回来后初璃便一直在府中待着,原本也无事,只是在半月后却听闻了一个消息。 初璃连椅子都坐不住了,径自站起身道:“你说什么?陛下竟然派秋朔去蜀州?一个月后便启程?” 白珩面色凝重,道:“不错。” 今日上朝,陵郡之官李邛的奏折经过层层上报,最终将折子递到了皇帝面前。那奏折言明,蜀州天灾,流民作祟,许多流民为了温饱,竟是不惜占山为王,抢占地头。 地方官员不作为,导致蜀州附近的城镇屡遭匪徒抢劫却无人管制,城中居民怨声载道,对皇朝早有怨言,竟是到了不得不由官府出面平息怨气的地步。 且匪徒嚣张,仗着无人管制便愈发横行,已将手伸到了隔着一座城之遥的陵郡,大有往外扩充势力的架势。 此事一出,朝臣皆哗然。占山为王是民间事,但扩充势力抢劫民宅便是朝廷之事,分明是远离皇城,却出了这种事,若是放任下去,期间后果,那简直是无可估量。 皇帝脸色铁青,直将那奏折扔在地上,怒道:“蜀州匪患之事已半年有余,这半年间蜀州百姓如临水火,为何这么大的事,半年间竟无一人上报?州郡之官都是些酒囊饭袋吗?” 皇帝正在气头上,那话说得朝臣皆畏惧地低下了头,唯有首列的丞相执笏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蜀州匪患起因既为天灾,那么需得两相考量,其一为赈灾,其二则为镇压。” 丞相道:“赈灾一事,蜀州毕竟远离皇城,朝廷拨粮路途遥远,加之现下天气严寒,自皇城运送至蜀州,难免生潮,可从州郡征集,运粮入蜀州,期间派钦差督查,可保州郡不会因征粮一事拖泥带水抑或是以次充好。” 第48页 丞相顿了顿,又道:“而镇压一事,蜀州匪患迫在眉睫,事态紧急,需得尽快拟定出征人选。” 皇帝似是对丞相之言很有兴致,道:“那丞相以为,镇压匪徒,谁可担此重任?” 丞相不偏不倚,道:“臣以为,论行军带兵,如今暂留皇城的白少将军当属上乘,但蜀州那处形式与边域不同,又是流民占山为王,不可同军士一般对待,因而白少将军派不得,需得选州郡之将。” 丞相又道:“依臣看,赵苛将军行事稳重,早些年曾在蜀州练兵,对蜀州形势颇为熟识,又有州郡之将的头衔,派赵苛将军前去镇压匪徒,再合适不过。” 皇帝终是缓了神情,欣慰道:“爱卿所言有理,那除了丞相,其他人可还有高论?” 皇帝此言一出,朝中无比安静,片刻后,又有一官员出列,是为中大夫韩载,他执笏谏言,道:“陛下,臣以为,丞相大人所言自是顾及着方方面面,但蜀州匪患一事既由天灾引起,天灾降下,加之匪徒猖獗,蜀州及邻近州郡的百姓多有怨言。” 韩载又道:“赈灾是为天恩,镇压亦为皇朝之举,但除却此二者,还有一事需得慎重对待。” 韩载颇有深意地停了停,又道:“那便是,安抚民心。” 第27章 朝中举荐 除非,郡主与我成亲…… “蜀州匪徒作乱已久, 百姓早有不忿,镇压只是治标,赈灾亦耗在一时, 可民心已乱,需得皇恩安抚。”韩载说着, 冲皇帝行了一礼。 韩载随后又道:“依臣看,除却赵将军, 还可派一位皇室中人,前去安抚流民。皇室血脉昭示皇恩, 这是对蜀州莫大的恩赐, 此举, 百姓定会感念皇恩,伏首天/朝, 如此,方能保蜀州长久安宁。” 韩载说完,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但却没有反驳,只道:“那众爱卿以为, 蜀州一行,派哪位皇子更为合适?” 安抚流民昭示天恩,这对皇子来说是仁义之举, 在彰显皇帝恩赐的同时,百姓定然也会对那位皇子感恩戴德,如此, 蜀州一行虽凶险难测,但谁若争得这前往蜀州的名额,那皇子在立恩威的同时, 亦能得民心。 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朝中各路朝臣蠢蠢欲动,都想为自家皇子谋取这机会,其中以支持九皇子和太子的两拨人马最为显著。 一朝臣执笏出列,道:“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可堪此行。一来,太子殿下为储君,储君之恩到底与其他皇子不同,且太子殿下稳重,素来仁厚,在寒门学子中常有美名,是最适合前往蜀州的人选。” 另一朝臣则反驳道:“陛下,臣认为蜀州之行非九皇子殿下不可。一来,蜀州之行福祸难测,九皇子殿下武功过人,又曾有随军经验,此去对赵将军来说亦是助力,二来,九皇子殿下行事果断,流民想必愤慨,一味稳重大抵只能求全,需得九皇子殿下快刀斩乱麻。” 支持太子那位朝臣不由得眯了眯双眼,道:“王大人这话,是在说太子殿下武功不济,委曲求全吗?” 那王大人偏过头,道:“孙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与太子殿下无关,且蜀州凶险,九皇子殿下确实当得此任,孙大人莫要以偏概全。” “以偏概全的是王大人你吧?”那孙大人朝皇帝施了一礼,道:“陛下,九皇子殿下久居皇宫之中,对民情不甚熟悉,臣以为,蜀州之行,太子殿下方能胜任……” 两派之人争论不休,殿内一片议论之声,皇帝在龙椅上坐着,却不开口,只安静地看了看,待那议论之声小了些才道:“众爱卿,可还有其他看法?” 此时,沉默许久的韩载再次出列,道:“陛下,臣另有一位人选。” “哦?”皇帝似是很有兴致,道:“那韩爱卿,觉得哪位皇子可以胜任?” 韩载执笏,透过那象牙白,微微抬了视线,道:“臣以为,七皇子殿下待人亲和,素来平易,更重要的是……” 韩载顿了顿,又道:“七皇子殿下的母妃出身蜀州,是为蜀州商户之女,早些年还曾在蜀州日行一善,蜀州之人皆有感念之心,若是知晓七皇子殿下母妃的身份,那必然会服从天威,是以,臣举荐七皇子殿下前往蜀州。” “七皇子?”朝臣又一次议论纷纷,这举荐令两派皆不满意,只道:“七皇子殿下武功平平,若是前往蜀州恐怕……” 那话未说完,皇帝轻敲着龙椅扶手,声音不大,却道:“韩爱卿所言,朕,准了。” “这些朝臣庸碌至极!秋朔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做什么要去安抚民心?这风头谁出都行,为何偏偏是秋朔?”初璃皱着眉,面色不佳。 白珩叹息着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秋朔无权无势,皇帝此刻中立于皇权争斗,大抵是想放任太子与九皇子夺权,皇帝不偏向于任何一方,因而,举荐秋朔的提议一旦出现,皇帝必然首肯。” 白珩长出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消息,那位在朝中举荐秋朔的韩大人,听闻入仕途之前,曾受过九皇子的恩惠。” “你是说,此事是上官逸吩咐那韩大人做的?”初璃很是疑惑,秋朔不夺皇位,这与上官逸有何干系?为何竟要将秋朔推出来? 白珩神色复杂,道:“难说。” 蜀州那处流民作乱,匪徒横行,秋朔又不擅武功,刀剑无眼,稍不注意便是性命之忧,这种凶险之事,没有缘由让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去,那韩大人举荐秋朔定是另有目的。 第49页 “不行。若当真是上官逸所为……”初璃视线抬了抬,外间一缕难得的日光落下,她道:“无论如何,我决不能让上官逸对秋朔出手。” 皇宫之中,施陵正候在毓承殿外,恰逢上官逸午间休憩,外殿却有人递了话来。 施陵听着那传达的话,像是听见了什么震惊的事般瞪大了双眼,片刻后,施陵贴在毓承殿内殿门口听了听,直至里间细碎的声响出现,他才大着胆子道:“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里间传来声音,道:“进来。” 施陵推开内殿的门复又关上,恭敬道:“殿下,合烟郡主托人递了口信。” “白璃?”上官逸转过身来,那神情之中竟藏有一丝期盼,只道:“她说了什么?” “合烟郡主说,想邀殿下您今日于同香楼一聚。”施陵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 果不其然,后者听闻此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那期盼散得干净,神情冷了下来,道:“备马车,出宫。” 上官逸不信初璃会无缘无故找他,这般邀约的形式,想来大抵是为了一个人。 依旧是同香楼二楼雅间,上官逸在那门口停了片刻,神色之中的冷意却消不下去,直到施陵推开了那门,里间初璃站起了身。 “殿下……”初璃本想说些什么,瞧见施陵也在便住了声,施陵会意,识趣地退至门外,关上了门。 初璃这才将那话说完,道:“七皇子去蜀州一事,可是与殿下有关?殿下想做什么?” 开门见山,果然便是为了上官朔。 上官逸冷笑一声,道:“郡主便如此肯定此事与本殿有关?七皇兄是朝臣举荐,本殿不参与政事,如何干预朝臣的想法?郡主所言差矣,此事,本殿不曾做过。” “你!”初璃自是不信上官逸那话,只道:“殿下何需狡言?那韩大人分明是你……”初璃顿了顿,到底觉着不妥,又换了话,道:“总之,七皇子他不能去蜀州,殿下想做什么,我可以帮殿下,只要殿下让陛下收回成命。” “是吗?”上官逸脸色更差,道:“七皇兄为何不能去蜀州?朝臣举荐,那是对他的看重,蜀州一事既可扬威,又可得民心,这是其他皇子皆羡慕不来的,为何到了郡主口中,竟成了收回成命?” 上官逸诡辩,惹得初璃心头火起,她这人间数年,本是冷情,算下来这些年发的火,竟还没有见上官逸的次数多,却是见他一次,便能气愤一次。 初璃忍了忍,不着痕迹地敛去情绪,停了片刻才道:“既是扬威,殿下本就有夺权之心,此等良机,合该殿下前去蜀州才对,为何竟将这机会赠予了七皇子?” 似是觉着那话说服力不够,初璃又道:“殿下,我可以保证,七皇子他素来淡然,对皇位并无兴致,何况他不曾纳幕僚,无朝臣支持,他这样的身份,不会碍着殿下的夺权之路,殿下没有必要对付他。” 初璃说着竟是有些失态,末尾的话语气重了些,她难得愣了愣,又道:“抱歉,适才我……” 话未说完,上官逸脸色冰寒,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初璃,语气很是危险,道:“郡主拿什么保证七皇兄一定不会与我相争呢?” “我……”上官逸的靠近让初璃有些不适,她下意识地便后退了些,离那墙面已是几步之遥。 上官逸轻笑一声,那笑中无丝毫温度,又道:“再说了,郡主适才说我对付七皇兄,可他毕竟是我的兄长,郡主对我是否有何误解,竟认为我会弑兄吗?” 上官逸又靠近了些,直逼得初璃退至墙面,退无可退,他道:“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我要对付七皇兄,郡主今日邀约,以为会改变什么?郡主为了七皇兄,又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你……”上官逸靠得太近,初璃只觉那咫尺之间,烫得她呼吸急促,她像是落入了一张无形巨网,脑海中因了上官逸的靠近,猛然闪过一段记忆。 似是昔年仙界之上,那时她堪堪飞升成神,旋身于仙界宝库,想要挑选合心的武器。 仙界神君皆佩武器,可无奈那时初璃踏遍宝库,却选不中一样称心的武器,最终只能离去。 无意间,她路过了敛泉。 彼时紫乾被封印后不久,敛泉日日都荡着鬼魅痛哭之声,初璃鬼使神差般,竟是不自觉被紫乾吸引,她抬了指尖,想去将那剑取出,可天地之间,紫乾之力竟猛然凝聚…… 初璃皱了皱眉,一时间心弦激荡,肺腑抑制不住地涌上痛楚,与此同时,上官逸却低敛了眉眼,离初璃极近,他道:“郡主先前说,可以帮我,那郡主应当知晓,我最需要的,便是白府的势力。” “可是……”分明那语气很淡,但上官逸的视线却不似那语气,直看得初璃下意识地错开视线,上官逸声音很低,又道:“白府的势力皆由兵权给予,那郡主可知,兵权要如何给我吗?” 上官逸越靠越近,那话语呼吸可闻,他道:“除非,郡主与我成亲。” 第28章 心弦激荡 这雅间,封了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面上, 初璃只觉眼前人都不真切了起来,上官逸那张冰寒覆霜的脸,竟也在此时带着一抹柔色, 像是再认真不过。 “你!”初璃震惊地瞪大双眼,第三次了, 这是上官逸第三次说出这般逾矩的话,况且这次, 上官逸还是在记忆已失的情况下。 第50页 初璃只觉那肺腑痛楚更甚,约莫是被气的, 但还夹杂着一丝别的情绪, 直让她连气息都不太稳, 怒道:“登徒子!” 初璃说完又觉着怪异,现下二人间的距离实是太近, 她恼怒地将上官逸推开,寒声道:“既是如此,那我与殿下, 无可谈!” 初璃言罢便要跨出房门,却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 上官逸开口道:“郡主当真不答应吗?哪怕是为了七皇兄。” 初璃在气头上,只觉那话刺耳得很,却忽略了上官逸那话语中藏着的,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失落,初璃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 “郡……”在外候着的施陵一瞧初璃那面色便知自家主子把郡主惹毛了,识趣地住了口, 进了雅间。 “主子……”施陵弱弱地开口,顿了顿,又道:“郡主走了, 那您……回宫吗?” 施陵已经做好承受上官逸怒火的准备,但后者只是冷冷地斜了施陵一眼,没有说话。 施陵僵硬地转过头,罢了,看主子这模样,大约除了回宫,也不会想去做什么正事,施陵于是乎让出了道路,自觉地走在一侧。 上官逸此刻心绪实是不佳,堪堪离开雅间,却忽然回头看了看那雅间一眼。 一时间,上官逸想到了上次见初璃的情形,那时太子也在,还是在此处邀约的初璃。 果然,与太子沾上的事物,都不会是什么好的结局。 上官逸神色骤然阴冷了许多,只道:“这雅间,封了。” “啊?”施陵错愕地抬头,封同香楼的雅间,这可是要动用官家的势力,上官逸却已不再看那雅间,大步走在了前头。 徒留施陵一人呆愣地跟上,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只觉自己见了鬼。诚然,自家主子虽然冷淡了些,做事狠绝了些,但从未有过无由之下,便凭借心意下达指令的情况。 这合烟郡主仿佛是触怒主子情绪的闸门,一旦触发……自己也就罢了,便是连这同香楼也不能避免,施陵悄然垂下视线,暗地里动作极轻地摇了摇头。 而这厢,初璃甫一回到白府,白珩便在房中等她。 白珩似是有些着急地上前,道:“阿璃,你与那九皇子谈得如何?” 白珩到底也是关切着秋朔的,因而初璃对他那神情好歹看顺眼了些,无甚表情地道:“不如何,此事……日后别提了。” 一提及此事,初璃便能想到当时上官逸靠近的场景,那面容柔色,眼底的情绪……初璃心弦不可抑制地荡了荡,心跳得很快,直牵扯着她肺腑的痛楚好似又涌了上来。 也不知是因了气愤,还是什么别的缘由。 “咳咳。”初璃被那痛楚激得咳了几声,惹来白珩一道探究的目光,他道:“你怎么了?” “无事。”初璃坐了下来,又道:“九皇子那处行不通,看来,只能动用白府的势力了。” 白珩赞同道:“动用白府的势力倒是可行。只是我如今暂居皇城,被陛下限制,无法亲自前去,不过……此事已不可扭转,为了秋朔的安危,需得用些别的手段。” 初璃几乎是立刻便听懂了白珩的意思,道:“你要用兵?” 白府手握兵权,那兵既是白府的保障,亦是白府的束缚,天子剑,动用兵力谈何容易。 白珩却不甚在意,只轻轻地活动了下手腕,眉目之间溢着一丝初璃所熟悉的幽冷,道:“匪患一事,陛下说的是出兵镇压,既是出兵,皇城护卫不能动,那必然会从州郡调集,一旦调集兵力,兵士众多,难保不会有疏漏。” 届时,只要在调集的兵士中安插白府的人,哪怕上官逸再有动作,白珩也能第一时间知晓,那些安插的人,便将是秋朔最后的保障。 初璃长出一口气,神色也恢复了先前的冷色,只道:“那便依你所言。” * 三日后,上官逸秘密出宫,却是未曾前往白府,而是去了一趟赵苛将军的府中。 这赵苛是前往蜀州的最佳人选,人如其名,待人带兵皆是严苛。 而上官逸前来拜访,自是不可能平白无故,他来此,是为了一件事,又或者说,是为了一个人。 “赵将军肯赏脸见我,我很是荣幸。”上官逸向来爱才,对待赵苛这种严于律己,又不肯屈从皇权的人,他素来欣赏,因而也未端着身份,反倒以“我”自称。 赵苛不擅虚与委蛇,说话直白,道:“殿下今日前来,怕不只是闲聊,可是有何事?” 上官逸便也不绕弯子,道:“此来叨扰将军,是为蜀州一事。将军与七皇兄同行,我想让将军在到达蜀州前,大军修整之时,对某些异样视而不见。” 赵苛对皇权争斗向来不感兴趣,也不站队,他是个粗人,只懂得带兵打仗,别的一概难以放在心上,因而上官逸那话,他思考了许久,转了几个弯才想明白,道:“殿下,可是要插手蜀州一事?” 上官逸却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才正色道:“严格来说,我只想要七皇兄的命。” “什么?”上官逸那话说得清楚,赵苛却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般,猛然站起了身,在屋内来回地走了几圈,才回到原位,却是不肯坐下了。 上官逸如此轻易地便说出自己的计划,这是将赵苛困在了一条细线之上,稍稍一动便是万丈深渊。 赵苛不想参与皇权争斗,但却听过九皇子的名声,那般狠辣果决的人,做一件事,定是有着十足的把握,就像今日的来访,一言一行都在其掌握之中,八风不动,可怖如斯。 第51页 饶是赵苛于带兵打仗一事得心应手,面对此刻的上官逸,他也难免心生一丝畏意,但仍是不肯屈从,道:“殿下行事,末将无从质疑,只不过,末将是陛下的兵,奉令剿匪,七皇子殿下又是与末将同行,末将不能坐视不理。” 上官逸闻言,神情很是平静,意料之中的情况,他丝毫未有心绪起伏,道:“我知道,将军是州郡之将,自然是父皇的兵,可我……这是私心,我实是不愿看到将军为此事所累。” 上官逸视线落在案上,很淡,叫人看不出喜怒哀乐,又道:“七皇兄必死。他死后,父皇迁怒,将军亦会受到父皇责难,护卫不了皇子,悠悠众口难堵,算是将军失职,必然不得宽恕。” “可将军若能对此事视而不见,我便能截断蜀州与皇城的通信,将七皇兄之死推脱至匪徒猖獗,届时将军剿匪有功,便能从此事中抽离。”上官逸说这话时神情很淡,但却比他平素的冰冷更为可怕。 上位者,玩弄权势人心,现如今,连人命也看得轻贱,弑兄一事说得就仿佛家常,丝毫不放在心上。 思及此,赵苛忽然便起了反意,道:“殿下高见,但请恕末将愚昧,不能顺从。”宁为沙场死,赵苛也不想做此违心事。 上官逸神情不变,道:“我劝将军想清楚再回答。若我没记错的话,将军的孩子还未出生吧?将军远离皇城,可有考虑过家中亲眷的安危?将军难道希望,孩子一出生便见不到父亲吗?” “你!”将军夫人如今有孕三月有余,亲眷是赵苛的软肋,上官逸这般明晃晃地指出来,直让赵苛连尊称都顾不得,怒目道:“你威胁我?” “非也,将军把我当成什么人?此等行径我绝不会做,我只是欣赏有才之人,将军大能,我惜才罢了。我大可不将此事同将军坦白,那么七皇兄一死,将军必然没有后路,退无可退。” 上官逸从案上提了茶壶,亲自给赵苛斟了一杯茶,平静道:“所以,将军仍是想要拒绝我的提议吗?” 上官逸这话里话外都将赵苛困了起来,赵苛无从抉择,只鼓着气沉默了半晌,但终究还是不曾开口反驳了。 “殿下。”赵府外,施陵候在马车旁,甫一见上官逸出来,便将人迎进了马车内。寒风凛冽,上官逸索性出行便不再骑马,由着施陵备下马车。 “赵将军那处,殿下谈得如何?”一入马车,施陵便抑制不住地问道。 上官逸这会心绪倒是尚好,不曾回避这一问,只道:“他没有选择。” 那便是成了,施陵恭顺地低下目光,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殿下,我们的人潜在白府附近,原本是为了合烟郡主的,可是近日,他们发现白少将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上官逸没说话,但视线已经转了过来,施陵便接着道:“白少将军近日出府太过频繁了些,却是入了一些较为隐匿的街巷,时常在街巷拐角处便消失了,少将军机敏,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便未曾过多探查。” 不是去的皇宫而是街巷……上官逸略微沉思了会,现下能值得白少将军上心的事可不多。陛下召见频繁,他却抽空出府,还行踪隐秘,若是寻常之事定然无需他那般谨慎。 莫非……是为了七皇子的事?如若合烟郡主当真要保七皇子,让白少将军帮忙也并非不无可能。 思及此,上官逸冷冷地抬了视线,道:“明日,送封信去白府。” 第29章 特来赔罪 若他陨落,本殿与他同去…… “不知殿下邀约, 所谓何事?”接到上官逸的信时,初璃委实有些惊讶,诚然, 秋朔的事她与上官逸已然不可能达成共识,她本也不想再与上官逸见面, 可那信来得古怪,碍于上官逸的脾性, 她又实是无从拒绝。 信上,说的是赔罪。 上官逸似是心情甚好, 不再那么冷淡, 反倒是挂着一丝笑意, 真假难辨,只道:“郡主不是看过信的内容了吗?本殿那日在同香楼唐突郡主了, 特来赔罪。” 初璃只觉上官逸这举止哪哪都透着一股不可信任,嘲讽道:“殿下何罪之有?我怎么看不出来?” “郡主心有芥蒂,是本殿的不是。”上官逸维持着那笑, 看了初璃一眼,又道:“左右本殿与郡主之间, 误会皆是源自七皇兄,可是那日郡主当真说错了,韩大人同本殿没有关系。” “本殿不过是昔年见他可怜, 稍加援手了一番,韩大人两袖清风,郡主那日倒是污蔑了他。”上官逸顿了顿, 又道:“本殿那日气糊涂了,有些口不择言,还望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初璃显然不信, 冷笑一声,道:“是非黑白,殿下一言蔽之,我自然无从质疑,只不过,七皇子前往蜀州一事已成定局,殿下若是得空,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全了殿下敬重兄长的心思,倒不必耗费时间在我身上。” 初璃那话带着刺,一字一句都将二人的距离拉得很远,上官逸笑意不自觉地敛了下来,道:“本殿虽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但若是郡主不放心,本殿可以暗中派人同去蜀州,保护七皇兄。” “哦?”初璃视线偏了偏,上官逸何时竟这般好心了?她本欲再言,上官逸却先她一步开口。 上官逸道:“毕竟郡主说过,为了七皇兄,可以动用白府的势力帮本殿,本殿那日之后好好想了想,实是觉着,没有必要拒绝到手的势力,不过是护佑七皇兄罢了,本殿愿意为郡主完成此事。” 第52页 初璃仍是不信,又道:“可你也曾说过,要拿白府的兵权,除非联姻。” 上官逸轻笑,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道:“联姻确是最好的办法,但郡主不是不答应吗?本殿自然不能……” “我若是答应了,殿下所言,便是定局?”初璃本是瞧着上官逸那副心思深沉的模样,实是不觉着可信,便想着激他一激,岂料她这话一出,上官逸脸上的笑立时就收了起来。 上官逸难得愣了一瞬,他未曾想到,为了七皇兄,初璃竟能说出这种话,他再开口时语气已不复平静,只道:“郡主,当真不曾玩笑吗?” 上官逸眸中的深沉褪去,那皮囊之下似是有些难过,初璃不知那句话对上官逸的冲击如此之大,心间蓦然升起一丝酸涩,她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缓了缓才道:“罢了,玩笑之言,殿下无需当真。” 初璃那动作使得上官逸意识到了什么,从先前那半分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压抑着声音,但语气已恢复先前的平静了,只道:“郡主若实是不信,本殿可以发誓,如若七皇兄不能平安归来,那本殿,与他同去。” 此话一出,连候在外间的施陵都吃了一惊,更别提初璃了,初璃瞧着上官逸那神情,原本的想法开始动摇,上官逸都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了,那……应当不会骗她吧? 初璃不由得试探道:“殿下,不曾妄言?” 上官逸摇了摇头,又道:“郡主若还是不信,本殿可以亲自前去蜀州保护七皇兄,郡主可以在本殿随行的侍卫中,放入白府的人,本殿的一举一动都在郡主的掌握之中,如此,郡主可安心?” 如果说初璃先前还存着不信任上官逸的心思,那现下上官逸这话一出,便是初璃不信也得信了,上官逸能让初璃在他身边安插白府的人,那便是坦诚相待。 只是,上官逸真的肯为了白府的势力保护秋朔……又或者说,是为了初璃? 初璃有些坐不住了,只觉对面那人的视线她竟是不能直视,只错开了目光,道:“如此,便多谢殿下。” 上官逸站起身,淡淡一笑,令那眉目都染了亮色,他不急不缓地走了几步,在经过初璃身边时忽然弯下了腰,近在咫尺,道:“郡主无需言谢,只要,郡主能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声音低沉,如音绕耳畔,且上官逸那气息离得太近,灼得初璃连耳垂都在发着烫,她正想与上官逸拉开些距离,那人已起身离开了。 宽阔安静的房间内,初璃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骤然抬手,按在了心口处,指尖微微收紧,却也掩饰不下那一圈涟漪晕晃。 心绪难平。 “阿璃,你真的信他?”白府内,白珩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这九皇子是何人,泡在皇权争斗里翻云覆雨,话里真假难辨,你可莫要被他骗了。” 初璃却不这么认为,道:“哪怕他骗我,可他主动提出在他的身边放入白府的人,如此一来,我们便不用往军中安插人手,让白府的人盯着他便是。” 白珩很是想不通,道:“这九皇子说来也奇怪,为何竟是愿意身边放着白府的人?他的言行,朝中多少人在盯着,这般轻易便让你钻了空子……” 白珩摇了摇头,皱着眉道:“如此心性,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白珩顿了顿,又道:“罢了,既如此,那军中安插人手一事便作罢,我会挑选些身手上乘的放在九皇子身边,以防万一,我再派些人暗中跟着秋朔。” “嗯。”初璃应了一声,又想到了她曾赠予秋朔的挂穗。 上官逸,我便信你这一次,只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是夜,施陵候在毓承殿内回报,道:“殿下,白少将军今日未曾出府。” 上官逸的视线落在远处,背对着施陵,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施陵见主子情绪尚可,便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此次前往蜀州,当真要带上白府的人?” 上官逸头也不回,语气真真假假,竟掺着一丝诚意,道:“自然。我承诺过她的事,不会反悔。” 说得冠冕堂皇,施陵却差点背过气去,心道:但主子您承诺归承诺,都发誓将自己搭进去了,也不见您停下半分动作,这压根就不想放过七皇子啊! 施陵道:“可是殿下,若带上白府的人,那我们的行动大抵会受其阻碍……” 上官逸总算偏了视线,余光斜了施陵一眼,道:“怎么?这点小事你也处理不好吗?” 闻言,施陵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眼神亮了亮,道:“殿下教训的是,属下知道了。” 秋朔和赵苛出发时已是三月,严寒消去,初璃在大军经过的官道上,掀开车帘望着。 秋朔坐于马上,遥遥向她示以一笑,温和平静的笑意,直让初璃恍惚回到了数年以前的仙界。 只可惜秋朔那笑在一瞬间便已消逝,他转过了头,马蹄在地面上踏着,带着雨后的湿意。 初璃低下了视线,不舍地放下车帘,却不曾注意到,另一条官道上,有人亦是坐于马上,那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她。 “殿下。”碍于白府的人在,施陵面色略显严肃,道:“现下便出发吗?” 上官逸回身望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队伍,眼底的复杂之色在那一刻消失无踪,再也未看初璃那处,随后扬起了马鞭,策马出城。 第53页 城墙之上,上官逑视线未变,借着高处之势,眼看着那队伍沿着另一条官道,隐蔽地离开了皇城。 周羽站在上官逑身边,也未行礼,只道:“殿下,人已经出宫了,接下来这段时日,没有过多的约束,您在这皇城之中,便可如鱼得水,草民先行贺喜殿下。” 上官逑轻轻地勾起一笑,连眼眸深处都盛着温和,这份稳重,他已佯装多年,刻进了骨子里,除了他自己,谁也难以看穿,他道:“先生料事如神,他果然会为了此事亲自出马。” “殿下过誉了。”周羽道。 上官逑眼见那队伍驶入视线尽头,上官逸的身影在他眼底逐渐消失不见,天地间,唯有那官道上不甚分明的印痕,昭示着此处曾有人来过。上官逑忽然问道:“先生,可有想过以后?” 周羽眼神有些暗,却是不显情绪,道:“殿下想说什么?” 上官逑笑了笑,又道:“应当是问,先生想要什么?助我成为九五之尊,这是先生的心愿吗?” 话里藏着试探,周羽听得分明。传言太子素来宽厚,但实际城府极深,储君之位仍在,他对任何人,信任也仅有七分。 只可惜,太子不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到底是比不得九皇子,不擅于玩弄人心,谋不得帝王相。 周羽也跟着微微一笑,道:“是。只有殿下登顶,草民才能见到想见的人。” 上官逑只当周羽是在想着自己登顶后,为他安排个一官半职,也算是身价递增,因而未起疑,反倒是来了兴致,道:“哦?能让先生惦记的人,是什么模样?” 周羽视线上抬,望着苍穹昏沉,忽然便想到了数百年前,有人一袭红衣。那时忘川河下…… 黄泉路上彼岸花。 周羽的眼眸兀的便暗了下来,他陷入记忆的轮回无法自拔,在那天光拨下之际,他眼尾的妖冶也褪了色,他道:“是一个……很美的人。” 第30章 善泽关内 郡主,睡不着吗? 秋朔到达善泽关时已是五月, 这善泽关是过蜀州必经的关卡,善泽关再往前便是陵郡,到了善泽关, 只消两日的光景,便能抵达蜀州。 大军行至善泽关已是入夜, 一路疲累,赵苛便决定先在此处歇一晚, 天亮再行启程。 赵苛勒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道:“殿下, 一路颠簸, 今夜歇在城中,无需风餐露宿, 殿下便早些歇息吧。” 五月入夏,此时微风带着些暖意,秋朔于马上颔首, “那将军也早些歇息。”随即便下了马,由侍卫领着他去了城中。 而在大军后方, 上官逸率领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夜色静谧,上官逸勒马翻身而下,一众人下马整齐划一的动作, 细微的声响在这山林中如同鬼魅。 “诸位。”上官逸微微低着目光,对着他身前的队伍,那其中有白府的人, 上官逸视线却仍是低着,余光朝他身侧的施陵瞥了一眼,而后抬眼, 道:“今夜便歇在此处。” 上官逸带的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尤其是施陵,几乎是瞬时便听懂了上官逸的意思,反倒是那些白府中人,犹自以为是露宿之时,却发觉前方的人忽然转过了身。 随着那武器出鞘之声,白府中人已被施陵带人围在了中央。 “你们……”为首那白府中人骤然色变,看向上官逸,恨道:“殿下,您出尔反尔,您分明答应了,便不怕白……” 话音未落,施陵的刀尖已抵在了那为首之人的颈侧,刀下一条血线。 白府中人自知躲不过,便想着奋起反抗,好歹是能逃出一人回去给白珩报信,可无奈一旦调用内息,竟是通通败下阵来,脸色涨得发红。 施陵饶有深意看了他们一眼,道:“难道诸位一路行来,都未发觉吃食中下了药吗?” 无色无味的迷药,每日微量,积少成多,若是不动武便发现不了,而到了今日,已是彻底吞噬了他们的武功修为,再无反抗之力了。 “你!白少将军定会……”为首之人无比气愤,但那话未说完便已被施陵调转刀尖,以刀背劈晕了去。 施陵问道:“殿下,这些人如何处置?” 施陵身后是一群被劈晕了的白府中人,上官逸转过身,一眼都未瞧,道:“看在白府的份上,便留他们一条全尸,扔下山崖吧。” 这处山崖不高,又离善泽关极近,伪装成匪徒所伤,再合适不过。 施陵低下头,道:“是。”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是施陵带人拖着那些个白府中人前去山崖,上官逸在这山林之中极目远眺,视线里善泽关仿佛近在咫尺。 上官逸抬了抬右手,轻轻一挥,身后的队伍便分列两侧,左侧那队伍又分为前后两个分支,悄然地下了山林,往善泽关而去。 善泽关城墙之上,守卫恰逢换防,换防后的侍卫有那么一瞬的松懈,有两名侍卫落在了后方。 有人沿着城墙往上爬,轻飘飘地落在了城墙之上,那落于后方的两名侍卫堪堪回头,便被人捂着口鼻,软软地倒下了。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一炷香的时间内,有数名侍卫便这般被迷晕了过去,等到巡防带队那人察觉不对时已是来不及,他本想转过头看看究竟,岂料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两名侍卫装扮的人。 “喂,站住!”他喊了一声,那两名侍卫立即停了下来,他又道:“你们瞧着眼生,是新来的吗?不知道换防时辰未至,不能随意走动吗?” 第54页 “哦……”两名侍卫中其中一人便是施陵,他佯装畏惧地低着头,暗夜作祟,看不清模样,施陵压着声音道:“实是抱歉,我们是奉七皇子之令,前来城墙探查。” “探查?七皇子?可是他们不是都去歇……”话未说完,施陵猛然出手,巡防带队那人便倒了下去。 随着施陵的出手,巡防的“侍卫”们也纷纷倒戈,一时间城墙之上异动丛生,但只出现了很短暂的时间,那异动便被人压了下去,城墙巡防之人更换,全换成了新面孔,城墙之上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 与此同时,城墙上垂下了绳索,一群人背着箭,沿着那绳索爬上了城墙,其中有一人,弓箭上缀着黑羽,夜色之下,那人颈侧银点分明,但很快,又被衣物遮掩了下去。 “奇怪。”远处的树上隐蔽地藏着两人,便是白珩派来暗中跟着秋朔的吴一和吴三。 吴一瞥了吴三一眼,道:“奇怪什么?” 吴三死死盯着那城墙,盯了片刻,低着声音道:“你有没有发现,城墙的巡防之人似是很久未换过了。” “是吗?”吴一不确定地转过头,也看了那城墙一眼,喃喃道:“以现下的时辰来看,换防的时辰应该已经过了……不好!此处恐有危险,你立刻带殿下走!我随后便到!” 大约是一路奔波实是疲累,秋朔睡得很沉,睡至后半夜却忽然觉着有些动静,半睡半醒间不由得强行睁开了双眼。 房间内的窗户却被人从外打开了,吴三悄无声息地翻过那窗,跳入了房间内,秋朔讶异地瞪着双眼,“你是……” 话未说完,吴三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令牌,白玉所制,明晃晃地刻着“珩”字,他道:“殿下,我是少将军派来保护您的,我们一路跟着,适才发觉城墙上有异,此地恐有危险,殿下,您速速跟我走,先行躲起来,以防万一。” “白珩的……人?”秋朔坐起了身子,又道:“可是我与赵将军一处,若有危险,应当通知大军一道离开。”秋朔说着便下了床。 吴三挠了挠头,道:“少将军有令,我们只保护殿下,其余的事都不会管,再者说此事不一定关系大军,且也只是猜测,殿下还是莫要考虑其他了,赶紧随我走吧。” 话音未落,窗外忽的起了风,冷得秋朔不自觉地抖了抖,而远在皇城的初璃,似是有感应般,夜间猛然惊醒,靠着床沿,压抑地喘息。 “玲秋!”初璃朝外唤道。 玲秋一直候在外间,郡主这几日睡得不好,她便夜夜都守着,因而初璃一唤她便听见了,揉了揉睡眼,转身进了里间。 “郡主,怎么了?”玲秋撑着笑意,双手握上了初璃的指尖,意料之中,一片冰凉。拉赫 “昨日的信还未送来吗?”初璃冷声问道。 白府的人随上官逸前去蜀州,为了能了解清楚状况,白珩便要求他们日日报信,前几日的信都是准时送来的,唯独昨日的信,却是到了夜里初璃入睡,还未有信鸽前来。 玲秋将初璃的指尖握得紧了些,柔声道:“在外奔波,风餐露宿的,兴许只是恰巧在路上,便来不及报信,郡主不必忧心,快些歇息吧,奴婢明日便去问问,看看是何缘由。” 玲秋温柔地以锦帕擦了擦初璃额上的冷汗,脸上的笑意更甚,初璃看着那笑,心间的不安似是被抚去了几分。 “郡主若还是睡不着,那奴婢给郡主唱一曲如何?”玲秋指尖缓缓触及初璃的发,扶着人躺下。 “你还会唱曲吗?”初璃侧着目光看向玲秋。 “会的,是奴婢听过的一首童谣,郡主且听听。”玲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初璃的肩,婉转的歌声入耳,低低压着的气息,初璃仿佛在那瞬间回到了许多年前。 彼时仙界之上,缭缭仙雾,她于那一方仙雾中瞧见了秋朔。 仙君一袭素色,长身而立。 细微的声响传来,善泽关的窗户上爬上了数道黑影,那黑影随即破窗而入,众人皆蒙着面,落在了房内。 施陵抬手,身后的人便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 施陵越靠越近,借着月光,却发觉那床似有些异样,他骤然上前,将那锦被掀开。 锦被底下没有人。 施陵顿觉不妙,道:“糟了,人跑了,速速通知殿下!” 善泽关内某处忽然闪过一道极为短暂的焰火,上官逸立于城墙之上,远远瞧见那焰火,皱了皱眉。 白府中人已然被扔下山崖,赵苛对此事视而不见,上官朔没有理由跑得掉,莫非……还有人在暗中助他? 上官逸敛了视线,对身侧的人道:“善泽关的各个入口,人已经派去了?” 身侧那人恭敬答道:“回殿下,半个时辰前,人已是守在各个入口处,无一例外。” “如此,甚好。”上官逸语气很淡,说不上喜怒,视线却不离那焰火消逝的地方,而后定了定目光,落在西南方向。 与此同时,城中的吴三和吴一正带着秋朔,一路策马狂奔。 吴一无意间回过头,正好瞧见那焰火消散,心道不好,在马上吼道:“吴三,看来当真是针对殿下的,那些人发了信号,想来很快就会有动静,东面太远了,我们改道,径直从西南门走!” 吴一原本是计划带秋朔从东面走,这样可远离蜀州,再不济便可沿原路返回皇城,可现下看来,秋朔的失踪已经被那些人发现了,东面的入口太远,赶过去定然是来不及,只得从最近的西南门走。 第55页 出了西南门,再绕一段路,便可到达陵郡,陵郡靠近蜀州,那处匪徒虽还未侵入,但路上难免不太安全。 罢了,匪患便匪患,总比落入后方那些不明身份的人手里要好,吴一咬咬牙,加快了速度,策马至吴三和秋朔身前,本想为二人开路,岂料吴一甫一至西南门,周遭便如潮水般,涌上来一群人。 个个皆蒙面,手持长刀。 第31章 万箭齐发 神君的用处可太多了…… “糟了!出不去了!”吴一心下怒骂, 手上动作却不停,于马上抽刀出鞘,横斩前方拦路者一片。 可无奈围着的人实是太多了, 饶是吴一武功佼佼,也敌不过那不断涌过来的人群。 自西南门, 甚至别的方向也涌入了一些人,将秋朔一行人逼得节节后退。 “操/你祖宗!”吴一肩上腿上都受了伤, 不由得咒骂一声,滚下了马去。 但围着的人似是有着某种预谋, 只不断地在驱赶着秋朔他们, 却并未下死手, 连吴一滚下马也没有趁机诛杀,而是继续挥着长刀, 试图将秋朔一行人往后赶。 此时秋朔他们已经到了城中央了,被驱赶得不断后退,眼瞧着都快要靠近城门了。 吴一和吴三突然便明白了那些人的意图, 城墙之上有异,若是他们被驱赶至城门, 那便是退无可退,死路一条,可若是在城中…… 城中百姓尚在, 他们三人若死在城中大约会引来城中百姓的猜疑。 如此……吴一啐了一口,朝仍在马上的吴三和秋朔投去了一个眼神,吴一握紧了长刀, 随即毫无留恋地转过身,站在那包围圈中,大声喊道:“誓死保卫七皇子殿下!” 在那声呐喊中, 吴一单枪匹马,冲进了包围圈,用他一人的性命,换来了秋朔逃往城中的机会。 吴一的身影被淹没在包围圈中,黑衣在那瞬间与夜色融为一体。 昔日的战友死在面前,吴三眼含热泪,却是头也不回地紧紧护卫着秋朔,两匹马并驱自侧方往城中跑去,只要惊动了城中百姓,那七皇子便有得救的机会…… 但……围着他们的人实是太多了,吴三和秋朔的马堪堪跑出一小段距离,那包围圈只停顿片刻,而后又猛然围了过来。 这样拖下去七皇子也逃不了,吴三于马上,忽然便想到了怀中的令牌,他定了定神,咬牙以刀鞘死死拍了下秋朔的那匹马。 马儿受到惊吓,跑出了一段距离,秋朔猛然回首,却见吴三已调转了马头,朝那包围圈而去,他道:“誓死保卫七皇子殿下!” 呐喊之声被淹没在包围圈中,秋朔难得失态地瞪大了双眼,想出声阻止些什么,却在马儿狂奔的间隙,瞧见了城墙上站着的人。 上官逸一身暗色,眉目冷冽地看了过来。 秋朔望着上官逸的那一刹,上官逸同样的,也在望着秋朔。 上官逸微抬着视线,盯着秋朔的眼神无端凶狠,而后,上官逸从施陵的手中拿过了弓箭。 上官逸拉弓射箭,一箭破开虚空,那箭矢在秋朔的眼中被放得极大,破空之声袭来。 马儿在狂奔中嘶鸣,前蹄被那箭射中,跪倒了下去,秋朔躲避不及,被那马甩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呃……”秋朔痛苦地闷哼一声,五脏六腑皆受震荡,摔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与此同时,吴三身中数刀,已被包围圈逼至了秋朔面前。 秋朔长出了一口气,忽然便闭上了眼,在心间唤道:“初璃。” 初璃…… 初璃…… 身在皇城的初璃自睡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子,听到了那远离皇城的呼唤,初璃急促地喘息着,喃喃出声:“秋朔……” 她随即便施展术法,指尖稍稍一抬,人已从原地消失了,唯有一丝碧色的法力沿着里间向外,幽幽地飘着,落在了外间堪堪欲醒来的玲秋身上。 于是那强撑着精神的人再也忍不住,发尾流苏乱晃,一头便栽在了案上,呼吸渐沉。 善泽关城墙之下,初璃甫一至此处,入眼的便是秋朔受伤的模样,她还未有太多动作,只转过身,眼前兀的出现一袭黑衣。 包围过来的人砍掉了吴三的一只手臂,血珠自初璃眼前的黑衣溅出,血色一丝挂在初璃侧脸之上。 那血珠沿着初璃的侧脸滑落,血色让初璃心间的怒火升腾到了顶点,她蓦然敛下眸光,神色极为冰冷,周身都冒着寒气,她咬着牙低声唤道:“上官逸!” 这该死的上官逸居然!居然敢骗她! 与此同时,上官逸在城墙之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由于吴三的身形高大,初璃出现时被吴三挡得完全,上官逸并不知晓。 上官逸只觉那吴三实是负隅顽抗,碍眼得很,索性再一次拉弓,沉声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那一声令下,城墙之上,数名弓箭手排成一列,纷纷扬手拉弓,只消一瞬,那吴三一死,城墙之上万箭齐发,身处其间的秋朔便逃无可逃。 上官逸看着不远处单手仍在挥刀的吴三,目光定了定,弓弦被他拉到极致,箭在弦上,倏然而出。 上官逸那箭本是为了杀吴三,岂料那箭一出,吴三便被冲至眼前的人捅穿了胸膛,鲜血涌出,吴三再也没有了力气,血色染红了他怀中的令牌,他就那般不甘地望着前方,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56页 而吴三倒下后,吴三身后的初璃便被显现了出来,一袭碧衣迎风而立,同时也直面着那破空而来的箭矢。 上官逸陡然瞪大双眼,便那般眼睁睁地看着箭矢朝初璃而去。 人界的武器是伤不到初璃的,但上官逸身有帝王之气,加之上官逸射出那箭是铁了心要吴三的命,因而箭上带着一丝帝王之气。 初璃在人界本就被限制了法力,又是与帝王之气对抗,她虽施了法,但仍是无法阻止那箭袭来,只得用法力逼得那箭矢偏了半寸。 随着耳边侵袭的破空之声,那箭堪堪从初璃头顶擦过,“叮”的一声,射碎了初璃一直以来都带着的,那明锁幻化而成的发簪。 仙界法器在帝王之气的冲击下碎成粉末,青丝湮灭,极细的碎片自那发簪上落了下来,同那发簪一道,掉在了地面。 城墙之下,有人黑发轻扬,如瀑般垂下。 初璃兀自抬眼,那垂下的发丝映得她眉眼如画。 初璃怒气冲冲,直直地看向城墙之上的上官逸。 但此刻的上官逸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甚至分不出一丝心神去细想初璃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皇城与善泽关相距千里,这千里如何一瞬跨越,这些通通都不重要。 上官逸眼中,只明晃晃地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的发簪碎了,三千青丝垂下。 那一袭碧衣仿佛刻在他脑海之中,他在那一瞬头疼欲裂,昔年往事犹如海浪般涌入,带着那经年的气息。 苦涩而又腥甜。 第一次相遇,年幼的孩童拉着神君的手,小小的人儿既畏惧又期盼,他用尽了那时仅存的勇气,对神君道:“既是你救了我,那我以身相许,你做我的妻,好不好?” 他万般期许,说话皆是轻声,生怕他那一见如故的神君不答应。 可到头来,什么都换不得,连初见的记忆也被神君消得一干二净。 第二次相遇,他一眼便认出了那神君,即便心存疑虑却仍是愿意牵着她的手,那时千菱湖上,他曾许下了一个心愿。 那神君从来不知,他那时许的愿是:唯此一人,白头偕老。 可结果呢…… 上官逸迎着初璃的视线,收了那弓箭,丢给了一旁的施陵。 第三次相遇…… 上官逸闭了闭眼,他身侧的数名弓箭手已是箭在弦上,那弓被拉开到极致,一旦放手,万箭齐发之下,初璃必然会施法,那初璃神君的身份便……上官逸猛然抬手,喝道:“停下!” 不待城墙上的人反应过来,上官逸在那话音落下的间隙已是自城墙上一跃而下。 弓箭手得令,骤然控制了手上的力道,纷纷收了弓,硬生生将那待发的箭矢收了起来。这其中,唯有一人约莫是力道控制不佳,那箭矢未收,反倒是放了手,箭便直直朝城墙之下的秋朔而去。 “殿下!”上官逸仍在城墙之下,施陵不由得担忧地喊了一声。 箭矢带着些强劲的力道袭来,且那方向清晰,分明是瞄准了,想越过初璃对秋朔下手,此事并非偶然。 初璃皱了皱眉,只觉那箭中蕴含着一股不似凡人的力量,可她刚想探查,只一瞬,那股力量便消失了,又恢复了寻常的气息。 莫非是……错觉吗? 箭矢堪堪逼近,初璃定了定心神,周身法力缠绕,尤其那眼眸之中,兀的浮现一抹碧色。碧色的法力包裹了箭身,千钧一发之际,那箭偏了偏,斜着擦过秋朔的发,而后毫无阻力地飞出,钉在了远处的木桩上。 箭矢偏离的一幕被城墙上那射箭之人看在眼里,那人颈侧银点不着痕迹地闪了闪,透过那双眼眸,太子府的厢房之中,周羽也看到了这一切。 此前周羽曾让那人去探查浊妖的死因,只可惜查是查了,却没有丝毫收获。 周羽遇见秋朔时便知秋朔失了法力,浊妖之死自是不可能是秋朔所为,况且那时在街巷之中,没有人能那般及时地赶来击杀浊妖。 是以,周羽便在那人身上施了术,能看他所看,想他所想,在以禁术控制那人行动的同时,也能遥遥掌握着善泽关的动向。 “原来是神君下界,难怪那浊妖死得无声无息……”周羽瞧着厢房中升腾而起的白雾,其间初璃的身影分外明显。 妖界的禁术在人间本就受限,且容易引起仙界的察觉,因而周羽仅能使用这禁术两次,不过…… 周羽勾着唇,缓缓地笑了起来,道:“天助我也,比起仙君来说,神君的用处,可是大得多了。” 那笑无声,却因了黑气的渲染,衬得阴寒万分。 第32章 两相对峙 抱他回去休息啊! 城墙之上, 施陵眼疾手快,踢了那弓箭手的腿弯,将人踢得跪倒在地, 施陵低声喝道:“不听从殿下的命令,是为死罪,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下目光,跪倒之时弓箭脱了手, 他侧过脸去,瞧着有些不甘, 道:“郑银。” “郑银?”这名字听来并不熟悉, 施陵皱了皱眉, 想着上官逸还在城墙之下,便无甚心思去管这郑银, 只将人丢给了手下,道:“此人你先带下去押着,好生看管, 处置他一事,待殿下回来再行定夺。” “是。”手下应道。 施陵正想着下了城墙去寻上官逸, 未曾发觉在他身后,那郑银已缓缓抬起了双眼。 第57页 郑银的眼眸忽然漆黑一片,颈侧银点亦是分明, 郑银在那间隙里压着声音道:“殿下。” 施陵下意识地回头,恰巧与那郑银对视,那双漆黑的眼眸占据了施陵所有的目光, 施陵只觉有那么一瞬的晕眩,脑海中被暗色覆盖,意识越来越模糊, 直至……再也看不清前路。 与此同时,上官逸甫一下城墙,城墙底下的包围圈里,众人皆停了动作,自动散开,分列两侧。 上官逸直直朝初璃那处走,初璃却还疑惑着那射箭之人的身份,正凝了神识往城墙上看。 只可惜那射箭之人的身影忽然低了下去,初璃未曾看清,她正待凝聚神识再探时,上官逸却已靠了过来。 初璃皱着眉收回神识,训斥的话还未说出口,便猝不及防地被上官逸抱了个满怀。 “你……”初璃有些惊愕,眼瞧着分列两侧的队伍整齐划一地转过了头去。 约莫是忧心的,上官逸抱着初璃的手都在发抖,他道:“你为何在此?你可知适才有多危险?若是万箭齐发,那你……” 初璃只觉莫名其妙,先前那气性还未消,又听着上官逸此言,总觉着怪异。 上官逸这种反应,莫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若是恢复了记忆……初璃眼眸冷意更甚,加之心间的怒火缠绕,实是难察柔情,便使了力推拒着上官逸,挣脱了那人的怀抱。 初璃还想着上官逸要杀秋朔的事,怒气不消反增,竟是连指尖都带上了法力。 初璃指尖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碧色的法力就那般漂浮而出。 上官逸,你敢动秋朔,简直不可饶恕! 那法力还未施加于上官逸,上官逸却似是下意识地又靠了过来,他皱着眉,一副担忧的模样,即便被初璃挣脱了也还是固执地要去触及初璃的脸颊。 骨节分明的指尖轻柔地逝去了初璃侧脸上沾着的血迹,上官逸那张脸冰寒尽褪,难得柔和,轻声道:“以后,便莫要这般冒险了。” “你……”初璃皱了皱眉。 上官逸那模样实是可怜,像是只被狼群抛弃了的幼狼,固守傲气的同时却又不可抑制地残存希冀。 初璃瞧着上官逸那模样,脑海中骤然闪过那一身帝王相,她心下挣扎片刻,那法力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罢了,刺杀秋朔这账,日后再同他清算。 上官逸却似是并未察觉般,继续道:“尾随大军并非小事,白府是如何保护你的?便让你一人前来?你随身的护卫呢?” 护卫?上官逸难不成认为她是随着大军,悄然跟过来的?这……他的记忆到底是恢复了还是没恢复? 若是恢复了,上官逸又怎会有这种想法,合该连她神君的身份一道想起来才对,难不成……帝王之气对神君法力的反制未曾起效,他确实不曾恢复记忆? 初璃正思索着,骤然听见了一些声响。 秋朔躺在地上,很是难受地咳了几声,嘴角溢出血丝,虚弱地开口:“我说二位,能看我一眼吗?” 那声音气若游丝,惹得初璃的怒火瞬时又升了起来,皱着眉几乎是剐了上官逸一眼,便走过去扶着秋朔,道:“伤得很重吗?还能走吗?” 秋朔倚靠着初璃,尝试了片刻,实是没有力气,只得摇了摇头,道:“大抵是不能……” 秋朔那模样看得初璃心疼不已,心疼之余便是气愤,余光瞥了一眼,瞧见上官逸便是哪哪都不顺眼,近乎呵斥道:“你愣着作甚?抱他回去休息啊!” “嗯?”上官逸闻言,被初璃那鲜少发怒的语气刺得当真有些愣,不由得问道:“我?抱他?” 初璃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愿吗?” 初璃那神情都泛着寒光,上官逸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回答不愿,那下一刻躺在地上的人便是他。 上官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冷,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把秋朔抱了起来。 今日之事原本万无一失,在上官逸的计划中,今夜过后,上官朔必死,且可以将上官朔的死归于匪患未除,如此一来便能将他和赵苛推得干干净净,还能借此事激发民愤,以求将蜀州的匪徒彻底铲除。 可现下初璃已至,初璃是神君,在她的眼皮下杀了上官朔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此事只能到此为止。 思及此,上官逸倒是庆幸自己适才未曾表现出异样,否则以初璃先前将自己的记忆清除的架势,要是让初璃知晓自己已然恢复记忆,加上上官朔一事到底是欺骗了她,届时她气上加气,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罢了,便先瞒着吧。 只不过……这七皇兄也实是太碍眼了些,初璃到底为何会对他青眼有加? 上官逸抱着秋朔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秋朔疼得面色泛白,勉强开口道:“九皇弟,何至于如此待我?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就不能轻一点……” 再往后的话疼得说不出口,初璃在后方听着,神情愤愤地闭了闭眼,倒是不曾释放法力,可那神君威压分明,竟是用了三分在上官逸此等凡人身上。 上官逸忽然便觉着肺腑一阵剧痛,他抑制不住地偏过头,压着声音低低咳了一声,偏过头那间隙,余光瞥见初璃极为冰冷的视线。 上官逸立时便知晓了那痛楚的来源,于是皱着眉,又将头转了回去。 第58页 一路无言。 回到房间后,初璃本是想用法力替秋朔疗伤,无奈上官逸一直跟着,秋朔又实是不愿初璃再耗费法力,这法力疗伤一说只得作罢,便让上官逸寻了个城中的大夫来瞧。 “皮外伤诸多,但好在五脏六腑未曾受损,休养些时日便可。”那大夫捏着白胡,最终下了定论。 好在不算重伤。 那大夫走后初璃便扶着秋朔躺下,在那期间上官逸一直不曾离开,也不开口,便那般安静地站在窗边,视线聚了又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璃现下是一瞧见上官逸便觉着气恼,待秋朔面色舒缓了些,她才冷冷地开口道:“说起来,我还未曾问过殿下,殿下可还记得,离开皇城之时是如何答应我的?怎么……殿下以命起誓竟是这般廉价,转眼便忘了吗?” 初璃顿了顿,沉声道:“那殿下不妨猜一猜,如此戏弄于我,代价会是什么?” 上官逸闻言皱了皱眉,但却未答,只侧眼朝窗外看了看,窗外暗卫众多,瞧见上官逸那眼神便自觉地散开了去,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 待周遭恢复静谧后,上官逸这才正色地看了过来,那神情已不似先前城墙之下那般柔色,反倒是带着些他平素的神态,道:“那依郡主所言,七皇兄要杀我,我便是连还手皆不能,只得任其宰割吗?” 初璃只觉讶异,神色之中有些不确定,道:“你说什么?他与你无冤无仇,亦是从未想过参与皇权争斗,他为何要杀你?” 也不知初璃哪句话惹怒了上官逸,上官逸的眼神兀自冷至极寒之地,语气也不自觉加重了许多,道:“无怨?那不如便问问七皇兄,为何在皇城之中,我们从山匪手里搜到了他与山匪的通信?为何那日千菱湖上,山匪对我下杀手,却说的是七皇兄雇佣?” 初璃更是不解,只道:“不可能,你定是误会了,他不会这么做。” “你便这般信他?”上官逸神色很是复杂,抿了抿唇,掩在袖中的指尖攥紧,捏得泛白。 躺在床上的秋朔再也听不下去,不顾身体虚弱便半撑着身子,惹得初璃连忙去扶。 秋朔难受地吐息了几次,缓了缓才道:“九皇弟定是误会了,我自小便知出身平凡,天资不足,父皇亦是不看重我,我从来未曾有过夺位的心思,更不会想要去害你。” “我在皇宫中的处境,九皇弟应是知晓的,不受父皇青眼,朝臣中更是不曾有过一位肯扶持于我,且我不曾纳幕僚,这般看来,便是连任何一位皇子都比不得,又怎会想要与九皇弟你相争?” 秋朔顿了顿,咳了几声,又道:“至于九皇弟说的山匪,我更是闻所未闻。我久居皇宫,莫说通信,怕是连出宫皆在少数,如何去与山匪联络?九皇弟,刺杀一事当真不是我所为,你好好想一想,是否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秋朔言辞诚恳,上官逸皱了皱眉,难得对自己的决断有些动摇,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外面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施陵在外低着视线,那目光垂着,月色照不清他的面容,只一缕月光落在侧脸上,无端横生几分诡异之感,施陵低声道:“殿下” 上官逸敛了神情,冷声道:“何事?” 施陵闻言抬了抬视线,那眼眸之中一片漆黑,瞧着有些渗人,他停了停,用往常的口吻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33章 妖界幻术 唤你初璃如何? 上官逸只当施陵是碍于初璃在场汇报不便, 不疑有他,便推门而出。 先前那些个暗卫已离得较远,上官逸跟着施陵走了一段路方才觉着怪异, 不由得停了下来,道:“施陵, 你究竟有何事?” 施陵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恭顺地垂着视线, 道:“殿下,城墙之上那射箭之人的身份可疑, 是……” 施陵刻意拉长了音调, 末尾的话说得很轻, 上官逸便微微倾身,侧耳过去, 却未曾听见下文,上官逸皱着眉偏头看向施陵,只一眼, 他瞧见施陵也随着他的动作,抬起了头。 那眼眸之中一片漆黑, 直直望向上官逸,上官逸眼底只余一抹银点闪过,随后便什么也看不清, 彻底迷失了视线。 而此时房间之内,初璃与秋朔正颇感疑惑。 秋朔掩面咳了一声,道:“我从未雇佣过山匪, 九皇子却是信誓旦旦,以他的性格,定是掌握了我雇佣山匪的确切证据才会如此, 这般看来,他大约是被人利用了。” 初璃给秋朔倒了杯水,看着那人喝下后才道:“那便是有人以你的名义去刺杀他,并且给了他足以混淆事实的证据,所以他一怒之下,才会对你起了杀心。” 秋朔苦笑道:“只是想不明白,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谁会刻意挑起我与九皇子之间的矛盾?杀了我,那始作俑者能获得何种好处?” “倒也不一定。”初璃若有所思,顿了顿,又道:“皇权争斗向来浑浊,当朝皇子中没有谁能独善其身,你如此淡然,兴许……是有心之人想利用你,拉九皇子下水……” 初璃话音未落,房间的门被上官逸推开了,初璃便及时止了声,望向来人。 上官逸被初璃那目光看得眼神闪了闪,竟是错开了视线,低声道:“适才施陵同我说,先前城墙之上那个不听从命令放箭的人已然处置了,此事突然,可有吓着郡主?” 第59页 不知为何,初璃总觉着上官逸这语气有些怪异,可如何怪异又说不上来,只得道:“殿下倒是丝毫不留情,不过,殿下当我是什么……” 初璃话未说完,上官逸却是不顾规矩地靠了过来,轻轻地勾着唇,直让他整张脸都笼着笑意,他道:“郡主说笑了,若是吓着郡主,那才叫得不偿失,如此……本殿合该赔罪才是。” 上官逸容貌上乘,带着笑时温和了那面容的冷色,原本该是赏心悦目才对,可初璃在此时却丝毫鉴赏的心思也没有,她看着上官逸,只觉心间那缕怪异之感愈发明显。 初璃皱着眉移开了些距离,上官逸却偏生又靠近了些,语调极其温和,道:“不知郡主想要什么?” 初璃往后退了半步,道:“不必,只要殿下日后勿再惦念着伤害七皇子,那我……” 说话那间隙,初璃总算想到了上官逸的怪异之处。此人有几分睚眦必报,受过的伤总要讨回来,先前他那般在意秋朔刺杀他一事,又怎会转眼便如此温和? 不对,此事有诈! 与此同时,上官逸的眼眸忽然便漆黑一片,眼尾皆绕着黑气,竟是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匕首,直直刺向初璃心口。 得亏初璃反应及时,几乎是在察觉上官逸怪异的同时施法,将上官逸推开些距离。 初璃眼眸深处碧色的法力笼罩,寒声道:“你不是他。” “上官逸”一击不中,见状哈哈大笑,周身都冒着黑气,他道:“如何不是?这便是他的身体,我不过是代为保管片刻罢了,郡主可要小心,杀了他,人间气运动荡,这皇朝……可就毁了大半。” 初璃面色冰寒,指尖原本凝聚的法力散了七分,眼瞧着“上官逸”靠近,她只得瞬移避开,喝道:“你到底是谁?” “上官逸”袭击再次落了空,似是有些失望,佯装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道:“想知道吗?可惜……郡主没有那个机会了。” 说着,“上官逸”周身的黑气更甚,他抬手,那黑气便自觉地缠绕而上,在他身前凝成一个繁复的图案。 这是……初璃皱着眉,竟是妖界幻术! 而下一瞬,随着那图案的展开,整个房间皆隐匿了去,被笼罩在结界之中,随即周遭景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黄沙大漠。 含着细沙的风不停地袭来,初璃不由得偏过了头,余光瞥向秋朔,却见连秋朔也不可避免,被带入了这幻术之中。 将凡人带入幻术,这是斩草除根,此人丧心病狂,显然是不打算让初璃和秋朔全身而退。 秋朔半撑着身子,没什么力气,却在时刻关注着这场变故,他当即道:“能占据帝王身体的妖不简单,初璃,将他本体逼出来!” 那“上官逸”听闻“初璃”二字,像是遇见了什么稀奇之事般,挑了挑眉道:“原来是初璃神君,怎么?神君高高在上,仙界呆不惯,要来人间凑凑热闹?” 初璃随手施法挡开那扑面而来的黑气,道:“你既是知晓了我的身份,那你也该知晓,惹怒我的后果!” 初璃说着便想唤出幽兰环佩,无奈她在人间法力本就受限,这幻术还压制着她,竟是连幽兰环佩也唤不出来,她只得停了召唤的动作,换了其他的术法向“上官逸”袭去。 碍于不能对“上官逸”下狠手,初璃施展的术法杀气不显,只是束缚之术,论打法便比不得“上官逸”狠戾,初璃只得连连后退。 第不知多少次,初璃的术法被“上官逸”避开,“上官逸”原本凶猛的进攻停了停,分了心神来嗤笑,道:“哦?惹怒神君是个什么后果?不如神君让我瞧瞧?” 言罢,“上官逸”骤然出手,黑气在初璃眼前堪堪咫尺之遥,初璃被那话刺得面色极冷,带着怒气以法力消去了那黑气,却也被那黑气逼得退后了一大截。 到底是凡人的身躯,这一击使得初璃肺腑皆刺痛,她不由得狠狠地咬着下唇,才未让唇间鲜血溢出。 初璃冷冷地侧了侧头,那一瞬忽然想到了此前,城墙之下,秋朔受伤的模样,她长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帝王之气又如何,你可知他出尔反尔,动了我的人!你觉得……我当真不会计较吗?” “上官逸”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疯狂地笑了起来,道:“神君哪怕气愤又如何?帝王一死,皇朝一倒,人间百年动荡,你若是出手,这便是你的罪孽,是要还的……” 诚然,“上官逸”说的不错,初璃确实有所顾及,更多的是怕人间动荡,连带着秋朔也会受到影响,人间百年便也罢了,可秋朔若是因此不能回归仙位…… “呵。”初璃笑出了声,不退反进,不甚在意地敛了目光,沉声道:“谁让上官逸今日惹怒了我,我不喜他,自然不用护他,再说了,我可没说要杀他,但通过他的身体杀了你,绰绰有余!” 初璃话音未落,周身法力突然暴涨,她调动了现有的七成法力向“上官逸”袭去。 “上官逸”起先还不在意,只当初璃是在唬他,可当他施展术法抵抗,却发现初璃不仅是施法,连神君威压也释放了出来。 神君威压对凡人也好,小妖也罢,都有着强大的压制力,在妖界只有十大长老能视神君威压为无物,像他这种小妖是根本无从抵抗的。 第60页 何况此次,初璃未曾心软,若是以上官逸的身体承受了这一击,届时别说上官逸,连他自己也无可避免。 “上官逸”只觉畏惧,惊恐地瞪大双眼,下一瞬便果断地从上官逸身体里退了出来。 那妖抽身得及时,初璃的攻击便落在了毫无防备的上官逸身上。 初璃确实是在吓唬那妖,目的便是将那妖的本体逼出,可到底是凝聚了七成的法力,初璃虽看准时机收手,但仍有极少数的法力带出,直直袭向上官逸的心口处。 凡人之躯哪能承受神君的法力袭击,哪怕一丝皆是重伤,上官逸受了那袭击,唇角鲜血霎时涌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初璃,面色一瞬间苍白无比,张了张口,“你为何……” 话未说完,上官逸猛然呕出一大口血。 初璃见状,眉间下意识地抖了抖,便想着好歹以法力护持住上官逸的心脉,岂料她还未施法,上官逸又抬起了头,那视线里不加掩饰的难过。 “我……”这下初璃便有些说不出口了,她定了定神,本欲解决完那妖再来同上官逸解释,可下一瞬,上官逸体内的帝王之气忽然升腾而起。 明黄色龙影在上官逸头顶盘踞,龙身悬浮着,那龙竟睁开了眼睛。 初璃只觉脑海中横冲直撞袭来一股强劲的帝王之气,刺得她头痛欲裂,她狠狠地皱着眉,那一瞬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片段,似是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费劲地回忆着,却只捕捉到了极少数。 “旁人见我皆避让,你一个小妖,为何不避?”一道极为清亮的声音响起,仿佛是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 初璃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很是冷淡地应道:“我在此处修行,该是你避让,我为何要避?你这么大岁数了,仗着修为高便欺负弱小,难怪他人要避让。” “呵……”那声音听了这话也不恼,又道:“你这小妖与他人不同,倒是有趣,你有名字吗?” “没有。” “那我给你取一个。初见如琉璃覆雪,唤你初璃如何?” 第34章 半妖之身 你跟我谈悲悯,荒唐!…… 唤你……初璃? 这到底是谁在同她说话?为何她竟毫无印象? 初璃左思右想皆想不通, 眼眸在那一瞬变得通红,她正欲施法,脑海中那片段却忽然模糊了起来, 先前她所见又尽数消了下去。 那声音从她的记忆里被彻底清除,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怔愣, 一时竟是不知身处何处…… 与此同时,远在皇城的周羽通过郑银所见, 瞧见了初璃片刻的迟疑,便已知晓初璃使诈, 他当即便施法, 同郑银道:“别听她的, 她不会动上官逸,适才所为皆是假象!是在诓骗于你!” 郑银堪堪退出上官逸体内, 此刻离上官逸不算太远,且由于先前初璃的神君威压影响,正不停地喘着粗气, 听闻周羽所言,郑银视线立时便凝在了身前的上官逸身上。 郑银邪气地一笑, 那张脸白得透明,不似凡人,他趁着初璃怔愣的瞬间, 猛然上前掐着上官逸的脖子,将人禁锢至了自己的怀中。 “呃……”上官逸被迫微仰着头,喉间被郑银死死扼住, 上官逸连喘息皆是困难,更别提先前还受了初璃的法力袭击。 “初璃神君果然聪颖,这谎言说得顺口,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你实在是低估我了,你猜猜,这位皇子在我手上,能活多久?”郑银神色疯狂,近乎毒蛇般的眼神看得初璃很是不适。 初璃周身暴涨的法力还未消退,她定了定神,却仿佛置若罔闻般,仍是固执地往前走了几步。 初璃往前,郑银便挟持着上官逸后退,而后掐着上官逸脖子的手皆带上了黑气,稍稍用力,直压得上官逸脸色通红,唇角再一次溢出鲜血。 郑银满不在乎地道:“神君不信的话大可一试,就是不知这九皇子能否坚持得住。” 初璃眼见着上官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底是没有再进一步,长出了一口气,忍着气性道:“你想要什么?” “这便对了。”郑银放肆一笑,又道:“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要神君现下自行了断,那我便放了他。” 想得倒是挺自在,初璃冷笑一声,道:“不可能。” 说完,初璃便下意识地看向上官逸,后者的眼神已有迷茫之态。 初璃心间兀的便有些怒气,只是面色冰冷地掩饰着,道:“你说的不错,我顾虑他是真,但他一介凡人,凭他便让我自行了断,他没有那个资格!” “哦?”郑银抬高了音调,“啧啧”两声,又道:“九皇子殿下可听清楚了?你看你先前还为了她,放弃了灭杀七皇子的计划,现下看来,只换来这一句没有资格,多可怜啊!” 上官逸疼得说不出话来,神智皆有些模糊,他只听见郑银的后半句,顿觉心间剧痛,十年前初璃救他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那个时候,初璃身为神君,高高在上,到底是因为什么,竟能注意到他一个小小的凡人呢? 濒临死亡的畏惧如十年前那般,再次涌了上来,他痛苦地闭上双眼,脑海中却全是与初璃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初璃……你当真要放弃我了吗? 上官逸咳了几声,经年勾心斗角,临死前回忆起来却只觉得疲累,他眉间皱着,难受地握了握指尖,忽觉袖中硬硌。 第61页 那是郑银先前不知从何处拿来的匕首。 上官逸的反应初璃皆看在眼中,她无端便觉着烦躁,脑海中似是刺痛了一瞬,她索性让了一步,道:“你可以提别的要求,我……” 初璃话未说完,上官逸骤然从袖中拿出了匕首,使了全身的力气往后刺去。 郑银压根没有想到上官逸会这么做,一时躲避不及,被那匕首刺中了侧颈,划拉出一道极长的口子,直延伸到肩。 郑银颈侧银点忽然迸发出一道不算弱的白光,郑银立时痛苦地吼了一声,暴怒地推开上官逸。 郑银周身的黑气在一瞬间高涨,其中有一半皆落在了上官逸的身上。 上官逸被那黑气侵扰,从脖子开始,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泛着血色,暗色的衣物瞧不出来鲜血浸染,但那鲜血却湿哒哒地顺着衣袖往下滴,将上官逸所在之处染得一片血红。 “啊!”上官逸近乎疯狂地痛呼出声,被那痛楚折磨得躺倒在地,身体抑制不住地蜷缩,整个人皆颤抖着,便是连昏死过去皆不能。 “你!”初璃看着上官逸的模样,怒气在那一瞬到达了顶点,随手扔了个结界笼罩着上官逸,而后一步步地,缓缓地朝郑银靠近。 随着初璃的靠近,那不加掩饰,铺天盖地的神君威压便尽数压在了郑银身上。 强烈的神君威压使得郑银恐惧地后退,可他再怎么努力挪动身体,却还是不能逃避半分,他现下没有可以威胁到初璃的东西,初璃若是想杀他,他根本就逃不了。 慌乱之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神君,神君你不能杀我!你不想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你不想知晓真相吗?” 周羽控制着郑银,郑银自是不可能说出真相,因而也只是缓兵之计。恰巧,初璃也不信郑银那话,这妖狡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早已触及了她的底线。 郑银见初璃连一丝犹豫也无,终是惊惧,口不择言地大喊道:“你身为神君,仙界神君悲悯世人,你缘何连真相都不问,便这般急着杀我?万一我是有苦衷呢?你……你不配为神君!” 此话一出,初璃脚步停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初璃微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郑银,面容在碧色法力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清冷。 她无甚表情地开口,蕴着法力的声音似是遥不可及,她道:“我以半妖之身入仙界,脱离妖骨飞升成神,你跟我谈悲悯?荒唐!” 随后,初璃抬着右手,法力在虚空中幻化为箭。初璃单手拿过那箭,拉开弓弦,箭矢携裹着强劲的神君威压,骤然穿过了郑银的身体。 郑银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定格,惊恐的双眼瞪得浑圆,却在下一刻,魂飞魄散,连身体皆湮灭,仿佛不曾出现过。 与此同时,郑银之死带来了禁术的反噬,远在皇城的周羽猛然咳了咳,嘴角溢出血丝,他低着视线,再抬眼时神情发狠,磨着牙恨道:“初璃!” 郑银死后,原先的结界散去,房间又恢复了原样,初璃本想去查看上官逸的伤势,还未曾迈开一步,郑银身躯消散的地方却如同先前浊妖之死一般,自那消散之处冒出一道虚影。 竟然与浊妖死后那道虚影一模一样……初璃施了法力想去禁锢住那虚影,可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只能任那虚影再次消失。 身后上官逸痛苦地低吟,初璃只得收回目光,转身朝上官逸那处走去。 上官逸疼得发抖,纵然初璃先前以结界笼罩,暂时驱散了黑气,可他周身的伤口极深,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初璃不得不抬手按在上官逸额间,却发现那人下意识地侧过了头,初璃皱着眉,便当作上官逸是疼得意识模糊分辨不出眼前人,难得柔声,像哄孩童般的语气轻声道:“过一会便不疼了,你忍一忍。” 初璃的指尖触及上官逸的额间,法力轻柔地游走在上官逸周身,碧色的法力止住了上官逸伤口的鲜血溢出,一点一滴为他重塑血肉。 上官逸似是太疼了,下意识地便看向施法的人,眼神涣散,却又仿佛无比坚定,直直地望着初璃,分明是很难受的,不知为何,他却不肯移开视线。 初璃有些无奈,道:“不用这般看着我,我是神君,拥有法力很正常,再等等吧,很快便不疼了。” “神君……”上官逸喃喃道。他约莫是疼糊涂了,神情很是恍惚,瞧着初璃的模样竟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想伸手去触及那人的侧脸,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记忆中,初璃似是离他越来越远,他不知为何,仿佛等了数万年般,竟是很着急地想往前跑,“你……”上官逸声音颤抖,眼角就那般浸出泪来。 上官逸渐渐便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却还是执着地要求一个结果,“你……还会抛下我吗?” 初璃闻言怔愣了一瞬,不知该如何回答,上官逸却已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这小孩……”初璃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从未拥有,又谈何抛弃,当真荒谬。 初璃眼见着上官逸身上的伤口愈合,便收了法力,转念一想,又觉着这般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总归不妥,本想消除上官逸的记忆,岂料指尖甫一触及上官逸的额间,上官逸便不安地蜷缩了身子。 “你……还会抛下我吗?” 第62页 那问话如鲠在喉,初璃指尖顿了顿,到底还是收了回来,索性施法将上官逸挪到旁边的榻上躺着。 “初璃,此番……你不清除他的记忆吗?”秋朔道。适才初璃的表现秋朔都看在眼底,除了他自己,他还是第一次见初璃因他人发这么大的火。 因了半妖出身,初璃入仙界前妖性未褪,本就十分冷情,一颗心如冰石万年都捂不热,这数万年来,仙界也就出了一个秋朔能让初璃上心。 而现下,初璃对待上官逸的态度……怕是连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她对待上官逸,到底是不一样的。 秋朔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留着他的记忆,那这一切你打算尽数告诉他吗?” 第35章 从容坦白 为何不同他一道? 初璃走了过来, 在秋朔的床榻旁坐下,沉声道:“适才那妖死后亦是出现了虚影,两次出现相同的虚影, 这绝不是巧合。再者说,这两次出现的妖物都能如此轻易地接近皇子, 想来那幕后之人应是已搅入了皇权争斗之中。” 初璃先前清除上官逸的记忆,是觉着上官逸对她始终有别的心思, 白璃命数已定,那些记忆留着亦是无用, 现下看来, 上官逸并未恢复记忆。 若是上官逸对她无意, 那白璃的命数便不会改变,如此, 让上官逸知晓她神君的身份,仔细一想,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初璃又道:“我总觉着这虚影大抵与紫乾有关, 与其千方百计地瞒着上官逸,倒不如跟他坦白, 也好让他不再对你抱有敌意,否则今日之事,若是不能彻底消除他的怀疑, 只怕你亦是处在危险当中。” 秋朔看了看初璃,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上官逸,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道:“看在他受人挑唆的份上,刺杀一事我可以不与他计较。”毕竟活了上万年,初璃难得对一人特殊, 秋朔可以为了初璃,在这种事上淡然处之。 秋朔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九皇子毕竟与太子两相制衡,那幕后之人既参与皇权争斗,你动用白府势力去查总归不便,虽说九皇子性情不定,但我看他对你倒是不一般,你为何不同他一道?” 初璃皱了皱眉,道:“你是说,让我与他合作?” 秋朔颔首,淡淡道:“我一个不参与皇权争斗的皇子,竟能成为他人的眼中钉,或许便如你所说,是将我当作靶子,拉九皇子下水,既如此,九皇子在那幕后之人的眼中定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你同九皇子一道,便能顺着这条线索,将那人揪出来。” 秋朔所言不无道理,初璃心下有些动摇,她侧眼看了看昏迷的上官逸,想了想,到底是没有拒绝这提议。 秋朔受伤,但剿匪一事又刻不容缓,赵苛便带大军先行出发,只留下了一些人马在善泽关照顾秋朔。 上官逸醒来时已是次日,施陵候在门外,因而上官逸一睁眼,瞧见的便是初璃的身影。 他还未从初璃为何出现在他房间内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便见初璃很是熟练地走了过来,扶着他靠在床沿,而后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初璃想着上官逸既已清楚她神君的身份,便也不必这般拘泥于礼数,坐得有些随性,斜斜看过来时,却发现上官逸难得微愣,竟是在瞧着她发呆。 那模样总让初璃想起上官逸小时候,初璃原本无甚表情,此刻缓和了下来,道:“怎么?皇子殿下昨夜吓傻了?” “我……”上官逸皱了皱眉,只说了一个字便被初璃打断。 初璃语气无甚起伏,又道:“你昨夜都看见了,我不是凡人,想来也不用瞒你,我之所以那般肯定七皇子不会伤你,便是因为我与他一同下界,他不属于人间,自然不会插手皇权争斗,对你亦是不可能有敌意。” 上官逸有些讶异,这些事,初璃竟是不打算瞒着他吗?莫非初璃是想…… 果然,初璃下一句便抛了过来,道:“我对你坦白,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无论事成与否,我都会助你登上皇位。” 上官逸沉思了会,对初璃所言表现得很平静,道:“那……我可以提别的要求吗?” 初璃未曾把上官逸眼下的异样放在心上,只当他昨夜受了惊吓所致,果断否决了,道:“不能。” 上官逸骤然敛下了视线,但终是不曾拒绝,“便依你所言。” 第36章 马车颠簸 她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秋朔虽因了受伤需得休养, 但他毕竟是皇帝下旨选中前往蜀州安抚流民的人,因而这休养一事只得暂歇,不过在善泽关待了三日, 便需得起身赶往蜀州,与赵苛率领的大军汇合。 初璃忧心秋朔的安危, 并没有立即返回皇城,而是同秋朔一道, 准备前往蜀州,为了避免暴露初璃的身份, 秋朔还将赵苛留下照顾他的人都提前遣去了蜀州。 但是当初璃出了房间, 瞧见门口停着的三辆马车时, 才发觉此事并没有她和秋朔想的那么简单。 初璃看了看眉眼略显恭顺,候在马车旁的施陵, 又看了看动作不徐不疾的上官逸,不由得问道:“你们……也要去蜀州?” 上官逸的脸色较前些日子已经好了很多,他在马车旁站定, 无甚表情道:“郡主去得,我便去不得吗?” 初璃疑惑地往马车后看了一眼, 周遭静谧,保护上官逸的那些暗卫显然是已隐入了某个角落,她道:“殿下身体不适, 合该回皇城静养,况且殿下此行为七皇子而来,既已了结此事, 为何还要前往蜀州?” 第63页 上官逸似是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我此次出宫本就是为了前往蜀州,并非为了七皇兄一人, 若是郡主想知晓,马车上我可以慢慢同郡主讲。” 这言下之意便是邀初璃和他共乘一辆马车,只可惜初璃纵然听懂了,也不想为了知晓这些事而与上官逸同乘,便果断地转身,朝秋朔那辆马车走去。 岂料才迈出一步,上官逸便提醒道:“郡主未出阁,男女授受不亲,与七皇兄同乘难免会影响郡主清誉,郡主不妨好好想想?” 上官逸所言初璃确实想过,只是她不甚在意,况且秋朔身边无人看顾,她不放心,便道:“此处没有外人,只要你们不开口,无人会知晓这马车中坐的是我,有何干系?” 上官逸神情有些冷,不肯改口,道:“那也不行。” 善泽关至蜀州,此一行很有可能遇到匪徒,为了避免太过招摇而被匪徒阻拦,行装皆以简便为主,马车仅准备了三辆,除却一辆马车放置细软,剩下的便只有两辆马车,如果不与秋朔同乘,那便意味着初璃只能与上官逸同乘。 可与上官逸同乘的话……初璃侧了身,斜斜地看了过去,道:“可与殿下同乘,岂非更是男女授受不亲,毁我清誉?” 闻言,上官逸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悦,只是掩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施陵见自家主子如此,便主动开口替上官逸解围,道:“郡主若是忧心七皇子殿下身边无人照顾,属下可以为七皇子殿下挑选一人,只是郡主千金之躯,还是莫要因此事屈尊才对。” 施陵先前便觉着初璃和七皇子之间不甚清白,此番前往蜀州大抵也是为了照顾七皇子,是以他便这般随口一说,算是提点。 但他这一开口,上官逸好似想到了什么,道:“郡主不放心的话,七皇兄便由施陵看顾。” “啊?”施陵疑惑地抬眼,却见自家主子冷冷地看了过来,瞪了他一眼,他只得低下目光,匆忙地想了个说辞。 施陵眼神闪了闪,不甚利索地道:“殿,殿下所言有理,属下仰慕七皇子殿下已久,此番同乘能看顾七皇子殿下,属下甚是荣幸。” 见施陵口不择言,连“仰慕”一词都说出来了,秋朔在一旁看着只觉着好笑,又淡淡地看了初璃一眼,后者视线皆不在他这处,秋朔摇了摇头,而后道:“既如此,郡主还是莫要与我同乘,有劳郡主挂心。” 秋朔不欲再这般瞧他们争论下去,便率先转身上了马车,施陵及时地跟了上去。 这样一来,初璃便是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只得不情不愿地朝上官逸那辆马车走去。 临上马车时,车夫候在一旁,本是想抬手去扶,岂料上官逸冰冷地一瞪,车夫只得连抬手皆不敢,畏惧地杵在原地,没有动作。 初璃在那马车旁,习惯性地伸手,等了片刻却只等来了上官逸。 上官逸抬了抬指尖,那意思很明显。 “殿下?”初璃只觉不合礼数,皱了皱眉。 上官逸却已接着她的话,道:“郡主,请。” 初璃瞧了瞧那车夫畏惧的模样,又看了看四下无他人,只得无奈地收回视线,搭上了上官逸的手。 马车驶离善泽关后,上官逸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我此番离开皇城,最终便是想要去往蜀州,不是为了七皇兄,更多的,是为了赵苛将军。” 初璃定了定神,左右与上官逸同乘一事已成定局,上官逸愿意开口,她便洗耳恭听,道:“愿闻其详。” 上官逸抬了抬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初璃侧脸上,却又因了纤长的蝶翼,掩去了那其间蕴藏的心思,只道:“赵苛将军为人正直,带兵作战的经验虽比不得白少将军,但也不算差,蜀州远离皇城,官僚之间……” 上官逸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换了话,道:“我担心他应付不来,此行前往蜀州,是为了助他剿匪。” 诚然,上官逸面上说得轻松,但初璃却是从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来。 当朝兵权除了白家占有五分,剩余的兵权分散于皇城及州郡,其中州郡三十城,合占兵权三分,便有这赵苛将军的一份。 这位赵苛将军虽说手握的兵权并不多,但他沉迷带兵作战,未有战事时也不闲着,俨然已将州郡之兵操练成了私兵。 赵苛将军所带的兵甚有纪律,且仅听从赵苛一人,先不说这兵力大小,且说这赵苛的性子,哪怕再圆滑一些,有那么一丝的反叛之心,便可带兵自州郡直取皇城。 兵权为上,其他皇子夺权时也想过拉拢赵苛,可这赵苛忠君不二,认准了陛下调令,从不参与党争,算作是一块硬骨头。久而久之,便甚少有皇子敢打他的主意。 若不是上官逸趁着赵苛返回皇城之时,以赵苛夫人的性命要挟,只怕赵苛定然是不愿意接受上官逸的提议的。 只不过,上官逸虽然用了这种方法逼迫赵苛与他暂时统一战线,但上官逸是皇子而非储君,手中无实权,待此事过后,赵苛一旦返回州郡,那上官逸便是鞭长莫及,想拉拢赵苛也没有了机会。 是以,蜀州剿匪一事,上官逸必须亲自来,才有可能获得这位将军的青眼。 而一旦获得赵苛的支持,那太子一方势必落于下风,这对上官逸登基来说是一大助力。 第64页 “殿下深谋远虑,确实可堪重任。”初璃先前总觉着上官逸此人狠辣,虽说君王未必行仁政,但她从上官逸的种种表现来看,也并不相信上官逸会成为一位明君。 现下看来,其实除去狠辣这一点,他为了求得赵苛的支持,甘愿离开皇城前往蜀州这种是非之地,将生死置之度外,凭此气魄,当朝那些个皇子便是比不得。 此行皇帝指派七皇子,那上官逸便求不得名,甚至需得隐藏身份,他不求名,只求才,倒也算是明君之举,难怪身有帝王相。 初璃正想着,马车不知怎地,忽然颠簸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颠簸使得初璃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她与上官逸离得不算远,这一前倾便有些重心不稳,下一瞬便扑到了上官逸怀中。 上官逸下意识地拥着初璃。 上官逸身上带着特有的熏香,清香似是迷了眼,初璃只觉不止鼻翼,连眼眸也被那清香萦绕着,一瞬间那香味被放得很大,直直往她心尖上钻。 初璃耳垂蓦然红了一半,她挣扎着便想要起身,岂料马车仿佛有预感般,又狠狠地颠簸了几次,直让初璃连起身也不能,便只得那般任由上官逸搂着。 “郡主,当心。”上官逸的声音低沉,自头顶上传来时带着几分撩人的魅惑之感。 初璃感受着那人身上的热度,闻言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自己还是上官逸,那心跳得仿佛要溢出胸腔。 实是太热了。 初璃只觉这置了冰盆的马车内仍是闷热,她连呼吸皆不畅,实是忍不住,便撑着手想起身,但车夫此刻专挑些不好走的路,马蹄一踏,又是一块硬硌的石子,初璃半撑的身子只得再次低了下去。 虽说上官逸搂着她,到底是没有多大的作用力,但一而再再而三的颠簸,初璃在上官逸的怀中,终是咬了牙,几乎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冷声道:“够了吗?” 外头驾车的车夫人精似的吹着长调,闻言缩了缩脖子,那长调也不敢再唱了,赶车平稳了许多。 初璃等了片刻,待到马车不再颠簸时这才起身,但一有动作,却被上官逸扣下了。 上官逸手搭在初璃的腰际,稍稍上抬按着初璃的肩,难得温声,道:“郡主……不妨坐近些。” 初璃羞恼地抬眼,却只望进一双温柔的眼眸,褪去寒冰之色,她竟有些移不开眼目。 上官逸长相绝佳,何况温柔是为琴弦,一旦拨动,音律既出,撩人亦撩已。 初璃不着痕迹地缓缓长出一口气。 上官逸却笑了笑,眼底真诚,那话音似是绕在耳畔,他道:“这路崎岖,大抵不好走,郡主还是离我近些,免得摔了。” 原本按初璃的脾性,这般不合理的要求她约莫是拒绝的,但此刻她竟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初璃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马车却猛然停了下来。 第37章 暂歇陵郡 蜀州你还是别去了 初璃趁此机会从上官逸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低声问道:“何事?”但初璃话音已落,马车外却无人回答她。 上官逸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只见马车外自山道上下来一群人, 拢共二十人左右。 那二十人约莫不是什么良家之人,有拿着大刀的, 也有拿着长剑的,甚至还有拿着斧头的, 四散地往马车前一站,竟有包围之势。 上官逸瞧着皱了皱眉, 没想到他们隐藏身份简装出行, 竟还是被匪徒盯上了。 为首的那人唤作王险, 他扛着把大刀,一笑震天响, 看得上官逸直想侧过头去。 隐藏于山道两旁的暗卫见状,悄无声息地缓步靠近,上官逸看向山道两侧, 轻轻地摇了摇头。 暗卫便停了动作,继续隐于林间。 上官逸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施陵也下了马车。 上官逸面无表情地开口:“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为首的王险面容夸张地侧过了头,与周围的匪徒对视了一眼, 再转回来时哈哈大笑,道:“看不出来吗?我们是抢劫的!” 王险清了清嗓子,喝道:“喂!你们几个, 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很有原则,交了钱便不杀人,否则的话……”王险佯装恐惧地垮着脸, 抹了一把刀刃,做出个抬刀杀人的动作,又道:“这刀……可不长眼睛!” 上官逸不是很想瞧那王险,索性侧过了视线。 施陵偷偷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眼神中带着询问,上官逸看了施陵一眼,不着痕迹地稍稍颔首,那动作很轻,但足以让施陵知晓自家主子的意图。 施陵会意,上前了几步,陪着笑道:“这位爷,好说好说,我们是来蜀州寻亲的,这路途遥远,所以钱财都放在后面的马车上。您尽管搜,只要不动手,钱财都可以拿走,我们肯定配合!” 王险嗤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说完走了过来,以刀尖抵着施陵的颈侧,轻轻地拍了拍,又道:“刀剑无眼,识得时势方为英雄,你说对吗?” 施陵简装出行,连佩刀都取了,再加上自家主子的示意,否则就凭这王险的举动,早死一百回了,施陵仍旧笑道:“对对对,这位爷说的都对。” 王险这才觉着心满意足,带着手下往后头去搜那辆马车。 搜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那马车内值钱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但王险却还瞧着不够,又绕了回来,道:“看你们这装扮也不像贫苦人家,怎么马车上的东西就那么点?糊弄我呢?” 第65页 此番上官逸一行人本就是简装,多数的物品皆由暗卫秘密运送,是以留在后面那辆马车的东西不算多,已是此次出行的全部物件了。 施陵不由得苦笑道:“这位爷,我怎么敢糊弄您呢?实是一路奔波,这物件消耗过甚,所剩无几,但我对天发誓,那马车上的东西已是我们全部的行李了,绝没有私藏的!” 王险“啧啧”两声,显然是不信,他看了看剩余的马车,朝秋朔所在那马车努努嘴,道:“这其他的马车确定没藏东西?叫里面的人下来,我们要搜一搜!” “爷,这实在是……”施陵还想要挣扎一下说服那王险,但王险是个急性子,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不等施陵说完,便要去掀那车帘。 秋朔不得已,只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王险便带着手下往秋朔那马车里钻,只可惜搜了片刻确实一无所获,连一样能带走的值钱物件都没有。王险只得从马车里退了出来,“看来你没骗我,这马车里还真的什么都没有。” 王险眼珠转了转,又将主意打到了初璃那辆马车上,道:“那这辆马车呢?也没有?” 王险说着便要走过去,施陵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了。 开什么玩笑,那马车上坐的可是合烟郡主!以自家主子的脾气,这王险要是过去掀帘,只怕掀帘用的哪只手便得砍哪只。 施陵勉强挤出几滴泪,瞧着既畏惧又不得不开口,道:“爷,您搜也搜过了,那马车上真没有值钱的东西,我发誓,我要是骗了您,明日,不,今夜便天打五雷轰!” 施陵言辞诚恳,换作他人定然已经信了,但王险实在一根筋,偏偏不信邪,挥开了施陵的手便往初璃那马车走去。 只是还未触及那车帘,上官逸便伸手,横在了王险胸前,挡了王险的动作。 上官逸眼神寒凉,但到底是敛了目光,只道:“内人水土不服,路途中偶感风寒,现下已是不适,便莫要惊扰她了。” “什么风……”王险才不管什么风寒不风寒,作势便要去掀那车帘,但话未说完,却觉着脖子上一道凉气。 他顺着那凉气的源头看去,只见上官逸抬了眼,那冰寒无比的视线便那般盯着他,纵然不发一言,甚至无喜无悲,但那眼神可怖,直让王险有种已然去往地府的错觉。 王险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坚持着要掀车帘,那么下一刻,自己便会人头落地。 王险无由来地打了个哆嗦,正巧这时,马车内初璃配合地咳了几声,王险顺势收回了手,“这……这马车内想必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王险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随后再也未看那马车一眼,便带着剩余的匪徒离开了此地。 初璃掀了车帘,神情冷淡地下了马车,问道:“殿下为何要让那些匪徒带走马车上值钱之物?” 暗卫紧跟着,上官逸若是想让那些匪徒停手,他有很多种方法,甚至于那些匪徒大抵都没命回去,何至于要施陵这般乔装,甚至还将自己……称作内人! 若不是适才迫不得已,自己也不会配合他……初璃神色复杂。 上官逸却不甚在意,道:“原本那些东西,我是想用在双方交战之时,可叹他们命数已绝,今日竟自投罗网,那我……合该成全他们才是。” 初璃思虑了片刻,道:“你在那些东西上动了手脚?” 上官逸神情很淡,却未告诉初璃原因,只道:“我同郡主说过,要助赵将军剿匪,这不过只是其中的一环。” “那……”初璃还想问些什么,上官逸却抬了手,骨节分明的指尖便横在初璃面前。 上官逸瞧着初璃,温柔地笑了起来,那笑无声,却勾得初璃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视线,“此处起风,夫人不妨回马车歇息?” 那一声“夫人”唤得初璃骤然色变,喝道:“上官逸!” 一旁的施陵赶忙转过了身,挡着秋朔的视线,很是不利索地道:“那,那什么,七皇子殿下有伤在身,不便久站,还是先回马车吧。” 施陵心下很是无奈,这当着七皇子的面,自家主子也太不顾及了! 岂料秋朔却似是毫不在意般,只稍稍看了一眼,便侧过头轻笑,那笑打破了他以往的淡然,笑得眉眼弯弯,公子如玉翩然。 初璃这般模样,秋朔还从未见到过,仙界几乎无人敢惹的初璃神君,现下竟也能有这般吃瘪的模样,难得,实是难得! 秋朔笑着上了马车,施陵在一旁瞧得莫名其妙,他万分不解时,背后的初璃却轻飘飘地望了过来。 施陵心道:奇怪了,这山道莫非当真起风了?怎么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是夜,马车到达陵郡。 初璃本以为上官逸隐瞒身份出行,此番不便招摇,应当住在客栈,却未曾想他竟大大方方地住进了当地州官李邛的府上。 更让初璃疑惑的是,这李邛竟是亲自出来迎接了,仿佛早有预谋一般。 李邛冲秋朔行了一礼,温声道:“七皇子殿下大驾,下官有失远迎。” 虽说迎的是秋朔,但李邛抬眼时不着痕迹地往上官逸那处看了一眼,后者下马车时已戴上了面具,此刻面具下的双眸微敛,也应了李邛的动作,轻轻颔首。 事已至此,若是初璃还看不明白二人之间的猫腻那便是不该。 第66页 只是初璃没想到的是,上官逸的手竟已伸到了陵郡!难怪蜀州匪患一事是由这位李大人上报而非蜀州官员。 李邛将一行人迎进府中后院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初璃习惯性地先去秋朔的住处,上官逸便只瞧着,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初璃,倒未曾说什么,只是那神色寒凉,刺得他身后的施陵抖了一路。 眼见着初璃要跨入秋朔的房门,上官逸适时地开口:“蜀州匪患侵扰,流民过甚,郡主不便露面,明日莫要随行了,便住在陵郡吧。” 李邛的府上好歹有府兵护卫,又有婢女伺候,总比初璃随着他们前往蜀州要强。 不过初璃倒不在意这些,她有法力傍身,况且她实是不愿意秋朔处于险境,本就是想要随着秋朔一道的。 若是不便露面,初璃随意施个隐身术法……思及此,初璃余光瞥见秋朔冲她摇了摇头。 那意味很明显,秋朔不愿意让初璃再平白耗费法力。 秋朔看着初璃,道:“蜀州虽说纷乱,但我此去坐于后方,有赵将军护持,亦无需我费心,郡主奔波劳苦,该好生歇息才对。” 言下之意:蜀州你便别想去了,老实待在陵郡吧! 初璃仍是不愿,道:“可是你……” 门外上官逸却提醒般地咳了几声,道:“夜色已深,郡主该回房歇息了。” 这话初璃是每个字都听得不甚顺耳,连带着上官逸她也看不顺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过,这阻拦归阻拦,初璃既然未曾答应,那便也不准备守规矩。 次日,初璃还是施了术法,隐身跟着秋朔去了蜀州。 第38章 不进府衙 要知晓匪徒的藏身之处不难…… “初璃, 不是让你留在陵郡的吗?你怎么还是跟来了?”马车远离陵郡之后,初璃才现出身来,这让秋朔瞧着甚是无奈。 初璃施展了结界, 但依旧下意识地压着声音,道:“蜀州到底是非之地, 万一那些个将领不用心护着你,你现下的身体若是受伤, 岂非很不安全?” 秋朔摇了摇头,道:“剿匪一事我为辅, 哪怕随军也只是处于后方,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 赵将军总不能让我上阵带兵吧?你无需忧心的。” 况且圣旨写的是让秋朔安抚流民,只不过匪患未除流民安抚到底是不算结束, 需得大军先行将匪患解决,秋朔才能彻底完成此事。 初璃仍是不愿,道:“那也不行, 你的伤势未愈,我不放心, 这几日我陪着你,等你身体无碍了,我再返回陵郡也不迟。” “可你身为郡主, 在蜀州露面属实不妥,莫非你这几日都隐藏身形?”秋朔想到初璃的法力,又道:“这些年在人间灵气稀少, 你的法力本就难以尽数恢复,善泽关那日又耗费了你不少法力,当真无事吗?” 初璃眼神敛了下来, 只道:“无事。”说着便撤了结界,冲秋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上官逸与秋朔同行,施陵又是个耳聪目明的,撤去结界后二人的对话难免被他们发现,为此,秋朔只得遂了初璃的愿,无奈地停了话题。 上官逸因着要隐瞒身份,离开陵郡后,一路都是带着面具,索性施陵也做了伪装,二人往那一站,瞧着像是秋朔的亲随。 一行人甫一至蜀州便觉此地乌烟瘴气,流民几乎全聚在城外,城内守得严严实实不说,甚至于他们进去都花了些功夫,还是从侧门进的。 这摆明了便是州郡对流民置若罔闻,偏偏蜀州府衙还极不配合,秋朔一行人到了府衙连州官皆未出现,迎接的是位师爷,姓陆。 “殿下,各位大人,实是抱歉,我们张大人为了流民一事寝不能安食不下咽的,病得起不来身,便只得由小人我来迎接各位。”陆师爷面上诚惶诚恐,又有几分畏惧,一番话说得很是真诚。 秋朔其实不太在意这些礼节,但他瞧着城外的流民,想来这陆师爷所言多半做不得真,便低声道:“张大人病了,本殿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本殿初到蜀州,张大人便打算让本殿在府衙门口等着吗?” 秋朔此言不甚客气,但那陆师爷也不是个胆怯的,只道:“殿下,我们大人这病来得奇怪,大夫说怕有传染的可能性,为免伤及殿下身体,还是莫要入府衙的好。” 陆师爷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赵将军来过,可我们大人这病……因而赵将军也未入府衙,大军是在城外扎营的,这怠慢之罪,还请殿下看在我们大人实是身体抱恙的情况下,宽恕一二。” 言下之意:赵苛都不能入府衙,何况秋朔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秋朔朝府衙那处看了一眼,闻言倒也没说什么,便转身入了马车,准备启程去往大军扎营之处。 但隐于马车内的初璃却有些不太乐意,身为州官连皇子都不迎接,这州官做成了山大王,实是滑稽。 初璃施展结界后道:“你好歹也是皇子,奉旨前来,连蜀州府衙都进不去,这州官也太放肆了些!” 初璃不清楚蜀州形势,但秋朔却是有所耳闻,便道:“听闻蜀州官员形势复杂,除了陵郡,这附近州郡之间与蜀州皆有来往,官商勾结,树大根深。蜀州上有朝中高官做引,下有州郡协助,并非表面上那般明朗。” 秋朔又道:“你看这蜀州虽说只是张大人一人,但他与其他州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蜀州又远离皇城,圣旨亦是鞭长莫及,谁知他们背地里如何动作?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连赵大人他都敢不现身迎接,何况我呢?” 第67页 当朝州郡治理本就依赖州官,蜀州天高皇帝远,皇城旨意难达,是以这州官做成山大王倒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左右不过无所作为,只要不危害百姓,皇朝便可暂放此地。 而另一辆马车中,施陵也问道:“殿下,这张大人也太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了,您此行……可要给蜀州官员敲个警钟?” 上官逸掀帘瞧了瞧那逐渐远去的府衙,静了半晌,才道:“天灾一出,蜀州官员便集体哭诉,连自罪书都呈递了上去,将流民一事推得干干净净,现下要动手,不是最佳时机。” 再者说,天灾之后,流民占山为王此事一出,这张大人便防着朝廷,靠着陆师爷将明面上的账目做得极好,便是查也很难挑出错来。 况且现下连府衙都进不去…… 上官逸收回了目光,沉声道:“蜀州与附近州郡勾结过甚,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他们不影响赵将军剿匪,蜀州官员便先搁置吧。” 上官逸话里有话,施陵听得分明,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蜀州官员中,或许有人与匪徒来往?” 上官逸道:“匪徒虽说绝大多数都是流民,不得已而为之,但这匪患一事能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与府衙大抵也脱不了干系,他们不治,兴许并非不能治,而是……不想治。” “若是他们借由匪患一事揽财,亦或者……”上官逸忽的冷了视线,“总之,让暗卫时刻盯着府衙,若是发现他们与匪徒往来,便将其通信掐断,免得扰了大军剿匪。” “是。”施陵应了一声,暗自却在心中骂道:如若这蜀州官员连这种财也揽,那也太不是东西了些! 施陵正想着,马车已出了城门,崎岖的道路行过一段,便到了大军扎营之处。 城外流民作祟,大军为免与流民发生冲突,便将扎营之处选在了僻静之所,倒是远离流民了,却也远离了蜀州城。 甫一至军帐,赵苛便迎了上来,赵苛不似那张大人,秋朔到底是皇子,是以赵苛一路上对秋朔还算是恭敬。 “殿下。”赵苛见着秋朔,神情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大抵是因了自己对善泽关那夜刺杀一事视而不见的缘故。 见着上官逸时,赵苛的神情便更复杂了,虽说隔着面具,但赵苛一眼便认出来了上官逸,神情讶异的同时还有些愁云密布。 秋朔见状,缓解氛围般道:“有劳赵将军相迎,此番叨扰,不知可有影响赵将军议事?” “不打紧。”赵苛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无奈还是舒缓,又道:“殿下身体不适,便去后面的军帐歇着吧,军务便无需烦劳殿下了。” 秋朔自是没有过问军务的道理,便由着士兵带着他去了后面的军帐,但上官逸却不然,他本就是为了剿匪一事而来,因此他不仅没有同秋朔前去,还跟着赵苛进了议事的军帐,直让赵苛好一番无奈。 赵苛不清楚这九皇子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那夜刺杀之事横亘,他被迫与九皇子统一战线,此刻便是想拒绝也没有机会了。 赵苛只得继续先前议事的话题,道:“据探子回报,那些匪徒很有可能藏在东山、启山及朗山这三座山中的一座,可匪徒狡诈,利用这三座山的走势特点混淆视听,探子无法再取得详情。” 东山、启山及朗山这三座山地处蜀州以北,本就偏僻,加上这三座山邻近,匪徒便将三座山改造了一番,直将三座山都变成了迷宫一般,让匪徒具体的藏身位置更加成谜,探子连探了几天都没有什么收获。 自从到达蜀州,赵苛便日夜不休地对蜀州匪患一事展开了部署,只是这第一步都受到了阻碍,后续的计划根本就不能进行。 赵苛身边的副将沉思了会,道:“如今探清匪徒的位置才是重中之重,否则若是将三座山都纳入攻击范围,大军怕是禁不起这样的消耗。” 副将顿了顿,又道:“此前派出的探子不算多,到底有所受限,将军不妨调拨一小队人马再去探,兴许能得到匪徒藏身的具体位置。” 赵苛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但这山道似迷宫,先前的探子探了那么多次也没有收获,如果再派一小队人马前去,若是同样的一无所获,那岂非白白浪费了时间,得不偿失?” 副将瞧着桌面上的地形图直皱眉,道:“那不如先初步发起进攻,权当恐吓匪徒一番,若是匪徒受大军影响,人心涣散,经此一吓说不定能露出马脚,届时探子再探,必然能得出匪徒藏身的位置。” 那副将与赵苛你一言我一语,上官逸只是听着,神情很淡,但未曾开口,倒是上官逸身边的施陵有些站不住。 这副将说得轻巧,让大军去恐吓匪徒,若是吓出了匪徒具体的位置便皆大欢喜,若是匪徒沉着,任凭大军恐吓皆无动于衷呢?大军总不能将三座山都围起来等着那些匪徒自投罗网? 赵苛也觉着此举不妥,便道:“此举有待商榷,诸位……” 赵苛的话未说完,久未开口的上官逸便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纤长的指尖点了点那地形图,只随意的一点,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上官逸眼神一抬,面具下的双眸瞧着很是平静,他道:“大军未曾前进一步,苦于匪徒的藏身之处不明,但其实……想要知晓匪徒的藏身之处,此事不难。” 第68页 第39章 仙界初识 他恰好便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副将从未见过上官逸, 加之上官逸戴着面具,他只觉着此人来历不明颇为好奇,便道:“将军, 这位……” 在场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些讶异之色。 赵苛实是不知该怎么解释上官逸的来历, 皇子身份不能坦然告知众人,赵苛只得冲副将使了个眼色:皇城中人, 此人大有来头。 自家将军挤眉弄眼,只可惜副将没怎么看懂, 愣了片刻, 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上官逸径自开口, 又道:“我未至蜀州前,遇见了那些匪徒, 初入宝地,我送了他们一些见面礼,现下这礼物想必已入了匪徒的藏身之处。” 上官逸在离开皇城前便命人将随行的物件用特制的熏香熏过, 那香味经久不衰,特殊驯养的鼠类可敏锐识别, 用来追踪再合适不过。 王险抢走那些东西后定然会往匪徒藏身之处而去,匪徒多为聚集,且瞧那王险的模样, 至少也是个领队,如此一来,那些抢走的东西便很有可能被带入匪徒藏身腹地。 再不济, 确定匪徒藏身于哪一座山总归是可行的。 上官逸说完便看向赵苛,无奈后者实是耿直,竟是似懂非懂, 未听出上官逸的言外之意,还在等着上官逸的下文。 上官逸敛了目光,索性不继续说了,换了个话题道:“赵将军打算如何剿匪?” 赵苛只当上官逸适才的下文约莫是私下言说,便未追问,可听着上官逸的问话,赵苛又犯了难,这上官逸是皇子却无实权,战事与他一一汇报,是否…… 正思虑着,上官逸平静地看了过来,眼神带着赵苛所熟悉的冷意,赵苛又思及上官逸先前的威胁,心下颇有些不情愿地道:“我原本是想等知晓匪徒具体位置后再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赵苛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就现有的信息来推测,三座山大抵易守难攻,我们如若攻不进去,那便只得尽早切断匪徒的粮草供应,耗到他们投降为止。” 上官逸点了点头,道:“赵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我适才所言,匪徒的具体位置届时自可知晓,现下只消迷惑匪徒,让他们获取不了我军的信息。” 赵苛没说话,上官逸便继续道:“赵将军可先派几队士兵,从匪徒未藏身的那座山开始,轮流对三座山假意发起进攻,匪徒不知我军意图,为了混淆视听,要么在三座山皆派人迎战,要么便躲着不现身。” 上官逸又道:“但无论是哪一种,我军均可趁此机会进入山中,借此探清山中地形。试过几轮后,匪徒定会认为我军不知他们的藏身之处,只是泛泛而攻,目的便是希望他们自乱阵脚。如此一来,匪徒为了不露出马脚,便会按着我军攻打的规律来迎战。” “自第四轮进攻起,大军开始增加作战人数,按着先前攻打的规律,虚张声势去攻打匪徒未藏身的那座山,匪徒此刻已然松懈,定然也会按着我军攻打的规律行事。” 上官逸顿了顿,又点上了那地形图,沉声道:“但实际上,大军集中兵力,全力攻打匪徒藏身之处,届时,便可瓦解匪徒的防线,一战凯旋。” “这……”赵苛闻言只觉分外震撼,看了上官逸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上官逸从未上过战场,能制定作战计划已是不易,可现下上官逸所言竟是一个完整且详细的作战计划,这哪怕是上过战场的将军都未必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做到此事。 可想而知,上官逸对兵法的研究有多深! 上官逸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军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蜀州匪患起了兴致? 赵苛细思极恐,但细想之下又带有一丝敬佩,上官逸的想法同赵苛先前所想相似,甚至还完善了作战计划的细节,此等能力…… 赵苛素来敬佩有才之人,更是敬佩明主,他看向上官逸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却终究是低下了目光,赞同道:“殿……逸公子所言不错。” 赵苛身边的副将本就在怔愣着,现下听上官逸一番话神情更是复杂,都不知该用什么眼神去看待上官逸,便只得无言。 在这十分安静的情况下,上官逸不甚在意地侧了侧视线,那眼神落在赵苛身上,上官逸低声道:“既如此,将军无异议的话,我还有一事……此战,我愿随军出征。” “啊?”赵苛皱了皱眉,震惊与疑惑全写明在脸上。 与此同时,后方的军帐之中,秋朔正与初璃道:“你看,我先前便说过了,我若随军,那也是处于后方,现下不就在后方待着?你当真不用担心我。” 秋朔本就不擅兵法,昔年更是连学都不曾认真学,左右也帮不上忙,倒不如在后方待着,乐得清闲。 初璃看着秋朔,正准备接话,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抬了指尖覆在唇边,用力地咬了一口。 “初璃,你这是……”秋朔话未说完,初璃便放下了手,捏着指尖往倒好的水里滴了一滴血珠。 那血珠融着一丝碧色的法力,滴入水的那瞬丝丝雾气弥漫,但瞬时又消失无踪,连带着水中血色也褪得干净。 初璃解释道:“我用这身躯的血减缓了神君法力对凡人的影响,你喝下它应当无碍。” 顿了顿,初璃又说:“我现下唤不出幽兰环佩,你喝下这血,我便能与你建立一丝联系,虽说是弱了些,但总比没有的好,勉强用着吧。” 第69页 秋朔皱了皱眉,却没有去饮,只摇了摇头,道:“初璃,别再耗费法力了。” 秋朔抬了视线,许是映着些微光,无端便让初璃想起了一些往事,她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彼时初璃无意间入了敛泉,初见紫乾,便被紫乾之力所伤。她入仙界不久,对敛泉不甚了解,下意识便想用法力抵抗,谁知施法不当竟被敛泉当成外来者。 敛泉不断地耗费初璃的法力,可初璃却是不知敛泉特性,在两相较量间逐渐抽不出身来。 幸而有一位仙君前来,及时打断了初璃再次施法,才不至于让初璃陷入与敛泉法力僵持的地步。 那位仙君便是秋朔,秋朔拉着初璃离开了敛泉,在结界外放开了初璃,歉意地低下视线,道:“这位……仙友,是我失礼。别再耗费法力了,这敛泉有封印之力,任你如何耗费法力皆是无用,反而会让它吸收你的法力。” 初璃不识得秋朔,但却瞧出了他的法力境界,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才道:“你是仙君。” 初璃语气肯定,秋朔听着那话,极为淡然地勾了勾唇,道:“仙友好眼力,适才见你……” 话未说完,初璃打断了他,初璃直直盯着秋朔发抖的指尖,道:“你受伤了?” 秋朔紧紧握了握指尖,可他仙气外泄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他只得将手背在身后,道:“不碍事。” 那声音初璃听来顺耳,姣好的人与温和的声音,初璃从来没有告诉秋朔,那句“不碍事”,她此后记了许多年。 “敛泉的封印之力过甚,连紫乾都封得,你那时不过一个小小的仙君,便敢出手打断我施法,你应当知晓,稍有不慎怕是连你自己都要搭进去。”初璃神情难得柔和,伸出手以法力温了那杯水。 初璃又道:“凭你的法力想要打断我施法,你定然会付出更多,你那时分明看出来了,却没有丝毫犹豫,换作其他的仙君未必会这么做。” “我那时便觉着,你是不同的。”初璃抽回了手,水温适中,她便将水往秋朔那处推了推。 初璃以半妖之身入仙界,这本就是前所未有的。她初飞升时仙界众人百态,有艳羡的,有嫌恶的,甚至还有漠视的,但更多的还是畏惧。 那些日子,她行过仙界殿堂,见过了太多人的畏惧,道她脾性差,冷情冷心,除了修为高深,似乎挑不出任何优点。 只有秋朔,在见她第一面时便不曾畏惧她,也只有秋朔,在第一次相见便对她一视同仁。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伤到仙气外泄却还在强撑,初璃那时觉着秋朔很傻,可后来,她却为了这个“傻”字,守了秋朔近万年。 秋朔看着那水面,半晌无言,末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却对上初璃一双冷淡的眼,他识趣地仰着头,将那水一饮而尽。 “初璃,那时我……”秋朔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初璃已站起了身。 “此处闷热,我出去透透风。”抛下那句话,初璃便撤了结界,维持着隐身的术法,走出了军帐。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初璃瞧着秋朔的军帐已隐于后方,她这才按着心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善泽关那日确实耗费了初璃太多法力,甚至于现下这凡人的身躯都无法承受,不过才隐身半日,她竟已觉着法力不济。 初璃皱着眉沉思了片刻,想着这大军扎营之处虽偏,但好歹也不算毫无人烟,加上士兵无数,总有些稀薄的灵气。 思及此,初璃索性闭上了眼,任周身的法力四溢,奔向远处。但细看之下,那碧色的法力却又并非外溢,反倒像是与周遭形成了某种往返平衡,法力溢出复又归来,归来时,碧色携裹着极其细微的灵气。 初璃这厢正吸收着灵气,未曾注意时间流逝,而远处,上官逸同赵苛议事完毕,自军帐中走了出来,恰好便是朝着初璃这个方向。 第40章 爱而不知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公子, 那些匪徒大多都是流民所化,困境之下自是难以应付,刀剑无眼, 您为何定要随军……”上官逸从未上过战场,施陵很是担忧自家主子, 只是这话说到一半,上官逸却冷冷地看了过来。 施陵只得低下视线, 道:“是属下多言。” 是了,上官逸这些年遭遇的刺杀和困境并不算少, 哪一次不比这些匪徒来得凶狠?上官逸既然决定了, 那定然有他的理由。 与此同时, 初璃察觉到他二人的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 但为时已晚,上官逸已走了过来,距离初璃不过咫尺。 按理说, 初璃施展了隐身术法,哪怕是上官逸身有帝王之气, 也是瞧不见她的,顶多似十年前那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不知为何, 或许是因了上官逸体内的帝王之气,上官逸靠近初璃时,初璃本就法力不济, 现下竟有些躁动。 初璃凝了神想压下法力的躁动,可无论她怎么做,那法力的躁动却好似不受控制般, 根本压不下去。 眼见着上官逸越来越近,距离初璃堪堪一步之遥,初璃心下有些焦急,本想放弃压制法力躁动,却在动作间忽然发现她身上的法力已是无法凝聚了。 她这厢还未想清楚缘由,下意识地抬眼,便望进了一双深邃眼眸。 上官逸眼眸中显现出了初璃的身形。 第70页 施陵原本走在一旁低着视线,无意中微抬着视线,视野中骤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原本应该在陵郡,此刻却悄无声息出现的人。 施陵被骇了一跳,不由得出声喊道:“郡……”声音有些大,引得周遭的士兵皆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施陵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瞧见他喊出口的那一瞬间,上官逸已及时地伸出了手,宽袍垂着,掩去了初璃一半的身形。 初璃反应不及,便那般眼睁睁地由着上官逸将自己搂在怀里。 上官逸本就比初璃高大,站着时比初璃高了一个头,此刻上官逸搂着初璃,便恰好挡去了初璃的身体,那些看过来的士兵只能瞧见上官逸的背影,加之施陵极为尴尬的一笑,他们便只当作是施陵大惊小怪,又将头转了回去。 上官逸身前是军帐,身后便是那些士兵,上官逸只得压着声音,声音很是低沉,道:“你为何在此?” 初璃自知隐身术失效,在这种好似抓包一样的场景下,虽说上官逸于她而言并不算多大的阻力,但她还是有些说不上话来,只同样压着声音道:“放开!” 初璃压着声音时语气不再冷冽,声音很淡,却莫名像是欲拒还迎,无端地勾人。 上官逸笑了笑,眼角带着一丝戏谑,道:“郡主说笑了,若我放开,郡主便要被那些士兵发现,届时郡主出现在蜀州,乃至出现在大军之中的事便会一传十十传百,到那时,郡主的名声便弃了吗?” 诚然,在上官逸怀中,跟她在大军之中,这两件事是一样的性质,偏偏上官逸便能故作不知,将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初璃长出了一口气,被上官逸身上的气息萦绕着,她似乎连呼吸皆有些不畅。 心间又开始晃着涟漪。 初璃道:“这军帐中无人,你带我进去。” 初璃指的是上官逸面前的军帐,左右上官逸也没打算这样禁锢初璃太久,便也同意了,对施陵道:“去跟赵将军说一声,这军帐我要了。” 话音未落,上官逸便就着搂着初璃的姿势,将人带进了军帐之中。 甫一入军帐,初璃便挣扎着离开了上官逸的怀抱,但约莫是靠得太近,上官逸身上的气息还残留着,直绕着初璃的鼻翼。 极淡的熏香,分明如他的性子那般冷淡,初璃竟觉着甚是好闻。 昔年仙界之上,有过这样好闻的清香吗? “适才我问的话,郡主还未回答,你为何在此?”上官逸道。 那香味绕着,初璃按不下心间悸动,便有些恼羞成怒,冷冷道:“殿下似乎没有资格过问这些,我出现在何处,那是我的抉择,与殿下何干?” 初璃那语气一听便有些怒气,上官逸直觉不该惹她,想着以往这种时候他的做法只会将人越推越远,索性便顺着初璃的脾性,换了个话题道:“你适才可是无法施法?” 否则初璃又怎会突然现身?若是初璃无碍,应当如十年前那般,上官逸连人都瞧不见才对。 听着这话,初璃有些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法力确实在这一刻无法随心所欲地施展了。 初璃率先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才应道:“嗯。”左右法力不受控一事也瞒不过,倒不如直说的好。 上官逸皱了皱眉道:“为何会如此?” “大抵是善泽关那日消耗法力过甚所致。”初璃道。 初璃自下人界开始,法力便受了限制,人间的灵气无法在短期内支撑她的法力恢复,她的法力便会随着施展而越来越少,现下的她怕是不剩多少法力了。 还有一个原因初璃没有道明,那便是上官逸的帝王之气。 初璃想着,等她法力恢复了定要去问问仙帝,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上官逸的帝王之气怎能将她的法力反制到这种地步? 上官逸闻言,似是有些担忧,道:“原本不让你来蜀州便是为你好,你到底是郡主,若再似今日这般,没有我,你便要被他人发现,届时你要如何去解释原本应在皇城的合烟郡主,现下竟出现在蜀州?” “我……”上官逸态度一软,初璃便有些开不了口,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这种态度,她总是会想到昔年那个孩童。 上官逸见初璃不再开口,便接着道:“你的身份特殊,你若是出现在蜀州,难保不会有人怀疑到七皇兄头上,这些传言如果传到我父皇耳朵里,他会如何想?你那么……顾着七皇兄,应当不愿意他腹背受敌吧?” 上官逸退了一步,也坐在椅子上,神色瞧着有些不情不愿,但到底还是开口:“你若实是不放心,我可以让他同你一道回陵郡,如此……他不在前方涉险,便不会有差池,这样可好?” 初璃不信上官逸会那般好心,刚想说些什么,上官逸却打断了她。 上官逸面上瞧着很是失落,但多半是佯装,只道:“你不是说要助我登上皇位吗?在那之前,我总不能让你为了七皇兄而身处险境,你如今无法施法,你的安危何人确保?你便听我的,回陵郡好好待着,可以吗?” 初璃原本还是不信,但上官逸那模样真诚,初璃便稍稍放了心,道:“那你不能骗我,你必须让秋朔跟我一道回陵郡。” 上官逸说这话时其实一早便料到了结局,但等初璃当真这般确信地回答他时,他仍是不可抑制地觉得失落。 第71页 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任他如何对待初璃,初璃都一如既往,从来不曾把他放在心上过。 在她心尖上的人永远只会有七皇兄一个吗? 上官逸有些疲累闭了闭眼,勉强道:“好。” 那模样可怜,看得初璃忽然便觉着心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还未捕捉到那情绪为何,上官逸却已不再看向初璃,转身走了出去。 初璃下意识地随着上官逸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她好似想让上官逸停下,可张了张口,手却僵持着,连带着挽留的话也说不出,便那般眼睁睁地看着上官逸走出了军帐。 军帐被人掀开复又放下,初璃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远去,骤然长出了一口气。 适才……是错觉吧?她堂堂神君,怎会觉得心痛呢? 是了,一定是错觉。 傍晚时分,上官逸如约让秋朔和初璃一道回陵郡,只是二人堪堪要上马车之时,上官逸却没有现身,只派了施陵前来。 “郡主,此行有暗卫相随,您无需担忧的。”施陵见初璃迟迟不肯上马车,以为她是在顾及着自身安危,便提醒道。 岂料初璃却不甚在意此事,反而问道:“你的主子不曾来过吗?” “公子吗?”施陵悄然地侧了侧视线,面不改色地道:“公子事务繁忙,未曾相送,还望郡主见谅。” “是吗……”初璃语气听来有些复杂,只是她自己却不曾发现。 初璃顿觉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为何会在意上官逸来不来?上官逸同她本就不该有所交集,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但初璃面上不在意,上了马车,马车驶离之时却又不死心地往军帐那处看,直至瞧见一抹浅蓝,那人的背影在视线中愈发遥远。 初璃看了很久,马车驶离了好一段距离也不察,到底是不曾收回视线。 “初璃。”秋朔轻声唤她。 “嗯?”初璃这才如梦初醒般收回了视线,那人的背影已是瞧不清楚了。 秋朔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想了想,片刻后才很是慎重地开口:“你适才……是在为他难过吗?” “你指的是上官逸?”初璃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难过?我有吗?” 一向冷情的初璃神君,哪怕不是难过,适才那情绪也不该为她所有,秋朔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你是否难过,此事该问你自己,毕竟外人皆为妄言,唯有你自己方能看得分明。” 见初璃还是疑惑,秋朔又道:“初璃,你飞升成神近万年,在仙界修行久了,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譬如……对一个人的关切。而那个人,不应该永远是我,你明白吗?” “这是……何意?”初璃皱着眉偏了偏头,很是不解。 第41章 随云阁中 三百年前那位故人 对他人的关切吗?初璃忘记的……是这件事吗? 那日秋朔的话一直在初璃耳边围绕, 可她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不懂秋朔所言何意。 正如她不懂自己对上官逸的心思一样。 而这厢,日夜偷换, 转眼便到了六月中旬,这期间上官逸未曾回过陵郡, 倒是迎来了两位客人。 抑或是说,两位故人。 初璃听着下人的汇报, 堪堪踏出房门,玲秋便难得在外人面前不顾仪态地跑了过来, 小婢女风尘仆仆却带着喜色, 道:“郡主,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说着, 玲秋便在初璃身边转了几圈,拉着初璃上下打量了番,才道:“郡主此行未曾受伤吧?蜀州那般危险, 郡主怎么一声不吭便跑来了?幸好是在陵郡待着,否则蜀州多待几日, 郡主的安危何人看顾?” 玲秋越说便越担忧,跨下了脸来,道:“皇城离蜀州甚远, 郡主一路疾行,定是累着了吧?郡主……您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若不是少将军告知奴婢, 奴婢都不知郡主因何离开,郡主,奴婢真的很担心您。” 玲秋一番话情真意切, 初璃却皱了皱眉,看向玲秋身后的白珩,视线上挑,无声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能将她带来陵郡?” 初璃到底还是向着玲秋的,此时此刻想的也只是路途奔波,不该让玲秋一个婢女同白珩一道远行。 白珩无奈地偏了偏头,无声地回应:“你无端消失便罢了,我总该给府中上下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只是这理由实是难编,祖母可不是那般好糊弄的,白珩足足哄了半晌,又做了保证定会将白璃带回来,这才将祖母哄得信了他的话。 白珩朝玲秋那处抬了抬下巴,继续无声道:“她担心你,我一说要来寻你,她便也要跟着一道。” 至此,玲秋终是平复了心绪,恭敬地侧过身站在初璃身旁,白珩索性开口道:“她给你带了许多物件,都在马车上,过会便叫人拿去你房间。” “嗯。”初璃只得应下,想了想,初璃又道:“可兄长先前不是说,陛下让你暂居皇城,无法离开吗?怎么现下竟是亲至陵郡?” 白珩又想到他离开皇城时同祖母的承诺,瞧着初璃,淡淡地勾着唇,道:“那有何办法?白家唯一的郡主在这,我不离开皇城,莫非便要看着阿璃身陷险境吗?” 话虽如此,但白珩说这话时眼神却始终不离门口的秋朔,看得初璃只觉碍眼,不由得打断道:“有劳兄长记挂,一路奔波,兄长不妨回房歇息片刻?” 第72页 “好。”白珩视线仍是看着秋朔所在之处,那笑意勾得更甚。 初璃还想说些什么,玲秋却已拉着初璃进了房间。 下人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拿了下来,放在初璃房内。 玲秋如数家珍般将那些物件摆了几件于桌上,道:“郡主走得匆忙,定是不曾好好收拾,奴婢这次带了许多郡主喜爱之物,只希望郡主此行能过得舒心。” 初璃粗略扫了一眼,那物件有茶,有饰品,甚至还有衣物。 初璃其实对人间之物不甚有兴致,未曾有过特别入眼之物,也不过随意多说了几句,不曾想玲秋竟全记着。 千里迢迢赶来陵郡,仅仅是为了初璃能过得舒心。 初璃兀的又想到了离开蜀州那日秋朔所言,对一个人的关切,难道…… “玲秋,你很关心我吗?”初璃道。 “郡主这是说的什么话?”玲秋探了探初璃的额头,心道也未曾发烧啊,怎地尽说胡话,“奴婢是您的婢女,不该关心您吗?” 窗外微风拂过,夏季炎热去了三分,但同样地,也吹乱了初璃的发,未曾束好的碎发垂在耳畔,衬得初璃颇有些随性的美感。 玲秋看了初璃好一会,最终伸手将那发丝绕至初璃耳后。 指尖的触感柔软,似是锦缎加身,初璃也回看着玲秋,在直视的间隙中柔和了一双眼,那眼里无端地带上了笑意。 小婢女得到了回应,眉眼都漫上喜色,一双眸笑如弯月。 自从玲秋来了之后,有玲秋的贴身伺候,这白璃的身躯倒是舒适了很多,只是整日也不见秋朔,甚至连白珩也瞧不见,也不知二人在谋划些什么。 直至第三日,初璃终是忍不住,也不想管什么规矩体统,便想着去秋朔房内瞧瞧,但踏出房门不远,便被迎面而来的婢女挡了视线。 那婢女初璃识得,是李夫人最疼爱的婢女,常常传在跟前伺候。 婢女手上捧着琴,冲着初璃微微欠身,道:“姑娘。” 初璃的身份不便透露,因而这府上的人只知她来自皇城,别的倒也不知,便都唤她姑娘。 这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初璃颔首便略过了此事,却在婢女堪堪离去之时,瞧清了那琴的材质。 无由地,初璃脑海中闪过了一些记忆,似是在何处见过这琴。 初璃停了下来,道:“这琴是夫人的?可我怎么从未见过夫人抚琴?” “回姑娘的话。”婢女微微欠身,又道:“前些日子是夫人的生辰,恰逢匪患横行,夫人便连生辰宴也未曾举办,这抚琴自是不曾为之,只不过到底是生辰,是以大人便用这琴,补给夫人做生辰贺礼。” 见初璃对那琴起了兴致,玲秋立时便多看了几眼,道:“我初至陵郡时便听闻大人与夫人感情甚笃,便好似这琴,上好的材质,应是需要花费不少银子吧?大人清廉,此琴怕是耗费甚多。” 婢女很是赞同地道:“是啊,这是大人在随云阁买的,随云阁那处,当属古琴最为昂贵,大人此举确是破费了。” 婢女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冲初璃施了一礼便告退了。 初璃瞧着那婢女的背影,“随云阁”三个字在脑海中缠绕,她下意识便喃喃念了出来。 随云……这名字她分明从未听过,怎会有种熟悉之感? 与此同时,白珩和秋朔恰巧路过此处。白珩伸出手,戏谑般在初璃眼前晃了晃,道:“怎么了阿璃?我们的小郡主,竟也有这般沉思之时?” 白珩的调笑之言,初璃不太想搭理,只抬眼瞧着秋朔道:“近日不曾见你,身子可无恙?” “我……”秋朔眼神莫名闪了闪,一个字顿了半晌。 白珩见状“哦”了一声,那语气故作夸张,刻意提高了声音,道:“阿璃适才说的是随云阁?怎么?阿璃对这随云阁有兴致?” 不等初璃回答,白珩径自开口,道:“蜀州匪患未除,连带着陵郡也受其影响,我先前来时,瞧见街巷中未曾闭门谢客的店铺不多,这随云阁便是其中之一。琴馆不闭,芳菲不歇,阿璃在陵郡待了这般久,想必无趣得很,不如去听听琴声?便算作是救济他们了。” 初璃心下鄙夷,白珩昔年曾为妖界之主,最是无情当属妖类,从他口中听到“救济”二字实属难得。 初璃本想开口拒绝,她不擅音律,自是没有听琴作为消遣的道理,只是还未开口,却瞧见秋朔的眼神亮了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白珩。 秋朔尤擅音律,在仙界从来皆是爱琴的。 初璃又将那拒绝的话吞了下去,应道:“好。” 一行人不多时便去了随云阁,甫一下马车,入了那随云阁中,初璃方才知晓适才自己的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那随云阁中黑白相映,屏风上绣着山水墨画,甚至于垂下的轻纱亦是水墨浸染,直让人仿佛身临画中。 那阁中的构造与装饰皆与初璃记忆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是了,此处她应是来过的,早在这阁楼的名字变换之前。 早在……三百年前。 “各位客官,请上座。”小二眼尖,一眼便看出了他们身份不凡,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间,自二楼往下望,那底下的琴师便看得分明。 琴师端坐在水墨色的屏风之后,轻纱遮遮掩掩,将琴音也衬得缭缭远去,恍如仙境。 第73页 初璃默不作声地听着,思绪却陷在回忆里,她忽然想到三百年前,那时有人也如现下这般一袭素色,也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弹琴。 只不过阁楼依旧,那琴师却已换了人选,再也弹不出当年的绝色。 “喂!”正听着,阁楼外闯进来一批人,个个穿着不似良民,甚至还有些脏乱,瞧着像是地痞流氓。 “叫你们最会唱曲的小娘子出来,爷要听曲!”为首那人将刀鞘重重地砸在一楼的桌面上,模样很是嚣张。 屏风后那琴师被骇得不敢动作,支支吾吾地道:“这,这位爷……我,我们……” 还未说完,为首那人便很是不耐烦,眼看着便要发作,阁楼中的当家人走了出来,赔笑道:“这位爷,我们阁中琴技最好的琴师近日身子不适,您要听什么曲子?莹陌也可为您弹奏一二。” 当家人朝屏风后的莹陌使了个眼色,莹陌很是畏惧,靠着屏风站了起来,颤声道:“爷,要听什么曲子?莹陌,莹陌愿意为您弹奏。” “哦?”为首那人坏笑了一声,说着便一脚踩在了案上,以刀鞘挑起了莹陌的下巴,神情很是轻佻,道:“什么曲子都可弹奏吗?” 初璃向来不管闲事,何况若非必要,人间之事本就与她无关,可现下她竟莫名觉着一楼那一幕很是碍眼,恍惚中竟是见到了昔年那位阁楼中的故人。 那人眉眼皆挂着泪,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初璃指尖瞬时捏得泛白,她瞧着底下的人,法力堪堪便要溢出,只是那术法还未施展,二楼尽头处有人快步而来,转眼便到了初璃面前。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初璃肩上。 第42章 生辰之礼 发簪赠尔,吾之所愿也 初璃的法力被那人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她转过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讶异地张了张口, 道:“你为何……” “别动。”上官逸垂首靠近,声音在多日不见的洗涤下听来尤为好听。 上官逸兀自松开了对初璃的桎梏, 直起了身,又道:“底下那些人施陵会解决, 你便莫要出手了。” 上官逸这一个多月来都在随军剿匪,现下计划已完成了十之三四, 恰好得闲, 他便返回陵郡来寻初璃。 战马在李府停下, 上官逸却被告知初璃不在府中,他便来了这随云阁, 不曾想甫一入阁楼便瞧见一楼那一幕。 蜀州官员不上心,连累李邛越俎代庖为了蜀州之事奔波,忙得连府门都难回, 上官逸此次让施陵出手,也算是协助李邛治理陵郡了。 上官逸的出现令周遭的氛围略显微妙, 除了玲秋不解之外,白珩和秋朔皆是一脸淡然,尤其是白珩, 那眸光在上官逸身上一扫,眉眼已挂上了不合时宜的笑意。 一楼处施陵已然出手,那些闹事之人连施陵的动作还未看清便被施陵打倒在地。 哀嚎声顿时漫上了二楼。 但这声音丝毫不影响白珩与秋朔的神情, 秋朔还甚为闲适地替自己倒了杯茶。 初璃只觉现下这境况无端怪异,本想出口说些什么,却见上官逸朝他们这处看了一圈, 最终眼神落在白珩身上。 上官逸看向白珩时眼底丝毫情绪起伏也无,停了片刻,到底是没有拆穿白珩的身份,只道:“诸位,实是抱歉,不知今日可否让我带走郡主?” “你作甚……”初璃不明所以地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白珩打断了。 白珩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果断把初璃抛了出去,道:“阿璃的事我怎能做主?只要她愿意,那便随意。” 上官逸那话本就是对白珩说的,其余几人开口与否上官逸并不在意,得到了白珩的回答,他了然地颔首,随后便牵过了初璃的手。 白珩的原话分明是初璃愿意才行,初璃瞧着将自己带离座位的罪魁祸首,恼怒地道:“你……” 仅说了一个字,那罪魁祸首便拉着她,将她带出了随云阁,再往后的话淹没在楼道之中,二楼雅座的人再听不清。 白珩瞧着秋朔轻飘飘却带着冷意的眼神,无奈地偏了偏头,又给秋朔那半杯茶续了三分。 小婢女发尾的流苏晃荡,撑着头瞧着自家郡主远去,难得皱了皱眉,无端愁容。 看九皇子这来势汹汹的模样,郡主也不知要受何种荼毒,实是担忧得很啊…… 而这厢,初璃堪堪踏出随云阁,便挣扎着甩开了上官逸的手,薄怒道:“你为何要带我走?适才他们都……” “今日,是我的生辰。”上官逸径自开口,声音很低,初璃却瞬时噤了声。 生辰?难道……上官逸今日特地来寻自己,便是为了让自己陪他过个生辰? 果不其然,上官逸接着便道:“为了这个生辰,郡主可愿陪我待一会?” 上官逸眼神真诚,那模样不似先前那般霸道,反倒有些无辜,上官逸算准了初璃不会因他的服软而说出拒绝之言,便侧了侧头,愈加放肆地温和了一张脸。 而事实上,他没有猜错。 初璃原本便是要拒绝的,此刻看着上官逸,那拒绝之言在喉间上下,却最终咽了下去,成了不发一言的沉默。 初璃想,她好似有很久不曾见过上官逸了。 不过才一个多月而已,怎么便仿佛沧海桑田一般,如此漫长呢? 初璃不曾拒绝,上官逸就当她默认了,便带着她离开了随云阁,去往了街巷之中。 第74页 因了蜀州匪患的影响,这街上有些冷清,摊位皆稀稀拉拉摆着,连开门迎客的店铺也不多。 接近傍晚时分,马车弯弯绕绕,最终在一间店铺停下。 上官逸亲自扶着初璃下了马车,初璃约莫是习惯了上官逸这举动,竟是不曾有太多怒气。 初璃下了马车,踏入那店铺时不经意地一瞥,却瞧见上官逸后颈一抹血色,初璃骤然停下了脚步,道:“你受伤了?” 先前初璃不曾注意,现下仔细瞧瞧,上官逸后颈处那血色极浅,显然已是紧急处理过的。 可伤在后颈,到底是怎样的搏斗,竟能在他后颈上留下痕迹?那一处,稍近一分便是命悬一线。 上官逸闻言抬手捂着后颈,随意地抹去了后颈的血迹,道:“无碍。” 他这话说得轻巧,实际上那时情况危急,若不是他躲避及时,只怕那刀刃再近一分便该割了他的脖子。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初璃皱了皱眉。 “走吧。”上官逸似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想着带初璃进入那店铺。 初璃却没有动作,反倒是想起了什么,压着声音道:“我听闻七皇子在蜀州城外赈灾,城外的流民对此事很是关切,已有不少人知晓了七皇子的身份,都道皇恩浩荡,感激涕零,此事可是你所为?” 秋朔这些时日一直在陵郡,不曾去过蜀州,既然不是秋朔本人所为,那么大概便是上官逸替他为之了。 只是初璃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上官逸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她,但上官逸真的肯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宁愿以七皇子的名义赈灾,也不愿她为了七皇子而身处险境? 初璃前方的上官逸眼神敛了下来,应道:“是。” 可惜初璃在后方瞧不清上官逸的神情,若是能看清,便能知晓上官逸做此事时并不情愿,但到底是为了初璃,他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 初璃闻言低了低视线,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她实是很难将前些日子动不动便要刺杀秋朔的上官逸从她脑海中剔除。 “走吧。”上官逸再一次催促,随后便未再看初璃一眼,走进了那店铺。 初璃看着上官逸的背影,心间情绪复杂,但到底还是跟上去了。 店铺内,掌柜很是热情地道:“这位公子,想挑选些什么?” 初璃在店内瞧了一圈又转回了视线,此处多是金银首饰,还有些极具陵郡特色的玉饰,上官逸生辰来这种店铺作甚?挑选生辰礼也不该是来这处才对,再者说,宫中何物没有?竟需他在陵郡挑选? 上官逸视线最终落在了店内里间的发簪上。 掌柜亦步亦趋,道:“公子喜爱这发簪?可是要赠予心上之人?”掌柜说这话时瞧了初璃一眼。 上官逸未曾开口,显得不置可否,但初璃却冷了神情,直让那掌柜讪讪地偏过了头。 一时间这里间有些安静,直至上官逸看了看那最靠里的发簪,开口道:“便要这个吧。” 上官逸说完转头看向初璃,眼底似有笑意,道:“这簪子,你可喜欢?” “什么?”初璃其实未瞧清那簪子的模样,但令她讶异的却是……“这簪子,你要送我?” 上官逸理所当然地道:“前些时日弄坏了你的发簪,这次便赔你一个。” 那话语不明,惹得掌柜抬眼瞧了初璃和上官逸好几次。 初璃不由得有些气恼,不明所以地道:“可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为何要送我发簪?” 生辰之礼他不讨要便罢了,恰逢生辰,将这礼送给初璃又是何道理? 上官逸挑了挑眉,似是心绪甚好,道:“若我……生辰愿望便是将此物赠你呢?” 此话在外人听来宛如情意缠绵,初璃下意识地便想挽回一番,“这是……”她余光却瞥见掌柜已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处,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开口。 到底是在外人面前,初璃顿觉一丝窘迫,索性错开了视线,语气无甚起伏地道:“便依他所言,结账吧。” 上官逸侧过了脸,唇角在初璃开口的间隙勾了起来。 初璃摇了摇头,再也未看上官逸一眼,随后便走出了店铺。 马车上,初璃正为先前之事不悦,上官逸已拿了发簪,上了马车。 “当真不愿?”上官逸握着那发簪,瞧着有些失望。 初璃仍是不悦,并未开口,偏过了头,却不防上官逸倾身而下,将那发簪稳稳地插入了初璃发间。 “你!”初璃转过头,更是恼怒,当即便喝道:“上官逸!” “郡主天姿,无人能及,很美。”上官逸笑了笑,在初璃开口之前识趣地往后退了退,又道:“将发簪赠你,确是我的生辰愿望。善泽关那日是我的错,不该骗你的,今日便当作是我赔罪之举,还望郡主莫要拒绝。” 昔日狠辣的九皇子何曾对他人这般柔声过?若不是那面容依旧,初璃几乎便要以为上官逸换了副性情。 初璃在那柔声下不由得有些动摇,但只那一瞬,上官逸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道:“不过,我今日倒是很好奇,随云阁中,郡主为何想对那些闹事之人出手?” 初璃本还在想着如何将那发簪名正言顺地还给上官逸,上官逸这话题一转,便将她的心思吸引到了随云阁这件事上。 第75页 上官逸实是了解初璃,他太清楚初璃这人的脾性,若非必要,她绝不会轻易出手,何况那时还想着动用法力。 果不其然,初璃的注意力成功被上官逸这话转移,一时忘了那发簪之事,冷冷道:“区区地痞流氓,我即便出手教训一二,也无需殿下挂念。” 上官逸视线未变,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不对,并非如此。” 初璃不是这种性子。 第43章 山水楼阁 今生不见,来世我亦可以等…… “你怎知我不是……”初璃话音骤然停了, 她瞧见上官逸坚定的神色,那话无端便说不下去,“罢了, 左右也不是什么秘事,同你说也无不可, 你想听故事吗?” 初璃在马车内悄然施展了结界,将二人与马车外隔开了来, 自那日从蜀州归来,这一个多月来, 她的法力恢复了几分, 施展结界倒是不成问题。 上官逸原本只是想转移初璃对那发簪的注意力, 未曾想初璃竟当真愿意同他讲述,道:“愿闻其详。” 这故事说来也不长, 只是初璃觉着惋惜,此事在心间落了灰,以至于先前在李府瞧见那琴, 分明是同样的材质,她竟是一时想不起来。 故人已逝, 便连那人的琴她也记不清了,当真荒谬。 初璃娓娓道来,“三百年前, 随云阁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唤作山水楼阁。” 那时的州郡也并不称作陵郡,唤作巷州。 初璃身为神君, 几乎不曾下界,对人间倒也不甚了解,之所以记得这巷州, 全是因了一把琴。 一把形似焦尾,音质绝佳的琴。 那琴原本是初璃要赠予秋朔的。 秋朔擅音律,在仙界常抚琴,只是秋朔此人长情,对他那旧琴爱不释手,从来也不肯换。 秋朔那旧琴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初璃早便看那琴不顺眼,便想着给秋朔寻一把新琴。 一个偶然的机会,初璃在仙界极北之地发现了一把形似焦尾,音质绝佳的古琴,便将这古琴带回,想着赠予秋朔,好将他那旧琴换了。 却不曾想在返回敛泉的途中,那古琴也不知受了何物影响,竟从仙界掉落,入了凡尘之中。 变故突生,初璃来不及阻拦,便只得随着那古琴掉落的方向,下了人界。 古琴掉落在人间巷州。 可等到初璃下界之后,那古琴的法力便消失了,任凭初璃如何感应皆是无用,仿佛被何物隐去了气息。 初璃在巷州足足找寻了三日却丝毫不见那古琴的踪影,本想着返回仙界再做打算,却在堪堪离去之际,瞧见了山水楼阁。 山水楼阁之中琴音绕梁,初璃抬眼,下意识地跨了进去。 一楼处琴师端坐在屏风后弹奏,初璃被小二迎上二楼雅间时,轻纱涌动,初璃站在高处,瞧清了那琴师的面容。 女子面容姣好,一张脸小巧,墨发垂下几缕,衬得她风雅而不染尘埃。 初璃视线缓缓漫过那琴师,随手变幻,一锭不算小的金子便握在掌心,随后扔了下去。 楼阁的当家人眼神顿时亮了起来,片刻便上了二楼,初璃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道:“阁中可有焦尾琴?” 当家人闻言有些为难,犹豫了会才回道:“这位姑娘,焦尾琴凤毛麟角,千金难购,阁中不曾有过此琴。” 看来便是连这最后一处也寻不见那古琴了,初璃有些失望,抬了抬手便想让当家人退下。 当家人不愿放过初璃这位财神,又道:“姑娘,一楼处的琴师唤作苏袖,是阁中琴技最为精湛之人,姑娘想听焦尾琴,可苏袖的柳琴亦是绝佳,姑娘不妨听听?” “苏袖……”初璃念着那名字,转过了视线,一楼处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初璃在那一瞬忽然便想到了秋朔。 这苏袖的琴技比之秋朔倒也不相上下,便是不知秋朔知晓此事,该作何评判? 初璃眼底柔和了几分,掩在袖中的指尖施了个法术,又是几锭金子握在掌心,她抬手,将那金子扔了下去,神情分明是惯常的冷色,开口却是夸赞,道:“弹得不错,赏了。” 言罢便不再管那当家人的劝说,便转身下了楼,离开山水楼阁不过十步,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初璃警觉地转身,却发觉是那位琴师苏袖。 苏袖匆匆而来,还握着初璃先前扔下去的那几锭金子。 待缓了气息,苏袖才向初璃微微欠身,声音恰到好处,道:“姑娘,这赏钱太多了,姑娘还是拿回去吧,我的琴技仍有余地,不值得姑娘破费。” 初璃不曾来过山水楼阁,亦是不知阁中规矩,赏钱可以给,但若给的太多便算作是点了这位琴师,琴师应当赠予相应的回礼,譬如谱写新曲,抑或是整日弹奏。 但偏偏初璃点了苏袖,却还不肯听人弹奏,这对琴师来说是为折辱,便是将她们比作风尘女子,这是万万不能的。 苏袖如今能这般举止文雅地来寻初璃,还她赏钱,已算是度量宽宏了。 初璃不知其中缘由,还当苏袖是委婉之言,道:“我那时便说了,你弹得不错,这是赏你的,无需还我。” 初璃说完便想离开,苏袖叫住了她,又道:“姑娘留步,我适才在阁中依稀听到姑娘提及焦尾琴,巷州焦尾琴虽稀少,阁中亦不曾购得,但并非寻不见此琴。” 第76页 苏袖又向初璃施了一礼,道:“我前些日子因缘所得一把古琴,便形似焦尾,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可用那古琴为姑娘弹奏几曲,权当是这金子的谢礼。” 苏袖口中那琴约莫便是初璃丢的那把古琴,是以初璃便应了苏袖的话,随她再次进入山水楼阁。 在苏袖的房内,初璃再一次见到那古琴,琴身的法力在凡人眼中瞧不见,但初璃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琴,是我的。”初璃道。 苏袖颇觉讶异,“这古琴的主人,竟然是姑娘你吗?” “我倒也算不上是它的主人,只是这琴原本我便要赠予他人的,谁知路上竟丢了,找了好些时日也寻不见。”初璃抬手触及那琴身,琴身下一瞬法力暴涨,却不知为何,只一瞬,那法力暴涨之势又恢复了平静。 分明是寻见了,怎么这琴竟不听使唤,偏生不愿跟她回仙界呢? 苏袖看不见初璃的法术,只道:“原来是姑娘的琴,我前些日子因缘所得,还以为这琴是无主之物,我霸占姑娘的琴,又收了姑娘的金子,此番举措实是不该,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这琴被你所得,冥冥之中……”初璃再次抚上琴身,那琴身的法力却不肯再为她所唤,反倒是彻底平息了下去,俨然一件凡尘之物了。 初璃皱了皱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苏袖腰间挂着的玉佩。 那玉泛着一丝极浅的蓝光,可惜那法力凡人不可见,只当这玉材质上佳。 原来是幽兰玉,怪不得那古琴不受初璃操控。 幽兰玉具有束缚之力,甚至能隐蔽法力,那古琴受幽兰玉所惑,这才不听初璃操控,自行入了人间。 不过,幽兰玉在仙界很是难寻,不曾想竟甘愿被苏袖此等凡人所得。看来这苏袖仙缘深厚,是个前世有福之人。 “姑娘?”苏袖见初璃盯着她腰间的玉佩,便道:“姑娘可是喜爱这枚玉佩?这玉佩不曾取名,亦是我因缘得之,若是姑娘喜欢,我将这玉佩赠你吧。” 初璃正想着如何取走幽兰玉,好让那古琴心甘情愿地随她回仙界,闻言抬了视线,道:“看这玉的材质,哪怕在皇朝亦是难得,你确定要将这玉佩赠我吗?” 苏袖浅笑道:“如姑娘所言,此玉非俗物,我一介俗人留着无用,况且霸占了姑娘的琴,总该补偿姑娘,我见姑娘气度不凡,这玉与姑娘相称最为合适。既是宝物,合该配它的主人才对。” 苏袖言谈风雅,一举一动皆无错处,这般有灵气的女子,初璃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按理说,这琴和玉佩都是苏袖捡来的,且都甘愿跟随苏袖,如果苏袖不愿意给初璃,在宝物的护持下,初璃不能明抢,可这苏袖明理,三言两语便将琴和玉佩都给了初璃。 初璃难得对一人青眼,此刻瞧着苏袖便很是顺眼,道:“因缘所得,便是你的福气,你赠我玉佩,那我……回赠你一个愿望。” “姑娘这是……”苏袖不解地道,抬眼却见初璃离她不过咫尺。 初璃取走了那古琴和幽兰玉,在苏袖额间以指尖轻点,落下了术法,她道:“吾以神君之誓,赠尔心愿,此后黄泉碧落,沧海桑田,自当为尔奔赴。” “后来呢?那琴师许了什么心愿?”马车上,上官逸问道。 初璃看着上官逸,忽然摇了摇头,似是叹息,道:“她的心愿,是为情。” 初璃第二次见到苏袖,是在人间地府。 那时苏袖寿终正寝,在地府恢复了及笄那年的模样,她面容稍显稚嫩,仍像初见那般朝初璃行礼。 “我想见一个人,这便是我的心愿。”苏袖道。 “心上人?”初璃阻拦了苏袖身后的鬼差,法力将鬼差隔去甚远。 “是,还望神君成全。”苏袖又施了一礼,往生之人,面容白得透明。 初璃颔首,道:“好,我答应你,但你……需得让我看看你的记忆。” 初璃在苏袖的配合下,以法力侵入了苏袖的脑海之中,但奇怪的是,无论初璃如何探查,苏袖记忆中那人的模样初璃皆看不真切,便好似一团黑雾,朦朦胧胧。 连初璃这神君都无法探查到的记忆,这只能说明,苏袖所爱非人,而擅隐匿气息者,很有可能便是妖界中人。 初璃收回了法力,道:“此心愿我无法为之,你……”初璃顿了顿,到底是没有告诉苏袖所爱非人的事实,只道:“换个愿望吧。” 苏袖很是失落,但她那时实是太想念心上之人了,便道:“今生不见,来世我亦可以等,他不来,我便在这凡尘之中等他生生世世,只是……我不想忘了他。神君,你可愿帮我?” 第44章 匪患风波 逸公子出事了 “你是凡人, 保留前世记忆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他……”初璃顿了顿,有些郑重地道:“若是他不来呢?那这些记忆一世又一世地累积, 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等待一词听来凄美,等一不归人, 生生世世都愿意等,难为的不是这份心意, 而是空等过后百年孤寂。 哀莫大于心死。 “不会的,他一定会来, 他答应过我, 不会失约的。”苏袖坚定地笑了笑, 眼尾稍稍带上期盼,像是在幻想日后的重逢, “神君,我只有这一个愿望,可以吗?” 初璃长出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她双手捏了个法诀笼罩在苏袖身上, 碧色的法力融于苏袖额间,最后隐于无形。 第77页 “便依你。”初璃道。 那愿望初璃当时应得轻易,她只当凡人轮回, 再不济苏袖若是后悔的话,奈何桥上饮下孟婆汤,前尘记忆便烟消云散。 但初璃万万没想到, 此后的某一日,她竟会亲眼看见苏袖的逝去。 彼时初璃堪堪踏出洞府,幽兰环佩便不受控地鸣叫了起来, 那一瞬幽兰环佩的法力变得极其不稳定,玉佩叮咚之声在方寸间炸裂,直让初璃脑海中都有些激荡。 初璃无法操纵幽兰环佩停下鸣叫,甚至控制不了幽兰环佩的移动轨迹,只得眼睁睁看着幽兰环佩发了疯般,自仙界直直落入人间。 初璃便也随着幽兰环佩离开了仙界。 那是初璃最后一次见到苏袖,在人间地府,奈何桥上。 幽兰环佩的鸣叫声悲凉,在奈何桥上绽开玉色。 那一抹玉色之下,红衣轻扬,苏袖眉眼皆挂着泪,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苏袖!”初璃法力只及那人衣袖,却根本来不及。 苏袖一袭红衣坠落忘川河中,从此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黄泉路上彼岸花,苏袖最后的一丝灵气被那彼岸花尽数吞噬,了无生机。 她死在昔年的信誓旦旦中,也死在无尽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 “说到底,当年若是我不曾许她一个心愿,她自此饮下孟婆汤,前尘往事皆忘,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初璃只觉惋惜,她甚少赏识一个人,苏袖重情重义,却彻底陨落,叫她心绪如何能平? “难怪……”上官逸了然地道。随云阁中,那些闹事之人当着初璃的面对那琴师举止轻浮,在初璃眼中便好似昔年故人面容重现,难怪初璃忍不住对那些闹事之人出手。 “但保留记忆是她的抉择,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上官逸难得见到初璃如此坦然的模样,视线里的人垂着目光,眉眼上挂着不难察觉的失落。 她在乎一个人时,原来是这个样子。 上官逸抬手想触及初璃的侧脸,那安慰的举动只做了一半,马车在李府停了下来,马车外立时有人候在外头,道:“公子,皇城有信传来。” 是施陵的声音,听来还有些着急。 初璃抬眼,恰好瞧见上官逸将手收了回去,初璃余光看着那指尖修长,竟然没有恼怒,反倒是好心建议,顺手撤去了结界,压着声音道:“殿下今日不得空闲,那我便先行回去了。”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上官逸压着肩,又坐回了原位。 “你直说无妨。”上官逸对马车外的施陵道,那压着初璃的手却没有松开。 上官逸今日回得匆忙,不多时便又要返回蜀州,此刻让初璃下了马车,下次再见面便不知何时了。 上官逸想同初璃多待一会,哪怕多一会都行。 施陵为难地看了看周遭,确认街道无人且不会听见他们的对话之后,施陵靠近了马车车帘处,低声道:“公子,太子动手了。” 施陵又道:“我们的人此次蜀州之行出动了大半,皇城留下的多是些文人,他们疲于应付,已有些被太子抓住了把柄,您看……是否要安排一些人返回皇城?” “不用。”上官逸没有丝毫犹豫地道。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境况,神情很淡,又道:“让他们躲着些,实是躲不了便待在府邸,告假些时日。” 施陵面色更复杂了,道:“可是公子,他们……” 上官逸打断了施陵的话,道:“有丞相在,太子不会戕害良臣,换而言之,既是良臣,便不会受此迫害,你可明白?” “公子,您是要……”施陵有些讶异地微瞪着双眼,却听见上官逸不耐烦地开口道:“退下。” 马车外无比安静,施陵显然是已经走远了。 初璃有些不解,又施展了结界掩去二人的对话,试探地问道:“你不在意此事?” 任由投靠自己的人被太子所害亦无动于衷,初璃不信上官逸要这般寒那些人的心。 上官逸笑了笑,同初璃解释道:“太子在皇城的势力与我比肩,不仅如此,他身后还有皇后为他撑腰,这些年来我与他争斗,却一直寻不到他的破绽。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本就是落于下风。” “可是我一旦离开皇城,没有我,他便会肆无忌惮。有些事我做不得,但他却可以。良臣难寻,忠言难辨,自古便是如此。” 上官逸那语气很是轻描淡写,仿佛将天下众生尽数控于掌心之中。 那是一种游刃有余,登顶至尊的魄力。 从离开皇城的那一日,上官逸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一旦离开,太子若是有心,便绝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没有上官逸的约束,那太子的势力便会自暗处浮于明处。为了打压上官逸,太子一定会削减上官逸在朝中的势力,让上官逸不得翻身。 上官逸这些年为了与太子争斗,收下了太多朝臣,树大招风,他手底下的人又是否皆为良臣,是否忠心不二,这些都需要时间去考量。 上官逸未及弱冠,他最缺的便是时间,借由太子的手,替他除去那些有心人…… “而你身处蜀州,从明面上来看,本就自顾不暇,那些人若是经不住太子的诱惑临阵倒戈,反倒是替你省了心。”初璃顿了顿,又道:“一是让太子暴露自身的势力,二是替你扫清障碍。” 第78页 初璃神色有些冷,“三是除去七皇子,亦能借此收服赵苛将军,这是你原先的计划,一举三得,我说得对吗?” “对。”上官逸轻笑,真诚地夸赞道:“你很聪明。” 见初璃闻言神色愈发不悦,想来是忆起了那日善泽关之事,上官逸立时换了个口吻,温声道:“不过,我若是早知晓你那般护着七皇兄,便不会对他下手,我那日是考虑不周。” “哼。”初璃冷哼一声,偏过了头。 这模样可甚少见到,哪怕是在仙界,初璃多数情况下亦是喜怒不显,除了冷情还是冷情,不然也不会传出个脾性不好的名声。 初璃下意识的举动,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到,原来面对上官逸,她竟已如此松懈,心思皆不屑于隐藏了。 上官逸脸上笑意更甚,一直持续到他离开,那笑还在初璃余光里荡着,千丝万缕般难以抹去。 初璃在上官逸离去后又想起了那发簪,抬手取下后本想归还,岂料上官逸来去匆匆音讯难回,自那日一别便是数月,那发簪放在首饰盒中掩着,时日一长初璃便忘了,直到最后也没有还回去。 初璃在陵郡的时日待得很是惬意,加上匪患被控制在了蜀州,陵郡此后未受太多波及,连街巷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初璃和白珩已离开皇城甚久,秋朔约莫是过意不去,一日午后特意来寻了初璃。 秋朔不知为何有些犹豫,初璃见状便让玲秋退下,四下无人时,秋朔皱了皱眉,道:“初璃,你还是先行返回皇城吧,如今秋去冬来,十月已至,你在外待得这般久,白府那厢……我看白珩的信上说,老夫人似是对你想念得紧,催促了他好些回。” “是白珩同你说的?让你来当说客?”初璃不解地道。诚然,她虽为人身,但人情皆留于面上,白府老夫人真心待她自是想念,可她却没有那个心思。秋朔若是不回去,那她这颗心便始终悬着,不得安宁。 “不是……”秋朔眼神垂了下来,有些躲闪。 初璃甚少见到秋朔这般犹豫的模样,不似他往常的淡然,倒像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秋朔斟酌了片刻,刚准备再开口,檐下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玲秋再顾不得仪态,发尾流苏晃得厉害。 “小姐,殿……逸公子出事了。”玲秋有些焦急地道。她此前不经意路过李邛书房,里头传来议事低低的声音,玲秋好奇听了一瞬,便听得是关于那匪患之事。 听闻匪徒假意投和,在谈判的当口将上官逸绑了去,现下生死不明。 “什么?”初璃神色震惊,猛然站起身,转身便去了李府的书房。 难怪这些日子上官逸音讯全无,除却剿匪不便通信之外,原是这信根本就传不出来! “李大人。”初璃赶至书房时,书房里议事之声堪堪停歇,众人相继离去,只留下了李邛一人。 李邛对初璃的到来显得有些讶异,道:“姑娘缘何来此?可是府中人怠慢了姑娘?” 李邛记得,上官逸离去时,吩咐最多的便是要好好照顾这位合烟郡主,可见上官逸对其的重视程度。 初璃开门见山地道:“上官逸被匪徒绑了,此事是否为真?” “呃……”李邛秀气的眉峰皱了起来,道:“确有此事,但大军临时驻扎在山外,定会力保殿下的安危,依下官看,姑娘不妨……” “他在哪?”初璃打断了李邛的话。 第45章 遭遇围堵 她好像失去了一件极为重要之…… “殿下被匪徒绑去了启山, 此时应……”李邛话未说完,便见初璃转身要走,他急急唤道:“姑娘, 你这是……” 初璃却不理李邛的呼唤,一丝犹豫也无地踏出了李府。 不知为何, 初璃听到上官逸被绑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竟是想去救他。 许是上官逸前些日子表现良好, 又或者是初璃原本便是想借他的手找出盗走紫乾之人…… 对,自己救他是为了找出幕后之人, 一定是这样的! 初璃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启山, 她现下法力施展无碍, 倒是很顺利地隐身入了启山。 启山外大军临时驻扎,那些匪徒不敢太过放肆, 只在启山腹地一小块区域活动。 初璃隐身寻了片刻,无奈她法力有限,神识探查开展不畅, 未曾感应到上官逸具体的位置,她正想着要如何进入匪徒藏身窝点时, 恰好在一小溪处瞧见了两名匪徒。 那两名匪徒前来取水,正在交谈着什么。 “咱们这次反败为胜,可是多亏了那陆师爷通风报信, 若不是他提议让我们假意投降,也不会这么容易便将皇子给绑了。”其中一匪徒感慨道。 蜀州官员同匪徒早有勾结,此事上官逸没猜错, 只不过暗卫看守不力,那陆师爷不过如厕的功夫便将信递了出去。 信上将七皇子为了安抚流民,亲自来蜀州的事告知了那些匪徒, 还出了一个计谋。 那些匪徒便依着陆师爷的提议,先是提出投降,又一番说辞,言之听闻皇子来了蜀州赈灾,他们不过流民,亦是想求天家恩威,投降可以,但必须皇子亲自来谈,他们想得到更多保障。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役,左右匪徒都投降了,上官逸便假扮七皇子,顶替秋朔同匪徒见面。 岂料匪患倒是不曾清除,那些匪徒投降皆是假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把上官逸给绑了,逼得大军后退出了启山。 第79页 另一位匪徒道:“只是我们时运不济,本以为绑了皇子,那赵苛有所顾忌,怎么着也会答应我们的条件,大军后退至山外十里,可惜那赵苛狡诈,偏生就不肯,现如今驻扎在启山外,我们逃都没法逃。” 匪徒绑了皇子便是要逼退大军,随后连夜逃遁的,但赵苛是什么人,他太清楚这些匪徒的心思,退是退了,却不肯按匪徒最初的打算后退,甚至一番舌战后,要求匪徒三日后再行谈判。 这三日中,他们需得确保上官逸的安危。 那匪徒一想起这事便恨得牙牙痒,啐了一口,道:“要不怎么说将军百战呢,只是要等到三日后……大军又困了我们三日,实是太可恶了!” 另一匪徒提着水,摇了摇头,道:“快别说了,赶紧回去吧,误了时辰,大当家的定是要罚的!” “走吧。”回应的匪徒很是不情愿,但好歹还是提着水,两人一道离开了。 初璃便跟在那两名匪徒身后,随着他们行过山路,拐进了匪徒的藏身之处。 匪徒的藏身之处在启山深处,甚为隐蔽,初璃甫一进入便展开了神识,神识在人群中不断穿行,最终在一个角落看到了上官逸。 初璃立时便施展法术,瞬移了过去。 “上官逸。”初璃压着声音,话音落下的瞬间,结界笼在两人身上。 初璃显现出身形来。 上官逸约莫是被那些匪徒下了药,面色很差,靠着墙面闭眼休憩,闻言猛然睁开了眼,“你为何在此?回去!” 那声音很轻,约莫是虚弱,上官逸连挣开初璃握着他手的力气都没有。 初璃以法力解去了上官逸手上和脚上戴着的镣铐,对上官逸的话充耳不闻,下一瞬便揽着上官逸的肩,将上官逸扶着站了起来。 “你……你这是……”上官逸很是讶异。 但毕竟是来救人的,生死关头也管不了那么多,初璃就着扶着上官逸的姿势施法,在离开之时同上官逸解释道:“趁现下我的法力能用,我马上带你出去。” 上官逸被初璃的法力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你能来救我……我很……荣幸,但……那些匪徒不太好糊弄,你当心……” 上官逸的模样苍白,被初璃扶着仍是皱着眉,似是不适。初璃瞧着气恼,道:“你为何会这样?那些匪徒不是应了要护你周全吗?他们竟敢这样对你!” 初璃那话里明显的担忧,上官逸眼底柔和了许多,道:“他们怕我逃出去,总归……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无妨……” 初璃带着上官逸来到先前那处小溪,但初璃法力有限,加上带着人,这瞬移之术用得不顺畅,只得停了下来。 “再等一等,很快我便可以带你下山。”初璃感受到法力的流逝,却无可奈何,长出了一口气,准备再次凝聚法力时,那匪徒藏身之处忽然起了烟雾。 那是匪徒如遇紧急之事时用的通信手段,那烟雾一出,启山的所有匪徒便会闻讯警戒。 糟了!才这么一会的功夫,那些匪徒便已发现上官逸不见了。 初璃和上官逸所处之地虽说不在匪徒藏身之处,但启山整座山,匪徒皆放置了哨兵,那烟雾一出,哨兵飞快轮换,眼看着便要赶至这处小溪。 偏偏这时,初璃凝聚的法力却好似被什么打断了般,再也凝聚不起来。 这一变故使得初璃暂时失去了法力,她和上官逸皆现出了身形。 哨兵动作极快,堪堪捕捉到二人的身形便吹响了哨声,山间烟雾更甚。 那一队哨兵朝小溪这处奔来。 上官逸察觉到了初璃的不对劲,深吸一口气将初璃护在身后,躲过了冲向面前的长刀,道:“跟紧我!” 没有法力傍身,初璃神君头一回被一个凡人保护,不由得皱了皱眉。 早知如此,先前便不该那般冲动,可叹她身为神君,平素冷静自持,对他人连发怒皆少有,现下却是因为上官逸栽了跟头。 初璃随着上官逸的动作低下头,下一瞬刀尖便从初璃头顶穿过。 那些匪徒只想着活捉上官逸,根本不管初璃的死活,若不是适才躲避及时,只怕那刀尖便要割了初璃的脖子。 而这厢,上官逸也很不好过,匪徒为了防止他逃跑,绑了他之后便强行喂了药。 那药虽不致命,但却能令上官逸失去反抗的能力。 气血不畅,穴道被封,武功皆被那药压着,上官逸此刻强行提气与匪徒搏斗,只会让那药的药效更甚,甚至有反噬的作用。 上官逸在打斗间隙,不可抑制地咳了一声,眼底纵然冷冽,可那脸色苍白却是骗不了人。 再这么拖下去,那些匪徒只会越来越多。 上官逸凝神看了那些哨兵一眼,随后抱着初璃转过了身,低声道:“别怕。” 初璃尚未听懂上官逸那话的意思,却听闻上官逸闷哼了一声,他结结实实挨了那哨兵一脚。 二人现下处在山坡,上官逸受了那匪徒的一脚,借力和初璃一道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此刻天色已暗了下来,何况二人与哨兵打斗途中后退了些距离,已处在启山与朗山交界之处。 这处地势复杂,又是死角,那些哨兵甚少勘测过此处,加上那山坡斜度适中,一直往下延伸,看不到尽头,哨兵一时不敢贸然下去搜寻,倒是给了上官逸和初璃逃跑的时间。 第80页 沿着山坡滚落后,上官逸立刻起身拉着初璃的手,带着人往角落跑,那角落再往里,约莫跑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进了一处山洞。 上官逸先前随军进入过此处,对山中的地形,尤其是这种角落和山洞他记得分明,本是想用作后期突围抑或是藏匿之举,没想到现下竟派上了用场。 这山洞隐蔽,平素哪怕是仔细探查都不一定能瞧得见,那些匪徒只要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他们,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施陵定然能带人找到上官逸。 赵苛所谓的三日,便是要给施陵营救上官逸争取时间。 “咳咳……”上官逸一进入山洞便猛然咳了起来,他掩着唇角,但指缝中溢出的鲜血在那白皙的肤色上沾着,分外明显。 “你怎么样?”初璃连忙过去扶着上官逸,可为时已晚,上官逸终是忍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后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上官逸!”初璃只堪堪将人搂在怀中。 那人为了护着她,滚下山坡时死死禁锢着初璃,初璃不曾受伤,反倒是上官逸全身都被山坡上那荆棘扎着,细细地往外渗着血。 入目是那人闭着眼,脸色苍白无比的模样,触及之处更是一片黏腻的鲜血,初璃不知为何便有些心慌。 更让初璃焦急的是,她现下虽说使不出法力,但法力的残留却让她清晰地瞧见了上官逸周身的帝王之气,分明初次相见,上官逸身上的帝王之气吊着他的性命,他才能撑到初璃下界,可现下,帝王之气竟然不起作用了! 那帝王之气虽笼罩着上官逸,但上官逸心脉处的伤却丝毫不见好转,连气息也愈发微弱。 不可能!这不可能!上官逸是天命帝王,自昔年第一眼相见初璃便知他注定要登上至尊之位,为何现下竟连帝王之气都救不了他? 难道……帝王命数已改,上官逸的命数,已经不在宵玉阁的掌控范围之内了吗? “上官逸,你醒醒!”初璃声音皆发着颤,她从来没有这般慌乱过。 眼看着上官逸的性命流逝,初璃只觉心间剧痛。 她好像,失去了一件极为重要之物。 第46章 记忆不明 勾得人心驰神往 “上官逸……”初璃皱着眉努力地想要调动体内的法力, 可是无论她如何尝试,那法力皆似被阻碍了般,一丝都调动不起来。 “不可以……你醒过来!”初璃因了调动法力无果, 急促地喘息着,脸色被憋得涨红。 她看着上官逸的面容, 那种失去了重要之物的感觉压着她,脑海之中忽然像是被钝刀割过一般, 在搅动着她的记忆。 “呃……”初璃死死压着额角,视线中上官逸的面容骤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暗夜里山洞的景象褪去, 转而是一片荒芜之地。 初璃在那片荒芜之中, 眼见着视线尽头有一人白衣加身, 衣上云纹栩栩如生,似是仙人踏在云雾之上, 自仙界而来。 那人越来越近,初璃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张脸……与上官逸一模一样! “你是何人?”初璃下意识地问出口,可声音却发不出, 只在喉间停顿。 “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想带你回妖界, 可以吗?”初璃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那声音略显稚嫩,压根不是初璃现下的境况。 那声音好似……是在许多年前。 白衣人弯下了腰, 一张脸靠初璃极近,面上是上官逸待人少有的柔和,如满江雪色融在暖阳之下, 沁入心脾的疼爱。 “不行。”白衣人轻笑着道。 初璃见着那笑,头疼欲裂,白衣人的影像晃了晃, 有那么片刻的黑暗,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在下一瞬。 初璃听见自己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恍惚之间她似是皱了皱眉,道:“你为何一定要待在这里?同我回妖界不好吗?莫非是仙界束缚了你?” “你无法离开仙界,那我入仙界来陪你!你不要和他人一道,便认定我了,可好?” 初璃只觉头越来越痛,转眼那荒芜之地已消去,又是另一番景象。 白衣人跟在她身后,不解地道:“唤你阿璃不行吗?” 回复那白衣人的声音似是离初璃很遥远,道:“不行,我是你的……” 是你的……什么呢? 我是你的什么人? 初璃双手抱着头很是难受,她狠狠地敲着额角,可是她想不起来,关于那白衣人剩余的记忆她全都想不起来。 你是谁? 上官逸又是谁? “啊!”初璃痛苦地伏在地上,可是头痛却丝毫不能减轻,她迷茫地抬眼,恍惚间似是见到不远处躺了一个人,那人有着一张令她熟悉的面容。 “上官逸……”初璃终是想到身处何方,挣扎着往上官逸那处走去。 但奇怪的是,靠近上官逸后,初璃的头痛便消失了,连带着对那白衣人的记忆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初璃木然地搂过上官逸,在那一瞬竟有些怔愣。 她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又似乎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看着眼前虚弱的上官逸,心间忽然便升起一股强烈的执念。 “不行,你不能死!”初璃咬着牙道。 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颤抖着将指尖覆上上官逸的唇,那鲜血顺着上官逸紧闭的唇,艰难地渗了进去。 第81页 初璃原本觉着,哪怕她不能施展法力,可这具身躯并非没有丝毫法力,若是用这身躯的血喂养上官逸,到底也能护住他的心脉。 事实却并非如此,饮了初璃的血,上官逸心脉的伤却仍是不见起色,初璃甚至能瞧见上官逸的帝王之气在流失。 这便意味着,上官逸命不久矣…… “为何……”初璃很是焦急,她看着自己的指尖,指尖的伤口已然在快速愈合,可她体内的法力却依旧不能调动。 不行,这样下去根本救不了他! 除了这身躯的血,若是要渡法力…… 最直接渡入法力的方式便是…… 初璃皱了皱眉,可看着上官逸的面容,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于是初璃缓缓低下了头,阖上双眸的那一瞬,初璃将唇覆上了上官逸的唇。 双唇相触,初璃的法力有那么极其微弱的一丝,自二人贴合的唇角,渡入了上官逸体内。 上官逸,你不能死…… 那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初璃法力耗尽,彻底昏迷了过去,堪堪倒在上官逸身上。 这一夜,两个陷入昏迷的人,毫无知觉地,下意识地相拥入眠。 夜色撩人,无比漫长。 上官逸醒来时已是清晨,他似是听见有人梦呓,半睡半醒间强行睁开了眼。 睁眼的那一瞬却瞧见了令他难以忘怀的一幕。 初璃正靠在他身上,紧紧地搂着他的手,张了张口竟是在呢喃。 “……别死……”初璃睡梦中皱着眉道。 心爱之人便躺在身旁,还是这般依赖的姿势……上官逸只觉气血上涌,强行压下心间的念头,这才凑了过去听初璃说话。 适才他的心思不在此处,那梦呓便也不曾听清。 待凑近了,才听清初璃是在唤他。 “你不能死,阆逸,你不能死……” 初璃竟唤的是……阆逸? 这名字那日在千菱湖上,上官逸本是随口取了个字,只告知了初璃一人,还想着初璃日后能用这名字唤他,也算是亲昵。 可初璃对上官逸始终不冷不热,这名字便也从未唤过。 现下睡梦之中,她便下意识地唤了这名。 上官逸眼底瞬时漫上喜色,这还是初璃第一次这般唤他。但愉悦之余,上官逸却发现了初璃与平素不同。 初璃双眼阖着,那眼角处还残留着明显的泪痕,分明是在梦中抑或是上官逸昏迷的期间哭过一场。 他快死了,初璃便这般难过吗? “初璃……”上官逸念着她的名字,她却好似被梦魇缠住了,泪水再一次从眼角滑落。 像是某种无声的暗示。 上官逸抬手想拭去那人眼角的泪水,初璃却猛然睁开眼,抓住了上官逸的手。 初璃那眼神里有惊慌,有迷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却在瞧清上官逸面容的那一瞬,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初璃直直盯着上官逸,又颦起了眉,似是不能置信。 上官逸心绪甚佳,反握住初璃的手,柔声哄道:“别哭了,我不会死的,别怕。” 那声音有些熟悉,初璃却始终想不起来熟悉之感从何而来,反倒是上官逸那话她听着不入耳。 “哭?休要胡说,我没有!”初璃根本记不清梦境为何,也不记清自己睡梦中说了什么话。 她怎会哭呢?她身为神君,连秋朔她都不曾为他哭过,又怎会为上官逸哭?简直是天大的玩…… 笑……初璃抬手触及到了眼角的泪,她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呆愣。 她还……当真哭了! 初璃仍处在不可置信之中,与此同时,山洞外似是窸窸窣窣地传来些声响。 下一刻二人都噤了声,凝神听着山洞外的动静。 此时天已大亮,匪徒借着日光,便瞧清了山坡荆棘之上明显的血迹。 那血迹沿着山坡,一直持续到山坡底下的小道,小道只走了一半,那血迹便再不可寻。 此处隐蔽,那些匪徒先前从未来过,但正是这种隐蔽之处,藏人的可能性便更大。 为首的匪徒当机立断,压着声音道:“走!”他身后的匪徒依言,缓缓沿着那条小道往里,愈发靠近上官逸和初璃藏身的山洞。 眼看着便要找到那山洞的入口,那些匪徒身后忽然涌上来一群蒙面人。 那些蒙面人动作迅速,飞快地拧断了匪徒的脖子,山洞外的匪徒很快便没了生息。 尸体被人扔进山崖缝隙之中。 局势在一瞬间转变,施陵带着暗卫在最后一刻找到了上官逸。 山洞内的上官逸与初璃正屏气凝神,二人谁也不曾改变过姿势,却不防洞口处施陵几乎是蹿了进来,喜道:“主……子?” 最后那词在看清山洞内二人的境况后彻底变了调,几乎是震惊了。 这是什么情况?合烟郡主怎会在此?况且二人的姿势……自家主子与郡主的感情竟已是进展到了这种地步? 要不然郡主怎会半靠在自家主子身上,那眼神欲说还休,郡主还怔愣着半晌不起身? 主子这不过被山匪绑了一夜,竟是……抱得美人归了? 施陵的眼神逐渐从震惊转为难以置信,与此同时暗卫蒙着面,本是随着施陵进了山洞,此刻看清了山洞内的场景,齐刷刷地转过了身,佯装看不见。 第82页 那动静终于让初璃意识到了现下她和上官逸的状态有多么让人想入非非,初璃面色瞬时敛了下来,立刻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神情很是冷漠地站在了山洞一角,离上官逸要多远有多远。 但若是仔细瞧瞧,初璃那冷漠的神情之下,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勾得人心驰神往。 上官逸克制地偏过了视线。 因了初璃的法力相护,上官逸的伤已无大碍,只是离开山洞时仍是没什么力气,施陵见着心惊,便将人扶着下了山。 上官逸甫一下山,驻扎在启山外的大军便立时攻入了山中,他们先前便勘测过地形,又同匪徒打过几次,此次进攻很是轻易,加之匪徒被困山中已久,粮草断绝之下极为疲累,大军便不费吹灰之力…… 大获全胜。 匪徒在大军的压制下,降者充军,不降者就地格杀,蜀州匪患彻底被大军清除。 赵苛领着大军,上官逸一行人便跟在大军后面,浩浩汤汤地进了蜀州城。 流民此前受了上官逸的恩惠,在城外搭起了帐篷,大军入城时,流民夹道欢迎。 由于大军此次打了胜仗,没有了匪徒的支持,蜀州官员再也没有缘由,在大军的压迫下,不得已大开城门,将城外的流民放进了城。 蜀州一事处理得干净利落,至此便告一段落。 大军整顿后,初璃一行人随着大军,不日后便启程返回皇城。 第47章 太子二邀 有人径直钻入了马车之中 大军行军的速度不算快, 初璃一行人跟在大军之后,上官逸便带着面具,在马车旁骑着马, 紧跟着初璃的马车,随着大军一路前行。 初璃听着马车外的马蹄声, 她掀开了车帘,一眼便望见了马车旁骑马跟着的上官逸。 她看着上官逸, 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诚然,自那日山洞过后, 初璃便刻意地躲着上官逸, 在今日之前, 她同上官逸甚至连一面都不曾见过。 毕竟那日之事荒谬,初璃事后回想起来还甚为清晰地记得, 是自己主动低下了头吻了上官逸…… 虽说是为了救人,但初璃那日的执念事后再细想便只剩荒唐。 到底是为何,为何那日竟能那般不计后果呢? 当真是不愿亲眼见到上官逸逝去吗? 初璃每每思及此便觉心下涟漪, 一时间上官逸在山洞中的面容又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初璃敛了视线, 索性连马车外的上官逸也不想见,本想放下车帘,却听见上官逸开口。 他压着声音道:“郡主, 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有何好问的?她与上官逸已然能如此敞开心扉了吗? 初璃顿觉一丝气闷,堪堪要放下车帘,余光却瞧见上官逸的神情很是柔和, 像是在哪见过的一位故人…… 初璃鬼使神差般,那车帘终究是不曾放下,反而问出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她道:“那……蜀州官员如何了?” 倒是不曾预料到初璃关切之事竟是这个,上官逸还以为初璃会问些别的,譬如那日山洞之后…… 上官逸敛下了神情,谈及蜀州之事,他面色有些不悦,道:“通风报信之人是陆师爷,据说那师爷有位走失多年的亲弟弟在匪徒之中,他不忍弟弟受苦,便偷偷传信,想让那些匪徒趁机逃跑,救弟弟一命。” 明面上的缘由虽是这般,但苦于寻不到证据,哪怕上官逸心下明镜一般知晓那些官员哭天抢地皆是在推脱责任,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没有证据,上官逸也不能定那些官员的罪。 蜀州腐朽由来已久,这次便放过他们,下一次……上官逸抬了抬视线,他定要让那些官员以命来偿! “哦……”初璃对此事本也是随口一问,对那些官员的结局她其实不甚有兴致,反倒是上官逸现下这模样…… 初璃下意识地多看了马车外那人一眼,随即意识到不妥,她连忙垂下视线,氛围有那么一瞬的僵持。 车帘在初璃手中要落不落,上官逸于马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自袖中捏着折扇。 扇柄在上官逸手中转了个圈,那扇面合着,抵在了车帘下方,将那车帘挑着往上了些。 上官逸自那缝隙中靠近,低下头压着声音道:“说起来,启山那日倒是承蒙郡主相救,只是战事匆匆,这谢意本殿说得不够。” 上官逸顿了顿,眼眸在那一瞬弯了起来,又道:“郡主且听着,此恩,此情……本殿必当铭记于心。” 深冬的日光难得,有那么一丝倾斜在扇面之上,透过那折扇,落下的微光投在初璃指尖,无端暖意。 初璃只来得及瞧见车帘放下时,上官逸眼底未褪的笑意,那笑意不曾消逝,连同那话一道,闯入了初璃脑海之中。 本是该气恼的,这明晃晃的调戏之言,可初璃不知怎的,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 她竟在那一刻,也学着上官逸的模样,缓缓牵动了唇角,笑意渐深。 * 返回皇城后已是初春,一月春寒料峭。 上官逸惦记着善泽关那日初璃要他帮的忙,想着先前刺杀一事既然不是七皇子,那便基本能断定是太子所为,而那幕后之人,约莫也是在太子麾下。 上官逸便让施陵去查了查太子自他遭遇刺杀前,来往的可疑人士。 可这么一探查……施陵在殿门外为难地皱着眉头,并非是他办事不力,只是太子府来往的人皆是再正常不过,他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第83页 为免主子责罚,施陵犹豫再三,还是推开了殿门,同上官逸一一汇报了那段时日与太子府有来往的人。 说到其中一位幕僚时,上官逸眼神敛了下来,抬手示意施陵停下,道:“陵郡之人?那位幕僚唤作何名?” 施陵恭敬答道:“回殿下,唤作周羽。” “不过……”施陵顿了顿,思虑了一番,又道:“那周羽的身世简单,是陵郡一位落魄的世家公子。他前些年父母双亡,为了投奔远亲便到了皇城,只是运气不佳,他到了皇城之后,那远亲也因故身亡,不得已,他便主动去了太子府。” 穷困潦倒的书生,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收下那书生作为幕僚,亦是在给自己树立待人公平的形象,这是太子惯用的伎俩。 稳重宽厚的皮相装得久了,有时连上官逸这种与太子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猜不透太子的真面目。 “周羽……”上官逸低声重复着,沉思了片刻,好似也无甚奇特之处,便暂且略过了此人,转而眼神冷冽,问道:“太子近日……可曾舒心?” 那冷冽之意透过层层宫闱,连带着初春的气候也似乎差了许多。 但那问题的答案却是肯定的,太子近日过得很是舒心。 上官逸不在皇城半年有余,太子没有了桎梏,将上官逸的势力从朝中剔除了十之三四。 虽说不足以彻底毁去上官逸,但上官逸势力的削减便意味着太子与他不再是平起平坐,储君到底是有了锋芒,灼得那稳重的皮囊也有些兜不住。 而人一旦顺风顺水,便很容易去肖想一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譬如皇位,譬如……白府。 这日,距离初璃回到皇城后已逾三月,现下的气候已不似刚回皇城那般充满冷意,反倒是有些初夏的氛围,暖和了许多。 不过初璃现下的身躯到底还是凡人,加上她法力不济,便更是受不得寒,四月里在房内惬意地倚着软塌,白日里昏昏欲睡。 “郡主。”玲秋自檐下携了冷风前来,她自知初璃如今畏寒,便站在房门处,不再踏入一步。 初璃甫一听玲秋那声音便一改随性的模样,自软塌上缓缓起身,沉声道:“何事?” “那个……”玲秋有些为难,道:“太子殿下在府外等着,郡主不妨去见见?” “太子亲至白府?”初璃疑道。 “是。”玲秋脸色有些复杂。 这登门造访的举动怎地同上官逸一模一样?难不成亲兄弟行事便是这般默契,连逼迫人的手段也学了个十成十? 初璃面色淡了下来,道:“不见,让他回宫。” “可是郡主……这太子殿下,您怕是不能不见。”玲秋脸色更复杂了,又道:“太子殿下在府外站了许久,街道上偶然路过的人都知太子亲至白府,您若是不见,回头传出去便是您怠慢储君,这流言可畏,郡主还是去见见吧。” 上官逑特意挑了个白珩不在白府的日子登门造访,又假意在府外等了半晌才允护卫前去通传,这便是不给初璃拒绝的机会。 比起上官逸来说,上官逑的手段更为直白,但同样的,不容置喙。 初璃压抑着长出了一口气,随后蒙上面纱出了房门。 “太子殿下。”初璃在白府门外,冲上官逑微微颔首。 上官逑面上挂着一丝轻笑,说得谦逊,道:“郡主肯相见,孤甚感荣幸。此次前来白府,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郡主,明日同香楼相聚,郡主可得闲?” 上官逑想着初璃喜好同香楼的酥糕,在邀约初璃之前还特意让下属去同香楼看了一眼,将同香楼那雅间给解封了。 初璃一听太子那话便想拒绝,只是话未说出口,却瞧见太子身上萦绕着一丝极细的黑气。 与昔日在皇后宫中瞧见那黑气一闪而过不同,如今太子的身上那黑气虽说极细,但也不再消逝,反倒是分外明显。 这黑气……怎地与浊妖身死后出现的那道虚影如此相似? 况且这黑气一看便不该是凡人所有,倒更像是妖物的法力气息。 能有妖的法力气息萦绕,说明太子与那妖相处的时日很长,久而久之便渲染了那妖身上的气息。 难道盗走紫乾之人,推动皇权争斗的幕后之人竟是与太子有关吗? 初璃拒绝的话转了个圈,道:“太子殿下邀约,我自当是得闲的。” 好不容易寻到了那幕后之人的线索,哪怕最终那幕后之人与太子无关,初璃也要亲自去看一看。 只是这邀约却在半路被人截了胡。 次日白府的马车驶离了白府,原本是要去同香楼的,却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角落,在角落处停了下来。 初璃心生异样,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道:“为何在此处停下?可是出了何事?” 马车外的车夫瞧着顶上的暗卫,大气也不敢出,只紧抿着唇装听不见。 初璃正觉讶异,准备下马车去查看,谁知只听细微的声响,有人挑了车帘,径直钻入了马车之中。 “你……”初璃看着近在咫尺的上官逸,不由得往后靠了靠。 一旁的玲秋也被上官逸那举动吓得够呛,轻声提醒道:“殿下此举不妥,郡主尚未出阁,您身为皇子,不能对郡主……” 玲秋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上官逸则面色更冷,打断了玲秋的话,喝道:“出去!” 第84页 “可是郡主……”玲秋担忧自家郡主,不肯听从上官逸的吩咐。 第48章 操练私兵 合霖山下偏僻,适宜练兵…… 最后还是初璃缓了缓心神, 看上官逸那一副玲秋不听便要将人扔下去的模样,她只得让玲秋先行退下。 “郡……”玲秋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和马车外的施陵并肩站着, 眼底是难以掩饰的郁闷。 怎地九皇子殿下便能一次又一次地不顾礼数呢?自家郡主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传出去清誉还要不要了?也不知郡主愿不愿意同九皇子殿下独处? 而这厢马车内…… “你离我远些。”初璃偏过了头道。上官逸离她太近了, 那般近的距离,初璃只觉连上官逸眼眸中的倒影她都看得分明。 那眼眸中, 明晃晃地全是她。 初璃心下又不可抑制地晃动了起来。 上官逸却不曾后退,维持着那距离沉声问道:“你要去见太子?” 若不是暗卫来报, 上官逸简直无法想象, 这般动荡的局势, 初璃竟答应了太子的邀约! 初璃索性往右侧挪了挪,与上官逸拉开些距离, 难得解释道:“我在太子身上发现了一些端倪,我觉得那幕后之人与太子有关,此次太子邀约对我而言算是契机, 我想去探查一番。” 上官逸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不悦, 道:“但你可知太子居心叵测,他此次邀约很大可能便是想逼你与他统一战线!太子那样的人,为了登顶, 逼迫你一个郡主又算得了什么?” 上官逸抓着初璃的肩,又道:“你如今法力不是未曾恢复吗?万一太子对你意图不轨,你去赴约便是……” 上官逸皱了皱眉, 更加不悦了,道:“总之,你不能去见他!” 初璃只觉那按在她肩上的手都带着热度, 她推了推却没挣脱开,但到底还是没有对上官逸施展法力,只道:“我现下法力可以施展,太子威胁不到我,何必……” “那也不行!”上官逸打断她的话,郑重地道:“你说过让我帮你,那幕后之人我定然会查出来,但你不能去见太子,况且……” 上官逸见初璃神色冷了下来,心知逼迫太过,便主动放开了手,又道:“况且太子很快便要自顾不暇了,你要找的幕后之人,只要太子出了事,那他也会现身,到时候……便能光明正大地进太子府去查。” 初璃又往右侧挪了挪,直至靠近车身才停了下来,面色冷淡地抬眼,道:“你做了什么?” “自然是……”上官逸本还想说些什么,不经意间却瞧见初璃耳垂泛着红色,那红色虽浅,但也彰显着主人的心绪微澜。 上官逸突然不想接着那话了,他改了主意,撑着手稍稍凑近了些,浅浅地笑了起来,道:“郡主……不妨猜一猜?” 那笑…… 初璃不可抑制地又想到了山洞那日,那时上官逸的唇瓣柔软…… 初璃面色不变,但视线却连忙错开了去,掩在袖中的指尖紧紧地握着,全然不似面上那般平静。 自那日过后,也不知上官逸用了何种方法,哪怕初璃一声不吭地便失了约,太子也未曾计较,甚至都没有再造访过白府,仿佛便放弃了白府的势力。 而三个月后,初璃从白珩口中听闻了朝中的变故,她才知太子哪是放弃了白府,他分明便是自顾不暇! 今日早朝,皇帝第一次让太子上朝听政。 这相当于是某种默许,立储放权,这是默认了上官逑的储君资格,亦是在向众人宣布上官逑日后登顶的可能性。 太子一党正心中偷乐,未曾想早朝过半,竟有人出列弹劾太子! 弹劾太子那人正是韩载,他低着头,眼神因视线不明,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他抬高了声音,道:“臣有本奏。太子殿下建造私营,操练私兵,其心难测,还望陛下裁决!” “什么?”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为之震惊,窃窃私语之声顿起,朝堂内霎时炸开了锅。 本朝有明文规定,除非陛下亲授,否则除将军之外,任何人皆不得操练士兵。 建造私营,操练私兵一事,往小了说可以是太子藐视律法,不尊天威,往大了说那便是太子企图逼宫篡位,这可是谋逆大罪! 太子纵然是储君,但陛下不曾首肯他登顶,那便随时有废黜的可能,太子若当真犯了此谋逆大罪,那便是自取灭亡,自断前路! 龙椅上的皇帝面上很是淡然,像是偏心太子般,温声地朝前列的上官逑道:“逑儿,韩爱卿说你操练私兵,那朕便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你说说,韩爱卿所言是否属实?” 上官逑只当皇帝是信任他的,情急之下未曾分辨皇帝那话语中的言外之意,他自是不肯应下此事,闻言立时便跪了下去,哭诉道:“父皇,儿臣没有!操练私兵是为谋逆,儿臣怎会做下此事?” 上官逑周身皆颤抖着,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畏惧,他定了定神,坚定地道:“韩大人许是听信谗言,误会了儿臣!父皇若是不信,儿臣请旨彻查太子府,以证清白!” 皇帝不知为何,听到上官逑那话,他竟是轻笑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不再温和了,反倒是沉声道:“好啊,既然逑儿这么说,那便查吧。” 皇帝又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为了证明太子的清白,不知丞相可否愿意去一趟太子府?” 第85页 丞相神色很是凝重地出列,道:“谨遵陛下旨意。”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轻飘飘地抛下一句,道:“还有,让逸儿也同丞相一道去吧。” 至此,上官逑总算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佯装痛惜地抹了抹适才挤出的眼泪。 虽说上官逸与丞相同行,但丞相毕竟刚正不阿,有丞相在,那上官逸定然不会乱来,而没有人比上官逑更清楚,操练私兵一事连太子府的人皆不知,哪怕丞相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他原本养这些兵是为了以防万一,皇帝已经拖了太久,迟迟不肯让他这储君有登位的可能性,太子之位倒像是形同虚设。 皇帝盛年,虽说让位不太可能,但有兵在手总归是有一份保障,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兵竟是能被韩载发现了? 看来……得尽快将他们转移才是。 而白府之中,初璃一听到这消息便问道:“何日查太子府?” “今日便查。”白珩看着初璃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道:“阿璃,你是想前去太子府吗?” 初璃坦言道:“不错。那幕后之人很大可能便在太子府中,我先前未曾同上官逸说清那幕后之人法力高强,只怕他此次贸然前去,若是惊动了那妖,届时被那妖给跑了,我们不就功亏一篑了?” “可是你的法力……”白珩话还未说完,眼前人便隐身走出了房门,白珩看着初璃原先所在那位置空荡荡的,不由得抬手扶额,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初璃这人一旦遇见什么在乎之事或者认定了什么人便总是这样,一心奔赴,丝毫不拖泥带水…… 那厢太子府中,上官逸和丞相早早便到了太子府。 丞相谨遵圣旨,亲自在太子府中转了一圈,期间上官逸只是看着,也不开口,就那般看着丞相查完了一圈毫无所获后,才轻声道:“皇兄若是操练私兵,这场地自然不会在太子府中,应当是在城外才对,丞相大人认为呢?” 上官逸此刻开口,想必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丞相怎能听不出上官逸的言外之意,只顺着那话道:“殿下言之有理,但城外宽阔,这场地要如何去寻?总不能让侍卫挨个去查一遍?” 上官逑在一旁闻言,心间只剩嗤笑,练兵在城外没错,但上官逸所言模糊不清,丞相定然不会采纳,再者说,那练兵之处隐蔽,上官逑不信上官逸能找到那个地方。 但上官逸偏生就吊足了在场诸位的胃口,视线很是随性地看了看太子府内,甚为平静地道:“依本殿看,合霖山山脚那处偏僻,最适合做练兵之所,在那处建造私营,不易被人察觉,再合适不过。” 上官逑眼底情绪变了再变,到底是维持着平素的稳重,缓了缓才道:“九皇弟可是在胡言?你可知若是合霖山那处查不到,那你便是在诬陷孤,孤将你当作手足,你便如此猜测于孤吗?” 上官逑本是笃定上官逸随口猜测,这才有底气同上官逸争论,只是他不知,上官逸早先跟着初璃去过合霖山,在那时便察觉到了合霖山的与众不同。 何况上官逸此前离开皇城甚久,上官逑趁那段时间大肆动作,将他不少处于暗中的势力给暴露了出来。 太子毕竟是储君,上官逸不能直接打压太子,否则明面上做得太过,落人口实,可让暗卫悄悄跟着太子手底下那些人总归是能做到的。 上官逸自回皇城以来,加强了对太子一党的盯梢,尤其是那些暴露了身份之人,跟了那些人一段时日,总算查到了些端倪。 上官逸很肯定,太子操练私兵的场所便是在合霖山下。 上官逸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那神色瞧着是惯常的冰寒。 他佯装随意地走到了太子面前,低下头压着声音,轻声地道:“我知晓皇兄在合霖山下做了手脚,可这般短的时间,皇兄能转移那些士兵,但……皇兄能转移操练士兵留下的痕迹吗?” 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太子和上官逸二人听见。 前者却似是听闻了什么可怖之事般,猛然瞪大了双眼,袖中的指尖捏得死紧,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第49章 盗剑之人 那是……紫乾被掩去的法力!…… 上官逑的失态只在一瞬间,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神色温和地看向丞相,道:“丞相以为呢?” 丞相看着太子与九皇子剑拔弩张的气氛, 略微沉思了片刻,做了决定, 道:“既然九皇子殿下有此推测,便暂且委屈太子殿下, 查一查合霖山也是好的,若是查不出端倪,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丞相公正, 这话给了两位殿下台阶, 只是上官逸那厢坦荡,上官逑却不然。 上官逑心下气愤, 面上神情却没多大变化,仿佛胸有成竹般冲丞相颔首,道:“多谢丞相。” 随着那话音落下, 探查太子府的侍卫分了一小队人马前往合霖山。 诚然,上官逸一早便知晓, 像太子这种人,哪怕是在紧急情况下,也决不允许自己做出什么失策之事, 譬如转移合霖山的士兵。 太子在做这事时本就考虑周全,在转移士兵时连带着掩盖了练兵的痕迹,时间仓促, 太子却也能将那练兵痕迹掩盖了大半,若当真是那样任凭侍卫去查,大概也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上官逸之所以跟太子提及这件事, 目的也不是诈他,而是想让太子知道,太子做下这件事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86页 有些事他们争斗已久,太子也好,上官逸也好,都明白一个道理: 天子威严不可欺。 所以太子那时真正怕的不是侍卫查出他练兵的痕迹,毕竟他自己做下的事,他自己最清楚掩盖痕迹到了何种地步,他怕的只是……似上官逸这种人的落井下石。 湖面已然平静太久了,只消一颗石子便能激起波澜。 而上官逸做的,便是将这颗石子投下去。 派去合霖山的侍卫很快便返回了太子府,“禀告丞相,合霖山下未发现建造私营的痕迹,但是……” 回禀的那名侍卫自怀中拿出了一份文书,恭敬地呈递给丞相,道:“发现了一份文书,请丞相过目。” 能呈递给丞相的必然是重要物证,上官逑站在不远处,一颗心悬着,克制地抬眼望去。 只见那文书的右下角,赫然盖着一个红印。 那红印上官逑再熟悉不过,那是……太子印章! “啪”的一声,丞相面色沉重地合上了那文书,转过了身,“太子殿下,您还有什么话要对老臣说吗?” “我……”上官逑终是不能再披着那层波澜不惊的外皮,他皱了皱眉,却是转了视线,死死地盯着上官逸,道:“是你!上官逸,是你污蔑孤!孤没有做下此事!没有!” 事到如今,太子还在狡辩。 那文书便是上官逸伪造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甚至于这份文书,这太子印章是否为真都没有干系。 太子练兵不是一时,那些士兵也不止一人,太子能藏他们一时,却藏不了他们一世,总有一日会暴露于朝臣眼下! 而上官逸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只是给了丞相一个借口彻查太子一党,仅此而已。 这个道理,上官逸懂,皇帝也懂。 所以皇帝才会那么轻易地便应了上官逑的话,皇帝要的不是彻查太子府,皇帝要的…… 是彻查太子! 上官逸冷冷地回看了太子一眼,摇了摇头,随后偏过了视线,再不愿看太子一眼,道:“若当真是本殿污蔑皇兄,皇兄为何如此惊慌?说到底,心虚罢了。丞相大人,您该做出抉择了。” 丞相叹了口气,随即凝了视线,道:“本相奉陛下之令,彻查太子府,如今太子建造私营,操练私兵一事证据确凿,现封闭府门,太子府中任何人不得进出,等候陛下发落,违令者,就地格杀!” “你们……”此事再无反转的余地,上官逑失态地瞪大双眼,终是做不了任何抵抗,任由那些侍卫鱼贯而入。 而初璃甫一至太子府,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初璃眼看着那侍卫大批涌入太子府,心下焦急,便维持着隐身术法,跟着那些侍卫一道,也跑进了太子府。 分明是见不到初璃的人,可初璃经过上官逸身旁时,上官逸却下意识地侧了侧身。 为何……上官逸为何会觉着,适才捕捉到了一丝极为熟稔的气息呢? 初璃跟着那些侍卫冲入太子府的厢房,而不远处周羽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被闯入的侍卫束缚住了双手。 “别动!”侍卫喝道。 周羽视线上抬看了那侍卫一眼,妖冶的眉眼在侍卫的眼中荡开梦境,一丝黑气自周羽身上,缓缓逼近那压着周羽的侍卫。 周羽身为妖,最擅长的便是魅惑一术。 只是那黑气堪堪靠近侍卫,初璃便有所察觉地转头看了过来。 一双冰寒的眼眸中映出周羽身上分明的妖气。 找到了。 初璃眼底碧色的法力涌动,在周遭设下结界,与周羽看过来的视线一道,碧色和黑气在无形之中两相较量。 “你是何人?为何不敢现出真身?”初璃传音道。 初璃的法力中融着神君威压,但周羽却丝毫不曾有异样,若周羽不是什么强大的种族,那便只能说明,周羽的身份并不简单,很有可能是妖界十大长老之一。 周羽甚有兴致地勾唇一笑,他眼中妖冶更甚,那黑气在一瞬间增长了数倍,直将初璃的法力逼了回来。 “初璃神君,我是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义无反顾呢?你现如今剩余的法力连一成都不到,拿什么跟我斗?” “你……放肆!”初璃正想着回击,却在周羽那陡然增长的黑气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气息。 那是……紫乾被掩去的法力! 他果然是盗剑之人! 而下一瞬,周羽眼眸中黑气涌了上来,在他眼尾染出一个极为诡异的花纹,他无声地开口,像是在念着什么符文。 初璃还未瞧清那符文为何,黑气便在顷刻之间吞噬了碧色的法力,重重地击打在初璃身上。 “初璃神君,这次便放过你,下一次……”周羽自原地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遥远而虚无的笑声,将初璃视线里的场景染得血红。 初璃只瞧见不远处侍卫似是受了什么蛊惑,木然地维持着先前抓人的架势往前走,再也不肯回头。 太子府中的哭喊声在初璃耳中被放得极大,初璃只觉喉间腥甜,她再也抑制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彻底昏了过去。 “初璃!”上官逸只堪堪接住初璃软倒的身子,他慌乱地搂着那人,竟是下意识地将初璃的名字唤了出来。 怎会如此?不过才片刻的功夫,初璃怎会伤得如此重? 第87页 若不是上官逸先前觉着有些异样,随口说了个借口进入太子府中,只怕初璃现下…… 上官逸听着愈发靠近的脚步声,心知侍卫众多,他带着初璃定然难掩身形,于是敛了神色,拦腰将初璃抱了起来,快步从侧门离开了太子府。 初璃被送回白府时,白珩也骇了一跳,但他好歹比上官逸先反应过来,从上官逸手中接过初璃后便想将上官逸赶出去。 “殿下,阿璃尚未出阁,您如此逾矩于理不合,殿下此刻不是应该在太子府吗?您还是先完成陛下的旨意再说吧,若是阿璃醒了,我定会派人告知殿下的。”白珩关上了房门,在门外堵着不让上官逸进门。 “可是她……”上官逸有些心急地想去看初璃,话却被周遭抽刀出鞘的声音给截断了。 上官逸看着满院持刀的护卫,面色不善,道:“白少将军,你是要对本殿动手吗?” 第50章 紫乾特性 将他从暗处揪出来…… “非也, 殿下千金之躯我怎敢造次?”白珩顿了顿,又道:“不过,男女授受不亲, 殿下与阿璃毫无干系,还是莫要这般亲近的好, 此事,望殿下谨记!” “你!”上官逸神色带了怒气, 只是下一句还未说出口,便被白珩打断了。 白珩郑重地道:“我说过, 阿璃醒后我定会派人告知殿下, 殿下实是无需在府中等着, 况且……阿璃若是醒着,也定然不希望殿下如此执着。” 依初璃的性子, 把上官逸赶出去更有可能。 上官逸脑海中往事一瞬即逝,他敛下眸光在满院的护卫身上看了一眼,又实是不舍地望了望初璃紧闭的房门, 到底是不做辩驳,转身离开了白府。 可算是把这尊大佛给赶走了, 白珩舒了口气,随意点了个护卫道:“你,去宫中一趟, 告知七皇子郡主病了,让他……” 白珩似是想到了什么,停顿片刻, 又道:“罢了,便说我有事与他相商,让他来白府一趟。” “是。”护卫依言告退。 护卫很快便将秋朔请来了白府, 夜色渐至,秋朔甫一进房门便瞧见初璃苍白的面容,他兀的皱了皱眉。 白珩屏退左右,道:“我先前看过阿璃的伤势,这伤不在肺腑抑或是心脉,倒像是被妖物所伤,内伤不退。不过我没有法力,亦是无法替她疗伤,若是在仙界,此种内伤可有什么疗愈之法?” 秋朔眉头皱得更深,他探了探初璃的脉,摇了摇头,道:“没有法力,哪怕是以仙界之法,我们也无法替她疗伤。” “不过,初璃是神君,妖物在下界重伤抑或是杀她定然会引来天谴,这样看来,初璃的伤应当不算重,我……”秋朔似是想到了什么,拿过一旁的瓷碗搁在案上。 白珩眼见着秋朔取走他腰间的匕首,在掌心划拉了一道极长的口子。白珩瞪大了双眼,道:“你做什么?疯了吗?” 白珩刚要将匕首夺过来,却见秋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那模样大有白珩只要干预他便将匕首调转个方向的架势。 白珩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秋朔握紧掌心好让那血顺着碗沿留下,不过片刻,便已放满了整整一碗的血。 “够了吧?”白珩急忙拉下秋朔的手。 秋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人裹成一团,淡淡地开口道:“初璃先前也给我喝过她的血,她的血中有神君法力,所以我体内的血多少也有些法力存在,将这碗血喂给她,加上她身为神君本就拥有的自愈能力,想来应当不会昏迷太久。” 事实证明,秋朔猜得不错,初璃确实伤得不算重,昏迷了整整一日,至第二日傍晚便醒了过来。 “咳咳……”初璃醒来时觉着喉间血腥味甚重,忍不住咳了几声。 初璃虚弱地抬眼,却发现这房内秋朔和白珩都在,她不由得撑着身子便想要起身。 秋朔立刻扶着她的肩,道:“感觉如何?” 初璃晃了晃视线,随即靠在床上,低声道:“无事,让你忧心了。” 顿了顿,初璃饮了口水后又道:“我遇见了那盗剑之人,只是可惜,没能擒住他。” 秋朔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道:“无妨,你的安危最是重要,这次让他跑了,下次再去寻便是。”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初璃想到那妖离开时说过的话,那妖对她似乎很是熟稔,且那妖的法力强大,似这般妖物…… 等等,初璃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眸瞪大了些许,开口道:“我们似乎一直忘了一件事。” “什么?”白珩和秋朔俱是不解。 初璃眼神敛了下来,道:“我们一直想找到盗剑之人,从而找到紫乾,可是我们都忘了,那盗剑之人既然法力高强,甚至在妖界还可能有着不低的地位,这样的人,他为何要盗剑?” 若说为了紫乾这件宝物,可紫乾虽为仙界上乘法器,但紫乾之所以能发挥作用,全依赖于紫乾剑上附着的上古妖灵。 抛去那妖灵,紫乾剑本身便是一件死物。拉赫 而紫乾封印于仙界近万年,其间妖灵之力被敛泉毁得接近于无,没有妖灵存在的紫乾剑,一件死物而已,那盗剑之人盗走紫乾有何用? 哪怕是提升修为,随便找一把法器,都比失去妖灵的紫乾剑要强。 “一件死物,对那盗剑之人无任何作用,除非……紫乾剑对他来说不仅仅是法器,而是有着别的效用。”初璃抬眼看向秋朔,又道:“你守着紫乾那么多年,可知紫乾除了作为法器之外,还有什么特性?” 第88页 “倒是不曾……”秋朔说着忽然止了声,他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很是复杂,他道:“黄泉道。” “紫乾和上古妖灵是同时出现的,所以紫乾在经过数万年的沉淀之后,具有颠倒阴阳,开启黄泉道的特性。” 人间往生去往地府,仙界逝去便是消散于天地间,二者皆不可逆转。 可偏偏紫乾便是能逆转这个过程,开启黄泉道之后,可以穿越时空,将逝者拉回往生之地,如此一来,死人亦能复活,逝去的仙人也能重现。 只是开启黄泉道需要施术者有着极强的法力,似复活仙人这种,哪怕是三界强者也满足不了开启黄泉道所需的法力。 无人能做得到此事,是以紫乾这一特性便逐渐被仙界淡忘,乃至到了如今,已是甚少有人知晓。 但是…… 秋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道:“若复活的是凡人,那么施术者的法力要求便会降低,如那盗剑之人法力极强,用紫乾剑开启黄泉道去复活一个凡人,此事并非做不到。” 紫乾剑是仙界之物,仙界从未有人觊觎它的理由是为了复活一介凡人,因而这缘由从一开始便已被秋朔排除在外。 “那盗剑之人徘徊人间,很可能便是为了一个凡人,所以他盗走紫乾剑是为了复活凡人,这理由说得通。”初璃道。 在一旁的白珩沉思良久,忽然开口道:“可他复活凡人便复活凡人,这与你们,甚至与皇权争斗又有何干系?” “有的。”秋朔神色难得不悦,又道:“因为紫乾这一特性同样是与妖灵相生相伴的,妖灵若是消散了,那紫乾亦无法开启黄泉道。除非……找到一个人替代妖灵。” 秋朔神情有些冷,全然不似他以往的淡然,只道:“而替代妖灵最直接的办法,便是献祭!” 仙君和神君身有法力,作为祭品献祭给紫乾,这便是能暂时恢复紫乾特性的方法! 难怪,难怪那盗剑之人要借上官逸的手除去秋朔,因为秋朔身为仙君,若是在人界被妖物所杀,那他便无法再入轮回,此事会彻底改变秋朔在人间作为七皇子的命数,届时仙界必有感应,便会打乱那盗剑之人开启黄泉道的计划。 所以,不管是秋朔,还是初璃,那盗剑之人都不能亲自出手了结他们的性命,只能借由凡人之手。 再者说,神君献祭比仙君献祭更能激发紫乾的特性,所以为了万无一失,那盗剑之人才会放弃对付秋朔,转而想通过控制上官逸,在善泽关时刺杀初璃。 若不是那日初璃及时识破…… “当真无法无天!”秋朔难得动了气,怒道。 秋朔原本以为那盗剑之人是对付自己,想着对付自己便算了,没想到那人的最终计划便是将初璃作为祭品! 初璃长出了一口气,有些不是滋味,“若是早些知晓他的计划,那我便能让仙帝向妖界发出诏令,以那盗剑之人的地位,这诏令一出他必然无法隐藏,只是……” 只是初璃现下法力不济,连幽兰环佩都无法唤出,谈何与仙帝取得联系? “昨日还让他跑了,实是……”初璃神情之中带有一丝懊恼,又道:“不行,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此番太过被动,决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得将他逼出来!” “你想到对策了?”白珩问道。 初璃眼神骤然变得寒凉,只道:“从今日起,以白府的名义,将寻找紫乾一事扩散至整个皇城,言之进献紫乾者赏黄金万两!他不是要守着紫乾吗?我倒要看看,他能守到何时!” 紫乾身为仙界之物,那盗剑之人再如何擅于隐匿气息,终归只能掩去紫乾的气息而不能藏匿紫乾的身形,且紫乾仅此一物,无法复刻。 那盗剑之人不能献祭神君定然不甘心,定会留在皇城伺机而动。 在重金之下,百姓会大肆搜寻紫乾的所在,而那盗剑之人身为妖物,无法太过逆转凡人的命数,便会受此限制处处碰壁,一旦被人找到紫乾,那盗剑之人便无法隐藏了。 “依你所言,我这便去准备悬赏,明日这悬赏便将传至整个皇城!”白珩站起了身。 而白珩离去后,算是初步解决了心中隐患,初璃终是有心思想些别的事,这般一想,思绪又回到了昨日。 她随意地问了句:“对了,昨日是何人送我回府的?” 话音落下,只见秋朔神情一丝怪异。 “是九皇子。” 第51章 太子入狱 如果你没有出生便好了 初璃探出锦被的手顿在了原地, 道:“上官逸?他不是奉令彻查太子府吗?为何会送我回府?” “那便不知了,兴许是他为了你悄然为之呢?”秋朔想了想,又道:“白珩说他面色焦急, 想来定很是忧心你的安危。你苏醒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入宫中,他大抵会前来白府, 你那时当面问他便……” “不见。”初璃打断了秋朔的话,侧过了头。 “怎么了?这般厌恶他吗?”秋朔像是想起了什么, 学着白珩的模样挑了挑眉。 “不是……”初璃说这话时声音很小,约莫是觉着自己竟然为此事辩解, 便又佯装不在意的模样, 无甚表情地看着秋朔, 道:“便说我在歇息,让他回宫, 总之什么缘由都可,让他别再为了我破例了。” “你分明是……”秋朔心道这分明是为上官逸着想,瞧着初璃微微泛着红的耳垂, 他不得不止了声。 第89页 罢了,数万年修为遇上一个凡人, 这期间的纠葛…… 秋朔摇了摇头,倒也未再说什么,告辞后便回了宫中。 而秋朔前脚刚走, 上官逸得到初璃苏醒的消息便立时赶来了白府,只是府门都未曾进去,便被府门外玲秋的一句话说得止了脚步。 “殿下, 郡主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殿下还是回宫吧, 别再如此破例了。” 上官逸闻言神情闪过一瞬的复杂,玲秋识趣地行了一礼,又道:“殿下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郡主?奴婢可以替殿下转达。” 上官逸的视线透过府门,甚至透过那墙面,遥遥地望着,像是要穿过那重重阻隔去看一个人。 与此同时,房内的初璃靠在床榻上,无甚表情地散着视线,垂着目光也不知在看向何处。 她觉着自己心里似是在想一个人,可那人面容朦胧,她却是怎么都看不真切,那模糊感便好似她面对上官逸时,总有些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 上官逸此刻,已然离开了吗?他……会离开吗? 初璃下意识地抬了视线,穿过那紧闭的房门,望向府门外。 “上官逸……”初璃喃喃地唤着那人的名字,分明是呢喃低语,却因了初璃面上的迷茫,无端带上几分暧昧不清。 那声音隔着高墙,轻飘飘地落入了上官逸的心尖之上,上官逸似有感应地弯了弯唇,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道:“不用了,让她好生歇着吧,我改日再来。” “嗯?”玲秋难得疑惑地抬眼,她未曾听错?九皇子这话说得是……仍愿意为郡主破例?那郡主的话不就等同于白说了? 玲秋还未想清楚这层缘由,上官逸已经转身上了马。 夜色渐深,马儿跑在官道上,毫无阻拦地入了皇宫,却不是去毓承殿,而是去了一趟牢房。 外头气候闷热,而牢房内却不知怎地有些凉意,甚至阴森森的,将罪犯稀松睁开的双眸染得泛着血色。 带路的狱卒点头哈腰,一路在前迎着,带着上官逸走进了最里头的那间牢房,随后停下了脚步。 此处,是看守朝廷重犯之处。 牢门被人打开,狱卒识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上官逸和牢房内关押的那个人。 “你来做什么?”阴暗的角落里,上官逑抬起了不再温和的双眸。 昨日夜里丞相搜出了上官逑养的私兵,皇帝闻言震怒,今日早朝便下旨罢黜太子,一夕之间,昔日的太子已锒铛入狱。 “父皇说,让我来看看你。”上官逸拿出一纸诏书和一个小瓷瓶,放在这牢房中仅有的一张矮桌上。 上官逑闻言终是坐不住,起身从床上下来,一袭囚服在亮光里显现,但到底曾是太子,哪怕下狱,多少年皇恩滋养的模样仍是不曾改变,仅是发丝凌乱了些许。 “父皇他……可是有话要同我说?”上官逑面色急切,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可他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上官逸,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着的父皇。 上官逸冷漠地看着上官逑,道:“不错,父皇确实有话要同你说,不过这话,你未必想听。” 上官逑隐隐觉着不安,后退了一步,道:“他说了什么?” 上官逸眼神落在那小瓷瓶上,道:“父皇口谕,三日之内,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诏书,流放至岑芗,永世不得归于皇城,二是鹤顶红,服下此药,你便命绝于此,算是谢罪。” “不可能!我不信!父皇怎会如此对我?”上官逑语气急促,转而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又道:“是你,一直以来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父皇又怎会疏远我?” “如果不是你,我怎会变成如今这样?你要是不出生便好了,没有你便好了!没有你,父皇便不会偏袒,便不会到了如今……竟想杀我!”上官逑笑得愈发癫狂,又道:“你早就谋算好了吧?上官逸,你当真是好手段啊!父皇为何不看看,像你这般狠辣独断的人,有何资格称帝?!” “我没有资格,那你便有资格了?”上官逸冷笑一声,道:“是,我是早有谋算,可怜你步步为营,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何我离京数日,父皇竟也能不闻不问,任你在皇城兴风作浪?” 上官逑像是想到了什么,震惊地瞪着双眼,道:“难道……难道是你跟父皇,是你们设计的?” 上官逸犹记得自己离开皇城之前,那时太子势力暗中隐蔽,他苦于无法拔除太子势力,考虑再三后选择离开皇城。 离开皇城那日,上官逸曾去过皇帝寝宫。 彼时皇帝闲闲摇着杯中茶,对他道:“圣旨令下,朔儿前去蜀州,此话不可更改,你前去无益,因何执着?” 上官逸恭敬地跪在下方,“儿臣为剿匪而去,此去不为名,不为权势,为百姓安康。” 皇帝太明白各位皇子的性情与心思,上官逸这是一场豪赌,他若是离开皇城,在暴露太子的同时必然也会折损自己的势力,如若太子能沉得住气呢? 皇帝淡淡地将那茶搁在桌上,轻轻点着桌沿,道:“你想好了?” “是。”上官逸道。 “那便去吧。”皇帝站起了身,身形在微光中逐渐变得不再清晰。 上官逸现下回想起来,其实那时皇帝肯答应让他秘密前去,为的也不只是他这一个皇子,皇帝那时应该也在想,如果上官逸离开皇城,太子会怎么做? 第90页 皇帝曾经也是想信任太子的,大约那时皇帝也在赌,赌太子会不会有所行动。 可惜……太子辜负了这一番信任。 上官逸摇了摇头,有些悲悯,道:“你的心里便是这般猜测父皇的吗?你觉得他会联合我一起害你吗?” “难道不是吗?”上官逑狠狠盯着上官逸,又道:“从你出生起,父皇便一直疼爱你,在父皇的眼中,只有你才是他的亲子吧?我们这些个皇子,哪比得上你尊贵?” “呵。”上官逑冷笑一声,又道:“甚至于他立我为太子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替你挡刀!为了让你在皇权争斗中全身而退!我啊……当初便是期盼过这么一丁点的父子亲情,所以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呵……哈哈哈哈……”上官逑坐在这牢房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笑意愈深,却尽是讽刺。 他记得的,曾经他有多信任他的父皇,哪怕在最后一刻,彻查太子府的那刻,他还期盼着他的父皇可以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放他一马。 他建造私营也好,操练私兵也好,也从未想过置他的父皇于死地,可是皇帝…… 他是长子啊,皇帝怎能如此对他…… 上官逑笑着笑着便有些难过,那眼角无端有些湿意,像个被抛弃了的孩子。 “父皇立你为储的初衷,此事我并不知,也不会像你那般去揣测,但是……父皇他曾经给过你机会的,那些父子亲情也好,你想要的权势也好,他都给过你,是你从来没有珍惜。”上官逸语气很是平静。 “你胡说……”上官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上官逸打断了。 上官逸长出了一口气,道:“你是父皇的长子,比我虚长许多,你敢说在我出生之前,父皇他从来没有疼爱过你吗?” “我……”上官逑忽然便低下了头,他看着那阴冷的地面,兀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了,很早以前,皇帝确实疼爱过他的。 那时上官逑的出生举国同庆,皇帝曾为他摆过无数次宴会,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开始将目光转移到了九皇子身上呢?是九皇子出生的时候吗?好似也没有那么早。 “是你一次又一次罔顾父皇的信任,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上官逸视线偏了半寸,瞧着那桌上的诏书与毒酒,思绪回到许多年前。 上官逸六岁之前,宫中人曾道九皇子宽厚,他那时不经世事自是天真,如果不是那次刺杀,他恐怕永远也不知道,原来皇帝曾经护过他那么多次。 而皇帝替上官逸挡去的那些刺杀,其中大多数都是来自于皇后。 皇后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将上官逸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上官逸从出生起便殒命,这样上官逸就不会与上官逑相争。 皇后甚至为了扫清障碍,还对其他皇子出了手。 而这一切,上官逑都知晓,他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只是借由皇后的手而已。他不沾血腥,披着一层外皮,佯装待人温厚,稳重持身。 这才是令皇帝失望的根本原因。 第52章 圣旨赐婚 按本朝礼法,择日完婚 太子可以狠, 就像君王未必只行仁政那般,杀伐果决亦可为明君,但是太子不能越线, 不能成为一个连兄弟亲情都不顾及的冷漠之人。 上官逑太在乎地位,以至于在他眼里除了皇帝, 其他人哪怕是皇子也好,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他可以轻易地便将皇子纳入猎杀范围, 现在是这般不顾及兄弟之情,那以后呢, 一旦他登基, 这些皇子约莫连封王的机会都没有, 只有死路一条。 这种袖手旁观的冷漠令皇帝心寒,皇帝清楚地看到了如果上官逑登基后那些皇子的结局, 也看到了皇帝自己的结局。 上官逑可以刺杀皇子,终有一日,若是皇帝不顺他的意, 那上官逑同样也可以弑父。 就好似这次操练私兵,太子操练私兵还能是什么用途, 便是想着若皇帝改变心意,那太子便能用这些私兵逼宫,逼迫皇帝退位。 这样一个人, 哪怕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他亦是能全身而退,所以皇帝才会立上官逑为太子, 为的也不仅是挡刀,也是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从你第一次纵容皇后刺杀我开始,你便已经输了, 只是父皇仁慈,竟还是立你为太子。”上官逸觉着有些可笑,又道:“你可知,立储旨意颁布的那一日,我有多气愤?” “那时的我本以为父皇已然放弃你了,可是他没有,这么多年来你的脾性哪怕他看得清楚,但是那一日,他仍是选择立你为太子。”上官逸笑着摇了摇头,又道:“这么看来,该是我羡慕你才对。” 说到底,上官逸幼时也曾纯真,也曾待人温和且交心,遇人不淑,才会被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六岁那年要是没有初璃出手相救,只怕皇后便已得逞了。 而自六岁那年的刺杀过后,皇后和上官逑亦是从未放过上官逸,为了能监视上官逸,皇后借由职权之便在毓承殿安插了许多宫女太监。 那些宫女太监作为棋子,不断地挑战上官逸的底线,为此上官逸不惜将人全杀了,传出了个狠辣的名声,这安插人手一事才逐渐平息。 而这些事,皇帝其实都看在眼里。 皇帝放任皇权争斗,在皇子中进行考量,如果上官逸不是最终的佼佼者,那他也没有资格登顶。 第91页 但皇帝却愿意给上官逑最后一次机会,哪怕皇帝的初衷并不单纯,但作为长子,这是皇帝给上官逑的殊荣,亦是别的皇子都羡慕不来的。 上官逸敛下目光,牢房中许是光线黯淡,称得上官逸眉目温和,他脸上的笑意瞧着很淡。 上官逑此刻已平静了下来,他抬眼,瞧着上官逸那笑似是有些熟悉,恍惚间,上官逑想到了小时候。 他记得,昔年那个九皇弟幼时也是这般,稚嫩的小娃娃,脸上时常挂着不谙世事的浅笑,那时的小娃娃还会跟在自己身后。 上官逑不喜这个九皇弟,以至于见到上官逸的第一眼他便心生间隙,他从未在意过,原来上官逸也曾待人那般宽厚。 上官逸幼时牙牙学语,自吐字清晰后,兴高采烈地拉着上官逑的衣袖,要唤他的兄长,那时的他唤自己什么? 好似是唤的哥哥。 到底是从何时起,这一切就变了呢…… 上官逑面上无甚情绪,事到如今他亦是不知自己该有怎样的情绪,只自顾自地道:“我记得,你从前唤我哥哥,为何现下不唤了?” 说来讽刺,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这一刻上官逑竟开始无比怀念往昔。 怀念那个再也听不到的称谓。 上官逸错开了视线,便当作未曾听见上官逑的话,只道:“父皇的口谕我已带到,三日之内,你好生考虑吧。” 言罢上官逸便转身走出了牢房,上官逑抬眼看着上官逸的身影远去,直至那衣角也消失在视线尽头。 上官逑随即木然地转回了视线,在诏书和那小瓷瓶之中看了一圈,最终视线停在那小瓷瓶上。 他想,他无需等到三日后再做决定了。 他昔日贵为太子,流放后清苦,连皇姓都将被摘去,这等同于抹杀他的尊严。 上官逑不愿苟且偷生过这种日子,他宁愿死。 “哥哥,多美好的称谓,可惜……”上官逑温和地一笑,而后打开了那小瓷瓶,一饮而尽。 牢房之外夜色渐深,明月半隐于云间,上官逸甫一出牢房,忽的似有感应般顿在原地。 他望着那月色朦胧,径自闭上了双眼,长出了一口气: 逑哥哥,走好。 * 上官逑的死夤夜被狱卒发现,管事之人急匆匆入了皇帝寝宫,那夜长灯不歇,皇帝一夜未眠。 次日,皇后寝宫挂上了白绸,阖上宫门再不见客。 与此同时,皇帝下令罢朝一日,斋戒三日,举国同哀。 上官逸瞧着远处的天色,分明是秋日,却有着冬日的寒凉,天色阴沉得不像话,他捏了捏眉心,问道:“白府可有异样?” 关于白府,准确来说是关于合烟郡主,施陵日日都需向上官逸禀报。 施陵瞧了瞧自家主子倦怠的神色,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道:“昨夜,白府发出了一道悬赏,言之世有名剑紫乾,乃白少将军沙场缴获之物,近日不翼而飞,许是盗贼所为,若皇城有进献者,赏金万两。” “紫乾?”上官逸凝了视线。他记得这名字,初璃曾同他提起过。只是这般行事,是有可能逼得幕后之人现身,但那日初璃便因那幕后之人受了伤,若是逼得太紧,那幕后之人殊死一搏,初璃不就危险了? “此事,白府是何态度?” 施陵眉头皱着,有些疑惑,道:“便是白府的态度才叫人觉得奇怪,分明是悬赏,但白少将军却借此加强了府中的防卫。” 明面上说的是怕盗贼再次进入白府,可上官逸派出的暗卫盯了白府那般久,暗卫最是清楚,白府从来都没有进过所谓的盗贼,那加强防卫一说从何而来? 白府如此重视此事,说明这悬赏一出,可能会有人对白府出手,而且很有可能…… 上官逸猛地一拍桌沿,低声道:“胆大妄为!” 这话并未指名道姓,可施陵却大致猜出了上官逸所言何人,他不得不垂下目光。 而白府中那位“胆大妄为”之人,此刻正倚着床榻,她睁着双眸平视远处,似是在想些什么。 忽然之间,她打了个喷嚏,将堪堪进门的玲秋吓了一跳。 “郡主,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唤大夫来瞧瞧?”玲秋快步来到了床前,关切地问道。 初璃吸了吸鼻子,道:“无事。” 凡间说打喷嚏也未必是风寒,说不准是有人在骂她。 只是谁会这般无聊?初璃再次吸了吸鼻子,想到了一个人来,又道:“贴出去的悬赏可有动静?” 玲秋如实道:“未曾。” “不过少将军为何会将名剑放在府中?还让人给盗了,奴婢记得,少将军分明不擅舞剑。”玲秋上前提了提锦被,握着初璃的手便往锦被里放去。 “正是兄长不擅舞剑,这剑才会放在府中,不然他便会扔在军营了,至于那盗贼,也太不长眼了些,居然偷了我白府的东西。”初璃一本正经地扯谎,末了还补了一句,道:“若那悬赏有动静了,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也好替兄长分忧。” “是。”玲秋应了一声,又道:“不过,近日宫中有丧事,皇城之中亦是同哀,想来这悬赏需得放一放,郡主仍需等待些时日。” 而这一等便是七日,一连七日毫无动静,初璃有些坐不住,正在讶异此事是否受到了什么阻碍,那调查的话堪堪吩咐下去,府外有人来访。 第92页 竟是宫中传旨的太监。 兹事体大,白府中有身份的人皆跪下听旨。 “……今九皇子册封为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德之女与太子相配。白家之女白璃,贵为合烟郡主,品行出众,温厚纯良,特将白璃许为太子正妃,按本朝礼法,择日完婚……” “什……”初璃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眼,皱着眉便想要起身,只是那动作还未完成,便被白珩按着又跪了下去。 白珩歉意地看了看传旨的太监,接过了那圣旨。 “谢主隆恩。” 满院的谢恩之言刺得初璃头疼,府中聚集的人散去,初璃再也忍不了,一把推开白珩便怒气冲冲地道:“备马,我要进宫!” 今晨册封太子的旨意初璃是知晓的,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接到册封太子妃的旨意。 皇帝有意收回兵权,让太子和白府联姻,此事约莫已成定局,可太子今日才册封,这定下太子妃一事只要上官逸不首肯,那便能将此事按下去。 但如今圣旨已下,说明上官逸根本就不曾拒绝此事! 他怎能一声不吭便应下了与白府的联姻?他怎么敢! “阿璃。”白珩想要阻拦初璃进宫,只是这话未说完,却被初璃甩开了手。 马车扬长而去。 而白府的马车入宫之时,上官逸正巧在闭目养神。册封太子的旨意今晨颁布,与此同时皇帝还给了他辅政之权,他这一整日都忙于熟悉政事,实是疲累得很。 毓承殿外似有吵闹之声,守在殿外的侍卫不敢拦,畏缩地任初璃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内殿。 直至眼前,上官逸才瞧清那碧衣的人,他斜斜一眼,内殿里外的人便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而内殿之中响起初璃的一声怒喝:“上官逸,你好大的胆子!为何不同我说一声便同意了赐婚?” 初璃在气头上,谁也不曾意识到,甚至连她自己亦是不知,她在意的竟然不是赐婚这件事,而仅仅只是在意……上官逸不曾提前告知于她。 第53章 贵妃邀约 贵妃想见未来儿媳 上官逸面色平静, 倒也不曾反驳,只道:“请旨赐婚是为下策,我只是想保护你。” “呵。”初璃几近冷笑了, 合着这还不是皇帝提起的赐婚,是上官逸主动向皇帝求来的, 初璃怒极反笑,又道:“保护?谈何保护?我有什么需要你保护的?你又有什么资格保护我?” 上官逸闻言站起了身, 阴影直将初璃整个人都笼罩其中,“悬赏一事你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连白府都加强了防卫, 这便是你所说的不需要我保护吗?” “你……你都知晓了?”初璃不曾将此事告知上官逸, 便是不希望上官逸搅入其中,那幕后之人是妖, 甚至法力高强,上官逸此等凡人没必要为了她而冒险。 上官逸已然不想去争论这件事,猜测成真, 他低下了目光,直直看着初璃, 道:“只有父皇赐婚,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护着你,我不想次次见你, 都因了身份的原因,被你拒之门外。” “阿璃,我是……”上官逸那模样太过认真, 甚至那称谓都唤得亲近。 这般便四目相对,初璃心下又不受控制地开始晃荡,心跳得很快, 初璃先前的气势荡然无存,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她打断了上官逸的话,缓了片刻后才道:“保护我有很多种方法,你非要如此做吗?你也知晓我并非凡人,总有一日要归于仙界,你如此做,兴许未必等到凡人百年,过不了多久我便会离开白府。” 初璃有些语重心长地道:“联姻对你而言是一世,你想收回白府兵权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我答应过要助你登基,白府的兵权也好,保护我也好,你只需同我说一声便可,当真不用做到如此地步的。” 初璃的话音消散在内殿之中,随后落针可闻,那氛围静了半晌。 “你便是这般认为的吗?”上官逸终于开口,看上去却有些难过。 “我在你心里,除了这些,便不能做些别的?我若说此次联姻全为私心,这样的话,你对我……”上官逸兀的便有些说不下去,他看着初璃,眼底像是在探究些什么。 上官逸顿了顿,再开口时神情认真,道:“你对我……不曾有过一丝别的心思吗?” “别的心思……”初璃到底是不懂情爱,上官逸那话问出口,她竟是想了片刻才知晓上官逸指的是什么。 可一旦知晓了那问话的意思,初璃便莫名有些拘谨,她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何心下又开始了止不住的慌乱。 初璃面上神情维系着,没有多大的变化,道:“凡人的性命不过匆匆百年,百年的情爱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所以你也不用纠结于此,哪怕最终这门亲事木已成舟,你我之间,也无需交心。” “我……只当你是九皇子,仅此而已。” “阿璃……”上官逸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可初璃却已离他甚远,宽阔的内殿将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开很远。 就好似初璃说的那番话,无心之言,向来最伤人心。 上官逸眉间是抚不去的失落,他从来不曾这般外放自己的情绪,而初璃只需一句,便足以让他失态。 初璃神情同往常一样,神情淡然甚至有些冷漠,“话已至此,这赐婚的旨意,还望殿下请奏陛下,收回成命。” 第93页 初璃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毓承殿,那身后之人有多失望她并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似乎…… 离开毓承殿已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初璃特意将玲秋留在宫门处,她自己则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方才急促地喘着气,一只手抬着捂住了心口。 到底是为何?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分明是她拒绝了上官逸,为何……她竟会觉得如此难过? 初璃啊初璃,你到底是怎么了? 初璃靠着宫墙,在那无尽的长廊中抬眼,神色痛苦,却问不出一个答案。 而初璃离开毓承殿后不久,恰逢玉贵妃传唤,上官逸便去了玉贵妃的寝宫之中。 “逸儿,你怎么了?”玉贵妃抬手在上官逸面前晃了晃。 玉贵妃今日本是闲适,便想着唤来上官逸谈谈心,毕竟上官逸初为太子,这储君重担,也不知他诸事是否顺畅。 岂料上官逸人是来了,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那张脸在母妃面前掩盖不了情绪,一心的失落都写在脸上。 上官逸矢口否认,“无事。”他随即牵出一抹笑意,笑得勉强,又道:“母妃适才说了什么?” 玉贵妃看破一切般,不欲与上官逸绕圈子,道:“听闻那合烟郡主入宫寻你了?你主动提及与白府联姻,看来是当真喜欢她?” 上官逸也不掩盖,应道:“嗯。” 竟然直接承认了?玉贵妃觉着很是稀奇,她的儿子她自己清楚,因了权力争斗,有太多心思上官逸皆是藏着掖着,母妃跟前虽说不隐藏,但也不至于坦率到这种地步,这得是多重视才能直接应下这话? 玉贵妃不由得对这合烟郡主起了好奇的心思,又道:“那逸儿这副模样,是因为她不喜欢你?” 闻言,上官逸神情有些不自在,初璃先前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说什么无需交心,这哪有半点喜欢的样子? 上官逸皱着眉低下了头去,在母妃面前他似乎又成了昔年那个受不得委屈的孩子,只沉默着不作回应。 静了半晌,上官逸才道:“我本意只是想将她带在身边护着她,可是她不愿接受我的保护,还说了些拒绝的话……” “只是如此?”玉贵妃了然,又道:“你是不是强迫她了?又或者说,不曾如她的意,所以她才不愿?” “我不曾……”上官逸的声音愈发没有底气。 赐婚一事本是二人心意相通之时方可为之,他那日一听初璃胆大妄为,怕初璃有性命之忧便有些着急,一时口不择言,便向皇帝提及了联姻。 说到底,初璃是神君,神君寿命无尽,对她来说凡间之事或许当真没有那么重要,上官逸不曾提前告知她,以至于她被动地接了旨,心中不忿也是应该的。 玉贵妃瞧着上官逸的模样摇了摇头,但到底是没有拆穿,只将人又遣回了毓承殿。 不过好歹是自家皇儿,玉贵妃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随后便让宫女去了趟白府传令。 说的是:次日邀初璃于宫中一叙。 毕竟是上官逸的心上人,玉贵妃想见初璃,此事理所应当,但对初璃来说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次日午后,初璃坐在铜镜前,瞧着那镜中的自己,无端便犯了难。 要不是看在玉贵妃是上官逸的生母……停下!哪怕玉贵妃是上官逸的生母,但这与初璃又有何干系?自己到底为何会因了这层关系,最后应下了此次邀约? 初璃此时此刻竟有种想扶额的冲动,恰巧玲秋走了进来,端详着镜中的初璃。 玲秋一眼便看出了自家郡主的想法,状似无意般道:“奴婢曾听宫中人说,贵妃娘娘独爱洛妃殷,郡主生得好看,若是涂上洛妃殷定然倾城,此次宫中赴宴,郡主不妨试试这种胭脂?” 初璃本也是挑选不定入宫赴宴的妆容,玲秋这建议正合她意,她维持着面上情绪不显,道:“尚可一试,不过,府中好似不曾见过这种胭脂?” “郡主向来淡雅,殷色自是不常见,郡主若是想用,奴婢这就去买,郡主稍候片刻。”玲秋说着便离开了初璃的房间。 镜中的人不置可否,但眉眼微微抬着,显然是瞧着玲秋离去的方向。 而这厢玲秋甫一离开白府,便去了东面的脂粉铺。洛妃殷稀少,向来是只有东面那家脂粉铺才买得到。 玲秋此行顺畅,只是买好了胭脂,快离开脂粉铺时却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低下头,墨发垂下几缕,自白玉碰撞的马车上下来,一袭白衣清绝,多情眼中盛满了冬日寒江水,仿佛下一瞬便要乘风而去。 美得不似凡物,不该为尘中之人,当为画中仙。 “是他。”玲秋看着那人便出了神,恍惚间又回到昔日初见。 那是蔺王府上的男宠,沈禾。 “公子,请吧。”扶着沈禾下马车的那位约莫是个下人,只是那下人的嘴脸却不似个好相与的,说话时只觉神情都带了刺。 沈禾在马车前站定,闻言神情淡漠之中掺着一丝难色,他看了看那面前的脂粉铺,却不肯往前走一步。 那下人却继续催促,道:“公子莫不是忘了什么?王妃说了,让公子亲自去买洛妃殷,这‘亲自’二字,总不用奴才我时刻强调了吧?” 沈禾自入王府以来备受蔺王宠爱,原本蔺王妃回了趟故里,路途遥远,往返不便,在蔺王妃不在的那段日子里,倒也无人针对沈禾这位新宠。 第94页 只是蔺王妃一回王府,沈禾的日子立时便过得艰辛了起来。 蔺王妃只觉这位男宠很是碍眼,平素王爷在便装一装贤良,王爷不在便时常刁难沈禾,今日则更是过分,竟要他一个男子亲自去脂粉铺替她买胭脂。 沈禾素来高傲,别说买胭脂,哪怕是踏入脂粉铺对他而言皆是不可能之事。 男宠这称谓犹在,沈禾摆脱不掉,这样的身份,还要受此折辱…… 沈禾心下微恸,面上那淡漠却显得更是寒凉,到底是不曾迈开一步。 那下人窝了火,当即便想要再次借着王妃的话来逼沈禾就范,但数落的话还未开口,却听闻脂粉铺前似有动静。 一袭枫色入眼,说话那人发尾流苏缀着,道:“二位,可是要买胭脂?” 第54章 初见蔺王 闲散好色,男女通吃…… 那下人很有眼力, 一瞧见玲秋腰间挂着的牌子便知玲秋的身份,“原来是白府的玲秋姑娘。” 那下人躬身行了一礼,又道:“我家公子是要来买胭脂, 不过此等小事便无需玲秋姑娘挂怀了。” 那下人转眼又看着沈禾,道:“公子, 这胭脂……” 话未说完,却被玲秋打断, “这胭脂他一个男子如何去买?我正巧得闲,不知这位公子想买何种胭脂?我替你去买吧。” “玲秋姑娘……”那下人眼看王妃吩咐的事被人破坏, 不由得有些着急。 玲秋却颇有礼数地冲他一笑, 又以眼神示意沈禾, 嘴上还借口道:“既是小事,帮个忙而已, 举手之劳。” 沈禾面上那一丝难色终是消去,一向冷漠的脸此刻难得收敛,轻声道:“是洛妃殷, 有劳姑娘。” 玲秋冲沈禾欠身,片刻后进了那脂粉铺, 再出来时递给了沈禾一盒洛妃殷,却又不止是洛妃殷。 “这是?”白皙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沈禾瞧着掌心被玲秋递过来的信封, 眼底不解。 玲秋缓缓道:“这洛妃殷用法复杂,我不知公子是买给何人,便自作主张地将洛妃殷的用法写在了信上, 还望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自初见那一眼后,玲秋便对沈禾此人分外关注,她知晓的, 沈禾家境中落,是被蔺王强抢入了府,而今她又听清了那下人和沈禾的对话,想来沈禾过得并不好。 王妃刁难,身不由己,这样的处境又怎会好? 她想帮他,却并不只是帮他买胭脂而已。 “你……”沈禾眼睁睁地看着玲秋告辞离去,张了张口,后续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问不出口,便只能捏紧了那信封一角,看着玲秋的背影,视线久久不曾移开。 * 初璃进宫时已近黄昏,她难得这般精心装扮,那洛妃殷衬得她肤如凝脂,有种超乎年岁的绝色与风情。 玉贵妃看得欢喜,握着初璃的手便让人坐下,便坐在离玉贵妃最近的位置。 “逸儿他时常提起你,我实是好奇,便唤你入宫,阿璃,不介意吧?”玉贵妃笑着,很是随和,眼角亦是没有细纹,瞧着有些年轻。 初璃客套地道:“贵妃娘娘召见,我自然是要来的。” “那便好。”玉贵妃对初璃的回答很是满意,笑意更甚,聊了片刻,忽然便转了话题。 “逸儿从小便执着,认定的事便不会改,你别看他外表时常冷漠,可他对待喜欢的人态度是不一般的,那些宫中的传言都不可信,他不是他们口中那种狠毒的人,有些事作为皇子他必须要出手,行事果决不拖泥带水,才适合担当大任。” 玉贵妃这一番话下来,初璃有些沉默,并未表态。 玉贵妃便接着道:“我见逸儿他很是喜欢你,算是我这个当母妃的为他说说好话,你便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他待你不好尽管同我说,我教训他,好吗?” 玉贵妃说着便轻轻咳了咳,初璃抬手将人扶着,道:“贵妃娘娘,保重身体。” 初璃和上官逸之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初璃心下知晓,她拒绝上官逸并不是因为他的脾性。 神君与凡人,隔着千万光阴的距离,她不可能与他相守。 离开玉贵妃寝宫时夜幕降临,初璃长出了一口气,走出那宫殿不过很短的一段距离,却听见宫人在窃窃私语。 说话者是一位宫女,“贵妃娘娘自入秋后便总是这般,稍有些凉意便受了风寒,可是贵妃娘娘以往的身子也不曾这般弱,此事是否要禀告陛下和太子殿下?” 另一位宫女许是年长些,答道:“还是不了,贵妃娘娘吩咐过,此等小事莫要惹得陛下和太子殿下忧心,小心些唤太医来瞧瞧吧,别耽误了娘娘的身子。” “是。”那宫女应道。 宫人的声音压着,但距离不算远,初璃和玲秋将那话听了个一干二净。 玲秋眼见着自家郡主微皱着眉,想来也是对此事上心,待走出宫门后便提议道:“奴婢听闻蔺王府上有个从苗疆寻来的驱寒玉佩,便是那羊脂琼玉。郡主不妨将此玉送给贵妃娘娘,也算是尽了心。” 初璃脚步一顿,忽然问道:“你怎会知晓那玉在蔺王府?你何时对蔺王府之事如此在意了?” 身侧一众侍卫经过,玲秋赶忙侧了身,掩去了眉眼间的一丝慌乱,道:“不过是奴婢随意听来的,与人闲谈之话,总归是天南地北皆有提及。” 第95页 “嗯……”初璃不再深究这话的真假,反倒是那玉确实提起了她的兴致,只道:“便如你所言,你去一趟蔺王府,以我的名义将那羊脂琼玉买下来吧。” “是。” 玲秋次日便去了那蔺王府,初璃先前随口一问,其实恰巧戳中了她的心事,她此来蔺王府不仅是为了那玉佩,她有着自己的私心。 为了一个初见便念念不忘的人。 玲秋秉明了自己的身份后,下人便引着她去正厅。 只是约莫是那下人粗心,前方路滑也不曾注意,下人倒是避开了那湿滑的路,偏偏不曾提醒玲秋。 玲秋对蔺王府自是不熟悉,这一个不注意便踏在那湿滑的路上。 脚底一歪,玲秋便失去了重心,她讶异地睁大了双眸,无奈身边没有支撑之物,她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自玲秋身后而来,伸手揽住了玲秋的腰,轻声道:“小心。” 玲秋只觉那声音分外熟悉,抬眼却是一张刻入心间的面容,那面容实是绝美,那般四目相对之下,昔日初见的惊鸿一面便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当真是男生女相,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玲秋心跳得很快,她的那点小心思似乎在这一刻被人摊开了,她看着眼前的沈禾,兀的便失了分寸。 她没有移开视线。 这一幕也不知落入了谁的眼中,檐下草木微动,衣物一角消失在回廊尽头。 “抱歉,唐突了。”沈禾松开手,神情淡漠地站在一旁。 实则他指尖都停留着玲秋腰际的温度,收回手时连指尖都微微发着抖。只可惜掩藏地太好,沈禾衣袖宽大,掩去了那指尖的异样。 同样地,也掩去了他明面上的心思。 这是他第一次逾矩,为一个女子。 玲秋终于回过神,微微欠身道:“多谢……公子。” “玲秋姑娘?”那下人出声催促道。这玲秋姑娘来王府一事都禀告王爷了,这会耽搁时间,只怕王爷那厢便该等着了。 玲秋闻言转过了身,交握在身前的手被捏得泛白。 分明是秋日。 下人将玲秋引至正厅便退了下去。 玲秋是白府的人,在正厅接见是对她的重视。 玲秋正要行礼,主位上的蔺王走了下来,折扇一合抵在她腕上。 蔺王爷上官周行笑弯了一双眼,道:“姑娘是白府的人,无需多礼。” “是……”玲秋看着眼前那折扇,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好让那折扇离开自己的手腕。 她一早便知晓,上官周行是先皇的私生子,幼时在民间长大,混迹烟花柳巷,还学了一身拈花惹草的本事。 昔年先皇在逝世前将上官周行接回皇宫,争权倒是不可能,但此人运气绝佳,被封为蔺王,自此摇身一变,有了王爷的头衔,那性子便更加让人不敢恭维。 垂涎美色,男女通吃。 玲秋直截了当地开口,“王爷,我家郡主的意思想必王爷已经知晓了,不知王爷是何想法?那羊脂琼玉,王爷希望我家郡主出价多少呢?” “诶……”上官周行摇了摇折扇,俊脸一皱,道:“这便是折煞本王了,合烟郡主如今是准太子妃,本王何德何能让郡主出价?” “郡主想要,本王送给她便是了。”上官周行凑近了些,折扇抬着玲秋的下巴,后者不得不仰起了头。 上官周行眉眼一弯,视线在玲秋面上看了一圈,很是暧昧地道:“千金难买美人心,这羊脂琼玉可不止千金,不知能不能……买下一颗美人心呢?” 玲秋浅笑着退开,指尖捏得更紧,道:“王爷说笑了,白府之中,千金倒还是出得起的,既然王爷慷慨,那我便回去秉明郡主,这羊脂琼玉的价格,便按照昔日王爷在余墨阁出的价,一一奉还。” 玲秋说完那话便告辞离去,上官周行瞧着她离去的方向挑了挑眉,折扇摊在掌心,被他一点一点抚平褶皱。 “草民见王爷气色极好,可是有何喜事?”檐下,有人不经通报便踏入了正厅,那眉眼之间妖冶,却偏生被那张秀气的脸冲淡了妖冶之意,瞧着是个书生。 正是初璃久寻不见的周羽。 自那日离开太子府,周羽便以先生的名义潜入了蔺王府。周羽为蔺王出谋划策得到了几位美人,这让蔺王对其心生感激之意,向来奉为上宾。 既是王府的上宾,那处境便很是舒适,初璃那悬赏不仅没有逼迫到周羽,反而是周羽借着蔺王的庇佑,成功躲过了那悬赏,也隐去了紫乾的身形。 上官周行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道:“什么喜事啊,不过是可遇而不可求……适才那位美人先生也见到了,可惜她是合烟郡主的贴身婢女,只怕郡主舍不得将那婢女嫁与我呢!这美人的滋味,尝不到咯……” 周羽走近了些,妖冶的眉眼挂着笑,道:“王爷若真是喜欢那婢女,草民有个法子,可以让王爷如愿。王爷可知……您纳的那位沈公子,他与那婢女的关系便不同寻常。” 第55章 高热突然 七皇子殿下高热不退 玲秋一回府便将羊脂琼玉的事告知了初璃, 初璃差人将那羊脂琼玉送去宫中的同时,也吩咐了府中的人,随后又拿了些黄金送去了蔺王府, 此事便告一段落。 第96页 但这羊脂琼玉一事简单,可另一件事, 便是初璃那悬赏,挂出去好几日都没什么动静, 瞧着像是石沉大海。 初璃正为此事烦心,却不曾想临近中秋, 边域战事忽然起了变化。 据说边域形式严峻, 而白珩身处皇城自是不妥, 不得已,他便只能向皇帝奏请离开延枳, 前往边域支援。 而白珩离开延枳的旨意一下,初璃的处境便有些难过了。 没有了白珩的保护,白府中的护卫纵然也不少, 可白少将军一走,这些人便仿佛群龙无主。 再坚硬的盔甲, 没有主人那也无法发挥作用。 思来想去,白珩决定将初璃的安危托付给上官逸。 次日一早,白珩便往皇宫中递去了一封书信。 那信中明里暗里都提到了初璃会有危险, 且隐约向上官逸透露了初璃才是那幕后之人的最终目标。 上官逸看完后面色一沉,猛然将那信往桌上一扣,将一旁的施陵吓了一跳。 “殿, 殿下,怎么了?” 上官逸神情很是不悦,他原先只是认为初璃以白府的名义悬赏, 那幕后之人会因此针对初璃,却不曾想,原来那幕后之人的最终目标便是初璃。 这便等同于,初璃自始至终都处于危险之中,而哪怕是这种情况,初璃都不愿接受他的保护! 上官逸久久不言,惹得施陵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好半晌才又大着胆子开口,“殿下?” 上官逸这才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挑选些身手好的人,今夜潜入白府,把白府……围了!” “啊?”施陵疑惑地张了张口,可那疑问却无人能回答他,只余满殿的寂静。 是夜,白珩率领人马离开了皇城,他离开皇城的那一瞬,白府中潜入一群黑衣人,个个皆蒙面,轻手轻脚地在白府厢房前站定。 而玲秋甫一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场景,她吓得面色煞白,这喊声还未出口,却见那屋檐落下来一个人。 “太子殿下,您……”玲秋无比讶异地捂着嘴,再往后的话没说下去,这一场景,她委实想不通。 上官逸神情很冷,道:“白少将军离开前未曾同你说吗?他忧心郡主的安危,将郡主的安危交托于孤了。” 玲秋犹豫了片刻,道:“这……少将军确实说过,可是少将军原话并非让殿下您如此做呀?您现下带这么多人,是想要对郡主做什么?” “白璃是孤未来的正妃,孤对她做什么也是你一个婢女该干涉的吗?”上官逸眼神一冽,身侧立时便有人拦住了玲秋。 玲秋很是着急:“殿下,您……” 话未说完,初璃自房内走了出来。 初璃面色不善,道:“上官逸,你放开她。” 白珩将初璃的安危交托给上官逸一事,此事初璃是知晓的,她只当上官逸会加强白府的防卫,毕竟她前段时日才拒绝了上官逸。 虽说赐婚的旨意迟迟不撤,但自那日起,上官逸也未再同初璃有所联系。 初璃本以为上官逸已经死心了,哪怕是碍于面子,白珩所托他不能拒绝,可这保护一事,拨些人马便算是保护了,又何需亲自前来? 就算是亲自前来,带这么多黑衣人又是想做什么? 上官逸却充耳不闻,只道:“孤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待在白府闭门不出,这些暗卫会看着你,要么便随孤回宫,住在毓承殿。” 初璃闻言皱着眉头,道:“你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我一日未完婚,我便不算是你的太子妃,我是陛下亲封的合烟郡主,你凭什么将我锁起来!” 无论是哪种选择,都束缚了初璃的行动,锁在白府和锁在皇宫之中,此两者听来皆是憋屈。 上官逸终是有些怒气,诚然,自那日被初璃拒绝后,他这心绪便不上不下,失落过后便是怒火,而现下,那怒火便明着发了出来,“你对自己的安危如此不上心,你又在做什么?” “我……”初璃正想反驳,上官逸打断了她的话。 上官逸又道:“皇宫之中重重防卫,你住在毓承殿是最安全的,若是执意要待在白府,那孤便调来所有暗卫守着你,届时便看看,这白府能否吃得消!” “上官逸!你滥用职权!你……”初璃实是气愤,无奈满院的暗卫瞧着,白珩离开时又调整了白府的护卫结构,此时那些护卫皆守在外围,怕是赶不来厢房。 再说了,哪怕那些护卫能赶过来,这些暗卫刀尖舔血,那护卫哪是暗卫的对手? 便当真如上官逸所说,白府吃不消。 初璃说着便断了声,那不出声的模样到底是消了几分上官逸的怒气。上官逸索性转过了身,也不想逼迫初璃过甚。 “孤给你考虑的时间,明日夜里,孤要听到你的答复。” 初璃眼看着上官逸离开了白府,但上官逸离开后她也不好过,那院中守着的暗卫立时便围了过来,将初璃和玲秋逼入了房内。 这摆明是要关着初璃,直让初璃好半晌都冷着脸。 “郡主,别气了。”玲秋在初璃跟前候着,语气轻柔地道:“其实奴婢仔细想了想,太子殿下此举虽说欠妥,但皇宫中守卫重重,确是能保护郡主。白少将军离开前曾同奴婢说过,郡主您的安危最为重要,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若初璃是个凡人,这会贪生怕死的话便已随上官逸入了宫,毕竟上官逸所言不错,而今最能保护初璃的地方便是皇宫。 第97页 可这问题的根源是,初璃不是凡人,她要面对的也不是凡人,那妖若是对付她,别说这护卫,便是皇宫也守不住。 白珩将初璃托付给上官逸,多半是想借上官逸的帝王之气护着初璃,可那日初璃跟那妖交过手,初璃私心觉着,上官逸的帝王之气对那妖的作用不会很大。 既然无甚作用,那初璃不管在皇宫还是在白府都没有区别。 更何况,住在毓承殿,便是住在上官逸身边,这场景…… 初璃长出了一口气,驱散了心间的浮想联翩,道:“无需考虑了,此事没有选择的余地。” “郡主的意思是……”玲秋不解地道。 只是那言外之意为何,初璃却没有告知她,而玲秋也实是分不出心思去探究这言外之意,只因次日,另一事分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听闻宫中的七皇子殿下病了。” “是啊,听说烧得厉害,太医去了好几次,药也喝了……” 不远处白府的婢女正在讨论些什么,玲秋只听得几句。 那暗卫守着初璃不让她出房门,却没让玲秋禁足,似这般用膳之时,玲秋便能出房门片刻,将初璃的膳食带入房内。 “玲秋姑娘。”见玲秋过来,那些婢女纷纷行礼。 玲秋也回以一礼,道:“适才你们在说什么?宫中的七皇子殿下怎么了?” 为首那婢女道:“听闻七皇子殿下身体不适,早膳时宫人怎么都叫不醒,便唤了太医去瞧,竟是起了热。可药也喝了,殿下那烧却不退,折腾了好几个时辰也没个结果。” 玲秋不由得皱眉,“这七皇子殿下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便……可有何缘由?” 那婢女摇了摇头,“不知,听闻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如此……玲秋向那些婢女行了一礼后准备离去,七皇子这病突然,得尽快告知郡主才是。 “郡主。”玲秋提着食盒推开门,彼时初璃正在椅子上坐着。 玲秋将七皇子的事一五一十告知初璃后,果然见得后者皱起了眉头。 初璃索性膳食也不吃了,站起身便想着往外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侧着视线看着玲秋,道:“我出去一趟,你替我掩护着,夜里我便回来。” “可是郡主,这里外都有人守着,您怎么出去啊?”玲秋有些担忧,郡主该不是要爬墙吧? 初璃指尖握了握,她虽说法力不济,但此刻竟觉着还成,指尖法力尚能流转,隐身应当不成问题。 初璃随即后退几步,以指尖点在玲秋额间,送入极其细微的一丝法力,道:“我如何出府的,这你便不用管了,等我回来便是。” 那声音绕在耳畔,如同梦幻泡影,玲秋只觉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快得让她捕捉不住,待再回过神来时,初璃已经不见了。 诚然,初璃现下这种情况,实在是不宜使用法力,否则那妖一旦找上门来,初璃定然没有反抗之力。 可秋朔那病情不一般,听玲秋的描述,那样的高热,很有可能便是秋朔在人间的躯壳出了问题。 秋朔和初璃不同,秋朔是投生在皇室的,从下界的第一天开始,秋朔的本体便不曾离开过,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如此严重的病情才对。 但现下这高热来得蹊跷,甚至有可能是那妖出手了,初璃实是放心不下,便一路施展法力入了七皇子寝宫。 那寝宫内守着一群宫人,初璃隐身进入时,那看病的太医才离开不久。 床榻上的秋朔双眸紧闭,面色潮红,锦被之下的额头冒着细汗,整个人皆蜷缩着,不知因何轻微发着抖。 “秋朔?”初璃凝聚了法力,以传音之术唤道。 随着初璃的法力进入秋朔身体,秋朔面上的潮红终是褪了下去,幽幽醒转时,那面容不再淡然,反倒是带着震惊,“你怎么在此……” 第56章 皇宫之中 他不自重,郡主也不知廉耻吗…… 今日是中秋佳节,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宫中原本也要举行盛宴,可惜现下距离废太子的死还不算太久, 先前那举国同哀犹在眼前,这盛宴便也没有什么心思举行, 皇帝便下令取消了宫宴。 没有宫宴,今日甚至没有什么政务, 上官逸在玉贵妃的寝宫中待着,难得清闲。 只是才待了片刻, 玉贵妃便佯装不经意地问道:“逸儿今日未曾有约吗?” 玉贵妃那话里话外都指向一个人, 可惜那人被上官逸锁在白府, 只怕现下仍是心有怨气。 上官逸摇了摇头,“我陪着母妃便好, 其余人……算了吧。” “逸儿同阿璃吵架了?”说着,玉贵妃以锦帕掩了掩唇,似有低低的咳声, 只是在上官逸面前压抑着,上官逸不曾听到。 玉贵妃再抬首时, 刻意露出了初璃送她的羊脂琼玉,道:“阿璃是个好孩子,她前些日子还送了这羊脂琼玉过来, 据说花了不少黄金,你以为……她如此上心是因为什么?” 闻言,上官逸无甚表情的面容终是柔和了些, 道:“或许……是她同母妃相处甚好,毕竟母妃这般容情的人,很难和谁相处不好。” “逸儿这会怎么如此嘴甜啊?”玉贵妃掩嘴笑了笑, 那面容扑了好几层胭脂,掩去那苍白的病态,这一笑倒是透着红润,她道:“依我看,阿璃怕不是为了我,只是因为我与逸儿的关系匪浅罢了。” 第98页 玉贵妃又道:“她堂堂合烟郡主,没有必要讨好任何人,不是因为你,她怎会爱屋及乌,关切到我身上?” 上官逸皱了皱眉,有些不解,“母妃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阿璃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不知因何,她不肯答应你。”玉贵妃轻轻咳了声,掩饰地极好,又道:“所谓两情相悦,本就该有一方先学会妥协,你冷落她,她亦是冷落你,到头来你们只会越来越远。” 玉贵妃又道:“逸儿不妨试试,由你先踏出这一步,我觉得阿璃并非对你无意,兴许只是缺少契机。” 玉贵妃的一番话使得上官逸有些动摇,可他昨日才将初璃锁在白府,分明说的是今夜……现下将近黄昏,这时过去是否太早了些? 上官逸默不作声,玉贵妃索性点了最后一把火,道:“今日中秋佳节,阿璃父兄不在,府中只有祖母一人,万家灯火于她而言皆是寂寥,现下连逸儿都不去看她,你让她如何自处?” “她也并非……”上官逸正想反驳,谁知玉贵妃竟直接将他推至了殿门。 “让你去你便去,这准太子妃你可不许让人给跑了!有什么话你同阿璃说去,认错也好同饮也罢,总之别在我眼前晃悠了。”玉贵妃说着还提高了声音。 上官逸转过头时,殿门已然关闭了。 他看着那紧闭的殿门,难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前因初璃而起的气性其实经过昨日早已消了大半,今日恰逢中秋佳节…… 不知为何,上官逸在那一刻竟忽然想起了他和初璃初见之时。 心下那点剩余的气性骤然便烟消云散,他最后看了那殿门一眼,最终不曾回头,便策马出了皇宫。 他想着,若是初璃愿意,今日趁着中秋佳节,他认个错也并无不可,只要初璃愿意,那他…… 白府厢房,初璃的房门被人推开。 但房内除了玲秋之外,再不见另一人。 上官逸先前舒缓的心绪在此刻又提了起来,他神情冷了下来,道:“郡主呢?” “郡主……”上官逸的提前到访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玲秋,她支支吾吾了片刻,道:“郡主出门散心,说入夜便归。” “出门散心?入夜便归?”上官逸深吸了一口气,“暗卫守在门外,你倒是说说,她如何出门散心!” 能在暗卫的眼皮下无声无息地逃脱,说明初璃用了法力,而值得她在这种敌暗我明的危险时刻还动用法力的人……上官逸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眼神兀的冰寒无比,盯着玲秋道:“她去了皇宫,是不是?” “殿下!”玲秋当即便跪了下来,神色焦急地道:“郡主当真是出门散心,您在此处等待片刻,奴婢保证,郡主定会归来的。” “呵。”上官逸几乎是冷笑了,他一挥衣袖,转过了身去,那声音在秋日里显得寒霜覆盖,他道:“不必了,我亲自去寻。” “殿下……”玲秋的呼喊最终被淹没在紧闭的房门之中,暗卫唰地一声又重新将那房间围了起来。 而上官逸却已不见了踪影。 “小声点。”秋朔的寝殿之内,初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秋朔这才收敛了震惊的神情,瞧了一眼殿内的宫人,低声道:“都退下吧。” “是。”那些宫人瞧着七皇子醒转自是欣喜,退下时还关了殿门生怕七皇子再受凉,这倒是给了初璃现身的机会。 初璃撩开了那帷幔,在秋朔床榻前站定,俯身以指尖触及秋朔的额头,道:“我法力不济,你这病我竟是瞧不出原因,不过现下烧已退了,应当是无碍了。” 秋朔眼神有些躲闪,“大抵是昨夜受了凉,本就是小病,你何需为了此事入宫?” 秋朔说着便半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只是约莫没什么力气,被初璃扶着起身时像是扯到了什么伤口,有那么一瞬的脸色煞白。 初璃那时低着头未曾瞧见,抬眼时秋朔已是缓了过来,道:“这般耗费法力,会将你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初璃,不能有下次了。” 秋朔说着便咳了咳,咳了好半晌才停下,一旁的初璃看得直皱眉。 “可你这躯壳现下如此虚弱,我怎能放心?当真只是风寒吗?不行……”初璃话未说完,便想着凝聚法力再次探查秋朔的病因。 只是那法力还没凝聚便已被秋朔握住了手,秋朔面色更为苍白了,约莫是被吓的,只道:“初璃,别再耗费你的法力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真的没事。” “是吗?”初璃有些怀疑,她觉着秋朔现下很不对劲,她正想再问,却发现大抵是先前秋朔制止她的动作过大,动作间松散的衣袍垂下了几分。 露出了上方白皙的脖颈。 那脖颈上若隐若现一个深色的印记,只是那么一晃,初璃觉着像是干涸的血迹。 初璃便以为秋朔是有伤在身还瞒着自己,当即便想要撩开那衣袍去看,可秋朔却不知怎么回事,竟往后躲开了初璃。 秋朔这一躲,初璃身形不稳,便只得撑着手才不至于扑在床榻上。 可这么一来,二人之间的距离便很近了,从殿门外往里看,便有种初璃主动扑在秋朔身上的错觉。 而上官逸推开殿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且不仅是上官逸,那殿门大开,守在外面的宫人,以及跟随上官逸前来的侍卫,多多少少都看清了殿内的境况。 第99页 身为准太子妃,却与七皇子纠缠不清,这于上官逸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上官逸神色立时便沉了下来,快步走过去将初璃拉了起来,怒道:“跟我回去!” “你怎么……”那动作猝不及防且毫无温和所言,初璃只觉手上像是被套了一个镣铐,禁锢得生疼。 她正想施法脱身,可无奈此时上官逸怒气太甚,那帝王之气扑面而来,将初璃仅剩的法力压制得根本无法施展。 而身后,初璃听见秋朔虚弱的咳声,“九皇弟……你先放开郡主……” 那声音实是太过有气无力了,初璃又想到秋朔脖颈处那道印记,顿时便生了挣脱的力气,喝道:“上官逸!” 初璃狠狠地挣脱了上官逸的桎梏,那时神君威压不自觉释放,连同初璃仅剩的法力一起,刺得上官逸连心间都像是被人剜了一刀。 在他和秋朔之间,初璃便这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甚至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一声不吭地便往皇宫中跑…… “呵。”上官逸怒极反笑,连心间那不断涌上的痛楚也顾不得,这般暴怒之下,言语便有失偏颇,只道:“七皇兄不自重便罢了,莫非郡主你,也要同他一般,不知廉耻吗?” “你……”初璃被那句话激得声音都变了调,指尖紧紧握着,用力至陷进掌心之中。 她和秋朔修行数万年,何时遭人这般口舌敌对过?何况那人还是上官逸! 初璃狠狠地盯着上官逸,那一刻她的怒气不比上官逸的要少。 偏偏这时初璃和上官逸的对峙已经到了殿门口,二人便在那殿门前站着,殿门外是先前候在此处的宫人,而殿门两侧则站满了侍卫。 众人都在看着,便好似上官逸也成了个笑话。 上官逸余光之中,忽的有位宫人悄然抬了眼。 那人眼生,这后宫中到处都是皇后的眼线,没想到废太子死后她亦是不曾消停,竟往七皇子寝宫中也安插了人手。 思及此,上官逸怒火更甚,语气很是冰冷地道:“郡主不同孤回去也罢,只不过……郡主多拖延一刻,那这殿外的宫人便会多死一个,郡主不妨猜猜,你要背负几条人命,此事才算完?” 话音未落,上官逸便抽出了身侧侍卫的长刀,猛然往后一掷,恰好便是先前那位眼生的宫人所在之处。 长刀划破了那宫人的脖子,鲜血溅了出来,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星点溅在初璃额间。 血色入目,初璃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抬手便打了上官逸一巴掌,“你简直不可理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第57章 旖旎风情 用你自己来偿还吧 寂静过后, 上官逸的面色有那么片刻的复杂,随之而来的,是逼得周遭连抽气声都不敢发出的冰冷。 从小到大, 从来没有人这么堂而皇之地打他,从来没有! 上官逸默不作声了片刻, 侧脸的轮廓似是落了霜,连施陵在一旁瞧着都觉着心惊。 初璃也很是诧异, 她修行数万年,这颗心静如止水, 除了秋朔, 她从来没有为任何人这么冲动过。 初璃收回了手, 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时想不通为何事情竟会走到这个地步。 视线中有人蛮横地伸过来一只手, 紧紧握住了初璃微微发着抖的指尖,那力道之大,疼得初璃皱起了眉头。 可上官逸压根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便径自拉着她,走出了七皇子寝宫。 “你放开我!”初璃喝道。可那喝止打动不了上官逸, 甚至于上官逸连回头都未曾。 她本想凝集法力挣脱上官逸的桎梏,可此时此刻,也不知是帝王之气的影响还是初璃本就消耗法力过甚, 她尝试了好几次,却仍是无法凝聚法力,只得眼睁睁看着上官逸一路沉默地将她带回了毓承殿。 那殿门被人关上, 初璃被上官逸抵在墙面上,他眼底很冷,怒气都被掩在了心底, 可初璃知道,那只是他暴怒之下的表象。 “你便那么关心他吗?我不过是说了句重话,你便这么沉不住气?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你所谓的好友!” 不给初璃回答的机会,上官逸抬手将初璃的另一只手也压在了墙面上,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她面上,寒声道:“你同他相处那么多年,过往的岁月中,你当真对他不曾有丝毫的动心吗?” 自然是未曾!初璃正想回答,可不知为何,兴许是上官逸靠得太近了,那一瞬她只觉上官逸身上的帝王之气狠狠钻入了她脑海之中,刺得她脑海中钝痛,像是闪过了什么回忆。 初璃瞧见了一位白衣人。 她看见自己离那人极近,笑着往那人脸上亲了一口,“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想带你回妖界……”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初璃皱了皱眉,脑海中那记忆烟消云散,连同那白衣人一道,从她脑海中彻底清除,转而是上官逸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道:“没有,我跟他只是好友,仅此而已!” 初璃那一瞬的停顿,在上官逸眼中便是犹豫,那一丝的犹豫,便使得初璃现下的话全然不可信。 这个结论在上官逸看来是很恐怖的,恐怖到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呵……”上官逸缓缓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内殿之中回荡,显得十分怪异。 第100页 他靠近初璃,倾身压了过来,直将两个人都逼入了绝境。 他轻柔地舔舐着初璃额间溅上的鲜血,舌尖温润的触感直让初璃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僵直,可他说的话却与那动作的轻柔全然不同。 “初璃,你耍了我两次,我很生气,这一次你逃不了了,便用你自己来偿还吧。” 那语气危险而又蛊惑,像是在初璃耳边炸开了一道惊雷。 初璃震惊地瞪大双眼,“你……全都记得?你怎么……” 她话未说完,便被上官逸拦腰抱起,倾身压在了床榻之上。 他指尖挑开了碧衣上系的结,绸缎如丝滑落在床沿,最后惨淡地被丢在地上。 “上官逸,你敢!”初璃此刻几乎是惊慌了,趁着双手得空的间隙便挡开了上官逸的动作,退至床榻里处,却退无可退。 上官逸看着她,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欲念,不发一言便又将人拉了回来,在她脖颈处重重地咬了一口。 是怒火亦是爱意,初璃终是觉得畏惧,身体轻微发着抖。 初璃咬牙切齿地道:“上官逸,你今日要是敢这般对我,我定要让你……” 游离至唇瓣的吻让初璃彻底噤了声,她瞪大双眼,仿佛在看着什么可怖的人。 她恼怒地偏过头,却不防被人托着后颈又转了回来,在齿尖是推拒与强硬的抗衡,唇间蔓延着血腥味,初璃眼尾不由得染上薄红。 她在不停地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更多的是对这突如其来境况的愤怒。 可愤怒之余呢……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一袭碧衣被人蹂/躏了丢在地上。 散落成满地的旖旎风情。 她那时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又遇见了那位白衣人,那白衣人仿佛永远都是笑着的,问道:“你是半妖,可会妖界术法?”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会。” 白衣人又道:“那你可会仙界术法?” “……也不会” 白衣人恨不能抬手扶额,再往后的话听不太清,那白衣人的面容恍惚被摇曳至现世,初璃朦胧的眼中映出了上官逸的模样。 “那我教你吧?教你仙术如何……” 为何……为何她会记得这些…… 初璃低低地抽泣着,渗入躯壳的痛楚让她眉尖抑制不住地皱着,她看着眼前人,攥着锦被的手捏得泛白,“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跟他如此相像……” 那声音很轻,在这漫长的夜色中增了一抹艳色。 上官逸没听清那话,只当是初璃受不住,便在她侧颈吻了吻,身下人的战栗却像是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涟漪。 他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初璃死死咬着下唇,咬得下唇都失了血色,她终是从梦境被拉入当下的境况,迷茫的眼神中却带着不可言喻的复杂情绪,她道:“上官逸,我恨你。” “恨”这一词实是太重,上官逸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在那停顿的间隙叹了口气,竟是自嘲地笑了笑,“恨也好,这样你便会记得我,不是吗?” “你……”初璃眼角的泪滑了下来,她用尽了那时的清醒去看眼前人,在呼吸皆不能时将那人的面容刻入内心深处。 上官逸说得没错,她会记得他。 等到数万年后,她依旧会记得他,便是用这种愤恨的方式。 上官逸温热的指腹抬了起来,拭去了初璃侧脸的泪水,在那泪痕处认真地吻着。 将他心底的爱意宣扬到极致。 可在这种绝境之中,他的爱意感化不了初璃,便只会将两个人都推入深渊。 上官逸…… 初璃狠狠攥着锦被一角,那名字被她带着不明的情绪念了无数遍。 但这阻拦不了这具躯壳所承受的痛楚,甚至阻拦不了她从未体会到的陌生感触。 “阿璃……”上官逸喘息着唤她。 落在初璃的耳中却是分外沉重,她听不清那声音,就好似她此后再也听不清上官逸对她说的情话一样。 或许,都是幻象便好了,初璃疲累地想着。 这夜起了风,将她那思绪融在秋日难得的寒凉之中,秋风阵阵,衬得这夜色虚无而又迷离。 但这夜未眠的却不止初璃一个人。 与此同时,远在皇宫之外的蔺王府,夜色深沉,有人借着微光在瞧掌心的信。 “我不知公子是买给何人,便自作主张地将洛妃殷的用法写在了信上,还望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前些日子玲秋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沈禾看着那信,缓缓地皱紧了眉头。 那日买的洛妃殷送入了蔺王妃的房中,可王妃不过是刁难他哪会真心喜爱那胭脂,因而这写着洛妃殷用法的信自然是送不出去,便依旧留给了沈禾。 玲秋那信中藏着甚为明显的心思,只一步,只要沈禾愿意踏出那一步,玲秋身为合烟郡主的贴身婢女,便能向郡主开口,帮他脱离蔺王府。 这听来是个极大的诱惑,可是…… 他不过是一个男宠。 沈禾淡漠的眉眼透出一丝为难,他轻叹了一声,随后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的,自己配不上玲秋,男宠这个污点是除不去的,他没有资格让玲秋为了他,在往后岁月之中背负骂名。 房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沈禾猛然睁开眼,将掌心的信藏入了袖中。 第101页 他掩饰地极好,抬眼时眉眼中连一丝慌乱也无,看清了来人后,他淡淡地唤了声,“王爷。” “嗯?”上官周行挑了挑眉,指尖勾着沈禾的下巴,又道:“今夜倒是主动,不过……是什么事,惹得本王的小美人久未入眠呢?” “睡不着罢了。”沈禾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上官周行的指尖便留在原处,他侧过了视线,“王爷今夜应当去陪王妃。” 上官周行夸张地抿了抿唇,强硬地将沈禾揽入怀中,“啧啧”两声道:“不对,本王今夜是特意来找你的,本王觉着白府那位……哦,玲秋,那玲秋便很是不错,本王想让你写封信,让她来府中叙叙旧。” 沈禾闻言立时推开了上官周行,眼眸瞪大了些许,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又敛了神情道:“王爷说笑了,那玲秋是何人?我不识得,再说了,王妃仍在府中,怕是不愿王爷纳妾。” 沈禾甚少这般多话,上官周行了然地笑了笑,道:“你不愿意?” 未待沈禾答话,他便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来,晃了晃那瓶口,“你若是不愿意,这药便会用在你身上,前些时日的玉喜欢吗?用那玉和这药一道,如何?” “王爷……”沈禾面色彻底变了,他几乎是畏惧地往后退,那清冷的眉眼低了下来,咬着牙道:“不能如此,我……我不愿意。” “哎呀……”上官周行佯装可惜地叹了口气,“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不愿意,你和她之间必须选一个,你要怎么选?” 上官周行将那小瓷瓶搁在案上,摊开一张空白信笺,点了点悬挂着的羊毫,道:“不如……乖乖听话写信,本王今夜便放过你。” 第58章 睡梦之中 她瞧见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沈禾摇了摇头, 不住地后退,退至墙面时忽然停了下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找回了几分镇定,道:“王爷, 你不能动她,她是合烟郡主的人。” “先前不还说不识得她吗?现下便记得了?”上官周行彻底失去了耐性, 将那小瓷瓶拿了起来,在掌心之中轻轻摇晃着。 “你……”沈禾畏惧得连声调都变了, 却被上官周行推倒在床榻之上, 惹得沈禾吃痛地叫出声。 上官周行粗暴地压着沈禾的双手, 不知从何处随意抽出了根绸带,将沈禾的双手绑了起来, 绸带的另一端则绑在床柱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难道向来便是如此吗?”上官周行哈哈大笑,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沈禾惊惧地瞪大了双眼。 他颤抖地往后退, 可双手的束缚彻底限制了他,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上官周行将那药抹在玉上。 夜里的秋风掩去了王府中骇人的哭声, 那哭声便愈加放肆,持续到清晨方才停歇。 上官周行起身以锦帕擦了擦自己的手,返回床沿坐着, 看着昏迷中的沈禾,像是感慨般道:“何必呢?你这个样子,根本就护不住她, 反而连累了自己。” 上官周行堪称温柔地从锦被中将沈禾的手拿了出来,握着沈禾的手在那空白信笺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写完信后,上官周行端详着那信, “啧”了一声,“不像啊……” 沈禾的字迹从来清绝,便同他这人一般,寻常人模仿不来。 “罢了。”上官周行索性站起身,推开房门道:“来人。” 他将信递给应声而来的下人,吩咐道:“将这信送往白府,要快。” “是。”那下人接了信离去。 那时天色兀的暗了下来,风雨欲来,床榻上的沈禾紧闭着双眼,却似是有所感应地皱紧了眉头,自眼尾平白落下了一滴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最后无力地滴在枕上。 便好似他这一生的命数,也好似他对玲秋一厢情意的无能为力。 世事凉薄,美人何辜。 * 白府之中,玲秋亦是未曾好眠,自家郡主一夜未归,加上暗卫不再现身,无端便隐在暗处,这让玲秋很是担忧,便向老夫人拿了令牌,只身进了皇宫之中。 老夫人的令牌让玲秋顺利地进了宫门,可在毓承殿外殿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上官逸一早便知白府会有人来寻初璃,下了命令拒不见客,玲秋无法,便只得与外殿的侍卫争论。 外殿离内殿尚有一段距离,玲秋那声音被殿门掩盖着,几乎是听不见了,上官逸靠在床榻上,听着外殿极其细微的声响,转了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侧的初璃。 他抚上了初璃的侧脸,在那人脸颊上几近贪恋地流连着。 初璃紧闭着双眼,在睡梦中仍是皱着眉,侧脸泪痕已干,那是昨日夤夜留下的,也不知是受不住,还是因了别的缘由。 初璃散在锦被外的发丝纠缠着,青丝之下是若隐若现的肌肤,那脖颈有一半光裸地露在外头,斑驳的痕迹遍布,顺着脖颈往下延伸。 “初璃。”上官逸俯身吻了吻初璃的额头,他知晓初璃听不见,却仍是固执地要说与她听。 “我喜欢你,和我成亲吧……”上官逸轻声地说着,在初璃耳后郑重地落下一吻,惹得那人下意识地低吟了一声。 “永远同我在一起,好不好?”上官逸在她耳畔低语,那缠绵的气息带着热度,便是最为炽烈的告白。 可惜那声音接近呢喃,可惜初璃此刻仍是昏睡着,不仅错过了上官逸的肺腑之言,也错过了殿外玲秋的求见。 第102页 “你们……”玲秋被那侍卫阻拦得有些气性,又道:“郡主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如何担得起责任?” “郡主与殿下是陛下赐婚,还望玲秋姑娘莫要为难我等。”那侍卫说得委婉,可实际上态度强硬,便是半分为难的模样也无。 玲秋却无法辩驳这话,毕竟赐婚的旨意已下,虽然未曾完婚,但郡主已是准太子妃,太子要见太子妃,将太子妃强留在宫中,这顶多算是于礼不合。 哪怕是侯爷亲至,今日能带走初璃,却也无法以此事去责难上官逸。 玲秋难得叹息,那玲珑的心思也没有了施展之地,便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府中。 甫一至白府,便有婢女寻来,说是有她的信。 玲秋还疑惑着那信是何人所写,摊开信笺一看,那信的内容却让她大惊失色。 信上说沈禾病了,约莫是当真病得很重,那信落款匆忙,甚至连笔画都写得不稳。 玲秋一看那信,心下便很是焦急,关心则乱,她甚至不曾细想这信是否为真,这信中内容是否属实,便悄然雇了辆马车,去了蔺王府。 玲秋正踌躇以何缘由进入蔺王府,岂料下了马车,那王府的门便被人打开了,府中的一位婢女行色匆匆,道:“是玲秋姑娘吗?奴婢是沈公子的婢女,您快去看看吧,公子他病得很重,已是昏迷多时了。” 那婢女给玲秋带了路,王府中一路寂静,好似被人特意安排过。 这一切通顺得不像话,可惜玲秋太过在意沈禾,便无甚心思去想这其间的猫腻。 “沈禾。”玲秋推开房门,焦急地唤道。 她身后的婢女已识趣地退了下去,房内昏暗,没有点灯,以至于她费力地看了一圈,最终才在床榻上瞧见一人。 玲秋匆忙地跑过去,却只瞧见床榻上躺着的沈禾双眸紧闭,很是痛苦地皱着眉头,锦被下未曾盖上的肌肤满是青紫,乍一看只觉十分惨烈。 那模样太可怜了,像是受尽了凌迟的痛楚,玲秋满心焦急地又唤了声:“沈禾,你醒醒,你怎么了?” 沈禾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分明是昏迷着,却硬生生醒转过来。 沈禾看见玲秋,神情颇为惊讶,他转念一想便猜到了前因后果,可奈何他根本没有力气,加上他喉间干涩,嘶哑地不像话,努力了片刻也说不出话来。 沈禾用力地咳了咳,逼着自己开口,道:“走。” “为何?”玲秋正疑惑着,沈禾却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般,竟开始想把玲秋往外推。 可为时已晚,昏暗的房间内,唯有那门扉的位置露出一丝亮光,此刻却被人彻底堵死了。 轻微的声响,上官周行自角落中出来,轻轻一扣,那门便从内被他关上了。 一片阴影里,上官周行的眼底闪过一丝凡人所不能察觉的黑气,但只一瞬,便彻底隐在他眼眸之中。 天色渐晚,已是近黄昏,忽的风雨大作,雷电交加。 而此刻皇宫之中,初璃仍是昏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虚无,黑暗笼罩了初璃所有视线,前路未见,她只得不停地往前走。 骤然,那天边电闪雷鸣,她被禁锢在结界之中,有人自四周走来,驱散了她周遭的黑暗,却也将禁锢她的结界越缩越小。 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耳边涌现一道怒吼,像是猛兽的咆哮声,“大胆半妖!竟敢侵犯神明!你如此放肆,必将刀斧加身,万劫不复!” 初璃被那声音吼得头痛,她正想挣扎,眼前却从天而降一袭碧衣,那碧衣之人握着紫乾。 紫乾剑上通体流光,碧色的法力与那流光交缠,衬得那剑仿佛要融入虚空之中。 碧衣之人勾了勾唇角,语气很是嘲讽,道:“尔等畜生,不配审我。” 猛兽像是被那碧衣激怒了,怒吼声愈发清晰,也愈发痛苦,初璃眼见那碧衣之人执剑劈开虚空,禁锢她的结界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那碧衣冷笑了一声,紫乾剑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那碧衣缓缓后退,最终转过了身。 初璃看见了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床榻之上,初璃猛然睁开了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上不停地喘着气。 初璃捂着心口,缓了片刻却仍是心惊,她皱着眉,那梦中的场景便如影随形地在她脑海中重现。 她为何会做这种梦……那梦里的人,是她自己吗? 初璃正待细想,脑海中却忽的钝痛,她痛苦地按着额角,恍惚之中,内殿的门已被人推开了。 “初璃,你怎么了?”上官逸紧走几步坐在床沿,关切地问道。 初璃一见上官逸,便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便连疼痛也顾不得了,抬手便掐上了上官逸的脖子,冷声道:“区区凡人,你竟敢羞辱本神君!” 上官逸只觉呼吸不能,艰难地道:“你要……杀了我吗?” “是……”初璃指尖使力,连眼底都带着痛恨,她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她清楚地记得,上官逸对她做过的一切。 什么耳鬓厮磨,什么人影交缠,上官逸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做! 初璃指尖的力度加重,她眼睁睁看着上官逸的面色愈发难看。她这时恨意占了上风,便连心间不断提醒她的抽痛都想忽略不计。 第103页 忽然之间,她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唤道:“阿璃。” 那白衣人的模样又在初璃脑海中出现,搅得她现世与过往的记忆混乱,她甚至分不清那白衣人到底是上官逸还是别的什么人。 “滚开!”初璃皱着眉喝道,像是被刺到了般收回了手,痛苦地抱着头,不住地往后退,几乎是靠在墙角了。 “别过来,你给我滚!” 上官逸得了片刻空闲,也顾不上其他,便靠了过去将初璃揽入怀中,急促地喘息着道:“别怕,没事了。若还是难受,我便唤太医过来瞧瞧。” 第59章 贵妃薨逝 去看看他吧…… 初璃脑海中记忆片段重叠, 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可是那片段一闪而过,她什么也抓不住。 初璃抬眼是上官逸的面容, 但她眸中朦胧,根本就分不清是谁。她只觉眼前人的模样很熟悉, 像是很久以前便见过。 “你是何人?”初璃听见心间的自己问道。 她一时有些怔愣,盯着上官逸的面容出神。 上官逸等了片刻, 只觉此刻初璃的神情很怪异,像是被人夺了魂, 便转了头想唤人去请太医, 岂料还未开口, 衣袖便被人拉住了。 余光之中,初璃侧首瞧着他, 满眼的柔色。 与此同时,蔺王府中。 “王爷,请自重!”眼见着上官周行越靠越近, 玲秋终是觉得不对劲,扶着墙便想往房门处跑。 可上官周行却像是被什么控制了般, 压根不听玲秋的话,反而快步走了过去,将玲秋堵在墙角。 “小美人, 你可让本王好找。”上官周行笑了起来,暧昧地以指尖抬着玲秋的下巴,逼迫她正视自己。 玲秋猛然偏过头, 抬高了声音道:“王爷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白府中人,郡主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不会罢休的!” “哦?”上官周行低下头, 靠近玲秋发间,轻轻地嗅着,眼眸眯了起来,道:“怎么个不罢休法?小美人与本王两情相悦,自己来的王府,难道郡主那般闲情,还管有情人之间的事吗?” “你……无耻!”玲秋恨恨地道。她想要躲开上官周行的触碰,却怎么都避不开。 枫色的绸带被上官周行握在指尖,只消一步便…… 玲秋拼命反抗,眼角已落下泪来,“你这个混蛋!卑鄙无耻!你放开我!滚开!” 房门外早已被上官周行清理过,此时整个王府的人都不会靠近此处。 没有人能救得了玲秋。 “玲秋……”床榻上的沈禾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他自昨夜起便滴水未进,实是没有半点力气,可眼前这一幕带来的痛楚胜过这躯壳的伤,竟是逼得他挣扎着下了床。 沈禾颤抖着拿起了桌上的剪刀,自上官周行背后刺了过去。 但这举动很快便被上官周行发现,反倒是握着沈禾的手,生生将那剪刀夺了下来。 沈禾趁机喊道:“快跑!” 玲秋心间畏惧,发着抖跑至房门口,却听见身后上官周行阴鸷地开口:“本王待你不薄,你敢阻我好事?”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上官周行狠狠地将沈禾推倒在地。 桌沿上沾了血迹,玲秋回头时,沈禾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兴许是那血色对上官周行的刺激过大,他忽然间停了动作,看着自己的双手,有那么片刻的迟疑。 “沈禾!”正是那片刻的迟疑,玲秋已跑回了沈禾身边。 她看着心上人彻底没了气息,一颗心疯魔不已,眼眸中恨意滔天,拔下了自己的发簪。 “你!”玲秋死死盯着上官周行,拿着发簪,下一瞬便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我死后必化为厉鬼!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窗外风雨飘摇,一道闪电划过了这方天地,照得如临白昼。 初璃陡然回过神,望向上官逸的眼神柔色尽褪,她捂着心口,不知为何竟觉着有些刺痛,让她有片刻皆喘不过气来。 “初璃,你……”上官逸话未说完,便被初璃推开了。 初璃向后靠着,径自贴着墙面,终是平静了下来,冷冷道:“你要何时才能放我回白府?” 上官逸本欲再次伸出的手被那话刺得僵在半空,只得收回了手,道:“待在皇宫不好吗?我说过,这皇宫之中才最为安全,你待在此处,我便能护你周全。” 初璃无甚表情地抬眼,“这不过是你的私心罢了,谈何护我周全?” 初璃话音未落,殿门却被人推开了。 施陵急匆匆入内,神色慌张地道:“殿下,不好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她……” 上官逸只听了前半句便讶异地起身。 殿门再次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 窗外的风雨愈发大了。 可现下中秋过后不久,分明该是团圆时日才对。 “不可能,这不可能……”蔺王府中,上官周行神智回拢,很是惊恐地看着脚下的血泊,那两具相偎的躯体便了无生息地躺在他面前,时刻提醒着他曾做下的事。 可是……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怎会出了人命? 上官周行止不住心间涌上的恐惧,紧张地往后退,靠在墙角缩了起来,喃喃道:“这可是合烟郡主的贴身婢女,便这么死了,郡主会不会……” 恰逢周羽推门而入,上官周行好似看到救星般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紧紧地拉着周羽的衣袖,道:“先生,这……这如今要怎么办?他们……” 第104页 约莫是太害怕了,上官周行话都说不全,反倒是周羽抬着另一只手,拍了拍上官周行的肩,道:“不过是一个婢女,王爷怕什么?将人埋了便是。没有证据,郡主要如何怪罪于你?” “对……没有证据。”上官周行闻言,神色间慌乱褪了大半,竟是不顾形象地笑了起来,“没有证据好啊!很好!” 上官周行还想说些什么,却不防周羽眸光敛了下来,眼尾挑着黑气,缓缓转过了视线,低声道:“王爷,草民家中来信,这些日子草民需得回去一趟,王爷便好生待在王府,哪儿也不能去,明白吗?” 那话像是某种毒药,上官周行眼神瞬时空洞了起来,木然地道:“本王知晓……” 话音散在房门外的骤雨之中,隐入无边无际的昏暗。 夜幕降临。 “殿下……”玉贵妃寝宫之中,宫人跪倒了一片,却并非是为了迎接上官逸。 他们已在此处跪了许久。 上官逸有种不好的预感,走到了殿门口却不敢进去,只堪堪进入殿门,问道:“母妃呢?她如何了?” 那问话一出,宫人们的头伏得更低,贴在了地面上。 殿内众人压抑着呼吸声,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上官逸的心沉到了谷底,那殿内落针可闻,连他缓缓移动脚步的声响都听得分明。 入了殿门再往里,走入里间,便是玉贵妃的床榻,而此时,那床榻前跪了数名太医。 为首的太医听见脚步声,颤颤巍巍地转了身朝上官逸伏首,话语悲切而又沉重,贴着地面传来。 “殿下,贵妃娘娘……薨逝了。” “你……你说什么?”上官逸的脚步再也挪不动,他看着床榻上阖上双眸永远不可能醒过来的玉贵妃,耳边昼夜交错,忽然便分不清今夕何年。 分明……昨日母妃尚在与他闲话,不过一日未见,为何……为何…… “殿下!”宫人焦急的呼声在上官逸耳边愈发遥远,他怔怔地望着那床榻,心间剧痛,再也支撑不住,失了仪态便跪倒在地。 他仿佛听见玉贵妃的贴身侍女在不断地泣语。 “贵妃娘娘入秋以来身子便不好,一直让奴婢们瞒着,昨日咳得严重便唤太医来瞧,才知病入膏肓,无力回天。贵妃娘娘不愿让殿下和陛下知晓此噩耗,一直强撑着,直至今日才……” 那侍女兀自便说不下去,抽泣声在殿内回荡,彻底凉了上官逸的这颗心。 “殿下,贵妃娘娘生前最疼爱的便是殿下,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莫要让娘娘走得不安心……” 哭泣声仍在继续,再往后的话上官逸却什么也听不清,他只觉手脚冰凉,便那般木然地看着床榻上的人,连周遭宫人轮换,人来人往皆不知。 那夜风雨如磐,玉贵妃的薨逝传遍了整个皇宫。 皇帝闻言痛心疾首,下令辍朝五日,朝中上下十日内缟素及斋戒,太子殿下二十七日除服,举国同哀。 自那夜上官逸离开毓承殿后,殿外便安静得不像话,初璃被困在毓承殿内,除了伺候的宫人之外她谁也见不到。 初璃已有整整一日不曾瞧见上官逸,听闻她瞧不见他之时,他便跪在玉贵妃灵前。 整整一日都跪着,任谁劝皆是无用。 初璃本不想听见上官逸的消息,她心中有气,甚至于说是恨意,这困于宫中的滋味难消,提及上官逸她便能彻底冷了脸色。 可待宫人尽数离开之后,那殿内只有她一人时,她又会想起很多事,想起曾经和上官逸相处的点点滴滴。 去看看他吧…… 她心间的声音这般呼喊了许多次。 她终是忍不住推开殿门,这次施陵虽然守在殿外,但却没有拦她,任由她一路通行,去了玉贵妃的寝宫。 那寝宫被一片白色覆盖,初璃转过殿门,在侧殿找到了上官逸。 那人一身缟素跪在灵前,跪得太久了,竟像是木然了般,一动也不动。 初璃走了过去,轻轻唤他:“上官逸。” 却见上官逸僵硬地转过头,眼眸之中遍布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可那眼角却连泪痕也不曾有,这般强撑着,竟是连哭都当作奢侈之事了。 “上官逸。”初璃靠近了看着他,又唤了一次。 于是那人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光亮,慢慢地,他眼泪便从眼角溢了出来。 他不发一言地抱着初璃,将头埋入初璃腰间。 泪水浸在碧衣之上,初璃下意识地便想推开,可是抬起的手却在半空之中停住了。 她分明此刻不该心软的,可是她好似见不得上官逸哭,那压抑着的哭泣声,刺得她心间都在泛着疼。 那种心疼的感觉像是在很久之前便有过了,但初璃记不清是从何时起,更加想不通这情愫到底从何而来…… 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在这一刻吞噬了初璃,她暂时忘记了对上官逸的恨意,抬起的手终是落下,到底是没有推开。 夜色渐深,拉长的影子将两个相拥的人合在一起,便好似心也贴在一处。 从来不曾分开过。 第60章 劫数天定 该来的躲不掉 “找到了吗?”白府门前, 管家焦急地问道。 护卫习生叹了口气,道:“没有。” “这玲秋到底是怎么了?怎会不见人影呢?”管家在原地转了转,深觉此事蹊跷, 不会是什么好兆头,当即便道:“毕竟是郡主的贴身婢女, 此事务必要让郡主知晓,你快些, 往宫中送个口信。” 第105页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初璃昨日陪了上官逸一夜, 实是乏累, 今日休憩了许久才醒过来。 醒过来时腹内空空, 但好在经过这几日,她的法力恢复了些许, 神思好歹是清明了许多,堪堪醒来时稍稍凝神,竟连外殿传来的声音也听得清晰。 “……郡主为何不便见客?白府这厢有重要之事要面见郡主……” 那声音几分熟悉, 何况说的是白府,初璃心生疑惑, 便推开了殿门,去了外殿查看。 甫一至外殿,便见习生在与外殿的侍卫说着什么。 习生眼尖, 一瞧见初璃便止了话,朝初璃这个方向喊道:“郡主,府中有要事禀告!” 那些侍卫见初璃前来, 只好停了阻拦习生的动作。 “何事?”初璃问道。 闻言,习生面露急色道:“郡主,不好了, 玲秋姑娘不见了!” “什么?”初璃立时皱了眉头,下一瞬便想随习生回府,岂料她堪堪迈出一步,便被侍卫拦下了。 “郡主,殿下吩咐过,您如今不能离开皇宫,还望郡主莫要为难我等。” 初璃长出了一口气,她这才忆起,上官逸本意便是想将她约束在皇宫之内,又怎会同意她回府? 只不过……初璃抬了抬眼,哪怕是上官逸不同意,她也并非全无办法。 她抬眼的那一瞬,眼眸之中碧色法力乍现,自眼尾缓缓渗入四周,她身前的侍卫还欲再言,却在那法力波及之时,像是被人控制了般,僵硬了四肢的动作。 不止是他,周遭的所有侍卫皆因初璃那法力短暂失去了神智,便彷如一个个人偶,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回了原位,也不再阻拦初璃。 习生看不见法力流动,只觉得有些怪异,他正想询问,初璃已踏出了外殿,道:“走吧。” “哎哟,郡主您可算回来了。”白府门前,管家已等候多时,一见初璃便迎了上去。 管家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是这样的,昨日黄昏之时玲秋她不在房中,府中之人去唤了好几次皆是未瞧见人,本是觉得玲秋大抵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便等到了夜里,谁知到了夤夜玲秋还是不曾回府。” “问了府中之人都说不知她去了何处,从昨夜到如今,玲秋有可能去的任何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找不见人。” 府中老夫人自初璃入皇宫后不久便病了,老夫人年事已高,这病来突然,玲秋失踪一事管家亦是不敢告知老夫人,便只得让人传信给初璃。 白府既已寻了玲秋多时仍是不见人影,想来此事并不简单,初璃索性不再询问,径自施展法力探查。 只是这探查的结果…… 初璃闭眼片刻复又睁开,睁开眼时神情尽是不可置信,她道:“乱葬岗。” 管家与习生闻言俱是色变,他们尚想不通初璃如何能知晓玲秋的所在,下一瞬,初璃便施展术法,消失在了原地。 那时黄昏暗色,初璃瞬移至乱葬岗时,周遭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冲刷着泥土,将新掩埋的泥土冲去了一层,露出了底下三三两两的尸首。 尸首已经是辨认不出模样了,新丧的抑或是旧亡者,走近时那腐烂的气味刺得人几欲作呕。 可初璃却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她在那尸首底下,瞧见了一角枫色。 那枫色的主人她很是熟悉,她记得,分明就在前几日,那枫色的主人还在唤她。 “郡主。” 记忆里的玲秋在外总是谨守礼数,会朝她端正地行礼,可一旦没了外人,小婢女对郡主的关切便藏不住。 小婢女会为了郡主,千里奔赴,远离皇城,只为了在见她的郡主时,愉悦地道一句:“郡主,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小婢女还会时刻注意着自家郡主的心思,她也曾在郡主拿不定主意时不经意地提醒:“郡主生得好看,若是涂上洛妃殷定然倾城……” 小婢女将她的郡主放在极高的位置上,张口闭口都是在唤她的郡主。 可是……可是如今这个境况,又怎么能是玲秋的归处? 初璃只觉呼吸不能,那一瞬,她竟是连施法都忘记了。 她跪在地上去翻那泥土,将压在那一角枫色上的尸首丢开,终是寻见了玲秋。 小婢女的面容已被泥土沾满,发尾的流苏因了雨水浸泡,尽数缠绕在一起,与发丝紧紧贴着,像是绑上了千斤之物,再也晃动不起来。 初璃不敢相信,她抬了衣袖想去擦干净玲秋面上的泥土,可饶是那衣袖沾满了泥土,玲秋的面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怎么也回不到昔日白府之时,那般白皙透亮的模样。 “为何……为何会如此……”初璃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滴在玲秋发尾流苏之上。她忍不住紧紧拥着玲秋的尸首,任由碧衣尽数染上污渍也全然不顾。 暴雨如柱,倾倒在这方天地。 恍惚之间,她似是听到了一道声音。 “我死后必化为厉鬼!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这是……初璃稍稍离开玲秋额间,下一瞬玲秋的额间便发了疯般,在往外冒着黑气。 凡人之死,若是怨气过重,那怨气便在死后七日内凝聚,久久不能停歇。 玲秋死后这般怨气深重……初璃凝了凝视线,片刻后下定决心般,抬着指尖,抓住了那道黑气。 第106页 初璃是神君,她的法力遭遇怨气,可以施展回魂之术,观亡者身前事。 如若这是玲秋唯一的心愿……那么杀害她的人,初璃定会要那人,不得好死! 碧色的法力在黑气之中不断盘旋,犹如翱翔九天的凤,最终狠狠扼住了那黑气的源头。 而这一切平息之后,初璃睁开了眼睛,她不可抑制地闷哼了一声,但那眼底十分冷漠,映着暗色无边,将视线投向了东南方向。 那处,是蔺王府。 “嘭”的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上官周行自主位上抬眼,不知为何觉着有些烦躁,抬手挥了挥,不耐烦地道:“笨手笨脚的,连茶都端不好,退下吧!有多远滚多远!” “是。”下人匆匆收拾了茶杯碎片,离开时脚步声慌乱,手背被烫得通红。 上官周行身边还跟着位妾室,见状便柔弱无骨地贴在了上官周行身上,柔媚地唤了声:“王爷。” 尾音挑着,带着酥骨的诱惑,若换作平时,上官周行定然不会做个君子,可今日他也不知怎地,心间烦躁之感愈甚,便连那妾室也看不顺眼,将人推开了去。 将那妾室赶走后,上官周行还觉着不够,又将周遭所有的人都遣了下去,直至半点人声都听不见后,上官周行才觉得好受许多。 人多了总归是吵闹的,没有人在才好,没有人在,他便想不起昨日那一地的血色……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上官周行发了疯般扯着自己的头发,可昨日的记忆却像是轮回了般,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放。 那时房内的二人相偎着,那二人脚下是无尽的血色,血色一直延伸,直到门口…… 上官周行余光瞥见门口处凭空出现了一道身影,他犹如惊弓之鸟般站了起来,喝道:“谁?” 话音落下,却没有人回答他。 他心间畏惧,正想着后退,忽然,那门口的身影慢慢往里,显出了身形。 大雨淅淅沥沥,门口站着的碧衣显然是在雨中待了一阵了,以至于碧衣被雨水沾湿,自雨中走来时,衣袖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你是……合烟郡主?”上官周行被骤然袭来的冷风刺得吸了吸鼻子,哆哆嗦嗦地道。 奇怪了,分明是秋日,怎会这般寒凉? 上官周行见初璃无言,畏惧地咽了咽口水,又道:“郡主可是走错了地方?本王此处是……” 话未说完,却被初璃打断。 “蔺王府,我知道。” 那语气如坠冰窖,此时此刻初璃终于抬眼,只是在夜色之下,那眼神修罗,如同地狱之上踏着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而来。 上官周行听见她再次开口,说的却是:“我来……取你性命。” 上官周行骤然瞪大双眼,“你不能杀我!我是先皇亲封的蔺王!我是……” 上官周行惊恐的眼神在初璃眼中定格,碧色的法力席卷了这方天地,同样地,也了结了上官周行的性命。 与此同时,远在仙界宵玉阁的元昱猛然睁开了双眼,他身边的子枢望着不断摇晃的宵玉阁,很是诧异地道:“初璃神君她……与仙界的联系断了。” “神君她分明知晓,凡人气数未尽,她不可干预,如今她强行了结凡人命数,不管缘由为何,这都是大忌,神君怎能如此糊涂?” 何况如今初璃在下界,元昱本就不能及时知晓她的境况,只能通过宵玉阁去瞧,现下初璃了结凡人命数,这便意味着,哪怕某一天初璃恢复法力,因了此前犯下的大忌,她也无法再与仙界联系。 她这是在自断后路! 子枢摇了摇头,“陛下,那……您可还有别的法子?” 元昱难得叹了口气,他最后看了眼那宵玉阁,道:“天命如此,该来的躲不掉,这是她的劫数,如今……该应劫了。” 第61章 神君身份 如今孤在此,你们谁敢动她!…… 初璃看着房内上官周行了无生息地躺倒在地, 她收回了法力,本欲转身离去,谁知还未踏出房门, 却听闻不远处有人丢了纸灯尖叫。 “是妖怪啊!妖怪杀人了!” 那尖叫声愈发恐惧,紧接着不过片刻, 初璃的身前已是围满了人。 有拿着火把的,有拿着长剑的, 更有甚者,已是推开了蔺王府的门, 将这消息扩散至了街角, 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围堵初璃。 初璃原本在杀上官周行时设下了结界, 无奈她法力不济,杀了上官周行后更是消耗了法力, 那结界便散去了,才会引起了蔺王府中下人的注意。 眼见着周遭的人越来越多,初璃无法, 只得施法先行离开此地,可她现下法力尚未恢复, 不能施展太多术法,连施展瞬移术也受到了限制,堪堪瞬移至蔺王府门口便停了下来。 此时蔺王府门前已是围了许多人, 加之先前消息的扩散,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整条街道的人都涌向了蔺王府门口。 人群骚动, 所有人都盯着初璃,那目光或畏惧或憎恶,或复杂不一, 但无一例外地,这些人没有人会放过初璃。 他们认定了初璃是妖。 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句:“她是妖怪!杀人不见血!好狠的心!” 那声音一出,人群便炸开了锅,喊声此起彼伏,人群都在叫嚣着:“杀了她!杀了这个妖怪!” 初璃正听着那声音头疼,却不防人群中有人率先动了手,拿出了匕首便往初璃那处扔。 第107页 凡人总是这般,因为不知则不畏,不畏则勇猛。 他们妄想以蚍蜉之力撼树,却不知若初璃当真是妖,此刻施法便能要了他们的命。 初璃摇了摇头,她不欲将事情变得更复杂,便只侧身躲开了那匕首,但此时蔺王府中的人也到了门口,前后夹击,初璃退无可退。 再加上,自从有人扔匕首后,人群便有些肆无忌惮,开始有人跃跃欲试,抬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若这些人都出手,那么初璃为了自保,便只能冒着消耗法力的风险施展术法。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握着长剑自人群尽头走来,以一己之力隔开了人群,一身缟素站在初璃面前。 那人此刻的声音沉稳,初璃却分外熟悉。 “她是孤的太子妃,不是什么妖怪!孤倒要看看,如今孤在此,你们谁敢动她!” “你……”初璃本想说些什么,她看着上官逸的侧脸,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从初璃这个角度,她只能瞧见上官逸的背影,可那人侧脸冷冽,挡在她面前时连一丝犹豫也无。 那种奋不顾身,甘愿被众人唾骂也要护着她的模样…… 初璃抬手捂上了心口,不知为何,她此刻心间的涟漪竟有些难以平复。 她好似从上官逸那背影之中,瞧见了她先前梦中见过的那位白衣人。 上官逸的身影与那白衣人重叠,一晃数万年光阴,初璃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呢…… 那个人会教她术法,会如影随形地陪在她身边…… 那个人……是上官逸吗? 她与上官逸,竟是许多年前便见过了吗? 那么她与上官逸相识的时候,他也曾这样护过她吗?他……也曾这样奋不顾身过吗? 初璃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段很遥远的对话,许是在很多年前。 “这样的事只能跟喜欢的人做,你……当真喜欢我吗?”那声音实是太熟悉了,便与如今的上官逸重合在一起。 初璃陷入一片迷惘之中,却在下一瞬,她听见自己回答:“喜欢的……” 喜欢的…… 初璃忍不住狠狠按着心口,那一刻涌上的情绪让她无所适从,可也在告诉她,这一切的答案。 她忽然便想到了那日离开蜀州之时,秋朔说过的话。 对一个人的关切…… 而她那时入目可见的,不愿移开视线的,哪怕是闲时亦能想起来的人,是上官逸…… 她最应该关切的人,也是上官逸…… 所以,她对待上官逸是不同的,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是在乎上官逸的,甚至于说,她是喜欢上官逸的…… 那一瞬,初璃终于明白了自己心间的悸动从何而来。 兴许早在第一次见面,又或者说,早在很多年前,上官逸便存在于那些被她遗忘的,数万年前的记忆之中…… “上官逸……”初璃轻声地,小心翼翼地唤他,像是在呼唤那些前尘的记忆。 与此同时,街道上涌入的人越来越多,蔺王府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饶是在这种时候,上官逸仍是护着她,他靠初璃近了些,未持剑的那只手往后握了握初璃的指尖,带着令人心安的热度,他道:“没事的,别怕。” 那样坚定的话,就仿佛前世他曾说过无数遍,那般熟练…… 初璃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上官逸的背影,心间兀的便涌上痛楚,为她这数万年的遗忘而心痛。 也为她这人间数日却不知自己的心意而心痛。 “抱歉。”初璃忽然便忍不住,眼眸之中浸着泪,“我不该忘了你的,我怎么能……怎么能忘记你……” 分明是属于她和他的记忆,她却直到如今,也只能记得些零星的片段。 初璃看着眼前张了张口,虽然疑惑,但也不再追问,反而是护着她往右退的上官逸,她长出了一口气,终是下定了决心。 初璃在原地没有动,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碧色法力缠绕。那法力自上而下,顷刻间覆盖在初璃这副躯壳之上,将她整个人衬得恍如神祇。 “吾乃神君,竟被尔等凡人污为妖孽,当真……放肆!” 碧色的法力从初璃脚下延伸,而此刻,她整个人也在这法力的洗礼下,从青丝至碧衣裙摆,皆发生了变化。 碧衣在法力的衬托下与天同色,周身泛着流光,她那一头墨发散了下来,长发垂顺漫过腰际。风雨停歇,她在发丝轻扬中缓缓抬了视线。 那一瞬铺天盖地的神君威压袭来,在这可怖的压制下,所有身处初璃周遭的人皆受不住地跪了下去。 神君本相带来的威压,哪怕是仙界的仙兵仙将亦是无法从容对待,何况这些凡人? 上官逸在那威压之中,艰难地抬头望向初璃,道:“初璃,别这样……” 话音未落,他只瞧见初璃眸中一片冷色,那模样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 但下一瞬,那高高在上的人儿便软软地倒了下来,他堪堪将那人拥入怀中,却只听得她喃喃自语。 “这一次,换我来护你,我不会,不会忘……” 再往后的话听不太清,怀中的人已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远在皇城西面的一间狭小的木屋中,原本应远离皇城的周羽此刻却在借着不算明亮的微光,正轻轻地抚摸着桌上摆着的一个木盒。 第108页 那木盒很长,约莫是盛着剑的。 周羽打开那木盒,木盒里头那把剑便映在他眸中。 他直直盯着那把剑,像是瞧着什么绝世的宝物,片刻后,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眼看向远处。 那里,碧色的法力正在涌现。 他望着那处,缓缓地笑了笑,指尖覆上了腰间的木牌,低低道:“苏袖,你再等一等,很快……我便能见到你了。” 第62章 自投罗网 你换他,我便放了你的小皇帝…… 初璃是被上官逸抱入皇宫的, 她强行现出神君本相,在如今这种法力不济的情况下,比先前施展回魂之术要更加危险, 遭受的法力反噬也会更大。 上官逸是凡人,他帮不了初璃, 哪怕太医请脉过后仍是瞧不出初璃体内有何病症,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在昏迷之中仍是皱着眉。 约莫是极为痛苦, 初璃自入了皇宫后便蜷缩着身体,痛至极致时, 她甚至在发抖。 上官逸颇为心疼, 握着那人的指尖, 放在唇下轻柔地吻着,“初璃, 你不会让我等很久的,对吗?” “我已经失去母妃了,如果连你也失去……”上官逸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贴着初璃的指尖,呼吸之间将那指尖的温度也带着升了起来。 “只要你能醒过来, 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初璃……你不能抛下我……” 殿门忽的被人推开,来人小心翼翼地低着头, 他也知晓此刻不能打扰自家主子,但这消息实是重大,他拿不定主意。 “殿下。”施陵斟酌着开口, 又道:“白府的悬赏,被人揭了。” 揭了悬赏的人是个书生,那书生在城门口揭了悬赏便往白府跑, 许是他消息滞后,尚不知初璃在众人面前现出本相的消息,这般莽撞地跑去白府,而今初璃不在白府,那悬赏自然便搁置了。 “揭了悬赏的那人说是自己捡到了一把宝剑,与悬赏上所言之紫乾极为相似。”施陵顿了顿,又道:“如今郡主不在白府,这宝剑又是郡主要寻的,属下恐此剑于郡主而言颇为重要,殿下……是否要将人传进宫来?” 初璃为了寻找紫乾花了那么多心思,虽说不排除这揭了悬赏之人满口谎言,为了骗取赏金而来,但万一那宝剑为真…… 上官逸定了定神,道:“唤那人进宫。” “是。”施陵依言退下。 为了不打扰初璃,上官逸特意在一处偏殿见的客。 上官逸瞧了瞧那书生手捧着的长盒,问道:“这便是你所说的紫乾?” 那书生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只眼尾微微挑着,像是浸在妖冶之中,他恭敬答道:“是。” 上官逸看那木盒平平无奇,实是不像盛有名剑的模样,便朝施陵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压着声音,颇为严肃地道了句:“打开看看。” 那书生仍是低着头,却未听令打开长盒,只道:“殿下,草民捡到此剑时,发现这剑纹路细致,流光溢彩,殿下若是远观,只怕看不清这剑的模样,可要靠近些瞧瞧?” 不知为何,施陵听闻这话,总有些莫名的危机感,他下意识地握着腰间佩刀,立时便戒备了起来,却听上官逸道:“那便上前来看。” 因了施陵在上官逸身侧,那书生不敢靠得太近,在上官逸面前几步之遥便停住了脚步,缓缓地打开了那长盒。 长盒发出细微的声响,随着那长盒的打开,里头的剑身便瞧得分明。 上官逸虽未曾见过紫乾的模样,但他见过那悬赏上所画的紫乾,这盒中之剑与那悬赏上所画别无二致,甚至于,这盒中之剑较那画更为细致,剑身薄而不失锐利,竟是隐隐有吞没山河的气势。 这便是紫乾…… 上官逸看着那剑,忽然便生出这般肯定的念头来。 只是那剑……上官逸不着痕迹地捏紧了袖中的指尖,为何……为何他一见那剑,便有种喘不上气来的错觉。 像是……要将他融入那剑之中…… 而就在此刻,捧着那木盒的书生似是预料到了什么,自那盒上缓缓抬眼,他唇角一勾,眼尾的黑气冒了出来,很快便笼罩了他的身体。 “殿下。”那书生唤道。 上官逸回过神,自紫乾剑上移开视线,却在下一瞬,瞧见那书生骤然向前迈了一步。 施陵立时觉察到危险,闪身挡着上官逸,喊道:“保护殿下!” 但施陵的动作显然已是太迟了,那书生轻笑一声,快如鬼魅般取走了盒中的紫乾。 木盒自那书生手中掉落,顷刻间幻化成一张巨网,将整个偏殿皆笼罩了起来。 与此同时,毓承殿里的初璃狠狠地皱了皱眉头,她指尖拽紧了锦被,在一片迷蒙之中额上冷汗涔涔。 她陷入了梦魇之中。 梦中她又回到了那白衣人的身边。 她瞧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只是那剑身颇为模糊,任初璃怎么去看皆看不清。 梦中的她泄气般停了动作,冲着远处的白衣人抱怨道:“这剑太沉了。” 白衣人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一瞬便到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低低的嗓音充满诱惑,他道:“紫乾剑不是这样用的,我教你。” 那声音实是惑人心弦,初璃下意识地抬眼,却瞧见那白衣人的面容越来越近,她在那人眸中瞧见了自己。 第109页 “上官逸……”初璃终于能在梦中唤出声,可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那梦中场景陡然变化,白衣人已离她越来越远,转而是一道刺眼的白光。 初璃猛然睁开双眼。 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到底为何……她竟会梦见紫乾? 秋朔曾说过,紫乾是无主之物,既然无主,那便无人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它,何况数万年前,紫乾剑尚附有上古妖灵,有上古妖灵在,若不得妖灵认可,只怕旁人连靠近紫乾皆不能,可适才在梦中,初璃分明能握着紫乾…… 思及此,初璃皱了皱眉,她正待细想,却忽然感应到皇宫之中有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气息与紫乾剑一模一样! 初璃曾在上官逸身上施了术法,有朝一日紫乾出现在皇宫,那初璃便能感应到紫乾的气息。 难道……紫乾现下便在皇宫之中? 可先前星河阵曾预言过,紫乾应在十五年后出现在皇宫,现如今还未及十五年,莫非是上官逸的命数动荡,帝王之气变化导致人间气运不平,所以紫乾才会提前出现…… “叮叮,叮叮。”窗外传来细小的声响,打断了初璃的思绪。 那声音像是某种呓语,初璃抬眼望去,瞧见一只暗色的蝴蝶自窗外飞了进来。 那蝴蝶飞得不稳,但每经过一处,皆会留下淡淡的灰痕。 待靠近初璃时,那蝴蝶终于停了下来,翅膀轻轻地一甩,蝴蝶便从原地消失了,转而是一小段悬浮在空中的字: 帝王之气,偏殿暂歇,还望神君只身来救。 这字……初璃长出了一口气,她指尖搭在锦被上,因为气愤而将那锦被捏出一道道褶皱。 传信音蝶,这是妖界十大长老特有的。 没想到,她先前的猜测居然是真的,更没想到的是,身为妖界十大长老之一,那幕后之人竟这般堂而皇之地入了皇宫,还困住了上官逸。 “帝王之气身系人间命数,仙界动不得,你妖界更是不能动,你如此费心,根本就杀不了他,又何需在此故弄玄虚?”初璃一脚踹开了偏殿的门,那处周羽一身黑衣隐在阴影中,光瞧着背影,便连侧脸皆看不真切。 上官逸便在周羽身边站着,只是上官逸此刻约莫是被施了术法,连初璃的声音也听不见,只紧闭了双眼,一动不动犹如一个木偶。 “是吗?”周羽转过身,自阴影中走出来,他离开后,他身后的紫乾便显现得分明,正悬浮着同上官逸在一处。 周羽嗤笑了一声,道:“若神君当真不怕他死,那为何要应约前来呢?” 周羽“啧啧”两声,随意地弯了弯手指,下一瞬他周遭的黑气极速变化,连同他的面容也从原先的秀气转为妖冶。 周羽指尖搭在那黑气之上,从中轻轻一抓,那黑气骤然回收,凝成一把纯青色的长弓,他以长弓点在上官逸身前咫尺之遥,沉声道:“不知神君可识得此物?用此物对付帝王之气,最合适不过。” “你……”初璃讶异地看着那长弓,“这是青羽箭,你是魄羽!” 魄羽身为妖界十大长老之一,其本源武器便是青羽箭,传闻这青羽箭融以主人骨血便可猎杀魂魄,消弭魂魄于无形。上官逸是凡人,消弭魂魄便是消弭帝王之气,若是用这青羽箭对付上官逸,只怕上官逸连轮回皆再无可能。 绝不能陷入如此境地……初璃冷了神色,强行凝聚现有的法力,甚至于透支皆不在乎。 她必须要唤出幽兰环佩,否则那青羽箭若是祭出,她便没有机会再去解救上官逸。 眼瞧着幽兰环佩便要浮于掌心,初璃额间浸出细汗,但还是开口,转移视线般道:“你身为妖界十大长老之一,盗走仙界紫乾已是不顾仙界与妖界万年的和平,如今又要干预人界帝王命数,你便不怕引来三界讨伐吗?” “那又如何?”魄羽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 他要以初璃献祭,本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现如今初璃同仙界的联系已经断了,今日只要在场的人不留活口,仙界无法及时查探事实真相,那谁能知晓紫乾便是他盗的? 魄羽捏紧了青羽箭,沉声道:“神君还是莫要做无谓的挣扎才是,喏,瞧见这阵法了吗?只要神君乖乖地走进去,我便放过你的小皇帝,如何?” 随着魄羽话音的落下,上官逸脚下忽的延伸一个繁复的图案,那图案汇聚成阵法之力,将上官逸和紫乾绑在一起。 这意图很明显,便是要初璃自投罗网,以自身换下上官逸。 初璃额间冷汗愈甚,但下一瞬,幽兰环佩已握于掌心之中。 她抬了视线,那幽兰环佩便浮于身前,可她堪堪默念咒法,却见眼前的魄羽不知何故,竟颇为震惊地变了神色。 第63章 紫乾显现 我是爱你的,如果有来世………… “你怎会有这个玉佩?”魄羽瞧见那玉佩, 便连青羽箭都握不稳了,看向初璃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又道:“你认识苏袖?”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彼时他自妖界前往人间,偶然间停留在山水楼阁, 那时琴师一曲惊鸿,轻纱朦胧之间, 苏袖身为琴师,腰间挂着的便是这个玉佩。 “你说苏袖?你……”这回倒是轮到初璃讶异了, 魄羽是妖, 按理说该与凡人没有交集, 他又怎会识得苏袖…… 第110页 不对,有一个妖该是对苏袖再熟悉不过, 那便是苏袖曾经万分想见的,她的那位心上人! “原来你便是……”初璃不经意瞥见魄羽腰间挂着的木牌,那木牌上刻着袖字, 在这两相对峙的气氛之中显得尤为怪异。 “回答我!”魄羽不耐烦地吼道,面对苏袖的事, 他实是不能保持平静。 时至如今,初璃终于想通了事情原委。魄羽是苏袖的心上人,而苏袖早已魂飞魄散, 再不入轮回。 为了能让苏袖活过来,魄羽只得冒险盗走紫乾,妄想以紫乾开启黄泉道, 逆转乾坤,从而复活苏袖。 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所以才会唆使太子对上官逸出手, 嫁祸秋朔后想借上官逸的手除去秋朔,届时他便能坐收渔翁之利。只是没想到,初璃在善泽关救下了秋朔,导致魄羽的计划失败。 但也正是初璃的出手,暴露了初璃神君的身份,魄羽才会想要将目标转向初璃。而初璃识破了郑银的伪装,上官逑的势力又遍布不及蜀州,周羽才会暂时搁置对付初璃的计划。 直至今日皇宫之中,魄羽才又抓住了机会,布下了这么一个让初璃自投罗网的局。 初璃如今失了仙界支持,法力尚且不济,若真是献祭紫乾,只怕事后仙界连追查皆是不能,而那个时候,魄羽便能实现自己的目的,带着复活后的苏袖逃之夭夭。 “这玉佩是三百年前,苏袖赠予我的,至于其他的……”初璃神情几分怒气,她此刻气愤的不止是魄羽设下这局牵扯进的人命,还有多年前苏袖无端身死的事实。 “魄羽,你不妨问问自己,你当真那么肯定,开启黄泉道之后,苏袖便能活过来吗?” 魄羽闻言神色冷了下来,直直盯着初璃,道:“你这是何意?你知道些什么!” “呵。”初璃冷笑一声,“我知道……我当然是知道的,黄泉道纵然可以复活死去的凡人,可若是那人的心早就死了,她自愿魂飞魄散,哪怕是黄泉道,也救不了她!” 魄羽眼眸通红,道:“你胡说!你根本什么都……” 话未说完,却被初璃打断,初璃收回了幽兰环佩,在掌心之中紧紧握着,冷冷地瞧着魄羽,道:“我亲眼所见。她魂飞魄散那日,我便在奈何桥上。” 初璃长出了一口气,又道:“我问你,你真的爱她吗?如若你是真心,那你为何放任她人间三世苦等?她央求我保留她前世的记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便是为了等你!可是你呢?这么多年来你有去见过她吗?” “我……”魄羽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般摇了摇头,“不可能,你在骗我!她为何要保留前世的记忆?这不可能!” 魄羽分明记得,那年他与苏袖山水楼阁一见,一见便倾心,自此许下终生。 可魄羽是妖界长老,无法长期逗留人间,加之妖界事务缠身,魄羽不得已离开了人间。 在离开人间前,魄羽许下了他这一生最为贵重的承诺,他承诺苏袖,来日定会娶她为妻,而凡人生命短暂,妖界一日,人间十年,为了能在轮回转世后找到苏袖,魄羽甚至在苏袖身上下了禁制。 魄羽本以为苏袖会一直爱着自己,哪怕凡人死后轮回,忘却前尘,轮回千百世他也不惧,他亦是会重新唤回苏袖对他的爱意。 谁知再次回到人间,魄羽却发现怎么都寻不到苏袖,苏袖那一世在人间不曾轮回。 魄羽闯入地府翻看生死簿,便是那时才知,原来苏袖早在第三世便跳入忘川河,早已魂飞魄散,再无法入轮回。 魄羽无法接受这个打击,为了复活苏袖,他潜入仙界盗走了紫乾,想以紫乾之力打开黄泉道,再次见到他所爱的人。 可惜离开仙界后,附在紫乾上的上古妖灵因为仙界与人界的法力落差,从紫乾上彻底消散,耗尽了妖灵之气。 失去了妖灵的紫乾成了一件死物,魄羽在人间尝试多年仍无法开启黄泉道,直至那日在沅荷楼外,他遇见了秋朔…… 他本以为今日离复活苏袖只差一步,只要初璃自愿献祭,他很快便能再次见到苏袖,可现下初璃却告诉他,他不可能复活苏袖,而这一切的源头…… “我没有骗你,她保留前世记忆,是不想忘了你,她愿意在凡尘之中,等你生生世世,可你……负了她!” 初璃闭了闭眼,那时的心绪难平如今再次忆起仍是觉着可惜,她看着魄羽,现下竟又觉着很是可笑,“你分明知晓凡人一生短暂,可你还是抛弃了她,让她独自一人在尘世等了你那么多年。” “说到底,你根本不爱她,她的喜怒哀乐对你而言都不重要!因为凡人轮回转世,所以你便认为你的离开对她所造成的悲苦会随着轮回消散,所以你理所当然地回你的妖界,理所当然地遗忘她!” 初璃指尖捏着幽兰环佩,因为过于用力而捏得指节泛白,那话字字诛心,诛得魄羽面色霎时苍白。 可初璃仍是觉着不够,又道:“一世又一世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曾经有多信你,她跳下忘川河的那一日,便有多恨你!正是因为心如死灰,所以万般轮回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她不愿在等待中面对无止境的绝望,宁愿跳下忘川河,永不入轮回!我那时若是知晓你是这样负约的人,我便不该满足她的心愿,也不会到如今,连开启黄泉道都救不了她!” 第111页 “她不愿意活过来,也不可能活过来,是因为你!是你……毁了她!”初璃猛然掷出幽兰环佩,强大的法器之力震裂了魄羽手中的青羽箭,那箭骤然回归于黑气,消散在原地。 魄羽被那法器之力逼得后退数步,堪堪抵着墙面,嘴角溢出血丝。 可他却浑然不在意般,发了疯似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这偏殿回荡,引来鬼魅痛哭,哀嚎遍布。 “哈哈哈……”魄羽唇角鲜血不停地溢出,他却连擦拭皆不肯,笑了片刻,才死死盯住初璃,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魄羽眼眸被黑气充斥,他像是走火入魔般,不管不顾地瞬移至上官逸身边,取下了上官逸身边的紫乾,“只要杀了你,有神君献祭,开启黄泉道,她一定能活过来!” 此刻的魄羽已然彻底疯魔了,初璃那番话对他刺激太大,他竟是连取下紫乾,影响法阵的稳定皆不顾,便想用紫乾来杀了初璃。 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时候取下紫乾,原本耗费了他九成法力的法阵便会失控,而法阵中央的上官逸…… 初璃眼看着上官逸被那法阵之力折磨,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可无奈初璃先前召出幽兰环佩已是十分费力,如今面对发了疯的魄羽,虽说魄羽无法发挥紫乾之力,但她也实是不敌,在挡开紫乾的一击后便彻底落于下风。 “咳咳……”初璃抑制不住地咳出鲜血,她周身的法力已在紫乾的攻势下逐渐溃散,这副躯壳支撑不了多久。 来不及了…… 初璃眼睁睁看着紫乾剑尖逼近,无法抵抗,索性闭上了眼。 而下一瞬,利刃入体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在初璃身上。 初璃听得一声闷哼,她猛然睁开双眼,却只见鲜血滴了下来,而那鲜血的源头…… “上官逸!”初璃拼尽最后一丝法力出手,却已无力回天,只得逼出刺入上官逸心口的紫乾剑。 “你怎么……怎么能……”初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颤抖地抚上上官逸的心口,想阻止那处血迹漫延。 可是太迟了,任她如何做,上官逸心口处的鲜血仍是在不断涌出…… 凡人之躯遭受仙界法器重创,后果只有一个:肺腑尽碎,魂魄消亡。 连轮回皆不能…… “傻子……你怎么能这么傻……”初璃声音哽咽,她兀的连话都说不出,痛哭失声,便那般抱着上官逸,将那人的脸贴着自己的额头。 此刻,只要上官逸能活下来,哪怕用她的命来换她也愿意…… “别哭……”上官逸已没有多少力气,仍是倔强地想拭去初璃脸上的泪水。 他吃力地抬着手,指尖沾上初璃的泪,可那泪却根本止不住,愈发地灼烫。 “阿璃……”上官逸艰难地唤她,“我……不能陪你……往后的岁月……我很……很抱歉……可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能不能……别忘了我……来世……我……” 上官逸骤然呕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沾满了华服,亦在他侧脸上绽开血色,映入眼帘的红。 “我不会忘……”初璃紧紧握着上官逸的指尖,可那指尖的热度却在不断地流逝,她哽咽着道:“我是爱你的,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一定会找到你……” 如果有来世,她再也不要上官逸等她这么久,她一定会在初见时便握住上官逸的手,似如今这般,永远都不会分开。 “上官逸……”那呼唤的声音尤为凄凉,直将这偏殿都唤得冷了下来。 而那时的初璃却不曾注意到,先前被击退的魄羽此刻已握着紫乾,再一次袭了过来。 第64章 撕裂时空 经年一腔爱意 “你去死吧!”魄羽眼底癫狂, 周身所有的黑气皆汇聚于紫乾剑上,眼看着那剑尖便要刺入初璃身体。 但就在这时,紫乾剑犹如感应到了什么般, 突然便脱离了魄羽的掌控,反而是自动向后撤, 自行悬浮在了空中。 “这是……”魄羽震惊地停住脚步,能让紫乾失控, 难道是…… 上古妖灵! 而下一瞬,紫乾忽然爆发出强大的剑气, 直逼得魄羽后退了一大截, 与此同时, 上官逸心口的血正慢慢凝固,随着紫乾剑气的出现, 上官逸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 初璃眼睁睁看着上官逸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在紫乾剑气的吸引下与紫乾合二为一。 那一刻,上官逸身上华服尽褪, 转而一身白衣加持。他双眸紧闭着,但眼尾已缀上紫乾特有的流光。 在紫乾的映衬下, 人剑无法分离,上官逸的身躯接近透明,几乎要融入剑中。 “上古妖灵……”初璃脸上泪痕未干, 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上官逸。 原来,被封印在敛泉,耗尽妖灵之气的……是上官逸! 初璃思及此, 忽觉头疼欲裂,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搅动,她听见了数道声音, 那些声音颇为急切,像是想要告诉她什么。 可初璃什么也听不清。 她死死地抱着头,在那极致的痛苦中眼前兀的一片模糊。 而在初璃周遭,狂风骤然掀起,苍穹一瞬之间暗了下来。 苍穹之中闪着惊雷。 原是紫乾之力与法阵之力冲撞,导致开启黄泉道的阵法彻底混乱,开启黄泉道本就逆天而为,如今阵法混乱,法阵之力失控,竟是引发了天雷! 第112页 巨大的法阵之力躁动了起来,天地为之颤动,而身处其间的魄羽更是动弹不得,那阵法是他所造,如今失控,法阵的反噬便全落在了他身上。 “咳咳……”魄羽忍不住咳出好几口鲜血,他九成的法力皆在那法阵之中,如今反噬本身,他根本不能承受。 更可怖的是,天雷便在此刻,如影随形般落在了偏殿之中。 “啊!”偏殿中响起魄羽极为惨烈的叫声,十道天雷已至,一分不差地尽数劈在魄羽身上。 劈得他本相尽显,体内黑气四散。那黑气混合着法阵之力,在这偏殿之中扩散了开来。 噼里啪啦的声响,偏殿中所有器皿皆碎裂了开来,连那房梁也有坍塌之势,碎屑乱飞,整座偏殿摇摇欲坠。 天雷劈碎了魄羽的灵魄,他连黑气皆聚集不起来,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壳自下而上,缓慢消散于天地之间。 魄羽下身化成了灰烬,“啪嗒”的一声,他腰间木牌掉了下来。 “不……”魄羽气若游丝地伸出手,费力地想去捡回那木牌,可任由他怎么努力,那木牌他始终够不到。 他的身形彻底消散。 他再也触碰不到那木牌,便好似他再也见不到苏袖一般。 经年一腔爱意,沧海桑田,人间绝色,琴音缭缭而过,却终究化作一抔黄土,凭栏不见。 皆成陌路。 而偏殿之中,再也承受不了法阵之力冲撞的房梁此刻到底是塌了下来,轰然掉落在地,紧接着是大面积的坍塌,而那碎屑之中,上官逸依旧停留在原地…… 初璃关心则乱,一时忘了上官逸已非凡人之身,上古妖灵又怎会受凡物所伤? “上官逸……”初璃想将上官逸拉回自己身边,但堪堪触及那人的指尖,周遭狂风忽的更甚,直让初璃整个人都站不稳。 她跌入了上官逸的怀抱,同时也跌进了虚空之中。 那一瞬,魄羽的死使得这方天地的法力落差极大,法阵之力在与紫乾之力不断碰撞的间隙,产生了撕裂时空的能力。 在初璃所看不见的地方,紫乾之气萦绕在她身上,同时吸取了她体内仅存的神君法力。 紫乾周身流光更甚,连带着上官逸的身躯也不再透明。 在这座宫殿彻底坍塌之前,上官逸缓缓睁开了双眼。 嘀嗒…… 嘀嗒…… 像是鲜血流逝的声音。 初璃只觉浑身皆是冷的,冻得她自昏迷中醒了过来。 初璃眼见只一片荒芜,且前路昏暗,她实是看不清,便只得试探地迈出了几步,唤道:“上官逸?” 兴许是紫乾之力和法阵之力的冲撞所致,初璃现下约莫不在三界之中,只是不知……上官逸此刻又身在何处? 初璃往前又走了几步,她无法施术,这般环顾四周亦是看不到上官逸的存在,时间逐渐流逝,她有些焦躁。 “上官逸!”初璃又唤了一声。可那话音落下,仍是没有半点回音。 初璃正思虑着如何走出这未知之地,忽然之间,她前方之路开阔了起来,那昏暗之色褪去,转而是一片光亮。 只是前方之路依旧荒芜,瞧着像是未有人烟之地。 初璃心生疑惑,缓缓地往前走,岂料她堪堪踏出一步,那荒芜之地竟有那么一瞬的变化。 此处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碧衣,走在前头。 初璃觉着那身影很是熟悉,便想着上前问路,“这位姑娘……” 只是初璃话未说完,却见那碧衣之人转过了身,定定地看着初璃。 那模样……怎会同自己一模一样?初璃颇为讶异地瞪大了双眼,而下一刻,她在那碧衣之人眼中瞧见了自己。 一个微偏着头,带着一丝疑惑的自己。 她鬼使神差地,也与那人做着同样的动作。 一瞬间天旋地转,前尘尽显。 碧衣之人偏头的动作僵了僵,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望着眼前的结界,“适才是怎么了?我怎么走神了?莫非是这结界有魅惑的能力?” 碧衣之人疑惑地戳了戳那结界,“可这结界瞧着也没有什么动静……” 罢了……碧衣之人收回手。 她本是半妖,生母是凡人,生下她后便去世了,而父亲又是个风流的,到处留情,子嗣数不胜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她在妖界成日待着却甚少见到父亲,妖本就天性凉薄,她与父亲形同陌路倒也不稀奇,只是这般待着实是无趣,她便寻了个机会离开了妖界。 本是想四海为家,漂泊不定,岂料一出妖界她便失了方向,随意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竟是在此地转了好几个圈也出不去,还瞧见了面前的结界。 碧衣之人看了那结界一眼,又看了那结界一眼,最后确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从这结界离开此处后,她不由得收回了视线。 “结界打不开,那到底要如何出去……”碧衣之人面无表情地喃喃道,说着便想活动一下身体。 她在此处转得太久了,实是疲累。 但她这一活动身体……不经意间便触碰到了那结界边缘。 结界兀的泛起白光,碧衣之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结界吸入,待她站定后,才发现这结界之后已是变了个模样。 这地方……竟比结界之外要更为荒凉! 第113页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碧衣之人皱了皱眉,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误打误撞,竟到了这么一处未知之地。 “你是何人?”虚空之中忽然响起一道极为清亮的声音,显然是居于此地。 那声音缥缈,激得碧衣之人心间起了一道寒潮,她本就法力低微,又是半妖,先前离开妖界仅凭气性,但现如今遇见这么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约莫是个法力高强的,她总归有些惧意。 只是她面上维持得极好,那点惧意不曾表现出来,反而是无甚语气起伏地问道:“你又是何人?” 这般反问,还不肯离去,碧衣之人那模样引起了阆逸的兴致,他自虚空之中显出身形来,堪堪落在她面前。 “旁人见我皆避让,你一个小妖,为何不避?”阆逸故作清冷地凝着视线,他周身释放出淡淡的威压,似有若无地笼罩在碧衣之人身上。 这是想让碧衣之人知难而退,可前路未明,去路亦是寻不见,碧衣之人深知难以抉择,那一瞬她思绪转得飞快,想出了另一个法子。 碧衣之人表现得异常淡定,冷冷地瞧了阆逸一眼,道:“我在此处修行,该是你避让,我为何要避?你这么大岁数了,仗着修为高便欺负弱小,难怪他人要避让。” 她将自己说成此处修行之人,便是猜测阆逸并非此地唯一的主人,而为了不让阆逸知晓自己是外来者而对自己出手,她只得佯装淡然,顺带以主人的姿态,随口讽了阆逸几句。 但可惜的是,碧衣之人纵然聪颖,此话却是大错特错,此处千万年来只有阆逸一人,那些外来者皆难以在此处修行,阆逸如何不知她说的是假话? 不过……分明是畏惧的,这模样却装得天衣无缝,当真是…… “呵……”阆逸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收了先前那副清冷的模样,勾着唇角浅笑,又道:“你这小妖与他人不同,倒是有趣,你有名字吗?” 阆逸那一笑显得温和,去了先前的威压,碧衣之人心间的畏惧消了下去。 她这些年来所见之人极少,总觉着三界之中约莫都是些陌路之人,现下阆逸这模样,倒平白给了她几分亲近之感。 这人……长相亦是绝佳。 碧衣之人逐渐放松了下来,只是面上不显,仍是冷冷地道:“没有。” 没有名字……那该如何称呼?阆逸眼神敛了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圈,这女子的相貌…… 阆逸眼底带着笑意,温声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初见如琉璃覆雪,唤你初璃如何?” 第65章 长居蛮荒 这便同我回去吧 “初璃……”碧衣之人略一沉思, 她其实不懂这名字的好坏,她自出生便没有名字,她的父亲整日都忙着会情人, 从来没有对她上心过。 而眼前这人,是第一个说要给她取名字的人。 碧衣之人视线悄然上移, 她在眼前人面上转了几圈,眸中显出一丝笑意, 很浅,同阆逸那笑交缠在一处, 她道:“好, 那我从今以后, 便唤作初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初璃问道。 “阆逸。”阆逸说完, 又不经意地道:“此处是妖界与仙界交界的蛮荒之地,平素甚少有人前来。” “哦……”初璃似懂非懂地听着,只是她此前在妖界不受重视, 连妖界典籍都未曾瞧过,更别提这交界处本就少有人知晓, 因而她也只是听听,并不知这交界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阆逸瞧着初璃的模样,笑道:“不装了?” “啊?什么?”初璃疑惑地道。 阆逸摇了摇头, 道:“你根本就不在此处修行,先前装得再像,却连此处是何处皆不知,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交界地从来不允许外来者存在,先前来过此处的人, 要么死,要么跑,何来修行一说?” “这个……”初璃有些窘迫,她佯装的气势荡然无存,片刻后才清了清嗓子,倔强地道:“那有什么?我说到做到,从今以后,我便在此处修行了。” “你……”阆逸难得语塞,他委实没想到,初璃分明先前还畏惧他,现下闲来取个名字,她竟生出了这般与他拌嘴的气势。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阆逸心下无奈,“你这小妖讲不讲道理?你在此处修行,那我怎么办?” “此处一望无际,如此宽阔,容不下你我二人吗?”初璃看了看周遭,很是真诚地发问,末了,还加了一句:“你这么大岁数了,占据此处应是长久,该学着爱护弱小,总不能跟我这个小妖计较吧?” “我……”阆逸再一次语塞。诚然,阆逸作为上古妖灵,自上古时期开始便存在,活了千千万万年,真算起来,怕是连活了多少年都数不清。初璃说他岁数大,此话他竟是无法反驳。 倒也多亏他活得够久,修行时间长了,这心境自然平和许多,他不欲与初璃此等小妖计较,索性退了一步,道:“行,我爱护弱小,不跟你这个小妖计较,你请便……” 言罢,阆逸也不管初璃是何反应,便自行隐去了身形。 他笃定初璃不适应交界处,毕竟初璃是半妖,再如何修行也不至于往交界处跑,此处可是个仙妖两界都不待见的地方。 兴许,再多待一段时间,初璃便会同那些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外来者一样,要么死,要么跑。 第114页 而他……只需做个旁观者便好。 “喂……阆逸!”初璃视线还停留在阆逸先前所在之处,她看着那处空空如也,不由得有些怔愣,“怎么?这便走了吗?可是我……” 初璃兀自止了声,“算了,走便走了吧,我一个人也可以在此处修行。” 初璃抿了抿唇,转过了身,缓缓地往前走。 其实她心下是有些失望的,她在妖界生活那么多年都与身边的人形同陌路,见的人少便罢了,也不受其他妖的待见,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个愿意给她取名的人,竟然还走了…… 他走了,那便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初璃长叹一声,脸上的冷清垮了下来,但除了这个,她好似还不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最最主要的是,她其实并没有她同阆逸说的那么高高在上,相反的,她在妖界压根没学什么术法,不过是碰巧进了这交界处,连此处的阵法都认不全。 不,应该说,她在此处,一个阵法都不认识! 初璃尝试修行的第一日,在交界处前行了几步便被迷阵绕回了原地。 第二日,继续被迷阵耍弄。 第三日…… 阆逸隐在暗处观察了初璃好几日,直至初璃第一百零八次受迷阵影响转回原地,他终是忍不住,显出了身形来。 阆逸轻咳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要在此处修行吗?怎么这数日已过,你的修为瞧着竟毫无增长之势?” 初璃正被那无限循环的迷阵绕得头疼,听得阆逸的声音先是惊喜地转过了身,但那话她不爱听,亦是不肯承认,道:“谁说没有增长?你看错了。” 都被迷阵耍成这样了还嘴硬?阆逸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道:“那我问你,你是半妖,可会妖界术法?” 初璃本还想倔强一次,可阆逸那笑实是勾人,她看着看着,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不会。” 阆逸又道:“那你可会仙界术法?” 初璃一句话卡在喉间,“……也不会。” 阆逸深吸了一口气,心下恨不能抬手扶额,“你什么术法都不会,要如何修行?又怎么敢只身进入这蛮荒之地,你不要命了?” 命,自然还是要的,初璃再如何天性凉薄,也不能做到无畏生死。她抿了抿唇,道:“可是……我暂时没有地方可以去……” 再者说,别的地方,也没有像阆逸这样,给她取名的人。 初璃那模样瞧着实是委屈,小孩子嘛,哪怕是妖,这般年纪小的时候,也总归会流露出一些真情。 阆逸看着初璃,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软。 大抵是他在这交界处待得太久了,自紫乾不肯认主,被仙界神君随便找了个名头封印在这蛮荒之地后,因了紫乾的缘故,他便一直在此处待着。 成千上万年,他也见过一些碰巧进入交界地的人,可那些人都畏惧他,都避让着他,唯有初璃是不同的。 这样一个无甚修为的小妖,竟敢直面他,哪怕心生畏惧却仍是强撑着,她说她要留在此地修行。 她没有别处可去,那便会在此处待上数年,也就意味着,她会在此处陪着自己数年,至少……也是数年吧? 阆逸没有开口,他与初璃直视着,从那孩子的眼眸之中,他读懂了那孩子的思绪。 这成千上万年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孤寂。 半晌后,阆逸眼眸弯了弯,道:“罢了,算我闲来无事,指点你几招。那我教你吧?教你仙术如何?还是妖术?” 真的?初璃喜色都快溢出眼眶了,片刻后又克制地敛了敛神情,淡淡道:“妖术你也会?” “那是自然,我可是上古……”阆逸忽然止了声,“妖灵”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这样的身份,还是莫要吓着初璃了,他强硬地换了话题,道:“总之,你想学什么,我便可以教你什么。” 初璃想了想,道:“那还是教我仙术吧,我是半妖,想来也学不了高深的妖术,只是不知,仙术有没有那么容易学……” 初璃认真思考的模样甚是悦目,阆逸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初璃的头,下一瞬便快速地收回了手,道:“容易与否,便看你的造化了……看好了!” 阆逸骤然出手,以较平素施法慢上许多的速度捏了个法诀,空中火龙乍现,在半空中拖出长长的印子,将底下一眨不眨盯着的初璃衬得面容透亮,倾城绝色。 这模样……阆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记住了吗?”阆逸问道。 “嗯……”初璃眼神躲闪。 唤火和控水一类术法是仙界最为基础的术法,法诀也较为容易,只是初璃毕竟是半妖,仙术对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她只看了一遍,诚然,并没有记住太多。 只不过,初璃生来聪颖,虽说记不全,但凭着印象捏出法诀,这般重复几次后,竟也摸索出了唤火术的精髓,召唤出了一小簇火苗。 初璃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学习仙术,总归是新奇的,刚学会个唤火术便想着在阆逸面前展示,但这初次展示的结果…… 便是她不能自如收放仙术,那火苗兀的增长,烧得她鼻尖通红,很是不明所以地愣在了原地。 “哈哈哈……”阆逸见状,毫无形象地大笑出声。 初璃被那笑声刺得回过了神,面容冷了下来,也不管阆逸是何修为了,施了唤火术便朝阆逸那处扔过去。 第115页 阆逸身为上古妖灵,自然不会被这小小的唤火术伤到,却还是在初璃扔了术法过来之前,佯装畏惧地躲开了。 那火苗追着阆逸,阆逸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施展着瞬移术,从表象上看,倒好似是被初璃的唤火术追着到处跑。 “哼。”初璃冷哼一声,满意地抬了抬下巴。 二人便这般,一个教,一个学,如此过了数百年。 直至有一日,妖界之主找上门来。 那日阆逸言之有事,远离了初璃身边,初璃正练习着以法力幻物之术,忽然之间,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朦朦胧胧,听不太清楚,但初璃那时却有种莫名的直觉。 那声音是在唤她。 于是初璃心生疑惑,随着那道声音,走出了蛮荒之地。 只见蛮荒之地外天色忽变,原本的光亮被黑暗所取代,半空中纷纷扬扬撒下了无数浅白,有人踏着一地落英,凭空自黑暗中走来。 他抬了抬眼,眸光里映着暗夜深渊,便这般凝视着初璃,好似在瞧着一具死尸,无甚表情地道:“这位半妖,叔父让本帝来接你回妖界,这便同我回去吧。” 那人的语气谈不上礼数,居高临下的模样,让初璃很是不悦,她冷着一双眼,道:“唤什么半妖,我有名字的,唤作初璃。你是何人?为何让你接我回妖界?” 第66章 脱离妖骨 我入仙界来陪你 白珩的神色隐隐有些不悦, 他身为妖界之主,还甚少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只不过念在他和初璃那丁点血缘的份上, 他的怒气没有发作,只道:“本帝乃妖界白帝, 是受叔父所托前来。” 说起此事,其实最初白珩是不愿来的, 他如今已是妖界之主,放眼三界, 能使唤他的人屈指可数。 只是他那位叔父, 也就是初璃的父亲, 也不知为何竟是良心发现,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半妖的女儿, 又想着半妖稀少,凡人和妖的孩子本就难以成活,初璃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这样境况下生存的半妖, 兴许日后能成大器,也算是妖界未来的支柱, 是以初璃的父亲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初璃接回妖界。 但初璃已离开妖界太久,加之交界地普通妖物难以靠近, 哪怕是大妖,也需得有所机缘才能寻得交界地入口,不得已, 初璃的父亲只能求助白珩。 在初璃父亲三天两头的提及,时不时便要痛哭流涕言明自己对女儿思念的攻势下,白珩深感聒噪, 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只是未曾想,初璃竟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模样,实是让人看不顺眼。 白珩这般想着,索性低着视线来瞧初璃,无形的威压缓缓释放,引得周遭黑暗之势扩散,那延长的暗色堪堪止于初璃脚下。 看这架势,根本不是来接初璃回妖界,只怕她不同意,白珩立时便能将她绑回去。 “呵……”初璃冷笑一声,她如今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小妖,这交界地有阆逸在,白珩动不了她。 初璃眼看着那暗色在她脚下停驻,片刻后又似畏惧着什么,往后缩了半步,她满不在意地挑起眉眼,道:“父亲要寻我,他自己不会来吗?与你何干?” 白珩神色彻底冷了下来,这般放肆的语气……白珩伸出手,指尖虚握,就那般轻轻一抓,初璃脖颈便出现了一道极其显目的红痕。 初璃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但只一瞬,她身后的结界便将她囊括其中,那红痕也被弹开了去,在四周散落。 “交界地?”交界地的结界如何会护着她?白珩敛下眸光,语气带有一丝诧异。 他收回了手,看向初璃的眼神很冷,却也只是那般看着,并未再出手,只道:“这话,本帝已带到,本帝给你时间考虑,三日之后,若你不回妖界,那便在这蛮荒之地,终此一生罢!” 初璃心道这人好生无礼,但更无礼的是,白珩说完那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来之随心,去亦无形,脾性还那般差,实是令人看不顺眼,初璃冷冷地瞧着白珩离去的方向,随后便一言不发,转身回了交界地。 刚巧那时阆逸也回来了,回来时还带了只兔子,他随手变幻了明火与木架,支着兔子在火上烤。 初璃觉着稀奇,她还从未见阆逸做过此事,便问道:“你这是作甚?” 阆逸从前也只是见凡人做过这种事,他自己确是从未做过,因而一边生疏地盯着那兔子,一边分了心神道:“你毕竟是半妖,在这交界地待久了恐会影响你体内的妖力平衡,所以我便抓了只妖物给你补补元气。” 不过这兔子并非寻常妖物,它的妖力无法直接吸取,只能通过吃食的方式获取,总不能让初璃生吃这兔子,那味道必然怪异,阆逸便想出了烤兔子这个方法。 初璃在阆逸身边盘腿坐了下来,手肘撑着下巴,侧着头看向他。 初璃在这交界地待得久了,便知晓此地荒芜,并无生物存在,更别提像这兔子此等非寻常妖物了,也不知阆逸用了何种方法找到的兔子。 是特地去了趟妖界寻得?还是耗费法力逆转了空间呢? 可不管是哪一种,初璃体内的妖力平衡只是小事,失衡便失衡,影响不了她学习仙术,只是会有些难受。 但阆逸却正是因了怕她难受,宁愿费心,也要替她寻个妖物来补补元气。 第116页 这般看来……初璃又想起了过往那数百年间,阆逸似乎也是这样,对她无微不至…… 阆逸待她这般好,她是不是该报答一下? 她记得,从前看父亲与那些个情人交好,总是卿卿我我,父亲也曾对那些情人说,一个人待你好,便该以恩报恩,以身…… 思及此,初璃靠近了些许,在阆逸还未回头之时,她离阆逸极近,随后唇角带着笑意,往那人脸上亲了一口,“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想带你回妖界,可以吗?” 她的父亲在妖界,虽说也不是什么称职的父亲,也不曾有过多少血缘亲情,但父亲已迈出了一步,亲口说想接她回妖界,还让妖界之主来接她,那这样的话,她总归是要回去的。 她不想回去以后见不到阆逸,她想和阆逸永远待在一处,她还想带他回去让父亲瞧瞧。 瞧瞧这个待她无微不至的人,到底有多强大。 阆逸被初璃突如其来的动作刺得怔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转了头看去,却发现初璃眼底清澈,那笑意是显而易见的,可那里头没有爱意。 她不懂亲吻是在表达什么,亦是不明白阆逸待她好的原因。 相处了数百年,却也不曾让她眼底沾上半分情意。 阆逸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带着对初璃惯有的柔和,轻笑着道:“不行。” “为何?”初璃很是不解,阆逸分明从未拒绝过她的,“你为何一定要待在这里?同我回妖界不好吗?” 初璃皱了皱眉,“莫非是仙界束缚了你?你才不得不待在此处?” 阆逸转回了视线,不作声地瞧着那烤兔子,算是默认。 “原来如此……难怪这数百年来,你除了今日,便一直待在这里。”但不止数百年,初璃未至交界地之前,也不知阆逸独自一人,在此处无止无休地待了多久? 一个人独自待着,该有多孤寂…… 而此后,初璃若是离开了,还会有像她这样的人来陪着他吗? 看着阆逸在火光映衬下愈发柔和的侧脸,初璃偏了头,瞧了许久,忽然便做出了一个影响她此生的决定。 她道:“你无法离开仙界,那我入仙界来陪你!你不要和他人一道,便认定我了,可好?” 阆逸闻言忽的侧过头,他神色带着不可置信,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初璃又道:“我想过了,妖界对我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他们都不待见我,都不如你对我好,我不想你以后和他人在一起,我想一直陪着你。既然你属于仙界,那我也不做这个半妖了,我可以为了你,入这仙界中来。” “可是……”阆逸难得皱着眉,“你可知半妖入仙界,这是前所未有的,你需得脱离妖骨成仙,这过程极其痛苦,成仙后,还会抹杀你此前的修为,重新开始,且一旦入了仙界,你便再无法变回半妖了,你想好了?” 初璃郑重地应了一声,“嗯,我愿意的。” “那……”阆逸抬了指尖,这数百年来第一次逾矩,抚上了初璃的侧脸,轻声道:“待会要忍着些,莫要疼哭了。” 他那神情关切,像是暖阳覆盖,带着极致的诱惑。 初璃陷入那满腔疼爱之中。 可下一瞬,八十一道阴阳之火入体,彻底吞噬了她的意识,火势在她体内蔓延,灼得她血脉逆流,周身都似要融于烈火之中。 阆逸说得没错,这种痛苦……真的很疼…… 初璃眼前越来越模糊,她逐渐看不清阆逸的模样,可她知道,阆逸一定会陪着她,像往常一样。 所以她没有哭,哪怕疼到极致,也仍是紧紧咬着牙关,蜷缩着身体发抖,却不肯让那呻.吟声溢出半分。 不能哭……阆逸会听到的,如果他听到的话…… 初璃意识也愈发不清,她不知阆逸听到她的哭声会怎样,可她的直觉告诉她,阆逸并不会因此觉着愉悦。 她不想见到他难过的模样。 脱离妖骨需得引八十一道阴阳之火入体,在三日之内淬炼妖骨,彻底洗去妖气,这过程痛苦不堪,几乎没有妖愿意受此折磨成仙。 何况初璃是半妖,她体内本就有一半的凡人血脉,那一半凡人血脉极其脆弱,在阴阳之火的灼烧下会尽数焚毁,那种痛苦…… 阆逸看着紧闭双眼,不断发抖的初璃,那颗心揪得生疼,终是忍不住,将初璃搂进了怀中。 他抱着初璃,让那人周身都覆上他的气息,尽管他知道初璃听不见,却还是低声安慰道:“没事了,很快就不疼了,别怕。” 初璃不知道的是,她承受阴阳之火淬炼的那三日,阆逸便这般抱着她,倾尽了半生的法力,只为了缓解她的痛苦。 她成仙那一日,蛮荒之地降下了甘霖,原本的荒凉一片,难得显出了一点绿意,一株野草自黄土中破土而出,雨后的气息潮热。 她成仙后昏迷了整整一日才醒过来,醒来时周身轻巧,像是被什么洗涤过,还似有若无地沾着些法力。 那法力是阆逸的,初璃颇为熟悉,可如今这法力的主人却不在她身边。 “奇怪……阆逸去哪了?” 初璃极目远眺,寻了半晌,终是在一处偏之又偏的角落寻见了阆逸。 只是那人约莫是在瞧着什么东西,一时入了神,直至初璃靠近了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 第117页 “你在作甚?”初璃不解地道。 阆逸神情之中一丝慌乱,“我……” 第67章 紫乾认主 我自当臣服于你 初璃难得见着阆逸这般模样, 像是在隐瞒着什么,初璃本想追问,忽然见阆逸身后好似有什么物件, 在浅浅地泛着光。 初璃越过阆逸向他身后走去,“这是什么?” 只见一把长剑立在黄土之中, 那长剑纹路细致,剑身瞧着流光溢彩, 初璃不由得赞叹道:“这剑瞧着甚是好看,我可以……” 初璃被那剑的模样吸引, 下意识地便想去握那剑柄, 阆逸见状很是诧异, 喝道:“不可以!” 但他那话终究是迟了,话音未落, 初璃已握上了剑柄。 而下一瞬,那剑忽的爆发出强烈的剑气,剑气在初璃身前蔓延, 却又似乎碍于某种禁制,那剑气无法扩散得更远, 只得伏首在初璃脚下。 可饶是如此,仍有一小部分剑气沿着剑身,爬上了初璃的手背。 “嘶……”初璃皱了皱眉。那剑气割破了她的手背, 紧接着剑气吸取了初璃手背溢出的鲜血,那血被剑气带着,回到了剑身之中。 剑身短暂地晃了晃, 如镜的剑身上忽的出现了初璃的名字。 初璃正觉着惊奇,她身后的阆逸却似是受了某种控制般,上前几步, 单膝跪在了初璃面前。 初璃甚为讶异,“阆逸,你做什么?快起来。” 初璃想去扶阆逸起身,可她放开剑柄,堪堪伸出手,却觉手背滚烫,刺得她不由得收回了手。 初璃的手背像是染上了什么东西,烫得整个手背都是红的,她觉着有些刺痛,而下一瞬,那刺痛之处便生出了一个印记。 印记与那长剑的纹路一致,转瞬即逝。 “这是什么……”初璃疑惑道。 阆逸低着头,准确来说,是因了紫乾初次认主的缘故,他不得不低着头。他心下实是想长叹了一声,“是认主契约。” 阆逸今日原本是陪着初璃的,但初璃成仙后,他忽然发觉紫乾有异,便离开了初璃身边,前往封印紫乾之地查看。 但这一看,他竟发觉紫乾在移动位置,且是靠近初璃所在的方向移动,虽说只是极短的距离,但紫乾在此地封印已是数万年,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发生。 阆逸那时觉着疑惑,直至初璃前来,他才知晓原因。 那个时候他便该想到的,紫乾异动,很大可能便是出现了它认可的主人,只是……为何偏偏是初璃? “可……这剑认我为主,那便认了,你跪我作甚?”初璃手背的印记隐去,那刺痛感消了下去,她便将阆逸扶了起来。 提及此,阆逸更想叹气了,“这封印的剑唤作紫乾,附有上古妖灵,而我……便是那上古妖灵。紫乾初次认主,我亦不能避免,它臣服于你,我便只能跪了。” “所以……”初璃恍然大悟,道:“其实束缚你的便是这紫乾剑?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若是初璃早些知晓,那她早早来此让紫乾认主,不就有解除紫乾封印的可能了?也不至于让阆逸平白在这蛮荒之地多待一段时日。 “抱歉。”阆逸顿了顿,又道:“我原本是怕我上古妖灵的身份会吓着你,毕竟三界鲜少出现上古时期至今的妖灵,后来……时间一长,我便将此事给忘了。” 阆逸有些歉疚地道:“我也不曾想到,紫乾竟会认你为主,如今紫乾与你已有认主契约,你现下修为不够,无法解除紫乾的封印,便会被紫乾强行束缚,只得同我一样,无法离开此处了。” 初璃皱了皱眉,“……那便意味着,紫乾的封印不解除,你我便只能永远留在这蛮荒之地?” “是。”阆逸声音低了下来,又道:“你很想去蛮荒之地外面瞧瞧吗?这处你不喜……” 阆逸话未说完,初璃转身便走,那架势干脆利落,直让阆逸怔愣了片刻。 这是……生气了? 阆逸试探地唤道:“初璃?” 话音落下,初璃没有回复。 初璃这厢正想着,若要解除紫乾的封印,看这情况,约莫只能提高她自身的修为,可提高修为的途径除了长久不断地修炼,还有没有什么快速的方法? 用紫乾修炼……会不会更快一些? 虽说这紫乾已被封印,但她好歹是紫乾的主人,唤不出紫乾被封印的主体,唤个剑身化形总可以吧? “初璃!”阆逸抬高了声音,继续唤道。 可是剑身化形,以这种方式修炼,对提高修为到底有没有帮助啊? 阆逸孜孜不倦,索性换了个称谓,唤道:“阿璃。” 那声音响在耳畔,阆逸靠得像是极近,初璃终是不耐烦,觉着有些聒噪,随意说了句:“别这样唤我。” 阆逸跟在她身后,不解地道:“唤你阿璃不行吗?” 初璃那时还在想着如何唤出紫乾剑身的事,分不出心绪去细想这话,闻言只觉着,她如今都是紫乾的主人了,那阆逸身为剑中的上古妖灵,她自然也是阆逸的主人,哪有这样唤主人的? 初璃下意识地拒绝道:“不行,我是你的主人,你唤得这样亲近作甚?” 那语气其实无甚起伏,但在阆逸听来却是气话,莫非是气他不曾提前告知紫乾的存在? 要不然……还是哄一哄? 第118页 阆逸柔声道:“好阿璃,别生气了……” 只是话未说完,却见初璃径自快步走远了一些,在离阆逸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 她皱眉沉思着,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她不曾用过兵刃,阆逸此前教她的术法中没有关于剑身化形一类的术法,所以……要如何施术? 她这想法一冒出,紫乾便似心有灵犀般,剑身在远处闪了闪,随后初璃脑海中便凭空出现了一段口诀。 初璃按着那口诀默念了一遍,果然唤出了紫乾剑身,可是…… 大抵是因了初璃今日成仙,此前的修为被尽数清除,她如今竟是连紫乾剑都抬不起来了。 她尝试了好几次,终是泄气般停了动作,只握着剑柄,剑身深深陷入黄土之中,她冲着阆逸抱怨道:“这剑太沉了。” 原来不是生气……阆逸松了口气,道:“你想练习使用紫乾剑?” 初璃理所当然地道:“对啊,不然要如何解除封印,带你离开这里?” “你这么做,是为了我?”阆逸讶异地道。 应当……是了吧?只要解除紫乾封印,她便能带阆逸去任何地方,阆逸在这处待了那般久,也会想念交界地外的风光吧? 他应当是很想去外界看看的吧? 初璃仔细想了想,严谨地道:“嗯……准确来说,是为了我们。” 那话里带着憧憬,阆逸似乎能瞧见初璃眼底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他和初璃都将存在。 思及此,阆逸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在初璃疑惑地抬眼之时又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一瞬,阆逸便到了初璃身边,他轻柔地握上了初璃的手,嗓音低了下来,“紫乾剑不是这样用的,我教你。” 那眼神柔和,却仿佛混合着无尽的诱惑,初璃望进了那双眼眸之中。 她记得,阆逸谈及交界地外的仙界时,也会露出这般柔和的眼神。 他说过,苍穹之上的仙界是不一样的,那是一个宫殿巍峨,云雾缭绕,仙人极度向往的所在。 那时的初璃便想着,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带他离开蛮荒之地,这样的一个人,他需得在缭缭的云端上被人捧着,而不是困于荒凉,终此一生。 这决定初璃记了很多年,并为之付诸了全部,直至万年修行,成神契机出现,她才终于有了机会。 初璃看着不远处狂风席卷,天雷轰轰降下,电闪雷鸣中她的侧脸异常坚定,她道:“我飞升成神后,便能解除紫乾的封印,那个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吧。” 修行万年,初璃早已不是昔年懵懂的小妖,若是从前见这天雷,她兴许还会带有一丝畏惧,可如今,她却是连动容皆不曾出现了。 那张一如从前的脸庞上,如今带着的是傲视三界般的清寒,阆逸几乎能想象到,她一旦飞升成神,那时众生膜拜之下,她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万人之上的神君么?阆逸轻轻笑了起来,应道:“好。” 天雷又降下了几道,劈得这方天地如临白昼。初璃再不看阆逸一眼,随即法力涌出,瞬时便入了那天雷之中。 天雷来自于苍穹之上的仙界,除却惩罚仙人之外,天雷在渡劫时也有隔绝外界的作用,而入了天雷之中,初璃的劫数才刚刚开始。 天雷之后没有尽头,而是另辟了一方空间。初璃踏过一地暗色,转瞬而来水雾茫茫,再不是初璃所熟悉的黄土,她每走一步,脚下便生了雾气,好似行在水面之上。 听闻成神历劫有数十种方式,什么心魔劫,入世劫之类的,可初璃独独看不懂她自己的劫数,如今她所处之地美则美矣,瞧着也不似历劫的场景。 莫非……是幻境吗? 初璃这念头堪堪冒出,眼前的场景陡然变幻,水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云雾缭绕,一片宫殿辉煌之景。 那云雾尽头,殿门之前站了一个人。 初璃只觉那人的背影分外熟悉,她试探地唤了句:“阆逸?” 殿门前的人转过了身,径自向她走来,那熟悉的面孔越来越近,在离她咫尺之遥时,那人轻柔地抚上了她的侧脸。 他的指尖是带有热度的,甚至连眼神也与初璃印象中的阆逸如出一辙。那一瞬,初璃忽然便忘记了阆逸出现在此地的怪异感,她迎合着他的视线,在那视线之中陷入一片温情。 她听见那个令她心旷神怡的声音响起,她不由得微阖着双眼,犹如坠入一场梦境。 “蛮荒之地清苦,阿璃觉着这处宫殿如何?不知这宫殿能否有幸,住上一位佳人呢?” 第68章 坠于修罗 只要能救你,双修也可以 “宫殿?可是……”初璃隐隐觉着不对, 她好似忘了什么,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什么呢?她到底忘了什么? “阿璃不是想看看蛮荒之地外的世界吗?这处便是我同你说过的,苍穹之上的仙界, 阿璃不想仔细瞧瞧吗?” 她面前的阆逸靠她极近,话语仿佛落在耳边, 又仿佛落在心上。 那声音实是太熟悉了…… “这个地方很美,同阿璃一样美……”缱绻的语气, 不断刮蹭着初璃躁动的心,那一瞬她的心跳很快, 面前的人好似豺狼虎豹, 可饶是如此, 她却也不想离开了。 阆逸见她不曾拒绝,姣好的眉眼往下敛着, 指尖慢慢从初璃的侧脸收回,紧接着握住了初璃的手。 第119页 “阿璃,我们走吧。”阆逸柔声道。 初璃余光瞥见她和阆逸交握的手, 清冷的眉眼皱了起来,但到底是不曾拒绝。 正当阆逸想带初璃走入那座宫殿时, 宫殿上方原本的光亮暗了下来,那宫殿上骤然出现了一位白袍道人。 那道人一甩拂尘,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擅闯仙界?” 道人那话是对着阆逸说的, 说完便操纵了拂尘,初璃还未及反应,便见阆逸被那拂尘一击, 脱力般半跪在地。 “你!”初璃愤愤地瞧着那道人,刚想出手,却被阆逸虚弱地扯着衣角。 “阿璃, 他是神君,你敌不过的,走吧,快些离开此处。” “不行,要走一起走。”初璃俯身下去,搀着阆逸。 好在那道人约莫并非本体,只是镇守在此处的分影,初璃施了五成法力抵挡,最后趁着那道人疏忽之际,带着阆逸逃到了下界。 “阆逸,你怎么样?”下界的一处木屋内,初璃眼瞧着阆逸面色苍白,鲜血染上他的侧脸,看着好不心惊。 “无妨……”阆逸说完便狠狠地咳了几声,鲜血不断从他唇角溢出,滴在地面上,溅出细小的灰尘。 初璃很是焦急,“你这番模样怎能无妨呢?”初璃说着便想往阆逸身上输送法力,却被阆逸抬手制止了。 “阿璃……别白费力气了……没有用的……”阆逸无力地靠着墙面,声音愈发微弱。 初璃瞧着阆逸这番模样很是心痛,几乎要急出泪来,“不行,一定有办法救你的!阆逸,你不是同我说过,你活了成千上万年,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驱逐神君之力?” “办法……”阆逸虚弱地咳了咳,“也不是没有……可是,你应当不愿意的。” “是何办法?”初璃眼底终于有些亮色,她道:“无论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只要能救你。” “是……”阆逸吃力地抬手,搭着初璃的后颈,将人拉近了,贴着初璃的耳廓,道:“双修……” “双……”初璃鼻翼萦绕着阆逸身上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她立时便愣在了原处。 而此刻,真正的阆逸被挡在天雷之外,因了紫乾与初璃的认主契约,是以阆逸能见到幻境之中初璃所经历的一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神君历劫有万千变化,他将所有的劫数都猜了一遍,唯独没猜到,初璃历的竟是情劫! 他与初璃相处这万年以来,许是认主契约的存在,又许是初璃生而为半妖,本就冷情,哪怕他终日与初璃相伴,却仍是不曾从她眼底看到过半分情意。 他以为初璃不爱他,昔年为了他成仙也只是因为自小便无人疼爱,所以一丁点他人待她的好她便会铭记,换个人,哪怕不是他,初璃同样也会为了那人成仙。 她同他一样,只不过是无法忍受孤寂罢了。 可现下,阆逸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初璃历的是情劫。 唯有对人有情,才会历情劫。 初璃是爱他的,可是……她并不知晓爱他这件事。 “我……”初璃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她知道双修意味着什么,可是在听到此事时,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拒绝。 如果不双修,那便救不了阆逸,如果救不了阆逸…… 不行!不能不救他! “我愿意,只要能救你。”初璃道。 阆逸低下头咳了几声,再抬眼时带着怜爱,他的指尖在初璃后颈上游离,轻声道:“可是阿璃,双修是不一样的,就如同喜欢一般,是只有与众不同的人,才会让你喜欢,所以这样的事只能跟喜欢的人做,你……当真喜欢我吗?” 喜欢……是怎样的喜欢? 初璃不明白。 无人教过她如何去爱,她自小见得最多的便是父亲同很多位情人相处。爱这一个词,父亲对很多人都说过。 初璃那时便觉着,爱是无足轻重的,反正所有人都可以得到,那爱一个人又有什么价值? 她同阆逸相处这万年来,她自认为她对阆逸是不同的,这样的特殊情绪,只对阆逸一个人展现过,所以那不可能是爱。 那般廉价的爱意,无法估量她对阆逸的感情。 而喜欢,也同那廉价的爱意一般,根本就不值得她去相信。 现如今,阆逸却对她说,喜欢是与众不同的,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愿意与他双修。 而初璃待阆逸的感情,便是与众不同的。 那是阆逸口中的喜欢。 原来……她竟是喜欢阆逸的吗? “喜欢的……”初璃喃喃地道。那一瞬,她忽然看清了阆逸眼底的情意,也看清了他眼中的自己。 那是一个陷入迷惘之中,眼尾薄红的自己,在他眼中绽开花色,低吟出声。 或许本该如此的。 初璃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唇上被人动情地研磨着,逐渐染上枫叶一般的红。 夜里的风声浅淡,将狭小空间内的喘息掩得干干净净。 那诱人心魄的话语在夜里提及了无数遍,连冰凉的地面也带着热度,尽情地诉说着爱意。 夜色漫长,度日如年,而清晨渐起时,天光透亮之际,这方天地的主人方才醒转。 初璃费力地睁开眼,却被面前人直直的目光盯着,她不由得错开视线,“为何这样瞧着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第120页 “阿璃自然是最好看的。”阆逸绕着她的发丝,勾在指尖落下一遍轻吻,欲色逐渐漫了上来。 初璃侧脸微红,低下了头去,“别这样……” “呵。”阆逸轻笑出声,转而在她发间吻了吻,语气诱哄,道:“那……我不这样做的话,阿璃愿意永远在这陪着我吗?” “此处?你要待在下界?”初璃下意识地说出口,又道:“可你从前不是说,要在仙界……” 初璃忽觉有些头疼,话音戛然而止。她按着额角,总觉着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阆逸曾经说过,他要待在仙界,是因了什么来着? 初璃努力地在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阆逸恰如其分地开口,那声音抚平了她脑海中的一丝钝痛,他道:“能待在仙界自然是好,可我是上古妖灵,我怕他们容不下我……” “他们?”初璃敏锐地皱起眉头,“他们是谁?” 阆逸似是有些为难,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初璃还想追问,那话未问出口,却发觉房门外似有一股极其强大的法力威压,正快速地朝阆逸这个方向而来。 那威压在房门外止步,紧接着便响起了猛兽的咆哮声,霎时间天地变色,狂风呼啸,远处的树木被连根拔起。 初璃不由得站起身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阆逸神色不妙地皱了皱眉,“糟了!是四大神兽,看来仙界真的容不下我,上古妖灵本就是逆天的存在,只是没想到,仙界如今竟想用四大神兽来杀我!” “是弥合之路上的四大守护神兽?”可四大守护神兽不是应当在人仙交界处守着吗?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初璃觉着很是怪异,她脑海中有个声音似是在叫嚣着什么,但她这厢还未想清楚,猛兽的怒吼声已逼至了房门。 房门轰然碎裂,碎屑之中一只神兽似虎似熊,长啸一声踏在阆逸眼前。 初璃正想运用法力驱散那神兽,可不知为何,许是受神兽的法力压制,她竟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阆逸,快走!”初璃眼看着那神兽逼近,实是焦急,不由得抬高了声音。 可惜已然太迟了,那神兽身后跟着的另外三只守护神兽瞬息而至,同先前踏入房内的那只神兽一道,张牙舞爪地扑向了阆逸…… 而阆逸,同样动弹不得…… “不要!”初璃嘶吼出声。 漫天的血色入眼,阆逸的身躯在四大神兽的袭击下彻底湮灭,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不……”初璃死死盯着那片血色,期待着那血色之后全是假象,阆逸根本就没有死。 可天不遂人愿,她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血色也一道消散。 原先阆逸所在的位置上再无那个她所熟悉的身影。 她再也看不见阆逸了…… 这个事实令她疯狂,她只觉那最后余下的丁点血色像是绕进了她脑海之中,绕得她头疼欲裂,却也…… 恨意陡增! “我要杀了你们!”初璃拼尽全力挣开了禁锢,那双眼染上嗜血的红。 天雷之外真正的阆逸瞧着这番境况实是心惊,初璃这模样已是入了魔障,渡劫大抵是失败了,但更可怕的是,她现下神智混乱,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阿璃,醒醒!”阆逸凝聚法力想要唤醒初璃,无奈他被天雷所隔,纵然尝试多次也无法与其间的初璃沟通,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初璃被幻境蒙蔽。 再走出天雷时,初璃体内法力躁动得厉害,刺得她周身黄土飞扬,与她那双嗜血的眸子一道,瞧着天地暗色,她像是自修罗地狱走来。 天雷在她身后退后百里,与此同时,蛮荒之地嗡鸣之声暂起。 流光在远处的角落乍现。 第69章 犯下大错 生即万物生 紫乾的封印, 竟是被初璃凭借一腔恨意,强行震碎了! 紫乾剑在蛮荒之地发出一声清啸,随后飞掠至初璃眼前。 万年的时光, 紫乾本体终是能被它的主人握在手中。 而紫乾封印一解除,加之初璃的操纵, 阆逸便再不能自如行动,随即被紫乾收回了剑中。 初璃染血的双眸带着冷意, 她瞧着苍茫的天地,忽的抬起了紫乾剑, 剑指东方。 那是人界的方向。 片刻后, 弥合之路上响起了猛兽的怒吼声, 震得天地为之颤动。 天边电闪雷鸣。 神兽咆哮一声,巨大的兽身与初璃渺小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 神兽被初璃的模样彻底激怒了, 阵阵法力强压之下吼道:“大胆半妖!竟敢侵犯神明!你如此放肆,必将刀斧加身,万劫不复!” 随着那怒吼降下, 另外三只神兽也赶了过来,齐齐列阵四方, 将持剑的初璃困在结界中央。 初璃看着那愈发缩小的结界,她抬了抬紫乾剑,剑身通体流光, 与她的法力相融合。 她勾了勾唇角,眼底疯魔,语气却很是嘲讽, “自诩神兽,却不辨黑白,尔等畜生, 不配审我!” 四大神兽被初璃那言语激怒,吼声愈发高亢,但初璃却是冷冷地笑了起来,眼眸血色愈甚,她握着紫乾剑冲破了那结界的束缚,斩杀了西面的一只神兽。 与此同时,弥合之路上,人仙界两界的交界结界裂开了一个口子,狂风自仙界灌入了人界。 下界的哀嚎声传来,房屋倾倒大片。 第121页 “阿璃,不可以!你这样会犯下大错的!”阆逸费尽气力自紫乾剑中挣脱开来,他抵在初璃身前,妄图阻挡初璃的去路,可初璃却根本看不见他,竟是越过了他,拖着紫乾剑,在地上划拉出一道血色的细影。 那是神兽的血…… “阿璃!”阆逸拼命阻止,用法力也好,唤着初璃的名字也好,可那些根本没有用,初璃还是不管不顾,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为阆逸报仇,她要用这弥合之路为他陪葬! 神兽的怒吼声愈发嘹亮,却也愈发痛楚…… 四大守护神兽自此消散,人仙两界的交界结界彻底破裂,仙界强劲的法力反灌入人界…… 初璃犯下大错,天谴降至,一百零一道天雷自天边滚滚而来。 初璃眼眸中血色未褪,她持剑半跪在地上,任由身上的血不断地滴下,氲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型的血泊。 她其实并未那般法力高强,只是因了为阆逸报仇的信念支撑着,才勉力斩杀了四大守护神兽,此刻已是力竭,只得眼睁睁看着天雷越来越近。 “呵……”她忽的笑了起来,嘴角淌血,伴随着呛咳声,听着很是悲苦。 慢慢地,她抬起了紫乾剑,抵在脖颈处,笑得愈发疯狂,“天谴又如何,你们阻拦不了我!大仇得报,已是不劳费心,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来取!” “阿璃!”千钧一发之际,阆逸拼尽半生法力握住了初璃手中的紫乾剑。 强行违逆主人的命令使得他面色十分苍白,可他却顾不了那么多,在初璃眼眸血色散去之前将人用法力击晕,带回了蛮荒之地。 只不过,那一百零一道天雷并不好糊弄,纵然阆逸是上古妖灵,也只能抵挡那天雷片刻,让天雷短暂地停留在弥合之路上。 形势仍是严峻。 一旦天雷摆脱阆逸的术法,追寻到了蛮荒之地,那个时候,阆逸绝没有办法再抵挡天雷一次,那初璃便…… “阿璃……”阆逸抬着初璃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下巴处抵着,贪恋地亲吻着。 他知晓上古时期曾有禁术,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混淆天雷的视听,将天雷惩罚之人换成施术者,而代价便是……将他从初璃的人生中清除干净。 只要初璃忘了他,忘了她在弥合之路犯下的错,辅以禁术,阆逸便能代替初璃揽下斩杀神兽之事。 “抱歉,阿璃。”阆逸施展术法,妖灵之力顺着初璃的指尖没入她体内,狂风过境,曾经他和初璃经历的一切便都将被此次施术抹去。 “我不能再陪你走完以后的路,是我的错。”阆逸不舍地吻了吻初璃的额间,他眼底的柔和最后一刻在初璃身上流连,直到他不得不移开视线。 他长出一口气,最终拿走了初璃身边的紫乾剑,而后将那剑狠狠刺入了自己心口处。 鲜血在紫乾剑身萦绕,剑身发出不甘的嗡鸣声,但只是片刻,剑身上原本刻的“初璃”二字便碎裂开去。 认主契约被阆逸强行毁去,紫乾自此再无主人。 唯有这样,唯有紫乾和他都不曾与初璃有过交集,初璃才能从此事中被彻底摘除。 阆逸替她承天雷,而初璃便将越过神君劫数,此后飞升成神,万人之上。 苍穹之上的仙界么……阆逸望着天边隐约若现的雷光,按着紫乾剑柄的手愈发透明。 他只要知晓初璃爱他这件事是真的,那便足够了,剩余的一切,风光无限也好,万里河山也罢,初璃可以替他去看。 只要初璃能好好地活着…… 远处天雷再现,瞬息便移至了阆逸眼前,在他眼眸之中映出夺目的光彩。 阆逸丢开了不断嗡鸣的紫乾剑,只身走入那雷光之中。 天雷如影随形,声响震天。 第一道天雷劈下。 阆逸闭上了眼,可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反而是滴水之声清澈,响在耳边犹如天籁。 阆逸猛然睁开眼,只见苍穹昏暗,水面微光自上界强压了下来,压得他气息不畅,却也将天雷挡在那微光之外。 那微光上显出了一道影子,缓缓落在他眼前,白衣缥缈,仙气使得那人轮廓皆朦胧了起来。 “你,要保她吗?”那人的声音在阆逸耳边响起,飘飘荡荡,似远似近。 阆逸皱了皱眉,却是毫无犹疑地答道:“是。” 面前这人,阆逸是识得的,乃是苍穹之上,掌管仙界的仙帝元昱,但正因识得,阆逸才知这人一旦亲至蛮荒之地,那事情便麻烦了…… 果然,元昱下一句便是谴责之言,他道:“你身为上古妖灵,应当知晓,仙人犯错累及下界,此罪难以开脱,她业障已成,不可消,哪怕你代替她承天雷,亦是逆天之举,她的劫数未尽,命途难定。” 阆逸闻言,周身法力凝聚了起来,他敛了柔和的神态,瞧着很是冷清,道:“所以,仙帝此行是为了阻我?” “非也。”元昱捏着崆峒银扇,轻轻一挥,挡去了阆逸的法力压制,又道:“本帝前来,是给你另一个选择。” “只要你愿意封于仙界敛泉,万年之期,散尽你的妖灵之力,保下界安宁,你为她结善果,天雷劫自消。而仙界第十九位神君之位空缺已久,她前尘清澈,本帝便可允她入神君名簿。” 元昱这话言外之意明朗,他身为仙帝,不能无视阆逸混淆天雷视听一事,但神君稀少,一旦初璃业障尽消,他便可以对初璃网开一面。 第122页 只是……若散尽妖灵之力,那阆逸便等同消散于天地间,再不可回头了。 一命换一命,这是元昱给出的选择。 阆逸闭了闭眼,轻声道:“若我封于敛泉,仙帝便当真可以保下她?” 元昱神色很淡,只道:“她飞升成神,便该听命于仙界,既是仙界神君,神君护仙界,亦是护苍生,她的安危,本帝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阆逸长出了一口气,他最终卸去了周身的法力,只那般安静地站着,彷如一个失了生气的人偶。 元昱一展崆峒银扇,稍稍抬着银扇掩去了半张脸,他眼眸带着笑意,轻轻地笑了起来,他道:“如你所愿。” 笑声在方寸之间扩散,水滴落在黄土之上,水面微光于顷刻间湮灭,一晃万顷雷光乍现,阆逸的身影消失在那雷光之中。 与此同时,蛮荒之地降下万里甘霖,甘霖所过之处花草丛生,参天大树长于片刻之间,雏鸟鸣啼之声响起。 生即万物生,灭即天地荡,仙界第十九位神君于此地飞升,记入神君名簿,受众仙膜拜。 他被封于敛泉那日,亦是她飞升成神之时。 第70章 劫数同受 养在神君洞府三百年…… 嘀嗒…… 嘀嗒…… 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 初璃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白光远去,时隔万年, 她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在撕裂的时空中看到了那原本该属于她的记忆。 初璃眼角抑制不住地浸着泪, 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那些记忆使得她心力交瘁, 亦是痛心万分。 原来她所忘记的不仅是她和阆逸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还有那曾经短暂醒悟的爱意。 还有, 阆逸义无反顾为她所做的一切…… “封于敛泉, 万年便该受法力消磨之苦, 噬心之痛……分明是我犯的错,怎能由你来承受……”初璃狠狠按着心口, 眼泪不断地涌出,那万年强加在阆逸身上的苦楚此刻像是融在她身上,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事至如今, 她终是明白了一切。 仙帝那时与阆逸约定,需以万年之期散尽阆逸的妖灵之力, 原本万年之期一到,阆逸性命终结,初璃的劫数由阆逸替她承受, 她便能自此顺遂。 只是世事难料,魄羽为了复活苏袖盗走了紫乾,那时阆逸的妖灵之力尚未完全消散, 紫乾被带下界时,附在紫乾上的阆逸因为仙界与人界的法力落差,从紫乾上彻底剥离。 而受帝王之气的影响, 从紫乾上剥离的妖灵之力与帝王之气相融合,故转生为上官逸。 看似紫乾剑由于上古妖灵的剥离,消散了妖灵之力,可因为上官逸的存在,妖灵之力得以延续,而正因为妖灵之力的延续,那时仙帝与阆逸的约定便不作数。 阆逸未死,那初璃的劫数便会应在她自己身上,也正是因为仙帝从头到尾都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他才会阻止初璃下界。 仙帝确实是惜才,但劫数天定,初璃躲不了。 嘀嗒…… 嘀嗒…… 那声音越来越近,似是响在初璃脑海之中,初璃顾不上拭去眼角的泪,似有感应般转过身,便见远处雷光再现。 时隔万年,天雷劫再现,而这次天雷的目标…… 初璃眼睁睁看着天雷朝自己这处而来,她站起了身,身形在雷光之中显得分外渺小。 她此刻因时空撕裂已恢复了神君本相,但饶是如此,那数道天雷她也是抗不下的。 不过天雷将至,至少提示了一个信息,便是此刻在时空之外的上官逸安然无恙,唯有上古妖灵之力犹存,万年之期一到,天雷劫才会应在初璃身上。 初璃看着愈发近的雷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这是她的劫数,她不用任何人替她去抗,她躲不过的,也不想躲。 万年前她犯下的错,总该由她亲自来偿还。 只要…… 阆逸还活着,那便够了…… 轰隆,雷光逼近,天雷降下第一道。 初璃被天雷劈得跪倒在地,她倔强地半撑着身子,却不防第二道天雷,第三道,第四道…… 这方天地天雷之声不歇,血色曳在地面上,零星地散开了去。 点点鲜红,妖冶红梅绽放。 初璃无甚气力地咳了咳,那声音掩在天雷之下,被掩得彻底。 她此刻已记不清被天雷劈了多少次了,只觉得周身剧痛,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寸骨头都被天雷碾过,被碾得粉碎。 碎在了尘埃里,而后再也瞧不见。 她或许当真快死了…… 她的意识已经分外模糊,有那么一瞬竟是连现实和回忆皆分不清。 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在幻境之中,如果她的爱意能亲口对阆逸说便好了。 如果……能再见他一面便好了…… “呵……”混合着血色,初璃苦笑出声。再见阆逸一面或许是她如今最大的奢望了,这方天地已被天雷覆盖,若是阆逸进来了…… 罢了…… 初璃心下叹了口气,只是那气还未叹到底,不远处微光乍现,虚空被人强硬地破开了一个口子。 初璃的视线被天雷掩去,她看不清那微光之中是何人,直至那人出现在她面前,一袭白衣覆在初璃身上。 阆逸…… 第123页 初璃已是说不出话来,她的喉间被鲜血堵着,稍稍一动便是灼伤般的疼痛。 你怎会在此? 初璃费力地想要抬眼看他,可雷光实是太甚了,刺得她眼眸生疼,竟连眼前人也看不清。 阆逸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下一道天雷已至,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低着身子将初璃彻底圈了起来,死死地将她护在怀中。 妖灵之力支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可在天雷的攻势下,不过瞬息那结界便出现了裂缝。 如此下去,只怕阆逸也会被天雷劈成重伤。 走…… 初璃费力地摇了摇头。 但阆逸没有动,反而是一句话不说,执着地要将初璃护得更紧。 昔年上古时期曾有血祭之术,可祭出一半心头血,短暂地得到撕裂时空之力。 旁人若是用血祭之术,兴许是为了实现什么惊天地的愿望,而阆逸使用此术破开虚空,却只是为了能换得替初璃抗下天雷的机会。 真是个傻子…… 初璃额间滴下了鲜血,却不是她自己的,她不由得眼泛泪光,努力了很久,终是能看清阆逸的面容。 她在意识朦胧之际,将那人的面容刻入心头,那面容愈发清晰,穿越破碎时空而来,此后经年…… 便再不能忘。 * 仙界,宵玉阁。 都说苍穹之上的仙界宫殿巍峨,层层云障乃是三界美景之一,不过这宵玉阁却是不同,因了宵玉阁连接人界命线,此处无论是内阁还是外阁皆与人界无异,称不上是什么美景。 尤其是,如今宵玉阁内阁顶上还悬着一把崆峒银扇,子枢瞧着那银扇,只觉它拉低了宵玉阁的整体美观性,他不可抑制地叹了口气,道:“陛下,崆峒银扇悬在宵玉阁这般久了,您为何还不收回去?” 元昱闻言,神色有些淡,瞧不出情绪,但片刻后却弯了桃花眼,道:“人间帝王之气不平,本帝是好心,怕子枢你受不住帝王之气导致的宵玉阁动荡。” “是吗?”子枢挑了挑眉,又道:“虽说上古妖灵恢复本身,人间帝王之气无人可继,但陛下不是已经让秋朔仙君临危受命,继任了帝王之气?秋朔仙君可堪大任,这区区帝王之气他还守不住吗?” 子枢瞧着元昱面上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苍白之色,他摇了摇头,“既如此,那陛下还担忧宵玉阁动荡作甚?怕不是……陛下近日修为消耗过甚,拿不得这崆峒银扇了吧?” 元昱轻轻咳了声,但没否认,语气带有几分柔和,淡淡地道:“子枢,放肆。” 便猜到是这样,子枢略有气性地转过了头,不欲再看元昱一眼。 听闻初璃神君在下界受了天雷劫,受伤颇重,以至于法力溃散大半,且伤了神君根本,加之初璃神君前尘并不如她飞升时那般清澈,本是配不得神君之位,当从神君名簿剔除的。 但仙帝也不知为何,为了保住初璃的神君之名,竟肯耗费大半法力维持了神君名簿,使得初璃虚挂神君之位。 有了神君之名,初璃重伤后便能自人界入仙界洞府,这才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他人问起时仙帝只道惜才,不过这真正的原因,谁知道呢…… 子枢侧了侧眼,余光越过帝袍一角,遥遥望向天际,而那处尽头,恰好便是神君洞府。 要说这神君洞府,本该是法力充盈,仙气缭绕才是,但初璃神君的洞府却不同,仙界中人都知晓,初璃神君闭门谢客已有三百年之久了。 如今连这神君洞府的法力都褪了大半,瞧着很是荒凉。 “三百年,若换作人间,也称得上是沧海桑田……只不过,连秋朔都回归仙位了,你如何还不醒过来呢?”洞府之中,阆逸握着初璃的手喃喃道。 初璃的指尖三百年来热度依旧,只是她在天雷劫中伤得太重,初初回到仙界时连神智皆聚不起来,还是仙帝出手,用法力温养了初璃一段时间,又设了阵法,使得初璃吸取了神君洞府的法力。 养在洞府之内三百年,初璃的神君本相才堪堪恢复。 而阆逸自那天雷劫过后也是不好受,他替初璃承了一半的天雷,哪怕他那时已恢复妖灵之身,但那数道天雷劈下……他亦是散去了大半的法力。 见初璃无甚回应,阆逸长出了一口气,又道:“阿璃不是最关心秋朔吗?现如今他人虽在仙界,但阿璃要是再不醒过来,只怕他便要跟人跑了……” 那话语说得轻声,落在初璃耳中却是朦胧。 她并非听不见阆逸说的话,只是如今她神智受损,意识处在一片混沌之中,尽管是费力地听,却也只听得简短的几个字。 跟人跑了…… 谁跟人跑了?是阆逸吗? 他竟敢跟人跑了? 这样的念头使得初璃意识清醒了片刻,而这意识一旦有所清醒,回忆便涌了上来,那回忆弯弯绕绕,又回到了昔年幻境之中。 那时的她亲眼得见阆逸的消散。 血色入目,吼声震天…… 不可以! 初璃猛然睁开双眼,慌乱地直起了上半身。 “阿璃!”阆逸神色涌上狂喜,不可抑制地将初璃搂进怀中,“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但许是那拥抱太过急切,初璃只觉气闷,狠狠地咳了几声。阆逸这才放手,有些歉意地瞧着初璃,“阿璃,是我不好,你如何了?觉着很难受吗?” 第124页 初璃又轻轻咳了几声,待咳声稍缓才抬眼瞧着阆逸,她见着阆逸亦是欣喜,只不过先前那话语还在脑海中绕着,一时让她有些接受不能。 初璃眼眸一敛,神色微冷道:“你要跟人跑了?” “嗯?”阆逸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 初璃犹自沉浸在阆逸要跟人跑了的愤愤之中,又道:“也对,我现下已不是你的主人,你自然可以不听我的话,只不过……你要跟别人跑了,此事我绝不答应,大不了我再与你缔结一次认主契约,我……咳咳……” 初璃完全没意识到她现下已沉睡三百年,这身体虚弱,话说得急了些,便止不住咳声,一时涨得脸色通红。 阆逸连忙以法力替她顺气,有些哭笑不得,道:“阿璃,我对你的心意你莫非不明白吗?又怎会同他人一道?还是说,你忘了我曾经同你说过的话,心悦之人是你,心上人也是你,希望永远陪着我的人还是你,我……” “咳咳……”初璃咳得更厉害了,眼尾都浸出了泪,却错开了视线,也不知是羞是恼,“那万一……你以后跟别人跑了呢?” 阆逸想要辩解些什么,初璃却径自开口,又道:“认主契约也不知是否能缔结第二次,罢了,不结认主契约了,我要与你缔结同心契。” 一旦缔结同心契,阆逸身上便会有她的标识,到时整个三界瞧见了都会知晓阆逸是她的人,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不知死活的人来接近阆逸,他便没那个机会跟他人跑了。 “同心契……”阆逸闻言很是诧异,“可阿璃知晓同心契要如何缔结吗?你刚醒过来,承受不住的,还是莫要……” “我知道……”初璃声音很轻,但话已说出口,岂有收回的道理,她索性勾着阆逸的脖子将人拉了下来,眼神有些躲闪,却仍是道:“如此行事亦有促进法力恢复的效用,我现如今法力受限,你……你便轻一些……” 初璃指尖发着烫,有些说不下去了,索性低下了视线,又道:“你若是不愿,那便算了……” 话音未落,阆逸顺着初璃的动作,倾身压了下来。 “愿意的,但是待会,你可不许求饶……” 再往后的话听不太真切,只瞧见荒凉了三百年的神君洞府,法力再次充盈了起来,其上仙气缭缭,风光无限。 而这场欲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