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长信》 第1页 [现代情感] 《告白长信》作者:林城木森【完结】 文案 宋惟妙和陈期说:“喜欢是需要勇气的,你真的很幸运,你遇到了一个不需要你勇敢的人。” 我实在不擅长晚八点黄金档,写来写去还是更喜欢简简单单的故事。 女孩叫陈期,不是傻白甜,没背景,爹妈都是原装的。 男孩叫安辰,一般家庭,没有哆啦A梦,不开玛莎拉蒂,是林城我最喜欢的孩子。 俩人人小鬼大,善良,也很坚强。 时间线很长,从四岁一直到大学,万幸,漫长的成长之路,这些孩子都长成了很好的样子。 校园文,HE,青梅竹马,双向喜欢。 (我实在是偏心青梅竹马,竹马万岁,没有天降) ——谢谢林城今年的陪伴,林城的365个片段又开始了。 这是一封长信,告白我经历的时光,和遇到的人。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期,安辰 ┃ 配角:许惟肖,余期,宋惟妙,郑可心 ┃ 其它:成长 一句话简介:是一生一期。 立意:我们都长成了很好的大人。 第1章 序章:告白信 陈期写给安辰的信: 告白信01 展信安: 我和安辰上大学前的聚会,他把自己灌得烂醉,聚会上的同学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每个人都陪伴了我和安辰很多年,大家拿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开玩笑,吵着要安辰喝酒,他酒量不好也不拒绝,真的就这样醉了。 安辰喝醉后很乖,远没有他清醒的时候缠人,我换了一身新买的衣服,问他:“我是谁。” 他乖乖的,迷糊的看着我,说:“期期。” 我转身换一件,问:“我是谁。” 他不上当,喝醉了也认识我:“期期。” 我来回换了好几次他也没有烦,我小时候装乖惯了,在他面前总是恶趣味上头,幼稚任性的像个小孩子,最后我穿上初中校服再次问他,他却委屈的哭了。 那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安辰哭。 从小他就很紧张我,大人们看出来,就拿我不和他玩要挟他,我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会哭的这样委屈。 我蹲下来,问他:“那你是谁。” “安辰。” “期期喜欢谁?” “安辰。” 说到这他慢慢不哭了,扑哧一声傻笑着看着我。 我知道他酒量不好,但不知道他能记住喝醉后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来时他站在床头,正很有耐心的等我起床,收拾一屋子被我翻出来的衣服时,他看到那件初中校服,突然说。 “昨天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 我恢复成平时卖乖的样子:“什么问题。” 他执着的看着我:“你是不是问我你喜欢谁,那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我歪头笑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醉着。 “那安辰喜欢谁。” “期期。” 告白信02 展信安: 大二的时候,我手机摔坏了,暂时拿安辰的旧手机顶替。我有记备忘录的习惯,那天打开他的备忘录,忽然看到极长的一条,只有这一条,孤零零的晾在那里。 我打开,里面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从一些我看过的书到我喜欢的甜点,最后还有一只猫和一只狗。 我一头雾水的去问他:“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聘礼清单。” 告白信03 展信安: 小学时我没有零花钱,每次面对同学生日都很为难,在这些同学里,原本应该要着重圈出安辰,可他过生日有着不收礼物这条不成文的规定,所以从来不用我紧张。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那时就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 中学后我们开始互送生日礼物,因为我说要兔子,这些年他送了我各种各样无数个兔子娃娃,我说可能要在家里专门开个房间放这些娃娃。 他摇头,说只有娃娃太孤单。 后来我在他新手机的备忘录里又看到了更奇怪的内容——过家家仿真厨房、公主彩妆梳妆台、儿童模拟制冰机、叶罗丽洋娃娃…… 陆虎看到后问安辰:“期期怀孕啦?” 告白信04 展信安: 坦白来说,我并没有一个能让我给出优秀分数的家庭,我的父母为人善良,也很爱我,但成长环境所致,他们并不懂得怎样去教育和培养一个孩子,懂事的孩子总是咬牙长大,说的就是我。 有一天我和安辰去看电影,回校路上看见一个爸爸抱着小婴儿,一旁大一点的哥哥拉着他的袖子乖乖的问。 “爸爸,我能不能吃肯德基,我想吃肯德基的鸡翅和土豆泥。” 小男孩很乖,可是他爸爸黑着脸,完全不搭理,装作没听见。 我拥有着过来人的丰富经验,简直想冲过去和小男孩说,懂事的孩子没糖吃,你现在就躺地上打滚,扯破了嗓子哭,你爸爸肯定理你。 我当然不能这样做。 走出去好远,我闷闷的说:“我绝对不会成为这样的父母。” 那对父子不过是普通路人,我原以为安辰并没有注意,可他握紧了我的手,比我更加认真的说。 第2页 “我也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爸爸。” 告白信05 展信安: 刚上大学的时候,安辰翘了自己的课非要来蹭我的课,他说他对我的专业课有兴趣,硬是断断续续跟着我上了一个月。 (那你当初干嘛不报这个专业????) 后来大家出去吃饭,陆虎喝多了说漏了嘴:“他那哪儿是上课,上什么课,他那是去宣告主权的,省的有人惦记你。” 当时安辰在外接电话,不知道陆虎已经抖出来了,后来安辰不再来,我课少,挑了没课的时间也去蹭他的课,他高兴的说话直结巴。 “你…你…你怎么来了。” “宣告主权。” (不过安辰同学,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月之后不再来,新同学都以为我分手了,那样我更危险。) 告白信06 展信安: 也许是因为一起长大的原因,我和安辰有很多相似的习惯,比如他喜欢歪头笑,我也喜欢,我喜欢拍照时比剪刀手,他也喜欢。 我们的动作同步率很高,陆虎常说我俩像是植入了同一批系统的机器人。 我大学入学比他晚,他来我宿舍帮我收拾行李,新认识的舍友热情的给我们拿湖南特产吃,拉着我问。 “他是你哥啊,你哥真好,还来送你上学。” “不是啊。” “那他是你弟?” “不是啊。” 舍友皱着眉看着我,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发自肺腑的问:“那他是谁。” 告白信07 展信安: 比起亲吻,我更喜欢拥抱,拥抱时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能躲开对方的眼神说很多平时说不出口的话。 然而拥抱在安辰心里的意义并不是这样,他从小的教育告诉他,拥抱是鼓励,是支持,是打气,总之和浪漫没关系。 所以他从小都用这种方式来消除我紧张和压力,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 安辰有一个侄子,和他一样爱抱人,尤其喜欢抱我,大学时每次我去看他他都拼命往我身上爬,死死的抱着我。 有一次我路过卫生间,听到他们正在进行叔侄对话。 “畅畅,女孩子是不能随便抱的,懂不懂。” “不懂。” “拥抱是喜欢的意思,你只能抱你喜欢的人,不能随便抱陈期姐姐。” 他的侄子和他一样,也轴的很,完全不听他这套,直接大声告白:“我喜欢陈期姐姐。” 安辰笑眯眯的看着他,一脸臭屁得意:“陈期姐姐不喜欢你。” 告白信08 展信安: 安辰这人就是个跟屁虫,甩也甩不掉。这些年家庭让我养成了独立的行事作风,所以总会在一些解释不清的时刻,觉得安辰烦。 可心姐之前总笑我,说我窝里横,身上仅存的一点点任性全都甩给了安辰。 我笑,心想也许真是这样。 大一那年安辰进了广播站,每天负责播放同学们点的歌曲,念那些恋人写给对方的告白,我们两个学校很近,没课的时候我经常去他们学校上自习,走在林间路上,总能听到他一本正经的念。 我爱你,我喜欢你,今晚月色真美。 安辰的声音很干净,那些甜腻的话从他的嘴里念出来变成初夏夜晚的薄荷叶,我坐在路灯下安静地听,等他结束,等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用这样清凉的声音大声的喊我的名字。 后来他突然黑着脸问我,为什么我从来不点歌。 “我听手机就可以了啊。” 当时我俩正在食堂,他气的拼命吃饭,把牛肉咬的嘎吱嘎吱响,义正言辞的说:“那哪一样。” 后来他舍友告诉我,他进广播站是因为我小时候的一句话,我说我不喜欢用手机听歌,电视里总是演男女主打电话点歌的情节,遥远的祝福和思念不经意间出现,我觉得这样才足够惊喜浪漫。 然而当时那些话不过是我为没有手机随口找的托词,青春期刚开始的孩子自尊心总是旺盛又脆弱,没想到我胡诌的一句话,他居然真的记住了。 原来校园上空传递的电波,每一句话每一封信每一首歌的尽头,都是我。 他生日那天,我如他所愿点了歌,在后台的留言板上郑重其事的写。 “陈期想点一首歌送给安辰,歌名是《慢慢喜欢你》。” 告白信09: 展信安: 安辰二十岁生日,我跑去问他想要什么礼物,我知道他什么都不缺,我知道我送什么他都喜欢,可我总觉得二十岁这个新起点格外重要,想要送他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想了半天,说要我给他写一封信。 “告白信。”他双手叉腰,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他记得我管情书叫告白信。 电子设备飞快发展的这些年,我迷上了写信,经常草草一写三四页,兴冲冲的寄给远方的朋友,然而我却从来没有给安辰写过什么,这一直让安辰耿耿于怀。 其实我们之间能写的事情很多,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是惹得外人羡慕嫉妒喝柠檬水的青梅竹马,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对事情对于他,我总觉得不着急,反正时光漫长。 我歪头问他:“写什么呢?” 安辰:“写什么都行。” 第3页 我:“嘿嘿,那我给你默一边阿房宫赋吧。” 安辰:“期期!” 不一会儿我又烦他:“写多少呢。” 安辰:“越多越好,咱俩认识20年了,20乘以365等于7300,刚好一天一个字。” 我:“告辞!” 安辰:“期期!” 这是第九封告白信,我觉得九是个很好的数字,也觉得九十九,九百九十九都是很好的数字,可我怕哪天我拿着新华字典一样厚重的告白信去找安辰,这个家伙的尾巴能翘上天。 我找了一个存钱罐,把每张纸都小心翼翼的折好存起来,这里面有我们的秘密,也有我自己的秘密,知道我足够秘密的人,一定爱我,也值得我去信任,和爱。 舍友们喜欢拿我们两个开玩笑,对铺曾经念笔记本封面上的话逗我,说安辰是我年少的欢喜。 是,但也不是。 他是我的欢喜,但却不仅仅是年少。 年少太短,我们有漫长的一辈子。 而九十九封信,九百九十封信,我肯定能写完,只要他愿意等。 我相信他会等。 因为我是他一辈子的喜欢。 ——来自安辰(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偷看。 作者有话要说: 序章是第一人称,正文是第三人称。 林城的第一个故事签在起|点了,搬不过来,短时间内不打算签|约,大家看个乐呵,我也纯属给自己找乐子(找麻烦),安辰和期期都是我的好孩子,林城的孩子都值得被喜欢,希望大家喜欢。 (从小孩开始写的或许叫养成系?) 第2章 甜食 1、 陈期小时候吃过一种甜食,叫药糖。 林城老辈儿们说,这是种驱虫药,原本是叫宝塔糖的,传着传着就被替换了名字。 九月末夏天快要结束的一天,她和安辰从幼儿园领了吃药的家庭作业回家,刚吃过晚饭就被林阿姨喊到了身边。 “来,期期过来。”林阿姨朝着她伸出手,露出掌心深粉色的一团。 “这个就是你们老师让吃的药,驱虫子的,吃了之后肚子里就不会长虫子了。” “我不信,人的肚子里为什么会长虫子。”一向害怕吃药的安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嫌弃的盯着自己妈妈手里貌似甜美的小药块。 安辰是陈期所有玩伴中问题最多的那一个,无论老师家长说了什么,只要是他没有听懂,一定要追着赶着问一句为什么,在所有小孩都被爸妈“不吐西瓜子肚子里会长西瓜”的说法吓到的时候,安辰已经会皱着眉头追问自己的爸爸妈妈,然后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给其他小孩子答疑解惑了。 虽然是极为简化版的,四岁小孩口齿不清的辩白。 林妈妈把陈期拦进怀里,爱抚的抱住,颇有些无奈的看向一旁紧紧抿着嘴巴的小儿子。 安辰的嘴巴皱巴成气球扎口的样子,一会儿将信将疑的看着陈期,一会儿委屈的看着自家妈妈,皱着鼻子把胳膊送出去老远,手心是那块被嫌弃的小药糖。 “来。”原本在客厅看新闻联播的安爸爸闻声走过来,微微半蹲抱起了才一团大的安辰。 “辰辰要相信妈妈,妈妈从来没有骗过你是不是。” 安爸爸声音和林妈妈一样温柔。 “是这样啊,虽然妈妈做饭是很讲卫生的,但是妈妈也不能保证给辰辰吃的饭上一定没有蛔虫卵,如果蛔虫卵被辰辰吃下去了,就有可能在肚子里长成一条大蛔虫。” 安爸爸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安辰因为晚饭吃太多此刻圆滚滚的小肚子,又比划出一条虫子的形状,“所以人的肚子里也是会长虫子的,但是吃了这个药,肚子里就不会长虫子了。” 安辰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绷直的胳膊放松下来,但小脸仍旧皱巴巴的,一脸不情愿。 夏末初秋,屋子里没有开空调仍旧有些暑热,陈期捧着药块的手已经变得有些黏腻,汗水和药块底部黏在一起,变软了。 陈期示意林妈妈放下自己,径直走到桌子前拿起自己的小水杯,转身到饮水机前接水。虽然用了大力气吞咽但还是呛到了,咳嗽了两声嗓子才平静下来。 林妈妈急忙跑过去拉着陈期的手,扭头看向安辰:“你看,期期都不怕,你个小男子汉怕什么。” 安辰是安家的第二个孩子,如今才四岁,大他六岁的大姐姐安冀,因为开学忙着筹办新学期的板报制作还没有回家。 生活在这一片的人们若是聚在一起,家长里短中总是会艳羡的感叹一句安家的好。 儿女双全听话懂事,是陈期听过的,最值得羡慕的理由了。 林妈妈也很自豪这一点,她的大女儿是个炮筒样的性子,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说一不二,但是学习上一直不用人操心,在家里也一直尊重长辈父母。小安辰虽然还小,没有他姐姐如今显现出的干练能力,但却比安冀更温和乖巧。 陈期妈妈总是开玩笑和她说,看着安辰更像个女孩子。 安辰很少犯错误,也很少任性,大多数他不愿意第一时间“听话”的事情也只是因为好奇,他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 大多数大人说的话安辰都能做到明事理。 即便不能第一时间明事理也还能讲道理。 如果道理也说不通那还有期期。 第4页 就像今天这样——“你看,期期都不怕,你个小男子汉怕什么。” 自小期期就是安辰的命门,安辰出生后只要哭闹,家里的长辈便会逗乐般装出威胁的样子:“你看,期期来了。” 又或者是:“你再这样期期就不和你玩了。” “我不怕。”安辰果然挺着小肚子大声反驳。 辩驳着,还故意摆出逞强的坚定眼神,挺着胸脯朝向陈期。 “那你乖乖吃下去,去拿你的小杯子自己倒水。”林妈妈笑着看向自家儿子,紧紧地搂着怀里的陈期。 “苦不苦。”林妈妈正了正陈期歪掉的马尾辫,因为出汗的缘故,发根有些湿漉漉的,散掉的几根碎发黏在了陈期的额头上。 陈期乖乖的摇头:“一点也不苦。” “就是,不苦。”喝完药的安辰龇牙咧嘴地打了个哆嗦,翻着小白眼看向抱着陈期的妈妈。 陈期在自己妈妈怀里乖巧的笑着,手里还捏着幼儿园发给他们的浅蓝色小水杯,看起来温和无害,和他那个总是喜欢凶自己的姐姐一点也不一样。 安辰才不会告诉妈妈其实陈期才是最讨厌喝药的那一个,前段时间陈期有些热伤风,林妈妈拿给幼儿园老师帮忙给陈期冲的感冒药,每次陈期都只喝一半,然后装作上厕所的样子倒掉另一半味道太重的药渣。 有时候实在逃不掉,安辰就会特别“仗义”的帮忙。 有时候安辰也喝不掉,他就偷偷倒进窗台的花盆里,浇死了小穆老师两盆君子兰。 林妈妈接到陈期妈妈电话的时候,陈期正和自家儿子坐在客厅看最新期的《米奇妙妙屋》,因为只有一台电视,看电视就变成了父母和孩子间必须商量好的大事情。 安辰爸爸每天必看新闻联播,林妈妈看的是十点之后的电视剧,安冀周一到周五选择的是八点半到九点半的时间段,如果是周末则要提前从八点开始。 这样算下来,留给安辰的时间被切成了完整的两块,幼儿园放学后到七点钟和七点半到八点半。 一家人遵守着提前制定好的小小时间表,从来没有在看电视的问题上烦恼过,只是有时候安辰也会为了特例撒娇。 比如七点钟的动画梦工厂播出了他一定要看的动画片,他就会提前用幼儿园发的小红花去“贿赂”爸爸。 “爸爸,我今天又得了一枚小红花,因为我叠被子是小朋友中最快最整齐的,所以爸爸…”安辰堆出最灿烂的笑容抱住爸爸的脖子,“所以爸爸,今天能不能让我看一会儿‘动画梦工厂’,我拿小红花和你换!” 四岁的安辰能说完这一通话已经是费了力气的,他哪里明白小朋友们背着手坐直腰板都要争来的小红花在爸爸眼里就是一张有形状的小纸片——他要这个有什么用。 他同样不明白爸爸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于是只能拼尽全力发射自己的微笑光波。 安爸爸拗不过安辰的时候就会转头看向林妈妈,林妈妈立刻摆摆手,一脸“你们爷俩儿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可不管”的态度。 安爸爸一个几十岁的人了,在安辰长大的年岁里,也陪着安辰看过不少的动画片,很多年后他和安辰提起,仍旧分不清《虹猫蓝兔七侠传》和《蓝猫淘气三千问》,也还是认为《神厨小福贵》是动画版的《还珠格格》,但他却清楚地记住了“动画梦工厂”这个阻止了他看新闻联播的罪魁祸首,以及每次出场都会引来自家儿子和期期欢呼的小鹿姐姐。 当然可能那样竭力表现出兴奋的男孩子是为了配合旁边拘谨的女孩子。 安爸爸看到林妈妈去接电话,于是放下报纸示意安辰把电视声音调小,正在唱歌的米奇妙妙屋瞬间安静下来,整个房间被林妈妈温柔的说话声和安爸爸手中报纸发出的沙沙灌满了。 陈期微微能听到电话里的交谈声,她在小板凳上坐的笔直,快速撇过一眼,然后装作认真看电视的样子盯着电视屏幕,没过几秒钟又撇过一眼。 一旁的安辰浑然不觉,正因为听不清动画片内容紧张的握着小拳头。佯装看报纸的安爸爸轻轻放低报纸,有些担忧的看着面前频频回头的期期。 “期期。”林妈妈半蹲到和陈期视线平行的高度,双手搭上她的肩膀,“期期,今天和安辰睡好不好,你妈妈刚刚打电话来了,说今天晚上要工作,没办法回来了。” “好啊!”一旁神游的安辰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在自家爸爸的眼神中放低了嗓门。 安爸爸的声音也温柔的一塌糊涂:“叔叔知道期期最爱吃幼儿园门口的豆沙包了,对不对,明天叔叔可以送你和辰辰一起上学,咱们去吃豆沙包,好不好。” 其实陈期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林阿姨和安叔叔要这样温柔的对自己说话,好像住在安辰家里是多么委屈的一件事一样。 就像她也从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要住在安辰家里,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一直这样忙,其他小朋友的家长都是白天工作,他们却经常大晚上出门,然后把自己托付给林阿姨。 陈期一直迷迷糊糊的,她擅长听话却不擅长发问,于是一大团一大团的问题只能烂在肚子里,不会像安辰那样理直气壮地问出来。 但她能感觉到此时半蹲看向自己的两个大人的小心翼翼,他们怕自己不开心,怕自己不愿意。 第5页 虽然陈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担忧。 于是她挤出一个乖顺的笑容看向他们,声音稚嫩柔和:“好啊,谢谢叔叔。” 2、 看着妻子从安辰的卧房小心翼翼的退出来,安爸爸抬头轻声问她:“睡着了?” “还没。”林妈妈走到碗柜前拿出两个小瓷杯子,又到窗台前拿起一早准备好的奶粉,“我给他们两个倒点奶粉,小孩子多喝点奶对身体好。” “都多大了还喝奶粉,你直接给他们买袋装牛奶不就好了。”安爸爸笑着问,语气里都是对妻子的爱惜,“省得你还要烧热水,多麻烦。” 他拿过妻子手中的一个瓷杯子,学着样子用小勺子慢慢搅开,奶粉的甜香飘散到半空中,因为夏天的温度变得更加诱人。 “要不你也给我冲一杯?”安爸爸笑着打趣,得到林妈妈一个白眼。 “多大的人了还喝奶粉。”她把刚刚安爸爸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辰辰倒是还好,喝牛奶不要紧,可是期期胃不好,喝凉的肯定不舒服,而且我今天听小穆说,期期好像是乳糖不适,今天幼儿园发的牛奶她喝了几口就不喝了,最后全都进了辰辰的肚子。” “怪不得他今天肚子滚圆滚圆的。” 林妈妈压着声音吼出来:“你儿子那是晚上的肉丸子吃多了。” 安爸爸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妻子的长发,“行了,别担心了,你问过辰辰了吗,期期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他那个小祖宗哪知道,一问三不知,估计在幼儿园又忙着和陆虎他们满操场疯跑了,我刚刚给他洗澡才发现,短裤里面都是泥,也不知道怎么蹭上去的,抖两下都能掉泥块,整个人都成小泥猴了。” 林妈妈憋着火,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安辰卧室的方向。 两个小孩儿正趴在安辰的床上不知道在玩些什么,他们还小,还不认识几个字,刚刚选好的故事书被晾在一旁,正等着林妈妈去解救。 “我去接他们的时候又问了几个他们班的小姑娘,惟肖说期期午休之后吐了一会儿,我算了下时间正是幼儿园发牛奶的时候,期期谁也没告诉,还是惟肖多嘴,传着传着就让小穆知道了。” 安爸爸点点头:“是个懂事的孩子。” “这叫懂事?”林妈妈也急了,“这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刚多大点一个小孩子,要是留了病根这辈子胃都好不了。” “行行行,你别着急啊。”安爸爸安抚的拉过妻子坐下,“你也说了期期刚多大点一个小孩,许是玩着玩着就忘了,她不是遗传的胃口浅吗,玩着玩着就吐了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 安爸爸围着家里看了一圈,最后落到装着奶粉的两个杯子上,一粉一蓝两个幼儿杯,底部边缘还用马克笔写下了“期期”和“辰辰”的字样。 “不过有你这么一个细心的阿姨照看着,期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安爸爸朝着四周努努嘴,“你看着家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有三个孩子呢。” 的确,所有孩子用的东西都是一式三份,安冀大了,四年级的大孩子开始讲究自己的隐私,所有的物件都收到了自己的房间,如今客厅四周摆满的都是安辰和陈期的东西。 门廊处安置好的书包,客厅里一模一样的木板凳,玻璃柜里并排摆好的小水杯、小瓷杯、儿童专用的碗筷餐盘、卫生间一粉一蓝两条同样的毛巾、两双同样的拖鞋,牙刷牙膏也总是放着专属期期的那一套,安辰房间的衣柜里也一直备着多出来的枕头,整理好的睡衣。 “你看看,期期身上的小浴袍都是你给买的,还特意挑了女孩家喜欢的粉色,当初对安冀你都没这么上心。” “哎!你这就胡说了啊,当初这些东西我也都给咱们女儿买过,只是她现在大了就都收起来了,我可没有偏心。” “成,成。”安爸爸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是我乱说话,我老婆最细心了,我老婆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南丁格尔。” 林妈妈白他一眼,是那种无奈又憋着笑的样子。 “南丁格尔是护士,不是老师。” “都一样都一样。”安爸爸讨好的笑,把已经变得温热的奶粉递给妻子,“快去给他们讲故事吧,都快九点了。” 林妈妈端着杯子站在门外,卧室的灯还亮着,自己那个玩疯了的儿子已经靠着期期睡着了,一旁的期期正在看他们今天选中要看的故事书,柔顺的长发顺着肩膀垂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温顺和……较真——明明一个字都不认识,可是仍旧聚精会神的盯着看。 听到客厅传来电视机重新放映的声音,期期急忙把故事书放到一边,抱着安辰钻进被子,佯装成睡着的样子。 林妈妈一愣,轻轻推门进去。 安辰被陈期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被子,胳膊和腿都拧巴着,林妈妈把奶粉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掀开被子把安辰理顺,然后端起其中一杯奶粉坐到陈期的一侧。 装睡的陈期睫毛抖啊抖,像只受惊的小蝴蝶。 “期期。”林妈妈轻声唤她,“期期,先起来把奶粉喝掉吧,阿姨晾了好一会儿的。” 等待了一分钟,明白已经被看穿了,同样缩着身子的期期慢慢从被子里钻出来,接过了林妈妈手中的奶粉。 第6页 林妈妈看着她全部喝完,问道:“你喝牛奶肚子会不舒服是吗?” 期期点点头。 “是什么样的不舒服,肚子会疼吗?” 期期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的时候不疼,有的时候疼,头有的时候会晕晕的,然后就吐了。” “那为什么不和阿姨说呢,小穆老师说你也没有告诉她。” 期期沉默着不说话。 林阿姨揽过期期,温声和她说:“期期,阿姨还不确定你是什么病,但是阿姨猜你有可能是乳糖不耐受,就是不能消化牛奶里的乳糖,所以喝牛奶肚子就会不舒服,阿姨这样说你听得懂吗?” 怀里的小孩温顺的点点头。 “那以后咱们就不喝牛奶了,想喝的话可以喝低乳糖的奶粉和酸奶,你妈妈给你买牛奶的时候你记得告诉她,不然肚子还是会不舒服的,记住了吗。” 看着期期应答,林妈妈放下心来,开始问另一个她一直疑惑的问题。 “期期,告诉阿姨,你明明没有睡着为什么要装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开心的时候双更,没有断更习惯。 (写到结尾的我爬回来说,我以后再也不从四岁开始写了,虽然养成系很有成就感,但养一群娃太累了) 第3章 甜食 3、 安辰睡觉前喜欢玩玩具,陈期睡觉前喜欢听故事书,所以每晚洗漱过后选好故事书,林妈妈都会先把安辰的玩具拿上床,半小时过后再来讲故事。 只是大多数时候,两个孩子玩着玩着就都睡着了,十次中最多不过两三次仍旧清醒着。 只是今天看来,安辰可能是真的睡死了,期期倒是有可能是装的。 不过为什么呢。 林妈妈捡起掉在一旁的故事书:“你不喜欢这本书吗?” 自然不是,刚刚自己进门前期期还在捧着看,果然,怀里的小孩没有应答。 “那是觉得阿姨讲的不好吗?” “不是。”陈期急忙扯住她的袖子,“阿姨讲得很好。” 林妈妈耐心的看着她,等待她慢慢组织语言表达情绪。 陈期躲闪了一下,费力的开口:“安辰已经睡了,林阿姨就不用再给我讲故事了。” 这是陈期能想到的最接近的解释,虽然好像并没有说明白自己的想法,于是她又补上一句。 “我自己能睡着,真的。” 自己妈妈无数次嘱咐过,要听话,要懂事,不能给别人添麻烦,要当个好孩子。 林妈妈看着怀里这个才四岁大的小娃娃,缓缓叹了口气。 她在幼儿园当老师当了快十年,什么样的孩子都见过,调皮捣蛋欺负女同学,隔三差五就被叫家长的,陆虎一样没心没肺就知道跟着安辰疯跑的,自家儿子这种鬼机灵人小主意大的,还有隔壁那对双胞胎姐妹,幼儿园的女孩无非像是她们那样,一种是妹妹那样有点娇惯但是讨人喜的,一种是像姐姐那样安静听话的。 但却没有期期这种“懂事”的。 不是其他小孩子被父母教育学会说“谢谢”“再见”的懂事,而是超越了这个年龄的规矩和敏感,比听话更高一层的省心——我不用麻烦任何人,我不需要老师家长操心,我自己都能处理好。 林妈妈不知道,期期这种小心翼翼去思考别人感受的习惯,是不是来源于总是要住在自己家里的拘谨。 虽然自己总是和她说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期期也一直表现的顺从适应,可是这里终究不是她自己的家。 小孩子也许比大人更加敏感多思。 就像怕自己担心所以忍着不舒服也没有告诉自己不喝牛奶的事情,就像怕麻烦自己所以明明很喜欢听故事却要装作睡着的样子。 懂事的让人心疼。 林妈妈把陈期扶下躺好,翻开她刚刚在看的《安徒生童话》。 “上次讲的《小意达的花儿》还没有讲完。”陈期轻声提醒。 “好。” 夏末的深夜还是有些凉的,林妈妈把被子给她掖好,一旁已经在做梦的安辰轱辘一翻身抱住了陈期的胳膊。 陈期和林妈妈发出无声的大笑。 “闭上眼睛。”林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就像这个家一样温柔,“小意达睡得房间很静……” 城郊的夜晚更安静些,穿堂风从正门上的窗户中钻进来,在客厅兜逛一圈再从厨房钻出去,连带着两个卧室也迅速降下暑热。小意达的故事讲完了,陈期的脸埋在枕头里,胸脯平静的上下起伏,一旁的安辰要不安分许多,一会儿抬起手不知道在抓什么,一会儿把腿从被子里伸出来。 从出生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在一起的两个孩子。 想到未来年岁中的彼此帮扶和陪伴,林妈妈轻轻弯下眉毛,而想起陈期父母的忙碌,又不免有些担心。 时光日复一日的向前,长大不过是几个转眼之间,这个自己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期期,究竟会成长成什么模样。 她用最轻柔的动作抚摸着期期柔顺的长发,像是看到了小时候同样等不来父母的自己。 干嘛对邻居家的孩子这么好呢,丈夫也不是没有这样问过。 家里到处都是给期期准备的生活用品,每次帮忙照顾总是做满一桌子期期爱吃的饭菜,无论是什么节日都会给期期准备一份礼物,用心程度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亲儿子安辰,拜托幼儿园园长安排期期和辰辰一个班,每天上学都要叮嘱自己的儿子照顾好她。 第7页 “不知道的,以为咱们两家定了娃娃亲呢。”丈夫也总是开玩笑的这样说。 一直生活在美满家庭中的丈夫当然不会懂,年少时期父母的陪伴对孩子来说有多么重要。 她坐在期期床头前,想起从自己小时候从自己出生就在吵架闹离婚的父母,自己的大部分童年时光,不是在爷爷家就是在姥姥家,和自己最亲的一男一女偶尔出现,提着她一点也不喜欢的零食玩具,像两个陌生人。 “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呢。”她小时候没有陈期这样好说话,总是一遍又一遍追问家里的长辈。 爷爷有的时候被惹烦了,就朝她不耐烦的摆手:“死啦,早都死啦。” 小孩子是没办法辨别大人口中的真假的,爷爷那些不耐烦的敷衍在她眼里都成了十足十的真相,于是经常被吓得大哭。 每次期期住在她家,她都提着一颗心,担心期期问自己——“我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 她要怎样给一个小孩解释大人的忙碌,怎样措辞才能不让小孩担心爸爸妈妈不要自己了。 她一直悬着心担心了好久。 还好,期期什么都没有问。 夜色如水,孩子的呼吸如平缓的浪。 安辰没完没了的为什么。 陈期好多事情的不明白。 林妈妈猜不到的,两个孩子长大后的未来。 都会在一夜又一夜前行中,得到一个最终答案。 人生啊,就像一本书,今天讲不完的故事明天还可以接着讲,而他们不过刚翻开最初的几页,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只是好好地睡一场。 时光漫长,林妈妈第四次掖紧了被子。 4、 在幼儿园的日子好像每天都一样,除了星期五。 星期五的晚饭是虾仁炒油菜,陈期最讨厌吃的油菜。 吃饭的时候小朋友是不需要按照排好的座位表就坐的,于是手工课刚一结束,安辰就扯着陆虎和自己的小板凳坐到了倒数一二排,然后把自己的手工书摆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上。 这是他快小学毕业的姐姐教他的——占座位要从娃娃抓起。 陈期最喜欢手工课,今天手工课的内容是小朋友根据老师教的方法用卡纸做一只小动物,可以选择小兔子、小狗,或是小乌龟。 陈期纠结了一会儿选了小兔子,安辰无所谓的决定做只小狗,陆虎则拿了最难的小乌龟。 安辰一直惦记着晚饭占座位的事情,一整节课都心不在焉,裁形状用的卡纸剪坏了四张,每次都要做出“老师我不是故意的”的样子和小穆老师要新的卡纸。 陆虎没他那么不专心,但是用尽全力也只做出个四不像。 陈期拿着自己精致的小兔子搬着椅子进门时,正看到安辰和陆虎两个人在嘲笑彼此的手工作业。 “这是什么。”她指着安辰的“狗”。 一旁的陆虎迅速接话,笑的非常夸张,头上竖起的几根头发左摇右晃:“这是怪兽!” “那这个呢?”陈期皱着眉头指了指陆虎面前的球体。 “这是乌龟王八蛋!”安辰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瞪着陆虎,从小到大,他最喜欢欺负陆虎。 反正陆虎说不过他,最多是一句非常没有杀伤力的——“你才是乌龟王八蛋。” 自从有记忆起他们三个就在一起玩,陆虎家和其他小朋友家有点不一样,陆虎家只有爷爷奶奶,没有爸爸妈妈,虽然陈期的爸爸妈妈也经常不在家,但是安辰知道的,这不一样。 若他在大一些,词汇量更丰富一些,就能知道“离婚”和“百家饭”这两个听起来便带着悲苦的词语。 城郊那几个相连的小院不过住着十几户人家,陆虎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两个老人家吃的清淡简单,所以从小陆虎一到饭点就东逛逛西看看,尝遍了每家每户的饭菜,现在常去的只剩下安辰和陈期两家。 “你们俩的妈妈做饭最好吃。”陆虎曾经摇头晃脑的对安辰说。 他还太小,又是个大大咧咧的男孩,所以他丝毫不觉得这句话是多么凄凉的一句话,那些街头巷角聚在一起拉扯家长里短的婆婆阿姨见到他总要叹口气。但他活的简单,对什么都无所谓,他只在乎今天安辰家或是陈期家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虽然陈期总是跟着安辰,安辰又总是和他打架。 陈期把菜里的虾仁挑出来,趁着老师不注意快速转身把塞满了油菜的碗塞给身后的安辰。 安辰扒拉出一半油菜放进自己的盘子里,垂着脑袋瞄了几眼,反手把另一半递给陆虎。 是他妈妈教的,要照顾好期期,所以他一定没错。 他接过空碗准备喊陈期时,小穆老师刚好回头,他正在心里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就听见身后陆虎发出一声巨大的咳嗽。 趁着老师的注意力被吸引,他立刻把碗塞进陈期的手里,一转身登着椅子站起来搀扶起身后拼命咳嗽的陆虎。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连留给陆虎的反应时间都没有。 “老师!陆虎要喝水!” 很多年后他们两个上了高中,高中封闭式魔鬼军训的晚上,熄灯后其他舍友都上床了,只有陆虎还在磨蹭。 检查纪律的老师突然出现在门上的小窗前,陆虎立刻扔掉手里的水盆推倒下铺的安辰,给惊慌的安辰盖上被子的同时立刻扑倒在他的床上,就像今天安辰的动作一样行云流水。 第8页 “你是几班的!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值班老师仿佛吃了喇叭,嗓门震天响。 安辰正在换睡衣,被陆虎一个猛扑吓得瞪直了眼,因为没穿衣服只好憋屈的往被子里缩了缩,陆虎极其淡定的把手背放到安辰额头上,一脸诚恳地向老师解释。 “老师,我们班长好像发烧了,我看看他。” 那天被按在床上的安辰,满脑子想的都是幼儿园的乾坤大挪移。 听到小四班的动静,刚巧路过安辰班的林妈妈探头看,正好撞见这个混乱的场面。 陆虎一张小脸因为咳嗽憋得通红,桌上还有打翻的半碗菜,自己儿子正在热心肠的搀着他,只是无论怎样看都感觉鬼头鬼脑的,前面紧挨着的期期倒仍旧是规矩的样子,正低着头闷不做声的吃饭,在一群看热闹的小孩中显得格外突出。 小穆老师忙着维持纪律,她连忙进去帮儿子安抚陆虎。 顺了顺气,又喝了两杯水,安辰一边大喊着我帮你一边猛力垂陆虎的后背,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 小孩子的毛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两分钟陆虎就活蹦路跳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反正是和自己儿子越混越皮实,林妈妈实在是搞不懂。 见陆虎扶着胸口安静下来,她收拾好桌子上的残局,又去给陆虎盛了一碗虾仁炒油菜。 她同样搞不明白为什么一碗菜让安辰连带着陈期都笑的那样开心。 期期藏在桌子下面的手端着一只空碗,眯着眼睛偷看陆虎,转头时和安辰的笑眼对上,变成两弯月牙。 都说小孩子最爱长身体,可是这两年陆虎虽然每天都吃的肚儿圆圆,还是比自己和安辰矮了小半头,好像还是那个第一次见面被安辰揽着肩膀,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小男孩。 明明一样大却很有哥哥风范的安辰搂着他的脖子对陈期说:“期期,他叫陆虎。” 只是被安辰从床上扯起来还在犯困的期期并不给面子,她懵懵的看了好久才开口回应,撑着小脑袋瓜十二万分认真和费力的问。 “你叫……糖葫芦儿?” 第4章 甜食 5、 院子里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平淡度过,豆沙包、上学、放学、回家后和安辰在院子里玩,明明已经在幼儿园吃过了晚饭还是惦记着家里的饭,看动画片、洗脸刷牙,一边和安辰玩乐高一边期待着今晚的故事,然后等待新的一天的来临。 这样平静而满足的生活。 只是如果回到了自己家的话豆沙包会换成方便面或是白粥,睡觉前没有玩具,因为自己本来就没有很多玩具,爸爸买给自己的推土车太脏了,妈妈肯定不允许自己拿到床上。 当然也不会有睡前故事,看动画片也变成难以启齿的一件事,就像现在这样。 期期端着饭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心不在焉的盯着面前的电视机,电视机里那两个同样深受安爸爸喜欢的一男一女又在说她听不懂的话,她看着他们的嘴张张合合,耳朵里全是一旁墙上钟表发出的声音。 《双子星公主》就要演了,陈期担忧的看着爸爸碗里的菜,不知道爸爸这顿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陈期还不会看表,在安辰家每次到了他们看动画片的时间,林妈妈都会主动把电视机调成少儿频道,所以她只能根据小孩子的方式记录时间。 比如晚饭结束的时候,陆虎来串门的时候,惟妙惟肖喊她去玩的时候。 时间是这样被划分成几个区域的。 她现在有强烈的预感,此时此刻正是她的《双子星公主》播出的时间区域。 她盯着电视机里那两个主持人,仿佛能从他们背后看见太阳国的小公主芳芳和菲菲。 “爸爸。”她在一旁等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陈爸爸正在认真的看电视,根本没听到陈期喊自己。 陈期只能提高嗓门再次喊了一声。 “爸爸。” “干嘛。”爸爸转过头看向坐在沙发扶手上的陈期,皱了皱眉头,“下来坐着,你坐那儿干嘛。” 陈期乖乖的从沙发扶手上爬下来,小心委婉的问:“爸爸,你知道不可思议星球吗。” 陈爸爸仍旧皱着眉头看向她,只一眼,视线又回到电视机上。 “就是有太阳国、月亮国、宝石国……”想不起来了,陈期停顿了一下,再接再厉,“上面有好多国家和公主……的星球。” “嗯。”陈爸爸敷衍的转过头点了点,不再说话,转头继续看向电视机。 “爸爸。” 还没等陈期往下说,陈爸爸接过陈期手里早就吃干净的碗,开始把她往外轰。 “吃完了就出去玩吧,我看你那几个小朋友都在外面玩捉迷藏呢,别跑远了,就在家门口玩。” 陈期愣了一会儿,哭丧着脸挫败的出了门。 她跑到平时小孩子常聚在一起玩游戏的小操场看了一圈,一个她认识的人都没有,那些孩子比自己大,一看就是上了大班的学生,还有一些穿着校服的,一看就是了不起的小学生。 陈期坐到一旁的秋千上,之前她还小,腿都够不到地,每次都是爸爸小心翼翼的把她抱上去,然后在后面慢慢的推。 后来她和安辰都长高了一些,荡秋千早就不需要家长陪同了,只是每次他们出来玩都要照顾着陆虎,两个人把身高受限的陆虎扶上去,然后在后面小心的看着他。 第9页 有一次被惟肖撞见,惟肖眨着眼睛为他们出谋划策:“要不长大以后你们三个在一起吧,安辰是爸爸,期期是妈妈,陆虎是孩子。” 惟肖转身看向和自己的双胞胎姐姐:“姐姐,你说好不好。” “长大”和“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还是高深莫测又极致简单的词语,他们听不出有什么问题。 突然被点名的惟妙愣了愣,笑的温和:“好啊。” 想到安辰和陆虎,陈期的眉毛耷拉下来。 刚刚出门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安辰和陆虎,可是安辰一个男孩子根本就就不喜欢看公主,他满脑子都是蓝猫和米奇,而陆虎,也不知道现在在谁家里。 陈期托着自己的小脸,再次叹了口气。 她搞不明白的问题今天都多了几个,为什么自己的妈妈不会给自己讲故事,为什么自己的爸爸不明白自己想看动画片,为什么自己家和安辰家不同。 不同,人和人,家和家的不同。 四岁的陈期已经能够看到这些现象。 但还有一句话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她只是看到了浮在表面的一小部分。 太阳已经彻底掉到了地平线下面,天上残留的橙黄和暗下来的深蓝融合成一大团,像两块分不开的橡皮泥。 6. “期期!”许惟肖拉着宋惟妙朝着陈期跑过来——陈期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两个地球星公主。 一年四季都会穿小裙子的双胞胎公主。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许惟肖总是院子里的孩子中最活泼的那一个,声音也格外活泼清亮。 “我……”陈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来玩捉迷藏的。” “啊?”许惟肖咂咂嘴,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她,“大笨蛋,那你就躲在秋千上,别人一看就抓到你了。” 陈期有些头疼的看着她,还好对方并没有纠结下去。 “你今天看动画片了没?”许惟肖再次扔出第二个致命问题。 “我……”陈期觉得自己想打人了,她咬咬牙,“我家电视机坏了。” 很多年之后,她家的电视机一代代更新换代,变成了可以随时回放任意点播的智能电视,而她逐渐长大,再也不为动画片着迷,钟情王子公主的时候,她好多次想起四岁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撒谎。 竟然是因为看电视,一个实在无关紧要的小事。 为什么要撒谎呢,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难道是因为“爸爸在看电视”比“电视机坏了”更让自己觉得难堪吗? “啊?”许惟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同情,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很仗义的说,“没关系,我讲给你听!” “不行。”陈期炸了毛的站起来。 她不知道今天许惟肖怎么每一句话都踩在自己的尾巴上。 “我……我……”她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想自己看。” “可是今天的演完了啊。” “那也不行。”陈期摆摆手,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只能一遍遍重复着,“不行……不行不行。” 许惟肖嘟囔着小嘴,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双子星公主一样,只是这个公主现在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期期,咱们来玩捉迷藏吧,我也想玩捉迷藏。” 陈期感激的看向解围的宋惟妙。 “人不够怎么玩。”许惟肖的气还没有消下去,脸上仍旧红扑扑的,但是听到捉迷藏也来了兴致。 “要不,期期你把安辰和陆虎喊出来吧。” “我不要。”许惟肖眼睛立刻瞪起来,“谁乐意跟他们玩,谁乐意跟安辰玩。” “那咱们玩什么。”宋惟妙也没了主意。 “要不。”陈期看着一旁跳来跳去穿着校服的哥哥姐姐,眼睛一亮,“咱们玩跳房子吧,他们就在玩那个。” 可其实他们三个谁都没有玩过跳房子,陈期偷师学艺跑过去看了一会儿,回来胡乱编了一套规则给她们听,两个人虽然没听懂,但也玩的津津有味。 许惟肖的注意力都在如何跳过房子战胜怪兽身上,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跳过了房子就能战胜怪兽。 陈期陪着玩了一会儿就又坐回了秋千上,然后看着远处两个长相穿着都一模一样的小伙伴。 大人们总是会搞混她们两个,每次见面都要重新问一遍姓名,安辰也总是抱着胳膊把惟肖喊成惟妙,陆虎跟在安辰后面,惟妙惟肖四个字都记了好久才念清楚,只有陈期从来不会认错。 明明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每次见面先开口打招呼的一定是惟肖,什么事情都要追着问的也是惟肖,走路喜欢蹦蹦跳跳的是惟肖,惟妙总是拉着惟肖的手保护她,或者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随着。 走起路来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像她的双胞胎妹妹,倒是有点像陈期。 “期期,你今天是不是有点不高兴。”惟妙走过来坐到一旁的秋千上。 陈期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姐姐,她不用担心会被追着问,也不用担心自己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会惹她不开心。 “惟妙,你的爸爸也看电视吗?” 惟妙点点头。 “那,你们睡觉前妈妈会给你们讲故事吗?” 第10页 惟妙再次点点头。 她看到陈期的眼神瞬间失落下来,一种复杂的情绪荡漾在她的眼睛里,像是被云朵遮住的两颗星星。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期期,你明天可以来我家看电视,我家电视机没有坏。” 陈期一愣,闷闷的点了点头。 爸爸的“新闻联播”不知道为什么比安叔叔的长出好几个小时,直到陈期洗漱完躺上床,爸爸仍旧坐在电视机前。 陈期忘了,虽然动画片都叫动画片,可是动画片里有《天眼》,有《大耳朵图图》,还有《围棋少年》。 就像《新闻联播》之后还有《焦点访谈》,有《走近科学》,甚至有《天气预报》。 虽然爸爸总是说——“等爸爸看完《新闻联播》”,但好像这些也都被叫做了“新闻联播”。 门没有关严,走廊里的灯光照到小床上,陈期推了推正在拍打自己肩膀的妈妈。 “妈妈,灯亮着我睡不着。” 陈妈妈下床关上了门,重新躺倒陈期身边。 “妈妈。”陈期摸着妈妈闭上的眉毛眼睛,“妈妈,我想听故事,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陈妈妈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安抚的拍着陈期的肩膀:“期期听话,睡觉吧,明天妈妈就给你讲。” 客厅电视机的声音有些吵,妈妈的呼吸慢慢变慢变得均匀,陈期把妈妈的手拿下来抱在怀里,仍旧没有睡着。 很多次妈妈都会比自己先睡着。 她握着妈妈的手计划着明天要听的睡前故事,好像忘记了爸爸一整个晚上的“新闻联播”。 明天,惟妙说明天可以去她家看动画片,妈妈说明天会给自己讲故事,今天乖乖睡觉,睁开眼睛就是新的一天。 只是,新的一天,她不用去惟妙家看动画片了,林阿姨给自己讲了新的故事,安叔叔的“新闻联播”也没有延时。 第5章 甜食 7、 生活一直按部就班的前进着,没有大的差错,也没有太多惊喜,因为林阿姨提前的“打招呼”和自己的听话的个性,让她在幼儿园一直过得顺风顺水。 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小麻烦。 比如升上中班之后突然出现的什么都喜欢和自己对着干的女孩子。 当初报幼儿园时陈期还不知道这所位于徐阳小学附近的幼儿园是多么厉害的学校,她只记得报名点人山人海,无数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吵得人脑壳疼。 小孩子们一脸不耐烦的忙着结交新朋友讨论动画片,大人们严肃又兴奋地垫着脚看向报名面试的房间。 几个认识的阿姨一直在热络的聊天,其中一个嗓门格外尖细,像葫芦娃里惹人嫌的蛇精。 “要我说啊,这孩子的教育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你看看那里面的人,都是上赶着过来说好话的,指不定托了多少人呢。” 一个胖阿姨接话:“其实一幼也不差,这两年发展的也挺好。” 细嗓门阿姨冷笑着:“不差也比不上这儿啊,谁不知道这儿都成徐小附属幼儿园了。” 刚被瞪了一眼的胖阿姨悻悻的答:“那倒也是,进了这以后就能进徐小,进了徐小就是徐中,这以后就不愁了。” “那也得有本事进这儿,进了再说吧还是。”细嗓门阿姨冷笑几声,颇为不屑。 站在前面的安辰回头看她一眼,扭头对期期说:“她说话声音真难听。” 一旁被爷爷牵着手的陆虎也闻声看向她俩:“就是,真烦。” 然后被听力不错的陆爷爷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刚刚被细嗓门阿姨怼了几句话的胖阿姨领着一个小男孩,此刻正扯着嗓子和旁边的小孩讲爸爸新给他买的玩具,一不留神被自己妈妈踢了一脚。 “小点声,这么多孩子数你最能嚷嚷。” 一屋子小孩的声音像一锅沸腾的水,小男孩的声音消失不见,也只是消失了一个泡泡。 见儿子垂着脑袋安静了,胖阿姨放开嗓门继续和细嗓门阿姨聊天。 安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陆虎有样学样,也学着哼了一声,只是力度没有把握好,扭头差点扭到自己脖子。 幼儿园的第二年,两个小班合并变成一个中班,班里的同学从原来的十五个人变成三十个人。 虽然教室的桌椅变多了,但是玩具和游戏活动区并没有变多,这就导致,小朋友们玩玩具开始需要排队,而无论陈期玩什么,许莉莉都会和她抢。 九月份的下午外面太阳太毒,女孩子们不想去外面疯跑,都躲在教室里玩玩具,因为减少了一半男生的缘故,玩具数量变得充足,每个人都能拿到一样玩具。 陈期看着许莉莉拿了一只小狗玩偶和一盒积木,放心的松了口气,起身拿起了一旁没有人要的电吉他。 玩具区的玩具有好些都是小朋友们从家里带来的,惟妙惟肖上幼儿园时宋爸爸买了两把幼儿吉他送给她们,后来惟肖的那一把就被她带到了幼儿园。 说是吉他,其实只是做成了吉他造型的声音玩具,按照边缘轮廓摆放着几个动物头像的按钮,按一下小猫就会发出喵喵的叫声,按一下小鸟会响起鸟鸣。 陈期在把吉他放在桌子上按着小狗的脑袋,吉他立刻发出小狗汪汪叫的声音。 好景不长,在一群说话声中与众不同的汪汪声还是招来了许莉莉。 第11页 许莉莉点着小碎步一路跑过来,小皮鞋发出哒哒的声音,陈期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她来了。 “我要玩这个。” “哦。”陈期扔下玩具靠到小椅子的椅背上,无所谓的看着她。 今天下午发小点心的时候许莉莉已经闹过了一次,明明大家的小饼干都是一样的,她却偏偏闹着要吃陈期那一块。 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且陈期慢慢的发现,自己越是表现的在意和生气,对方就越得意,相反,如果自己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方反而会气急败坏,没那么开心。 像是打怪升级一样,很多陌生情绪的探索,都是成长过程中一点点经验累积。 对方果然看起来一副不怎么痛快的样子,她抓着吉他不放手,心有不甘的瞪着陈期,似乎不满足就这么离开,但又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倒是许惟肖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把冲上去按住吉他的另一端,羊角辫一甩差点抽到许莉莉脸上。 “凭什么!” 许莉莉无处安放的憋闷瞬间找到了发泄对象,她眼角眉梢逐渐得意起来,仰着脸看向不忿的许惟肖。 “我妈说了,我想要什么什么就是我的,你们要是敢欺负我她就找人收拾你们。” 许惟肖不撒手,气势上也不输人。 “这是我的玩具,我妈也说了,自己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碰。” “那她不是别人!”许莉莉扯着嗓门指向旁边闷不做声的陈期。 “期期当然不是别人。”许惟肖像电视剧里告白的强势男主一样拉住了陈期的手,只是表情有些凶狠,“我喜欢的人,就不是,我讨厌的人,就是。” 正在争执着,安辰抱着水杯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陆虎。两个人像是被太阳晒化了的小布丁和四个圈,整个人身上都裹着一层水。 “你们干嘛呢。” “她抢期期的玩具。”虽然平时因为安辰不乐意跟她玩所以总是不爱搭理安辰,但是告状这种事还是越早越好。 安辰一脸头疼又嫌弃的样子,他向来搞不懂这些小女生。 倒是旁边的陆虎呆呆的问:“什么东西啊。” “我从家里带来的吉他,我的东西我乐意给谁玩就给谁玩。” “可是小穆老师说了。”陆虎咽了口口水,“放在教室里大家就都能玩。” 安辰在一旁露出无可奈何的脸色,宋惟妙也恨铁不成钢的看向陆虎。 许莉莉眉毛一挑:“听到了没。” “那也不行。”许惟肖还是不撒手,她气的大叫“你都拿了好几个玩具了!” 许莉莉闻声扔下笨重的积木盒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陈期。 “这个给你,反正我也不稀罕。” 一旁的安辰听的头疼,他推开积木盒子当和事老。 “我玩这个,期期,你再去挑一样,拿你想玩的。” 许莉莉不知道抽什么风,闻声把玩具吉他扔在积木盒子上面。 “你得玩这个。” 安辰一脸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朝着期期招了招手:“期期,你还要不要玩这个。” 许莉莉叫起来:“就你自己玩!” “你这个人真烦。”安辰的好脾气终于被磨干净了,“我什么都不玩了行了吧。” 许莉莉原地尴尬的站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把积木盒子和玩具吉他都摔到了地上,一盒子积木撒的满地都是,陆虎拉着安辰后退了几大步,看着许莉莉一边尖叫一边用力踩那把可怜的玩具吉他。 几个小孩惊吓的哭声,许惟肖的尖叫声,还有许莉莉吵闹的喊声,屋子里一片混乱,终于招来了去给小朋友冲感冒药的老师。 “老师都是偏心眼。”许惟肖一边抱着宋惟妙哭,一边气的跟陈期抱怨。 “大家都不喜欢她,就她最讨厌,可是老师都喜欢她,老师偏心眼。” “为什么啊。”陆虎在旁边抱着被踩成报废品的玩具吉他,呆呆的问“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安辰一天里第二次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期期更好看!”许惟肖哑着嗓子朝他喊,可即便她哭的嗓子都哑了,老师却仍旧都围在许莉莉身边。 陈期在一旁站着看,她觉得陆虎说的不对,可是也回答不上来原因。 “安辰,你说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向教育他们公平的老师会突然偏心,为什么向来喜欢陈期的小穆老师二话不说跑去安慰许莉莉,许莉莉也是个小孩,许莉莉能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哪里能明白,小孩子的确没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们身后的大人却完全不同,许莉莉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爸爸妈妈。 这是陈期第二次,发现了她看到了现象却没有看到本质的事情。 她看不懂,身边的朋友自然也看不懂。 “不知道。”安辰被吵得头都大了,心想女孩子真是麻烦。 安辰摇摇头:“反正她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安辰真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了。 第6章 甜食 8、 虽然生活里突然多了许莉莉这个讨厌鬼,但是相比小班来说,陈期的确更喜欢长大一点的生活,因为自从她上了中班,她的爸爸妈妈终于不再那样忙碌了。 虽然林阿姨对自己很好,林阿姨的家也很好。 第12页 但终究,还是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家更好一些。 听到小穆老师说解散,她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张开双臂朝着自己的妈妈跑去,呜啦啦散去的小朋友,像是一群放出笼子的幼鸟。 “妈妈。”陈期抱住妈妈的腿,给她看手里的小红花,“我今天也得了小红花。” “今天幼儿园都教什么了?”妈妈差点被她扑倒地上,蹲稳后腾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还没等陈期回答,许妈妈拉着抽抽搭搭正在和自己诉苦的许惟肖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许妈妈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是和她们班一个小孩吵架了,不要紧,小孩子家家什么吵架不吵架的。” 陈期妈妈笑了:“就是,小孩子啊,没有隔夜的愁,今天睡一觉明天就还是好朋友。” 许惟肖原本就沉浸在巨大的委屈中,陈期妈妈随口的一句话惹得她瞬间尖叫起来:“谁跟她是好朋友!” “惟肖。”见自己家女儿在外人面前丢人,许妈妈立刻摆出严肃的样子低声呵斥,“成天咋咋呼呼的嚷嚷什么,你看看人家期期多安静,能不能学着点。” 陈期看到许惟肖眼眶里的泪水转啊转,被妈妈一骂瞬间变成决堤的水库,许惟肖甩开妈妈的手扑向自己的姐姐,在校门口嚎啕大哭。 原本就觉得丢人的许妈妈脸色瞬间又青了一层。 “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都上中班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她不好意思的朝着陈期妈妈笑笑,懒得搭理此刻丢人现眼的女儿。 “都……都……都偏心眼……”许惟肖哽咽的抱着宋惟妙,丝毫不理会周围小孩子和家长投来的看好戏意味的眼神。 “妈妈……妈妈也是……偏心眼。” “妈妈。”宋惟妙的眼眶也红了,“不是惟肖的错,是许莉莉先不讲道理的。” “就是。”因为忘记拿外套耽误了时间的陆虎也帮忙解释,“不是她的错,是许莉莉讨厌。” 见两个小孩都替惟肖说话,许妈妈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此番变成了两难的境地,她既不能再继续责怪自己的女儿,又不能承认自己错了失了大人的威严,于是只能维持着不屑的表情。 “人家有错你就告诉老师啊,跟我在这哭有什么用。” “我们告诉老师了,但是老师不管我们。” 陆虎的话让许妈妈瞬间找到了突破口,她抱歉的瞥了陈期妈妈一眼,扭头瞪着自己的女儿。 “人家要是有错老师为什么不管,现在这小孩子啊,就是事多,肯定又是我这个闺女无理取闹了。” 许惟肖的哭声瞬间更上一层楼。 陈期妈妈陪着笑,她既说不上话,也不能贸然离开,只能这样尴尬的站着。 来接小孩子放学的家长,送学生出门还没有进门的老师,街边常年摆摊的小贩,耳朵都竖着朝向他们的方向,无数闪烁的眼神状似不经意的扫过来,在其他地方空空转一圈再次扫过来。 自始至终,陈期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看着许阿姨恨铁不成钢的骂惟肖,又看着她抱歉的和自己妈妈解释,好像真的是惟肖不讲道理一样。 而自己的妈妈虽然被人道歉,可也表现出一副对不起的样子,好像罪魁祸首不是许莉莉而是自己。 这些大人都怎么了。 陆虎咂咂嘴,朝着陈期做了个鬼脸,陈期的手被妈妈牵着不能动,她扭过头,看向老师办公室的方向。 就在那一瞬间,还纠结在许莉莉有多好看的问题上的陆虎,忽然顿悟了。 他坚定地朝着陈期点点头,斜眼打量了几眼,趁着混乱无人注意跑回去叫来了林老师。 找小穆老师才没用,他想起许惟肖下午抱怨老师都是偏心眼的话。 陈期看着林阿姨领着安辰从办公室出来,悬着的一颗小心脏稍稍放下了些。 陆虎平时总是呆头呆脑的,今天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中四班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林阿姨一早就听小穆老师说了,放学后她叫来安辰又问了几句,安辰虽然别扭着,但也交代了七七八八。 “妈妈,这件事情期期没错。” “妈妈知道。” 那为什么……为什么小穆老师和小乔老师她们都去安慰许莉莉。 安辰难得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下去,因为他看得出,自己的妈妈很为难,那种为难让他疑惑。 不过他隐约知道,自己问了,会让妈妈更为难。 “别哭啦。” 林妈妈拉着几个家长到一旁说话,安辰被留下来控制场面,可是许惟肖一直哭个没完,只能吵得他头疼。 安辰的姐姐、妈妈、期期,从来都不爱哭,宋惟妙也一直是安安静静的,院子里同龄的孩子中,只有这个小丫头动不动就哭个不停。 “别哭啦——别——哭——啦——” 女人啊女人,安辰崩溃的捂着耳朵原地转圈圈。 他越喊,那个小丫头就对着干一样越哭越大声。 吵嚷的几个小孩子,谁都没有注意到办公室被小穆老师恭恭敬敬送出来的母女二人。妈妈穿着一身豹纹小皮袄,脸上的妆容精致隆重,身边跟着的许莉莉趾高气扬的,像极了她看着天走路的妈妈。 陈期扯了扯处在崩溃中的安辰,跑过去在许惟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第13页 一直哭嚷的许惟妙瞬间安静下来,她扭过身子背对着幼儿园大门的方向,虽然肩膀还在耸动,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安辰和陆虎瞬间崇拜的看向陈期。 很多年后,妈妈和姐姐第N次在暑假重温《还珠格格》,出来倒水被姐姐点名回答是紫薇聪明还是小燕子聪明的时候,安辰拍着胸脯保证。 “紫薇,当然是紫薇。” “为什么。” 安辰看着大雨中趴到马耳朵旁说话的紫薇,笑得一脸得意。 正值四五年级的孩子圈,已经不时兴问哪个小姑娘更好看了,安冀托着脑袋看向神游的安辰,笑的一脸邪恶。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安冀悄悄和妈妈开玩笑,被妈妈一巴掌拍在后背上。 没有人告诉许惟肖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也没有人告诉陈期那些为什么背后的缘由。 两个妈妈听林阿姨讲完,回来后都僵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也不再计较到底是哪个小孩子的错,只顾着赶紧回家。 陈期和大家告了别,随着妈妈往前走,走出好久还能听到许惟肖又接起来的哭声,许阿姨气急,没等许惟肖哭第二声就劈头盖脸的骂了下来,刚刚人多不好发作,如今胸口憋着的一股火终于能喷干净了。 许惟肖抽噎了几下,消失了声音。 “妈妈。”陈期摇了摇妈妈的手,“林阿姨和你们说什么了啊。” 妈妈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陈期,脚步更快了。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陈期被妈妈突然加急的语速吓了一跳,她慢下声音问:“妈妈,这件事是惟肖做错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许阿姨要骂她,为什么没有做错也要挨骂。” “我不都说了你别管,以后别的小孩要玩什么你就给她们玩不就行了,不就是几件玩具吗,都抢什么抢,你看看整出这么多事。” 见女儿不再说话,走出了好久的陈妈妈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 “期期?”她摇摇女儿的手,“期期?吃不吃肯德基,咱们去肯德基好不好。” 身后的许惟肖已经模糊到只剩下一个轮廓。 陈期乖顺的点点头。 “好。” 9、 因为提前和妻子商量了对策,晚饭加了安辰一贯爱吃的肉丸子,等安辰反应过来要看动画片的时候,安爸爸的新闻联播已经结束了。 “啊!我的动画梦工厂!” 安辰捧着碗冲向电视机,遥控器换台的瞬间,响起了动画梦工厂结束的音乐。 之后的动画片都不是安辰感兴趣的,他坐在小板凳上,闷闷不乐的想起了今天的倒霉事。 “妈妈,你今天和陈阿姨说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听到。” 陈妈妈和许妈妈聊天,总是会轰开陈期和惟妙惟肖,两个妈妈像是商量过台词一样,不是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捣乱”,就是说“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无聊,真无聊,自己的妈妈就不会。 自己的妈妈会说,辰辰可以听,但是如果是妈妈的秘密辰辰需要帮忙保密,听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但是不能打断别人说话,无论是大人小孩。 安辰总是隐隐觉得,虽然都是妈妈,但是自己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的。 不是常规上更漂亮更亲切的那种不同。 所以今天让自己去看着许惟肖只是支开自己而已,妈妈有时候也那样对爸爸和姐姐,安辰见过好些次。 “还在想这件事啊。” 安辰撇撇嘴:“才没。” “辰辰。”林妈妈蹲下来,“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惟肖没做错,你许阿姨却那么生气。” “嗯。” “还有为什么明明是期期受了委屈,哭的也是惟肖,老师们却都去安慰许莉莉。” “嗯。” 林妈妈思考了一会儿,回过神又看了一眼也在认真听的丈夫,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一样,郑重的开口。 “辰辰,那是因为,许莉莉的爸爸是个很大的官,是很有权力的人,所以穆老师和乔老师都怕他。” “没做错为什么要怕他。” “嗯……那妈妈换个词语吧,不是怕,是讨好。因为她爸爸有权利,所以有些人会去讨好他。” 安辰盯着林妈妈的鼻头,盯住,不动。 “是不是听不懂。” “是。”他诚实的点点头。 然后又急急的措辞,想要争回一点面子:“但是……但是……妈妈,小穆老师和小乔老师……是不是不公平,是不是做错了。” “是。”林妈妈肯定的告诉他。 “老师也会做错吗?” “当然,老师也会做错。” 安辰再次拧巴起眉头。 “大家都会做错,世界上没有一定正确的人,老师会做错,爸爸妈妈也会做错,所以辰辰,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有自己的判断,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安辰的眼睛亮起来,仍旧是孩童的明亮神色,像极了他的名字。 “比如,虽然小穆老师没有帮期期,但是期期没有错。” 他放下心来开始看电视,忽然结巴着问了另一个问题,一个他脑海中还未成型,只能跟着感觉去形容的问题。 “妈妈,陈阿姨和许阿姨,也会,也会,会和期期和许惟肖说这些吗?” 第14页 他心中同样有着一个模糊的答案。 不会。 这一次,妈妈没有回答他,林妈妈只是抱歉的捏了捏安辰手,说了一句对于五岁小孩来说有些超纲的话。 “辰辰,妈妈们有些时候也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妈妈们有些时候也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就像老师一样,妈妈也不是完全正确的。而且,好多错误发生了,人们也不知道,好多伤害发生了,人们也不知道。所以啊……所以,我们就尽量让错误和伤害少一点,就可以了。” 安辰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抱紧了看起来有些慌乱自责的妈妈。 “妈妈你别怕,我肯定不让许莉莉欺负期期,肯定。” 五岁小孩肉呼呼的小拳头砸在胸口,说的信誓旦旦。 相隔几米之外的陈期已经早早睡了,梦里出现了一只叫做许莉莉的怪兽,她拿着仙女棒变身,三两下就消灭了她。 怪兽,就算这个世界上出现了怪兽,也会马上消失掉。被孙悟空打,被哪吒打,被奥特曼打,被哆啦A梦送回过去的世界。 反正,总是会消失掉,而且很快。 被动画片塑造出的简易世界观,总是美好里装着美好,随处梦幻。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只叫做许莉莉的怪兽,跟了他们好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许妈妈:“人家要是有错老师为什么不管。” 第7章 甜食 10、 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年没有分班,开学时安辰拉着期期进门,看到早早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许莉莉时,眉毛立刻凝成一个大疙瘩。 “走。”他拉着期期径直走向后排,又甩了一个书包帮死活不起床的陆虎占了个位置。 三个小板凳抗敌似的围成最最牢固的三角形,同仇敌忾的防御着远处牛角辫扎眼的许莉莉。 在中班的这一年,安辰烦透了她。 许莉莉瞧不上他们,也瞧不上惟妙惟肖,可但凡他们玩游戏聚在一起,许莉莉准保要跑来捣乱。 他们玩跳皮筋,许莉莉就在旁边故意乱数拍子;他们玩纸飞机,许莉莉就抢走他们的飞机撕坏;他们玩过家家,许莉莉尖着嗓门大声质问——“你们两个怎么能当爸爸妈妈呢!不要脸。” “关你什么事。”安辰忽视她,眼神落在面前的一堆纸人上,“你是不是有神经病。” 安辰的表情不屑又认真,像是在和面前的纸人进行学术讨论。 “你骂我!我给你告老师!” 许莉莉狡黠的笑起来,如果此刻安辰抬头看她,就能看出她的一点点不好意思,可惜安辰忙着和纸人进行眼神交流,没心思打量总是阴魂不散的许莉莉。 “不过。”许莉莉得意的看着他,“你要是跟我玩我就不给你告老师。” 安辰拍拍屁股上的土,一手拿起两个纸人一手拉起期期,对着许莉莉相反的方向翻白眼。 “谁要跟你玩。” “那我就给你告诉老师!” “哦。”安辰顿了顿,“随便。” 安辰慢慢的,慢慢的发现,许莉莉更爱为难的不是期期,而是自己,只是因为她为难期期自己会生气,所以她就更喜欢为难期期。 他之前问过陆虎,许莉莉和白雪公主的后妈比,谁更讨人厌。 这是他暂时能想到的,概念相当的两个女人。 陆虎结巴着,眨眨眼,先给自己安了一层保护伞。 “我说了你不准打我啊。” 他往旁边退了一步:“白雪公主的后妈,她没许莉莉好看。” 那一整个下午他都被安辰满院子追着打,直到天黑才被放回家。 而后下一次陆虎被那样惨烈的追着打,是在十月份的幼儿园文艺节,文艺节幼儿园的每个班都要表演节目,为了让每个小孩子都参与进来,小穆老师决定让一男一女搭档,跳“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安辰整整抗拒了一个礼拜,每天回家都要噘着嘴赌气,直到小穆老师安排男女搭档那天,安辰才勉强点头同意。 谁料许莉莉突然半路杀了出来,指着已经站到陈期身边的安辰对小穆老师说:“我要跟安辰一组!” 安辰瞬间从一脸灿烂变成了一脸不耐烦,他紧紧拉住陈期的手,像保护白雪公主的小矮人一样盯着面前白雪公主的后妈。 “我不要!” 小穆老师头疼的看着他们,一时间想不到两全的方法,只能挥挥手让他们解散活动。 就在安辰还在生气的时候,陆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传来,若有所思的问。 “安辰,许莉莉是不是喜欢你。” 那就是被追着打的第二次了。 11. 陆虎的身高在中班那一年停止了增长,如今拼命追赶终于赶上了安辰的个头,可两个人看起来仍旧一个像哥哥一个像弟弟,即便是长大以后也总是带给人这样的错觉,也许是因为陆虎看起来总像是长不大的小孩,没什么心眼,总是呆呆的。 可其实,很多事情,他比安辰看的通透,也想得远。 他说的“喜欢”,和安辰他们说的“喜欢”,不一样。 陆虎若有所思的凝望远处,一张愣愣的脸上露出深沉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不伦不类。 从小他们在院子里玩,就有八卦的老人追着问他们——辰辰啊,你喜不喜欢人家小姑娘。 第15页 见安辰酷酷的点头,她们咂咂嘴,觉得没趣,就又过来问自己——陆虎,人家小姑娘就知道跟着辰辰,你生不生气。 大人总是会犯没有恶意的错误。 还有过年的时候,安辰被陈叔叔逗,于是跟着陈期一起磕头拜年,几个大人也笑的鬼兮兮的。 其中嗓门大一点的,声音细碎的落在陆虎的耳朵里。 “你看看这俩小孩,跟拜天地似的。” 这些,陆虎都懂,可是安辰都不懂。 天真,太天真了,陆虎惆怅的摇了摇头。 “切。”安辰咂咂嘴,厌烦了瞪了一眼正在被小乔老师安慰的许莉莉。 陆虎一边咂嘴一边摇头,看起来痛心疾首:“安辰,你太幼稚了。” 这件让所有老师头疼的事情最后很容易的收尾了,许莉莉一家十月份要去海边度假,根本就没时间参与幼儿园的文艺节。 安辰看到“遗憾”的和他们宣布这个消息的小穆老师,脸上一直挂着咬牙都收不回去的笑容。 因为园长要求大班的小朋友必须全体参加文艺节,所以大班老师为了平衡每个人的肢体水平,基本上选择的都是舞蹈,而且是极其被女孩子鄙视的舞蹈。 第一八拍,我们的祖国是花园——男孩子围着蹲下的女孩子绕一圈。 第二八拍,花园的花朵真鲜艳——男孩子蹲下,女孩子围着他反方向绕一圈。 第三八拍,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我们——男孩女孩拉着手原地转圈。 第四八拍,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大家随着音乐举起藏在背后的花。 四个八拍重复三遍,最后一遍的最后一个八拍——所有人从舞台后面冲向前台,把手里的花扔给台下等待的爸爸妈妈。 就这样简单的四个八拍,小穆老师教了一个小时,还是有一大半男生只记得最后一步,扔花。 使劲扔。 其中花扔的最远,最用力,前三个八拍错的最多,每一步都会踩到同伴脚的,就是抗拒了一个礼拜的安辰。 陈期的一只小白鞋被安辰踩成彻底的黑色,她憋着气,上下打量着整张脸因为着急和丢脸憋成紫色的安辰。 “安辰……”她顶着同样的脸色开口,“安辰。” “嗯?”正在看老师示范动作的安辰终于回过神来。 “你换只脚踩。”陈期呵呵的笑,“这只太脏了。” 12、 大四班的文艺节汇报演出对于家长们来说,除了短了点没有任何缺点。每个家长都举着相机对准自己的宝贝孩子,没有人关注乱成一锅粥的整体效果,反正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十二个八拍就已经结束了。 而小穆老师要的互动效果成功达到了预期,虽然孩子们的花砸的不准,但是又稳又狠,像是和台下的父母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被漫天花朵冲昏了头的家长们纷纷去抢花,台上的一群玩的欢脱了的孩子们趁乱跑下了台。 孩子和家长都玩的很高兴,完美的演出。 “爸爸!”安辰穿着小西装往家长群里钻,安爸爸连忙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躲开一股脑站起来的五班家长。 陈期的爸爸也把陈期举过头顶,她穿着粉色的花仙子裙,一贯扎成马尾辫的头发披散下来,额头正中还被小穆老师点了个红点。 “这叫花芯。”陆虎煞有介事的说过。 被举到空中的那一刻,陈期原本吓得心慌,可是爸爸的臂膀很有力气,像是两个机械钳子牢牢地锁住了自己,陈期抱着爸爸的头,立刻就不慌了。 爸爸总是喜欢把她放在肩膀上,每次过年去逛庙会,她都是人群中最突出的那一个,她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路过一旁卖糖葫芦和吹糖人的小摊贩,觉得自己像个俯视臣民的女王。 她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用大人的视角去打量他们的小小幼儿园,平时大家奔跑玩耍的地方瞬间变小,看起来像是真正的过家家。 惟妙惟肖,陆虎,还有大四班的所有人,都像是她过家家世界中的角色扮演者,他们都是小孩子,只有她一瞬间长成了大人。 陈期忽然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自由,和从未体会过的刺激。 她悄悄伸出手,捏了一下安辰的耳朵,她在用这种方式,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 如她所想,安辰龇牙咧嘴的回头,眨了眨大眼睛,问:“干嘛。” 安辰,只有我们两个这样高,只有我们两个。 这样伪装成大人的时刻,陈期自然不允许自己把这样小孩子的话说出口,她只是看着安辰笑,一直看到安辰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刚刚期期跳的很好。”察觉到儿子的异样,安爸爸回头和陈期打招呼,“叔叔给你们照了好多照片,回头叔叔洗出来拿给你。” 安叔叔一直这样温柔得体,和他们小孩子说话永远都是客气的,不会像其他的爸爸那样总是突然大声说话,乱发脾气。 而那天最难得的是自己的爸爸,也温柔的彻底。 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下了一场秋雨,爸爸抱着陈期到小卖铺的屋檐下躲雨,给陈期买了一大袋薯片。因为小卖部只剩下了最小的儿童用伞,爸爸把陈期紧紧的抱住举到肩膀上,让陈期给自己打好伞,整个人一路淋着雨回家。 从幼儿园到家的路正在整修,被雨水一冲,变得又粘又软非常难走,如果陈期再大一点,就会学到一个叫做泥泞的词语。 第16页 她想尽办法把伞移向爸爸被雨淋湿的部分,可是雨伞实在太小了,她每移动一下,就会有另一部分被雨水侵袭。 “自己撑着就行,不用管我,爸爸不怕。” 年轻的父亲,在年轻的孩子眼里,宛如神话传说里的英雄,整个人都发着光。 他们的臂膀骨骼都是钢铁铸成,坚硬而结实,让孩子能安心的坐在他们的肩膀上,躲避大雨和风浪。 那把圈住自己的小黄伞,手柄的部分也是黄色的,拴着一个相同颜色的口哨,伞面上画着微笑的眼睛和嘴巴,顶部是两个竖起的三角形耳朵,远远看着像是一只小黄猫。 这把伞被陈期留了好多年。 那是她和并不擅长情感表达的爸爸之间,最直接而深刻的纽带。 这是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完完全全的属于陈期。 直到另一个六岁孩子的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安辰有多舞痴,请参考昊然弟弟。 第8章 甜食 13、 新年到来之前,陈期照例跟着妈妈去超市置办年货,不过今年有些不同的是,同行的还有安辰和林阿姨。 “林阿姨。” 因为放寒假,最近几天爸爸妈妈一直带着自己在串亲戚,所以陈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林阿姨了,她眼睛闪着光,喊林阿姨三个字的时候,嗓子居然不自觉的有些颤抖,语调也微微上扬。 林阿姨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好听,她蹲下来,笑的眉眼弯弯。 “期期,新年好啊。” 超市里人很多,陈期和安辰提着篮子跟在自己妈妈身后,有好几次都差点走散。 “这样吧。”林阿姨把他们两个领到僻静的角落里,“你们两个在这里等,不要乱跑,待会我来这里找你们。” “安辰。”她拍了拍正在走神的儿子,“听到了没。” 安辰费力的往上提了一下篮子,有点心不在焉的用鼻音回应了一声。 “还拿得动吗?要不要放一些东西到妈妈的篮子里。” 安辰摇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立刻把篮子往上提。 “不沉,一点也不沉。” 陈期对安辰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种规矩已经见怪不怪了,安辰家的家务活从来没有明确分工,但是自己要做自己的事情,自己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 即便是自己,到安辰家也要自己拿杯子自己倒水,吃完饭自己乖乖洗碗,这种不用多言的规矩,像是安辰家看电视的习惯一样,都是一种心照不宣不用多言的默契。 “行啦,赶紧走吧。”陈妈妈过来急匆匆的拉起林妈妈的手,“前边正在抢带鱼呢,去晚了就没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只手拿着的蔬菜扔进陈期面前已经装满的篮子里。 “期期,篮子要是装不下了去那边自己再拿一个,回来就在这里等着,别乱跑,听话的话待会妈妈奖励你果冻吃。” 陈期点点头,目光从自己的妈妈扫到林阿姨时,忽然好像有些错觉,她刚刚好像从林阿姨的脸上,看到了微微皱眉的神情。 而等她仔细去看,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林阿姨和妈妈,就这样快速消失在了人群里,变成吵嚷超市中的小小一部分,她叹了口气,摇晃了一下已经满出来的篮子,原本她提起来就很勉强的篮子,如今因为又放了几颗蔬菜,是真的提不动了。 “安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个篮子。” “嗯。”安辰点点头,又突然摇头,“不行,人这么多,你上哪去找篮子。” 陈期闻声停下了脚步,她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指向排长队结账的人群:“那边,那边肯定有。” “那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去拿。”安辰把自己的篮子放下来和陈期的并排摆好,“你就在这里,不准动。” 安辰学着自己妈妈的样子,把陈期往角落拉了拉,像是被发现就会被人贩子带走一样。 “期期,你就在这里等我,绝对不能走,听到了没有。” 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朝她喊:“不准动哦,绝对不准动。” 陈期想起他们两个坐在爸爸肩膀上看节目的那天,安辰也是这样小大人般叮嘱自己——你不要乱动,会掉下去。 一边说,自己一边左摇右晃的变换位置。 是一直一直被爱着,被爱是陈期六年的时光中,体会到的最多的情感,被爸爸妈妈爱着,被林阿姨和安叔叔爱着,被安辰这些同伴爱着,她站在新一年的起点,无论是往前看还是往后看,都觉得满眼幸福。 “嗯。”她打包票一样用力朝着安辰点头。 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们。 很久之后陈期才知道,太过幸福是不好的,因为每次她觉得太过幸福,都会迎来打破幸福的变故。 就像在迎接真正的大结局之前,主人公总要先面临责难,遇到危险,花好几集才能打败一只怪兽,而这些上坡来临之前,一定是下坡或者坦途。 14、 新年第一顿阖家团圆的团圆饭,大家去了林城最近风头正盛的皇家酒楼,据说酒楼的主厨祖上就是给皇上做饭的御厨,因为这个据说让这座新酒楼在林城迅速站稳了脚跟。 不过陈期对大人们期待的一切毫无兴趣,小孩子门一向对吃饭提不起兴趣,更不用提是和一群话题锁定在他们身上的家长们吃饭。谁家的孩子认字多,谁家的孩子古诗词背的好,都会被拿出来比较,甚至家里的两个表哥,谁的个头更高一些,都能被两个妈妈议论上大半天。 第17页 “我们家这个,一听吃菜就头疼,吃饭倒是还好,可是一天三餐只吃肉哪成啊。” “我们家这个连饭都不吃,整天喊着要喝可乐,你说那东西能有啥好营养,你看看这两年,都不长了,还是你们家展豪好,这大高个子,壮实。” 陈期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被二伯母拉着手夸的大表哥,大表哥叫陈展豪,大她六岁,和安冀姐姐一样大,如今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都说十几岁的孩子长身体,可也没有她表哥这么长的。 大表哥比二表哥高半头,体型也比他壮一倍,像头牛。 “那倒也是,男孩子,还是壮实点好,要是细胳膊细腿的,看着跟小姑娘似的。” 陈期早就习惯大伯母说话的语气了,因为大伯经商有道前些年发了家,原本说话唯唯诺诺的大伯母一下子挺直了腰杆,讨好赞誉来者不拒,每次家庭聚会都把得意写在脸上。 二伯母朝着陈期妈妈撇过一个不屑的表情,转身仍旧笑着迎合大伯母,饭桌上分为明显的两个阵营,生了儿子谈天说地和生了女儿闷不做声的。 陈期沉默的往嘴里扒饭,她能感觉到两个看似热情的伯母对自己妈妈的排斥,但她说不上来原因。 就因为自己没有两个哥哥长得壮? 比什么比啊,两个哥哥差了两岁半呢。 “呀,都到了啊。”轻快的语调打断了饭桌上阴气沉沉的对话,陈期不用回头都知道进来的是谁,她立刻扔下碗,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绽放了一个最灿烂的微笑。 “姑姑!” 陈家一共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是男孩,只有最小的这个是女孩,因为和三个哥哥差的年岁比较多,所以一直是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爸爸的兄弟姐妹中,陈期最喜欢这个小姑姑,家中的小辈里,陈萧也最喜欢这个小丫头。 “哎。”穿着一身灰绿色羊毛裙的陈萧应和一声,伸出带着凉气的手去捏陈期的脸,越看越喜欢,“我们小丫头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她看了陈期妈妈一眼,露出一个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笑容:“越长越像嫂子,怪不得我那个说好了不结婚的三哥后来砸锅卖铁也要把嫂子娶回家。” 她随手找了个杯子倒了杯果汁:“嫂子你还记得不,当初你和我哥婚礼还是我给你们当的伴娘呢,一晃期期都这么大了。” “是啊,就知道成天给人当伴娘,啥时候你也当个新娘子让我们看看啊,别回来等期期结婚了,你还给人当伴娘呢。” 又来了,自从奶奶去世把名下的房子归给了小姑姑,二伯母一家的气就没顺过,每次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 老大一家家财万贯他们得罪不起,最小的又受家里的宠爱让他们的盘算打了水漂,每年阖家欢乐的夜晚,爷爷还没有到之前,总会有人挑事端说闲话,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好在陈萧也不是个软柿子,她抬眼,看定,脸色很冷,像在看什么破烂玩意儿一样哼了一声。 “我和我嫂子说话关你什么事。” 陈妈妈一看的陈萧脾气又上来了,连忙拉住她的袖子。 “萧萧。” “嫂子你别管,她不年年都这样儿。” “你们看看这孩子啊,有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二伯母把手一甩,杠上了,“我这不也是为这孩子着想,这姑娘家家一过了三十就不好嫁了啊,尤其陈萧这样的,在北京工作的,体面,学历高,还这么大年纪都不嫁人,那这男的心里不就更犯嘀咕了啊,等明儿我们给你介绍人相亲都开不了口。” “也不劳您开那个口。”陈萧不看她,手里把玩着陈期柔顺的马尾辫。 “我不结婚花你们家钱吃你们家饭了啊,对,我是没结婚,我也没怀孕啊。” 当初奉子成婚的二伯母脸色瞬间就冷下来了。 “我有钱,有房,我就算是这辈子都不结婚,也活的比你好。”陈萧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果汁,摸着陈期的头悠哉悠哉的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操心别人的事,我以为人人都是两根骨头的胳膊,圈住自己都勉勉强强,倒是没想到多得是伸出手八丈远的闲人,管的比如来都宽。 她放下杯子,抱着胳靠在椅子上:“等我老了我就把房子一卖周游世界去,多自在,你说是不是,期期。” 二伯母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大伯母也急了。 “别的都好说,这房子你不能卖,那房子是爸当初给妈的聘礼,多好的地段,就是再过几十年都值钱的很,你可不能瞎做主。” “哟,大嫂。”陈萧也学了作怪的语调,“你这话可就奇了怪了,我的房我凭什么不能做主。” “那是你爸的!”大伯母叫起来。 “那是我爸给我妈,我妈给我的!”陈萧轻哼一声,嗓门更大,“您二位肚子里有什么想法都给我憋回去,甭惦着我的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要看看自己有多大的肚量。” 她扭头看向期期,眼睛弯起来:“期期,听说过吃饱了撑死的吗,没听过晚上姑姑给你讲故事听。” 吃了瘪的两个伯母铁青着脸坐在一旁,陈萧向来不吃嘴上的亏,又是从小娇惯长大的,从不在乎长辈的威严面子,她们一时也只能生闷气,说不出什么。 二伯母明显还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她上下看了陈萧许久,忽然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第18页 “大过年的,你看看你那头发什么颜色,正正经经的小姑娘家家,净喜欢染点杂七杂八的颜色,还剪得乱七八糟的,跟个假小子似的。” “哟,二嫂,您又没什么可说的了是吧,我告诉您嘞,我这叫粉棕色,还加了点梅子色,我白,脸还小,头发剪短了怎么了,我就是剃秃也好看。” 陈萧挑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打断了已经张开嘴的二伯母。 “算啦,您闭嘴吧,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说完头发该说衣服了吧,您这几年换汤不换药的来来回回不就这一套话。” 一旁的原本在看热闹的大伯母见场面愈发热闹,也不得不摆出大嫂子的款儿开始当好人。 “陈萧,你嫂子也是为你好,这大冬天的穿个小短裙,不嫌冷啊。” 陈萧正等着她这句话呢,她闻声一拍桌子,吓了陈期妈妈一哆嗦。 “冷啊,当然冷,大嫂,你要是真心疼我你就夸我今天真好看,这才是基本礼貌。” “你看看,这一天到晚就知道好看,身体健康都顾不上,不是我说,现在这年轻人啊,就知道这些没用的,一天天描眉打眼的,没点子正经事。” 陈期闷头吃刚拿来的橘子,忽然发觉饭桌上安静了下来,一直吵个没完的声音悉数消失,刚说完最后一句话的二伯母没等来陈萧的回应,反倒只能尴尬的晾在那里,刚刚特意提高的语调一时间要在房子里荡出回声,让她下不来台。 陈期扭过头看向陈萧,陈妈妈扭过头看向陈萧,大伯母二伯母也扭过头看向陈萧,而陈萧不紧不慢的盯着面前的花生米,像是这张饭桌上只剩下她和这盘花生米。 没有人敢说话,两个表哥也默契的放低了声音。 陈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有些时候,沉默比争辩更有力量。 然而陈萧总还是要争辩的。 最后一颗花生米离开人世,陈萧不紧不慢的擦了擦手,轻轻往后一靠:“二嫂,我一直没好意思说,你这件碎花上衣我家邻居他奶奶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穿着还比您顺眼些。” 二伯母嘴巴抽搐着,整个人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也不再拿捏着长辈自成一派的说话准则,这也是陈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气急败坏。 她青着脸吵陈萧吼:“关你什么事。” 陈萧挂着微微上扬的嘴角抱起胳膊靠上桌子,扑哧一声笑了。 “那我穿什么关你什么事。” 陈期低着头,对等待已久的橘子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15. “萧萧,来,吃点水果。”这种时候,总是处于尴尬境地的陈妈妈就只能拼命给人夹菜,同时盼望着去接老爷子的三个男人快点回来。 再不回来女人们可就打起来了。 陈期照旧默不作声,她妈妈叮嘱过很多次,小孩子,别插嘴。 而且她喜欢听姑姑和两个伯母打嘴仗,她喜欢看两个伯母被怼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就像每次被晾在一旁说不上话的妈妈。 陈期喜欢姑姑,因为姑姑是大人,能说想说的话,能为自己和妈妈出头,虽然姑姑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自己是永远要听话懂事的小孩子。 这些年每次过年大伯母二伯母总是会明着暗着给姑姑使绊子,在爷爷面前也没少抱怨挑唆,到底是谁对谁错,到底是睡在挑事,旁观者清,就是一个六岁小孩也看的分明。 自从奶奶去世后爷爷一个人住在老家,爸爸曾经说要把爷爷接到家里住,但是爷爷舍不得老家,不愿意来。 看到爷爷出现,正在埋头玩游戏的两个表哥被自己妈妈一拍,都冲上前去搀扶,陈期慢了一拍停在外围,拉着妈妈的手乖巧的笑。 每次见到爷爷,她都只会笑,而爷爷看到她,好像从来都不笑。 虽然爷爷很宠爱小姑姑,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陈期从小就知道,爷爷并没有很宠爱她。 每年过年的压岁钱她的都比两个哥哥的少一半,饭局上问起上学的问题,爷爷也总是看向两个孙子,虽然大哥每天只知道玩游戏,学习成绩不是倒数就是濒临倒数,二哥非常不讲卫生,洗脸次数比洗头次数都少,指甲缝里永远塞满泥。 即便是这样,爷爷也更喜欢他们,即便自己乖巧干净又听话,每次见到爷爷都笑的甜美标准。 她还记得自己刚上幼儿园那一年,她和两个哥哥在爷爷家玩,爷爷拿了家里仅剩的两个苹果给他们。 途径陈期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悠悠的说。 “小孩子不吃不打紧,这男孩子要抓紧长身体的。” 没有人告诉过陈期,这叫做重男轻女。 所以陈期从来都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饭桌上照例又要谈起大伯家的生意产业,反正每年总会有人提起,然后作为开端成为一家子庆贺喝酒的好理由。 然而今年大伯母说到一半,一旁半醉的大伯突然看向陈期的方向,整个人像是要睡着一样虚空的笑着,隔着整张桌子都能闻到身上的酒气,让陈期不自觉的想要往后躲闪。 “这期期都这么大了,你们不考虑再生一个,啊?”他一笑,露出嘴边一颗突出的歪牙。 “趁着小…感情好。” 大伯真的有些醉了,他盯着陈期,像幼儿园老师给他们放的教育片里的人贩子一样朝她笑。 第19页 “这按照……按照咱们老陈家的规矩,你爸的财产……可……可不能留给你个小丫头片子,明儿你爸没个儿子,谁……谁……给他养老送终,这遗产都……都得留给我。” 说的有些过了,大伯母急忙捂住大伯的嘴,阻止他继续说胡话。 一时间饭桌上沉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表哥噼啪按键盘的声音,和姑姑不紧不慢倒果汁的声音。 陈期拿着筷子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二伯一家在看热闹,大伯一家乱糟糟的救场,爷爷一言不发,两个表哥吃饱了一直在玩游戏机,爸爸妈妈也不说话,只是笑的很勉强。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大伯的话陈期听不大懂,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明白的更多一些,可是皱着眉毛想了半天,仍旧想不明白。 “哥,你要是喝多了就回去睡觉,别在这撒酒疯。”说话的是姑姑。 “我这跟老三说话呢你插……你插什么……嘴,成天就你不懂……不懂事。” “到底是谁不懂事?仗着自己有两个臭钱不是给我二哥脸色就是给我三哥脸色,这几家过日子是有谁求着你了吗。” 大伯摔了酒瓶子:“没大没小,你再给我说一句!” 陈萧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大伯摔碎的酒瓶碎片刚好扎到了旁边老爷子的手,大伯的酒,算是彻底清醒了。 只是割破了手背而已,全家都动员起来忙着送老爷子去医院,像是手背出血成了脑溢血一般的大病,当然也可能是装作慌乱的样子抓住这个打破尴尬境地的时机。 陈期站在慌乱的外围,像是迎接爷爷进门时一样被人墙挡在了外面。 她面无表情的站着,直到被姑姑拉起手扯到一旁。 “嫂子,我先送期期回家,女孩子还是要早睡。” 陈期坐在副驾驶,听着姑姑一直在哼歌。 “姑姑,你很高兴吗。” 陈萧顿了一下,眉眼又弯下来:“当然高兴,也觉得扬眉吐气。”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对你来说也差不多吧,我就喜欢看他们兵荒马乱的样子,他们越乱,我越舒服。” 陈期仰起头:“为什么。” “因为啊……”陈萧的长指教敲着方向盘,“因为这家里,我就只喜欢你,还有你爸爸妈妈。” “可是……”陈期眼眶有些酸,刚刚在饭桌上的委屈突然堆到鼻头,“可是……他们是亲人,大伯大伯母是,二伯二伯母也是。” “不对,期期。”陈萧伸出手摸她长长的马尾辫,“期期,亲人来源于情感,而不是血缘。” “我和他们有感情,那他们就是我的亲人,没有感情,就不是。” 惟肖说,她喜欢的人就是自己人。 姑姑说,有感情的人才是亲人。 这和妈妈教的不一样,但陈期觉得他们说的才是对的。 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落下来,吸一下没忍住,又用力地再次吸了一下。 陈萧拿过一张纸,盖在旁边的小丫头脸上。 “期期,想哭就哭,你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OK,进入正题了,不过重男轻女只占一小部分而已。 第9章 甜食 16. 陈萧陪着陈期等到了半夜,陈期自从回家就不再哭,不说话也不笑,就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发呆。 陈萧给她打开电视放动画片,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陈期根本就没有看,只是盯着屏幕中心的点在走神。 一直到妈妈回来哄她睡觉,陈期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期期。”陈妈妈能察觉到自家女儿受了委屈,她抱住陈期,小声的问,“期期,怎么不说话啊。” 一直沉默的陈期闻声嚎啕大哭,拼命抱住妈妈的脖子。 “妈妈……你以后……会不会不要我了。” 虽然仍旧不明白大伯和爷爷为什么对自己摆出那样的态度,但孩子的机敏让她感觉到了威胁,这种威胁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在一下下切合连接起她和爸爸妈妈的纽带。 陈妈妈的一颗心被她哭的粉碎,她拍着怀里孩子的背,像是陈期还在婴儿时期每次吐奶时做的那样。 “不会,期期别怕,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离开你。 永远相信你。 永远尊重你。 永远爱你。 陈期和妈妈,这世界上的很多孩子和父母,都相信了太多的永远。 永远是带来永恒幸福的魔咒,而魔咒总有失效的那一天。 “妈妈,等我长大了你还会抱着我睡吗?” “会,妈妈永远会。” 17. 初八那天,城郊这片人家,赢来了一个新的生命。 因为城郊这片区域坐落着最好的小学徐阳小学,所以原本分散在徐阳小学附近的几条街巷都逐渐演化成了学区房,有了孩子的家长们绞尽脑汁的搬进来,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教育和最高的期望。 乔阿姨一家,原本也是这样简单而美满的家庭。 直到乔阿姨家的大姐姐出了车祸去世,平时总是招呼他们这些小孩子去吃水果的乔阿姨,忽然变得很沉默。 陈期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妈妈的叮嘱——期期,没事别往那边去,你乔阿姨心情不好。 第20页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小孩子都接收到了来自爸妈的嘱托。 渐渐地,惟妙惟肖不再去、陆虎不再去、安辰和陈期也不再去。 院子里的孩子都不再去。 最西面的乔阿姨家,慢慢变得阴冷渗人,日复一日只有太阳落下去,却没有太阳升起来。 “不过这下好了,总算有了孩子了。” 陈妈妈拉着陈期去看望刚从医院回来的乔阿姨,发自真心的为她高兴。 “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可爱啊,眼睛又大皮肤又白,真像你。” 乔阿姨穿着家居棉衣整个人都发着肿胀的红色,她朝着陈期挥手:“期期,你看,这是弟弟。” 陈期抿着嘴,有些警醒的打量着乔阿姨怀中才一点点大的小婴孩。 小婴孩正在熟睡,因为午后室内温暖的缘故,脸上红彤彤的。陈期看不出他的大眼睛,看不出他的白皮肤,也看不出他像乔阿姨。 但是乔阿姨和妈妈都看得见。 “是。”乔阿姨朝着妈妈点头,“都说这男孩子长得像妈,我原来还不信,你看是不是,期期。” 陈期抿着嘴,愣了一下,然后乖巧的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陈期一直没说话,直到经过小卖铺看见架在门前的赛车轨道以及几个玩赛车的男孩子的时候,才有些回过神的问。 “妈妈,我长得像你还是像爸爸。” 她用力盯住妈妈的眼睛,姑姑说过的,我长得像你,我长得像你是不是。 “你啊,长得像你爸,眼睛眉毛都像。” 陈期心里有什么东西,很重很重的坠了下去,她忽然觉得身体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男孩子们又开始跑塞车了,不知道究竟到底是红色的赢了还是蓝色的赢了,男生群里发出兴奋的叫喊声。 和女生完全不一样的兴趣爱好,和女生完全不一样的群体。 妈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看着几个男孩子笑出声来。 “你说你要是像我多好,就你爸他们家那个遗传基因,虽然你爸爸挺瘦的,但你以后要是跟你那两个哥哥一样胖怎么办。” 陈妈妈没有发觉女儿的异样,仍旧在随口开玩笑。 “明儿你要是长胖了,我就不要你了。” 赛车翻车滚下轨道,男孩群里又发出一阵呼声,那样充满生气的声音,被地上的雪过滤推远,像是发生在很久之前或是很久之后。 而妈妈的声音虽然柔软却清新,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你要是长胖了……明儿你要是长胖了……我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 18. 安辰发现,自从他从老家回来,陈期就变得很沉默。 年后初十,回老家百过年的小伙伴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院子里,安辰刚一回来就组织着大家打雪仗,陈期被他从家里拉出来,却只是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托着脑袋看,没有加入他们。 “期期,你怎么了。” 陈期抬起头,看见了戴着绒线帽浑身是雪的安辰,她轻轻摇头:“我没事。” “胡说,你就是有事。”安辰指着她的眼睛,“我可是能看出来的。” 陈期抬头用装了不开心的眼睛看向安辰,安辰左边帽子下方露出一股头发,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金棕色。 这股头发从安辰出生就是这个颜色,备受安辰嫌弃,每次去理发店理发,安辰都会要求理发师把这一股头发剪短,藏在表层长柔细软的黑发之下。 这是连陆虎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如今因为新年的缘故,慢慢破土而出,曝露在大家的目光下。 陈期抬起手帮他把头发藏好,心里默念——秘密。 有什么秘密,正在像这股头发一样,在冬天慢慢滋长出嫩芽,她感受到了,可是她说不清。 “安辰,我问你一个问题。” 安辰歪头看她,觉得此刻的期期陌生遥远,有点像他姐姐那副经常高深莫测的样子,而他姐姐一旦这个样子,就证明她要发脾气了。 安辰提了口气,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你问。” “安辰,林阿姨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安冀姐。” 安辰拍了拍雪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一颗心放了下来,不明所以的反问:“你是更喜欢你妈妈还是更喜欢你爸爸。” 陈期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我就不能两个都喜欢嘛。” “可肯定有一个更喜欢的吧。” “没有。” “有。” “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陈期看着他耍赖,心底忽然升起一阵羡慕。 安辰的情感、安辰的思想、安辰的语言、安辰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的,他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他永远能把所有情感和问题第一时间展露在脸上,他会和林阿姨说妈妈我爱你,也敢在许莉莉欺负自己的时候说,老师是错的。 所有外露的表达,所有露骨而直白的展示,都是一个人底气和骄傲的象征,而安辰所做的一切,陈期都不敢。 他什么都敢,她什么都不敢,乖孩子不能多问,乖孩子要永远听话,于是她总是把所有都藏在心底,拐弯抹角的袒露一点点真心。 就像她想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第21页 19. 看到陈期不再说话,又开始望着雪地发呆,安辰毫无办法的叹口气,妥协了。 “那可能是,有更喜欢的人吧。”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张小脸看起来很惆怅,“不过我真的不知道。” “我妈妈说,感情都是…都是…不对,我妈妈说的是…什么…什么什么见人心。”安辰苦着一张脸拼命想,最后泄气的踹了一脚旁边的雪。 “我忘了,不过!”他急急的给自己挽回了一点面子,“反正意思是,好多事情长大了就明白了。” 是这个意思吗,说完,他也心虚的不再说话,妈妈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妈妈说话做事从来不会避讳自己,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小孩子就躲闪隐瞒,所以即便是在姐姐的房间里发现了情书,全家开会的席面上也留有自己的位置。 所以那些什么什么见人心的话,不是林妈妈对安辰说的,而是林妈妈对安冀说的。 日久,见人心。林妈妈说的是这句话。 她帮女儿收拾房间,因为床垫睡了大半年已经有些塌陷,于是叫来了丈夫打算把床垫翻过来,结果双手撑着床垫举过头顶的瞬间,几张少女气息十足的信纸哗啦啦飞上了天。 如今安冀已经十二岁,已经到了第一个本命年的年纪,即便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但终归是个走到了青春期的女孩。 是自己疏忽了。 林妈妈小心的拾起散落一地的情书,整理好之后放回了女儿的床下,她并不打算追问这些情书的来源,也并不打算当无缘故棒打鸳鸯的父母,而且她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够处理好人生面临的“小小事故”。 即便是一个十二岁,需要自己俯视,对于成年人来说仍旧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思考方式,有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处事能力。 林妈妈一直相信这个。 她把自己要交代给女儿的话说完,又询问了丈夫的意见,看见丈夫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于是温和的询问此时明明有些慌乱却强装镇定的女儿。 “姐姐明白了吗。” 安冀点点头,难得露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林妈妈又转向安辰:“那弟弟呢。” 安辰撇嘴:“没有。” 他的爸爸妈妈说了一大堆,他一句话都没听懂,难免让他觉得有些挫败。 “没关系,有些事情长大了就会懂。” 所以…妈妈也说了这句话的…所以自己不算胡说八道…吧。 长大了就明白了,期期撑着脑袋看面前跑来跑去的同伴,几个小女孩的尖叫声一直在雪地上回荡,像是一遍遍震荡的回声,好像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也永远不会改变。 长大好遥远,可有些事情等不及他们长大就会发生。 “安辰,你说,爱……会消失吗。”【1】她轻轻地念出“爱”这个字,像是会烫到舌头。 陈期咬了咬嘴唇,又慌忙补上一句:“我是说喜欢,喜欢会消失吗。” “不会。”安辰回答的很快,也很简单,“比如我喜欢吃我妈做的肉丸子,那我就一辈子都喜欢吃我妈做的肉丸子;比如我现在喜欢我妈妈,我就一辈子都喜欢我妈妈。” “我是个很有……很有……”安辰歪着脑袋思考之前姐姐教给自己的小学生成语,“对了,我是个很有锲而不舍的人。” 两个小孩谁也不明白锲而不舍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察觉出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当然啦。”安辰明快的说,“我现在喜欢你,我就一辈子都喜欢你。” 即便是这样展露对自己的喜欢,陈期也很羡慕。 “如果……如果以后,有人比我更好,更好更好,比如陆虎,那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安辰挠挠头,皱起的眉毛一下子压趴了好看的大眼睛,他再次无奈的争辩:“我就不能都喜欢吗?” 都喜欢,陈期再次陷入了沉思,喜欢可以一刀切平均分开吗。 “如果我有一个苹果。”安辰比划着,“我就切成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陆虎。” 陈期摇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男孩和女孩,不一样。” 安辰脚尖一下下戳着面前的雪,直到面前的小雪堆变成平底,他停下来,脸颊上多了红色。 “是……是不一样。” 陈期歪歪头,看到安辰一副认真纠结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姐姐说……男孩和女孩不一样……所以才能结婚,才能……有宝宝。” 陈期翻了个白眼,脸也红了:“我妈说我是从垃圾桶捡来的。” “那是阿姨骗你!”安辰抱起胳膊,很不屑很笃定,“反正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安辰突如其来的“高深”语言让两个人沉默下来,两个小孩默默并排坐在台阶上看小伙伴玩雪,谁都没有动。 冬天的林城黑的很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跑去睡觉,远处打雪仗的小伙伴变成一团团黑影,安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已经麻了。 “期期。” “嗯。” “期期。” “嗯?” “咱们回家吧……我屁股坐麻了。” “好。” 安辰拉住期期的手把她拽起来,回头去看发现自己家的灯已经全部点亮了,面前好多小伙伴已经陆续被妈妈喊回家吃饭了。 第22页 “喂——我们回家啦——” 那几个仍然在奔跑的黑影中,好像隐约传来一声应和,但是没有人听清。 陈期被他拉着慢慢走,每一步都落在前面安辰的影子里。 原本被冲击的情绪和头脑,慢慢又恢复成下午沉闷时的清晰状态。 “安辰。” “嗯。”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那男孩和女孩有什么不一样。” “有啊……”安辰再次涨红了脸,脑袋垂下来声音也有些微弱,“我妈妈说男孩子可以碰男孩子的这里,但是不能碰女孩子的这里,不然就是……”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咽了口口水,更小声的说:“不然就是,耍流氓。” 陈期茫然的看向面前雪白一片的小路,不知道该怎样和安辰解释自己心中的困惑,她所不解的男孩和女孩的不同,不是安辰说的这些。 但是安辰的脑袋已经快埋进雪里了,每走一步都垂的更深,他沉默的拉着陈期往前走,自从说了“耍流氓”三个字后就再也没出声。 陈期感到手心变得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他们两个谁的汗水。 “安辰,你说……如果我是个男孩子……” 安辰开口打断她:“你是女孩子。” 陈期耐心的安抚,也在努力理清自己的思路:“如果……我是说如果……” 安辰皱起眉:“哦。” “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会……会不会……”陈期眨眨眼,思路断在这里。 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会怎样呢? 察觉到陈期的沉默,安辰回过头,豪爽而仗义的拍了拍陈期的肩膀。 “你放心,你是个男孩子,我也和你玩,陆虎也和你玩,咱们三个还在一起玩。” 一大团无法分明的情绪堵在陈期六岁的世界里,而在这个世界里,安辰永远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看着她在情绪里挣扎,看着她理顺思路又张口结舌。 安辰像是一盏灯。 这盏灯每时每刻都在照亮陈期前行的路,他们相互陪伴,他们共同长大,但是今天陈期忽然发现,他们不一样。 不仅仅是她想不明白的男孩和女孩的不同。 而是更深的,她暂时说不清楚的一大段差距,横在他们之间。 她快走几步就能追上牵着自己手的安辰,但可能,那一段看不见的差距,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消除。 陈期忽然变得很悲伤。 她看着天真的、眼睛像灯一样的安辰,在心里沉默的摇了摇头。 安辰,那不一样。 男孩和女孩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爱会消失吗”取自电影《星空》,十三岁的小美和六岁的期期对于父母的爱,有着同样的惶恐不安,只不过,小美的不安来自于即将离婚的爸爸妈妈,而期期的不安来自于重男轻女的长辈。 进入正题了,期期要长大和反击了。 第10章 甜食 20. 很长时间陈期都生活在一种莫名的恐惧之中,她从小在爱里成长,一直用乖巧懂事换取对等的宠爱包容,再将宠爱包容变成保护伞,得以温和平静地长大。 至少在过往的六年中,她从未面临过大的挫折、大的悲伤,以及大的恐惧。 那些她认为大人才会拥有的“大”的陌生情绪,逐渐填满了她小小的身体。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担心什么,日子日复一日的进行下去,她走到了在幼儿园的最后一个学期,爸爸妈妈仍旧每天要工作,安辰和陆虎仍旧每天陪着自己,幼儿园里许莉莉仍旧会找她的麻烦,仍旧,一切照旧,什么都没有变。 甚至所有同伴都还是曾经的身高,没有因为新一年的到来瞬间茁壮,当他们再次聚集到幼儿园的小院子里玩游戏时,陈期恍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也没有经历一个糟糕的新年。 今天和昨天长得一模一样,一切都像是复制粘贴的场景,只有自己像是忽然拔节的麦子,突然长大了。 只是安辰总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陆虎也跟着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病了,病的很严重。 她有时候会忽然觉得委屈、有时候又忽然觉得烦躁,于是总是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发呆,周围玩耍的同伴越热闹,她越落寞。 陆虎有一次经过她,突然莫名其妙的跟她说。 “期期,你是不是老了,我奶奶说人老了就这样。” 纵使陆虎再通世事,他也还没有学过惆怅这个词。 然后因为多嘴被安辰追着打。 新学期的开始爸爸妈妈突然又变得很忙碌,直到开学第四天,陈期才在校门口见到来接她放学的妈妈。她朝着身后的林阿姨摆摆手,以最快的方式张开双臂冲进妈妈的怀里。 “妈妈!” 这四天的失落,也可能和消失不见得爸爸妈妈有关。 “想我了吧。”陈妈妈刚蹲下来,就听见小穆老师的喊声,于是又重新站起来。 “啊,小穆老师,我们期期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一路小跑过来的小穆老师微微有些喘,她摆摆手,笑着撑起腰,“期期很听话,特别叫人省心。” “啊。”陈妈妈摸摸陈期的头,“那就好那就好。” 第23页 “不过……”小穆老师轻轻皱了下眉,低头看了一眼陈期,陈期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过期期最近不吃学校发的小点心了啊,这四天的她都没吃,都悄悄藏在床底下了,这不今天有一个橘子烂掉了,味道太大,就被我们发现了。” 小穆老师拿出口袋里剩下的两袋饼干也一个苹果:“这是剩下三天的,我们也是刚发现的,还没来得及问孩子为什么不吃,您给她带回去吧。” 陈期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感到两束目光一直盘桓在自己的头顶。 被发现了,完蛋了,她手心出了汗,可是又不敢抬头说话,只好悄悄往衣服上蹭。 送别了小穆老师,妈妈再次蹲了下来,没等妈妈开口问她,陈期鼻子已经开始酸痛,说话都带着哭腔。 “因为……因为……你说我胖了,就……就不要我了。” 一句话的时间,陈期的哭腔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嚎啕。 眼泪从眼眶流向脸颊,最后杂乱无章的流向脖子,刚刚花了好长时间才围好的围巾盛满了水珠,还有好多顺着嘴角流进嘴巴里,她一边哭一边咽,又被呛得咳嗽,鼻涕口水喷的到处都是。 毫无形象。 乖巧听话的陈期,挡在她面前的保护伞一层又一层,几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用哭来面对,那是她上幼儿园之后,第一次声势浩大的展示软弱无助,用孩童本该享有的方式。 即便多年之后她回忆起这一段时只剩下满脸的羞愧,几份没吃的点心而已,又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事,自己居然吓成那个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双膝下跪,告罪求饶。 而陈期哭的伤心欲绝的时候,面前的陈妈妈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疑惑变成心疼又变成好笑,她一边帮面前崩溃的期期擦脸,一边用哄小孩的方式安慰她,语气中带着憋不住的笑。 “没事没事,使劲吃,胖了我也要你,我是你妈,我不要你谁要你啊,哈哈哈哈,没事没事。” 21. 生活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再过几次陈期就会明白,生活原本就应该是起起伏伏、起起起起伏伏伏伏、一成不变永远不会是生活的常态。 所以没过多久,她静如湖面的生活就一颗被叫林城幼儿园汇报演出的小石头打破了。 新年之前的几个月教育局新局长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说要把高中到幼儿园登记在册的重点学校全部视察一遍,搞得所有学校如临大敌,整日紧张兮兮不敢出一点差错。 如今风波刚过教育局又下达了“开展学生文艺文化素质多方面培养”的行动计划,分块划分安排了不同阶段学校学生要做的汇报演出,而幼儿园这一块,因为年龄特殊更是重点安排照顾,着重体现出教育以人为本,全方面发展从娃娃抓起的教育理念。 以上这一通话,都是陈期在安辰家吃饭时,听林阿姨和安叔叔说的,两个大人郑重其事的点头讨论,在旁的两个小孩一句都没听懂。 介于小孩和大人之间的安冀虽然也糊涂着,但是总归听懂了百分之八十,见妈妈愁眉不展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于是奇怪的问她。 “所以妈,幼儿园到底是什么演出啊,我们老师说我们学校要派出两个代表表演快板相声,五月四号和其他的学校一起去大礼堂做汇报演出。” “我们啊,幼儿园的小孩子还小,没有规定表演的节目类型,不过。”林妈妈看了一眼安辰和陈期,头疼的说,“不过每个学校都要派小代表去林城电视台表演节目。” 安辰的脑袋歪着光顾着看电视,一旁陈期的筷子已经停下来了。 电视台,林城电视台。 “去电视台?”率先激动起来的反而是安爸爸,“这么小的孩子,又都没有经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上电视台不会被吓哭了吧,这要是在台上时空演着演着节目就哭起来,哈哈哈哈那就有意思了。” 林阿姨白他一眼,跟着叹了口气。 “就是啊,是这个道理。不过也还好,给这些小孩安排的时间是每周六晚上的《朝日综艺》,把原本诗歌朗诵的环节删掉了,换成这些孩子的演出,据说是叫明日新星,还在后面又加了一个抽奖活动,让这些孩子去选获奖人,也挺有意思的。” “没事,别担心了。”安爸爸安抚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都还是小孩子,演砸了也不丢脸。”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林妈妈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像个小孩子一样软软的说话,“哎呀,能上电视是多了不得的事情啊,这些大班的孩子都快毕业了,上小学了,没有什么能比代表学校上电视更能证明自己‘优秀’的了,等到幼儿园毕业去小学见老师,上过电视台一下子就能被老师们记住,一想到这,这些家长还不争着抢着帮自己孩子谋出路啊,就这消息还没确定呢,今天已经有两个家长找我打探情况了。” 安爸爸叹了口气:“都这样,你也是当妈的,体谅一下吧。” “我不是不体谅。”林妈妈急了,“我就是…就是…唉,反正这事难办。” 爸爸妈妈还在纠结,安冀已经吃好饭去洗碗了。 “现在大班的老师刚巧都是那几个年轻孩子,遇到事情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园长就让我帮忙处理这件事。可是你说,到底出什么节目,选几个孩子,这都是问题,而且这辰辰还在这呢,万一辰辰被选上了,指不定又要听多少话了。” 第24页 “怕什么,咱们行的正坐得端,又不徇私舞弊,咱们儿子如果选上那是咱们儿子优秀,再说了…”安爸爸突然无奈的笑了,“这种事情我估计辰辰没兴趣,你让他去他也不见得去。” 两个人抬起头看向对面已经神游的安辰——碗还端在手里,眼睛已经长到脑袋后面去了。 安爸爸伸出筷子从他碗里夹走了一块鸡肉,被妻子一巴掌拍在手腕上,还没送进嘴里的鸡块险些掉到地上,还好安爸爸机灵的躲过去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闹。” 安辰回过神时,正看见妈妈嗔怪的盯着爸爸,而爸爸举着筷子躲闪着,朝自己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林妈妈责备了几句,转过头,看向专心吃饭的安辰:“辰辰,如果,妈妈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去电视台表演节目,你去不去。” 安辰全身的汗毛都警醒起来,他放下碗,身子朝椅背倾斜过去,整个人拔高了十厘米:“什么节目?” “呃…就比如,唱歌跳舞什么的。” 安辰回答的干净利落:“不去。” “为什么啊。” “不想去。” 这下林妈妈无话可说了,不想去,又不是其他的理由,而且安辰本来就肢体不协调,扭秧歌都够呛,真的没办法跳舞。 还在皱着眉头烦心这件难处理的事,林妈妈忽然感觉到对面投过来另一束目光,她抬起头去看,发现陈期已经把头垂了下去。 “期期,如果让你上电视台表演节目,你敢不敢。” 陈期抬起了头:“嗯?” 第11章 甜食 22、 幼儿园停了三天的课,所有老师都集合起来,要在几百个小孩中选出两个最优秀的去电视台表演舞蹈。 虽然教育局下发的文件中并没有规定幼儿园的演出内容,但是人家电视台也不能随便幼儿园乱来,万一所有幼儿园都表演唱歌,或者接连好几个星期都是跳舞,那就是播出事故了。 陈期没有想到,这件让林阿姨愁眉不展的事情真的这样重大,小班的同学们刚刚午睡醒就被带到了活动室,活动室里已经有两三个陌生的老师在等待他们,每个老师都长得很漂亮,头发高高的扎成一个髻盘在头顶上。 两个女孩子的舞蹈演出——因为电视台的场地和服装限制,最后安排给他们的就是这个节目,虽然很多男孩子的家长表示不满,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去和电视台叫板,最终只能作罢。 定好了人数和演出内容,林妈妈又通过一些关系找来了在少年宫当老师的大学同学,这件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好办很多。 剩下要做的就是筛选和教学。 被小穆老师看着吃完下午的饼干,陈期跟着安辰跑去活动室偷看。小班的同学七歪八扭的一排排站好,那三个漂亮老师挨个叫人名,被叫到的小孩走到她们面前根据老师的示范做动作,一屋子小孩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还有两个做着动作突然哭起来,屋子里瞬间一团乱。 “没出息,又哭。”安辰不屑的撇撇嘴。 陈期扭过头看他,看到安辰皱成一团的苦瓜脸。 其实陈期明白的,安辰不是看不起那个被吓得哭闹的小姑娘,他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心虚害怕,所以才表现出这样一幅厌烦的样子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每次院子里有人哭,他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的时候总是会这样,只能别扭又崩溃的朝人家喊——别哭啦!别哭啦! 想到安辰那副手足无措还要装酷的样子,陈期忽然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安辰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被她盯着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心慌,他脸上发热,只能扒着窗户让自己的脸离玻璃更近些,结结巴巴的问。 “期期…你…你害怕吗?要是被…抓进去。” 什么叫抓进去,陈期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那些老师多好看啊。 “不怕。”陈期摇摇头,“那三个老师,你看,她们长得真好看。”陈期脸红了,她还太小,还没办法解释因为气场和气质引申出的好看带给她的震动,于是只能用微笑表达自己的折服和喜欢。 “长得好看的人,我就不怕。” 陈期学着安辰的样子贴近玻璃窗,穿着舞蹈服的老师正在给一个小朋友示范动作——抬手,环绕,转圈,最后转身落定,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可是老师做出来就是很优雅,很美丽,像是故事书里讲过的白天鹅。 陈期绞尽脑汁的用幼儿园学过的词汇去夸赞,然后看着跟着做的小孩转身时没站稳一个飞毛腿把自己扫到了地上。 如果是自己做…自己做…一定能做好的,对吧。 一定能像老师那样好看,不对,一定没有老师那样好看,但也不会太差的,对不对。 这样想着,陈期梦游一样松开了一只手举过头顶,然而却忘了自己是扒着窗台爬上来的,她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因为松开了一只手立刻朝着身后摔下去。 还没来得及伪装成天鹅,就要摔成丑小鸭了。 还好,她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安辰一把拉住了。 困境中伸出的一只手——安辰拉着她朝着玻璃拼命撞过去,两个人的额头撞到玻璃上时,陈期听到了一声巨响,也不知道是玻璃在□□还是他们两个的脑袋在抗议——然后两个人拉着彼此,因为撞击带来的冲击力,再次向身后摔下去。 第25页 几秒种后陈期从地上爬起来,都不知道时应该先揉自己的脑袋还是先揉自己的屁股。 安辰也摔得不轻,此刻正龇牙咧嘴的用表情减轻疼痛,看到陈期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又装作一点也不疼的样子咬着牙大声问她。 “期期,你没事吧!” “我、有、事。” 陈期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要咬人了,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活动室的门打开了,她回过头去,看到了刚刚在做动作示范的漂亮老师。 很久之后陈期才知道,那是夏老师,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 夏老师两三步走到他们面前,轻轻的把陈期从地上扶起来,仔细的拍掉了陈期身上的灰尘,温柔的笑着问她:“小朋友,有没有摔疼。” 陈期看呆了,那些小朋友为什么会怕她呢,夏老师这么温柔。 她几乎是瞬间理解了动画片里的反派见到女主时被女主的花容月貌惊的流口水的反应了,那一瞬间陈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还好……没有口水…… “没……”陈期觉得自己也变得很温柔,她乖巧的,崇拜的看着夏老师,虽然屁股仍旧是麻木的,疼的像是刚打完针。 “小男子汉呢,疼不疼。”夏老师又转头去问安辰。 “哼,才不疼呢,一点也不疼,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夏老师笑了,笑的像一朵缓慢绽放的花,陈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笑的这么好看,这么动人。 “老师,你们在做什么啊。” “我们啊,我们在选要去电视台参加演出的女孩子。” “是跳舞对吗?” “嗯,真聪明,你怎么猜到的。” 陈期害羞的低下头:“刚刚我们看到了,我们爬上去,看到你在跳舞,你跳舞…真好看。” 夏老师眉眼弯起来,笑的像一个被夸奖的小女孩:“真的?” “真的!”见老师问,陈期急忙坚定地点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轻轻的问,“老师,是你教我们跳舞吗,如果选中了的话。” 夏老师点点头,额前的碎发扫到了陈期的脸。 “对啊。”她愉悦的说。 23. 那个下午陈期过得很恍惚,她觉得愉快,同时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害羞和憧憬,这三个陌生老师的出现让她的世界忽然流进了大把的阳光,好像会有很多未知和美好的事情即将到来。 尤其是老师最后和自己说的那句话——“漂亮的小姑娘,后天轮到你们大班的时候,要加油。” 老师说自己漂亮,老师鼓励自己加油,老师记住自己了。 陈期蹦蹦跳跳的走在放学的路上,挂着一脸灿烂的微笑以及幻觉中的口水对向夕阳。 她开心的太过专注,几乎想要迎着落日唱起《葫芦娃》的主题曲,所以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安辰担忧的表情。 “安辰。”陆虎瞥了一眼陈期,和他同步着步伐小声问他,“期期不会是,病了吧,我听电视剧里皇上说,有种病叫失心疯。” 安辰踢他一脚:“你才失心疯。” “安辰。”陆虎认真了,“你别成天护着期期,人有病,就得治。” 安辰想骂他,张了张嘴又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于是万般不情愿的问他:“那你说,怎么治。” 还没等陆虎开口,一旁蹦蹦跳跳的陈期飞起一脚,踹起了路边一颗大石头,大石头仿佛一颗炮弹一样飞了出去,打在了不远处地上堆着的废旧玻璃上。 废旧玻璃炸成碎片,哗啦啦散落一地,安辰目瞪口呆的看着陈期开心的哈哈大笑,朝前蹦的更快,没几步就甩开了他们。 安辰愣在原地,坚定了要给陈期治病的念头,他点点头,扯住了一旁陆虎的衣服:“你说,怎么治。” 陆虎也被陈期突如其来的兴奋吓傻了,他痛心疾首的推开了安辰的手,认真的说:“我听人说,有个地方叫精神病院。” 24. “姑姑!” 陈期刚甩开安辰和陆虎刚钻进巷子,就看见了正在往自己家走的姑姑,她亮着嗓门一声大喊,加足马力,像刚刚那颗石头一样冲进了陈萧的怀里。 陈萧刚从计程车上下来,整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冲进怀里的陈期一把扑到了地上。 纵然陈萧还是任性的孩子心性,但到底也是个大人了,她被撞了个四脚朝天形象全无,一时间灰头土脸的也有点生气。 陈萧护着她的头,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气的直戳她的眉心。 “你个小丫头,看见我就这么开心,啊?至于吗你个小丫头。” 陈萧冷着脸训她,又被陈期笑的极灿烂的一张脸逗得发笑,转瞬就不气了。 “嫂子呢,谁接的你啊,自己回来的?” “我们三个一起回来的。”陈期伸手指向巷子口,安辰和陆虎已经一路小跑的追上来了,她顺势挥了挥手告别。 “今天是陆虎的爷爷接我们放学的。”陈期指了指走在最后的陆爷爷,“林阿姨要开会。” 至于自己的妈妈,陈期已经学会自动跳过自己的妈妈。 陈萧听她说完,看着仍旧在笑的陈期,撑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 “有这么开心吗?” “嗯,有。”陈期拉着陈萧的手往家走,乖乖的点头。 第26页 陈萧乐了:“因为见到我了?” 陈期语塞,支支吾吾的仰着脑袋讨好的笑。 “嘻……不是。” “你个小丫头片子。”陈萧伸出手捏她的鼻子,“那是因为什么,老实交代。” 陈期被陈萧钳制着鼻子,忽然冷静下来。 对啊,自己这么高兴,因为什么呢。 因为陈萧来了的缘故,陈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还顺便去菜市场买了大包小包的蔬菜回家,晚上陈萧看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哭笑不得。 “嫂子,我晚上一般不吃肘子。” “那你想吃什么。” 陈萧为难的皱皱眉:“我晚上一般……不吃,我减肥。” “减什么减。”陈妈妈一巴掌拍在陈萧脑袋上,“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还减肥,明儿就应该去告你们老板,压榨员工,这算工伤。” 陈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边的肘子和一盘熏肉换到陈萧面前。 “赶快吃,不够吃锅里还有。” 见求饶失败,陈萧叹了口气,伸出手把陈期的椅子拉近。 “来吧期期,姑姑今天教教你什么叫有福同享。” 陈期眨眨眼,听话的夹了一块肉到自己碗里,乖乖的说:“姑姑,我们老师教过的,这叫有难同当。” 虽然陈萧一直在强调自己要减肥不能多吃,但她也着实没少吃,刚刚被一桌子好吃的冲昏了头脑,添了第二碗米饭后她才想起来下午见面时陈期的反常。 “对了期期,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这么高兴啊,怎么,有好事?” “嗯。”陈期点点头,“今天学校来了三个新老师。” “嫂子,你看看你家期期可真是个好学生,我头一次见到学生看见老师这么高兴的。” “不是……新老师,新老师很好。”陈期咽了咽口水,“而且她们不是我们幼儿园的老师,她们是来帮忙的。” “帮忙?”陈妈妈抬头看了她一眼,“帮什么忙?” “林阿姨说要选两个女生去电视台表演节目,就是爸爸看的那个《朝日综艺》。” “什么时候说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就有人知道了,但是老师今天才说。” “哦。”陈妈妈不再说话,又夹了一筷子鱼给陈萧。 陈萧咬着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你们学校选中谁了?你这么开心,选中你了啊。” “没有。”陈期摇摇头,“今天老师只看了小班的,还没轮到我们大班。” 陈萧笑了:“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然后转头看向陈妈妈:“嫂子,我看陈期长的挺好,脸小腿直也不怕人,你想不想让她上个电视台,露个脸,以后发展舞蹈也可以啊,刚好我在电视台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帮忙问问,选不上也能先混个脸熟。” 陈妈妈笑着切换重点:“她可不行,她可怕人了,见到生人从来不说话,跟个猫儿似的。” “得了吧,真怕人的那些小孩见人就哭,你看咱们家小丫头什么时候哭过,她呀,那是装乖,心里明白着呢。” 陈期不说话,端起碗喝汤遮住自己的脸,然后被陈萧把碗按下来。 “偷笑呢是不是。” 等陈期喝完,陈萧把碗放下,问:“期期,你想不想上电视台,姑姑帮你。” 陈妈妈打断了她:“那不就是走后门吗,还是算了吧。” “那倒也不是,我只不过是去帮期期问问节目的具体内容,或者是让老师多给她几次机会,其他的还是要靠期期自己努力,她要是摊烂泥,我扶也扶不上去啊。” “整那些有的没的有啥用啊,以后她也不走那条路,那都没用。” 陈萧没有理会陈妈妈的话,而是转头认真的看向陈期:“期期,告诉姑姑,你想不想去。” 陈期刚要点头,余光里,忽然看到妈妈复杂的面色。 妈妈好像,并不高兴。 “别看你妈妈,你就回答我,要不要姑姑帮你,想不想去。” 上电视台,自己想去吗,还是只要能看见那个老师就好,如果能一直看见那个老师,不上电视台也无所谓吧。 更何况妈妈看起来好像并不情愿,走后门,妈妈刚刚说走后门,陈期知道走后门是什么意思。 “不用了姑姑。”陈期摇摇头,“我可以自己努力。” 她看向妈妈,却看到了妈妈愁眉不展的脸。 第12章 甜食 25. 趁着三月份机票便宜人还少,陈萧和公司请了年假出去旅游,刚巧赶上了高中班长组织同学会,这才顺路来林城转了一圈,略坐坐而已,第二天就出发了。 但是走之前,陈萧坚定要和陈期睡。 “你就让我提前感受一下有女儿的感觉嘛,万一我一心动,就结婚了呢。”晚饭后陈萧自告奋勇要去洗碗,被陈妈妈拦住之后就站在厨房门口给陈妈妈洗脑。 “你呀,还是赶紧谈恋爱吧。” 陈萧黑脸:“嫂子你别转移话题。” 虽然陈妈妈看起来有些不愿意,但是仍旧没有拗过钻牛角尖的陈萧,而且陈期是的确很喜欢这个姑姑,喜欢听她说话打岔开玩笑。 只是她没想到姑姑能说到大半夜。 “姑姑,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关了灯,陈萧踩着月光把窗帘拉好,陈期骨碌一翻身坐起来,清醒的问她。 第27页 “好你个小丫头,刚刚装困啊。” “说悄悄话当然要关灯啊。”陈期往里面挪了挪,让陈萧坐上来。 她一直乖巧听话,在人前总是沉默规矩的,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或者说是同样的人面前,才会显露本性。 就像陈萧说的那样——装乖。 装乖讨巧,装傻藏机灵。 “小丫头片子。”陈萧把她推到墙角,翻身躺下,“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上电视,只想你自己,不考虑你妈妈。” “我…都行…” “什么叫都行。” “就是…嗯…上不上电视都行,学不学跳舞也…都行。” 陈期说的是实话,她还没有感受过被人注视的满足,也没有体会过学舞蹈的乐趣,而今天的开心和期待,也和这两件事情没有关系。 所以她丝毫无法理解陈萧惆怅而又惋惜的漫长叹气声。 陈萧大概叹了三口气,忽然转身又坐起来,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说“不行。” “你这傻丫头,怎么小小年纪一副与世无争的德行呢。” “什么叫与世无争。” “就是说你能出家当和尚了。” “姑姑,我是女孩子,女孩子当不了和尚。” “对啊!女孩子更要为自己打算嘛,你看看我,你想不想以后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 “对,像我一样。” 陈期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她不了解姑姑的工业,也不曾体会姑姑的生活,但她喜欢姑姑那种横冲直撞,直来直去的性格,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好像世界上没人能管得住她,她做什么都可以,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小孩子对大人的盲目认知和崇拜。 陈期点点头:“想。” “那你就要从现在开始积累资本,磨练自己,提高能力,你是零零后,我是八零后,咱们不是一个时代的,我的时代可能成绩好就行,但是你们的时代绝不是只要学习好就能出人头地的,你明不明白。” 陈期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萧叹了口气:“期期,你是个有天赋的小孩,要是放在大城市肯定能有更好的发展,林城的教育资源是差了一些,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但是肉少狼多,你得争,得抢,得顺着杆往上爬,你得什么事多为自己想,不能总听你爸妈的。你爸妈是爱你,但是为你好的人做的事情也不全是对的,他们的思想适应的时代毕竟已经过去了,你要有自己的判断,明白吗。” 不太明白,夜深了,陈期已经困了,她耷拉着脑袋,抱着枕头敷衍的点头。 她搞不明白一直吊儿郎当被大伯说不着调的姑姑怎么一下子正经起来,开始操心她这个小孩的人生,虽然姑姑看起来就像她的姐姐,但她和姑姑毕竟相差整整二十岁,而距离她成为姑姑那样的大人,还有漫长的一段时光要走。 所以为什么这么着急。 她没有遇到过人生危机,之前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过几天就消失不见,所以这种“非常努力”的生存方式对于陈期来说,的确有些复杂和遥远。 陈萧还在真心实意的为这个小孩发愁,一转身,却发现小孩已经睡着了。 陈期柔顺的长发铺散在床上,显现着孩子的坦诚和稚嫩,陈萧也不再说话,伸出手去碰陈期的长睫毛。 “期期。” 她面色复杂的看着怀里的小孩,她是个局外人,因为年龄小一直看着三个哥哥家的孩子长大,洞悉每个家庭的优点和弊病,每个孩子的短板和天资。她喜欢这个小丫头,她想对她好,可她不能时时跟在她身边,作为姑姑,在很多选择上也没有代替她父母做决定的权利。 即便她的三哥哥孩子心性,从来不会与孩子沟通交流。 即便她的三嫂嫂觉得男尊女卑,仍旧认为学习好就是王道。 即便他们爱护期期,但却不见得能培养好这个孩子。 父母的爱并不能带来绝对的帮助。 家庭的庇护也只是有保质期的屏障。 人还是要靠自己,她这样着急,也只是希望陈期能早一点懂得这个道理。 “期期。”陈萧的声音像一个妈妈一样装着担忧和慈爱,“只有自己靠得住,你早晚会懂这个。” 陈期早晚会懂,但是却不会是在今晚了。 她什么都听不到,翻身陷入了更沉的梦乡。 25、 得知下午要被带到活动室,陈期一整个中午都没有睡着,她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起床铃声。 她心里带着满到溢出来的开心,一点没有起床的困顿,旁边睡眼惺忪头发乱成一团的许惟肖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迷迷糊糊的问她。 “期期,你怎么这么高兴。” 陈期系鞋带的动作慢下来:“看得出来吗。” 许惟肖打了个哈欠:“瞎子,瞎子都看得出来。” 开什么玩笑,陈期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的脸是真的已经笑僵了,她伸出手把僵硬的脸颊揉软,又恢复了平常温和乖巧的样子。 老师们就要来了。 那个老师就要来了。 所有的小孩都没有力气的站着,因为午睡刚结束带来的疲倦让大家都垂头丧气的像霜打了的茄子——只有陈期特别精神,也特别显眼,她一动不动的站在活动室里,像一棵树。 第28页 原来这就是等待的滋味。 很久之后当她窝在可心姐的房间里,听她给自己念《小王子》里的那段话时,突然就回想起了那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下午。 “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 幸福,此时此刻的陈期能感受到盛大的幸福,夏老师在她心里种下的幸福的种子,正在安静的开出花。 “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陈期站在第四排第四列的位置,已经默默把之前十几个小朋友重复的动作在想象中做过了上百遍,然而还是在轮到自己时,在夏老师的温柔目光中,一个扫腿把自己甩到了地上。 幸福的代价。 陈期趴在地上愣了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夏老师走上前扶起自己,另一个老师开始喊下一个人的名字时她才明白,自己落选了。 姑姑前天问她时她明明觉得无所谓,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到了巨大的失落和震动。 失去了才会珍惜,而自己原来是这样看重这次机会。 “老师!您再让她试一次吧。” 陈期扭过头去,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门的安辰和陆虎,安辰正扯着嗓子看向自己的方向,朝着自己挤眉弄眼。 已经走上前的许惟肖快速跑回队伍里,朝她说:“期期加油。” 陈期忽然笑了,她放开夏老师的手看向另外两个陌生老师,乖巧镇定的问:“老师,我能不能再试一次。” 姑姑说的争取和向上爬,她突然就明白了。 再试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再试一次,人不能被一棒子打死。 并不是非常复杂的动作,只要掌握了落脚的时间就不会摔倒,旋转的时候胳膊分开一些会更方便保持平衡,她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稳稳的落下,将胳膊举过了头顶。 寂静的教室里,传来了最后一排突兀而热情的掌声。 她扭过头去,看见安辰和陆虎正在傻里傻气的鼓掌,许惟肖眉眼弯弯,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宋惟妙站在她身边,悄悄在下面做出胜利的手势。 有大家在,她怕什么。 陈期走向那个陌生的美丽老师,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 “老师,您姓什么啊。” “我姓夏。” 她看到夏老师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显然是没有料到自己会转过头问她,但是很快,意外就被笑容遮盖了。 “夏…夏老师…”陈期喃喃的重复着。 “对,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嗯?”陈期的眼睛亮起来。 “我叫陈期。” 一放学,陈期就扑到了家里的电话前给姑姑打电话。 “姑姑!”她激动的忘词了,过了两秒才想起下一句,“我选上了,你要看我跳舞,好不好,看我跳舞。” “好好好。”电话那头嘈杂无比,但是陈萧的声音清晰的落在陈期的耳朵里,“我就知道你能行。” 26. 刚排练了十分钟,许惟肖就已经发出了三次惨叫,而陈期虽然咬着牙没有尖叫,但是牙床已经咬合的发痛了,嗓子里被强行压制的声音好像马上就要冲出嘴巴。 只是老师再用力几次的事。 疼啊,真疼啊,她们两个昨天还在欢天喜地的小丫头没想过,练舞会这么疼,简直是要把她们一块块拆开。 “忍着点,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基本功不练好动作就做不到位。”夏老师的脚踩在陈期的腿上,两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往下压。 陈期不仅腿痛,后背痛,脸颊和牙也在痛,她的左眼眶滚出一颗巨大的眼泪时,许惟肖刚好发出了第四声惨叫。 一分钟后,夏老师松开她,任由她虚脱的瘫倒在地板上,一旁的许惟肖还在咿咿呀呀的发出□□,陈期痛的满头大汗,她全身松弛下来,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多年后她给冀文涛形容这一场景时很贴切的说:“我当时就感觉生孩子也就这样了。” “疼不疼。”夏老师拿了两瓶水走过来。 陈期习惯的摇摇头,却没有力气自己坐起来,只能躺着看她。 夏老师笑了:“哪有小孩子练基本功不喊痛的,痛就喊出来。” “喊出啦……喊出来就……不疼了吗?” “嗯……那是骗人的,喊出来也痛。”夏老师朝她吐了吐舌头,“不过声音可能会转移注意力吧,我的老师是这样说的。” 她把陈期从地上扶起来:“别总躺着,地上凉,你身子算软的,韧带也比较开,是块学舞蹈的料子,来,喝口水,咱们进行下一组。” 根据之前抽签决定的顺序,她们的节目刚好在儿童节那天,距离现在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不幸的是,同样根据抽签,她们两个选中了四个预定舞蹈中最难得那一个——高潮部分两个人平躺在地上双腿分开朝向天上,根据音乐旋转双腿用腿部力量带动身体环绕舞台。 夏老师就是这样给他们解释的,见她们听不懂,夏老师和另一个老师躺在地上给她们做了个示范,然后陈期就懂了——这根本就不是跳舞,这是杂技。 而后陆虎听到陈期的叙述后又给出了更简单的解释——你们是去擦地吗? 第29页 幸运的是,她们的准备时间是所有舞蹈节目中最长的,不幸的是,她们比其他选中舞蹈的小演员过得要艰难很多,比如她们要学习可怕的基本功,不幸中万幸的是,她们要学的基本功暂时只有劈叉而已。 陈期和许惟肖所有的课外活动课、手工课和美术课都变成了舞蹈课,少年宫派来了夏老师和方老师,专门负责她们两个的舞蹈演出。 排练间隙夏老师也会和她们说说笑笑,给她们讲自己上学时候的事情。陈期这才知道,原来那天来的三个老师都是林阿姨的大学同学,小穆老师他们都没办法教这么难的舞,就只好拜托林阿姨找来了救兵。 “那天那个帮你出头的小男孩我也认识,叫安辰是吧,是林师姐的儿子。” “嗯。” 夏老师回过头去和方老师开玩笑:“方万你看看,咱们一晃都这么大了。”她垫着脚朝着方万旋转过去,轻轻用胳膊绕住方万,“当初练舞的时候,我可没想过会当老师。” 许惟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靠在陈期的后背上,瓮声瓮气的抗议:“期期,我后背疼。” “我也疼。” “昨天我妈妈说我后背青了一大块,可是我看不到。” 陈期苦着脸:“我也青了一大块。” 陈期背对着老师向上掀开自己的舞蹈服给许惟肖看,手背触碰到后背的皮肤时,背上的皮肤发出酸胀的疼痛,因为那个躺在地上旋转的动作,她的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地方是正常肤色了。 每次躺在地上的时候,都会疼的让她想哭。 许惟肖吓了一大跳,她瞪着眼睛急忙转身去摸自己的后背,摸了一会颓丧的垂下了脑袋。 “期期,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早知道我就不学了。” 陈期苦笑着想,可别,你不学了,我的搭档可就是许莉莉了。 这这个学校和她们两个最不喜欢的人就是许莉莉,偏巧经过几次选拔最后剩下人就是她们三个。 小班的孩子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中班的学生虽然大了些,但是今后还有机会,也不急于这一时,所以最后园长把这次的机会给了即将升小学,需要荣耀傍身的大班。 许惟肖去拿舞蹈鞋时听到了夏老师和方老师的对话,她想不明白,那干嘛还费那么大的劲去面试小班和中班,直接选他们大班不就好了。 “当然不行,那样不公平,至少看起来不公平。” 陈期很小的时候就懂,有些时候那些看起来多此一举的行动,恰恰能安抚人心。 可是老师们到底是怎么安抚许莉莉的,她到现在都没投想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不行,那样不公平,至少看起来不公平。” 第13章 甜食 27、 那天被老师选中的喜悦还没有消退,她和许惟肖手拉着手进门,兜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教室里还站着昂首挺胸的许莉莉。 三个老师每人选中了一个学生,夏老师选了陈期,另外的两个老师分别选了许惟肖和许莉莉,然而节目只需要两个人,她们三个之中还会有一个人被刷下去。 “老师,我不和她跳。”一直就和许莉莉不对付的许惟肖瞬间发作,“我就和陈期跳,要不我就不跳了。” “哼。”许莉莉瞪她一眼,“我还不和你跳呢。” 陈期还在一旁想对策,就被气成球的许惟肖扯住了胳膊,“期期也是,期期也不和你跳,你要跳你自己跳,反正我们不和你跳。” 也太直接了些,陈期头疼的看着许惟肖,旁边的三个老师头疼的看着她们。 老师们也有老师的难处,如果刷掉了许惟肖或者陈期,许莉莉怕是要一个人上台了,可如果刷掉了许莉莉,他们又没办法和“上面”交代,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许莉莉的名额的确名不正言不顺,总不能硬逼着另外的两个小孩当她搭档吧。 三个老师在一旁商量了好久,许惟肖扯着陈期一直怒目圆瞪,一副绝不让步的态度,后来的后来,许莉莉真的被淘汰了。 许惟肖因为反抗成功高兴了好几天,得意的以为是自己的话成功胁迫了老师,让他们不得不刷掉许莉莉,许莉莉这一次终于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可是陈期没有那么天真,这件事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些,如果许莉莉真的这样好对付老师平时就不会拿她没有办法了,而且许莉莉一个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都会和自己胡搅蛮缠的人,上电视台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手。 “嗯。”陆虎听她说给安辰后也是一脸怀疑。 “这件事肯定有阴谋,有隐情。” 就是这两个词,陈期在心里给陆虎拍手,就是这个意思,可是还能发生什么呢,夏天到了,自己马上就要去演出了。 安辰在某些角度上和许惟肖一样“没心没肺”,他只在乎能不能去现场看陈期的演出。 “嗯……不行。”陈期为难的说,“夏老师说电视台不能随便进出,我妈妈也只能在后台看我,不能到观众席去。” 连妈妈也不能到现场去,安辰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吧。 “那好吧。”安辰耷拉着眉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地给陈期,然后分外惋惜的走上前,给了陈期一个大力的拥抱。 第30页 “我爸爸本来让我在你上台前在抱你,他说这样你就不会紧张了,可是我去不了电视台,只能提前抱抱你了。” 也不知道是谁紧张,明明这句话的语气里有十二万个不放心。 “期期,加油。” 28. 在幼儿园的最后一个学期,陈期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被忙碌填满的充实感,原来人只要拿定了一件事情去做,力气全往一个地方使,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看其他事情了,所以那段时间,陈期真的很快乐。 小孩子的那种,没心没肺的,不用顾虑乖巧的,快乐。 每天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舞蹈房,后背的淤青旧的淡退新的叠加,夜里因为全身酸痛睡不安稳经常做梦都在做动作。 妈妈总是开玩笑的逗她说,趴着睡磨下巴,就好像曾经她总说的,房间里打伞长不高。 但是时间也是真的过得飞快,陈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适应了后背的疼痛,也不记得她和惟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跳完了整只舞,时间好像被人按下了加速键,还没等她看清楚自己的蜕变和成长,六月一号已经到了。 演出服是红色的缀满亮片的露脐吊带和小短裙,腰上和裙摆坠了一圈水滴形的挂坠,像是电视剧里古代美女跳舞时会穿的衣服。 只是这衣服真的好美……也好冷啊。 才六月份而已,天气也没有很热,电视台的冷气开的十足十,衣服上的亮片带着空调的温度,每一次贴上陈期的皮肤,都会让她打起寒颤。她缩在妈妈巨大的羽绒服里,结结实实的打了两个喷嚏。 化妆师姐姐正在给她扎头发,她把陈期的长发挽起来扎到左右两侧,喷上一层又一层的发胶,然后找出了一条都是“红宝石”的公主链。 “妈妈,我好不好看。”陈期小心翼翼的扭过头去看妈妈,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愉悦的声音。 旁边的许惟肖身上也发出同样悦耳的声音,然后突然被许惟肖惊讶的喊声遮盖住了。 “你怎么在这!” 陈期转过身去,看到了穿着一身白纱裙的许莉莉。 自从开始排练,陈期几乎到了幼儿园就直奔舞蹈室,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会见到同班同学,而许莉莉大多数时候也不在学校,两个人偶尔几次碰巧撞见,许莉莉也只是一抬头,甩着辫子走开。 陈期恍惚间想到了之前陆虎说的什么隐情……什么阴谋。 陈期没有许惟肖那样沉不住气,她安抚住许惟肖,等许莉莉被人带走后悄悄跑出去找到了主持人所在的房间。 刚刚她随着化妆师姐姐进门时,曾在那个房间见到了那个自己早就在电视上见过的主持人。 她在门前整理好衣服,做出一脸惊慌的样子闯了进去,主持人正在和同事正在说话,见闯进来一个小朋友,立刻蹲下来问她。 “小朋友,你是谁啊。” 陈期慌慌张张的开口:“姐姐,我是来表演节目的,可是我刚刚一紧张……和我妈妈走散了。” 被叫姐姐的主持人很开心:“没事,你等等,姐姐帮你问一下,让你妈妈过来接你。” “可是……可是我马上就要上场了。” “这么快……你是哪个节目的啊。” 听陈期说完自己的节目名称,主持人松了一口气:“那没事,你是我们节目的,还有一个小时才会轮到你们。” 陈期急的快哭了:“不对……不对,我们老师说了,我们马上就要上台了。” “不对啊。”主持人皱起眉头,拿过节目单认真的看了一遍,然后放到了陈期面前,“你看,你们的节目还早呢,不用着急,你们前面的电子琴都还没上台呢。” 主持人顿了顿:“我看看啊,表演者叫,哦,叫许莉莉。” 29. 因为是六一儿童节的缘故,请到现场当观众的都是各个学校的三好学生,优秀代表,电视台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也就不需要之后的抽奖环节了,所以抽奖环节的时间空出来,就临时增加了一个节目。 至少后来,夏老师是这样给她们解释的。 但是,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因为要增加许莉莉的节目,所以电视台只能取消了抽奖环节,把原本的电饭锅微波炉换成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当做了六一儿童节礼物送给大家。 很多事情,颠倒了顺序和因果去看,也就不再是一种解释了,只是看你愿意相信哪一种。 许惟肖虽然噘着嘴没办法,但她明显接受了夏老师的解释,自己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闷气,就又变成了平时蹦蹦跳跳的样子。 她拉着陈期的手摆弄她手臂上的铃铛,问:“期期,你紧不紧张。” 陈期原本很镇定,看到惟肖这个样子,便顺着她的意思回答:“嗯,有点。” 她知道只有自己紧张,许惟肖才会“不紧张”。 果然,许惟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看我就不紧张。” 她紧紧握住陈期的两只手:“期期,你也不要紧张,我们都不能紧张,我们要好好跳,才不能输给许莉莉。” 陈期弯起眼睛答应她,手背上都是许惟肖掌心的汗水。 安慰别人是自己的力量来源吧。 其实那场演出对于陈期来说,并不能说是完美,舞台虽然温暖,但是地板上因为人员走动有不少灰尘,她穿着舞蹈服在上面打转到第二节拍,后背突然压到了一颗小石子,她光顾着展现标准的“舞台笑容”,被这颗小石子打断,一走神,最后比许惟肖慢了一拍才起身。 第31页 而一直在电视里看到的舞台也和想象的有诸多不同,陈期在电视里看到的舞台,光芒耀眼、精致大气,可是等到真正登台走到灯光下,才发现原来舞台也不过是小小一块木板地,和平时练舞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逼仄些。 那些腰杆笔直一动不动的学生观众,离舞台不过一两米,如果自己从舞台上摔下去,可能会直接砸到某个人的脑袋上。 自己总觉得玄妙神奇的抽奖转盘就放在舞台一侧,从背面看过去,好多地方的油彩已经磨掉了,用胶布勉强的粘着,像是打了满身的补丁,又小又破,只是所有破败都被光芒遮盖住了而已。 那本应该是陈期第一次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刻,可最终却让她觉得现实照进了梦想,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小,也许是因为最先感到了失望,直到舞蹈结束,她都没来得及体会到紧张。 这几个月排练过无数次的舞蹈已经变成了固定的机械化动作刻在了陈期的脑子里,她跟在许惟肖身后上台,在两束追光灯下站好,恍惚着跟着音乐做动作,直到高潮结束,她从地上爬起来时意识才慢慢清醒过来,但她自始至终脸上都是带着笑的,没让一个人看出她在走神发呆。 到最后四个节拍,全场灯光大亮,两束一直陪伴她们的追光消失不见,陈期的后背上还粘着那颗执着的小石头,她跟着音乐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然后朝着台下露出了最完美的笑容。 台下已经挺直腰背坐了一个小时的学生,终于在各个领域的领导发言之后见到了点有意思演出,一时间满场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像是黑暗的台下存了片大海。 陈期看着台下模糊带笑的脸,觉得自己像是站在陆地上,看潮水争先恐后的扑上岸。 她愣了一会儿,才总算感觉到冲昏了头脑的喜悦,然后淡淡的,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其实那场演出不过是把之前排练过一百次一千次的内容再重复一遍,虽然重要,但毕竟是一板一眼毫无差错,没有差错,也就没有惊喜。 所以很久之后,陈期记住的,不是那天的舞台,不是自己的演出,也不是台下如潮的掌声。 而是全场灯光亮起时看到的一直在台下注视着自己的夏老师,夏老师在对自己微笑,就在自己面前。 还有她们演出完,她和紧张的全身颤抖的许惟肖被主持人拦住,在主持人问她们的姓名时,许惟肖忽然梦游一样开口。 “我叫陈期,啊,不对,她叫陈期。” 那一瞬间全场爆发出的善意微笑,似乎比之前的掌声更为漫长。 没有人告诉过陈期,其实很多看起来了不得的事情,经过时间的冲刷,最终被人记住的,都只是一些细枝末节。 不过没有关系,她才六岁,很多道理,她都可以慢慢懂。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链在我六七岁时,是和香妃帽一个地位的。 第14章 甜食 30. 那场演出并不完美,她在节奏上出了排练时从未出现过的差错,前半场一直恍惚着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做到位,甚至在最后和许惟肖一起给台下的哥哥姐姐发放小礼物时,因为太黑,还被台阶绊了一跤——虽然马上就被一位戴红领巾的大哥哥拉住了,并没有被太多人发现。 她稀里糊涂的把黄色的小礼物盒放到对方手中,连谢谢都忘了说。 即便是这样也很开心。 从前的快乐没心没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今天的这一份,是自己靠自己的努力争取的,所以无论是质量还是保质期都格外长一些。 化妆师姐姐把两串铃铛送给了她们,主持人还给拿给她们每个人一份大礼包,除了刚刚台下观众有的小礼盒,还有两盒品牌赞助的洗漱用品和文具套装。 陈期刮开小礼盒里的兑奖卡——二等奖,一只兔子玩偶。 录好节目从电视台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在空调房里待了一天,突然见到外面的太阳让人觉得格外的热。陈期眯着眼背着自己的礼物包跟在妈妈身后,倒了两辆公交车才找到兑奖点。 兑奖中心的叔叔拿给她一只身子大脑袋小还戴着一顶棒球帽的玩偶兔子,眼睛小小的几乎看不见,如果尾巴更长一点,倒不像是只兔子,而是像条狗。 “今天开不开心?” “开心!夏老师夸我跳的好。”陈期蹦蹦跶跶的牵着妈妈的手往前走,“不过其实我动作慢了一拍,只是大家都没发现。” 见妈妈不说话,她自言自语似的补上一句:“所以我还是跳得很好,惟肖跳的也很好,对不对妈妈。” 陈妈妈不说话,陈期也光顾着和手里的玩具兔子做鬼脸,一时间路上变得很沉默。 刚刚陈期演出完被派到观众席发放礼物时,夏老师和少年宫的招生负责人崔老师把陈期妈妈和许惟肖妈妈请到了会客室,两位老师的话都说的委婉而礼貌,但也很明白。 两个孩子有跳舞的天分,身形好又不怯场,还有了登台演出的经验,是两个学舞蹈的好苗子,如果好好培养,以后肯定能有更多的演出机会。少年宫和电视台一直是合作关系,而且林城教育局这几年一直着重提倡培养孩子的多方面发展,这两个孩子现在正处在学习技能的关键时期,现在把握住机会,一定能赢在起跑线上。 第32页 崔老师的每句话都抓在家长的关注点上,她着重强调了“机会”和“赢”,说的许妈妈立刻跟着点头。 崔老师见势,拿出了装在包里的报名单和费用表。 “孩子现在呢要从基本功开始练,基本功练好之后再选择适合孩子的舞蹈类型,等以后发展的好以后可以靠特长生加分,以后想上徐中徐高都是有二十分加分的,当然也可以去考艺术类中学和高中,现在大学也有舞蹈专业的,等到了最后还能把这个特长当职业,当个舞蹈家,或是舞蹈老师,以后都是很吃香的。” 她抬头打量两位妈妈的脸色,见陈期妈妈不表态,就转过身去说服许惟肖妈妈。 “现在这社会不同了,是个孩子都有个特长,本来这两个孩子已经错过这学期的招生时间了,但是我今天看了她们两个的演出,觉得是该好好培养的,这才把您二位找了过来。” 许妈妈接过了费用单点点头:“也是,这养孩子又不是养个小猫小狗,不是喂口饭就行的,我家丫头也是忒闹腾了,让她学学跳舞,静静心,也挺好。再者这女孩子,学舞蹈的呀,形体也好看。” 学什么都不如学习好,再说这学艺术要花多少钱啊,这种教育投入一开始花就要持续好多年,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如果养一个孩子就得花这么多的话,那…… 见许妈妈打算填报名表,陈期妈妈伸手拦住应承着。 “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孩子喜不喜欢,还是等我们回家问问孩子的想法吧,然后明天我们去少年宫看看环境再说。” 虽然用缓兵之计躲过了刚刚的一劫,但是明天怎么办,明天又要怎么推脱呢……还是干脆不去,让许惟肖妈妈一个人去吧。 正在发愁,陈妈妈突然听到陈期在叫自己。 她们走了半天,脸上的舞台妆都被晒花了,她蹲下来帮女儿把脸擦干净,听到陈期乖乖的问自己。 “妈妈,我刚刚看到夏老师把你叫走了,夏老师找你干什么啊。” “没什么,老师夸你跳的好。”陈妈妈看向站牌上的肯德基宣传海报,“期期,要不要吃肯德基,今天表现得好,妈妈请你吃肯德基。” 陈期欢呼起来:“好!妈妈万岁!” 31. 上小学前的那个暑假过得格外漫长,好像大家一离开幼儿园就不再是可以随意活动的小孩子,每个家长都把“你长大了要听话懂事”挂在嘴边上,院子里已经很少能看到小伙伴们出来玩了。 许惟肖从电视台回来的第二天就被妈妈带着去了少年宫,当天下午就留在那里开始上舞蹈课,跟着的宋惟妙参加了书法班,每天抱着一堆笔墨纸砚出门上课,安辰虽然没有去少年宫,但是林阿姨一放假就带着他去了海边,其他小朋友不是去上课外班就是去旅游,就连一直和自己作对的许莉莉也消失不见,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转眼只剩下她和陆虎两个人。 虽然幼儿园强制午睡,但是到最后,陈期也没有养成午睡的习惯,好多个中午爸爸妈妈在房间里睡觉,她就一个人坐在门口闭着眼睛听夏天的风声,听知了叫,直到视线中出现除了她以外的人。 无聊,真的很无聊。 总看动画片眼睛会很痛,总是睡觉反倒睡不着,她从一学期的紧张繁忙的生活中释放出来,一下子像是放了气的气球,每天都蔫蔫的垂着脑袋。 与其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她更希望像惟妙惟肖那样早起晚归的出去上课,虽然辛苦,但是也别有乐趣。 但是她知道,妈妈不同意。 “期期,你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都不如你学习好重要,你就专心学习就好了,什么跳舞啊画画啊,有什么用啊,考试又不考,那些都没有学习重要。” 许惟肖去少年宫那天,妈妈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她喜欢跳舞,喜欢夏老师,但她也喜欢自己的妈妈,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妈妈,虽然姑姑总是和她说,妈妈也不一定是对的,凡事要有自己的判断。 从电视台回来后陈期经常能见到一些陌生的亲戚,都是一些和爸爸关系好的长辈,他们摸着她的脑袋对她说。 “陈家出了个小明星”或是“什么时候还上电视记得再告诉我啊”。 陈期隐约明白,虽然在妈妈心里跳舞比不上学习,比不上好成绩,但是自己上电视台仍然让爸爸妈妈感到骄傲,他们告诉了很多人,他们会在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一脸自豪,他们爱自己。 “爸爸妈妈也不全是对的”和“爸爸妈妈爱自己之间”产生的矛盾,让把这两者混为一谈的六岁小孩,在那个暑假第一次学会了唉声叹气。 也是在那个暑假,陈期第一次体会到了想念。 忘记了是哪一天的午后,反正林城的夏天好像每天都长着同样的面孔,陈期托着脑袋在门口晒太阳,不知不觉竟然有点犯困,她闭着眼睛懒得动,就这样坐在太阳底下睡着了,她迷迷糊糊的往门框上靠,突然发觉身边坐了一个人。 她睁开眼,安辰正戴着一顶棒球帽朝她笑,看起来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大变活人的戏码让陈期眼前一亮,她惊喜的抱住好久不见的安辰。 “安辰!” 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想说的话了,但是这些天的失落和无聊一扫而空,转瞬就被开心的心跳声填满。 第33页 原来这就是想念。 安辰一家到海边玩,林妈妈一路上看到好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安冀一直走的都是成熟冷酷路线对这些提不起兴趣,林妈妈就选了几样喜欢的买给陈期当礼物。 一串贝壳手链一串彩色小石头手链,还有一串纯白色的贝壳风铃。 安辰捂住陈期的眼睛,把海螺扣在陈期的耳朵上:“你听,大海的声音。” 林城没有海,陈期也从来没有见到海,她不知道什么是海边的声音,但是安辰身上海水的味道她倒是闻出来了。 “算了。”安辰也突然反应过来,“等我长大了我带你去看好了。” 正说着,林妈妈从房间里拿出了两件T恤衫:“期期,这个是之前阿姨单位发的,我看着可爱,就给你和安辰一人一拿了一件,结果期末太忙了就给忘了,后来收拾行李的时候看见也没来得及给你,阿姨已经洗好了,你穿上试试,看看喜不喜欢。” 两件T恤衫,粉色的那件上面印着一只小兔子,蓝色的那件上面印着一只小黄狗。 陈期接过粉色的,语调欢快起来:“谢谢林阿姨。” 这些年,学校发给林阿姨的东西林阿姨都给了自己和安辰,安冀姐大了不喜欢小孩子的东西,林阿姨就把所有东西都换成了自己的尺码。 铅笔橡皮,水杯手表,还有夏天的T恤衫,冬天的防寒服,帽子围巾手套三件套,甚至是小袜子和白球鞋。 陈期经常和安辰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出现在陆虎面前,而往往这个时候陆虎总是会变现的格外不情愿。 因为在太阳下坐了一个中午,陈期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皮肤也晒得像是刚从锅里爬出来的大螃蟹,安爸爸用温水把毛巾浸湿,又端了杯橙汁给她。 “快擦擦,再这样晒待会皮肤该晒伤了,叔叔怕你胃不舒服就给你拿的温的,总是晒着该脱水了……对了家里还有果冻呢。” “哎?”林阿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转过头,“咱们不是带了椰子汁回来吗,快,给期期倒一杯尝尝。” “哦,对对对。”安爸爸一拍脑门,又开始急忙找椰子汁。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家”的感觉吧,陈期端着橙汁,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热闹了起来,而不是只有一堆树上的蝉陪着自己。 “要看什么,中央少儿吗。” “我要看《星猫历险记》!” 安冀一巴掌拍在安辰的后脑勺上:“没问你,吵什么吵。” 安辰摸着后脑勺安分下来:“哦,那期期,你想看什么。” “就,嗯…”她看了一眼安辰,笑得很甜,“安冀姐,我也想看《星猫历险记》。” 她喜欢安辰家,喜欢安辰的爸爸妈妈姐姐,喜欢安辰家的一切。 她记得在很久之前,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的时候,曾经问过妈妈或是姑姑。 她记得自己问,人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幼儿园结束了!他俩可以谈恋爱了(开什么玩笑) 第15章 甜食 32. 直到被送进石膏室打石膏,陈期都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她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被爸爸推进病房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等待一旁正在举着片子看的医生给自己打石膏,右腿膝盖裹好的纱布下,还能看见三条弯弯扭扭的血痕。 三条,刚好对应着三道伤口,三对针眼。 因为最后一点麻药没有打进去的缘故,第三针是生生缝进去的,医生扯动绳子的时候,陈期甚至都能清晰的感受到皮肤和绳子摩擦的痛觉——当然也可能使自己幻想出来的,早在半小时前她的膝盖就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 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疼痛都能每分每秒的让人感受到,当痛觉达到一定程度,人在呼喊声中已经接近灵魂出窍的状态了,爸爸抱着她一路往医院跑,只有每次遇到颠簸伤口被撕扯,她才像是灵魂回到身体一样,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声。 是之前开韧带完全无法相比的疼痛,陈期被爸爸和两个护士的按着,成功的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声。 因为胳膊和腿都被人钳制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医生手里的针靠近膝盖上血淋淋伤口,那是麻药,只有麻药打进伤口才能进行缝针。 可是她疼啊,她怕啊,大家光顾着按住她的四肢,没有人腾出手帮她捂住眼睛,她拼命呼吸,一边呼吸一边求饶,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晕过去之前,她听到自己已经喊劈了的嗓子还在断续的发出声音,混在自己的哭声中,好像是两个自己在说话。 “叔叔……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再……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你放过我吧…… 坐在石膏室里,她才想起来自己喊的是这个,怪不得急的焦头烂额的医生还有工夫笑话她。 膝盖划伤,左脚第四趾骨折,因为位置很特殊,需要把一整只脚都打上石膏,也许是右腿膝盖实在是太疼了,给她打石膏的医生让她忍着点的时候,陈期居然都没有感觉到疼。 刚刚按着自己右腿的护士扶她坐到楼道里,轻声安慰她:“在这等一会儿,你爸爸去处理伤口了,别着急,他马上就回来。” 陈期呆滞的点着头,脸上的肌肉因为刚刚太过用力,此刻一点表情都做不出来。 第34页 “疼坏了吧,刚刚也怪我,没按住,最后那半针麻药没打进去,不然最后那一针也不会那么疼。”她蹲下来帮陈期擦脸,“刚你哭的那叫一个吓人啊,可是吓坏我了,唉,我闺女也和你差不多大。” 陈期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见到爸爸正在往这边走,她用力呼吸了几口,用手背把脸上的眼泪抹掉了。 爸爸右胳膊上也绑上了纱布,刚刚陈期被爸爸抱着光顾着哭,都没有想到自己坐在后座上都伤的这么重,和另一辆车正面相对的爸爸有没有受伤。 那个肇事者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仍旧毛毛躁躁的,他额头上盯着纱布,校服胸口处全是血点,刚一出现就被爸爸拽着扔到了陈期面前,像是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 “道歉,你看看这孩子伤的,这孩子刚多大,就因为你差点没吓死。” 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男孩子吓坏了,止不住的弯腰道歉。 “这好好的开学第一天,真是倒了血霉了。” 33. 开学第一天,一切顺利。陈期、安辰、陆虎、还有惟妙惟肖两姐妹都成功的进了徐阳小学,除了宋惟妙因为双胞胎的缘故被分到了二班,他们剩下的四个人都被分到了一班。 她参加完入学典礼回到家,本以为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没想到下午上学路上会突然杀出来一个偷骑电动车的高中生,过马路时不看路直接加速,径直撞上了马路对面来不及躲避的陈期和爸爸。 摩托车被掀翻的瞬间,绑在后座上的铁丝划过陈期的膝盖,划出了三条血肉翻飞的伤口。 路人围上来时她还壮着胆子看了一眼,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膝盖上有一小块白,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块裸露的骨头。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她上一秒还趴在爸爸的背上躲避盛夏的阳光,下一秒就被人送进了同样明亮却不再炎热的医院里。 实在是惊心动魄的让人疲惫,她拉住了爸爸的袖子。 “爸爸,算了吧,我不疼了。” 他也挺可怜的。 她看着吓得快要下跪的大哥哥,悄悄在心里感叹。然后又瞥了一眼气愤的爸爸,觉得自己要是再开口求情,爸爸估计会打断他的腿。 还好两方的家长都很快赶到了,肇事者的妈妈一边赔笑一边骂着不成器的儿子,男孩爸爸也忙着说着好话给陈期爸爸递烟——在遭到了护士的制之后谈话地点从医院内转移到了门外走廊。 不知道等了多久,陈妈妈中途出去看了一眼,回来后又和爸爸被叫去见医生,终于等到可以回家了,陈期已经很困很困了。 梦里她好像听到了安辰的声音,还有林阿姨和安叔叔的声音,大人们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在讨论可怕的车祸和自己的伤口,安辰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让她想到了林阿姨给他们讲过的《睡美人》。 好像他就趴在自己的耳边,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 可是她太累了,太困了,好像那半针没有打进伤口的麻药此刻全打进了自己的脑子,自己就像是被下了咒语的公主,就要这样沉睡好多年。 她任凭安辰小心翼翼的喊,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 那是一整个小学时光,陈期记忆最清楚的一天,深刻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后来的很多美妙时刻。 只有王子的吻可以解救她,否则公主将一直沉睡下去。 安辰喊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按着陈期身上的毛巾被,防止被子碰到伤口,陈期的长睫毛眨啊眨,安辰看的有些愣,突然鬼使神差的凑上去,亲了她的脸颊一口,然后迅速红着脸缩回了脖子。 万幸,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公主没醒。 34. 陈期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刚开学就旷课这么久,陈妈妈总是念叨起她的课程,好在安辰和许惟肖每天都来,一年级的课程而已,能有什么笔记,可是安辰和许惟肖几乎把老师上课说的每句话都记了下来,每天争着抢着跑来给陈期看。 当然,他们两个一如既往地不对付,许惟肖给陈期讲语文时安辰一脸不耐烦,安辰给陈期讲数学时许惟肖也全程吹眉毛瞪眼。 这种时候陆虎往往是最开心的,他可以安心地躺在旁边的椅子上独享陈妈妈准备的水果和奶糖——反正一年级只有这两门主科课,当老师的活轮不到他。 每天,安辰都要问:“期期,你疼不疼。” 许惟肖也每次都要大惊小怪的挑刺:“你试试疼不疼,都缝针了能不疼吗。” “阿姨,期期什么时候能好啊,她明天能好吗。”——安辰也每天都要问这个。 “哪就那么快好了,大夫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好在一个月就能拆线了,拆了线估计就好得差不多了,也就能上学了。”陈妈妈有些欣慰的叹口气,“这小学是最重要的,基础打不好以后追都追不回来。” 陈期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妈妈。 “天天问天天问,你也不嫌烦。” 塞了满嘴葡萄的陆虎开口了:“惟肖,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关心则乱。” 自从上了小学,陆虎已经学会自动省略“电视上说了”这五个字,所以有些时候他说一些老师没教过的词,总能收到一些同学惊喜的眼神。 可惜了,安辰和许惟肖都不吃他这套,他俩难得没拌嘴,同时朝着陆虎露出了鄙视的眼神。 第35页 陈期在一旁看他们打闹,是真的觉得很开心很开心。 她受伤的这段日子妈妈一直在照顾她,这两年,爸爸的工作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繁忙,听妈妈说店里来了新的伙计,所以妈妈有了大把的时间留在家里。 妈妈给陈期买了一年级的练习册,可是一年级的课业很轻松,每天妈妈布置的作业一个早餐的时间她就可以完成,所以一天之内的绝大部分时间陈期都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经常看着看着就走神到其他事情。 只有傍晚这一段,安辰他们热热闹闹的来,彼此生闷气打嘴仗,能让清闲了一日又一日的陈期,感到久违的快乐。 她还说不明白,那就是人间最宝贵的烟火气。 “我们今天选班委了,你猜谁是班长。” 陈期装傻的看着安辰:“我不知道。” 安辰笑的一脸得意,大眼睛看着她眨呀眨,终于从上弯的嘴角挤出了答案。 “我啊,期期,以后我就是班长了,等你上学了,我罩着你。” 许惟肖瞪她一眼:“班长了不起啊,我还是文艺委呢。” 陈妈妈打岔:“陆虎,那你呢。” 陆虎正摇头晃脑的往嘴里扔麦丽素,满不在乎的回答:“我坐第一桌,管发书。” 一整个月的时间,安辰和许惟肖天天都往陈期家跑,学校里发生的鸡毛蒜皮都要讲给她听,所以陈期虽然一个月没去学校,但是却听过了半个班同学的事情,记住了所有老师名字。 数学老师带他们去操场根据太阳认东南西北。 美术老师教他们用树叶画蜡笔画。 音乐老师唱的歌可好听了,就像书上说的百灵鸟一样。 他们的卫生区是操场和教学楼之间的小花园,前两天上课时还开了喷泉。 二班的语文老师夸宋惟妙的字写得好,后来让她当了宣传委员——惟妙也常来,只是来了也不常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陈期身边。 一年级一班的一切,不对,是徐阳小学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行着,整座校园像是一辆一直前进的火车,正在超着未来平稳的驶去,却独独把陈期落下了。 他们游历山川,每天都在见到新的景色,即便安辰和惟肖会为她口述这些景色,但是那辆车却还是把她落下了。 一开始陈期听到学校的事情,只觉得新奇解闷,后来却变成一种惴惴不安和恐慌,她有多开心,就有多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别想了,安辰的胆子只能做到偷亲。 第16章 甜食 35. 还好,一个月很快就结束了,她回到医院里拆线,又见到了当初给她缝针的叔叔。 “哦,我记得这个你这个小姑娘,嗓门那叫一个大,又亮又可怜,差点把我耳朵给我喊破。” 陈期乖巧的笑,不说话。 医生一边给她拆纱布一边问:“在家有什么不舒服的吗,伤口有没有碰水,最近有没有发烧,还有……” 他突然停下了,有些惊讶的看了一会儿陈期的伤口才抬起头,直接看向陈期身后的妈妈。 “你们孩子这一个月没换药?”医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确定,“就这么捂着,过了一个月?” 妈妈愣了:“没说换药啊,也没给我们药啊。” “怎么可能,那天我看着护士带你们去拿药的啊,机子上都是有你们缴费记录的,这不可能错。” 妈妈把爸爸拉进门开始理论,妈妈说药在爸爸那,爸爸说药在妈妈那,总之两个人谁也不承认,那瓶药和一堆纱布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看,这消炎药也没吃吧。”医生声音冷了下来,颇有些不忿,在看到陈妈妈点头后沉沉的叹了口气,语气凉凉的,“都是当爸当妈的了,对孩子上点心,这么热的天,这孩子腿没烂掉,那是走运。” 陈期白紧张了那么久,拆线一点也不痛,倒是取石膏后一直被固定住的脚腕非常酸,走路都是磕磕绊绊的。 她跟在妈妈身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都到家了还能听到爸爸妈妈因为那瓶药的争吵声。 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下午正式回学校,因为学校修改了上课时间,她和爸爸妈妈赶到时校门已经关闭了,他们和门卫叔叔再三解释门卫叔叔才放他们进了学校。 陈期背着只装了铅笔盒和练习册的书包好不容易凭着记忆找到了一年一班,却被收到了门卫通知的班主任拦在了门前。 爸爸妈妈走上前去和老师说话,几个人交谈了几句后班主任突然莫名其妙的看向她。 “陈期?我们班没有叫陈期的。” 陈期站在三米外看向疑惑的女老师,突然明白了。 她旷课一个月,根本没有人给她请过假。 徐阳小学这辆车上,已经没有了她的座位号。 36. “你说说哪有这样当爸当妈的,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句话都没跟学校说,直接就在家养病了,这都一个月了,连个电话都没打,就这么一个月之后才把孩子送过来,现在这小年轻,能不能上点心。” 一天之内,爸爸妈妈被人批评了两次,医生和老师都说他们对自己不上心。 陈期刚开始恢复走路,两天腿仍旧都是痛的,她只能来回转换重心才能让自己站稳。 她跟着爸爸妈妈和一群老师从教室跑到教务处,又从教务处跑到政教处,当他们被年级主任带着准备去找校长时,陈期终于累的走不动了,她顺着楼道的墙根坐下,屁股还没焐热就听到了新班主任对自己爸爸妈妈的评语。 第36页 新班主任姓王,已经上了年纪,是徐阳小学的老牌教师了。 老教师,自然教学能力一流,实力大于热情,最喜欢一板一眼按规矩办事,眼里不揉沙子。 如今从天而降的陈期就是这颗碍眼的沙子。 听着脚步声渐进,陈期只好扶着墙壁重新站起来,在班主任出现时恭恭敬敬的说:“老师好。” 班主任纵然是一肚子的牢骚和埋怨,也不能发泄给一个刚刚伤好的小孩子。她只能冷着脸轻轻瞥她一眼,把陈期脸上的惊慌委屈和乖巧讨好装进眼睛里。 也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塞进肚子里。 这一切都和陈期想的不一样,她以为她的伤会让老师牵肠挂肚,自己终于来上学老师会开心的在校门口迎接她,拥抱她,没准回班后还会召集全班同学鼓掌欢迎自己的回归,或者没那么夸张,只是简单的让她上台做一下自我介绍,然后发给自己崭新的课本领自己到留给自己的座位上。 她期待着每一种,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爱。 却忘记了,这不再是幼儿园,不再会有老师每天等着拥抱自己,班主任的心里装了五十多个人,而她不过是其中一个,至少此时此刻,她只是集体中的一份子,或说只是还没有被集体容纳的局外人。 她对着班主任做出那样乖巧讨好的表情时她才真正明白。 这里不是幼儿园了,这里是徐阳小学。 看着陈期乖巧安分的样子,班主任终于露出一点温和,她伸手把陈期拉到一旁,语气仍旧是凉凉的:“你别跟着去了,不是说你脚有伤吗,就站在这等,别乱跑。” 陈期也不想再跑,她无论怎么想都没有料到,徐阳小学欢迎她的方式就是奔跑着参观教学楼。 没有人给她解释她的学籍到底去了哪里,学校为什么没有发现一个学生的失踪,一直到两节课后,爸爸妈妈才点头哈腰的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忙了一个下午的班主任阴沉着脸把陈期领回了班。 班里正在上自习,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随意扫了一眼,把中间三个人一桌的其中一个男生挑了出来。 “你就先坐最后一排吧,冀文涛,你把你的桌子移到那边,再从后面搬一个空桌子。” 陈期顺着班主任的手看过去,一个白净斯文的小男孩,正站起身准备帮她搬桌子。 全班的脑袋都仰了起来偷偷打量着这个新同学,又在班主任“都抬着头干嘛都给我写作业”的吼声中吓得沉下去了。 陈期尴尬的站在讲台上,见班主任安排完,一旁早就急的坐不住的安辰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 “老师,班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了,让冀文涛去拿个椅子吧,顺便帮新同学去取一下课本,我帮他们收拾课桌,查卫生的何老师今天上午刚和我说了最后一排不能超过后排的线,冀文涛不知道,摆错了又要扣班里的量化分。” 安辰露出沉稳的笑,一副关爱同学的大班长的样子,语气十足十的官方。 要不是班主任像块冰一样冒着凉气站在陈期身边,陈期有可能会被逗得笑起来。 不过虽然自己觉得安辰这幅装出来的样子很好笑,但是班主任却很吃这一套。 她能看得出,班主任脾气不好,也不太喜欢他们这些小孩子,但她却很信赖安辰,听安辰扯了一通,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认真听,立刻就挥手同意了。 后排空间很大,安辰又叫了两个值日生帮忙做卫生,班主任被其他老师喊出去说话,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 安辰背着陈期的书包小心翼翼的扶着陈期,那架势像是巴不得把自己变成根拐棍,陈期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听他紧张的说一句“慢点”。 陈期都被逗乐了。 “班长,人家又不是腿断了。” 几个后排的男生夸张的笑起来,转瞬间好像半个班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安辰挠挠头,非常无奈的红了脸:“安静。” 没人听他的,看得出他们和这位大班长相处的很好。 “都别笑啦,班主任就在门口说话呢,没走远。”安辰的语气宠溺而随意,显然是平时没少为他们操心,也没少拿鸡毛当令箭。 班里果然瞬间安静了下来,好像班主任下一秒就要冲进来吃人。 “班长,她叫什么名字啊。”一个小个子男生突然接话。 安辰拉着陈期的手面向全班,郑重的像是要读圣旨。 “她叫陈期,今天就是我们一年级一班的一份子了。” 37. 经过打仗一样的上学第一天,陈期对上学有了戒备和防范,她不再像之前一样对小学生活充满幻想和期待,认为一切都还和幼儿园一样,只是换到了另一间教室的区别。 而小学的生活也正如她预料的一样,班主任王老师是个作风老派的老师,总是板着脸要求大家安静听话不准大声喧哗不准在楼道里跑动,声音稍稍有些大就会被她训斥。 即便是下课她也总是站在教室前门盯着大家,“整个四楼就咱们班声音最大”这句话,陈期两天内就听到了四次。 那样严格麻烦的规矩制度,的的确确和幼儿园的轻松时光,完全不一样。 但是生活好像总是爱和人开玩笑,每当人手无寸铁的坦诚相待,生活就总是要出其不意的咬人一口,但是一旦当人竖起全身的敏感打算对抗到底时,生活反而变得温柔可亲。 第37页 上学的日子没有陈期幻想的那么好,也没有她担心的那样糟糕,至少还有惟肖和安辰在。 尤其是充分利用了班长身份,巴不得在班里横着走在自己的脑袋上写上VIP三个字的安辰。 比如对待对前来登记陈期名字的体育委员邵岩和卫生委员陆梓萱时,担忧的皱着眉,摆出一副天生的班长样子。 “期期之前出车祸了,腿缝了针脚也骨折了,你和体育老师说一声她这两个月的体育课就不跑步了,有假条,肯定有,没有我去开。” “她之前出车祸伤了腿,现在走路不方便,反正卫生小组的人也已经排好了,这个学期就别把她算进去了,反正卫生区不大,真不大,你们要是做不完我帮你们。” 而对于许惟肖安辰就言简意赅的多。 “期期不去。” 许惟肖一屁股坐在陈期旁边的位置上:“关你屁事,期期又不是你家的。” “不是我家的是你家的。” “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 眼看着他们两个又开始吵架,正朝他们走过来的陆虎立刻勾住旁边男生的肩膀改变方向去了操场,陈期揉揉脑袋,终止了他们的对话。 “惟肖,你找我干嘛。” “下节课是音乐课,我来问你能不能去上课。”许惟肖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担心的补充,“今天排练合唱,上课得站着。” 安辰递给陈期一块软糖,想了想,心不甘情不愿的扔给许惟肖一颗,小声嘀咕着:“所以我就说期期不去,去什么去。” 陈期掰下一半糖果塞进安辰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要站很久吗?” “嗯,上节课大家唱的不好,老师说大家对待合唱比赛态度不认真,这节课不准休息。” 许惟肖烦躁的摇了摇脑袋,两个羊角辫在空中画出凌乱的弧线,她像是败了比赛一样看了安辰一眼,揉了揉陈期的腿。 “还疼不疼……算了期期,你别去了,你就在这坐着吧,我去帮你和老师说。” 有他们在,有好朋友在,无论徐阳小学是怎样一头会吃人的怪物,自己都不用担心吧。 其实自己的腿已经没关系了,医生也说了适当的锻炼有助于肌肉恢复,所以其实站一会儿没问题,只是安辰一直紧张兮兮大惊小怪,巴不得运来一个轮椅推着她。 她看向眼角流露出骄傲的安辰,决定成全他的小小得意。 “好,我听你的,我在教室休息。” 第17章 甜食 38. 留在教室的不只陈期,还有她的同桌冀文涛。 陈期很久以前就知道,教室里的后排是专门留给调皮捣蛋不受老师喜欢的“坏学生”的,那些成绩不好上课又爱说话影响同学的学生,自然是要远远地放在后排,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她被班主任指派到最后一排时,心里咯噔一声,对这个看起来白净安分的新同桌也充满了戒备。 但是冀文涛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很沉默,也很听话,其他男孩子下课都会跑出去玩,只有他像根钉在椅子上的钉子一样一动不动,碰巧陈期又是个遇硬则硬遇软则软的个性,随外界改变自身的能力极强。 所以这就导致,冀文涛不说话,陈期就不说话,两个人沉默的各干各的,互不打扰,好像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一样。 他们这一桌就像是被小说里的绝世高手下了结界,无论外面吵得怎样热火朝天,他们都能心如止水的坐着,像是这间教室里的两块人形牌。 不过可能冀文涛一直是心如止水,陈期只是表面上装的毫无波澜,心里其实已经憋闷的不行了。 她腿上有伤不能乱动,一年级的小孩精力旺盛的都像是炮弹,好像不飞奔着就不会走路一样,她曾经小心的贴着墙挪动去过一次卫生间,差点被隔壁班的男生掀翻在地。 而安辰因为是班长的缘故,经常被老师叫去干活,这个星期又刚好赶上许惟肖做值日,最后一个认识的熟人陆虎只要一下课就往门外跑,好像后面有饿狼在追。 所以陈期只能孤零零的坐在座位上,和早就自学过的语文书数学书大眼瞪小眼。 实在是无事可做的时候,陈期的目光就会顺着自己的桌子滑到冀文涛的桌子上,练习册上,铅笔上,还有那副黑框眼镜上。 他是这个班里唯一一个戴眼镜的。 陈期慢慢发现,她的同桌不仅不爱说话,而且有点……傻。 他很爱写作业,老师留的每天两页田字格,他会写四篇甚至六篇,写完数学老师留的作业后还要继续写陈期没见过的练习册,他总有做不完的题,好像全班五十六个人的作业都要他一个人完成的样子。 少有的不写作业的时候,他就开始用自动铅笔芯扎他的橡皮,把卫生纸撕成小条在桌子上摆成乱七八糟的图形,一次老师正在上课,他蹲下去捡铅笔,然后不知道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出了神,就这样在地上蹲了一节课。 总之这个新同桌很奇怪,非常奇怪,陈期决定把“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方法坚决贯彻落实。 只是……只是那天下午的阳光实在是太温柔了,温柔到大家都冲昏了头脑,放下了提起来的一颗心。 音乐课在下午第二节,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教室盛满了安静的阳光,陈期的座位靠窗,她把手放在桌子上把玩阳光,窗外的银杏树叶飘到和她视线平齐的地方,她的眼神追着叶子看,忽然就有些恍惚了。 第38页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给自己讲故事的林阿姨,于是慢吞吞的,做梦一样的说。 “你名字真好听。” 冀文涛抬起头,莫名其妙又有些羞涩的看了一眼陈期。 “‘冀’是希望的意思吧,之前有人给我讲过。” “嗯。”冀文涛点点头,一年级的小孩认字少,他的姓氏复杂少见,于是经常被人追着叫‘黄文涛’,能说出自己姓氏含义的,陈期是第一个。 他放下笔,终于不再执着于做不完的作业:“你叫什么。” 开学第一天安辰就向全班介绍了陈期,今天上午数学老师还点了她的名字让她回答问题,而已经坐在自己身边当了自己两天同桌的冀文涛,还在问自己叫什么。 我叫你个大头鬼啊,冀文涛的文化让陈期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感产生了质疑。 不过很快陈期就不气了,因为她发现冀文涛不仅仅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也不认识许惟肖,不认识陆虎,在楼道里遇见同班同学也会露出一脸迷茫——仿佛根本没有见过和他打招呼的人。 他的世界里只有做不完的题练不完的字,还有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语言,自己独创的交流方式,当然这些在外人看来难免有些神神叨叨的。 “哦,冀文涛啊,不懂,不熟,我们都不和他玩。” 在陈期提出一些关于冀文涛的问题后,陆虎为难的给出了这个答案。 对于陆虎这个班里的交际花来说,冀文涛的确让他摸不到头脑,男孩子的友情简单得很,三五分钟就能勾肩搭背的管对方叫哥们儿——自从上了一年级,哥们儿成了陆虎心中最时髦最拉风的词。 但是冀文涛不理任何人,也不和他们玩,男生们没有陈期这样的好奇心,他们的思维很简单——你不和我玩,我还不想和你玩呢。 星期三的体育课自由活动,陈期被一群小姐妹围在角落里说悄悄话,透过人群的缝隙捕捉到了冀文涛的影子。 要找到他很容易,他是沸腾的水中一块不会动的小石头。 操场不像是教室,大家都有自己的玩伴和自己的圈子,冀文涛失去了能作为屏障的作业和练习册,像是被人突然扔到了狩猎场上,即便是站在人群中也显得孤单和无措。 每一年她提起小时候的事,冀文涛也总会问她。 “我小时候那么怪,你干嘛还跟我玩。” 因为她总是能看到,他站在人群中手足无措的样子。 陈期觉得很可怜。 她的新同桌,像是一座孤岛。 39. 因为安辰的庇护,陈期这一个月的小学时光都过得很惬意,她不用去上课间操,体育课不用跑步,也不用做卫生,前几天的全校大扫除,安辰居然有办法把她弄到了医务室,就这样让她躲懒躲掉了一下午。 “杨老师,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同学,她之前出了车祸腿伤了不能动,我们班待会儿大扫除我怕人撞到她,能不能让她在医务室待一会儿啊。” 杨老师抬眼:“待多久。” 安辰笑的甜甜的:“不久,我们忙完了我就接她回去,我保证以后查卫生的时候不让我们班同学捣乱,他们要是再捣乱我帮您抽他们。” 陈期看着安辰浑然天成的讨人喜欢的样子,尝试着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做到他那么自然。 刚刚还很严肃的杨老师被逗笑了:“坐里边去吧。” “谢谢杨老师!”安辰喊得很大声,也很得意。 他总是有办法哄人开心,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比如小时候用小红花贿赂爸爸看动画梦工厂,夸小穆老师长得真好看给大家争取自由活动的时间,以及到了徐阳小学,利用班长身份在同学面前发好处收人心,或者是央求高年级的检查人员手下留情少扣点量化分,还有像是面对杨老师这样,不失稳重又足够讨好的和老师说好话,讲人情。 那种自然而然发挥自身优势的举动,好像只有安辰做的出来。 其他人做出来就是嬉皮笑脸没大没小,搞不好还会换来老师的责罚。 陈期尽量让自己笑的活泼生动,脱口而出的话却还是干巴巴的。 “老师,我想喝水。” 杨老师没动,声音穿过墙面从外间传进来。 “自己倒。” 陈期尴尬的笑了笑,放下了强行扯动的嘴角。 她不是不爱笑,也不是不爱说话,和熟悉的朋友在一起有时候她会是最热闹的那一个,但是她的情感流露是随心的、自然的,当然也有一些顾虑拘谨,让她强行撒娇说好话,还不如让她练习劈叉。 窗外正对着他们班的卫生区,她的同学正拿着拖把扫把打扫卫生,有的在原地转圈圈,有的在追逐打闹,还有的正站在亭子上比谁扔进水里的石子落的远——就是没有做卫生的。 刚刚和自己告别的安辰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楼下,她看着他站在不远处挺直腰板又变成熟悉的班长模样,然后假模假样的走到人群里发号施令——也不知道对着众人说了些什么,大家居然真的开始好好干活了。 陈期忽然想起幼儿园的拔河比赛,他们班女孩多力气小,本来毫无胜算,可安辰不知道怎么想出的鬼点子,比赛前找出了一堆大家画废掉的面具。 说是面具,不如说是鬼脸。 第39页 对手班笑的前仰后合,硬是输给了一群鬼脸。 后来她看萤火之森,看紫萱长卿,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旧是幼儿园的面具盛况,哨声结束的瞬间,安辰撤下面具蹦的老高,全班都欢呼的围住他,安辰站在人群中,面具挂在脖子后,得意洋洋的朝她笑着。 陈期那个时候就懂,有些人,亲和力和领导力是与生俱来的,和他是不是班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辰天生,就是璀璨的一颗星。 40. 然而活的张牙舞爪的安辰对待陈期实在是太小心了些。 放学后许惟肖会和宋惟妙一起去少年宫,依旧是安辰、陆虎和她三个人一起回家。 徐阳小学和之前的幼儿园就隔着一条街,因为离家很近的缘故,他们仍旧和小时候一样走路回家,只是每天派一个家长陪同,然后和之前一样被他们远远地扔在后面。 经过文具店又经过服装店,陈期终于下定决心拦住了安辰:“安辰,明天我也想去上音乐课。” “可是……” 还没等他说完,陈期急忙打断:“我知道要站着,可是我的腿早就好了,一点都不疼,不信你看。” 她朝着前方狠狠的跳了一大步,因为太激动了没站稳,瞬间跪到了地上。 跟在身后的林阿姨急忙跑上前把她扶了起来,陈期尴尬的朝着安辰笑了笑。 “我的腿是真的……没事了。” 察觉到儿子的别扭,林阿姨不再远远地跟在后面,问:“怎么了。” 陈期找到了靠山,急忙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天的事情全交代了个清楚,她一直说了五分钟才停下来,回头发现林阿姨正在偷笑。 林阿姨摸了摸她的头:“期期,辰辰只是关心你。” “我知道是关心,但是关心是、关心也要……” 林阿姨接过她的话,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语言问她:“你是不是觉得,辰辰的关心太多了。” “对,关心则乱。”陈期把拳头砸进手心。 “哈哈哈哈。”林阿姨笑的弯下了身子,”你还懂得挺多,这是谁教的。” 陈期指向陆虎:“他。” 一边正在吃炒黄豆的陆虎一脸不屑,他看了安辰一眼,幽幽的说:“他那是以权谋私。” 话音刚落安辰就冲了上去,抢走了他一大半炒黄豆。 “辰辰。”林阿姨喊他到跟前,拉住了他的手。“妈妈知道你怕期期受伤,怕她腿疼,可是期期的伤已经好很多了,适当的锻炼也有助于她恢复。” 她也揉了揉安辰的头:“而且啊,关心一个人是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在对方的角度上想问题,你看,期期也是集体中的一份子,她也想和你们一起上音乐课体育课,你不能因为自己担心她就去干涉她的想法。” 安辰的声音闷闷的:“什么叫干涉。” “就是非要让期期听你的。” “我没有。” 陈期也跟着解释:“林阿姨,安辰没有。” “我知道辰辰不会强迫期期,但是有些时候为了让你高兴,期期就会听你的,对不对,这样虽然你高兴了,但是期期却不高兴,对不对。” 安辰无精打采的回了一句:“昂。” “那以后能不能改正,关心别人之前先问问对方是怎么想的。” “能。” “那明天期期能不能上音乐课。” 看到安辰犹豫,林妈妈轻轻敲了敲安辰的小脑袋。 “……能吧。” 快到家了,林阿姨悄悄问陈期,为什么那么怕安辰,如果想上音乐课的话直接去就好了,干嘛非要经过安辰的同意。 “不是怕,我才不怕他。”陈期摇摇头。 她想到安辰每次紧张她时的夸张表情,还有忙前忙后打点班委的操心,嘴角弯起来。 “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他不开心。” 他应该一直开心下去,像童话故事书里无忧无虑的小王子。 自己不应该是他的烦心事。 “可是他早晚要明白,人只能独自长大,他能照顾你一辈子,但不是每时每刻,很多事情你还是要自己面对。” 林阿姨的声音飘在高处,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陈期出神的望着她,直到她回过神来,又变成幼儿园老师林阿姨,她拍了拍陈期的头:“回去吧,你妈妈等你吃饭呢。” 晚饭的时候陈期把路上发生的事情全都讲给了妈妈,每次面对妈妈她的话都会变得很多,她自顾自的讲了好久,在说林阿姨教育安辰的话之前,她卖了个关子。 “妈妈,要是你的话你怎么说啊。” 陈妈妈嚼着烙饼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什么?” “就是,就是你怎么和安辰说,让我上音乐课的事情啊。” “你乐意去你就去呗,反正你腿也不疼了。” 不是那么回事,不是的,陈期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样解释,于是转头看向爸爸。 “爸,你说该怎么说。” 听到女儿在叫自己,陈爸爸把头从电视机的方向转了过来,他刚刚一直在看新闻,也没注意陈期说了什么。 “什么怎么说啊,吃完了吗。” 陈期看了一眼手里的空碗,点点头。 “吃完了就把碗放下吧,作业写完了吗,赶紧写作业去,早点睡。” 第40页 电视响了,陈爸爸把头转了过去。 第18章 甜食 41. “你今天也不去吗?” 音乐课前的课间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音乐教室,陈期看到冀文涛仍旧坐在座位上,于是开口问他。 “不去。”冀文涛摇摇头,握住了手里的笔,“我作业没做完。” 陈期点点头,不再多问,林阿姨教过的,关心别人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 上个星期的大课间,陈期因为还没有学会做操被班主任派到办公室做卫生,正蹲在窗台下面擦办公桌时她突然听到有人进来了,而且还关上了门。 陈期悄悄探出头去看,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女老师,和耷拉着脑袋的冀文涛。 直觉告诉陈期不要多管闲事,而且被老师找到办公室问话,冀文涛肯定是要倒大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最是旺盛,如果他知道自己挨骂被她看到了,一定会觉得很丢人。 陈期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彻底缩进办公桌里把自己藏了起来。 窗外广播体操的音乐很大,她又蹲在桌子下面,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一点点女老师的声音。 冀文涛果然是在挨骂,一开始是因为作业没写完,然后是因为字帖字迹不工整,女老师停了一会儿又突然说到被子摆放的不整齐,上学忘记带水杯,最后还因为冀文涛不吃胡萝卜发了火,越说声音越大。 自始至终,冀文涛都是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陈期甚至怀疑女老师的一腔怒火都发给了空气,没准此刻自己探出头去,会发现女老师对着空气说话的诡异场景。 不过陈期不关心冀文涛,也不想知道他吃不吃胡萝卜,她只想知道他们还要说多久……她的腿已经麻了。 课间操结束她等到全班同学都回去了才进班,冀文涛仍旧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写作业,好像刚刚根本没有被老师骂过一样。 陈期一肚子的问题,最后却什么都没有问。 她发现,冀文涛几乎没有课间休息的时间,他从来不去玩,也很少喝水上厕所,音乐课大家排练合唱他也总是缺席,音乐老师点名时甚至会直接忽略他,有时候自习课他会被班主任突然叫出去,然后很久之后才会回来。 星期二的自习课,陈期抬起头看向门上的窗户,刚巧对上窗户上那个陌生女老师的眼睛,女老师正在盯着冀文涛写作业,一张大脸严严实实的贴着窗户,吓得陈期魂都散了一半。 她手忙脚乱的低下头,掉下桌子的笔引起了冀文涛的注意,冀文涛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声的说。 “她是我妈妈。” 冀文涛的妈妈是徐阳小学的数学老师,现在教五年级。她望子成龙,一心希望自己的孩子聪慧过人,又能大出息。 冀文涛,希望他文韬武略,天下第一。 可是这个孩子好像生下来就不爱说话,做事情也磨磨蹭蹭的,甚至有些呆傻。她买了全套的幼儿早教识字书给他,从上幼儿园起就开始教他认字,希望他能赢过别人家的孩子。 可冀文涛却一直学的很慢,一本识字书要花半年才能学完,全然看不出能有“大出息”的样子。 冀文涛妈妈为他操碎了心,因为冀文涛不争气前后托了许多关系才把他送进林城最好的徐阳小学,又帮他找了靠谱的王老师当班主任,断绝了他的一切活动,冀文涛的生活没有烦恼,没有分支,他只需要安心学习。 “文涛,你一定要赢在起跑线上,基础打好了以后一切都好办了。” “笨鸟不仅要先飞还要多飞,别人休息的时候你学习,你就总有一天能超过他们,所以妈妈给你留作业,也是为了你好。” 这两句话像是长在冀文涛妈妈的嘴巴里,这些年,她换汤不换药的说过很多次。 这些事情冀文涛坦然的全部告诉陈期后,陈期认真的问过:“那你开心吗。” 她记得冀文涛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妈妈是为了我好。” 这个男孩子的“听话懂事”超过了陈期的预想,虽然陈期也很懂事,但她的乖巧很多时候都是下意识要求自己的,而这个男孩子的乖巧却真心实意,发自内心。 正因为如此,小学时代陈期一直觉得他,缺心眼。 “对不起。”她郑重其事的看着即将被自己丢下的冀文涛,“我今天要去上音乐课了。” 她眨眨眼,小声的说:“你要是写不完,回头我帮你写。” 冀文涛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平静,他看着此刻歪着头朝自己笑的女孩子,忽然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关心,像是一大杯温水灌进了身体里。 妈妈也会帮助自己,妈妈也会关心自己,但是陈期的关心不一样。 他抬起头说谢谢,阳光从陈期身后的树杈缝隙里漏进来,汇聚成一条发光的金河。 42. 合唱的队伍是早就已经排好的,李老师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陈期,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她旷课一个月爸妈也没给她请假的事情早就在一年级的办公室传的沸沸扬扬了,不靠谱的爸妈,自然有不靠谱的孩子,当老师当了这么多年,这点经验老师们还是有的,所以当许惟肖提前和她说了陈期终于要来上音乐课时,她心里下意识的有些不悦。 合唱这么重大的事情,可关乎着班集体荣誉和她的奖金,一年级的这帮小孩还不懂事,光是排队型就花费了她好多时间,更不用提到现在还没找到调子的第二首歌,如今又要新加入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学生,还是个不靠谱的,说不准还会拖后腿,李老师的心里自然会打小鼓。 第41页 老师会告诉学生自己是公平公正的,家长也会告诉学生老师是一视同仁的,一个班里无论有多少人都是在平分老师的爱,因为老师无私,因为老师伟大,因为他们是老师,老师是神圣不可侵犯,永远能一碗水端平。 这些道理,就像童话书中一直告诉他们的——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王子公主,哪有那么多的幸福,老师也不是菩萨。 不然为什么所有老师都愿意笑眯眯的看着安辰,即便是因为马虎做错了不该错的算术题朱老师也只是拍拍他的脑袋,却在下一秒因为冀文涛的计算错误大发雷霆,当着全班的面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老师也是人,不是神,他们手中的那碗水,也许从来都没有端平过,那些人们口头上挂着的道理,都是现实美化后的幻象。 上小学的这段日子,如果说和幼儿园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陈期越来越会看人脸色,进而见人办人事,见鬼办鬼事。 她跟在许惟肖身后进门,悄悄地看了李老师一眼,见她耷拉着嘴角一脸不悦,立刻乖乖把课本抱在胸前,不声不响的站到了墙边。 许惟肖跑过去找老师,中途回过头指向陈期的方向,貌似是在和老师介绍她。 所有学生都在热热闹闹的说话,李老师被吵得头疼,她瞥了一眼安静的陈期,没说话也没有不耐烦。 是个梳着高马尾安安分分的小女孩,看起来,倒是个听话懂事的。 许惟肖站在讲台上指挥,安辰因为是男生站在后排,陈期孤零零的站在一旁听大家唱,不敢大声跟着,只能小声的轻轻哼。 教了八百遍的第二小节还是唱的太快,重复了三次后李老师气的拍了桌子。 “慢点,慢点,我说了几遍慢点了!都没带脑子出教室啊!好好一首歌被你们唱的跟要打仗一样!后排男生,给我小声点,显摆你们嗓门大啊!”她喘口气接着骂,“还有你们前排这几个女生,要是不出声就别来,站着也碍眼。” 她扫视全班不知道还想骂些什么,突然一转眼看到了站在角落的陈期。 “你站那么远干嘛,唱啊,来这么晚还不知道跟着学。” 她插着腰站起来,从队伍左侧走到右侧,又从右侧走到左侧,看起来像是马上要翘起尾巴喷火。 “唱不好是吧,那今天就给我一个个唱。”她走到陈期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从你开始。” 一进音乐教室陈期就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也早就看出了李老师对自己的不悦,自然能早早预料到也许今天会大祸临头,被老师拿来杀鸡儆猴——一切都被她提前想到了,她反倒不害怕了。 可能是天生的习性,陈期很少会惧怕一些事情或是一些人,只要提前预料到了,心里已经有了防备,泰山崩于前她也能稳住自己有序撤离,并不是老师夸奖的勇敢,长辈们认为的不怯场,意外来临时她也会慌乱退缩,她的害怕全都留给了未知的突如其来。 而她又有着细心和布局的天性,两种天性叠加在一起,让她能够抵御大部分伤害。 吸了一口气,这间教室的人就算再多,也不会多过那天电视台舞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她开口,声音有些小,有些颤:“长……长亭外,古道边……” 李老师瞬间发了火:“你们女生是不是一个个都没饭吃,成天唱的跟蚊子哼哼似的,大点声,给我重唱!” 就算天性习惯装乖,比同龄玩伴更能看人脸色委曲求全,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还是个有脾气的白羊座。 她抬杠赌气一样开口唱了,唱的很大声,也很稳,没变声的小女孩的嗓子干净透亮,响彻小小的音乐教室。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看了一眼李老师,对方皱着眉头,但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她干脆一口气唱完。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首歌陈期几年前就听过了,她和安辰等动画片时少儿节目在播放歌曲串烧,这首歌把正在做饭的林阿姨从厨房引了出来,她还记得林阿姨说过,她最喜欢这首歌。 所以她和安辰,早就学会了。 四句话唱完陈期才觉得有些后怕,她只是一时赌气想让李老师说不出话来才这么较真,憋着一口气非要把这四句话唱好,对于在老师面前一直谨小慎微的她来说,这次的确是有些放肆了。 唱完,她低着头变成平时的安分模样,等待着李老师再一次大发雷霆,却忽然感觉到一只手在摸她的头。 她抬起头去看,李老师好像已经不气了,刚刚瞪大的眼睛此刻已经放松下来,只是嘴角因为惯性压迫还没有上扬。 她掰过陈期的肩膀让她站到自己面前:“听到了没有,你们看看一个新来的都唱的比你们好,都学这么多天了,你们唱成那个德行还好意思嬉皮笑脸的?” 看到老师不气了,后排有闹腾的男生装着胆子朝老师喊:“老师!那我们还用不用一个个唱啊。” “废话,唱,都给我唱,一天天就你事多。”李老师虽然还在骂,但是已经笑起来了。 安辰站在刚刚插话的男生背后,正在朝着陈期做鬼脸,陈期也放下心歪着头对他笑,感觉像是回到了幼儿园的活动室里。 第42页 夏老师在给她示范动作,她旋转,稳稳落地,收尾时表情也是那样自然。 还有今天,她亮开嗓门唱歌,虽然第一句有些用力过猛,但是后面都唱得很好听,也很自信。 她说不明白这些天分和认真混杂在一起给她带来的神奇机遇,她站在路的开始,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就是她人生中的一个个转折点,但是她隐约能感到,今天的音乐课和那天的活动教室选拔一样,会是她好运气的开端。 一群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的七岁小孩,音准自然都好不到哪去,就连拍子都是只有几个人能勉强跟上,剩下的大多数,甚至连歌词都没有记熟。 最后筛选筛选再筛选,五十多个孩子只有陈期和安辰唱的还不错,剩下还有几个女生,虽然挑不出太多过错,但是声音实在太小,畏畏缩缩的,一副登不上台面的样子。 李老师看着堵心,就派了陈期、安辰和几个女生去教,这样一番折腾耽误了不少时间,没等陈期教上两遍,音乐课就结束了。 下了课陈期正跟着许惟肖往外走,忽然就被李老师扣下了。 她跟着李老师去了办公室,进门刚好碰到另一个音乐老师出门,女老师一看到李老师忙拥上来,问这节课上的怎么样。 “别提了,这群小兔崽子算是要了我的命了,就这么四句话,我这都教了快两个月了。” “我这边也是,也不知道这些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啥,几句歌词教一句忘一句,我这连拉带拽的瞎折腾,最后学会的就我这一个。” 李老师满腹牢骚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她刚要开口,瞧了陈期一眼,忽然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回头再说,我这边还有点事。” 终于等到办公室安静下来,李老师洗完手坐到办公桌前,就这样一直盯着陈期看,最后忽然笑了。 这种笑太常见了,陈期在姑姑脸上看到过很多次,它的意思是——你个小丫头跟我还装,装什么装,我早就看透你了。 果不其然,李老师拿出歌词纸问她:“怎么,刚刚不服气啊,唱那么大声,跟我较劲呢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李老师刚刚那一瞬的笑容太像她的姑姑,陈期忽然就不怕了,甚至有点喜欢这个嗓门大脾气暴的老师。 “没有。”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有一点点的卖乖,“是您说要大点声的,妈妈说要听老师的话。” “嘿。”李老师眯起眼睛往后一靠,“你个小丫头嘴挺厉害啊。” 她抖了两下歌词纸,对她说:“来,这四句话再给我唱一遍,认真唱。” 陈期不知道李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乖乖的唱了,中途被李老师打断了几次,李老师指出她哪里气息弱,哪里节奏有些急,还耐着性子给她做示范,四句话翻来覆去的唱了好多遍才唱完。 陈期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她的经验告诉她,这个老师喜欢自己,她可以放肆。 “行,还算是学得挺快,嗓子也好,我听课代表说,你也上过电视台,是吗。” “嗯,我和惟肖是是一个节目。” “我知道,那个小丫头都和我说了,你人缘不错啊,我这课代表和班长都给你撑腰,他俩在我面前可没少说你好话。” 陈期乖巧的站着,甜甜的扯开嘴角等待惊喜降临。 “行吧,你和许惟肖一起当我的课代表吧,我想着你们班的合唱要想拿奖,光靠那些扶不上墙的可不行,得有两个领唱,就你和安辰吧,回去记得和他说一声。” 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陈期小心翼翼的走在回班的路上,这份大礼实在太过惊喜和珍贵,就像此刻撒落满地的阳光,好像踩一脚就会碎掉。 身后的门已经关上,李老师和同事的抱怨声被隔离在门内,可是陈期能感受到,还有一扇更重要的门,就在她面前不远的未来,在朝她慢慢打开。 未来在等待她,未来在迎接她,未来的每一天都会变得越来越好,她也会变得越来越好。 在她七岁时,她的确无比坚定的相信这个。 第19章 甜食 43. 合唱节平静的过去了,一切看似重大的场合,其实重要的恰恰是它的准备阶段,至于结果,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陈期早就在电视台的演出中学会了这个道理,所以对于第三名的成绩,并没有非常在意。虽然她是领唱,看起来应该更看重名次,更在乎演出效果。 一整个自习课大家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就连课间都很少有人像是平常一样打斗吵闹,几个平时爱接话茬的男生也都闷不做声的在座位上趴着,仿佛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他们原以为他们能拿第一,有了安辰和陈期带头,排练进行的越来越顺畅,连李老师都夸过他们好多次,所以他们原以为,原以为自己是第一。 这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期望太大,越在乎就越容易受伤,他们并不能那么快的消化失望。 也没办法像陈期一样明白,沿途的风景远远好过终点站。 连安辰和许惟肖都恹恹的不说话,陈期挺直腰杆坐在最后排,把全班的颓废尽收眼底,她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仿佛一个审视子民的国王。 “其实我觉得挺好的。” 小国王的骄傲和满足被耳边的声音打断,陈期转过头去,看到了冀文涛和自己一样的满足神情。 第43页 他只断断续续的参加了一半的排练,因为个子最高被放在不显眼的队伍后排角落,老师对他的要求很低,只要上台凑个人头数就可以,所以他自然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对于他来说,可能能来参加比赛就已经是惊喜了。 “我是真的觉得大家唱的挺好的,你唱的也好听,很好听……真的。” 陈期看着冀文涛小声忸怩的样子,忽然眉开眼笑。 “嗯,我知道。” 冀文涛红着脸,怀疑的看着她:“所以你没有不高兴?” “没有啊。” 她当然没有不高兴,她只是在回味舞台上被人注视的成就感,聚光灯笼罩在她和安辰身上,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剩下了这一束光,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这一次,不再是像上一次在电视台时的懵懂和呆滞,而是头脑清明的真正感受到了台下的目光,同伴的支持,以及填满身体的自豪。 那是一种盛大而隆重的喜悦,完全不同于妈妈给她买了肯德基的开心,或者是成功赶上了动画片时的松一口气。 她开始慢慢享受舞台。 她觉得释然,又觉得兴奋,觉得紧张又觉得放松,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情感让她无力招架,于是只能挺直腰身坐着,脑子里全是那首唱了无数遍的《送别》。 冀文涛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看你回来一直都不说话,大家都不高兴,我以为你也不高兴。” 陈期还没回答,忽然看到李老师和班主任出现在门口,急忙推了下冀文涛的胳膊。 完蛋了,老师要来兴师问罪了。 李老师和班主任像是哼哈二将一样沉着脸站在讲台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好像在满屋子寻找第一个挨骂的人。 合唱最出风头也是最要负责任的就是指挥和领唱,所以第一个被骂的会是谁?自己,安辰,还是惟肖? 陈期的心脏跳的很快,手心出的汗比刚刚上台时还要多,却听到李老师噗嗤一声笑了。 班里明明没有人说话,可是空气中刚刚崩成一根弦的紧张气氛却瞬间烟消云散,陈期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听她开玩笑一般安慰他们说:“没事,第三已经是个不错的成绩了,都垂头丧气的干嘛呀,全年级六个班呢。” 讲台上笑的那样和蔼的还是平时总喜欢骂人的李老师吗?不仅李老师,连平时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脸上都有了笑意。 “同学们。”班主任上前一步两只手撑住讲座,看起来就像是个温和的老阿姨。 “都抬头听我说,大家以后面临的比赛,竞争,还会有很多,咱们这个集体也好,个人也好,都不可能有人次次都是第一,那拿不到第一就是差的吗,不是,咱们今天表现的很好,只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拿不到第一可以继续努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拿第一。” 她看着一排排仰着脖子听她话说话的小脑袋,叹了口气。 “老师现在说这些你们可能还不太懂,是,我们的确是一直在教同学们做到最好,拿第一,但是很多事情啊,等到你们长大了就会发现,其实过程有时候,比结果更重要。等你们长大了,就不会有合唱比赛的机会了,也不会因为一首歌被老师骂,急的吃不好睡不好。这个比赛最重要的,不是最后你们得了第几名,合唱比赛每年都会举行,每年都会有新的第一名,名次这种东西你们过两年就忘了,但是大家齐心协力办好一件事的过程,老师相信你们肯定一辈子都会记得,这才是你们的财富。” 陈期在距离班主任最远的位置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对,就是老师说的这个意思。老师,我懂,我都懂。 “该说的你们王老师已经说了,都是上小学的大孩子了,大家呢,也都听得懂,说实话你们一开始那个一滩烂泥的样子啊,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还能拿到名次,今天没吓晕两个我就谢天谢地了。” 有男生小声的笑起来,马上半个班都是窸窸窣窣的笑声。 “所以老师得谢谢你们今天表现的这么好,我相信,咱们明年还能表现的更好,对不对。” “对!”全班坚定地回应。 “明年还要不要拿第一。” “要。”全班更大声的坚定地回应。 陈期兴奋地红起一张脸鼓足劲跟着喊,这些,自己的声音混在其中的,对未来的期待,也是班主任说的“财富”的一部分吧。 震耳欲聋的喊声后,冀文涛忽然小声的问她:“所以你明年还是领唱吧。” “什么?”陈期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你唱的真好听,真的。” 44. “期期,你看,你是喜欢这条蓝色的小裙子,还是喜欢这条白色的。” 陈期伸出手去摸,蓝色小裙子上细细闪闪的亮粉,像她在电视上看到的阳光照耀在海面上的样子。 她抬起头看向帮她选最终服装的林阿姨:“林阿姨,你看像不像一群小精灵在眨眼睛。” “嗯,像,所以喜欢这一件啦,那我去和负责老师说。” “等等。”看到林阿姨站起身,陈期急忙拉住她的手,有些不舍的拿起另一件。 这件白色的裙子也很好看,这条是蓬蓬开的公主裙,袖子上都是小小的白色花朵,虽然没有蓝色的裙子亮眼,但是也很小巧精致。 第44页 无论是什么年龄的女人都无法拒绝漂亮小裙子。 陈期抱着两条裙子不撒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林阿姨眨眨眼:“我……我都喜欢。” 林阿姨宽慰的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咱们女孩子喜欢裙子很正常,慢慢选,不急。” 安叔叔所在的公司联合少年宫要举办一场文化演出,其实就是一场矫正学生驼背的新产品发布会。要做到同时吸引家长和学生,没有什么比文化演出更合适了。 少年宫有很多林阿姨和安叔叔的朋友,这次演出公司方面由安叔叔全权负责,少年宫的负责人又是他认识多年的好朋友,两方讨论节目单时负责人突然提出,要不要让安辰上台表演个节目。 其实这次演出只是一次商业活动,不涉及评比奖项和升学加分,但是现在的家长都很看中学生的多方面发展,上台锻炼是个能让孩子“见世面”的大好机会,就连安叔叔公司同事们没什么特长的孩子都被安排了好多节目,唱唱歌跳跳舞,让少年宫的老师临时来个集训,总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万一能被少年宫的老师看中,以后来好好学习考个特长生没准中考还能加分的。 是个好机会,只是想到安辰一直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安叔叔也有些为难,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推脱了:“算了吧,我家那个小祖宗什么都不会。” “别啊,我这不让他唱歌跳舞,我是想让他当个主持人。你回去先问问孩子,你们那孩子我见过,那小模样生的多好看,多精神,看着就是个机灵的,当个主持人练胆,没问题。” 这场演出的时间订的晚,少年宫所有学主持的孩子那天都要去北京参加“小主持人新星大赛”,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人。如果让其他班的孩子上台,没经过专业训练嗓子身板不端正,保不准会给少年宫丢人,所以还不如干脆让甲方出人。 反正演出也不正式,最主要的就是达到宣传效果,甲方出人就算出了差错也不会和孩子太计较,同时也能保证少年宫的面子。 负责人左思右想,想出了这么一个万全的办法。 然而上甲方公司里的爸妈们早就挤破头的给自家孩子报了节目了,他想了好半天,才找到了安辰这条漏网之鱼。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爸爸有作为爸爸为了孩子未来打算的考量,负责人有自己的难处和心里的一盘小算盘。 但这都架不住安辰,不乐意。 “我不去,我不想去,反正我不去。” 安爸爸刚开了一个头,就被安辰拒绝了。 当主持人有什么好玩的,他胆子大得很,不用上台练。 对于孩子的喜好安爸爸不想强求,本来和林妈妈对视一眼已经准备放弃了,突然听到来找安辰玩的陈期问他。 “安叔叔,你今天去少年宫,见到夏老师了吗?” “夏老师?” “就是之间教期期跳舞的老师。”林妈妈提醒。 “哦,见到了,她负责这次的舞蹈节目。”安爸爸看着陈期,突然打起陈期的主意,他的同事趁着这次机会还往里塞了不少亲戚家的小孩,那些小孩的资质还比不上期期呢。 我们期期可是上过电视台的,有本事。 “期期,辰辰不去,你去不去?” “嗯?” “去当主持人,去见夏老师。” 就这样,陈期成了这场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晚会的主持人。 而安辰,一见到陈期点头立刻就来劲了。 “爸,期期去我也去!” 45. 两条裙子陈期来来回回试了好几遍都没有决定,虽然林阿姨一直耐心的等待自己,告诉自己不用着急,可是陈期心里还是慢慢烦躁了起来。 她一直很让人省心,所以从来不曾麻烦过大人,她也不想耽误林阿姨这么长时间,她也想赶快做决定。 可是!可是这两条小裙子真的太好看了,这可是小裙子啊。 “妈妈!期期!”换好衣服的安辰从房间里跑出来,很长时间没有剪的微卷头发因为跑动飞舞起来,露出小小的额头。 那一缕棕色的头发也飞了出来,林妈妈蹲下来帮他藏好,捏了捏他的鼻子。 “别跑,穿着西服就不能跑了。” 安辰撇撇嘴:“为什么。” 见林阿姨看向自己,陈期一本正经的回答:“因为你穿的像个王子,王子是不能跑的。” “呃……”林妈妈没料到陈期会给出这么童话的答案,她揉揉脑袋,算是同意了,“期期说的也对,我主要是担心你个小泥猴把人家西装蹭脏了,你看看,那么多黑西装,你偏偏选个白的。” 安辰没理会自己妈妈的话,他像陈期一样歪着脑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王子不能跑。” 陈期难得的,脸上露出同龄小女孩应该有的神情,不再像平时一样沉稳,谈到王子时两个眼睛都在向外冒桃心。 “因为……因为王子啊,王子就是王子,王子是……是,一个王国最好看的,最端庄的人,反正不能跑,肯定不能跑。” “不对。”安辰杠上了,“那书里还说王子都是骑马的呢,那些马都还跑的特别快呢,所以王子不也是在跑吗。” 眼看着自己心中的王子形象被破坏,陈期咬了咬牙,绞尽脑汁的盘算怎么反击,王子就是慢慢走的,王子就是最好看最有礼貌的,可是……可是安辰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不对啊,这不是一回事啊。 第45页 “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我说的是王子,你说的是马。” “那他上厕所也不跑吗。” 陈期恨恨的瞪圆了眼,安辰,你再说一句我就咬你。 然后她听到安辰一本正经的继续:“不对,他上厕所肯定跑,之前在幼儿园陆虎没跑他尿裤子了。” 安辰这番话,四舍五入就是说,她的王子,会尿裤子。 陈期安静下来,她一动不动的盯着安辰,半晌,坏坏的眯起了眼睛。 “嗯,没关系,你可以跑,你慢慢跑,反正你穿了西装,也不是王子,哼。” 林妈妈听着两个小孩王子啊公主啊的吵架,已经笑得快岔气了,见安辰的嘴巴也气的要撅起来,她忙出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行了行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帮期期选衣服,辰辰,你快帮忙看看,期期是穿蓝的好看还是穿白的好看。” 安辰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反正他从小就不擅长和陈期生气,很不擅长。 听妈妈一说别的事情,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迅速转移了。 “都好看。”安辰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向左边,“不过白色的更好看。” 陈期摸了摸蓝色裙子上的小亮片,歪头问她:“为什么。” “因为公主都是穿白色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期开心的笑了:“白雪公主穿的就是蓝色的。” “嗯……那,那白色也是公主穿的,就是公主穿的。” 打平手了,陈期心满意足的放下了蓝裙子,的确,听安辰这样一说,好像白色的更好看一点。 安辰讨好的眨巴着大眼睛看她:“期期,你就选白的吧,你看我穿的也是白的。” 见陈期没说话,安辰再接再厉:“你看你的裙子上有小花,我的胸口也有两朵小花,这样咱们就都有小花了。” 不知道是谁之前是听说要当主持人,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现在却这么认真积极的帮自己选衣服。 陈期想起六岁那年过年,他们关系好的这几家,过年中总有一天会聚到一起吃晚饭,那天晚饭结束她照常踩着小板凳去厨房洗碗,洗到一半绑马尾的皮筋突然断了。 她手上都是油不敢乱动,帮自己洗碗的宋惟妙也是满手的油污,大人们都在遥远的前厅,惟肖和陆虎在更远的院子里和安冀姐放鞭炮,就在她四下为难的时候,安辰突然出现在了她背后。 安辰扎头发的技术还很糟糕,但是勉勉强强的折腾了几分钟后,总算是扎上了,虽然辫子是歪的,还有一股翘了起来。 “你怎么会扎头发啊,你们男生不是都不会扎头发的吗。”至少班里那些男生就不会,每次女生的头发被他们弄乱,最后总是要去求救老师。 安辰抱着胳膊神气又得意的站着,他就喜欢看陈期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 “他那是跟惟妙学的。” 跑进来拿烟花的陆虎有些无奈的看着安辰,对陈期说。 “上次惟妙给你扎头发他非要学。” 看着安辰此时这样难缠的样子,陈期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这件事。 讨好较真又孩子气的。 陈期甜甜的笑了,露出新长出来的小虎牙:“我穿白色的,林阿姨,我穿白色的。” 第20章 甜食 46. 惊喜接踵而至,好运气仿佛夏天憋闷了许久的大雨,一旦开始降临人间,就算是上帝都挡不住。 合唱比赛领唱,主持人,陈期还不知道,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她和安辰照常上课,每周只有三天会去少年宫排练,虽然妈妈并不支持自己去当主持人,但因为是街坊邻里妈妈又拉不下脸拒绝。陈期每天都乖巧的完成作业,认真听讲,拿小测的满分成绩回家,有了这些“保障”,慢慢的,妈妈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一年级的作业本就很少,即便是加上妈妈偶尔会留的课外书,五六点也就做完了。她没有什么玩具,也不能和爸爸抢电视,惟妙惟肖姐妹两个一放学就去少年宫,陆虎还是一如既往地找不到人——除了偶尔能和安辰玩,她是真的很无聊。 可是安冀姐姐最近成绩下滑,林阿姨和安叔叔也很操心,所以她也不太好意思每天都去打扰人家,在人家家里看动画片。 人越长大越无聊,她早就迫切的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排练主持人的日子让她有了当初排练电视台节目时的紧迫感,安叔叔送他们到少年宫,晚上七点把他们接回家,陈期做完作业□□点洗漱睡觉,因为背台词耗费心神所以连睡觉都变得格外香甜。 这种久违的充实感让她感到无比快乐,她不在是无事可做只能蹲在门口看月亮的玩偶,而是一个上了发条的小士兵,忙碌会让时间加快。 更让她感到快乐的是她终于能再见到夏老师了,虽然是悄悄地从排练时溜到舞蹈教室隔着玻璃门,轻轻地瞥一眼。 陈期不贪心,这一眼就好了。 还好,夏老师一点都没变,陈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每次看着夏老师都会觉得很安心,可能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把光芒和奇迹带进了自己生命中的人,夏老师在,她就还能有“机会”,还能有“梦想”。 虽然她还说不清所谓的“机会”和“梦想”到底是什么。 只是也会在看到练功的许惟肖时,心里隐隐的泛起酸涩。 第46页 一个寻常的星期四,她和安辰早早背完稿溜到排练合唱的教室偷听。 见陈期听得认真,安辰推了推她:“他们在唱什么。” “《天空之城》吧,节目单上有写。” 安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睛忽然亮起来:“对了,我妈妈说那个蓝裙子被合唱团定了,就是你那天穿的那个,应该就是这个节目吧。” 陈期扒着门缝挨个去打量屋子里的女孩子。 是谁,是谁会穿那条小裙子。 没有,合唱团的学生都是高年级的哥哥姐姐,可是那件小裙子那样小,那样短,只有她这么大的一年级小孩才能穿的。 “你看什么。”见陈期把这门缝往里看,安辰也凑了进去,结果一没站稳两个人抱成团摔了进去。 放在门后的沙锤、手鼓和三角铁热热闹闹的散了一地,房间里地动山摇的,好像有人往里面扔了一个二踢脚。 陈期痛苦的扶着脑袋坐起来,觉得这个场景无比无比的熟悉,安辰,你发现没,咱俩每次偷看都会很倒霉。 几个高年级的姐姐跑过来把他们扶了起来,正在排练的音乐老师不耐烦的看着她们,一点也不像夏老师那样温柔美丽。 “你们学什么的,怎么乱跑啊,谁是你们负责老师,把少年宫当菜市场了吗。” 有安辰在陈期就不用说话,安辰站到他面前,也倔强的盯着音乐老师,一点都不露怯。 “我们不是这的学生,我们是舒背佳文艺演出的主持人。” 算是场外的学生,不是正式学员,音乐老师想要发火,但也要碍着主办方的面子,最后也只能把一肚子的火咽下去。 没想到那个昂着脑袋的小男孩忽然拉着旁边的小女孩郑重其事的朝九十度鞠躬:“老师对不起,我们不该乱跑,打扰你们排练了。” 被安辰拉着,陈期低下头悄悄看了一眼又正经又赌气的安辰,从刚刚的撞击中清醒了过来。 安辰还是那个样子,虽然倔,有时候也爱和她抬杠,但是却一直很讲道理,也很懂礼貌。 这才是林阿姨和安叔叔教出来的孩子。 而刚刚还满腔怒火的音乐老师此刻也石化了,她原以为安辰是个心高气傲的有钱人家惯养的小少爷,却没想到是个懂事的。 她笑了,身后合唱团的几十个学生也跟着笑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安辰,他叫陈期。” “嗯,几岁?” “七岁。” “我刚刚训你你不怕啊?” “不怕。”安辰摇摇头,“妈妈教过,有错误就承认错误,不用害怕,以后改正就好了。” “七岁……挺好……”音乐老师眯着眼睛看他俩,“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人小鬼大的。” 原以为只要安辰和老师对话自己就安静的当个背景板就可以,陈期正在一旁假笑,没想到老师突然看向自己,意外的问她。 “陈期是吗,模样不错,会唱歌吗?” 47. “刚刚我报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把《鲁冰花》说成《鲁星花》了。” 安辰听到她问,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你没说错。” “嗯。”陈期站在幕布里,往后退了几步,又重新走到原位。 “这是第几个节目了,只是踩点而已那个姐姐怎么还不下去啊。” “刚第四个。”安辰指了指天花板,“灯光师叔叔在试光吧。” 陈期安静了半分钟,终于还是忍不住。 “林阿姨呢,林阿姨来没来。” “来……了啊,不是我妈妈送咱们来的吗,期期你怎么了?”安辰终于发觉不对劲,他回过头,看见陈期焦躁的像是一只被盖上锅盖的螃蟹。 他终于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紧张了。” “没有。”陈期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提起嘴角,淡定的在椅子上坐下,没几分钟又烦闷的站起来走到安辰面前。 她认输了,她告饶。 “安辰,我害怕。” 原本合唱团定的曲目是《天空之城》,作为压轴上台的的少年宫扛把子节目,音乐老师这次别出心裁的打破了以往的合唱方式,打算让一个童声的小女孩负责吟唱开头,等到小女孩下台后,其他女生再捧着小白灯根据音乐节奏渐次从两侧走上台。 可问题就出现在这个负责开头的小女孩身上。 这次合唱只需要女生,合唱团的六个还没变声的小孩中只有一个女孩子,在借到服装剪好音乐大家排练的差不多后,女孩子突然起了水痘,原本计划中的小白灯都已经运到了,开场的人却不见了。 音乐老师也尝试着让几个高年级的女生唱开头,可是这些女生正在经历变声,都已经没了童声的干净和自然,那天安辰和陈期摔进门时,音乐老师正在为这件事情发愁,不然也不会那样黑脸。 后来陈期才知道,这个老师也姓李。 李老师开玩笑地说过,自己是她的福星。 尤其在知道了陈期上过电视台当过合唱节领唱之后,李老师几乎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了陈期身上,看她的眼睛都在发光。陈期倒也争气,她虽然比不上合唱团的学生专业,但胜在学得认真也听话,又有一副还不错的好嗓子。 可关键时刻,她却掉链子了。 第47页 她害怕,她怕的不行。 彩排而已,她就紧张的出了一身汗,上台踩点整个人的脚步都是乱的,两条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她听着音乐回想歌词,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 她也算是“身经几战”,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怕成这个样子。 在电视台的时候,她身边有惟肖;合唱比赛的时候,她身边有安辰,可是这次,台上就只剩下了她自己。 那束追光灯再次帮她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这次这个小世界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安叔叔劝服安辰时曾经说过,这是一次很好的历练。 她不懂,问安辰历练是什么意思,安辰也不懂,歪着脑袋告诉她是渡劫吧。 这个乌鸦嘴。 “完蛋了安辰,我害怕。” 陈期虽然看起来像个软弱怕事的小女生,但其实她从不示弱,凡事都不服输不认输,总是强调自己能行,自己可以,所以即便是安辰,也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慌乱的样子。 像个……像个正常的小女孩。 安辰没来由的,忽然觉得有些紧张的开心,好像这样的期期,就会更……更需要他。 “别怕别怕。”安辰用力的抱住她,非常男子汉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有我在你怕什么。” 听着安辰的小身板传来并不结实的声音,陈期更慌了。 “我怕我忘词,我要是忘词怎么办啊。” “那到时候我把歌词写到纸上,等你上台我就去台下举着。” 陈期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不行的,台下太黑我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 “那我就站在幕布这边,你一转头就能看见我。” 陈期已经开始碎碎念了:“看不见的……看不见的……到时候会关灯的。” 安辰歪头想了想,忽然兴奋地一砸拳头,两只眼睛都在冒光。 “没事!我姐姐有荧光指甲油!她有好几瓶!我用指甲油在纸上写字,肯定能看见!” 陈期眼睛亮起来,然后沉沉的叹了口气,安冀姐姐会宰了你吧…… 第21章 甜食 48. 正式演出那天,妈妈和林阿姨一早就来了,许惟肖刚开始学跳舞没有参加演出,但是也拉着宋惟妙过来凑热闹,还有总是优哉游哉无事可做的陆虎,一早就出现在了观众席上。 这些认识自己的人,自己熟悉的人,坐满了整整一排,他们都在台下看着自己,和自己说,期期加油。 陈期没完没了的拨弄着袖子上的小百花,终于在换上蓝色的裙子前,成功的拔掉了一朵。 “完蛋了。死定了。” 《天空之城》的前四句话待会儿她没准会忘,但是这六个字是一定会清清楚楚的刻在脑子里。 化妆师姐姐把她盘好的头发散下来,又在她耳侧别了两片洁白的羽毛。 “小朋友,加油。” 她也在和自己说加油……所以,所以待会自己要是出错怎么办。 已经听到安辰的声音了,这个节目结束自己就要上台了,陈期慌的抓下了裙子上的一大把金粉,两只手拍了半天想要拍掉,却蹭的整个胳膊都是。 正急的越忙越乱,许惟肖忽然趁人不注意跑来了后台。 “期期,别怕,安辰说他罩着你,准没事。” 宋惟妙负责吸引老师注意力,陆虎抱着提前写好字的提示板去找安辰,她也受安辰指示跑来稳住陈期,孩子们分工合作要唱大戏,只留了几个被蒙在鼓里的家长坐在观众席上。 已经不记得是怎样跟着惟肖上台的了,几个伙伴已经跑回了观众席,她站在舞台正中,等待着全场灯光熄灭——然后唯一一束光,打在打在她身上。 三、二、一。 灯真的灭了,陈期陷入了一片黑暗,舞台像是瞬间变成一片漆黑无声的大海,夜色海风凉如水,让她打颤。 呼吸声、座椅折叠声、走动声、喝水声、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在在黑暗之中越发清晰。 忽然,有人压低声音喊了她的名字,像一颗流星扰醒了睡梦中的大海。 她扭过头,看到幕布后的安辰举着大大的提示板,四句歌词发着光仿佛悬在他的脑袋上。 “传说在遥远天上,闪耀着光芒。” “有一座美丽的城,隐隐漂浮在云中央。” “不知道它的模样,也要为它找到方向。” “但愿能够向天空飞去,找到梦中的地方。”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安辰的胳膊上和脖子上也蹭到了夜光指甲油,此时正和悬浮的歌词一起晃动着,像是一群要向她飞过来的星星。 黑暗中一条缓慢流动的银河。 陈期泪眼模糊,她突然就不怕了。 他真的偷了安冀姐的指甲油啊……会挨打的…… 排练时安排好的光束打下来,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打偏到了舞台的右侧,刚好是她和安辰之间。 陈期站在黑暗里,听到观众席上不知道是谁走动带起了椅子,人们看着出了事故的舞台,很快就有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安辰在幕布后拼命朝她挥手,急的上蹿下跳,陈期捧着手里的花,一步步,走向她穿王子服的男孩,走向那束光。 演出很成功,她没有忘词,也没有吓得说不出话,高年级的姐姐们端着小白灯从幕布后走出来时,全场静寂无声,仿佛连呼吸声都减弱了很多。 第48页 这个世界的所有声音都在为她们让路,女孩子纯洁空灵的声音在会场上缓缓回荡,像林阿姨总在午后读诗的样子,也像夏老师一个人在舞蹈房跳舞的样子。 陈期不懂音乐,也不知道这首曲子是谁写的,有多么伟大多么著名,她只觉得此刻自己和这首歌融合在了一起,自己是这首歌的一部分。 就像刚刚自己唱的那样。 “要向天空飞去,去找梦中的地方。” “期期,你哭什么?” 她无法向惊慌失措的安辰解释自己此时此刻的快乐,只能任由他拼命给自己擦眼泪然后哭的更凶。 泪水灌进嘴巴里,却是甜到心里的味道。 她哭的一塌糊涂,估计脸上已经乱成了大花猫也顾不得擦,失神了一样死死握着手里的花小声跟着台上的女孩子合唱。 她们唱的那样好,那样好。 她也唱的那样好。 “期期,你是不是不高兴啊,你刚刚唱的特别好,真的。”安辰紧张兮兮的十二万分认真的和她保证。 安辰不懂,这种劫后余生的幸福只有她一个人能明白。 合唱团退场,陈期平静下来顶着大花脸去和安辰做最后的谢幕,幕布合上的瞬间,她开心的冲上前去和安辰抱在一起。 安辰的耳边全是陈期张扬兴奋又充满喜悦的喊声。 “安辰,我开心,我真的超级开心!” 如果,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此刻高悬在两个小孩头顶的老人家应该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穿了王子服的男孩子还不知道,小公主踏出这扇门,就会遇到更厉害的王子,小女孩也还不知道,这会是她的小学时代,最后一次站上舞台。 幸福太短,悲伤漫长。 长大,很快。 49. “陈期,你告诉老师,你想不想进合唱团。” 演出结束,安辰跟着父母回了家,剩下的同伴也都被家长领走了,陈期在后台换好衣服拉着妈妈的手也准备离开,突然看见李老师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陈期有副好嗓子,李老师惜才如宝,自然是想好好培养,可是首先,要先征得孩子父母的同意。 她好说歹说的说了好半天,把陈期的未来发展甚至就业规划掰开了揉碎了讲给陈妈妈听,又毫不含糊的用了各种赞美的语言表达自己对陈期的喜欢,诚恳的希望陈妈妈能为孩子着想,把孩子留下,跟着她好好学。 少年宫在林城有很高的地位,每年开课,家长们都是争前恐后各方托关系帮孩子报名,求大于供,老师们从来不担心班级人数和收入,甚至在人员过多时还要择优录取,筛选考察。 自然,也不需要他们和家长赔笑,说好话。 李老师愿意主动来劝说家长,已经是破例了。 可是陈妈妈并不动容,她听了半天,脸上仍旧挂着不情愿的表情。 在少年宫工作了这么多年,做的就是和家长打交道的工作,家长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一眼就能看出。如今和陈妈妈废这么多口舌,只是费力不讨好,没用的。 她知道,可是不甘心。 她能辨别家长,自然也能辨别孩子,陈期和那些家里娇惯坏了的小公主不一样,聪明懂事,重点是有天赋。 她作为老师,舍不得这么个好孩子。 然而她也知道,陈期妈妈这样的妈妈,最难劝。 她爱孩子,也愿意在吃穿上给孩子花钱,不是那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可她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些所谓的“才艺”,只要求孩子成绩好,按部就班的上学,工作,结婚生子。 一辈子就这么“安全”的活着。 至于上不上舞台,会不会出人头地,有没有特长,在她们的眼里都是闲事,是不务正业,什么全方面发展,最后还是不是要靠成绩说话,什么都没有成绩重要。 她们这代人,就是这样长大的,成长环境造就了她们的思想认知,这些李老师都明白。 可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孩子从出生就开始插着翅膀拼命飞,奥数跳舞游泳音乐各种补习班都是家常便饭。 望子成龙,如今的龙已经不能只会数学加减法了。 可是,陈期妈妈不懂,她还看不透这一层。 目光短浅啊,李老师沉沉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陈期身上。 虽然已经察觉到妈妈不愿意,陈期还是轻轻摇了摇牵着妈妈的手。 “妈妈……”刚开了一个头,她就看见妈妈朝自己摆弄了一下眉眼。 “不行,没用,什么都不如好好学习重要,你别乱说话”——妈妈是这个意思。 陈期垂下了头,小声的说:“李老师,合唱团,我就不去了。” 没想到这么好的孩子摊上这么一个妈,可惜了。李老师正在后台惆怅,忽然听到已经回家的陈期喊自己的声音。 陈期朝她跑过来头发上的羽毛一颤一颤的。 李老师立刻惊喜的站起来:“是不是你妈妈同意了。” “没。”陈期摇摇头,半天才鼓起勇气问她,“李老师,我能不能再穿一次那条白裙子,我保证不弄脏,明天让惟肖拿给你,好不好。” 也许是最后一次穿这种小礼服了吧,李老师帮她换上裙子,默许了。 一路送她到门口,李老师还在喋喋不休的叮嘱:“陈期,以后还是要好好唱歌,学校的音乐课跟着好好上,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反正老师一直都在这。” 第49页 “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让人操心,但是凡事都还是机灵点,学着为自己打算,你现在还小……唉……等以后大了就好了。” “你们现在这代人啊,竞争压力太大了,成绩好已经远远不够了,还得有能力,有见识,有别人不会的真本事,你就算现在做不了主,也要把老师的话记在心上,以后当个了不起的人。” 陈期懵懂的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些话姑姑也和自己说过。 李老师说着说着,就忘了陈期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她这一番话,也不知道她能听懂多少。 她自然是不能和陈期说她妈妈的坏话,也不能强迫陈期进合唱团。 可她总觉得这孩子应该有点什么名堂,有一番作为。 再多的期望和不舍,最后的最后,也只能化成叹息。 很多年后再一次站上舞台时,陈期还能想起李老师送她出少年宫的场景。 她在门外,李老师在门内,她那样难过的看着自己,像是伪装成告别的永别。 她还不知道,即便是在林城这样一方小小天地,有些人挥手说了再见,就真的是永别。 可是她没办法停留,妈妈已经在喊她,妈妈要带她去吃肯德基,她们要从梦里回到现实世界。 “李老师再见。”她挥手,手臂上的金粉反射着温柔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幸福太短,悲伤漫长。 长大,很快。 第22章 甜食 50. “等会吃完了,咱们去逛商场,广场那家商场你不是一直想去吗,这都快过年了才装修好,终于开门了。” 陈期小口小口的咬着蛋挞,听到妈妈的话,立刻开心的弯起眼睛。 薯条、上校鸡块、劲爆鸡米花、土豆泥、老北京鸡肉卷、还有蛋挞。 陈期爱吃的那几样,妈妈全买了。 尤其是蛋挞,妈妈这次一口气给她买了四个,平时来肯德基,她都只能选其中的两样,因为妈妈说两样就饱了,买的多了没人吃,浪费。 而蛋挞,妈妈总是嫌肯德基的蛋挞贵,每次陈期要吃她都会去买学校门口蛋糕房的。 越是吃不到,陈期越觉得肯德基的蛋挞天下无敌第一好吃。 吃到公主裙下的小肚子成皮球,陈期才心满意足的靠在了椅背上,然后响亮的打了一个带着蛋挞味道的饱嗝。 她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字看向四周,还好,店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陈妈妈也笑的眉眼弯弯,和陈期一个样,她伸出手帮女儿擦掉嘴角残渣,然后把剩下的两块鸡块包好放进了手提包里。 因为新开业的缘故,商场人很多,又是接近傍晚,正赶上下班放学的时间,陈期小心翼翼的错开人群,还是被两个男生扯到了小裙子。 新开业的鞋店打折,陈妈妈要去看,陈期看了一眼店里人山人海的架势,坚决不肯进门,陈妈妈说不动她,只好把她放在门口,叮嘱她不要乱跑。 跑?她哪里跑的动,现在这个人流量,如果有人跑立刻能发生踩踏事故。 她无事可做,便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舞台上的场景。 舞台上的光,幕布后的安辰,那张荧光色的提示板,还有捧着花,像个小公主一样的自己,以及那首让她流泪的《天空之城》。 正想着,陈期耳边响起《天空之城》的声音,只是不是歌声,而像是一种乐器,像是……钢琴?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于是连忙睁开眼,没想到睁开眼后钢琴声反而更加清晰,但却不像是《天空之城》。 听了一会儿陈期才想起来,一楼进门处的展厅有教育机构正在招生,那里就摆着一架钢琴。 像是童话里写到的被海妖的歌声摄了心魄的水手一样,陈期忘了妈妈的嘱咐,一个人坐电梯跑到了一楼,刚刚看到的钢琴此刻已经被人群围了起来,流畅的乐曲正从人群正中向外流淌,陈期顾不得身上的小裙子,咬着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是一个已经上了中学的大哥哥,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夹克衫里面是陈期很小的时候就认得的,徐阳中学的校服。 大哥哥身上还背着书包,身后穿着同样校服的同伴正抱着篮球在等他,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聚集起的人群一样,只是垂着眉眼看着被双手操纵的琴键。 虽然很俗,但陈期只能想到用语文书上学过的拟人句来形容这个场景——黑白琴键在他的手下跳舞。 陈期看的愣了,她呆呆的走上前去,凑到钢琴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他。 “他很白,也很高,头发正常长度,鼻子上有颗痣……好像是鼻子上,也可能是在眼睛下面……我记不清了,他就像是……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反正好看,不是小孩子的那种好看,惟肖,这叫有气质。” 后来的很多年,一直到小学毕业许惟肖都在拿这件事情开她的玩笑。 女孩子慢慢长大,都有了自己的桃色绯闻和越描越黑、越黑越要描的一个“他”。她们的他都是学校那些讨人厌的男生,每每被人开玩笑大家都要一边红起脸一边否认——“谁喜欢他啊,你才喜欢他呢。” 每当这个时候陈期都会格外沉静,没有人开她的玩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陈期不一样,陈期的那个“他”,是一个神秘好看还会弹钢琴的大哥哥。 第50页 许惟肖的八卦心很重,于是总是时不时的提起这个神秘的大哥哥,有的时候结交了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也会来问陈期——期期,你要不要去问问,没准他们认识呢。 不仅是许惟肖,连安辰和陆虎也听陈期说过无数次。 “大哥哥钢琴弹得很好,非常好非常好,虽然他穿着校服,但就是,看起来就是……就是一个王子,王子都是会弹钢琴的啊。”不知道哪来的歪理,“而且他还是徐中的,就是班主任总说的徐阳中学,能上徐阳中学的人都很厉害吧,所以他很厉害吧。” 说起那个大哥哥陈期总是满面潮红,那也是她逐渐长大后为数不多的娇羞小少女姿态了。 而每当这个时候,安辰也总是表现出为数不多的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那个大哥哥笑起来好看。”陈期无数次的重复这句话。 安辰冷脸,问陆虎:“我笑起来不好看吗。” 大哥哥被陈期盯得一直憋着笑,他弹完,在四周人群的掌声中低下头看她,声音也和陈期预想的一样好听。 “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啊。”大哥哥不笑,但是非常温柔,他看了一下陈期的裙子和脸上还没有完全退掉的舞台妆,向后退了一步,隆重的蹲下来。 “你认识我吗,小公主。” 陈期当然不认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一动也不敢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平民参见王室时,要做些什么,行礼叩拜吗,她兵荒马乱的脑子里,全是《哪吒传奇》中,大臣叩见商纣王的画面。 即便他是个没有架子的王子,即便这个王子喊自己小公主。 原来不是只有少年宫灯光包围的地方才叫舞台。 原来真正的王子,即便不穿西装,也能被人一眼认出他是王子。 童话故事里,穿白裙子的公主,身边的王子穿的都是黑色的衣服吧。 “期期!你怎么跑这来了啊你,你吓死我了你!” 音乐结束,人群慢慢散去,逛完鞋店才终于发现女儿不见了的陈妈妈,慌慌张张的准备跑去监控室,在路上经过退散的人群时,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和陌生人说话的陈期。 陈期被妈妈突然的吼声吓得一哆嗦,她扭过头被妈妈拉住时,听到身后,大哥哥一直在等他的同伴喊他回家。 “XXX,快点啦,赶紧买完赶紧回家,我要饿死了。” 后面的大半句,陈期一字不差的全都记住了,却唯独没有听清那个大哥哥的名字——整句话中最重要的前三个字,也成了后来她寻找他的重要证据。 “嗯……三个字的,不是两个字,名字很好听。” “你都没听清怎么知道好不好听。”许惟肖质疑。 陈期哪知道,女人的直觉呗,即便她还是个七岁的小姑娘。 她被妈妈骂的很惨,等到她回过头去,那个大哥哥已经不见了。 十二点钟声响,灰姑娘的马车重新变回南瓜,陈期的童话里逃跑的不是灰姑娘而是王子,只可惜,王子没有留下水晶鞋。 “你说说你跑什么跑,这人这么多我上哪儿找你去,都跟你说了在那等着别乱动,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让人不省心了。” 第一次,陈期挨骂,心里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妈妈的话还没有钻进她的耳朵,就在耳边拐了个弯直接奔向地面了。 陈期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喊自己小公主的大哥哥,七岁小女孩的心啊,此刻惆怅的握一把就能挤出一瓶冰红茶来。 “妈妈”陈期打断了还在絮絮叨叨的妈妈,“刚刚那个大哥哥,你看到了吗。” “谁?” 陈期挣脱开妈妈的手跑到钢琴边:“就是刚刚坐在这里的,刚刚在弹琴的那个大哥哥。” “嗯。”陈妈妈沉着脸,不知道女儿要做什么。 没想到陈期突然涨红了脸,忸怩害羞的说:“妈妈,那个大哥哥,好看。” 陈妈妈刚才还冒火的心一下子就石化了,看样子她七岁的女儿,犯花痴了,七岁啊,刚这么大。 晚上睡觉,陈期把小白裙叠好装进袋子里,又小心的放到桌子上摆好,她爬进被窝,抱着已经躺好的妈妈撒娇。 “妈妈。” 陈妈妈闭着眼,已经困了:“别说话了,赶紧睡觉,明儿还上学呢。” “妈妈,我、我今天表现得好不好。” 虽然在商场乱跑让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但是今天在舞台上女儿的确是表现得很好,在老师问话时也没胡闹,陈妈妈“嗯”了一声,问:“干嘛。” “妈妈,那你送我一个礼物好不好。” “你肯德基不都吃了吗。” 听到女儿不再说话,陈妈妈睁开眼,叹了口气。 “你想要什么礼物。” “裙子,我想穿裙子。” “大冬天的穿什么裙子。”陈妈妈不想答应,但也担心陈期不依不饶,明天好要上课呢,起不来可不行。 她敷衍着:“过两天我就给你买。” 陈期立刻乖乖躺下闭上了眼睛:“妈妈万岁!” 51.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满城柳絮纷飞的季节,一年级上半年已经平安度过,因为最后的期末考试陈期语文考了九十九分数学考了一百分,成功的成了班里五个双百分后的第六名,使得班主任对她逐渐重视起来。 第51页 新学期一开学,她和冀文涛被调到了第四排,许惟肖后桌。 当然,这也不排除冀文涛一个冬天静止的身高,让他不再是班里身高最高的学生的缘故。 这样说来,上学期虽然陈期出了车祸倒霉透顶,但后来她当合唱领唱,音乐课代表,小主持人,又取得了不错的期末成绩,如果用国旗下讲话校领导的语气来说,就是——上个学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只是完美句号之后,春困的日子里,她也难免有些懈怠,然后被语文老师从天而降的吼声中吓得全身一哆嗦。 “陆虎!” 正在讲试卷的语文老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沉下脸,她点名点的很突然,陆虎正在吃酸奶棒——一种把粉质软糖装进吸管里的零食,最近在班里很是流行。 他猝不及防,只能连糖带管全塞进了嘴里,用舌头压住僵硬的笑着。 “你给我读,连词组句那道题你是怎么写的。” 陆虎拎起蹭满了蜘蛛胶的试卷,不知道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兴高采烈的背着妈妈给我买的书包高高兴兴的上学去了。” “不是这一句,下一句。” “下一句……”陆虎嘟囔着“爷爷给我表演了孔雀舞。” “你再念一遍。” 没错啊……陆虎小声的又重复了一遍:“爷爷……给我表演了孔雀舞。” “再念一遍!” “爷爷!给我!表演了孔雀舞!” 全班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语文老师把手里的粉笔砸下来,正中陆虎脑袋。 “对吗!对吗!一天到晚脑子里想什么呢!是我给爷爷表演了孔雀舞,谁告诉你是爷爷给我表演了孔雀舞的,谁说的!” 见老师真生气了,陆虎不敢再吊儿郎当的,他站好,学着陈期的样子不说话,没想到老师还是不肯放过他。 “下一句,念,接着念。” “下一句……我们的班主任像是一根蜡烛,燃烧了我们,照亮了自己。” 刚刚被老师吓回去的笑声瞬间排山倒海,语文老师气的鼻子都歪了,她觉得这孩子不是学习能力的问题,而是学习态度的问题。 一旦上升到态度,事情就严重了。 比如严重到晚上安冀姐的生日快乐歌都唱完了,陆虎还没回来。 “妈,明天周六,我中午想去肯德基和同学吃饭,宁致我们都约好了,大家给我过生日。” 林阿姨正在切蛋糕,她把切好的第一块拿给安冀,问:“一共几个人啊,待会妈妈把钱给你,你现在上初中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今年的聚会我和你爸就不跟你去了,你们自己好好玩,不过,点蜡烛注意别烫到手。” 听到妈妈的话,在一旁等蛋糕的安辰扬起了脑袋:“妈妈,那今年我也要去肯德基过,我要和我姐一样。” “哟。”林阿姨打趣他,“行啊,说的跟我偏心似的,以前可是你说不去肯德基要在家里过的,我可没有差别对待。” 在那个时候,能去肯德基过生日还是一件很炫酷很拉风的事情,肯德基的姐姐会给小寿星唱生日歌,还会送给小寿星一个双层的卡通书包——就是因为这个卡通书包太丑,安辰才一直对这件事情提不起兴趣。 还不如在家里吃妈妈做的肉丸子呢,只有姐姐那样的小学生才这么多事情。 没想到一转眼,他也成了“多事”的大孩子。 安辰接过第二块蛋糕递给陈期:“期期,你快吃,这个草莓最多,有两个。” 见安辰拿了两块到自己的盘子里,陈期小声提醒他:“你记得给陆虎留,别都吃了。” “切,我就不,谁让他惹老师生气,我全吃干净了气死他。” 即便变成大孩子,大班长,在和陆虎较劲这件事情上,安辰仍旧数十年如一日。 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嘴硬心软,他吃完,把盘子洗干净,又挑了块好看的装好放进冰箱里,然后才坐到沙发上看动画片。 每一年安冀姐的生日,陈期和陆虎都会来蹭蛋糕,林阿姨一直对他们非常热情和善,即便他们不来,她都会去让安辰来喊。林阿姨总是说,生日蛋糕是祝福,是好运气,应该大家一起分享。 而陈妈妈却不是那样和陈期说的——“反正那么大吃不了也浪费,还不如让你们去吃,反正小孩子也爱吃。” 陈期渐渐长大,逐渐明白了这个家庭对自己和陆虎的关照。对自己,是出于邻里之间的帮忙,她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林阿姨总是受累要接送自己上下学,甚至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当然妈妈每次做了好吃的都会来和林阿姨分享,遇到超市降价商场促销也会来知会一声。 而对陆虎,则是一个站在完满顶峰的家庭对破碎家庭孩子的同情和心疼,所以逢年过节,只要这个家里有了平时吃不到的东西,林阿姨,安叔叔,或者是安辰,都会想着给陆虎留一份,就连对他们这些小孩有些隔阂的大孩子安冀姐,也知道要照顾陆虎这个“弟弟”。 忘了是什么时候她听妈妈和几个邻居拉家常的时候说过,陆虎上他们的幼儿园都是林阿姨帮忙托的关系,就连上徐阳小学也是得益于林阿姨的大学同学暗中帮忙的缘故。 “这是遇上好人了,这孩子也算是走了个正道”、“这哪是走了正道啊,这简直是撞了大运啊,你说他们图什么”——陈期坐在院子里玩沙子的时候,总能听到这些。 第52页 林阿姨也吃完了开始收拾桌子,想到安辰刚刚说的生日会,她问:“辰辰,等你过生日你要邀请谁?请不请期期?” 安辰嘴里喊着蛋糕话也说的含糊:“请啊。” 陈期接话:“那陆虎呢。” 安辰酷酷的撅起嘴:“不管他,他爱来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大哥哥笑起来好看。”陈期无数次的重复这句话。 安辰冷脸,问陆虎:“我笑起来不好看吗。” 第23章 甜食 52. 陈期吃完蛋糕回到家时,陈妈妈正窝在沙发上看《大长今》。过年的时候家里添了一台DVD,DVD到手当天陈妈妈就买了《大长今》的光盘回来,算上今天这遍,已经是第四遍了。 DVD上的一排小星星灯闪啊闪,说明这一集还有很久才能结束。 寒冬腊月的刚下过雪,是陈期坐在电动车后座上一路抱着DVD回来的,这个重量惊人的铁皮盒子差点把她的大腿压断,她忘了带手套,回来的路上妈妈把自己的手套给了她,骑到家时两只手冻得像两个水萝卜。 “妈妈。”陈期凑过去,“妈妈,我生日快到了,我想要一个心形的蛋糕。” “你不是刚吃了蛋糕吗,买什么买啊,挺贵的,我和你爸都不吃,你一个人又吃不了。” 每年都是这样,因为和安冀姐生日很接近,陈妈妈总会以“你已经吃过蛋糕了”为由,拒绝给陈期买生日蛋糕。 陈妈妈小时候家里穷,大人们从来不想着给孩子过生日,最多就是吃一碗面条打两个鸡蛋,这都算是一顿能盼望好久的大餐,所以她不明白,不就是个生日蛋糕嘛,有什么可吃的,吃一块解解馋就行了,上百块的东西,买了也是浪费。 陈期刚七岁,她只知道吃过蛋糕和吃自己的生日蛋糕不一样,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不一样。 往年的生日妈妈都会做一顿大餐给她,所以虽然觉得遗憾,但仍旧因为习惯性乖巧从来不计较蛋糕的事情,但是今年,她突然想坚持一下。 也许是和安辰一样,长大了吧。 “有那个钱还不如给你做顿红烧肉。”陈妈妈坚持着,目光仍旧锁定在电视机里的女主身上。 “我不想吃红烧肉,我就要一个蛋糕,小蛋糕也可以,心形的。” “妈妈,生日就是要吃蛋糕的对不对。” 不仅有蛋糕,还有生日礼物,林阿姨每年都会送给安辰一套乐高,可是妈妈,你从来没有送过我礼物。 “妈妈,我什么都不要,我也不吃红烧肉,我就要一个蛋糕,草莓的,心形的,这个样子。”她伸出手在妈妈面前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陈妈妈的注意力全在《大长今》上,陈期不依不饶的说话吵的她台词都没听清楚,她只好来回拿出遥控器回拨,等到第三次被陈期打断,陈妈妈终于烦了。 她一把拍开期期的手扔下遥控器训她:“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蛋糕不是吃了吗怎么还这么多事,平时都挺听话的,越长大越不懂事是吧,我这一天天够忙的了。” 你忙什么,接送我上下学、做饭、睡觉、还是看电视。 陈期再次抿紧了嘴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神冷冷的、像是装进了两块冰。半晌,她突然回过神来变换了冷漠的眼神,这是妈妈,这是自己的妈妈,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妈妈……” 陈妈妈语气很冲:“买买买,啥都给你买,我是亏着你了咋着,你能不安静点。” 看到妈妈不耐烦的点头同意,陈期一颗心终于沉下来的同时又继续向着深渊坠去,即便是点头了,到时候也不会买给自己吧,反正你总是这样,你们家长总是这样。 小时候说第二天会给自己讲的故事,直到她上了小学也没有等到;无数次承诺放学会来接她回家,最后在门口等待的只有林阿姨;说陪自己做手工作业最后总会变成——你自己做吧你这不是都会吗,妈妈还得做饭呢;说会带她去的动物园,说会带她去的北京,大人答应过的很多事情,最后都会变成——以后再说,没看我忙着呢。 的确,他们还有大把时间的以后,陈期却没有大把的童年了。 那条说好的小裙子早就不知道被遗忘在哪个角落,等到妈妈想起来时恐怕已经堆满了灰尘,而她也不再是扮演小公主的年纪。 为什么大人总是要求我们快点快点,自己却磨磨蹭蹭呢。 为什么大人总是教导我们诚信,自己却说话不算话呢。 就因为你们是大人,我们是小孩吗。 陈期像是被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男女主在说一些煽情的话,她熟悉到能背下来的“乌拉拉乌拉拉乌拉拉拉”的歌装满了整个客厅。 她突然想起一次幼儿园放学回家,她和妈妈路过附近的小操场,几个上了小学的大哥哥在玩滑板车,几个人一边吹口哨一边比赛谁滑的快,又张扬又威风。 她看的出神,说什么也不肯走,最后妈妈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说:“等你长大了,你长大了妈也给你买一个。” 陈期记得当时自己眼睛都亮了,她兴奋地追问:“长大是几岁,妈妈其实我明天就长大了。” “十二,等你十二岁了我就给你买,十二一轮回,是你本命年。” 第53页 即便后来有了轮滑鞋,有了活力板,甚至更长的时间之后,富裕些的小孩子家里都有了代步机,陈期却一直忘不了最初最简单的滑板车,一块板子一个扶手两个轮子,用力一蹬,脚下生风。 十二岁是一个梦,是一个终点,无论长大会经历什么,至少,她有一个滑板车在未来等她,于是长大这件充满期待的事情,变得很幸福。 电视剧演到高潮,男女主望着对方说着陈期听不懂的话,陈妈妈又陷入了别人的梦幻爱情故事里,眉毛眼睛都紧张的跟着深呼吸。陈期走到没开灯的卧室,安静的关上了门,其实即便等到了十二岁,自己也不会拥有滑板车的,这种暂时安抚许下的承诺已经堆成了山,自己居然一次又一次的相信,那么傻。 小孩子都是大傻瓜。 53. 不知道是夜里几点钟,陈期迷迷糊糊的从梦里醒来,忽然发觉自己睁不开眼,她费力地爬起来,才发现不只是头晕,胃也在痛,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冷的吓人,她拉扯着被子想去找妈妈,却在低头找鞋的瞬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呕吐物的酸涩味道,呛得陈期鼻子酸痛。 太难受了,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边吐一边哭,趴在窗边吐了十分钟又昏沉着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忽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坚实的臂膀抱起了自己,还有人一直在抚摸自己的额头。 是林阿姨和安叔叔吗,陈期迷迷糊糊的想。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眼睛酸痛的难受,她才发现眼睛已经哭肿了。 一个护士走过来把装满温水的热水袋垫在了她的手腕下,温柔的说:“醒啦,等会吧,你高烧不退,你妈守了你一个晚上,刚回家换衣服,昨天半夜你爸妈把你抱来的时候,你正往你爸身上吐呢。” 陈期不好意思的轻轻歪了歪头,立刻感觉到整个脑袋再次眩晕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趴到了床边。 如果知道睁开眼就要吐的话,自己还不如不睁眼。 来了两个护士照顾自己,后来医生也来了,一开始,陈期还能听到他们关于药水和时间的对话,后来一切的声音再次变淡变远,醒来不过半小时,她再次皱着眉头睡去。 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她都在输液,有的时候是在医院里醒来,有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家里的天花板,左手一直是凉的,但是总有热水袋或是手掌帮自己保温。 最开始那几天陈期什么都吃不下,尝试着吃的一点白粥全被吐了出来,过分用力的呕吐让她的脑仁都在跟着喊痛,后来连白粥都不敢喝了,只能靠葡糖糖水续命,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的几天夜里,她经常突然惊醒,吐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些苦涩的汁水,粘上舌头让人浑身发麻。 昏睡中好像听到妈妈说过,那是胆汁,也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一整个星期没去上学,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着,偶尔醒来一段时间也总是头晕想吐,坐不起来。 听妈妈说,安辰和陆虎来看过自己几次,可是自己都昏睡着,惟妙惟肖也来过,惟肖看到自己的样子,当场就吓哭了。 “阿姨,期期会不会死啊。”据说她问了这个,然后气的安辰憋着嗓子训她。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陈期的精神状态终于好了一些,午饭喝的粥也没有吐,吃过饭睡下再次醒来的黄昏,她睁开眼,看到了鬼鬼祟祟正在靠近自己的安辰。 安辰被她突然睁开眼的动作吓得浑身一机灵,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瞬间从床上弹起来往后退,错把身后半开的房门当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期轻轻笑了笑,她的力气也只能做这些了。 “你在干嘛。”她哑着嗓子问。 “没……没……没干嘛。”安辰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没有站起来,顺势坐在地上扣地面,好像打算往地底下钻。 “你想亲我是不是。” “我没!”安辰大声抗议,瞥见陈期闭眼的表情后又把声音降下来,支支吾吾的认罪,“昂……” 三个字加起来倒显得最后的认罪像是辅助否认的语气词。 夕阳照在陈期的被子上,给她整个人勾勒出一圈金黄色的毛边,像是油画里总是带着光的女孩。 她笑的很温柔很温柔。 安辰看的有些出神:“但是我没亲到,真的……真没亲到……”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整句话说完,脸更红了,像是已经沉落一半的太阳。 情感的直接表达是源于他向来教育孩子坦率和学会沟通的家庭,爱恨美丑善恶在安辰心里都是无比分明的东西,他的爸爸妈妈经常对他说爱,也经常教他夸赞和爱,只是这些语言上的表达到了安冀这里就有些跑偏了。 安冀擅长以此类推,套路安辰,在安辰年幼时给他灌输自己的歪理,例如——“安辰,喜欢就是放肆,不放肆就是不喜欢。” 安辰一个小屁孩迷瞪瞪的听着自己姐姐传授□□真经,他哪里知道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但爱就是克制。 这不,一次两次的铤而走险,总会被抓包的。 他歪着脑袋看着地板,像是打算钻木取火把自己烧成一把灰,他慢慢长大,也本能的察觉到姐姐的一些话是错的,可是有些时候人愿意将错就错,愿意装傻。 第54页 打破沉静的是陈期肚子发出的“咕噜”一声,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子,那种温和的样子让安辰觉得看到了自己妈妈。 “你是不是饿了!”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吃什么都可以吗。”生病让陈期也放肆起来。 “什么都可以!”小男子汉一拳打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想吃肯德基的蛋挞和皮蛋瘦肉粥,还有草莓味的果冻。” 安辰为难的楞了一下,但也立刻就答应了:“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他当然没能去去成肯德基,他刚一出门就被林妈妈拦住了,林妈妈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后哭笑不得的说陈期胡闹,她还病着呢,怎么能吃那些东西,又打算吊水吗。 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经常黑白颠倒无法休息,还要操心自己的吃食和身体,陈期能看出妈妈这段时间的疲惫,吃了一点粥后爸爸妈妈陪她在客厅看《柯南》,她蹭到妈妈身边,把小脑袋搭在了妈妈胳膊上。 对不起妈妈,她在心里说。 陈期心里很愧疚,照顾自己的人明明是爸爸妈妈,自己怎么能想到林阿姨和安叔叔呢。 对不起妈妈,你那么爱我,我却还生你的气,是我不懂事。 她想起因为生日蛋糕和妈妈的争执,心里对妈妈的不满和抱怨,越想越难受。 我只要一个妈妈就够了,我的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第24章 甜食 54. 好像小孩子总是很难感受到夏天,感受到炎热、寒冷、还有林城春秋像是要刮掉人脑袋的大风,初中陈期坐在坏掉的电风扇旁边,总是很奇怪的想,小时候,七八岁的年纪,那时候的夏天太阳也和现在的一样大,可为什么自己不觉得热呢。 徐阳小学夏天的校服是粉色和蓝色的色调,女孩子是粉领口的上衣和粉色的裙子,男孩子是蓝领口的上衣和蓝色的短裤,星期一升旗仪式老师规定必须穿夏季校服时,操场就会变成粉蓝相间让强迫症会感觉异常舒适的彩色斑马图。 校服领口做的很紧,即便是早上六月份的气温也已经到了三十度,因为升旗仪式会站成密集队形,班里人挨人热量聚在一起散不出去,没过一会儿陈期的头发就出汗了,两滴汗水顺着她的耳朵流下来,痒痒的。身后的许惟肖烦躁的说了一句“老师怎么还没说完”,然后被抱着胳膊路过巡查的班主任皱眉的瞪了一眼。 许惟肖是班里女生中唯一一个在裙子下穿了白色打底裤的,因为她说她晚上要去练舞,这样就不用再换裤子了。 但是安辰表示怀疑:“那她穿带花边的袜子干嘛,有体育课还穿小皮鞋,她那就是臭美。” “可是惟肖穿小皮鞋就是很好看。”惟肖的蝴蝶结发卡也很好看,昂贵的打开有三层的美人鱼铅笔盒也很好看,小拇指上有渐变光的粉色指甲油也很好看。 蝴蝶结发卡是她妈妈给她买的生日礼物,美人鱼铅笔盒是她爸爸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指甲油是她表姐的,因为表姐说指甲油对小孩子不好所以只给她涂了一个,惟肖成天小心翼翼的护着,写作业的时候都要翘起小拇指头。 安辰嘟囔着:“哦。” “她的舞蹈服也很好看,粉色的、软软的、裙摆像朵花。”陈期伸出手对齐手掌笔摆花的样子,“就像这样。” 之前他们在少年宫背主持人稿子时,经常趁着老师不在偷偷溜出去,陈期曾经看到过夏老师给许惟肖她们上舞蹈课,女孩子们在教室里旋转、跳跃,虽然有些不稳,但某一个瞬间仍旧像绽开了一整个房间的花。 安辰看着远处跳大跳绳的同学,心不在焉的说:“那有什么,你穿肯定比她好看。” 陈期没有说话,她把举起的手慢慢放下来,扯开了自己开出的花。 可是我穿不了啊,安辰。 舞蹈教室那样明亮,它有最坚固的玻璃。 在打网球的同学太过用力,小黄球在空中划出一条高高的弧线,越过栅栏滚到了陈期脚下,网球场的门在另一侧,场地里的人懒得跑,于是隔着栅栏喊陈期帮忙。 “陈期,帮忙扔进来。” “这点小事别总是麻烦人家女孩子。”安辰又开始变成正经的小班长,他捡起球扔进去,顺便跟着跑去玩网球了。 网球场里的安辰一直发出得分的欢呼声,许惟肖在和女生们玩跳皮筋,陆虎和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组织起来正在操场边撞树,冀文涛也难得的加入了进去,跟着发出没心没肺的叫声。 这么好的日子。 陈期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朝着身后的台阶上躺过去,太阳很大,很刺眼,晃得她直流泪,她闭着眼睛认真听仿佛装满了一整个世界的操场上的声音,树上的蝉声,还有更远一点的教学楼里,高年级哥哥姐姐读单词的声音。世界好大,自己好小,可是一睁开眼,看见安辰陆虎惟肖的脑袋挤在一起在看自己,又觉得已经拥有了一整个大大的世界。 “你躺在这干嘛啊,中暑啦。” “快起来啦,都下课了。” “老师吹哨了,快跑,体委喊集合了。” 陈期任由他们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半睡半醒的居然流下一颗眼泪来,她被自己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然后挤出了一个带着暑热的微笑。 第55页 夏天的阳光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好像太阳永远都不会落下去,黑夜永远都不会降临,这样好的让人忘记烦恼的日子,太适合惊喜的发生。 傍晚终于降临时陈期已经吃完了凉面,妈妈把没吃完的西红柿鸡蛋卤和菜码收进冰箱,整理好厨房后忽然神神秘秘的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粉色的纸袋子——小心地藏在身后,不让期期看。 “期期,你猜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爸爸没回家,陈期好不容易逮到时间看《网球王子》,还有五分钟这集就结束了,见妈妈挡在她面前,陈期心急的站起来。 “妈妈,你快让开,我看电视呢。” 被忽略的陈妈妈很不满,她上前一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小孩子一样重复:“你快猜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你猜对了我就让开。” 动画片已经开始播片尾曲了,最后龙马那个球到底进没进,自己还是没看到,陈期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整个身子都瘫下来,噘着嘴很没心情的说。 “铅笔盒。” “不对。” “蛋挞。” “不对,提示啊,是你之前想要我没给你买的东西。” 想要妈妈却没给自己买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她哪想得出来。 “噔噔蹬蹬!”陈妈妈也不再折腾,她把纸袋郑重其事的举到胸前,掏出了一条白色的小裙子。小裙子在客厅地灯光下别扭的缩在陈妈妈手上,被陈妈妈一把抖开,露出繁复的花纹。 陈期愣了,好半天过去眼球才想起来要转一下。 陈妈妈得意的走上前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傻啦,不记得啦,你不是特喜欢这个嘛。” 陈期当然记得,期中考试她拿了双百和妈妈去逛街,在新开的店里看到了这件小裙子,白色的,袖子上有小花,和那天在舞台上穿的很像很像。 陈期看的走不动路,她央求了半天妈妈才同意进去看看,店员满面春风的招待了她们,陈期穿上,大小款式都是合适,却在看到价格时出了问题。 陈期脱下衣服看到背后的标签,二百块,很贵了,妈妈肯定不给买。 虽然妈妈之前答应了会给我买裙子,但是真的太贵了对吧,小裙子对不起了,我今天不能带你回家了,真的真的对不起了。 陈期在换衣间里待了五分钟,絮絮叨叨的嘱咐了好久,才恋恋不舍的和她的小裙子告别。 “小姑娘觉得怎么样,你看你皮肤白,穿白的衬的整个人都精神了,我们这个裙子的面料是……” 店员还在热情洋溢的夸赞手里的小裙子,陈期感觉到妈妈的手附在了她的后背上,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画了个叉。 陈期打断热情到吓人的店员:“不用了,我还想再看看,谢谢阿姨。” 明明是不给自己买的,可是今天怎么……难道打折了? 管他呢,陈期开心的一蹦三尺高,她欢天喜地的接过裙子抱在胸前,大叫了一声“谢谢妈妈,妈妈万岁”,立刻窜进了房间换衣服。 大小刚好,甚至还带着那天自己穿它的温度,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件衣服还是不是那天那件,不过管他呢。 陈期提着小裙子的裙摆,垫着脚像童话里和王子跳舞的公主那样一圈圈从房间里转了出去,然后慢慢的落到妈妈面前,屈膝下蹲弯下腰,这是她幻想的,王室公主的行礼方式。 “妈妈,好看吗。”她原地转了一圈,轻垫脚尖,万分隆重。 陈妈妈笑的慈祥和温柔,眼睛里都是女儿欢喜的模样:“好看,我们期期最好看了。” “期期。” “嗯。” “期期。” “嗯?” 陈期满心沉浸在有了小裙子的快乐中,甚至没太听清妈妈的话,听到妈妈喊她,她放下裙子抬起了头,然后听到妈妈语气中装满了幸福的问她。 “期期,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55. 陈期长大的这些年,听过爸妈讲过最多的往事有两件。 爸爸总会说:“闺女,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去医院那次,你按着人家医生的手哭天抹泪的说什么啦——叔叔我错啦,我再也不敢啦,我错啦,你放过我吧。” 他每次说起这件事情,一桌子的人都会爆发出没有恶意又无聊的笑声。 而妈妈这时候就会说:“我当初问她,我说她要妹妹还是要弟弟,她和我说她要哥哥,你要哥哥我咋办,把你塞回肚子重新生一个,让你等等再出来?” 每次这个时候,一桌子人也会发出相同类型的笑声,陈期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她那天只是本能地,觉得弟弟妹妹哥哥姐姐中,还是哥哥最好,像那天的大哥哥一样,像个王子,温柔礼貌又好看,还会弹钢琴。也许是妈妈的问题让她猝不及防,她在下意识回避的同时就想到了这些不相关的事情,然后脱口而出。 “我想要哥哥。” 安辰发现,这段时间陈期忽然变得很烦躁,他们三个走在放学的路上,陆虎在旁边哼哼“赵小东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陈期忽然堵住了耳朵,几下动作就把头发甩乱,要爆炸似的的问他。 “陆虎,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吵死了。” 虽然后来她立刻回过神和陆虎道歉,但是陆虎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第56页 上体育课安辰和大家打网球,球越过栏杆滚到花坛边,他喊在花坛附近的陈期帮他扔进来,陈期抛球时的眼神和挥手力度,让安辰错觉她要把天打个窟窿。 后来球再次飞出去,他宁可跑一大圈捡回球,也没有麻烦陈期。 周末陈叔叔陈阿姨都不在家,陈期和他一起写作业,听着外面有收破烂的叫卖声陈期突然皱起眉头写的飞快,然后拼命用力翻卷子,好像要把纸上的字全都抖下来。 “期期。”安辰有些害怕的按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陈期挺直脊背没有动,像一只随时保持警惕准备进攻的猫。 她推开安辰的手,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说:“安辰,我没事。” 安辰无奈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又不是个傻瓜,安辰把手重新放回去:“期期。” 陈期维持着握笔的动作低下头,两个人形成一幅僵局,安辰刚要说话,突然感觉一滴水砸在了自己手背上。 陈期哭了。 安辰一下子慌了神,他手忙脚乱的给陈期找纸巾,不知道从哪抓来一大把一股脑塞在了陈期手里:“期期,你别哭啊,谁欺负你了你和我说……你和我说,你别哭啊。” 安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生哭,尤其是期期哭。 而且期期不像许惟肖她们又喊又闹的,期期的哭总是沉默的,只有一颗又一颗的眼泪从眼里掉出来,好像永远也修不好的水龙头。这让安辰无比无比的绝望,你心情不好你就说出来啊!你说出来啊!你不说我哪知道。 然而陈期偏偏什么都不会说。 安辰小心的帮她擦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他一张小脸拧巴成苦瓜,绞尽脑汁的问她:“期期,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啊,其实你这段时间都不高兴,我知道的。”他嘟囔着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你都不像你了。” 陈期像是发呆一样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好久过去才慢慢的开口:“安辰,我妈妈怀孕了。” 就这事啊,安辰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啊,我早就知道啊。” 陈阿姨都怀孕半年了,这附近谁不知道,今天陈阿姨不就是去医院做体检去了嘛,所以才让你来我家写作业。 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陈期忽然抬起头肿着两只眼睛看他。 “安辰,安冀姐喜不喜欢你。” 安辰歪头,仍旧搞不明白陈期到底想说什么:“我姐?我姐当然喜欢我,但是我姐管我叫小兔崽子。” “安冀姐为什么喜欢你。” “为什么?”安辰臭屁的把头从左侧歪到右侧,“因为我,聪明又好看啊。” 陈期没有被逗笑,她沉默的看着安辰脸上的笑容,一直看到安辰全身发毛慢慢把笑容收回去。 “你说,我弟弟会不会像你一样。” 安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也可能是妹妹啊。” “不。”陈期轻轻摇了摇头,很执拗又很肯定的说,“肯定是弟弟,一定是弟弟,我知道。” 她突然裂开嘴露出一个苦笑:“你说,我弟弟会不会聪像你一样明又好看,妈妈会不会也很喜欢他。” 妈妈喜欢自己的孩子不是很正常的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嘛……安辰刚要回答,忽然看到陈期轻轻咬了下下嘴唇留下一个鲜红的牙印,他迟钝的大脑突然反应过来。 “期期,你别怕,就算你有了弟弟,你的爸爸妈妈也会喜欢你的,真的,会很喜欢你,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安辰生活在一个宠爱和关心平分的家里,他和姐姐好像除了年龄上的不同再无差别。 妈妈从来不会和姐姐说,他是你弟弟,因为你大,你得让着他;爸爸也从来不会和姐姐说,弟弟还小,他喜欢的东西就让他先吃,吃完了你再吃。 他的家庭的准则是,无论父母还是孩子,无论年长还是年幼,在一切事情上都是平等的,所以安辰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年幼得到过无理取闹时被谅解的机会,也没有因为年幼得到过额外被奖励被纵容的玩具和零食。 他和姐姐一人一份,站在完全平等的天平上。 但是他隐隐知道,他和姐姐站在相同高度上和平长大的前提是,天平下面,有付出很多努力和心血去维持天平平衡的父母。 不是所有家庭的宠爱都能一碗水端平,人的心长在左侧,天生就是偏的。陈期只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已,所以才会在天平另一侧的新生命到来前,这样的恐慌和害怕。 虽然安辰不曾体会,但也的确见过宋惟妙因为吃了许惟肖的糖果被许妈妈骂的狗血淋头,见过许妈妈不顾路人围观站在学校门口朝宋惟妙咆哮——“你是姐姐你就不能懂点事,她小,她是妹妹,你懂不懂。” 宋惟妙不懂,安辰也不懂,但是安辰隐隐知道,总有一天,这些道理会有人强迫期期懂。 也许有一天,陈阿姨也会站在马路上毫无情面的训斥期期,质问她——“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你能不能别让我们操心。” 双胞胎姐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差了八岁的姐弟。 安辰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了大人司空见惯的力不从心,他完满无邪的小世界好像被这件事情劈出了一道缝隙,很多他完全陌生的情感正在兴冲冲的往里闯。 他拦不住,也懒得管。 第57页 他也突然间心乱如麻,只能抱住陈期一下下拍她的后背,像是小时候妈妈哄他们两个睡觉时常做的那样。 如果可以,至少在这一刻,他真的希望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他和陈期并排躺在床上等妈妈来给他们讲故事,他和陈期分享自己的乐高,陈期和他分享他怎么也记不住的王子和国王。两个人只开一盏床头灯,用手影在墙上说话、打架、再和好。 整个世界好像就一间房间这样大、一盏小灯就能照亮所有角落。 乐高、故事书、手影小人,小时候只有这些。 没有陈妈妈隆起的肚子,没有陈期默不作声的眼泪,没有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姐姐你就不能懂点事,她小,她是妹妹,你懂不懂。” “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你能不能别让我们操心。” 第25章 甜食 56. 陈期九岁时,陈望一岁。 陈望出生在元宵节,半夜十二点爆竹响,陈期被吵醒时,看到妈妈正艰难的跪在地上。 因为出生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陈望的周岁宴自然无比盛大,所有陈期见过的和没见过的亲戚都来了,他们匆匆忙忙的越过站在墙角的陈期,都万分期待这个才一岁大的婴儿到底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其中就包括一个亲缘关系边缘化并且话多的奶奶。 这个奶奶是大姨的婆婆,因为和陈期姥姥关系很好,所以过年时也见过,陈期便跟着大姨家的表弟一起叫奶奶。 陈望出生的第一天,陈期放了学赶来,她站在门口不敢进门,突然被这个奶奶撞见,硬生生推进去,一路把她推到她不知道怎样面对的小婴儿面前。 陈期脸上仓促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摆好,就听见小婴儿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嚎,奶奶在哭嚎中乐的像束摇晃的狗尾巴草一样朝她喊——“亲姐弟啊,以后你弟就靠你了。” 北京堵车,姑姑晚上才到,满岁宴热闹的锣鼓喧天却没有陈期熟悉的人,她提不起兴趣想要躲去安辰家,却被奶奶硬拽着坐到了她的身边。 陈期很累,也很烦,在这个她应该装乖懂事的日子,她第一次扯不动自己的嘴角。 席间奶奶一直笑得很开心,仿佛陈妈妈怀里抱的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讲到了什么让她感到愉快的往事,她突然拉过陈期的手,用枯树皮一样的皮肤在陈期的手心摩挲,一笑,露出嘴里没咽干净的饭渣。 “盼了这些年,可算盼到老三家里也终于有后了,也算是没白熬。”陈期抽不开手,又不想面对她的口气,只能扭过头看向对面的爷爷,只见爷爷笑的嘴都合不上,正连连点头。 “有了儿子就有了着落了,这后半辈子也就不愁了,我听说你们这大姑娘学习成绩好,是不是。”她扭过头对着陈期,逼得陈期不得不看着她,“以后这你弟就是你的事了,你爸妈忙,你得多帮着管管,当姐就得有个当姐的样子,想当初我就是家里的老大啊……” 陈期十三岁那年,刚上初中,周末她和同学约了去兴趣小组,妈妈却临时有事要出门让她留在家里看家——看着陈望。她和妈妈再次因为陈望吵架时,她冷冷的抬起眼,看向妈妈,问她。 “妈,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那样讨厌他。” 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过错,更何况他是我的亲弟弟,我讨厌他完全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不讲道理,因为你们偏心,因为你们生了个孩子就扔在我身上,他不是我生的,我也不是自愿当姐姐的,我是你生的女儿不是你给你儿子找的保姆。 我原本可以不讨厌他的,我可以当个好姐姐的。 都是因为你们,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们,你,爸爸,爷爷,所有和你们一样的人。 一桌子人喜笑颜开,陈期淡漠的笑着,她小时候父母忙,除了林阿姨,妈妈也经常把她托付给大姨,她跟着大姨去往这个奶奶家,大人们见她乖巧年幼,便排着队来逗她玩。 “你妈妈把你送给我们啦,以后你就跟我们过啦。” “你妈妈说让你给我们当女儿啦。” 陈期慌张的不行,被告知的懂事让她不敢哭,只能怕的泪水打转,大人们开开心心的笑着,于是有更多的玩笑袭来。 所以才会在酒席大伯失态的疯言疯语下崩溃的嚎啕大哭,彻底还完了之前压抑在心里的委屈。 她慢慢长大,慢慢分辨话语的真假,然而大人的完小永远不会停止,于是新一波的调笑袭来。 这十个月来,不知又有多少人过来和她说——“你爸妈有了你弟弟就不要你啦”、“你爸妈就想要个儿子呢,以后就不喜欢你了”、“等有了你弟他们就把你送给我了”。 她年幼时,爸爸妈妈工作忙,她便一直生活在“你妈不要你了”的恐惧中。 她长大了,爸爸妈妈不再忙碌,她仍旧生活在“你妈不要你了”的恐惧中。 陈期不知道,这种恐慌还要陪伴她多少年,会不会是漫长的一辈子。 57. 陈望出生后陈期开始一个人睡,她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房间里的一切阴影都幻化成可怕的妖怪。突然离开了爸爸妈妈的保护她忽然觉得夜晚无比让人害怕,她不敢关门,又因为客厅的灯太亮睡不着,只能求救在走廊里哄陈望睡觉的妈妈。 第58页 可是妈妈好累,也好凶。 “你能不能赶紧睡觉,喊什么喊,我这刚把小的哄睡着,待会儿又被你吵醒了。” 陈期不再说话,从那天起她开始强迫自己慢慢习惯黑暗,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把可怕的牛鬼蛇神全挡在了外面,缩成在妈妈子宫里最安全的姿势,沉沉睡去。 我的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我只要一个妈妈就够了。 可是妈妈却不想只要一个我。 因为陈望的出现陈期负担了更多的家务活,妈妈出去逛市场,总会把家里交给她。 “期期,妈妈出去一会儿,你帮我把客厅收拾了,拖把我没涮你记得洗,厨房的地多擦几遍,妈妈回来给你带薯条吃。” 她越来越频繁的用劳动换取“报酬”,只是三五次中,她的“报酬”总会被妈妈忘记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变得轻松,爸爸回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早,然后进门来不及脱鞋就直奔陈望,双手架住他举高,笑出一脸幸福的皱纹。 “来,老儿子让爸抱抱。”标准化的开头总是这句。 陈望胆子很小,受到这样的惊吓总是会吓哭,然后爸爸会被从厨房冲出来的妈妈用锅铲追着打,爸爸一边逃窜一边像个大男孩一样没心没肺的笑。 可能是因为自己太小不记得了吧,陈期有时候会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被爸爸这样抱过,爸爸更多的时候是会对自己说——“闺女,爸杯子呢,给爸泡杯茶。”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期对“弟弟”这个概念都很模糊,这个小婴儿还那样小,除了哭什么都不会,每次见到自己都只是呆呆的流口水,或者突然间耷拉下嘴角用哭喊声召唤妈妈。 她有时候会因为他没完没了的哭闹心烦,但大多数时候对他都是客气的,爱护的,虽然达不到爸爸那样的亲热和腻歪——因为陈期本就不擅长这个。 但是她知道,她在慢慢习惯“有了一个弟弟”这种生活状态,她在慢慢学习怎样当一个姐姐。 而她的生活水平好像也因为这个小家伙的到来提高了一大截,总会有陌生的亲戚来看望妈妈,带来很多小孩子喜欢的吃食,陈望还小,除了奶粉什么都吃不了,于是这些吃食全都进了陈期的肚子。 也许是觉得太过关心儿子亏欠了儿女,陈妈妈越来越频繁的给陈期买肯德基,做好吃的,某一天她带着陈望从街上回来时,还给陈期带了一整套迪士尼公主系列的光盘,以及一个乳白色的,陈期一直想要的带花边的光盘包。 陈望出生前带给陈期的恐慌慢慢消失,她天性平和乐观好说话,尤其是在爱的人面前,她知道爸爸妈妈会有一部分爱分给陈望,可是她不贪心,她要求的也不多,她只希望她和弟弟得到的宠爱一样多,就好。 即便是因为他的出现,陈期周末想去学校上“多彩假日”美术兴趣班的愿望也被妈妈拒绝,因为她是姐姐,妈妈周末去店里帮爸爸的时候,作为姐姐要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即便陈期的手抄报总是能拿到学校的一等奖,即便老师说她悟性高,天资好,不像安辰一样把狗画成癞蛤蟆,但这些都不如姐姐的责任重要。 被妈妈拒绝过这么多次,陈期慢慢习惯了,也就不再挣扎反驳。 什么事情都没有学习好更重要,即便陈期喜欢,那些也都是闲事,是胡闹。 怀里的小娃娃正在睡觉,一天二十四个时辰,他好像有二十个时辰都在睡着,他不知道睡梦中环绕着他的手已经从妈妈变成了姐姐,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曾经给这个姐姐造成了那样大的恐慌,他也不知道他是困住姐姐的一把锁,他陷在午后的睡眠中,口水长长的流到陈期的袖子上。 陈期抱着他靠上沙发背,被妈妈遗忘在坐垫上的针扎到了手指,她发出一声鼻音没有叫出来,轻轻吸掉了指尖的血。 陈望,你看,妈妈真是不靠谱,要是扎到你就完蛋了,不过没关系,姐姐很靠谱,姐姐可以保护你。 陈期把动画片调成静音,轻轻给他哼唱《送别》。 我们是姐弟,我大你八岁,我会宠着你,罩着你,看着你长大,没有人能伤害你,谁欺负你都不可以,因为我们是姐弟。 58.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安辰的家里出现了一条狗,一条黄色的小狗,还没有陈期的小汽车大,叫起来奶声奶气的,连示威都像是撒娇。 安叔叔说是他同事家的狗狗生的孩子,才两个月,刚断奶。安辰喜欢的不得了,刚带回家就召集了院子里的小孩们帮忙起名字。 “叫汪汪。”都三年级了,许惟肖脑袋上仍旧顶着两个蝴蝶结。 这安辰哪能同意:“不行,太一般了,一点都不厉害。” 许惟肖随意的:“那就叫小黄。” “那他长大了怎么办。” 许惟肖因为没有买到心仪的海报格外气不顺,她撇撇嘴:“大了改名叫大黄。” 安辰瞪她:“不行,我爸说这是金毛,得给他起个霸气的名字。” 安辰只觉得金毛两个字很神气,于是一门心思想给他起个一鸣惊人的名字,什么小黄大黄的,听起来就很没有气势。 一旁正在吃棒棒冰的陆虎突然鬼鬼的笑起来:“叫大黄也不行就叫大黄蜂。” 安辰懒得搭理他,抱着小狗转过身找陈期:“期期,你给起个名字吧,你说叫什么。” 第59页 因为姐姐已经上了初中学业很忙,爸爸担心家里有了宠物会影响她的学习,本来并不同意安辰养狗,这只小金毛能抱回来,还是多亏了期期。 自从陈望出生,陈期家里的一切事情都要为陈望让行,虽然陈爸爸陈妈妈并不重男轻女,但是有些时候也难免会因为陈望的年纪多分给他一些宠爱,陈期作为姐姐,总是会受到一点冷落。 “养条狗吧,也当给孩子解解闷,我这两天看期期来玩,都不怎么爱笑了。” 陈望出生那晚,整个陈家兵荒马乱,大人们都跑去了医院,因为车上没了多余的位置,便留下了陈期一个小孩子看家。 她才八岁,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怎么能不害怕,这群粗心大意的大人居然没有一个人问问她害不害怕,她裹着毯子红着眼睛来敲自己家门时,安爸爸差点红了眼眶。 一群大人都在医院忙着迎接新生命,没有一个人想到家里的陈期,才二年级的小孩子,第二天安爸爸把她送到医院时,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期期半夜离开家的事情。 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同意安辰养条狗,一是能给期期做个伴,让期期高兴一下,二是也能锻炼安辰照顾小生命的能力。 抱了狗狗回来的那天,他和安辰约法三章: 第一,既然是安辰要养狗,那狗狗的一切事情都要安辰自己来打理,包括喂食遛弯洗澡清理粪便,爸爸妈妈可以帮忙,但是安辰是第一负责人。 第二,不能一时兴起三分钟热度,做主人就要有做主人的责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中途抛弃,对待任何生命都要有始有终。 第三,虽然狗狗是安辰养的,但是是他和期期的共同财产,有关狗狗的一切问题都要问一下期期,而且要尊重期期的想法和意见。 教育孩子,他和妻子一直讲究公平公正,但这么多年,在陈期的事情上,他们都难免有一点“不公平”。好在安辰这个傻小子全盘接受,从不反驳。 “为什么狗狗都叫什么乐乐啊乖乖的,和咱们不一样呢。” “啊?”安辰没听明白。 “我的意思是,我叫陈期,姓陈名期,你叫安辰,姓安名辰,为什么他们只有名字没有姓,他是你的狗狗所以他应该姓安对不对。” 安辰的眼睛亮起来,他就知道陈期一定有别人想不到的鬼点子,首先他的狗有姓了,这听起来就很酷。 “好!姓安!然后呢,那你说叫什么。” 陈期歪着脑袋看着安辰怀里的小狗,尝试着喊了一声。 “汪汪?” 小家伙没反应,只是温顺地看着她。 陈期再次喊了一声:“小黄?” 小黄闻声,欢快的叫了两声。 陈期笑了:“安小黄,安小黄?” 安小黄叫的非常欢快,好像指定了就要这个名字,陈期也笑的眉眼弯弯,一人一狗都很开心,只是抱着安小黄的安辰嘟囔着嘴巴颇有些无奈。 安小黄?不酷哎…… “安辰,叫安小黄吧。” 安辰还想再挣扎一下:“可是……” 安小黄听到陈期的召唤,扑腾着往陈期怀里跑。 “你看,他喜欢这个名字,他自己选的名字,你看他多高兴,安小黄,安小黄。” 上一次见到陈期这么开心,还是在合上了幕布的舞台上,女孩笑的甜美灵动又自由,脸上的泪痕倒映出眼里的星星,那种笑容好像在说——你看,安辰,这个世界这样好。 他喜欢看期期笑,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期期笑比哭更可怕,因为她一笑,他就拿她没办法了,不过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反正他一直拿她没办法。 万幸,这是狗狗遇到了一个“选择性随和”的主人。 “那行吧。”安辰别别扭扭的笑了,“安小黄。” 作者有话要说: “你妈妈把你送给我们啦,以后你就跟我们过啦。” “你妈妈说让你给我们当女儿啦。” “你爸妈有了你弟弟就不要你啦。” “你爸妈就想要个儿子呢,以后就不喜欢你了。” “等有了你弟他们就把你送给我了。” 第26章 甜食 59. 陈期十岁时,陈望两岁。 因为上学期教育局突然占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开展“学习雷锋好榜样”活动,原本定在十月份的合唱比赛换到了下学期六月底。 二年级的合唱比赛因为许惟肖指挥失误导致全班都没有跟上节奏,等伴奏带结束,大家还有一句半的歌词没有唱,剩下的十几个字他们是伴随着评委大幅度的摇头唱完的,刚一下台许惟肖就哭着扑到了陈期怀里。 去年的合唱比赛成了许惟肖心中一个过不去的坎,这导致今年一直练到四月份,她仍旧一站到人前就紧张的哆嗦,把《七子之歌》指挥出《保卫黄河》的架势。 而全班同学也配合着“风吼马叫”,气的李老师抬头纹都多了好几条。 李老师终于被许惟肖消磨掉全部的耐心,她再一次发完火后,把陈期喊进了办公室。李老师的意思很明确,许惟肖已经没救了,不能再用了,但是合唱比赛迫在眉睫,徐阳小学这么多年可没有弃赛的先例,所以,她要重新找一个指挥员。 这个指挥员,必须模样端正,不能怯场,节奏感强,还要有一定的舞台经验,原本人选之中还有安辰,可是因为指挥员的衣服已经定了,她总不能让安辰穿裙子上台,所以这个人只能是陈期。 第60页 陈期走出办公室时发现许惟肖还没有走,她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忽然听到许惟肖问她。 “陈期,李老师是不是让你当指挥。” 陈期,不是期期,是陈期。 陈期无声的点头,等她抬起头,许惟肖已经跑开了。 陈期原以为,她并不在乎这个机会,她一直随遇而安,从来不曾强求过什么东西,可好像当她上过几次舞台,体会过舞台带给她的万众瞩目后,她突然开始痴迷这种感觉,以至于她本想说惟肖你放心,老师让我当我也不当的时候,忽然张不开嘴。 好像被涂上了一层陆虎的蜘蛛胶。 因为在合唱团时李老师教过她一些相关知识,而且她也已经看了惟肖指挥了两年,这种事情她自然学的很快,下一次音乐课时就已经能站在人前指挥了。李老师非常满意,一次次向陈期投来欣慰的目光,拍着她的肩膀说她是拯救烂摊子的救星。 每当这个时候,陈期都能感受到烂摊子的创造者站在队伍中向她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陈期从来不敢回头看。 她都觉得自己很残忍,她学的越快,李老师越开心,她越自责。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个达尔文早就告诉人们的道理,她没想到第一次用到自己身上,竞争对手会是许惟肖。 上台前,一直和她处在尴尬冷战状态中的许惟肖忽然出现在后台,手里捧着一小盒晶莹闪亮的粉色眼影膏。 “闭眼。”许惟肖指挥着,把凉凉的膏状体涂在陈期的眼皮上。 她负责给不能在家里化妆的同学化妆,因为林阿姨帮自己画好了,陈期就没有去排队,而是一个人站在后台等待,她没想到许惟肖会来找她。 班里的同学跑过来拿衣服看到了许惟肖手里的小盒子,也吵着要涂,原本还昂着脑袋的许惟肖忽然一把小心的护住,急忙摇头,“不行,我这个只给指挥员涂的,你不是指挥员。” 说完,别捏的看了陈期一眼,嘱咐她:“那个,指挥员上台是要站在椅子上的,你别摔下来,给班集体抹黑。” 还好,即便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被她挤下桥的伙伴,依旧把她当朋友。 那是他们班第一次拿了合唱比赛的一等奖,全班都高兴的仿佛第二天就要放暑假一样。 后来暑假真的来临,陈期才发现这个比喻一点也不恰当,因为暑假对她来说,只是一段无聊透顶的日子,还不如上学,至少上学还有人和自己玩。 惟肖依旧去少年宫学跳舞,惟妙依旧去少年宫学钢琴,一向在暑假出门旅游的安辰也报了网球课和钢琴班,即便是晚上回家也要忙着练琴,自己再也不能随便打扰他,陆虎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就把他送到了大伯家过暑假,陈期每天只能守着自己的暑假作业数日子,可是暑假作业不到一个星期就写完了,日子还剩下漫长的一段时间。 整个院子里,只有安小黄陪她玩,她经常在炎热的午后去买棒棒冰,和安小黄一人一半。 电视机被陈望霸占的中午,她蹦跶到厨房看妈妈做饭,被妈妈挥着铲子往外赶的时候,小腿撞上了在她身后冒蒸汽的电饭锅。 陈期尖叫了一声单腿蹦着往外跳,离开了厨房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啊,她掰着自己的腿看,一条五厘米的红色伤痕,一秒钟的功夫竟然烫出了水泡。 “没事。”妈妈对她的大惊小怪很不屑,“抹点药,过几天把水泡挑了就行了,没多大事,前段时间后院你王哥哥还一屁股坐在电饭锅锅盖上了呢,比你这可严重多了。” 陈期才不关心什么王哥哥,她被吓得全身一个冷颤,追问:“怎么挑?” “拿针挑啊,不疼,一层皮的事。” 虽然被妈妈下了“无事”的诊断书,但是陈期作为病人坚决不做家务,一年级的车祸给了她重重的教训,她认定了妈妈不靠谱,也不敢轻易相信这个“江湖医生”的诊断。 那段时间,她哪里也没有去,整日就躺在床上养伤,过了一段吃了睡睡了吃直到一见到床和饭就头疼的颓废日子,一个《重案六组》演完的寻常下午,她实在是无聊,于是拖着伤腿爬到了隔壁小楼的三楼阳台上。 小阳台有一把废旧的摇篮椅,是之前陆虎发现的秘密基地。 60. 她坐在地板上,把腿从围栏的缝隙塞出去,让四面八方吹来的风给腿上的伤痕降温,正晃荡着腿回想那天那一秒钟灼热的痛觉时,忽然右脚一个用力不稳,拖鞋瞬间离开她往楼下砸去。 然后是一个姐姐被鞋砸中鼻子里发出的不愉快的声音。 完蛋,砸到人了。 陈期腿上有伤不敢轻易乱动,更何况等她慢悠悠的爬起来恐怕人家已经拿着鞋找上来了,那还不如破罐子破摔,干脆别动。 一时间被砸中的女孩看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头上废旧的小楼三楼,两条腿搭在围栏处,其中一条腿的脚还没穿鞋,重点是这两条腿仿佛雕塑一般一动不动,而且只有腿,没有头。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四周逐渐昏暗的天色和因为要下雨荡起的凉风完美的衬托着这幅灵异小说封面般的画面。 如果是个胆子小的,恐怕早就吓得扔掉鞋跑回家了。 大概静止了五分钟,见没人上来找自己麻烦,陈期悄悄探出头去看,一下子被受害者逮了个正着。 第61页 她露出陈期牌标准笑容乖乖的笑:“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错了。” 对方捏着她的鞋子,不说话,也没有谅解的迹象,陈期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张盯着自己的脸有点眼熟。 “啊。”她很大人的说了一句,“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61. 陈期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可心姐的时候她总是想要证明自己是个大孩子。 陈期第一次见到郑可心,是在医院里。 她跟着妈妈来做最后一次孕检,在诊室外见到了同样在等待的郑可心。也许是自己满面愁云的样子和自己的年龄实在是有些违和,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个陌生的大姐姐一直盯着自己看,甚至已经到了出神的地步。 陈期很会和人打交道,这一套流程她可太懂了,反正无论是爸爸的朋友还是不认识的亲戚,自己只要甜甜的喊叔叔阿姨好,然后乖巧的笑就可以,这是作为一个小孩子,最简单有效糊弄大人的方法。 可是那天,她突然不想这样敷衍这个陌生的大姐姐,同时也莫名有些心虚,好像自己用这套方法对付她,对方会立刻露出诡谲的笑容拆穿她,质问她:“你笑什么笑。” “哦,你就是说我不好惹呗。”后来陈期告诉她这些时,郑可心笑着总结过。 陈期长到当年的郑可心一样大的时候,郑可心在陈期心中已经达到了和姑姑划等号的地位,因为和陈望争执被妈妈训斥她来找郑可心散心,忽然就讲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我呢,你第一次见我时觉得我是什么样子的。” 她兴冲冲的问,但郑可心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逗她。 “我那时候就知道你长大了一定好看,你看,我眼光多好。” 郑可心又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郑可心并不知道,就是她的这幅样子让陈期决定郑重的对待她,然后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看似成熟的词语问她。 “你妈妈也待产吗?”陈期也说不明白,她怎么会被一个陌生姐姐压制成这个样子。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语叫做气场。 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初中小孩。 第二次遇见,已经是陈望出生之后,她被妈妈差使去楼下买饭,作为一个专业路痴拐了个弯就迷路了,正抱着饭盒不知所措的时候,见到了同样抱着饭盒找路的郑可心。 医院里人来人往,三步就能走散,她们两个却总是撞见,算不算一种缘分。 然而陈期早该预料到,缘分这种东西就像是衣服上出现的线头,你用力一拉,能拽出好长一截。 果不其然,在郑可心刚说完好巧之后,安辰抱着两本书哒哒哒的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 “可心姐,我姐说让我把这两本书也给你。” 然后他顺着郑可心的视线抬头,看见了陈期的白脚丫。 62. 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奇遇,陈期的暑假变得丰富起来,她从可心姐那里借了好多书,又听从可心姐的建议办了一个林城图书馆少儿区的借书证。妈妈不能总是带她去,可是图书馆挨着少年宫,她可以拜托安辰或是惟肖,只要她想看,总是有办法的。 爱看书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不是坏事,陈妈妈断了她所有兴趣爱好的路,却没有对她看书有什么意见,只是有时候会要求,中午的时候别往人家家里跑,人家家里大人都睡觉呢,回头说咱们家没规矩。 陈爸爸和陈妈妈都不爱看书,一看书就头疼,不过几分钟就被催眠了,所以陈期家里几乎没有闲书能供陈期探索。至于林阿姨家里的书能给自己讲的林阿姨都读过了,剩下的很多成套的经典文学名著,都放在陈期平时不会去的书房里,自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 所以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原来读书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读书和听书不同,读书时看每一行字自己都有充分的时间思考,猜测,反驳,甚至给出和作者完全不同的思路和结局,然后和自己较劲,探讨究竟哪一种更好。 这种全新的故事模式让陈期欲罢不能。 她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安辰也办了一张读书证,很多时候林阿姨都会送她去和安辰一起上课,安辰去少年宫弹琴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的图书馆看书,等安辰下课挑一本百科全书再心满意足的回家。 憋了好几天林城终于下了场雨,雨过天晴的第二天,她和安辰看完书准备回家,在楼道里撞见一个毛毛躁躁的男孩。图书馆分上下三层,第一层是儿童阅览室,第三层是成人阅览室,他们的青少年阅览室在第二层,男孩从三楼冲下来的时候,陈期和安辰刚关上阅览室的门。 陈期隐隐感觉到,自己被撞翻在地前安辰还想伸出手拉住自己,只可惜自己摔的太快,都没来得及抓住安辰的手。 “你干什么!”安辰一把推开摔倒在陈期身上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虽然也被撞蒙了,但是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语气也很冲,他推了一把安辰,挑衅的看着他:“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安辰刚要站起来,却被陈期一把拉住了。 陈期看着腿上一直被自己小心护着的水泡,水泡已经被“恐怖分子”一脚踩破了,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伤口上的鞋印还粘着泥。 第62页 她呆呆的看了三秒钟,像是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彻底放声大哭。 第27章 甜食 63. 因为白天的惊吓,陈期一整晚都在做噩梦,她梦见她被人据断了腿在地上爬,身后有人拿着斧头追她,她拼命的朝前爬想要抓住安辰伸出来的手,可是安辰却越来越远。 半夜三点,她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子里自己的双腿安然无恙,烫伤的地方也早就不疼了,她委屈的坐在床上哭了一会儿,然后爬下床去找妈妈。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遇到危险时本能的想要找妈妈。 其实水泡被踩破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因为害怕才会哭的那样大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全蹭在了安辰的衣服上。 走廊很黑,刚刚又做了吓人的梦,陈期一路点亮了所有的灯,自从弟弟出生后爸爸就搬到了书房,她爬上床睡到床脚,刚躺下就被妈妈喊醒了。 陈妈妈迷糊着,因为被吵醒心情很不好:“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呢。” “妈,我害怕,我想跟你睡。” “怕什么怕啊。”被儿子折腾到半夜的陈妈妈很烦,怎么这孩子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有什么好怕的,你瞎折腾什么啊你,去把客厅的灯关了,赶紧睡觉。” 陈期看向忘记关灯的客厅,以及通往客厅的一段黑暗走廊,刚刚拿着斧子要砍自己的人好像就站在那片黑暗里,等待着自己走出去再次砍断自己的双腿。 陈期吓的腿软,声音也出现了哭腔:“妈妈……我不敢,你去关灯好不好,我害怕。” “吵什么吵啊你。”陈妈妈没睁眼,憋着气小声训她,“待会儿把你弟吵醒了,你这孩子还睡不睡,不睡出去,回你房间去。” 陈期是哭着去关灯的,家人们都睡了,空旷的房子里只剩下她的脚步声,黑暗中刚刚的梦境卷土重来,她关上灯飞快的跑回卧室撞上了门,都没顾得上撞到了床脚的脚。 陈望的哭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关门声吵醒了睡梦中的小孩,妈妈坐起身气愤的把身边的外套甩到陈期身上。 “你撞门干嘛,这都半夜几点了还不让人睡觉,你看看你弟都被你吵醒了。” 陈期一句话都不想争辩,关灯这一路的恐慌让她心力交瘁,她太累了。 她爬上床,陈望的哭声就在耳边,难听的像用脚拉的二胡。 她迷迷糊糊的想,哭吧,你就哭吧,你再哭我就揍你,揍死你。 然后妈妈假模假样的巴掌落到了自己身上:“没事没事,陈望不哭,姐姐坏是不是,妈妈打姐姐啊,坏姐姐吵我们睡觉,妈妈打姐姐……” 这个弟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附近的老人经常和自己讲,说她从小就很懂事,不吵不闹也不怕人,是附近几家同龄孩子中最招人喜欢的,就连安辰也比不过,安辰总有一肚子她们眼里的“怪问题”。 陈期从小就是个省心的孩子,可是陈望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陈望出生后的前四个月一直睡在妈妈的肚子上,一旦妈妈趁他睡着把他放到床上,他便哭闹不止。 他遗传了爸爸睡觉不安稳和说梦话的毛病,睡觉时就像个360旋转的陀螺,满床打滚;同时他还遗传了妈妈胃口浅的病,倘若睡前陈期逗他笑了几声,到了晚上十二点他一定会吐奶,折腾的全家睡不了觉。 他发育晚,一岁半才慢慢会走路,而且只会走,不会爬,在家里不敢跑也不敢蹦,极其敬畏生命。会走路之后他才开始慢慢学说话,到现在只会说妈妈和爸爸。 他很挑食,几乎没有爱吃的东西,连寻常的白粥都要用米片代替,因为不吃肉只吃肉松,不喝水只喝牛奶的脾气,气的妈妈一直抱怨他是跑堂的投胎少爷的胃。 他爱哭,一天醒着的时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声嘶力竭的哭闹,他很怕生人,从不让人抱,一旦见到陌生人靠近就会开始嚎啕。 有些时候,冷着脸的陈期也会被划分为在“生人”行列。 陈期终于明白了每次惟肖哭闹时安辰心里的绝望,但同时她坚定,她此时的绝望一定远远超过安辰。 她不止一次的问过妈妈,弟弟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长大,不再哭泣,不再依赖妈妈,慢慢学着说话,学着思考问题,学着解决麻烦,学着靠自己。 妈妈却只是笑,从来没有给出过明确日期,只是一遍遍重复:“早着呢,他刚多大,他还小。” 对,他才两岁,他有当小孩的权利。 可是陈期没有料到,陈望五岁时,妈妈也会说——他还小。 他十岁时,妈妈也会说——他还小。 他十五岁时,妈妈依旧会说——他还小。 只要有自己这个姐姐在,他一辈子都不会长大,和自己比他永远是小孩。 所以他一直哭,一直依赖妈妈,从来没想过靠自己。 但这些,她、陈望、甚至是妈妈,都无法预料,陈期能做的只是在妈妈出去买菜时在家里照顾陈望,担起一个做姐姐的责任。 两岁小孩摇摇晃晃的在家里走来走去,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好奇中又带着一丝胆怯。 陈期穿着小吊带坐在风扇前朝着风扇喊话,反射回的嗡嗡声也能让面前的小家伙惊喜的瞪大眼睛。 第63页 陈期逗他:“叫姐姐。” 陈望瞪着眼睛,不说话。 “陈望,叫姐姐。” 陈望懒得搭理她,踩着小碎步走远了。 陈期失望的叹了口气,回到沙发上继续看她从安辰那里借来的《自然世界百科全书》。 看到“百慕大大三角”的部分,陈望忽然踩着小碎步回来了,手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攥着什么,一副开心得意的样子。 应该是又动了自己放在窗台上的“泡大珠”吧,因为陈望的捣乱,她的“泡大珠”到现在也没有长成“霸王珠”。 “你拿了什么?”陈期放下书,做出好姐姐的样子问他,“来,给姐姐看看。” 陈望咧开嘴呆呆的一笑,张开手,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了陈期面前。 是一条已经被捏成碎块的金鱼。 64. 陈期十一岁那年,陈望三岁。 生日那天刚好赶上周末,姑姑难得回家来给陈期过生日,还买给她一只小兔子做礼物。林城资源相对匮乏,那只小兔子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蹦出来的一样,是和白雪公主一样级别的存在,陈期整个人都幸福的飘着,当机立断给她赐名陈小白。 安辰有他的安小黄,我也有我的陈小白。 陈期高兴地走到哪都要带着她的陈小白,就连睡觉都要把她放在床头,像是哄小孩一样,给陈小白读一段故事书才会睡觉。 只是一只童话故事里最软糯无力的兔子而已,却给陈期带来了对抗黑夜的安全感。 自从陈期闹着要过一次蛋糕后,陈望出生后的这些年,妈妈都主动给她买了生日蛋糕。虽然没有生日礼物,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从来不会像林阿姨安叔叔那样给自己唱生日歌说生日祝福,但是陈期已经很满足了。 她慢慢发现,虽然都是父母,但大家的爸爸妈妈都是不一样的。 林阿姨和安叔叔对待安小黄是认真地对待一个家里成员,但是自己的爸爸一见到自己的陈小白就一脸厌恶,叫喊着,这都什么味,养什么养,赶紧扔了。 林阿姨和安叔叔最讲道理,从来都不会把他们当小孩子对待,永远都是礼貌尊重的和大家说话,好像一辈子都不会生气发火。 惟妙惟肖的妈妈很好面子,望女成凤,一直以伶俐活泼的小女儿为傲,总是把“我们家惟肖”几个字挂在嘴上。相比之下宋爸爸总是话少沉默,被许妈妈提及也总会被扣上老实巴交一点子心眼都没有的老好人帽子。 虽然陈期没怎么见过他,但是陈期却很喜欢宋爸爸。 她记得小时候去惟肖家里玩,刚巧看到宋爸爸抱起了两个女儿在用胡子蹭她们的脸,惟肖被逗得“咯咯”的笑,一边笑一边大喊“姐姐救我”。 就像后来爸爸会对陈望做的那样。 至于自己的妈妈爸爸,他们很爱自己,很疼自己,但有时候却总是会“不小心”,会“马虎”,会忽视自己的感受。他们像两个尽力当父母却没长大的小孩子。妈妈总是觊觎自己的零食,偷偷把姑姑送给自己的暴力熊公仔挂到自己的包包上,爸爸也经常嬉皮笑脸的和陈望开玩笑,像个没长大的高中男生。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父母,都有着爱孩子的大前提。 只是陈期不知道,这个大括号里,应不应该包括陆虎的父母。 65. 三月总是倒春寒,倒春寒陈期总是感冒发烧。 来小诊所前她在厕所里数过了,右边屁股上已经有了六个针眼,左边屁股上有五个,她照常从床脚拿了三块钱去打针,打完针捂着左边的屁股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的时候,在小卖部门口撞见了一个奇怪的阿姨。 阿姨用围巾口罩把自己全副武装了起来,只露出两个鼻孔出气,她看见陈期,急忙招了招手示意陈期过去,让陈期帮忙选了两袋子零食。 “就挑你这么大的小孩爱吃的,阿姨不吃这些,也不懂你们都喜欢吃什么。” 陈期往袋子里放了两个果冻和一盒蘑菇力才想起来问;“阿姨,你是给你的孩子买吗?” “啊。”对方愣了愣,不自然的点头,“是啊。” “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男孩,现在应该十岁了。” “我也十岁了。” “你也十岁啊,那你认不认识……”说到这,她慌忙住嘴,没有继续说下去,敷衍着,“都十岁,挺巧,挺巧。” 幼儿园的时候安辰总是说,其实自己很有当领头人的那种天赋——就是那种鬼点子很多而且好奇心旺盛的起义团队领头人。 阿姨结完账,拿出了一个果冻和一盒鬼脸嘟嘟塞给陈期,道过谢后匆忙离开了。 陈期佯装往家走的样子,等到阿姨手里的红色塑料袋消失在拐角,她立刻扭头跟了上去。 领头人就要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觉悟。 她小心翼翼的跟了一路,然后来到了陆虎爷爷家,她看到阿姨张望了一会,确定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扣门。 陆虎的脑袋探出来,两个人尴尬的看着对方,最后是阿姨先蹲了下来,有些生疏的伸出手想去摸陆虎的头。 陆虎没躲,但是有些不自在,陈期听到他平静的说:“别进去了,我爷爷这几天腿疼,心情不好。” 阿姨嗯嗯的点头,急忙解释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第64页 她重复:“妈妈只是想来看看你。” 受到惊吓的鬼脸嘟嘟掉在了地上,陈期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下下坡掉到了拐角后面。 66. “她有时候会来看我。”陆虎拎着两袋子零食,把陈期带到了他们经常去的小广场,把鬼脸嘟嘟递给陈期的时候,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 陆虎一直没心没肺的,从小就跟在安辰屁股后面跑,说话也总是颠三倒四的,经常上句不接下句,说的狗屁不通,以至于虽然一直在一个班,陈期却总是忘记陆虎其实和他们一样大,他们是同龄人。 “我一开始不知道她是……”陆虎顿了顿,没能说出那个字,“反正我爷爷一提到她就生气,摔盘子摔碗,我不能提,他也不让别人跟我提,慢慢的我就忘了。” “好像我上幼儿园之前她就不在了,之前在不在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早就过去了。” 陆虎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不像那个没心没肺的陆虎。 “你记不记得一年级,我被安辰满院子追。” “追着打?” 陆虎眉头皱了皱:“算是吧。” 陈期不得不提醒:“你被安辰追着打过很多次,你指哪次。” 陆虎的眉头再次皱了皱:“就……就一年级运动会之后那次,咱们去他家玩矿金矿工挖金子,我一不小心拿炸药炸了他的钻石那次。” “哦——”陈期想起来了,她和安辰好不容易玩到了最后一关,陆虎非要插手说什么要见证奇迹,结果最后全军覆灭,被安辰骂了一下午。 “后来我回家电视里正在播广告,黄金手表原价998两块,那天前一百名打进电话的只要九块九,多划算啊!”陆虎两眼发光,然后平静下来,“我打电话了,还真中了,然后我跟人家说,我叫安辰。”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连九块九都没有,我还想起来林阿姨和咱们说过那是骗人的,就赶紧把电话挂了。” 陆虎一想到这,就恨得牙痒痒:“没想到那个叔叔把电话打回来了!和我爷爷骂我!我一害怕,就跑出来了,就在这。”他指了指陈期屁股下的秋千。 “然后有个人问我,我是不是叫陆虎。” 哪里有孩子天生没心没肺,关于他爸爸妈妈的事情,大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不让他们知道,可是陈期和安辰不懂,他却未必不懂。 虽然陈期和安辰也很机灵,但是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论察言观色打听事情,他的确比这两个温室里的花朵厉害的多。 更何况还有很多看似守口如瓶,实则总要在惋惜的爱抚中不小心流露一点秘密出来的八卦街坊。 他从小被人摸着头长大,对方总是一边摸一边叹气:“这孩子啊,可怜,摊上这么一个妈。” 十个人中,总有一个能顺带着多说一两句。 这一两句积攒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清楚了。 他妈妈不是个好女人,她给他爸爸戴了绿帽子,是被爷爷赶出去的。 绿帽子这个词,还是他用安辰家的电脑偷偷查的,当时安辰家的电脑还是噪音很大的大屁股白色台式机,他查的时候提心吊胆,几个字哆哆嗦嗦的打了五分钟。 人人都说陆虎不懂事,孩子气,长不大,可这个长不大的孩子,却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比一些大人要懂事的多。 “她和我爸爸离婚了,所以爷爷不喜欢她,也不希望她来看我,爷爷一见到她就生气,所以期期。”他伸出小拇指,“咱俩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别告诉别人,这两袋零食我都给你。” “我不要,这是你的东西。” “我也不能要啊。”陆虎急了,“我怎么跟我爷爷说,我在我家门口捡的?” 那个不正经的陆虎又回来了,陈期暗暗松了口气,听他嘟囔着说。 “再说了,这里面都是你和安辰爱吃的,连卫龙和南京板鸭都没有,有什么好吃的。” 他们拉完勾,陈期才想起来问:“安辰也不能告诉吗。” 陈期琢磨着,那我也只能和他说这两袋零食是我捡的了。 陆虎严肃的摇摇头,陈期还是头一次他这个样子,像个高深莫测的大孩子,甚至有点像可心姐。 就连说的话都好像是小说里抄来的。 “期期,这是秘密,秘密你懂吗,秘密就是谁都不能说的事情。” 我得跟你们一样,才能跟你们一起玩。 “期期,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鬼脸嘟嘟的包装袋被风吹上天空,笑眯眯的脸拧巴成了哭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跟你们一样,才能跟你们一起玩。 第28章 甜食 67. 直到现在,陈期都清楚的记得从电动车上滚下来的每一个细节,像是上帝把这一段记忆截取减速不断在她的脑子里巡回播放。 她斜坐在电动车上,手里攥着不锈钢饭盒正在唱陆虎教她的打油诗,唱到“我要炸学校”这句话时,忽然感到电动车一个颠簸导致自己身体有些下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整个人已经滚到了马路中央。 可怜的饭盒挣脱了塑料袋的束缚,被柏油路刮出了好几道伤痕,更不用提穿着短袖的陈期。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包括爸爸,都像是排练好了一样丝毫不为自己停留,电动车走出十几米,他才错愕的回过头,一脸震惊的看着陈期,好像在说——你躺地上干嘛? 第65页 才六点半,从姥爷家出来的太早了。 学校附近所有的诊所都没有开门,陈期和爸爸沉默的坐在诊所的门前,不断有路过买早饭的人侧过脸看这对奇怪的父女。 对于陈期来说,那是最漫长的一段冷场。 细细想来,自己几乎没有太多和爸爸独处的时间,碎片一样的短暂画面还停留在幼儿园给爸爸捶背,等着爸爸下班帮忙拿拖鞋,骑在爸爸脖子上看幼儿园演出这样的遥远记忆上。 对于陈期来说,爸爸一直是神秘又矛盾的。他工作很忙,可是有时候却赖在家里看一整天电视;他生气起来很凶,但是对陈望却一直没大没小,从不冷脸;他很喜欢自己,总是和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夸自己学习成绩有多好,但是在家里却很少和她交流,即便说话也是淡淡的,找不到话题点。 就像此时,她用余光打量着坐的那样近的爸爸,爸爸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节烟头上,像是要用目光隔着空气把它点燃。 胳膊很痛,刚刚摔下车时那个完美的三百六十度转体运动其实并不完美,陈期的胳膊肘蹭掉一大块皮,也就一两分钟,整块皮肤都渗透出了血珠,而现在,已经有几滴流到手腕了,她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的小臂,尽量别过头不去看它。 但依然能感到,一丝丝跳跃的疼痛扎在胳膊上,像是神经末梢争先恐后的复活。爸爸还在和那截烟头做斗争,陈期咬咬牙,把眼泪收回去。 继续冷场,像是上帝忘了给此时的场景加上台词。直到冀文涛从拐角出现,犹豫的喊:“陈期?” 爸爸得到了解救一样慌忙起身:“期期同学吧,你陪期期待一会儿吧,叔叔去给你们买早点。” 冀文涛总是来的很早,他随妈妈一起来学校,因为要买跳绳才和妈妈分开,结果刚从文具店出来就撞见了陈期。 “冀文涛。”陈期看着跑远的爸爸,出神的问,“你爸爸会和你说话吗,在家里。” 一个只有两个选项的问题,冀文涛却沉默了好久才回答,一开头就是:“陈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怎么又是秘密,怎么大家都要告诉自己秘密。 而且看上去不是那种和自己说“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然后转头又去告诉下一个人的秘密。 她所收获的秘密,都严肃郑重。 “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我和我妈妈住。”因为没能回答陈期的问题冀文涛有些自责,“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爸爸会不会和我说话,如果我们还是一家人的话。” “你们为什么不是一家人啊,他还是你爸爸啊。” 冀文涛摇摇头:“不对,我妈妈说我们不是了,我爸爸有他自己的家人,他有妻子和女儿,但是我妈妈只有我,我也只有我妈妈。” 陈期愣了一下。 四年的时光,冀文涛渐渐长大,也渐渐开始变得合群活泼,虽然无法像陆虎一样和所有人称兄道弟,但偶尔也能开一两句玩笑,只是他对他妈妈的绝对服从却始终一如既往,他妈妈说东,他不往西,他妈妈摇头,他绝不点头。 陈期和他当了四年的同桌,已经是班里最了解冀文涛的人,但她却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真的有人能从骨子里乖巧听话,顺从父母,直到今天,她才终于看到了一点点问题的本质。 陈期对于处理伤口这件事情已经麻木了,这点擦伤再怎样严重都不会有她一年级时受的伤吓人,护士姐姐给她上药,胳膊上全都是白色泡沫的时候,她还能谈笑风生的给冀文涛讲她缝针时候的事情,当然,省略了自己声嘶力竭的和医生求饶的部分。 也许这就是长大吧,恍惚中陈期忽然想到了这个。 陈期和冀文涛进班的时候已经上课了,老师看到陈期的伤口什么也没问,倒是安辰和许惟肖一路行注目礼,脸上一圈黑线。 晚上陈期睡下了,妈妈坐到陈期身边:“你爸和我说,你特坚强,摔了就摔了,一声也没哭。” 陈期摇摇头:“其实我哭了。” 她侧过身子,尽量不碰到受伤的地方。 “我爸没看到,他去买饭了,我同桌来了之后我就哭了,等我爸回来我就把眼泪擦掉了。” “那为什么不和你爸哭?” 陈期神色淡淡的:“跟我爸哭也没用。” 妈妈笑了:“为什么?” 陈期摸着陈小白的毛毛没有回答,她在发现自己与爸爸的隔阂之后又发现自己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无条件的对妈妈说的。 比如爸爸买回来的早餐是火烧,放了很多香菜的火烧,陈期很讨厌香菜,但她还是吃了,而不是像和妈妈在一起时那样直白说出——妈妈,我不喜欢香菜。 时间的洪流能让很多事情都面目模糊,日复一日的岁月中,陈期忘了怎样和爸爸相处,而爸爸,好像从来没有学会。 68. 四年级,偶像剧猖狂起来,无数女生心照不宣的名字开始活跃在耳语中,同样开始活跃的,还有班里男生的名字。 比如姜帆。 体育课的时候,陈期和许惟肖坐在花坛边上,许惟肖忽然说:“你看那个姜帆,真讨厌。” 正在编手链的陈期错愕的回过头去,姜帆,陈期和他并不熟悉,只记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好像是英语小组长。 陈期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一句,却发现许惟肖并没有看自己,好像刚刚并没有人说话一样。 第66页 顺着许惟肖的目光看过去,是几个正在打斗的同学,正在躲闪的就是姜帆。而许惟肖只是看着,目光随着远处的那个点不时转动一下。 姜帆这个名字,似乎是一个起点,此后,不断有男生的名字在一脸羞涩或是咬牙切齿的女生口中出现。 原本聚集在校门口的轩泽门前不回家的男生,只是为了冲Q币或者买超级拉姆,而随着四年级的躁动,开始在某个女生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发出狼嚎一样的怪叫,被起哄的女生红着脸迅速走过,装作没听到身后连绵不绝的笑声和口哨声。然后在走过拐角之后,小心的露出窃喜的笑容。 班里大胆的男生往女生的铅笔盒里放各种文具,收到的女生再三恳求拜托同桌还回去,零花钱充裕的,还会买来巧克力或是棒棒糖。 女孩子们不再是张牙舞爪的小丫头片子,好多女孩开始用零花钱买彩色线绳和水晶绳,把自己的小小心绪编进手链和笔套里。 后排的男生越来越放肆,有时上课都能听到不知是谁的一声玩笑,然后引出一片嬉笑谩骂。 许惟肖在这样的嬉笑中,坐的越来越端正,和陈期去轩泽不再买各种小零食,而是攒下钱,最后买了一把带镜子的粉色折叠梳子。 每次轮到姜帆收作业,姜帆后面的男生都会阴阳怪气的喊许惟肖:“许惟肖,你家姜帆有事儿找你。” 许惟肖往往一言不发,也不看姜帆,只是用一种少管闲事的目光扫一圈起哄的人。 真正等到男主角姜帆出场,配角们已经在台上唱了半个月的戏了。 陈期抱着数学练习册回到班里,刚好赶上个结尾,如果要给这一幕起个名字的话应该叫男女主恩断义绝此生永不相见之类的。 许惟肖和姜帆彼此静默的面对面站着,陈期看到许惟肖对抗的很勉强,再往下看去,发现她手里还攥着撕碎的情书。 男女主站在饮水机前,半米之外围了一圈零散的观众。姜帆微微握着拳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许惟肖。许惟肖勉强的回应着着,在做出的强硬姿态下有陈期看得分明的不知所措。 感谢欢乐颂,贝多芬总能及时的拯救尴尬的场面。 许惟肖捏着手里的碎片走回座位,然后将纸片塞进了书包的夹层。 舞台剧随着男主的登台迎来了谢幕。 姜帆再也没有出现在陈期和许惟肖的对话中,只是偶尔上厕所看到迎面走过来的身影,原本和陈期说话的许惟肖会忽然闭嘴,然后拉着陈期快步走过。 陈期从来不曾问过许惟肖姜帆的事情,她一向如此,像是姑姑说她的那样,她总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好像要出家的样子。 所以很多关于许惟肖和姜帆的事情,就真的成了秘密。 许惟肖心直口快,是个从小被爸爸妈妈宠大的女孩,再加上娇俏的样貌和不落人后的成绩,让她一直都过得很自在,这样的女孩,普遍活泼心热,也格外重视家人和朋友。 所以她几乎没有事情会瞒着陈期,除了这一件。 她发作业本的时候总会把姜帆那一本格外端正的放在他的课桌上;英语老师叫小组长去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心跳会漏掉几拍;她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班主任的学生手册里找来了姜帆的电话号码,即便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姜帆回答问题的时候她会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听进去,然后在脑中无限循环。 最让她觉得羞耻的是自己的日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JF。 不是姜帆,而是JF。 陈期从不曾问,许惟肖也就无法率先开口,像是讲故事一样讲出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毕竟连自己都无法正视,连名字都不敢写,写个首字母都会脸红心跳。 在他们接受的教育中,男女生之间的事情,是可耻的,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是会被找家长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来没有性别界限的男女生之间有了清晰的分割线,跨过去的人,就是大人们常说的不要脸。 在陈期的心里,许惟肖就应该是她所见到这个样子,在收到情书的时候干脆利落的撕碎,这样才比较符合人物的设定和剧情的走向。而不是成天说着“就咱们班那些男生”“真希望班里没有男生”的许惟肖,对男生一直是一脸不屑的许惟肖,甜蜜的和姜帆在一起。 即便这是幸福美好的大结局。 她觉得姜帆早晚会从他们的生命中消失掉,就像曾经她认为许莉莉会消失掉一样,然而徐阳小学到徐阳初中再到徐阳高中已经是一条固定的生产链,只要匹配条件适当,他们会陪伴彼此很长的时间。 而一张撕碎情书的灾难,此刻不过是一颗沉眠的种子。 是种子,就总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第29章 甜食 69. 被大家起哄开玩笑追问“你是不是喜欢XXX”成为了四年级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十岁孩子的心像是天上的风筝,随着夏天的到来越飞越高,越飞越不受控制。 当然,陈期也是被“追问战线联盟”锁定的目标。 只是这个目标实在是太过诚实,诚实的让人觉得无聊。 其中最先发表抗议的就是许惟肖:“期期,咱们都四年级了,你怎么还是想着那个大哥哥啊。” “因为我还没找到他啊。” 她不知道那个大哥哥多大,几年级,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但是这些年,她但凡遇到在徐阳中学上学的人,总是要问一句。 第67页 “你认不认识一个大哥哥,徐阳中学的,高个子,很好看,会弹钢琴,名字是三个字。” 这样大海捞针的蠢事,陈期认真的做了很多年,包括去拜托安冀姐和可心姐。 这种萍水相逢却要众里寻他的执着让许惟肖很费解,她眨眨眼,不明白:“那你找他干嘛啊。” “不知道。”陈期的诚实一如既往,“我就是想见见他,想知道他是谁。” “那……”许惟肖脸红了,小声的说,“如果你们见面了,你们会结婚吗。” 这都哪跟哪啊,陈期吓了一跳,慌忙想要捂住她的嘴。 “张曼她们说的呀,喜欢的人以后就会结婚的,然后生小孩,然后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看陈期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许惟肖更疑惑了。 “难道你不喜欢他。” “不是。” “那你是喜欢他。” 陈期顿了顿,摇头:“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喜欢。” 难道世界上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感情吗,自己对他是、是崇拜吧,平民百姓怎么能喜欢王子呢。 “我就是觉得,他很了不起,他跟咱们都不一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是,就像是不二周助那样,不对,也可能是手冢国光……也不太像,反正就是,不是那么……那么普通的人。” 许惟肖听不懂,她不看《网球王子》,她看的一直都是《守护甜心》。 自从二年级林城中小学设施全面实行多媒体自动化,音乐课陈期和惟肖再也不用去办公室拿笨重的老式录音机了,她们拿了课本从办公楼往教室走,被几个疯跑的男生撞到了一旁。 “赶着投胎啊你们!”许惟肖的新鞋子被踩了一脚,气得她破口大骂。 陈期看着跑远的男生,忽然想起上个星期的一件事。 上周四下午,她打扫完卫生区上楼,也撞见几个男生像今天一样疯跑,带头的一边跑一边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喊。 “体委和班长说艾拉无忧,体委和班长说艾拉无忧。” 陈期拉住生气的许惟肖,问:“惟肖,艾拉无忧是什么意思?” 许惟肖也不知道,于是带着陈期去找了陆虎,没想到陆虎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说,最终憋红了脸让陈期去找安辰。 许惟肖被陆虎一提醒,捡起了刚刚说到一半的话题。 “期期,那你喜不喜欢安辰。” “啊?”陈期愣了。 “你总得喜欢一个人吧,我和你说虽然大家都不承认,但是大家都有喜欢的人,真的。” 陈期只顾着想搪塞她,都没有注意到惟肖眼里期待的目光。 “我喜欢,啊,我喜欢我爸。” 许惟肖叹口气,她才不上当:“我没问你喜不喜欢你爸爸,我问你喜不喜欢安辰。” 她撇撇嘴,有些惋惜的说:“虽然安辰又臭屁又没礼貌,特别讨人厌,但是……长得还挺好看的,但是周琪一说他长得像唯世,那就是胡说八道,才不像呢。” 唯世……只有一点点像吧,而且其实安辰很有礼貌的吧。 陈期不说话,只是笑,希望许惟肖放过她。可是许惟肖怎么肯,她拉着陈期的胳膊用力摇。 “期期,你快说,你不说我就去告诉大家让大家一起问你,我看你说不说。” 想到班里女生集体发出的尖叫声,陈期就头皮发麻,她投降了:“别别别……我说我说。” 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陈期的心思许惟肖多少能看出一些:“期期,你别拖延时间,我知道你在等上课铃,我数一二三,你要是不说我就去告诉大家。” 许惟肖做出要往教室跑的样子。 “一——” “二——” “三。” “喜欢。” 如果许惟肖的道行再高一点,她就能明白,当一个人开始回避问题,就已经说明答案了。 许惟肖坏坏的笑起来,两个马尾辫激动地一跳一跳的。陈期的脸也慢慢热起来,她尽量靠近栏杆,让窗外的风给自己降温。 然后听见许惟肖不依不饶的追问:“期期,那安辰喜不喜欢你。” “这……”陈期歪头,“这我哪知道。” “我知道!他肯定喜欢你!他敢不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都是你猜的,他又没说过。” 自己这是怎么了,被开玩笑的是安辰啊,是一起长大最最熟悉的安辰啊,那她在紧张什么,怼惟肖的话仿佛烫嘴,每个字都蹦的很快。 许惟肖大有挖地三尺的架势:“那我去问他。” 陈期吓坏了,连忙一把抓住她,求了好久才把她劝住, “你别去问,我信你,我信,但是你别去问。”陈期开始耍赖,拿小孩子的办法解决问题,“要不我就不和你玩了。” 放学,陆虎一个人回家,安辰和陈期被林阿姨带到了图书馆借书,走到上次被撞的台阶,陈期才突然想起之前要问的事情。 “安辰,艾拉无忧是什么意思。” “啊?” “艾拉无忧。”陈期模拟着记忆中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就是男生总是说的那种。” “艾拉无忧。” “艾拉无忧?” 安辰照着她的语气念了几次,脸突然红起来,支支吾吾的说:“谁……谁告诉你的。” 第68页 “我也忘了听谁说的了,陆虎不告诉我,他让我来问你。” “那好吧。”安辰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你不要去问别人了。” 他凑到陈期耳边,两个人中间还搁着一本《淘气包马小跳》和一本《笑猫日记》。 安辰的呼吸吹得陈期耳朵痒痒的,她听到他小声的说。 “我爱你。” 声音太小了,被安辰重重的呼吸声掩盖几乎听不见,陈期却觉得整个楼道都在共鸣。 他们两个看着地板,都不再说话,也没有动,好像安辰刚刚念了一句定身咒语,他们要在楼道里站到地老天荒了。 最后还是安辰像炸碉堡的董存瑞一样悲壮的拉起她的手。 “走吧。” 再不走饭都凉了。 其实今天许惟肖被她劝住后,还不依不饶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她问:“期期,那你和安辰会结婚吗。” 自己当时的脸,应该红成猴子屁股了吧。 不等自己回答,许惟肖已经开始担忧:“那陆虎怎么办。” 自己喜欢那个大哥哥,是平民百姓梦想有朝一日能见到王子的崇拜。 那自己喜欢安辰,是为什么。 刚开始对情窦之事开窍的十岁脑袋里都装着水和面,摇几下就全变成了浆糊。 她和安辰从出生就在一起,从未分开的十年让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一辈子在一起”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至少不是“我们一辈子都是好朋友”这种概念。 安辰咚咚咚的踩着楼梯,在狭小的楼道里激起一阵阵回声,他光顾着为刚刚的三个字脸红害羞,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更加纠结的陈期。 第一次,陈期对遥远的未来有了设想和担忧,她想问问他,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她没有问,偶像剧告诉她,这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情。 70. “可心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些年,陈期只要有了烦心的事情,就会来找郑可心。 安辰是男生,林阿姨是家长,姑姑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他们都不能倾听陈期全部的烦恼,但是可心姐可以。 听到陈期红着脸的问话,郑可心笑了笑,了然于心的笑起来。 “对啊,我都忘记了,你已经十岁了。” 她们已经认识了三年,当初那个皱着眉头问自己“生了吗”的小丫头,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你是不是还在想你的大哥哥。” “嗯。”陈期乖乖点头。 郑可心坏坏的笑了:“那你喜不喜欢安辰。” 陈期无语,怎么所有人都要问起安辰。 “可心姐!”她不干了,“是我先问你的。” “我喜欢的人啊。”郑可心神秘的笑了,“有。” “谁啊谁啊。”陈期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八卦之光。 郑可心敲了敲她的脑袋:“说了你也不认识啊,激动什么。” “啊,对。”陈期冷静下来,继续问,“那你们……” “没有在一起。” 郑可心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编了一只兔子递给陈期,尽量通俗易懂的去和面前的十岁小孩解释:“期期,喜欢是很复杂的,喜欢也会消失,喜欢也不一定要在一起,喜欢很脆弱,它什么都不能代表,如果非要说它有什么意义的话……” 郑可心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就是,你此刻拥有喜欢,让你觉得很快乐。” 见陈期一副懵懂的样子,郑可心也不再强求她接受自己的观点,毕竟懂得这些的自己已经十六岁,早就不是小孩子的年龄了。 自己在她这个年纪,肯定也听不懂。 没想到陈期安静的点点头,说:“所以现在高兴就可以了,不用管以后。”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她抓住了重点。 “对,活在当下就好,但是以后……”郑可心起身,走进房间拿了一个笔记本送给她。 粉色外壳的笔记本,封面是拿着冰魄剑的蓝兔,右面还有一条密码锁,是每次陈期路过轩泽都会看一眼,但是永远凑不齐价钱的昂贵本子。 《虹猫蓝兔七侠传》风靡全校的时候,陈期攒了两个星期的零花钱买了一把荧光“冰魄剑”,虽然只是一个塑料玩具,可是陈期宝贝得不得了,每天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看,上学前放进书桌小心的放好。 却在上学后被警告过很多次不准翻自己房间的陈望摔成了两半。 总是在自己上学期间带领他进自己房间的妈妈还振振有词:“你是姐姐你让着点他,他还小,他哪知道这东西不能摔。再说你现在胆子大了啊,买玩具都不跟我说了。” 陈期百口莫辩,又不能和话都说不清的弟弟计较,只能来找可心姐哭诉。 没想到这点小事,可心姐还记得。 “你过生日的时候就想给你,结果我那段时间月考考砸了,心情太糟糕,就给忘了。” 陈期打开本子,内页上写着——展信安。 “小时候我姥爷经常给我写信,第一行就是这三个字。他说展信安的意思是,一切才刚刚开始,所以明天会更好。” 她摸了摸陈期的头:“期期,现在很重要,未来也很重要,这个本子送给你,你可以给未来的自己写信,看看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相信我,人生总会有惊喜的。” 第69页 未来和未来的自己都会更好。 陈期很喜欢期待未来,也盼望长大,长大上大学成为大人,意味着自由和无拘无束,她可以远远地离开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再做爸妈的乖女儿,陈望的保姆姐姐。 除了十二岁的滑板车,她又获得另一件可以寄托期望的物件,她开始像可心姐建议的一样写东西,只是不是写给自己的信,而是日记。 长大的路途总是滋生很多烦恼,班级里的小纸条风波,每次看到安辰和惟肖去少年宫的羡慕,陈望乱翻自己房间时心里的怨念,她不能每一件都找人倾诉,只好都记下来,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漫长岁月之后长大的自己,早晚会帮自己解决掉这些问题。 想到这里,她就不再着急。 只是,终于安抚下的混乱思绪再次被打乱,周末她窝在沙发上看《快乐大本营》,妈妈突然笑嘻嘻的凑上来,趴在她耳边问:“期期,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陈期一下子炸了毛,但又不敢表现出被猜中的样子,只能忍着心脏的狂跳做出一副云淡风轻准备出家的态度,无所谓的说。 “就我们班那些男生,谁喜欢他们啊。” 她惊讶的发现,危急情况下她的随机应变,竟然学到了安辰和惟肖的精华。 没想到天衣无缝的表演并没有忽悠住妈妈,妈妈胸有成竹的看着她,好像早就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是嘛。”她进屋翻出陈期藏在床垫下的日记本,“那这上面怎么写着‘我开始喜欢一个人’。” 陈期浑身的冷汗都起来了,日记本上了锁,妈妈只能掰开上面的缝隙看到几个字,但偏偏是这几个字。 她虽然嘴硬,但是身上已经开始发抖了。 虽然童话里的王子公主最好的结局就是幸福的在一起,妈妈也会在电视剧男女主拥抱时落下满意的泪水,《虹猫蓝兔七侠传》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宣传“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是,可是那都是假的。 被老师家长指着鼻子骂才是真的。 直到陈望到了她此时的年纪,她注册了QQ小号和他告白,炸出了一堆小女孩的名字时她才明白,此时穷追猛打的妈妈只是在无聊的八卦,不是真的想让她认罪伏法,把她打入大牢。 可惜,她此时完全不了解这些。 她只知道她做惯了好孩子,她从来没有出过过错,她是老师的好帮手家长的乖女儿,她、她怎么能有喜欢的人呢。 喜欢一个人就等同于犯法,更何况她还喜欢两个。 但是自己没有在日记本里写过安辰和大哥哥吧……没有吧…… 陈期满脸镇定:“哦,我喜欢胡夏,就是唱《那些年》的那个歌手,我不是和你说过嘛。” 她是真的很喜欢胡夏,但也是真的没有把他写进日记本,但在此时的危机关头,她也不得不胡说八道了。 爸爸喊她帮忙拿杯子,陈期趁机抢过妈妈手里的日记本,迅速解开锁躲在角落里偷偷看。 五分钟后,整个客厅里都是陈期的咆哮声。 “我写的是!我开始喜欢一个人!在睡觉前看书!” 她和妈妈吼了足足半小时,直到喊到开始咳嗽才不解气的放过赔笑的妈妈,因为睡前的嘶吼,她半夜还起来吐了一次。 但好在,秘密保住了。 陈期不再写日记,她把日记本藏在了弟弟和妈妈都不会翻到的废纸箱子里,像守护一颗种子一样守着它。 这样就足够了,请你好好保护着我的秘密,等我长大,有能力保护你,你再开出花。 第30章 甜食 71. 陈期十二岁那年,陈望四岁。 在陈望逐渐长大的这些年,陈期经常听到亲戚们说的一句话就是——这姐弟俩怎么一点都不像呢。 陈期小时候从不怕生,遵从父母的教导,她见人便乖巧的开口问好,永远不吵不闹守着规矩,可是陈望直到上了幼儿园还整日哭个不停,稍有不顺心便撒泼打滚耍无赖。 上幼儿园起陈期就是招老师喜欢的学生,幼儿园里的老师都喜欢这个听话漂亮又大气的小丫头,零食晚饭都会多分给她些,后来上了一年级,虽然旷课一个月,但是成绩也没落下,经过努力消除了所有老师的偏见,现在在徐小过得顺风顺水,开家长会爸妈也只有被夸的份。 然而陈望才上幼儿园就出了不少问题,他没能通过徐阳幼儿园的面试,只能上了另一家私立幼儿园,这家幼儿园离家更近、学生更少,虽然名声没有那样大但也是个正经学校。 但正经学校的老师对付不了陈望。 陈望极其挑食,无论老师怎样劝说,学校的晚饭他一口都不愿意吃,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幼儿英语班上课不到十分钟他就开始东张西望停不下来。 而且,貌似智力有问题,一到十十个数字教了一个月都没学下来,倒是每天忙着埋头在算数本上画画,从喜羊羊画到灰太狼,非常有耐心。 陈望的班主任第四次找到陈妈妈时,尽量委婉的劝说她去给陈望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你说说,这都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亲爸亲妈一样的待遇,这姐弟俩怎么一点都不像呢。” 陈妈妈和街坊邻里拉家常,总会说起这句话。 “想当初我们期期多省事,啥都不用我操心,从小我就教她做家务,四五岁就能帮我收拾家了,我想着养个孩子真是挺省事的,结果你们看看这小的。” 第70页 听乐子的街坊们哈哈的笑,打趣她:“这摊上一个懂事的就不得了了,哪能好事都让你摊上。” 陈妈妈又气又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生。” 陈期蹲在门口帮忙择韭菜,听到这句话,总是难免嘴角上扬。 后来陈妈妈这句话说了很多年,陈望数学拿了二十分的时候,陈望又被找家长的时候,陈望哭闹着不肯上学的时候,她总是换汤不换药的把这句话拿出来念一念,这句话成了她安慰自己的一剂良药。 陈期慢慢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开始听到这句话还嬉皮笑脸的陈望慢慢不再笑,他仍旧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随意样子,可是弯起来的嘴角凝固的时间太长,很难不让人生疑。 更何况他们是姐弟,没人能比陈期更了解陈望的面皮下是怎样的心情。 漫长的之后,陈望忽然问过一次,姐,我为什么和你长得不像呢。 陈期瞬间警觉:“谁和你说什么了?” 她太明白大人那一套了——“你是捡来的”、“你和你爸妈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压根就不是你爸妈亲生的”,她小时候便是听着这些话长大的,如今这些恶毒的话语又落到了陈望身上。 而这一次,恐怕自己也成了作证。 ——你看看你姐多漂亮,双眼皮白皮肤。 ——你看看你姐成绩多好多招人喜欢。 你看看你姐,你和你姐一点也不像,所以你肯定是捡来的,你是别人家不要的。 小孩子们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大人们却总是反应迟缓脑子愚钝,小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变得更加懂事敏感,大人们却还在讲着不好笑的笑话和老生常谈的段子,以为面前被自己数落的儿女仍旧是不记事的小孩。 从小被宠着长大的陈望在迈入校园的那一刻变成了传说中的家长的负担,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妈妈开始经常发脾气,爸爸也总是在陈期回家时开玩笑的对她说。 “闺女,给爸揍他。” 当然要揍他,他把爸爸的手机扔进了水盆里,三次,怎么能不挨骂。 可是,挨骂挨打就能解决问题吗,你们为什么不跟他讲道理,为什么不教他该怎么做,就像林阿姨和安叔叔做的那样。 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完美好孩子,就连安辰都不是。 陈期的生活慢慢滋生烦恼,陈望的成长也开始出现各种意料之外,十二月圣诞节前,陈爸爸和陈妈妈带着陈望去了北京。 72. 今年陈期给陈望准备的圣诞礼物是一排花园宝宝的贴纸和一个奥特曼的勋章,她没有很多零花钱,省吃俭用的攒了两个星期也只能买这两样东西而已。 花园宝宝是陈望每天晚上都要看的动画片,因为是双层贴纸,所以价格比其他贴纸都要高一些,陈期拿着带翅膀的泡沫之夏水笔和贴纸纠结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拿起了贴纸去结账。 因为知道圣诞老人要来,陈望抱着小汽车死活不肯睡觉,陈期一直等到十二点才等到他睡着,她蹑手蹑脚的进门时,妈妈早就睡了,她把包装好的蓝色礼品盒放在了陈望准备好的袜子里——四岁小孩的普通袜子,手掌大一只。 陈望没有圣诞袜,也不知道什么是圣诞节,他只记得一年中会有这么一天有一个神秘的白胡子老爷爷会给自己送礼物——只有听话表现好的孩子才能有的礼物。 而这一切当然都是陈期告诉他的。 他记得姐姐曾经把家里的吊兰文竹堆在一起挂上彩纸,捂着自己的眼睛给自己唱《铃儿响叮当》,还逼着自己吃苹果,不吃就不让自己看动画片。 他莫名其妙,但也觉得很开心。 安辰家一直都有过圣诞节的传统,林阿姨说,虽然圣诞节不是中国的节日,但是一年之中多一天拥有额外的快乐,也是件好事。 陈期喜欢听安叔叔给他们唱圣诞歌,喜欢和大家一起吃平安果,也喜欢林阿姨和安冀姐装饰的圣诞树,那个家总是热热闹闹的,好像有用不完的幸福。 而自己的爸爸妈妈是真的不在乎这些,他们会用最理智简单的思想想问题,比如既然吃过了蛋糕为什么还要买生日蛋糕,比如为什么要过别的国家的节日,比如反正压岁钱最后要上交,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你。 自己的家里永远缺了一点仪式感。 三年级的圣诞节,安辰因为圣诞老人送了他一架飞机模型开心了一个礼拜,陈期看着他笑的像一只米老鼠,忽然有些心酸的想。 同样是男孩子,为什么安辰有圣诞礼物,自己的弟弟却没有。 她逐渐长大,逐渐明白长大过程中自己错失的一切都无法再去弥补,但是陈望还小,对他来说,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记得自己收到小白裙子时的惊喜,也喜欢安辰开心的臭屁样子,生活中的每一点幸福美好她都能牢牢记住,然后愿意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人制造幸福和美好。 例如,给自己的弟弟。 “姐。”第二天一大早陈期是被陈望摇醒的,小孩子举着手里已经拆开的礼物盒,眉飞色舞的和她炫耀。 “你看,圣诞老人送我的礼物。” 陈期顶着黑眼圈温柔的笑:“真好,那你喜欢吗。” “喜欢!圣诞老人万岁!” 陈期摸了摸陈望的脸,你看,我们姐弟俩,高兴时都喜欢喊“万岁”。 第71页 陈望小脑袋瓜一转:“姐,那圣诞老人有没有给你礼物。” 陈期一时语塞,她的床头的确空空如也,没有人会当她的圣诞老人,她尴尬地笑了笑,解释说:“因为……因为我是大孩子了,大孩子就没有圣诞礼物了。” “真的?”陈望对大孩子没有概念,他印象中姐姐也不过是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 “真的,我骗你干嘛。” 陈望看了她一会儿,轻易就相信了,他拿出手里花园宝宝的贴纸,认真的选了一张贴到了陈期手上。 “那我送你一张。”然后想了想,又撤下一张,“这张给小白。” 陈期有些哭笑不得,她早就已经不是喜欢玩贴纸的年纪了,但是很多关于贴纸的记忆,却在此时此刻被勾了出来。 四岁那年自己把姑姑送给自己的洋娃娃贴纸贴满了妈妈的床,寓意妈妈在自己心中像是一位公主,她守着这个惊喜等妈妈回家兴冲冲的拉她去看,结果被狠狠骂了一整天。 安辰和陆虎去买泡泡糖吃总要收集里面的贴纸,重要程度已经超过了谁能把泡泡糖吹得更大,他们把卡通人物一字排开,贴满了陆虎家的一面外墙。 还有在少年宫当主持人时,因为她没有耳洞,李老师就在她的耳朵上贴了两个白色的亮片贴纸,后来在商场被人挤来挤去,回到家时她模仿着电视剧里女人卸妆的样子去摸自己的耳朵,才发现小亮片已经不见了。 看着才一丁点大的陈望,陈期忽然感动的想哭,她收到过很多人的馈赠和礼物,却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让她感动。 虽然面前的小孩是爸爸妈妈最近烦恼的根源。 虽然他学不会一二三四也不会认字。 虽然他见人就哭,日日哭夜夜哭。 虽然医生说他的注意力极其低下,达不到平均水平。 虽然他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都不妨碍,他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 他是自己喜欢的弟弟。 73. 每当人们开始怀揣希望去面对生活,生活总是会兜头泼自己一盆凉水,所以,别太期待惊喜。 五年级的学生已经能够参加校合唱团去参加学校之间的合唱比赛了,期中考试结束的第二天,陈期和惟肖去音乐办公室找李老师,见到了正在和李老师商量合唱比赛事宜的年级主任。 徐阳小学是林城公认的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小学自然要拿最好的成绩,一般好的学校可以拿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但是徐阳小学必须是第一名,只能是第一名。 在学校里出彩丢人都是不打紧的小事情,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要去少年宫和所有小学进行比赛,每一个拉出去的孩子都是学校的脸面,代表着学校的形象,所以,必须都是人中龙凤,个顶个的“精英”。 隐隐的,陈期听着她们说话,又有了熟悉的好运即将来临的预感。 果然,李老师朝她们两个招了招手,和年级主任说:“先把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写上,一个叫陈期一个叫许惟肖,她俩是我的课代表,别的先不说,至少模样上不输人。” 年级主任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并没有表现出陈期意料之中的惊喜,她淡淡的问。 “会唱歌吗。” 许惟肖点头:“会。” “会指挥吗。” 许惟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李老师打断了,李老师指了指陈期,夸赞说:“她俩都会,但是这孩子节奏更好,模样也更大气,不怯场。” 陈期没说话,她看到一直昂着脑袋的许惟肖慢慢别过了头。 面试安排在下午的体活课,陈期班被李老师初步选中的一共有七个人,其中就有她和安辰,他们两个因为打扫卫生区的缘故耽误了一会儿,等到他们赶到,活动室已经站满了一屋子人,站不下的人都排在门外,足足有上百个。 安辰抱着胳膊,一副“我就说嘛”的样子:“这种给班集体争光的活动,老师肯定都希望自己班的学生能中选,肯定好多人来,我都跟李老师说了不来,李老师还非要我来。” 陈期把李老师的锅背过来:“不是李老师非要你来,是我非要你来。” “哦。”安辰歪歪头,小声说,“反正来都来了,来都来了,我就看看。” 陈期抿着嘴巴笑,她知道安辰一定会留下来,只要自己开口,不过…… 她凑上前小声的和安辰说:“安辰,待会轮到我的时候你别抱我了,我不紧张。” 安辰从小就很喜欢拥抱,到现在十几年的时光中,每次遇到危机和困境他都会张开双臂表示关心,这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中,一种给与人安全感和鼓励的方式。 只是……他们两个已经五年级了,陈期怕——绯闻。 一想到安辰会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抱自己,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传出去就完蛋了。 女生们肯定会咬耳朵悄悄议论,男生们则鬼喊鬼叫的大肆宣扬——班长和陈期抱在一起啦!班长和陈期抱在一起啦! 这可真是天都塌了。 安辰也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他听到陈期的话脸瞬间烧起来,立刻把脖子一扭,朝着天花板说:“我才不会。” 正说着话,一个年轻老师开始按照顺序喊大家排队,之前各班的合唱比赛的指挥员直接进入另一个房间等待,陈期和安辰告别,走到拐角稍显安静的教室,推开门,见到了正站在窗前练习指挥手势的许莉莉。 第72页 虽然刚刚承诺了不会抱自己,但是在陈期转身离开后还是听到了安辰不安的加油鼓劲,安辰总是很紧张她,好像自己是个什么都不会需要人操心的小孩子,可是陈期眼中的自己明明很强大,独立自主刀枪不入。 不然早就被这些年许莉莉每次见到她都要放刀子的眼神戳死了。 察觉到许莉莉不友好的看了自己一眼,陈期没搭理,低着头走到了最远的角落。 作者有话要说: 二食堂的红枣豆浆也太好喝了吧。 第31章 甜食 74. 进入徐阳小学的第一天陈期就见到了许莉莉,她作为一年级新生代表作入学演讲,阳光太大,陈期站在操场上睁不开眼,只能听到老旧音响设备中和电流声混在一起的许莉莉的声音。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一年级六班的学生许莉莉,今天我站在这里代表一年级新生发言,我感到非常荣幸。金秋九月,我们也迈入了向往已久的小学生活。我们的校园干净美丽,老师亲切负责,我站在这里作为一年级新生代表发言,感到非常自豪的……” 许莉莉的声音不难听,只是无论念什么都有一股趾高气扬的感觉,即便是闭着眼睛,陈期也能想象到她吊着眼睛看人的样子。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会在一个学校,但是陈期仍旧觉得很烦,尤其是对方有事没事就找她麻烦和她唱反调的时候,她会烦到在心里背小九九。 许莉莉给她造成的困扰和厌倦,逼得她在吹灭生日蜡烛时都在许愿——希望永远不要见到许莉莉。 如果生日愿望都能够实现,那生日蛋糕一定是无价之宝。 陈期懒得练指挥手势,就在一旁发呆,去回忆这些年许莉莉和自己对着干的事情。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在轩泽碰到,许莉莉会故意买下陈期看了好久却没钱买的“美少女换装书”,然后当着她的面一页一页的看,对着不会回答的美少女们说“你看你们的衣服真好看”。 比如去政教处领粉笔,她看到陈期进门就故意拿走全部彩色粉笔。 比如四年级的演讲比赛,陈期上台时她故意在后台大声念稿子,导致陈期注意力不集中差点背错话,还好靠着她处变不惊的一张脸撑了下来。 一次两次三次,这五年但凡遇到许莉莉,准没好事,就算是在女厕所遇见对方都要狠狠白她一眼,好像陈期欠她钱一样。 好多次,陈期都想冲上去直截了当的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莉莉,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你要干什么,在我指挥的时候唱《鲁冰花》吗,陈期站在一旁,脸黑的像朵乌云。 来参加主持人选拔的一共十二个人,都是五六年级各班的指挥员,从六年级的学生开始,挨个跟着老师给出的歌曲片段给副校长指挥。 不知道谁想出来的馊主意,指挥员和副校长面对面,彼此尴尬相对,副校长秃顶,大肚腩,看面相就是个古板严肃的老头,而且老师选的歌曲还是《八荣八耻之歌》。 陈期看着上去指挥的哥哥姐姐,觉得房间里冷的都能炒酸奶了。 这是一个多重大的机会,她们心里都明白,所以每个人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来对待这次的竞选,于是陈期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占什么优势,她会的大家都会,甚至比她更好。 幼儿园时,她参加了电视台的舞蹈演出,一年级时,她是合唱团领唱,少年宫主持人,三年级到现在她一直是班里的指挥员,手抄报比赛每次都能获奖,福娃美术大赛拿了第二名,演讲比赛每次也能取得还不多的成绩。 陈期忽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凉,一切都太顺利了,好像上帝明摆着偏爱给自己开了无数后门,让自己一路过关斩将、顺风顺水。 她从小在夸奖中长大,众人的喜爱让她也相信了自己是天选之子、她以为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完美完成,得到所有机会。 选拔、面试、对于她来说只是走个过场,反正她会做到最好,所有人都会选择她。 六年级的指挥员一个个上台,每一个都底气十足意气风发,没有人害怕副校长的目光,也没有人在意他人的看法,这些哥哥姐姐真正做到了“心有多大舞台有多大”,每一个人脸上的自信都仿佛在说——我就是最好的指挥员。 陈期忽然发觉,这世界上不止一个陈期,徐阳小学遍地都是优秀的人,所谓的天选之子一抓一大把,光是这个房间里就站着整整十二个。 这一屋子的人都是陈期。 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75. 终于轮到了自己,走向副校长的几步路上,陈期忽然发现自己在抖,手抖,腿抖,身体也抖,她看了一眼许莉莉,心里在问,你怎么还不捣乱,你快做点什么,做点什么都行。 她脑子乱的很,左右两边脑子一直在打架,左脑子和她喊要冷静,右脑子一直在喊“雄邹邹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早在前几年合唱他们班就已经唱过了《八荣八耻之歌》,刚刚又听了好几遍,旋律陈期早就记住了,完全不会出错才对,那她在紧张什么。 她努力深呼吸,依靠自己惯会的冷静表情去掩饰内心的慌张,然后,慢慢抬起了手。 整体问题不大,除了第一句话没跟上,剩下的节奏都是对的,动作也做到位了,李老师一直强调的“挺胸收腹”自己也没忘,甚至脸上一直是挂着笑的,只是苹果肌有点僵硬。 第73页 她松了一口气,转身退开的时候,听到年级主任对着人名单淡淡的说:“五年级的还是不行,不够专业,动作也生硬。” 陈期没控制住回头看她,刚巧对上年级主任的眼睛,她们对视了一秒,然后她听到年级主任说:“行了,等着吧,下一个。” 陈期咬了咬嘴唇,面无表情的走到了后排,和许莉莉擦肩而过。 第一次,陈期第一次这样想念安辰,他进行的顺利吗,他入选了吗,他有没有紧张和害怕,像自己一样。 当然不会像自己一样的,她默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虽然她和安辰都是老师家长心中同样优秀的孩子,但是在陈期心里,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安辰的优秀透着骨子里的自信,他从不讨好任何人,也不用为了别人的看法改变自己,他只要做自己,就能得到大家的宠爱和一切荣耀。 自己得到的机会他都有,自己拿到的荣誉他也都有。 可是这些东西,自己都是拼尽全力争来的,夺来的,是做出大人喜欢的乖巧样子换取的等价回报,但是安辰却从来不用争抢,有时候还会做出不耐烦地嫌弃模样。 天生优秀的人和后天拼命努力的人,怎么可能一样。 就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选之子,那也应该是安辰,自己竟然贪心的认为会是自己。 自己其实只是个比普通人学习成绩稍微好一点的普通人而已,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这些年儿童节,主持人是少年宫培养出来的主持人,弹钢琴的学生个个拿着十级证书,舞蹈节目演员从小练舞,每个人都会下腰劈叉,还有唱京剧的、拉二胡的、说快板的、变魔术的,那些在徐小儿童节舞台上大放异彩的人,才是有着真本事的“翘楚”。 而自己这个坐在观众席的观众,只不过是占了一点天赋和运气。 陈期原本认为自己什么都会,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会。 安辰已经学了三年钢琴,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一面墙后的微弱琴声。 许惟肖每年都要参加儿童节的舞蹈演出,自习课和体活课经常跟着老师去舞蹈室排练,去年还在“林城皮筋舞”大赛拿了团体一等奖。 宋惟妙的毛笔字也一直没落下,二班的黑板报一直都拿着班级文化量化成绩的最高分,去年艺术节,她还在全校面前表演了剪纸和书法。 人人都有真刀真枪的真本事,就连冀文涛都学了多年的围棋,只有自己抓着一点经验和假把式沾沾自喜,她不是嫉妒朋友们的优秀,她只是无法接受处在平凡之中而不自知的自己。 就连许莉莉的指挥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陈期站在后排,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和她的差距。 这世界上让人最难接受的事情就是,你的竞争对手,比你优秀太多,你把她当敌人,而对方根本不屑和你比,人家觉得你没资格。 陈期忽然因为许莉莉没有和自己捣乱而感到沮丧,同时也感到无比疲惫。 76. 选拔结果当天并没有出来,因为是星期五,又是姥爷的生日,放学后陈期就跟着妈妈去了姥爷家,姥爷舍不得她,留她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姥爷骑自行车送陈期回家时,不知道哪里除了差错,把陈期的左脚被绞进了自行车里,车轮转动的蛮力绞烂了鞋子,瞬间撤下期期脚上一块薄肉,等她喊疼的时候,血已经浸湿了袜子。 所有她无法理解消化的情绪伴随着疼痛翻江倒海的涌上来,医生给她上药,她拉着妈妈的袖子委屈的大哭,她想不明白怎么自己总是这么倒霉。 赶来的陈妈妈被女儿哭的也很崩溃,陈望这两天有些犯胃,她正往药店走就接到了女儿受伤的电话,连忙把陈望送到安辰家才赶了过来。 这养个孩子真是要多操心有多操心。 见到父亲在一旁自责的表情,陈妈妈轻轻伸手捂住了陈期的嘴,小声安慰女儿:“别哭了,懂点事忍着点,你这么哭你姥爷心里难受。” 陈期的眼泪哗啦啦的流,她咬着牙没有说话,为什么又让我懂事,这种时候你也让我懂事,妈妈我疼啊妈妈,我真的好疼啊妈妈,姥爷难受,我也难受的妈妈。 她蹭了蹭妈妈的手,发现妈妈手上都是茧,余光中姥爷急的一直在原地跺脚,脸上全是心疼和抱歉。 陈期慢慢安静下来,忍着疼痛不再出声。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陈期,你要懂事,你这样哭姥爷会难受,你可以不哭的,上次在爸爸面前你就没有哭,这次也不准哭。 脚上的伤好的很快,因为伤在脚背上,又裹了很厚的纱布,星期一上学时她已经能正常行走了。 放学后林阿姨照常带他们去了图书馆,安辰去少年宫练琴,陈期就在图书馆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和往常一样的星期五,图书馆还是一样的安静和明亮,只是陈期突然心绪繁杂,一句话也读不下去。 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安辰已经入选了,她知道他可以,她早就知道。 安辰满怀期待的问她:“那指挥员呢,老师选了谁,和你们说了吗。” 陈期苦笑了一下:“许莉莉。” 安辰皱了皱眉,似乎是意料之外的样子,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明亮闪光的眉眼。 “没事,还有机会,你可以明年再去选。” 第74页 陈期再次苦笑,没机会了安辰,我没有机会了。 安辰的每一个问题都让她觉得很累,她原本认为安辰和她一起长大,应该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但是她慢慢发现,不是的,其实安辰一点也不了解自己。 可是安辰,你懂不懂。 见陈期不高兴,安辰歪头,问她:“要不我也不去了,反正咱们班就我一个人选上了,无聊。” 那班主任岂不是气死了,陈期安静的摇摇头:“我没事,你要去,你一定要去,我相信你能唱好。” 我相信你,我自己已经够让自己失望的了,你别让我失望。 平时最喜欢的《笑猫日记》今天变得一点意思都没有,陈期放下书,鬼使神差的溜到了少年宫。 从一楼进入左拐上楼就是惟肖的舞蹈房,夏老师正在给大家做示范动作,陈期躲在拐角的阴影里,对面明亮玻璃窗里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直走走到尽头,沿着楼梯上到三楼,往前数第二间最大的房间是练习合唱的教室,李老师正拿着指挥棒打手势,和当初自己和安辰闯进来时一模一样。 时间好像变了个魔法,它定格住了所有人,只放任自己独自长大。 上次来还是过年,她跟着林阿姨来给安辰送教材,顺便上来和李老师说新年快乐。 李老师见到陈期来,让大家休息了十分钟,把一个女孩带到了陈期面前。 她指着女孩和陈期说:“婷婷,你看,这就是当初替你上台的人。” 叫婷婷的女孩很腼腆,声音也很小,说了一句“谢谢”就跑开了。 李老师笑着解释:“这孩子跟你一样大,但从小就害羞,不怎么和生人说话,在我这待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嗓子也放不开,都是合唱团的老人了,也没有点姐姐的样子,还不如那些小屁孩呢。” 她看了一眼在窗户前看歌词的婷婷,笑了:“她早就想见见你,结果一直没见到,刚巧今天你们俩都在。” 陈期好像没听见李老师说什么,她看着曾经被自己替代的女孩,出神的问:“李老师,你说我们两个,谁唱的好。” “啊?”李老师诧异的看着她。 “没什么。”陈期回过神,乖乖的笑,“我是说合唱团挺好的,真的。” 李老师慈爱的摸着陈期的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客气的问:“安辰还没下课吧,要不要进来坐坐。” 她看得出期期的不开心,她看得出期期的无奈和挣扎,羡慕和懂事,这孩子喜欢唱歌,当年自己就该多劝劝她的父母的,现在都晚了。 陈期没有进去,李老师很快就进去上课了,婷婷站在第三排的位置,唱的很投入。 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沿着三楼一直走,拐过一个九十度的长廊,在往上,就是安辰练琴的教室。 陈期站在楼下已经能听到安辰的钢琴声,整个四楼的钢琴教室传来的声音全是考级要练习的曲子,只有安辰才会弹柯南的主题曲。 在老师和其他学生眼中没有用的曲子。 反正安辰喜欢就好。 她想起安辰刚开始学钢琴的暑假,她问起林阿姨为什么忽然让安辰学钢琴时,林阿姨说的话。 “因为安辰说喜欢啊,他喜欢我们做父母的就要支持啊。” “那他不喜欢你们就不会让他学了吗。” 陈期想起很多被父母逼着去少年宫的人,就连惟肖也不例外,惟肖和她说过,刚开始练基本功的日子,她每天都死死抓着门框不肯撒手,然后被她妈妈一脚从家里踹出去,每天哭着去练舞。 林阿姨坚定地摇摇头:“不会。期期,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我和他爸爸觉得深远的意义是让孩子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而不是成为他人眼中优秀的第一名,我希望安冀和安辰能够足够自由和幸福的长大,当父母的,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林妈妈眨眨眼,一种带着母性温柔的调皮浮现在脸上:“他想学,就去学,不想,我和他爸爸也不会强迫他,安辰乐意就行。” 陈期听着热血奔腾的柯南主题曲,沿着钢琴教室外墙慢慢蹲下来,楼道里的灯光很暗,又有钢琴声做掩护,哭的再大声也不会被人发现。 没有人再来捂她的嘴了,没有人要求她听话懂事了。 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哭,想哭多久哭多久。 所有的心酸、委屈、慌乱,所有她面对的突如其来和大梦初醒,所有她忍受的忽视和差距,自卑和羡慕,全都随着眼泪散在了安辰的钢琴声中。 正沉浸在演奏中的安辰浑然不知,他坐在明净的钢琴房里,正在回忆和姐姐一起重温的《战栗的乐谱》,他以为陈期此刻正坐在图书馆在看《笑猫日记》,等他练完琴一起回家,他以为今天不过是普通的一天,和昨天明天没有任何不同。 但只要他停下来,就能听到门外女孩子隐忍的哭声,暗暗藏匿的呜咽声,像是要把这些年积攒的委屈说干净。 安辰没停,他的曲子刚弹了一半,此时即将高潮,好戏才刚刚开始,就像他安辰的人生,永远天高任鸟飞。 他的一切都那么好,好到陈期不敢羡慕。 她发现自己这只鸟,从一开始,就被困在了笼子里。 第75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麻辣香锅,鸡肉腊肉和中辣就是香锅的灵魂。 第32章 甜食 77、 走到少年宫门口,林阿姨正着急的往这边跑,她见到陈期出来连忙抱住她,像一个弄丢了女儿的妈妈。 “你把阿姨吓坏了。”她摸了摸陈期的头,“怎么乱跑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林阿姨对不起。”陈期一松口,刚刚已经擦干净的眼泪又滚出来,顺着酸痛的鼻腔流到嘴唇上。 林阿姨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直到陈期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才温柔的问她:“饿不饿,阿姨带你去吃小蛋糕。” 林阿姨通知了安叔叔来接安辰回家,又和陈妈妈打了招呼,然后带着陈期去了最近人气火爆的甜品店。 “要这个草莓的可以吗,我记得你喜欢吃草莓。”林阿姨拜托店员拿了一块堆满了草莓的酸奶蛋糕,拉着陈期坐在了窗边的秋千椅上。 无数次路过这家店陈期都会扭头看一看的秋千椅,秋千椅上总是坐着很多漂亮可爱的小女孩,穿着小裙子一边晃秋千一边吃甜甜的蛋糕,她们的妈妈就在对面慈爱的看着她们。 当然,偶尔也会看到小男孩。 陈期拿起蛋糕中心的草莓递到林阿姨嘴边,林阿姨大大方方的吃下,然后把自己巧克力蛋糕上的饼干递给她。 陈期忽然觉得很开心,她在林阿姨这里,永远能得到平等的对待,而不是家长对孩子的管束,大人对小孩的敷衍。 林阿姨和安叔叔,是一种更高级,更……进化了的更快的家长,陈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用电视里看来的词汇去解释他们的好。 如果世界上的家长都像他们一样,世界上是不是会少一些伤心的孩子。 “上个月考试,我拿了全班第二名,不是第三第四第五,终于拿了第二。”陈期安然的笑笑,看不出太多兴奋,她现在已经学会这种无关痛痒的笑容了。 “然后我妈妈特高兴,答应我来这家店请我吃小蛋糕。” 她低下头摆弄蛋糕上的草莓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我放假陈望也放假,他还小,他不能一个人在家里,所以我们总是要带上他。” “可他不爱吃甜食,他一上街就要吃肯德基,吃了肯德基就要睡觉,要回家,他不想逛街,妈妈就说我是姐姐,要让着他,下次再带我吃。” 陈期埋头说着,不知不觉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下次下次再下次,永远都是下次,他们从来都不守信。” “爸爸朋友的女儿结婚,妈妈和爸爸带着陈望去了酒席,因为我放学晚就没有来接我,让我自己回家吃饭,他们回来给我带螃蟹。可是回来谁也没有给我带螃蟹,他们都忘了。” “有时候妈妈时候上街只带着陈望,她让我留在家里收拾房间,她给我带汉堡吃,有一次她给陈望买了一大袋子零食却忘了给我带汉堡,我特别生气发了脾气,把之前收拾好的房间搞乱了,她就说我不懂事,说我不听话。” 陈期委屈的咬下嘴唇:“是她先不守承诺的,为什么总是小孩挨骂,就因为我是小孩子嘛。” “还有爸爸,他总说要把小白扔掉喂狗,我都和他说了小白是我的朋友,他怎么能说要把我的朋友扔去喂狗呢。” 有点小孩子撒娇耍赖的语气了,陈期抽了抽鼻子,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引人注目。 但是还是说不下去了,她坐在那里咬着牙,嘴角还粘着一块奶油。 自始至终,林阿姨都安静耐心的听她说,直到陈期停下来,她才开口,她拿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她,声音带着宽慰的笑意。 “期期,哭吧,想哭就哭吧,没关系的。” 陈期抱着纸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一直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连说话都是轻轻地,像是怕打扰到其他人。 所以林阿姨听她重复了好几次才听清。 她一边呜咽一边说的是“我也想学钢琴。” 78. “期期,想不想听故事。”等陈期慢慢安静下来,林阿姨笑眯眯的问,“我给你讲个故事。” 陈期愣了一下,点头。 林阿姨的声音一直很温柔:“这是一个小女孩的故事,故事发生在林城的冬天,那天很冷很冷,窗外飘着雪花,小女孩像平常一样出门去给在工厂干活的爷爷送晚饭,车里很舒服,很温暖,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她下车后她突然发现,她走错了路,她迷路了。” “林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对吧,小女孩站在空无一人的田间荒地里,没一会儿手脚就冻麻了,她抱着饭盒蹲在地上哭的很惨,没人来救她,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想爷爷,想奶奶,可是那个时候,她只能靠自己。”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饭盒,冒着挨骂的风险吃掉了爷爷的饭,然后找准一个看似有人家的方向,顶着冬天夜晚的大风艰难的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没人知道过去了多久,大概一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就在小女孩快要没有知觉的时候,她看见了一户人家,小女孩得救了。” 林阿姨抬起头,看见陈期呼了一口气。 “太好了。” “是很好,不过并不是很完整是不是。” 第76页 “后来小女孩才知道,其实那天带她出门的叔叔并不是走错了路,而是专门去扔掉自己的,她的爸爸要娶一个新的妻子,因为一些世俗原因,她的爸爸和爷爷奶奶决定扔掉她这个小拖油瓶。”林阿姨笑了一下,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怪不得那天的饭盒里居然有鸡腿,小女孩吃的时候还觉得纳闷呢。” “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后来小女孩慢慢长大了,可能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过得不太好的缘故,她决定让其他小孩子过得好一点,所以成为了幼儿园教师。” “林阿姨……”陈期眨眨眼看向她,“那个小女孩是你吗。” “嗯,不许告诉安辰啊,这是咱们俩的小秘密。” 见陈期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想什么呢。” “林阿姨,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人不能心怀怨恨,要……要热爱,热爱生活。”陈期给出了一个像是阅读理解标准答案一样的回答。 “哈哈哈哈什么啊,我是想说,每个人都会倒霉,但是倒霉事总会过去的,你看,差点死掉的小女孩也顺利长大啦。” 而且还有了安叔叔,安冀姐姐和安辰,陈期安静的看着她,不过,小时候差点被抛弃的事情,也能这样云淡风轻的被说成是倒霉事吗。 “期期。”林阿姨握住了她的手,“好多事情啊,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大人,可能当下都无法解决,但是随着人慢慢长大,慢慢变得更好,更有力,想要做的那些事情,总有一天能完成的。” 陈期一字一顿的接上:“所以,要先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79. 是不是人生的意外也是批发销售,捆绑降临。 星期六一大早,陈期被妈妈急匆匆的喊醒,说陈小白不见了。 因为爸爸不同意把小白养在家里,妈妈便在院子的土地上围了一圈铁栏杆做了个兔子窝,陈期每次吃饭都会来找小白,经常是自己吃一口塞给小白一口,人兔合力能吃下好几碗饭,可是今天一大早,陈妈妈起来捡煤生火,突然发现铁丝网里空荡荡的,陈小白不见了。 陈期急的要哭,冰天雪地的到处都是白色,好像到处都是陈小白。 妈妈要回家做饭,她一个人不知找了多久,突然几只野狗汪汪叫着跑了过去,陈期脑子一怔,全身一个激灵,突然想起爸爸曾经说过的话——臭烘烘的,明儿我就给你扔出去喂狗。 她几乎是踉跄着跟了过去,野狗凶残吓人,她光顾着着急,都忘了会被恶犬围攻的害怕。 跑到野狗们的聚集地,她远远的看着,忽然发现几个垃圾袋的后面露出一团脏兮兮的白色,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陈期随手找来一根粗壮的树干,想都没想朝着野狗群就扑了过去。 也算是把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动作全用上了,她拿着木棍倚天剑一通乱挥,突然受到惊吓的野狗竟然真的退散开,灰溜溜的四散开,只是仍旧围在附近的土堆上,并没有走远。 陈期扒开垃圾圈,陈小白安静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白毛上的血迹因为寒冷已经呈现出凝结的灰褐色,后腿已经被野狗扯开了,露出一块裸露的膝盖骨。 陈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吓得不敢动,只觉得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抖,身体里的恐惧像是要从嗓子里涌出来,血腥味和悲伤让她嗓子发涩,想要呕吐,陈期接受不了自己的玩伴突然离世,她才十岁,没人教过她怎样从容平静的面对死亡。 但郑可心教过她,以牙还牙,以暴制暴。 陈期胡乱抹了两把眼泪,红着眼跑回家找来了一根铁棒和一副厚重的棉手套,确定了不会被咬伤后朝着又聚到小白身边的野狗打过去。 两只正在掐架的野狗被陈期一棒子打得飞出去好几米,陈期发了狠,手上用了全力,她想到电视剧里总是哭喊着说一命还一命的人,相同境地下,她才知道主角们说这句话时心里有多痛苦。 几只野狗围了上来,又被陈期一棒子打远,只是这次力度小了很多,她没有那样狠,死死咬住的牙齿不过是两排没换干净的乳牙,即便是喊着要它们偿命,她仍旧是个心软的主人。 第三棒子,第四棒子,陈期再次哭了起来,刚刚的勇敢和冲动消耗殆尽,她原地转圈挥舞着手里的铁棍,心里的防线已经垮了,野狗们早已退散开不再靠近,一开始被打飞的两只踉踉跄跄的站在外围,竟然一脸可怜相。 陈期躲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直到再没有力气发出一点声音,一夜少白头,陈期恍惚觉得自己过完了好多年。 “妈妈,你说小白会不会冷,外面好冷。” “妈妈,你说小白会不会疼,我缝针的时候也是膝盖破了,膝盖破了好疼。” 她说着说着就有了哭腔。 陈妈妈心疼的抱住女儿。 “等有空妈再给你买一只,夜市上就有卖的,天暖和了到处都有卖兔子的,妈再给你买。” 陈期发现,每次自己变得慌乱无助,妈妈都会无比温柔。 月亮很大,冬日雪夜的月亮好像永远都是惨亮的,好像是雪堆出来的一样。陈期站在窗前一直没有睡,她想再陪陪小白,小白一个人被葬在后坡的黑枣树下下,肯定很孤单,很想家。 她想起了小时候总是做点心给她吃的乔阿姨,乔阿姨家的姐姐去世时,乔阿姨一定也这样难过。 第77页 林阿姨,你看,我也总是遇见倒霉事。 院子里兔子笼还没有拆,兔子笼的铁丝网和土地相连的地方被野狗刨出了一个坑,小白就是从那被抓走的,不是爸爸扔出去的,不是。 可是如果不是爸爸,小白也不会被放到院子里,也不会招来野狗。 陈期晃了晃脑袋,不愿意再想下去,一环扣一环,人最好不要去追究元凶。 没关系的小白,我总有一天会长成大人,会长成非常了不起,能自己做主的大人,到时候我就带你去我的家,我自己的家,我不会再让我的朋友被狗咬,我会好好地保护你们。 她想起星期一时林阿姨和她说过的话。 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大人,当下都无法解决一些事情,但是人总会长大,变成更好,更有力,想要做的那些事情,总有一天能做到的。” 陈期双手合十,虔诚的朝着月光对自己发誓,所以期期,首先,你要成为一个有力的大人。 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人。 月亮站在那样远的地方看着这个世界,陈期不知道,自己的誓言它到底能不能听到。 也许不能,也许能。 反正自己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跑完八百米想去吃新疆妈妈家的米粉,新疆炒米粉真的太好吃了,好吃到让人嘴瓢,无数次说成新疆炒妈妈。 第33章 甜食 80. 安辰发现,自从妈妈带着陈期去吃了小蛋糕,陈期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变得更活泼,见到自己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和班里同学聊八卦也不再是之前淡淡的随意模样,甚至眉飞色舞的有点过分热情,有时候还会像许惟肖那个小丫头一样突然尖叫,扯着嗓子大笑。 她变得很积极,无论是那个老师提问她都会举手回答,每节课都昂着脑袋认真听讲,似乎是来巡查老师讲课的学校领导,她的小测成绩几乎每次都是满分,作业本也全是红花和优秀,班里每个老师都在表扬她,告诉大家要以陈期为榜样。 她也变得更加坚强,虽然她从小就很能忍,之前从电动车上滚下来伤了右胳膊,让她写字变得很困难,即便是这样她都按时按量的完成了作业,一度成为班主任拿来教训以受伤为理由不写作业的同学的先例。 但是这次她坚强的有点过头,比如一个女孩子提不动全班的粥很正常嘛,干嘛不让自己帮。 “陆虎,你有没有觉得陈期最近不对劲。” 安辰有一千一万个不明白,他看着双杠下和同学说说笑笑的陈期,眉头拧成了大疙瘩。 “哪不对劲。”陆虎一脸“你又抽什么风”的样子,哀怨的踢了一脚滚过来的篮球,“胳膊腿儿都在,哪不对劲。” 陆虎的嘴是越来越不正经了,安辰白他一眼,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安辰和陈期从小一起长大,陈期不对劲他能看不出来吗,他能吗! “今天早上是她先和我打招呼的,是不是。” 陆虎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问:“啊。” “这不对啊,平时都是我先和期期打招呼的,我不是说她和我打招呼不对,我是觉得……觉得……你有没有觉得期期是故意和我打招呼的。” 陆虎像看重度精神病一样看着他:“啊。” 安辰对陈期永远神经兮兮的,这么多年陆虎早就看透了,他从小就觉得安辰有病,病人总是要犯病的,他作为一个健康人就宽容点吧。 他拦过安辰的肩,开始一本正经的出馊主意。 “这样,下次期期再和你打招呼,你就骂她,问她是不是有毛病。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跟你打招呼了,话都不跟你说。” 他骄傲的扬起脑袋:“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老师说了,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这么多年了,他也早就学会了怎么招惹这个病人生气,然后隔三差五的去太岁头上动土,等着安辰追着他满操场打,两个人滚成泥猴回家挨骂。 果然,安辰毫不犹豫的飞起一脚,陆虎大叫着“来啊来啊你打不到我”转身冲进了女生堆里,女孩子们尖叫着散开,看热闹的男生立刻起哄起来,吹口哨的鼓掌的闹成一片。 安辰和陆虎讨论的关于陈期异常变化的学术问题终止在混乱的操场上,他就知道陆虎听不懂,问了也是白问。 至于许惟肖,那个成天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她肯定也不懂。 他开始独自一人观察陈期,有时候是在上课的时候忽然看她,有时候会在课间悄悄跟在她身后,有时候是借了陈期的满分试卷来看,试图从“把一个底面半径是2厘米的圆柱侧面展开,得到一个正方形,那这个圆柱的高是多少”的问题中,推理得出陈期异常的问题根源。 鬼迷心窍的安辰终于在一次跟踪行动中,迷迷糊糊的跟着陈期进了女厕所,一届大班长的威名在许惟肖和几个女生的尖叫中碎了满地,他落荒而逃,之后一个礼拜都非要戴着帽子上学。 在安辰眼里,陈期看似一切正常,甚至比之前更认真生活,但是一个人突然改变生活常态一定是会吃不消的,所以安辰总能在她放松下来时看到她流露的疲惫,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安辰确定自己看到了。 安神头疼得很,这些事情和陆虎说,又会被他笑话自己有毛病,于是他只能成天拉着陆虎说:“陆虎,我好烦。” 第78页 一路过得顺风顺水的安辰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愁肠百结。 陆虎也好烦,他被这个小祖宗耽误了不少时间,连和人说好的比赛都没去成,每天吃饭都要听他絮絮叨叨的念叨陈期。 “期期期期期期,你嘴里除了期期能不能说点别的。” “不能。”安辰义正言辞的拒绝,对于他来说,遇到问题就要解决,刨根问底才是他安辰的作风。 不然他会憋死的。 他去问过妈妈,妈妈只是说小孩子总会长大,这是期期的成长过程。 他也问过陈期,陈期只是淡然的笑,认真的告诉安辰“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他想多了”。 讲真,每次陈期这样笑,安辰都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对方没有敷衍,反而是用坦率去告诉他,你不懂。 你是个小屁孩,你不懂。 陈期每次这样笑,安辰都无奈的想咬人。 而对于陈期来说,她不是不愿意去和安辰解释自己想变得更好的原因,她知道安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也知道他的关心,她愿意和他分享自己全部的快乐,但不能和他分享自己全部的难过。 因为这些难过总是牵连着自己的自卑,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自己的弱小,她难以启齿,一个人总是很难自揭伤疤。 这些话她可以说给林阿姨,因为林阿姨是长辈。 这些话她也可以说给可心姐,因为可心姐是大孩子。 他们都是大人。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说给安辰,即便安辰再聪明再厉害也只是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孩子,那些关于成长的秘密,他帮不上忙。 陈期慢慢发现,那些院子里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些原本看似手挽手永远也不会分开的朋友,其实早就被各种差距推向了不同的方向,他们踏上的,已经是完全不同的路。 81. 期末考试陈期拿了第一名,老师把成绩单通过投影仪放到大屏幕上时,她正在写一道计算题,还是后桌的女孩兴奋地推了推她的肩膀,指给她看:“陈期,你看,你这次是第一,全班第一。” 安辰只比她少了两分,万年第一的安辰退居第二。 陈期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没有开头提成绩的事情,倒是安辰一直兴冲冲的夸她,丝毫不在乎自己被挤下第一宝座的事情。 “其实如果不算科学和品社只算主科的话,我没你分高,你三科主科加起来比我高五分呢。” 安辰才不在乎这些,他一直都是班里第一,陈期也没见他哪次这么高兴过,他们班这个第一名一直很低调,只有这次张牙舞爪的满脸得意,还是为了别人的好成绩。 “原来你最近不对劲就是为了期末考试啊。”安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得出了这个毫无问题的推论,他是真心实意的为陈期感到开心,一脸眉飞色舞的样子让陈期觉得他搞不好要给自己点个礼花。 “太好了,你成功了。”安辰下意识的抱了一下陈期,然后像是碰到了弹簧一样猛地弹开,歪头吐了吐舌头,“我忘了,你说过不让抱。” 陈期哑然失笑,都是要上中学的人了,安辰怎么还这么幼稚。 太幼稚。 她张开胳膊,认真的抱住了安辰。 谢谢你担心我,谢谢你关心我,谢谢你为我高兴。 “谢谢你安辰。” 陈期说的很认真,倒是安辰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开口,最后结结巴巴的说:“大……大恩不言谢。” 他们长大了,家长不再接送他们上下学,反正三个人一起回家也有个照应,不用太担心。 但是很明显,陆虎这个第三人一直在寻找能让自己独自回家的借口。 面前的两个人分开,夕阳从缝隙延伸到陆虎脚下,陆虎哀怨的看了安辰一眼,对期期说。 “恩还是要报的,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电视剧里不总是讲要报恩要报恩吗。” 家里从来没有人管教他,陆虎的思维模式和为人处世,全都来自于电视剧的教导。 他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安辰,幽幽的问陈期:“期期,你听说过以身相许吗。” 他俩一路厮杀到安辰家门前,安小黄一如既往的在门口等他们放学回家,他见到陈期,立刻撒开腿扑过来,一阵热闹亲热的口水式问好。 被安辰扯着衣服的陆虎急的朝他喊:“安小黄,快来把你主人拉走,你看不到你主人发疯吗,你主人在这呢!” 喊个屁,狗也随人,安小黄白他一眼,屁颠屁颠的跟着陈期去吃饭了。 安辰站起身,放下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把掉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背好,沉重的拍了拍陆虎的肩膀。 “别喊了,他眼里只有期期,没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羊杂抓饭真的神仙,鹰嘴豆和皮辣红开辟新大陆了。 第34章 甜食 82. 又是一年新年,全家照例聚到一起吃饭,虽然每次和大伯二伯两家吃饭,都总是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陈期仍旧很期待。 她期待着这次全班第一带给自己的夸奖,就像之前在电视台表演节目被刮目相看,在少年宫当主持人让爸爸扬眉吐气一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慢慢明白了爷爷家重男轻女的风气,她的两个表哥无论成绩多差都能上好学校,无论捅了什么篓子都有人帮忙收拾烂摊子,就算两个人的脸上整天写着颓废和懒惰,就算他们在陈期眼中再怎么像一滩烂泥,也会被爷爷夸赞成陈家的乖孙子,以后能有大出息,大作为。 第79页 这些年她一有心事就跑去找可心姐,可心姐也在长大,逐渐从当初的中学生变成高中生,但好像她永远都是冷静沉稳的,永远有时间听自己说心事,讲烦恼,说“坏话”。 说那些“坏话”,很不陈期,很不三好学生,还好有可心姐。 她记得自己不止一次的和可心姐表达过自己“不善良”的看法,比如她真的很看不上得天独厚却不努力的人,永远拖延懒惰又颓废,浪费生命混吃等死,比如这两个哥哥。 而陈期无论怎样做,都无法换来同等的宠爱,即便她是陈家的孩子中最优秀懂事的那一个。 说到底,放不下,意难平,就总想争口气。 天生的不平衡真的没有办法打破,但是,但是她总能凭借自己的优秀去争得一杯羹。 大人们吃饭总是要拿可怜的炮灰孩子出来谈论,也就难免要谈到成绩,学校,表现,是不是班里的大队长,打算以后去哪个学校…… 万幸她的两个哥哥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除了打游戏再也没有其他的兴趣爱好,被老师请家长也是家常便饭,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和下游徘徊,所以陈期总能笑靥如花的回答每一个大人抛出的问题,毕竟,她做得很好。 她知道爸爸妈妈面子上有光,爸爸总是提起家里的书柜和自己看书的事情——我们家这个啥也不会,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没事就往图书馆跑,就她看的那书家里书柜都放不下了。 看似指责的语气里也总是挂着笑意。 虽然爸爸和妈妈一样,也是看书三分钟就会见周公的性格。 大伯母和二伯母虽然不屑,但在事实面前也总是要应承着夸奖两句,陈期看着她们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便觉得很痛快,好像曾经妈妈被冷落的大仇得报。 而爷爷对自己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刚刚听到自己是全班第一时,还开心的给自己加了一筷子排骨。 陈期享受这些荣光,她凭努力换来的成绩,凭什么不能骄傲不能炫耀,她就是要昂着脑袋去接受每一句夸奖,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陈期有多厉害,这是她应得的。 她觉得自己和小时候不同了,小时候她一味的装乖听话,而如今依旧乖巧的面皮下好像更凌厉了一些。 也许是长大了吧,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变得“更好”的一部分,但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扭过头朝着姑姑咧嘴笑,突然听到大伯母阴声问:“哎?你们陈期是几门拿的第一啊。” 得到了陈期妈妈的回答后,大伯母再次追问:“那要是只算语数英呢,是她分高还是安辰分高啊。” 因为是邻居的关系,他们也都认识安辰。 陈妈妈顺从的笑了笑:“安辰。” “我就说嘛,这到头来还是被人家小子压着呢,什么品社科学的,都是没用的学科,净整些虚的,这上初中啊,还是得靠主科说话。” 陈期把嘴角的笑压下去,冷冷的看着她。 “都说这女孩子发育的早,发育的越早的以后脑子越不好使,你看我妹她家孩子,还不是上了初中就被拉下来了,这小学的考试都跟过家家似的,算不了什么,这到底像不像回事儿,还得看以后呢。” 大伯母有些戏嗓,说起话来每个字都吊的老高,无论说什么都有种落井下石的讥讽感,倒有些像许莉莉的蛇精妈妈。 陈期觉得自己的嘴角结了冰。 这些人,这些嘲笑自己随意评判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变好了吧。 察觉到姑姑要开口,陈期按下她的手腕,示意她不用为自己说话。 姑姑,从小到大你一直护着我,没关系的,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 什么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糟粕思想,什么尊老爱幼谦虚谨慎的冠冕堂皇,都是放屁,放屁。 你骂我,我就骂你,这才是真道理。 “大伯母说得对。”陈期清亮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话,虽然她的嗓子已经不如小时候透亮,但是拿捏好语调说话,也能吓人一个激灵。 “我还小,看不出什么,就算是十二了也还被当做小孩,比不得我大哥。”陈期笑的天真烂漫,眼睛几乎笑的要消失不见,“大哥今年都十八岁了吧,真好,大伯母你说我这么笨,以后我会不会跟我大哥一样,考不上大学啊。” “唉。”陈期长叹一口气,摆明了在恶心人,“我要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啊,真发愁。” 大伯母瞪着眼盯着对面的小丫头,似乎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平时猫儿一样的小丫头噎住。 桌子上有谁不知道,陈展豪是陈家所有孩子里成绩最差的,当年家里人想方设法把他送进了徐中,结果他扛不住压力三天两头翘课,后来里外里托了一圈关系才上了如今的高中,把家里能找的人都找了,也把家里能丢的脸丢尽了。 要怎么去形容自己家儿子的成绩呢,大伯母在骂他时也经常恨铁不成钢的说过——能拿笔的猪都比你学得精。 但那是在自己窝里横,在外人面前,他陈展豪仍旧是陈家的宝贝大孙子,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谁跟你说你大哥考不上大学,你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乱说什么。” 毕竟是没有和小孩拌过嘴,一时间大伯母也乱了方寸。 “嗯。”陈期乖乖点头,“对不起大伯母,是我乱说了,不过能考上徐中也很了不起了,我们班主任说考上徐中要三优的成绩的,大哥真是我的榜样。” 第80页 她抬起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懵懂的问:“大伯母,我大哥是考上的对吧。” 指向性和攻击性都已经这么明显了,陈妈妈自然要出来阻止女儿目无尊长的行为了。 “期期。”她呵斥一声,“没大没小,还不闭嘴,都多大的孩子了还这么不懂事。” 她当然“懂事”,可此时此刻她就是在突破自己“懂事”的枷锁说心里话,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平时说话做事都是规矩的,她又不是什么重生小说里回来报仇的女主角,那些阴阳怪气软刀子拉人的话她哪里会说几句,刚刚的两句回怼已经拿出了她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全部绝学,耗尽了她勾心斗角的心智,如今即便是让她说她也说不出了。 可是,可是妈妈居然站在大伯母那边。 她心里已经压下去的火腾的涌了上来,她能对抗大伯母,能对抗所有为难她的人,但她要怎么对抗自己的妈妈。 “妈妈。”陈期一开口鼻子就酸了,“我不是什么大孩子,大伯母说了,我还小,而且我又没说错,我说实话为什么是不懂事。” 刚说完,她就被妈妈狠狠的拽了一下,“蹬鼻子上脸是不是,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跟谁学的这么阴阳怪气的。” “跟她啊。”陈期已经无所谓了,她瞥了一眼铁青着脸的大伯母,脸上立刻划下两滴泪。 她别过头,看见姑姑正在用表情问她,陈期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帮忙,自己的妈妈已经在当好人了,此时姑姑再生事端,恐怕爸爸也要站起来当好人。 陆虎曾经说过,自己是所有人中最适合出家当尼姑的那一个,因为自己清心寡欲,什么都不在乎。 好像是这样的,对于衣食住行上的物质享受,她的确要求的很少,对于他人的夸赞和诽谤,也不是次次都要闹得鸡飞狗跳,但她也总有在乎的东西,比如不接受爸爸妈妈的背叛。 可是爸爸妈妈总是要当好人,要做“正经”大人,他们总是让自己失望。 在妈妈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自己就已经失败了。 不知道这顿饭是怎么吃下去的,她只记得后来爷爷看着陈望悠悠的说,女孩子咋样都不打紧,咱们男孩子可是要出人头地的。 她想起很多年前他问安辰的那个问题。 男孩和女孩有什么不一样? 安辰没能回答她的问题,如今她已经自己找到答案了。 安辰,男孩和女孩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让他们不一样的,是外人的目光。 83. 陈期十三岁那年,陈望五岁。 林城的春天永远带着春夏秋冬所有季节的气息,早上出门时还在穿羽绒服,中午回家就已经热的脱掉了校服外套,而等到晚上,又变成了帽子围巾都无法保护自己的寒冬。 这是在徐阳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了。 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陈期站在校门口发呆,她还记得小学一年级被门卫叔叔拦在门外的场景,明明那一幕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而如今一转眼,整整六年都过去了。 校服已经换了两套,红领巾不知道买了多少条,一直扎起的高马尾剪了四次,如今再次达到需要修剪的长度,三年级时全班风靡娃娃头的卡哇伊造型,几乎所有女孩子都去剪了一模一样的蘑菇头,只有自己维持着单马尾的样子,从一而终。当初那些剪短发的女孩如今再次变成马尾,而自己也已经是将近一米六的身高,再也不能去玩肯德基的儿童乐园了。 四年级时大分班,好多要好的小姐妹被分去了别的班,冀文涛也被他妈妈安排着去了英语老师当班主任的四班,当初玩的那样要好的一群人,如今也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倒是安辰陆虎和惟肖仍旧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营造出陈期也总是下意识相信的,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假象。 前两天开学上楼和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打了照面,对方看了陈期一眼立刻弯腰说“学姐好”,陈期哑然失笑,瞥见一旁的仪容镜时突然明白了安辰这段时间对自己的评价。 ——“期期,你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像我妈。” 是有些像吧,陈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的弧度,抱着书安静的身影,的确是有些像林阿姨,但是仔细看的话,眼神深处还有可心姐的影子。 如果林阿姨是暖,那可心姐就是静,眼神中带着沉静温暖的小小少女。 陈家有女初长成,自己是真的长大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无声无息让陈期丝毫没有察觉。 大课间她被老师派去三年级帮忙统计各班杂志的订阅情况,被闯出门撞到自己的学妹不停的道歉,对方说对不起的频率太快,让陈期都不知道怎样开口说没关系。 她捏着一叠订阅单站在窗前看,当初需要费力打扫一整个课间的办公室如今看起来这样局促,而自己再也不能藏匿在办公桌下听人说话,小小的办公桌已经无法遮住她的身子。 当年也是三年级的时候,他们开始订阅杂志,因为《米老鼠》的杂志格外贵一些,妈妈怎么也不同意。 “等安辰看完了你看安辰的不就行了,反正书看完了也得仍,买那么也是多浪费。” 当然不行,《米老鼠》杂志随刊会附赠好多手工材料包,一本书只有一份,虽然安辰一定会让给她,但她不想。 第81页 然而再怎么要求都是没用的,妈妈很讨厌花钱,自己家没钱,这是陈期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晚上回家,妈妈正说着今天的荒唐事,她接了放学的陈望去买菜,照例让陈望站在电动车上等她,回来时发现孩子不见了,她吓坏了,以为撞见了人贩子,又是喊又是问的,终于碰见一个目击者。 “期期,你猜,你弟去哪了。” “嗯?”陈期一走神,刚夹起来的鸡块掉回了盘子里。 “想不到吧,你弟一个人去网吧了,我找到人家的时候,人家正在二楼看别人打游戏呢。” 陈期在心里叹口气,妈妈,你能不能靠点谱,上点心,五岁小孩真的说丢就丢了。 爸爸妈妈笑起来,从陈望乱跑聊到幼儿园陈望的玩伴,又聊到陈望的成绩,不知道中间说了些什么,话题忽然扯到陈期的升学问题上。 “这上了徐中就是一脚踏进徐高了啊。”爸爸忽然感慨了一句。 陈期微笑着听着,她成绩很好,上徐中不过是三优的成绩,小学试卷毫无难度,对于她来说不到九十五都是耻辱,八十五自然是轻而易举能得到的分数。 她的嘴角刚扬起来,忽然听到妈妈不轻不重的说:“就是学费太贵了,等到期期上学都该涨到八千了,现在这私立中学真是,要价一个比一个黑,你看人家小张家儿子,大学学费一年才四千。” 爸爸呵呵笑了两声:“丫头,咱算笔账啊,你看你一年学费是八千,三年就是二万四,高中和大学少说也得花个十万,再加上你这些年的吃喝拉撒,等你挣钱了,少说也得给你爸我个二十万吧,二十万总有吧。” 陈期沉默地看着爸爸,她知道爸爸是在开玩笑,这是个他和自己无话可说强行拉出来的话题,生意人,谈钱总是最信手拈来的事情。 陈期明白,可她不喜欢,她很反感父母一直和自己谈论钱钱钱,好像父母子女亲情一场,不过是一场计算回馈的投资。 她早就写完了作业,闲来无聊找出了初中要背的《木兰辞》看,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思绪围绕着钱想到了好多往事。 三年级的爱国主义活动,学校帮大家买学生家庭景点套票,陈期从来没有出门旅游过,于是也央求着妈妈给自己买,四人票一百元而已,打了两折,可是自己哭了几个小时妈妈也不松口,最后还是爸爸拿钱买了票。 陈期那天第一次质问妈妈,别的孩子的爸爸妈妈都会带着他们去旅游,为什么你不带我去。 “咱们家跟人家家比得了吗,哪有那闲钱。” 陈妈妈节俭,从不乱花钱,在陈期的印象里,他们家从来没有下过馆子,看过电影,庆祝过生日。 但是陈望一出生吃的就是米片肉松,这些年家里的牛奶像是矿泉水一样供着他,自己想吃肯德基也可以随时去买,即便妈妈总是在年关叹气,说一年到头又没挣到钱,家里的年夜饭仍旧最丰盛,鸡鸭鱼肉满满一桌子。 她觉得自己家里没钱,可是他们的物质生活真的很好。 她觉得自己家里有钱,妈妈又总是给她营造出一副家里马上就要破产,全家都要去沿街乞讨喝西北风的错觉。 她知道自己家有房有车,爸爸的工作顺利了不少,经济收入稳定,即便是生养两个孩子也能维持小康的生活水平,虽然可能比安辰家差一些,但并不会差太多。 然而妈妈是苦出身,从小接受的便是贫苦生活的教育,并且一直都再把这种思想传输给自己,这种完全不同的认知,让陈期感到很抗拒,然而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和妈妈表达。 子不嫌家贫,子不嫌家贫,她拿着诗集走到院子里的空地上,作为上学期期末考的第一奖励,妈妈真的又给她买了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白白的,看起来和陈小白一模一样,只是后脚跟有一块黑。 到底不是她的陈小白。 陈期叹了口气,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提到小白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哭了,陈期拿起一把菜叶塞进笼子,吸取了上次教训,这次的兔子笼离地而建,里外里裹了好几层铁丝网,再也不会有野狗来袭击,陈期摸着坚实的铁丝网,喃喃的对小兔子说,你命真好。 陈期没有给小兔子起名,她隐隐觉得,名字这个东西好像是拴住彼此的纽带,起了名就是自己人了,陈期还没有勇气再次失去一个自己人。 “小兔子。”她摸着兔子耳朵小声问,“我能考上徐中的,是不是,我一定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在等小龙虾三明治外卖到来。 第35章 甜食 84. 三优的成绩对于徐阳小学的学生来说的确不算太难,毕竟徐阳小学早已是老师家长眼中徐阳中学的培训基地,每年升入徐中的学生能占到百分之七十,六年级下半年,其他学生的学生已经开始急的仿佛热锅蚂蚁,陈期、安辰、许惟肖仍旧悠哉悠哉的享受他们的小学时光。 这便是成绩好的学生的殊荣,他们有分数,他们不用急。 可是他们的□□还有陆虎,三天两头被罚站叫家长的陆虎,陆虎成绩不算差,八十多分的成绩放在其他学校也是个中上游的名次,但是在徐阳,九十分以下就是不及格,达不到优秀就是倒数这句话,班主任已经说了整整六年。 徐阳小学可怕的成绩标准。 第82页 所以陆虎也理所应当急的团团转,但是对方却仍旧每天东逛逛西瞅瞅,过的比安辰还悠闲。 当陆虎第四次小测成绩没有达到优秀时,安辰终于,暴走了。 安辰把少年宫的钢琴课推迟了一小时,一放学就强行拉着陆虎去图书馆给陆虎讲题,反正少儿图书馆晚上没什么人,大家都是借了书就回家看电视,根本不会有人坐下看书。 “我不去,我还回家看电视呢。”陆虎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他可不是陈期,有那么多耐心坐在图书馆看书。 结果第二天晚上,陆虎刚到家,就被爷爷一脚从门里踹了出去,陆老爷子八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仍旧硬朗得像个三四十的年轻人,刚刚那一脚硬的像块石头,陆虎一下子就被踹懵了。 老爷子关了门,没两分钟捡了他的书包扔出来,再一次甩上了门。 “自己去图书馆找安辰,人家乐意给你补课你还不领情,什么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老爷子提高了嗓门,“让安辰把你送回来,不然你就睡大街吧。” 陆虎拎着书包崩溃的站在进不去的家门口暗骂,安辰你个神经病,你到底跟我爷爷说了什么。 半小时后,他气鼓鼓的坐在了安辰的对面,对方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装腔拿调的对着书点点头:“来啦。” 一旁的陈期也憋着笑,弯着眼睛一脸认真地问他:“听说陆爷爷没让你进门。” 陆虎瞬间想化成一条狼狗咬死他俩,你们俩这个欠揍的德行,到底是怎么蛊惑的老师家长都觉得你们乖巧懂事亲切有礼,团结同学互帮互助的,你俩分明就是两个祖宗啊。 啊!啊!陆虎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一头草泥马。 85. 安辰拿书遮住脸幸灾乐祸的笑,陆爷爷脾气爆不好惹,从小陆虎一犯错他就抽皮带满屋子追着陆虎打,这些年就是打也把陆虎打怕了。 陆虎不听话,自然有能让陆虎听话的人。 安辰“慈爱”的拍了拍陆虎的肩膀:“我这都是为你好。” 陆虎白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把书包甩在了桌子上,抬头看向陈期。 陈期立刻举手表明立场:“我也是为你好。” 她补上一句:“安辰教你数学,我教你英语,我们两个刚刚都说好了,你看,你先从哪科开始?” 半小时后,安辰哭丧着脸趴在桌子上沉思,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给陆虎补习,他宁可把小红书从头到尾全弹一遍,也不想再给陆虎讲数学了。 他找出第三道刚刚陆虎做错两遍的同类型应用题,有气无力的念。 “甲乙两地相距120千米,快慢两车同时从甲乙两地出发相对开出,经过三分之二小时后两车相遇,一直快慢两车速度比是5:4,两车每小时各行多少千米。” 他叹口气,指着练习本的空白处:“第一步写什么。” 陆虎拿起笔,写下除法算式,答:“如果是一个小时的话甲乙两车能走180千米。” 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发脾气,听到陆虎终于说对了,安辰只能把火气压下去,咬着牙说:“写下一步吧。” “180除以5加4……”陆虎嘀咕着,开始埋头写题。 安辰像个收房租的包租婆一样插着腰盯着陆虎,他头发本就有些长,又被他全都揉乱了,现在凌乱的顶在头顶,就像是……金毛狮王。 没长成吼两声都像是卖萌的那种。 陈期觉得好笑,伸出手帮他把头发理顺,藏起了棕色的那撮秘密。 然后就听到安辰一声哀嚎:“180除以9等于几!等于几!” 陈期刚想说2,就听到了安辰更大声的哀嚎。 “20啊20!谁告诉你180除以9等于30的!” 陈期缩了缩脖子,还好自己说的慢。 半个小时的教学让安辰得出了两个重要的结论。 第一,他长大了绝对不当老师;第二,他以后一定不要儿子。 “你倒是也想有我这么帅的儿子呢。” 安辰反应很快:“叫爸爸。” 两个人拌了几句嘴,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安辰才一溜小跑着去了少年宫,临走前还扔给陈期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 二十分钟后,陈期拿着陆虎刚做完的英语阅读若有所思的看着陆虎,看的陆虎心里直发毛。 陆虎咽了两下口水才开口,颤颤巍巍说:“期期,你别那么看着我,你一这么看着我,我就想到咱们班主任。” 他试探着问:“我错了很多?” “没。”陈期摇摇头,“你全做对了,满分。” 陆虎瞬间得意起来,他长叹一口气:“我就说嘛。” “我在想,你是不是故意在气安辰,你是不是故意和他过不去。” “和他过不去不也是和我自己过不去。”陆虎的白眼翻上了天,“我英语本来就挺好的成吧,是安辰非说让你教我英语,我可没说我英语不好。” “那你听写单词得了二十分。” “那是我忘了背了!” 陈期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看好戏的坏坏笑容。 “那好吧,以后我就不管你了,英语课取消,你归安辰啦。” 咣当一声,陆虎砸在了桌子上。 86. 林城的春天一直让陈期摸不到头脑,一整个三月份,气温都维持着满减打折的优惠政策,陈期每天在脱秋裤穿秋裤中挣扎,根据早起时的阳光强度判断今天是春天中的夏天还是春天中的冬天。 第83页 等到气温终于稳定下来,又开始全城弥漫诡异的柳树毛毛,即便是在操场上洒了水也不管用,那些毛毛仍旧顽强野蛮,往人鼻子里面钻。 “据说南京都是梧桐树,法国梧桐。”他们在操场上晒太阳,陆虎突然无厘头的开口。 “你怎么知道。” 陆虎挑眉:“电视上说的,□□知道吗,我爷爷老看他的电视剧,就是他种的,南京全是法国梧桐。” “为什么,他喜欢梧桐树?”安辰看向操场角落的几棵梧桐树。 “因为他老婆喜欢。”陆虎答的很快,然后忽然和安辰一起看向远方,若有所思的说,“等我长大了,我想去南京看一看。” “那林城到底是哪个阿姨喜欢柳树毛毛啊,阿嚏。”陈期吸进去一口柳絮,立刻打了个喷嚏,“陆虎,法国梧桐有没有毛毛,没有我也去。” “行啊,没有吧。”陆虎兴奋起来,“那咱俩一起去。” “那我呢。”安辰坐起来,警惕的看着他们俩。 “你看家。” “我家又没长腿,跑不了,我不看家,小黄看家就行了,我看什么家。” 安辰和陆虎又开始拌嘴,陈期托着腮坐在网球场边,突然被刚刚的对话引出很多思绪。 未来,她看着正在跳皮筋的小伙伴们,未来,未来大家是什么样子的。 种满法国梧桐的南京,陆虎想去看一看的南京,听起来那样远,好像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端。 陈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她脑海中完全没有遥远的概念,需要坐火车吗,还是坐飞机,是不是要坐很久很久。 也许是老师们总是把毕业升学挂在嘴边,陈期也开始惶恐不安,她的这些朋友们,好像马上就要分离了。 “我不管,期期去哪,我就去哪。”不知道他们吵了什么,安辰突然一屁股坐到陈期旁边,屁股都压住了陈期的衣服。 因为还有同学们在,安辰又安分的挪开了几步和陈期分开了一段距离。 “癞皮狗。”陆虎指着安辰骂,吵架实在是耗费心神,他也一屁股坐下了。 陈期的心里荡漾起一阵暖,无论如何,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大,安辰都会陪着自己,有他在,就算是有妖魔鬼怪自己也不怕了。 “安辰,南京很远吗。” “不远,之前我妈妈带我去过,十月份全是桂花香,美龄粥可好吃啦,你肯定喜欢。”安辰的声音里充满着自信和理所当然。 刚刚暖起来的心慢慢冷下来,朝着身体深处坠落下去。 陈期忘了,安辰去看过很多遥远的地方,他经常离自己很远。 许惟肖做完卫生从教学楼跑出来,陈期看到她张开双臂朝自己跑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期期我和你说,刚刚我听到一个大八卦,是关于咱们英语老师的。” 许惟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咋咋呼呼的,不安分,有活力。 未来,和可心姐聊天时,她们总会聊到未来。 可心姐总是在说,她会离开,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宽慰的告诉她——当然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我不会忘了你的,小丫头。 陈期也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她也想快点长大,离开林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可是啊,她看着身边的朋友,用力握住了许惟肖的手。 如果能够一直在一起,时光慢一点也没关系。 慢慢来,如果大家能永远在一起,是不是,永远当小孩子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刚点了山西碗托,舍长就告诉我,她家不吃热的碗托,炒碗托一般都是剩饭。 我难。 第36章 甜食 87. 第二轮的月考伴随着气温的回升到来,时隔多年,后来她拿这次的失误来安慰陈望时,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做错了哪些题了。 她只记得从来没有跌出过九十五分的数学她只拿了八十五分,擦线而过,数学老师按照降序顺序宣读全班成绩,被点到名字的同学依次上台取回卷子。一百分、九十五分、九十分、一直到最后,陈期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下课老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摆出了八十五分的数学卷子。 陈期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从来没有出过大的差错,又一直听话懂事全然是个标准三好学生,所以朱老师对她很温柔,并没有劈头盖脸的上来就骂。 朱老师让陈期把错题重新做了一遍,她看了看,问:“没问题啊,都对了,考试的时候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期向来最会察言观色,她知道朱老师不会为难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听到老师这样问,居然有些想笑。 如果是陆虎,肯定在上课的时候就开始挨骂了吧。 “嗯。”陈期捂着肚子示意,“老师对不起,考试的时候我肚子疼,就没有考好,老师我下次会注意的。” 果然,朱老师立刻放过了她,瞬间变得一脸关心。肚子疼就要多喝热水,一路把她送出了门老师还在喋喋不休的叮嘱。 然而爸爸妈妈那边就没那么好过关了,陈望的铅笔盒第无数次丢失不见,陈妈妈来翻陈期的书包找铅笔,刚巧翻到陈期随便放在书包夹层的八十五分试卷。 “你月考啦?”陈妈妈拎出卷子看了看,皱起了眉头,“怎么才得了八十五,你数学啥时候这么差了,最近净想着疯玩了吧,脑子都没放在学习上是吧。” 第84页 不是“考试的时候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最近净想着疯玩了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系我的学习了,陈期看着妈妈,在心里默默的问。 是不是越是乖巧的孩子越让家长放心,所以得到的关心也就越少。在陈期的印象里,妈妈对自己总是粗心大意马马虎虎,从一年级忘记给自己换药忘记给自己请假开始,她心里就已经种下了疑惑的种子。 而后,这种遗忘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变成浇灌种子开花的水。 别的家长都有班里老师的联系方式,经常隔三差五就和老师们了解孩子在学校的表现,而自己的妈妈连任课老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没有和任何一个老师说过话。 别的家长把家长会看得很重,老师开口就像是在宣读圣旨,家长们像是要把老师的话全部记下来,即便是家长会结束也围在讲台不想走,而自己的妈妈连自己的教室都找不到,几乎每次都要迟到。 妈妈不知道小学语文要背那么多诗歌,妈妈不知道自己的数学已经学到了圆柱与圆锥,每次给自己听写英语单词妈妈都一脸头疼的问她——“你就不能写汉译自己默写吗,我这还多着事呢。” 好像全天下只有你一个妈妈有两个孩子,好像全天下的妈妈你最忙。 陈期看着妈妈,思绪飘出很远。 “我问你话呢。”陈妈妈敲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急匆匆的说,“算了你赶紧写作业吧,我先去看你弟。” 逼问不出来的结果,最后也不过是这样轻而易举的放弃了。 房间里只剩下陈期一个人,她的作业早写完了,她把试卷上的错题誊抄到错题本上,默默又做了一遍,做着做着,脑子又混乱起来,她不自觉的去想,如果是安辰得了八十五分,林阿姨会怎么做。 肯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安辰的不对,也肯定不会因为安辰的沉默就一脸不耐烦的放弃,林阿姨肯定会更细心,更耐心,更负责,更像是一个妈妈。 88. 把最后一点解题步骤写完,陈期走到陈望卧室门口,正听见妈妈在给陈望讲题。 陈望的脑袋是真的转不过弯,妈妈几乎每晚都是给他讲题讲出脑溢血的架势,经常讲着讲着就开始扯着嗓子吼,活像每次对着班里男生发火的班主任。 “妈妈,圣诞老人什么时候来啊,他是不是快来了,我今年想要迪迦奥特曼。” “现在才春天你急什么急。”陈妈妈把嗓音降下来,轻声安慰他,“你要一整年表现好,才能有礼物,所以咱们现在得好好做题是不是。” “那我今年有袜子吗,就是我姐说装礼物的那个,我得有个大大的圣诞袜,要不然就没有礼物了,妈妈,圣诞老人怎么来,你见过他吗。” 陈妈妈烦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烦人,我都说了先写作业,你看看你这题写的,一共就两道题我教了多久了,你能不能先写作业。” 陈望安静下来,房间里传来陈妈妈读题的声音,过了几分钟,陈望又怯怯的开口:“可是妈妈,圣诞老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妈妈打断了。 “我说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没有什么礼物,也没有圣诞老人,那都是你姐骗你的,你能不能安静点,待会儿你又该睡觉了这题还做不做。” 陈期的心骤然冷了下去,房间里也彻底安静了下来,陈望的心可能和她的一样冷,春天怎么这样冷,又是倒春寒吗。 倒春寒的春天,就像是冬天。 大人们永远也不知道,他们随口打破的梦幻是孩子们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建立起的美好世界。大人们永远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陈望才中班,两道对于他来说超纲的加减法远没有那个美好世界重要,妈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叫陈期,弟弟可以不会,你不能用衡量我的标准来要求他。 大人真的都是大人吗。 漫长的“新闻联播”终于结束了,爸爸喊住了经过客厅的陈期,半开玩笑的问。 “咋着,成绩下降挨骂了啊,就半年了,还能考上徐中吗?”爸爸一贯不正经的玩笑语气,“考不上就去五中,你五叔家的闺女不也没考上,也过得挺好。” 房间里不知道同一道题讲了多少遍的妈妈终于气的摔了笔,陈望哭着跑出来被爸爸半路拦截,陈爸爸把他高高举起来像用这种方式逗他笑。 “爸的老儿子哟,没事,学不会就学不会,大小伙子哭什么哭,你看你姐也不会,爱会不会,爱会不会,是不是,啊?是不是。” 陈妈妈端着水杯发牢骚:“早知道我还不如不生,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我生你们有啥用。” 大人也不全是大人啊。 大人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陈期温和的站在一旁,像是一股凝住的水。 陈望,你说,我们长大的这些年,他们能成为真正的大人吗。 他们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到的吃的太失败了,每一样都很失败。 第37章 甜食 89. 天气渐渐开始变得暖和,安辰又开始拉着陆虎大早上去少年宫打网球,网球不像篮球那样热门,这些年他的球友也没几个,能随叫随到的只有陆虎。 当然陆虎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安辰拖出来的,或者是被听了安辰蛊惑的陆爷爷一脚踹出来的。 第85页 陆虎就想不明白了,怎么自己爷爷这么相信安辰,每天巴不得把安辰捧在手掌心听他说话,真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陆虎一直想问,爷爷,我俩到底谁是你的宝贝孙子。 每次陆虎这样抱怨,安辰都一脸嘚瑟的说,谁让我人见人爱呢,然后得到陆虎翻上天的白眼。 以往周末的网球之旅陈期是不会参加的,即便是顺路过来她也只是去图书馆看书,很少会进到少年宫来,安辰一直隐隐觉得,陈期对少年宫有些抗拒。 “安辰,如果你考不上徐中,怎么办?” 他们打的累了中场休息,安辰跑到陈期身边喝水,忽然听到陈期问。 “考不上?”他含着水哼了一句,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应该、应该不会考不上吧,但人不能骄傲自大,凡事都有万一,妈妈教过的。 “考不上的话,就,继续努力?”他歪头看着她,也想不到对策,会去其他学校吗,还是复读一年,大姑家的表哥高中复读了两年,可是小学也能复读吗。 “如果你考不上的话,林阿姨会骂你吗?” “我妈妈?不会吧,哦!我想起来了!”安辰突然惊呼一声,“其实我姐就没有考上徐高啊,好像她的分数刚好比那什么……能上徐高的分数低一点,但是我妈妈说我姐姐想去,适合那里的学习环境,就让我姐姐去了。” 正取生、择校生、协议生这三个词安辰还没有记住,于是解释得很费力,然后补上一句:“当然,是花了很多钱的。” “安辰!你还玩不玩!”网球场另一头传来陆虎的叫喊声。 “你先等会儿!”安辰也朝着那边喊,然后一屁股坐在陈期旁边,“期期,你是不是……是不是上次数学考试没考好……其实一次没考好没关系的……就……我觉得你肯定行,你肯定能考上徐中。” 陈期看着扑闪着大眼睛的安辰,安辰的眼睛一直那样亮,像是白日中也明亮璀璨的星星,大概没有烦恼的人,都拥有这样的眼睛吧。陈期轻轻摇了摇头,安辰,你还是不懂。 从小你就不懂。 安辰看着陈期陷入沉默,再次露出那种不可说破又捉摸不清的笑容,觉得像是有一支蚂蚁军队在心脏上爬。 他的世界里没有烦恼,没有谜题,所有降临的迷雾都能被他清除干净,扫出一条没有障碍的光明大道。他是大班长,是第一名,是所有人眼中顺利的不能再顺利的上帝宠儿,可是他的世界里,还有一个看不穿猜不透的陈期,一个让他最没有办法的陈期。 “期期你又这样!”他气的站起来,然后捡起拍子把网球打进网球场,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陆虎的脑袋,气得他哇哇大叫。 安辰的班长架子在陈期面前毫无作用,他原地转了三圈,沮丧的耷拉着脑袋委屈的开口:“期期,你这样会憋死我的,你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半晌,安辰安静下来,也摆出一个陈期同款表情,有些忧伤地说:“期期,我觉得你……成熟了,你有点像我姐。” 陈期看着已经平躺在网球场里的陆虎,轻轻叹了口气,学着可心姐的口气慢慢的说:“安辰,人不开心才会变得成熟。” “你不开心吗。” “对,我不开心。”陈期坦然的,诚实地说,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的无能为力和自卑,这些年积攒的怨和痛,弥漫在她十三岁的世界里。 青春期初始对于很多事情的探索和迷茫,让她感觉不快乐。 可她要怎样去给一个天真无邪的安辰去解释她探索到的人性、亲情、成长。 少年不知愁滋味,而面前这个少年,实在太幸福。 万幸,安辰并没有刨根问底,那个看似喜欢打破砂锅的男孩子,其实也并不是个非要撞南墙的呆子。 “期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如果你不开心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就像现在这样。如果我能做些什么让你开心,我就去做,如果我做不到,那我就陪着你,你还有我呢。” 刚刚龇牙咧嘴的小男孩消失不见,陈期忽然发现,时间的流逝中,安辰也已经长大了,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个初长成的小小少年。 是自己太把他当小孩子了吧。 小少年执拗的站在她面前,为她遮挡住一部分刺眼的阳光,所以以后啊,未来啊,也会像这样帮她抵挡住一部分灾难吧。 你还有我呢。 一直一直有我呢。 陈期嘴角弯起来,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好。” 好,关于我的,我全部告诉你,今天说不完就留到明天,明天之后还有后天,反正我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 小少年全身都放松下来,又变成孩子气的安辰,网球场里继续传来陆虎被虐的叫喊声,陈期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安辰的样子。 白色连帽卫衣,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帆布鞋,微卷的头发每次跳跃时都会乱跑,在阳光下露出一撮棕色。 就像安辰本身,明媚的小小少年,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这样多好。 90. 传说中的第一次大考备考阶段,陈期过得并不算艰难,大概所有成绩还不错的好学生六年级时都体会不到升学带来的压力,班里不少人都在外面找了课外班,一到周末就背着书包去补习,陈期却仍然闲散惬意,有着大把的时间往图书馆跑。 第86页 上徐小,上徐中,上徐高,像是一句洗脑的邪教口号,她有时从故事书中困顿的抬起头,看着窗外晃动的绿色枝条,也会暗自发笑。 那样忙碌的周六,她还有时间跑到学校里来帮老师批改低年级学生的副科试卷,一待就是一上午。 品社考试向来不受重视,陈期负责判填空题,一小空一分,统完分数传给判第二题的同学,以此类推。 品社和科学只有在期中期末的考试中才会被算到总分的成绩里,平时在月考和小测里的地位基本等同于体育,所以完全得不到重视,大家能耐着性子把题写完都是奇迹了。 陈期发现,有时候判卷子和找乐子其实本质是相同的,比如看到大家在空格里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或者是干脆在空格里画对勾和叉叉的时候。 蛮有意思的。 当然对老师来说,可能就是添堵了。 原本来帮老师判卷子的人还有安辰,可是安辰忙着钢琴比赛,婉拒了,于是和小姐妹们告别之后,回家的路上只剩下陈期一个人。 她蹦跳着和柳树毛毛躲猫猫,还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如果,如果人生真的存在转折点的话。 陈期觉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叫做那个下午。 91. 姥爷查出胃癌晚期,陈期在学校对着乱写的填空题嬉笑时,全家已经赶去了医院,等她赶到医院,姥爷已经做完了最后一轮检查。 没有人注意到陈期,她乖乖的贴在关闭的房门外墙上去探听姥爷的病情,什么肿瘤、化疗、手术,医生说的一切她都听不懂,隔着一层厚厚的门板,也听不清,但她能凭借着电视里看来的桥段想象出一句绝对存在的台词——病人还有xxx天,我们会尽力的。 癌症,会死。 胃癌,会死。 晚期胃癌,会死。 即便医生什么都不说,陈期也知道这个。 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平时人山人海的医院此时寂静的像不会发出声音的太平间,冷白色的光明亮又刺眼,陈期看了一会儿,便只能闭上眼睛。 爸爸妈妈在和医生说话,陈望正陪着姥爷在病房里,陈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一边,无论她去哪一边都会面临自己无法承受的伤痛。 死亡来的这样突然,这样快吗。 她忽然想起姥爷送自己回家夹到自己脚的那天,她上完药蹦跶着去上厕所,隔着半掩的门看见姥爷正在默默擦眼泪,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姥爷天天都跑来找自己,每天换着样儿给自己送好吃的。 而自己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姥爷家到自己家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一个年近八十岁的老人,每天奔波两个小时,会不会累。 虽然后来姥爷给自行车安上了防护片她也不愿意再坐,每次都逞能要坐公交车回家,姥爷不放心便也跟着坐公交车送她回来,自己同样没有想过,姥爷自己坐公交车回去时,会不会难受。 爷爷总是把两个哥哥和陈望放在心尖上,可是姥爷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他最宠自己这个孙女,陈期都知道。 陈期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姥爷曾经收到过一盒稻香村,那时候稻香村还算是稀罕玩意儿,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南瓜饼好吃,此后每年过年姥爷都能准备好南瓜饼等她。 家人永远神通广大,精通魔法,被庇佑的孩子贪婪索取,理所当然。 自己总是要求妈妈是个满分妈妈,而自己又何尝成为过满分孩子。 隔壁病房里有小孩子开始哭闹,家长拿出拍手玩具逗他笑,噼里啪啦的,不像是鼓掌,倒像是放炮仗。 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久远到都没办法用泛黄去形容,突然想起来都让人错觉是做了个梦。 那时春天里自己非要放爆竹,姥爷买不到,就买回来一大袋子小气球,拴在一起绑在自行车后座上,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里乱转,一路噼里啪啦的仿真爆炸声,吓坏了路边晒太阳的狗。 那时候自己和姥爷,是真的胡闹啊。 陈期抹了抹眼泪,抬脚走向病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陈望傻乎乎的问,姥爷,你是不是会死啊。 陈期一脚把陈望踹到一边去,一点犹豫都没有,她发起狠来完全就是个长姐的样子,陈望捂着屁股不敢说话也不敢哭,还没来得及噘嘴,就看到姐姐的眼眶红了。 陈期摸到姥爷的手,瘦弱的像块枯树皮,她头一次觉得小说里的描写这样真实,姥爷的掌心好像藏了无数细密的针,只有骨头和枯皮,没有血肉,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散架子。 她鼻子一酸,眼睛立刻就湿润了,在门口准备的一堆安慰人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陈期想不明白,姥爷的身体昨日还是那样健康健壮,为什么今天就变成如此瘦弱的样子,他们新年才见过,姥爷裹在棉衣里,满面红光的听自己说新年快乐。 健康和病痛,生命和死亡,他们中间没有屏障,只有一条脆弱的分界线,抬脚就能跨过去。 陈期抱着姥爷,哭的泣不成声。 92. 姥爷当天就要住院,爸爸回家拿衣物,留了妈妈一个人帮忙处理医院的事情。陈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妈妈那样坚强,让她觉得坚强的有些可怕。 她红着眼拉着陈望站在一旁,看着妈妈一个人有条不紊的铺床单整理被褥,把买来的生活用品摆放整齐,一个人去交费,开药,记录值班医生和护士,询问注意事项,一个人买来了水果和水杯,慢条斯理的削了苹果给姥爷吃,一切忙完之后看了看表,叮嘱陈期看好陈望,然后镇定的去买饭。 第87页 好像姥爷不过是感冒发烧,生了一场小病,他们马上就可以出院回家,仍旧是完整幸福的的一家人。她中途想要帮助,却被妈妈推到一旁,妈妈这个样子,莫名的让陈期想到可心姐。 陈期长这么大,对妈妈的印象一直是善良的、热心的,同时也是不靠谱的、荒唐的、孩子气的,直到今天,她才突然在妈妈身上看到了家长的样子,那种有能力承受一切,面不改色的镇定大人。 不再是和自己抢暴力熊的长不大的小姑娘了。 不再是没什么耐心也说不出大道理的小姑娘了。 此时此刻的妈妈,是个真正的大人。 陈期愣了一会儿,想到妈妈一个人拿不了四个人的饭,便叮嘱陈望原地待命,摸索着找了过去,之前陈望出生时她去过食堂,也算是熟门熟路。 她到了食堂时妈妈刚买完饭,正一个人自顾自的往回走,陈期默默跟在后面,并没有冲上去。 她看得出,妈妈很累,很疲惫,和刚刚在病房里有条不紊的镇定形象完全不同,此刻的妈妈绝望崩溃,提着饭盒的手有气无力的垂着,两个不锈钢饭盆发出荒凉的碰撞声,妈妈不再是坚强的大人,妈妈和医院里所有的焦急的陪同家属拥有同一张面孔。 陈期跟着妈妈进了卫生间,过了寂静的三分钟,终于从隔间传来了低沉压抑的哭声。 那天晚上陈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的梦一向天马行空完全虚幻,可是那天她却清清楚楚的梦到了一件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仿佛时光穿梭机把她送回了过去,让她站在上帝视角俯视这个世界。 梦里是三年级的夏天,妈妈坐在卫生间的塑料小板凳上洗衣服,咔嚓一声小板凳突然碎裂,塑料碎片顺着妈妈倒下的方向插入妈妈的后背,妈妈摔倒在塑料碎片上,整个后背都在淌血。 即便是再看一次,陈期仍然控制不住的喊出声来,可是妈妈却很镇定,只是皱了皱眉头,喊了陈期帮忙拿卫生纸和纱布,自己处理好了伤口。 这样重大的意外事故,这些年,自己居然轻描淡写的忘记了。 自己只记得妈妈的随和和马虎,却忘了这个女人的坚强,老师说的对,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它只会让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个不喜酸甜口的人,今天终于get到酸甜麻辣拌的点了,以及莴笋和年糕!放在麻辣拌里居然是好吃的! 第38章 甜食 93. 妈妈受伤的场景重复了一整晚,早上陈期醒来时,恍惚觉得自己一夜没睡,妈妈一如既往的在帮她准备早餐,她下意识想去看妈妈的后背,被妈妈一巴掌拍了回去。 “干嘛呢,赶紧洗漱吃饭,喊你你也不起,这都几点了待会迟到了又得让人家安辰等,你看看人家小小子家起的倒是早,你看看你。” “不急,陆虎肯定比我还磨蹭。”陈期端起粥放轻松的笑起来,晨光透过窗户照到妈妈的头发上,让妈妈看起来是那样柔和沉静,她眯着眼睛恍惚的说,“妈妈,你像是小英子的妈妈。” “谁?” “《城南旧事》里,小英子的妈妈。” 陈妈妈拿筷子敲她的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你妈,一大早起来说胡话,赶紧吃。” 安辰果然已经在门口等,见陈期出来,塞给她两个豆沙包和一杯椰奶桂花:“我爸早上去买的,他说我妈想吃,这个人啊,唉。”他叹口气,撇撇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我给你留了两个,快吃,不给陆虎留。” 她也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笑看向安辰,陆虎真的好惨,真的。 回过头去,妈妈正在打扫房间,和一如既往的三百六十五天一样,陈期摸着自己的胸口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妈妈,美丽的像是一幅画。 “妈妈。”陈期在心里说。 “别急,姥爷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所以不要一个人偷偷哭了,下次我一定会抱抱你。” “我会照顾好陈望,也能考上徐中,你都不用担心。” “妈妈,明天会更好,生活也会更好的。” “真的。” 94. “安辰,如果你得了绝症,你很有可能活不下来,但是医生说如果好好治疗就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可是治疗的过程非常痛苦,你还愿意去治疗吗。” 安辰扭过头,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回答。 陈期以为他肯定会理所当然的说——当然啊,肯定要治疗啊,为什么要放弃啊。 可是安辰沉默了,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如果你明知道治疗也很可能活不下去,那为什么要用人生最后的时间去躺在医院里等死呢,还不如……还不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样才……才不会有遗憾吧。”安辰的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也有些心虚。 “那,如果是你最亲的人得了绝症,你还会这么想吗。” 安辰摇了摇头:“不,我当然希望他们能恢复健康。” 陈期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啊,就是这个意思。 她看向躺在病房里的姥爷,姥爷刚做完治疗,现在正昏睡着,他实在是太瘦了,被被子盖住完全看不出呼吸的幅度,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已经陷入了不会醒来的沉睡一样,陈期每次看向姥爷都觉得很紧张,担心医生会突然拿出通知单,宣告姥爷的死亡。 第88页 因为这些年总是往医院跑的缘故,陈期对医院总有一股没来由的恐慌,她还记得那些按住自己的护士,被自己踹了好几脚的医生,以及被她吐得一塌糊涂的床单被套,虽然不是同一家医院,但是跨进门的那一刻,她便条件反射的想起了这些,然后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安辰,我原本以为我一年级时出车祸经历的痛已经非常痛了,不会有人比我当初更倒霉了,就算大家生了病,无论是多么严重的病也总能治好,可好像不是,绝对不是,和姥爷比,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和姥爷比,其实自己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她只知道癌症会死,可她不知道死之前人要经历那样很长时间的折磨。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姥爷的头发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半也已经全白,软趴趴的贴在头皮上,胃癌患者能吃的东西很少,姥爷吃一口吐三口,有时候半夜睡着也会突然爬下床呕吐,然后腹痛一整夜,或是夜里突然开始发烧,说胡话,直到天亮才慢慢恢复过来。 姥爷就这样日渐消瘦下去,春日盛放,万物复苏的日子,姥爷如同一株残败的植物,陈期拿着满分数学试卷来看他时,他的眼球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留下突出的眼眶和颧骨。 安辰突然开口:“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见过我姥姥,那时候咱们还在上幼儿园,姥姥生了急病被送进医院,我也跟着妈妈去了,到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姥姥的样子了,我只记得姥姥身上插满了管子,从头到脚都是,然后房间里有很多人都在哭,在和姥姥说话。” “可是期期,我觉得很难受,我觉得不对劲。”安辰努力措辞,歪着头费力的解释,“我就是觉得,老人走得很……不体面,很……有些丢人。” 觉得说的不到位,他又连忙补充:“我是觉得,只是觉得、我接受不了。” 是了,陈期也只是接受不了而已,接受不了亲人离自己而去,接受不了生命的转瞬即逝,接受不了姥爷每天这样煎熬的活着。 可是,她没有办法,没有人能和死神叫板,她也不能把姥爷从死神手里拉回来。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是胃不舒服,头晕,想吐还吐不出来。” “当然记得。”陈期点点头,她幼儿园时总是住在安辰家,每次自己头晕想吐的时候,安叔叔就背着自己在房间里慢慢走,帮助自己吐出来。 吐出来就不难受了,林阿姨总是这样说。 “我还记得我和你妈妈说,我觉得自己脑袋里有小球在转。” 听到陈期轻描淡写的语气,安辰炸毛了:“你还说!有一次你不难受了,你还问我妈妈你是不是要死了,说人都会回光返照。” 陈期终于笑出声来:“我记得我记得,你吓得抱着我哭,还说要和我一起死。” 陈期安静下来,忽然变得落寞,她看了看熟睡的姥爷,无奈地说:“那时候咱们都不怕死。” “期期,你现在怕了吗?” 四五年级的时候,男孩子开始进入中二初级阶段,总有人把生啊死啊的挂在嘴上,“我不怕死”成了“我比我爸跑得快”更值得炫耀的口号。 陆虎那时候一犯病就和班里女生说:“你掐我一下,你试试,我一点都不疼。”然后任由她们在自己胳膊上留下紫红的掐痕。 连怕疼都是丢脸的事情,更何况承认自己怕死。 陈期点点头:“我怕。” 我怕死,我承认,安辰,我怕死。 我怕自己会死,我怕小兔子死,我怕亲人会死,生离死别,对她来说,太重。 安辰侧过身想要抱她,刚走两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站定,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怕。” “那有什么办法。” “没有。” 陈期从小信奉的一条准则就是,连安辰都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就可以直接放弃,安辰人小鬼大,是能站在孩子群前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官,虽然在陈期面前总是威风扫地毫无面子,但是陈期从心里相信他。 他是陈期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 如今救命稻草变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根草。 95. 六年级下半年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姥爷的病上,姥爷住院的那段时间,妈妈和大姨轮番守在医院,有时候爸爸和大姨夫也要推掉工作去帮忙,因为家里经常只剩下陈期和陈望,陈期自觉学会了简单的炒菜照顾弟弟。 也许白羊座总是天性乐观,再苦的日子也能咂摸出一点甜来,后来陈期每每想到那段日子,脑海中出现的不是姥爷的病痛,妈妈的泪眼,而是陈望嘟囔着嘴喊自己,和自己说,姐我肚子饿。 然后陈期摸索着打开煤气灶,摸索着给他做炒饭,也许是姐弟生来口味相近,一盆炒饭陈望吃得干干净净,活像饿死鬼托生。 竟然最先记起的,会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换上夏季校服的日子,妈妈把姥爷接回了家,开始每天熬煮苦涩的草药,陈期每次进家都要憋住气,然后一路小跑跑回房间。 听妈妈说,这个药有用,之前救回来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呢。 就像他们之前说的,这个有用,这个有用,这个也有用。 当初所有的相信,都随着失望变成了力不从心。 再后来,姥爷的痰液堆积到了嗓子,每次说话都像是要咳出血来,无论怎样用力嗓子里都像是灌进了半瓶胶水般黏着,陈期给姥爷买来了一串铃铛:“姥爷,你要是有事就晃铃铛,我一听到就跑过来,好不好。” 第89页 老人费力的靠在靠枕上,虽然很无力,但是仍旧慈祥的笑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连正常的排便都变成困难的事情,妈妈买来了排便座椅,陈期每次看到姥爷排便时的痛苦样子,都会觉得很难受。 安辰,我想我能理解你说的不体面,疾病让人没有尊严。 没有人顾及陈期的升学考试,也许爸爸妈妈已经忙到完全忘记了她要升学的事情,交完最后一张卷子,陈期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开始收拾书包,她并不着急离开。 安辰正在楼下等她,她趴在窗边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从这个视角看下去,安辰就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她看着他和几个哥们搭着肩说话,扬起脑袋时一缕棕发在映出亮眼的阳光。 生命老去的同时,也有生命,正在茁壮成长。 “期期,快下来!”被同伴提醒,安辰一回头,对上了陈期的弯弯的笑眼,女孩子安静地看着他,笑容里荡漾着自己独有的温柔和安然。 陆虎已经被陆爷爷接走,他们出来时门口聚满了焦急的家长们。 林阿姨一直守在门口等,见他们出来,大老远就开始指挥。 “照张相吧,我把相机带来了,就和幼儿园的时候一样,去,站过去,和校门合个影,恭喜啊两个小朋友,你们的小学时代结束了。” 安辰拉着陈期跑到校门前,连牵手跑动的姿势都和幼儿园时一模一样,他的校服敞开着,跑动时带起一阵清爽的风,陈期恍然有些错觉,好像一回头,她就能看见幼儿园的跷跷板和滑梯,小穆老师半蹲着准备拥抱自己,桌子上还摆放着水果玩具。 “安辰,六年过去了。” 安辰忙着找位置,没听到,调整了半天终于找到正中心,他举起一贯的剪刀手,朝着妈妈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陈期学着他的样子,两个手指微微弯曲,做出特有的兔子样的剪刀手,看向远处同样面对他们微笑的林阿姨。 十二岁的两只手,如同七岁那年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如果将世间一切声音清零,只留下彼此,他们也许能听到彼此生命中,如同植物迎光向上奋力生长的声音。 如果能一直靠在一起,是不是就能抵御所有的黑暗和伤痛,因为相互扶持的年岁中,总有一个人能用自己的温热,去消融对方的凉。 三年的岁月定格成一张照片,转眼六年的岁月定格成第二张照片,人生啊,就是这样无数张照片记录的无数个点,几十年过去后化成能捎给自己的几张纸。 一段记忆留下,一段记忆离开。 就像自已身边的人,有些人还在,有些人总要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学校门口的椰奶桂花两三块一杯,巨好喝!无敌好喝!我无数次扔下珍奶工坊和沪上阿姨选择椰奶桂花,当然,好喝是理由,穷也是理由。 还有!高中附近的豆沙包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小小一个,我经常拜托走校生给我买。 但是高中附近的大饼加蛋就纯属搞笑了,那根本不是大饼加蛋,那就是大饼加葱。 第39章 甜食 96. 最后一次回校大家变得轻松很多,没了升学考试的压力,这群压抑了几个月的小孩子再次爆发出十三岁张扬的活力,教室里闹翻了天,窗外的蝉鸣挣扎着对抗了一会儿,也彻底消失了声音。 也许是因为要离开的缘故,班主任难得的温和,陈期上次见到她用这样的笑容看着大家,好像还是一年级的合唱比赛。 “同学们。”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叫大家同学们了。 “首先,老师要恭喜大家,小学毕业,这意味着你们以后就是大孩子了,今天大家从徐阳小学走出去,就没人再把你们当小孩哄了,也不会有人惯着你们,你们的责任只会更大,路只会更难走。” “在教室里的这些人,也有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知道考试前几天有人和同学打架了,好多事情啊你们以为老师不知道,其实老师都知道。” “你们一生当中,与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非常短,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几乎占据了全部时间,结交不喜欢的人,做不喜欢的事情,其实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常态,没有人能一直一帆风顺的,你们以后就会知道,其实长大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珍惜那些你们喜欢的人吧,小伙伴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这些年你们的绝交书我都没收几十封了。” 后排男生有人吹了声口哨,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即便是林城最守规矩的孩子,也不过只是孩子。 班主任定了定神,也笑了:“无论怎样都记住了,中学三年是最重要的三年,初中的基础打不好,高中肯定完蛋,别以为考完试就没事了,放松了,暑假别净想着瞎玩,该看书还是要看书,上徐中的,开学就是入学测试,都别被人比下去。” “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比一年级时更大声的回应。 “以后大家也会做得更好,对不对。” “对!” 所有人都再认真听着老师说话,即便是平时最为调皮捣蛋的男生也没有走神,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陈期的感情系统有些迟钝,好多女生在听到老师说“有空常回来看看,反正老师一直在”时都红了眼眶,陈期却木木的,忘了做出回应。 第90页 直到坐到会场的观众席上,被冷风吹着,整个人的神志才清醒过来,瞬间觉得鼻子有些酸。 太了解一个人,便容易让这个人的神性消失,因为自身的优秀,上学的这些年,陈期这些好学生一直站在老师们身边最近的位置,也就更容易看到光芒和威严之下,这些叔叔阿姨最普通真实的样子。 神可以只是简单圣洁的神,然而人却是复杂的。 这些年陈期跟在她身边,看到过她为了学生成绩的操劳,也知道她以权谋私的一些手段,班里的同学们能够一直尊敬她,神化她,然而陈期没办法不用审视一个普通人的态度去评判她。 那些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好,和很多人不愿意相信的坏都加起来,才是班主任真正的样子。 但是还是很难过,她想起一年级李老师送她出少年宫时的样子,那时候李老师也一定早就看透分离和再见的本质,所以才会那样难过。 陈期轻轻抹了一把眼泪。 安辰换好衣服到台下等她,穿着西装的安辰,仍旧是当年当主持人时的样子。 “期期!”他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然后又别扭的放下速度,板正的走到陈期面前。 “你……你怎么哭了,你不乐意来看我演出吗。” “不是。” 安辰有些慌的看着她:“那,那是为什么。” 安辰的钢琴演出刚好定在最后一次返校的下午,一个月前他就开始和陈期念叨,要陈期一定要来,也不知道一向抗拒在人前表演的安辰这次为什么这样积极,唠唠叨叨磨的陈期没有办法。 陈期当然会来,陈期一定会来,只是她有时候也会有点坏心眼,喜欢看安辰着急上火,拿她没有办法气的委屈的样子。 “没……”陈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最慢的速度把它吐出去,好像这样,那些迷茫不轻的情绪就能消散一样。 她解释不清,最终只能说:“我只是有点舍不得大家。” “没事!”安辰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不是还在。” 他露出小白牙:“有我呢。” 主持人开始报幕,远处的许莉莉已经去了后台,陈期推了推他的肩膀,让他也快点出发。 第四个节目,舞台上一片黑暗,钢琴声灌满整个会场后白色的灯光才慢慢垂落,落在钢琴前的小王子身上。 安辰说要给她的一个惊喜,原来是曾经她唱过的《天空之城》,陈期听着听着,眼睛又湿润起来。 总有一天,面前的小小少年会长成一颗挺拔的树。 总有一天,她的小王子会变成伟大的国王。 陈期恍然觉得,那些年前她看到的那个大哥哥,也许就是安辰未来的样子。 不,也许安辰的未来会有更好的样子。 未来可期的少年。 97. 大姨说,姥爷走得很安详,很多含怨而终的人多半都是有一些未了的心愿,姥爷为人随和,并不较真,所以早早地接受了死神的预告书,对于病情的恶化也没有过多的挣扎,离开的时候整个人都很坦然,并没有觉得痛苦。 陈期赶回家时,屋子里刚好传来女人的哭嚎,几十个不认识的亲戚聚集在院子里,屋顶上焚烧的被褥散出黑色的浓烟,然后在某一声痛哭震动的瞬间,火星四溅,火光冲天。 她站在房门外不敢动,好像只要自己还没有进去,就永远都不用面临死亡。 死亡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因为他带来的伤痛永远都不会结束,永远有活着的人,要接受它的折磨。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了,可是活着的人却仍旧要生活,即便心里承受着巨大的伤痛,仍旧要把正常的日子面不改色的经营下去。 妈妈双眼通红,辫子松松垮垮的垂着,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好几岁,她见到陈期进门,忽然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然后跪下,紧紧把陈期抱住。 “你个死丫头死哪去了啊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跑。” 妈妈的脆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女儿面前,她的眼泪滚进陈期的脖子里——转折点——从姥爷生病那一刻,命运的转轮就已经加快了速度,被妈妈抱住的一瞬间,她的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她用力抱住妈妈,用自己纤细的胳膊轻轻拍打妈妈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灵堂布置好,人们依次上前磕头祭拜,陈期站在人群中,哭的要断了气。 大人们动作很快,灵堂和几十套丧服像是凭空变出来的,几个不认识的叔叔正在扯着嗓门指挥人摆花圈,陈期被挤在人群里,只能远远看着几米外姥爷的遗照,和门前的一口棺材。 没有人注意到她。 陈望出生时没有人注意到她,姥爷离开时也没有人注意到她,陈期哭的再大声,也无法把姥爷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 她和陈望还有大姨家的表妹给姥爷磕头送行,两个弟弟妹妹还太小,并不能完全理解死亡带来的伤痛,陈期哭着磕头,哭着上香,哭着拉着弟弟妹妹退场,然后在经过一个陌生女人时,听到她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嘲弄的说。 “哭的真像回事啊。” 陈期恶狠狠的瞪回去,直到那个女人扭过头不再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姥爷的灵照上,照片上姥爷也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好像下一秒就会伸出手,来摸自己的头发,和自己说,大孙女回来了,饿不饿,渴不渴。 第91页 陈期的神色冷淡下去,她冷冷的想,为什么这种时候也会有人看笑话,说风凉话,大家都教我要善良,可为什么总有人要不善良的对待我。 那些重男轻女的偏见,让她小时候一直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对、不够好,老师总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是不是的,这个世界上无论好人怎样努力,都没办法改变坏人,无论自己变得多好,她都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那为什么还要做好人,为什么还要受委屈,为什么服软受气被坏人欺负,为什么一定要听话懂事,为什么不能一个巴掌扇回去,当个坏孩子又能怎样。 一天内的生离和死别让陈期崩溃,盛夏的太阳又晃得她睁不开眼,她牵着陈望挤在人群中胡思乱想,那种头痛欲裂全身憋闷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在她成长的这些年总是会面对一些惊喜或是意外降临,就像是打怪升级,每次经受这样的痛苦,陈期心底都会有一个声音暗暗的告诉自己,陈期,你又闯过一关。 第三首歌过去,陈期已经站麻了,她找了快空地坐下,抱了一天纸钱的双臂酸胀难受,她伸开双臂向前,一只小虫子从树上落下来,陈期碾死,又一只小虫子落下来。 林城有在亲人死去时唱歌表演的习俗,妈妈说,这叫喜丧,可是陈期却一直无法理解,她只知道姥爷生性好静,肯定不喜欢这样尖锐的唢呐。 安辰蹲在她身边,一直很小心的跟着她,却搞得陈期很烦,她甚至想黑着脸怼对方一句,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然而理智告诉她,别这样,安辰没做错什么。 到了八点,台上唱好人一生平安的阿姨突然间扯着嗓门痛哭流涕,陈期烦躁的站起来,问安辰,哪里能买到气球。 这一片的小卖部都不卖气球,还好去年过圣诞节时安辰家还剩下不少,他听从陈期的指挥推着安冀的自行车拿着气球来到马路上,马路上空无一人,陈期站在一盏路灯下,身披橙光,像是要变身。 “我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小气球,也许是因为咱们这边的小卖铺没有吧,越是没有我越喜欢……我这人就这样。”陈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姥爷生病这段时间我才发现,其实我这个人挺欺软怕硬的,家里只有姥爷无底线的宠着我,我也只敢和他撒娇,耍赖,不讲理。” 安辰温柔的看着她,眼里亮色的光化成一片光晕。 “没事,我也可以宠着你,你也可以和我耍赖,不讲理。” 陈期笑了,继续说:“有一年春天啊,我非要放鞭炮,可那时候都已经过完年了,根本没地方卖鞭炮了,可是我不管,我不干,又哭又闹的,就是要放鞭炮,后来也不知道姥爷怎么想的,买来一大包小气球,绑在一起拴在自行车后面,他带着我满院子跑,气球爆炸噼里啪啦的,和放鞭炮一模一样。” “好啊,那咱们也把气球绑到车上!”安辰蹦起来,然后尴尬地歪头笑,“期期……我没带绳子。” 陈期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细绳:“没关系,我带了。” 他们站在马路边上吹气球,陈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吹一个爆一个,最开始两个人还会被吓得哇哇叫,后来也习惯了。安辰把气球穿成串绑好,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扬起脑袋,郑重其事。 “尊贵的乘客,请上车。” 他们在马路上狂奔,夜里的林城长风直入,晚风吹着他们的头发露出他们年轻的眉眼,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一盏又一盏橙色的灯光温柔的看着他们胡闹。 这条马路没有尽头,他们可以跑到天荒地老。 气球鞭炮足够长,陈期在混乱的爆炸声中欢快的喊:“安辰,你能骑多快!” 安辰的声音被风声拉长:“你想骑多快!” “越快越好,和飞机一样快!和火箭一样快!” 耳边的风声加速,怂恿着两个孩子造反,陈期睁不开眼,灌进肚子里的风化成没有味道的冰淇淋。 “姥爷——”她朝着天空大声喊。 “姥爷——” “一路保重——” “我——会——想——你——的——” 安辰给了她一张可以去任何地方的车票,小小的自行车仿佛可以去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去哪里都可以。 最后一个气球爆炸,陈期觉得自己心里的那块石头,也砰地碎掉了,她欢快的朝着无边的黑暗笑,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安辰,慢点啦,我裙子都飞啦。” 一声急刹车,自行车瞬间从火箭变成蜗牛,他们慢慢爬回家,扔掉了身上厚重的壳。 “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我一直听话,懂事,当好孩子,可是生活还是没办法顺顺利利的,我还是总是倒霉,总是挨骂。我一直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我觉得我变得更好,其他人就也会变得更好,但是不是这样的,是我太天真了,我是没办法改变别人的。” “可是啊”她自嘲的笑笑,眼睛里有淡淡的水光流转,像星河闪烁,“我还是想继续努力,还是想要变得更好,好好学习,好好生活,不能改变世界,也总能影响一小部分人,那样,那样的话,在天上看着我的人,一直帮助我的人,所有爱我的人,才不会失望吧。” 重点是,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失望吧。 第92页 石子路有些颠簸,安辰感到陈期瞬间拉住了他的衣角,然后并没有放开,而是慢慢环上来,搭在了他的肚子上,过了几秒,身后的女孩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后背上。 安辰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背上柔和的呼吸声和女孩温热的体温让他全身发烫,他手心全是汗,只能紧紧抓着车把让自己不要抖。 期期,你……你…… 安辰咽了好几口口水,话都涌到了嘴边绕了几圈都没有说出来。 算了,还是抱着吧……抱着好…… 女孩的声音慢慢沉下去,陈期靠着自己,好像已经睡着了,安辰轻轻唤了两声,没有人回答,寂静的夜晚只有树叶伴着他们的呼吸沙沙作响,自行车后绳子像是一条长尾巴,被可怜兮兮的拖在地上。 安辰刚刚只顾着加速,都不知道骑出了多远,如今返程才发现回家的路好变得好长,他们好像就要这样骑往罗马。 更何况驾驶员心怀鬼胎,不停减速减速再减速,乘客也任其抽风,一路装睡,她眯着眼睛,没有回应安辰的呼喊,她只是想要安静地呆一会,安静的把这条路走完。 家人们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安辰悄悄把绳子解下来放进口袋,然后突然冲上前,大力的抱了一下陈期,他冲的太快,嘴巴都磕到了陈期的额头。 然后再次弹开,支支吾吾的解释:“别不高兴了,这是鼓励,不准生气。”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抱抱她。 也许是这个夜晚太疯狂,太堕落,又太放纵。 所以他也疯了吧。 地球爆炸吧。 噼里啪啦,砰!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一生当中,与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非常短,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几乎占据了全部时间,结交不喜欢的人,做不喜欢的事情,其实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常态,没有人能一直一帆风顺的,你们以后就会知道,其实长大就是这么回事。”——这是我大学开学时班主任说过的话,至今还在我的小本本上,我很喜欢他,他是个负责又可爱的老师。 第40章 甜食 98. 漫长的暑假再次到来,没了暑假作业的束缚,无所事事的假期对于陈期来说,变得更加难熬,安辰跟着爸爸妈妈去了海边度假,大概十天后才能回来,惟妙惟肖也去了外地亲戚家,好多个傍晚暑热消散,陈期都会叫着陆虎去乘凉,他们把双腿伸到护栏外,脚下是整天在院子里疯跑的小孩子。 这个暑假,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下午晚风起,小孩们被妈妈喊回家吃饭,最后一点夕阳沉没的瞬间,陆虎看着安静的院子有些可怜的问:“期期,你说是不是,如果我也有爸爸妈妈,他们也会带我去海边玩。” 陈期再也没有见过陆虎的妈妈,不知道后来她还有没有来过,而陆虎的爸爸,每年也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家,听说这两年发了财,有了新的老婆新的孩子。 他们三个整日厮混在一起,可是安辰未必能了解陆虎粗糙表皮下的细腻和敏感,但是陈期懂。 陆虎问出这句话时陈期才反应过来,倒不是因为自己是更加细心的女孩,而是因为,他们是同类。 陈期并没有安慰他,笑的也有些惨:“你看,我也有爸爸妈妈,可我从来没去过海边,他们也从来不和我玩。” 图书馆新进了好多书,陈期借来了一整套曹文轩文集,中午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岁月的童话》,妈妈敲门问她要不要出去逛街,陈望嫌无聊,吵着闹着要出去玩。 “不去,我看书。” “成天就知道看书,有什么好看的,明儿都把人看傻了。”陈妈妈嘟囔了一句,关上了门。 可是和你们去逛街又有什么意思呢,陈期叹了口气,陈望五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一放假就仿佛屁股喷火在家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成天吵着要逛街。 陈期跟着去过两次,每次陈望都会喊饿,于是三个人一起进肯德基,吃完不过十几分钟陈望又会喊困,于是她只能一边抱怨一边跟着回来。 与其这样浪费时间给自己添堵,陈期更愿意在房间里看书。 亲戚家的姐姐结婚,陈期也被带去喝喜酒,大人们吃过饭席聚在房间里聊天八卦,陈期无处可去,只能拉着陈望在一旁等待去道喜的爸妈,一个并不熟悉的姨奶突然靠过来,一上来就直接摸陈期的头发,夏天太热,每个人身上都是汗涔涔的,刚刚喜宴上又都用手抓过螃蟹,陈期脸上仍旧维持着乖巧的样子,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心里已经有些烦了。 姨奶看了看陈期又看了看陈望,突然抿着嘴笑起来:“你爸小时候可不待见你啦,他那两个哥都是儿子,看见你是个女孩扭头就走了,抱都没抱你,我这看着也长得挺好嘛,都说这陈家三丫头长得水灵,学习好,以后是个大学生呢,等考出去,去了北京,可别把姨奶忘了,也带姨奶去北京转转。” 陈期笑的很甜,很可爱,乖巧的不能更乖巧了:“嗯,等我有出息了一定带您去看看,带您去看天安门,去看故宫,去吃北京烤鸭。” 拼命吃,噎死你。 也许所谓长大的真谛就是,她终于不再回避心里的恶,反正大家都总是怀着恶在要求别人善良,是人都一样。 第二天中午仍旧要去吃饭,陈期一想到那些人就心慌,她摆了摆手,问能不能不去。 第93页 “不去多吃亏啊,我和你爸交了钱的,哪家不是拖家带口的去,多一张嘴就多挣回来点儿,快着吧别废话了,昨天晚上都没啥硬菜,今儿中午才都是好饭呢。” 陈期拗不过,只能跟着去,刚巧坐在进门上菜的位置,她听到有人招呼忙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服务员端着一条清蒸鲤鱼进门,鱼尾巴差点扫到陈期的脸。 陈期一个机灵站了起来,吓得全身都在抖。 的确是妈妈说的硬菜。 自从三年级陈望把那条支离破碎的金鱼扔到了陈期面前,陈期就开始恐惧一切鱼类,无论死的活的,清蒸还是红烧,她只要看到鱼,就会吓出一身冷汗,大半天缓不过来,几次被家里冰箱里的鲤鱼吓得哇哇大哭后,陈期曾经解释过自己看到鱼的感觉。 “就好像看到一个被剥了皮的小孩。” 当然在这里,她没办法用这样血腥的形容去解释给盯着自己的亲戚听,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过敏。” “过敏啥呀,她那就是矫情。”从隔壁桌过来敬酒的爸爸突然开口,陈期淡淡的看着他,不明白大人为什么总把拆台当成一种荣耀,训斥孩子仿佛成了他们助长威风的方式。 年龄并不是成熟的标志,她破天荒的没有拿安叔叔和爸爸对比,她只是想到了安辰,十三岁的安辰可能比自己三十七岁的爸爸更明白什么叫尊重和礼貌。 她又想起那条陈望捏碎的金鱼,整条鱼已经被捏成了渣,扔到桌子上那一刻还有两块碎肉溅出来,虽然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逃窜,但陈期仍旧看清了那团肉里错位的两颗眼珠。 想到这,陈期发出一声干呕,眼角瞥过桌子上的鲤鱼眼眶瞬间就湿了,她推开爸爸,忍着恶心一路跑到院子门口,扶着门前的树开始呕吐。 所有人都知道她怕鱼,自从她哭过,妈妈再也没有买过鱼,家里的冰箱她可以放心大胆的打开,再也不用担心会突然被吓得喘不上气。 安辰和惟肖也总是小心注意着这一点,放学路上看到买金鱼的商贩会立即把她隔开,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不要看。 姑姑也提过要带自己看心理医生的事情:“期期没准是PTSD患者,我之前在书上看过,说有些人受到创伤后会产生应激性心理障碍,有空咱带着期期去医院看看。” 然后被爸爸一口回绝:“有什么可去的,就是小孩子家家装的,哪那么多事。” 陈期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力感,好想快点长大,好想快点变成大人,因为小孩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得到重视,大人们总会觉得你在开玩笑,说胡话,撒谎骗人,即便是真的,也是不重要的。 尤其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又做了噩梦,醒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陈期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那顿不愉快的喜宴。 上午九点,她看完电视剧在门口玩,一个面熟的爷爷突然提着刀进门,进门时还朝陈期点了点头示意。 然后径直走到兔子笼前,打开门,一刀捅死了陈期的兔子。 98. 其实人对自己的情绪极限存在很多误解,比如在缝针之前陈期认为劈叉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那种声嘶力竭的疼痛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了。 比如在姥爷去世之前陈期认为那条支离破碎的金鱼和陈小白已经让自己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怖,在那之后再面对死亡,自己会从容淡定很多。 扯淡,放屁。 安辰来找陈期时已经是第二天,他兴高采烈地去跑进门,却看见陈期失魂落魄的躺在床上,坐在客厅的陈望大气都不敢出,压着声音颠三倒四的解释了半天,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进门,把给陈期带得礼物放在床头,等了好几秒才尝试着喊了一声:“期期。” 陈期闭着眼,眼泪从眼角落下来。 她哭了一天一夜,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原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却在安辰唤自己的声音中再次开始颤抖,安辰轻轻拍着她的背,一直在说,没关系,没关系。 陈期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爷爷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兔子,她只记得爸爸妈妈死死的按住自己不让自己动,她不知道她当时急红了眼的状态有多吓人,陈妈妈相信如果自己放手,陈期扭头就会去厨房拿刀,让人家一命还一命。 “安辰,大人的力气真的好大啊。”她终于睁开眼,哭了一夜的眼睛红肿的很彻底,就像是只兔子。 她的声音很平静,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闹了。 “真的好大,我被他们按着没法动,我也想去救我的兔子……可是我动不了……” 安辰手足无措,只能心疼得看着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期期,要不你咬我一口,你看看咬我一口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然后甩了甩头,在心里骂自己脑子有问题。 陈妈妈也被吓得慌了神,一整个下午都在安慰女儿,她抱起陈期的时候才突然惊觉,女儿已经是上中学的人了,自己都有些抱不动了。 万幸,陈期并没有听到妈妈说,别哭了,妈再给你买一只。 如果妈妈那样说了,陈期可能也会想拿刀砍她。 陈妈妈一直在絮絮叨叨的道歉:“我出去看的时候人家都给捅死了,要是还活着妈肯定不让他碰,那都已经捅死了咋办啊,是不是,我出去看的时候都已经晚了。” 第94页 陈期揉了揉眼睛,她嗓子哑的很厉害,说话像是在吞刀片,锋利的疼痛顺着她的嗓子传到胃里,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安辰,你不是昨天就应该回来吗。” 如果你回来了,如果你在我身边,如果你能帮我,是不是小兔子就不会死。 “哦。”安辰终于找到能说的事情,连忙一股脑全盘交代,“本来我们昨天上午就到了,结果安小黄一直吐,我爸就带我们去了医院给他输液,所以晚上才到家,没什么事,只是海边风大有些着凉。” 他歪头,补充了一句:“不过太晚了,我就没来找你。” 哦,原来是这样,陈期侧过头又闭上了眼睛。 安小黄,陈小白。 安辰,陈期。 她脑子很乱,闭上眼睛看到的全都是昨天地上的一摊血。 小兔子死了,陈小白也死了。 安小黄却因为着凉就能被送去医院,陈期不知道自己在和一只狗计较什么。 她不想说话,只能佯装犯困,然而安辰放心不下,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 陈期无奈,只能和安辰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安辰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她恍惚觉得自己有些发烧,然而头脑却清醒得很,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去找可心姐,出门,去找可心姐。 可心姐不在家,她根据可心姐妈妈给出的地址摸索着走了半个小时,到了可心姐的表叔家,一抬头,看到了在院子里抽烟的可心姐的表叔。 那人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很豪放的笑了,问:“兔子肉好吃吗,你妈炖了吗。” 无比漫长的一段空白后陈期才艰难的反应过来,兔子长大了,能吃肉了,他和自己的兔子没有仇,他是妈妈找来杀兔子的。 陈期没有回答,只觉得胃里恶心,头也疼得厉害,她闭上眼睛前最后的画面是提着塑料袋朝自己跑过来的可心姐,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那段时间陈期过得很混乱,有几天她一直在发高烧,后来又开始犯肠胃炎,几次清醒过来时旁边都吊着输液的玻璃瓶,一些人在问她还难不难受,可是她没力气回答。 但是那段单调的日子中却穿插着一段对话的记忆,她记得自己问妈妈,那人是不是她找来的。 妈妈像是被抓的作弊考生一样躲闪着,最后说:“这畜生养大了不就是要吃的,再说你又不喜欢。” 它不是陈小白,陈期没办法倾心喜欢。 她总觉得把她全部的爱都送出去,陈小白会难过。 所以因为自己不喜欢,它就该死。 可你当初把它买来是让它当我的朋友,不是我养大的一顿肉。 野狗咬死了小白,你找人杀了我的兔子,你和野狗有什么区别。 你们大人、大人……大人就是这样的吗。 陈期与很多很多的话想说,那些所谓大逆不道的顶撞和叛逆,终于在青春的开始登上了舞台,可她最终却只是沉默。 她乖巧的时候总是必须沉默,她违拗的时候却又没有力气打破沉默。 她太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吃柿饼,为什么一回学校什么都想吃。 第41章 甜食 99. 安辰已经不记得陈期是什么时候恢复健康的了,他只记得陈期再次像平常一样和自己去图书馆时,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 陈期本来就很苗条,十三岁发育初始的年纪还没有赋予她女性的线条,如今整个人又彻底的消瘦下去,让人觉得她走路都是轻飘飘的,还好是夏天,否则林城秋天的大风一定会吹跑她。 这本书已经看完,安辰停在最后一页胡思乱想,他的余光一直在看陈期,他有很多想对陈期说的话,如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之前为了躲避陆爷爷,陆虎也总是跟着他们来图书馆,只是陆虎不安分,拿着书也看不进去,一直絮絮叨叨的扯天扯地,许惟肖曾经说他是耗子磨牙,碎嘴。 之前安辰也总是嫌弃他的吵闹,巴不得拿胶布把他的嘴封上,如今他识时务死活不来,图书馆一下子安静的像是要挖坟埋人,安辰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很想打破这样折磨人的安静,又担心打破了这份安静会出现自己招架不住的变故,他必须很艰难的承认,他有些怕陈期。 这个世界在安辰面前都是能够解决的问题,无论是简单还是复杂,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知道他总能找到答案,所以他从来不着急。 但是陈期总是让他觉得苦恼,陈期是一份根本没有设计出路的迷宫,他在里面横冲直撞撞的头破血流,耗费再多时间和心血也找不到那个正确的方向。 曾经他以为,他只是急。 现在他发现,其实他也在怕。 哪怕陈期只是坐在他旁边,认真温和的在看书,女孩子白净的脸上散发着年轻的光泽,看起来柔软动人,一举一动都是人畜无害的美好,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怕。 小时候妈妈给他们带的T恤衫上总是印着小狗和小兔子,妈妈总是说,陈期是幼儿园里最乖巧的女孩,就像只小兔子。 时间究竟改变了什么,陈期再也不是那只不咬人的小兔子了。 成绩在所有事情平息之后到来,陈期、安辰、许惟肖和陆虎都考上了徐中,听到陆虎的成绩,安辰终于找到了可以理直气壮欢呼的机会,他贡献了自己全部的零花钱给陆虎买了辆车……虽然是模型,但也足够体现兄弟情义了。 第95页 而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安分规矩的宋惟妙却落榜了,陈期在院子里碰到她,两个人客气地点头问好,然后默契的笑了起来。 因为不在一个班的缘故,陈期和惟妙并不熟悉,彼此沟通了解都很少,虽然是在一起长大,但其实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陈期却总能发现,惟妙和惟肖其实一点也不像,抛去外貌穿戴的障眼干扰,她很多细微的表情和情绪,倒是很像自己。 和另一个自己对话,自然轻松很多。 “想好去哪了吗,是去徐中,还是去其他的地方。”陈期宽慰的笑着,她知道其实惟妙并不介意这个大人们都认为她会介意的问题。 “嗯,想好了,我不想去徐中了,我脑子转的慢,徐中教学速度快,我跟不上,我和我妈说好了,我去二中。” 宋惟妙的语气很坦然,似乎并不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考上徐中是很丢脸的事情,虽然陈期知道,许阿姨因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已经很多天没有摆出好脸色了,许阿姨向来望女成凤,惟妙的日子,想来并不好过。 即便是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双生姐妹也完全不同,宋惟妙从小喜静,相比陈期讨巧的乖,她则更多是长姐的规矩和严谨,话少是成长的标志之一,所以陈期总错觉她的年纪更大一些。 而许惟肖这些年被保护包容着长大,一直都是小公主的心性,虽然没什么坏心眼,但总会不自觉的展现自己的骄傲,陈期不由得想,如果是惟肖没有考上徐中,那她肯定哭的死去活来,一个暑假都不愿意出门见人。 所以说,其实很多东西,老天自有安排。 她眨眨眼,歪头看向宋惟妙:“嗯,好,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我自己。”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没有人解释她们到底相信了什么。 100. 因为自己顺利的考上徐中,成了老陈家第一个靠自己本事考上徐中的孩子,爷爷居然主动提出做东请客,要庆祝陈期的升学。 陈期苦笑,平时自己生病都不见得关心自己的爷爷,如今却因为自己“光宗耀祖”的成绩开心成这样,果然有难同当难,有福同享易。 姑姑换了工作,忙的抽不开身,大伯母二伯母还是一如既往的棘手麻烦,两个表哥也都忙着在自己的世界开疆扩土,陈期自己的庆功宴,主角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尤其当爷爷点的松鼠桂鱼被端上来,爷爷夹着一块鱼肉要往她的碗里送时,陈期炸了毛。 她扯过碗,人往后一靠,淡淡的解释:“爷爷,我不吃鱼。” “咋啦,没刺,吃鱼好,吃鱼补脑。” “我和您说过的,我过敏。”她不吃鱼这件事,她说过很多次,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她能有什么办法。 “你爷给你夹你就接着,哪那么多事。” 也许是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重视,也许是不愿意父亲悬着筷子忍受尴尬,爸爸的威仪再一次上线,他把陈期往前推了一把,希望女儿乖乖听话。 陈期扔下碗,摔碗的声音让悬在空中的筷子一震,尴尬的罪魁祸首掉到了桌子上。 “爸,我把陈望扒了皮炖熟了夹给你,你吃吗。” 陈期直直的看着他,突然被点名的陈望从一碗水果罐头里抬起头,全家静默,陈期终于体会到了课本上描写的那种绝对寂静。 两秒钟后,陈爸爸举起手伸出巴掌,陈期跟着起身,用同样强硬的姿态站起来。 “爸,你没理由打我,我没做错,我不认错,你要是打我,我一定还回去。” 声音有些抖,鼻子也开始发酸,但好在这句话自己完整的说出来了,陈期并不害怕,她只觉得痛快,大快人心,扬眉吐气。 你要是打我,我一定还回去。 你看,我没有无理取闹,我多讲道理。 你打我一巴掌,我就打你一巴掌。 爸爸也不能无缘无故打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因为我没有错。 她看着爸爸被妈妈拉着放下手,摆出一脸不跟小孩子计较的神情。 陈期再次苦笑,爸爸,尊重是相互的,我曾在人前给过你足够的面子和威严,但你不能总用牺牲我的方式去证明自己,我以为你会懂,可你还是不懂。 她慢慢转过来看向沉默的一桌子,如果姥爷在就好了,他一直都记得自己不吃鱼的事情。 可是姥爷不在了。 “爷爷,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吃鱼,我看到鱼就恶心,很多次,每次聚会我都说,可是你从来不记得。” “既然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又为什么要庆祝我的成绩呢,你到底是在替我陈期感到高兴,还是在为你的陈家感到高兴。” “你们大人为什么总喜欢强迫别人做别人不想做的事情呢,幼儿园小孩都学过的尊重和理解,这么多年,你们到现在都没学会。”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只有一向直肠子的大伯母瞪大眼睛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从不说重话的陈期会这样放肆的顶撞长辈。 老三家的小丫头片子,怎么越长越像陈萧那个丫头,真是翅膀硬了。大伯母一肚子车轱辘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次变故改变了事情进展的格局,不知道是哪一根线牵动了所有人,在这个夏天最热的日子里,所有人都默契的学会了沉默。 第96页 “期期,别以为你拿了成绩我们就得惯着你,长辈也是关心你,还不赶紧坐下。” 平时最喜欢当好人缓和场面的妈妈打破了冻死人的冷场,陈期听着她的声音,忽然有些心酸的想笑。 妈妈的声音居然有些抖,这些大人怕她,这些大人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妈妈,你除了当老好人又会做些什么呢。 “关心我?”陈期的声音里透着讥讽,“如果刚刚我爸开口是帮我解围,我倒是愿意相信,这桌子人还有人是真的关心我。” 关心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 她脸上荡漾起一个惊讶的笑容,“至于我爷爷,您什么时候关心过我?” “小孩子不需要吃苹果,是不是,爷爷。”她有些好笑的看着爷爷,然后冷冷的说,“所以也没必要吃鱼。” 这么多年,原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的一些不甘心和计较,却在这一刻突然变成最清晰的记忆,陈期大仇得报,痛快的扔下残局出了门。 她顺路去图书馆借了一直想看的《智齿》,回家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加了黄瓜火腿肠和鸡蛋,打开空调,躺在卧室一边吃饭一边看那个普通人突然变成天才作家的故事。 对于陈期来说,这才是她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对着一群不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喜欢的人堆出一脸笑容听他们说相声。 而且,她完全感受不到恐惧,她知道自己那样放肆肯定会招来父母的训斥,她本以为自己会害怕,然而从离开饭店到回到家里,她的心里都非常平静,对自己的担心还没有对丢了牙齿的梁功辰的担心多。 她在改变,虽然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变得更好的一部分。 爸爸妈妈也在改变,陈期能明显感到他们的话少了很多,吃饭变成一件可以安静享受的事情,几次对话中自己开口,爸爸妈妈的回答会瞬间变得谨慎和犹豫。 姑姑,我爸妈现在对我很客气,我不知道父母对孩子客气是不是不太正常,但是我喜欢现在的状态,因为犹豫代表着在意和思考,他们不能一直说话做事不动脑子。 我没办法改变世界,也没办法改变很多人,但至少,我可以改变我的家人,我和我的家人,一起进步,一起长大,就已经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柿饼是真的好吃,这个季节的哈密瓜居然也很好吃。 第42章 甜食 101. 陈期经常一整个白天都在家里看书,林城的小小图书馆藏书并不多,这些年都被她看遍了,于是她又办了一张成人借阅证,开始看那些盗墓开锁的悬疑小说。 晚上她和妈妈沿着外环线散步,她就绘声绘色的给妈妈说书,经常说的妈妈浑身鸡皮疙瘩摆手求饶,一脸不可置信的问她。 “你就不害怕?” 怕什么,我可是看了好几百集柯南的人,陈期摇摇头。 “妈妈,青眼狐尸并不可怕,我给你讲讲物质化吧,我刚看完秦岭神树,那个好玩。” 妈妈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她抢陈期的零食,总是惦记着陈期的各种小玩意儿,听到鬼故事时也跟个小孩子一样崩溃跳脚,毫无大人的样子。有时候陈期会无奈的想问,妈妈,咱俩到底谁是妈妈。 她们沿着外环线绕一圈回家,最后总是要去小卖部买冰淇淋,妈妈随手把包装袋扔到地上,陈期捡回来塞到她手里:“别乱扔垃圾。” 陈妈妈不好意思的笑着耍赖:“这又没有垃圾桶。” 陈期抱着手拒绝妥协:“那就先拿着,找到垃圾桶再扔。” 妈妈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她很善良、很大方,因为没有离开过林城也没有工作过的缘故,让她对这个世界有着理所当然的期待和妥协,有些时候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孩子神情,让陈期笑的想用纯真去形容这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 姑姑,我妈妈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她不是个足够好的榜样,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幸福。 平稳的生活让人丧失警惕,上次有这样幸福安逸的感觉时,妈妈就问她,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102.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她们再也没有提到郑可心的表叔,陈期知道可心姐一定了解了一切,她也知道可心姐不会揭开她的伤疤。 同样,她也没有再和妈妈说过她的兔子,只是而后每次吃饭时她都会警醒的问一句,这是什么肉。 爸爸的朋友一家来林城旅游,带来了不少家乡特产,她家做东,陪着游荡了两天,最后一天两家人去吃烧烤,见陈期一直恹恹的不说话,热情的齐叔叔突然问她,吃不吃烤乳鸽。 原本有些暑热的陈期一阵抖,连忙摆手:“不了,谢谢叔叔。” 齐叔叔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壮汉,他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强烈推荐:“可好吃,鸽子肉嫩。” 陈期推脱不过只能坦然回答:“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害怕。” “那给你要份烤鱼吧,都来水库了就得吃鱼啊。” 陈期吓得再次一哆嗦,她往后退了两步,说话都结巴了:“叔叔我过敏,不吃鱼。” 齐叔叔第二次碰壁,挠着头杵在原地想对策,陈期能看得出这个叔叔是真的喜欢自己,这一路上他一直羡慕的和爸爸说,他想要个女儿,他就想要个女儿,女儿听话又懂事,多好。 被羡慕的爸爸一路摸着陈期的头开心的笑,又把陈期爱看书的事情说了好几遍。 第97页 烤辣椒被端上来,齐叔叔突然激动的一拍手,踹了一脚一旁的儿子:“去,上车里把咱带的吃的给妹妹拿来,妹妹肯定喜欢。” 陈期看着齐天哥哥转身出门,不一会儿拿了几个装满黑色块状物体的袋子进来。 “这是什么?” “冷吃兔,你爸就好这一口,我每次来都给你爸带,这不放后备箱了,就给忘了,还好没坏。” 陈期结巴着问:“什么……冷什么……冷迟?” 齐叔叔笑出满脸褶子:“兔子、兔子肉、辣的、绝好的下酒菜。” 陈期瞪大了眼,连忙后退,只见齐叔叔又拿出一袋更吓人的东西扔给爸爸。 “你要的麻辣兔头也给你带了,还是你之前吃的那个味儿。”然后转向陈期,“来,闺女尝尝。” 陈期干脆站起来了,笑的无比僵硬:“叔叔,我真不吃,我除了猪肉鸡肉牛肉其他的肉都不吃。” 脑回路明显比较直的齐叔叔脱口而出:“为啥,也过敏?” “嗐,小孩儿就是事多,她嫌有怪味儿。”陈妈妈及时拉过了话茬,“没事,你们吃,我上次炖了兔子肉,说是猪肉她不也吃了。” 陈期惊恐的回过头看向妈妈,语气中恐惧多于惊讶:“什么时候。” 陈妈妈没过脑子,随口便说:“不就前两天,大人说话别插嘴,赶紧吃饭。” 陈期震惊的看着妈妈,对啊,她以为她的兔子被好好安葬了,可是妈妈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一切只是她以为。 103. 因为自己什么也没吃,回到家齐叔叔过意不去,硬是塞了一把零钱给齐天,让齐天带着她去买零食,陈期迷迷糊糊的跟着面前的哥哥走,一句话也不想说。 老天爷到底还要和她开多少玩笑。 安辰撞见他们的时候,齐天正牵着陈期的手往家里走,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子果冻,全是草莓味。 齐天能有什么办法,陈期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果冻。 安辰想都没想就跳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毫无立场的站在他们面前,义正言辞问:“你是谁?” 齐天比安辰高一头,原本他被老爸差遣就没什么好脾气,如今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鬼,自然不会太客气,他撇撇嘴,把陈期拽到身后,问:“你又是谁?” 安辰看着被拉远的陈期,脸更绿了:“我!我是期期邻居。” “邻居?”齐天皱了皱眉头,无语的看着他,邻居?邻居算哪根葱,他顿了顿:“我是她哥。” “你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我凭什么让你知道。” 两个小孩杠上了,果然男生无论多少岁都是小孩。 一旁发呆的陈期慢慢回过神朝安辰解释:“安辰,齐天哥哥是我爸爸朋友家的哥哥。”她拿出一个果冻塞给安辰想要哄他,“这个给你吃,你先回家吧。” 安辰看着手里的果冻,又看了看陈期脸上敷衍的表情,彻底炸了,他拦在路中间不让他们走,仗着身高优势的齐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胳膊就能把他推开,就在齐天打算动手的时候,安辰突然闷闷的说:“期期,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陈期淡淡的,提不起兴致:“我不想听秘密。” 安辰连忙改口:“不是秘密,是惊喜,惊喜。” 陈期想了一会儿,与其回家面对热情的让她无力招架的齐叔叔,倒是还不如和安辰走。 “好吧,齐天哥哥,你先回家吧。”陈期把齐天的手拿开,还没站稳就被安辰一下子拉到身后,对方宣誓主权一样站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热乎乎的,全是汗。 “对,你先回家。” 陈期无语的看着他,想问他,安辰,你见没见过逗蝈蝈,十二生肖有没有蝈蝈。 安辰一手拿着果冻一手拉着期期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埋葬陈小白的小山坡下,每年小白的忌日他们都会来祭拜——像模像样的,带着一堆小白爱吃的野草。 陈期看见埋葬小白的黑枣树下又多了一个小土堆,她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 安辰献宝一样把她领到近处,得意的指着小土堆说:“你看,这是小兔子的墓……就是,就是那只小兔子。” 陈期心里升起一股火。 “我妈说她把小兔子葬在这里了,和小白葬在一起,它俩就有个伴,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告诉你,因为你最近一直都……一直都不太开心……” 陈期冷冷的打断他:“那你干嘛要告诉我。” “啊?”安辰瞪大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后才小声解释。 “因为……因为……开花了。”他结结巴巴的说,伸出手指向小土堆上的一朵小白花,“我前两天来,发现它……开花了。” 安辰小心翼翼的说:“我以为你会高兴。” “我不高兴。” “那……”安辰歪头,没有办法的看着她。 陈期看着那朵小白花,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好像身体被灌了铅,让她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她走上前,把那朵可怜的小白花拔掉,疲惫的对安辰说:“安辰,你走吧。” “走……去哪。” “随便。”陈期忽然觉得他好烦,“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话,我也不想和你玩了,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第98页 “期期……” 陈期有些喘不上气,她红着眼开口:“你能不能赶紧走。” 安辰走后,陈期一个人坐在树下开始哭,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能储存这么多泪水,小兔子死那天的悲伤卷土重来,她的身体又变成一座无法关闭的水坝。 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抱着膝盖默默流泪,夏天的汗水混杂着眼泪流进胃里,酸涩的让人想吐,不知道哭了多久,旁边突然有人坐了下来,轻轻拦住了她的肩膀,陈期睁开眼,郑可心坐在她面前,正宽慰的看着她。 “期期,放心哭吧。” 她抱住郑可心的脖子,终于能有一个怀抱,让她放心的当一个脆弱的孩子。 104. 哭的累了,她靠在郑可心的肩上,眼神游离的问:“可心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是不知道的,不过自然有人能让我知道。” 陈期顺着可心姐的目光看去,看到围墙后藏不住的半个脑袋,她闭上眼,装作没看见。 “可心姐,你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郑可心轻轻抱着她:“和你的爸爸妈妈差不多的人。” “嗯?” “就是,有的时候是好人,有的时候是坏人。”郑可心看着她笑,皱起好看的眉毛,“期期,是人就都是不完美的,粗心大意,没有责任心,甚至狡诈卑劣可笑阴险,这些都有可能,不是成为了父母的人就会变成完美大人,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就是好人,我要求他们是完美父母的时候,他们就是坏人。” 郑可心的回答天衣无缝,但是陈期想了想,发现她其实根本没有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而是在不动声色的安慰自己。 “嗯。”陈期半闭着眼睛,“可有的时候,他们真的很过分。” 郑可心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期期,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告诉你的。” “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未来的自己。” “对,相信未来的自己,但不要去相信未来的其他人。” “为什么。” “因为只有自己靠得住,只有你自己不会让自己失望,越是对其他人心怀希望,就越会失望。” 陈期懵懵的看着她,她有些不明白。 “比如,我就不会希望我未来的男朋友,是不二周助。”郑可心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但我会要求我自己,成为……” “成为蓝兔。”陈期认真的看着她。 “蓝兔?还是小龙女吧。” 陈期愣了愣,终于笑起来,然后嘴角再次垂下去。 “所以期期,也别要求你的爸爸妈妈是满分父母,因为不会有父母能达到这样的期望,你越是这样想,就越失望,就越累。” “有,有满分父母的。”陈期刚想说安辰的爸爸妈妈,忽然警觉的反应过来,也许就是因为她身边有这样完美的例子存在,对比之下她才会加倍难过吧。 对比惟肖的妈妈,自己的妈妈从来不会强求自己的分数,不会在自己成绩下降时说自己是不争气的东西;对比陆虎的妈妈,自己的妈妈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虽然总是粗心,但自己一睁眼就能看见。 比上不足,可是比下有余,自己应该知足,知足常乐。 林阿姨,安叔叔,是两张满分试卷,而自己的父母,其实能够拿到及格分,这样想就好了,陈期盯着安辰不安晃动的小脑袋,默默地对自己说,这样想就好了。 所以,别去看那两张满分试卷,看不到,就不会羡慕。 不会羡慕,就不会生气。 “可心姐,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郑可心拦住陈期的肩,把玩着她的马尾辫:“期期,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过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给我讲又发生了什么事,你放心,我会耐心听。” 陈期感激的看着她,轻声问:“可心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因为你长得好看。” “可心姐。” “啊、好吧,我不开玩笑。”郑可心仔细的看着她,突然说,“当年安冀和我说你是个懂事又让人心疼的丫头,后来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是在医院,你站在门口等你妈妈,一副高深莫测又愁云满面的样子,看起来真的不像个小孩子,就像是……怎么说呢,已经长大的伪装小孩?” 她说完这句话,自嘲的笑了笑:“可能也不是吧,只是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可能过得不那么开心,后来的留意,其实是安冀的嘱托,那个丫头说,你是个值得人疼的小孩。” 陈期愣了愣,对她来说,安冀姐只是一团虚影,甚至很多时候象征着暴躁和训斥,连她都在不动声色的守护着自己…… 郑可心点了点陈期的鼻头:“你的确是个好孩子,你看多快,如今你也到了见我曾经的年纪,但是咱俩可完全不一样。” “哪不一样?”陈期的眼睛仍是通红的,做出的疑问表情看起来有点像赌气,把郑可心逗乐了。 “怎么,你还想像我啊。”郑可心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苦笑了一下说,“像我有什么好。” “当然好,你好看。”陈期脱口而出。 郑可心满意的看着她,问“你果然从小就是花痴,我还真是没看错人,还有呢。” 第99页 “还有……特别好看。”陈期讨好的歪头做乖,这个陪伴她长大的可心姐,其实一直是个模糊的谜题,陈期从来不了解她,陈期知道。 她讨巧的转换了话题:“你看我也像你,我也好看,你刚刚说过的。” “但是你很善良。”郑可心突然认真下来的脸让陈期愣住了,她怔怔的看着郑可心,轻声说:“可心姐,你也很善良。” 郑可心平静的看着她,沉默的时长让对话变得认真和严肃,她最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说:“期期,你值得我对你善良。” 陈期和同龄小孩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并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那样旺盛的好奇心,也许有些时候会刨根问底的探寻一些东西,也只是为了好玩,一旦她嗅到危险的气息,便会立刻停止,绝不多问。 问的越多,错的越多,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她不再去问她的“自己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好人和坏人之间哪里有明确的分界线,就像可心姐说的,用完美的标准去要求别人,那每一个人都是坏人,她现在要求的很少,她只要求他们对自己善良,只是这样就可以了。 围墙后的人好像已经蹲麻了,陈期看到那半个静止的脑袋突然露出全貌,然后又一个激灵立刻缩回去。 陈期露出一瞬间的苦笑,但是被郑可心看到了。 “闹别扭了?”她有些失笑,“你们两个也会闹别扭。” “没。” “那是……安辰得了传染病?” 陈期发现活泼起来的可心姐越发喜欢说冷笑话,她看着夕阳的余晖落在安辰的发梢上,把他的脑袋变成一个毛茸茸的板栗,正对着落日的安辰,眼睛里一定装满了光亮吧。 “可心姐,天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芥末味薯片居然是好吃的。 青眼狐尸、物质化和秦岭神树取自《盗墓笔记》。 第43章 甜食 105. 好像这句话是一个魔法,话音刚落,天突然彻底的黑下来,郑可心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回家,台阶上没有灯,郑可心便拿出手机照明,走到顶时又落入一片黑暗。 “没电了。”郑可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说你夜盲还不爱吃胡萝卜,以后一个人走夜路可怎么办。” “你放心,我一个人走夜路绝对带着好几个手电筒。” 夜色中传来两个女孩的笑声,淡淡的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来自哪个年轻的生命。 家门前,陈期挥手告别后,转身后又突然冲下来,给了郑可心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女孩的声音甜甜的响起:“可心姐,虽然一开始你照顾我,是因为安冀姐的嘱托,但后来……后来就不是了,对吧。” “嗯?嗯……” 郑可心看着面前长发及腰的女孩,这么多年,陈期一直都是这样的高马尾,好像从来不曾变过,郑可心忽然发现这个自己尽心照顾的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 这些年她护在她身边,给予她年长者的帮助的同时,也在汲取她身上的善良和纯真,陈期的身体里融进了郑可心的锋锐,而郑可心,也不再是初中那个铜墙铁壁般的女孩。 陈期笑的很灿烂,郑可心看到她的左眼滚出一颗眼泪,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谢谢你们。” “谢谢你。” 我会一直记得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谢谢所有人,在陪我长大的,漫长时光。 106. 六点十分,闹钟响了第一遍,陈期翻身把它扔出去继续睡,五分钟后被进门的妈妈从床上拽起来。 陈期毫不夸张的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被扯断了。 “都几点了还睡,叫你你也不醒,待会晚了又要诈尸,没时间吃饭胃疼,回来还得吃药,都说让你早睡早睡,就是不听,你起不起,赶紧起,待会儿粥都凉了。” 十分钟后,陈期收拾完毕坐在饭桌前喝粥,即便是已经开学一周她也完全无法适应徐中变态的上学时间,每天六点四十开始上自习,她六点十分就要起床,十分钟洗漱,十分钟吃饭,十分钟骑车,到学校刚好六点四十。 当然每次拍死闹钟后她都会迅速计划出另一套时间表。 多睡十分钟,五分钟洗漱五分钟吃饭十分钟赶路,也刚好。 她打了个哈欠,喝完了最后一口粥,闭着眼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迷迷糊糊的说:“妈我明天不想喝粥,我想吃朝鲜面。” “那你自己去吃啊,门口不就有卖的,安辰和陆虎不都在那吃,我还得给你买回来。”陈妈妈擦着桌子,突然奇怪的问她,“安辰怎么不来找你了,你们不是一起走吗。” 陈期哗啦一声带上了门。 107. 她的新同桌叫余期,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第一天进门时单肩背包非常帅气亮眼的晃进来,歪戴的棒球帽让陈期一下子记住了她。 不过,当时那个看起来非常酷的场景后来在回忆中变得无比中二,一度成为余期同学的噩梦,陈期这个坏心眼的丫头,高中后每次考前缓解压力的办法都是翻出她的黑历史打趣她。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发现有目光扫过来,余期仰起头撤下帽子,然后发现全班的新同学都在盯着自己看,大家心照不宣的低下头,只有陈期还傻愣愣的举着脑袋。 第100页 余期走到她面前,敲了敲一旁的空位:“你叫什么名字?” “陈期。” “哪个期?” “期末考试的期。”她还是很抗拒期望这个词语。 余期眼睛亮了:“行啊兄弟,我叫余期,期中考试的期,有缘啊,那我就坐这了。” 当初徐小的学生一大半都顺利升入了徐阳,新学期开始陈期仰着脑袋看操场墙上的分班大榜,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许莉莉的名字写在一班正中的位置,刺眼程度让她错觉那三个字放大了字号。 冀文涛在三班,安辰和陆虎在四班,她提心吊胆的看完四班的红榜,然后在五班开头看到了自己和许惟肖的名字。 万幸,她松了口气,老天爷都在帮她。 那天郑可心走后,她在石头后面找到了安辰,她知道安辰一直在跟着,他才不会乖乖回家。 她记得自己看着可怜巴巴的安辰说:“安辰,你别来找我玩了,我不想和你玩了,我会生气,我会不高兴。” 可心姐说她善良,可她唯一的一点不善良,好像都给了对自己最好的安辰。 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最擅长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她问安辰的问题,男孩和女孩有什么不同。 她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就得出的结论,她和安辰,不一样。 而那些表象下的本质,如今她才看清,或说如今她才不再装傻。 他们都是家长眼中的好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他们都拥有出色的成绩,姣好的样貌,光明的未来,可是只有陈期知道,其实她和安辰完全不一样,可惜他们之间的差距,只有她一个人懂。 她记得安辰不知所措的咬着嘴巴,圆溜溜的眼睛扑闪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那样明亮的眼睛,这盏灯,不用再照亮自己的路了,自己的路,还是自己走吧。 反正我们也不是一路人。 她只记得郑可心关于善良和好人坏人的定论,却忘了她说的,青春期初始情感丰富,想象力丰富,所以别乱做决定。 装满忧愁的浆糊脑袋,只会让她成为一个言情小说女主。 “靠,刚老师说什么了。”陈期在余期咋呼的声音中回过神来,语文老师正像猫捉耗子一样审视全班,余期紧张的直撞桌子,巴不得把脑袋埋进花盆里。 “啊……我没听。” 余期发出了第二声“靠”,然后一个被点中的倒霉蛋站了起来,开始背诵昨天的家庭作业。 “不至于吧你说这不神经病嘛,刚开学一个礼拜就让咱们背《观沧海》,哪辈子能学到《观沧海》我都不知道呢,万一我还没学到那儿就写作业猝死了咋办,那我不亏死了。” 徐中的学习进度就是这样的,别人在走你在跑,别人在跑你在飞,如果别人飞起来了,那你就得多长一双翅膀。因为认识可心姐和安冀姐的缘故,陈期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对比小学多出四倍的作业并没有太多怨言。 但是余期散养长大,自然没办法那么快适应。 她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忽然发现周遭寂静下来,陈期伸出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提醒她,语文老师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说什么呢,你接着背。” 余期曾经苦着一张脸问陈期,徐中的招聘条件中是不是有一条叫必须变异。 “这他妈就是顺风耳啊,不对,这他妈比顺风耳还可怕啊。” 语文老师拖堂,导致下课时间从十分钟缩短至六分钟,余期急忙扯过纸埋头用最快的速度抄罚写,也不过才抄了一遍,陈期幸灾乐祸的笑了笑,看样子她的午休要泡汤了。 同桌一个星期,陈期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不动就“口出狂言”的搭档,一开始她还会在对方“你妈的他妈的我妈的”的脏话中瞪大眼睛,后来也变得无所谓,变得不在意。 徐中的入学标准很高,所以她接触到的都是被驯化的乖宝宝,在六年的小学时光中,陈期基本上没听到过这样直白的言语,偶然听到的几次,也不过是来自街角的混混,喝醉酒的亲戚。 陆虎虽然满嘴跑火车总是没个正经样子,但好像也没说过这些话,更不用提安辰那个三好学生大班长。 想到安辰,陈期摇了摇脑袋,看向刺眼的窗外。 这个位置,风大阳光强,很不安全,她总觉得坐直身子就能被人看见。 她缩回脑袋,点了点余期的桌子:“要不要帮忙,十遍,你恐怕要抄到晚上。” 余期嫌弃的看了她一眼:“算了吧,你的字太丑了,老师又不瞎。” 陈期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咒她,等你写完窗外就刮大风,我绝对开窗,全给你吹跑。 余期看着陈期默不作声的支着脑袋敲桌子,嘴角露出一个佯装乖巧的笑容,鬼知道这个死丫头又在想什么。 这些天里,余期也适应了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三好同桌。 余期小时候是个混混,这个小时候是指五年级之前,她在偏远的八小称王称霸,仗着脑袋灵成绩好是老师们的心头宝,成天拿着班主任的教棍在班里横着走。 看谁不顺眼就揍谁,当然,仅限于男生。 这样的光辉岁月在五年级转校那天被叫停,她跟着换了工作的爸妈来到师资力量更好一些的二小,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壮汉坐在讲座左右两侧,像是两个门神。 第101页 余期疯,但是不傻,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一个新人本就难以在新班级里站稳脚跟,要是再实行自己的武力政策,不出一个礼拜就会被班里的两个壮汉压成肉饼扔出去。 人一旦给自己下了定位,身上的标签就会一直粘着你,所以直到小学毕业余期都没能“翻身女子把男打”,倒是因为安分下来成绩稳定了很多,顺顺利利的进了徐中。 不过有些波折的小学经历被她一句话就概括了,同桌第一天,她告诉陈期:“我小时候,班里那些男生,我一拳打十个。” 她环视徐中的一个个瘦弱少年,不屑的直哼哼,“就咱们班这些男生,我一拳十五个,所以姐罩着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陈期无语,被豪气冲天的余期逼问:“你不信?” 信什么,信你罩着我还是我是你的人,这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我信,你看起来就特别的……”陈期把涌到嘴边的暴力咽下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看起来就特别的纯天然。” 纯天然野蛮长大的女孩,全身都带着横冲直撞的野性。 余期显然不接受这个评价,她捏了捏陈期光滑的脸,仔细看了看,说:“你才纯天然吧,纯天然无公害,一张羊羔子的脸。” 原本徐中对余期来说,是解救她逃出牢笼的援手,她以为她到了新的环境可以继续当她的八小小霸王,所以在开学第一天就对陈期说要带着她成为徐中的“陈余双霸”。 你叫陈期我叫余期,你看着多大的缘分,咱俩不成为传奇,民政局都不同意。 尽管陈期在这个非常非主流的名字中嘴角抽搐,摆手求饶,也没有打消余期想要东山再起的念头。 然而雄图伟业的开始却被徐中的作业打败了 在八小时仗着在女生间的超高人气,余期几乎没碰过作业本,反正语文课代表、数学课代表、英语课代表都是她的人,她招呼一声就万事大吉了。 二中的作业也不算多,就算是几次懒得写也能在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宽大处理下信誓旦旦的说,老师我忘家了,是真的。 “老师我忘家了,是真的。” “又给我来这套是吧,打电话给你妈,让她给你送过来。” “老师我妈上班呢……” “上班也得给你送,知道你妈上班为啥不上点心,打电话,赶紧打,跟你妈说在哪呢,啥时候送过来你啥时候回班上课,送不过来你就在楼道里站着,我倒要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心眼子那么大。” 因为入学考试成绩还不错,陈期被老师指派成了临时的宣传委,新一期黑板报主题下发,余期陪着她去办公室找老师,见到了旁边被老师一顿臭骂的女孩。 女孩哭的梨花带雨,终于在几次狡辩之后说了实话,不是忘带了,而是没写。 陈期合上笔记本,拉着余期往外走时,余期正看好戏看的热闹。 “别盯着看,不礼貌。” “啊,哦。”余期心有余悸的回过神,忧心忡忡的问,“陈期,不写作业,会有什么下场。” “罚站、找家长、写检讨、通报批评、留校察看、休学、劝退……” “得得得得得。”余期一个脑袋两个大,她哀嚎一声,“徐中这些不是人写的作业,怎么可能写得完,怎么可能,英语老师昨天发了三张卷子,三张!” 发觉陈期没了声音,余期回头看了一眼她,发现她正看着四班门前的一个男生,男生抱着一摞作业本摇摇晃晃的进班,没几秒就消失了。 “咋了,你认识?” 陈期转过头,好像对话从来没有被打断过一样,她歪头看着余期,露出一个看好戏的表情:“写的完的,你放学直接回家,不逛大街看热闹打篮球,回家半小时吃饭洗漱,我保证,十点前你绝对能写得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楼下朝鲜面两块钱一碗,一把面条一把辣椒面,我爱这个物价。 我也爱余期,爱拎着班主任教棍满教室追着男生打的小时候。 第44章 甜食 108. 余期家在北,陈期家在南,不顺路,刚教训完余期放学不要逛大街赶快回去写作业,陈期就溜进了附近的书店。 书店叫“起航”,正经教材卖的不多,只占一个边角,但是却进了不少小说漫画海报周边,是类似小学时“轩泽”一样的存在。 女生们大多聚集在周围的饰品店和粉丝公社,男生在小吃店吹牛聊天,这里安静人少,是陈期新发现的秘密基地。 陈期对言情小说没什么兴趣,那些你爱我我爱你的故事,她总觉得读起来牙疼,之前她见惟肖看过,惟肖甜蜜的满脸都是粉红色泡泡,她却觉得后背发凉。 可惜了,书店老板没眼光,放在底层的都是清一色“牙疼小说”。 陈期搬来旁边的一把高脚凳,爬上去拿高出的书,忽然听到身后陆虎的声音。 “安辰你干嘛呢!” 陈期吓得一机灵,下意识想回头看,脚一滑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还好,两个书架放的密集,她反手一推就撑住了。 身后传来朝向自己的脚步声,然后突然停住了。 陈期心虚的缩在书架后,大气都不敢出,听到陆虎再次不耐烦的问。 “走吧,那本这家店没有,咱俩中午不是来了嘛。” 第102页 又过了两分钟,暴躁陆虎在线抓狂。 “你走不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辰说话格外用力的缘故,周围的环境很吵,陆虎说的话陈期费力才能听到,可是安辰说的话却一字一句都很清楚,像是那人特意提高了嗓门,找准了方向。 “走,现在就走,走了走了。” 109. 回教室的路上,陆虎絮絮叨叨的和安辰说周六网球赛的事情,忽然发现没人搭理他,他回头,看到安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站在教学楼前往上看。 秋高气爽,每块窗户都反射着秋日耀眼的阳光,再怎样努力都看不清教室里的人。 “喂,我说你行不行啊。”陆虎揉了揉脸,无可奈何又有些愤怒的喊,“喂。” 安辰回过神,臭着一张脸,没等陆虎继续骂就提着球拍进了楼,陆虎气的一边追一边喊。 “你跟我抽什么疯啊,有本事你去和期期闹脾气,有本事你去和她闹。” 第二节课下课,班主任第三次提高嗓门后终于讲完了最后一道题,一直被压制的埋怨声瞬间在教室爆炸开,陈期缓缓躺倒在桌子上打算睡觉,忽然听到同班女生喊:“陈期,有人找。” 陈期抬起头,看见陆虎没好气的站在门前。 陈期和安辰从暑假开始就很不对劲,两个人碰面谁也不搭理谁,全然当对方是空气,陆虎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每天逼问安辰。 反正问陈期也没有,陈期最有耐心当闷葫芦。 结果问了半天安辰只是一脸迷茫的说:“我们可能在闹别扭吧。” 陆虎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质疑:“你们俩闹别扭?你们俩还会闹别扭?” 陈期从来不生气啊,再说就算陈期要生气,还没等她生气你就给她哄好了,你们俩哪有机会闹别扭。 陆虎以为安辰在开玩笑,没想到新学期开学安辰和陈期真的形同陌路,在楼道里撞见招呼都不打,像是两个陌生人。 安辰表面不在乎,脸冷的和地板一个温度,两颗眼珠子一动不动,每次在楼道里撞见陈期都变身一口棺材,然后转身委屈的不行,成天看着五班门口和窗户前的人影出神。 陆虎忍了三天、一个星期、一个月,终于忍无可忍,他趁着安辰去打水,决定来找陈期问个清楚。 结果陈期刚起身,他就被安辰捂住嘴拖回了班,陈期走到门前只看到地上洒了一摊水,还有扭打着摔进四班的两团影子。 她叹了口气,低着头往回走,忽然又听到有人喊自己。 “期期!” 陈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她应付着回头,跑到满头大汗的许惟肖一把冲进了她的怀里。 小学的时候大伯母总是拿自己是女孩子说事,女孩子脑袋笨,小学成绩好也算不了什么,一旦到了初中高中就跟不上课了,肯定会被男孩子们比下去。 也许是听得多了,这个假设在陈期心里已经成了现实,陈期没什么攻击性,向来不打算和现实对抗,所以不怎么在意,不在意,也就不怕了,只是惟肖最近成绩有些下降,隔三差五就来找自己诉苦。 忘了什么时候陆虎说过她:“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当时倒是把她逗笑了。 想到陆虎,又想起拖着陆虎回班的背影,陈期咬了咬牙,脸有些僵。 “惟肖,什么事。”她拿出平常的温和语气轻声问惟肖,可是对方没看她,好像把要说的话抛到脑后了,正瞪大了眼睛看向四班的方向。 “刚刚那个是安辰吗?” “他跑什么啊我又不是来找他的?” “哎,期期,你俩和好没?” 陈期有些头疼,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惟肖的问题都会扎在她的软肋上,百发百中。 “快上课了。”陈期小声提醒,惟肖回过神来不再纠结逃跑的安辰,开始扯着陈期的袖子撒娇。 “这周六文化剧院有芭蕾舞演出,经典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你和我去看吧,我们老师上个星期去看的,据说特别好看。” 陈期有些抗拒的皱起眉头,委婉的问:“惟妙呢,你让她陪你去吧。” “我姐去上辅导班,我妈说二中老师都是垃圾,根本不会教学生,我姐还没开学就去上辅导班了,这你不是知道嘛。哎呀期期,你就和我去吧,去吧去吧,我们老师说少年宫的学生都能打折,咱俩别告诉爸妈,省下来的钱还能去吃一顿肯德基呢。” 省下来的钱就能去吃肯德基…… 陈期不动声色的反问:“我才不信,怎么可能能省下来那么多钱,你是不是算错了。” 惟肖果然上当了:“我才没,一张票二百二,咱们打八折,每个人能剩下四十四,两个人就是八十八,我来找你之前都算了好几遍了,不信你自己算。” 二百二……八折……四十四…… 陈期要怎样和她的小姐妹开口,她妈妈不可能会给她这么多钱,二百二十元,对于她家,是笔巨款。 正说着,不知道谁路过吵醒了昏睡的余期,气的小霸王一下子炸了毛,余期蛮横的嗓门在陈期背后响起来:“谁啊!谁要是再把纸砸我脑袋上我就把他脑袋按进花盆里!” 陈期松了一口气,开始淡定的扯谎,她指了指余期,抱歉地说:“我就不去了,我刚想起来我和我同桌说好了,这周六我要给她补课,还有一个星期就期中考了,她要是考不好她爸会揍她。” 第103页 “你就不能不去嘛,你们班又不是只有你学习好。” “不行。”陈期言之凿凿的说,“我要是不去,她把我脑袋卸下来,塞花盆里。” 110. 周六早上六点,宋惟妙揉了揉眼睛,按停了闹钟,她和许惟肖住在一个房间,她家还算富裕,爸爸又把她们两个当小公主宠着,所以小时候给她们安了很拉风的上下床。 许惟肖还在睡着,宋惟妙轻手轻脚的抱着衣服爬下楼梯,在卧室门口换好了衣服。 为了不影响许惟肖睡觉,宋惟妙昨晚就把书包整理好放在了客厅,她从小就喜欢在早餐时吃面包牛奶,所以也不需要妈妈起床帮忙准备早餐。 她把面包放进微波炉,倒了一碗热水泡牛奶,切好火腿肠后开始制作荷包蛋。 许惟肖从小最讨厌进厨房,她总觉得厨房不干净,无论怎样打扫都有一股怪味,然而宋惟妙从有记忆起就跟在妈妈身边帮忙打下手,其实她家有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她家做饭最好吃的,不是许妈妈,而是宋惟妙。 也许因为是姐姐的缘故,宋惟妙身上总有着超越同龄孩子的稳重和大气,以及用不完的耐心,小时候许惟肖在动画片里看到了正圆形毫无瑕疵的荷包蛋,吵着要她做给她吃,她竟然在厨房待了两天,真的做出了媲美动画片的荷包蛋。 先把蛋液过滤,用铲子将鸡蛋慢慢修成一个圆形,然后在锅里加水,罩上透明锅盖慢慢焖熟,宋惟妙安静的守在锅边,水蒸气蹭着她的脸,和这个女孩子一样温柔。 第一次进厨房是什么时候,宋惟妙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比起做饭,洗碗才是她在厨房的常事。 妈妈总会说:“吃完饭把碗洗了,菜渣记得捞出来,地面上的水擦干净,拖把多洗几次,不然滑溜溜的摔跟头。” 有时候爸爸也会笑呵呵的帮自己说话:“你就总让惟妙去,今天该轮到惟肖了啊。” “惟肖又不会,洗也洗不干净,还得让我洗第二遍,不就是洗个碗嘛又累不着,你咋一天天这么多事,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爸爸是个老好人,对人总是笑眯眯的,惟妙从来没见他和谁红过脸,吵过架,她的姑姑舅舅们总是说,她爸爸心善。 然而妈妈有两个姐姐,作为最小的孩子自小得到了姥姥过多的爱,所以总是觉得姐姐就应该让着妹妹,在一些事情上总是偏心惟肖,因为这个缘故,爸爸经常为自己说话,然后搞得一家人不痛快。 还好虽然妈妈偏心,但是惟肖和她的感情很好,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会想她这个的姐姐,虽然妈妈说不用,但惟肖还是会在刷碗时溜进厨房——帮倒忙。 然后被惟妙又气又笑的赶出去。 九岁时小惟肖的生日愿望是:“等我以后挣了大钱,一定要在我的房子里安洗碗机,这样大家就都不用洗碗。” 荷包蛋做的很成功,宋惟妙把面包片对半切开,加上火腿和荷包蛋,然后用沙拉酱、千岛酱番茄酱调了一个自己喜欢的酱汁,听到房间里有动静,她端着早饭进门,看见许惟肖正躺在床沿上,半睁着眼睛在放空。 她走过去把她推回床上:“醒了就起床吧,我做了你爱吃的三明治,你前两天不是一直吵着要吃这个嘛,快起来,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许惟肖哼哼着,不愿意动,从鼻子里哼出一段鼻音。 “不行,我做的是溏心蛋,你用微波炉热了就不是糖心蛋了。” 见惟肖不动,惟妙端着盘子往外走:“你吃不吃,不吃我带走啦,我们补习班的同学肯定也爱吃。” 原本还在装睡的许惟肖猛地翻身坐起来,顶着一头鸡窝迷迷糊糊张开嘴:“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记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这句话我记得我听过,但我查了百度也没查到,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至于完美荷包蛋是之前看一个博主做的,真的和日漫里的一模一样。 面包片加火腿肠加蛋黄六七分熟的荷包蛋,真的完美早餐。 第45章 甜食 111. 徐中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十二个班,每个班六七十人,三个年级同时放学会有三千人涌入到后操场上,需要三个交警站在门口红绿灯处维持秩序。 开学的第一天中午放学,陈期从教室走到校门口,整整走了二十分钟。 课间跑操时各个班的横排面已经排到了八个人,教室里座椅和课桌紧贴着,坐在里面的人出行必须要求外面的同桌起身,听说因为人数的增加学校打算把带靠背的座椅换成小板凳来节约空间,好在遭到了学生的强烈反对,这件才事情不了了之。 即便是这样,家长们仍旧削尖了脑袋想把孩子往徐中送,开学后这三个月,不断有外地转学生被送进来,陈期总听人说,林城的高考题简单,分数线低,一脚踏进林城,半个身子都进大学了。 这些天无数的新面孔出现在徐中初一年级,好在他们五班在期中考试上拿了年级第一,让他们班主任有了拒绝转校生的底气。 “听说没,四班今天又来了两个,都是女生,我听八班的人说,他们班前天来了个男生,昨天来了个女生,今天刚消停,他们班主任头都大了,班里哪有地方放桌子。” 陈期算完最后一道题,拿出了英语书开始看单词:“嗯,据说四班那两个女生学习都很强,是两个学霸。” 第104页 余期翻身一跃坐到课桌上,一脚踩住自己的椅子,一脚悬空晃荡着,有些看好戏的说:“不过也没事,把班主任的讲桌扔出去,还能进来至少八个人。” 陈期支着脑袋算题,避开让余期兴奋的点,而是问:“你这么快就认识八班的人了,真了不起,年级组长可是说过好几次了,不允许随便跨组,八班是二组吧,你小心别被逮住,咱们年级组长可是教语文的。”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余期乱晃的腿:“小心她罚你抄古文,我可是听人说,她比咱们老师罚的狠,至少二十遍起步。” “没事,我这不有你呢嘛,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就算我被抓了你也不会……” 陈期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我也不会管你的,你忘了,我字丑。” 她乐呵呵的看着她,笑的不怀好意。 余期满脑袋黑线,陈期这个丫头看起来乖乖的,怎么记仇又腹黑,完全不饶人,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她瞪了她一会儿,突然想刚刚陈期说的话,连忙跳下桌子:“你听四班谁说的?你四班有认识的人?我靠那太好了,你快去问问下周数学卷子是不是他们班老师出,要是我的计算方法没错,这次这次肯定该轮到四班了。” 陈期没抬头,睫毛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说你说话啊,别写了,你现在把作业写完回家多无聊。” “你擦凳子了吗,刚刚踩过了。” “不重要。”余期按住她的笔,死缠烂打,完全没发现陈期在转移话题,“你快说,四班你认识谁,他们班老师守的紧,成天下课在门口晃荡,到现在我都没跟他们班人说上话。” 陈期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认识,没有我认识的。” 余期纳闷的看着她:“那你怎么知道四班的事。” 112. 徐中没有食堂,可以回家吃饭,但是家里远的可以申请留校,然后去隔壁的徐高吃午饭,随着秋天的来临,学校的作息时间改成了冬季作息时间,中午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陈期想到每天中午后操场的“乱炖”盛况就觉得头疼,于是干脆申请留校。 当然她也有着自己的私心,那个从小在她心里种下心魔的大哥哥,那个那样优秀的大哥哥,后来应该是去了徐高吧,虽然应该已经毕业了,但总有人知道他吧,知道一点点就可以,她只要一点蛛丝马迹。 成绩好的学生往往能在老师那得到一些关照,更何况陈期看起来听话,不会惹事,老师直接点头同意了。 余期见陈期留校,也跟着坐不住,她家住的不算远,但是她爸妈做饭难吃,极其难吃,与其回家里吃外卖还不如留在学校,反正有陈期陪她。 余期为了留校一下课就往办公室跑,软磨硬泡折腾了一星期老师才点头,中午她上厕所出来的晚错过了大部队,回到教室只剩下陈期还在等她。 见她不紧不慢的进门,陈期没好气的说:“恭喜你留校第一天……就错过了徐高的烧茄子。” “不就是茄子嘛,没事没事,我请你吃肉。” 陈期瞪她一眼:“你要是再磨蹭待会连饭都没有了,咱们已经是最慢的了。” 余期一边赔着笑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乐了,献宝一样拍了拍陈期的肩膀指向隔壁班:“咱俩不是最慢的,你看四班,还有两个呢……怎么男生也这么磨磨蹭蹭的。” 被点名的两个男生刚从班里出来,戴着帽子的正在锁门,另一个听到余期的声音回头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戴帽子的男生一把拽走了。 余期摸了摸后脑勺,皱着眉头说:“这人怎么小媳妇儿似的。” 小媳妇儿?陈期扯开嘴角,觉得有些好笑,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你说哪个?” “被拽走的那个啊。”余期挑了挑眉,看见陈期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失望,问,“你以为我说的哪个。” 食堂果然干净的像是被人扫荡过,除了几份米饭,只剩下半条红烧鲤鱼,陈期缩了缩脖子,摆手拒绝,食堂大妈很负责,秉着坚决不让任何一个学生饿肚子的原则,端出了食堂员工的午饭——油菜香菇。 余期连着鞠了三个躬,开开心心的端走了鱼和油菜,陈期隔着两个座位和她分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目不斜视的看向窗外。 “你不吃鱼?” “过敏。” “不吃油菜?” “有怪味。” “香菇也不吃?” “长得丑。” 余期气的狠狠吸了一口气:“毛病,您这大小姐的胃在我家早就饿死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那你吃啥。” “没事你先吃吧。”陈期梗着脖子不敢回头,“待会儿我去小卖铺买袋方便面就行了。” 陈期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和余期解释自己对鱼的恐惧,她每解释一次都要回忆一次当年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没有那样好受,至于香菇,陈期一直觉得香菇是童话故事里兔子窝边的装饰品,根本不是食物。 而油菜……她真的一口都没有吃过,从小到大。 正在她琢磨怎样开口的时候,突然发现身后安静了下来,余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身后只有那半条样貌吓人的鱼,陈期一哆嗦,坐的离窗户更近,求救似的抱住了一旁的暖气片。 第105页 “行了,吃饭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期推过来两个盘子,坐到了陈期对面,陈期看着面前的醋溜土豆丝和宫保鸡丁,惊喜的问她。 “鱼呢?” “被四班那两个人换走了,他说她们想吃咱们的菜,我本来不想换的,半条鱼啊,多不划算,可您这个大小姐不是不吃嘛。”余期白她一眼,逗小孩似的问,“您快看看,土豆和胡萝卜丑不丑。” 陈期咬着筷子没有抬头,默默夹了土豆丝放进自己碗里,心不在焉的问:“谁来找你换的。” “陆虎,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小媳妇儿,他旁边那人叫安辰,四班的正牌班长,我之前一直以为李思超是四班班长,没想到我的信息居然有错。” “没有错,四班原来的班长是李思超,不过是临时的,他期中考试没考好刷下来了,老师就选了安辰。” “安辰是四班第一?” 刚刚还说的异常肯定的陈期语气突然软下来,含糊的说:“是吧,我不清楚。” 陈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躲着安辰,在楼道里撞见全然当对方是陌生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不知道那样正经的样子做给谁看。她知道当初自己是一时激动说了气话,其实安辰只是想对她好,安辰没有错,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可是她却没办法主动和好,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样和好。 她不是不能低三下四的道歉,也不是碍于自己的自尊和面子觉得下不来台,都不是,她和安辰之间,总是会把对方看的更重要,所以本就不需要计较这些。 她只是怕,怕他们和好如初,安辰会眉开眼笑的问她,你不生气了是不是,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之前为什么生气啊。其实她只是怕这些,她已经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是青春期的敏感作祟,让她恐惧安辰也知道这个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陈期恍惚想起小时候,陆虎把妈妈的秘密告诉她时,她天真的问,所以安辰也不能告诉吗。 那时候的陆虎一定早早看到了很多她看不到的东西,才会露出那样无奈的神情,告诉她,这是秘密。 余期几个问题都问到了四班,以她的机敏她大可以像平时一样打太极,几句话遮掩过去,可是她却漏洞百出,每句话都能让余期抓到质问的疑点,自己究竟是想让余期发现自己和安辰认识,还是真的希望余期认为,四班的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四班的人吗?”余期果然如她所料开口,半分钟都憋不住。 陈期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余期说服她创建“陈余双霸”组合的时候,肉麻的说自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那反过来是不是,她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自己活的小心翼翼,前怕狼后怕虎完全放不开手脚,自小顶着好孩子的头衔不敢造次,总是万分讨好万分委屈,可如果人生换一种活法,她倒更希望像余期这样。 直白的,随意的,无论活成什么样子都一脸“老子乐意你们谁也管不着的样子”,多好。 “我认识。” “啊?啥?” “我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便利蜂出了珍珠奶茶的糯米糍,看起来不错。 第46章 甜食 113. 最后一节课结束,宋惟妙轻轻活动了一下束缚住的手脚,开始收拾书包,和徐中的惟肖相比,她的作业并不算多,宋惟妙注意力集中,做作业从不走神,所以效率很高,两节自习课就能写完大半,她转动了一下脖子,脊柱发出咔嚓咔嚓的吓人声音。 同桌是个很安静的女生,叫黎思乐,二中的女生比徐小的女生更活泼,也更吵闹,上课下课都说个没完,从最近更新的日漫到爱豆演唱会的新发色,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前座的姚楠是个画画很好的女生,经常上课画一些老师的肖像图,周三英语课又有画稿全班轮看,传到宋惟妙手里,她打开,看到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你是支持38342还是支持伊丽莎白?” 宋惟妙皱了皱眉,把纸条推给黎思乐,换了只铅笔在桌子上写:“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黎思乐留着小学时风靡的娃娃头,带木耳边的领子从领口露出来,她认真地看了好久,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宋惟妙和黎思乐相视一笑,于是就这样熟悉了。 下课姚楠从宋惟妙手里拿回纸条,一脸期待的给她安利自己的38342,见对方听不懂后又转身问。 “那你是新兰党还是柯哀党。” 见宋惟妙一脸奇怪的看着自己,姚楠耐着性子解释:“我是说你是喜欢工藤新一和毛利兰,还是喜欢柯南和小哀。” 一旁的黎思乐小声问:“《柯南》里的吗。” “废话,快说,你是哪边的人,这决定了咱俩是敌军还是友军。” 宋惟妙想了一会儿,说:“工藤新一和毛利兰。” 姚楠的脸色黑下来,嘟囔了一句没劲就不理她们了,黎思乐安慰她,小声的说,没事,我也喜欢工藤新一。 “惟妙,周五也去补习班吗。”收拾完书包,黎思乐看她还在发呆,于是帮她整理好了铅笔盒。 宋惟妙回过神来,把剩下的练习册收好,放进书包。 期中考试成绩下发,正如她妈妈之前指着她的脑门说她肯定没出息时预料的一样,全年级六百人,她考了470名,连中等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算是个中下游,她没等妈妈再次扯着嗓子骂,主动要求去上补习班。 第106页 下了课六点到补习班,一直在补习班待到晚上九点,九点爸爸来接她回家,她回到家后把剩下的作业写完是晚上十点,再加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去复习和预习,每晚将近十一点,她才能去洗漱睡觉。 然而这个时候,许惟肖刚刚写完全部作业。 徐中的作业多,多到其他学校的学生无法想象的地步,初一开学没多久就是国庆假期,徐中干脆发了一张作业清单,把作业从早到晚排满,写完要花费八个小时。 因为入学考试的成绩优异,许惟肖顺利成了班里的文艺委,班干都格外受老师重视,开学第一天老师就给她们开小会,定风气。 “我们老师说了,徐中的作业就是这样,初中是最重要的阶段,就是要讲究题海战术,初中的基础打好了高中就轻松多了。我们老师还说了,一科一小时,每一科都不能拉下,木桶能装多少水是决定于最短的木板,高考的时候五减一不等于四,五减一等于零。” 徐中期中考试的成绩没有直接发到家长的手机上,而是举办了新学期的家长会,直接把成绩单发到了家长手中,许惟肖年级排名一百三,班里排名第十二,虽然不是第一第二,但是和宋惟妙的第四百七十名相比,已经优秀很多了。 “我们班是第一,所以竞争压力特别大,我这个分数要是放在其他班,肯定是班里前十,能保持在班里前十,进徐高肯定没问题。” 饭桌上,宋惟妙坐在爸爸身边一直没有抬头,她知道妹妹不是故意的,她知道妹妹不是故意炫耀的,可她仍旧不想抬头,对面的许惟肖像是一道光,实在是太过耀眼。 许惟肖几句话逗得妈妈眉开眼笑,原本因为宋惟妙的成绩一直沉着脸的许妈妈终于舒缓了眉头,她夹了快排骨给她,笑眯眯地说:“行,等你考上徐高,妈带你去北京欢乐谷玩。” “那姐姐也去。” 许妈妈轻哼一声:“等她考上再说,你有空也多帮帮你姐,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脑子这么笨。” 宋惟妙的一颗心飘起来,又沉沉的坠下去。 114. 补习班在相反的方向,她和黎思乐在公交车站前告别,一个人钻进了一旁低矮的居民楼。补习班开在老师的家里,十几张桌子完全不留空隙的塞进狭小的两间卧室,每次宋惟妙都不敢喝水,因为上厕所要惊动一屋子的人。 补习班老师姓卫,是妈妈同学的同学家里的亲戚,据说是很著名的大学的教授,文理精通,什么都能教。 晚上九点,宋惟妙写完最后一张卷子,她把卷子拿给老师批改,眼睛已经酸的睁不开了,改完卷子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她走下楼,站在二楼的楼梯上不敢动。 楼道口左面是地下室的入口,老式居民楼地下室没有门,一楼的照明灯偏偏又坏了,每次宋惟妙路过,都觉得那个漆黑的洞口会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拖进地底。 满身鲜血的无头女尸,手脚畸形的早夭小婴孩,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可怕怪物,阎王爷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宋惟妙站在楼地上,第三次深吸了一口气。 别怕,一口气冲过去,只要我跑的够快,“它”就抓不住我。 别怕,别怕,只要冲过去下次考试就能考进前三百名。 她低下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而闭上眼就的彻底黑暗只会让四周的恐怖加倍,于是她只能无奈的睁开,正在她拉紧了书包带准备喊“一二三”向前冲时,头顶突然响起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处在变声期的,疑惑的,带笑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问:“你干嘛呢。” 宋惟妙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抽出书包侧袋的水杯砸过去,管他是人是鬼,先打死再说。 幼儿园时忘了因为什么缘故,许莉莉又一次把惟肖气哭,一向温顺懂礼的宋惟妙一句出头的话都没有,却在所有小朋友睡着后请假上厕所,回到教室把许莉莉装了草莓果汁的水杯拧开了一条缝,淹了她最喜欢的美人鱼书包。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淡定的朝着宿舍走去,在饮水机前撞见了正乱晃的陆虎,她还记得小学时陆虎乐呵呵的说过,其实她并不像表面那样乖巧,里外两张皮,跟期期一个样。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举起了水杯,转身那一刻没拿稳,保温杯叮叮当当的摔下楼,滚进了地下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干嘛。”身后传来了无情的嘲笑声。 宋惟妙涨红了脸,她慢慢的别过头,一字一顿的咬着牙说:“要、你、管。” 那天姚楠噘着嘴把纸条拿走后,不死心的转过头,有些赌气的问她:“你不看日漫?” “看过一点,看过樱桃小丸子。” “那你追星吗?” “不追,大家都挺好,但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姚楠咬了咬牙,尖叫着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追星算什么女生!” “那你小时候干嘛,每天写作业呀,你们徐小的都是书呆子吗?” 小时候。 上小学前就被妈妈安排进了少年宫,她没有什么跳舞的慧根,把少年宫的项目看了一圈,最终选择了小孩子都不怎么喜欢的书法,只是因为爸爸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他要是能再活一辈子,就想当个书法家。 第107页 她爸爸是个随和的人,中午总是喜欢跑到公园里和那些遛鸟下棋的大爷聊天,公园里有个提着水桶写毛笔字的大爷,总是穿一身盘口黑色长褂,爸爸看他写字,能看上小半天。 虽然妈妈总是说爸爸不上进,连给领导送点礼的胆子都没有,这么多年都爬不上一个像样的位子,可是这个世界上宋惟妙最喜欢的人就是爸爸,如果能选择自己长大后的样子,她只想成为爸爸的样子。 所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选了书法吧,整整学了六年。 有太多家长把自己未曾实现的梦想安在子女头上的,可是宋惟妙,是自愿去完成爸爸的梦想的。 自己和妹妹,也就是那个时候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吧。 她们是双胞胎,长相身型都一模一样,小时候经常被院子里的孩子叫错名字,就算是妈妈,有时候也要费力才能分辨清楚。 然而这些年的跳舞让惟肖的姿态和气质变得越来越好,跳舞的女孩子都有着细长的“天鹅颈”,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更何况惟肖活泼爱笑,优秀开朗,永远有办法吸引众人的目光。 公主自然有成为公主的原因。 而她这个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始终没有姓名。 像是一团可有可无的影子。 舞台练就的自信和标准笑容让许惟肖的眼神越来越灵动,五官越来越娇俏,一些在老师家长心中少儿不宜的日子,许惟肖总能收到一些巧克力,水笔,或是情书,惟肖从来不吃外人给的东西,于是那些糖果都进了宋惟妙的肚子。 宋惟妙不是不开心,但也没有那么开心。 练习书法让宋惟妙学会了静心凝神,她没有嫉妒,也不是完全不嫉妒。 于是只能用对妹妹加倍的好,来稀释中和自己心里的一点他念。 只是以后,煎荷包蛋时心中的愧疚,就会少一些了吧。 宋惟妙轻轻蜷着手指,像是整个左手已经坏掉了,不能动了,连带着左臂和左边的身子,都持续传来后知后觉的酥麻感,像是妈妈爱看的电视剧里总说的,男女主肢体触碰时的触电感觉。 “行了吧。”男生松开手,白她一眼,黑暗的环境中只有那抹白格外清晰,男生没什么耐性的开口,“现在看得见了吧,外面有灯,我走了。” 刚刚斗过嘴后,宋惟妙原本想跟着他走下楼,没想到男生站在原地不动,不依不饶的问她,站在这干嘛,都五分钟了。 “你不是小偷吧,我妈说这边偷自行车的还挺多的。” “你才是小偷。”你见过穿着校服的女小偷吗。 不知道为什么,惟肖那种嗔怪却又不让人厌烦的语气她一直学不会,今天却突然无师自通,宋惟妙低下头,连侧过脸的角度都拿捏得自然到位:“我怕黑,不敢走。” “哦。”男生随意的,拉起她的手,慢慢把她领下了楼。 宋惟妙感觉被他牵着,好像变成了一只被驯养的宠物,身上像是长满了毛,整个人都不可控制的柔软了下去。 院子里所有的孩子都知道陈期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神秘的大哥哥,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大哥哥,是陈期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执念,除了安辰,每个人都开过她的玩笑,说她一见钟情。 然而今天自己才明白陈期的感觉,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情,而是无聊的平凡的生命中,她们忽然回头,撞见了上帝没有藏好的惊喜,于是就有了期待世界处处都是惊喜的动力。 人活着需要不属于自己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折耳根是什么死亡利器,之前在云南,我的舌头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味道,嘴巴就把它吐出去了。 第47章 甜食 115. 许惟肖发现,自己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人人都说徐中入学考试是一个细密的筛子,能留住脸面不丢面子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可许惟肖小学过得顺风顺水,听到这些话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她顺利在入学考试上拿下了好成绩,又有人和她说女孩子上了初中就变笨了,脑子跟不上了,成绩肯定没男生好。可许惟肖仍旧有着自己的骄傲,那些男生之前比不上自己,以后也比不上自己。 后来期中考试她也拿到了自己看的起的名次。 东风不止,一切顺利,那些变故和灾难好像都是大人们在危言耸听,都是吓唬他们的,是假的。 然而,期中考试像是一道分水岭。 许惟肖握着笔,刚擦干净的掌心又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刚刚上课老师讲的方程组她明明都听明白了,可是等轮到自己做题,脑子里瞬间变成一片空白。她翻开书看例题,忽然发现例题也变得玄乎难懂,那些晦涩绕口的定义,念起来更像是天书。 脑子好像生锈了,顿住了。 “许惟肖,你看这道题,练习册第三题,为什么是四啊,我算了好几遍都是七,你帮我看一下是哪错了。” 听到后桌的男生问,许惟肖整理好表情回头,露出自然的笑容:“哪道题啊,我看看。”她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瞪大了眼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解释说:“啊,我刚想起来老师让我大课间去找她,和她讨论艺术节的事,我们女生要出一个民族舞,要不我下节课再给你讲吧。” 第108页 男生连忙说好,许惟肖回头翻出包里的笔记本,不慌不忙的走出了教室。 然后左拐,进了女厕所。 徐中的卫生间很出名,在她们入学前一年,卫生间安上了化妆镜和大理石面的洗手台,这在林城的学校相当于贵宾级待遇,很多外校的学生来这里考试,都要到卫生间来一次“徐中厕所一日游”。 只是这面镜子此时对许惟肖并不那样友好,她攥着笔记本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怎样用力都挤不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那些男生总是喜欢来问她题,她成绩好,人也漂亮,从小大家就都喜欢她,小时候大家玩丢手绢,转圈圈前,相邻的男生会狠狠蹭干净自己的手,才敢小心翼翼的拉住她的。 她喜欢他们来问自己题,她喜欢被在乎,她是最好的许惟肖。 可如果,许惟肖变得不再好。 “期期。”许惟肖拿出笔记本,上面是男生刚刚问自己的那道题,“你算算看这道题等于几。” 陈期正在写做英语习题,听到她问,很快算出了答案。 “上课老师讲的题你都听懂了吗……我……我上课犯困着,都没怎么听。” 陈期幸灾乐祸的笑了,神神秘秘的:“上课我和余期玩了会儿五子棋,老师讲的题我俩只听了答案。” “那你……” 那你都会吗,你听得懂吗,你做每道题都这么快吗。许惟肖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坦诚地说出口。 “怎么了?”陈期回过神,敲了敲她的手背,没想到许惟肖的表情忽然垮下来,心事重重的回了座位。 听到了动静,正在补觉的余期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不知道在哼哼些什么,陈期凑过去听,很温柔的回应:“英语课,别睡了,待会老师听写单词。” 见余期不动,陈期一把把她抱着的书包抽了出来,许惟肖回到座位时,刚好听到余期的脑袋砸向桌面的巨响。 全班都在笑,余期男生性子,人缘很好,女生把她当姐妹男生把她当兄弟,所有人都和她合得来,见她出丑,大家都报以没有恶意的嬉笑。 只有许惟肖,嘴角抿成了一条冷漠的直线。 116. 上了初中,体育课再也不是哪个老师都能来分点时间的小可怜,因为中考考体育的缘故,体育课变得和语数英一样重要,体育测试成绩甚至出现在月考成绩单上,成为大家新的噩梦。 体育课的内容机械而单调,排队到操场,四组一分钟跳绳,男生到工具室拿实心球,女生到器械室拿垫子,两两一组练习实心球和仰卧起坐,最后是让所有人埋怨的八百米和一千米。 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学习成绩不好有可能是智力问题,但是体育拿不到满分就是态度问题,至于体能的差异,你比别人跑的多,你知道花时间下功夫,肯定就能赶得上,人家残疾人还去参加奥运会呢,你们一个个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凭什么喊累。” 别的学校的老师可能只要求及格,但是徐中的孩子只能拿满分,徐中两个字代表着更高的标准,更高的要求,或者说是最高的标准,最高的要求。 就连期中考试的卷子都和其他学校不一样,他们考完林城的卷子,还要考一套市联考的卷子,林城的卷子就是垃圾,哄小孩玩的,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老师们总是很骄傲的这样说。 早上起的晚了没吃早饭,跳完绳陈期都点晕,就一个人站到阴影里慢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许惟肖跑过来,盘好的丸子头已经散了,脸上也红红的,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疲惫:“期期,待会儿做仰卧起坐咱俩一组吧,我同桌没来。” “可是……” “你不愿意跟我一组啊。” “不是不愿意。”陈期稳住她,“我之前都和余期一组,她已经去拿垫子了,我和你一组余期怎么办啊。” 许惟肖嘟起嘴:“那你就不要我了?你选她还是选我。” 陈期深吸一口气,许惟肖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长不大。 她继续揉着太阳穴,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要不这样吧,你和余期一组,我等你俩做完再做,行吧。” 没想到许惟肖仍旧不乐意,脸一黑,扔下一句“爱乐意不乐意”,扭头就走了。 第一组做完,陈期从垫子上起身,跪在了余期脚面上,看着余期吭哧吭哧艰难起身时,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大概是三年级,她抱着零食在安辰家看电视,安冀姐回来看到他俩,突然悠悠的说:“少吃点,别看你俩现在瘦,胖子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安冀姐随口的一句话成了陈期那段时间的心魔,因为妈妈之前的玩笑话,她一直对胖这个字很敏感,那个冬天她每天晚上都要在睡前做六十个仰卧起坐。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现在才这么厉害的?”走向跑道的路上,刚被折磨完的余期气喘吁吁的问。 开学第一节体育课,陈期就拿下了仰卧起坐的满分,全班女生俯首称臣,赞叹不已,陈期的光辉成绩让当时刚刚夸下海口说要罩着她的余期都有了一丝的挫败。 什么嘛,看着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小丫头,怎么体力这么好。 “可能是吧,也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练过舞,那段时间集训,我都觉得自己有肌肉了。” 第109页 说到这个余期突然来劲了:“我也是!我和你说我小时候我妈非让我去学什么芭蕾舞,说女孩子学跳舞体型好,以后特长生还能加分,我每天都扒着我家门框死活不出门,然后我妈一脚踹出去。” 陈期微微一怔,这段话好像之前听过,她微微笑着,安慰暴躁的余期:“没事,大家都这样。” “啊?你小时候也被你妈踹出去啊,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呢。” “不是,我没有,我很喜欢跳舞。” “那你现在怎么不学了。” 陈期没回答,停顿了两秒忽然扭头拍着她的背,嫌弃的说:“你看你喘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做了一百个呢,刚刚报号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做了二十个。” “二十个怎么啦!我上次才做了十七个,这叫什么,这叫进步懂吗,进步了三个。” “哦,是小的错了,小的这次只做了五十三个,我想想啊,我上次做了五十六个,巧哎,小的退步了,刚好也是三个。” 陈期笑的甜甜的,她幸灾乐祸的回头去看余期的臭脸,觉得身心愉悦。 有几个女生去放垫子还没回来,老师左等右等等不来,只好让男生先跑,余期凑过来在陈期耳边小声说:“换我去放垫子我也不回来,谁想回来找死啊。” 陈期眯着眼睛,男生们的速度很快,不过十秒钟她就已经看不清领跑的男生的脸了,她指着最远的那个小黑点问:“今天谁第一啊,那个跑在最前面的是谁。” 余期也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那个人不是咱们班的,好像四班的,哦,我想起来了,他们班体育课和数学课调了一下,上午我去他们班借书被他们班数学老师逮了个正着,可吓死我了。” “哦。” “你看什么呢,咱们班没跑到那呢,那些都是四班的……哦,我知道了,你找你幼儿园同学呢吧,那俩货……那呢那呢,已经到终点了。” 那天陈期大脑一短路,毫无意识的松了口,等到余期瞪大眼睛追问时又忽然后悔,随口说他俩是自己的幼儿园同学。 而且还欲盖弥彰的解释:“都是小时候的朋友了,不熟,都快记不清他俩长什么样子了,你刚刚一说我才记起来。” 还好余期一门心思都在饭上,她吃了两口宫保鸡丁,这件事就翻篇了。 陈期心里一阵无声的叹息,不知是喜是忧。 “他俩可以啊,跑的挺快的,四班前几,肯定是满分了。” 余期把手堆在眼睛上当望远镜用,一直兴奋的大声欢呼,在余期的掩护下,陈期也放心的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目光不再躲闪的看向四班散落一地的人群,而是放心大胆地落在其中的,某个黑点上。 117. 陈期并不觉得八百米折磨人,只是两圈操场而已,只要一鼓作气,很快就能跑完了,三四分钟的时间,就当是唱首歌。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从小爬树打架上房揭瓦体力好的不得了的余期。 士气是会被传染的,如果她只有一个人,那她就只有一份士气,但如果她身边还有余期,那她就有了两份士气。 余期跑步时总是仰着头,和那些在队伍末尾垂死挣扎努力吸取上层空气的女生不同,她仰起头来是自信的,是轻松的,甚至是享受的。 余期每次起跑都不会用尽全力,她有她自己的通关技巧,她总是在跑出十米后开始慢慢加速,陈期跟着她超过一个又一个女生,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小声数:“一、二、三…” 像是在玩游戏。 其他女生知道陈期的想法可能会想掐死她俩的。 成功超越所有人后,她们把大部队狠狠地甩在身后,第三名和第二名之间能拉出十五米的距离,每到这时候,余期都会愉快的展开双臂去迎接对撞的风,像一只马上要飞起来的鸟。 陈期没那样张扬,甚至有些狼狈,她一个在图书馆长大的女孩,体力到底还是不如余期,所以最后冲刺时往往会被落下几米。让陈期觉得很开心的是,余期从来不会等她。 你当你的第一,我当我的第二,她们都尽全力了,她们都在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快乐,没有人需要同情,优者的同情会让弱者难堪。 “别坐着,起来走,不然待会儿你又吐了。” 陈期胃口浅,剧烈运动之后总会呕吐,余期之前拿这件事情打趣她,说:“您这也太频繁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怀孕了呢,老实交代,谁是孩子他爸。” 其实跑慢一点陈期是能承受住的,可是她习惯了勉强,习惯了逞能,所以每次都控制不住的跟上余期的步伐,她享受着超越所有人的快感,也享受着跟着余期奔跑的快感。 ——然后彻底虚脱的躺倒在草地上。 所有女生都累得全身酸痛,只有余期像个没事人一样,她原地跳了几下,连忙拉起已经躺倒的陈期,死皮赖脸的拉着她慢慢走。 陈期看她这个样子,故意发出一声干呕,余期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你……你等会儿……等会儿再吐,都是草……那边那边……那边吐。” 陈期呕吐后都是余期帮忙收拾惨状,每次她拎着铲子跑到后山上挖土掩盖呕吐物,都怀疑陈期是在打击报复。 精力恢复的差不多了,陈期咳嗦了一声,问余期有没有带水壶,经过之前几次呕吐的教训,陈期发现只要体育课前一个小时自己不吃不喝,就能降低呕吐的几率,所以她每次都会把水壶带到操场来,等跑完八百米再补充水分。 第110页 不过今天她把水壶忘在家里了。 余期摇了摇头:“你忘啦,昨天李卓宇和我打架,把我水壶打碎了。” 陈期哑着嗓子不想和她争论,只能忍着一肚子的吐槽翻白眼。 什么叫人家和你打架,明明是你上课传纸条让老师抓到了他在英语课上画漫画,人家说你两句你就气的像个炮仗,还踩人家鞋,要是我我就揍你,管你男生女生,先打了再说,虽然说李卓宇也有错吧……但还是你有错在先。 为了转移注意力,陈期一直在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跟着余期一路走到四班才折返,回到自己班时体育老师正拿着名单喊刚刚八百米没有拿到满分的同学上跑道,被喊到名字的同学一脸生无可恋的准备参加第二轮八百米。 陈期看到走向跑道的许惟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余期:“帮我拿着。” 余期无奈的看着她:“干嘛,还跑啊,不要命了。” “惟肖同桌没来,没搭档,刚刚仰卧起坐我没和她一组她就已经生气了,现在罚跑我总得去陪陪她。” “什么破毛病。”余期皱起了眉头,“她罚跑又不是你的错。” 陈期没说话,执拗的举着自己的外套,她三言两语和余期解释不清楚,许惟肖和她不一样,她不是在冲刺第一时会把自己抛下的人,也不是被自己抛下不会胡思乱想的人。 “算了。”余期接过她的衣服,撇了撇嘴,“那我去帮你找水,我可不希望我以后英语听写没得抄。” 作者有话要说: 便利蜂的全麦三明治真的好好吃,买回来才发现里面居然有芝士。 第48章 甜食 118. 许惟肖的体能比陈期想象的还要差,即便刚刚自己拿了全班第二的成绩,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罚跑时仍旧比她轻松很多,许惟肖在队伍下游,陈期跟在她身边,完全跑不起来,充其量只能算是加速走。 她有尝试着提速,可是许惟肖完全跟不上,超过三步就会落在后面,陈期只好放慢速度等她,这样折腾了几次,许惟肖的位置更靠后了。 “惟肖,你慢一点呼吸,深呼吸,这样会省力气,然后手不要放太高,不要举到胸前。” 陈期发现许惟肖跑步总是喜欢缩着身子,像一只弯曲的虾,这样呼吸不顺畅手脚也放不开,自然会浪费很多力气。 路过四班的男生时,许惟肖突然加速闷头往前跑,陈期能感受到她莫名地紧张和慌乱,然而侧过头去看,她的脸上却是一脸惬意和放松,好像在拼命向谁展示说,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只是咬紧的牙关实在太用力,让人很难不看出破绽。 陈期回过头去,想要在四班的人群中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去找到那个让惟肖这样在意的人,然而一个都没有,那些陌生的男生三两成群围在一起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连安辰和陆虎都不在队伍里,陈期失望的扭回了头。 此时在操场的另一端,安辰和陆虎正冒着被老师抓到写检讨的风险悄悄前往了小卖铺,只因为余期轻飘飘的一句——陈期要渴死了。 “她平时跑完八百都是要喝水的,但是今天没带水杯,她又逞能,陪着许惟肖罚跑,待会肯定渴死了。” “那就回到班再说呗。” “回去的路上又不经过小卖铺,再说到班里都快上课了,余期的水杯也摔了,她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去借水,我总不能让期期渴着吧。” “祖宗,您想的还真周到。”陆虎叹为观止的在一旁拍手,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这……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咱俩成天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期期什么时候喝水,余期的杯子碎没碎,哇靠,你咋知道的。” 陆虎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和安辰在一旁说话,都不知道余期是什么时候晃荡过来的,余期这个人和徐中的其他女生都不一样,非常自来熟,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揣着。 见到他俩就直接问:“有水吗?” “没啊,谁上体育课带水啊。” “不是说你们班有个男生特别厉害,专靠体育课之后贩卖矿泉水发家致富吗,难道我的信息又错了,不是你们班的?” 余期一脸疑惑,扭头就走,嘟囔着“那完蛋了,陈期要渴死了”,然后安辰就硬是要拉着陆虎来买水。 安辰正在付账,陆虎试探着问:“你和余期,认识?” “上次在食堂认识的,不是你先做自我介绍的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那她知道咱俩和期期认识?” “不知道,反正我没说。” 陆虎举手表态:“我也没说。” “那你怎么这么听她话,她说让你买水你就买水。” 安辰看神经病一样看向陆虎:“她没说让我买水,我是自愿的。” 是哦,那更气了。 陆虎咬了咬牙,生闷气:“你也太重色轻友了吧,你就不说给我买。” 安辰刚刚光顾着买东西,早就把自己的战友忘了,他尴尬的笑了笑,一脸真诚的说:“我忘了。” 安辰说话声音有点小,陆虎没听见,伸出手就要去拿安辰怀里的面包:“不过还好你有点良心,还知道给我买个面包。” 第111页 安辰的脸更尴尬了,他转了个圈躲开陆虎的爪子,假笑着说:“这是给期期的。” “期期没吃早饭。”他无比真诚的补充。 罚跑结束陈期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火辣辣的痛,本就干燥的嗓子更是像要冒烟一样,每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刀片。 就在这时余期及时赶到,手里捧着救命的矿泉水。 陈期一口气喝掉,感恩戴德地看着她,余期拿捏好时间又递上一个面包。 是自己最爱吃的草莓口袋,陈期泪眼汪汪的看着余期,毫不犹豫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 陈期嚼着面包,含含糊糊的问她:“老师没看见吧。” 徐中规矩多,尤其是一组这些重点班,犯一点小错就要通报批评,大名登上周一早操的发言稿,被教导主任倾情朗诵,上个星期就有一个男生因为体育课买东西被找了家长,这节课余期还愿意为了自己去冒险,如果余期被老师抓了,陈期觉得自己怕是要跪下给她唱一首《感恩的心》。 “没有。”余期看着陈期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悠悠的说,“我要是被找家长我爸能骂我一个礼拜,所以我当然……不是自己去的。” 陈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另一头的操场,四班已经整队准备待会,安辰和陆虎换了个位置站在了最外排,目光一直看着操场中心的两个小黑点。 陆虎在一旁打趣他:“都吃了,现在满意了?” 安辰没说话,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陆虎的音量也降下来,语气听起来极其无奈,他问安辰,你和期期,到底什么时候能和好。 119. 艺术节安排在两个月之后,升学时妈妈特意请老师们吃了饭,所以几乎所有老师都知道,自己是上过电视台的。 小时候妈妈口中的“优势”、“过人之处”终于在她希望派上用场的地方成了一张王牌,许惟肖跟在她身后向老师们鞠躬,被老师们摸着脑袋夸奖,也恍惚间以为这张牌真能成为徐高的通行令。 然而中考考的是语数英物化,和跳舞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说你听明白了没啊,你看看你这分,期中考试前你数学是这个成绩吗,期中考试前周测你数学多少分,说话。” 班主任的嗓门一如既往的透亮干脆,无论听过几次都能让人吓得打寒颤。 许惟肖垂着头,小声回应:“九十七。” “那你看看这两次的卷子啊,第一张七十,第二张五十四。”班主任把两张卷子拍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把脆弱的桌板拍出了鼓面的声音,老师们都去开会了,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两个,四周的安静变成一种特殊的介质,把老师的声音无限放大。 “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什么跳舞啊演出啊那都没用,别以为小时候上过电视台就了不起了,徐高看的是你的成绩,不看你跳舞跳的多好参加了多少比赛,这就一个艺术节就分心啦?要上天啦?你看看你那尾巴翘得,成天自习课见不到你人,考成这德行也不知道来找找老师,还得等我来找你是吧,我看你这一天天排练挺积极,数学倒是一点都不上心。” 许惟肖捏着手里的笔,沉默的看着地板,面前的瓷砖碎掉了一块,裂开了一道黑色的裂痕。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低了声音:“我上课讲的你都认真听了吗。” “听了。” “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 “听懂了怎么就能考成这个德行呢!五十四分,四十六名,你之前数学可是前十的成绩啊,就你这速度,我看下次就该进倒数前十了。” 脾气压制时间永远超不过十秒钟,是不是每一个中年女人都有这样的特性,许惟肖在再次提高的嗓门中,死死的咬着牙。 因为上过电视台的缘故,音乐老师让她当民族舞的负责人,每天她都要带着大家排练,大家记不住动作要找她,跟不上音乐要找她,因为各种事情请假的也要找她,艺术节是初二年级的主场,初一的学生本来就不上心,军心涣散,所有人又都吃准了她没脾气好说话,都把她这个领头人当摆设。 许惟肖纵然不甘愿,也只能微笑着点头说好,她想有最好的口碑和人缘,她是自愿的。 记不住动作的,她抽空去教。 跟不上节奏的,她抽空去教。 因为请假没跟上进度的,她抽空去教。 可是她的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时,上帝不会因为她的辛劳给她零点五倍速的权利,时间一份一份分出去,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很多个晚上她写着作业睡着,醒来时发现笔水蹭满了一整个作业本,又或者是夜里突然做噩梦以为自己没写完作业,睁眼后松口气委屈的抱着被子哭。 可是老师不管这些,班主任只会说——你看看你这个成绩,你还想不想上徐高了。 音乐老师只会说——你们组进度怎么样了,拉丁舞小组可都已经排完了。 被班主任数落完,许惟肖捏着两张卷子回班,刚好撞见开完会的老师们,她知道,班主任已经给她留足了颜面,下一次挨骂可能就是当着全班的面劈头盖脸的把卷子扔下来,有可能会砸在自己的桌子上,也有可能直接砸在自己的脸上。 许惟肖想起了前桌的何嘉瑶,她成绩不好,每次发放成绩都是一次公开处刑,偏偏她人缘也差,因为总是和男生打闹的缘故,班里女生总是有些刻意的疏远她。 第112页 也可能是因为她发育的早,体态在女生中过早的丰腴。 越是“好孩子”越懂得用合理的解释去掩饰真实的想法来换取他人的理解和支持,有时候“聪明”并不仅仅指的是做题速度。 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还不擅长伪装,厌恶和疏远藏不住,总是赤|裸裸的写在每个人脸上。 没有拉帮结派,也没有矛盾和冲突,可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何嘉瑶就站到了全班女生的对立面,好像她杀了人、放了火、十恶不赦。 班主任扔出去的卷子准头很低,捡到卷子的人经常要顶着老师的目光把卷子还给它的主人,只有何嘉瑶的卷子,像是沾满了病毒的病危通知单,人人都缩回手,不愿意去碰。 刚刚上课时几个男生打扫卫生回来的晚,推门的瞬间老师刚好把何嘉瑶的卷子扔出去,对流风把她的卷子吹上了天,众目睽睽下试卷在半空转了一圈,像是动画片慢镜头一样从窗口飞向了后山。 全班惊住,两秒后传来窃窃的笑声。 每个人都看见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去帮她。 何嘉瑶冲出门的时候,许惟肖是真的有些可怜她,然而现在更多的却是恐惧,她突然想问问何嘉瑶,你考了多少分。 是比五十四分高,还是比五十四分低。 许惟肖茫然的回到位置,她开不了口,她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何嘉瑶。 作者有话要说: 新疆炒米粉一定要加囊。 第49章 甜食 120. 期中考试后,陈期慢慢适应了徐中的变态作息时间。徐中的作业多的令人咂舌,即便是她从小练出了速度,也要写到半夜十点多,再加上家长听写和睡前看书的时间,等她真正闭上眼,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 十三岁而已,这样下去她的身体真的吃不消。 做不完的作业逼迫着陈期养成了课间写作业的习惯,徐中的老师们上完课就会留家庭作业,老师们主张学生要抓住零散时间去学习,这样节约下来的时间还可以做一些额外的课外书,不能只想着靠老师们留的作业提高成绩,好成绩都是拼出来的。 上次班主任刚这样说完,余期直接在下面接了一句。 “拼啥,拼命啊,算了吧我可不想折寿,我爸说活着最要紧。” 余期真是徐中少见的活宝。 班主任被她噎的无话可说,每次陈期想到当时班主任的臭脸,就会笑得肚子疼。 又是一天课程结束,自习课前,陈期把最后一点英语习题写完,靠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 “哎,数学卷子给我,周一考的那张。” “干嘛。” 见陈期没动静,余期干脆自己动手找,一边找一边解释:“我的找不到了,拿你的复印,我可不想被罚抄卷子。” 余期风风火火的刚出门,许惟肖就坐了过来,问她,要不要参加艺术节。 “本来我们人已经齐了,可是今年艺术节要去电影院办,老师们刚去看了场地,说我们的节目人太少,撑不起场面,让我再加四个人进来。” 艺术节…… 陈期心里微微有些颤动,但下意识就想要开口拒绝,她还记得选拔指挥员时带给自己的挫败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已经学会了去寻找安全的生存方式,不贪心、不期待、就不会失望受伤。 “来嘛,她们跳的都没有你好,我和老师说了你上过电视台,老师说了你一定要来。” 陈期咬了咬牙,还是松了口:“可是,可是我很久不跳舞了。” “没事,我教你,小时候夏老师就总说你学得快,那时候你跳的比我好多了,你有底子,肯定比她们学得好。” 明明知道许惟肖假传圣旨,陈期还是点了点头,许惟肖走后她坐在座位上发呆,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答应了这个邀约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给自己画安全圈,她告诉自己,只要乖乖待在安全范围内,不去触碰外面的禁区,就能抵御大部分灾难。 可凡事总有例外…… “我靠我去复印的时候刚好撞见班主任,我连校服都没穿,差点被她逮个正着。” 陈期看着头发都飞到脑后的余期,幽幽的说:“你校服呢,班主任上节课刚发完火你就往枪口上撞。” “刚被蹭到了风油精,味道太冲,我就扔书包里了。” “那你到底被逮到没。” “没,我一个翻身就闪进厕所了,还好我躲得快。” 无聊,陈期失望的回过头,嘟囔着:“哦,那你嚷嚷什么。” 余期白她一眼,两眼发光:“激动,我刚刚闪进了男厕所!” 陈期愣了一秒,笑的满脸是泪,笑着笑着慢慢哭起来,好像堵在胸口的巨石慢慢土崩瓦解,一块块变成细碎的尘埃。 即便知道无欲无求,平平淡淡的活下去才是最安全的方式,可她还是羡慕那些肆意张扬无所畏惧的生命,而且也一直在期待自己变成闪闪发光的厉害角色吧,比如站在耀眼的舞台上,或是嘻嘻哈哈的摔进男厕所里。 她缩在安全圈,说到底还是因为怕,她并不是一个像余期那样没心没肺的孩子。 如果真的能说服自己,就不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了。 隐约记得可心姐曾经蛮横的和她说,就是因为人不讲理,才有那么多说给人听的道理。 第113页 许惟肖是心甘情愿当好人的,她也是心甘情愿去面对危险的。 121. 天已经黑透了,宋惟妙从桌子上抬起头,发现被充当枕头的胳膊已经麻木,她不好意思的朝老师笑笑,埋头继续写作业。 期中考试后补习班又来了很多新同学,原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逼仄,桌椅板凳摆的非常紧凑,只留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放进双脚。 真不知道妈妈从哪找到的这么一个补习班。 新来的两个男生很爱吃零食,像两只耗子一样成天在后面磨牙,撕开塑料袋,咀嚼薯片,又或者是小声骂着一些人一些事,宋惟妙总是被他们吵的头疼。补习班老师管的不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毫不过问,冬天门窗紧闭,加上暖气的烘烤,原本就呛人食物气味弥漫开,夹杂着其他一些味道,变成难以形容的一团,紧紧包裹住宋惟妙。 只要期末考试考好,就去和妈妈说换一家补习班吧,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很难不让人分心。 宋惟妙握着笔,不知不觉想到了少年宫明亮安静的书法教室,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就站在教室正中,孔老师就在一旁看自己写小楷,他说这么多孩子里,自己的小楷写的最好看。 停顿了一会儿,她慢慢睁开眼,自从上了中学她就不再去少年宫了,妈妈说反正也不加分,没用。 “这有人吗?” 宋惟妙回过神,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没有。” “那我就坐这了。”女孩声音有些大,似乎是习惯了这样扯着嗓门说话,然后回过神,降低音量做自我介绍,“我叫翟依依,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宋惟妙。”宋惟妙指了指周围的位置,“教室是分块坐的,这几个位置是二中的,你是?” 翟依依摸了一下自己的外套,躲闪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笑了:“我家不在林城,我刚转过来,校服还没到呢,我是……我是五中的,五中你听过吧。” 翟依依的表情很夸张,说话像是舞台剧演员在表演一样,宋惟妙看着她,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两个成语。 喜形于色,跃然纸上。 她看了一眼后面的男生,皱了皱眉头:“我就坐这吧,后边也没有什么空位了,你不介意吧。” 宋惟妙点点头,不再说话,把最后的英语作业交给老师后拿出了自己的练习册。 惟肖之前看她做作业时,嫌弃的说二中的作业完全是做做样子,她们徐中的尖子生人人都有自己私下买的练习册。宋惟妙没有说话,第二天就买了一书包练习册回家,不是攀比,也不是逞能,因为想要在期末考试翻盘,她已经连着两个星期半夜一点上床了,这导致她每天都很困倦疲惫,脸色蜡黄打不起精神。 放学时她照例在楼道口等了一会儿,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楼梯上没有再出现那样放肆的嘲笑声,也不会有人不礼貌的哈哈质问她,喂,你不是小偷吧。 宋惟妙叹了口气,拉起等候的爸爸的手慢慢走回家。 冬天来临,天黑得越来越早,爸爸不放心自己的安全每天都会来接自己放学,他们两个沿着没有灯的小路慢慢走,走到公交车站去坐最后一班末班车。 这是一天之中,宋惟妙最期待的时刻。 林城很小,小到公交车似乎是个多余的摆设,小时候吃过晚饭,宋惟妙经常跟着爸爸去很远的地方散步,路上他们经常能看到一些夜晚的公交车,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车子摇摇荡荡的,让宋惟妙想到宫崎骏漫画里的世界。 只可惜,那样可以浪费一整个晚上看世界的小时候,再也回不去了。 她认真的踩着脚下的雪,听着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爸爸,你说,你说我期末考试能不能考进前三百。” 宋惟妙知道爸爸会说什么,爸爸肯定不会直接说“能”或者“不能”,他只会和自己说,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只要尽力就好,考什么样爸爸都不怪你。” 宋惟妙笑起来:“可是我想考进前三百,那样我就能跟妈妈说,我想换一个补习班,这个补习班实在是太小了,我趴着写作业老是想睡觉。” 爸爸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没事,回去爸去和你妈说,咱不想来就不来了。” 风有些大,宋惟妙把手塞进爸爸的口袋,笑着说:“不用。” 宋惟妙知道爸爸在家里的地位,爸爸是个和善的人,说不了急话,可妈妈性子像个炮仗,一点就着,这么多年爸爸每次的帮忙都会变成一场混战,妈妈总是指着爸爸的鼻子从头骂到脚,能从猪肉涨价一直骂到隔壁人家的狗半夜乱叫。 相比自己的委屈,爸爸的无力和局促更让她心疼。 “没事爸,还说我去和妈妈说吧,我肯定能考进前三百的,你女儿不笨,对不对。” “对,我们惟妙不笨,我们惟妙最好。” 122. 入学报到那天,陈期跨进徐中大门,突然想到了一句又红又专的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家长们被拦在门外,只有学生在操场上看分班名单,因为起床太晚,陈期赶到时操场已经挤满了人,不得已她只能站在主席台上等待人潮散去。 陈期很清楚地记得那天的那个时刻,早上八点,清晨生命力最旺盛的阳光铺洒下来,照亮了人海中每一个扬起的脸庞,名单贴在主席台后,于是那些脑袋齐刷刷的朝向同一方向,攒动的人头让陈期想到了电视剧里上朝的画面。 第114页 只不过这次,他们是臣子,自己是皇上。 那样荒谬的联想让陈期在心里笑出声来,她有些恶作剧的想,如果自己朝台下的人喊“平身”,会不会在开学第一天就名扬四方。 台下那么多人,有一些是徐小的熟人,但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陌生的面孔代表着新鲜的朋友和重新开始的生活,这让陈期有些兴奋和激动,然而冷静下被期待冲昏的脑袋,陈期还在这些陌生的面孔上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那是小学时很少见的自信和张扬,以及一种让她觉得疑惑和震惊的气质。 如果说小学时那一屋子指挥员是一屋子陈期的话,那么此时自己面前的人,就像是……一整个操场的安辰。 所有人,跃跃欲试,成名在望。 在那一刻,陈期在终于明白自己听过很多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徐中的孩子和其他地方的孩子,不一样。 陈期站在舞蹈教室前,忽然有些后悔来给许惟肖当壮丁了。 小学升初中时有特长生考试,通过考试的学生可以优先录取,所以徐中每个班主人手里都有一本特长生的小册子,班里谁会唱歌谁会弹琴一目了然,省却了文艺节老师们绞尽脑汁抓壮丁的麻烦。 显而易见,徐中的文艺节根本就不用选拔,直接按照名册点名分配就好,保证没有歪瓜裂枣,各个优秀。 毕竟整个林城的“好苗子”都在这里了。 可是优秀人才总有用尽的时候,当初陈期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答应许惟肖的,然而来了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 被抓来的壮丁一共六个,剩下的五个都穿了专业的舞蹈服,只有自己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陈期进门后慌忙扯掉了外套,露出里面更加不正式的宽松毛衣。 白色的喇叭袖,背后还印着一只米老鼠,刚脱下外套陈期就后悔了,然而又懒得重新穿上,只能别扭的站着。 五个人中的四个人好像以前认识,已经开始聚在一起讨论待会儿的表演项目,陈期远远的听着,其中两个高个子的女生说准备了自己的独舞,说是要作为自己的加试项目。 不用这么夸张吧……陈期本能的想要逃跑。 就在她抓着衣服不知所措的时候,被晾在外围的第五个女孩忽然靠过来,嗓门格外洪亮:“你是一组的吧,老师说咱们六个里有三个三组的、两个二组的、一个一组的,我们是二组和三组的,所以你是一组的吧。” 女孩绕口令般的一堆话说的陈期头疼,陈期恍惚的点点头,愣了一会儿才友好的开口:“我叫陈期,一组五班的。” “天啊,五班!你们五班可是年级第一啊。”女生惊呼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八卦一样露出夸张的神情,陈期尴尬的愣了愣,觉得即便是有生之年看到《柯南》的结局自己都不会这样激动。 女孩热情的握住陈期的手,掌心滚烫:“我叫翟依依,二组十班的,老师成天说你们五班是我们的骄傲,据说你们期中考试半个班数学都能拿满分,真的假的?” 陈期看着瞪大双眼的翟依依,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换来了对方的第二次惊呼。 “你怎么穿着校服啊,你们班文艺委没告诉你要换衣服吗。” “没。”陈期指了指正在劈叉下腰的两个女生,满头冷汗的问,“待会老师要考什么啊,很难吗,大家怎么都这么……这么认真。” 陈期看着几个女孩摆出各种让人类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来展示自己的柔韧性,忽然惊觉,她们都是第一轮没来得及下凡的仙女,只有自己是壮丁。 “哦,她们热身呢,待会老师让咱学几个舞蹈动作,谁做的标准就留谁,我肯定不行,我学的慢肯定选不上,我就是过来凑个热闹。”翟依依很自嘲的笑着,忽然拍了一下陈期的肩膀,“不过你是五班的尖子生肯定学得快,你肯定能选上。”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凑近,神神秘秘的小声说:“你看那两个,她们两个是学民族舞出身的,个人加试准备了孔雀舞呢,我听说她们还找了少年宫会葫芦丝的同学帮她们录了伴奏,可上心了。她们是三组的,之前三组不是有四个班吗,今年只分了两个,据说这两个班都是以后准备走艺术生的,还有那边的,她俩一个是学杂技的一个爵士的,学爵士那个都学了六年了。” 翟依依叹了口气,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我肯定不行,我小时候就学了两年舞蹈,就是被我们班文艺委抓来打酱油的,现在连劈叉都劈不下去。” 陈期纳闷的看着她,这个热热闹闹的女孩子,五分钟内已经说了两次我肯定不行。 既然觉得自己肯定不行为什么要来竞选呢,还是说那些话只是想说给自己听。 “哎你准备了什么啊,你准备的肯定比她们都厉害吧,真好,选上了就不用上自习课了,我们班数学老师成天占着自习课讲题,搞得我作业都写不完。” 陈期看着对方一脸羡慕的表情,为难皱起眉毛,坦诚的说:“我不知道还有加试,我什么都没准备。” “开玩笑吧,你们班文艺委没告诉你吗。” 陈期摇了摇头,却看见对方一脸释然的表情。 “我们俩幼儿园的时候在电视台演过节目,所以她直接和老师推荐了我,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糊里糊涂就来了,估计她也不太了解吧。” 第115页 说完这些话,陈期忽然看到翟依依笑了一下,看起来不像是安慰,倒有些像是嫉妒。 只是一瞬间而已,陈期看着转眼就一脸灿烂着告诉自己要加油的翟依依,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今天中午点的外卖是中辣,辣椒真是人生之光。 第50章 甜食 123. 回到教室后班里同学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个值日生还在擦玻璃,陈期收拾好书包回家,鬼使神差的绕远路走向了另一侧的楼梯。 要先经过四班、三班、二班、一班才能走到的遥远的楼梯。 经过四班的时候,最后一抹夕阳从窗户伸进来,刚好打在她的脚下,被这抹阳光缠住的脚踝忽然有些不想走,陈期顺势放满了速度,眼神也飘忽着向四班的窗户飞去。 还好有这抹善解人意的夕阳。 安辰在班里时陈期从来不会看向这间教室,有些时候为了避免撞见还会特意绕路,实在绕不过去也能一脸菩萨样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说不清楚这样的躲避到底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在意。 然而每当四班锁了门,她又总想往四班的方向看,两只脚好像不听使唤,眼睛也总是看向不该看的地方。 其实期中考试的时候陆虎来找过她一次,陆虎想帮她和安辰和好,安辰却气哄哄的说不要他管,他来找陈期说理,问她,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他和许莉莉上台演出,你生气了?” 陈期震惊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是因为…因为你去看他演出没见到你姥爷最后一面?”陆虎小声的,有些犹豫的问她。 陈期笑的很无奈,安辰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摇摇头,也让陆虎不要管,气的陆虎仰天长叹:“行行行,你们俩都是祖宗,他是我祖宗,你是祖宗的祖宗,有本事你俩这辈子都不说话,我真是吃饱了撑得。” 陈期趴在栏杆上看向面前的枯树,想起陆虎满头黑线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估计……快被自己和安辰气死了吧。 正在发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试探的喊:“陈期?” 陈期回过头,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冀文涛。 冀文涛长高了很多,因为身高的增长好像变得更瘦了,也更白了,陈期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记忆中冀文涛的样子也在逐渐变得模糊,自己印象中的冀文涛,还只是一个乖巧沉静的听妈妈话的小男孩。 永远愣愣的、话少、不合群、还长不高。 结果歪了歪头,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一点都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 “是吗。”冀文涛摸了摸头发,拘谨的笑着,神情还像是在徐小那样,永远平淡随意,好像一点欲望都没有的样子。 “是。”陈期点点头,笃定的看着他,“虽然长得不太一样了,但是我觉得没变。” 和老朋友说话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他和你现在的生活无关,你不用去给他解释一些详细的细节,然而因为是曾经的朋友,他总能很快适应你的叙述方式,声音和语速,省却了相互磨合的过程。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走,做值日吗?” “不是,学校艺术节选舞蹈演员,我去舞蹈教室了。” “对啊我记得,你小时候上过电视台的对吧。” 陈期震惊的看着他,她并没有和很多人宣传过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 “忘了,可能是安辰说过吧,或者是陆虎,咱俩还是同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变声了,可冀文涛的声音听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奶声奶气的,永远长不大,但因为速度的放慢总是让人觉得温柔,像是每句话都打在了棉花糖里。 “小时候很多人知道的。”冀文涛客套了一下,转而真心的笑了,“真厉害。” 陈期佯装生气的看着他:“哦,可你之前从来没夸过我。” 半晌,她扭过头看着涌向校门的人群,点了点头,有些自嘲的笑了:“不过,我那时候也觉得我挺厉害的,什么都会。” “可那都是小时候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 她低下头,敲着栏杆打出一段节奏:“不对,可能我小时候就什么都不会,只是长大了才发现而已。” 说完这一连串绕口令一样的话,陈期都被自己逗笑了。 那些之前难以启齿的自我揭露、真实评定,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敞露的想法,如今也能在一个并不特殊的场合随口讲出来了,就像是在讨论考试考了多少分一样平常,原来当初天大的事情,随着时间的冲刷,都会变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冀文涛没有看她,问:“你刚刚跳舞没选上,是吗。” “嗯。” “没事啊,至少你成绩好,还有去参加活动的机会,你看我,周测考的太烂了,刚被英语老师从办公室放回来,结果回到班值日生已经把黑板擦了,作业都没来得及记。” 陈期想了想,认可的拍了拍他的肩:“嗯,那你是比我惨。” 夕阳西落,他们也不着急回家,就懒懒的靠在栏杆上聊着彼此的成绩,学校里的八卦,说到最近语文考试的变态作文时,陈期一拍脑袋,忽然坏笑着说。 第116页 “我想起来了,你的梦想是当个考古学家,每天背着小铲子满世界挖土,拿个小刷子到处找文物,二年级作文课你写过的,我还记得题目叫《我的梦想》。” “当时老师还念了你的作文,其他男生写的都是什么科学家啊、飞行员啊、警察啊,就你的最特殊,我记得特别清楚。” 冀文涛慢慢的点着头。 “所以你之前没事就蹲在桌子下面看地板,还拿铅笔扎橡皮。” “我有吗。” “当然有。” 他俩对峙着看着彼此,忽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记忆这个东西真的很玄妙,冀文涛的记忆中有陈期已经忘记的碎片,而陈期的记忆中,也保留着冀文涛曾经的样子。 陈期看着他的侧脸,想起曾经体育课上他无措又尴尬的神情,慢慢的松了一口气。 冀文涛就是天边的一朵散云,他从不强求什么事情,也不会刻意把什么事情放在心上,他的脸上很少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开心和难过也总是淡淡的,丝毫没有感染力。 曾经自己还很同情他,觉得他不合群又呆板,陆虎都和他合不来,肯定会受到孤立,日子一定过得很艰难,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 文韬武略天下第一这个霸气的名字,却给了一个想要归隐竹林的隐士。 刚刚自己说没有选上时,他也只是淡淡的说,能参加已经很好了,不会像安辰一样乐观的告诉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告诉自己一定能行。 如果是安辰……陈期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他一定会一蹦三尺高,执拗的给自己加油鼓劲,打了鸡血一样说千万不能放弃,就像热血漫画里的男主角。 无论遇到怎样强大的对手,龙马都能打的他满地找牙;无论是怎么样复杂的案件,柯南都能骄傲的喊出“真相只有一个”。 坚持不放弃一直朝着梦想狂奔似乎是所有发光角色的特性,他们打不倒,他们早晚能胜利,安辰身上就有这样的特性,所以他永远是会发光的人。 可是陈期已经开始怀疑这种热血的真实性,她慢慢发现,比起加油,她更喜欢朋友陪着自己一起泄气,和自己说,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不是握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能成功。 有时候期待往往会变成压力,信任并不是件好事。 陈期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听到冀文涛说。 “不过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什么?” “我说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陈期看了看自己,问他:“哪不一样。” 冀文涛无声的笑着,突然转移话题:“陈期,你想不想考徐高。” 一谈到学习,气氛忽然冷却下来,陈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徐小、徐中、徐高,好像一条固定的升学链条,所有的老师家长都把这条路悬挂在学生们的脑门上,随时都要拿出来念一念。 上徐高意味着大学,或者说是意味着好大学,好大学意味着好工作,好工作意味着好收入、好房子、好生活。 可是什么是好生活,每个人心中对好的的定义,都是一样的吗。 她叹了口气:“想啊。” 放屁啊,谁不想,不然干嘛每天乖乖的写作业,徐中作业那么多,一天五六套卷子哪是人写的。陈期自嘲的笑了笑,忽然听到冀文涛说:“可是我不想。” 冀文涛的语气甚至是欢快的,陈期愣了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优秀的孩子都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他们站得越高自尊心就越强,也就比其他人更害怕丢脸,每次考完试前后桌的女生问完自己的答案,总会吹捧自己,说自己一定能考上徐高,同时真心实意的说——我想都不用想了,班主任都说了,我这个成绩能上徐高,猪都能上树。 但其实陈期知道,这些感叹猪不会上树的女孩子,只是担心自己夸下海口后的失望,与其以后被嘲笑,倒不如现在先给自己一个台阶,人们都喜欢看凡人修仙的传奇故事,提前声明自己是个凡人,才有修仙的资格。 而如果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神仙,反而会有贬为凡人的风险。 所以每个人都说自己考不上徐高,甚至有人说自己不想考徐高。 然而真实是,她们当然希望猪能上树,她们巴不得全世界的猪都是猪猪侠,她们乐意给每只猪买棒棒糖——只要她们能考上徐高。 但这些话,她们永远都不会说。 可是陈期看着冀文涛的样子,知道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陈期慢慢发现,自己开始学会揣测和琢磨人心,小时候总是搞不清楚的藏在表象下的本质,都在慢慢浮上水面,失去了当初的神秘。 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透彻,她不再是被世界蒙在鼓里的小孩子。 “那你想去二中?桦实?还是五中?” “我想去桦实。” 陈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慢慢说,干嘛要去桦实,你不知道大家都说桦实是林城有名的青年监狱吗。” 冀文涛淡淡的微笑着,看起来却是一副笃定的样子:“因为二中离我家太近了。” “你不想回家吗。” “不想。” 和同龄人相比,陈期能算是真正的善解人意,她不再提问,赞同地说:“那好,加油。” 第117页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去徐高。” 又绕回了刚刚那个话题,陈期有些头疼的看着他。 “因为……因为我考得上……”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有些欠揍的说:“不去白不去。” 可这好像并不是冀文涛想听到的答案。 天要黑了,他们终于打算回家,楼道没有开灯光线很弱,陈期抓着扶手在冀文涛身后蹭着走,突然听到他问。 “你还想不想当《快乐大本营》的主持人。” 楼道将他的声音放大,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质问感:“就是当时你的作文,写自己想当主持人,老师问你想要主持什么节目,你说你想主持《快乐大本营》。”冀文涛手忙脚乱的解释着,生怕她忘了一样。 “怎么可能能当上,我姐和我说过,那是很难的。” “不,不是。”冀文涛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放,“我没有问你能不能当上,我只是在问你想不想。” 陈期心里有些乱,她好像明白冀文涛的意思,但是没有说破:“就算我想我也当不上的。” 冀文涛点点头,摇摇头,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没有开口。 背对背分开很久后,陈期才慢慢回过头去,冀文涛背着沉重的书包,整个人被压成小小的一团,最后一点阳光撒在他身上,和阴影拉扯不清,远远看去,他仿佛回到了七八岁的小时候。 冀文涛写过的作文很多,除了“历史学家”,陈期还记得很多东西。“历史学家”成为范文被老师当众朗诵后,这个愣愣的小男孩似乎被打了鸡血,开始疯狂迷恋起写作文,在那个同他一样沉默的世界里,他用自己仅有的词汇建造起了能够倾诉的专属树洞。 他想当考古学家。 他最喜欢的菜是莴苣,最讨厌的菜是胡萝卜。 他曾经养过一只小乌龟和两条小金鱼。 这些文字换回一个个高分,换回老师的朗诵同学们的倾听,成了当年那个小男孩艰难的学习生活中,灿烂的吓人的奇迹。 灿烂的、炸裂的、如烟花般短暂的点亮过他的眼睛,然后陨灭了。 那是很久之后的作文课,题目是《我的卧室》,冀文涛的卧室安装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在房间门外,一个在房间门里,冀文涛写了很多很多,琢磨了整整两节课才送到办公室,然后因为跑题拿到了一个并不怎么光彩的成绩,评语是——你妈妈是为了你好。 陈期拉着书包袋子一直盯着远处的背影,直到那个小小黑影转进另一条路,才慢慢转过头来,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捧着一大团难过,它们像是永远沉重的书包一样趴在他们的后背上,而他们,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抗。 作者有话要说: 沪上阿姨最近新品的红薯奶茶真的太好喝了。 第51章 甜食 124. 吃晚饭的时候陈望和爸爸一直在因为电视拌嘴,陈望想看动画片,爸爸想看新闻,这么多年两人都没有协商好该怎样共享一台电视,经常说着说着就吵起来。 陈期喜静,为了家庭环境的和谐安静,陈期也曾经积极地帮忙解决的过这个问题,她把从安辰家学来的规矩教给爸爸,希望两个人能合理分配时间和使用权,然而爸爸似乎把和小儿子打架当成一种乐趣,全然不搭理陈期的建议。 陈期知道,打架拌嘴甚至胡乱开玩笑是爸爸的一种沟通方式,他工作在外,并不了解他们姐弟俩的喜好,学习上更是帮不上忙,于是只能用这种方式建立他们之间的联系。 自己像陈望这么大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姑姑去北京玩,爸爸知道后总是拿这件事情逗她,动不动就和她说“你姑姑不和你玩啦,你去不了北京了”或者是“火车坏了,你姑姑不来接你了。” 现在想来都是很无聊的一些把戏,当时却总能吓得自己哇哇大哭,然后爸爸满脸歉意的把自己抱起来,和自己说:“没事没事,姑姑马上到,爸爸是逗你的。” 后来这样的玩笑话变成——“你妈妈马上就要给你生个弟弟啦”、“你爸妈有了你弟就不要你啦”。 这种“大人的玩笑”好像一直都在,她慢慢长大,不再理会这些玩笑的调侃,然而陈望还是个小孩子,这世界上永远有没长大的小孩子。 以及没有分寸的恶作剧大人。 “你们老师刚刚留作业了,说让你们再写两页田字格,明天就交,你赶紧去写,写完了再看动画片。” 正在抢遥控器的陈望瞬间呆滞,他看了一眼爸爸,转身狐疑的问妈妈:“妈妈,我爸是不是骗人呢。” 陈期从饭桌上抬起头,看见爸爸正朝着妈妈挤眉弄眼的笑着,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 她抢在妈妈之前开口,声音很淡:“爸爸骗你的,老师没说。” 陈望立刻欢呼着夺过遥控器,陈期转向爸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爸,你如果想看电视完全可以和陈望讲道理,一开始就商量好到底怎样安排时间,为什么非要骗他呢,哄骗不应该是教育孩子的方式。” 正说着,妈妈一筷子打在陈期的手背上,吓得她立刻一哆嗦,妈妈下手不重,但是胜在够突然。 “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陈期揉了揉手背,脸色很无奈,这么多年了,妈妈教训人的话永远换汤不换药,没点新鲜的,真应该让她去跟陆虎上上课,陆虎嘴里的酱油诗,都能写一套《废话百科》了。 第118页 她垂下眼,有点烦。 “妈,什么叫没大没小,我爸一点家长的样子都没有我不能说吗,既然你们不会管,还不能让我管吗,你们不能一辈子靠骗人教育我弟吧。” “老陈,你听听啊,你听听你闺女说这话。” 妈妈不再和她争论,扔下一句感叹收拾好桌子洗碗去了,爸爸也没回话,开始抱着手机刷视频,每次都是这样,无论自己怎样试图和他们讲道理,他们都一副“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的样子,即便是自己尽全力拿出大人姿态,也得不到任何人的重视。 陈期气的追到厨房:“妈你们这种教育方式是不对的,你们不能光靠骗人让我弟听话,他现在五岁、小、不懂事,可他总会有懂事的时候,到时候他不听话怎么办,靠打吗,而且他以后也会用这种方式去对待自己的孩子。” 妈妈仍旧是不当回事的样子,拿着铲子就要把她往外赶,嘴里嘟囔着:“你爸那就是跟他逗着玩,你激动什么啊你,越大越不懂事,还没小时候乖呢,小时候文文静静的怎么越大越有脾气,觉得自己长大啦?翅膀硬啦?” “我小时候那不是乖,是傻。”陈期躲过妈妈的铲子,“而且我不是在发脾气,我是在认真地跟你们讨论,你们当父母的能不能上点心,陈望不是我,他没办法自己长大。” “行行行,上心,以后你说啥是啥,行了吧,赶紧写作业去吧。” 明明已经和自己说好了,不再以满分父母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父母,可是小时候安辰一家带给自己的影响好像已经扎根在自己的骨子里,总是时不时的冒出尖刺扎破体内的一块血肉。 这样的家长还有很多,无法做到尊重孩子,永远把孩子的话当成胡闹,不讲道理但却总是表现出“我即便是错了也是对的”的样子的可怕大人,到处都是。 她从小在图书馆和安辰家长大,书籍和那个满分家庭的关爱让她忽略了原生家庭中的缺陷,直到她慢慢回归自己的家庭,陈望慢慢长大,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眼中的美好世界有这么多的问题。 这么多年来,不对,应该是自从第一次在家庭聚会上“口出狂言”后,陈期就在尽全力改变自己的家庭,或者说她终于敢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的看法。 放肆是会让人上瘾的。 即便无数次在心里肯定了爸妈的好,无数次告诉自己没有那么多人能满分,可是依旧很气。 她看向客厅,爸爸还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而一旁的陈望也好不到哪去,正在无限靠近电视屏幕。 “陈望,离远点。” 听到陈期的话,陈望乖乖的退回到沙发上。 陈望很听自己的话,虽然这种听话中有百分之七十是因为怕,但还设有百分之三十是因为信。 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陈望都会来问一问自己,对自己的信任程度甚至高过爸妈,爸妈一直觉得这是他们姐弟俩关系好的表现。 当然不是啊,陈期无声地叹了口气,陈望信任我,是因为我从来不会骗他。 125. 期中考试刚过,期末考试的号角就吹响了,很多时候陈期抬起头看见一黑板的作业,都会想问余期,自己是不是已经上了初三。 “啊!”余期被她推了推抬头看向黑板,发出了一阵哀嚎,“杀了我吧,我死了就不用写作业了。” 因为课程调换,体育课调到了星期一,好死不死的刚好和四班撞在一起,更可怕的是徐中有星期一到校就考试的传统,从六点四十一直考到第一节课结束,说是考试的警钟能杀掉他们身上的惰性。 “这就是在谋杀我的好心情。”余期一针见血,言简意赅。 因为心里惦记着考试成绩,每个人的星期一都挂了朵乌云,尤其在陈期踏进操场,看到了操场正中的四班班主任和五班班主任时——两个班主任背靠背坐在一起,正在埋头判试卷。 陈期瞬间觉得牙床都在抖,冷汗从后背一路爬到后脑勺。 “我靠,这让我咋跑,陈期我不跑了,我腿软,你和老师说我大姨妈来了。” 陈期看了一眼默默往后退的余期,悠悠地说:“谁不知道你来大姨夫了都活蹦乱跳的,我看还不如直接和老师说你怀孕了,老师怕一尸两命,肯定让我送你回班,养胎。” 余期白她一眼:“我怀孕了孩子你就是孩子他爸。” 陈期不为所动:“就算你怀了双胞胎你也得跑800。” 四班女生先跑,跑到一半,四班班主任突然起身,不知道从哪找来一辆自行车,跟上了四班女生的队伍,路过陈期和余期时,她正黑着脸和几个倒数的女生讨论这次考试的失误和成绩,末了说了句好好跑,用力一蹬又去追赶其他女生。 陈期余期以及周围的一圈女生,脸色瞬间灰了一层,大家心照不宣的看向操场正中的自己班主任,觉得天已经塌下来顶到了头皮。 那天的八百米,用余期的话来形容,就是全班女生都跑出了被狗追着咬的速度。 也许是因为英语考试听力睡着了完全瞎写的原因,一向在操场上称王称霸的余期这次也有些力不从心,回班的路上她半个人倒在陈期身上,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陈期,我要是活不到初三你一定要记得给我托梦,让我别喝孟婆汤,下辈子死都不要来徐中。” 第119页 “什么跟什么呀,哪有活人给死人托梦的。” 余期去上厕所,陈期去办公室拿新一期的板报资料,出来时撞见了刚从楼下上来的冀文涛。 “你脸怎么这么红,跑八百?” “嗯,我们班主任在操场上判卷子,大家今天都拿出吃奶的力气了。” 冀文涛脸色一变:“这么吓人,那这个给你吧。” 他想了想,掏出怀里的一瓶可乐自然的递给陈期,没等陈期拒绝就闪进了三班。 陈期拿着可乐有些哭笑不得,她不喝可乐,也不喝凉的,可惜冀文涛跑的太快,她站在三班后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喊回来。 余期跑到办公室,正看见陈期鬼头鬼脑的往三班看,她跑上前勾住陈期的脖子:“哟,看什么,你可乐哪来的。” “一个小学同学给的。” “小学同学?”余期眯起眼睛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她,“男的女的,从实招来。” “我之前的同桌。” “男的是吧。” “昂。” “挺没眼力见啊,你不是不喝带气的东西嘛。”余期一把拿过可乐打开,三两口下肚,随手塞给陈期一瓶矿泉水。 陈期喝完,擦了擦汗,问:“你什么时候买的,你不是去厕所了吗。” “不是我买的。” 陈期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什么,就听见余期大大咧咧的说:“四班那俩小子买的,陆虎说农夫山泉买二送二,我这不是想起来你杯子昨天被我摔坏了嘛,我就拿着了。” 陈期想了想他们三个在厕所门口讨论买二送二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厕所门口?” “那是重点吗。” 陈期喝完最后一口水,心里有些打鼓,她想告诉余期以后不要再拿陆虎他们的东西,又觉得讲出来有些欲盖弥彰,好像他们是特意这样做的一样,万一不是,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可万一是呢,万一是自己想的那样,自己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 还有别的一些什么……一些还无法说清的陌生情感慢慢晕染开。 她盯着面前的地板,心不在焉的搭腔“那什么是重点。” 余期大笑着勾住她的脖子:“重点是我刚刚路过办公室,听到老师说我英语考了83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麻辣香锅必点的是鸡肉,后来变成了鸡肉和腊肉,最近发现青笋也是出人意料的好吃,但是方便面完全接受无能。 第52章 甜食 126. 期末考试又把政治安排在了最后一科,冬天教室里暖烘烘的,陈期的位置又挨着暖气,她保持着双脚悬空的坐姿才没有睡着,写完最后一道大题,陈期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的躺在了课桌上。 手好疼。 陈期从小做作业就比其他人快些,除了脑子好和注意力集中外,还要多亏了她的写字速度,当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速度和美观不能并存,陈期躺在卷子上揉着手腕,看着自己的卷面难免有些惆怅。 虽然比男生像蜘蛛爬一样的字好很多,也是一笔一划认真写整齐的,但是看起来就是没有浑然一体的美观感,她想起之前在徐小一楼大厅看过的惟妙的书法作品,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字像是被抠出来生拉硬凑拼在一起的,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不能怪余期嫌弃,真的是……有些丑。 所以陈期这个宣传委办板报从来都是只负责排版和画画,然后把写字的任务交给许惟肖和余期,之前她不死心帮忙抄过一篇《卫生习惯从我做起》,被余期嘲笑说是小学生画符。 ——“能把死人画活的那种,华佗都画不出来。” 陈期支起身子,低了两天的脖子发出一连串嘎吱嘎吱的声音,她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抬起头才发现监考老师一直看着自己。 这里是七楼的尖子生考场,监考老师的存在只是为了派发试卷,几乎不用担心纪律问题——大家卷子都答不完哪有那些闲情逸致搞小动作,更何况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自尊和成绩一样重要。 每个人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在做题,做完题的立刻从头一步步检查,草稿纸的边角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有时候还能听到整齐划一的翻卷子的声音,像是排练好的一样。整个考场笼罩在压抑紧张的不完全安静气氛中,所有人都弯腰低头扑在自己的试卷上,一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抬头绝不妥协的强硬姿态。 这是徐中,强手和强手之间的竞争永远是神仙打架,出不得差池。 在这样量产化的认真中,陈期倒在桌面上的动作就显得极为突兀,监考老师盯着她,生怕她会有什么小动作,又生怕她就这样躺着不动了,太涣散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打击军心。 还好陈期很快坐直了身子,只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乖乖检查,而是看起来很惆怅的盯着最后一道大题看,不知道在感叹什么,她就那样一脸惬意的坐了整整五分钟,然后小幅度的伸了个懒腰。 这对待考试的态度也太不认真了,陈期抬起头,刚巧看见监考老师乌云密布的一张脸,她缩了缩脖子,乖乖低头不再乱动。 捏着笔重新看试卷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之前冀文涛说的话,的确,相比小学的那种拼劲,如今她确实有些纵容自己,她慢慢放弃了做只竭尽全力的兔子,而变成只是尽力的狗。她并没有放弃自己,但也不再为难自己,就像郑可心说的,她学会了减少期待,她越来越能理解余期对待生活的那种“差不多行了”的态度,并且觉得这样也很好。 第120页 小时候那种想要成为最好的大人的期待,逐渐被稀释淡忘了,或许是因为失望的次数太多,总之竞选指挥员失败后那种拼命学习的劲儿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唯一不变的是,在看见了自己和剩下五个忘下凡的仙女之间的差距时,陈期仍旧会觉得心酸和丢人,不过还好,这不再是她过不去的坎。 她不在是那个蹲在钢琴房外抱头痛哭的小姑娘了。 心里唯一觉得堵住的地方,只、唯独、来自于隔壁四班躲不过的人影。 八个考场之间没有遮蔽,均匀的分散七楼大厅,陈期并不知道,在她的背后,第八考场的许惟肖已经看了自己整整两天,她也和冀文涛一样,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只是如今佩服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变味的嫉妒。 127. 后来许惟肖总是想,究竟是哪里除了差错,让她从上帝的宠儿变成了上帝的弃子。 跟不上课似乎是一夜之间发生的转变,忘记是哪一节数学课,老师忽然点她回答问题,她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出一堆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题步骤,数学老师皱着眉,一脸“我就说吧”的样子,摆了摆手让她坐下了。 而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自从期中考试过后,她的数学成绩直线下滑,直接从班里前十掉到了倒数,数学老师找她谈话,班主任找她谈话,人人都想知道她成绩下滑的原因,人人都把考试的失利归咎于她的分心、骄傲、甚至在她第二次考出了不及格的分数时,班主任曾经试探的问过班长季静,许惟肖是不是早恋了? 这对于许惟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开始把大量的时间投入到数学上,经常写数学写到半夜,然后佯装作业全部写完的样子和惟妙一起睡觉,天快亮时再偷偷起床,恶补英语和语文。 可即便是这样,她的数学成绩依旧差劲的一塌糊涂,好多时候上着课大脑会突然一片空白,迷茫的盯着写满了一黑板的解题步骤,很长时间才能回过神来,然后匆忙记下几个看不出什么意思的步骤。 数学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与此同时被压榨的英语和语文也出现滑坡趋势,两次语文课文没背下来后,语文老师脸上也终于出现了和数学老师一样的神情。 她占用英语课写语文罚写,被英语老师抓住一通臭骂,站在后面罚站时,许惟肖苦笑着想,自己算是把三个老师得罪全了。 大家都不再问她题,没有人会问一个中等生问题,徐中永远不缺尖子生老师,讲题的竞争压力也是很大的。 那些温吞腼腆的男生下课不再来找他,总是一起去粉丝公社买周边的小姐妹也不再来找她,就连开学时她一直帮忙讲题的同桌都不再需要她的帮助——她同桌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已经打进了班里前十,站在了曾经许惟肖的位置。 光荣榜上每次的排名都完全不同,学霸和学渣之间好像根本没有分界线,每个人的成绩都难以预告,进步和退步都迅速的令人咂舌。 最可怕的是自己居然成了会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做题的关怀对象,被全班同学和老师看着做题,对于许惟肖来说等同于处刑,每当老师拿着小木棍敲她的袖子告诉她做错了时,她都觉得她在扇自己耳光。 更何况和她同时被叫上台的,还有何嘉瑶。 许惟肖恐惧的事情好像在逐渐变成现实。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她招架不住,只能节节败退。 她越来越无助,也越来越累。 累到有一天她走在上学的路上,看见一辆公交车,竟然有了逃课的念头,公交车你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只要别让我见到数学。扫大街需要会数学吗,许惟肖看着一旁扫落叶的阿姨,脑子里响起班主任的话——我告诉你们,不好好学习以后就是扫大街的命! 她想了想,居然琢磨了一下,如果能不学数学自己会不会愿意扫大街。 万恶的数学,该死的数学。 她光顾着走神,没看路,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但也只能委屈的哭着爬起来,哭着去上学,却在同桌关切的询问下告诉对方,我姥姥生病了,我很担心她。 她的自尊心变得越来越脆弱,光环退散的同时,她越来越在意别人的看法。她担心姐姐知道她的窘迫,所以即便没写完作业也会硬着头皮上床睡觉;她担心同学们看出她的慌张,所以仍旧在下课和她们谈笑风生,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成绩;她甚至开始担心妈妈的态度,纠结再三,她还是藏起了试卷,伪造了签名。 还有期期,早就把她甩在身后的期期,也成了会损伤她自尊心的劲敌,很多次成绩下发,老师不会再关照她私下问话,而是直接当着全班的面喊出她的成绩,走回座位的路上许惟肖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悄悄去看陈期的反应。 她担心会看到陈期同情的目光,伙伴的安慰会让她颜面尽失,而当她看到陈期和余期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候,又觉得心寒失望、以及愤怒。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你为什么不关心我,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成绩吗,我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以及——凭什么你每天和余期下五子棋,成绩还能这么好。 凭什么,不公平。 大冬天的,许惟肖坐在温暖的教室里,却会有一种被泡在冰水里的感觉,教室里的每一个人,不对,徐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敌人。 第121页 得益于期中考试成绩还不错的缘故,期末考试她仍旧能升上统称为第一考场的七楼,她的位置靠窗,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斜前方另一个考场的陈期。 光从一个背影,许惟肖都能看出陈期的镇静和从容,好像她笃定自己能考好,所以完全不把考试放在心上。 陈期歪头看着试卷,像是在思考做题步骤。 ——这道题你肯定不会做。 陈期提起笔,开始答题。 ——就算你写了也是错的。 陈期停下来,找出演算纸圈圈画画。 ——算几遍都算不对,谁让你上课不好好听讲。 陈期趴在了桌子上。 ——你看,我就说你答不出来吧。 陈期伸了个懒腰。 陈期伸了个懒腰。 陈期伸了个懒腰。 许惟肖手一松,水笔掉到了地上,她弯下身子去捡,抬头时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很多不甘、心酸、难过、疲惫此刻都悉数散去,许惟肖的心里只剩下最后一种情感。 她咬着牙,瞪着那个刺眼的方向。 陈期,你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蛋挞是神仙发明的。 第53章 甜食 128. 第一个学期结束,寒假终于来了,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十本寒假作业、九套各科卷子、二十篇日记和三十五页米字格大字。 每次寒暑假陈期都会拿出一个星期的时间拼命写作业,然后用剩下的全部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该玩玩该学学”这件事情上,她贯彻落实的比谁都认真。 虽然现在徐中的作业已经猖狂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根本写不完的地步——埋头苦写的第七天,陈期从作业堆里抬起头,看了看剩下的两本英语一本数学和刚写了两篇的日记,决定瞎写了事。 陈期从来不觉得题海战术是有用的,无论有多少不同的题,知识点都是不变的,只要明白了那些知识点,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做到融会贯通,题不是重点,知识点才是重点,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治标不治本……不过做题数量摆在那的确能带给人心理暗示,甩出一叠做完的练习册也能带给自己底气。 但是……但是陈期还是觉得,那是没用的。 即便有用,也只是对那些死记硬背的人来说,说白了拼命刷题就是在练做题感觉和习惯,与其盲目的做题,还不如认认真真搞明白全部例题。 不然为什么余期一天到晚在楼道瞎晃仍能保住年级前二百的位置,但前桌那个已经八百度近视下课从不抬头一心做题的男生仍旧徘徊在中下游。 郑可心打电话给她时,她正在奋笔疾书的瞎写,用ABCDACBD糊弄全部的英语选择,面对郑可心的质疑,她面不改色,义正言辞的发表自己的看法,然后把阅读理解抄到作文页上。 电话那头传来郑可心无可奈何的笑声:“你呀,就是给自己不想写作业找借口。” “嘿嘿。”陈期情真意切的告诉她,“没办法,徐中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 前两天她出门买东西碰到了刚从补习班回来的宋惟妙,两个人一路回家,谈起了可怕的寒假作业,就连一向不八卦的宋惟妙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对,我们都知道你们徐中作业可变态了。” 郑可心咳嗽了一声,笑了:“我知道,我是过来人。” “哦,对哦,那你每次都认真写作业?”陈期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当然……不。”郑可心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的逗她,“你要知道,徐中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 郑可心顿了顿,慢条斯理的问:“你在徐中的成绩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 没等她回答,郑可心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应该还不错吧,毕竟只有有恃无恐的人才会说——做题没用。” “也不能算是完全没问题。”陈期想了想自己的期末成绩,班里第九,年级九十九,吉利的可以去买彩票了,然而之后作为前一百名被班主任找去谈话时,得到的警告却是——差一名就掉出前一百了,你这排名很危险啊。 “不过现在还好,最好的成绩是班里第四,最差的成绩是班里第十三,期中期末考试分别是九十三名和九十九名,三科主科成绩都很接近,没有弱科,所以暂时没有大麻烦。” “所以才不屑于题海战术?” “不是啦。”陈期吐了吐舌头,想到郑可心看不到,歪头笑了,“我这啊……只是给自己不想写作业找的理由。” “哦?名正言顺的理由。” “嗯,不过……”陈期顿了顿,想到了老班宣传做题时那种狂热的态度,以及其他同学对此的坚信不疑,一瞬间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看法,“不过,只是我不信而已,班里其他同学还是信的,比如惟肖。” “那个双胞胎妹妹?”郑可心总是分不清惟妙惟肖这两个名字,更记不得到底谁姓许谁姓宋。 “嗯。”陈期转动了一下手腕,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最终还是放下了笔,抱着电话躺到了床上,“惟肖最近……不太好。” “她数学跟不上,这几次考试的成绩都不是很理想,老师经常自习课找她谈话,原本说好的中学联合舞蹈大赛也不让她去了。”陈期想了想惟肖这些日子故作镇定又满眼慌乱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妈妈把她少年宫的活动也给停了,总之人没了成绩,就什么都不是。” 第122页 电话那头传来淡淡的笑声:“担心?” “当然担心啦!” 许惟肖过得有多难,陈期不是不知道。院子里的几个妈妈中,许惟肖的妈妈最好面子,从小就把许惟肖放在心尖上宠着,人前人后张口闭口就是“我们肖肖”,幼儿园时去过电视台的事情,被许妈妈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多年,更不用提后来惟肖在各种舞蹈大赛上拿下来的奖项,以及优秀的学习成绩和讨娇俏出色的长相。 小学时女生们梦想成为的女孩子永远是亚梦、小樱、楚雨荨,但是陈期却只想成为许惟肖,成为许惟肖多好,能去少年宫学跳舞,能每天见到夏老师,还能去其他城市参加舞蹈比赛,这对陈期来说,就已经够了。 安辰从小最烦许惟肖哭,她一哭安辰就气得要上房揭瓦,安辰也很烦许惟肖撒娇,每次许惟肖抱着陈期撒娇,安辰都会在一旁翻白眼。但是陈期却很羡慕这些,许惟肖后天的成长环境和先天的可爱活泼,都让陈期觉得羡慕,只是这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她并不渴求亚梦的守护甜心,也不羡慕小樱有那么多漂亮衣服,同时对艾利斯顿商学院和慕容云海没有那样浓厚的兴趣——她早已经把心中男神的地位给了江户川柯南和越前龙马。打小陈期就自认为自己是个早熟高冷少女,从来不做缺心眼的过家家事情,但仍会在以后嫁给谁这个问题上犯难——毕竟她有两个男神。 想到这,她嘴角扯向耳朵,脸红的笑起来,连忙一翻身把脸埋进被子,还是发出一声非常愉快的笑声。 “笑什么。” 陈期笑了整整一分钟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语气还带着笑:“我在想,如果柯南和龙马同时向我求婚,我该嫁给谁。” 沉重的话题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奔向花痴领域让对面的郑可心发出一声叹气声,那口气长的让陈期觉得她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对面的郑可心毫不留情的戳碎了她的白日梦:“小姑娘,天还没黑呢。” “万一呢,惟肖还想嫁给小狼呢,我觉得她更不靠谱。”想起许惟肖的近况和掉出前四百的期末成绩,陈期声音低下来,“不过惟肖最近应该没心情想这个了。” “她成绩现在有多差,能让你担心成这个样子。” 班里三十多名,年级四百多名的成绩,其实并不算差生,比起那些永远在最后三个考场游荡,靠作弊和掷骰子做题的倒数一百名来说,许惟肖的成绩已经算是优秀了,但是许惟肖不是比下不足就能沾沾自喜的学生,她是包裹在宠爱中,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女孩,她永远都是昂着天鹅颈向上看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陈期大概说了一下许惟肖的成绩,把重点问题落在很多女生都头痛的数学上。 “你数学不是还不错吗,我记得你还当过数学课代表对吧,实在不行你就帮帮她,女生上初中脑子本来就容易打结,有时候也不是脑子笨,只是没找对方法而已。” 顿了顿,郑可心又加了一句:“就像你说的,做题没用,理解了那些知识点才是最重要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如果能帮,陈期怎么会不愿意帮,但是对方是许惟肖。 “可心姐,惟肖也是要自尊的。” 陈期很能理解如今许惟肖的心情,当年的她也像许惟肖一样,忽然在某一件事情上卡壳失利,一朝梦醒发现自己并不是什么天选之子,只是个遍地都是的普通人,等反应过来时大势已去,无论怎样补救都没有了转圜的机会。 她想起了徐小文艺节上受过专业训练的主持人,想起了手抄报比赛上的山水画作品,想起了许莉莉和安辰的钢琴演出,想到了那一屋子陈期以及前段时间跳孔雀舞的仙女。 陈期忽然惊觉,她发现许惟肖如今正在走着她之前走过的路,那些她多年前就体会过的失望和无能为力,如今转换了目标,把瞄准点对准了许惟肖,她捏着电话坐起身,脑子里一团乱麻。 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是很难的,之前自己面对安辰都无法说出口,女生本就骄傲,何况这个女生,是许惟肖。 “我知道惟肖每次拿卷子回座位都会看我,每次我都故意躲开,拉着余期说话。”想到可心姐不知道余期是谁,陈期加了一句,“余期是我现在的同桌,人特别好玩,和我之前的朋友都不一样。哦,她想嫁给玖兰枢。” 陈期盘腿坐在床上,腾出一只手托住下巴:“我知道许惟肖心情不好,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所以就只能躲着她。” “为什么。” 陈期小声的,慢慢的说:“因为我觉得,我的安慰会让惟肖理解成同情,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可她还是会这么觉得。” “女生就是这样的。”陈期想了想,下了定论。 对面的郑可心一直安静的听她讲话,这么多年她有充足的耐心,直到陈期说完最后一句话,郑可心才出声提醒她。 “可是期期,也许你的躲避,也会让许惟肖觉得你看不起她。”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她温柔的提醒她,把她刚刚的话还了回去,“可就像你说的,女生就是这样的。” 129. 把作业全部写完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陈期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写完了十几篇日记——当然都是东拼西凑从十几本作文书上抄下来的。 第123页 她的生活平平无奇,凭空编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和老师分享,而陈期觉得值得记录的细节又完全得不到老师的喜爱——比如早餐店叔叔和阿姨做出的完全不同口味的朝鲜面,又或者是一觉醒来不同窗户生出的不同的霜花。 初中的作文已经慢慢转型于用几个名人事例引出一大段正能量感悟的议论文文体,少有能用记叙文拿高分的文风也大多简介干净,初中生作文六百字而已,没有那么多的篇幅能让她描写细节。 可陈期偏爱写这些,秋风吹翻了河面上的落叶她都能写上二百字,经常在作文课上无意识跑题,然后和写满了字的不合格作文大眼瞪小眼。 因为这个缘故,陈期被语文老师找了好多次,后来见谈话没用,语文老师干脆找来作文书优秀作文让她背诵,下午自习课到空教室默写。 前几天她和郑可心打电话时,她还对此愤愤不平,心痛的质疑当今教育行业对于作文好坏的评判标准,那些千篇一律的名人事例堆出来的文章到底有什么意思,既然老师总是说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为什么大家必须统一口径般写出量产式的作文,以及有着标准套路和用语的长篇阅读。 刚开学的两次语文考试,陈期分别拿回了九十八和六十二这两个一天一地的分数,她和六十二分的卷子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下午,心里最先翻腾起的居然不是失落和担忧,而是无奈,她看着几乎没拿到分的阅读题,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在认真思考了自己的学习态度、听讲认真程度、作业完成质量以及考试心情后,她终于听从了余期一直喋喋不休的建议,当天晚上就去门口的书店买了语文练习册答案,从今以后抄答案背答案,再也不在考试的时候发表自己的看法。 她的看法是不值分的。 陈期翻了翻日记本,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嫌弃的把它塞到了书包夹层,然后把写完的作业一本本收拾整齐放进去,最后拉上拉链,把书包扔进了角落。 眼不见心不烦,她利落的拍了拍手,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衣柜。 郑可心年前不会回家,陈期干脆把自己关在家里闭关,没日没夜的赶作业,累了就上床睡觉,醒了就下床写题,饿了就爬到厨房找点吃的,冰箱里没有剩饭也没关系,她自己的手艺足够喂饱自己。 因为眼睛惧光,从小她回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灯拉窗帘,所以这十天她的房间就像个密闭的箱子,有时候她忽然醒来懵懵的坐在床头,都分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妈妈心大,大到能在里面装修个两室一厅顺便种点黄瓜土豆的地步,再加上陈期从小懂事不让人费心,也给了陈妈妈“放心”不管的理由,所以相比其他家长,陈妈妈从来不会因为陈期不睡觉或者赖床不依不饶的唠叨,对她昼夜颠倒不按时吃饭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她给了陈期充足的自由。 只是今天,陈期不得不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为楼下自动贩卖机的方块蛋糕鼓掌,真的太好吃了,就是没记住是什么牌子的。 第54章 甜食 130. 新年几家的家长照常组织饭席,今年的吃饭地点,定在了安辰家里,她在衣柜里翻找了半个小时,前后换了三身衣服,最后还是换回了第一件。 爸爸妈妈嫌她磨蹭,已经带着陈望出发了,陈期在安辰家门前犹豫了足足五分钟,才伸手敲门,这个曾经她最喜欢的家,如今却变成了碰不得的禁区。 她总是避着安辰,却难免撞见住在附近的林阿姨,林阿姨还是那样善解人意,陈期知道她一定看出了自己和安辰之间的疏远和别扭,但是这个温柔的妈妈,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发生了什么,每次林阿姨见到她,都只是摸她的头发,告诉她天气凉了要多穿衣服,小心感冒。 陈期低下头,摸了摸红色羽绒服外套上的小兔子图案,她的衣柜里有很多林阿姨送给她的衣服,这件羽绒服是她本命年时林阿姨给她压岁的礼物,知道她喜欢兔子,林阿姨还特意贴了一张小兔子的魔术贴在胸口,内里对应的位置绣了陈期的名字。 这样细心的林阿姨,这样细心的妈妈,陈期几乎要嫉妒安辰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阿姨今天把头发挽成了一个温柔的低发髻,穿着一件藕粉色的高领毛衣,描了细眉,还涂了颜色很淡的口红,她看见陈期,立刻就笑了,微微弯腰看着她,抬手把陈期的碎发放到耳后,说:“我就知道是我们期期来了。” 陈期已经长大了,不是需要她蹲下来才能平视的小孩子了,可是这么多年,林阿姨的习惯和爱仍旧没变,她抱住陈期,轻声愉快的说新年快乐。 无论过了多少年,林阿姨的怀抱,都会带回陈期四五岁时快乐的年少时光。 纯粹的时光,纯粹的快乐。 131. 然而长大了快乐就变得不那样纯粹了,陈期一边把筷子对准饭桌上的什锦罐头,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家长们聊天。 到场的除了陈期家,惟妙惟肖家,陆虎和爷爷奶奶,还有乔阿姨和如今已经也已经快上初中的乔安。乔安,无所期待无所奢望,只希望这个孩子能一世平安,陈期看着瘦小的像个小病猫一样的乔安,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家伙时的样子了。 第124页 她只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陈望都已经出生了,她不知道第几次因为肠胃炎住院,醒来时发现旁边躺着同样在输液的乔安,守了一夜没合眼的乔阿姨满眼红血丝的告诉她,弟弟叫乔安,平安的安。 陈期看了一眼乔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陈望,忽然发现乔安居然还没有陈望高,不过两个人的神情和口味倒是出奇的一致。 出奇的难伺候。 乔安吃牛肉不吃香菜,乔阿姨正帮他把牛肉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放到铺开的餐巾纸上,陈期皱了皱眉,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但也没说什么,刚扭过头就听到陈望和妈妈说。 “妈我想吃骨肉相连。” 陈期的位置离得近,顺手夹了一串放到了陈望碗里,陈望看了一眼,放到妈妈碗里,理直气壮的说:“妈我不想吃肉,我只吃脆骨。” 陈期再次皱了皱眉,她看了一眼周围正在说话的大人,没发作,只瞪了一眼陈望,没想到妈妈淡定的把骨肉相连拿起来,剃掉了肉块,把只剩下脆骨的竹签放回了陈望碗里。 陈期光顾着给妈妈打眼色,一失手,好不容易夹起来的樱桃又掉回了盘子里,还没等她再次动筷子,陆虎已经转动了托盘。 陈期调整了方向,鬼使神差的也夹了一串骨肉相连,刚放到自己碗里就听见一旁陈望说:“妈妈我还想吃脆骨。” 陈妈妈点点头,夹了三四串骨肉相连放进碗里,照例剃掉肉,只剩下了陈望点名要吃的脆骨。 当自己是皇上吗。 陈期想到之前历史课老师给他们放的讲说视频,据说古代皇上特别爱吃一道叫油炸核桃仁的点心,皇上嘛,吃的东西必然精致美观,所以宫里的油炸核桃仁只能是完整的一整个核桃仁,一点破皮都不能有。 这个视频激出了余期的易燃易爆炸体质,当时是上午第三节课,她正饿着,完全不掩盖自己嗓门的嚷嚷着:“矫情!毛病!这搁我家三天给你打顺溜了!” 全班同学爆笑,就连一向古板的历史老师都摆摆手眯起了眼睛,陈期也跟着乐,难得的同意余期的看法,这放她家,也早就被她扁成饼了。 除非你真是个皇上。 陈期看了看没有皇上命一身皇上病的陈望,二话没说伸出筷子敲在了他的手背上,沉声训他:“什么破毛病,要吃就都吃,不吃吃别的。” 陈望憋了下嘴,没敢说话,他家长姐如母,亲妈似吉祥物,陈望成绩不好但是不傻,还是会看人脸色的,他宁可在老妈房间里放炮仗都不敢和陈期顶嘴。 见陈望埋头吃饭不再说话,陈期心情好转了一些,用两只筷子夹住骨肉相连往下一撸,将肉和脆骨划进碗里,刚要吃,就听见隔得远一些的妈妈开口:“你把脆骨给你弟,他爱吃。” 压下去的火腾的烧起来,在陈期的肺里炸成了一朵火烧云。 刚刚陈妈妈忙着和许妈妈说话,并没有听到陈期的训话,同时也完全忽略了陈期青灰青灰的脸色,她把自己碗里刚刚剃下来肉块递给陈期:“你吃肉吧,我这有一碗呢。” “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陈妈妈一头雾水的看着女儿,理所当然的说,“你不是爱吃肉嘛。” “我是说你凭什么让我把脆骨给我弟。” “这不是你弟爱吃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挑食,难得有啥爱吃的东西……再说你是姐姐,你当姐的让着点弟弟怎么了。” 陈期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又是这样,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挑食的孩子活得好。 “凭什么当姐的就要让着弟弟,就因为他比我小?可只要我还活着,他这辈子都比我小,是不是我这辈子都得让着他,你们当家长的为什么凡事不讲道理就知道讲长幼尊卑呢。而且他挑食,有问题的是他,你作为妈妈应该教育他而不是纵着他,再说妈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爱吃脆骨,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陈望一个人爱吃脆骨。” 每次涉及“姐姐让着弟弟”的问题陈期都会原地爆炸,她平时为人好脾气,从没和同学说过重话,外人面前永远摆出一张兔子脸,最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装乖的场合绝对不耍帅,在家里却总是一点就着,开口咬人绝不心软,没有一次例外。 见女儿又激动起来,声音也跟着越说越大,陈妈妈看了看周围聊天的邻居,赶紧挤眉弄眼的朝陈期使眼色,伸出手想要捂住她的嘴。 “行了行了,我就这么一说,又没说非让你给你弟,不给就不给呗,你爱吃你吃,我又没说啥。”陈妈妈再次看了一圈周围,还好,电视新闻的声音大了些,大家又都忙着吃饭聊天,除了安辰没人看向她们,她朝安辰笑了笑,安辰也识趣的收回了目光。 “小点声,这么多人看着呢,别在外面瞎嚷嚷,多丢人啊。” “我瞎嚷嚷?我有说错话吗?我这些话以前没说过吗?你放在心上吗?你除了知道丢人还知道什么?既然知道丢人为什么还纵着我弟?” 陈期语气很冷,眼神也很冷,她死死的看着妈妈,反倒比陈妈妈更像是一个在训孩子话的家长。 面对大人,面对姐弟关系,面对爸妈的态度,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明白,这不是她从小认知中一碗水端平的平等局面,所以她迫切的希望妈妈听进去她说的道理,希望妈妈能懂她说的道理。 第125页 可惜妈妈从来听不懂,或者听懂装不懂。 只是陈期忘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每每引发矛盾争执的事情,都还有另一个当事人——永远插不上话也不敢说话,次次被她无意中中伤自尊心的陈望。 132. 林妈妈去厨房端最后的粉蒸肉,回来时立刻感受到了来自陈期一家的低气压,陈期和妈妈怒目相对,冷着脸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妈妈心不在焉的听着,一副拿她没办法又懒得计较的样子,陈望夹在中间过分认真的吃饭,埋下去的头小鸡啄米般晃个不停,倒是远一些的陈爸爸,一直拉着宋爸爸喝酒聊天,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老婆和女儿快要吵起来了。 “来,期期,吃樱桃。”什锦果盘又转了回来,安爸爸夹起樱桃放进陈期碗里,回头向妻子打了个眼色。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陈期被安爸爸打断,忙端起碗来,乖乖的说了句谢谢叔叔,随之调整好的战斗状态掉了一半,她气鼓鼓的嘟囔着腮帮子有些不甘心,觉得肺里的火还没有下去,正在一旁战后反思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准备和妈妈进行二辩时,忽然听到坐下来的林阿姨开口。 “期期,橙汁是不是在你那边,你帮我倒一杯吧。” 陈期这个人的优点就是,她向来就事论事,生气发火从不牵连其他人,看见林阿姨把杯子拿过来,她连忙拿起脚边的果汁倒进林阿姨的杯子。 林阿姨见她仍旧心不在焉,又拿过一旁安辰的杯子:“安辰也喝没了,帮安辰也倒上吧。” 陈期愣了愣,她的脑子还处在吵架的状态,听到吩咐只是像个机器人一样照做,也没来得及多想,随手就把最后一点果汁倒进了面前的玻璃杯。 安辰在一旁含着糖醋排骨味同嚼蜡,他默默看着陈期的表情,不,陈期根本就没有表情,像是在发呆走神,又像是完全不在乎。安辰的心里像是被人埋了一桶黄沙,憋闷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宁可陈期甩开他的杯子不管,或者是像其他小女孩生气那样朝他大喊大叫——这样至少他还能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完全的忽视。 被随意的,当成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待,好像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甲乙丙。 他不知道怎样开口和陈期说话,因为他想了一整个学期都不明白陈期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突然不和他玩了,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为什么对别人都很客气,就对他一个人凶。他一直在等陈期和他说话,可是陈期一如既往地当平面菩萨,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样子。 陈期的身边又有了余期,有了更多的好朋友,安辰忽然意识到原来陈期的人缘这么好,好到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而他看到她疲惫的黑眼圈心里难受,看到她热闹和余期说说笑笑也能生一肚子气。 他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一个学期。 陈期去舞蹈教室竞选,他听说之后也跟着去看,没有立场在她失败后冲上前去抱一抱她,只能像个影子一样在后面悄悄跟着,却转眼看到她和冀文涛说说笑笑谈天说地,一副随和亲近的样子。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想和冀文涛打一架,因为回家的路上一直黑着脸气的陆虎指着他的苦瓜脸骂——没出息的王八羔子。 他内心戏演了一茬又一茬,像是秋收的麦子,收拾一下能写完一箱A4纸。 安辰盯着回到面前的玻璃杯,脸臭的像是陈期往他的杯子里倒了鹤顶红。 “期期,橙汁喝完了你去帮忙买一瓶好不好,本来还有一瓶可乐的,结果让我拿来做可乐鸡翅了。”林阿姨看着空荡荡的果汁瓶,没等陈期开口,又加上一句,“门后面的手包里有零钱,你自己看想喝什么。” 陈期点点头,起身刚穿上外套,就听见身后林阿姨对安辰说:“辰辰,你跟着期期去,外面天黑期期看不清。” 陈期全身一抖,迟钝的大脑终于决定休战,一些敏锐的情感慢慢苏醒过来,她刚本能的想要回头拒绝,就听见安辰没好气的说:“我不去,让陆虎去。” 被点名的陆虎正专心致志的啃鸡翅膀,他听见安辰抽风,头都没抬,咽干净嘴里的肉认真的说:“我不去,我腿断了。” 背后传来关于“好好的腿凭什么你说断就断了”的争执,陈期听的头痛心烦,她穿好衣服,扭头就出了门。 关门的声音吓得陆虎一哆嗦,到嘴的鸡翅都掉地上了,他气愤的看着安辰,翻着白眼特别恨铁不成钢的拿眼白瞪他:“安辰,你是不是个男人,你是男人你就去。” 林阿姨简直就是个帮凶,闻声立刻一巴掌拍在安辰的背上:“快点穿衣服,期期要是摔了我饶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说一,骨肉相连真的不好吃,超市里的速冻肉串味道都很一般,但是有个三角形的鸡柳我一直记得!从小吃到大!至今都是我心头好。 还有,粉蒸肉是OK的,我妈做的粉蒸肉天下一绝。 至于水果罐头,黄桃白桃真的比樱桃好吃多了。 第55章 甜食 133. 林城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徐中变态的期末成绩总分还要算上体育,于是他们仍旧要在大冬天里喝着冷风跑八百,恶劣的天气让稳居第一宝座的余期也无比烦躁,她经常恨恨的和陈期说说,林城刮不完的北风目的就是把他们的头扯掉。 第126页 陈期站在门前,被关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不知道门外的风这样猛烈,早知道风这么大就晚一点放手了。门前一串可怜的枯树叶飘过,陈期缩了缩脖子,尽量让外衣上兜帽上的毛边缩紧,包裹住自己的下巴,实在是太冷了,她出门走得急,忘了围巾还在门柜上,但是想到刚刚里面的对话又懒得进去拿。 莫名的烦。 郑可心给她讲过那么多青春期的事情,却唯独忘了告诉她,青春期最初的症状,就是心里那团无名火。 陈期缩成一团,硬着头皮走进雪地里。 路面上的雪已经被附近的邻居清扫干净了,不过傍晚又下了半个小时,薄薄的一层雪被夜晚的寒冷冻过,变成一层细碎的冰,两只脚踩上去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 陈期慢慢往前走,能听到身后传来同样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她悄悄侧过脸往后看,能看到安辰跟在不远的地方,穿着和她一样款式的藏蓝色羽绒服,兜帽上的毛边和不安分的头发被月光打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行走在林间的小熊。 心里的火慢慢熄灭,空荡荡的区域被一点点被填满,四周很安静,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都亮着,像是特意在为她照明,无奈亮度有限,她仍旧看不太清,只能像个盲人一样慢慢摸索前行,时不时打个冷颤身子缩得更紧。 小卖部就在两排房子后面,可是冷风和低温冻结住的时间,让这条路变得格外长,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的安辰突然跑上来,把围巾裹到她脖子上。 然后,梗着脖子继续往前跑。 跑什么啊…… 陈期拽着围巾愣了好一会儿,不明白安辰是怎么一瞬间从自己身后跑到前面去的,她把带着温度的围巾系好,朝着前面的背影喊:“安辰。” 月色太好,风雪温柔的一塌糊涂,没有什么比这个夜晚更适合和解了。 也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适合道歉了。 没有任何犹豫的,陈期加快速度向前追去,听到脚步声的安辰也突然加快了速度,头也不回的往前冲。 不想理我吗,陈期怔怔的慢下来,再次喊了一句:“安辰。” 安辰也已经慢下来,指路人一样走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但是却一直梗着脖子,无论陈期怎么喊都没有回头。 像个生气闹脾气的小孩子。 他们两个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距离走到了小卖铺,温暖的室内一下子消融了人身上的寒冷,安辰一门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小跑着进了里屋,不知道买了什么东西神经兮兮的蹲在柜台后面,陈期站在门口一边搓手一边往里看,却只能看见安辰的背影。 安辰往柜子里靠了靠,确定了不会被看到后掏出了刚买的卫生纸。放寒假第一天因为在雪里追着陆虎打出了一身热汗,被冷风一吹当晚就感冒了,他拒绝输液打针,光靠吃药扛了一个星期才好,没想到刚被冷风一吹又开始流鼻涕。 他出门时光顾着拿陈期的围巾,完全把自己抛在了脑后,出门后整张脸都曝露在空气中,没有保护物的鼻子被冻到失灵,大冬天的忽然有了做水龙头的梦想,眼看就要形象不保,他赶紧跑到了陈期前面,没想到冷漠了大半年的陈期会忽然热情,听到她追上来,安辰吓的想就地打洞。 主要实在是太丢人了,鼻涕被林城冬风强有力的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黏糊糊的糊住了嘴巴,他自己都觉得脏兮兮的,即便看不到也能想象出自己脸上是多么“美观”的样子,他宁可被人打掉门牙都不愿意陈期看到他这幅样子。 这简直能让他这辈子钉死在耻辱柱上。 小卖铺开在居民房里,小小的一间五脏俱全,看起来像是日本小说中的神秘杂货店,店主是看着孩子们长大的张奶奶,张奶奶为人亲和好说话,每个孩子都很喜欢她。不看店的时候张奶奶就在后面的屋子里睡觉看电视,孩子们买东西会自己看价格找零钱,从来不用张奶奶操心。 张奶奶一家在主屋吃饭,安辰朝院子里打了声招呼,钻进卫生间把脸洗干净,出来时张奶奶正往外走,手里还抱着给他们拿来的橘子和奶糖。 “谢谢张奶奶。”安辰连忙接过来,笑成旺仔的样子,大声礼貌的和张奶奶说新年快乐。 安辰长高了许多,已经快和张奶奶一样高了,张奶奶点了点他的小鼻头,笑他:“冻傻了吧,这么冷的天还往外跑。” “我这不是特意过来给您拜年的嘛。”安辰眨眨眼,调皮的说好话,被张奶奶一巴掌拍在头上,“就属你嘴甜。” 张奶奶回了主屋,安辰把橘子奶糖揣进口袋,回到了外面的屋子,陈期正站在一条货架的尽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嘴巴微微张开沉静成一副油画,满脸专心致志的样子,半晌,她歪着头看着面前的东西,突然笑了,眼睛弯弯的一脸甜蜜,头顶的马尾辫在空中晃啊晃,晃得安辰晕乎乎的。 隔壁大叔进来买酒,安辰咳嗽了两声回过神来,差点被嘴里的橘子噎死,他慌忙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走到了陈期背后。 短短的几步路,走得他满心忐忑。 “期期……” 安辰刚开口,就看到陈期面前信纸的封面上,印着胡夏的脸。 134. 回家的路和来的时候一样安静,安辰抱着一瓶可乐和一瓶橙汁气的跟河豚一样,陈期在他旁边慢慢的走,也放弃了说话的念头。 第127页 因为安辰的脸色真的很难看,陈期想到刚刚安辰拒绝出门以及甩开自己往前跑的样子,原本想好的道歉和坦白忽然变得艰难。 地上有些滑,安辰心不在焉的滑了一跤险些摔倒,陈期自然地扶住他,顺手接过一瓶橙汁:“我帮你拿吧,你把另一只手放口袋里,这样就不冷了。” 安辰顶嘴,看起来一脸不愉快:“我不冷。” “你鼻子都冻红了。” “我那是热的。” 陈期小幅度的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和陆虎不愧是好哥们,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满嘴跑火车。 她也不计较,抓起安辰的手塞进他的口袋,因为抱着两瓶饮料的缘故,安辰的手已经冻僵了,冰冰凉凉的没有人的生气,陈期把他的手放好,忽然摸到了口袋里其他的什么东西,她掏出来看,惊喜的发现是大白兔奶糖。 “你哪来的,我上次吃还是……”陈期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继续说,“还是之前过年的时候呢,应该是五年级吧,今年我和我妈办年货去的晚,超市里的大白兔都卖光了。” 因为有陈望的存在,陈妈妈出行变得很受限制,后来办年货他们两家的时间一直没有选在一起,就这样错开了。陈期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爱吃大白兔奶糖和玉米软糖,每次大人们去买菜,她就和安辰顺着货架一排排找自己喜欢的糖果,有时候也会偷拿两袋妈妈平时不会买给自己的零食,藏在篮子最底下蒙混过关。 现在想来,结账时妈妈一直在旁边看着计算价钱,怎么可能没发现自己的小把戏,只是没有戳穿而已,毕竟是一切皆可原谅的新年。 “张奶奶给的。”安辰酷酷扔下一句话,别别扭扭的握了握手,但没有把被塞进口袋里的手从拿出来。 “给你的?” “昂。” “那我能吃吗?” 安辰噘着嘴不说话,陈期三两步跑到他面前,一边倒退一边笑着问他:“那我能不能吃。” 安辰憋着笑,维持着冷漠的面皮,电视剧里富家小少爷一样别过头,晃了下贵重的脑袋:“吃吧,反正我还有很多。” 陈期把糖塞进嘴里,蹦跶过来把手再次塞进他的口袋,拿走了最后一个橘子。 “橘子呢,我也能吃吗。” “赏给你了。” “小的领赏。” 陈期笑起来,把橘子放进口袋,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朝后走了几步后突然站定,认真的抬起头:“安辰,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安辰,我们和好吧。 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安辰脑袋晕乎乎的,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问:“为什么。” 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他低着头想怎样补救,却听见面前的陈期说:“没什么啊——啊,下雪了,你快看!” 安辰抬起头,几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眼睛里,夜空忽然变得亮堂了些,好像雪花披光而来,照亮了这条寂静小路。安辰有些愣,雪已经下了很久,自己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连下雪都不知道。 “所以我们和好吧。”下雪好像刺激了陈期体内的孩子气,她扭过头,一脸兴奋的看着安辰,眼睛里倒映着雪花的亮光,莫名其妙的问他,“你想不想喝冰冻橙汁。” 安辰愣愣的点了点头,就看见陈期把橙汁横躺着放到了地上,然后拿捏好力气和角度往前一踢,可怜的橙汁转着圈向前滚去,瓶子上沾了一层雪。 “这样踢回家,就是冰冻橙汁了。” 陈期笑的鬼兮兮的,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其实安辰一直不太懂,为什么老师家长总觉得陈期是个安分的乖乖女,觉得她百分百听话不会闹事,没有坏点子也没有小心思,可她明明不是个食草动物,那些乖乖女怎么会想出冰冻橙汁的馊主意。 “这样太麻烦了。”安辰摇摇头,给出一种更为便捷的方式,“装点雪进去不就好了。” 还好,他也是个“坏家伙”,陈期在他面前永远有顽劣的那一面,而他永远心甘情愿的当帮凶。 年少时他们瞒着大人到马路上去玩,遛弯的老人撞见,总要嘱咐一句小心人贩子,别回来被人拐了还帮人家数钱,老人们总是摸着安辰的头,告诉他当哥哥的要盯着点陆虎,这孩子傻乎乎的,保不齐就被谁哄走了。 安辰一脸机灵相,说话做事有讨喜,怎么看都是个三好少年的班长样子,大人们总是盲目的相信他,就像总是会相信卖乖的陈期。 只有陆虎是个眼神清明的,次次听到这些话嘴都撅得能挂酱油瓶,心想那你们是想多了,那要看人贩子是谁,要是陈期过来拐骗,安辰这个德行,妥妥眉开眼笑的帮人家数钱,上赶着跟人家走。 陆虎的认知和成长完全依托于电视剧的教育,何况他从小跟着奶奶看了不少宫廷剧婆媳剧,词汇量丰富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电视剧里的恶婆婆告诉他,安辰这种就叫做赔钱货。 安辰追回滚远的橙汁,拍掉瓶身上的雪,看见陈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一副担心的样子,他装模作样的把瓶盖拧开,做出一副要往里面放雪的样子。 陈期赶紧把瓶子夺过来,用最快的速度拧上了瓶盖,瓶子上冰凉的温度和水珠顺着她的袖口流进胳膊,冷的她打了一个哆嗦:“算了算了。”她摆摆手,一脸我输给你了的样子。 第128页 安辰得意的笑了笑,用自己怀里的可乐把橙汁换了过来,心满意足的裂开嘴:“期期,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之前把我姐的巧克力融化了给小布丁做巧克力脆皮。” “当然记得,安冀姐气的把你按在床上打,你鬼哭狼嚎的就差跪地磕头了。” 安辰涨红了脸,急的大吼:“我哪有那么窝囊,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吧!” “是吗,我可是记得安冀姐当时还打你屁股,把你裤子都脱了。” 片刻的死亡沉默后,安辰脸红的像个番茄一样,支支吾吾的问:“你都看到了?” 人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总是会口无遮拦,然而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陈期也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耳朵:“没,后来陆虎告诉我的。” 他们靠的太近,大冬天的穿着这样厚重的衣服,陈期仍旧能感到安辰身上的温度,像是月光下的潮水一样慢慢向四周扩散,她看着远处,不自觉的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他们已经不是没有性别界限之分可以睡在一起的小孩子了,陈期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他们什么都不懂,她还会傻乎乎的问安辰,男孩和女孩有什么不同。 生物课上老师讲起一些青春期的生理知识,余期大大咧咧的和她讲,她小时候那个幼儿园水的很,老师们都马马虎虎应付差事,为了图省事让所有小朋友在一起洗澡,男生女生脱光光排成队,第一个老师负责冲水,第二个老师负责打肥皂。 “所以我早就看过男人的裸体了,怕什么。”余期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般喊出这句话,然后看向大屏幕上的某些器官构造,两分钟后却还是涨红了脸败下阵来。 “是啊,咱俩小时候就胡闹!”安辰干巴巴的大笑了几声转移话题,也像当初的余期一样此地无银的一脸正经,逗得陈期很想笑。 “嗯,对啊,胡闹,其实那个馊主意还是我提出来的,只是我不知道那盒巧克力是安冀姐的。” “我记得当初你去和我姐认罪,结果我姐根本不信,还指着我鼻子说是我带坏你,大家怎么都这么相信你。” 陈期露出一个鄙视的笑容:“安冀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但是她又不能揍我啊,所以只能安慰自己你就是真凶。” 陈期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其实姐姐就是这样的。” “全世界的姐姐都一个样。”她蹦蹦跶跶的往前走,用脚在雪地上画出一朵小花,“我也叫我弟小兔崽子,我也揍我弟,其实我和安冀姐也一个样。” 安辰一脸开什么玩笑的样子:“得了吧,就我姐,我姐就是个母夜叉,你俩可不一样。” 陈期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坏笑:“哦?我待会回去就去告诉安冀姐,你说她是个母夜叉。” “期期!”安辰气的跳脚。 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兔奶糖和玉米软糖真的很好吃,果粒橙比可乐好喝一万倍(来自不喝碳酸饮料星人的口味) 还有,给小布丁上巧克力外皮这种缺德事还是别做了,不然洗碗的时候会怀疑人生的。 四个圈不好吃嘛,随便不好吃嘛。 第56章 甜食 135. 出门时门口的灯还是好的,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回来时突然坏掉了,安辰拉着陈期的手小心的走到门前,刚要敲门,背后的陈期忽然问。 “安辰,我们算是和好了,对吧。” 安辰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背对着沉默了几秒钟才转过身,用同样认真的语气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不和我玩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 “那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曾经陆虎也问过,在得知不是因为许莉莉的缘故时,安辰莫名觉得有些失望,听到也不是因为期期姥爷的缘故时,他又更加疑惑,他从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自己和陈期之间的隔阂,陈期好像总是成长得比他快,眼睛里永远有他看不懂的东西,甚至有时候会让他觉得,期期越来越像自己妈妈。他尽力补救,希望能追上陈期的步伐,然而差距仍旧越来越大。 即便知道陈期可能不想说,安辰还是追问了下去,安冀姐看起来凶巴巴的不靠谱,但其实也教过他一些能用的道理。 比如,对待朋友要足够信任和坦率。 安辰的肚子里有那么多大道理,他能拿那些大道理镇住很多人,却总是控制不住陈期,不得已他只能搬出姐姐救场。 “我姐说,好朋友之间要足够坦率,期期,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陈期无可奈何,她当然拿安辰当朋友,可是坦率意味着什么呢,坦率意味着她妈妈找人杀了她的兔子,意味着她妈妈炖了她的兔子给她吃,意味着林阿姨为了安慰安辰撒了谎,意味着安辰的那座兔子坟和小白花全是一厢情愿。 陈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即便妈妈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情,她仍旧希望他人眼中的妈妈是个善良完美的好人,那是自己的妈妈,为了守护住妈妈的形象,她可以一辈子保守住秘密。 妈妈是最好的人,妈妈是不能被讨厌的人。 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无法坦然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有时候外人眼里随便就能说出的真相,对当事人来说,是需要反复思量的。 第129页 陈期的心里种着深深的,没法改变的爱和孝。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我记得因为安冀姐的那盒巧克力,你被扣了大半年的零花钱,对吧。” 安辰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静静的听她说。 “因为你妈妈要求你把你的零花钱赔给安冀姐……”陈期笑了笑,鼻子忽然有些酸,“其实我特别喜欢你的家,喜欢你的爸爸妈妈,当然……我也很喜欢我的爸爸妈妈,可是我的爸爸妈妈不会让陈望赔什么东西给我,即便他打碎过我的水杯,摔烂了我的存钱罐,还撕过我的暑假作业,害得我差点没办法去上学,可是我妈只会和我说好话,告诉我弟弟还小,我是姐姐姐要让着她。” 安辰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小时候的担忧终究还是实现了,于是只能说:“没事,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就是你妈。” 也许是氛围太好了,陈期丝毫没有听出这句话的隐藏含义,安辰也认真笃定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心虚。 “对啊,我小时候还特别希望人能有两个妈妈,这么多年,我都特别嫉妒你。” “所以你就不和我玩了?” 安辰的反问成了最好的台阶,陈期傻笑了一下,慢慢点点头:“对啊。” 安辰皱着眉,有些窝火的样子,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有些不确定的理顺了思路,又问了一遍:“因为你特别喜欢我妈妈,你嫉妒我,所以你就不和我玩啦?”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安辰不甘心的盯着她看,这半年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是因为许莉莉?是因为期期姥爷?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场莫名的吵架冷战,是因为自己的妈妈。 这说的通嘛。 他咬咬牙,哭笑不得,小孩子闹脾气一样撇撇嘴:“那你哄我。” “什么?”陈期瞪大了眼睛。 安辰这人向来非常“讲道理”,他甩掉兜帽上前一步,理直气壮的对陈期说:“既然我没做错,是你随便生气的,那就是你做错了,你得哄我。” 136. 那天晚上安辰傻乐着喝了一整瓶可乐,吃了三碗米饭大半盘小肉丸,还顺便吃空了最后一点水煮牛肉和麻婆豆腐,他从小就这样,心情特别好和特别不好的时候就拼命吃饭,被陆虎笑话说他是饿死鬼托生。 送别了几家邻居,在门口笑的春光灿烂的安辰一直等到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不见才舍得关上门,安爸爸和林妈妈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都笑的很八卦,安冀在厨房洗碗,安爸爸收拾客厅的桌椅板凳,林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安辰:“和期期和好啦?” 安辰忙着扫地没抬头:“没。” 安辰和爸爸妈妈之间从来没有秘密,他的家庭包容开放人人平等,并没有其他家庭尊崇的长幼尊卑,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实话实说。 “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安辰眨眨眼,歪头想了想,指着窗外一本正经的说:“我妈做的肉丸实在太好吃了。” “得了吧,你小子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安爸爸把电视的声音调低,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你和期期到底因为什么闹别扭,你是个男子汉,期期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比你小,你多让着点人家。” 安辰忽然反应过来:“爸,你这不是偏心眼嘛,你可是从小教育我男女平等的。” 安辰仔细想了想,对哦,从小到大老爸好像一直偏心期期。 安爸爸悻悻的笑了,倒也不否认:“你才知道。” 安辰看着老爸这幅德行,忽然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的头衔有些质疑,他问出了一个很不符合年龄的问题:“老爸,你是喜欢期期还是喜欢我。” “嗯……”安爸爸居然犹豫了,“你别转移话题啊,你俩到底为啥吵架,跟老爸说说,这大半年你妈都不让我问,说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们做家长的插手反而是捣乱。” 果然无论多大年纪看起来多么稳重的男人,也仍旧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安爸爸神神秘秘的:“咱们父子俩交流一下,我快憋死了。” 他的执着让安辰很头疼,安辰无论怎样都没办法像期期一样坦然的告诉爸爸——我们吵架,是因为我妈妈太好了,期期嫉妒我。 这合理嘛…… 这当然不合理。 可是自己还是选择相信了期期,或者说是选择放过期期,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得哄自己。 安辰傻笑着耍无赖,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爸爸,他忽然发现,原来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是一种快乐。 “爸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137. 新年过后没多久他们一家就去了哈尔滨,哈尔滨的雪厚重的不真实,安辰在冰天雪地里兴奋的到处乱跑,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就差就地躺雪里打个滚了。 他不是没见过雪,林城的大雪每年都会如约而至,他和陆虎年年都要打雪仗堆雪人,但夸张的事物总会让人觉得刺激。 就连一向谨遵长姐威仪的安冀都在冰雪世界里变成了一个普通小女孩,她买了一口袋冻梨冻柿子,见到路边的冰雕直勾勾的盯着走不动路,看到冬天在地上卖冰棍的也觉得神奇,非要拉着安辰大半夜在中央大街吃冰棍。 第130页 安爸爸和林妈妈也不阻止,开开心心的加入了玩疯了的儿子和女儿,一家四口冻得哆哆嗦嗦牙齿上下打架。 回到旅店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他们订的家庭房只有一个洗浴室,所以要轮流去洗澡。等爸妈洗完,安辰故意拖延时间,气的安冀出来后扯着嗓门给他讲咚咚咚头撞地上楼的女鬼的故事。 安辰也不甘示弱,从两个马尾的小女孩讲到死人手上的红头绳,吓得林妈妈无奈求饶。 她的一双儿女,是她的宝藏,也是她的小祖宗。 也许是因为认床,夜里三四点钟,安辰忽然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他躺在暖和的热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着窗帘缝隙中的月光找来了妈妈的手机。 林妈妈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姐姐在火车上睡觉的样子,他拖着行李的样子,一家人在路上吃的酸菜羊肉和哈尔滨红肠,小贩手里精致的冰雕和糖葫芦,安辰头一次见到冰糖辣条和冰糖方便面,再往后翻,还有他们吃冰棍时狼狈的表情包。 妈妈记录下了每一分每一秒,他们一家的幸福都被保存了下来,安辰登上QQ,把照片打包发给了陈期。 他好像明白了期期说的喜爱和嫉妒。 最后一天他们辗转到了雪乡,他和姐姐把热水瓶里的热水全都贡献出来做人工降雪,冰渣砸在他们的头上,化成冷水流进脖子,安叔叔和林阿姨裹着厚重的羊毛围巾依偎在屋檐下,任凭他们打滚胡闹。 雪仗打得太投入了,安冀一个失手,把手机和身份证都打进了雪里,一家人连忙帮忙挖雪,安辰在一旁笑的弯下了腰。 他连忙举起了手机——哈尔滨新鲜的东西有那么多,他看到一个只飞的太快的鸟都想拍给陈期看,更何况是这样神奇的场景。 “期期!我们在打雪仗,你能不能听到我姐的声音…对对对她在生气,哈哈哈哈,因为她把手机扔进雪里了!” 电话那头的陈期笑的倦懒温柔,她没有扎辫子,柔顺的黑发顺着肩膀一直垂到腰间,电话铃一响她就急忙跑了过来,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冷气和生气的少年的声音,一如小时候干净清亮:“我们还堆了雪人,两个!我堆得比我姐堆得好多了,待会我发照片给你看!” 地上有点冷,陈期换了只脚,微笑着打了个哈欠:“好。” “昨天晚上我们还拍了这边的房顶,这边的房顶可好看啦!你肯定喜欢,待会我发给你看。” “嗯,好。” “还有狗,我们住的农家院的老板养了只藏獒,你记不记得之前书上说它是东方神犬,真的是挺凶的,像个小狮子,比我家安小黄厉害多了,等我们打完雪仗我就去拍照片。” “好。” 地面实在是有些凉,陈期看了看四周,干脆一跃坐到了桌子上,扭动了几下整个人靠在了后面的墙上,原本嘈杂热闹的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下来,陈期察觉到异样,轻声开口:“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不快,沉下声音问她:“期期,我是不是挺烦人的。” “没啊,怎么了。” 安辰的声音听起来委委屈屈的:“我给你发照片你也不回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只会说好,而且从来都只是我找你,你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我,你这……你这不是哄人的态度。” 陈期哑然失笑,她家没有电脑,爸妈用的都不是智能机,为了看安辰的消息她不得不往可心姐家跑,怕错过电话她干脆搬到客厅看书,为的就是让安辰少等一会儿,至于自己一直说好,因为她的确觉得很好,旅行很好、哈尔滨很好、冬天很好、安辰也很好。 “说好了你哄我的,你这……你这也太敷衍了。”安辰有些上当的感觉,这么多天里,到底是谁在哄谁,他说的哄可不是哄骗的哄啊。 “那好吧。”陈期硬着头皮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哄你。”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你这个样子的!”安辰挫败的远离了赛场,拖着沉重的身子坐回到屋檐下,“每次我给你打电话都是我在给你讲我的事,你从来不和我说说你的事,你也给我讲讲你的事情。”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陈期想了一下,作业全部写完她可以睡到自然醒才起床,躺在床上看书一直到中午吃午饭,午饭结束继续回房间看书,有时候也会去客厅看电视剧,大概两三天去找一次可心姐,去听可心姐将一些大学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的大学、有意思的可心姐、有意思的安辰、好像自己全部的乐趣都来源于别人的分享,而自己的生活的确,毫无看点。 “呃……我最近看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算不算,从图书馆借的《二十四个比利》,等你可以看看。” 安辰心不在焉的问:“讲什么的。” “讲的是一个叫比利的人,据说他有二十四个人格,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份和名字,有男有女、有小孩有老人。” 安辰有些失望,但又不能责备什么,他看着远处弯腰铲雪的爸爸妈妈,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和期期的误会已经说开了,他们重归于好还是好朋友,他足够在意,期期也足够配合,可是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又或者说是,一朝被蛇咬,即便和好之后他仍旧心有余悸,觉得他们随时会变成上学期的样子。 第131页 别我让你哄我,你就又不理我了吧。 “要不……” “要不……” 电话两端竟然同时开口。 安辰顿了顿:“你先说?” “要不我帮你写作业?”对面的陈期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馊主意,听余期说,她们小学男生追女生,就帮女生写作业。 安辰气的吐血:“期期你是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店里的饭永远比外卖好吃——这一条适用于所有食物。 外卖到手的新疆炒囊真的一言难尽。 最近猪肉的价格未免太吓人了。 第57章 甜食 138. 和陈期恰恰相反,安辰的寒暑假作业每次都是拖到最后,他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弹钢琴、打网球、揍陆虎、大冬天在房顶上支个筛子学闰土捕鸟,每一件事情都比做作业要有意思很多。 开学前两天他缩在卧室恶补作业,连写了十四篇日记后心里只剩下后悔,他就不应该拒绝陈期帮他写作业的建议。 就应该把陈期抓来他房间,幸灾乐祸的看着她写完语文写数学,写完数学写英语,自己在旁边一边吃果冻一边看电影,一个字都不帮她写。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安辰只能咬牙切齿的对抗剩下的十六篇日记。因为他们班作文分数普遍偏低,语文老师居然额外加了十篇日记,三十篇日记写的安辰头秃,为了完成作业,他只好冒死拿来了安冀小时候的作文本,修修补补凑成了自己的寒假快乐生活。 开学第一天基本上等同于噩梦,徐中老师对于作业要求甚严,没有给他们丝毫钻空子的机会,早上六点四十到教室那就从六点四十开始收作业,每一竖排派出一个小组长,小组长清点作业人数后交给课代表,两个课代表分别清点一次,统计好没有上交的同学名单,七点十分交到各科老师手里。 一时间教室里热闹的像要打仗。 陈期想起小学时每次假期后的开学第一天,大家总是早早到教室闷声抄作业,那应该是班里最安静的时候,所有同学分工明确,地理位置好的帮忙盯着老师,同桌和前后桌负责打掩护,像她们这些成绩靠前的人,只负责提供作业范本就可以了。 那时候她无事可做,就一边背单词一边看他们补作业,这种站在众人之外的审视视角总能带给她奇特的感受,她记得一个胖胖的男生特别厉害,明明手指短小肉嘟嘟的,但是抄英语单词时能拿两个笔同时写两行。 作业让大家无所不能。 只可惜那样的盛况再也不会有了,徐中毕竟和徐小不一样,它留给人喘息的机会变得更少,班主任六点二十就到了教室,收作业时一直像只猎鹰一样站在讲台上巡视,大家在习题册的内页写上名字都会担心被骂磨蹭,哪里还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补作业。 七点十分,班主任跟着课代表回到了办公室。 七点半,班主任拿着名单进来,冷着脸叫了几个男生的名字出去,在楼道里一通臭骂。 即便是徐中的高材生们,身上也有着惰性和侥幸心理,人类都是相似的,所以每个学校都有完不成作业的学生,只是数量和老师的严查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班主任的训斥穿过全班早读的声音传进来,消停了一整个早上的余期摇摇头感叹:“什么叫顶风作案,这就叫顶风作案,谁不知道咱班班主任更年期,这不就是往枪口上撞嘛。” “得了吧,要不是我放假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你要写作业,你现在也是外面罚站队伍的一员。”陈期想了想,赞许的看着她,“不过也难得你这次这么听话,我之前让你背古文你可从来不上心。” “这你就不懂了吧,过年收红包,财大气粗懂不懂,只要我有钱,我想干嘛都行。” 陈期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这种好学生啊,就是见识少,作业这种东西找代写啊,五十块钱一本,写满三本打八折,日记还能根据你的年纪性别性格喜好量身定制呢,怎么样,人性化吧。” 挺厉害,陈期默默算了算,徐中的作业那么多,她可出不起上千块的昂贵费用。 “兄弟,都什么年代了,有钱能使磨推鬼。” 班主任忽然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陈期埋下头悄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余期收到信号连忙坐好,装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 余期家有钱,陈期知道。 徐中的学生一大部分都住在林城东北面的高档小区里,那些小区围成半环形,近些年四周的设施变得愈加完善周全,比如新建起的带游泳馆的体育馆、六层的高档商场、美食街和私人影咖组成的商业街、以及遍地都是的培训班和教育机构。 陈期有时候看着余期和同伴一起回家,看到那些女生的背影总会神经质的觉得,这些女孩一定成绩优秀长相漂亮甚至能歌善舞,温和懂礼大方善良。 虽然并没有在少年宫学习,但她总有一些机会能旁观少年宫的学生,妈妈对花钱一事的忌讳让她从小对钱也格外敏感,这种习惯总是让她不自觉的留意一些事物的价格,所以她小时就隐隐知道,额外的知识获取和人才培养,有时候是富人才有的消遣。 惟肖去其他城市参加一次舞蹈大赛要花费几千元甚至上万的路费,惟妙的笔墨纸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安辰的钢琴三万元,打网球用的是八九百的拍子,虽然自己也是小康家庭,但对比之下,自己好像过分的穷了。 第132页 更不用提能花上千块雇人写作业的余期。 “这和年代没关系,无论什么时候,有钱都能磨推鬼。” “啥?”余期没听清,侧过头看向她。 “没什么,我是说你下次找我,我友情价,五折。” 141. 第三节课下课惟肖还没有回来,陈期终于坐不住拉着余期去办公室探风声,老师带着学生和家长去了会议室,她们扑了个空,只能打道回府。 回程余期要去上厕所,陈期站到楼道尽头的窗户前等她,想起之前安辰还纳闷的问过她,你们女生为什么总要一起上厕所。 正想着,身后忽然想起安辰的声音,陈期轻轻弯起了嘴角,心想你真是经不起念想。 “我刚还想去你们班找你呢结果就在这撞见你了。” “找我?干嘛。” “陆虎校服坏了,我中午陪他去小胡同修,我是想让你先走吧,就不用等我俩了。” “好。” 原本兴冲冲的安辰听到这句话突然垂下眉毛,有些失落的问她:“期期,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说好。” 陈期哑然失笑:“那难不成我说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算了我没什么意思。”安辰别扭的皱起眉头,还是不甘心,“你就不能对我热情点嘛,就……比如说。” 陈期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比如说什么?” 安辰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气的恶狠狠的发小脾气:“你回去和阿姨说,我晚上去你们家吃饭。” “啊?为什么突然来我家吃饭。” 安辰抱着胳膊,理所当然的耍无赖:“因为你不来我家吃饭我就只能去你家吃饭了啊。” “吃饭?什么吃饭?吃什么饭?”正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余期突然像个幽灵一样冒出来,上午第三节课只是饥饿的时候,一听到饭她眼睛都直了。 余期一个闪身插到他们俩中间,疑惑的看着安辰,老母鸡护崽一样问:“你谁?” 安辰愣愣的看着这个嚣张的短发女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接什么话。 “你是?哦哦,四班的班长?”余期盯着看了一会儿记忆力才上线,“不好意思失敬失敬,过了一个寒假我都把你忘了。” 安辰尽力组织了一下语言,咬了咬牙,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女生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糖葫芦呢?” “糖葫芦……你说陆虎?” “啊,是,陈期和我说的,说你们小时候给他起的外号叫糖葫芦。” 原来期期和你说过我啊,我还以为……被人抢了位置的阴霾瞬间消失,安辰笑的阳关灿烂的看向她:“他被老师叫去挨骂了,哈哈哈哈。” “你兄弟被挨骂你怎么还这么开心。” “不是不是。”安辰摆摆手,收回一脸傻笑,“期期之前和你提过我、们俩啊。” “期期?”余期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八卦的看向一旁事不关己躲闪看天的陈期。 “哟,你们挺熟啊。” 余期揶揄的口气让安辰的自信心瞬间膨胀了一倍,他郑重的拍了拍余期的肩膀,手上的力气像是要把余期从四楼拍下三楼。 “那是。” 安辰的得意劲还没来得及隐藏,就听见余期疑惑的说:“可是陈期说不熟啊。” 安辰垮下脸:“不熟?” “对啊,她说都快记不得你们长什么样了。” 一旁的陈期见要露馅,立刻用微乎其微的嗓音喊了一句余期,但瞬间被安辰的声音盖过去了。 “忘了我什么样了?” “废话,谁还记得幼儿园同学什么德行啊。”余期白他一眼,“得亏我们陈期记性好,不像我,你剪个头发我就认不出来了——等等,出正月了吗,你有舅吗?” 安辰第三次咬了咬牙,他忽然很想念去挨骂的陆虎,他看着一直在自由发挥的余期和一脸死亡笑容的陈期,实在不知道该揍谁。 “你真是和她这么说的?”安辰扭过头,看向一旁装死的陈期。 陈期挂着笑小声解释:“因为当时在,吵架。” 余期一头雾水的打断了她:“吵架?谁吵架?你俩吵架?为啥?” 陈期一把捂住了余期的嘴,眼神传达出一个“你再说话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的深刻含义。 “所以你真是和她这么说的?”安辰重复,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陈期艰难的点了点头。 铁证如山,事实当前,她向来不在板上钉钉的事情上挣扎。 安辰憋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认真的总结发言:“我去你家吃饭,我去定了!” “陆虎来吗。” “不来,让他去我家吃!”安辰气哄哄的往教室走,“不对,不给他饭吃,让他饿着!”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什么吃饭?吃什么饭?” “吵架?谁吵架?你俩吵架?为啥?” 第58章 甜食 135. 收作业时许惟肖才想起来米字格大字的事,米字格是语文老师后来加的,不在学校统一打印的作业清单上,老师过来加作业时班里正在发成绩单,她光顾着担心自己的期末成绩,随手拿了只铅笔在作业单上记下了这项附加作业。 没想到刚放假舅舅家的小妹妹来玩,在她的作业单上画了只老鼠,因为期末成绩没考好本就被骂的心烦意乱的许惟肖黑着脸擦掉,就这样顺便擦掉了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的三十五页米字格。 第133页 “三十五页啊,他们语文老师特意亲自到班里去通知的,您说这孩子脑子里一天天想的都是啥,就是那些臭小子们也没这么胆大的啊,作业说不写就不写了。” 班主任语速很快,她每次情绪激动时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语调和面部表情,许惟肖听着她越来越刺耳的声音,甚至想伸出手捂住耳朵,但她知道,如果她这么做了,就是目无师长罪加一等。 “我教了这么多年学生,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这里可是徐中,多少学生挤破脑袋都进不来的地方,人家都巴不得把牙缝里的时间挤出来做作业,谁不是比着赛式的做题,生怕自己比别人慢了,您看看谁有心思想着偷懒啊,您再看看她的成绩。” 班主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成绩单,啪的一声拍在许妈妈面前的桌子上,“您看看您看看,这是入学考试的、这是期中考试的、这是期末考试的,许惟肖这成绩可是直线下降啊,她都掉成中等生了,这成绩是一次比一次考的烂,那以后咋办,这学期隔三差五就考试,再掉可就成倒数了。” 每个班主任都是能站在讲台上自由演讲四十五分钟的选手,许惟肖站在一旁被骂,居然还有心思想起之前班会课上班主任因为班里量化成绩发脾气的风姿。 他们学校人数多,校门口又正对着十字路口,每次放学都需要请几个交警过来指挥交通疏导人群,交警手里有学校安排的相机,专抓那些不愿意绕远路偏要逆行的学生。 那天班主任把交警拍到的视频放到大屏幕上,电脑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流畅的视频忽然变得一卡一卡的,陈期和余期的脸就在一次次卡顿中变成了生动的表情包。 都这个时候了,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想这个,许惟肖自嘲的笑了笑,被许妈妈一巴掌拍在后背上。 许惟肖没防备,膝盖一弯差点跪到地上,背后许妈妈的骂声劈头盖脸的骂下来。 “笑!你还有脸笑!你说说你想干啥!啊?!作业都不想写了你还能干啥,这学你还打不打算上了,你看着你那个成绩自己不觉得丢人啊,成天在客厅看电视,我还以为你作业写完了呢。”许妈妈转向班主任,变脸一样脸色瞬间从暴怒变成讨好,看的许惟肖反胃。 为什么他们问都不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努力只看成绩,为什么他们的想象力这样丰富,自己乖乖的上学都会被质疑——这学你还想不想上了。 许惟肖看向窗外的银杏,虽然冬天会枯萎,但是春天到来就一定会再次抽枝发芽,树也不用学数学,那下辈子还不如当棵树。 “老师您消消气。”许妈妈卑微的站在一旁,弯下腰后的身高基本和许惟肖平齐,“这作业我一定让她补上,不不不,让她写两遍、写三遍!我肯定让她长教训。” 三遍?妈你知不知道我平时的作业有多少,我连作业都写不完哪有时间写一百多页大字。许惟肖疲惫的看着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班主任叹了口气,传唤了在门外等候的另一对母子,许惟肖送妈妈出去,跟在身后一米的位置还能听到她喋喋不休的叫骂。 正值下课,四周的学生听到骂声,都看戏般看向她们,许惟肖脸面全无,甚至想直接伸出手把妈妈推下楼。 这样你就能赶紧回家了……这样你就能赶紧闭嘴了……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安辰。”许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看到了楼道尽头的安辰,安辰不知道在和谁说活,离这么远许惟肖都能感到他那一脸灿烂,“人家安辰可是全班第三,哎呦喂,大过年的在人家家里吃饭,我都抬不起脸来。” “还有人家陈期,人家家闺女咋就那么优秀呢,你再看看我这都是啥命,我摊上的都是啥货色的,我跟供祖宗似的打小就供着你上少年宫学跳舞,成天陪着你天南地北的去比赛,见人就跟人家夸你,我以为你得能多有出息呢。” 许妈妈终于挪动了步子,许惟肖看到安辰对面,刚好是陈期的脸。 和好了吗?你们不是绝交了吗? 你们也和好了,只有我一个人倒霉。 许妈妈的怨念仿佛要说上一辈子:“陈期那个丫头老实巴交的打小看着就没你机灵,但你看看人家成绩,人家用她妈操心吗,人家当妈的会被老师找家长吗?!” 终于走出了教学楼,许惟肖站在楼道口,刚想开口说我就送到这了,原本已经停下的许妈妈又骂了起来。 “就你现在还不如你姐呢,你姐虽然人傻,但人家听话肯吃苦啊,你看看人家多省心。” 许惟肖默默的想,那你当初还不如只生我姐一个,反正我们俩长得也一样。 许妈妈又在门口训了她十分钟才离开,许惟肖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上课时间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回去。 现在回去的话要当着全班的面喊“报告”,要和老师解释自己去了哪里,刚刚班主任的训斥已经让她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了脸,现在回去不过是丢第二次脸。 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徐中处处都是摄像头,如果被老师发现自己无故旷课,呵呵,那自己就要被记大过或者退学了吧。 许惟肖看着妈妈的背影,酸涩感像是小时候玩过得深水炸弹一样从胃里涌上来,自始至终,妈妈说了那么多,在自己头上扣了那么多帽子,却从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事出有因。 第134页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此刻都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从小被妈妈捧在手心的许惟肖终于开始正视妈妈的虚荣和要强,这些年因为姐姐的存在,宠爱傍身让她忽视了很多事实,她终于承认,妈妈的宠爱真的好脆弱,它不过是一层,经不起风浪的壳。 143. 星期五下午,陈期赶在安辰进门前在门口堵住他:“安辰,今天周五。” “我知道啊。” 陈期冷着脸瞪他:“周五你应该回家吃饭了吧,你已经在我家吃了一个星期的饭了。” 安辰抱着书包,耍无赖:“为什么周五就要回家吃饭,你放心,我都和我妈说了要来你家吃饭。” 陈期郁闷的扶住门框:“我不放心,咱俩刚刚路过你家时我已经闻到了,你妈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小肉丸。” “呃……”安辰歪头傻笑,试图萌混过关,“我妈那是犒劳我爸的,刚好我不在,我爸可以多吃点。” 陈期张开双手双脚顶住门框,她今天说什么也要把安辰轰回家:“那也不行,你不能一天到晚都来我家吃饭吧。” “你妈妈做饭好吃。”安辰咂咂嘴,上前一步,“再说了,你家是你妈妈做饭,陈阿姨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 陈期扯谎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地步了,她一抬头,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你怎么知道我妈没说什么,就是我妈让你回家的。” “是吗。”安辰狡黠的笑了,二话没说立刻朝着厨房的位置大喊:“陈阿姨我饿了!饭好了没!” 油烟滚滚声音嘈杂的厨房里,真的传来了陈妈妈的一句“做好了”。 陈期挫败的黑了脸,安辰见她仍站在门前不动,迅速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张开怀抱做出一个要抱她的动作,吓得陈期慌忙跳到一旁,安辰迅速找准时机钻进去,灵活的像是只泥鳅。 143. 陈妈妈做的全是安辰爱吃的菜,自从安辰说要来陈期家吃饭,他就直接从周一吃到了周五,而且吃完饭还不走,非要和陈期一起写作业,陈期卧室的书桌长,他们两个就一人坐在一头,比着赛似的刷题。 做作业时安辰一句话都不和陈期说,吃饭时他也几乎不搭理陈期,前一句夸陈妈妈做饭好吃,后一句和小陈望套近乎,全然把陈期当空气。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陈妈妈见安辰碗空了,朝陈期说,“期期,去给安辰再盛一碗。” 陈期坐着没动,翻了个白眼看向安辰:“你晚饭真的要吃这么多吗。” “多吗?” “第三碗了。” “我今天心情好。” “那也是第三碗了。” 陈妈妈见他俩斗嘴,敲了敲陈期的手背:“说什么呢,人家安辰正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 安辰立刻笑眼盈盈的看向陈阿姨,满脸都写着赞同:“谢谢陈阿姨!您做的红烧肉真好吃,我妈都做出不出来这个味。” 陈妈妈一听脸上也笑开了花,家庭妇女也就这点能嘚瑟的地方了,偏偏陈期的厨艺不差,又嘴硬,轻易不夸人。 “那就多吃点。”陈妈妈干脆把红烧肉换到了安辰对面,“爱吃就天天来,阿姨天天给你做,你还爱吃啥,跟阿姨说,阿姨什么都会做。” 陈期看他俩一副讲相声的样子,无语的拿起了碗:“妈,你也过分了啊,谁家大晚上的吃红烧肉。”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乐意做啥做啥,要不你做,快去给安辰盛饭。” 陈期翻白眼:“会胖。” 安辰看她吃瘪觉得身心愉快,他朝她摇头晃脑的做鬼脸:“快去给安辰盛饭。” 陈期站起来,又翻了个白眼:“肯定会胖。” 144. 电饭锅放在了阳台晾凉,陈期端着安辰的碗回到餐厅时,正听见安辰和自己妈妈抱怨她不让他来家里吃饭的事情,陈期头一次发现安辰起扮起小可怜也很得心应手,那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林阿姨不给他饭吃呢,真是男子汉大班长“能屈能伸”。 “没事,她说了不算,怕啥的,你想来就来。” 安辰闻声,得意洋洋的朝着陈期吐舌头,陈期二话没说拿起筷子就要敲在他的舌头上,安辰迅速一闪,嘴角向下变成一个苦瓜脸,惨兮兮的看向陈妈妈:“阿姨您看她。” 原本还一脸慈爱的陈妈妈迅速变脸,彰显威风的瞪了陈期一眼:“期期,没礼貌。” 她给安辰倒了杯可乐——因为安辰来特意买的可乐,倒完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嗔怪的看这陈期:“怎么安辰一来你就这么多事,你要吃完了就去写作业,别打扰我和安辰说话。” 原本在客厅看喜羊羊的陈望也跟着插话:“就是,姐你吵死了。” “关你什么事。”陈期立刻瞪他一眼,“再说了,今天周五,我才不写作业。” 陈期攒成一团坐到沙发上,看见陈望正端着碗坐在沙发扶手上,她轻轻笑了笑。 基因果然神奇,她小时候也是这样,总喜欢坐在高高的沙发扶手上,像是在骑马。 “在上面坐着吃可以,但是别把菜掉到沙发上。”陈期说的话一向管用,她的话音刚落,陈望立刻仔仔细细的坐正。 陈期缩在沙发上,干脆也陪他看起了动画片:“暖羊羊原来是盘羊啊,哦,那他为什么头上没有盘羊的角啊?” 第135页 “男羊才有大圆角。” “那叫雄羊……等等,暖羊羊不是男的吗?” 陈望看智障一样看向她:“姐,你是不是傻,暖羊羊是女的。” 陈期呆滞的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担忧的问:“那壮羊羊不会也是女的吧。” 陈望迷茫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问:“壮羊羊是谁?” “你姐说的是沸羊羊。”安辰的声音从餐厅传过来,每个字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陈望“哦”了一声,嘎嘎嘎笑的像只小鸭子:“姐你真是大笨蛋。” “要你管,看你动画片。”陈期横他一句,再次攒成球形缩回沙发上,看着动画片里暖羊羊不知道第几次梦游出门,陈期看着看着,忽然哈哈哈的傻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笑,快乐来的莫名其妙,而自己好像也好久没有这样放肆的快乐过了。 她其实很喜欢安辰来她家吃饭,因为想要报答小时候林阿姨照顾她的恩情,也因为一些别的什么。 可还是每天都想要摆臭脸,和他拌嘴,故意和他对着干,然后幸灾乐祸的看他气冲冲的样子,或是自己气哄哄的样子。 她知道安辰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就是这样笃定,满心都是骄傲的底气。 那半年的冷漠终究不是一句和好就能消融的隔阂,然而更为无间亲密的关系,一定能弥补当初的伤害,在陈期心里,讨好和礼貌都不是亲密关系的样子,真正关系好的伙伴,双方一定都有着无理取闹的权利,因为他们都能百分之百肯定,玩笑不会让对方离开,它只是逗趣的调和剂。 “你明天不会还来我家吃饭吧。” “陈阿姨你看期期又轰我。” “哼,这是我家,我乐意轰你就轰你,所以你明天还来不来。” “明天不行,明天我去少年宫打网球,说好了我妈带我去吃火锅。” “吃吃吃,胖成猪。” 安辰也不怕她了:“你才是猪。” “你说谁是猪。” “哼。”安辰噘着嘴,到底是没敢再顶第二句。 陈期推开门,一副打算闭门谢客的样子,心不在焉的问:“那你以后都不来了吧,我家米都快被你吃没了。” “谁说的!”安辰立刻跳起来,“除了周六,我每天都来,每周都来,我气死你。” “慢走不送!”陈期一把把他推出门,生无可恋的狠狠一撞,然后,慢慢靠着门板低下头。 真好。 真的特别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到现在为止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不是我妈做的,而是实习时部门老大做的,我妈做红烧肉不喜欢放糖,可不放糖怎么能叫红烧肉呢。 第59章 甜食 145. 也许是班里的低气压给语文老师造成了一种新学年懒散困倦的感觉,第二个同学读完课文,她忽然走下台点了许惟肖的名。 语文老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想什么呢,你接着读。” 又熬到了新的星期一,许惟肖和铃声比着赛奔跑,终于在迟到的前一秒冲进了教室。 许惟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所有老师都在和自己较劲,不,不是老师,是整个世界都在找自己麻烦。 开学第一周对她来说就是人间炼狱,因为妈妈夸下海口承诺了一百多篇米字格,导致她课间哪也不能去,只能坐在座位上做作业,她已经不在乎同学会不会八卦她的“积极用工”了,但仍旧没有勇气在教室里写那些耻辱的米字格。 然而却因为想要写完最后一点语文默写占用了英语课的时间,刚巧被从后门进门的英语老师撞见,数落了大半节课,之后偏偏三次英语课文都背的磕绊结巴,被老师归结于只在乎语文不重视英语。 于是英语罚写也提上日程,她去办公室交罚写,回来时迟到了两分钟,刚在黑板上写完练习题的班主任顺势让她上黑板做题,她被人盯着浑身不自在,大脑一片空白,开学第二天就被挂在了黑板上,和何嘉瑶一起。 就连卫生区做值日都变成了劫难,林城春天风沙大,枯树叶怎么扫都扫不干净,偏偏学生会又总是在打扫两小时过后检查,许惟肖作为小组负责人百口莫辩,毕竟刮风不是理由,风一视同仁,又不是只和她过不去。 还有仍旧不过关的八百米,以及曾经能拿到满分如今却只能做到三十八九个的仰卧起坐。 后桌一天到晚研究星座的女生神神叨叨的和她说,这是水逆。 新学习、新开始、新的一塌糊涂。 许惟肖无力招架,也无处求饶。 写米字格写到手酸的半夜,她总是一次次的想起陈期和余期,她们并不是班里前三,前十的成绩远不如前三来的让人嫉妒和憎恶,可是许惟肖厌弃她们的散漫和自由,她想不明白,成绩为什么总是善待对它毫不在乎的人,反而总是折磨费尽心思的自己。 就像那节语文课,她们两个开小差,自己不过是看了几眼,却被老师恶狠狠的瞪,点起来读课文。 好像不认真上课的反而是自己。 她每天把吃晚饭的时间压缩到最短,把全部时间都放在学习上,却在周四写作业的中途被妈妈叫去给陈阿姨送菜,撞见了饭桌上一边斗嘴一边不紧不慢喝粥的陈期和安辰。 “惟肖也一起吃吧。” 第136页 陈期朝她招招手,看起来那样快乐,然而自己只能落荒而逃,像是做错事的小偷。 她没办法告诉陈期,她没有时间能够浪费在饭桌上,好像一辈子都写不完的米字格还在家里等她。 许惟肖卸下书包,趴在桌子上大喘气,刚刚的剧烈奔跑让她的肺好像要炸开来。 刚刚第二个学期而已。 而这样艰难的初中岁月,还有整整两年。 146. 成功在期末考试上打了翻身仗的宋惟妙终于有了和妈妈提要求的底气。许妈妈找的补习班环境嘈杂恶劣,随着学生增多,宋惟妙愈加忍受不了那里的声音和异味,而传说中科科精通的老师不过是科科略懂皮毛,虽然教导他们足够了,但疏松的态度难免让人悬心。 好在得偿所愿,拼尽全力拿到的期末成绩,让她有了拒绝的资格,快开学的某天中午,许妈妈忽然主动开口说,补习班就暂时不用去了。 愿望实现,宋惟妙的心里却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她愣了愣,问为什么。 “你爸都和我说了,那个补习班不咋样,环境太差,说你在那根本学不好,也是,我之前去看就觉得那房子空气不好,那片那些老房子就那样,搞得跟鬼楼似的,不去就不去了吧,你不是也不想去了吗。” 见宋惟妙低着头不说话,许妈妈的语气居然难得的温柔了下来:“以后有什么事就跟妈说,别什么事都憋着,你爸夹中间多麻烦啊,是不是。” 补习班的取消让宋惟妙的课后时间忽然变得充分了起来,她开始在放学后频繁的跑图书馆,经常在学校的图书馆待到初三补课生放学才回家。 门卫贺大爷总是一脸凶相,唯独见到她会露出慈爱的样子,他等到学生走干净,再慢悠悠的来催她——回家喽,别学了,赶紧回家吃饭喽。 在许惟肖日渐枯萎的日子里,宋惟妙这朵花,终于久旱逢甘霖,慢慢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阳光。 147. 看到这束光的不只宋惟妙,还有许妈妈。 随着二中也开始进行周测,惟妙惟肖姐妹两人的成绩开始被实时对比,第二周成绩下发,许妈妈不知道第几次因为许惟肖的成绩发了火。 一直闷声挨骂的许惟肖也扯开嗓门对抗,一时间客厅里全是她们的吵骂声。 “卷子都不一样能比吗!谁跟你说我考七十二就一定比我姐差啊,他们二中的废物卷子我闭着眼睛都能拿一百。” “哟哟哟,瞧你那牛皮吹得,你有本事就给我拿高分,别在这打肿脸充胖子,你姐二中的咋啦,你姐二中的八十九分也是比你高。” “你这不就是不讲理吗,徐中的怎么和二中比,那出题难度能一样吗!” “你还知道你是徐中的啊,你的学费是你姐的多少倍你自己算算,你是徐中的就成天拿这个成绩?!” 嗓门又提高了一倍:“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看看人家安辰,你看看人家陈期!” 宋惟妙在吵闹声中慢慢低下头去,又慢慢趴到桌子上,最终干脆戴上耳机听歌,又在耳机外罩上一层耳罩。 终于清静了。 然而不过五分钟许惟肖就摔门而入,坐在床上委屈的大哭,客厅里的对战双方换成了宋爸爸和许妈妈,许惟肖哭了一会儿坐起来,一把撤掉了宋惟妙的耳机,狠狠抱住了她的脖子。 宋惟妙放下手里二中的废物卷子,面无表情的拍了拍许惟肖的后背,然后听到她问。 “姐,你是不是也觉得陈期比我好。” 宋惟妙还是老样子,她叹口气,公平公正的说:“各有所长。” 许惟肖静默了三秒钟,终于慢慢的松开了手,她退后,开始安静的把书包里的书本一本本拿出来,在桌子上堆砌成高楼。 然后突然冷冷的一把推倒,问:“姐,是不是你也看不起我。” 148. 三月的初春,天上永远惨惨淡淡,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好像整座城市都在回忆上一个冬天,而相比冬天又寒冷的有些不尽责,总是在中午上升的气温让余期疯狂脱衣服,一冷一热的反复交替中,余期终于成功的,感冒了。 就在她因为逞能跑八百直接从感冒变成发烧的星期三,班主任突然宣布,过两天大家要去春游——学雷锋做好事集体捡垃圾。 “根据徐中的传统,每年三月份开春的时候咱们都得去一趟山上捡垃圾,当然什么悬崖峭壁上的垃圾是不用咱们管的,咱们只负责草丛里的矿泉水瓶啊塑料袋啊这些东西。到时候学校会给大家发一个小背篓和小夹子,防止大家被灌木丛割伤,都记得回去跟家长说一声,通知单还没印好,印好了班长去拿一下。” 虽然是无聊又辛苦的捡垃圾,也足够让这群被困在教室里的孩子兴奋了,很快一个男生小声提问:“老师用穿校服吗?” “当然得穿校服,出了校门你们代表的就是徐中的脸面,不仅要穿校服,还得穿统一的白球鞋。” “啊——”全班传来失望的不满声,又有一个男生冒头问:“那老师,能不能带零食啊,山上没有卖吃的的吧。” 全班期待的看向班主任,班主任叹口气,难得的没有发怒,抱着胳膊问他:“你们当这是春游啊。” 余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门口,脱口而出的“报告”和“春游”二字重叠在一起,她反应了一会儿,瞬间从病恹恹的高烧病患变成了活力美少年。 第137页 “春游?什么春游?啥时候春游?” 班主任再三解释这不是春游,但是学生的心在听到出门两个字时就已经飞了,哪里还管老师说了什么。 “总之周六上午八点到学校集合,不用回班,直接去操场排队,记住了,统一穿秋季校服和白球鞋,校车八点半准时发车,不准迟到。” 刚刚问零食的男生赶在班主任出门前追问:“老师!能带吃的吧,我带吃的不会被轰回家吧。” 班主任无奈的看着他,全班安静下来等待班主任的回答,然后几秒种后,在班主任挥挥手表示默许后,扯开了嗓子雀跃欢呼。 他们终于像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孩了。 大家笑的这样开心了,真正的春天肯定快来了吧。 149. 然而星期六的整队还是出了不少乱子,也许只因为周五突然加的英语测试战况过于惨烈,每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同学忘记返校,各班的班委行动起来联系没有到校的同学,一直磨蹭到八点四十校车还没有全部出发。 “女生这边齐了没?” “还没。”陈期迅速划掉本子上的两个名字,“刚刚到的李芸和陆丽娜已经上车了,但是崔阳还没到,刚刚我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崔畅已经在路上了。” “还有多久能到。” “大概十分钟。” 平日里学校的活动率先完成的永远是一组,今天却被三组抢了风头,十二班二十分钟前就发车了,眼看着九班也要出发,班主任也难免有些心乱。 “行吧,你先上车。”班主任回头朝着清点人数的班长喊,“咱们班还有座位吗。” 班长那边也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原定的一位校车司机现在还堵在半路上,所以提前安排好的座位表也打乱了。 “老师,车上没座位了!刚刚主任说没座位的去四班,他们班的那个车大。” 班主任看了看陈期,叫来了四班班主任:“你们班谁负责排座位,我们班位置不够了,主任说坐你们班车去。” 四班班主任也正因为没到校的学生头疼着,她迅速拉过陈期点了点头,朝着车上喊:“班长!你下来一下。” 陈期刚一到校就被老师抓去当壮丁,别的班委忙完早就上车了,只剩下她一个还背着书包在车前联系同学,一早上都快忙的虚脱了。 她像是个皮球一样被人推来撞去,晕圈的脑袋已经想不来是怎么被塞进四班班主任手里的,她还在想余期早就上车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占座位,转头就看见安辰蹦蹦跶跶的从车上跑了下来。 安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瞬间惊喜又瞬间正经,不过一秒钟就把头转向了老师。 “老师,女生已经到齐了,男生应到三十五人实到三十二人,剩下的三个刚刚体委已经联系过他们家长了,他们今天不来了,到校的同学都穿了校服和白球鞋,现在都已经上车了。” 他换了口气,继续说。“工具和矿泉水李念已经清点过了,都是齐的,司机叔叔那边也检查好了,他说随时可以出发。” 四班班主任点点头,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你看看车上还有没有多余座位。” 安辰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有,最后一排的两个座位放了大家的外套,刚好还剩下两个。”安辰装模作样的看了看陈期,对班主任说,“这位同学是五班的吧,我登记一下,让她坐到最后排吧。” 所有的事情都被安辰安排的妥妥当当,万事大吉,连东风都不重要了,陈期恍惚的跟着安辰往车上走,忽然听到远处一个飞奔过来的声音。 是余期。 这可是比西风南风北风加起来还麻烦的祸害。 陈期回头看到她正从教学楼往外跑,那速度和架势看起来像是要起飞了。 余期到校就把手机借给了陈期,不知道是因为连续几天吊水的缘故还是因为早上吃了雪糕,她还没来得及上车肚子就疼了起来,她找不到老师告假,私自去了教学楼的卫生间,没想到忘了带卫生纸,教学楼大周六的空无一人,她蹲到腿麻才等到第二个进厕所的人。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到现在才冒出来。 四班班主任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女生,连忙给五班班主任打电话,说了几句话后把余期也交给了安辰。 “刚好车上有两个座位,你们跟着他上去吧。”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陈期在安辰脸上,看到了什么叫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季节的梨真的太好吃了。 第60章 甜食 150. 见到安辰上车,正在往嘴里塞包子的陆虎腾出一只手,把一旁占座的书包挪开,他刚把书包扔到脚边,就看到安辰背后两个熟人跟着上了车,一个是依旧面色不出破绽的陈期,一个是大摇大摆和半个车厢的人打招呼的余期。 “嘿兄弟。”余期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实则力气贼大,她一拳头砸在陆虎的肩膀上,砸的他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余期嫌弃的摇摇头,朝着陈期扁扁嘴,意思是,你看,我就说这些男生我一拳能打十几个。 陈期没理她,和陆虎打过招呼后走向了最后排。最后排的四个位置和前面的位置间有一条过道,所以相对前排的位置反而更宽敞些,在加上右边的两个位子放了工具,没人坐,倒是很清静。 第138页 陈期满意的拍了拍手,坐到了最左边靠窗的位置,攒成团打算睡了。 前面,余期和陆虎还在吵嘴架,自从陈期和他们恢复邦交,连带着余期和他们接触的机会都变得多了起来,陆虎这人成天满嘴跑火车没个正经,余期又是个炮仗,偏就喜欢和人对着干,两个人棋逢对手,简直是胡说八道界天造地设的一对冤家。 安辰心不在焉,点完名后看向最后排的陈期,又看了看一头炸毛的余期,脸黑的能当墨水用。 “赶紧回座位吧,要开车了。”他看了一眼第一排的班主任,闷闷不乐的说。 “别,等等。”见余期扭头要走,陆虎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同时朝着安辰挤眉弄眼,一副嫌他多事的样子,搞得安辰莫名其妙。 “干嘛。” “干嘛。” 安辰和余期同时发问,后排的男生察觉到前排的诡异气氛,不识趣的探出了头嘿嘿笑着大喊:“陆虎你干嘛呢。” 陆虎吓得连忙松了手,狠狠拍了那男生的帽檐:“关你屁事,吃你的饭睡你的觉。” 男生缩了缩脖子,不管了,等陆虎转过身子来,余期已经背着书包走向了后排。 陆虎长叹一口气。 见安辰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坐下。 陆虎再次长叹一口气。 祖宗就是祖宗,年纪大腿脚差脑子还转的慢。 安辰掏出水瓶,忙了一个早上他终于有时间能喝口水,陆虎掏出剩下的包子递给他,他摇了摇头,一副霜打了茄子样儿。 陆虎也不勉强,把书包收拾了一下胡乱一扔,恹恹的闭着眼靠在靠背上。 过了一会安辰推推他,问:“睡了?” “没。” “你刚刚刚刚想干嘛” “我那是想让她坐你这,你没看我让你赶紧走啊。” 安辰眨眨眼,一脸“你看你小子心里还是有鬼”的样子。 “我看到了啊,可你干嘛让她坐我这。” 陆虎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这、样、你、就、能、和、期、期、坐、一、起、了、啊。” 151. 从知道陈期要和自己坐一辆车开始,安辰的整颗心就光顾着冒泡泡了,说话做事全然不过脑子,看什么都加了一层磨砂滤镜,机灵如他,居然没能反应过来陆虎的良苦用心,真是意外。 “你的脑子呢祖宗,请问你妈包包子是用你的脑子做的馅吗。”陆虎一路抱怨,宛如一个为智障孩子出谋划策智障孩子还不领情的悲愤老父亲。 安辰一路懊恼,贯彻落实了什么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陆虎发牢骚。 之前郑可心给陈期讲过人肉包子的故事,陈期有样学样,放学路上又讲给了安辰和陆虎。 那是郑可心家里一位做检察官的长辈审理过的案件之一,几十年前在林城,有段时间连着失踪了十几个年轻女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街头小巷议论的大案子。 后来有一天,一位小警察的妈妈买了包子给儿子当早饭,那位小警察觉得味道不错,就拿到了单位,过来交文件的法医也吃了一个,刚吃两口就觉得不对劲,问这包子是哪来的。 小警察说是买的,法医又问,那这是什么馅的。 纯肉馅,但具体是什么肉,小警察就不知道了。 后来警察们顺着这个线索找到了卖包子的小贩,他家满地都是女人的衣服和头发,地上的血显然是一层层覆盖上去的,被发现时已经变成了暗黑色,屋子里到处都是苍蝇和爬虫,推开门时一股恶臭的腐烂腥味扑面而来,不像是食品作坊,倒像是粪便处理中心。 角落里,放着一架绞肉机,旁边的桶里还放着没处理完的一块肉。 后来据判断,是一块人的背脊。 安辰现在还记得,陈期讲到这里时他们刚好路过桥下卖包子的小贩,陆虎神经兮兮的问:“你们说人肉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不知道。”陈期摇了摇头,“据说那个杀人犯只把包子卖给附近的老人,破案后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说,怪不得那么好吃,原来是人肉。” 汽车颠簸了一下,安辰捂着胸口,有些恶心。 刚说完包子馅是拿安辰脑子做的,陆虎就拿出剩下的两个包子开开心心的吃起来,安辰胃里一阵酸水上涌,闻到肉馅味难受的头晕目眩,他费力地推开陆虎,想要离他远点。 陆虎被他一推反倒凑过来,带着满身肉包子的香气,问:“干嘛。” “你……你离我远点。” “为啥。” 安辰咬了咬牙,艰难的说:“我要吐了。” 陆虎瞬间退后,嘴里叼着包子反应过来:“我靠,你不是又晕车了吧。”他迅速起身翻腾了一下,狭小的座椅空间只有两个派不上用场的书包,陆虎叹了口气,只能贡献出手里装包子的塑料袋。 他连最后一个包子都没来得及拿出来,直接双手撑开把袋子放到了安辰嘴边上,还往上移了一下,以便安辰能准确地吐到袋子里。 最后一个可怜的包子刚被咬了一口,此刻正露出嫩红色的肉馅和安辰面面相觑,安辰瞬间哇的干呕起来,难受的眼泪都挤出来了。 他难受的说不出话,想站起身躲开又没有力气。 “吐吧吐吧,吐出来好受点。”陆虎不明所以,一下下拍着安辰的后背,拍的安辰脑浆直窜。 第139页 前后两排的同学察觉到异样,纷纷探头朝他们看,班主任在前排看到随便离开座位的同学,有些恼火:“后边的干嘛呢,坐都坐不住了是吧。” 后排传来一个女生细细弱弱的声音:“老师,班长吐了。” 女生的声音太小,车上又过分嘈杂,班主任没听清,朝着后面上来就是一嗓子:“想干嘛啊你们,赶紧回座位坐好!” 陆虎本就在生气,刚刚被安辰吐了一手更是满脸暴躁,见班主任车长嗓子添乱,他气的站起身朝前排的司机喊:“师傅停车!我这出人命啦!” 152. 司机师傅刹车刹的过于急切,后排地方大,早就戴上耳塞眼罩睡成一团的余期毫无防备,一个跟头摔下了座位,她迷迷糊糊的扯下眼罩推醒睡姿相对安全的陈期,拿着书包就要往下走:“起来了到站了。” 陈期睡的轻,意识还算清醒,她揉了揉眼看向窗外,发现不过才走了一半的路程,距离到站还有一段时间,正看着,前面忽然有几个女生站了起来,更前面的安辰捂着嘴冲下了车。 安大班长的完美形象因为晕车被毁的干干净净,车刚停他就冲进了路边的草丛里抱着大树吐的翻江倒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陆虎也跟着他下了车,手上还粘着安辰的呕吐物,他站在他身后,挡在了他和校车之间,不用回头都知道,此刻校车上被明令禁止不准乱动的几十个人,肯定正贴着窗户往这边看。 “我说你行不行啊。” 安辰弯着腰,倒是终于有了还口的力气:“你吐一个……试试。” “又不是我害你吐得你冲我叫唤什么,神经病。” 安辰摆了摆手,懒得理他,刚说完两句话又开始抱着树狂呕。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维持好车上的秩序,拿了两瓶水下来找他们,安辰漱了漱口,又用剩下的水洗了把脸,脸色才终于恢复了些。 班主任小心翼翼的搀着他往车上走:“你坐到最后一排吧,最后一排地方大,你还能躺下休息会儿,待会儿上山实在不行你就别去了,我叫校医陪你在车上休息吧,你说你这孩子也是,晕车也不说提前吃点药,你看看这搞得多难受。” 安辰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坚强的说:“老师,我没事。” “都吐成这样了还叫没事?” 班主任原本就很喜欢他,安辰做事稳妥从不出乱子,在班里也颇有威信,其他班委办不成的事情他总有办法解决,省却了老师很多的烦心事。班主任也曾经开玩笑的说过,她儿子长大了要是能跟安辰一样,她就没什么别的期盼了。 如今看到安辰这幅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班主任自然母性大发。 “没事,这有桶,你就坐这吧。”班主任把他送到最后一排,推了推刚戴上眼罩准备进入二次睡眠的余期,“那女生,你收拾收拾坐到前边去,我们班同学身体不舒服和你换个位。” 然后转身又看向陈期:“把窗户开开透透气,别待会儿又吐了。”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余期被再次吵醒刚准备开骂,一睁眼,看到的却是四班班主任的脸,她再怎么随心也没有和老师发脾气的胆子,更何况还是别的班的老师,再加上一旁的安辰看起来无比虚弱,好像马上就要晕了。 余期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扯着书包走向前排。 陈期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已经见过一次的咬牙切齿。 车再次发动了,安辰像个没有骨头架子的肉团一样软踏踏的靠在座位上,陈期不慌不忙的打开书包,拿出平时随身携带的小药包,倒出一片晕车药给他。 小药包还是很小的时候林阿姨送给她的,陈期胃不好,总是胃痛和呕吐,所以经常需要带着胃药,忘了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着这个小药包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在小药包里装一些晕车药,也成了一种习惯。 陈期拉过安辰的手,把药片放到他的手里,轻声问:“是不是没吃药?” 安辰闭着眼,闷闷的点头,看起来像个没睡醒的小朋友。 “水杯拿了吗,是不是在陆虎那?” 安辰乖乖的,再次点了点头,陈期看了看前面位置的距离,只好拿出自己的水杯递给他。 自从上小学,不,可能更早一些,男女生之间就有了看不见摸不到的一条分界线,男生和女生握手会被开玩笑,男生和女生买了一样的笔记本也会被传八卦。陈期还记得四年级时体育课结束,大家都冲去小卖部买饮料,一个男生把惟肖放在桌子上的冰红茶当成了自己的,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就因为这件事,大家整整打趣了一个星期。 那个男生是谁来着,时间太久远,陈期又不喜欢记人名,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她等安辰喝完收好了水杯,然后起身和他互换了座位,靠窗的位置空气更新鲜,也更舒服些。 “睡一会儿吧。”陈期摘下眼罩给他戴上,想了想,又把眼罩扯下来,先在他的太阳穴上贴上了两片晕车贴,她放心的拍了拍他的头,“这样肯定就不会晕了。” 自始至终,安辰都乖乖的坐着任由陈期安排,不知道是生病让他变得安静,还是陈期让他变得安静。 等陈期不再动,安辰脱下了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当被子,然后整个人朝后缩了十厘米,轻轻一倒躺在了陈期的腿上。 第140页 虽然小时候每次晕车安辰都会这样,但他们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前面还坐着一车的同学和老师。 陈期的脸腾地红了,烫手似的推了推他,趴到他耳边小声喊:“安辰,安辰。” 安辰听不到,一动不动的躺着装死,陈期看了看四周,还好,前面的椅背太高,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安辰,要不你先起来一下,我去把陆虎叫过来。” “不要。”当了半天闷葫芦的安辰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得意,又有些委屈,细细弱弱的:“你可答应过,你得哄我。” 好像上当受骗了,陈期原本温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挫败,又慢慢变成一抹笑容。 她愣了愣,抓过一旁不知道谁的巨大外套,严严实实的把安辰包了进去,一个缝都没留。 行,那我就好好照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那个大家吃饭时给大家讲人肉包子的缺德孩子。 第61章 甜食 153. 没等车停安辰就穿好衣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跑过去示意余期,又满面阳光的和班主任打了个招呼,睡着前那副可怜耍赖的小孩子模样被完全收了起来,又恢复成四班永远厉害靠谱的大班长。 前排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的问,班长你好点没啊,还难不难受。同班的男生也凑过来,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就连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四班班主任也好脾气的走过来看安辰的脸色,告诉他不舒服随时可以休息,别逞能。 安辰的人缘一如既往的好,他仍旧和以前一样,是随时被注视被关爱的孩子,根本不需要人担心。 陈期在后面默默收拾书包,听的分明。 “我说你行不行啊。”他们被拉到山脚下排好队听领导讲话,巡视的班主任刚从他们面前走过,陆虎立刻拱了拱他的肩膀。 安辰精神抖擞,说话都透着一股欢乐劲儿:“行,没事,不就是晕个车嘛,睡一觉就好了。” “谁跟你说这个。” “那你说哪个?”安辰眨眨眼,看起来十二万分的无辜。 “我说哪个你不知道吗?”陆虎瞪他一眼,看向早就回到自己班级队伍的陈期,“你们俩不是都和好了嘛,那你怎么还……” “谁跟你说我俩和好了,哪就那么快和好了,期期得哄我。” 陆虎愣了愣,忍住想咬人的冲动,压下声音说:“你看期期哄过谁?” 安辰摇头晃脑的说:“以前没有,但是以后就有了,比如我。” 自从新年过后安辰和陈期恢复邦交,他们又开始一起上学和放学,虽然同行,但是安辰总是一路克制,几乎不怎么和陈期说话,反而热闹的和陆虎谈天说地,从漫威的新英雄聊到六小网球队的训练方式,再从他家安小黄掉了满屋子的毛说到林城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折磨人的天气。 而在楼道里他们遇见虽然不再像上学期一样装作不认识,但也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熟络亲热,大多数时候都是陆虎和余期在一旁吵吵闹闹,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个没完,原本应该拉着陈期扯向天南海北的安辰反而变得安静,甚至是礼貌和拘谨,仿佛一直心有顾虑、端着架子、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除了装模作样的疏远,他还开始找陈期的麻烦,故意惹她生气,逗她玩。 前两天安辰负责检查卫生,五班刚好轮到陈期做值日,他就故意挑她的刺,专挑犄角旮旯清不干净的灰说事儿,然后在陈期重新打扫时在旁边抱着手笑的幸灾乐祸。 明知道陈期不愿意还要天天去陈期家吃饭,吃完饭不回家,非要和陈期在一起写作业,有时候写完作业也赖着不走,专挑陈期书柜里最宝贵的书,趴在陈期的床上一直看到陈期要睡觉。 前两次他和陆虎去少年宫打网球,一大早他就跑来叫陈期起床,非要拖着她去当观众,然后一次次故意把球打到陈期脚下,再朝着场外鬼喊鬼叫。 “期期!快点把球扔进来!” 然而他从前从来不会这样说,他从前一定会说“这点小事别总麻烦人家女孩子”,然后屁颠屁颠的去捡球。 有好多次陆虎都觉得陈期快被安辰惹毛了,然而话题又总是能继续进行下去,陈期好像有用不完的好脾气去对付安辰的小脾气,又或许是,陈期看透了安辰小学生的臭屁把戏,所以从不在意,权当陪他过家家,做游戏。 总之两个人不温不火的继续相处,倒是搞得陆虎提心吊胆又莫名其妙。 从小安辰就很护着期期,别人说不得碰不得,他自己也是一副陈期说什么是什么的处事理念,向来最听期期的话,从来不和期期对着干。 然而寒假后安辰全然一副天王老子的态度,期期说东他说西,期期说南他说北,牛逼哄哄的。 真是见鬼了。 陆虎头痛的掐人中,安辰最近怕不是疯了吧。 曾经他看着和陈期热情拥抱的安小黄,悲愤的说,安辰,你还没你家安小黄懂事。 “安辰,你别太过分,差不多就得了,期期毕竟……毕竟……也是有脾气的。”陆虎琢磨了一下,他依旧坚定自己对陈期的认知——无论期期看起来是怎样人畜无害善良温婉乖巧懂事,她都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 安辰半晌没说话,认认真真的听着第二位领导发言。 第141页 第三位领导发言。 最后一位领导发言。 队伍里所有人都东倒西歪病恹恹的站着,只有他这个病号像是一株向阳而生的植物,兢兢业业的看向台上领导——身后的灿烂大太阳。 他慢慢歪过头,开口问:“你和余期为什么总吵架,有那么多可以吵架的吗。” 陆虎突然被点名,吓得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啊?哦。” “没有吧其实,只是,这样挺好的。”安辰看向四班的队伍,那些队伍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女生,那么多数不清的高马尾,那么多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七十的背影,可他一眼就能看见自己想看的那个人。 一眼就能看到,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和怀疑。 从小就在一起的那个人,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个人。 154. 安辰从来没有和陆虎说过,其实他很慌。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睡,亲密的把对方的家当成自己的家,把对方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外人都说他们亲密无间,是最了解彼此的好朋友。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期突然撇下他们两个,独自守护起一些情感和秘密,有时候安辰看着她一个人若有所思的发呆,大人一样和郑可心聊天,甚至是活蹦乱跳的学小魔仙念咒语,都会觉得她变得陌生和遥远。 也许是因为陈望,或者是她重男轻女的爷爷,又或是死去的两只兔子。 总之陈期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陆虎说他胡思乱想,根本没有的事。 姐姐说女孩子总是长大的更快一点,没什么好奇怪的。 妈妈则是温柔的说,辰辰,你要给期期一些时间。 安辰不明白妈妈说的时间有什么作用,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陈期越来越像一个猜不透的谜题,他越是猜不透,就越心慌,越来越习惯唯唯诺诺的讨好、迁就、万般依赖。 即便期期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可她和其他女生不一样的讲理也让安辰觉得头痛,也许正是因为她什么都能自己处理,从来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喊班长你来帮我一下,所以自己才会觉得没有存在感吧。 安辰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总是觉得陈期是在用行动告诉他,我的世界并不怎么需要你。 他试探的问过,陆虎,你有没有觉得期期不对劲。 陆虎那个二愣子只会骂他,说,期期在你眼里就没对劲过。 安辰好看的眉眼拧巴成一团,他身边的那些人和他说了那样多的大道理,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其实这就是喜欢。 喜欢让人变得简单,也让人变得复杂。 最终他们终于吵架了,像是安辰预期的那样,不明不白的拌嘴,谁也不理谁,甚至连和好都莫名其妙。 可是安辰心里突然舒坦了,好像任督二脉被突然打开,冷战让他学会冷静思考。 这世界上的宠爱,不是只有迎合顺从这一种相处方式。 “所以我也只是觉得,这样挺好的。”安辰咂咂嘴,心满意足的露出一脸明媚的笑,“你啊,傻。” 作者有话要说: 碱体达人家的饼干一百分!麻辣味的再加十分! 第62章 甜食 155. 陈期本以为,所谓的雷锋日捡垃圾不过是个噱头,等大家到了山上,这群“牛啊羊啊”都到了能撒开腿满地跑的地方,哪里还会管捡垃圾的事情。 肯定会发展成春游的,绝对会发展成春游的。 不然她一书包的零食可就白带了。 然而徐中严谨的秩序再一次打碎了陈期的幻想,上山后所有班整齐划一的排成队,每隔十米就有一位带队老师,两个带队老师之间还穿插着各个班的班长和体委,以及散落在各个地方的年级组长、年级主任和看起来总是阴沉着脸紧锁眉头,让人觉得他们心情就没好过的学校领导。 队伍沿着靠近树木的那一侧前行,捡到垃圾直接就能放进身后的背篓,看起来轻松省事,然而这个方式有一个很明显的Bug。 已经到了半山腰,陈期还在为找不到垃圾而苦恼。他们班所在位置已经是队伍的末尾,前面的班级早就把垃圾捡干净了,完全没给后面的班级展示的机会,然而什么都不干又总是会招来老师们探寻的目光,于是他们只好拿着夹子在草地里胡乱划拉装样子,捡一些小木棍充公。 明明一个班就能完成的任务非要动用一整个年级。 这不是脑子有病嘛。 陈期看着草皮都快被他们掀起来的草坪,心想那些寥寥无几的垃圾没准也是老师提前扔上去的,她看了看拿着照相机的陌生老师——都是装装样子罢了。 就像之前让成绩好的学生临时组成班的公开课,审查人员来之前的全校大扫除,以及艺术节提前录好的鼓掌视频——舞台上空无一人,摄像叔叔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化身精神抖擞的鼓掌机器——然后成为纪念光盘里被循环使用的片段。 陈期叹了口气,好无聊,果然她依旧讨厌低效率的事情。 毕竟装样子被哄得开心的,又不是自己。 同样被找不到垃圾困扰的还有余期,余期贼眉鼠眼的看了一眼四周的老师,迅速把好不容易喝完的矿泉水瓶扔进草丛里,刚拿出夹子打算夹回来,就看见陈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可怜的塑料瓶夹了起来,扔进了自己的背篓。 第142页 “有福同享。”她哈哈一笑,乖乖巧巧。 156. 走到半山腰的小凉亭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所有班级原地休息,陈期拿出书包里的零食分给周围的女孩子,女孩们也拿出了自己带的午餐。 “我认识的一个女生,能把荷包蛋做成正圆,就像动漫里的那种正圆,一点瑕疵都没有。”她把三明治递给余期,自己也跟着咬了一口,出神的说。 “谁啊,这么贤惠。” 陈期点了点头:“是很贤惠,是惟肖的姐姐,叫宋惟妙,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大口咬着三明治的余期瞬间露出一个惊讶脸:“那丫头的姐姐?怎么可能,不是说双胞胎性格都差不多嘛。” “怎么说话呢,惟肖怎么了,你别老对人家有偏见。” 余期撇了撇嘴,斩断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嘟囔了一句天地良心,跑去和几个女生看野猫去了。 陈期收拾了一下书包,她妈妈的拿手三明治和惟妙的配方不同,用的是黄瓜、鸡胸肉和一种陈期爱了很多年的肘花,陈期不爱吃沙拉酱,所以陈妈妈一直用烧烤酱代替。 和往常一样,出门前陈期特地拜托妈妈做了五人份,安辰和陆虎的在车上时已经拿给他们了,现在只剩下许惟肖。 小亭子已经被三组先到的两个班占满了,其他班级解散休息,倒是自由很多。许惟肖并不难找,无论是什么季节,她都一定会站在背阴处,许惟肖说过,背阴处没有阳光,不会被晒黑,即便现在还是三月份,太阳整日睡不醒,天永远是雾蒙蒙的。 陈期走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站在树下的许惟肖,她轻手轻脚的挪过去,居然有一点恶作剧吓人的调皮念头。 然而许惟肖静默的站在那里,像是一株安静生长的花,她出神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会跑到这样的边缘区域休息,陈期忽然在她身上看到了宋惟妙的影子,又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她发现自己好像经常看见惟肖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一旁,拘谨的看向一个方向,眼里藏着秘密。 可是那些人,不过是四班的几个同学,楼道里经常能看见的一些男生,有什么好看的。 还是说那些人里有她们认识的人? 陈期一个个看过去,细细打量他们的身型和眉眼,终于在一群陌生的面孔中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那个穿着藏蓝色外套,正侧着脸和同伴说话的男生。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是自己好像认识。 大概是那个样子的,有礼的、安静的、普通的一个男生。 好像名字是两个字的……姜……帆。 是姜帆。 157. 普通的长相,过于普通的名字,扔进任何一个男生群中都会模糊了面貌的小学同学,陈期早就忘记了这个人。 小学大分班后,这些几乎没有过交谈的同学渐渐淡出了她的世界,陈期本就不是一个能够随时保持热情的人,所以对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也并没有那样在意。 很久之前郑可心就告诉过她,人生中所有她遇到的人,只需要记住其中的百分之二十就好,至于其他半分之八十,不过是过客,比如再次认出却几乎没有印象的姜帆。 许惟肖长得漂亮,人也活泼,从小到大很多男孩子喜欢她,无论是和那些蛮横霸道的“坏孩子”比,还是和那些腼腆羞涩的“好孩子”比,姜帆都没有什么记忆点。 太寻常了。 陈期忽然有些不忍打扰,她知道惟肖这些日子的艰难,所以倍加珍惜她这样平和的时刻,于是慢慢转身离开。 她从另一条路回返,刚好遇见了冀文涛,冀文涛指了指她手里提着的三明治:“这是什么?” “三明治,我妈妈做的。”陈期笑了笑,递给他,“给。” 冀文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只是随口问问。” “可我是认真给的啊。”陈期晃了下手里的袋子,不由分说的塞进冀文涛的怀里,“尝尝看,我妈妈的手艺,保证好吃。” 三班的同学都被老师叫去拿水了,因为感冒的缘故,冀文涛被留下来看管书包和衣服,他们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慢慢品尝手里的美味三明治。 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那就干脆沉默,一起看天上的鸟飞来飞去,两个人朝向相同的方向看着远处的山顶,同样的若有所思。 陈期这个人遇强则强遇柔则柔,所以即便是处在冀文涛一贯的沉默氛围中,也不会觉得尴尬无措。 后来聊起最近的成绩,陈期才知道,冀文涛的周末一直是在补习班度过。 “周六日也被占了,那你喜欢的围棋怎办。” 冀文涛听到后,只是笑,他告诉她,学围棋不过是因为升学可以考特长生加分,又或者说是他那段时间成绩进步的奖励,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回报的,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是你没有时间还是你妈妈没有时间?” 陈期难得露出那样不甘心的表情,冀文涛却坦然的笑了笑,他并不在乎,或说不被允许在乎。 陈期曾经羡慕所有人,无论在外人眼中是否比她“优秀”的人,在陈期心里都是自己的榜样,甚至包括吊儿郎当被陆爷爷追着打的陆虎,总是和她对着干趾高气扬的许莉莉。 第143页 她能看到他们身上的光环,然而慢慢的,陈期发现,这些被她羡慕的人,也开始展露自己的苦恼。 158. 生日在不久后来临,然后是一整个四月的兵荒马乱,终于搞定了第一次大考,五一来临的日子,陈期提早搞定了全部作业,跟着姑姑去了北京,和安辰送她的兔子一起。 雷锋日回到家,陈期主动跑到了安辰家吃饭,一直想念她的林阿姨高兴地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吃饭时一直忙着给她夹。 陈期不好意思的和她道歉,林阿姨也只是说没关系,还是要常回来看看,这里也是你的家。 这个把自己当做家人的家,总是有能让人鼻酸的能力。 陈期红着眼眶,叉腰站在安辰的卧室里:“我都哄了你这么多天了,你也该哄哄我了。” 安辰把转椅调高,两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 “安辰,我生日快到了,你送我一样礼物吧,我想要一只兔子,玩偶兔子。”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是我无缘无故发脾气,我已经道歉了,但你这段日子也没少欺负我,找我麻烦,和我对着干。 陈期小心翼翼的摸着怀里睡着了的兔子玩偶,告诉陈萧:“安辰送我的,我的生日礼物,叫小二。” 她一本正经:“已经睡着了,所以你不要吵。” 陈萧抿着嘴笑的眉眼弯弯,充满大人的善意。 159. 她们住到了陈萧的家里,旧房子的低矮四楼,窗外是满墙的爬山虎,虽然翠绿,但难免招惹虫类,让人害怕。 陈期坏笑着指:“姑姑,你家有点旧。”她把行李放到书房,四下转了一圈,“还有点小。” “小丫头,这里可是北京,在北京有的住就不错啦,你还想住多好。” 陈期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谁让大家都说你厉害嘛,所以我觉得你住的房子肯定是那种——有好几个电梯的大高楼,每个房间都标配卫生间,最好卧室还是落地窗,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满城烟花。” 陈萧苦笑,说她偶像剧看多了。 再说北京早就没有烟花了,是犯法的。 人人都拿她在林城的房子说事,那套母亲留下来的房子让她成了他人心中靠着父母积蓄过活的啃老族,然而那套房子陈萧从来没有动过,也不曾有陌生人踏足,她在北京的生活,完全是自己日夜打拼赚出来的,陈期觉得她光鲜亮丽,可她也在实习时睡过麦当劳,也曾因为营养不良住过院,大冬天里发了高烧,一个人昏在房间里,到最后也没人发现。 就这样孤单的独自打拼,这么多年都不曾松懈,才勉强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有了一个自己的窝,不用再担心房租水电,和租户的坏脾气。 结果却被这个小丫头嫌弃,陈萧拍了拍她的头,笑的很无奈。 期期,生活很苦的,即便是那些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人,也有凄凄惨惨戚戚的一面。 还好你的名字是期待的期。 159. 虽然离得近,但是陈期从来没有来过北京,爸爸工作忙,妈妈又要照顾陈望,更何况旅行和游玩在自己家人眼中等同于浪费钱和不务正业。 年幼的时候,陈期也傻傻的提过一次,为什么安辰就经常出去玩。 林阿姨带着他看遍山河万物,带他体会各种文化,他们去泸沽湖了解当地的摩梭民族,看一整个湖面的水性杨花,也去往西南,鸣沙山上的日落和青海湖的日出,都是自然界赐予的奇色。 那个家庭告诉陈期,旅游是一种一边放松一边汲取知识的方式,眼界和见识的增长有时候比书本上的内容更为重要。 陈期听不懂,便记在心里去问妈妈。 可是妈妈却说:“人家家有钱能造,咱们家穷,等你长大了挣钱了自己去,爱咋花咋花。” 只此一次,后来陈期再也不问,她终究无法和强大的金钱对抗,也并不想一次次被戳中自尊。 惟肖有她不愿被窥见的软肋,陈期又何尝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陈萧小天使,我爱。 今天游完泳一定要去喝沪上阿姨,一定。 第63章 甜食 160. 收拾了行李,陈萧带着她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超市在商场的负一楼,她们从负二楼的停车场坐电梯往上走时,陈期扯了扯陈萧的袖子,问B1的意思。 陈萧耐心的给她解释:“B2就是负二层,B1就是负一层。” “basement。” “什么?” “basement,地下室的意思,对吗?” “对。”陈萧拉过她的手,上了楼又给她指,“那边是地铁站,我有时候上班会坐地铁去,回来刚好可以到超市买晚餐,楼上五楼是电影院,待会你看看有没有想看的电影,要是不困的话咱们就留下来看电影。” 正说着,在门前招揽顾客的大叔看到她们,举起一把栗子,陈期习惯性的摆手,大叔冲上来,把一把栗子放进她的口袋。 “尝尝看,很香的。” 陈萧微微弯腰致谢,拉着陈期继续走:“饿不饿,楼上是吃饭的地方,我记得你特别能吃辣对吧,四楼有川菜,他家水煮肉可好吃了。”陈萧仰着头想了想,继续道,“据说新开的那家韩餐也不错,你要是不爱吃拌饭他家也有部队火锅,还有芝士牛肉饼,待会咱们去逛逛,挑你喜欢的吃。” 第144页 路过一家奶茶店,她停下来,问陈期要喝些什么。 “喜欢花茶吗,茉莉花茶怎么样。”见陈期摇头,店员指了指他们的新品奶茶,刚要开口,就被陈萧打断了。 陈萧抱歉的摆摆手:“她牛奶过敏,喝不了奶茶。” 陈期看了一会儿,选择了百香果茶,陈萧掏出手机付款:“中杯、半糖、去冰,加一份椰果。” 陈期在后面沉默听着,认真记住流程。 林城的奶茶店没这样多的讲究,也没这样高的价格,陈期嚼着嘴里的椰果,再次回想了一边姑姑点单时说的话。 她用这种方式悄悄学习,慢慢靠近——所有她暂时不会的事物。 超市很大,她抱着果汁跟在陈萧身后,推车并不用陈期负责,陈萧在前带路,时不时停下来,问她想吃些什么“想吃什么随便拿,我得赶紧把你养胖点,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刮就跑了。” 陈期傻笑着去捏自己脸上的肉:“哪有,你看看我脸上的肉,好大一块。” “那叫婴儿肥,咱家姑娘都有,婴儿肥不显老,是好事。” “是。”陈期狠狠摇头,一脸讨好的乖乖笑容,“姑姑你就特别年轻,看起来最多十八。” 陈期不爱吃膨化食品,所以对绝大多数零食都没有兴趣,逛来逛去还是只拿了几件果冻,陈萧哭笑不得,宠爱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又往购物车里放了一堆酸奶、蛋糕和冰淇淋。 陈期甜甜的朝她笑:“姑姑你对我真好。” “不然嘞,不能白让你叫我一声姑姑吧。” “大哥二哥也叫你姑姑。” 陈萧翻了个白眼:“谁管他们。” 她们还是去吃了川菜,陈萧说要给她接风洗尘,大晚上的硬是点了红红火火的一桌子,陈期天生喜辣,家里饭桌上总有陈妈妈榨的辣椒油,辣椒碾成面,浇一碗热油,只撒一些盐和芝麻调味,往米饭里放一点,是能让炎热夏日开胃的最佳佐料。 陈望虽然还小,但也不怕辣,之前陈爸爸拿小辣椒蘸了豆瓣酱逗他,他居然傻愣愣的全吃了下去。 只是因为胃病的原因,无论是在自己家吃饭还是去林阿姨家吃饭,大人们总是会唠叨几句,不许她捧着辣椒不放。 天生的胃不好,又是天生的喜辣,对立的基因在他们身上共存,自然自有自然的矛盾。 然而陈萧却说,开心嘛,怕什么的,家里有的是胃药,实在不行旁边就有医院,我送你去。 陈期无奈的瞪她:“姑姑,你这就是咒我。” 161. 原本说好要去看升国旗的,结果两个人都睡过了头,早上六点多陈期生物钟作祟突然惊醒时,窗外的太阳都冒头了,阳光稀松的穿过窗帘钻进来,随意滚落在床上。 陈期揉了揉眼,安心睡去,再次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我明明只睡了五分钟。”她一脸无辜的朝陈萧解释,还好,陈萧看起来也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堆着,一点也不像个精明能干的女白领,倒像个通宵补作业被强行叫醒的女大学生。 陈期说得对,陈萧看起来的确很年轻。 “这个时间,只能去动物园了。”陈萧呆呆的望着天。 动物园人很多,毕竟是假期中的北京,虽然才五月出头,人挤人带来的温度仍旧让陈期出了一身汗。 她站在被人群围了三圈的展柜外,连里面金色巨蟒的影子都看不到,但是看到了外围的叔叔踩掉了里围阿姨的鞋子。 阿姨低下头捡鞋子,又被前面的人一撞,整个人滚了出来,人群瞬间慌乱,一会儿就传来了不同音色的脏话。 何必呢,陈期摇了摇头,又往后退了两步。 “要拍照吗。”走到一处树下,陈萧指向前方排队的人群,人群尽头有一张木椅和一架秋千,旁边的管理人员正在指挥游客摆姿势,一只猴子蹲在一旁,脚上栓了一圈铁链。 另外一侧放着一张展牌,一张照片二十块,明码标价。 “之前带陈望来的时候就有,他的照片你看过了吧,陈望当时差点被吓哭,人家都笑着,就他像个小苦瓜。” 陈期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在动物园里被人观赏已经没有自由了,如今还要被当做拍照的道具,虽然此时说起生命尊严的话题有些矫情,但陈期还是于心不忍。 时间还早,陈萧又带着她去了北海,结果北海人头个数一点也不比动物园逊色,她俩看了十分钟人山人海,挫败的转身去了酒吧街。 陈萧买了好看的水果雪糕给她,下午太阳变得毒辣,陈萧又买了顶帽子扣在陈期的头上,耳朵边挂着一对小翅膀,陈期一摇头,小翅膀就跟着扑棱棱打转。 她们沿着安静些的河边往前走,身后一条柴犬追上来,在她们身边转圈圈,慢了一拍的主人连忙跑过来道歉,说他家狗子不懂事,见到女孩就走不动路。 狗子听了,一脸委屈,一脸不忿。 陈期吃着雪糕,终于开怀的笑起来。 路过的酒吧里传来男生唱歌的声音,站在对面看过去,男生穿了一件黑色衬衣,怀抱吉他,音色居然有些像林宥嘉。 陈萧长叹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能嫁给林俊杰啊。” 陈期跟着叹气,愁眉苦脸:“我什么时候才能嫁给胡夏啊。” 第145页 陈萧瞪她:“犯什么花痴啊,你个小屁孩才多大,你就别做梦了。” 陈期一听,立刻气哄哄的:“明儿我就让我妈给你介绍相亲对象,赶紧把你嫁出去,反正我姑父不能是林俊杰。” 吵得累了,估摸着太阳落山人会少一些,她们转向去了恭亲王府,结果王府院子里仍旧满满当当的,一点空隙都没有,连带着门外的小路都堆满了人,她们站在远处的台阶尴尬的看了一会,异口同声的说。 “走吧。” 就这样毫无收获的回到了家,不对,也是有收获的,比如她拿陈萧的手机拍照发人头给安辰,得到对方一连串嘲笑的“哈哈哈哈”。 一旁的陈萧也一脸坏笑,十足十是个看好戏的大人。 162. 回家后莫名其妙就睡着了,可能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也可能是因为心累,一夜无梦,醒来时又已经到了九点钟。 陈期眼睛还没睁开率先笑了起来,这哪是来玩的啊,这就是换个地方补觉的。 陈萧穿着家居服,正在厨房做饭,今天的头发倒是细心梳理过了,不过丸子头的打扮让她能看起来更像个十八岁女学生。 见陈期趿拉着拖鞋从卧室出来,她扔了一瓶水给她:“桌子上有荷包蛋和火腿肠,你醒的真巧,我的面包片刚煎好,你说你是不是闻着味起床的。” 陈期傻乎乎的笑,充足的睡眠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如今听到什么都只想傻笑。 “看你乐的。”陈萧摘下围裙,掏出手机给她,“给。” 陈期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睡眼惺忪的问她:“干嘛。” “你不拍下来吗,早饭。” “拍早饭干嘛。” “发给安辰啊。”陈萧淡定的看着她,一点也没有笑,结果陈期也没有笑,大大方方的,理直气壮的解释,“这个不用,没什么意思。” “那什么是有意思的?” 陈期想了想,指向窗外年老垂危的歪脖树,一脸认真:“比如那个。”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一天定下的天|安门完美错过,第二天定下的故宫也因为第一天的经验直接放弃,陈期吃饱喝足,抱着两个果冻爬上床,随便从书架上拿了本书。 不好看,换一本。 这本也不好看,那就再换一本。 见她来回折腾,陈萧端着水杯进来,问她要不要看电影。 “我这可没你爱看的书,还不如看电影。”陈萧走过来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打开几个网页,转眼调出一个页面。 陈期在后面看着,默默记下她的每一个步骤。 “好看吗。” 陈萧笑了笑:“评判好坏太难,但我觉得你会喜欢。” 她坐下来,坐在陈期身边。 陈期很入戏,无论是对于怎样的故事,她都能报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热情,那样才对得起故事中的人啊。 然而陈萧却说,那是因为她没有手机。 “没手机,情绪都是连成片的。” 陈期笑了笑,没说话。 “小美和小杰,这么容易就分开了吗。”电影看到最后,陈期若有所思的问。 “对啊,这么容易就分开了,不过,也这么容易就重逢了啊。” 陈期低着头,若有所思的问:“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个说话的人是不是小杰。”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至少,他有是的可能。” 陈期歪着头看向陈萧,陈萧的神情并不是平时锋锐活泼,反倒有些淡淡的悲伤,这个样子的陈萧,倒是有些像林阿姨。 她沉沉的叹口气:“唉,你说我啥时候嫁给林俊杰。” 陈期咯咯咯的笑,像只闹腾的小鸭子:“姑姑,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北京玩呢。” “这不是对你月考的奖励吗,你爸妈可特意嘱咐过我,让你体会一下大首都的繁华,这样才有考好大学的动力。” 陈期扯了扯嘴角:“是体会一下挤来挤去的绝望吧。” “哈哈哈哈倒也是。” 163. 原本陈期是住在书房的,结果晚睡前她突然撒娇,硬是要和陈萧睡在一起,陈萧倒也没什么意见,给她腾了个地方,看着她抱着小二翻身上床。 “我记得你之前也有一个小玩偶吧,你小时候总抱着睡觉的那个,我记得是狗吧。” “……也是兔子好不好,还是我小时候去电视台得的奖品呢。” “哦?那现在怎么不抱着睡了。” “丢了。” “丢了?” “嗯,被陈望拿去幼儿园,后来就找不到了。” 那时候陈望刚上幼儿园,老师动员大家拿一些玩具放到教室的玩具角和小朋友们分享,陈望自己的玩具一箩筐,却非要拿陈期那只兔子。 而陈期小时候的玩具,只有一辆推土车和那只兔子而已。 陈期去上学了,妈妈带着陈望进门拿走了兔子,回来后陈期自然是生气大闹,可是妈妈仍旧说:“他小,他是弟弟你让着点。” “怎么丢的?” “不知道。”陈期把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她后来还闹到了幼儿园老师那,老师是个讲道理的,可是也不清楚谁拿走了那只兔子。 “还有你之前买给我的印花机也丢了,陈望拿去幼儿园玩,后来就找不到了。” 蓝色的印花机,按一下就能在纸上刻出一个弯弯的月牙,小学时女孩子们忽然开始争相询问对方的小名,大家的小名都像动画片女主角一样又甜美又可爱,陈期脑袋一热,说自己叫月月。 第146页 月亮的月,月亮姐姐的月,月亮公主的月。 很长一段时间,小小印花机都是陈期的宝贝。 实在是过去太久了,现在想起来,当初让自己骄傲的小名变的羞耻,而当时巴不得把陈望吊到树上揍一顿的愤恨,也被时间稀释,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忧伤。 陈期慢慢打了个哈欠,把怀里的小二抱的更紧,忽然听到一旁的陈萧问。 “生气吗。” “当时挺生气的,不过现在不气了。” “是因为现在有了小二?”陈萧笑了,戳了戳陈期怀里的宝贝兔子,小二被陈期搂住脖子,一副被挟持的可怜模样。 “不是,是因为生气没用。” 生气又有什么用呢,哪次陈望进她房间翻东西她不会生气,可又有哪次生气有实质性的效果呢,讲道理会被说成是无理取闹,动手揍他又总是招惹来爸妈的训斥,和爸妈讲道理会被质问——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反正无论陈望做了什么,他都是年幼的小孩子,只要有自己这个姐姐在,他永远是长不大的弟弟。 他可以吃饭吃的到处都是,可以不会穿衣服系鞋带,甚至可以打滚耍赖不去上学,因为他还小。 可曾经自己也是小孩子的时候,却从来不被允许做这些,也许乖巧懂事反倒是个错误。 “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无论我们是不是姐弟,乱动别人东西就是侵犯隐私,我爸妈总是说他还小,可正是因为是小孩子才需要好好教育不是吗,反正是他做错了。”陈期捏了捏小二的耳朵,“不过无所谓了,他们爱怎么教育怎么教育,不关我的事。” “期期,你不能这么想。”陈萧转过身来,“你还是要生气、要愤怒、要坚定在一些事情上自己的判断,然后去告诉陈望你的判断,你的爸爸妈妈没能好好教育他,可是你还能好好教育他。”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懂得怎样教育孩子,他们只是懂得怎样生育而已。”陈萧默默叹了口气,“你看你两个表哥,他们什么德行你不清楚吗,展豪原本是个很礼貌的孩子,可自从你大伯发了家,一家人的性子都变了,还有陈帅,唉,说到底是被你二伯母惯坏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陈期的头:“我们那一辈人兄弟姐妹很多,父母忙着维持生计,根本没工夫管孩子,更不用提沟通和教育了,所以很多毛病,都是从小种下来的,一辈子都改不掉。” “他们的父母怎样对待他们,他们就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你明白吗。” 陈期点点头,就像那些小时候在林阿姨家学到的知识,早就已经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成为她成长路上的保护伞。 可是,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遇到林阿姨。 “没有经受过家庭教育的人,自然不懂怎样去和自己的小孩沟通,你爷爷年轻的时候脾气爆,信奉棍棒下出孝子,所以你大伯二伯,哦,连带着你爸,不都这样,话说不了两句,倒是巴掌先举起来了。” 陈期点点头,说:“可是姑姑,你就不一样。” 陈萧笑起来:“那当然,我可是家里横着走的小公主。” 陈期不再说话,她闭上眼,握住了陈萧的手。 是啊,我最喜欢你,你是陈家最好的小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杰小美取自电影《星空》。 陈萧是陈家最好的小公主。 第64章 甜食 164. 来北京前,妈妈曾经对她说,好好陪陪你姑姑,你姑姑一个人在北京闯,再怎么要强也是个女孩子。 陈萧出生的晚,陈期爷爷老来得女自然欢喜,然而那样旺盛的宠爱也可能是因为车祸意外去世的陈期奶奶。 陈萧七八岁的时陈期奶奶去接她放学,刚走到校门口忽然被酒驾的卡车撞倒,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没站稳滚进了一辆小轿车下,轿车司机没看见,也没减速,刚巧陈萧拿着成绩单冲出来,在马路对面目睹了全过程。 陈期奶奶一句话都没能留下,连医院都不用去了,直接送去了火葬场,据说陈萧哭了一个星期,高烧不退,差点也跟着去了。 大人们年年祭拜,哭天抢地,总是喜欢对着没有生气的坟头喋喋不休,陈期缩在一旁,默默聆听,拼凑起事情的原委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爷爷年纪大了,大伯二伯早年间出门闯荡,陈萧还是小孩子的那些年,身边只有一个同样年幼的三哥,后来三哥也奔波于生计,娶妻生子,陈萧终于离开了家,一个人去了北京。 没关系,反正她一个人也习惯了,临走前的晚上,陈期爸爸一个电话追过来,陈萧反倒是坦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怪不得小时候大伯母二伯母一提到奶奶留下的老房子姑姑就瞬间爆炸,陈期看着陈萧,心里默默的想,没事的姑姑,骂得好,她们活该挨骂。 小时候让自己觉得羞耻的“邪念”,那些只敢和可心姐诉说的大逆言论,如今也能慢慢消化,脱口而出。 年前陈萧生了场大病,一个人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硬是瞒着家里没告诉任何人,还是年夜饭时说漏了嘴,被陈妈妈一通数落。 后来五月一趁着陈期拿了好成绩,陈萧提议带她去北京玩,原本不情愿的陈妈妈这次倒是爽快起来,二话没说就点了头。 “行,去吧,带着我们好好看看大城市的好,明儿跟你似的也能有个好发展。” 第147页 然而转头就叮嘱自己女儿,不准胡闹,也不准让姑姑受累,去了多帮忙干点家务活,尤其一条,不准让姑姑买这买那。 妈妈也许不是个合格的妈妈,但她真的是个善良的女人。 而姑姑,是个坚强的人,同时也并不轻松。 第三天她们仍旧没有出门,所谓假期就是让身心得到充足的休息,北京城的好,陈期有的是时间去慢慢体会,不急于这一时。 陈萧提议去海洋馆,可是陈期怕鱼,于是又提议去博物馆,陈期也没什么兴趣,原本陈萧的计划中还有能玩上一整天的欢乐谷,后来想了想,也作罢。 “游乐园这种事情啊,还是留给你和你未来的小男友吧。”陈萧逗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陈期怪笑起来:“你是想和你未来的男朋友去吧。” 陈萧愣了愣,又眯着眼睛笑起来:“都说了是林俊杰啦。” 就这样一直躺到中午,陈萧带她去商场吃饭,忽然开口说:“你快点长大就好了,长大来北京工作,咱们天天逛街。” 陈期乐了,立刻又担忧的皱起眉头:“会破产的。” “不会,我给你报销啊,就你那兔子的胃口,吃不垮我。” 陈期拿起杯子倒果汁,瞥见姑姑眼角一道皱纹,姑姑也老了,横冲直撞的小姑娘也终归要变老的,她鼻子发酸,只能大口吞咽果汁,用食物的甜蜜化解心里的一点点酸涩。 “姑姑,要不你生个孩子吧,生个女儿,你生的女儿一定像你一样好,你把她养大,她还能陪我玩。” 陈萧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又爽朗的抬起头:“行啊,我去和我家老林商量一下。”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陈期背着被陈萧塞满的书包,执意不让她送。 “怎么坐地铁我已经查好了,等到了汽车站买下午四点的票,我都和我爸说好了,他会来汽车站接,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都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把我送回去,还要再坐车回来,多麻烦。”收拾好行李,陈期堵在门口,满脸倔强。 见说不过,陈萧佯装同意,把带了小翅膀的帽子给她戴上,又往她口袋里塞了一把零钱。 然后守在窗户口,见她背着书包走出楼道,立刻穿鞋跟了出去165. 选择好了目的地,屏幕上显示出四元的字样,陈期翻出钱包拿出四张一元的纸币,整理好塞进了纸币口。 机器运转,两秒钟过后,把四张纸币吐了出来。 陈期再次整理好放进去,不一会儿又被吐了出来。 她捏着两张纸币,手心微微有些发汗,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四周人少,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其中一张纸币有些皱,陈期换了一张,第三次整理好放进去,却仍旧被拒绝,她低头看向四周,万幸,没人看她,可是没人看她,就不会有人帮她。 “买票吗?”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位大哥哥,陈期吓了一跳,点点头,慌乱的把手里的帽子放到了购票机上。 “买。”她小声说了一句,再次深呼吸把四张纸币放了进去。 你不准再吐了,你再吐我就砸了你。 第五次、第六次、身后的大哥哥宽慰的开口,声音中有着成年男生的稳重,但闭着眼睛听,又觉得充满学生气,音色中硬暖配比恰到好处,倒是和可心姐好听的嗓音势均力敌。 “可以让我先买吗。” “好。”陈期悄悄抬眼看他,抱着书包,退到一旁。 她默默在一旁打量,男生高她很多,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色牛仔裤,明明和安辰平时最常见的配色一样,可是他穿起来就是更像个大人,也更成稳重。 背上的帆布包已经很旧了,拉链上还挂着一串更加陈旧的小挂件,亚克力板下的字迹很模糊,陈期看不清。 他选好了地点,拿出钱包买票,将纸币一张张放好,像是知道旁边有人偷看,所以特意放慢了动作。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不能一口气全放进去的,陈期松了一口气。 买票时耽误了一些时间,又因为第一次坐地铁看错了方向,好不容易找到车站时已经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不过还好,她提早一小时出门,如今时间倒是刚刚好。 买过票,陈萧在蹑手蹑脚的从门后钻出来,陈期老成又无奈的笑着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跟着。” “不然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爸妈得剥了我的皮。”陈萧把手放到陈期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期期,你爸爸妈妈很爱你,虽然他们不是优秀的父母,有时候总是做错事,但你不要恨他们。” 陈期扬起脸,笑的满眼灿烂:“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看着陈萧的样子,她突然想起曾经的一年冬天,临近过年的日子,她因为陈望又生了一场闷气,气急,非要去图书馆看书,那时林城下了三天大雪,车门都被牢牢冻实,需要热水浇灌才能打开,坐车不安全,自行车又难以前行,她干脆走着去,把妈妈的担心和劝阻留在房门后。 然而到了图书馆才发现,其实妈妈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两道目光从马路另一侧传过来,从来没有离开过。 是一直一直被爱的。 她冲上去抱住陈萧,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了大姑娘,而用来表示开心的方式,也从随随便便扑倒人换成了更为平和坦诚的拥抱,踮起脚,就能勾住脖子。 第148页 她遇到了很多人,好人坏人都有,也遇到了很多事情,幸福和艰难同时存在,然而始终没有什么无可转圜的大事,让她放弃信奉的小小信条。 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就像郑可心告诉她的,展信安,明天会更好。 帽子丢在地铁站了,不知道会被哪个有缘人捡到,而书包里姑姑执意要买给她的水晶项链,好像要陪伴自己之后的路程,至于怀里的小二,更是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玩伴,它陪伴自己入眠,帮助自己赶跑所有的噩梦和黑暗。 这些微弱的幸福,被陈期从琐碎中仔细拾起,温柔收藏。 爸爸来接她回家,路过海鲜市场,大咧咧开怀的笑着。 “闺女,吃不吃皮皮虾,爸去给你买。” 安小黄见到她,立刻撒欢的跑过来,热情亲昵的舔她的手,舔她的脸,像是好久不见,又像是日复一日的习惯。 安小黄也长大了,不再是踉踉跄跄跟在安辰屁股后跑的小家伙。 她打开背包,掏出一只小狗玩偶,她终于也有机会,能带给安辰一些来自远方的礼物。 虽然并不昂贵,但她希望安辰能喜欢。 安辰眼睛亮亮的,满心欢喜从眼睛里跑出来,安小黄凑过来叼走了被他抱在怀里的玩偶,气的安辰跳脚,追上去和狗打架。 你看啊姑姑,你不用担心我,我还是在爱里长大的。 被爱的人,也懂得怎样去爱别人。 两家的饭香都飘出来,他们同时开口,问,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我妈做了炸酱面。” “我爸买了皮皮虾。” 汽车开动前,陈期搂着陈萧的脖子。 “说真的姑姑,你要幸福,无论能不能嫁给林俊杰,你这样好的人,都一定一定要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去北京时我没有吃炸酱面,倒是吃了一家非常好吃的油泼面,真的是吃了一次念念不忘,可以后来再去北京二姨一家已经搬家了,那家店也找不到了。 不过新家附近的红油凉皮真的太好吃了!弥补了我没能再迟到油泼面的遗憾。 第65章 甜食 166. 陈期坐在图书馆宽敞明亮的自习室里,整个人都有些懵。 周五放学,她不愿意回家,陆虎和安辰去网球场打网球,她便一个人来图书馆看书,成人借阅室比青少年借阅室要有意思的多,陈期最喜欢看那些惊险刺激的怪事杂谈,生活是平淡的,可在其他世界,总能有人代替自己拥有刺激人生。 刺激,陈期伸出手指从一排书背上划过去,然后又倒回来,盯住了面前的刺激二字。 两个字被加粗了,很容易被注意到,她把书抽出来,封面上写着龙飞凤舞的艺术字。 《性|刺激和性|生活》 也不知道是谁,胡乱放书,居然把这种书放到了小说的书架上,刺激,刺激什么,她还以为是刺激的历险记之类的呢。 虽然陈期一直知道成人图书馆五脏俱全……虽然老师在课上的含糊其辞也让她对这些很好奇…… 但是。 陈期的脸迅速烫起来,脸颊上的红色烧到了耳朵根,她连忙把书放回去,然后一脸正直的走到另一排小说书架旁,拿了一本讲民间泥塑艺人的小说,津津有味的读了下去。 平均看一行走神十秒钟,陈期红着脸,又回到刚刚的书架旁,明知道除了尽头背对她的管理阿姨整个图书馆只有她一个人,可她还是神经兮兮打量了好久,然后才敢把那本烫手的书从书架上拿下来。 然后移动胳膊的位置,挡住了封面上的书名。 女性生XX……XX……XX……XX……XXX…… X起……XX……XX……功能障碍…… 性|兴奋…… 玩具…… 玩具? 陈期停下快速翻页的手,指尖有些僵硬。 玩具……XXX……XX…… XX? 陈期红着脸往下翻,胡乱一瞥,呆滞了一秒,然后整张脸彻彻底底肿成一个烂番茄,她吓得赶紧把书塞进角落,慌慌张张的坐回到座位上。 好像知道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又好像所有事情都是模糊不清的,其实并没有搞明白。 少儿不宜,陈期心里明白这些就是大人口中的少儿不宜,可是“不宜”究竟指的是什么,少儿和成人之间只有脆弱的一条叫做十八岁的线,等到了那时,大人们闪烁躲避的洪水猛兽就会一夜变成正常合理的事物吗。 好像看到了新世界,又好像原本的世界被密集轰炸,泥石流海啸地震火山爆发,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脑袋要开花了,陈期木讷的坐在座位上,无比痛苦的想。 167. 周三,本学期最后一节生理健康课——其实总共也没有上过几节,虽然学校规定初二学生每周都要上一次生理课,但实际情况是,语文老师要讲大家的阅读理解有多么糟糕,数学老师又要翻来覆去的讲内错角和对顶角,而英语老师,英语老师正愁没时间发脾气呢,还有初二新出现的物理,让所有女生进一步痛恨理科的物理。 许惟肖又开始疑惑,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物理。 生理课成了小学的体育课,生理老师总是请假、生病、开会,少有出现的几次,断续的给他们讲一些卫生知识,极少的时候放一些PPT动画给大家,全班红着脸不敢抬头,老师也不管,任由他们全部化身学习机器扑在面前的作业本上。 第149页 连之前在生物课上学习人体结构时一脸不屑的余期都不再逞能,老老实实的闷声写作业,陈期坐在一旁,手在动、耳在听。 脸也在发烫。 想来,从来没有人好好给她讲过“这方面”的知识,唯一的一次是在一年前,她洗完澡忘了洗内衣,陈妈妈进去顺手放在盆子里,忽然神神秘秘的出来,把她拉到房间里,口袋里揣着一包卫生巾。 陈妈妈打开,示范了一下使用方法,叮嘱她,你这是来月经了,咱们女人都会有的,以后来的时候注意点,别乱吃东西,凉的辣的都要少吃,痛经就麻烦了。 也只是这些而已,陈期懵懵懂懂,照猫画虎,但终究对很多事情不明白。 当然,青春期的变化不止这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体育课女生们不再蹦蹦跳跳,全部规矩的坐在一旁,八百米路过男生群体时,几个丰满一些的女生会特意放慢速度,减少身体的震动。 即便是在炎炎夏日,大家仍旧裹着宽大的秋季校服,夏季校服白色的薄布永远遮不住内衣的颜色,而随着身体的发育,一些女生的宽松校服逐渐变小,慢慢勾勒出身体的形状,除了常规的成绩和偶像,大家还开始讨论红糖水的作用,笑嘻嘻的打探小伙伴卫生巾的牌子,然后在男生经过时迅速闭嘴,如临大敌,过一会儿悄悄和闺蜜约着逛街时去寻找可爱的蝴蝶结胸衣。 结果被调皮捣蛋的男生一把把绳子扯开,班主任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尖锐响起——你们要不要点脸,女孩子家家的要穿衣服就好好穿,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 陈期第四次拿起那本烫手的书,耳边全是三百六十度回声般响起的那三个字。 不要脸。 性。 性。 不要脸。 可她还是来了,每次想起图书馆都面红耳赤,然后不受控制的熟练地走到那排书架下,找到那个早就牢牢记住的位置。 当然,每次都会避开陆虎和安辰。 她有怀疑过,安辰凡事都要问一个为什么,那这些大家装模作样避开的领域,他懂不懂。 而林阿姨和安叔叔是从小会给安辰讲两性知识的开明父母,那这些难以言说的内容,他们又是否讲过。 好几次陈期的问题都滚到了嘴边,然而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这不是能问出口的问题,至少现在不行。 知道这些并不是罪恶的事情,然而并不知道为什么不行。 他们和成人的世界,隔着一个遥远的十八岁。 168. 初二倒数第二个月,陈期忽然做了噩梦,梦里不记得被谁狠狠扇了一巴掌,惊魂未定,醒来后忽然发现自己开始牙痛。 左上方,从中间往外数第五颗牙,断断续续传来酸胀的刺痛感。 “妈,我牙疼。”她坐在床上,委委屈屈。 “咋还牙疼啊,我看看。”陈妈妈让她张开嘴,人眼充当电子设备抬头看了一圈,“没事,昨天刷牙了吗。” “刷了。” “那就没事,就是没睡醒,再睡一觉就好了。” 陈期叹了口气,这是妈妈的标准回答,妈妈那代人苦出身,向来不把头疼脑热当什么大病,但凡不用开刀动手术的病痛在他们心里就都等同于感冒发烧,是连药都不用吃的小事情。 反正睡一觉就好了。 她胃痛,睡一觉就好了。 她头晕,睡一觉就好了。 她牙疼,睡一觉就好了。 睡觉包治百病,梦里自有华佗扁鹊来救她。 不过相比陈望她已经幸运很多,陈望小时候去医院打疫苗,妈妈连着三年告诉护士自家孩子三岁,附近医院的护士也都是邻居,最后无奈的笑,问她,您家孩子还三岁呐。 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省心,好像从生下来便学会了懂事和安静,才让妈妈错以为养个孩子是无比简单的事情,贸贸然生下了陈望。 陈期总觉得,陈望的出生才让妈妈真正体会到养育孩子的艰辛,她开始在照顾陈望的过程中逐渐进化成一个真正的母亲。 但经验总是来源于错误举动的教训。 比如挤掉了陈望的水痘导致他差点毁容,然后历史重演被医生质问——当家长的能不能对孩子上点心。 睡过一觉,牙疼减轻,但仍旧没有完全消散,陈期咬牙打完答完周考所有的试卷,交卷后才发现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一段时间的平静后疼痛席卷而来,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压制疼痛上,八百米冲刺到终点,她居然一个哆嗦,又把早饭吐了出来。 “妈,我还是牙疼。” “没事,你就是不好好吃饭,这菜吃得太少。” 陈期把笔放进嘴里,抵住不断传来痛觉的那颗牙,希望外力能让它安静一些,因为牙痛无法集中精力,已经十一点半了她还有一张卷子没有写。 而爸爸妈妈和弟弟早已经入梦。 就这样生生扛了一整个月,无数次被疼痛逼出一身汗,也无数次在睡梦中醒来,期末考试迫在眉睫,她的复习进度一次又一次被打断。 “妈,我牙疼,我要去医院。” 陈期忽然想起曾经在姑姑家的日子,她上厕所的时间长了些,姑姑都要问一句是不是拉肚子,然后连忙下楼给她买胃药,盯着她一日三次的喝,尽心尽责。 第150页 “我没事,我经常肚子疼,都习惯了。” “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生病就吃药啊,哪能忍着,忍着早晚出大事。” 即便是姑姑这样说,陈期也没有提起多大的警觉,仍旧是能忍则忍,能抗就抗,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如今她对待病痛不以为然的态度像极了妈妈,或者说完美吸收了妈妈的行为方式。 “我今天就去,现在就去,马上去。”她气的嘴角抽搐,再次强调。 169. 明亮宽敞的诊室,牙医病房被一个个小隔间分开来,并没有想象中的拥挤,一个男医生让她张开嘴,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敲了敲那颗折磨人的牙,疼的陈期整个人都皱巴巴的缩在了一起。 “疼。”她小声求饶,可怜巴巴。 医生问了一些问题,然后找来一个护士带着陈期去拍片子,像是小时候车祸骨折时一样,黑白相片,医生举起来看。 “你们孩子,这整颗牙都烂到牙根了,就没喊过疼?”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陈妈妈。 陈妈妈局促道:“她是说过……” “那为什么不带孩子来医院呢。” 陈期沉默的听着,面无表情。 “唉……她是说过几次……我这不以为没什么事,谁想到这……那您说这咋办啊?” “根管治疗,补牙。” “根管治疗?” “得把牙根清理干净,然后打桩,再把那个洞补上,今天一天是弄不完的,得来两个月。” 医生确定了一下时间,然后招呼了一个助手去准备麻药,陈期乖乖躺下,有了曾经缝针时痛的死去活来的教训,她现在安静的化身成一块案板上的肉。 打什么麻药都可以,打几针都可以,长痛不如短痛,她忍得住。 针管捅进去,她发出一身闷哼。 比一年级时还要疼上很多倍,针管直接扎在她的牙床上,液体注射进去不会迅速流散,而是形成一个肿胀的鼓包。 站起来时有些腿软,她坐在一旁,发现妈妈不见了。 她没带手机,也懒得找,病房里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惨叫,来自一个看起来同龄的女孩。 女孩的爸妈在一旁按住她的双手双脚,以防她随意乱动。 空气中浮荡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诡异的血腥气。 陈期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第一次治疗并没有很痛苦,因为打了麻药的东西,陈期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她看着医生把各种工具往自己嘴巴里面送,心里甚至涌起一股好奇。 烂了的牙根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小时候没能烂掉自己的膝盖,如今终于烂掉了一颗牙。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躲也躲不过。 妈妈是在一个小时之后回来的,她交了钱,拉着陈期往家走,陈期舌头有些麻,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 “妈,你刚刚去哪了。” “唉,我看你那打麻药我害怕,就出去逛超市去了,这治牙可真是够吓人的,你大姨的牙就不好,那一口牙之前早就磨掉了,现在都是假牙。”她心有余悸的皱着眉头,“我也牙疼,但我一想还得来治牙我就害怕,我就怕这个。” 陈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希望妈妈能对自己和陈望的身体多加照料,但也无法责备她的疏忽大意,站在理性客观的角度来说,她充分理解不同成长环境造成的不同认知。 但是。 但是,姑姑和妈妈也是同龄人。 如果是姑姑,她一定不会害怕就医,也一定不会忽视自己的病痛。 “再说了,我去问过,治这一次小三千呢,干嘛花这冤枉钱,疼就疼吧,实在不行就拔了。” 原来还因为这个,陈期看向夏晚的天空,星星月亮都在那里,可是她看不见。 天上什么都有,天上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治牙时吃了好长时间的流食,导致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喝粥。 但是有一家粥店的流沙包太好吃了,好吃到我去他家不喝粥只吃包子。 第66章 甜食 170. “我和你说,第一次还不叫痛呢,用那种又尖又长的细针扎牙根管才叫痛呢,我五年级的时候就补过一次牙了,我爸说那一整个楼道都是我的惨叫声。” “嗯?”陈期正在弯腰扫地,听见身边何嘉瑶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 “你不是补牙呢吗,我小时候烧神经都没打麻药,可疼死我了。” 陈期愣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要用细针扎牙根,疼吗。” “这你不废话,痛得我哭了一下午,说是得去掉牙根里面一些残留物,然后才能安牙桩啊,不过这都没办法,后来医生还会拿一个特别烫的东西烫你的牙,我当时吓到了,一哆嗦都贴到我嘴上了,差点疼死我。” 何嘉瑶气哼哼的说着,见陈期还是一脸迷茫,她突然凑过来:“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B站看过一个讲根管治疗的动画视频,晚上我QQ发给你,你记得上线啊。” 陈期躲闪了一下:“今天不行,今天我用不了电脑,我爸妈带我去我爷爷家。” “那就用手机看呗。” “我手机摔坏了,现在还在修理店呢,暂时用的是我表哥的旧手机,没办法上网。” 很多年前的旧手机,老牌诺基亚,曾经靠结实耐用出名打出了良好的口碑,以至于被蹂躏这么多年仍旧能够顺畅使用。 第151页 黑白屏、按键、闲暇时还可以玩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彩信两块钱一条,陈期从来不敢发。 外壳完好无损,漆面仍旧光洁,然而在同学们的智能手机中格外突出,像是一块板砖。 陈期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电子设施的质量,然而她心里也很清楚,就算没有诺基亚,妈妈也不会给她买手机。 “这东西害人,你看你大哥二哥不都在栽进去了,现在你刚多大要那有什么用,你大哥之前那个小手机不是不用了吗,你用那个就行了,能打电话不就得了。” 她曾经尝试着开口,被妈妈三言两语给出了解决方案。 她对网络世界并没有兴趣,也不是什么网瘾少女,然而徐中学生大多家庭富庶,人手都有智能手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姐妹间的聊天八卦逐渐掺杂起一些陈期听不懂的内容,秘密藏在每个人的签名和说说里,相册、日志、留言板也是滋养故事的温床,大家翻上一翻,有意无意、二次加工、津津乐道。 陈期若无其事的听,或是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推向其他方向,又或是在余期的帮衬下得知一些边角料,再依靠自己最擅长哄人的面皮成为团体中并不突兀的一份子。 她不是攀比,她真的不是。 但还是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手机,能够上网的,能够光明正大拿出来的,能够像其他人一样去熟悉这个班级的脉络,而不是费尽心机去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手机成了一堵透明的墙,如今这堵墙正在慢慢生出颜色,终有一天隔绝住陈期的全部视线。 然而妈妈的道理也充分合理,毫无破绽,她完全没有能力去和妈妈打包票,她们都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手机究竟会不会给她带来不良影响,她们谁都没有发言权。 而那个被嫌弃的诺基亚,完全充当了座机的作用,陈期很少带它出门,然后一次次和朋友解释说——没办法啊,我手机被我摔坏了。 “啊,那就没办法了,没事,我先发给你,等你上线后再看。” 何嘉瑶抱着扫把往后退,夏季下过雨,这块砖瓦地总是会爬出来很多蚯蚓,她没有防备一脚踩烂了一条,吓得她哇哇乱叫,和陈期一起蹦出好远。 “妈呀我最讨厌这个。”何嘉瑶叫喊着,整个人吓得发抖,“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没事,被太阳一晒就干了,然后从泥鳅变成泥。” 陈期淡定的回头看了一眼,慢慢的说,却吓得何嘉瑶再次叫喊起来:“不行不行你别说了,就咱们后院的倒霉,真是什么东西都能碰上,我和你说七班的卫生区刚好在车区那块,前两天不知道是谁的卫生巾掉了,还被碾开了,帖在地上扫都扫不掉,把七班值日生气的够呛。” 陈期红了脸:“有什么可气的。” 何嘉瑶压低了声音:“他们嫌恶心呗。” “也没什么吧,其实就是,普通日用品。”陈期思索了一下,说出了这个听起来官方的词语。 “话是那么说,可就是……就是……反正后院的就是倒霉。”何嘉瑶总结陈词,也红了脸,她举起扫把拍了拍近旁的银杏树干,满脸嫌弃,“你看看后院这些银杏树,一年四季掉叶子,怎么扫都扫不完,然后老师就说咱们不干活,你没发现后院这几块地是斜的吗,风一刮什么垃圾都往咱们卫生区跑,等学生会检查卫生的来,咱们卫生区都成垃圾场了。” 何嘉瑶话多,也碎,陈期永远不知道她的下一个话题会说些什么,而面对陈期这样一个有耐心聆听的听众,何嘉瑶的讲解欲望变得更加强烈,她从卫生区的银杏树讲到晨会发言的学生代表,从十班集体作弊的事情讲到升国旗护旗方队队长晕倒,又从早饭的种类讲到一班一个男生辍学。 “我和你说这年头就是变态多,一班那个许莉莉你知道吧,就每次晨会在讲台指挥的那个。” 陈期点点头,带着白手套的许莉莉,从那次指挥员选拔开始,就成了刺痛她眼睛的一束光。 “那女生不是爸妈特别厉害嘛,学校有啥好事都是她的,不过咱们也没啥好说的,人家确实挺厉害的,虽然学习不是第一第二,但毕竟钢琴十级,虽然钢琴十级也不难吧,但还是挺厉害的是吧。” 陈期皱了皱眉,被绕的有些头晕。 “而且长得好看,女生是觉得不好看,但是男生都觉得她特别好看。” 绕来绕去,终于说到了重点。 “不是好多人追她嘛,那些男生就那样,越是追不到越上心。结果就有个神经病闹事了,据说是被许莉莉拒绝后精神失常了,往人家桌子上洒了水银。” “水银?” “对,就体温计里那个,不是有毒的嘛,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陈期抬眼:“然后呢。” “开除了呗,你也不想想许莉莉什么家庭背景,结果那男生的哥们还挺多,在他们班群里爆出好多许莉莉的事情,这两天都传疯了,也是,明年都中考了啊,这时候被开除这辈子都毁了。” “这样啊。”陈期附和着笑笑,“挺有意思的,咱们学校八卦真多。” “也就你不知道而已,三组那两个班每个班都有好几对班对,二组也有,咱们一组虽然好点吧,嘻嘻,也只是看起来好点而已,你不知道咱们班体委和班长……”何嘉瑶挤眉弄眼的笑了笑,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第152页 他们班体委和班长这两年吵架又和好的次数比班主任在班里发飙的次数都要多,班里人听八卦看戏自成风景线,偏偏陈期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这学期去印刷室送资料,撞见教学楼后班长和体委手拉手说话才参破这个“惊天大秘密”。 她一脸震惊的哒哒哒跑回教室讲给余期听,被余期一手指戳在脑门上恨铁不成钢的骂:“你说你咋不出家。” “咱们班还算好的呢,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班里的事情,前两天那个被开除的男生爆料,说许莉莉有喜欢的男生,你猜是谁?”何嘉瑶只停顿了一秒钟,立刻自问自答给出了答案,“说是四班班长,他俩可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小学毕业还一起上台演出过呢,俩人表演的还都是钢琴,你看是不是挺配。” 陈期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年安辰的八卦消息她大大小小听了不少,没想到这一次的女主角,会是许莉莉。 “四班班长,安辰?那这件事那个男生怎么会知道。” 何嘉瑶眼睛瞪起来,好像很满意陈期问的这个问题:“这个说起来就有意思了,许莉莉和安辰的钢琴老师刚好是那个男生的姑姑,她拍了不少那次演出的照片放在家里,碰巧就被那个男生撞见了,哈哈哈哈,你说巧不巧。” “夜路走多了撞鬼。”陈期嘟囔着,果然老话都是有道理的。 “一个是咱们学校的风云女生,家里又有钱又有势,不过四班班长倒也不差,咱们办公室那帮老师可喜欢他了,俩人倒也算门当户对。”何嘉瑶一个十几岁的花季少女操着几十岁老妈子的心,将两人放在称上匹配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看向陈期,“哎期期,你说是不是挺配。” 陈期没说话,低头将最后一片逃跑的落叶扫进簸箕,何嘉瑶等了几秒钟,见陈期没什么兴趣草率的放弃了对许莉莉暗恋对象的探究,眼睛一转,对话又绕了回来。 “你现在流量够用吗。” “啊?”陈期顿了一下,到现在她都没有完全搞明白什么是流量,也还没分清大家总是讨论的流量单位。 “我那个房间特别倒霉,连不上wife,搞得我只能用自己的流量,现在每个月都要买流量包。” “是啊。”陈期笑着,若无其事的揶揄她,“你看了那么多八卦,肯定花的多,不够用是正常的。” 何嘉瑶听她这么一说,好不容易降温的讲解欲望再次旺盛起来,话题又被拉回到各班八卦上,陈期在一旁笑眼弯弯,毫无破绽。 171. 说来很有意思,初中她和安辰不在一个班,虽然每天一起回家却从来没有定过碰面地点,永远是各忙各的各走各的,但路上总能不经意间找到彼此,安辰带着陆虎跟上来,或是陈期远远地看到,然后偏转方向。 “真的很神奇啊。”陈期曾经歪着头感叹,“电视剧里男女主总是怎么都碰不到,有时候两个人就在很近的地方,可是就是碰不到。” 陆虎在一旁接话,手里仍旧握着一把炒黄豆:“我知道,擦肩而过是吧。” “切,那是他们笨。”安辰撇撇嘴,递给陈期一包蚕豆。 徐中的学生大多住在林城东北面,而他们两家住在西南面,有时候他们去图书馆,则会转向熟人更少的西北方向,所以两年来的回家路途,他们几乎没有撞见过任何同学。 而上学时他们在校门前就会分开,在徐中早恋是大忌,连带着男女生结伴同行说几句话都变得万分可疑,并没有商量好要这样做,但是看多了通报批评和请家长的桥段,自然而然的,他们都知道怎样行事来避免麻烦。 在学校的碰面,也大多总是带着余期和陆虎,五班交际花和四班交际草往陈期和安辰身边一站,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撞见同学就嘻嘻哈哈一通招呼,见到老师也满脸坦荡,跟年级主任都能侃大山。 再加上陈期没办法上网永远在八卦包围圈之外的状况,到现在何嘉瑶都不知道自己和安辰认识,也是正常的吧。 许莉莉和安辰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那有什么,惟肖不也是、陆虎不也是、安辰身边的人多得是,才不只一个许莉莉。 自习课陈期有些走神,下课铃刚停,后排的齐意忽然冲上来,拔走了她的一根头发,见陈期一脸呆滞的转过头忙小鸡啄米般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输的人要拔一根咱们班头发最长的女生的头发。” 陈期愣了一会儿,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件事上,只是说:“没事,但我不是咱们班头发最长的。” 放学回家,在校门前又撞到了齐意,对方仍旧是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见到她止不住的道歉,好不容易甩开他转向小路,安辰扯着陆虎从另一个入口冒出来,向身后看一眼,然后摊开手掌,递给陈期一袋饼干。 “齐意?”陆虎也往后巴望了一下,“他找你干嘛。” 陈期扯开包装袋,递给安辰一片,又递给陆虎一片,问:“你认识?” “昂,一起打过球。”陆虎嘴里含糊着,脑袋倒是清醒,说完这句立刻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他找你干嘛。” 陈期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找我,道歉。” “啊?”陆虎伸手又拿走一片饼干。 “他下午的时候拔了我一根头发。” 陆虎再次伸出手,被安辰一巴掌拍了下去,刚被揪出一个边角的饼干原地赴死,摔了个稀烂。 第153页 陈期听到安辰问:“为什么” “因为他,输了真心话大冒险。” 饼干吃完时刚好走到十字路口,安辰刚刚问完为什么就一直沉默,红灯变色瞬间他忽然闹着要去少年宫,周五不急着写作业,天色又还早,刚巧手边又带了网球拍,天时地利人和,于是三个人草率的调转了方向。 陆虎跟着安辰去了网球场,陈期在图书馆等,不知不觉的又绕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像是两条腿上装了自动导航。 她从背后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局外人》抱在怀里,想了想,又一脸认真的拿下了一本《娱乐至死》,两本书的重量让她终于心安了一些,确定四周无人,陈期慢慢弯下身子,一排排寻找那本“禁|书”。 书架被人整理过,原本放置那本书的地方如今放了一本破旧的《古兰经》,封皮都被翻烂了,似乎翻上两页就能蹭到一手纸屑。 陈期就是这样的个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像是小时候对肯德基蛋挞的执念一样,在看到《古兰经》的一瞬间,她心里原本无所谓的情绪消散,转眼灌满了气愤和不甘心。 她再次四处打量了一眼,然后朝着最后排的书架走去,靠近后排的窗帘掩盖着,似乎是在遮掩什么秘密,陈期慢慢移动看的很认真,把上下七八排每本书的名字都过了一遍,然后转身换到背面,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左脚向左移动,右脚跟上来,几次重复动作后,平整的地面忽然出现一块凸起,左脚踩上去像是踩到了一只老鼠,陈期低下头,对上了一双哀怨的眼睛。 原本就紧绷的神经被人生生砍下一刀,陈期瞬间尖叫起来,胳膊一松,怀里的两本书齐刷刷砸下去,砸在了哀怨眼睛主人的脑袋上。 被砸的男生有些懵,也有些愤怒,他迅速起身揉了揉脑袋,然后又揉了揉被踩的左手,然后又揉了揉脑袋,可怜的右手似乎忙不过来了。 陈期完全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一时间震惊、慌乱、歉意齐刷刷涌上心头,结果还没等她道歉,对方就一嗓子吼了过来。 “你tm没长眼啊。” 对方骂了一声,定了定神才发现陈期是个女生,于是第二句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咽回去了,脸上挂着咬牙切齿的不甘心。 “你叫唤什么啊叫,家里没个消停在这也不好好待着,”管理员阿姨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陈期想起刚刚自己的尖叫声,瞬间也有些脸红。 “不好好待着就回家,别在这给我捣乱。” 被骂的男生小声嘟囔了几句,谁也没听清说了些什么,等管理员走了,他立刻两腿一蹬又原地坐下了。 陈期站着没动,怎样看都是自己理亏,说到底也应该道个歉,但对方一副大爷的样子,而且好像也已经错过了道歉的最佳时机,她一时没想好要怎样开口,就听见男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我说你杵那干嘛,能不能别挡光。”他举了举手里的书,见陈期一直盯着看,皱着眉头问她,“你要看这个?” 封面上,龙飞凤舞的艺术字一如既往的龙飞凤舞,陈期涨红了脸,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辩解:“谁要看你看的书。” 男生四下看了一圈,书架上一排排关于“生理知识与医疗卫生”的书名,男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鬼鬼的笑起来:“那你在找什么。” 被人追问着,陈期又变成平日的淡定菩萨样,她往后退了一步,拿起角落里一本不起眼的书:“我补牙,想要了解一些口腔知识,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奶糖还是大白兔的好吃,饼干的话推荐可可约定,这两个加一起就是童年的味道。 第67章 甜食 172. 已经是第三次来医院了,因为期末复习着急上火,陈期嘴角长了一圈水泡,如今已经干掉结成硬痂,每次张开嘴喝水都会痛得她呲牙咧嘴的。 偏偏坏掉的牙又是深处的第五颗,张不开嘴完全没办法治疗,医生只好拿碘酒把硬痂浸软,然后一块块掀开。 像是小时候看过的,大人们拿着农具翻开干涩开裂的地皮,露出里面柔软的土地。 继劈叉和缝针之后,疼痛再次刷新了陈期的认知。 医生放了一些细小的“针”在她嘴里,然后好像点着了“火”,过了一会儿鼻腔传出刺鼻的味道,一缕诡异的烟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 医生淡定的忙活着,陈期说不出话也无法闪躲,几次起身后,漱口吐出的水里有了一丝血色。 做戏做全套,后来那本厚重的口腔知识书籍真的被她借回了家,陈期熬了一个晚上看完,关于补牙那一章细细看了四遍,明明把每一个步骤都牢牢记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突然上火生出嘴角的一块痂。 在陈期挣扎在治牙的折磨中时,陈望因为夜里贪凉踹被,大夏天里竟然开始发烧。全家陪着他去打针,爸爸按住他的脚,妈妈按住他的手,打完针在陈望的嚎啕中直奔小卖铺,又买回了三辆小汽车和一辆推土机。 陈望的玩具已经堆满了两个箱子,小到各式各样的轮船模型大到把家里衣柜撞出裂痕的无敌翻滚车,陈家的前三个孙辈年龄大多相仿,时隔这么多年出现的陈望,因为年幼,成了大家宠爱和惯纵的对象。 过年时爷爷买给陈望的新年礼物是一架遥控飞机,他只知道当下最时髦的玩具就是这个,却没想过一个六岁小孩的操控能力,可怜的小飞机被陈望咻的一声升上天,再啪的一下摔下地,爷爷在四分五裂的飞机尸骸中笑出一脸褶皱纹路。 第154页 “没事,摔坏了爷爷再给你买,我们宝贝孙子想咋玩咋玩!” 一个下午,五架飞机,五百块钱。 陈期心如刀割。 “妈,陈望已经六岁了,你不能这么惯着他。”第二辆推土机进门,陈期终于发了火。 陈期记得很清楚,自己大班时每次感冒都是自己去打针,床边拿三块钱,打完针一瘸一拐的走回来,最严重的那次左边屁股挨了八针右边屁股挨了十二针,有时候也会疼的哭,但回家前一定会擦干净眼泪。 哭有什么用。 “我又咋惯着他了。”陈妈妈一脸无辜,莫名其妙,陈期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要是生病就让他乖乖吃药、打针、看医生,不能因为他生病就什么都听他的,你自己看看这些天你和我爸都给他买了多少玩具了,买玩具能治病吗,买玩具对他生病有一丁点好处吗。” “哎呀,那他哭我能咋办啊,他这不是还小嘛,就这么让他哭明儿嗓子再哭坏了,这本来病着就一直咳嗽。” “这不是理由,他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你得让他记住踹被子的后果他以后才不会再犯啊,不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你们一味哄着宠着,他永远都不会长教训。” 陈妈妈摆摆手,不以为然:“等他大了再说,他又不是你,他刚多大啊。” 又是等他大了再说,仿佛之前的六个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放屁,陈望还是那个刚从产房抱出来毛都没长齐的小婴儿,陈期听到这句话,原本想要好言好语的耐心再次消散。 “他六岁,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和惟肖去了电视台,再大一点我和安辰已经当过了主持人,我从上幼儿园起就帮你做家务,你再看看他都会什么,他什么都不会。而且我这么大的时候哪次打针不都是自己去的,什么时候需要你和我爸全家陪着的。” 陈妈妈扭头切菜,一副小孩子家家又在胡说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你净瞎说,你小时候去医院哪次我没跟着。” 陈期目瞪口呆,她妈妈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再次上线,也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装傻充愣。 “是你说的诊所离咱们家近,我自己去就行,是你说的。” 厨房拥挤嘈杂,陈妈妈转身就像把陈期往外推,没想到陈期纹丝不动,石头一样。 “行行行,那他能和你一样吗。” 陈期的火气顶上了天灵盖:“他为什么不能和我一样啊。” “你懂事,你听话,那他不懂事我能咋办啊。” 陈期震惊的看着妈妈:“这是理由?所以不听话的孩子就该宠着,挑食的活该吃得好,你是这个意思是吧。” “你这孩子咋还上纲上线呢,我是说你弟现在病着,你跟一小孩计较啥。” 陈期看着她,她突然明白班主任教训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时的感受。 真的是油盐不进,对牛弹琴。 “我不是跟一个小孩计较,我是跟你计较,我希望你认识到孩子不能这么养,你可以陪他去医院,但你不能为了哄他每次都往小卖部跑,他知道他一哭你们就心软,那他这样只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一而再再而三。” “行了行了行了。”陈妈妈挥舞着铲子,“你那一套以后你有了孩子你教,你的孩子你爱咋管咋管。” 房间里睡着的陈望又开始咳嗽,陈妈妈扔下一句话,连忙进门。 陈期愣在原地,像是敌军突然败北,又像是敌军突然打道回府,根本懒得和她计较。 姑姑,我只是他姐姐,不是他妈妈。 姐姐能对抗妈妈吗。 我觉得我没有错,可为什么姐姐是对的,妈妈是错的。 173. 在被牙疼折磨的下半年最后一个月,陈期的成绩忽然像是睡醒了一样开始自发成长,连续两次班里排名第四后,陈期被班主任温柔的请到了办公室。 陈期同样笑着回应,她知道平日总是冷言冷脸的班主任并无恶意,虽然老话让人反胃厌烦,但说到底,一直以来的严苛和训斥,本心是真的希望他们好。 “最近压力大吧,你看看都瘦成啥样了,这学是要学,但也要注意身体、好好吃饭,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等回头还没熬到中考,身子先垮了,是不是,那多不划算。” 陈期乖巧的笑着,时不时点点头,越靠近老师越懂得怎样对付老师,她的经验告诉她,她只需要安静的接受老师的善意就好,可是今天,她却开口,把谈话进行了下去。 “老师,您放心,我有好好吃饭的,但是我牙疼,在治牙,所以吃东西不太方便,也就吃的少。” “牙疼?”班主任显然是没想到陈期会这样说。 “嗯,有一颗牙烂了,现在每周都要去补牙。” “这好好的牙怎么还烂了呢,之前没疼过?” 陈期轻轻歪过头,看向地面上的那道裂痕:“之前疼了一个月,疼得我都写不下去作业,晚上十二点多才能睡觉。” “那怎么不说去医院看看呢,有事别瞎忍着,实在不行就跟我请个假啊,耽误几节课没事的。” 陈期一脸无辜乖巧:“我想去啊,可是我妈不带我去。” 班主任愣了下,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停顿了好半天才说:“那可能是你妈上班太忙了。” 第155页 陈期轻轻弯起眼睛,果然,如她所料。 “我妈妈不上班的,她说睡一觉就好了。”陈期声音温和,毫无攻击性,让人听不出一点苛责,似乎真的是在为自己妈妈开脱。 班主任面露难色,只好喝了口茶把话题又敷衍着拉回到学习上:“行,赶紧治完好好复习,这期末大考可涉及到之后初三开学分座位。” 到这里就可以了,陈期垂下眼睛,她不过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对妈妈做法的不满,并没有打算为难老师,只是某一个瞬间,她忽然想到了冀文涛作文本上的那句评语,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红色画面。 冀文涛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174. “我看你物理还不错,这女生啊,一到了中学理科就弱,少有在物理上拔尖的,我也问了物理老师了,他说你上课特别认真,从来不走神,怎么,对物理感兴趣?” 不是对物理感兴趣,而是对物理老师感兴趣。 物理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第一节物理课穿着一身像是偷来的正装进门,特意梳好但是被林城的妖风吹得四下乱窜的头发像是来自于青山刚昌的世界,让下课补觉睡得迷迷糊糊的陈期放肆的笑出了声。 他不高,骨架很小,但头脚都很大,被过于宽大的衣服包裹着,往讲台上一站像是一块灰色立方体。 “别笑。”拘谨的开场白让原本规矩的全班放松下来,大家横七竖八的歪到桌子上,不再装乖讨巧维持良好形象。 “靠,这老师走后门了吧。”余期躺在陈期胳膊上,小声嘟囔,被陈期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别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徐中哪有这么好玩的老师,你看看那些老头老太太哪个不是要成精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差长翅膀了。” 陈期翻了个白眼,笑她:“哦,那你这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废话,谁不喜欢软柿子。” 陈期看向班主任,物理老师教学经验欠缺,和徐中的老教师们比起来威严不足能力可疑,为此已经有不少家长找到了学校,班主任一边要忙着安抚家长情绪,一边又要盯紧全班物理成绩,本就万分头疼。 陈期知道,这样的境遇下,她这个物理成绩好的女生此时就是班主任的定心丸。 “嗯,物理老师讲课很有趣,听着听着就感兴趣了。” 她顺着班主任的心意开口,班主任的表情果然舒缓下来。 物理老师讲课的确有趣,比如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在教室里做实验,结果小酒精瓶火力太弱,全班等到下课才等到烧瓶里的水烧开。 老师连忙把烧瓶举起倒扣:“同学们,接下来咱们要把凉水浇上去,这个效果就叫做——” 哗啦一声,老旧的烧瓶口松掉,珍贵的一瓶开水当场自尽。 全班笑得地动山摇,半分钟后招来了巡逻的年级主任。 陈期要怎么和班主任说呢,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这个傻乎乎的物理老师的,他被年级主任带走的样子,实在是太委屈了。 万分和谐的老师谈话在几句换汤不换药的车轱辘话里结束,班主任细细碎碎的说了很多,从身体健康到学习成绩,又从学习成绩聊到全班的整体发展。 高处不胜寒,作为年级第一的班主任,压力让她总是不自觉地面露愁色,陈期看着她陷入自言自语的状态,甚至都有些怀疑,班主任找她来谈话,到底是为了鼓励她,还是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排遣一些压力。 老师也是人,老师不是神。 “行,好好学,有空也多帮帮许惟肖,老师知道你和她关系好,她那个物理成绩一直在往下掉,也不知道她成天都在想些啥。” 原本已经放了陈期回班,结果陈期走到了门口,班主任才想起这句要紧的话。 “我和她妈说的话她也不听,你们小伙伴间没准劝劝还管点用,这转眼就上初三了,初三这一年可是最关键的一年,之前无论咋样现在都还有补救的机会,她……” “老师。”陈期抬眼,安静的打断她,“惟肖没有不听话,她一直都很认真的对待学习,我并没有什么理由劝她,因为她除了学习从来就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 “那就让她再加把劲,再努力点,她的成绩……” “老师,惟肖很努力,她真的很努力,我相信她一定比您想象的要努力的多,她比我,比很多成绩更好的学生都要努力,” 陈期第二次打断了老师的话,这样漫长的前行中,她看着惟肖在学习上挣扎,看着她拼尽全力,看着她拿回一张张只会被挨骂的试卷,许惟肖原本活泼骄傲的脸上如今挂满了惶恐和失落,曾经整日欢喜雀跃的小姑娘,现在却变得沉默脆弱,像是硬生生被人拔起一段,被迫长大。 可她在陈期眼里,仍旧是那个和许莉莉对抗的骄傲的小姑娘,是那个永远穿小裙子扎两条辫子的双子星公主,是那个把自己当自己人、会因为自己生病急的掉眼泪的、特别特别好的许惟肖。 她可以被人误会,但是惟肖不可以 陈期一直是随和的,她天性不喜欢争抢对抗,所以大多时候,面对一些意见,她都是在无所谓的点头应和,随口说好。 既然对峙只会增添自身的麻烦和给对方造成不快,那倒不如维持一个和平假象。 第156页 但再温顺的人心里也有一片雷区。 “老师,您不能仅仅通过一个学生的最终成绩去判断她的学习态度,这不公平。” 班主任握着杯子,沉默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直起腰背。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学习上没有什么公平,没有人会管你平时努不努力,大家只会看一个最终成绩,最后中考要是输了,那大家只会说,这孩子不行,不会有人为你开脱,也不会有人给你第二次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这才是唯一的公平。”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老师不必多说,徐中的这些孩子不会有人不懂这样浅显的道理,说到底,还是自己冲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松尾什锦巧克力成功成为我心中巧克力里的NO.1,尤其是蓝白色包装的□□口味,太好吃了。 第68章 甜食 175. 老师只知道说,你多帮帮许惟肖,可是却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她要怎样帮助惟肖。 她不是没想过给惟肖补课,上学年从北京回来后,她每周末都要往惟肖家跑,花费一整个周末给惟肖补习数学,然而当场讲过的内容永远会在周一被忘得干干净净,连续三次周考成绩下滑后,许惟肖耐心耗尽,再也不愿意让陈期去讲课。 凭什么电视剧里男学霸总是能成功帮助女学渣,是因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还是因为电视剧为了过|审总要有好的结局? 陈期死皮赖脸的去,却在门外听到许妈妈的骂声。 “你看看你这分,亏得人家陈期还得见天的过来给你补课,你说这都一个老师教的,这成绩怎么能差这么多,我这老脸真是没处放了,这怎么人家闺女就这么争气,你再看看你那德行。” 陈期推门的手缩回来,这扇门推开,撕破的会是三个人的面皮。 余期一直不喜欢惟肖,她总觉得惟肖大小姐脾气、事多、难伺候,陈期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强迫余期至少表面友善。 “天地良心!”余期皱着眉抗议。 初二艺术节老师派余期全班动员,她在讲台上一通废话,想起陈期的叮嘱,最终点了许惟肖的名。 “许惟肖,你先带头参加出个节目呗,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跳舞也好,你一举手咱们班男生不都举手了。” 原本的好意却被许惟肖冷脸瞪回,余期忍下自己的白眼,朝着陈期摊了摊手。 “你能不能别管她,她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余期也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当然不行啊,她可是她的许惟肖啊。 “余期,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这是一样的。” “哪一样啦,你就当真人家稀罕你的帮忙?” 见陈期哑然,余期继续道:“别回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期无话可说,早在期中考试后她给许惟肖讲题时她们已经吵过架了,讲过三次的大题仍旧做错,许惟肖忽然摔笔,问她。 “期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陈期听到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到底还是有这样一天。 她没有动,也没有去握住许惟肖的手,如今的许惟肖就像一个被拔了旋塞的□□,陈期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惟肖,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笨,一次都没有,其实你只是压力太大了,你放平心态,成绩一定能上去的,你相信我。” 再无他话,许惟肖捡回笔,像是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一样问她:“这道题呢,这道怎么做。” 老师说她们关系好。 可她早就已经砸过自己的脚了。 176. 电话铃响起时陈期正昏睡着,林阿姨和安叔叔带着安冀姐去看病,自己家里来了不熟悉的客人,陈期干脆抱着书包来安辰家复习,结果两个人趴在床上互相提问英语单词,问着问着就睡着了。 窗外莫名的黑,陈期把身上的被子推到一旁的安辰身上,连忙跑下床接电话。 “安辰家长吗?”四班班主任的声音传出来,陈期全身一个冷颤,用尽全部的反应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对,我是他妈妈,老师您什么事。” “我打您电话打不通就打到家里来了,是这样,今天下午是一模最后一门,因为要考试所以让大家提早半小时到学校,这都快考试了安辰怎么还没来啊,孩子是生病了吗。” 几句话让陈期彻底清醒过来,模考,第一次模考,涉及之后分座位和学习小组的模考,他俩居然能睡得这么安稳,真是心大到能在里面放风筝。 电话那头还在询问,陈期三言两语打发了,连忙冲回房间把安辰从床上拽了起来。 很久之前她就听郑可心说过,初三很苦,很累,原本就写不完的作业会迅速增长为之前的的两倍甚至三倍,自习课和课间十分钟全部用来小测,周考月考模拟考一个接着一个,试卷摞起来放整齐,会比练习册还要厚出很多。 “尤其是初三下半年,几乎每个人每天都在挨骂,很多人压力大到无法睡觉,睡着了也会半夜腿抽筋,或是做噩梦。” 郑可心告诉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安辰,起床了迟到了!”她劈头盖脸的把一旁被安辰赐名小三的狗狗玩偶砸在安辰胳膊上,安辰顺手一捞抱进怀里,转了个身又睡了。 第157页 模考前的一个礼拜大家拼命刷题复习,经常累得回家倒头就睡,然后凌晨三点起床做作业,陆虎起不来,她和安辰接连四天凌晨五点出门背书,在水库堤坝边上互相检查,查漏补缺。 背完书也不过早上六点,剩下短暂的休息时间安辰靠着陈期沉沉睡去,陈期便拿出作文书,往已经混沌的脑子里强行灌输那些万能案例。 可千万不能再写林徽因和陶渊明了。 大家都很累,她也很累,不然也不会背着英语突然睡去,她快速收拾好书包,找出雨伞和安辰的外套,也不管刚坐起来的安辰满脸的困顿和呆滞,连忙拉着他的手闯进了雨里。 177. 初夏的冷风冷雨迎面拍过来,凉气入体,他俩迅速打了一个喷嚏,跑过一小段路程安辰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反手握住陈期的手,从陈期的背后跑到了陈期前方。 真是数年难见的鬼天气,还不到下午两点天就已经黑透了,无风,浓密的雨水打在摇摇晃晃的雨伞上,像是要化成利刃刺破伞面,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的严严实实,透明的雨水砸在眼前,仿佛带着墨色。 “跟紧。”安辰拉着她躲过一辆车,雨水太大,车灯也变得虚弱起来,陈期费力分辨仍旧无法看清面前的路,只好任由安辰一路拉着她。 这样冷的天气,安辰的手仍旧是热的,源源不断的热流,从面前这个男孩子的身上,传到她的身上。 混沌的黑暗让陈期脑袋变得昏沉,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血脉相连这个词。 “小心!” 糟糕的天气让十字路口堵成了一锅粥,所有车都规矩的守在原地进行乌龟爬行,几个迟到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在车里穿行,不知是因为雨水太大的缘故,还是因为雨衣遮盖住了视线,其中一个男生忽然朝着陈期的方向冲过来,骑行速度像是一只离弦的箭。 陈期在安辰的惊诧声中回头,车灯闪烁,车铃作响,那个冲过来的男生忽然有了一张和一年级那个肇事者一样的面孔,陈期吓得一个趔趄急忙往后退,两双脚拌在一起,雨伞也被摔打在地,她直挺挺的摔进了安辰的怀里,脑袋咚的一声,撞上了路边汽车的尾灯。 骑自行车的男生慌忙刹车,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赶路的急切,他愣了两秒,到底还是没有停下来。 大雨磅礴,不过几秒钟他们两个的衣服就全湿透了,裸露在外的胳膊被溅上了一串泥印,书包也摔进了全是土的花坛,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安辰揉着脑袋扶起陈期,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熟悉。 再磨蹭就真的要迟到了,陈期抓起地上的雨伞想要撑开,结果一用力,别住的骨架反倒断了,伞面可怜兮兮的耷拉着,像一面投降败旗。 “来,过来。”安辰不由分说的把她抓到自己的伞下,左手打伞,右手坚定而自然的扶住了陈期的肩膀。 “往里站,我拿了我爸的伞,我爸的伞很大。”他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没发现一旁陈期的僵硬和拘谨。 陈期觉得全身发烫,被安辰按住右肩,反而左手掌心开始自动发热,或许接下一滴雨水,掌心就能腾起一阵雾气来。 安辰搂的实在是太用力,像是要把她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然而他表情又实在是太过正经,目不斜视,一脸关切,似乎只是在担心她看不清路。 陈期下意识往伞外挪了挪,又被他一把拽回来。 “别乱动。”他哄小孩一样稳住她,声音居然有些像大人。 不,确切的说,是有些像安叔叔。 下雨天,安叔叔也是这样对待林阿姨的。 安辰有样学样,学到了全部精髓。 安辰变声了,长大了,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立体了一些,连带着臂膀和胸膛也开始展露男生的特征,陈期站在他胸前,忽然发现安辰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半头,而被按住的右肩,能感受到轻薄布料外清晰分明的修长骨骼。 冲到学校时在校门口撞见了同样迟到的几个五班同学,安辰按下伞面遮住了陈期的脸,然后加快脚步把陈期推进了温暖的大厅。 “班长!班长你也迟到啦!”紧跟着进来的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笑着,见到安辰也迟到一脸被老天爷救了的表情。 反正班主任肯定是舍不得骂班长的,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八仙过海下大雨都有菩萨显神通。 陈期胡乱收拾了一下让自己显得不那样狼狈,背对着他们冲上了自己的考场。 178.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考完还有两节自习课要上,据说昨天考的语文已经出分,下午的两节自习课要用来讲解错题和批评教育。 中午走的匆忙忘了穿外套,一身夏季校服又从里到外湿透了,偏偏考场位置又挨着窗,窗户冰凉一片,死死关紧后仍旧有细小的水滴从不知名的缝隙灌进来,陈期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脑子都被冻得麻木了,只想赶紧考完离开这个鬼地方。 结果却因为雨声太大无法放听力,英语考试延长出半个小时,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有些飘,像是下一秒就要上演俗套电视剧中女主角发烧晕倒的桥段。 “我说你行不行啊你。” 余期搬桌子路过,见她抱着桌子可怜巴巴的在拐角大喘气,连忙按下她手里的课桌,手背蹭到了陈期湿透的上衣,倒是吓得她一个机灵。 第158页 “你在雨里洗了个澡吧。”她把陈期背上死沉死沉的书包拔下来背到自己肩上,书包也是湿透的,还带着一层泥,“我靠你背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你不会是背了洗发水沐浴露吧。” 陈期本就体寒胃弱,此番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人还没晕过去胃反倒疼起来,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等余期说完,整个人已经顺着墙面蹲了下去。 余期让她在一旁等,自己先扛两个书包和自己的课桌下楼,待会再上来接她,硕大个的桌子实在是占地,陈期把它拖到一旁,想了想,干脆缩成团钻进桌子下面给过路的同学腾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期疼出了一身汗,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了,可是周围一篇嘈杂,余期还没有爬上来。 她闭着眼睛,最先听到的却是安辰的声音。 安辰把她从桌子下拽出来,见她脸色白的吓人,连忙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虽然头发仍旧湿着但是并没有发烧,他把手里的袋子塞给陈期,袋子一角鼓出来,放着一个救命的热水瓶。 “期期,你振作一点听我说,这个袋子里有一件校服外套和一个热水瓶,校服外套是我的,中午回家我没有带回去,你先去卫生间把上衣换下来,然后等水凉一些喝点水,你有没有带药,我包里有胃药,待会我拿给你。” 这么多年陈期隔三差五就会犯一次胃病,她的胃病是天生的、养不好,但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疼起来胃里像是在下刀子,冷汗能像下雨一样灌满全身。 实践出真知,十次八次的,安辰早就摸透了她这个胃的脾气。 余期终于突破层层人群冲上了楼,她看了一眼陈期这边的状况,又看了一眼安辰的样子,没多话,转身搬着桌子消失在拐角。 换上了干燥的上衣,安辰又拜托同班女生送来了班级展示课上才会用到的西装校服裤,陈期吃过药,灌下一整瓶热水,整个人才脸色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小子还行。”安辰把她送到门口,等在班里的余期像是接接力棒一样接过陈期还有安辰手里陈期的衣服,等安辰走后忽然不痛不痒的开口,口头表扬,但仍旧一脸不屑。 “说什么呢你。”陈期身上发软使不上力气,说话都是软绵绵的。 余期翻了个白眼,仍旧满嘴不着调:“他挺适合当儿子的,你俩刚刚特别母慈子孝你知道吗,我以后要是生儿子一定得是这样的,听话。” 陈期都被她气笑了,心里那些微酸纷乱的情绪被余期几句话搅散,她身子又还虚着,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凝结心神去回想刚刚身体里那股陌生而奇异的情绪了。 儿子,她嘴角一动,牵扯着胃又有些疼。 她今天的确是他的妈妈,安辰还睡着时,她就已经进入角色了,还好自己反应快,如果让四班班主任知道接电话的是一个五班女生,怕是办公室连带着政教处都要热闹一阵子。 她叹了口气,她这辈子就靠反应力活着了。 语文课余期帮忙告了假,陈期趴在课桌上等待身体一点点恢复元气,再次被灌满的热水瓶像是一个小小的火源,烘烤着她的膝盖和腹部,再往上,外套上的拉链压在胸口,传来唯一一点凉意。 陈期左手扶着热水瓶,空闲的左手慢慢伸上来将它握住,脑袋也顺带着调转了方向。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一向总爱在这个时候犯困的余期今天反倒清醒着,她看了一眼陈期,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弯腰小声问:“还痛?” 陈期摇了摇头,感觉被人轻轻拍了拍头,然后那只手顺着她的头发盖住了她的眼睛,耳边是比太阳从地底下钻出来还让人觉得震惊的轻柔女声。 “睡吧。” 光线隔绝,黑暗降临,陈期终于安心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苹果这种东西,为什么小爷买的永远比我买的好吃。 第69章 甜食 179. 余期曾经说过,徐中的老师各个都有八只爪子。 “不然怎么判个卷子像下蛋,说出分就出分。” 星期三模拟考,周三周四连考了两天,学生做题老师监考,两天下来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然而周四英语刚考完语文课代表就抱着判好的试卷进门,各班语文老师紧跟其后,手里还攥着已经打印好同时批注完毕的单科成绩单。 余期迅速黑脸,然后因为前桌男生椅子摆放位置没有和自己的桌子形成三十度夹角、以破坏风水损她运势为由和人家吵了一架,最终再次摔碎了自己新买的水杯。 “你和你的水杯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陈期刚醒来就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一旁的余期像个被闪电劈了的花毛鸡,全身上下每根毛都昂首挺胸的竖着。 虽然换了安辰的衣服,但在考场硬撑着的两个小时,还是让她有些着凉,余期放心不下非要陪她回家,一路化身拐棍把她搀到了卧室床上才松开她的手。 疲惫让陈期睁不开眼,恍惚中她好像还听到妈妈嘱咐余期路上小心,同时硬是塞给人家一袋粽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妈妈来喊她起床,告诉她第一次模拟考出成绩了。 全班第三,年级第二十四,物理成绩全班第一,接近满分。 陈期安下心来,与其说是开心,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自从初二她的成绩莫名其妙从班里前十上升到班里前五,陈期在老师心里的地位瞬间从好学生变成重点保护对象,然而初三大家都拿出了拿命换分的劲头拼命学习,虽然自己并没有骄傲松懈,但这次考试能拿到怎样的名次,她心里也没底。 第159页 还好,没有在模考上丢人,多少能带给之后的模考一些底气。 179. 红底黄字的光荣榜挂在楼梯口和卫生间之间,风水宝地,无论从哪一路上来的学生都也面对它的审视。 原本光荣榜上只有年级前三百名的名字,光荣榜——榜上有名的人自然是被筛选出的优秀份子,然而初三后光荣榜之下又增加了三块板子,填进去了剩下的几百号人,虽然仍旧是红底黄字,但没有了光荣榜三个卷首大字的题头,这三块板子看起来更像是耻辱柱。 下午才能拿到成绩单,大家只好纷纷凑到光荣榜前查看成绩,一下课这里就被围的水泄不通,直到大课间结束的空档,陈期才有机会站过去,慢慢审视一下自己在这一千多人中的位置。 年级二十四,在第一块板子第一排还要靠上些的位置,安辰是四班第二,刚好年级二十三,他们两个的名字连在一起,在一排三字名字中显得格外突出。 “你考的很好。”正耐心看着,许惟肖忽然出现她在身边,声音里听不出语气,陈期一愣,尽量小幅度的降下目光,想要寻找许惟肖的名字。 余期年级一百九十九、陆虎年级三百一、一路滑下来还看到不少小学同学的名字,冀文涛排在三百七的位置,也算有进步,但她看了半天,仍旧没有找到许惟肖。 “你别找了。”许惟肖和陈期自小一起长大,到底还是能看出陈期的心思的,她指向角落,“六百三十七。” 许惟肖的声音有种不易察觉的颤抖:“期期,我完蛋了。” 陈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都已经到了初三末期,大局已定,理智让她无法相信老师们口中邪教洗脑般的鼓励,然而感性的一面告诉她,许惟肖只是一时失利,她一定还能进步的。 “惟肖,你只是压力太大了。”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许惟肖冷眼看她,攻击性分明。 几个女生抱着水杯冲出教室,见到她俩招呼着,快点去操场,待会体育老师又生气了。 陈期应付的点点头,一旁的许惟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没有一丝回应。 “惟肖,你现在只是把自己困住了,你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你放平心态,我相信你一定能突破自己的,凡事都有可能。”陈期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可靠,然而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无法劝服。 “你告诉我怎么放平心态,排名摆在这里你让我怎么能没有压力,陈期,你是全班第三,你高高在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不是我。”许惟肖别过头,脸上亮晶晶的东西一闪。 陈期一时语塞,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说得再多也无法体会到许惟肖此刻的心情,无法对症下药的心灵鸡汤说不准就是鹤顶红和□□,而且是十足十致死的量。 两个人安静的站在楼道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期忽然听到许惟肖说。 “你能跑过余期吗。” 她看向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凡事都有可能吗,那我问你,你能跑过余期吗,你跑过余期,我就信你。” 180. 余期和陈期一直占据着八百米第一第二的宝座,没有一次失手,没有一次换位,陈期喜欢勉强,既然第一次跟上了余期,那第二次也一定要跟上余期,虽然经常会呕吐被余期指着鼻子骂,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但是,如果要超过余期,绝对是天方夜谭,虽然她是仅次于第一的第二名,但她们两个之间,却有着几十米的距离。 拿第二已经是不要命的做法,又怎么会有多余的一条命去争第一?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魂丢了还是撞鬼了。”男生一千米结束,女生各就各位,赴死般走向跑道。 “余期。”陈期攥紧了拳头,看向面前的绿草地,“我今天会尽全力跑,拼尽全力,你也要尽全力,拿出你全部的实力,绝对不能让着我。” 余期白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让着过你?” 陈期安下心来,再次嘱咐:“还有,我吐了麻烦你帮我铲土,扫把我拿出来放在西门了,你一出去就能看见。” 余期听到这话瞬间要吐血,还没来得及质问她要干嘛,就听见一声哨响,面前的陈期瞬间消失在眼前。 陈萧曾经和陈期说,人的身体都是有自动记录功能的,比如一个人如果一直是一百二十斤,即便她短时间减肥减到了一百斤,她的身体仍旧会慢慢帮她恢复到一百二十斤,或者说如果一个人习惯了早上六点起床,那么他即便想要睡懒觉,身体仍旧会在六点时叫醒他。 那是不是同理可证,以此类推,如果自己的八百米就是三分十秒的能力,是不是再怎样拼命,都无法超过两分五十五秒的余期。 刚跑完半圈,陈期的嘴里就已经有了血腥味,她尝试着咽了下口水,却逼得整个人咳嗽起来,前面的余期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无奈的转过头。 昨天胃痛晚上没吃东西,今天早上又只喝了一点白粥,虽然睡足了觉身子仍旧是虚弱的,一圈过去,陈期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头也跟着痛起来。 脖子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她抹了把脸,抓下一把眼泪。 一百米的按兵不动,六百米经过四班,陈期把校服外套扔到一旁,她明白,再不冲刺就没有机会了。 第160页 余期就在她前面两三米的地方,察觉到陈期加速,她也跟着加快了脚步,然而这一次陈期咬的非常紧,并且越来越快,像是拿了第一就可以嫁给柯南、龙马或者胡夏——余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值得她这么拼命。 七百米,平时已经被扔在身后的陈期仍旧死死紧跟着。 七百五十米,陈期终于追上了余期,双臂已经没有知觉。 七百九十九米,最后一点点距离,陈期原地倒下,干脆利落的砸向地面,然后被冲上来的老师慌忙抱到一旁。 余期一刻没有停留转身冲向了西门,等她回来陈期已经吐完了,正躺在观众席上缩成一团,满脸是泪。 “你干脆再点力气把胃整个吐出来得了,省的我天天被你折腾。” 陈期一笑,又剧烈咳嗽起来,转身吐下发苦的汁水。 太疼了,整个身子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关节都是肿胀的疼痛感,疼痛之后是麻木,麻木中带着让人恶心的眩晕感,胃里传来被火烧过的炙热,嗓子像是被人放了红炭,喉咙正在被逐渐烧成灰烬,轻轻一咳,就能生出烟来。 余期明明就在近旁,但陈期脑袋昏沉着,却觉得她声音在慢慢飘远,听了一会儿,陈期居然有点灵魂出窍的感觉。 要死了。 闭上眼的最后一秒,她看见安辰和陆虎远远地跑过来。 181. 第四节物理课陈期睡了一整节课,实在是没有力气回家于是申请了留校,余期、安辰和陆虎也跟着留了下来,中途陈期醒来又吐了一次,却记不起是谁帮忙收拾的了。 连走去医务室躺着的力气都没有,安辰想要抱她去,可陈期身上疼得厉害,他刚伸出手陈期立刻痛苦的缩成一团。 下午不知道又昏睡了多久,陈期趴在桌子上睁不开眼,倒是迷迷糊糊的听完了数学和英语的试卷分析,第二节课下课她又吐了一场,余期忍无可忍,找到班主任给她爸爸打了电话。 陈爸爸赶到时第三节课已经下课了,陈期精力恢复了些,身上也不那样痛了,她背着书包站在陈爸爸身后,办公室的老师们客客气气的把他们送出来,班主任跟在他们身后,把陈期里里外外夸了十分钟。 强撑的精神到了回家那一刻就散了,陈期摸索着爬到床上,立刻又是一阵呕吐,迷蒙中好像听到陈望不知道为什么哭起来,然后就是巴掌声,妈妈的训斥声。 “没看见你姐难受呢你哭什么哭!” 之后是爸爸给医生打电话的催促声,爸爸放开了嗓门,陈期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不知道孩子难受死了,你T|M磨蹭什么呢!” 一觉醒来是半夜三点,陈期起床摸了杯水,又一觉醒来天都亮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星期几的白日,中途安辰和陆虎来过几次,但是她一直昏睡着,始终没醒。 睡了两日精神才恢复过来,她不敢乱吃东西只能靠葡萄糖水续命,星期一上学时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惨白的小脸像是纸糊的,余期戳她的脸,自言自语说,像个空心气球。 星期一的体育课又连在一起,安辰、陆虎、余期围成了圈,陈期窝在中间挨骂,满脸写着可怜。 他们只觉得陈期抽风逞能,就算是安辰,也没能猜出更深一层的缘由来,陈期委屈巴巴的挨骂,心里却荡起一阵阵的暖意。 背作文时曾经背到过一篇作文,叫做《渴望小病》,患难见真情,病中知人心,这些人的心是热的、滚烫的,有他们在自己身边,自己就永远不用惧怕寒冷。 不知道他们唠叨了多久,陆虎忽然看向余期:“你也是,非要跟她较劲。” “有毛病吧你,什么叫我较劲。”余期眼睛一瞪,杠上了。 陈期的目光飘向背阴处的储物室、卫生间、最终落在直线距离最远的操场另一头,第二轮罚跑,许惟肖的身影显得无比艰难。 自己拿了一次第一,但自己,已经没办法陪她了。 惟肖,你要自己加油。 “放水才是对对手的不尊重。”高处人少,安辰坐在离陈期很近的地方。 陈期回过头去看他,那一撮棕色的头发隐在黑发下,这是秘密。 许惟肖已经跑到了终点,陈期安静的看着,这也是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利来和喜茶联名出了甜点,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第70章 甜食 182. 宋惟妙在温暖的午后醒来,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因为操场正在整修没办法练习八百米,宋惟妙干脆和老师请假留在班里做题,第二次统考就要来了,初三加入的化学她怎么听也听不明白,诡异的方程式总是云里雾里的搅的她头疼。 好不容易救活的成绩,绝不能再被一棒子打死。 可是,该死的天气实在是太好了一些。 “醒啦?” 黎思乐侧过头看她一眼,声音轻柔,然后继续扭过头看向自己的作业本。 初三开学分座位,原本已经分开的两人,居然再次成为了同桌,搬桌子时宋惟妙握了握她的说,笑着说,久别重逢可是修不来的缘分。 “嗯,太阳实在太大了,晒得我犯困。” “春困秋乏。”她想了想,懒洋洋的加上了一句。 黎思乐声音很软,有着恰到好处的长相和气质,是个让人一看便觉得很舒服腼腆的女孩子,她顺着宋惟妙的话说下去:“春困秋乏夏打盹……” 第161页 原本已经直起身的宋惟妙再次直挺挺的倒下去,打个哈欠居然酸出两滴泪来:“睡不醒的冬三月。” 睡不醒啊,初三的时间实在是不够用啊。 初二加入的物理已经是个大麻烦,初三又多了不好对付的化学,原本拆东墙补西墙的学习方式如今已经不管用了,无论是哪一门学科都在保证教学进程的前提下不断插入复习内容,刚开学一个多月时的第一次月考,考题内容就已经加入了初一的知识。 全都乱套了。 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片,上厕所的时间要用来背单词,跑操排队的十分钟要用来记数学公式,回家的路途也要拿来被古诗古文,或者最新下发的历年中考作文范文。 据说这个方法是从徐中学来的,自从上了高三,全年级的学生开始疯狂背作文,每周要特意空出两节课全年级集体默写,默写不合格的学生还要再拿出两节课。 原本放学后总是会绕远路去曾经的补习班楼下看上一眼,如今也无法拿出那份多余的时间,初三的时间寸分寸金,宋惟妙耽误不起。 “初三好累啊。”她看着窗外撒欢的学弟学妹,又看了看花坛边背书的同班女生,沉沉的叹了口气。 “真想马上结束,闭上眼再睁开眼,我就坐在中考的考场里,再闭上眼睁开眼,我就已经上了高中。” “可是,高中也很累。”黎思乐停下笔,用笔杆敲了敲练习册,然后又将笔杆调转回原来的方向,继续闷头写了下去。 “我表姐大学上的是医科大学,她总是和我姨妈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说是大学比高中还累。大学比高中累,高中比初中累,如果以后只会越来越累,那还不如,一直当初中生。” 宋惟妙轻轻摇了摇头:“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黎思乐恍然睁大了眼:“惟妙,你这语气很像我妈妈。” “是吗。”宋惟妙终于从桌子上爬起来,她顶着面前的一摞卷子看了五分钟,最后还是翻出了现在最让她头疼的化学,刚拿起笔,就听到黎思乐轻轻开口。 “惟妙,你想上徐高吗。” 徐高,老师家长念叨了这么多年的徐高,所有学生听到都会紧张红眼的徐高。 “嗯,想。”宋惟妙安静坦白,小幅度点头,像是说出了一个无比美好的秘密。 也许呢,下一个地点没准会有久别重逢。 漫长的等待中,她忽然就明白了陈期的盼望和执念。 她想起小学毕业时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眼睛慢慢弯起来:“徐高可是有人在等我的,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和我说过,她相信我。” 黎思乐一笑,嘴角露出一个小梨涡:“我也相信你。” 183. 桌子上被人放了饼干、冰红茶还有一盒酸奶。 陈期皱了皱眉,问:“这又是谁的。” 一旁的余期正在舔奶盖,听到她问,随手指向黑板上的三个名字。 为了平衡各校的升学率,林城中考每个学校都能拿到一些二十分加分名额,徐中站在顶峰,每年的加分名额自然少之又少,各班争来抢去,最多也不过两个。 这两个,足够让所有家长挤破脑袋。 利益总是牵扯贿赂,二十分的加分名额被学姐学长们传的神乎其神,传言中最夸张的版本是——曾经有个男生是富二代,家里世代经营茶庄,祖上坐拥好几座茶山,他妈为了这个名额,直接给老师封了一座山。 初二时余期讲给陈期听,被陈期回赠了一个看智障的眼神。 然而事实证明,很多现实魔幻主义的事情只是被带有魔幻眼色的众人夸大化了而已,如今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关卡,一切风平浪静,为了保证公平公正班主任选择公开唱票的方式,选举时间就定在这周五。 这样公正的举措反倒招来余期一阵叹息,仿佛是埋怨班主任剥夺了她看好戏的机会。 候选人根据上一次考试排名,选择了有可能考上徐高的第十五名到第三十五名之间的二十名同学,于是就造成了如今用冰红茶拉选票的方式,连着三天进班,桌子上都被人放了零食饮料,看起来像是马上要春游或是联欢晚会。 陈期拆开饼干,悠悠的看了余期一眼:“你就不着急?” 余期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也是含糊的:“我着什么急?” “你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考上徐高吗,你的名字可也挂在黑板上,如果有了那二十分的帮忙,说不准能……” “考不上就不上呗。”余期随意打断她,“徐高哪有二中自由,考不上就去二中,再不济就四中五中,怕啥的。” 陈期默默地看着她,是啊,二中很好。 只是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五班有操心的陈期,四班有操心的安辰,陆虎偏科,成绩上蹿下跳让人揪心,偏他也对收买人心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或者说对这样用小恩小惠拉拢选票方式表示怀疑。 “你真觉得这样管用?” “万一管用呢。”死马当做活马医,都到这个关头了,什么办法不能试一试。” “那你吃了姜帆的薯片,就打算把票投给姜帆了?” “当然不会。” 陆虎叹口气:“这不得了。” 他无所谓的告诉安辰,不用想那白费功夫的事,大家都不是给块糖就能被哄走的三岁小孩。 第162页 “安辰,你比我爸都操心。”陆虎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彻底堵住了安辰的嘴。 还好老天爷总有发善心的时候,余期和陆虎的票数遥遥领先,顺利拿下了四班和五班的名额,陈期一颗心掉回肚子里,安辰那口气也终于能松开了。 余期心情大好,吵着要请他们去肯德基,点菜时全然一副大款开仓放粮的架势,惊的陆虎偷偷问陈期,余期是不是偷了家里的存折。 “据说她一个月零花钱能看一场演唱会。” 陈期想了想,大概解释了一下,回过头才发现陆虎好像根本没在听,而是看向窗外的新华书店,许惟肖正背着书包匆匆走过,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要不要喊许惟肖进来一起吃,但最终只是转回了头。 拆除一角又补进一角,仍旧是四个人,却不再是曾经的那四个人了。 184. 陈期想起周五晚上的对话,因为陆虎拿到了名额安辰拉他去和班级几个哥们庆祝,她一个人回家,买好文具顺便逛了逛临近的玩具店,然后在橱窗里看见了许惟肖的脸。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许惟肖抬起手,指向橱窗里的玩具吉他,小小的塑料吉他仍旧带着小猫小狗的图案,似乎和她们小时候那把一模一样。 陈期点了点头,刚刚结束的投票环节余期拿到了五十五票遥遥领先,而许惟肖的票数不足余期的一半。 “期期,刚刚你的票投给余期了是吗。” “我也投给你了。”陈期急忙解释,像是做错了事拼命弥补,“两票,一票给了你一票给了余期。” 许惟肖看着她,眼神有些飘忽,然后露出一个带有探寻意味的苦笑,她问:“如果只有一票呢。” “惟肖,每个人有两票。” “我知道。”许惟肖没理会她的装傻,“我是说如果,如果只有一票呢,你会投给谁。” 陈期沉默的站着,最终也没有开口。 实话伤人,而假话,惟肖也未必信。 这不是和谁关系好的问题,而是要看谁的基础成绩有考上徐高的可能,这宝贵的二十分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余期可以不在乎,但陈期不能不理智考虑,细细衡量。 可这些话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惟肖又不是不懂,走投无路时,大概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才能解救自己。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许莉莉欺负我,都是你帮我出头。” “你记错了,帮你出头的是安辰,哦,还有你自己。” “不。”陈期认真的摇了摇头,指向右侧橱窗里的玩狙吉他,“就是那个玩具吉他,许莉莉要玩,你不许,说是你的自己人才能玩,你说……” 许惟肖满脸冷漠,橱窗里的暖黄色灯光映照着她的脸,只能让陈期看见满脸的疲惫:“我忘了,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陈期咬了咬嘴唇,惟肖,你撒谎。 “惟肖,不考徐高也没关系的。”压在心底的话终于有得见天日的一天,她们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徐高每年录取一千多人,即便是徐中,能以正取生身份考上徐高的也不过二百多人,即便你拿了二十分的加分名额又能怎样呢,或者说,万一你拿了二十分的加分名额仍旧没能考上徐高呢。 岂不是更加不甘心、自卑自责,没考上徐高就要在内疚中活一辈子吗。 徐高不是终点站,惟肖,求求你醒一醒。 许惟肖眼角划过一滴泪,她还是那样好看,那样动人,就连泪水划出的弧线都像是设定好的,圆滑的一条,像是电影或是MV中女主角才配得上的画面,可她到底也只能说:“陈期,你不是我。” 你不是我,又怎能知道我的艰难。 可若当局者迷让观者清呢。 说不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夏天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晚,陈期记得小时候,自己总是在这样的夜色里撞见惟肖练舞的样子,她把长发盘起来,露出漂亮的天鹅颈,陈期在阴影里偷偷模仿,东施效颦,像只跟随白天鹅的丑小鸭。 许惟肖终于累了、倦了,她推开玩具店的门,买下了那把玩具吉他。 “我妈妈给了我钱,让我给大家买零食拉票,我没买,我已经很丢人了,不能再丢人了。” 她自言自语,然后顺手把可怜的玩具吉他扔进了一旁的垃圾车里。 陈期从思绪里走出来,接过安辰递来的蛋挞,然后把可乐递给他,再次看向窗外时许惟肖也忽然间看过来,陈期对上她的眼睛,居然下意识躲闪,然后又慢慢直起腰背,苦笑起来。 惟肖,我并不欠你什么。 余期哇哇的叫喊着,不知道陆虎又说了什么踩了她的尾巴,安辰拿出刚借的绘本,书签掉下来陈期捡起来看,上面写着——“世界最棒的事,就是每天醒来都有崭新的一天,完全免费,永不断货。” 无论前路怎样艰难,他们每个人都有新的一天。 而许惟肖的新的一天,已经很久没有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这个时候每个礼拜我都要去医院补牙,医院坐落在有名的小吃街,从地铁站下来那一路,每家店都妄图用香味谋杀我,其中有一家糕点店,便宜实惠,经常能在居民区看见,他家那时出了丹麦牛奶卷,我看病时间总和牛奶卷出锅时间相撞,于是每次都要经受只能闻不能吃的酷刑。 第163页 转眼一年过去了。 哦,那个牛奶卷真的非常好吃! 第71章 甜食 185. 六月份总是带着雨,林城四季干涩,偏只有六月阴雨连绵,安辰却说这是好兆头,因为雨水过去的日子阳光总是特别灿烂。 体考那天也是个阳光灿烂的天气,第一项是跳绳,几乎所有女生都轻松的拿到了满分,第二项是仰卧起坐,虽然余期一脸生孩子的可怜样儿,但还是在最后一秒做完了第四十五个,陈期兴奋地冲上去把她扑倒在垫子上,给了她一个足够用力的拥抱。 八百米前大家说说笑笑走向考场,不知道谁起头,忽然唱起了《好日子》,引得其他班纷纷侧目,陈期在各路审视的目光中放声高歌,最终竟成了临时合唱团的领唱。 她站在队伍里朝围栏外的妈妈拼命挥手,八百米跑过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提着水壶等待的妈妈。 却被妈妈问:“你怎么出来啦?跑完啦?我怎么没看到你啊?” 陈期哭笑不得。 又一个安辰口中灿烂的好日子,消失了很久的郑可心终于回家,傍晚暑热散去,她们前往徐中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不起眼的平凡小区里居然有两颗银杏树,一雌一雄,相依而立。 郑可心说,这两棵树是从后山移过来的,已经有千年的修行,古树通灵,前些年林城东面大楼起火的清晨,原本安稳的古树树杈凭空掉落,直指东方。 “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些。”陈期眨眨眼,调皮的看着她。 郑可心摸了摸她的头:“人还是要信一些东西的,只相信自己太累了。” 许过愿,陈期想了想,解下头上的丝带绑到树梢上,回头一脸得意的告诉郑可心,电视剧里许愿都是要绑绳子的。 郑可心扬了扬眉,呛她:“那是求姻缘的。” 所有人都在家里闷声刷题的日子,陈期却变得越来越放松,她不知道应该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还是说她心里有底气,相信自己的泰山,一定不会坍塌。 夕阳那样好,言语无法留住的夕阳伴着晚风裹在两颗古树身上,似乎也已经有了千年的漫长时光,陈期安然开口。 “可心姐,其实徐高一点都不重要,对不对。” 徐小、徐中、徐高,这些老师家长口中最好最好的地方,其实并没有他们夸耀的那样神奇,它们也仅仅是几所学校而已,考不上徐高又能怎么样呢,世界又不会毁灭,地球仍旧在转圈圈。 这句话压在陈期的心底,她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如果她是一个差生,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自己的退路,你看,我都说了徐高不重要,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反正我不在乎。 而作为一个好学生顾虑则更多一些,对自己伸手就能抓到的果实报以轻视,只能得到他人的诟病,或是同类的猜忌。 “对。”郑可心看着面前的银杏树,睫毛带着金色,像个虔诚的信徒,“一点都不重要,人生有那么多分叉口,你总要面对无数的选择,去往不同的地方,而无论走哪条路,只要心仍是跳动的,就都不会阻止你成为一个特别好的人。” 就是这个意思啊,陈期歪头笑起来:“特别好的大人。” 郑可心垂下眼,似乎有些苦笑:“期期,你就那么想要长大么。” “想,长大很好。”陈期看向面前的银杏树,再次双手合十,“想成为林阿姨、想成为姑姑、想成为惟肖。” 她顿了一下,然后明媚的看向郑可心,“也想成为你。” 郑可心摸着她的头,只是说:“期期,做你自己就已经很好了,其实那些你想成为的人,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陈期在坐到花坛上,两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嗯,我知道啊。” 我什么都知道,你也什么都知道,但还是会来许愿,不是吗。 你看,咱俩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多么和平又聪明。 186. 中考后有两天的空闲,陈期扔下书包倒头昏睡,一直睡到第三天返校,校门前不知道是为了恭贺他们毕业还是为了招生,又挂上了他们入学时见到过的横幅。 ——今天,你以徐中为荣;明天,徐中以你为荣。 红底黄字,像是另一种更加包容的光荣榜。 陆虎背着手,大爷一样给他们解释:“学校的意思是,咱们生是学校的人,死是学校的鬼。” “就你话多。” 趁着陆虎和余期斗嘴,安辰拉着陈期跑向前来等待的妈妈,林阿姨招呼他们在校门前站好,快门定格,两个人眉眼弯弯,仍旧举着老土却被他们喜爱的兔子剪刀手,和曾经一样。 幼儿园毕业、小学毕业、中学毕业,还有以后的每一次毕业。 七岁、十二岁、十五岁、还有以后的漫长年岁。 那天郑可心曾问她,许了什么愿。 见她一副害羞的的样子,郑可心无奈的笑,问她,是不是真的求姻缘,还惦记着那个茫茫人海中只见了一面的男生。 “你这样很像古言小说里的相思病患者好吧,世家小姐年幼时见了穷小子一面,一惦记就是数十年,你怕不是祖上姓林?” 陈期嘻嘻哈哈的笑着,没否认,却没有告诉她,自己还许了其他愿望。 希望家人健康。 第164页 希望大家永远在一起。 健康、永远和在一起,这些都很重要。 然后在心里和老天爷讨价还价,老天爷啊,看在我很少许愿的份上,我一次性说三个,也不算贪心吧。 她握紧了安辰的手。 比起徐高,大家在一起才最重要。 187. 按照徐中的传统,中考之后,毕业生优秀代表要去学校礼堂合唱校歌。 安辰自然是不用说,陈期凭借着后期的成绩和幼时电视台的履历也拿下了一个名额,而许惟肖虽然光芒不再,却仍旧是一组人尽皆知的舞蹈领舞,中心人物。 节目分工在第二次模考前匆匆敲定,临时合唱团一共四十人,安辰钢琴伴奏,许莉莉指挥,其他人排好队伍后自己回家练习,初三时间紧任务重,学校没有时间安排大家集体排练。 最后甚至搬出了戴高帽子的鼓励方式——站在这里的都是各班尖子生,一首校歌还唱不好吗。 就这样赶鸭子上架,直到中考结束后大家才有了第一次排练,而第二天,就是正式演出。 日子被紧凑的排满,过得梦一样。 除了安辰和许莉莉,其他人的服装都是规矩的学院装,男生白衬衫西装裤,女生白衬衫百褶短裙,分发衣服时陈期和许惟肖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样僵,s码的裙子数量不够,陈期主动换下了许惟肖大了两号的裙子,然后用曲别针别住了裙子的腰部。 “这样就行啦,肯定不会掉的,大不了我多喝点水,肯定能把裙子撑起来。”宽松的短裙套在她身上像个麻袋,她还在说笑,生怕许惟肖有负担。 只是现在,陈期笑不出来了。 为了防止衣服丢失影响演出,做好标记后大家的衣服统一上交由学校保管,直到上台前才发给大家,陈期抱着自己的衣服进了卫生间才发现,原本裙子左右的两个曲别针统统消失不见,只留了四个针眼尴尬的看着她。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情况紧急,带队老师已经在吹哨了,陈期只好把裙子挽起几圈勉强挎在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蹭上台。 不知道为什么,陈期忽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她几乎是瞬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就懂得的道理——永远要在天下太平的时候警醒灾难的来临,生活总是不怀好意,要当心。 她开口,唱出了第一句,放在身体两侧的手臂紧紧夹着裙子。 安辰坐在她正前方的钢琴前,十指滑动,冷白色光束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这么多年都没能再见的大哥哥。 灯光梦幻浪漫的让陈期有些失神,安辰,我小时候见到的,不会是穿越过去的你吧。 停顿,第二小节起,女生停,男生独唱。 十五岁的少年和声,像林城夏日干爽无云的夜空。 再停顿,一切顺利,安排好的女生站出来进行诗朗诵,第一排全体女生向前一步,灯光熄灭,只留下最前排的灯光。 陈期向前一步。 第一排全体女生双手在胸前交叉,垂头,静默。 陈期双手交叉。 所有人朝着天空张开双臂。 陈期张开双臂。 光芒的能力有限,台下一片漆黑,和小时候自己独唱时的场景一模一样,恍惚中陈期觉得自己好想回到了小时候,她侧过头去,这一次,安辰不用躲在后台举着歌词板给自己帮忙了,他在离自己更近的地方,更亮的地方。 余期和陆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台前,正张牙舞爪的朝她挥手,有了毕业生身份的加持,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老师训斥的目光——当然,他们之前好像也并没有怎样在意。 陈期笑着看向他们,忽然,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凉风。 刹那间的绝对寂静。 混乱中好像听到了裙子掉落在地时布料摩擦的声音,台下不知道哪个女生爆发出一嗓子尖叫,然后几个老师立刻站起来,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窸窸窣窣像是虫子叫一样的低喃声,还听到不知道谁说了句——快关灯,快关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陈期傻站着,像个断了线木偶,她足足静止了两秒钟才想起来要蹲下去。 与此同时,她看见安辰立刻站了起来,三两步上千哗啦一声拉上了幕布,像个末世的救世主,像个年少的神。 188. 很多年后,当陈期再次回忆起这件“倒霉事”时,已经完全记不得其中的细节了,最大的谜题就是,她到底是怎样逃离舞台的。 她只记得安辰、余期和陆虎朝自己跑过来,余期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翻上台的动作特别帅,尤其踢倒碍事椅子那一瞬,甚至有几个女生惊呼起来,顺便尖叫着捂住了脸。 真是惊喜不断的一天,安辰把幕布一扯,陈期觉得那几个女生迅速吸干了周围的空气,都快晕过去了。 之后就完全不记得了,像是喝醉酒的人忽然断片,无论怎样记忆都缺失掉一环,而其他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比她自己都要在意。 陈期曾经在书上看过,说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总是会自发弱化不好的记忆来保护自己,陈期觉得有些好笑,曾经她认为是玄学的道理,如今竟然作用在自己身上。 唯一有些遗憾的地方是,原来泰山崩于前自己并不会像想象中那样镇定,人只有在幻想中才会变得无端强大,现实冷面无情,总喜欢一棒子把人教育清醒。 第165页 就像她自以为看了几百集《网球王子》一定能打好网球,却被安辰半小时教训的满地找牙一样,上帝站在高处摸着白胡子笑她——别太自信呀,小姑娘。 最后的结束精彩纷呈,曾经她在主席台上暗想的恶作剧没能实现,如今却达到了同样的效果——她真的名震四方——以一种耻辱的方式。 189. 之后的几天一直阴雨不断,天气终于放晴的午后,天上挂起儿歌里唱的“彩虹桥”,陈期撑着脑袋在秘密基地上看了一会儿,梦游般来到了学校旁的水库堤坝,大坝被洗刷多日似乎变得年轻了些,彩虹的另一端消失在水里,横跨一整个天际。 陈期像小时候一样一步一步跳着走,散开的长发晃荡在双臂旁,像是也生了灵性,四周寂静,她投入的转着圈向前,一直转到闹到晕晕乎乎的,她停下,看见了站在堤坝上的许惟肖。 看了太多戏剧化的故事总错觉自己的生活也会大起大落,陈期脑袋一震,来不及多想就冲了过去,然后在最后一米的安全范围内停下了脚步。 许惟肖察觉,微微一怔。 “我以为你要跳海。”陈期叹了口气,谁会在这里跳海,堤坝的斜坡十几米高,滚下去都要一段时间。 与其说在这里自杀,不如说是在这里自残吧。 “想死也不会是在这里。” 许惟肖淡淡的说,从慎人的高台上走了下来。 “考不好就想死吗,那岂不是每年六月阴曹地府都要收数不完的冤魂。” 她们两个,实在不适合说笑,然而无论许惟肖做了什么,陈期都狠不下心来,她总是有着诸多心疼甚至诸多抱歉,虽然她从来没有做错些什么。 “陈期,你不懂。” “他们都不喜欢我了,从我成绩下降之后,大家都不愿意理我,下课也没有人来找我说话了,之前总是问我题的人后来都跑去问我同桌,初三根据排名排座位,老师甚至让我和何嘉瑶坐在一起……我怎么能和何嘉瑶坐在一起呢……” 许惟肖呢喃着,有些灵魂出窍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然而她的表情却很平静,只是眉眼有些苦。 “你不知道他们怎么看我。”许惟肖看向她:“连你也是。” “许惟肖。”陈期开口,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连名带姓的称呼过她,这么多年,面前的女孩只有惟肖和肖肖两个名字,而许惟肖这个生冷的称呼,仿佛属于一个陌生人。 她一字一顿,这两年不知道多少次重复:“我、我们、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过,一次都没有。” 换汤不换药的老话,许惟肖听不进去,只是说:“你又不是他们,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其实大家根本没有多想,自始至终想太多的只有你自己。也许他们不来找你聊天是因为你下课永远在做题呢,也许她们不来找你逛街是因为你看起来就没有兴致呢,你看看你的情绪和状态,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自己的原因呢。” 盛夏六月却荡起一阵凉风,许惟肖一阵哆嗦,终于红了眼眶。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反正都晚了。 陈期句句追击:“根本就没有谁变了,变得只有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像个末世的救世主,像个年少的神。 安辰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孩子。 林妈妈那么好的妈妈,做的炸小肉丸一定非常好吃。 第72章 甜食 190. 许惟肖看向陈期,陈期满目了然于心,只是没有戳穿她而已。 那天分发服装,许惟肖淡笑着主动帮忙,同样的白色衬衫和百褶裙,只有许莉莉是红白相间的学院裙,许惟肖蓦然发现,曾经她以为被自己“干掉”的许莉莉,居然才是最终赢家。 她把衣服按照顺序摆放好,她们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她用不着嫉妒谁,如果真的要嫉妒,也应该是许莉莉。 然而还是轻轻一按,把曲别针摘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我只想让你没办法上台。”她解释,面上终于有一一些神色,“你什么都好、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就好像我们什么都不会一样,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去修自行车,我搬不上台阶,可你伸手就搬上去了,就连修自行车的师傅都夸你,我们什么都不是,这世界上就你陈期天下第一好,你最好。” 许惟肖越说越委屈,她揉了揉眼,不甘心的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上台,可为什么你非要上台。” “不对。”陈期摇了摇头,“你不是不想让我上台,而是你赌定了我会上台,所以才拿走了曲别针。” 实话果真伤人,陈期喉咙发紧。 “我没有!”许惟肖突然尖叫,然而不过几秒又回归原本的平静,她脸上的表情分不出是冷笑还是苦笑,声音发出来,字字压着叹息。 “你看,你还是什么都懂,让人讨厌。” 而我就像个傻瓜,大傻瓜。 自以为是的傻瓜,傻到去往信息教室的楼梯上,装作拉错人的样子拉住了姜帆的手,却被对方一把甩开,冷言冷语的质问,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傻到八百米路过四班拼了命的冲刺,原本就体力不济却非要逞能,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刚好摔在四班面前。 傻到终于鼓起勇气在体考时拿给对方一瓶水,像小说里甜蜜可爱的小女孩一样静静守候,却迎来对方看个笑话一样的表情,当着何嘉瑶的面问她:“许惟肖,你不会以为我还喜欢你吧。” 第166页 成绩伤人,姜帆更加伤人,现实更擅长把所有路都堵死,而不是怕你走投无路开启一扇窗。 少年伴随着情书被撕碎的自尊,终于报应到它的始作俑者身上,然而这样那样聚集起的怨念,却被许惟肖一丝不差的砸给了无辜的陈期。 “小时候你问过我如果能够变身,想要成为谁。”陈期慢慢回忆着,头顶上的彩虹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雨后湛蓝的天空,她忽然想到了曾经许惟肖追问自己的样子。 ——“期期,期期期期,期期你说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想要成为你。” 能在拥有鲜花和掌声的舞台上跳舞,能每天见到夏老师,可以和搭档飞往不同的城市并肩比赛,抱回一个又一个奖状和奖杯,可以大小姐脾气,可以自然的撒娇生气。 这些我都没有,人总是渴求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 对面的女孩苦笑一声:“可我宁愿成为你。” 你陈期成绩争气人缘好,老师家长都喜欢你,安辰幼儿园起就只和你玩,小学时轻而易举的抢走了我的指挥身份,上了初中也是,什么都没做成绩却越来越好,余期谁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只护着你一个人。 陈期淡淡的笑了,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实在不必过分执着,说到底不过是越骄傲的人越自卑。 “我肯定是考不上徐高的,我妈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去二中,住宿,我不想回家,她也同意了。” “好。” “虽然二中住宿环境不比四中,但再怎样也比桦实强。” “好。” “都说高中比初中还要难,但我觉得对于我来说,不会有比徐中更难得日子了,毕竟去了那里大家半斤八两都是一样的货色,鸡头鸡尾也没什么区别。” 陈期点点头:“照顾好自己” 许惟肖看向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陈期,你就……” 陈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许惟肖使的绊子远不止礼堂合唱这一项,余期消息精通人脉众多,总是能戳破包不住火的纸面,舞蹈选拔那次余期便提醒过她,只是她一直装傻退让,不想撕破和平表象。 不恨她吗。 幼儿园时过家家总是会玩到天黑,陈期夜盲看不清,稀里糊涂的把球扔到了一个小男孩头上,对方家长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许惟肖一丁点的个子叉腰挡在陈期面前,又怕又横:“不关期期的事,打人的是我。” 爱恨太重太难,不能轻言,只能化作一句。 “好好吃饭,别总为了减肥饿肚子。” 彩虹消失,湛蓝的天空暗淡,可天边又盛开出漂亮的火烧云,生活不会总有绝境的,山重水复之后总能等到柳暗花明。 陈期转过身,那就,到时候见吧。 191. 回家的路上路过小广场,陈望正在和玩伴们比赛谁扎马步扎的时间长,一旁的秋千架还在,皮具座椅却不知道被谁一把火烧了,陈期看了一会儿,招呼陈望回家吃晚饭。 她中考结束,每天在家里大摇大摆的看电视和小说,坏水涌上来总要在陈望面前扬着尾巴瞎晃悠,陈望委屈巴巴的写作业,忽然哀伤的问:“妈妈,我还要这样坚持多少年。” “好多好多年!我给你算算啊,小学六年要学好语数英,初中三年还要学物理化学,高中三年文理分科,如果学文的话还要背地理历史政治,作业天天写不完,上学考试放学挨骂。” “每个寒暑假都有作业哦,写不完的哦——但是我这个假期一点作业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陈望哭丧着个脸,是陈期假期最大的乐趣了。 192. 虽然心里有底,但还是会在听成绩那天失眠,陈期买了一大袋果冻在客厅看了一晚上《聊斋》,凌晨才迷迷糊糊闭上眼。 然后在闹钟响起那一刻借尸还魂般坐起来,迅速拿起了手机。 两秒钟后,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冲出门找安辰,被同样冲出门的安辰蹦蹦跳跳的抱住,一旁跟出来的安小黄急的打滚,也兴冲冲的要往她身上扑。 刚赶来的陆虎抱着胳膊看好戏,安辰兴奋了两分钟才发现旁边有个人,急忙问:“怎么样。” “还行,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以我的能力当然没考上。” 安辰和陈期安静下来,安辰张了张嘴,眼眶都有些红了。 “不过。”陆虎仰天一笑,“加上那二十分,刚刚好!” 安辰一愣,二话没说,追着陆虎上去就打。 193. 徐高开放日定在成绩出来后的第二天,他们四个人约在徐高门前回合,余期刚出现在拐角陈期立刻三下五除二的跑了过去,跃起一跳挂在了余期身上。 余期装出一副要被她勒死的肺癌患者的样儿,咳嗽的没完没了。 “你当自己人形挂件啊,哪天我这个小细脖子要是断了就是你害的。” 陈期慢悠悠的从余期身上爬下来:“我这不是高兴嘛,咱们四个又能在一起了,多好!” “好个屁嘞。”陆虎看了一眼余期,又看了一眼安辰,然后被余期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一向快人快语半句亏都吃不得余期却没回嘴,拉着陈期开开心心的进了徐高。 第167页 一楼大厅的墙上有一面巨大的展示牌,挂着历年优秀学生的相片和宣言,陈期远远看到连忙窜过去,专心致志的抬头看。 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她在找什么,全都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等待,只有陆虎多话,唯恐天下不乱的拱了拱安辰的胳膊,念了句非主流时期的签名。 “你说这人碰什么不好,非得碰感情——这都多少年了?” 安辰不理他,也看向面前的人脸展示牌,盯得有些警醒。 倒是余期瞪了陆虎一眼,然后也凑上前帮陈期找人,只是满面墙的校服人脸连神态动作都一模一样,余期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哪个人像陈期形容的那样——头顶光环,人间王子。 。…墙上有名这些,最多算是以身作则卖眼镜的。 “你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陈期傻笑着,跳过一排二字名字:“我就是看看……万一呢。” “你就这么坚定他后来考上了徐高?” “我都能考上他当然也能考上。” 陈期一副粉丝护主的样子,余期错过脸,暗骂她死德行。 看了半天后终于放弃,他们又转战图书馆和实验楼,食堂全天开放,除了三餐还能买到水果和饮品,医务室看起来也像个靠谱的样子,至少它的医生配置,终于超过了两个。 “这我就放心了。”余期松口气。 “放心什么?” 余期没回答,而是跳脱的开始抱怨后来徐中不许留校导致她没能再吃到徐高的红烧茄子的事情。 “没事,之后你可以吃三年。” 陈期拉着她的手欢欢喜喜的往前走,没注意到余期今天的第n次沉默。 他们从正门进,后门出,把整个徐高调查的彻彻底底,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同班同学,大家都满脸开心的互相打招呼,带着胜利者的荣光。 终于走出后门,徐中和徐高静默对立,中间只隔了一条马路。 “你上了高中也要好好吃饭,就算徐高压力再大,也要好好吃饭。” 余期难得的温柔语气,听着似乎有些讨好和哄孩子的意味。 陈期察觉出了什么,回过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不吃饭会死的,乱吃东西也会死的,尤其是你。”她踢了一旁的安辰一脚,故意不去看陈期的眼睛,“以后期期吐了你得帮忙收拾,听到没。” 忽然被点名的安辰看向她,同样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什么意思。”陆虎也察觉出不对。 “我没考上,加了二十分也没考上,夜路走多了点背,刚好差一分,我爸说给我交钱让我去当择校生,我没同意,我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徐高,算了吧,我都和我爸说好了去二中了,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嘛,人啊,总得隔三差五放自己一马。” 她尽量笑嘻嘻的说,仍旧是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然而每说一句话都要看一眼陈期的状态,脸上一副类似“我妈三天没打我了”的表情。 陈期静了两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算什么,空欢喜还是捉弄人,后门外没有外人,她不用再维持镇定懂事的早熟模样,只剩下畅快尽兴的大哭。 “你说了……你说你……考上了。” “我没啊,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们三个就说要来看学校了,我这不是不想扫你们的兴致嘛。” 余期也自知理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她走上前想拍拍陈期的后背,陈期却扭头冲进了安辰的怀里。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你想开点……” “我以后每周都给你打电话,我保证!” 陈期越哭越大声,既打雷又下雨。 余期显然是没想到陈期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小姑娘发起脾气能这么认真,她手无足措的看着她,琢磨了半天小声问。 “要不你跟我去二中?” 一旁的陆虎痛苦的捂住了脸,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嘛。 194. 余期哄了一路,一直把陈期送到家门口,在院子里打转的安小黄出来迎,看了看陈期又看了看余期,立刻龇牙咧嘴一副护主的样子。 之后回校填志愿,陈期率先进班坐到了角落,余期看得出她面色不悦,仍旧硬着头皮坐到了她身边。 老师还没来,陈期趴在桌子上用铅笔画柯南,身后的余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坐着。 昨天班群里有人开玩笑,说是他爸爸要花十万把他送进徐高,男生提出了更好的建议——爸爸,折现吧。 所有人笑的昏天黑地,纷纷表示赞同。 没有考上正取生又有什么关系呢,择校生的学费一年不过两万,你余期一年的零花钱都比这多,徐中正取考上徐高的人数也不过四分之一,可最终还不是四五百人花钱跟着去,全校三分之二的人都能去徐高,凭什么偏偏你不去。 陈期擦了擦脸上的水,怎么想都觉得委屈,抬手又画了一个龙马。 她知道余期自有自己的考虑,她性子野不喜欢拘束,徐中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有着高压电网的牢笼,如今笼子打开,她自然是想要扑棱着翅膀飞向舒服的地方,去过她的好日子。 徐高是很好的选择,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好的选择。 道理陈期都懂,她是讲道理届一把好手。 第168页 然而还是气,一反常态的生气,像是被人逗着玩的小孩,那人递过来一颗糖,打开却发现里面是橡皮泥。 剥开理性分析的外壳,陈期还在自己的愤怒中,找到了被遮掩住的背叛。 以余期的成绩考上徐中的可能性大概百分之八十,加上二十分的加持,概率已经能从百分之八十上升至百分之百,陈期不得不艰难的想,如今失利状况中人为的可能性。 喜羊羊也画完,桌子上的越前龙马一直在用网球拍打那个叫做余期的小球,学校的事情终于结束,陈期背起书包扭头就走,一次都没有回头,走到操场的墙边时突然被匆匆跑来的齐意拦住了。 “陈期,你考的特别好,全班第三,这下你肯定能上徐高了吧。” 陈期点了点头,到底全班第几她并不在乎,如果可以,她倒是更希望能把多出来的分数分给余期。 出于礼貌,她耐着性子问:“你呢,去哪个高中。” 对方眼神一亮,尽量平稳住表情却仍旧能看出一丝小小骄傲,“我啊,瞎猫撞上死耗子,考试前刷题运气好,做了一道和物理最后一题差不多的题,刚好就多了一分,压线考上了徐高。” 陈期面无表情:“挺好的,挺幸运。” 齐意明显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陆虎和安辰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安辰拎着网球拍,客客气气的问他:“不急着回家跟我们打网球去吧,还是老地方。” 齐意明显面色一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立刻摆手消失在校门口。 陆虎一脸坏笑着朝着齐意的背影挥手,等人走后,递给陈期一个眼神:“有话好好说。” 陈期红着眼拉开背包,掏出放了好长时间的水杯,转身塞给身后:“给你买的,我送的杯子你不准摔,多喝水。” 余期一愣,也一副难得一见的小女孩样子,陆虎在一旁缓和气氛:“还不快接着,你不要我要啊。” 余期红着眼眶,一把把陈期抱进怀里。 195. 许惟肖去了二中,余期去了二中,之前在楼道里遇见冀文涛,他也去了二中,自己世界里的人随着中考被一分为二,她原本充实的小世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余期家里有晚宴,司机正等在校门前,挥手告别时陈期的鼻子再次泛酸,于是急忙背过身去。 她总是期盼长大,却忘了长大这一路上有着无数的分岔口,一次又一次的选择过后,那些她珍视在乎的人,又有多少人能留下。 她翻上堤坝的高台,走在许惟肖曾经站立的边缘上。 安辰立刻拉住她的手,但却没有要求她下来,只是说小心。 她拉着他的手慢慢走。 姥爷不在了,小白和小兔子也不在了,可心姐离开林城上大学,姑姑离开了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北京,去往了更加遥远的苏州。 就连错觉会一辈子在一起的朋友都开始对她说,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忽然对自己信奉的小小信条有了一丝怀疑。 明天会更好吗,可如果今天已经是最好了呢。 “安辰。” “嗯。” “安辰。” “嗯。”安辰掏出一块玉米糖递给她,折腾半天终于找出第二颗,甩手扔给了身后的陆虎。 “不开心的时候就吃点甜食。”陈期看向他,安辰什么都明白。 陈期掰下一半伸过去,安辰没皮没脸的张开嘴,一副耍无赖的样子。 陈期把糖扔进他嘴里,并不在意,她含着糖块,心不在焉的问。 “如果吃了甜食心情也不好呢。” “那就去我家,咱俩玩一盘黄金矿工。” “如果玩黄金矿工也不好呢。” “那就再玩一盘摩尔庄园。” 陈期笑了,她这个游戏白痴的确最喜欢这两个游戏。 “如果这样也不行呢。” “那就去睡一觉、去骑一圈自行车,吃点板蓝根方便面,对着电风扇吹冷风,反正总有办法的。” “再不济,就再吃一块糖。”安辰变魔术一样,摸出了第三颗糖。 陈期终于勉强的笑了笑,双眼放光,一瞬间像个真正的初中小孩。 身后陆虎一步一个叹息,再一步一个惆怅。 高高的堤坝下有个老奶奶路过,陈期扑腾一声从高台上跳下来,被安辰牢牢接住放到了地面上。 她扯着安辰的袖子只给他看:“你看那个奶奶,扎了马尾辫哎。” 白色的马尾辫在空中晃动着,和黑色的马尾辫一样生机勃勃。 生活总有变故,可变故的屁股后面又跟着惊喜,谁怕谁呢,大不了打一架。 最差的事情也不过是眼下艰难。 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白发马尾辫老奶奶我真的见过,特别可爱,还有拉着大板车卖向日葵的大伯也特别可爱。 第73章 甜食 196. 原本徐高每个年级有十六个班,可近些年上面下发了一系列指令,大意是徐高作为林成重点高中应注重培养学生综合素质之类的,于是从前两年开始,各个年级的班级个数就从十六变成了十二。 与此同时改变的还有再次上升的录取分数线的和择校生的学费。 刚开学没多久,翟依依已经接替了曾经何嘉瑶的地位,成为1604班新的“信息传递人”。相识不久,新同学间的礼貌和热情还在,初三后期何嘉瑶遭受的冷漠并没有延续到高中,全新环境点燃的惊喜让所有人都展示了高一小孩应有的捧场。 第169页 “13级那届择校费才一万二,结果14级就变成了一万八,现在可好,轮到咱们直接上两万四了。” “知足吧。”她身边一个女孩搭话,“你们择校生也就交点学费而已,哪像我们协议生,我妈光前期请老师吃饭就花了快三万,就这样还前后找了五拨人才把我送进来,连我爷爷当年当检察官的关系都用上了。” 听到这话,后排立刻炸开了锅,几个更加愤恨的声音传过来,陈期进门时,刚好撞见一锅开水正在往外冒泡泡。 许莉莉正在往黑板上抄新学期寄语,陈期从她背后走过,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嘀咕,有什么好说的,自己考不上连累自己爸妈低三下四的到处求人,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陈期没停留,拿着伞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刚坐下,身后的人群又发出一阵嬉笑。 “在说什么?” “嗯?他们啊。”宋惟妙回过头看了一眼,随手拿过陈期的伞开始叠,“翟依依说,徐高13届刚好有个班班号是1314,那个班班对最多,风水好。” 徐高开放日最后一天陈期刚好回徐中交材料,不着急回家吃饭,她慢慢晃进已经看过一圈的徐高。 高一高二的学生已经回家享受暑假了,校园里只剩下还在补课中苦干的高三生,大家抱着习题册或是试卷急匆匆的走过,像是说句话都嫌耽误时间。 不比前些天人潮汹涌的盛况,如今前来参观的学生数目大幅度减少,陈期一个人在校园里晃荡,一抬头,忽然看见大厅展示墙前熟悉的身影。 惟肖——不对—— 女孩转过头来,安静的看着她。 曾经悬而未确的期待终于尘埃落定。 “惟妙。” 没有谁的脱胎换骨不是带着血泪的,这三年陈期几乎没有在院子里见到过宋惟妙,除了睡觉休息,宋惟妙永远在补习班和自习室间奔波,好在血泪浸透的花,终于绽放在三年后的夏天。 “都说了我相信你。”陈期笑的认真。 197. 安辰、陆虎、宋惟妙和她都分到了1604班,环视整个分班表,陈期还找到了十几个熟悉的名字,有些是她的小学同学,有些是她的初中同学,还有些是被余期念叨过但并不能对上脸的有缘人,还有依旧没能甩掉的许莉莉。 这些年徐中关于许莉莉的传闻不少,即便是换到了全新的学校,说到底,新学校中的新同学,百分之八十的人仍旧是旧人,每个人看到分班表上许莉莉三个字时都瞪大了眼,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敌意。 也许更多的,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情。 反正被八卦嚼舌根的又不是自己。 陈期看向坐在第一排的许莉莉,许莉莉剪了短发,齐刘海娃娃头,在别的女孩身上彰显乖巧文静的发型在她身上却并没有乖巧的感觉,下节课英语小测,刚开学三天这已经是第二次英语小测了,许莉莉低头看书,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大半个眼睛。 仍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陈期想起来前两天的趣事,新班级的第一件大事是定班长,他们班主任姓孙,戴眼镜,是个教数学的女老师。 她话不多,不知道是为了留给新生严肃认真的第一印象还是真的个性如此,宣布班委名字时除了职位和名字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不像是在通知,倒像是在发号施令。 全班默默的听着,被点名的同学一脸惊诧的站起来示意,其中就包括成了宣传委员的宋惟妙。 宋惟妙莫名其妙的神色中多少了些惊喜,似乎是一份大礼从天而降,她有些恍惚的朝陈期笑了笑,刚坐下就听见许莉莉不怎么情愿的声音。 “我不当。”许莉莉靠在椅背上看着班主任,钦定的班长和班主任公开叫板哎,班里立刻发出一阵压抑的沸腾声。 班主任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却没有出口训斥,最终班长之位搁置,等第一次月考后再商议。 牛逼啊,班主任走后,几个后排男生跨上桌子发表评价。 陈期意外的发现,相比徐中来说,徐高的氛围反倒更加轻松惬意,班里三分天下,一部分是被老师捧在手心上肩抗平均分大梁的正取生,一部分是心有不甘拼搏进取或者瞎猫撞上死耗子的择校生,还有一部分是花钱砸进来的协议生。 徐中也有协议生,但人数占比不足总人数的百分之十,即便有几个调皮捣蛋的,也并不能影响徐中欣欣向学的大氛围。 高中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徐高社团一应俱全,学生会看起来也不像是指挥查卫生查纪律的死板德行,再加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坐在桌子上聊天的男生,这些“新鲜血液”,应该能让她的高中多一点生气吧。 198.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陈期洗手,听到这话以为是在说自己,于是擦干手回过头去。 结果却看到翟依依正拉着外班的一个女生闲聊,她听了几句,发现让她们愤愤不平的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许莉莉。 “不就是仗着家里有钱嘛,给老师送了多少礼还不一定呢,要不她那个班长的位子怎么来的,班里成绩好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再说她进我们班又不是第一名,凭什么当班长,真当大家都怕她。” 陈期愣了愣,可是许莉莉不是已经说了不当班长了吗,那你还气些什么呢。 第170页 又听到她说。 “结果还给老师甩脸子,这班长说不当就不当了,学校又不是她家开的,不就是家里有钱嘛老师都敢不放在眼里,什么叫给脸不要脸,这就叫给脸不要脸。” 陈期被她绕进去了,听了半天都没搞明白,许莉莉到底应不应该当这个班长。 “哎,陈期。”翟依依正说到兴头上,抬眼就看到了正往外走的陈期,连忙把她拉过来,伸手的动作让陈期瞬间想到了过年和别人介绍孩子的家长。 每年过过年陈期都会对亲戚们自来熟的能力感到神奇,明明根本不熟却能围绕各种话题,尤其是炮灰孩子扯向天南地北。 可怜她一个卖不了萌的北方女孩,自始至终只会说您好和再见,再怎样勉强都无法像爸妈一样笑出人脸面具。 她僵硬的回头打了个招呼,忽略了刚刚自己在后面偷听的事情。 “好巧。” “是吧!姚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陈期,我俩初中就是同学,她也是徐中的,还在徐中年级第一的五班,学霸班啊,之前艺术节舞蹈选拔,我俩还见过呢,这次她可是我们班第四的成绩考进来的,怎样,厉害吧。” 只是在舞蹈选拔见过一面的缘分,被翟依依说出了我们三生三世牵绊如今终于相见的气势。 发现姚楠看向自己,陈期再次机械化的点点头:“你好,好巧。” 她忽然有些想念余期,余期在的时候,她从来不用应付这些人情世故,余期总有办法三言两语把人打发掉,她天生的不好惹,然而陈期却长着一张老好人的脸。 陈期也是个能和小姐妹欢欢喜喜闹起来的热情女孩,然而她并不喜欢被卷入到是非之中,更何况,这是非的主人公还是从小就看她不顺眼的许莉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期没有惹麻烦的习惯。 “都多大的人了,有谁跟她似的那么嚣张。” 听到翟依依恨恨的骂,陈期反倒笑起来,其实如今的许莉莉已经收敛了很多,年岁到底磨平了她的一些棱角,翟依依此见到的,已经是一个被打磨过的许莉莉了。至少她不会像她小时候那样,见到陈期就狠狠瞪上一眼,好像她们也纠缠过三生三世,不过是孽缘。 正这样想着,许莉莉忽然闪进来,看到两个同班同学脚步也没停,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翟依依嚼舌根说的那些话,倒是翟依依,立刻规矩了很多,整个人一瞬间就绷紧了,等许莉莉进了卫生间她才再次开口。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声音仍旧是不屑的,只是音量缓和了许多,她突然看向满脸写着想走的陈期,“要我说,让她当班长还不如让你当班长。” 陈期几乎是立刻摇头,都上了高中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乐忠于帮人树敌的女生。 她开始有点烦了。 “我说真的,你人缘好、长相好、成绩好,哪里不如许莉莉了。” 陈期打断她:“班长要的是统领全班的能力,和长相成绩关系不大,当然,和家庭背景爸妈工作也没什么关系,无论是谁当班长,首先要考虑的是能不能服众,能不能起表率作用,不是吗。” 翟依依面露尴尬的看着她,似乎是没想到陈期会这样说。 语气到底还是温柔下来,陈期耐着性子解释:“我不喜欢发号施令,也没有指挥人的习惯,以后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咱们班优秀的人很多,到时候大家自然会各凭本事。” 宋惟妙拿着两个水杯路过,见到陈期,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咖啡还是昨天的,我帮你倒了。” “好。”陈期见到她,声音绵软下来。 和惟肖余期不同,惟妙性子温和,为人极有耐心,做事又处处周到详尽不用人担心,陈期在她面前,总是不自觉地化身小孩子。 “你还有咖啡吗,我有点困。”她走上前勾住宋惟妙的胳膊,没有注意到身后翟依依微变的脸色。 “有,待会我拿给你。”宋惟妙得体的看向一旁的女生,和姚楠打了个招呼,然后不好意思的看向翟依依,又示意了一下陈期。 陈期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翟依依,咱们班的,位子离得有点远。” 宋惟妙微微笑着:“你好。” 翟依依看起来依旧有些不自在,打过招呼后慌忙拉着姚楠离开了,看起来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搞得陈期莫名其妙。 “她怎么?好像有些怕你,你们认识?” “不认识啊。”宋惟妙淡淡笑着,“我去给你泡咖啡。” 陈期乐得清闲,立刻卖乖指挥:“咖啡要加两块糖。”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明天中午的麻辣盆不会让我失望。 第74章 甜食 199. 因为操场整修的缘故,新生入学仪式安排在第二周的周四。 开学十多天,都已经完成了一次周考才进行新生入学典礼,未免也太迟了些,不过能趁机名正言顺的翘掉一上午的课,倒也不是件吃亏的事情。 只是,为什么要听一个小时的消防安全知识呢。 陈期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然而在众多巡逻老师的目光中又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闭目养神,她本来就有些犯困,如今若是放任自己闭上眼,恐怕不出十分钟就会像个尸体一样睡过去,然后直挺挺的从椅子上摔下来。 第171页 那估计自己的名字又要计入徐高的史册了,陈期心里有些苦。 刚开学关于各个学校的八卦像是烧不尽的野火流窜在每一个角落,陈期无聊时也会放空听着,然而从没想过会听到自己身上。 那次在水房听人讲起毕业时的疯狂举动,四中一个女孩忽然说:“我们班毕业的时候可疯狂了,班里一个女生直接把校服上衣脱下来让我们签名,自己就穿了一个防晒衣,防晒衣多透啊,我们都能看见她里面穿的小背心,还是黑色的。” 另外一个女生立刻响应,似乎八卦段子也要争个高下。 “那有什么,我们毕业典礼一女生在台上唱歌,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裙子忽然掉了,校长就坐在下面呐,不是比你们那个厉害多了。” 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纵然习惯性从容镇定,陈期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然而这种事情也也没有什么否认和解释的必要——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是一个裙子掉了的结果。 原因是什么,不重要。 自己开口反倒会惹来麻烦,原本八卦中的“一个女孩”会迅速被陈期两个字代替,连带着自己的班级、成绩、样貌、性格都会成为他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像是生活被打进一道强光,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注目,不得安宁。 这样想着,她忽然有些同情许莉莉。 200. 久坐让她的脖子开始酸痛,天上飘过一朵云,阳光终于被冲散了些,陈期无聊的数着面前教学楼上的窗子,每层从左到右都是十三扇,方正的四方形,左右隔开分为两扇,窗后万年不变蓝色细纹窗帘规矩的塞在了夹缝中,只有四楼尽东侧教室的窗帘飞出窗户,伴随着林城永不疲惫的风上下翻飞,成为整面墙上唯一的动态事物。 消防知识讲座后面还有卫生知识讲座,卫生知识讲座后还有校领导发言,两个知识讲座尚且有结束的时间,然而领导讲话怕是一如既往如同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从来没有人愿意听。 况且,鬼知道会有多少个领导。 如果余期在,一定早就找些胡说八道的理由溜了,陈期想起徐中那次疯狂英语知识讲座,酷夏八月大家罚站般在操场上晒了两个个小时,而陈期大摇大摆的在办公室吹了两个小时空调。 如果有老师问便说是过来罚写的学生。 语文老师问便说是数学老师罚的,数学老师问便说是英语老师罚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这些书呆子就是不懂什么叫学以致用。” 想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陈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去过她的好日子去了,挺好的,过的好就行。 陈期思想抗争了一会儿,默默举起手:“老师,我肚子疼,想去厕所。” 三年的熏陶,她最后也没能学到余期的直率大胆,如果余期在,一定会翻着白眼骂她胆小鬼。 老师上下看了她一番,见是个秀气乖巧的女生,好脾气的放行了,陈期松了口气,从偏门溜进了教学楼,然而进了教学楼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高二高三教学区域她去不得,回班又面临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办公室更是个虎穴蛇窝,她没那个胆子以身试险,陈期在心里用排除法算了一遍,发现最终安全的地方只剩下卫生间。 倒也应了她的请假理由,不算撒谎。 徐高的卫生间延续了徐中的传统,外面是大理石面干净整洁的洗手台,一扇布帘隔开,里面是十几个小隔间,只不过陈期钻进来的这一间因为在楼道尽头,所以隔间之后还有一扇布帘,帘后是一间小小的简易工具间。 陈期趴在工具间的窗户往下看,操场上横平竖直排列着一条条椅子长队,看起来像是小学时练字用的田字格,她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椅子,还好,刚刚请假的老师正在东侧凉棚下喝水,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想起自己这个逃兵。 陈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从窗口伸了出去。 安辰作为优秀新生代表,被老师点来当入学典礼的主持人,他串场完走到一旁,不偏不倚,刚巧站在工具间窗前。 陈期坏笑着捅他一下,然后立刻蹲下身去,见安辰回头张望了一会儿转过头去,陈期立刻站起身,再次捅他一下。 她在外人面前总是一脸正经,但是面对安辰,却常常是个恶作剧上头的四岁小孩,就算是面对郑可心她也不会这样,在郑可心面前,她即便是撒娇耍赖也不会放下自己的正经模样。 反正窗子不高,陈期干脆蹲着不动,忽然听到外面安辰“哎呦”一声。 “期期,不准戳我屁股。” 陈期站起身,还没说话脸先红了:“谁要戳你屁股!” 主席台上正在讲话的领导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向身后,安辰急忙像打地鼠一样把陈期冒出来的脑袋按了下去挡在窗前,然后对着校领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窗外断掉的声音重新响起来,音响里响起让人不悦的电流声,安辰背过手,从窗户递进来一颗苹果糖。 陈期接过糖放进嘴里,忽然听到厕所里有动静,一紧张,还没来得及被融化圆滑的糖果直接划进了嗓子,她连忙捂住嘴,咳嗽声却先她一步发出来。 “谁?”外面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陈期没答,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她闷闷的问,“有人吗?” 第172页 好像不是老师,陈期揉了揉嗓子探出头:“有事吗。” 一个隔间的门从里面被敲了敲:“有卫生纸吗。” 陈期上下翻了一遍口袋,掏出卫生纸递进去,等了一会儿门才打开,许莉莉脸色灰青的走了出来。 许莉莉见到是她,倒也没太多惊讶的神色,现在回想,好像初中后两个人都没说过话,即便是见到也只是远远略过一眼,她似乎很久很久,没见过许莉莉那种不友好的脸色了。 “你没事吧,胃疼?” 许莉莉咬着牙点点头,平日里的老虎有朝一日突然变成病猫,看起来除了可怜还有点好笑。 至少比她平时那副样子可爱多了。 见许莉莉站不稳,陈期抬手馋住她:“我送你回班吧,我带了药待会拿给你,老师那边你请假没,你歇着吧别乱动了,我去帮你和老师说。” 见对方没有回应,陈期抬头看向她,发现许莉莉也正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我记得你会指挥,对吧。” 201. 经过了一个“然后”,一个“再者”,又一个“我最后再说几句”,半小时后校长终于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安辰接过话筒走上去,开学典礼还剩下最后一项,由许莉莉指挥的全年级校歌合唱。 几个小时的光照,安辰已经快被晒成萝卜干了,即便心里不耐烦,但两只眼睛仍旧像往常一样亮着,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干净舒服。 “新生入学典礼第四项、全体起立,奏校歌,指挥员,1604班……”安辰大大方方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向右侧,看到带着白手套的陈期那一刻舌头险些打结,还好上帝总是不舍得他掉链子。 “陈期。” 202. “我胃疼,要死了,大姨妈还来了,就那个年级主任废话一堆半小时还没说完——行了待会指挥就你去吧,反正校歌你也听过,四二拍,没什么难的。” 许莉莉三言两语就把烂摊子甩给了陈期,陈期苦笑,怎么如今求人的都像大爷。 然而还是接过了她的白手套,像是小时候赶鸭子上架那次,前一秒摔进合唱教室,后一秒就成了临时领唱。 第一拍起,陈期突然走神了,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光辉时刻好像总是来自冒名顶替,然而牵强得来的光芒,早晚有还回去的一天。 折腾了半天大家早就累了,校歌敷衍着唱完,几乎没有人发现台上的女孩有什么异样,也不会有人在乎陈期是谁,伴奏结束陈期和安辰赶在人流涌动前率先一步回班。 回班时许莉莉正恹恹的趴在桌子上,因为自己的药瓶已经空了,她只好从安辰那里拿了些胃药。 “杯子里有水吗。”陈期伸出手把药递到许莉莉面前,“先别睡,把药吃下去会好受些。” 脸都疼的白成墙皮了,许莉莉还是那副傲气的大小姐德行:“这什么药,你别什么药都让我吃。” 陈期早就习惯了她这样,倒是安辰原本就对她们的关系感到不解,如今听到许莉莉的话,想起她之前欺负陈期的种种,率先爆炸了。 “爱吃不吃,我的药本来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陈期抬手捂住了安辰的嘴:“你放心,吃了这个药至少不会死,但是如果不吃药的话,你可能会疼死。” 她不由分说的拿出许莉莉的水杯晃了晃,杯子是空的,于是她只好把自己的水杯拿给她,同时把安辰按回了座位。 “药我放这了,下节课小测,吃完药赶紧看书。” 203. 英语课又是起飞式一点五倍速讲法,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英语老师又念叨着拖堂,终于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期虚脱的躺倒在桌子上。 “累了?”她在桌子上闭目养神,一旁的惟妙默默帮她整理着课本。 “嗯,主要是脑子累,哪有人一节课讲五十道选择题的啊,我都怀疑老师在嘴里安了一个变声器,讲的我脑子嗡嗡直响。” 正说着,忽然感到前面的光被人挡住消失了大半,陈期睁开眼,见许莉莉面色已经恢复了,只是左手仍旧按着胃。 “不疼了?” “没,疼着呢。”许莉莉把陈期的水杯放在桌子上,没好气的抱怨,“我说你有没有人性啊,我都疼成这样了你还让我看书,还有你给我的什么药这么难吃,一股中药味。” “良药苦口,再说药不是中药味还能是什么味,草莓味吗。” 许莉莉一脸不耐烦,但因为身体不适皱着眉头,居然能让人看出一点委屈的样子来。 陈期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原本并不是那样亲热的关系,陈期却突然跑神了:“你说你结婚的时候会不是也是这个样子,你老公说了‘我愿意’,你还是黑着脸一脸不耐烦,怼人家——你乐意什么乐意,我用得着你乐意吗。” 许莉莉丝毫没有照顾陈期的满脸笑容,她瞪了一眼,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陈期,嘟囔了一句结婚有什么意思,转头回座位了。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我记得她好像总是欺负你吧,小时候大家不是经常打架吗。” “对啊,她小时候一直看我不顺眼,动不动就找我麻烦,我就是突然觉得,时间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陈期懒洋洋的躺在宋惟妙的肩膀上,伸出手去遮挡窗外的阳光。 第173页 “嗯?” “我以前很讨厌她,过生日许愿都是希望她赶紧消失掉,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那样讨厌她了。” 陈期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皱眉笑着:“之前总听人说时间能冲刷一切,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猪肉已经贵到我妈用牛肉代替了,我之前不爱吃萝卜,但是和牛肉炖一起我能吃半锅。 第75章 甜食 204. “二中的学习氛围的确不怎么样,后排那几个男生成天上课睡觉也没人管,老师跟放羊的似的,一点都不负责,哪像之前我在徐中的时候,我们班主任就是一移动摄像头,我只要睁着眼就能看见她。” 一旁的女生听到,嘻嘻嘻笑起来,一副幸灾乐祸又感同身受的样子。 “我们班主任也是,你说她一个教英语的成天管语文干嘛啊,只要语文老师留了背诵作业,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在教室门口堵人,背下来的进教室上自习,背不下来的就在门口站着,我们班门口天天堆一串人,都成徐中风景线了。” 她一仰头,羊角辫差点甩到许惟肖脸上,女孩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一开始是满脸亢奋,慢慢又变成大难不死的庆幸,最后化成嘴角一抹轻蔑的笑,用曾经拼命逃离的严格去奚落二中散漫的作风纪律,把嫌弃两个字明目张胆的写在脸上。 许惟肖慢慢吃着饭听她们说,两个女孩虽然嗓门张扬但说的都是实话,那些外校学生听起来像天书一样的制度和压力,的的确确就是曾经三年自己所经受的。又或者说,自己身在一组、身在年纪第一的五班见过更多更夸张的事情,过于严苛的纪律和老师,早就给她留下了厚重的心理阴影。 初三自己复习数学几乎进入了疯魔的状态,经常头痛失眠,好不容易闭上眼却是整夜的噩梦,上课、做题、考试成了永恒的内容,有一次班主任像个鬼魂一样出现在梦里,整个人悬在空中从窗户飘进来,问自己,为什么还不起床做题。 三十多度的教室里,想起这些还是会打个寒颤。 现在想想仍觉得心酸可笑。 “惟肖,你们班主任是不是也管这么多,你在一组,还是在五班,肯定过得比我们还惨。” 二中不比徐高,在二中,徐中的学生都是老师的宝贝,是未来能拉动全班平均分增长的潜力股,只是这样的潜力股一班也不过四五个,所以自然报团取暖,率先联盟。 “嗯?是啊。”许惟肖用筷子抵住下巴想了想,阳光勾勒出脸颊的完美弧线,“我记得冬天的时候啊,我们班一个男生因为穿了件紫色的羽绒服被老师骂了,理由是——大男生干嘛穿的花红柳绿的。” “啊?哈哈哈哈你们老师变态啊,这都管。” “管啊,谁叫他们神经病呢,还有一次我们班一女生被年级组长骂了,年级组长说她手表表盘大,说她没学生样子,整天就想着攀比。” 另外两个女孩瞪大了眼:“还好我们年级组长不是神经病。” “结果啊,结果那女孩说她的手表是她妈买给她的,我们年级组长下不来台,随口就骂人家妈妈贪慕虚荣……呵呵,连点脑子都没有。” 二中的惬意让许惟肖身上的石头碎掉了一半,她经常上课放空着想,自己过往三年的艰难,到底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还是因为徐中过分变态的进程。 无意义的发问总是无解,回过头,她还能跟上老师的进度,这也让许惟肖苦笑。 像是绷紧的气球突然松口,彻底的放松压倒曾经巨大的压力,她整个人又朝着相反的状态狂奔而去。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好像曾经轻轻松松就能当好学生的日子又回来了,她成不了凤头,甚至成不了凤尾,但在鸡群里,她有足够的信心成为佼佼者,反正二中的这些货色,不是她的对手。 无论是成绩还是别的什么,她漫不经心的看向全班,目光扫过一个个平庸无奇的面孔,然后不动声色的坐的更端庄挺拔些,昂起早就练出的天鹅颈。 二中让她不再为难自己,让所有从徐中的“逃出来”的学生都不再为难自己。 除了余期。 205. 许惟肖抬起头,余期正晃晃悠悠的往这边走,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就又结交了一群新朋友,日子过得悠闲顺畅,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大爷模样,不像是徐中的学生,倒更像是二中本部直升上来的。 但许惟肖知道,班里五个徐中的学生,余期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她没有去徐高,可能只是因为她不想。 既然你不想,当初又为什么要争那二十分的名额。 倘若是自己加上那二十分,许惟肖心里默算,在发现结果仍旧有差距后整颗心又轻飘飘的坠下去。 然后坐的更直。 余期和何嘉瑶,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为什么还要在自己身边打扰自己的生活。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自己当初就不该在妈妈不耐烦的询问下点头,鸡群里,是不是好班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但是妈妈说的也不错,她和姐姐,不能差太多。 这么多年,一向不如自己的姐姐终于翻身,把自己狠狠踩在了脚下。 近旁两个女孩还在嘻嘻哈哈的骂着二中的松散,何嘉瑶也加入了她们的阵营,许惟肖听着听着,忽然鼻酸涌动掉下一滴眼泪。 第174页 她慌忙抹掉,抬起头,看见余期的眼神冷冷的飘过来。 十二万分的嫌弃。 十二万分的厌恶。 206. “音乐学院高材生,徐高这次花重金聘来的,听说家里是音乐世家,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音乐学院出来的,一家子什么乐器都会,凑一起都能开音乐会了——据说还真的开过。” 翟依依讲解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导致陈期的梦里都出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似乎是被音乐会三个字牵扯出了旺盛的想象力,在唢呐这个流氓开始吹百鸟朝凤的瞬间,陈期终于挣扎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的问:“有人死了吗,我听见有人唱《好人一生平安》。” “什么人死了。”宋惟妙好脾气的看她一眼,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哦,翟依依说的是咱们的音乐老师,家境好、年轻有为,据说还很帅。” “很帅吗。”陈期终于睁开眼,瞬间眼里就带上了惊喜的神色,“有多帅。” “我也没见过,咱们音乐课不是还没上吗,不过呢,听外班女生的描述是——她的择校费没白花,很值。” 这么……这么好看的吗,陈期嘴角弯起一个角度,醒了。 陈期托着下巴环顾四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惟妙吐槽所有男老师都穿相同条纹衫的事情,正聊着安辰蹦蹦跶跶的窜了过来,他作为物理课代表领了第一次小测成绩回班,一进门就看见陈期灿烂又有点傻兮兮的笑容,他拿出最上面的试卷放在陈期桌子上,又从口袋掏出了两块山楂糕。 宋惟妙急忙抓过放进了桌子里,小声嘱咐他:“班主任不是不让在教室吃东西嘛,回头被抓住就麻烦了。” 安辰咂咂嘴,没放在心上:“就两块糖不碍事吧,你别那么紧张,吃点酸的还提神醒脑呢,吃了就不困了,比咖啡管用,你俩现在身上一股香油味。” 见陈期神游,安辰戳了戳她的头。 “想什么呢。” 陈期还有些困,被安辰敲了两下才回过神来:“哦……你见过咱们音乐老师没。” “音乐老师?没,前两周音乐课不是上的化学吗。” “对啊。”陈期傻呵呵的笑,“不过明天就能见到了吧,据说咱们音乐老师特别帅。” “你们刚刚就是在说这个?” “是啊,整个年级都传遍了,说是咱们音乐老师出生音乐世家,长得帅成绩好,什么乐器都会。” 音乐世家,陈期托着下巴想,林城这一方贫瘠的林子,可心姐口中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也是会出现真正的传奇的。 困倦又开始让她的思维乱散,电视剧里不是总有那样的场景吗,校草去食堂吃个饭都能引发轰动甚至是踩踏事件,况且音乐老师听起来,似乎比校草还要靠谱些。 这是陈期自己的歪理,她从小就偏爱会音乐的人。 “那有什么,我也会,我会吉他和钢琴,我钢琴十级呢。” 安辰不屑的皱起眉,却得到陈期一个慢悠悠的白眼。 “嗯。”陈期点点头,心不在焉,哄孩子的余期气的安辰发卷子像在发病危通知单。 宋惟妙掏出桌子里的山楂糕递给陈期,陈期趴回桌子上张开了嘴,下一秒一个机灵坐起来,得到宋惟妙一个看好戏的表情。 “小心酸。”她笑的像个看孩子打架的妈妈。 207. 艰难的化学课终于结束,宋惟妙拿过她的杯子去水房清洗,顺便洗把脸好好洗洗自己的脑子。 化学怎么就是听不懂呢,明明笔记记了那么多,上课也全神贯注的认真听了,可做题时就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连基本思路都没有。初三刚开始学化学时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短板,上课讲的方程式下课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偏偏老师突击检查,导致自己默写成绩拿了零分,被骂了半节课。 不怪老师,的确是自己太笨了,至少碳加氧气生成一氧化碳的方程式在现在看来的确是弱智题目,那是不是意味着,等过段日子,这几天学的物质分离提纯也能被自己当成小儿科。 只是时间问题。 “宋惟妙。” 宋惟妙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刷杯子的手早已经停了,一旁的翟依依格外友好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不似平日里张扬,倒有一丝拘谨,似乎怕宋惟妙知道自己在刻意没话找话。 “没事吧,怎么走神了。” “没事。”宋惟妙伸手关上了水龙头,大方得回应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她尽量笑的甜美可爱,尽量让自己不像那个补习班里阴郁沉默的宋惟妙。 208 前段时间在卫生间,宋惟妙特意把自己有双胞胎妹妹的事情讲给同学听,然后朝向翟依依的方向,用恰到好处的声音抱怨,自己妹妹在外面,总要借用自己的名字。 一次两次,两次三次,翟依依终于带着戒备屡次靠近,却终究没能问出心里的郁结。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总见你过来洗杯子冲咖啡。” 宋惟妙默认,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我之前是二中的,二中压力小,我突然来徐高肯定不适应,你上课不困吗……哎,对了,你初中是哪个学校的。” 翟依依面色一滞,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我是徐中的,陈期没和你说过吗。” “没,咱么班那么多徐中的,她又不可能一个个都介绍给我。” 第175页 “啊,也是,其实我还好啦,徐中压力大,我早就习惯了,初一的时候我们班半个班的人都要去外面上补习班,每天也就能睡五个小时,还不如现在呢。” 宋惟妙适时瞪大了眼:“这么惨的吗,还好我们二中压力不大,我写完作业十点就能上床睡觉了,不过我妹妹比较惨,她是你们徐中一组的,她之前也上过补习班,下了补习班十点才到家,我还以为只有她们一组这样呢。” 翟依依刚洗完杯子就抱在了胸前,整的衣服上一圈水渍,她舔了舔嘴,好奇的问:“那她上的哪个补习班啊,有用吗,万一以后我跟不上课我也得去找老师了。” 宋惟妙不确定的报出了一个地名,然后看到翟依依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我妹妹那段时间心情不好,也不大爱说话,但她其实挺有名的吧,她跳舞特别好,之前还上过你们徐中的艺术节呢。” “没什么印象了,一组我只认识陈期,一组比较特殊,年级主任都不太许我们和一组接触,可能、可能是怕打击我们自尊心吧,那些都是学神。” 翟依依自嘲的笑起来,嘻嘻哈哈的,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209. 宋惟妙绕过人流,再次来到补习班楼下,无论是初一还是高一,地下室都是同样的阴暗可怖,黑不见底的洞口仍旧什么都有,从几米长的僵尸手臂到全身是眼的怪物。 但却不会再有那样孤单的宋惟妙了。 她抬头看向高层一扇小小的窗,补习班的窗帘仍旧是陈旧的暗黄色,把天光过滤成让人困倦的颜色,不知道此时里面坐了哪些学生,是男是女,来自哪所学校,会不会像曾经的翟依依一样,为了自尊谎报家门。 宋惟妙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帮她,虽然当初那个小谎言并不复杂,是如今三两句话就能大方说开的误会,但宋惟妙无从保证,她眼中的小事是不是长在翟依依的自尊上,有着长长的根须,轻轻一扯就能带出血块。 这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尊,但每个人的敏感点却都不同,既然如此,还不如演一场戏,让她安心过完三年。 行善积德,人有善愿。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出了专门卖嫩牛五方的店。 第76章 甜食 210. 最终陈期期待的音乐课还是泡汤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命好还是点背,每次都能碰到极其负责的班主任,班主任以月考为由占用音乐课讲题时特别坦荡,连敷衍的话都不曾说一句。 虽然音乐美术课被瓜分一向是没明说的传统,但过往老师总会找个理由搪塞几句。 ——老师生病了,这节课上语文。 ——老师请假了,这节课上数学。 ——老师去开会了,这节课上物理。 但如今的班主任并不在意这些套路,也不管台下学生是不是有怨言,站到讲台上便开始讲练习册,一句废话也没有。 陈期敢怒不敢言,一肚子苦水,倒是安辰整节极其亢奋,巴不得替班主任讲课,整节课在他的带动下其乐融融,氛围比正式数学课还要良好。 陈期从班主任的笑容里,看出了她想要长期霸占音乐课的欲望。 以及想要成为年级第一的迫切。 刚入学,争霸赛就已经开始了,林城徐高是一块活招牌,顶峰学府总能招来怀揣野心的学生和老师,她听着班主任敲黑板摔粉笔的声音,忽然想起曾经年级组长的至理名言。 “没人会记得你是第二还是第三,到最后大家只会记得哪个班是第一,咱们整个年级十二个班,最后只会剩下第一和其他班,懂不懂。” 同样记得陆虎不给面子的问:“每一届都有年级第一,他们记得过来嘛?” 以及余期再接再厉的拆台:“我干嘛非让一群闲人记住?” 一组有这两个活宝,这三年他们的年级组长没吐出一口血来,也算是英雄了。 211. 安辰和陆虎早就拎着网球拍出去浪了,陈期郁闷的把脑袋搭在桌子上,身心俱疲。 “惟妙,你说人为什么总是想得第一呢,争来争去的不累吗。” 宋惟妙坐得笔直,正在安安静静的写习题册:“可能是因为总要找个目标吧,第一是再明确不过的目标了。” “可是目标这种东西,适可而止才最好吧,无论怎样争,第一都只有一个不是吗,就像每年能考上清华北大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人,就算磕头下跪求神拜佛也不能改变,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倒还不如从一开始就……” “你是想说,去制定自己能够完成的任务。” 陈期点点头。 “可是,如果确定自己能够做到,那就不是目标了。”宋惟妙停下笔,认真地看着她,“那只是力所能及,目标本身就是带着失望的,是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完成的折磨。” 陈期哑然,郑可心告诉她只对自己保留期待就可以了,但她对自己的期待,好像早就从一开始的强求,变成了点到为止。 她忽然想起了冀文涛曾经说的那番话,那个永远听妈妈话的男孩子问自己,你想不想考徐高。 自己说想,因为大家都想,所以自己也想。 但是看起来最不会拒绝的冀文涛却说,他不想。 212. 中考成绩下发,陈期安心的去逛书店,居然在书架角落里撞见了冀文涛,他抱着一堆高一的预习资料和口袋书,整个人像是要被书本压倒了。 第176页 对方开心的告诉她,他考上了桦实。 如愿以偿,这个徐高学生会觉得落寞的归处,让冀文涛无比满足。 “其实上徐中是迫不得已的,六年级升学考试的时候临时抱佛脚,结果真的考了三优,不然我也不会来徐中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终于能去我想去的学校了。” 相比所有人追捧的徐高,桦实强抓基础的保守教学理念,的确更适合慢节奏的冀文涛,陈期真心实意的祝福他。 喜悦让原本话少的冀文涛也变得热情:“其实考上桦实已经是我的全部实力了,但我相信我一定还能提高的。” 然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我相信你。 陈期还在找书,冀文涛已经抱着崭新的资料离开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瘦瘦小小的样子,似乎被风一吹就能刮跑。 但如今不一样了,原来那座自己眼中稀里糊涂的孤岛也有了自己的航线和目标。 终有看得见的岸地在等他。 那自己呢。 陈期皱了皱眉,窗外男生叫好的声音从小学就在,青春洋溢,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变过:“惟妙,你为什么来徐高呢。” “因为我没有信心,我必须得冲一把考上徐高,然后用徐高告诉自己,自己是可以的,这样我才有更大的底气去做更多的事情。” 宋惟妙这样告诉她。 原来连温柔的惟妙心里都清晰明朗,陈期忽然心乱,然后听到宋惟妙低下声音说。 “小时候我特别佩服你,你是那种想做什么就能做到的人,但是我想做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我想用初中三年证明一下自己,告诉自己也是可以的。” 她和冀文涛一样,也佩服自己,可是自己何德何能,自己就是一普通废柴啊。 “我?我做到什么了?”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和我说,你要考第一,后来期末考试你真的拿了第一,忘了?” 当然没忘,时至今日陈期都记得当年自己身体里那股用不完的冲劲,小白的死、父母的失信不公、自卑带来的心酸和委屈,变成了用之不竭的燃料,她是高举火炬奋力奔跑的女神。 林阿姨说,人慢慢长大,变得更好、更有力,那些想要做的事情,总有一天能完成。 而当时全班第一,就是陈期能想到的最好的人了。 213. 音乐课后是美术课,没有被占的美术课加重了陈期的忧伤,宋爸爸一如既往的来接惟妙放学,陈期告别走向陆虎和安辰,这么多年了,放学这条路,依旧只有他们仨。 陆虎执着于炒黄豆已经执着了好多年,陈期一声不响的伸手拿过一把,也默默嚼着,被陆虎大惊小怪的问。 “不就是没见到帅哥嘛,你至于苦着个脸嘛,再说这帅哥还是传说中的。” 陈期没理,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陆虎,你以后想做什么啊,去什么地方上大学,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职业。” “啊?我啊,上完高中我就去当兵。” “当兵?” “当兵?” 连带着安辰都惊讶了。 “我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陆虎白他一眼:“你也没问啊,当兵补贴多,再说我爷爷一直希望我当兵,我爸当年没能顺了他的意,被念叨了几十年了,我要是也不去,耳根子都能被我爷嚼烂。” 陈期和安辰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都明白,这段解释的根源,也许是被一笔带过的第一句。 “不然我干嘛来徐高受罪啊,徐高是个跳板,之后我就能安安心心进部队了。” 陈期心乱如麻,她看向安辰:“安辰,那你呢。” 安辰还沉浸在陆虎要当兵的震惊里:“我?我没想过当兵。” “不是,我是说以后,未来。” 原以为会计划的更加详尽的安辰却摇摇头:“不知道啊。” “怎么能不知道啊。” 安辰朝她眨眨眼:“我就是不知道啊,干嘛现在就要急着把未来捋顺啊,就是因为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生活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三个人给出了三个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所以我能成为任何我想要成为的人,这就是我的目标。” 听君一席话,陈期忽然发现,这也是最接近自己的目标。 但是,安辰的坦率来自于他充满包容和理解的家庭,他有资本和能力。 那自己呢? 214. 班委选举在星期一班会课后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安辰以绝对的优势成为了班长,许莉莉是副班长,宋惟妙接替了陈期初中的位置成为了宣传委,而陈期从曾经的文艺委、宣传委员,走向了她最没有兴趣的学习委。 学习委,出了名的头号摆设委员,安慰的嫌疑远大于信任,陈期苦笑。 班长需要凝聚力,文艺委需要才艺特长,宣传委需要美术和书法功底,但是学习委什么都不需要。考试筛选出成绩好的一群人,各取所长,剩下那个除了成绩什么都拿不出手的就是学习委了。 “期期。”班主任宣布结果,全班鼓掌示意,宋惟妙在掌声中推了推陈期的胳膊,“你着急回家吗,不急的话留下来陪我办板报吧,我没当过宣传委,没什么经验。” 第177页 陈期点头说好,好在她手里还握着大把大把的经验,也许经验,也是变相的实力。 这能不能算是一种安慰。 215. 放学的人群散去陈期到卫生间洗手,见许莉莉正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发型,于是自然而然的问:“怎么还没走。” 好像镜子前和两根头发斤斤计较的执拗女孩是自己的小姐妹,不是一直和自己对着干的劲敌。 “你不也没走。”一贯的许莉莉语气。 “嗯,我留下来画板报。” “你是宣传委?” “不是,惟妙是宣传委,我留下来帮忙而已。” 许莉莉点点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她学书法的对吧,之前少年宫的比赛她拿了第二名,我拿了第一。” 陈期被她这幅嘚瑟的德行逗笑了,伸手就去捏她的脸:“你这人怎么这么臭屁呢。” 说完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连忙收回了想干嘛就干嘛的手。 陈期从不吝啬自己的喜欢,碰到喜欢的人或者事物总喜欢大大方方的表白,你长得真好看、你裙子真可爱这样的话总是被她挂在嘴边,做一些亲密的动作也是有的,比如躺在惟妙的胳膊上睡觉,靠着安辰背书,但这是许莉莉。 三年的陪伴,身上还是多少沾染了余期“毛手毛脚”的性子吧。 许莉莉被陈期忽然捏脸的动作吓得瞬间静止,她退后一步,维持着自己的高冷形象,结结巴巴的开口:“本、来就、是。” 陈期已经摸透她嘴硬的个性了,笑眯眯的逗她:“是是是,宣传委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还是班长不是吗。” “副班长大人。”她歪头笑着,“不过你输给安辰也不丢人,他从小就是班长,再说你本来就不想当班长不是吗。” “我不是不想当班长。” “那你之前?” 许莉莉终于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如果我当时没有反对,那班长这个职位就是我妈妈贿赂来的,是不是谁在乎呢,反正你们只信自己想相信的那一套,我要当,就名正言顺的当。” 她自顾自的说着,忽然发现陈期在笑,立刻警醒的问:“你笑什么。” 笑自己对输给你指挥员身份耿耿于怀,笑自己也曾认为你是钱权堆出来的空壳,笑自己太傻太天真。 原来你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你猜。”陈期心满意足的回班,留下干瞪眼的许莉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和妈妈去故宫,还要带她去吃老长沙米粉和烧肉饭,耶。 第77章 甜食 216. 陈期第四次抱着卷子从二楼大厅穿过,开始认真的对自己之前觉得学习委是摆设的事情忏悔,自己怎么会认为学习委是吃干饭的呢,这明明就是个合理壮丁。 月考结束的第二天就是新一轮的周考,本以为终于结束的班里瞬间满是哀嚎,因为月考的压制让周考成绩直到今天才出来,大家都去上大课间了,班主任点了陈期的名,让她帮忙去整理试卷。 忙活了半天才把各科试卷分发到各个办公室,来不及喘口气又朝着印刷室狂奔,印刷室里还有一摞又一摞的成绩单,如果不快点跑待会只能抱着卷子被人群推挤着上楼,想想都觉得美妙。 单科成绩单、文科理科成绩单、班级成绩单、年级成绩单、陈期把各样成绩单横竖摆放好,狠狠吸了一口气。 没抬起来。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依旧没抬起来。 陈期拿下最上面的年纪成绩单,严肃的搓了搓手,考试和成绩已经够欺负人了,如果连成绩单都抱不动——不行,这是尊严问题。 然后就听到身后一阵笑声,陈期一个踉跄,原本已经抱起来的一摞纸又被生生按回去了。 陈期冷着脸转过去,对上一双好看的眉眼。 一个男生正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久。男生没穿校服,看起来也并不像个高中生,然而说是老师也未免——把人家喊得太老了些吧。 “是你啊?” 陈期眨眨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是谁?他们见过?在哪里? “北京,地铁站。”似乎是看出了陈期的疑惑,男生笑笑,“原来你是林城人啊,对了,你的帽子我放在地铁站的失物招领处了,带翅膀的那个。” 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曾经那个模糊的影子慢慢和面前的男生重合到一起,最终定型。 “你是、你是、那个。”陈期兴奋的说不出话来,然后瞥到他身后背着的吉他,瞬间惊喜加上一层,她冷静下来,“老师。” 纵然天大的缘分,对方也是老师。 他帮她拿过大半成绩单,只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小部分。 “你是高一的吧,高一哪个班?” “1604。”陈期指了指成绩单卷头,“1604、陈期。” “陈期,一期一会,是个很好的名字。” 陈期腼腆的笑了笑,问:“老师,您叫什么啊。” “我?我叫齐恩,你叫我齐老师就可以。” “齐老师。” 齐恩点点头:“嗯,我是你们的音乐老师,不过还没给你们班上过课。” “我知道。” “你知道?” “不……不知道。” 第178页 齐恩笑了,想来又是一个害怕老师的小孩:“别紧张,其实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被你们喊老师紧张的是我才对。” “我知道。”陈期张口结舌,又连忙改口,“不知道。” 干脆实话实说:“我知道你是我们音乐老师,但不知道就是你,因为大家都在说新来的音乐老师很年轻很好看,但我之前没上过课没见过你,所以……所以……” 陈期眉毛眼睛皱成一团,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然而对方却只是再次安慰她:“别紧张。” 脸都丢干净了,陈期低下头,安心装乖,然后在大厅听到齐恩给她解释,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我也是徐高毕业的,算是你们学长,我当年也在四班,班主任是个教化学的暴躁老头,总骂我们小王八羔子。” 陈期抬头看了他一眼,错过他身后,看见了那一面墙的展示牌。 “这面墙我上学的时候就有,过几年就会换一次,现在刚好应该——”他示意最上方的位置,“你看,那一排就是我们那届。” 齐恩的照片挂在第一排的末尾,可即便是那样的位置,他仍旧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与其说是帅气,更多的是温润和礼貌教养延伸出的气质,就像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哥哥,只可惜,齐恩,齐、恩、只有两个字。 陈期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想要见到那个人的执念,有几分是因为自己,有几分是因为伙伴起哄造就的不得不坚持。 她原本想见他,只是因为惊叹,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现在她慢慢长大,见识到了更多更精彩的人,起初的那个人,只是突然点亮她世界的一盏灯,后来灯火渐起,她的世界里光亮遍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 是否应该承认,或许、那个人已经不重要了。 217. 走上楼梯的时候,许惟肖在尽头看见了冀文涛,瘦瘦小小的一个男孩子,原本一直沉默的背景色,如今学习起来却这么不要命,前两天月考甚至拿下了全班第七,咬在了自己身后。 和自己同班的几个徐中学生,只有他一个男生,许惟肖几乎记不清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曾经是陈期的同桌,老实低调、沉默话少、是曾经聒噪的小学男生中一个奇怪的存在。 连能和年级主任称兄道弟的陆虎都曾抱怨,冀文涛是块石头,油盐不进。 但是,陈期却一直很照顾他。 后来自己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却被陈期反问,你有没有吃过混合口味的魔法士。 魔法师有巴西烤肉味、阿根廷烤鱿鱼味、香烤鸡翅味……就是没有混合味。 “就是每次都买不同口味的方便面,每种口味都留下一点,然后——”陈期做了一个摇晃的动作。 “那多脏啊。”许惟肖脱口而出,不知道哪里脏,但是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就是觉得脏。 但陈期毫不在意,她解释完就冲进了小卖部,冀文涛被老师抓走,她只好担下重任前来帮忙。 再后来,自己也曾在放学路上堵过冀文涛,刷手叉腰气哄哄的质问他,冀文涛,你是不是喜欢我们期期。 冀文涛好脾气的看着她,并不会像其他男生被八卦时一样气急败坏。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期期做你女朋友,许惟肖再接再厉。 冀文涛摇摇头,仍旧沉默。 对于陈期来说,不合群的冀文涛激发了她的怜爱,而对于冀文涛来说,孤僻的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懂得体谅并且有耐心的玩伴,只是这样而已。 许惟肖笑了笑,曾经年纪小,自己干了太多荒唐事,小学时男孩子又大多不懂得伪装收敛,自己天真甜美的眨着眼睛问过去,总能收到几份脸红,甚至是周围同学的起哄,例如——梁轩你喜欢的不是洛洛,是惟肖吧。 关于冀文涛的记忆到此为止,后来他们分班,后来他们升学,再次见到已经是初中的雷锋日,回班路上她撞见冀文涛和陈期在聊天,有说有笑,手里拿着曾经陈期总会拿给自己的三明治。 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连冀文涛都不如。 不过都过去了。 她继续下楼,把曾经的不堪留在了身后。 218. 没有了八百米的威胁,体育课再次成了自由活动的休息时间,树荫下几个女孩围在一起讨论成绩和排名,见到许惟肖,招了招手让出一块位置来。 成绩的败落很快牵扯出女孩们的不满,大家开始批判物理老师的教学方法、英语老师不纯正的发音,话题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最终几个转弯,落到了徐中和徐高。 圈子里几个徐中的女生尤其愤懑,把曾经的老师和学校放到了绝对的至高点上,而如今的二中,不过是一滩烂泥。 许惟肖附和的笑着,一面在心里腹诽她们的虚伪,一面也像她们一样赞美徐中,同时同仇敌忾,把战火瞄准了二中。 每次的群体聚会,最终都会变成以徐中学生为主的聚会,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中学的种种已经成为过去,无论曾经多么辉煌,他们现在都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二中学生。 219. 又是一节自习课,许惟肖去办公室帮老师分发试卷,离开时忽然撞见了来帮老师登录表格的余期,对方转笔的手停下,冷冷地看着她。 许惟肖忽然有一瞬间的心虚,余期人脉广消息灵,天不怕地不怕又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许惟肖不知道她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第179页 是陈期和她说了什么所以她来找自己麻烦,还是说她来二中就是为了陈期,又或许说,在这之前的事情她也早都知道,如今新账旧账一起算。 许惟肖拿出了全部的骄傲才没有后退,下一秒就听到余期破口大骂。 “你能不能有点脑子,你以为你是徐中出来的有什么了不起吗,考不上徐高的都是败将,你有什么脸在其他人面前夸夸其谈,装样子撑面子,你以为所有人都拿徐中当个宝吗。” 许惟肖愣在原地。 “捧得越高摔的越惨,徐中已经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了,别的学生都把徐中学生当做眼中钉,你还不知道收敛顺杆就爬,这里是二中,不是徐中,你有本事就滚回徐中去,你是想惹怒二中所有人吗。” 余期语气很冷,说完就走,也不管身后许惟肖错愕的神情。 等余期的身影完全消失,许惟肖才敢移动了下位子,她腿已经软了,刚刚被对方强大的气场压着,她居然说不出话来。 许惟肖忽然想起这段时间闹得风风火火的校园霸凌,她自小在秩序良好的学校里长大,幸运的远离了这些纷争,然而初见时余期便让她觉得害怕。 就像刚刚那个样子,许惟肖禁不住想,如果余期知道初中的那些事,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可她说的那番话,的确,最近自己放松警惕,说话做事全然没过脑子,她骂得对。 可她为什么…… 天阴沉下来,雷阵雨又要来了,许惟肖忽然发现,自己看错了很多人,也许对余期来说,混世形象反而是她的处事之道,她比所有人都聪明。 220. 卷子劈头盖脸的从讲台上摔下来,像是完美继承了初中的弧线,连上升高度都一模一样。 数学老师唾沫横飞的在讲台上骂着。 “你要不要点脸,就这么简单的题能考成这个德行你怎么不去死,会写字的猪都比你学的精,成绩都这样了还有脸吃饭,我要是你我就找个地方吃耗子药去,你妈生你就是让你出来丢人现眼的吗。” 咒骂、挖苦、侮辱、各种污秽不堪的句子从讲台上的人民教师嘴里说出来,被吹跑的试卷飞到了最后一排,何嘉瑶连忙去捡,得到了新一轮的训斥。 “你还有脸去捡,你捡什么捡,你看自己做的题不觉得害臊吗,我告诉你就你一个人就能拉下咱们整个班的平均分。” 整整五分钟,全班鸦雀无声。 何嘉瑶不敢坐下,只能独自站立,默默忍受老师的训骂。 而后终于开始讲题,台上的老师依旧在摔卷子摔粉笔的动作中发泄自己的不满,何嘉瑶后面的同学被挡住视线也不敢出声,只能尴尬的坐着,佯装认真听讲的样子。 许惟肖坐在远离纷争的第一排,感觉身前身后都泛着凉气,全班沉浸在墓地般的死寂气氛中。 原本笑眯眯的数学老师在第一次月考成绩下发后变成了翻脸不认人的兽类,也许是因为倒数第一的数学排名,他开始执着于拿学生的成绩说事,尤其是何嘉瑶。 何嘉瑶有着徐中毕业生的身份,并且中考数学成绩是班里徐中毕业生中最高的,数学老师对她给予厚望。 可是,上帝总擅长扔下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几次考试,何嘉瑶的数学成绩越来越差,稳居全班倒数,看走眼的数学老师立刻骂红了眼,在一次次训斥中问候着何嘉瑶的祖辈。 当着全班人的面。 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语言的过分之处,然而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帮助这个孤单的女孩,许惟肖想起初中那次,何嘉瑶的卷子像是慢镜头一样飞向了后山,然后径直坠落,像去赴死的鸟。 初中时没人帮她,因为大家不喜欢她,而高中时没人帮她,是因为大家不敢得罪老师。 如今讨厌何嘉瑶的是高高在上的老师,虽然老师不一定是对的,但和老师对着干一定是错的。 个人无法和团体对抗,寡不敌众,就算有一个学生站起来,他又怎么有底气保证,其他人会和他一起站起来,真的会像电影演的那样,一人呼万人应吗,电影太美,可是生活并不。 似乎听人说过,电影的圆满是为了安抚现实的残缺。 没有人有独自对抗的勇气,就算是嚣张的余期都不行。 曾经有一次,许惟肖看见她已经愤恨的站起来了,然而站到一半,还是坐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要带我妈去吃廖记家的无骨鸡爪和阿芮烤鸡爪——人间美味。 第78章 甜食 221. 第一排紧挨着老师,讲台上浓重的烟草味道呛得许惟肖嗓子疼,终于挨到下课,气氛缓和,开门那瞬间像是真的有暖气流淌进来,大家活动着被冻僵的肢体,一边低声咒骂老师,一边笑嘻嘻的说着最近的八卦。 追星的、看小说的、画漫画的、每天每个圈子都在发生着无穷尽的大事,永远有吃不完的瓜听不完的新鲜,人们在旁人世界里悠闲游逛,来缓解现实气氛的尴尬。 除了余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了整节课的何嘉瑶离开了座位,走出了教室。 余期愣了愣,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于是也跟着起身。 学校楼顶有锁,但因为最近在做防水工程所以旁侧留了一个偏门,余期在楼顶上找了一大圈,连楼下空地都看了,最终悬着一颗心在操场角落的阴影处找到了缩成一团的何嘉瑶。 第180页 “我还以为你……”余期没能说完,因为何嘉瑶听到动静抬起头,两只眼睛红的像个桃子。 “我还以为你要跳楼。” 何嘉瑶哽咽着,费力才把话说清楚:“可我……可我舍不得我妈,我妈养我……我……不容易,我不能对不起……对不起我妈。” 最后一点理智耗尽,提到妈妈,何嘉瑶彻底放声大哭起来,余期蹲下来拍了拍她的后背,最终实在没办法,只好轻轻抱住了她。 陈期告诉她,拥抱是安慰人最好的方式,她用从她那里学来的温暖,去安慰另一个女孩子。 “这么死也太窝囊了点,多想想你妈是对的,你妈生你不容易,十个月呢还得在肚子上切一刀,反正我这辈子没这狠心,再说凭什么是你去死啊,死了可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何嘉瑶窝窝囊囊的哭着,小声呜咽的声音像是蚊子叫,吵得余期脑仁疼,余期一边安慰一边感受到自己的耐心在飞速流逝,如果面前是个男生在哭哭啼啼,她可能就要动手了。 “你别一天到晚想着死,死有什么用。” 这一次是被她撞见,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跳下去只是一秒钟的动作,余期不是超人,她定格不了时间。 “可我就是学不进去,我听不懂……我特别特别认真地听了可我还是做不对题,然后他就骂我……还说我中考成绩是、是作弊的,我真的没有,我初三特别……特别努力。” 突然落败的例子徐中应有尽有,这些年余期看着他们一个个从高处掉落,成绩走下坡往往都是瞬间发生的,一点余地都不留,同样不留余地的还有老师的训斥,只是但凡是个人,懂得师德和尊重,都应该明白分寸的重要性。 很显然,如今把傻|逼、二|逼挂在嘴边,心疯走火的数学老师,已经不能被称作老师了。 余期生疏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松开了她的肩膀。 “恨他吗。” “恨。”眼泪滑进何嘉瑶的嘴里,她重重点头,虽然仍旧抖动着,但情绪终于慢慢缓和下来,“他为什么会是老师,学校的监控摄像头只抓早恋的是吗,监控摄像都开着呢啊,可为什么他们看不到。” “那就废掉他。”余期眯起眼睛,笑着露出一点正经认真的神色。 何嘉瑶迷蒙的抬起头,看见余期脸色平静,但嘴角却又微微弯着,像是在计谋什么好戏,她几乎是瞬间相信了她。 “好。” 我们干掉他。 222. 过了一节课何嘉瑶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放学人潮涌动,她费力钻到余期面前,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如今终于有了一个保护她的人,而且这个人是自己相信绝对不好惹的余期,但是、但是敌方是象征着权威和不容侵犯的老师,何嘉瑶不知道她们有几分胜算,更不知道余期霸气说出的“干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不到过程,也看不到好的结果,但她知道最坏的结局是什么,退学和开除,这两把刀等在路的尽头,学校永远有杀伐的权利。 “余期,你不害怕吗?”踌躇了半天只能这样问。 “怕?”余期皱眉看她一眼,似乎是在好笑自己怎么会怕。 “咱们……万一……可能会被开除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真的不能被开除,真的。” 自己家庭并不富裕,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做点小本买卖把自己一路送到二中已经很累了,如今是自己成绩不好不争气,自己不能再闯祸了,平凡家庭禁不起退学转学的折腾,她不能乱来。 余期歪戴着帽子,一面推着她一面往外走,见到熟人还顺便打了个招呼:“你放心,我不会牵连你,你不用管我要做什么,你只要保证不跳楼就可以了,我可不希望地底下又多个熟人,烧纸都得多买一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以后离我远点,别碍手碍脚的给我添麻烦,反正咱俩在徐中也不熟,我没清闲到给一个生人帮忙的地步,听懂了吗。” 何嘉瑶顿了一会儿才明白,余期三言两语已经把她推出了泥潭,别给她添麻烦的意思是,她出了事也和自己无关。 她还在说着可是,已经被余期一把推出了人群,等何嘉瑶转过身去,余期已经压低帽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223. 晚上八点,陈期终于终于回到家,刚进家门陈望就哒哒哒的跑了过来:“姐,余期姐找你,让你回来给她打个电话。” 给她打电话的人,从最开始的姑姑,变成姑姑和可心姐,如今这个阵营里,又加入了余期。 余期的电话总是在周五晚上打来,也许会迟到,但从来不会失约。 陈期拨过去,对方气急败坏的朝她吼:“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说,你干嘛去了。” 陈期笑着扶着额头,小声提醒她:“余期,你这个德行很像我妈妈。” 路过的陈妈妈朝她看过来,陈期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高一刚开学时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老牌诺基亚没有坏,反倒是操劳了多年的充电器率先退休了,余期打不通陈期的手机只好打座机,碰巧是陈妈妈接的。 余期在那头好死不死的装大爷,听到陈妈妈问是谁误以为是陈期,于是闹着反问:“你猜我是谁。” “你是谁?” 第181页 “你猜我是谁。” 就这样一来一回超过四个回合,陈妈妈率先反应过来:“你是期期同学吧。” 电话那头彻底沉了声。 后来余期消停了好一阵,再给陈期打电话总要加个您字,撞见陈妈妈接电话就想死,然后在心里再骂一遍陈期。 “我帮惟妙办板报,马上就要评比了,所以多忙活了一会儿,咋啦,又是我妈接电话。” 哪壶不开提哪壶,余期干笑两声:“昂,你妈还问我吃了没,阿姨的声音真是一如既往的年轻。” “说好了我七点给你打电话的。”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宋惟妙重要还是我重要。” “板报重要。”陈期笑呵呵的打哈哈,“我们班班主任和咱们初中班主任比那真是有过之无不及,样样都要争第一,这个月卫生区量化成绩不太好,就只能靠板报的成绩挣回来了,不然要是再被二班超了,我估计我们班主任就要心肌梗塞了。” “奇葩年年有。”余期骂了一句,“还好我们班主任是个混吃等死的,啥都不上心。” “二中有那么差吗。” “也没,虽然比不上徐中,但也能打个七十分了,我是说综合成绩,我就挺喜欢它搞的礼仪课的,我们礼仪老师长得贼好看、黑长直、又高又瘦、还是个冷白皮。” 余期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就是兴趣爱好很迷,上课老教我们打太极。” 陈期哈哈笑起来,原本她今天小测失误拿了很丢脸的成绩,周末语文作业又全班罚写,化学老师疯了一样留了一堆卷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办完板报去洗颜料桶,出门时被人一撞,整桶水都撒在了自己裤子上,现在裤子还湿着。 其实她今天心情糟糕透顶,但是听到余期疯疯癫癫的闹几句,心情瞬间好转了很多。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想到什么说什么,没人在乎逻辑措辞,就算句句倒装她们也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如果说姑姑和可心姐的电话是生活中偶然降落的惊喜,那么余期的周五来电便是一个固定的标记,只有见到这个标记,这一周才算真正走完。 她们让陈期感受到关心和守护。 224. 电话那头,余期气哼哼的唠叨着:“还有,你就不能主动给我打电话吗,我都说了多少遍让你给我打电话了,可你一次都不给我打,你说,是不是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这辈子就不找我了。” 陈期装乖讨巧的笑,余期并不明白,每次电话铃响起时陈期的安心。 “我今天吃了美登高的红小豆,老牌就是老牌,虽然包装不好看,但味道是真的很好。” 余期也不在乎她是不是转移话题,顺着就说了下去:“你前两天不是还说四个圈才是你心里的NO.1吗,这么快就变心了。” “当然没,不过随便也很好吃,还有蒙牛的酸奶雪糕,伊利的不行,必须是蒙牛的,我前两天才知道绿舌头出了菠萝口味,黄色的、有点恶心,但是挺好吃的。” 余期喜欢尝新,陈期却喜欢守旧,初中时她们常去经常学校门口的小卖铺淘雪糕吃,陈期每次都只拿从小吃到大的口味,然后看着余期把爪子伸向那些千奇百怪一踩一个雷的新品。 陈期一直很奇怪,余期到底哪来的这么强的探索精神,后来陆虎一针见血的指出,她可能是有钱撑得。 直到毕业她们都没能尝完冰柜里的全部口味,新品推陈出新源源不断,就像出现在生活里的人,你永远没办法记住每一个。 陈期抓着她熟知的一小部分,但余期擅长大刀阔斧的结交新鲜面孔,再不厌其烦的一一筛查。 只是,余期从来没有和她讲过她的新朋友。 陈期一直知道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吸引力,余期是多么张扬又鲜活的女孩子。她在二中过得如鱼得水,一定又有了更多围在身边转圈圈的男生女生,新鲜朋友总会有各种新鲜趣事,但余期一次都没有提起过。 她们总是聊她们共同拥有的记忆中,那些双方熟知的事物,就好像她们还在一起一样。 虽然她们已经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楼下有一家熟食店,每次回家我妈都会买一些卤鸡肝做喝粥的小菜,她家好吃的除了卤鸡肝,还有鸭锁骨和猪耳朵,拌凉菜的味道也很好,每次我都会夹很多粉皮。 今天回校,临走前我去买一些吃食带着,尝试了之前没买过的烟熏鹌鹑蛋。 哇!!!!哇!!!!哇!!!!哇!!!!烟熏是什么神仙味道!!!! 第79章 甜食 225. 忙着准备期末考试的日子,噩耗突然传来。 小卖部张奶奶去世了。 一个学期已经走到了尽头,寒风呼啸,林城掀人头皮的狂风又开始肆虐,整个小卖部被大家里外里围成了四层,没烧净的白色纸钱从门前的火堆中逃散出来,纷纷扬扬,然后被近旁的叔叔用铁耙重新抓回火里。 陈期愣愣的看着,忽然听到身旁一个阿姨念叨着:“我来的路上还想着给阿婆买点纸钱,结果一想阿婆都走了我还去哪买啊,这前两天我来买蒜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呢,你说这人怎么就说去就去了呢。” 人群中不时传来议论和哭声,陈期挪了挪,拉住了妈妈的手。 第182页 院子里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来了,张奶奶为人亲和,这些年照顾着大家长大,见到小孩子总会笑呵呵的递上一些水果和糖,女人们有了什么烦事病症总喜欢来这里唠两句嗑,男人们则是过来喝酒打牌,顺便看看电视机的球赛,也有家里有事临时把孩子送过来照顾的,那些整日耍脾气的混蛋小子们从来不和张奶奶哭闹,张奶奶总有办法逗他们开心。 张奶奶和小卖铺融为一体,似乎已经成为了不会消亡的存在。 然而,变故总是突如其来。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我妈还说想吃炒黄豆让我帮忙炒点,结果我炒完就发现出事了,刚进屋时我还以为她睡了,谁想到就……” 小孩们在一旁抹眼泪,大人们开始忙着操办葬礼和饭席,陈期他们几个高中生站在一旁,集体沉默的红着眼眶。 下午灵堂就支了起来,人们挨个磕头上香,陈期看着黑白照片上张奶奶熟悉的笑容,瞬间想起了小时候姥爷的葬礼,她眼眶一酸,急忙借着跪拜的动作遮掩住自己的眼泪。 女人们已经到后院帮忙了,所有人散去后陆虎才跪了下来,他安安静静的磕了三个响头,突然倒下,趴在垫子上痛哭出声。 几个大人忙上前去拉,陈期和安辰挤进人群中,从大人们手中接过哭的撕心裂肺的陆虎。 陈期一直都知道,看似不着调的陆虎实则有颗敏感的心,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宠爱,这让他无比珍惜他人的所有关爱,小时候孩子们拜年,总要给家中长辈恭敬的磕几个响头,陆虎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都会跑到小卖部,踏踏实实的给张奶奶磕三个响头。 “祝张奶奶高高兴兴,长命百岁。” 陆虎惯常胡话多,骂人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就连安辰拜年时都会背一些讨人乐呵的场面话,然而面对张奶奶,陆虎却年年岁岁只有这一句。 他说要高高兴兴的。 张奶奶整日都在笑着。 他说要长命百岁。 可这世上,没有人能长命百岁。 226. 秘密基地已经从小时候的老旧危楼变成了崭新的邮局大厦,陆虎已经哭没了神,陈期想了想,对安辰说:“我们去后坡吧。” 张奶奶到死都没给大家留下一点麻烦,她走得安安静静,直接省却了让人揪心的“快不行了”的过程,同时也没能留下一句话,生生掰断了大家的念想。 陆虎一个人走到墙围下缩成一团,沉默的抱着膝盖大哭,陈期和安辰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走上前去,而是稍稍离远了些,坐到了黑枣树前的石阶上。 两座土堆和两个人静默相对,这里让安辰忽然心慌,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陈期的。 该说些什么,安辰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出一句缓解悲伤的漂亮话来,死亡太重,它把所有安慰都打碎在地上,再狠狠踩上一脚,啐上一口唾沫。 何况自己也红着眼眶,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 陈期没有看他,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慢慢靠过来,枕在安辰的肩上休息,悲伤让她整个人都晕眩的飘着,陆虎哭时她差点也跟着嚎啕,如今安顿好陆虎,她终于可以安下心调整自己的情绪。 “真奇怪,刚刚不能哭的时候特别想哭,现在可以哭又哭不出来了。” 安辰深吸了一口气:“期期,别太难过。” “嗯,我知道的,人总会老,人总会死,只是时间问题。” 她几乎是完全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像是在念一句人尽皆知的数学公式,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安辰,我说一句特别不对的话,就在刚刚,我磕头的时候突然走神了,我在好奇为什么灵堂这么快就印好了黑白照片,我知道大人们总有办法,可是那瞬间我就是控制不住的跑神了,你说奶奶不会生气吧。” “不会。”狂风拼命吹着她的头发,安辰从手腕上拿下小皮筋把陈期的头发拢起来扎成低马尾,“当然不会,奶奶那么喜欢你,她那么好,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陈期回头看去,陆虎仍旧是小小的一团,张奶奶会保护所有人。 “你看咱们俩眼睛红红的,像是两只兔子。”安辰笑着说出这句话,又立刻沉默下来,咬了咬嘴像是想要把脱口的话收回,然而却无能为力,像个说错话害怕老师训斥的孩子。 陈期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他全部的惊慌失措,他一直都记得小白是自己心里的一块疤。 “没事的,其实我早就不难过了,虽然每年都会来看小白,但其实已经想不起来小白长什么样了,那时候我太小,实在记不住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也许,天底下的小兔子都长得差不多吧,没准等我到了那边,我都认不出哪个是小白,其实没什么关系了,初中时我听班里一个女生说,她小时候养了小仓鼠,她爸妈不喜欢,直接就从楼上扔下去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都不记得那只小仓鼠是什么颜色的了。” “时间总是有用的,对吧。”陈期看向安辰,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求证。 安辰握了握拳,把她用力抱进怀里,少年初成的胸膛并不算坚实,但这并不影响它传递信条和热源。 “有用,我保证。” 第183页 227.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虎才停止哭泣,他们都没有带手机,安辰见陆虎平静下来就回到了小卖铺通知家长,同时去给陆虎拿一些温水。 后坡只剩下陈期和陆虎两个人,他们沉默的坐着,过了很久陆虎才慢慢开口,话里仍旧带着哭腔。 漫长的讲述中陈期才明白,原来陆虎兜里永远吃不完的炒黄豆都是张奶奶给的,陆虎没有零花钱买零食,年幼时为了不在伙伴面前丢脸来小卖铺偷过几次辣条,后来被发现,张奶奶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来保护他年幼的自尊心。 每周一早上张奶奶都会把炒黄豆装好挂在门把上等着陆虎来取,有时候还会塞给他两个茶叶蛋或是肉包子。 有一次陆虎去的晚,刚巧赶上一个阿姨买东西,看见那袋子炒黄豆想要买下来,张奶奶一把护住,认真的说,这是给我孙子留的,不卖。 十四岁的陆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期期,其实我想过很多次,等我当兵了一定要穿着军装回来看奶奶,奶奶一定特高兴,但是现在她再也看不到了。” “你说会不会,等我当上兵,我爷爷……我爷爷也……” “不会的不会的。”陈期拍着他的后背,像个在安慰失落孩子的妈妈。 “陆虎,奶奶没有痛苦,她走得安静体面,没有经受病痛的折磨,这已经很好了。” 不知愁滋味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好像自从姥爷去世开始,命运便开始转动一个叫做死亡的齿轮,年幼的生命慢慢成长,年长的生命慢慢死去,似乎是一种残忍的平衡。 自己曾经埋怨的爷爷如今再也举不起陈望,陆爷爷也因为年轻时的劳累留下了一身伤病,曾经严厉起来能提着陆虎打的老人,如今但凡雨水多些的日子,都全身疼痛,无法起身。 陈期拼命睁着眼,让冷风吹掉自己眼眶的酸涩,她残忍而现实的默默祈祷,陆爷爷,请你至少,要等到陆虎完成他的心愿。 他是个很坚强的男孩子,很孝顺的孙子,请你务必要等一等他。 原本后坡这片地只是一片林地,尽东面是一个突兀的黑枣树,黑枣树往前,正对着一片围墙和人家,往后则是一整片白桦林地,林子稀松空旷,夏天的晚上,甚至有人在里面打羽毛球跳广场舞。 但陈期几乎从来没去过,妈妈管那里叫小树林,虽然不说原因,但明令禁止陈期出入,所以陈期每次来后坡,都是跟着安辰陆虎前往树林后的立交桥。 “好久没有打泥巴了。”她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子,忽然走了神。 忘了是多大年纪干出来的蠢事,他们仨发明了一种叫“砸泥巴”的游戏,雨后趁着泥土湿润,他们便跑到高速桥挖泥巴往高速桥底面上砸,陈期力气小,总也扔不到底面上,就算是安辰和她一组都没有陆虎扔得快,陆虎一扔一个准,还能在上面用泥巴画五角星。 可惜这个极其锻炼身体素质的游戏最后没能传承下去,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到一个敢和他们一样带着全身泥点子回家的接班人。 陈期为此还遗憾了好久。 陆虎疑惑的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才闷闷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咱们是怎么想的,能想出这么折磨人的游戏,要是以后我的女儿脏成我那个样子回家……”陈期停下来认真想着,一时也想不出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期期,你是不是忘了。”陆虎茫然的看着前方,眼神没有聚焦到任何一个点上。 “那个游戏不是咱们三个发明的,而是你发明的,你想玩,我和安辰就陪着你玩。” 陈期愣了:“是吗?” “是啊,所以以后你有了孩子,恐怕会陪她一起玩吧。” “也可能是你的孩子陪她一起玩啊。”风忽然停了下来,又瞬间呼啸起来,阴晴不定,没个准信,“那时候我们就老了,人总会老的,总会死的。” 她把刚刚那句话讲给陆虎,多年后,自己的女儿又会把这句话讲给谁呢,她冷静的近乎残酷。 “大家只是去那边等我们了,等我们过去他们一定都把菜市场的菜价都摸透了,多好啊。” 安辰回来了,身后的灯也亮起来了,白桦林晃动着奇怪的光,高速桥的隔声板后,汽车飞驰的身影从缝隙中显现出来。 一切都会过去的,别太担心。 228. 张奶奶的葬礼办的很风光,街坊邻里能来帮忙的都来了,就连可心姐都赶回了林城,她告诉陈期,她上小学时张奶奶总在傍晚去徐小后门卖蜜枣粽子,她是吃张奶奶的蜜枣粽子长大的。 郑可心神色悠悠,依旧像她们初见时那样蹙着眉头,她一直表情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平静的面孔,让人看不透面皮之下的情感流动,即便是放松和笑容也只是皮囊上的变化而已,这是陈期第二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似乎那个十四岁的女孩站到了她面前。 陈期上前拉住她的手,用十五岁的手牵起了十四岁的手。 “可心姐,奶奶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郑可心调皮的笑了笑,表情变化很快,消逝的也很快,她摸了摸陈期的头:“奶奶的蜜枣粽子很好吃,可惜我吃不到了。” 郑可心只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便回了学校,她每次回家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陈期起初还有疑惑,后来也习惯了不再问。 第184页 她们在电话里告别,郑可心的声音飞扬着,带着鸟雀扑棱翅膀的欢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选择,陈期平静的祝她一路顺风。 学生们回到了学校,大人们继续工作,一切都像平常一样,像是从来没有什么变故发生过,只是在路过小卖铺时陈期心里会泛起一阵酸涩,她依旧记得那年新年奶奶拿给他们的奶糖和橘子,雪地夜路,人都冻僵了,嘴巴却是甜的。 葬礼结束后陈期才知道,那两天小卖铺无人看管,柜台里丢了六百多块钱,还在丧期里,张奶奶的家人没有声张,只说给了亲近的邻居。 陈妈妈后来在家里骂了好久,人心难测,陈期从未想过和平表象下会是这样的结局。 陆虎哭过一场后就不在哭,只是明显沉默了很多,生离死别都是成长过程中的一部分,陈期知道,他正在独自忍受逃不过的艰难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无籽露是我今年发现的宝藏,如今在我心里的地位已经和草莓一样高了。 ——张奶奶的葬礼办的很风光,街坊邻里能来帮忙的都来了。 ——葬礼结束后陈期才知道,那两天小卖铺无人看管,柜台里丢了六百多块钱。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段。 第80章 甜食 229. 转眼就是年末,高中的第一场期末考试是场隆重的战役,一个月前大家便开始埋头复习,老师脸上永远挂着凝重担忧的神情,似乎降雪的日子他们即将迎来的不是期末考,而是世界末日。 做完作业是不可能的,徐高的作业量再次翻倍,然而自习课又都被老师占据,如果老老实实做完全部作业,恐怕要做到后半夜。 一个人做作业总是会在八点左右突然被困倦打败,三秒钟睡着的速度让陈期自己都觉得咂舌,为此她还认认真真思考过被人下药的可能,晚上不能喝咖啡,夏天的时候还能喝冷水保持清醒,如今冬天胃痛过几次,陈期也不敢大着胆子胡闹了。 期末考试复习阶段,她和安辰开始聚在一起做作业,困倦的不行便活动一会儿说两句话,讲几句笑话人便清醒了,两个人一起做作业的效率反而比一个人要高上很多。 而且,一些无用的基础题他们可以一人一半,节约时间。 大多数时候都是陈期去往安辰家里,安冀姐上了大学,林阿姨和安叔叔也惯常安静,那个家总是平静舒适,不似自己家里总是声音嘈杂,鸡飞狗跳。 整日开着的电视声让人皱眉,爸爸手机语音外放的音量也总让陈期觉得头痛,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妈妈带着怒火的质问:“六加九等于几?啊?十六?!想!再想!等于几!” 在那样吵闹的环境让她犯困,在安辰的安静的房间里却总能静下心来。 有时候他们在陈期家吃饭,有时候他们在安辰家吃饭,最快的速度结束任务立刻开始做作业,两个人相对而坐,练习册整理好放在左前方,一本本做完,一本本移到右前方。 林阿姨中途总是悄悄进来,在两个人之间放上一些水果和果汁,再一声不响的悄悄退出去。 如果能做到一鼓作气,作业总能在十一点前全部完成,但如果白天里犯过胃病吃过药,陈期便会有些体力不支,有几次实在撑不住了,她倒在安辰的床上抱着小三睡上十分钟,安辰在一旁看着,到了时间便会来喊她起床。 安辰的手机更新换代了好几次,但却从未见他沉迷其中耽误学习,他自制力一直很强,可靠的让所有人都觉得放心。 安辰让陈期明白,优秀指的,不止是学习成绩。 230. 今年的初雪在星期四,夜晚,陈期忽然从睡梦中醒来,时间还没到,安辰正专心致志的做题,他的脑袋挡住了台灯大部分的光亮,一瞬间陈期入眼的似乎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边缘。 像是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张图片,日星交错,太阳只剩下边缘,成了星星的背景色。 房间像是那个宇宙一样寂静,安辰落笔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声源,小小少年五官隐在阴影里,带着好看的光晕。 头发、眼睛、睫毛、下颌线…… 陈期忽然就笑了,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被子,她攒成团往下缩了缩,遮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似乎这些天的压力原地忽然消失,被扔到了外太空。 “笑什么。”安辰回头看她一眼,捞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没到时间呢,还有三分钟,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就是,不知道啊,突然就醒了。” 安辰没回答,把最后一步算完消掉了作业单上物理的最后一项才抬起头,见陈期眉眼弯弯,也笑了:“那就起来吧,我物理写完了,数学的两张小卷我就不写了,我还差一张英语卷子就完事了,等你把物理写完咱俩对一下,然后我喊我妈来给咱俩听写。” “好。”陈期翻了个身坐起来,撑着脑袋听他说,又迷迷糊糊的笑起来,笑的安辰心里痒痒的。 “笑什么。”安辰不自在的摆弄自己的头发,小声嘀咕着,“干嘛老看我笑。” 陈期大大方方的表白:“安辰,你真好看。” 她伸出手在空气中划过一条弧线,慢慢勾勒出安辰的边缘,被一圈边缘包裹其中的安辰肉眼可见的红了。 “我小时候就觉得你好看,但是后来就忘了,刚刚突然又想起来了。”陈期迷糊着,像是在说胡话,“果然习惯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185页 安辰哭笑不得,他知道陈期从来不吝啬夸赞和表扬,也总是擅长表达自己对他人的喜欢,但……那都是对她身边的女孩子。 期期,你未免太直白了些。 陈期盯着他看,安辰的表情非常好玩,害羞无奈震惊各种情绪混成一锅乱炖,陈期看着他变脸一样挤眉弄眼,憋红了脸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她歪了歪脑袋,忽然皱了皱眉,捂住了脖子。 “怎么了,又脖子疼?” “嗯……”陈期往后仰了两下,一本正经的,“可能是刚刚看你看的。” “切。”安辰起身把她推到椅子上,自然而然的接过她的肩膀,结果刚一用力陈期就喊疼。 初三陈期的颈椎就出了问题,有段时间微微低头都会觉得头晕,严重时更是恶心的厉害,站都站不稳,还好有安辰,安叔叔经常帮林阿姨按摩,安辰耳濡目染,也学了一身手艺。 “疼……” 安辰丝毫不手软的敲了下陈期的脑壳:“知道疼当初还不注意。” “那也不能怪我啊,我和我妈说我颈椎疼,她说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颈椎,我又没钱,又不能自己去医院,拖着拖着就这样了呗。” 肩膀上的动作放慢了些,虽然力量没有减轻,但已经没有钝痛感了。 “不过也怪我啦,本来也是我自己的问题,也不能全怪我妈,她这人就这样,从不把生病放在心上。” “可我放在心上。” 安辰小声嘀咕着,他的家庭和陈期的不同,林阿姨幼年没能得到良好的照料,如今便把这份残缺补偿给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对她而言儿女的一点病痛都是隐患,是不能敷衍的大事。 “你说什么。” “我说我放在心上啊,就算阿姨不当回事,你也要把自己放在心上,你胃也不好牙也不好颈椎也不好,你这样……这样……” 安辰的声音沉下来:“我会担心。” 陈期心里有一瞬间的波动,上次听到这些话,还是在治牙的时候。 因为年纪小,牙套要等到十八岁之后才能戴,姑姑听说了这件事连着打了三个电话告诉自己,妈妈靠不住,凡事都要自己记着。 “期期,你得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姑姑总是对自己那样好。 “没事的,又死不了,都是小病。”陈期敷衍的打哈哈,被安辰再次一个脑壳敲在后脑勺上,半晌,他忽然叹了口气。 “期期,你发现了吗,其实你和你妈妈一样,你妈妈不把生病当回事,你自己不也是吗,最后着急的就是关心你的人,比如我。” 安辰捏着她的肩膀,低落的说着。 “小时候你在我家住,夜里经常起来吐,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胃病是什么,我只知道人是会死的,电视剧里的人总是吐着吐着就死了,所以你小时候一生病我就特别紧张,我总觉得你会和电视里那些人一样,吐着吐着就不会醒了。” “能一样吗,人家吐的是血,我吐的都是小米粥。” 陈期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安辰忘了,他们小时候看的电视剧大抵相同,所以安辰的担心曾经陈期也有过,担心自己会吐,担心自己会死。 “期期。”安辰压低了声音,然而还是无奈,“我说真的。” “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安辰,谢谢你。 窗外的静寂绵延了一整个世界,小屋里温暖明亮,男孩女孩站在其中,似乎只需要一方壁炉和一把炉火,就能把这里变成童话世界,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午夜十二点魔法消失,灰姑娘即将掉落下一只水晶鞋。 陈期终于从安辰的手掌下清醒过来,灰姑娘能够等到十二点,可她如果熬到十二点,第二天可真的起不来床了。 万恶的期末考试。 “所以现在。”还没能变成公主的灰姑娘叹了口气。 “嗯?” “再不写作业就真的写不完了。” 231. 许惟肖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踩着雪地前行,心里恨恨的想,林城的天气预报从来就没准过,天上想下什么就下什么,闹着玩似的,早知道这次回家会下雪,她就不该穿这双一点也不防滑的小靴子。 一边想着,一边把手里的拉杆箱拉的更紧。 雪还在下,但是天气并不恶劣,连续几天的大雪反而让空气变得清新干净,许惟肖站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充斥在胸腔里那股教室特有的书本味道好像消散很多。 远远抬头看去,已经能看到二中的校门了,校门前一如既往的站着一群检查仪容仪表的领导,而往里一些,即便看不到也知道,各班班主任们一定已经站在各班门口,等待回校的学生上交周末作业。 住宿生并不能像走校生一样频繁回家,即便是周末他们的假期也不过是把写作业的地点从教室变到宿舍而已,住宿生遵从两个礼拜回一次家的“大假”原则,只有这时候他们才能拉上行李箱走出校门,享受只有一天半的家庭生活。 这一政策使得二中住宿生的数量大大减少,记得好像听人说过,这样做就是为了空出一栋宿舍楼给老师们建造家属楼——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好在许惟肖并不在意,她也并不想回家,回家有什么好的呢,原本就更喜欢姐姐的爸爸,三句话离不开成绩的妈妈,还有永远不动声色的姐姐。 第186页 书桌上的作业仍旧是两摞,一半来自二中,一半来自徐阳,只是左右顺序后高高的作业本仿佛都在耻笑自己,自己竟然沦落到要做二中作业的地步。 ——二中作业都是垃圾,废物才做二中作业。 自己是不是这么说过,许惟肖配平化学方程式时,也会突然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 然后揉一揉酸胀的手指,微微侧头,看向一旁永远沉静的宋惟妙。 232. 正在走神,忽然两个雪球同时砸过来,许惟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率先躲到了一旁,两个雪球同归于尽,留下破碎的残骸洗涤了她没来得及拉走的行李箱。 两个原本在打闹的男生分别从两个方向跑过来,小鸡啄米般一直道歉,许惟肖没说什么,只是随手拍了拍箱子上的积雪,原本应该会不依不饶撅嘴皱眉毛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冰天雪地里,行李箱拉杆上还粘着化掉的雪水,许惟肖忽然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像宋惟妙。 爸爸说过要送她来,可是自己却执拗要走好远的路去坐公交车,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同班的男生,那些男孩子还像小时候一样,热情又讨好的想要帮忙,许惟肖笑笑,然后拒绝,还有刚刚那两个雪球引发的慌乱,自己原本,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 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永远娇声娇气的语调。 “你怎么这样啊。” “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玩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说嘛。” 她依旧擅长如何恰到好处的耍性子去换取他人的宠爱和帮助,只是如今却不想做,新年将至,今年的冬天也要过完了,一年又一年不过是重复的春夏秋冬,她逐渐变得话少安静,变得像从小活在她光芒之下的宋惟妙。 说到底,二中的学生还是更不好管些,一个学期走到尽头,被压抑了大半年的青春期躁动催促着大家挑战校规校纪,六班连着三天抓到有学生上课玩手机,这件影响极其恶劣的违纪行为惊动了王主任,王主任大怒之下决定彻查,又在血压数值飙升的那几天查出了二十多个私带手机到学校的学生。 许惟肖去政教处交资料,刚好赶上那二十多个顶风作案的学生被叫家长,王主任站在被四五十分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的包围圈里,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按着如何都安静不下来的心脏,家长们诚惶诚恐的低着头,学生们缩着身子低垂着脑袋,时不时被拍在后脑勺的巴掌吓得一哆嗦。 姜帆也站在其中,许惟肖从偏门入,一抬头,刚好和姜帆对上了视线,小小少年皱眉躲避,许惟肖却只是好脾气的笑笑,似乎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视线往上,一秒带过姜帆身后穿着灰色长衫的姜帆爸爸,然后转弯朝向室内,轻轻敲门喊了个报告。 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姜帆的样子了,刚开学时见过一面,她作为班委去办公室开会,撞见姜帆抱着一摞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两个人一进一出,姜帆侧头和旁边男生说着话,就这样擦肩而过。 王主任带着颤音的斥责声贯穿整个办公室,许惟肖被老师留下帮忙登记成绩,一心二用跟着听完了那二十几个人的在校表现。许惟肖的内心毫无波澜,只是觉得奇怪和好笑,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短短半年自己就淡忘了姜帆的长相,就像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初中时自己格外执着于这个正在挨骂的男生。 也许只是因为,初中的许惟肖,太孤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过年了,该吃腊肉了。 (我问一句,灌溉是什么意思) 第81章 甜食 233. 走到校门前才反应过来笔记本用完了,于是只好回返前往稍远一些的文具店,原本因为可以手机充电而人气爆棚的文具店如今门可罗雀,许惟肖乐得清静,专心致志又较真的开始挑笔记本。 她、宋惟妙和陈期从小就养成了逛文具店的坏毛病,即便是买个本子也能磨蹭上半小时,千挑万选,把人家小小店面翻到底才算“任务完成”。 摆放笔记本的书架很高,背面就是平时帮忙手机充电的柜台,缝隙中能看到余期吊儿郎当的晃进来,和老板说了什么,结账,然后取走了什么东西。 许惟肖有一搭没一搭的盯着看,直到余期消失在门口才突然反应过来,女人准确的致命的第六感让她瞬间心跳加快,许惟肖出了一身汗,立刻拖着行李箱追了出去。 刚刚走到学校门口时她已经看见了,老师们身后原本放置量化记录表格的桌子上还放了一把锤子,那二十多个手机被查出来后学校启动了全校大查,王主任的血压随着手机个数的上升不断上升,终于在查出第四十个手机时达到了晕倒的标准,王主任被送进医院,二把手徐主任几乎是暴怒着下达指令,通知了全校家长签订协议,手机进校一旦被查,一锤子一个。 余期,这可不是枪口,这是炮口,老天下雪下到你脑子里了吗。 一排领导站在正门,原本想要从偏门进校的学生看到这个架势,都自觉地走向领导打开书包接受检查,余期距离偏门稍远的位置,许惟肖站在她身后,几乎能看到她裤子口袋被撑出的形状。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被检查的学生身上,暴怒的徐主任监工,检查力度让人不合时宜的想起影视剧里总是喊着的——宁可错杀一千。 第187页 一个都不会放过的,许惟肖揪着心,看着余期把手伸进裤子口袋,停顿许久后,原本出现的形状从裤子转移到了左臂。 不对,这样肯定行不通,眼看着余期走上前,许惟肖立刻用更快的速度追上去,超过她,然后踉踉跄跄的摔在所有人面前。 她摔的足够狠,足够重,连带着行李箱都演技爆发滚了两圈,所有老师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原本冷着一张脸的徐主任立刻小跑着冲上前,曾经把教室桌子拍的震天响的无情铁手一把扶住了她。 比初中那次要摔的认真很多,许惟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的屈辱居然有朝一日会变成经验,她看着第二次担任见证人的小靴子,心想真是造化弄人。 许惟肖唉哟着站不起身,校门口是个斜波,她脚下为了防滑的纸壳被踩了太多次,已经窝囊的碎成八瓣了,徐主任看着许惟肖踩在冰面上的左脚,带着火气急哄哄的问:“还能站起来吗。” 许惟肖摆着左脚没有动,一边抹眼泪一边抬起头向后看去,已经看不见余期的身影了。 “能。”她抹抹眼角,懂事坚强的点点头,深呼吸,仍旧是冬日清冷又干净的味道。 234. 在其他学校学生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期末考试成绩下发的冬日,徐高学生已经答完了第二套期末考试试卷,不知道今年排考试顺序的老师是不是心情不好,明明可以错开的文科理科非要按类组队,一天答文一天答理的诡异安排引得所有学生暗骂,就连陈期这种好脾气的个性都很想问候一下什么人的祖宗。 好不容易答完最后一科历史,试卷上交大家收拾书包回班,整理好座位后陈期立刻找出课本开始查答案,倒数第二道大题的第二问自己明明是背过的,可是考试的时候就是想不起来。 两分钟后,陈期长叹一口气,宋惟妙看她蔫头耷脑的样子,笑呵呵的问:“错了?” “嗯。”陈期不甘心的皱着眉头,一副委屈的样子,“惟妙,你说为什么背不熟的题能想起来,背的滚瓜烂熟的题反倒写不出来呢。” 这种问题,换做是他人听了一定会说“那是因为你背的还不熟练”、“那是因为你考试的时候太紧张”、又或者是“平时的时候你就没好好背,对自己要求太低,你以为自己背下来了其实根本就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答错题只剩下两种可能,一种是,其实你根本不会,第二种是,你以为你会了就是会了? 无论哪一种,都平白伤人自尊毁人心情。 但是宋惟妙拥有用不完的好脾气,面对这种无聊的问题她也会想一会才认真的回答:“可能是因为,越是熟悉的东西越会让人丧失警惕吧,没关系,下次努力。” 自己身边真的都是温柔善良又美好的人啊,陈期腻歪的缠上宋惟妙的胳膊,熟练的把脑袋放上去,猫一样乖巧的说:“惟妙你脾气真好。” 然后咂咂嘴:“搁我就不行,我弟要是还能把《锄禾日当午》写错,我绝对一巴掌给他留一个手印,让他知道什么叫脑子。” 好不容易结束的考试让所有人都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究竟考得怎么样不得而知,大家低头计算预估成绩,原本是压抑的窃窃私语,而后声音越来越大,窗外休息的几只鸟叽叽喳喳的骂了几句,但是没飞走。 “考好了是吧。”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教室里有多么吵闹,班主任一开口都能压过所有人的声音,为什么六十多人的声音还没有一个人的声音大呢,这一度是陈期心里的难解之谜。 随着班主任进班,全班好不容易沉下去的心脏又一颗颗悬了起来,距离第一场期末考试已经过去了两天,成绩下发只是早晚的事。 早——这节课挨骂。 晚——下节课挨骂。 被叫上前的安辰接过一叠看起来不太友好的通知单,他把通知单背过来表示并非成绩单,然后用眼神示意大家没事,教室里瞬间传出听得见的“松了一口气”。 下发的通知单上明晃晃的写着一个线上教学机构的名字,之后是冗长的师资和课程介绍,末尾价格那一栏之后留有家长签字的空白区。 班主任缓缓开口:“这个呢,不强制,都拿回家给你们爸妈看看,明天早自习班长统计一下把人名单报上来。学校跟这个机构呢合作好多年了,历年各个班几乎没有不报的,你们都是高中生了,这也都知道高中的课难不难,自己能不能跟上,需不需要提前预习巩固复习,这种话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人家有心的都是直接办年卡,当然这也得看自己的精力,精力比不上人家的,达不到人家的效率的,也得知道笨鸟先飞,别被人家拉太远。” 说到此,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寒假需要提前预习高一下半年的知识复习上半年的知识,光靠自己在家做作业肯定无法做到,借助的外力无非是补习班,或者是更方便省事的线上教学。 陈期捏着通知单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她推了张纸条问宋惟妙,不用想也知道宋惟妙会给出肯定的答案。于是她又抬起头,歪头示意安辰,安辰点点头,用口型无声说:“没事,你去我家学。” 老师讲了这么多,关于笨鸟,关于竞争,关于压力,却只字未提电脑,没有电脑的学生呢,又要怎样和大家并肩作战呢。 第188页 然而陈期却没办法发问,说出来谁会相信呢,自己是个连打字都不会的废物。 235. 无论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判卷子出分的速度都快的令人咂舌,曾经在徐中时有人玩笑着骂过,说徐中老师们在前面跑,高铁都得在后面追。 然而到了二中许惟肖才发现,上一句话,可能要去掉徐中二字。 全班第四,许惟肖看着下发的成绩单和试卷,然后一道道检查错题错在哪里,是马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然后拿出对应的错题本,规规矩矩的把错题整理下来。 做这些的时候许惟肖心里没有太多感觉,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被植入了固定流程的机器人,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和上进无关,和懊悔,和激励无关。 中学时她把成绩看的那样重要,好像一觉醒来自己就会出现在高考考场上,如今高考真的越来越近,她却莫名一身轻,卸下了沉重的担子。 十三岁的许惟肖偶尔会冒出来问她一句:“成绩重要吗?” “重要。” “再说一遍,成绩重要吗?” “重要……” 对方不依不饶,非逼着她说实话:“你真的觉得成绩重要吗?” “我……” 小学时成绩来的太轻松,她不懂得珍惜和警醒,中学时成绩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日日祈祷、拜神拜佛、诚惶诚恐,高中时成绩似乎又成了“自己人”,虽然不知道这位“自己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反目,咬下自己几块血肉,但是她好像没那么在意了。 许惟肖盯着成绩单出神的想,排在全班第五的男生只比自己少了两分,是一道选择题就能轻易赶上来的距离。 如果是之前,这两分的微弱差距一定会让自己感到威胁,而如今想的却是,其实第四名和第五名本来也没什么区别。 陈期曾经说过的话一次又一次在她耳畔响起,关切的、着急的、劝慰的:“惟肖,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许惟肖当然知道,许惟肖一直都知道。 236. “啥叫集合啥叫元素啊,就这么简单的题你还能做错,啊?!”粉笔头划过一道弧线,死在何嘉瑶的桌子上,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低着头,降低呼吸,生怕下一个被拎起来挨骂的是自己。 许惟肖盯着自己的数学卷子,这道老师口中“猪都不会做错”的题她也做错了,然而又没有当着数学老师的面改卷子的勇气,于是只好沉默的坐着。 他们二班的班主任姓齐,是二中的王牌教师之一,这些年带出来的班一直是历届年级第一,每年争着抢着要进这个班的学生家长能把饭席从年头安排到年尾,齐老师教语文,不负众望,如今的二班语文仍旧是年级第一,然而总排名却是年级第六。 问题就出在数学上,无论是月考还是期中期末考,二班的数学成绩都稳定在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之间,严重拖后腿,数学老师蒋涛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讲课一把手,骂人也是一把手,从开学第一次全班数学成绩拿了倒数第一后,许惟肖就没有看到他笑过。 上课训斥是经常的,被他严盯死守的几个次次倒数的学生,几乎每节课都要接受一轮训骂,挨骂,骂完上黑板做题,做不会再次挨骂,许惟肖作为成绩好的学生享有置身事外的权利,只是有时候也会出神的想,幸好蒋涛不是自己的初中老师,然后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庆幸。 “对吗!对吗!”可怜的黑板被拍的震天响,何嘉瑶握着粉笔迟迟不敢下笔,刚摸出板擦把上一步擦掉,又被蒋涛一嗓门吼的一哆嗦。 “你他妈擦啥擦呢,你说说你那脑子里成天想的都是啥!许惟肖,你上来。”然后扭过头,厌恶的瞪了何嘉瑶一眼,“滚一边看着去。” 就像是在对待一条狗。 许惟肖正在走神,蒋涛的大嗓门把她吓了一跳,她捡起粉笔走上台,走向何嘉瑶,然后经过何嘉瑶,何嘉瑶沉默的低着头,头发上都是粉笔灰,一如当初。 从初中开始黑板就成了数学课上何嘉瑶固定的归宿,有时候是被晾在黑板上,有时候是被罚站在一旁的空地上,她身边和她一起挨骂的人来来走走,甚至包括曾经的许惟肖,只是他们都能逃脱,只有何嘉瑶是常驻嘉宾。 许惟肖写完,蒋涛点点头,指着黑板上的正确答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训骂,一旁的何嘉瑶低着头,卑微无助。 在徐阳时也不是没有听过老师的训斥,那些疾言厉色冷言冷语被归纳为恨铁不成钢,化身挫折教育的典例。初一时男生女生逗着玩,男生一把拽掉了女生内衣上的蝴蝶结,然后被班主任指着鼻子骂不要脸,男生动手是不要脸,女生穿这种衣服也是不要脸。 这些话早已经习惯,但蒋涛的训骂更进一步,让人每每听起都下意识皱起眉,质疑师德二字。 老师有什么权利评判学生的样貌和身材呢,成绩不好和外貌又有什么关系。 许惟肖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下台,然后目光扫过窗边的余期,余期的右手搭在了左臂上,左臂的校服隐约能看到一个长形轮廓,许惟肖心里一紧。 余期,你想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哈密瓜也太过分了,她把自己搞的那么甜,其他瓜压力多大啊。 (正嚼着哈密瓜的我再次说) 第189页 第82章 甜食 237. 晚饭是陈望爱吃的西芹腊肉和陈期喜欢的腰果虾仁,陈期慢慢端着还剩半碗的白粥,专心致志的和一个因为太小所以格外难夹的虾仁作斗争。 陈妈妈一把拿过勺子铲起一勺虾仁放进陈期碗里,然后把另一个盘子里的腊肉放到一旁给陈望准备的米饭上。 “所以你们老师说是一定得报吗?” “不是,是自愿的,但是老师说之前的班几乎没有不报名的,我估计我们班报名的人应该不会少,搞不好全班都会报名。” 陈期慢慢嚼着嘴里的虾仁,不咸不淡的说:“让他自己到桌子上吃,什么臭毛病。” 陈妈妈夹菜的手没停,自顾自的问:“你觉得报这东西有用吗,你之前也没怎么上过辅导班,不也挺好的。” “谁知道呢。”陈期伸出筷子抢过盘里的一块腊肉,随口说,“可能是因为高中知识太难靠自己根本没法预习吧,老师说上半年都只能算是预热,高考都不怎么考的,下半年的题就突然难了,徐高讲的又快,不提前预习根本跟不上,之后就分文理科了,补都没时间补——妈,陈望七岁了,你非要把饭盛好菜夹好给他端过去吗,他是皇上托生的吗。” “嗐,他本来就不好好吃饭,赶紧吃了得了。”陈妈妈伺候完陈望,才有时间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安辰报吗?” “嗯。” “惟妙呢?” “嗯,本来是要上补习班的,但是应该不去了。” 陈妈妈嘟囔着:“那这还得买电脑,又六千多块钱,六千不止,我估计没八千都下不来。” 陈期慢慢喝着粥,好半天没说话,喝完最后一口才问:“妈,咱们家很穷吗。” 咱们家到底有多穷,为什么你永远要把钱挂在嘴边上,电脑和课程要八千,徐中曾经的学费是七千,普通大学每年要交五千,把我养活这么大要花二十万,这些我都知道,你每年年底说的今年又没挣到钱我也知道,可是日常虾仁腊肉是“穷苦人家”该有的伙食吗。 “怎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咱们家明天就要揭不开锅全家老小要上街乞讨了。” 曾经有一次,初二的时候,陈期拿了好成绩委婉的提过电脑的事情,信息课上同学们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拍醒了她,成绩好又如何,老师同学都喜欢自己又如何,自己是个连打字都不会的废物。 大四上半年抱着电脑打论文的夜晚,陈期查资料,忽然看到某问答网页上的问题,说一个孩子在最虚荣的年纪经历了贫瘠,他会变成什么样,陈期看着底下七嘴八舌地回答,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信息课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信息化时代的发展实在太过迅猛,大家通过网络分分钟便能获取自己想要的知识,只有她还在父母的把控下对电子设备严防死守,把手机电脑当成洪水猛兽,可事实上,双刃剑双刃剑,安辰曾经在电脑上看大学公开课和历届平面广告金奖作品时林阿姨就曾说过,电脑也可以是多方面学习知识的媒介,只要运用得当。 第一次被拒绝的理由是家里要装修。 第二次被拒绝的理由是爸爸要换车。 第三次被拒绝的理由直接变成了——你弟还小。 “我弟还小和给我买电脑有什么关系。” “那给你买电脑你弟不就想玩嘛,他本来就跟不上课。” “那你看着他不让他玩不就行了。” “我哪看得住。” 每次都是不了了之,陈期甚至都想不清,不买电脑的原因到底是因为金钱、自己的未来,还是仅仅因为陈望。 你看不住为什么要生他呢,你管不了为什么要生他呢,生孩子需要对一个生命负责,你们想明白了吗,还是仅仅认为,养儿防老,儿女双全? 陈望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地出,正在开开心心的看着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他吃剩的零食包装袋摆满了半张茶几,妈妈刚刚端过去的饭还剩下一半,用过的筷子一只撇在茶几上一只掉落在地上,陈期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 “买买买,谁也没说不给你买,待会儿等你爸回来我就让他给你拿钱,不过等明你到了学校先看看,看报的人多吗,多再交钱。” “听到没。”陈妈妈问,然后夹了一筷子腊肉放到陈期碗里,陈期吃下,没点头。 238. 期末考试、讲卷子、寒假安排、家长会、一切照旧,像是年末必须进行的仪式。家长会上许妈妈捏着成绩单,两只眼睛牢牢的盯着班主任,许惟肖终于从她那张冷了大半年的脸上看出一点笑意来。 然后别过头去。 老师的讲话永远带有催眠效果,一旦放松精神就会感到困倦,许惟肖松松垮垮的瘫在桌子上,把讲台上的激情和妈妈抖动卷子的声音扔到了外太空,正迷糊着放松,忽然听到老师说:“接下来我们有请冀文涛的妈妈上台。” 冀文涛的妈妈?许惟肖勉强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这次考试有任何看点的话,应该就是平时不声不响的冀文涛居然拿了全班第一,实打实的第一,总分比许惟肖高了十三分。 班主任直白的表示了对这种积极进取上进心的赞扬和号召全班同学向冀文涛学习的态度,原本从来没有被注意过的平凡角色一次又一次的被各科老师提起来,要求向同学们传达经验。冀文涛每节课都尴尬的站起来,换汤不换药的开口:“我也没什么经验,就是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做作业。” 第190页 “听到了没!我是不是说了跟着老师走就没问题,可你们都有谁做到上课真的认真听讲啦,作业又有多少是应付老师的,都好好想想。” 许惟肖哭笑不得,她不得不正视自己有些晦气的想法,徐中那三年告诉她,一时的好成绩百分之八十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不能太当真,老师把他捧得越高,他之后就会摔得越惨。 239. 冀文涛的妈妈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代表上台发言,冀文涛站在一旁,鼻梁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仍旧是清瘦不禁风的样子,明明是全班第一,却一点看不出学霸的气势来。 许惟肖忽然神经质的回头看了一眼余期,余期旁若无人的倒在桌子上睡的正香,一旁的余期妈妈也没管她,女唱母随,这会儿正一只手撑着下巴,似乎也要睡着了,许惟肖不由笑了一声,许妈妈立刻皱眉看了她一眼。 “那个冀文涛,是不是小学那个,跟你一个班的小男生,我记得他妈还是你们学校老师呢是吧。” “嗯。” “他初中也是徐阳的?” “是,他在隔壁班。”许惟肖说完愣了下,没想到一直和自己同校的同学,最后居然是冀文涛。 “这要不是今天看见他妈了我都不敢认,这也成大孩子了,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许惟肖心里发笑,听见妈妈问:“那他中考考的咋样?” 许惟肖没怎么关注过冀文涛的成绩,但关于这一点她倒是记得清楚,当年他们五个徐中毕业的学生备受重视,班主任开学第一天就拿着他们的中考成绩找他们谈过话,冀文涛的成绩排在最后,将将压在二中正取分数线上。 “也就是说人家之前成绩还没你好呢,也是,我记得这孩子成绩从小就不好,他妈家长会经常去和老师谈话,所以——” 许惟肖猛地一阵反胃,你要说什么? “所以过去的一切什么都不能证明,咱考不上徐高就考不上徐高,那不都过去了吗,既然到了二中,本来就比别人差了,那就更得好好学,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你看人家冀文涛不也是一点一点爬上来的吗,再说你从小就成绩好,基础好,人家能考第一你也能考,你比人家差哪了,是不是。” 发言还没有结束,作为小学老师,冀文涛的妈妈充分展现了她的职业演讲能力,许惟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她很想问问妈妈,我到底要爬得多高你才能高兴呢,是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一,还是全市第一,是能考上一本,能考上985,又或是必须考上清华北大。 目标只会越来越高,就连对手都在不断更新换代,我在努力,我从来没有松懈过,可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知足。 初中结束了,可初中之后还有高中,高中之后还有大学,大学之后还有研究生,工作也分三六九等,没有了成绩还可以比工资,比假期,人生到死都存在竞争和优劣先后,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许惟肖忽然第一次,理解了历来沉默寡言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这个时候,我回家,给我爸带了一堆下酒菜,排骨猪头肉什么的。 那家店开在居民区,非常不起眼,我找过去花了一个多小时,她家下午三点才开始营业,我三点半到,门前已经堆了一群人。 多数都是给孩子孙子买东西的老人,也有看起来就“非常好这口”的叔叔们。 找店的路上,一个奶奶在我前面走,手背在身后,手里拎着一袋橘子,袋子是漏的,走几步就有一个橘子滚出来。 我跟在后面捡,追着她跑,老人耳背,无论我怎么喊都不理我,画面一时非常迷幻。 当然后来还是追上了。 今天的天气和那天差不多,阴沉沉的,忽然就想到了这些。 同时想到的是,老店不愧是老店,能把熏排骨做那么好吃,门牌不起眼怎么了,把门藏起来我闻着味也能找到。 还有猪肝,连我家楼下的神仙卤味店都做不出那个味道。 搓手,得抽时间再去一次。 第83章 甜食 240. 陈萧回来那天下了的第二场雪,陈期头天接到电话,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火车站去接,结果火车晚点,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 “她啊,一听说你要回来坐都坐不住,跟你比跟我都亲,”折腾半天终于回到家,陈期把冻僵的手泡在温水里取暖,听到厨房里妈妈一句酸溜溜的打趣。 爸爸坐在客厅看电视,听到这句话也笑了:“你说说你俩大半年也见不着一面儿,她咋就这么喜欢你,小时候就天天闹着要姑姑,刚会说话就会喊姑姑。” 陈萧在陈期上高中的那年暑假搬到了苏州,原本让陈期觉得遥远的距离瞬间从一个小时的车程变成六个小时,那段时间她还没消化掉余期去二中的噩耗又接到陈萧的电话,几乎对着电话哭断气。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苏州才多远啊。” 陈萧走南闯北,小小一个苏州对她来说和北京毫无差别,但对陈期来说却能和天涯海角画上等号。 “当初你说要走在家哭的哟,那叫一个凶。” 陈期涨红了脸:“爸,你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萧当时说辞职就辞职,房子说卖就卖,家里和她最亲近的三哥哥连着去了两趟北京都没能阻止她,问来问去就是一句怎么听怎么混蛋的解释:“住腻了呗,苏州有家面馆的猪肝面特别好吃,整个北京城都没有。” 第191页 “就为了一碗猪肝面?” “也不是,我新租的房子,楼下有十五家奶茶店。” 陈萧,人如其名潇潇洒洒,永远能做到云淡风轻的火上浇油。 陈期听着爸爸学姑姑的“混蛋德行”,笑的灿烂,双眼发光,真心实意的羡慕,这就是她向往成为的大人呀。 这顿饭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陈萧表示说希望自己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想和任何人打架,陈妈妈一听走,整个人神经都绷直了,立刻问:“大过年的上哪去,寒冬腊月的,你也不怕冻着。” “去台北。” “台北?上那干嘛去啊。” “玩呀!”陈萧乐呵呵的,“我有个朋友在台北开民宿,她男朋友在西班牙留学,带回来一些上好的火腿。” 陈爸爸和陈妈妈面如土色,只有陈期听闻蹦跶起来:“姑姑!我也吃!” 陈望想了想,觉得跟着姐姐没问题,也跟着喊:“我也吃。” “馋着。”陈萧一筷子敲在陈期的脑门上,“别以为你寒假多少作业我不知道,再说就算我肯带你去你爸妈也不可能同意,还有就是,机票早没了,你非要跟着只能自己长翅膀。” 陈妈妈没理会陈期的打岔,追着问:“这咋还大过年的往外跑啊,那你也不见你大哥二哥他们去了?也不看看你爸?你说这一家子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这连个团圆饭都没吃上就又要走?” 陈萧没啥反应,随口交代:“我爸那呢,我会去,至于我大哥二哥呢,能见到就见,见不到拉倒。我的嫂子哎,这都什么年代了,我想见谁一个飞机就能飞过来,哪就这么讲究了。” “再说什么叫一家子把我盼回来,我呢就是个炮仗,我大嫂二嫂看见我不打一架就是万幸了,你也知道我跟她俩合不来,大过年的置气干嘛,你们不怕我还怕长皱纹呢。” 她扭过头,万分委屈的看着陈期:“期期,你看姑姑是不是老了,我最近总觉得自己法令纹严重了。” “没!姑姑永远十八!” 陈妈妈气歪了鼻子,吐了半天气又把话题绕回老生常谈的问题上:“你说你这都多大了还这么孩子心性,啥时候能成个家有个着落,就这你说,一个人拎着行李跑来跑去,还是过年,让人看着多难受啊。” “可别!”陈萧沉痛的摇摇头,“我独自一人过得多么欢快您还真是想都想不到,真没必要看着我难受,我看着你们成天面对锅碗瓢盆我还觉得难受呢。” “那也不能这么耗着啊,你就一辈子不结婚啦。” 陈爸爸咳嗽一声,但是没开口,也扭头看向陈萧。 陈萧朝着陈期做了个鬼脸,夹走了最后一块酱肘子:“我呢,不恐婚、不恐小孩,唯一的要求是婚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这爱情来了呢,我接着,不来呢,我也找不着,我不害怕结婚,也不害怕不结婚,无论是哪条路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咱们陈家后代够多啦,又不指望着我,指望我也指望不上,你说是不。” 陈妈妈道理说不过她,只能祭出自己老一套的思想:“可是,你说这女人吧,没生过孩子这辈子就不完整。” “放屁,照这么说,那帮重男轻女的还说没生过儿子不完整呢。” 陈期被逗得哈哈笑:“说得好!” 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的不省心小的还跟着起哄,陈萧和陈期在陈妈妈面前达成共识击了个掌,平分了最后一个紫米糕。 陈妈妈无视两个姑娘的高兴,依旧满面愁容的思量:“要不我们给你物色物色,回头你抽空和人家见一面,其实你张叔他那侄子就挺不错的……” “嫂子!”陈萧被她说的紫米糕都不香了,“我呢、朋友一堆、工作一堆、兴趣爱好一堆、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充实高兴,干嘛非要找人给我添堵呢,就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也换不来钱的——圆满?你要非让我结婚——” “那妈你去找林俊杰吧。”陈期接过话茬,觉得连续写了一个星期作业带来的坏心情都随着姑姑回来烟消云散了。 她简直想跑到雪地里大喊一句:“这才是厉害又可爱的大人啊!” “净胡闹,那我能找得着?”陈妈妈一个都说不过还要说两个,一时间差点没想起来林俊杰是谁,“可这没个孩子,老了咋办。” “我我我!我给我姑姑养老!” 陈妈妈完败,只能拼命给陈萧夹菜,企图一顿饭让她吃出个白胖的脸,她总觉得陈萧太瘦了。 241. 她们在阳台上吃小布丁,大冬天里小卖铺只能买到小布丁和棒棒冰,陈萧想帮忙洗碗却被陈妈妈从厨房轰了出来,于是干脆把吃雪糕计划提前。 “你妈要是知道我拉着你吃雪糕肯定骂我,你可撑着点,别吃个雪糕就吐了。” “当然不会,我的胃也没那么脆弱好吧。”陈期示意陈萧躺倒一边的躺椅上,然后又从屋子里抱出一床毯子,和她并肩躺好,“话说你知道我妈会骂你怎么还带我吃。” 陈萧惊奇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仿佛陈期在骂她:“我看起来像是不抗骂的人吗?” 陈期咯咯咯的笑,原本并不封闭的阳台今年夏天安上了玻璃窗,头顶上的彩钢架把天空割成一块块的,但是拼在一起,仍旧是小时候的样子,十五岁的冬天是这样,十岁的天空是这样,五岁的天空也是这样。 第192页 “明年你就十六了吧。” “嗯,其实应该说是今年,就是还没过生日。” “呃,你生日我可能回不来,三月份我和朋友约好了去俄罗斯。” 陈期早就习惯了,就算是曾经在北京,陈萧也多数不会参加她的生日,只是从世界的某个角落寄来一份生日礼物,附加自己一样拍立得自拍照。 或许姑姑说的对,苏州和北京没有什么不同,距离的衡量单位也许不是长度,而是见面次数。 “回头我看看俄罗斯有什么好玩的。” “我不要套娃!绝对不要!” “行行行,反正你现在也有电脑了,到时候我看有什么好玩的QQ发给你,你自己挑,话说你妈怎么突然就同意给你买电脑了。” 陈期简短解释了一下,省略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心思,也没有讲第二天自己第一个交通知单的事情。 对此,陈萧的总结陈词完全抓错了重点,她同情的告诉陈期:“你们学校真可怕,你别有太大压力,我不用你养。” 午后终于出了太阳,两个女孩在阳光下笑的灿烂。 242. 陈萧在几天后离开了林城,她在台北吃大餐时陈期正头痛的跟着线上课程记高一下半年的物理笔记,陈期的QQ一直挂着,但是并不会耽误时间,只是用来和安辰讨论一些听不太懂的重难点。 各种美食的照片从遥远的南面传来,几张照片的边角还夹带着陈萧的鬼脸,陈萧的朋友们开心的享受着西班牙火腿,一张照片刚好拍下一个男生举着火腿逗狗,然后被狗扑倒在地的倒霉样。 陈萧过得那样快乐。 那天陈期和安辰去图书馆前,先把陈萧送到了火车站,短暂相距后的离别反而没有给陈期带来太多悲伤,安辰去买早饭时,陈期站在火车站前,非常电视剧的说了句:“我就送你到这了。” “喂。”陈萧实在是无奈,“又不是见不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期摇摇头,“姑姑,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受,真的,我知道你的日子过得特别好、特别自由、特别幸福,我是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我以后一定也能过上这种日子的。”陈期大声说。 “那当然。”时间不早了,陈萧翻出车票和身份证,坏笑着看了一眼拎着三份早餐的安辰。 “姑姑早上吃过了,我的那份留给期期吧,你可得看着她点,她本来就胃不好难养活,要是瘦了我可饶不了你。” 等等,这怎么听起来像是……陈期莫名其妙,安辰倒是笑的灿烂。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243. 开学第二天,郑可心的新年礼物姗姗来迟,据说是因为过年快递停运耽误了,一直到现在才送到。 陈期打开,是一盒拼装曲奇,郑可心解释说,看你爱吃甜的就尝试做了,本来朋友怂恿我做蛋糕的,幸好没听她的,不然到你手里都成冰雕了。 连郑可心也变得活泼很多。 那一大盒曲奇成了她、安辰、宋惟妙和陆虎四天的早饭,安辰对其情有独钟,一直追问陈期购买链接,陈期却死活不说,满脸坏笑,说是秘密。 徐阳高中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陆虎在张奶奶去世后消瘦了一圈,如今也在过年补了回来,甚至还胖了五六斤,整个人又恢复成曾经那个满嘴屁话的晃荡样子。 陈期每次带曲奇都会多给他一些,然后看着安辰秉承着见一面分一半的歪理硬生生抢走几块。 姑姑很幸福,可心姐很幸福,她也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陈萧小天使! 话说苏州东吴面馆的猪肝面是真的好吃,忘了店名的牛杂饭也好吃,还有桃花源记的肉松酱骨头、酱猪手、屋里厢菜饭、塘心鸡头米、赤豆糊小圆子等等等等,那个暑假我和小爷没事就往桃花源记跑。 然后扭头拎着炸鸡或是冷串或是天妇罗往绵绵冰店里跑。 寒天、红枣圆、粉粿、龙珠都要加,每次去都会选新的味道。 忘了是哪条街的炒饭和米线也非常好吃。 但是鲜肉月饼和炒米糊太难吃了,恐怖程度媲美西瓜炒月饼,会有心理阴影。 哦,对了!奶茶店!南方怎么会有那么多家奶茶店,北方女孩在线震惊。 还有,突然想到紫米糕我好久没吃到了。 呜呜呜呜我好想回苏州!!!! 第84章 甜食 243. 第一次月考成绩在三月底来临,许惟肖仍旧是第四,曾经那个排在第五的男生一跃而上成了第一,上学期期末的全班第一冀文涛一下子变成了全班第十。 于是课上的优秀生发言再次换人,第一名例行公事,说着老师爱听的话,然后表示自己也有很多不足,希望和大家彼此监督,共同进步。 如今第一名的能言善辩越发对比出冀文涛的平庸,当初拍着冀文涛的肩膀说他前途无量的老师们仿佛瞬间开了天眼,排练好似的同时改口,一个又一个排着队来问他:“考一次第一骄傲了是吧,松懈了是吧,你寒假都干嘛了,作业是认真写的吗,给我说说。” 许惟肖在另一张办公桌上分发试卷,闻声整个人一震,眼前的七年级办公族好像瞬时变成了徐中尽头的那间办公室,曾经地面上的裂痕仍旧在咧着嘴笑话自己。 第193页 “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什么跳舞啊演出啊都没用……这就一个艺术节就分心啦……要上天啦……” 班主任还在自说自话,许惟肖心里腾的升起一阵无名火,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抄起办公桌上的水杯朝喋喋不休的英语老师砸过去,朝她大喊:“你他妈懂什么!” 幸好只是一瞬间,校规校纪强行压制了她的火气,三月份倒春寒,一个男生推门带进来一股冷风,许惟肖一个哆嗦,带着后怕清醒了。 自己在做什么? 妈妈本就对自己停滞不前的第四名颇有微词,打老师的疯狂举动说不准会被直接开除,而自己帮一个同班男生出头的行为又会被解读成什么,暗恋还是早恋? 人们有着无尽的想象力,八卦永远烧不尽。 许惟肖抱着卷子,跑出了办公室。 244. 自从上了高中,陈期中午就不再回家了,徐高历来有布置中午作业的习惯,大家吃完午饭集体回教室做作业,效率高的学生提早完成,还能趴在课桌上休息一会儿,十到二十分钟,已经是高中生难得的休息时间了。 月考之后颈椎就有些不舒服,前两排的女生已经倒下睡了,陈期一边和一道物理大题较劲,一边揉着已经酸胀的脖子,一仰头,骨头关节发出一连串咔嚓咔嚓的声音。 脑后附上来一只手,本来已经趴下的安辰轻声问她:“又开始疼了?” 陈期点点头,然后就感觉肩膀处附上了一双手,周围同学都在休息,安辰也不再多言,只是在陈期肩膀处敲敲打打,一边按,一边歪着头看向陈期的物理题。 开学换位后,安辰和陆虎成了陈期和宋惟妙后桌,虽然安辰一再说这都是天意,但陈期一直怀疑是他这个大班长假公济私,不动声色的诱导班主任做出了这种太过巧合的安排。 宋惟妙一如既往地好脾气,从不在乎前后桌是谁,陆虎更加无所谓,挨着陈期就是多挨着一个学霸,对他百利无一害,安辰,安辰就不用说了,安辰笑的像个二傻子。 然而陈期心里却有一些顾虑,刚刚察觉到安辰伸出手时她立刻警醒的看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老师后才慢慢安心下来,然而注意力却始终没办法集中,已经做错了两遍的物理题仍旧找不到错误原因。 感觉稍微好受了些,她伸出两根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示意,然后挺直脊背远离了安辰的手,安辰会意,小声叮嘱她先休息,趴下睡了。 陈期这才松了一口气。 前两天吃饭时妈妈忽然说,陈望玩伴的姐姐和她同龄,如今在桦实上高中,前两天因为早恋被开除了,一家子因为这件事鸡飞狗跳,女孩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妈妈直接给气进了医院,搞得都没人腾出空送小儿子上下学。 陈期妈妈顺路帮忙,回家后念念叨叨的提起这件事:“你说都大姑娘小伙子的,桦实也是个好学校,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桦实被称为林城青年男女监狱,这所学校的铁腕手段陈期也多少听过一些,男女生一起吃饭都会触犯校规责令反省,更不用提实打实被抓住的早恋。 “你说这多耽误事,这被开除了能去哪,去好点的学校吧人家不见得要,去差点的学校吧,你说冤不冤啊,这中考辛辛苦苦考的分不就浪费了吗。” 陈妈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陈期的思绪却已经飘出去很远,她忽然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的想,幸好自己和安辰是在徐高,如果按照桦实男女生说话就是违纪的标准,他们两个去了那,回家反省的天数怕是比上学的天数都要多。 但是,即便徐高不是监狱,也是校规严谨的第一高中,自己和安辰的行为在老师们眼里,会不会被认定为早恋,会不会像上周被叫家长的九班班长和学习委那样,想到这,陈期猛地一怔。 历来班里被传八卦最多的便是班长和体委或是班长和学习委,而如今自己和安辰走得这样近,一旦被人提起定是久久不能平息的茶余饭后焦点话题,若是再被传到老师耳朵里。 她和安辰一起长大,早就习惯了亲密的相处方式,高一上半年安辰开始长青春痘,陈期每天都会帮他擦芦荟胶,当时随手帮忙的动作现在想来才觉出暧昧,那时看着他们的翟依依的眼神似乎也意味不明。 还有安辰时不时送来提神的糖,结伴同行上下学的嫌疑,疑似情侣系列的围巾帽子外套水杯,以及刚刚伸出手帮自己缓解不适的行为。 一旦被怀疑,他们能解释清楚哪一样? “我就不信你俩心里没鬼。” 万一老师说这个呢。 思绪实在太乱,陈期终于放过了物理书,她趴下来休息,设想有朝一日被班主任质问的情景。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然而她心里有鬼。 245. 又是一轮月考,许惟肖看着自己第四的成绩苦笑,这次她的英语发挥的很不好,两篇阅读理解跑偏,十道题几乎全军覆没,考完试后桌的张琳和右边的吴子璇拉着她对题时,她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考砸了的。 张琳和吴子璇是从二中初中直升上来的,两个人的成绩在第五到第十之间徘徊,和许惟肖差不了多少,于是不成规矩的,每次考完试后她们都会自动围成一个三角对题,许惟肖没什么所谓,虽然不起头,但也不抗拒。 第194页 反正每次大家都会说自己没有发挥好,上次张琳严重失误一下子掉出了前十五,一直和她俩解释说,自己英语考试的时候发烧了,英语放听力的时候睡着了,都没怎么写。 许惟肖笑笑,安慰她生病影响发挥,不用太放在心上,下次努力。曾经被别人捧在手心上的女孩终于学会安抚他人,无论是借口还是真相,许惟肖照单全收,像一个温暖的树洞。 虽然阅读严重失误,但是前面的完形填空和这次并不好写的作文帮忙赚了些分,双方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原本认为会很糟糕的分数至少表面上看来,和之前并无不同。 许惟肖花了一整节自习课来整理英语错题,看自习的老师一直在找没考好的学生谈话,吴子璇和张琳趁着老师出门开始传纸条,许惟肖大概能猜到纸条内容,可能是在表达对自己成绩的不满,也可能是在表达对她成绩的不满。 就像之前,吴子璇化学考了全班第一时张琳也曾传纸条和自己说:“她还说自己化学没考好呢。” 二中的孩子,实在不是很懂得管理情绪,还是自己太过淡然,或许愤愤不平才能增加学习的动力? 一个英语单词死活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许惟肖停下笔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上学期末的期末考试,被徐高远远扔在身后的二中只有期中期末考试才有和徐高做同一套卷子的机会,那次的考试,她和姐姐居然拿了完全一样的总分,不同的是,自己是全班第四,宋惟妙是全班第十八。 徐高可怕的断层式实力。 而那张成绩单上的第四刚好是陈期,许惟肖瞟过一眼,陈期的总分比自己整整高了四十分,前五名的成绩咬的非常紧,全是靠一二分拉开的距离。 “多考一分干掉千人。”这句老师家长整日挂在嘴边的话,已经在徐高学生的身上得到了印证。 吴子璇还在传纸条,许惟肖用笔尖轻轻点着笔记本出神的想,徐高是不是不会有这样不懂收敛的女生,陈期是不是还会在上课时下五子棋。 她依旧在乎陈期和姐姐的成绩,依旧控制不住去看那张成绩单,然而她心里明白,她们不再是扎在自己心上的那根针,她们的优秀与她无关,而她也从来没有失败过。 246. 每天六点起床,六点四十开始上自习,神经绷紧一整天挨到下午六点放学,背着十几斤的书包回家,匆匆吃上一口饭,然后闷头写作业写到十一点。 最早是十一点,如果赶上试卷下发需要整理错题查漏补缺的大喜日子,可能要写到半夜一两点。 咖啡已经完全不管用了,曾经长时间的咖啡摄入一度让陈期禁止妈妈在任何菜里放香油,初中时吃了不知道多少袋的秀逗也在瞌睡怪面前失效,文具店里宣称提神醒脑的糖果全都只有长蛀牙的功效,好几次实在扛不住,陈期直接穿着衣服睡了,倒是还记得定一个四点起床的闹钟提前爬起来补作业。 陈期不是非要争第一的学生,是不是学霸有没有拿高分对她来说也不是那样重要,只是个性使然,凡事她总讲究一个尽力,要做便做好,不能草草应付。 同样困倦的,还有如今上了小学的陈望。 陈期已经不记得自己一年级的晚上是几点睡觉的了,印象中那时候的作业很少,半小时就能做完,她回到家立刻写作业,一点都不耽误六点半的少儿频道动画片。之后还能和安辰跑到小操场去玩游戏,安辰跳皮筋真的非常烂,扔飞镖却有让人羡慕不来的准头——所以他现在网球打的好? 不仅作业少,一年级的考试也无比简单基础,期中期末考徐中每个班都有五六个人能拿到双百,平时小测拿满分的更是一抓一大把,优秀和一百分都不值钱,陈期从来不觉得那些值得炫耀,同样不觉得那是什么达不到的目标。 然而陈望的出现让她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质疑,每次陈望拎着三四十分的卷子回家她都会质疑一次,是不是自己在记忆里给徐小加了柔光滤镜,难道大家都考不及格才是常态? 自从上了小学,陈望几乎每天都要熬到十点之后,他写字慢、计算慢、背书慢,做什么都磨蹭,一面墙隔开了两个写作业的孩子,陈期在这头,陈望在那头,有时候两面的灯都亮着,有时候只有陈期的灯亮着,还有一些时候,陈期已经睡了,陈望还在艰难的和搞不定的计算题斗争。 女孩子发育早,这小男孩后劲多足啊。 陈期经常想起大伯母二伯母挂在嘴边的话。只是在这样年幼的年纪,真正明白分数意义的只是引以为傲计划远大目标的家长,对于孩子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自尊和信心,若是从一开始就被人否定,即便以后成绩增长,自卑也会一辈子根植在骨血里。 可是,成绩又的确是实打实摆在面前的问题,基础打不好又怎样建高楼,老师家长们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陈期想劝陈望早睡,然而作业写不完的确没办法交差,这个年纪的学生把老师奉若神明,陈望没有胆子做出这等忤逆大事。 几次她都走到了陈望门前,想了想还是放弃了,陈期想起之前陈望苦恼的问题——妈妈,我还要坚持多少年。 陈期也不知道陈望还有多少年,才能盼到一条通畅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苏州好多卖卤鸡爪的店,都好好吃。 第195页 第85章 甜食 247. 又是一次全校大查,大课间前,班主任悄悄站在教室门口,拦下了几个准备去跑操的班委。 物理老师拖堂,老师刚说下课大家就冲了出去,等看到班主任已经晚了,此时折返回班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于是只能听天由命,几个和班委交往好的,壮着胆子给“自己人”打了个眼色,然后在班主任回头之前消失在楼道里。 许惟肖站在一旁,等待着班主任发号施令,因为上厕所慢了一拍的张琳匆匆跑过,跑远了才反应过来情况,于是慌慌张张的朝许惟肖比了个手势。 大意是,姐妹救我,靠你了。 许惟肖正在一旁思考张琳座位上可能存在的违禁品,就听见班主任开始安排每个班委负责检查的座位区域,一共八个人,两两分成四组,每两个人检查一排,第一遍查完一二组互换三四组互换,进行第二轮检查。 看着班主任严肃的神情,许惟肖心里咯噔一下。 班委翻找座位检查违禁品是常有的事,三四年级后每个学期都会来上一两次,只是之前老师多半会临时通知到班委,而班委们多半会“不小心”走漏一点风声,这种事情一人知全班知,一班知全校知,大家总能提前做些准备。 初二那年点背,两个女生私带漫画书,正值冬天,她俩收到风声后把漫画书藏在了后排用来放外套的桌子上,其他同学效仿,纷纷把小纸条、零食、戒指手链等小玩意藏在了衣服堆下面。 结果好巧不巧,班主任开窗通风,撞倒了那一摞衣服,一口气揪出来八个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狂徒,更巧的是那礼拜刚好赶上期中考,大账小账一起算,班主任连着发了三天的火,后来他们班查违禁品,巴不得连花盆都要翻上一遍。 但是许惟肖从未产生过这么强烈的危机感,因为无论如何,这些年都没有出现过审查第二遍的情况,她忽然有些紧张的看向余期的位子。 248. 和许惟肖一组的是副班长傅皓,和正班长不同,傅皓为人随和,不摆架子,而且懂得舟在水上行,时不时会利用职权便利扔一些小恩小惠,得人心者得天下,虽然比正班低一头,但大家都更喜欢喊他班长,然后喊只会传达老师指令的正班——孟令然。 见傅皓朝着窗边走去,许惟肖急忙跟上去,小声说:“咱俩分开查吧,我从前面,你从后面。” 已经弯下腰的傅皓看了她一眼,示意其他几排的搭档都是一起行动的。 “分开查毕竟效率快。”许惟肖率先站到座位上,抢在傅皓之前拉开了一旁的书包,有些阻挡的意味。 傅皓低头想了一会儿,转身对班主任说:“老师,咱们这样查二十分钟是查不完的,不如每组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开,这样快些,而且一个座位的空间太小了,两个人挤在一起也不好行动。” 班主任似乎在气头上,听到这句话立刻让大家分开查,傅皓朝许惟肖从容的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然后快步走向了后排。 许惟肖无暇参透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她现在整个脑子都在余期的手机上,今天体委请了病假,余期作为常用替补一早就离开了教室,如果她带了手机,那么此刻有很大概率就藏在自己身后的桌子里,之前上课许惟肖无数次中邪般控制不住的回头看,常能看到余期用手掌盖住的袖子下方,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么频繁的带手机上学,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网恋吧。 这不扯淡吗。 趁着孟令然第二次把违禁品放到讲台上的空档,许惟肖不动声色的转身,装作已经查完的样子,走到了余期的座位上。 没有任何违禁品,没有闲书也没有零食,也没有女生们常带的小镜子,许惟肖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藏起的手机撞到地上。 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许惟肖都脑子里都只剩下手机这个词,她甚至都来不及想一想,她曾经对余期又恨又怕,为什么此刻想要豁出去帮她。 终于摸到了,课桌最深处传来冰凉的金属感,许惟肖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把异物拖了出来,却没想到不是手机,好像是——录音笔。 许惟肖原本就跳的欢快的心脏此刻闹腾的更加厉害,无数次上课看到的场景拼接成连续的画面,她似乎隐隐猜到了余期想要做些什么,如果自己猜的是对的……如果自己猜的是对的…… 她半蹲着没有起来,维持着这个姿势缓缓移到一旁的位置上,然后在课桌遮挡下把录音笔塞进了袖子里。 又查出来两个私带手机的混账,距离上次全校手机风波刚过去没几个月,学校和家长们签订的砸手机协议还热乎着,这样的情况下仍旧有胆大妄为的,而且孟令然汇报,两个人中的一个,还是上次那二十多人中的一个。 班主任深恶痛绝,气的要吐血,像是要去医院和王主任肩并肩。 “老师。”外面已经有了带队回班的动静,孟令然突然示意,“我们班委起表率作用互查一下吧。” 许惟肖先是一惊,后背起了一层凉意,而后又觉得莫名其妙,这女生当真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懂吗,这样没情商胡乱树敌的话也能说出口,还是当着全部班委的面。 什么叫表率作用,互相搜身就是表率作用? “老师,我觉得……”傅皓也跟着凑热闹,结果被班主任抬手打断了,毕竟是班委,班主任心里有数,此时光是眼下这两个就足够她大动肝火的了,即便是搜出一些零碎小玩意,也来不及管,反正这几个都是好孩子,心里有数。 第196页 班主任带着一腔怒火直奔年级组,许惟肖用余期做过的动作按了按袖子,录音笔的金属触感冷的她一机灵,松开手,才发现手心都是汗。 249. 许惟肖过得惊心动魄的课间操,陈期因为太过困倦差点在领导讲话时睡过去,讲话、又是讲话,陈期拼尽全力睁大眼睛,却因为太阳太大止不住流眼泪。 刚回到班又被老师指示去隔壁班拿U盘,陈期完全是靠本能往外走,半眯着眼睛一路躲过人潮,和七班班长打了个招呼进班,然后一个磕绊,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七班的讲台上。 天地良心,哪个王八蛋把课本堆在了讲台旁边,这不明摆着要害人性命吗。 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啦! 七班班长是个圆圆脸的姑娘,来扶陈期起来时根本止不住笑!陈期都看到她的后槽牙了! 领导讲话让大家疲惫不堪,陈期这惊天动地的一摔戳中了所有人的笑穴,但大家笑笑也就散了,一看不是自己班的人,笑声很快就收敛起来,只有来自前门方向的那一串,热闹的响个没完。 陈期愤恨的回过头去,非常不会看脸色的男生正笑得欢快,瘦瘦高高,头发炸毛,他见陈期看他,抱着胳膊大爷似的走进来,用脚轻轻踹了下一旁的书堆,慢悠悠的问:“我说你行不行啊,好好走路都能摔跤,活该。” “还不是你乱放书,班主任都说过好几次了你还放这。”七班班长一个头两个大,“你赶紧收拾下吧,这要是再有人摔了怎么办,这讲台这么硬,万一把门牙磕掉了就出大事了。” 说完七班班长转向陈期解释:“这是我们班转校生,昨天下午刚到只能先坐在讲台边上了,然后书也没来得及拿回家,真是对不起,没摔坏吧。” 陈期一时间五味杂陈,第一反应居然是舔了舔自己的牙,正庆幸着就听见男生笑着反问:“谁跟她是的呀。” 怎么说话呢,陈期立刻就想一脚踹过去,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不是陈望才把动手的念头压下去,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好脸色,就听见对方好死不死的继续道:“再说一报还一报,她这也是活该。” 七班班长看看男生又看看陈期,心想你一个转学生怎么会这么快就认识了外班的女生,而且还结了仇。 “你们认识?” 陈期莫名其妙的看着男生,没一丁点印象,正想否认就听见男生嘻嘻哈哈的说:“你不认识我啦。” 250. 打听了两节课才知道惹来此番全校大查的原因,第一节课年级主任在六班上课,有个男生私带手机忘了关机,上着课竟然响了起来,自顾自的唱完了半首《告白气球》。 “这可真是刀尖上翻跟头,好家伙,一个不怕死的直接连累了全校。” 后排,同桌被带走的男生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颇有些抱不平的意味,许惟肖知道,那两个被叫家长的男生今天被带回家,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但又能怪谁呢,既然要做祸事,便应该做好被惩罚的打算,此时低三下四的道歉又有什么用,明知故犯本就是罪加一等不可饶恕,都是一群高中生了,还要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发放机会吗。 又不是小孩子了,许惟肖平静的看着办公室的闹剧,其中一个男生心里承受能力相对脆弱些,正当着一群老师的面痛哭流涕,许惟肖听着,只觉得烦。 数好了卷子准备离开,刚走出办公室就装进了进门的傅皓,许惟肖忽然想起之前对方有意无意的解围,想着应该说上一句感谢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或许人家只是习惯客气呢,这么有教养的男孩子。 正想着,傅皓突然开口问:“又是今天的作业?” “嗯,两张,还有一张小的没数,待会还得再来一趟。” “真多。”傅皓感慨了一句,小声抱怨,“今天英语作业也不少,又要熬夜了。你赶紧回班吧,趁着现在大家都在班里赶紧发,不然肯定又有人说没有。” “嗯。”见傅皓说完就要走,许惟肖连忙开口,“那个,刚刚?” “刚刚?” “就是大课间的时候……” 傅皓点点头,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看到他的反应,许惟肖愣了愣,顿了一下才慢慢开口:“没事,就是谢谢你,我查的慢,咱们那排真是多亏你了。” 傅皓笑的很好看,似乎是在客气,也似乎是真的高兴,许惟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脸上还有一个淡淡的梨涡,很小的一个,平时很难发现。 “帮你是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 说完,两人没再耽搁迅速开始各忙各的,因为班主任刚发完火的缘故,许惟肖今天的卷子发的极其顺畅,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各忙各的,平时在班里窜来窜去的野猴子们此刻也安静趴着,之前一到下课就会瞬间变成斗兽场的教室今天仿佛被人在砖面下安了炸弹,大家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 “还有谁没有卷子?” 平时这个问题一定会炸出一堆乱晃的手,后排男生们举着手大喊“我我我,课代表我这没卷子。” 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自己问这个问题都会有后排的男生说“我缺”,然后傻笑着听许惟肖的训斥:“缺缺缺,就你缺。” 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只有今天安静,安静的接近永恒。 第197页 暴风雨过后,疲惫的人们躺倒在岸上享受珍贵的平静,海浪似乎不会再来。 许惟肖走过一圈,把那两个男生的试卷折叠好放进了座位里,正准备去取最后一叠卷子,就看见傅皓抱着作业本走了进来,他拿下作业本顶端的一摞纸递给许惟肖:“刚好看到,就顺便帮你拿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吃到了好吃的盐酥鸡。 第86章 甜食 251. “你、谁?”陈期看着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很是莫名其妙,但也有些心虚。 她脸盲名盲,过年被爸妈带去拜年,因为记不住人统一称呼叔叔阿姨,一个爱较真的叔叔连着几年纠正她:“这丫头,我是你二表舅。” 总不会是初中同学,难道这个欠揍玩意是小学同学,早就被她扔到大洋彼岸的那种? 男生有点扫面子的瞪她一眼,大爷似的晃到座位上,没坐下,直接翻开书包掏了本书扔到桌子上,扬了扬下巴示意陈期。 陈期的视线下意识看向了用来写名字的右下角,未果才慢慢上移,然后结结巴巴的后退了一步:“你是,你是那个……” 被扔出来见客的书四仰八叉的摔在桌子上,封面上仍是那龙飞凤舞的艺术字,《性刺激和性生活》七个大字着实刺激到了七班班长,她红着脸盯着书名,结结巴巴的问:“哪……哪个?” 然后是尾音上扬的:“你俩?” 陈期瞬间面色一红,这该怎么解释,你扔出这本书算是什么意思,七班班长吓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身后还有一堆伸长脖子听八卦的看客,要知道七班班主任外号灭绝师太,不是好糊弄的。 陈期握着U盘一片混乱,两秒钟后立刻先发制人。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图书馆管理员阿姨的儿子吧。”陈期笑的甜甜的,扭头看向一头无数的七班班长,“林城图书馆你知道吧,我之前去借书见到过他,你看这书上不印着图书馆的公章呢嘛。” 见七班班长点头,陈期挂着一脸死亡微笑转向男生:“呵呵呵呵,没想到咱们能成为同学啊,真巧。” 男生扬了扬眉,被陈期笑着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倒是没说什么,一副看戏的样子坐了下来。 “嗐,吓死我了。”陈期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耿直七班班长继续说,“不过就算是图书馆的书也能往学校里带,学校里可不准带闲书。” “啥时候看书还成罪过了。” 七班班长本是职责所在和新同学说一声,没想到人家不领情,顿时涨红了脸:“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呢,又不是我要难为你,我就是阐述一下纪律。” 该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眼见两人吵起来要打起来,陈期慢慢退到一旁,打算溜了,结果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七班班长突然喊住了她。 “哎,陈期,你记得下课把U盘拿到九年级办公组。” “陈期。”身后男生好死不死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252. 夜已经深了,临近夏日,夜晚也沾染了暑意不再凉爽,许惟肖悄悄下床,觉得连此时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些,总是需要深吸好几口气才能填满自己的胸腔,只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带进去一丝凉意。 太紧张了。 察觉到动静,宋惟妙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问她:“怎么了?” “没……没事,我上厕所,姐你睡吧。”许惟肖被吓了一跳,立刻原地化成一座石像,过了好半天,确定宋惟妙又睡了过去,她才悄悄移动步子蹭到书包前,掏出了躺在最底下的录音笔。 这个烫手山芋已经在她这里放了整整两天,两天里她随身携带,生怕有一点闪失,敏感到了有些神经质的地步,见到人多的地方就绕路走,唯恐推推搡搡中发生变故。 佯装痛经拜托舍友帮忙带饭时许惟肖忽然无奈的发现,自己仿佛从余期那里偷来了一个地雷。 或许是因为她隐约知道,手里的东西的确带着炸药,准备随时点燃余期这个不稳定份子,或是轰的一声炸掉二中。 所有人都陷在沉沉的睡眠中,许惟肖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心的按下了播放键。 253. 很快陈期就知道了那个男生的名字,所有转校生都在高一上半年分配到了各班,当初徐中老师叫嚷着差一分都进不去的徐高终归还是被钞票砸出了连排的后门,这些转校生的到来还让高一上半年热闹过一阵,关于家庭信息身份背景的八卦猜测一度成为和早恋具有相同热度的话题,例如陈期就曾听到过一个和曾经“封山”同样雷人的八卦——“听说了嘛,三班新转来的那个女生,她爸直接给咱们学校捐了一栋楼。” “听说了嘛,七班那个,对、就那个可拽的男的,叫齐栩,人家家里是开饭店的,好多宾馆也是他们家的,那可不,家里肯定有钱。” 突然出现的新人让原本处在月考压力下的大家找到了短暂的发泄口,好不容易搞定了上午的历史和政治,大段大段的背诵写的陈期脑仁疼,午饭时间几个女生都避开了考试开始聊八卦,陈期和宋惟妙也跟着听乐子。 齐栩,那个男生至今仍旧坐在讲台前,这段时间总复习,陈期经常要去七班送卷子,每次去都能看见他睡得人事不省的样子,倒是脚边干净了很多,那摞碍事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拾干净了。 第198页 富家公子、不学无术、混日子。 传言八卦和陈期对他的第一印象完美切合,这种仗着家里有钱为所欲为的富二代,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反正也不是自己班的,绝对不要扯上什么关系就对了。 陈期慢慢想着,正在走神,忽然听到宋惟妙问:“最近总听到的齐栩,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啊?”陈期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指向东北角的方向,“就那边那群男生中最高的那个,看到了吗,头发有点长。” 因为考试的缘故,七班好像放的晚了些,现在才一股脑出现在食堂里,齐栩身高本就有优势,又穿了一件黑色外套,所以格外扎眼。 “那哥们篮球打得特别好。”正说着,宋惟妙对面的陆虎忽然不咸不淡的插了句话,然后趁安辰不注意,迅速夹走他一块糖醋排骨。 “都期末考试你还有时间打篮球啊,不怕考不好陆爷爷大棍子揍你。” “没啊,我们之前就认识。” 安辰终于察觉到排骨数量不对,然后在陆虎第三次伸出爪子时抓了个现行:“我说你——” “赖我啊,还不是你买走了最后两份排骨,你还赖我。” 陈期话听到一半被打断,连忙推过去自己的排骨,安辰沉痛的叹了口气把陈期的排骨推了回去,然后把自己的排骨扣在了陆虎饭上。 “吃吃吃,撑死你。” 原本叽叽喳喳聊八卦的翟依依看到这一幕,忽然笑着打趣:“期期你看班长多向着你,你们感情真好。” “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陈期云淡风轻的躲开了翟依依的调侃,然后迅速敲了敲陆虎的桌子:“继续说呀。” “哦,他之前会去少年宫打篮球,就在网球场旁边,有几次网球场被占了我俩也去打过几次篮球,他那帮朋友都是牛人,篮球都打的挺好,一看就是专业训练出身,不像咱们学校那个生拉硬拽凑起来的二队,闹着玩似的。”想了想,陆虎又补上一句,“不过上高中就没见过了,作业都写不完,我俩也没什么功夫往少年宫跑。” “哎?期期你不是认识齐栩吗,我听七班班长说你俩认识啊。” 安辰听到翟依依的话,莫名其妙的抬起头:“啊?你俩咋认识。” “夜路走多了,撞邪。”陈期叹了口气,想起他妈妈的身份突然怀疑了下他富二代传闻的真假,“图书馆三楼的负责人,那个喜欢穿坎肩的阿姨,你还记得吧。” “嗯。”安辰点点头,自然的伸出手把被陈期一胳膊肘推到桌边的水杯拽了回来。 “那个阿姨是他妈妈,我去借书的时候见过一面。” “哦。”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说这话,没人注意到,一旁的宋惟妙顶着远处的一个点,已经沉默了很久。 254. 二中的校区很大,两排教学楼相对而立,每一层的外围都是露天的,并不封闭,只围了一圈确保安全的栏杆,许惟肖一直觉得,两排楼中间的空地是拍摄电影里高三毕业扔卷子的绝佳场地。 每个城市都有其特有的建筑风格,林城的学校大多采用了相似的色泽相似的结构,就像徐小、徐中、徐高仿佛是一系列的俄罗斯套娃,外形基本一致,变得只有大小。 开学时不知道听谁说过,二中的设计师来自台湾,设计思路和林城不同,所以这样相对特殊的校园结构是林城头一份,没人能说明白二中的特殊在哪里,只是听学长学姐们说,夏天里,二中的穿堂风能源源不断的在教室里流窜,比其他学校舒服很多。 遗憾的是,后来设计师回乡,这个巧妙的设计也就成了林城独一份。 夏天已经来了,全校腾出了一节自习课进行大扫除,第一遍黑板擦完,许惟肖拎着玻璃擦去水房清洗,回班的路上她走在走廊里,忽然第一次感受到了学姐学长口中二中独特的穿堂风,清清凉凉的,瞬间吹散了人身上的汗气。 许惟肖心情不错,哼着小调把视线从围栏外收了回来,然后在并不遥远的地方,看见了余期。 余期站在那一动不动,抱着胳膊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好像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许惟肖身后缓缓下降的太阳。 许惟肖的心也随着缓缓下降,刚被穿堂风吹干的后背又细密的浮上一层汗水。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 她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余期半个人站在阴影里,率先开口。 许惟肖咬了咬牙,她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当初拿走录音笔只是一时冲动、鬼迷心窍,她根本来不及想之后要怎么办,也没有想过余期会找上门来——她怎么可能知道是自己呢。 或许只是炸她? 没等许惟肖开口,余期继续说:“我的东西该还给我了吧。” “什么东西。” “你如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不会乖乖跟我来了。” 许惟肖一时语塞,的确是自己太浮躁,暴露的太早。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我拿不到,我怕被老师查到把裤子口袋剪了个洞,你的东西在夹层里,现在已经到最下面了。”许惟肖提了一下裤子,脚腕处果然露出一个长形轮廓。 “我没别的意思,我本来是想给还你的,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还,那天大课间的时候我就藏起来了,老师不知道。” 第199页 许惟肖急忙解释,一着急脱口的话真假掺半,她那天只听了一半录音就关掉了录音笔,镇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办,到底是悄无声息的放回去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销毁,她纠结了整整两天,最终还是在上学前一刻把录音笔塞进了口袋里。 “好。”余期跳下一节楼梯,并不着急,“那明天给我,明天上午课间操之前,还是这里。” “余期!”许惟肖咬咬牙,喊住了已经溜达着往下走的余期,余期回过头,一瞬间被许惟肖背后的夕阳刺了下眼睛,她皱了皱眉、没躲、镇定的看向站在高台上的许惟肖。 “你录蒋老师的话,是想干什么。” 余期挑眉:“看不出来吗。”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站在老师的对立面上,为什么和老师做对,为什么这样胆大妄为,为什么做了大家都不敢做的事情。 余期倒是坦然:“为民除害呗。” “可是林城有好多老师都是这样的。” 这话实在是太急,许惟肖一时间分不清,这话到底是为了说服余期还是说服自己。 有很多老师都是这样的,骂人、体罚、没师德、可是大家都默许了,大家都没有勇气反对抵抗,反正不关自己的事,那就一直保持默不作声,混迹在集体之中,这样是安全的,这样就可以了,不对吗,大家做的不对吗。 “因为错的人多,错的就是对的吗。” 许惟肖用力摇头:“可是世界上有很多错误的事情,你没办法改变大多数,就算你改变了一个老师又能如何,还是会有千千万万的老师是那个样子。” 余期明显已经烦了,她向来厌烦腻歪的大道理,更何况许惟肖揣着明白装糊涂,余期懒得和她绕弯子。 “这世界上有很多错误的事情,我凭什么不能纠正一个?” 女孩的话清凌凌的响起,楼下的大扫除似乎已经结束了,尖锐的哨声从操场传来,不知怎的,竟和余期的尾音重合在一起,在空旷的天台上激起微弱的回声。 “那、为什么偏偏是蒋老师。”贴着脚踝的那部分传来录音笔的金属凉意,许惟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命不好。”余期扔下一句话,拍拍屁股扭头就走,许惟肖忽然想起初中时她第一次进班那天,余期歪戴着帽子,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非常混账,非常帅。 “拼啥,拼命啊,算了吧我可不想折寿,我爸说活着最要紧。” 多好的样子啊。 她是那样羡慕。 天终于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买了学校西饼屋的小点心,太奇怪了,好吃是好吃,就是饼干底是甜的,杏仁却是咸咸的。 第87章 甜食 255. 晚上讲电话的时候,忽然提到了齐栩,电话那头的余期本来在吃饭,听到陈期提起这个名字悠哉悠哉的问:“哪个xu?许仙?” “栩栩如生的栩,我一开始听别人说,也以为是姓氏的那个许。” 一个木一个羽,很漂亮的字,很漂亮的名字,和主人的个性一点也不配套。 “其实你们同学传的八卦没啥错,他家的确挺有钱的,之前过年的时候我爸和几个叔叔吃饭,就是在他家的场子。” 陈期瞬间混乱了,怎么自己身边所有人都认识齐栩,林城真的小到这份上了吗。 “这倒没啥,我爸饭局喜欢带着我,所以,我爸认识大的我认识小的,顺理成章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说对了,他之前的的名字的确是许仙的许,后来改名的。他随他妈妈姓,生父姓许,后来他妈妈改嫁、避嫌、就把名字改掉了。” 256. 期末考试总复习的日子,陈望忽然开始抗拒上学,一开始那几天每天起床便说自己头疼,后来干脆连装病的功夫都省了,直接了当的和妈妈摊牌——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不想上学?” “因为懒得上学。” 就这样一直在家里赖了一个星期,有时候陈期看着他在家里看动画片,会出神的想起自己小时候。 不知道是因为从小被告诫懂事还是因为遗传了妈妈对病痛的忍耐,自己小时候是断不敢因为一点小病小痛请假的,小学发烧到近乎原地晕倒才敢和老师举手示意,初中那次夺命八百米后又晕又吐,还硬生生扛到了下午,后来的治牙也从来没有耽误过上学时间,周六日去医院前一定会先完成规定的作业。 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这叫什么,这就叫高标准严要求,这叫对自己负责,想当初我们之前那班流感,好多学生都打着吊瓶上晚自习!” 并非是觉得父母会对自己的病痛发出“矫情”的看法,也不是惧怕老师审视的目光,而是单单习惯了要强逞能,不想轻易放弃。 然而陈望却是一点小伤就能委屈一个月的个性,之前右手小拇指被划了一道伤口,哭了几个晚上拒绝写作业。 即便是身体健康对作业也是一副懒散应付的态度,常常一篇抄写磨蹭两个小时,中途不是喝水就是上厕所,房间的门开开关关没完没了,最终拖到完全没有背诵和预习的时间。 反观自己似乎省心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作业从来不用家长催促,背书早就当成了理应去做的事,下发了新课本第一时间就会准备好书皮和对应的笔记本,上课提前预习、下课按时复习、认真听讲回答问题、考完试及时消化查漏补缺…… 第200页 “你说你弟要跟你一样省心多好。” 陈妈妈今天做的番茄牛腩格外好吃,陈期又添了一碗饭,顺便给她添堵:“妈你想得真美,怎么可能好事都被你占了。” 客厅里陈望正坐在地上看电视,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陈妈妈刚端过去的饭菜,陈期瞥过一眼,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 “妈,我说过很多遍了,吃饭就让他好好吃饭,上桌子吃,要吃什么自己夹,他都多大了,还学不会自己吃饭吗。”陈期转过头,“陈望,吃完了把桌子收拾干净,不要把米饭掉的到处都是。” 陈望一听到陈期的话,立刻端起碗规矩了很多。 “以后让他上桌子吃饭,听到没。” 陈妈妈一如既往地打哈哈:“那他不上桌子我有啥办法啊。” “那就饿着,他受不了自然知道吃饭了。” “那哪行啊,那还不把胃饿坏了。”陈妈妈夹了一筷子牛肉堵住女儿的嘴,妄图结束这个每次都能让陈期唠叨半小时的话题,“他还小,大了就好了。” 他大了就会叠被子了,他大了就会系鞋带了,如果随着年龄增长就能自然而然学会懂事,那要父母做什么。 永远都是这样,逃避、敷衍、自欺欺人,你们为什么永远是这样。 “好,那你告诉我几岁算大。” “哎呀,再过几年。” “再过几年?说清楚。”陈期敲了敲桌子,“而且,他说不上学就不上了吗,你们当家长的也不管?” “管,谁说不管,这是他今天说头疼,又哭又闹的,我想着就先歇一天,老让他哭干嘛啊,本来最近嗓子就不好。” “他这像是头疼的样子?” 陈期忽然觉得好笑,家里到底谁是小孩谁是大人,当妈的怎么做还需要女儿来指导吗,养孩子又不是养狗,不是让他吃饱穿暖就可以的,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数,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陈期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警告:“妈,我再说最后一遍,让他上桌子吃饭,不吃饿着,饿一顿饿不死反倒张教训,我要是再看见你给他盛饭,我就连饭带他都扔出去,听懂了吗。” “你们惯着,那我来管。” 257. 年末,隔壁城市学生暴力事件逼死了一个女孩,校园霸凌忽然成了全国关注的大事,期末考试的出题老师们紧随潮流,于是今年的作文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议论文,而是要求写一篇对于校园暴力的感想,体裁不限。 于是之前背的滚瓜烂熟的名人案例纷纷失灵,陶渊明林徽因贝多芬爱迪生终于不用再被拉出来展演,很多人唉声叹气的咬笔头,草草动笔又匆匆划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作文变成了填字游戏,每次写作文前,许惟肖都会先用铅笔在作文纸上画出边框——一共分九段,除去开头结尾依次有三个案例,每个案例配上二十字左右的小总结,三个案例后留出四行的位置写上一段大总结,初二那年全班突然流行题记,于是长达一个学期,几乎每篇下发的优秀作文题目后都坠着一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这句话,许惟肖用过三次,三次都拿了高分。 然而毕业才明白它真正的意思。 他们写的议论文从来没有自己的观点,记叙文从来不是自己的故事,读书笔记里只有大段的赞美和歌颂,大家用量产的见解去换取漂亮的分数,圈出作文题干中的重点,设定主题方向,许惟肖习惯性的找出一支铅笔打算画方框,握在手中的笔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落下。 她挤出一个苦笑,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很喜欢写作文的,那时候陈期最怕写作文,还一直很羡慕她呢。 许惟肖还记得她和姐姐有一套作文宝典,姐姐最喜欢里面的《山爷爷》,她最喜欢的则是《盗版小人鱼》。 是一个把经典事例和《海的女儿》结合起来的故事,小男孩执着的捡起一条条搁浅的小鱼扔回大海。 他说:“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那么多鱼,你救不过来的。 ——这是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这世界上又很多错误。 ——所以我凭什么不能纠正一个。 许惟肖忽然想起何嘉瑶,那个女孩一直承受着谩骂和侮辱,一直被针对和敌视,这些算是暴力吗,班里那么多人,会有人写一写这个事例吗。 录音内容多而杂,很多被问候父母的语句都被自己刻意淡忘了,像是从来没有听过一样。 从来没有人帮她,她们都是沉默的帮凶。 无力的帮凶。 就在昨天,蒋涛还当着全班人的面问过何嘉瑶——你是你爸妈亲生的吗,我看你爸妈也不跟你似的啊。 还有四十分钟考试就结束了,许惟肖迟迟无法落笔。 258. 陈期把第二层的物理参考资料拿下来递给冀文涛,瞥见他正抱着两本历史参考书往后走,奇怪的问:“你不是学理吗,怎么还买历史书?” 冀文涛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陈期在说什么,看了半天手里的书才慢慢说:“哦,我拿错了。” 徐高的作业做得陈期想吐,自从上了高中,她再也没办法奉行自己该学学该玩玩的生存理念,如今若是真的把一个暑假“该学学”的内容做完,恐怕要把暑假时间延长一倍,并且在充足的时间里感受一下地府一日游。 第201页 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她和安辰在少年宫排练,听到一旁几个上了高中的哥哥姐姐聊天,其中一个姐姐笃定地说,一定要多做好事上天堂,不然说不准,下了地狱还要接着写作业。 这么多学科里陈期偏爱物理,可即便偏爱也仍旧会在做完两本物理题后恶心的想吐,正好赶上下过雨,天气终于有了一点凉爽的意思,于是她换了衣服,去书店提前准备下学期的教辅资料。 没想到这么巧,会在书店里撞见一年未见的冀文涛。 更没想到在问及文理科分班时,得知对方会学理。 “学理好,学理以后专业选择多,好找工作。”冀文涛有些机械的说,像是在背诵牢记于心的台词。 “你没事吧,是不是没睡好。”陈期笑笑,帮他把历史书放回原位,然后把自己挑出来的物理书递给他,“你刚刚不是问我怎么学物理吗,老师让我们买的不是这个,但是我对比了一下,觉得这个更好用,知识点和重点标记的都很详细,排版也合理,每个模块后还有历年的高考真题,我是一直在用这个的,你可以试试。” 冀文涛也没看,闻声就抱在了怀里,再次加厚的眼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无法聚焦,每次陈期的话说完好久,他才慢慢做出回应。 “你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昨天晚上睡不着。” 陈期看着冀文涛,忽然觉得他像是老人们总说的“学傻了”的样子:“那你还出来买书,怎么不多睡会儿,又不是快开学了。” “没,一天之计在于晨,早起头脑清醒要用来背英语。” 陈期皱皱眉,觉得他已经学魔怔了,再次无可奈何地问:“你没事吧。” 两个人在书店里埋头找书,陈期看到一些不错的就会喊来冀文涛一起看,但是冀文涛一直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走路也晃晃悠悠的,像是身体和精神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买完,陈期拎着一书包资料在门口等,回头发现冀文涛买的资料里还是夹进去一本历史书,她奇怪的看着,但是没说什么。 文理科分班是大事,徐高也有好多想要学文然后被家长逼着去学理的,冀文涛并不是个例,家长都认为自己是好心,然而同样的,没人能够预知未来,好心会不会办坏事?说不准。 更何况那是冀文涛的妈妈,冀文涛自己的想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如今不还是二中的走校生。 陈期无声地叹了口气,两个人并行走向车站,原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陈期忽然开口:“你饿不饿,咱们去吃肯德基吧。” 林城的一切都在变,学校几次翻新后干脆照着住宅区迁到新址,年幼时常去的商场已经推平建起了音乐喷泉,而郊区轰动一时的水上公园则日渐破败,终于在今年年初,被城市另一端的海湾公园取代,据说新公园一半的区域是植物园,公园正中的人工湖冬天还能用来滑冰,然而徐高作业繁忙,陈期一次都没有去过。 就连城中心这两条商业街也是如此,店铺翻新的速度逐渐赶上徐高月考速度,等她和宋惟妙抽出时间去了心心念念的冰淇淋店,才发现盛极一时的冒烟冰淇淋已经变成了炭烤小土豆。 只有肯德基和对面的新华书店一直都在,只有它们躲过了叫做时间的推土机。 余期倒是对新华书店颇有微词:“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不知道人家麦当劳是正主吗。” 那个家伙啊,真是。 正坐在窗前发呆,前台已经通知了取餐,陈期看到冀文涛买的套餐有些吃惊:“这么多,三个汉堡,你吃得了吗。” “嗯,我最近比较能吃。” “真好,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怎么吃都不胖。”不仅不胖,陈期看着他裸露在外面的胳膊,一年不见他似乎更瘦了些。 冀文涛的车先来,陈期在站台上独自等待,她看着缓缓下沉的夕阳,忽然想起曾经冀文涛问她的问题。 你还想不想当《快乐大本营》主持人。 男孩子执拗的,我不是问你能不能,而是问你想不想。 陈期忽然发现自己忘了问他,考古学家还是不是他的梦想。 作者有话要说: 千页豆腐怎么吃都好吃,豆泡、豆结、豆浆、都好吃,豆制品万岁。 第88章 甜食 259. 又一年走到尽头,高中无声无息的过完了一半,徐高已经赶在年末开始提前教学高二下半年的内容,曾经的线上课程卷土重来,机构负责人再次进班宣传时,甚至穿着和去年一模一样的套裙,蓝白相间的花色晃如视线,陈期忽然有一种时间停止了的错觉。 随着高考的临近,徐高的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的狂奔,期末考试前陈期连着三个礼拜都处在高强度的复习状态里,严重疲惫严重缺觉让她差点在答完最后一张卷子后从桌子上摔下去。 好在一切顺利,安辰问她考的怎么样,她虽然疲惫但也能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然而不过半天的休息时间,全班就再次进入备战状态,好多次陈期看着面前永远做不完的数学题,胃里都会条件反射似的冒酸水。 只是痛并快乐着,相比浑浑噩噩的生活,她更喜欢这样充实的感觉,她享受完成一道物理大题带来的满足,也享受同学间比赛做题的紧张刺激,集中精神做事让她想起幼儿园在舞蹈室练舞的感觉,徐高整日都能看见神仙打架的精彩盛况,被老师家长吹上了天的徐高,也的确有他被吹上天的资格。 第202页 这些孩子是最努力的,这些孩子是最用工的,这些孩子是最优秀的。然而相比自己永远处于备战状态的同学,陈望实在是过分的懒了。 寒假,爸爸店里接了一堆急活忙不过来,于是妈妈每天一早就要出去帮忙,一直到中午才会回来,于是陈望彻底落到了陈期手里。 按照上学的作息,每天早上七点陈期就准时把陈望从床上拎起来,然后看着他——叠被子。 那些幼儿园小孩都会的生活技能陈望硬是打着年纪小的口号躲了好几年,如今终于掉到陈期手里,陈期自然是要好好教导他。 秉承着“不会可以学,做不好就多练”的学习理念,陈期每天开开心心的抱着胳膊当监工,反正她作业做得完,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倒不如拿出时间教育一下欠管教的弟弟。 于是每天早上,陈望都要和一床被子对抗一个小时,他姐是个骂人不挂脏字笑着吃人骨头的主儿,脑子里连心软这两个字都没有,全然打消了他求饶撒娇的念头,陈望之前被伺候惯了,直到现在都是个妈妈陪着睡早起帮穿衣的“小孩”,他过了八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吃饭喝水喂到嘴的少爷生活,一朝沦落为自力更生的普通百姓,被面被里都分不清楚。 好在陈期有着用不完的耐心,一遍叠不好就叠第二遍,十遍叠不好就叠一百遍,哭?哭也没用,哭的结果就是一边哭一边叠,陈期刀子嘴铁打的心,压根不理会他的少爷身子。 学会了叠被子就去厨房学洗碗,筷子是一种洗法,碗又是另一种洗法,洗好要按照位置摆放,盘子放在下面碗放在上面,没关系,记不住可以多练习。 “哦,别忘了放洗洁精。”陈期笑着。 之后是扫地擦地,再之后是系鞋带洗袜子,不怕你不会的东西多,姐姐有的是时间,不用急,姐姐每一样都会教你。 突然增加的运动量让一惯不喜运动的陈望过了一段胃口好睡得好的规矩日子,几乎每天午饭,陈期吃完离开桌子,都能听到陈望小声委屈的问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能不去上班。” 陈妈妈当家庭主妇当惯了,虽然并不重男轻女,但历来接受的教育总让她觉得男主外女主内,所以对女儿管教有加,并不重视儿子的家务教育。 他小、他是男孩、他不会咋了你会不就得了。——每次陈期提出抗议,都会听到这些换汤不换药的推脱。 什么狗屁思想,你乐意给他找理由当废物,他没意见我有意见。 陈期朝着饭桌看一眼,原本还在撒娇卖哭声的陈望立刻把眼泪憋了回去,陈妈妈也跟着给陈期撑腰:“咋了,你姐教你还不好啦,你姐教你你就听着。” 陈妈妈挂着笑,打趣噘着嘴的小儿子:“再说你跟我说就管用啦,咱家谁说话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要是实在不乐意,那只能下辈子商量商量,妈先生你再生你姐。” 260. “就我们这个大的,贼横、她在家我们小的话都不敢大声说,就这还天天挨骂呢,管的可严了。” 又是一年新年饭局,林城今年的雪来的格外晚,陈期拉着陈萧上厕所,路过一楼大厅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房间里面拉家常的女人们还不知道,大家正开开心心的听着陈期的光荣事迹,陈望黑着脸,气呼呼的坐在一旁。 陈期掏出一颗果冻扔给陈望,坐下来,又从另外一个口袋掏出另一颗果冻递给了陈萧。 “怎么,你这个当姐的这么厉害?”陈萧今天的腮红打得格外漂亮,和头上贝雷帽的颜色自成一体,她伸出手剥果冻,陈期才发现她的美甲也是同样的色系。 “真好看。”陈期自顾自的盯着,刚好和陈萧同时开口,结果没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于是抬头问:“姑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是说,听你妈说陈望很怕你,你这个当姐的管的很严啊。” “算不上严。”陈期无所谓的笑笑,神色一时间和一旁的陈萧几乎同步,“只是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算是男生也总要学会做家务,他又不可能一辈子是小孩。” 而且八岁,八岁可不小了,同样是男孩,这些事情安辰五岁的时候就会做,更不用提从小就被称作“老师家长好帮手”的自己。 陈期不是刻意为难弟弟,她只是明白,父母不会是孩子一辈子的保护伞,学会独立做事是能更好生活的保障,不然庇佑消失的那一天,就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他出生时你们不是都说吗——你弟弟以后就靠你了——对啊,靠我,靠我管教,这也很好。 男人们都去接爷爷了,陈期看着一如既往的座位和长辈们,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年月就这样过去了,她几乎想不起来曾经被大伯吓哭时自己到底是几岁,只记得那次的饭局混乱无比,大伯散着酒气满场说胡话,最经典的就是那句——趁着小,感情好。 的确,趁着小,好管教。 陈期坐在一桌子唠家常的女人之中,忽然觉得自己就是电影中那种冷酷强势的帅气女人,她端起橙汁,在想象中高贵的喝下了一杯红酒,然后嘴角扬起,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要是有件黑色大衣就更好了,不对,应该是黑色长裙,露出锁骨才更霸气,最好还有一个黑网纱的小礼帽,还要借用一下姑姑的口红,她看了一眼姑姑的妆面,一时间入戏入的心潮澎湃。 第203页 正做梦,二伯母猛拍桌子的声音把她吓回到现实,听闻陈期“教子有方”,二伯母羡慕的说:“这还是有个闺女好,你看我们家这个,这不天天啥也不干,放假回来就知道躺着玩手机,一天天门都不见的出,这多大的人了袜子都不洗,成天往屋里一塞。” 一旁的陈帅突然被点,翻了个白眼,嘟囔着:“你烦不烦啊。” 二伯母没理会他,自顾自的说着:“有个姐也挺好,还能管教管教,我就觉得你们家陈期这孩子挺好,多知道帮你省心啊。” 陈期听着夸奖,忽然有些失神,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男人们回来了,跟在大哥陈展豪身边的小嫂子客气的笑着,怀里还未满岁的小娃娃睡得正熟,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就这样延续了下去,有了曾孙子的爷爷开心的仿佛能多活十年,所有人都在新春佳节的喜庆气氛中展露着真心的笑容。 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变成陈望大小的小孩子,再慢慢成长为有发言权的大人。 见陈期盯着婴儿看,小嫂子笑着朝她招招手,陈期走过去趴在第一次见面的小生命前,鼻子轻轻一吸,能闻到他身上的奶香。 “认识我吗,我是姐姐。”陈期出神的笑着,任由小孩伸出手,抓住自己的一根手指。 “什么姐姐呀,辈分乱了,他得叫你姑姑。” “姑姑?”陈期念了一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她忽然惊喜的看向自己的姑姑,姑姑你看,我也是姑姑了,我会是很好的姑姑的。 曾经让全家人操碎了心的大哥也成了爸爸,他会是很好的爸爸吗。 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只是突然有点好奇,在座的,到底有几个大人。 261. 陈展豪一路在庇佑下长大,大伯大伯母拿钱开路,遇神杀神一路保驾护航,结果他不争气,只勉强考上个三本,上了一年就闹着退学,大伯大伯母千说万劝磨破了嘴皮,最后也只能任他回家,又几年过去,曾经永远闷声玩游戏的哥哥,居然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 而陈帅中考后就去了中专,中专后去大专报了会计专业,这两年二伯母整日逼着他考教师资格证,考驾照,两人一言不合就是一场骂战,十次中有七次都是以二伯母高血压结尾,去年中秋陈帅和人打架进了警察局,他们一家三口先是在警察局过了八月十五,又跑到医院过了八月十六。 这些年因为搬家,二伯母和陈妈妈走得近了些,于是经常过来坐一坐吐苦水,那一家子活像电视里走出来的黄金场家庭伦理剧,三天两头的骂战打架,摔筷子下碟子,当事人不觉得累,陈期都看累了。 一个月前,陈期跟着妈妈上街买东西,刚好撞见二伯母和陈帅,就一顿饭的功夫,陈帅和二伯母两个人又是一顿好吵。 起因很简单,饭馆里有塑封消毒碗筷,见陈帅打开了自己的包装后就开始玩手机,二伯母嘀咕了一句,说他没有眼力见,应该帮长辈也把包装打开。陈帅就是一堆烈性炸药,之前又是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没听过训斥,如今发展成你说一句我骂十句的C4性子,半分埋怨都听不得。 这般境况,陈期和陈妈妈也不好动筷子,只能尴尬地看着对面刀剑横飞的母子,陈妈妈还要提防着陈帅妈妈,担心对方一个激动晕过去。 战局发展到高潮,陈帅忽然一个手刀指向陈期:“你就知道说我你咋不说我妹,她不也没帮你开吗,你就知道一天天拿我说事。” 这可真是现实魔幻大戏,陈期忽然觉得他不该考什么教师资格证,他应该去晚八点剧场写剧本。 二十多岁的人了难道不明白吗,表妹是晚辈也是外人,我当着你的面帮你妈,那不是明着打你脸吗,非要别人骂你是废物,是摆设? 匪夷所思,大哥和二哥都让陈期觉得匪夷所思。 “多好,这老大也成家立业了,又有了个大胖小子,咱们这一辈儿你看看多快啊,都是该有孙子的人了。” 陈妈妈笑着,大伯母也笑着,二伯母看了一眼陈帅,又看了一眼小嫂嫂怀中的小婴儿,也满脸慈爱,脸上还挂着淡淡的期待。 又不过多久,女人们又把话题拉回到还没毕业的孩子们身上,几个人问陈期的成绩,问以后想去的学校,七嘴八舌的指挥,开始争论陈期到底该当医生还是当老师,二伯母几个叹息之后,再次提起教师资格证的事情,然后在陈帅的抗议下压着怒火苦口婆心的劝着。 “这当个老师多好,你说说工作稳定、待遇高、还有寒暑假能歇着,就你那专业出来能找着什么正经工作,我都和你三姨说了让你去他们学校,又不让你教高中生,教个小孩有啥难的。”二伯母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就这啊,家长都把路铺好了都不乐意走,我还能害了你咋着。” 因为爷爷在,陈帅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压着火听二伯母的念叨。 “还有这学车,这以后上了班哪有时间考驾照啊,你也别跟我说你不学,那以后结婚了能不买车?” 爆竹声终于响起来了,烟花离开脚下的大地,离开琐碎的人声,窜向广袤的夜空,年三十也在忙活的服务员们端上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音乐之后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始,刚刚饭桌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陈期咽下一个饺子后看向全家,一家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电视,好像一直是这样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样子。 第204页 锣鼓喧天。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饿死了,好想吃蒸蛋糕,刚出锅热乎乎都是奶香的那种。 第89章 甜食 262. 隔壁的陈望已经断断续续哭了一个小时,两个房间之前的墙壁不隔音,哭声扰人,陈期一道题做了二十分钟还没做完。 她起身,忍无可忍的一把推开了门,因为不想写作业正在嚎啕的陈望怯怯的看了陈期一眼,没等陈期开口哭声立刻停了,大气都不敢出,抽抽搭搭的低着脑袋,全然不见刚刚对着妈妈叫喊的熊样。 大家说他小、不懂事、那他怎么知道看脸色办事,见到陈期立刻规矩安静呢。 “陈望你听着,寒假作业是你自己的事情,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开学到学校老师会第一时间收作业,你可以不写,但到时候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听懂了吗。” 见陈望默不作声,陈期瞬间提高了嗓门:“问你话呢!说话!听懂了吗!” “听懂了。” “还有,既然不写作业是自己的选择,就不要用哭闹吓唬人,哭是什么意思呢,就算你哭的再大声,不写作业也不能变成正确的事情,明白吗。” 陈望沉默了一秒钟,怕挨骂,立刻又点了点头。 小孩子皮、懒、贪玩,不愿意写作业是人之常情,这些道理陈期都懂,她小时候乖乖写作业也是功利性的,希望被夸奖,希望爸爸妈妈高兴,而不是真正理解了写作业能有光明未来,更不懂所谓光明未来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她愿意告诉陈望为什么需要写作业,她也理解陈望不想写作业,但她无法接受自己和父母几次三番把道理讲明白后,陈望用哭闹的方式逃避现实。 见儿子终于消停了,忙着做饭的陈妈妈朝着女儿赞扬的点了点头。 然而无用,下午爷爷的到来让一切前功尽弃,陈望委委屈屈的说不想写作业时爷爷的确管教了几句,然而下一句就是:“没事,咱大孙子写累了就明天再写,明天咱们好好写,今天先玩会儿,跟爷爷说想吃啥,爷爷带你去买。” 什么叫明天再写?寒假作业已经整整拖了二十天,如今眼看着就要开学,明日复明日,到底哪天才是所谓的明天。 “爷爷,您不能这么惯着他。”陈期压着心里的一团火笑呵呵的走上前,拦住打算带陈望去超市的爷爷,“爷爷,您不能让他觉得不写作业同样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样不对。” “这不陈望还小嘛,你小时候我们不也这么惯着你,小孩子懂得什么大道理的,这作业今天不写就明天写,你这个当姐的好好起头,他这个当弟弟的还能学坏喽。” “不对,这个道理不对,教育本来就是要从小抓起的,就是因为他小所以才更要管教不是吗,而且陈望是陈望我是我,我大伯二伯和姑姑也是亲兄妹,性格不也完全不一样吗。” 老头子听陈期呜哩哇啦一通拆台,立刻搬出了万能句式:“我不跟你扯这些歪理,有你这么跟长辈讲话的吗,我说一句你说十句?” 陈期气得要爆炸,她忽然后悔自己不是陆虎那样的皮小子,这种时候就应该一脚把陈望踹回卧室然后对着爷爷口吐芬芳,既然不讲道理那就打一架吧,没有什么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更解气了。 她从没想过遵从妈妈口中的孝道,也不知道对长辈所有话都表示认同的意义,对她来讲排在第一的永远是道理对错,然后才是长幼亲疏,尊重二字的基础从来不是年龄,你说的不对我凭什么不能反驳你,就因为你比我多吃盐比我血压高? 放屁。 然而这个家终归不是她做主,于是她只能看着妈妈客客气气的把爷爷和陈望送出了门,挂着一脸笑。 中午饭吃的非常快乐,有了爷爷撑腰陈望可以无止境的挑食,陈期表面平静,心里已经把陈望骂的狗血淋头。 一个两个都惯着他,既然不爱吃蛋炒饭里的鸡蛋就让他啃大饼,帮忙把鸡蛋都挑出来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没过多久二年级开学,陈望又开始闹着不去上学,陈期趁着爸妈不在家,挑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六,把陈望从床上拎了起来。 一大早的,陈期笑的和早八点的阳光一样灿烂,晃的陈望出了一身白冒汗。 “你不是不上学吗,可以,那你跟我走。” 263. 陈望从来不敢忤逆陈期,别说忤逆,他连大声和陈期说话都要提前壮壮胆子,他姐让他走四步他绝对不敢走三步,倘若陈期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出来喝水都要绕路走,丝毫不见逃避上学时撒泼打滚的厉害样子。 大太阳底下,热气蒸腾蔓延,刚走了一小会儿陈望就已经满身是汗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想上学,是老师对你不好吗。” 陈望摇了摇头,四处打量了一下,不知道陈期为什么把自己带到了后坡。 “那是因为有同学欺负你?” 陈望依旧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我猜不出其他原因,只能认定你就是懒,懒得起床懒得听课懒得做作业,对吗。” 这下陈望不敢动了,接着就听见陈期温温柔柔的说:“说话,别人问话回答是基本礼貌。” “是……”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 “OK。”陈期没发火,好脾气的继续问,“上学是为了什么,知道吗。” 第205页 是啊,他们知道幼儿园之后是小学,知道七点起床按时作业,知道最先学的课程是语数英,可是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上学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能完全清楚,但老师家长肯定说过吧,好好学习,拿到好成绩就能上好大学,之后找到好工作,说过吗。”见陈望点头,陈期继续说,“那我再说的更明白一些,每个人长大后都会脱离父母,在那之后我们需要想办法来养活自己,养活自己的方法呢,有两种,第一种,上学学到知识,之后用知识换取钱财;第二种,不上学,用体力来换取钱财。” “你已经二年级了,我这样说你应该能听明白吧。”见陈望耷拉着脑袋受罚一样站在一旁,陈期走上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脊背,“我不是在训你,我只是要把道理给你讲明白,小小男子汉站便站好。” 陈望怯怯的看着她,仍旧不知道陈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刚刚说了大家都有两条路,可是你不想上学不想写作业,于是只剩下一条路,幸运的是你还小,还有选择的机会,所以咱们今天试一试第二天路。”陈期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塑料袋和一个曾经上山用过的垃圾夹。 “劳动换取金钱的方式有很多,你年纪小,暂时能做的只有这个。”她把手里的东西塞进陈望怀里,悠闲的看向面前笔直的外环路,“走吧,咱们试试看,捡完一条路的垃圾能挣多少钱。” 264. 陈期不是暴君,也从来没有讨厌过自己的弟弟,相比马马虎虎一直挣扎在及格线上的妈妈,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合格的家长。 教育不是棍棒和枷锁,她懂得讲道理,懂得耐心的重要性,也懂得在建立威严的同时和陈望沟通,让他自己去思考,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她用从安辰父母那里学来的方法,来教育自己的弟弟。 沿着后坡往前走就是立交桥,穿过立交桥再走上十分钟就是外环路,南面的外环线上人流量比较少,相对安全。 已经走了半个小时,陈望小声问:“姐,咱们还要走多久。” “不久,这条路走到头就是体育中心,右拐就是海湾公园,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吗,顺路还能去看看,海湾公园门口就有公交车站,坐车回来还能赶上中午饭——当然,那要在你把矿泉水瓶卖掉能赚到两块钱的情况下。” 她低头看了看陈望手里可怜巴巴的垃圾袋,公园里看花般悠闲的说:“按照半个小时捡三个瓶子的效率来说,咱俩坐公交车回来的可能性不太大、基本为零。” 陈望委屈的含着眼泪,到底没有原地打滚撒泼的勇气,这不是妈妈,他心里清楚,陈期有的是耐心看他撒泼,就算他把嗓子哭哑了,也只能换来哭完继续捡垃圾的后果。 陈期看他一眼,立刻就看出来他的心思:“别想歪注意,除非你不打算吃午饭。” 又过了半小时,两人走到海湾公园时已经接近正午了,陈望走了一个小时终于走到了极限,他原地坐下,委屈巴巴的和陈期说:“姐,我渴,我想喝水。” 陈期指了指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一瓶水两块钱,你有钱吗。” 陈望绝望的摇了摇头,他累的嗓子冒烟,两条腿也特别疼,右手因为长时间握着架子被隔出了两道印痕,他呆坐在路边,羡慕的看着海滨公园里的旋转木马。 “想进去玩?” 陈望狠狠点头,然后就听见陈期慢悠悠的说:“可惜你没钱。” “捡垃圾也是谋生的一种方法,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是不偷不抢光明正大挣来的钱,就都是干净的,区别是,有些职业会轻松一些,有些职业则会累一些,捡垃圾累吗?” 陈望再次狠狠点头。 “很累对吧,可是你看,咱们两个走了一个多小时,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才找到了十几个瓶子,换瓶水都不够,那你想,你要捡够多少垃圾,走多远的路,才能换来一口饭呢。” 为什么上学的答案当然没有这样简单,谋生的手段也不能这样简单分类,但让一个八岁小孩听懂、理解、并产生思考,这已经是陈期能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了。 陈期掏出包里的水递给他:“所以,你是愿意在教室里上学还是愿意捡垃圾呢。” “上学。”陈望哭丧着脸,咕咚咕咚灌下两大口水,然后小声地,“姐,咱们能坐公交车回去吗。” 陈期慈爱的摇摇头:“当然,不行。” 265. 在那之后陈望老实了很久,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提过不想上学的事情,虽然作业仍旧是对付的,每个字都展现着懒散,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高二的课程的确艰难很多,加上高三临近的缘故,所有科目都加快了教学速度,又一次月考来临,陈期和安辰不得已开始回归初中的方式,天不亮就起床背书,互相检查、查漏补缺。 长达一个星期的重压让陈期的颈椎开始抗议,好多次她和安辰站在堤坝前背书,会背着背着靠墙蹲下来,毫无预兆的开始呕吐。 同样的时间段里,陈望在爸妈好吃好喝的伺候下又恢复了撒娇耍赖,陈期一头扑在月考上没工夫管他,好不容易熬过月考时才听说,爸妈已经把他送进了课外班。 “学点画画也好,这特长生说不准以后还能加分。” 第206页 陈期看着陈望满桌子的画具,露出一个苦笑,曾经她也是这样和妈妈说的,她想去学画画,老师说了,美术特长生以后还能加分,可是妈妈是怎么说的呢。 “学那有啥用啊你又不指望着那加分,再说你弟这么小,我周六日去你爸店里帮忙,你上课外班了你弟咋办。” “这不是想着给他找个出路嘛,他又不爱上学,不爱写作业,我们总得给他想点办法吧,我跟你爸是想着实在不行以后就让他当艺术生,上美术学校不也挺好,我听你大姨说这学美术的发展也挺好。” 陈期扛着十几斤的书包,忽然觉得很累,复习没有打垮她,考试也没有打垮她,可是妈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打垮了她。 她喃喃的问:“那我呢。” 我小时候也想学美术、学跳舞、学唱歌、学钢琴,我比陈望优秀很多,所有老师都说我有天赋、能成大器、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的前途我的发展。 陈妈妈不明所以的看着女儿:“你咋了?” “妈,公平点吧,既然我弟去学画画了,那你也送我去学画画吧。” “那怎么行,你都多大了学这有啥用,哪有高三学生还学画画的,那不耽误事嘛。” “是啊,现在都晚了。”陈期忽然觉得肩膀上的书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我小时候说要学你也不同意啊。” “你学这有啥用,你成绩又不是不好,又不是坐不住的孩子,那能跟你弟一样吗,你弟要是成绩好我们也不会让他去学美术啊。” 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错在这里,陈期从未想过自己的懂事努力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后果,就像她曾经从未想过,辍学的人依旧能继承公司,娇惯蛮横的人可以走后门当老师一样,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陈期这十几年,都在规矩的展现自己乖巧的一面,她用各方面的优秀去换取“好”的评价,然而如今,一个又一个的事实告诉她,“好”不能打破任何的不公平,而“坏”也可以仗着钱权走上通往罗马的路。 大哥作为独子,继承大伯的产业并没有什么错处,二伯母为了儿子出谋划策也是人之常情,妈妈想方设法给弟弟谋划出路更是情理之中,一切都对、一切都没有错处,陈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忽然就累了。 很多年前妈妈怀孕带给自己的那种迷茫感再次卷土重来,她站在高二的尾巴上,原本明朗开阔的大路忽然被人洒下迷雾卷成迷宫,她站在路口,心里只剩下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 711的火山面包真的太好吃了,我一个对巧克力没太大兴趣的人连着吃了两天,然后迅速安利给小爷和菠萝,相比之下前段时间还喜欢的松尾瞬间变得一般。 就是有一点,千万别在黑灯瞎火的地方吃,不然就会像我一样搞得毛衣裤子耳机头发上全是,回到图书馆几乎在卫生间里洗了个头。 第90章 甜食 266. 陈望的美术课只上了一个月便走到尽头,他实在过分懒散,有天赋而不懂努力,上课走神课间玩闹,每份作业上都写着敷衍。 陈期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无论是学习何种技能,无论是上学还是上课外班,优秀技能一定是建立在无数次重复无聊的基础训练上,陈望认识不到这一点,那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治标不治本的无用功。 “那咋办啊。”一屋子昂贵的画具课本全部浪费,整盒的铅笔被陈望弄丢了十分之九,剩下两三只笔孤零零的在塑料盒子里躺着,像是在等候最终发落,陈妈妈拉着陈期抱怨,满脸写着发愁两个字。 她是个善良慈爱而又无能的妈妈,困难面前,她只会皱着眉头问:“那怎么办?” 然后在陈望回家时依旧习惯性的盛饭夹菜打算端到他面前,陈期默默的看着,然后在陈妈妈起身那一刻抢过碗筷砸向了院子,没一秒犹豫。 装满饭菜的碗瞬间四分五裂,吓跑了门前瞎晃悠的两只野狗。 “妈,他这个样子你真不明白为什么吗。” “无止境的妥协、溺爱、娇惯、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他是个可以躺着等天上掉馅饼的少爷,就算我拼命推着他站起来,我一个人也打不过你们这一群帮凶。” 算我求求你,你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妈妈,你能不能有点脑子。 陈妈妈垂着脑袋听着,一时间陈期甚至想笑,妈妈,咱俩到底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陈望!要吃饭就给我上桌子吃,自己盛饭自己夹菜!不吃就饿着!”陈期大发雷霆,几乎吼出血气,见女儿发火,陈妈妈也不敢说什么,提着扫把就往门外走,然后被陈期一把扯了回来。 “让他去。” 陈妈妈还是那套话:“他哪会啊,扫也扫不干净……” “他不少胳膊不少腿凭什么不会!不会给我学!你不教我教!不会是理由吗!” 但凡你靠谱一点,就不用在家庭聚会上提起我管教陈望的严苛,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倘若你只有陈望一个孩子呢,倘若他没有姐姐呢,那他该怎么办,延续我大哥二哥的作风?咱们家可没有公司能给他继承,也没有关系能帮他找工作。 陈望吓得乖乖来吃饭,夹菜把菜汤掉的到处都是,为了找肉块把炒芹菜翻的稀烂,像是从不懂得饭桌礼仪。 第207页 吃完饭先洗碗,然后去收拾门口的烂摊子,折腾了一圈爸爸也已经回来了,陈期带着陈望进门,一抬头,看见爸妈并排躺在沙发上,一人捧着一个手机在外放视频,陈望连忙逃脱跑过去闹着要看,爸爸被他吵得没办法,拿出了另一个手机扔给他。 三个人并排躺着,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267. 初夏的雨一直吊人胃口,天气阴沉沉压抑的让人胸闷,明明一周后就是又一轮大考,陈期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化学卷子好像这辈子都做不完,英语阅读也是,每篇文章都能发现新的陌生单词,但她好像突然就不急了,好像心里那根紧绷的线终于断掉,整个人彻底的松弛了下来。 图书馆的书都看的差不多了,陈期在楼下转了两圈,坐车去了新华书店,却没想到会撞见来买书的小嫂嫂。 小嫂嫂瓜子脸、皮肤白皙、黑发扎成一个简单的低马尾垂在脑后,乍一看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学生,陈期都能想到她在学校低着头复习功课,一边做题一边皱起眉头的样子。 大人们说话不设防,二伯母几次来唠家常,把小嫂嫂的故事讲了个完全。 小嫂嫂家算半个书香世家,妈妈是个平常的家庭主妇,爸爸在出版社工作,家里还有个小她两三岁的弟弟,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生前都是老师。小嫂嫂大不了陈期几岁,当年成绩也挺好的,可惜家里突发变故,妈妈中风需要人监护,爸爸又突患癌症,原本痴呆的姥姥瘫痪在床无人照顾,一时间缺人缺钱,小嫂嫂便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弟弟。 陈期忽然想起小时候跟妈妈看过的电视剧,什么百万千万的新娘什么的,原来那些看似鬼扯的电视剧真的来源于生活,苦难躲在门后,人们不设防的走过去,保不齐就有哪个命苦的挨上一棍子。 “那后来呢,为什么小嫂嫂会嫁给我大哥。”——瞎了眼吗,陈期必须承认,未说出口的四个字是她的真心话。 二伯母唏嘘着:“嗐,还不是因为钱,你说说这也是,我看啊这要不是怀孕了还是个男孩,指不定现在啥样呢,唉……” 陈期躲在书架后找书,隔着一排书架能看到另一侧站在世界名著区域的小嫂嫂,过年吃饭时小嫂嫂还问过她,上几年级、在哪个学校、成绩好不好。 陈期说一句,小嫂嫂便弯着眉眼笑,细长的眼睛不似林城人,倒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她的笑容绵长,像是要包含很多的祝福递给陈期,温柔似乎长在她的面皮上,是生出来便带着的修饰。 就算是现在也是如此,她微微垂着眼皮看书,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怀里的小婴儿,嘴角是淡淡的,带着母爱的微笑。 衣服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陈期的手在里面搅啊搅,终究还是没有上前打扰她难得的安静时光,然而没过多久怀里的小孩子就开始哭闹,小嫂嫂立刻站起身安慰,然而哭闹渐凶,她只好把书放回书架匆匆离开。 268. 陈期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公交车站的公交车已经走了三辆,她站在原地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任凭身上的汗一层接一层的覆盖全身,额角的两颗汗在脸颊上画出两道完美的弧线,像是要往她的嘴里钻。 不想写作业、不想考试、不想上学、也不想回家,刚刚小嫂嫂抱着孩子急忙冲出门的身影仿佛被人做成了小动画,一刻不停的在她的脑子里循环播放。 就是累,整个人像是被装满疲惫的大海浸泡其中,连挣扎着上岸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几个浪花卷来,陈期转过身,把公交站甩在了身后。 “你这,得让你家长来,学钢琴不是小事,指着上课那一个小时哪成啊,那得练到猴年马月去,再说你都高二了,哪有时间一天到晚往我这跑,看你也是个懂事孩子,哪个学校的。” 许是鬼迷心窍,陈期搅着口袋里的破洞,忽然想来这家课外班看看,课外班就在徐中附近,门外挂着大大的写着“钢琴教室”四个字的牌子,陈期看过很多次。 她心里清楚不可能,无论是时间还是资金自己都负担不起,就像她从小到大惯常那样,她明是非、懂道理、做事详尽周到,理智站出来把回家的理由条理分明铺了满地,可她还是走向了相反方向。 “徐高的。” “这不得了,你们徐高课业可够重的,我那小侄女就在徐高,今年高一,天天作业都写不完一考试就睡不好,哪还有时间搞别的事啊,再说这钢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你这咋突然想学钢琴了,压力太大?想走艺考生?” 陈期摇摇头,小声的回答:“因为喜欢。” 然后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她咬着牙,在一个陌生老师面前哭的失态,似乎这些天的压抑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女老师也不是第一次教学了,看陈期的样子便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想法,语气已经接近劝慰了。 “小姑娘,我呢,也不是招摇撞骗的,我实话和你说,你父母不同意的话你自己肯定没办法,学钢琴不是笔小的投入,那是得花钱的,你能出得起多少钱?” “七百。”拆拆算算,陈期只能付出这么多。 “好,就算给你按基础价七百块能上十节课,十节课最多也就能上一个月,那之后呢?学钢琴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你想想这花销,是不是?” 第208页 女老师拉过陈期的手,上下看了看:“你的手呢、够长、先天基因挺好,你要是实在想学,必须得让你爸妈来见我,我得跟他们聊聊给你买琴的事,学琴得练,如果家里没琴,学也是白学,倒是瞎耽误你时间,何必呢。” 陈期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都是哭腔,于是只好死死盯着面前的黑白琴键,一旁正在练琴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正是好奇的年纪,女孩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注意力全是面前奇怪的大姐姐身上。 察觉到陈期的视线,女老师转过头,指了指心猿意马的小孩:“你看,你又不比她们,她们这么大点啥都不急,就这么一篇东西能练俩礼拜,听我一句劝,你们这个年纪学习紧,耽误不起,还是好好学习吧。” 她耽误不起、她得学习、她还有高考、她不能胡闹、她不能胡乱做主、她大了。 可曾经小时候,也没有人想过要给她做主。 憋闷了多日的雨终于下了,小女孩的爸爸来接她回家,手里拿着一把小黄伞,是一把临时从附近商店买的儿童用伞,包装都没来得及拆,小孩坐在爸爸的胳膊上一直把伞往爸爸身上靠,爸爸笑着推脱,乐呵呵的:“没事,爸不冷,你赶紧举好,别冻着。” 记忆里一片黄色模糊了视线,那对走远的父女仿佛多年前的影像,只是那把小黄伞早就被妈妈拿给了陈望,又被陈望用来当宝剑戳坏了伞骨,再也打不开了。 自己还因为这件事哭了好久,妈妈对此无比费解,一直强调,那把伞太小了你又用不了,给你弟用不是刚好吗。 是啊,一切都好、非常好、陈期抹了把眼泪,眼前的黄色似乎更盛了,一蹦一蹦的,以飞快的速度朝自己跑来,那样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雨声出现在慢慢恢复的听觉系统中,带着模糊又响亮的奇异感觉。 安辰已经举着伞跑到了对面,正挥着手朝她喊:“期期——” “期期——” “期期——” “期期——这里——” 咬牙坚持的防线迅速坍塌,原本克制的泪水大范围决堤,陈期靠着墙缓缓蹲下,然后被奔跑过来的安辰一把抱紧怀里。 “没事了。”少年温柔的声音。 “有我在。”少年坚强的声音。 269. 安辰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把她护在伞下,用一如既往的安全姿势,慢慢安抚住了陈期崩溃的情绪。 原来自己总用臭屁形容的男孩子也逐渐长成了温柔的模样,这一点温柔混杂着聪明变成体谅,带给人安心和信任。 这样明亮美好的男孩子,陈期拉着他的衣袖,抬起眼,才疏忽发现原来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头,已经是个十七岁、被很多女孩喜欢、能轻易把自己的手团在掌心的男生了,十七岁男孩子的气息经不起念想,稍一感知便瞬间在伞下蔓延,大雨里,陈期忽然有一瞬间的心脏空拍,好像跳起来的心脏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于是只好悬在半空。 只是脸上的热气刚刚浮现,又马上被凉意冲刷干净,她整个人被安辰团在怀里,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去你家找你,陈望说你出门看书,我看你没带伞就想着去图书馆接你回家,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我就四处转了转,结果就在那个路口看见你了,你看,这不是老天爷帮忙吗。” 是啊,陈期在心里默默感谢老天爷。 “我刚刚还在担心你乱跑,就你那个脾气要是逞能淋雨,这么远的路绝对着凉,回家肯定立刻胃疼。” “没事。”陈期笑笑,“疼了这么多年了,我习惯了。” “那怎么行!”安辰瞪她一眼,义正言辞的,“都说了我会担心我会担心。” 男孩子理直气壮,又万般无奈的惆怅语气,吹动了陈期心里装着疲惫的海。 “安辰。” “嗯?” “安辰。” “嗯。” 陈期停住脚步,安辰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个人站在林荫树下,雨声磅礴,小小一把黄雨伞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陈期抬起头看向他。 “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那当然。” 陈期笑了,觉得好笑的那种:“你知道一直是多久嘛。” “我知道,一直就是一辈子。” 两次的回答都没有一秒犹豫,安辰笑的理直气壮,他一手举着伞,轻轻走上前,安抚的拍了拍陈期的后背。 “可是。”陈期闷声闷气的说,“一辈子很长。” “那就很长。” “一辈子很长很长。” “那就很长很长。” 安辰笑着看她,轻轻皱着眉,歪过头,似乎陈期问了一个多么傻的问题。 陈期神色舒缓了一些,但还是顾虑着,她慢慢叹了口气:“可是……” 安辰打断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家里走,不给她啰嗦的机会,“哪那么多可是啦,我和你说我去你家时你家锅里可是炖着鸡汤的,还不赶紧走,去晚了就没有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辈子很长。” “那就很长。” “一辈子很长很长。” “那就很长很长。” (我有点诧异于,在jj,不签|约也会是有人看的,哇) 第209页 第91章 甜食 270. 野草和日光一齐疯长,夏天终于正式拉开开帷幕。 长达两年的时间里,班主任第一次因为成绩把陈期叫到了办公室。 陈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平日里表现很好,班主任对她的态度要比对其他同学温和很多,她从头到尾总结了一堆,最终把这次月考的失利归结为高三来临前压力太大,陈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笑着默认。 安辰在隔壁桌数数学卷子,一沓卷子翻来覆去数了十分钟,等陈期被释放才跟出来,陈期抢在安辰开口前开口:“我没事。” “我又没问你有没有事。”安辰笑着耍无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葡萄味和橙子味你要哪个。” 陈期轻轻笑了笑,她慢慢明白,安辰不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不是什么无忧无虑的天真小孩。他成熟而懂得体谅,聪明又明白尊重,他什么都懂,也什么都能摆平,只是自己一直把他当小孩。就像如今,他全然明白自己的崩溃,在给与怀抱的同时退后一步给与了自己空间,让自己有喘息和平复的时间。 她忽然想到电视剧里男女主吵架时的歇斯底里。 ——你说呀!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想说!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他们那么可笑。 “其实刚刚老师问我下次能不能考好的时候我挺慌的,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好,我现在就是、就是没有学习的动力了你明白吗,我感觉我好像已经参加完高考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我解放了,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不是压力大,我就是觉得,累了。” “嗯,累了就歇一歇,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去。” 陈期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不能耽误你学习,马上就高三了,现在很关键,你的时间应该都用在学习上,没事我就是最近想不开,可能是老师总说的青春期心情不好吧,我自己调整几天没准就……” “期期!”安辰严肃的打断她,“你不能总想着自己扛,从小到大你遇到事就想着自己扛,你没必要让自己那么坚强那么累,都说了有我有我还有我呢,你不能总把我当摆设。” 眼看着安辰委屈起来,陈期连忙解释。 “真的没……” “我知道你不需要人哄、不需要人管、不需要人照顾,每次出事你就说自己就可以,我也知道你自己可以,可是我想哄你、我想管你、我想照顾你,你不能每次都把我推开。” 安辰说的那样认真,陈期一时间哑然,她只是不喜欢麻烦别人而已,怎么到了安辰这里就成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有,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他是个成熟的大人? “安辰,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安辰摇摇头:“还不够好。” 面前的男孩子耍无赖都是一副认真诚恳的脸,陈期心软下来,温柔的笑了笑:“好。” “我说不好就是不好。” “好。” “不好。” 陈期戳了戳他的脸:“我是说好,去散散心,我也不知道想去哪儿,但如果哪天我想要出去看一看,一定和你一起,你说要陪着我的啊,不准赖皮。” 安辰眼睛亮起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开心,他点点头,像个被奖励的孩子一样雀跃着。 “嗯。” 271. 夏天正式开始的日子,陈期终于看到了一点变好的希望。 周末中午吃过饭,妈妈喊她去洗碗,她收拾了碗筷进厨房后,突然听到妈妈小声和陈望说:“你姐洗碗你去擦桌子,要干活就都干活。” “怎么舍得让你儿子干活了。”陈期收拾完厨房顺便把客厅的桌子也擦了一遍,然后抱着胳膊看着妈妈。 “还不是怕你训我,我要是光让你干活,待会儿你还不发脾气?”陈妈妈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没办法的白陈期一眼,一副小孩子耍赖的样子。 陈期知道,妈妈男主外女主内的认知是教育和成长环境所致,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发生改变,即便是让陈望干活也只是迫于自己的训斥,妈妈仍会认为男尊女卑,仍会在所有家务活上第一时间想到自己。 但是陈期妥协了、满意了、能做到公平的对待子女就已经很好,父母的认知难以改变,但至少这样的举动能教育陈望勤奋自立,让他认识到,男女平等、无分尊卑。 “好,那以后这样,我们两个负责收拾厨房,我洗碗的时候他擦桌子,他洗碗的时候我擦桌子。” 这才像一家人的样子啊。 分工明确的日子过了几天,又是一个周末,吃过饭,妈妈突然问:“今天你俩谁洗碗?” “今天轮到我弟,我擦桌子,咋了。” “要不你俩换换,今天你洗碗吧。” 陈期莫名其妙,问:“为什么?” “嗐,今天做的都是肉,这俩盘子有油,你弟最讨厌碰油碗。” “所以他不愿意碰你就让我碰?” 没有任何变化,一切照旧,自己只是被拿来哄人的假象蒙蔽了双眼。 陈妈妈见陈期严肃起来,立刻说:“不碰就不碰嘛,待会儿我洗不就行啦。” 陈期脸上只剩下苦笑,这不是谁去洗碗的问题,洗一次碗又累不死人,哪有什么好争执的,重点从来都不是这个,原来我做了这么多努力你还是不懂。 第210页 陈期没有碰那堆碗筷,陈妈妈在陈望洗碗前偷偷进了厨房,把带了油污的盘子洗净,然后才招呼看电视的陈望:“快点,你姐把桌子收拾了你赶紧洗碗。” 然后走到客厅和陈期坐在一起:“你看你把你弟教的多好,你二哥长这么大都没进过厨房,还是我好,闺女争气儿子也省心。” 妈妈觉得很幸福。 272. 后来陈期再也没提过出去玩的事情,似乎那时候的承诺只是口头安慰,安辰又有一种对方把自己当小孩哄的感觉。 他想对陈期好,可很多时候又不知道如何对陈期好,陈期仿佛一颗倔强生长的植物,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她很好,别担心,就算不好,也不用担心。坚强独立成了陈期的盔甲,也成了陈期拒绝帮助的理由,安辰头一次觉得这两个词是贬义词。 吹了一夜空调让人手脚发麻,一大早,他拎着古文资料爬到房顶上看书。他家房顶和陈期家房顶连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圈护栏,小时候陈妈妈在院子里做了好吃的,安辰闻到味道就会爬上房顶偷看,然后被陈妈妈慌忙抱下来。 他还记得有一年秋天,小院门口的柿子熟了,他顺着两房之间的屋檐往柿子树的方向走,陈期嫌麻烦,直接踩着电表爬上了墙头,后来被陈妈妈骂了好久。 奇怪的是,他和期期都不喜欢吃柿子,喜欢吃柿子的是陆虎,可每年秋天最兴奋的却是他们两个。 正在走神,忽然看见陈期走到了院子里,手里也拿着相同的一叠古文资料,晨光打在陈期头上,温暖也温柔。安辰趴在栏杆上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就看到陈期抱着膝盖慢慢蹲了下去。 她蹲在地上原地不动,脑袋埋在膝盖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是这样,安辰几乎能看见她再次关住自己的那层壳。 安辰轻轻一跳翻过护栏,又轻轻一跳站到了陈期家的院子里。 昨天晚上妈妈和陈望又在因为作业吵架,客厅里的电视即便无人看也会一直开着,爸爸的手机声音永远外放,各种视频的音乐声往人脑袋里钻,陈期被吵得胸闷,只好第二天一早起来背书。 前两天他们去二伯母家送东西,陈帅不以为然的说,全世界的男生都不做家务,这是主流趋势,大家都这样能叫错吗。 若是之前,陈期一定会坚持自己的认知,错误不会因为错的人太多而变成正确。今天她却突然想,是不是自己太较真了,陈望如何爸妈如何都不关她的事,她自己的一切都很好,她只要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就能过自己的舒服日子,没人为难她,只要她愿意放过自己。 胡思乱想了一阵腿已经麻了,她站起来跺了跺脚,一转身,看见了身后站在不远处的安辰。 “走啦,我带你出去玩。”安辰调皮的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273. 陈期没有问要去哪,她点头后安辰让她在门外等,不一会儿就收拾好行李带她离开了家,陈期不知道他有没有和父母交代,也不知道是怎么交代的,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着他前往了汽车站。 或许是太过信任了吧,反正有安辰在,什么事情都不会搞砸。 这家伙一直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让人安心。 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曾经在陈萧家看到的电影,只是当时出走的领头人是女孩,如今好像调换过来了。 “在想什么?”安辰吃了药,把水杯递给她,问她要不要喝水。 陈期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窗外阳光明媚,看不见电影里的浩瀚星空。 “在想一个电影。” “好看吗。” “嗯,有时间你可以看看。” “有时间啊,今天不就有时间,等咱们到了目的地想看什么看什么。” 安辰手舞足蹈的像去参加春游的小朋友,陈期托着脑袋看他,这个男孩子笑起来那样灿烂,光是看着就能带给人好心情。 “安辰,你不怕吗。” 安辰揉了揉她的头,不由分说的躺在她的腿上休息,像小时候一样,他闭着眼装病号耍无赖,反问:“怕什么?” “高考,高考迫在眉睫,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陈期学着他们班主任的腔调开口,“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了,你们要打起精神来,保持认真的学习态度,绝对不能松懈。” 安辰抬手捂住她的嘴,咕噜一声坐了起来,头发不管不顾的蹭过陈期的脸,他没理会陈期抛出的头痛话题,而是问:“你不好奇我带你去哪吗。” 陈期把他的手拽下来,安辰顺势握住陈期的手又躺了下来,没骨头似的,陈期摇了摇头:“不好奇,反正跟着你走就对了。” 陈期一直很奇怪,她那么相信安辰,可为什么安辰在她面前总觉得没底气,他那么美好优秀的男孩子,如果没有自己,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开心一些。 安辰不管不顾的睡了,陈期看向窗外,客车行驶速度缓慢,给人造成一种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错觉,这条路自己曾经带着陈望捡垃圾时走过,步行要花一个小时,走到头拐个弯就是海滨公园,再拐个弯就是最近新起的商业圈,林城最大的商场不过五层楼,到底还是经济能力不足无法支撑消费,那五层楼的店铺开了关关了开,总数加起来还没有陈萧家门口商场一层楼的数量多。 而这个世界上的商场那么多,多到陈期数不清。 第211页 极目远眺只能勉强看见地平线,地平线之后的景色则完全依托想象。 这个世界这样大,人和这个世界比起来,连微不足道的点都算不上,那些说着要改变世界的英雄们,最后都成功了吗,陈期在记忆力寻找着盖世英雄们的美好结局,却只找到了一片茫然的空白。 林城这样小的地方,开车转一圈都要花上两天的时间,那些想要改变世界的人,是真的勇敢无畏,而大多数的人,却连改变自己都缺乏勇气。 “半小时后叫我,我睡了。”安辰闭着眼睛发号施令,脑袋长在了陈期腿上。 “先别睡,你作业写了多少,这周化学作业特别多,周一第一节课就要考试的。” “期期,出来玩要有出来玩的样子。” 陈期正色:“你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安辰无奈的睁开眼,拿起一旁的棒球帽,一把拍在了自己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想吃泡面。 第92章 甜食 274. 他们在距离终点站两站的位置下车,车站附近有个小卖铺,安辰拉着陈期进去买了一些零食和糖果,想了想,又买了两桶泡面。 “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吃的,委屈你了。” 直到这时,陈期才开始想自己到底被他拐去了哪儿,四周都是荒地,只有南面能看到一点远山的影子,而顺着他们走的小路往前看,几乎看不出人家的样子。 “你不会是打算把我卖了吧。”陈期笑呵呵的打趣,“现在是在给我准备最后的晚餐吗?” 安辰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我觉得如果咱俩缺钱的话,更好的选择是卖了陆虎,他最重,能卖个好价钱。” 陈期立刻表示同意:“有道理。” 穿过一片玉米地,又穿过一片白桦林地,迎着风在铁轨上走了十分钟后,安辰跳下来把零食袋子放在地上,然后接住了跳下来的陈期。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中午,走了十几分钟山地后视野终于变得开阔,一个小村子出现在眼前,陈期忽然想起来,新闻报道曾经提过这里,曾经平平无奇的村子因为建房材质特殊成为新农村景点,郑可心大学专业采风课活动地点就是这里。 “这里?你爸妈带你来过?” “不是,是我偷偷跟过来的。”安辰指向尽头角落一间不起眼的房子,房子很小、通体白灰色、干净质朴,能看见院子里的两棵玉兰树,“就是那了,本来是想春天带你来的,春天那两棵玉兰开的特别好,把陆虎他们叫上一起,刚好在院子里给你过生日,不过也没事,今天就当认路了,明年春天咱们再来。” “那是……”陈期看着不起眼的小房子,奇怪的问,“你家?” “那是我爸妈家。”安辰嘿嘿一笑,“是他俩的秘密基地,他俩每年冬天都会来这里住上两天,初二的时候我好奇心重,悄悄跟过来了,我爸还可不高兴呢,这叫什么,这就叫孩子是意外。” 安辰一手拎着零食一手拎着陈期,郁闷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男人啊男人。” 陈期弯着眼睛看他:“那你带我来这里,安叔叔就不生气?” “切,你也不看看我爸多喜欢你,如果咱俩出生在同一天,我都要怀疑咱俩抱错了。” 安辰随口的话让陈期猛地一怔,她别扭的别过头,想要松开安辰的手快步走,却被安辰死死的拽住。 “别乱跑,跟着我走。”安辰不自觉流露出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陈期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再一次意识到,安辰已经是个十七岁,充满安全感的挺拔的少年了。 他能保护自己,用全部的真心和力量保护自己,她知道,可是有时候却总想逃离。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孩子实在太过耀眼,她终于明白电视剧里莫名其妙的争吵和逃避,小曾经难以理解的矛盾如今终于清晰明白的降临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个袁湘琴呢。 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对方太好,自觉不配。 275. 中午两个人站在房顶上吃方便面,小屋房顶经过改修变成了露天阳台,四周围绕一圈木质栏杆,东面建了暖房养花草,西面则放置了桌椅板凳,不远处还修置了一架秋千。 听安辰说,他悄悄跟过来那次安叔叔正在给林阿姨架秋千,他刚把架子架好站起来找绳子,就看见了鬼鬼祟祟推门进来的安辰。 “我哪知道我爸在房顶上啊,我藏都没地方藏。”安辰委屈的不行,逗得陈期哈哈大笑。 方便面是炒过的,小院厨房没有蔬菜,但至少有些基础调味料和餐具,夏天吃面太热,陈期把方便面煮到七成熟捞出过水,加了火腿肠和鸡蛋做了两盘炒面。 安辰用狼吞虎咽的肢体语言展现了一个捧场王的优秀素养,他吃完最后一口时,陈期的面还剩下一大半。 “没啦?”安辰抹抹嘴,意犹未尽的点评,“这是我今年吃过最好吃的面,不对,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 陈期淡定的拆台:“你上次在我家吃牛肉面时也是这么说的。” “我反悔了,阿姨做的牛肉面今天退居第二。” 吃过面安辰去厨房洗碗,陈期在房顶上独自享受暖融融的阳光,时间也学会热胀冷缩,在这个星期六的中午变得无限绵长。 第212页 她下楼时安辰不知道在房间里捣鼓什么,她洗过碗仍就犯困,于是来到院子里的摇椅上休息,院子里除了玉兰树还种了一从茉莉,绿叶中露出一点白和一点香,那是林阿姨最喜欢的花。 眼皮微微盖着,连带着视线都被遮挡住一半,陈期索性彻底闭上眼,摇椅被人缓缓摇动,她知道那是安辰。 “要不要带眼罩?” 陈期摇摇头,阳光太盛她根本无法入睡,这样也好,难得的休闲时光不能在睡梦中度过。 休息了一会儿睁开眼,安辰正坐在对面的摇椅上摆弄吉他,陈期惊喜的问:“这里怎么有这个。” 安辰看起来特别得意:“我爸的,不知道吧,其实我爸吉他弹得特别好,听我姐说我老爸年轻时候是个文艺青年,当年他追我妈去我妈家帮忙摘玉米,一边往背篓里扔玉米一边唱情歌,名扬玉米地。” 陈期惊讶的睁大眼,然后又慢慢弯起来,羡慕的说:“林阿姨真幸福。” 安辰一听,来劲了:“不就是唱歌嘛,你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我今天就是你的移动点歌机。” 这些年里陈期不再是领唱,也不再是指挥,她离开了少年宫告别了舞台,曾经和安辰并肩表演的日子像场梦一样,睁开眼就散了。 冀文涛不再学围棋,许惟肖不再学跳舞,宋惟妙再也没有去过书法教室,大家拿到了家长渴求的特长生加分后就和自己的爱好说了再见,这么多年过去,最后只有安辰还在。 钢琴、网球、唱歌,这些都成了他的一部分。 “听什么都可以?”陈期坏笑着看着他,安辰忽然有种糟糕的预感。 “我要听《爱夏》。” “不会。” “那我要听《那些年》。” “……不会。” “《同桌的你》呢。” “也不会。”傲娇的移动点歌机扔下吉他罢工,“哪有你这样的。” “哪样?” 安辰扯下嘴角,恶狠狠的:“就是……反正、反正我不唱胡夏的歌,我不唱了,我手断了。” 276. 下午五点,门外传来爆米花的叫卖声,陈期在房间里都闻到了香喷喷的水果味,急忙冲出门去买了一袋水蜜桃味的爆米花。 拎着爆米花回房,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的午后是最幸福的时刻,卖豆腐脑和老豆腐的叔叔在下午三点来,卖拐棍糖的夫妻每周二周五来,而卖爆米花的爷爷最任性,半个月才会出现一起,每次陈期都是掐着点在门口等,生怕错过。 “你不是不喜欢水果味的嘛,我记得你总嫌弃水果味的爆米花太甜。” “吃甜食会有好心情,今天开心,下不为例。” 安辰让她在门口等,带着一脸笑容光波去隔壁奶奶家借来了自行车,背景是繁盛的绿色田野、铁路和大片的向日葵,安辰穿着穿着简单干净的连帽T恤,推着车朝陈期跑来,头发被高高的吹起来。 “尊贵的乘客,请上车。” 他们在田野间飞跑,像两个断了线的风筝,山路颠簸,陈期坐在后座上紧紧抱着安辰的腰,被铁轨包围的村落偶尔有火车经过,她大声问:“安辰,你能骑多快!” “你想骑多快!” 他们追火车,追天上的流云,追野地里惊起的飞鸟,陈期转了个方向双腿跨坐,小心的踩着脚踏板站起来,伸出手,好像就能摸到夏日温柔的天。 驾驶员慌忙减速,一步一步往家里爬,生怕背后的女孩把自己摔下车。期期,你左膝盖上有缝针的疤,右臂上有滚下车的疤,你可不能再受伤了。 回到家时粥已经煮好了,整个小院飘满了米香,陈期把向日葵扔在桌子上进门准备晚饭,盛好粥后又拌了木耳腐竹做小菜。 安辰抓起一碗粥没头没脑的往嘴里灌,然后吐着舌头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还不是因为你做饭太好吃了。”安辰看着陈期幸灾乐祸的脸,嘟囔着抱怨,“你说同样是女生,为什么我姐就只会炸厨房。” 277. 夜晚就这样降临了,院外种了夜来香,强烈的花香驱赶走蚊虫,人懒在院子里休息也不用担心蚊虫的叮咬,浓郁的夜来香花气中,那一小丛茉莉的味道淡淡的夹杂进来,有几分不服输的味道。 “You\'re my life.” 安辰把吉他抱了出来,中午被扔下的吉他不记仇的唱出一段轻松的曲调,听到陈期开口,他抬起头问:“什么?” “You\'re my life.茉莉的话语。” 安辰摇了摇头,轻声说:“不对,我爸说茉莉的花语是‘my mother’。”安辰第二次叹气,“男人啊。” 见陈期一直盯着茉莉花丛看,安辰走上前挑了一朵最好的,摘下来别在了陈期而后,然后伸出手指虚声:“可别告诉我爸。” 淡淡的茉莉香缠绕得更紧,陈期托着下巴笑起来:“你爸爸真的很爱你妈妈。” “嗯,那是,我爷爷说我爸就是个妻奴,跟我爷爷一样,至于我和我姐,我俩就是两个意外,天大的意外。” 陈期歪着头看他,听他说完安抚的戳了戳他的鼻子,安辰配合的做出机器人被安了开关的呆滞的表情,顿了顿才继续说。 “这里都是我爸瞒着我妈买下来的,据说这个小院对我妈来说好像是很特殊的地方,于是我爸就买下来做了聘礼的一部分,原本这儿早就荒废了,我爸种花种树整体改修忙活了两年,我姐出生后才告诉我妈,我爸是不是很浪漫。” 第213页 破旧的小院,田间荒地,田野里的人家,陈期似乎明白了这里是哪里,当年那个大雪中孤单无助的小女孩,再也不会面临那样的困窘了。 有那么多爱她的人。 “安辰,唱首歌吧。” 278. 只有两个人和一盏灯的小院,夏天傍晚的风带着吉他声游荡,十七岁少年干净又温暖的声音响起。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骑的单车还有他和她的对谈。” 慢、慢慢喜欢、慢慢告白、慢慢陪伴,他们跑得太快了,时间的确应该慢下来。 陈期看着看不见星星的天空,慢慢开口。 “你知道吗,初中毕业那个暑假,我和我妈路过徐中后面的文化街,那时候是夏天,天气特别好,吉他社的学员围了一圈在树下弹吉他,我妈突然和我说,你看看人家,会个乐器多好。我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我和她说,好啊,那你送我去学,我一定好好学。” “然后她说,算了吧。” 安辰看向她,眼神里有不安,陈期摇了摇头:“没事,这些年里太多这种事情了,我都不怎么难受了,就是觉得挺荒唐的,有点好笑。” 陈期平静的看着夜空,夜空黑的彻底,连月亮都看不见,那些年人们的愿望和祈祷,从来都是说给自己听。 “其实小时候我特别委屈,我那时候是懂事,听话,不哭不闹,但那不代表我不委屈,尤其在大家都去少年宫的时候。” “我会的都是最浅显的表面功夫,我都知道,所以后来主持人身份被抢、指挥员身份被抢、文艺委宣传委身份都被抢,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很厉害的人,可后来才明白自己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废物。” “每个老师都说我有天分,可最后我也只是这样而已,之前老师上课讲‘不受之人,且为众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陈期看向安辰,眼睛亮亮的:“所以安辰,我很羡慕你,羡慕你的优秀和自信,羡慕你的坦率和骄傲,羡慕你有智慧有远见的父母,羡慕你的一切。” “而我自卑,我所有的沉默和反抗,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卑。” 安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的:“不要自卑,你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喜欢你的男生,我都要忙死了。” “是啊,这些年我一共就收到四封情书,托您的福。” 安辰一脸警惕:“居然还有四封。” 陈期慢慢的笑,原来说出来,并不会觉得羞耻,她扯回话题:“我不是不把你当回事,只是很多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很难说清楚,更难的是,很多时候说清楚,意味着我要展示我父母的错误,我小时候放不下这些。” “我现在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可是陈望还小,我想要管教,家人却总是站在我的对立面,用哄骗和妥协来教育陈望,我力不从心,所以就很心烦,尤其在我妈送他去学美术后。” 陈期的眼睛暗了一瞬。 “我妈说,因为他不懂事、不学好、所以美术是他的退路,而我懂事优秀,所以只需要好好学习,你看,听起来非常正确但是一点都不正确的认知。” “这就是我的父母的认知。” “我伤心的从来不是他们不支持我的兴趣爱好,我伤心的是他们真的认为兴趣爱好是无用的事,我也只是再次明白‘懂事的孩子没糖吃’这个道理而已。” 安辰也在摇椅上躺下来,他伸出手把陈期的脑袋放在肩膀上,安静的听她说,他不知道他的动作完美的继承了自己的爸爸,让陈期心酸又想笑。 心理学上说孩子天生具有模仿性,学习的初始便是模仿自己父母的行为举止,所以陈望也开始渴求空手套白狼,不懂付出只索取回报,就像陈妈妈羡慕的那样——你看人家吉他弹得多好,却从来不会想,那是付出很多时间精力取得的成果。 “他们善良也怯懦,热情也焦躁,他们爱我,无私的爱我,同时没有见解和能力,就像我妈妈认为男尊女卑一样,这些扎根在人骨血中的认知,是我动摇不了的观念,我都懂,但还是想试着改变,改变不了,所以心情不好,只是这样而已。” “没关系的。”安辰翻身,托着下巴看她,脸颊的肉被揉成了圆形,看起来像个八九岁的小朋友,“人生可不止这十几年,你还有漫长的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有能力有自由,那些你喜欢的事情,觉得遗憾的事情,可以一件一件去完成,我保证。” “我当然知道。”陈期轻轻翻了个白眼,“谁要你保证啊。” “我当然要保证啊,因为我会陪你一起完成啊。”安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里面有滚热的心脏跳动,他的语气里装着百分百的笃定和理所当然,“有我在呢。” 陈期忽然想到初中毕业聚会,徐中的孩子会玩会学,并不是什么书呆子榆木脑袋,那个夏天的聚会很多,陈期却总是推辞,真实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没手机。 聚会上没有人能保持一直活跃,无事可做时大家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手机,每当这个时候陈期便无比煎熬,所以总是找理由逃避。 后来安辰来她家玩,莫名其妙把手机忘在了她家,第二天安辰去旅行,开开心心的告诉陈期,我在机场回不去,你拿着我的手机用吧,我用我妈的手机传照片给你看,不准不回我消息! 第214页 那样细腻的保护,如今才明白。 “安辰,谢谢你。” “谢什么。” 陈期没解释,轻声说:“你唱歌真好听。” 安辰骨碌坐起来,立刻问:“那是我唱歌好听还是胡夏唱歌好听?” 五秒钟的沉默后安辰冷着脸躺回来,气愤的抗议:“你脑子里只有胡夏。” “是啊。”陈期顶着大团酸气笑呵呵的开口,“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之前咱们上网课不是需要设置密保问题吗,我选的密保问题是配偶姓名,设置了答案是胡夏,你猜系统说什么。” 安辰冷着脸:“我不猜。” “你猜嘛。” “我要是系统我就拒绝你的答案。” “差不多。”陈期叹了口气,“系统说‘别开玩笑了,你的答案不合法’。”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缺德系统就是jj的系统。 今天中午要吃流沙包和炸藕合。 第93章 甜食 279. 小院很小,安叔叔又划分了大片空间种植花草,主屋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两间房外打出隔断,建造了并不宽敞的卫生间和厨房。 “看出来了,你老爸是真没打算告诉你和安冀姐。”陈期看着卧室正中的唯一一张床,再次有一种电视剧源于生活的感觉。 安辰红着脸挠了挠头:“没事,我去书房睡就成。” “书房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书桌,你是打算睡桌子还是睡地板,而且,只有一床垫。”陈期倒是坦然,至少对比安辰坦然的多,“又不是没有一起过,我不介意。” 陈期的语气非常平静,安辰的脸却再次烧起来,他非常做贼心虚的在床上画出一条“三八线”,挥手一指:“我睡外面你睡里面。”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于是脸上的红色更加一层。 陈期什么东西都没带,安辰找出一套自己的睡衣给她,解释说:“我本来是想拿我姐的,可是我姐把衣服都带走了,家里只有冬天的衣服,我就拿了我之前的睡衣,我穿着小了但是你穿应该刚刚好。” 陈期看着安辰写着“我真没办法”的脸暗自发笑,这个男孩子面对外人永远镇定沉稳,但在自己面前却总是手忙脚乱的像个小朋友,陈期自认为自己脾气随和不爱生气,更不会无理取闹耍大小姐脾气,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安辰觉得紧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们抱着西瓜在院子里看电影,每年夏天陈期都会把这部电影重现看一遍,如今又是一个夏天降临。 “挺奇怪的,明明是同一部电影,但是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不过有一点倒是一直没变。” 安辰大口咬着西瓜,闻声问:“什么?” “就是最后在拼图店啊,虽然没有看到脸,但是我一直相信那就是小杰,毕竟久别重逢才是最好的大结局。” 安辰摇了摇头:“久别重逢算什么美好大结局。” 陈期看着他笑,是啊,分别本身就带着遗憾,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幸运,重逢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普通人怎么敢奢望一辈子在一起。 那是神话。 “你说,两个人之间的爱,会消失吗。” 这个问题陈期问过自己很多次,有时候她觉得会,有时候又觉得不会,可心姐摸着她的头说她还小,然而陈期追问,可心姐也无法给出答案。 “不会。”只有安辰信誓旦旦。 陈期很开心,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看着夜空有些惋惜的说:“可惜林城的夜晚早就看不见星星了。” 安辰闻声诧异的指了指自己,露出臭屁的笑容:“我这么大你看不见吗。” 夜风轻轻的吹着,夹杂着远处田野里的草木香气,远处的铁轨上时不时有火车经过,拖着长长的身子画出一条弧线,陈期知道回到家自己仍旧会感到无力和悲哀,烦恼层出不穷,无论去往哪里都不会消散,这是成长的必修课,或说是生活的一部分。 但偶尔卸下担子、偷偷逃跑、感觉也很好。 “安辰,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安辰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头发梢都要竖起来了:“你说。” 陈期眨眨眼,手肘搭在膝盖上轻轻托着自己的下巴,“我从小就挺奇怪的,你这个人臭屁又烦女生,我一直想问你,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林阿姨,如果林阿姨从小让你保护的不是我呢,如果是许莉莉呢,你是不是也会对许莉莉这么好。” 原来是这个啊,安辰放松下来。 “放屁。”他翻了个白眼,揉了揉陈期的脑袋,“我喜欢你,可和我妈没关系。” 没关系。 跟我妈没关系。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是我喜欢你。 温度蔓延开来,不知道是谁的体温带动了谁的体温,陈期沉默着没有说话,安辰悄悄侧过脸看她一眼,然后飞快的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干净的笑声,夹杂着一点小小得意。 这样好听的笑声笑的安辰的心里痒痒的,他也学着陈期的样子开口:“期期,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也要老实回答。”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胡夏啊!” “就是喜欢啊,没有为什么。”陈期喝醉了般笑着,然后在安辰的臭脸中认真地回过头,看向他,“就像我喜欢你,也没有为什么。” 第215页 280. 那一夜的梦全都是情景重现。 梦的初始是钢琴,年幼的陈期提起学钢琴的事情,她问妈妈,安辰都去学钢琴了,为什么我不能去学钢琴。 陈妈妈指责,那都没用,高考又不加分,净和人家比这些没用的,你怎么不和人家比比学习。 后来是滑板车,十二岁新年,陈期去兑现自己等待了多年的滑板车。你答应过我的,十二岁本命年就给我买滑板车。 陈妈妈一脸震惊,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都多大的孩子了还玩什么滑板车。 而后的梦境变成现在,她在图书馆撞见小嫂嫂之后的周末,大伯母开始念叨二胎的事情,她絮絮叨叨的说,两个孩子多好,跟老三家一样,儿女双全的。 闭上眼前她和安辰躺在床上面对着彼此,陈期坦诚的说,她小时候特别卑劣的想过,她要是有两个妈妈就好了,她爱自己的妈妈,也爱安辰的妈妈,甚至在一些自私的情境下,会更爱安辰的妈妈。 安辰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手,他知道,面前的女孩终于卸下了身上坚硬的外壳,变成柔软的一团。 “那有什么,我妈就是你妈,这不是什么卑劣的想法,期期,好好睡一觉,明天会更好的。” 梦醒了,就是新的一天,那些糟糕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陈期沉沉的睡去,不一会儿安辰也进入梦乡,两个人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起起伏伏的,和这个郊外小院一样静谧。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平静了下来,余生就像今天一样,无风无浪,安然幸福。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陈期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时,安辰正皱着眉头看手机,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慌忙走过来,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抬手按住了陈期的肩膀。 “期期,你听我说。” 说到这安辰突然哽住,陈期这才注意到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怎么了?”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辰咬了咬牙:“二中有人跳楼了,就在今天早上。” “是……是冀文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你,可和我妈没关系。” “就像我喜欢你,也没有为什么。” 余生就像今天一样,无风无浪,安然幸福。 第94章 甜食 281. 无数的记者围在门前,许惟肖从来不知道,原来林城竟有这样多的记者,也许是因为这两年校园霸凌事件成了热点话题,所以学生跳楼事件得到了广泛关注。 许惟肖和余期站在高层的平台处,楼顶已经被封锁了,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整个二中最高的地方,许惟肖低头向下看去,被两座楼围在一起的空地上有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线,那是冀文涛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夏天里,凉风灌满了整个校园,说不清是曾经造福所有人的穿堂风还是别的什么,许惟肖一阵哆嗦,站在阳光下寒意也久久无法消散。 “前些年林城也有个跳楼的,那女生班主任就是个傻叉,她怀疑那女生早恋,和人家说,你要是清白的你跳下去给我看啊,这他妈真是活久见。” 许惟肖看向余期,余期没什么表情,微微皱着眉看着楼下的地面,似乎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许惟肖开口,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问:“然后呢。” “然后?封锁消息、安装护栏、对完宣称学习压力大,反正这种事情也不好定性,林城老一辈人的思想是很统一的,学校是权威,老师是为你好,自然没人打算站出来挨枪子。”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内幕。” “内幕?”余期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高高兴兴的,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不是我们知道的多,是你们被蒙在鼓里,知道的太少——一群傻了吧唧的小屁孩。” 余期晃晃悠悠的往楼下走,许惟肖一个冷颤,连忙喊住她:“余期,你想做什么。” 余期扭过头,用许惟肖熟悉的神色瞪了她一眼:“不想惹事就离我远的,省的引火烧身。” 281. 一路赶车,终于赶到冀文涛家时门前已经围了一群学校慰问的老师和同学代表,陈期下车时一阵腿软,差点没站住。 安辰连忙扶住她:“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陈期下意识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好。” 冀文涛家在一楼,简单的两室一厅,整个家干净整洁的没有人气,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和热度,大门对着客厅,客厅茶几上堆满了练习册和试卷,冀文涛的妈妈拉着一位老师的手坐在沙发上哭天抢地。 “我们文涛是个本分孩子,从小我就告诉他要好好学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是天天盯着他生怕他学坏,您说说这孩子咋不学好啊他。” 女人哭的声嘶力竭,似乎多说一句话就会马上昏过去,茶几上的试卷被走动的学生不小心撞到,纷纷扬扬的撒了一地,学生慌忙蹲下身去捡,连带着周围一群人都埋下脑袋。 “您说说他有啥事不能和我这个当妈的说啊,我对他不好吗,您说我每天上班那么忙天天赶着回来给他做饭,我就希望他好啊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我都是为了他好啊。” 陈期鼻腔酸涩,她用力吸了两口气才压制住眼眶的泪水,一回头,发现一旁的安辰眼眶也红了。 第216页 他们避开人群,走向里面冀文涛的房间,冀文涛的房间宽敞明亮,窗帘虚掩着一半,露出窗外的围栏。房间里除了书桌和床什么都没有,成摞的练习册从地上堆到和桌面平齐的地方,正对着床头天花板上的小小摄像头。 那样明亮的房间,冀文涛在明亮的监视下生活。 外面的女人还在哭着,只是不再说话,啜泣声断断续续的飘荡在房间里,陈期抬起头看向冀文涛的书桌,书桌上方连接了几个柜子作为书柜,书柜上只有连排的课本和练习册,唯一能算作消遣的闲书是占满了两个书柜的《作文大全》。 陈期忽然想到小时候,她抱着课外书看淘气包马小跳,里面有个男生和冀文涛重名,是个小大人,叫丁文涛,她兴奋地指给冀文涛看,还把丁文涛的单册借给了他,结果几天后冀文涛不好意思的告诉她,他刚把课外书拿回家就被他妈妈没收了,所以这么多年,陈期手里的马小跳全集一直缺一本。 这些年冀文涛都是怎么过来的呢,无处不在的妈妈,无处不在的监视,没有一丝自由的学习之路,安排好的小学、安排好的中学,他要走的路从来由不得自己。 书桌前的墙面上贴满了公式、单词和知识点,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织成了一张无法突破的网,冀文涛的家是冀文涛的牢笼。 陈期忽然想起初一那年的对话,他们两个倚着栏杆看夕阳,冀文涛几乎是欢快的说,我要去桦实,因为二中离我家太近了。初中时的冀文涛活泼了很多,那后来呢。 他曾经也是有过期盼的,也许就是这个期盼支撑他走过了艰难的初中三年,可最终他还是来到了二中,最终死在了二中。 282. 离开冀文涛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夏天天黑的越来越晚,白昼的日光似乎永远不会消散,强行把大地照的亮堂堂的。陈期茫然的跟着安辰往前走,微微用力睁眼,就会有更大团的泪水流出眼眶。 “期期。”安辰领着她,声音是哑的。 握住自己的手透露着安慰,安辰的担心陈期都懂。 “我明白。”她一脚一脚踩着地面上的影子,眼泪掉在上面,很快就蒸发不见,“他做了想做的事情,他不用再被监视也不用担心挨骂,他自由了。” 她想起那个寒假冀文涛的失常,想起那个男孩子迷茫的目光颠三倒四的话语,想起那一大份肯德基,忽然哽住,她终于反应过来,那本一次次拿错的历史练习册,或许是冀文涛最后的求救。 “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的……”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可是安辰……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以后,也不会有天堂和轮回,那些重新来过甚至享受好日子的屁话都是人们编出来安慰自己的谎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时隔多年,陈期再次被死亡的恐惧攥着了心脏,冀文涛才刚刚十七岁啊,二十七岁时他可能从事着自己喜欢的工作,三十七岁时可能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六十七岁他变成个老头,说不准还是神神叨叨的,喜欢蹲在地上研究别人看不懂的东西然后被别人当做怪老头。 生命何其精彩,他本来还可以享受几十年的时光,十七岁的男孩子怎么会死呢。 这样轻易,像是睡觉翻身随手打碎了床头的玻璃杯。 死亡让一切变得渺小,变得不堪一击,就连安辰也没办法安慰她,违心的说他去了好地方。 地下是地壳、地幔和地核;天上是对流层、平流层。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堂。 283. 许惟肖生平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校长。 关于二中跳楼事件的报道铺天盖地的裹住了林城,就连向来只看结果的妈妈都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最近总是补课压力太大了。 冀文涛的自杀敲响了藏在暗处的警钟,电话亭每天都有学生打电话哭诉,一波又一波的家长来学校接人,宿舍楼很快变得空荡荡的。 许惟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吃饭看电视,无意播到了一个校园片,看到一个女孩学习太累晕倒时,跟着看的妈妈满脸写着嫌弃和震惊:“上个学哪就这么大的压力了?” 人们擅长弥补、擅长道歉、擅长忏悔,却从不擅长相信和体谅。 老师说,她一直是冀文涛的同学,又是班里的好孩子,知道冀文涛的性格和在校情况,下午有个记者采访,希望自己好好表现。 像是一如既往的那样,老师对着一群临时凑起来表演的几十个学生喊,公开课排练这么多遍绝对不能出错了,大家要好好表现听到了没! 他们懂分寸,知道怎样露出甜美微笑,知道怎样为学校争光,却不见得知道同班同学的自杀原因。 “学校还是很看重学生的心理健康和人身安全的,每次开会老师们都会说,这劳逸结合劳逸结合,你们现在年纪小,心理承受能力差,我们当老师的也生怕你们一时冲动想不开……” 校长室里只有他们三个,永远喧嚣的学校此时安静的像座坟墓,班主任絮絮叨叨的说着,一旁的校长大口的喝着浓茶,两个人的眉眼都显现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许惟肖看着地面,好像又看见了曾经的那条裂痕。 “老师,您觉得冀文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许惟肖轻轻开口。 第217页 他是闷声不语刻苦学习的闷油瓶,考了第一就翘了尾巴的王八蛋,还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臭石头? 班主任的法令纹深深的垂着,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疲惫,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许惟肖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表现的。” 284. 这么多年陈期第一次没有做完作业,化学课她对着空白的练习册走神,被路过的化学老师抓了个正着,化学老师看着陈期满脸诧异,在陈期起身罚站时留给她一个心痛的表情。 星期一的周测成绩很快下发,陈期一整场物理考试都在走神,二卷几乎交了白卷,无论是总分还是排名都惨不忍睹,班会课后,班主任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刻意的语气也让陈期觉得难受,她知道如今林城所有老师和学生的交谈都变得谨慎,也同样明白这种待遇的原因和时效性。 “我知道这高二后半学期压力大,但压力大越得使劲抗,不能松懈,更不能给自己找借口,你是个好学生,是个听话懂事的,老师都知道。” 陈期眉眼低垂,顺从的听着。 “但是这好学生成绩下滑也是很快的事情,我都教过多少届学生带过多少高二班了,你们怎么想的我心里一清二楚,尤其这女孩子,有的心散了还能追上来。”她看向陈期,眼角眉梢都是打量,然而陈期虽然低眉顺眼的站着,但看起来一句话也没能听进去。 “你和安辰到底怎么回事,非让我明说吗?” 提到安辰,陈期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抬起头,迷惑的看着面前已经有了怒气的班主任。 “你们俩那小动作真当人看不见?那教室里的监控摄像头都在那摆着呢,你们一举一动我们当老师的都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写完作业,为什么这次考试都发挥失常,你俩心里没点数吗。” 陈期心里腾起一团火,班主任的每句话都踩在她的雷区上,耀武扬威的向她的克制开枪宣战。 她有点烦了:“老师,我没有厌学、也没有压力、您不用猜测我的想法,毕竟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就是累了,想歇一歇,我知道现在每天都很重要我耽误不起,可我没办法,我不是一个上了发条就往前走的机器。” 班主任被呛了这样一大通,一时间居然没能接上话。 “至于安辰,我们两个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和之后的一辈子相比高三这一年不算什么,所以也不屑于早恋,别拿早恋怀疑我们,也别找他麻烦,他很好。” 班主任教了那么多学生,却从未听到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大胆言论,她看了陈期好半天,才缓缓叹了口气:“你们不是小孩子,做事自己拿这点分寸吧。” 如今陈期才发现,原来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样子,那些乖巧顺遂一直都是表面假象,如此真刀真枪的直面回击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然而还是拿捏着礼貌,声音也温和下来,没了刚刚提到安辰时的急躁:“老师,谢谢您的关心,我自己能够调整,您可以放心。” 窗外又是黄昏薄暮时,天光再长黑暗也终究会降临。 “还有,明天我能不能请个假。” 班主任皱着眉看向她:“你要干嘛去。” “参加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有酱油蒜香炸鸡这么难吃的东西。 难吃程度要和香菇炖鸡划等号了。 第95章 甜食 285. “学校有体罚学生的情况吗?” 镜头、话筒、一张又一张严肃而迫切的脸,许惟肖在众人面前走神,留下一堆呆滞沉默的照片。 “没事的,实话实说就行。”班主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紧张。” “学校存在校园霸凌现象吗?” ——什么是霸凌,沉默也是一种霸凌。 “学校存在体罚现象吗?” ——什么是体罚,罚站、挨打算不算体罚。 “老师存在辱骂现象吗?” ——什么是辱骂,贱人、不要脸、笨的跟头猪一样,还是你怎么不去死。 无数张嘴对着她,无数个问题等待她回答,可她只是沉默。 班主任站出来打圆场:“不好意思学生可能是有点紧张,要不我们……” 许惟肖沉沉的看了一眼坐在台下的数学老师,走到了打圆场的班主任身前:“我不知道什么是霸凌、什么是体罚、什么是辱骂、我没办法回答,因为我们认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训练有素的记者立刻嗅出了这话的意义,立刻追问:“所经历的一切是什么意思?” “就是——学校是神圣的,老师是权威的,学校和老师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他们绝对正确。” 286. 许惟肖接受采访的同时,余期把做好的视频放到了网上,很快,浏览量和转发量潮水般涌来。 批评和质疑、同情和冷眼、都有,赞美也有辱骂也有,千人千话,一个评论下追着几十条跟评,好多层楼的对话内容演变成不知所云的骂战。有人破口大骂蒋涛祖宗十八代,也有人苦口婆心的质问录音的“白眼狼”——不打不成材,你们老师是为你好你不知道吗? 但大多数人都是在表示对老师做法的批判,无数个愤懑的声音发出质疑:现在的教师入职门槛这么低了吗? 第218页 许惟肖觉得很恍惚,她心里明白老师辱骂学生的做法是错的,然而当受压迫成了习惯,反抗压迫时难免对自己产生质疑,违背了常态的自己是对的吗。 和对错无关,只是一种习惯了、默认了的常态。 政教处老师冷着脸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时说:“咱们得正确认识学校对孩子的教育,不能和孩子一面和老师搞对抗,这老师教育孩子难免有训斥,训斥就是教育的一部分,这是什么,这也是为学生好的表现,这是爱孩子的表现。” 另一个主任点了点头:“我们老师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就算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也是为了激励孩子学习,这叫什么,这叫挫折教育。” “所以您觉得这位老师的教育方法没有问题是吗。” “教育方法这个我们要继续调查。” 没有人再围着许惟肖,她知道,这场纷乱短时间是不会平息了。 相比自己的“放肆”发言,如今网上的言论才更让学校头疼,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找自己的麻烦。 许惟肖忽然笑了——就算找自己麻烦,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退学?开除?她没有违背任何校规校纪,她有什么好怕的。 何嘉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楼道里,网上的视频里没有出现学生名字,只有蒋涛和学生知道,那些辱骂的另一端站着何嘉瑶。 “惟肖,老师说,他们骂我们,是爱、是挫折教育、是我们做错了吗?” 何嘉瑶魂不守舍,她路过政教处听见老师的言论,听见他们的底气和语气,原本冲上头顶的怒气和恨意一下子被泼了冷水。 他们怎么能这样想,他们理直气壮的这样想——所以是自己错了吗。 许惟肖摇了摇头:“这根本不是什么挫折教育,辱骂就是辱骂,是伤人自尊、辱人尊严、巴掌打在别人脸上,便觉得疼都是装出来的,痛苦和伤害凭什么被美化。挫折教育是教人如何面对挫折,什么时候辱骂也成了教育的一部分了。” 何嘉瑶愣愣的看着疾言厉色的许惟肖,抽泣了一会儿小声问:“那为什么没有人帮我,一次都没有。” 许惟肖哑然,很多话涌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抱歉。 “对不起。” 287. 二中掀起风波的同时,陈期终于见到了冀文涛的爸爸,男人留着规矩利落的短发,穿着正装,和冀文涛的眉眼很像,只是下巴的青色胡茬和眼里的红血丝显出几分疲惫和苍老。 整个葬礼都是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冀文涛的爷爷奶奶都来了,两位老人痛失长孙,像是半条命也跟着去了。 无论面对怎样的指责,冀文涛的妈妈都一声不吭,全然不见之前不容置疑的严苛形象。 “你把孩子逼得太紧了。”直到听到这句话,她才在冀文涛爸爸的目光中抬起头,男人无限悲凉的看着她,眼眶红了又红,终于说出了陈期想说的话,“哪有当妈的往孩子房间装摄像头的啊,你看看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冀文涛的妈妈像是头困兽般冲上去撕扯男人的外套,立刻被身后看着的亲人双双按住了:“孩子是我生的,我当然有知道孩子隐私的权利,你凭什么说我,你凭什么,这么多年你管过孩子吗!” 兵荒马乱,大人们在冀文涛的灵前撕破脸皮,陈期沉默的看着一旁的黑白照片,心里没有悲痛也没有愤恨,她丝毫找不到之前来冀文涛家里时的满腔怨气——就是你把冀文涛逼死的,就是你逼死了你的儿子——她曾在心里声嘶力竭。 她搅着外套口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破洞已经被妈妈补好了,实在是看不下去,她侧过头示意安辰:“走吧。” 上午考完试,班主任拿着两张假条到教室找到了陈期:“我给你俩爸妈都打过电话了,出去注意安全,看着点车,别等天黑再回家,也别走小路。” 班主任拍了拍她的头,安慰她:“别太难过,这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 她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陈期都知道。 安辰在一旁保证:“老师您放心,我俩家离得近,我肯定把陈期安全送回家。” 小区门口有家小卖店,陈期示意安辰等,自己进门买了瓶可乐。她不知道冀文涛爱吃些什么,小时候喜欢的魔法士林城早就不卖了,倒是康师傅这些年疯狂开挂,推了一堆新鲜口味。 她拧开瓶盖,对着冀文涛家的方向,把可乐洒进了面前的土地里。 “希望你下辈子快乐。”陈期平静的看着远处。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288. 录音事件让自杀事件再次发酵,华安市里和外市的记者闻声而动,越来越高的关注度把这件事推到了更多人眼前。 校长下台,政教处主任降职,蒋涛被辞退,市里派了十几位心理辅导老师到二中做心理疏导,心理老师出动的同时,整个二中进行了整修,半个月之后,心理老师撤离,校园里装满了高大坚实的围栏。 他们的新校长指着围栏说,学校非常重视学生的生命安全。 许惟肖课间值日,靠在围栏上往下看能看见新校长光秃秃的头顶,一大半学生端着手里的知识点小本看书,漠然的神情中时不时露出一点疲惫和打量的神色。 “这是你想达到的目的吗。”她问过余期。 第219页 辞退、换人、整修学校,这些都没有用,那些侮辱和屈服、威严和麻木、学生和老师不对等的关系,家长的盲目听从和认同,这些思想早就被漫长的时间织成一张铁丝网,牢不可破,被辞退的老师还可以在其他学校任职,而如今的谨慎不过多久就会恢复原状。 好笑的是,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收获居然是被妈妈训斥。 所有人都说是老师错了,蒋涛道歉、校长换人、然而自己妈妈却在看到自己的采访视频时大发雷霆——“人家老师学校再怎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人前人后的瞎说啥,就你主意大?就你出风头?人家别的孩子怎么不跟你似的胡闹,老师辛辛苦苦教你还有错了?” 许惟肖笑笑,话都懒得说,她搞不明白,余期费尽心思折腾这么久,到底图什么,她和她都知道真正的改变根本不会来。 可是余期说:“我没什么目的,看不惯而已。” 新校长上任的第一天,学校门口优秀教师的展牌被撤,取而代之的是心理健康知识宣传,许惟肖还记得那展牌上对蒋涛的描述。 ——“他是林城优秀教师,是学生认可的可亲可敬的好老师,我们在他身上看到的是爱岗敬业和辛勤付出,是对学生的爱和对教育事业的奉献。” 他不用再来“爱”学生了,也不用再“奉献”挫折教育了。 他会是何嘉瑶长长久久的噩梦,也会是很多学生一辈子过不去的劫难,是二中校史上的污点、败类,许惟肖站在从未有学生驻足的心理知识宣传牌面前,认认真真的看着每一个字,心里觉得非常痛快。 她见过蒋涛辱骂何嘉瑶的样子,也见过他给自己孩子打电话时的慈爱,听办公室老师提过,蒋涛父母妻子都重病卧床,他压力很大。 他或许是个好人,和他并不是个好老师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就在那天,许惟肖告知老师自己要走艺考。 289.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月考,齐栩因为打架被开除,全校学生刚从自杀事件中缓过神又陷入新的躁动,教室里总是隐隐传出嗡嗡的议论声。 齐栩母亲来接他时当着一圈老师的面甩下一个耳光,学生们按捺不住凑到窗前看,宋惟妙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 陈期侧过脸,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高二的夏天过得无比纷乱,林城上空时不时传来爆炸声,扰乱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而后世界慢慢恢复秩序和平静,暑假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到来。 陈期的成绩又恢复到最初的排名,写不完的作业和之前一样多。 安辰的心也慢慢静下来,他的未来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今他能安心地把陈期放进自己的未来里。 天光悠悠,他们的未来比天光要长。 他们每天一早起来背书,趁着太阳还没睡醒站在房顶上互相检查查漏补缺,七点半叫上陆虎一起去吃早饭,有时候去吃陈期喜欢的朝鲜面,有时候去吃陆虎喜欢的肉包子,也有时候会专门跑远些,骑车去吃安辰喜欢的肉丸粉丝汤。 之后的一整个上午都是写作业的专属时间,若是在安辰家做作业,中午便吃林妈妈的炸小肉丸和糖醋排骨,若是去陈期家做作业,中午便吃陈妈妈的拔丝红薯和水煮牛肉,晚上回家直接爬上楼顶翻上护栏,一边走一边沟通第二天的复习内容。 周末他们一大早奔赴少年宫打网球,陈期不再去图书馆等候,而是大大方方的加入安辰和陆虎,直到全身是汗手臂酸软才愿意回家,他们去小卖部买雪糕,陈期永远无法决定要买哪一样,四个圈和随便都很好吃,小布丁和酸奶雪糕也很难抉择,还有多种口味的棒棒冰、拖肥和糯米糍。 于是只好可怜巴巴的求救安辰:“我买这个你买那个,然后你的给我吃一口好不好。” 安辰正色:“求我。” “好好好,求你。” 陈妈妈把二伯母送来的几盆夜来香放在了房顶上,夜晚花香四溢,陈期和安辰站在房顶上吃雪糕,鼻腔里全是和小院同款的花香味,安辰心情好的时候,会就这花香轻轻唱歌给陈期听。七月的末尾,大雨过后,陈期抬起头,终于在自家屋顶上看见了满天的星星,林城许久不见的灿烂星空,没有电影里的那样绚烂,但已经让人满足。 “安辰,你看。” 安辰轻轻拉着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录音事件引用的是陕西省商洛市商丹高新学校学生录音事件,文中教师回应和教师评语有引用。 但蒋涛就是蒋涛,不等于商丹高新学校教师,二者所作所为和家庭情况并不相同。 (再好吃的东西都不能连着吃三次,711的火山面包不是我的心头好了。) (感谢“我叫什么来着”一路捉虫,稿子我会检查,但可能因为是自己写的缘故,有些显而易见的错误我就是看不出来,给你颁发一枚口头空气勋章,耶。) 第96章 甜食 290. 八月下了一场大雨,陈望和乔安约着雨后第二天去打水漂,陈期已经记不太清自己三四年级时在做什么了,生命更替,接力棒传到了更年轻的生命手里,前段时间陈望把QQ签名改成了“你折我兄弟翅膀,我就毁你整个天堂”——那样非主流的话也随之传递。 第220页 “姐,你要不要跟我们去。”陈望在卧室大声喊叫,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用像大人一样掩饰欢喜。 因为装修的缘故,河边都是扁平片的建筑废料,乔安不爱说话,看起来总是恹恹的,但控制力比陈望好很多,从他手里飞出的石片能打出五六个水花。 眼看陈望输的彻底,陈期走上前帮忙挽回战局,结果一连扔出四块石头石头都跳河自杀似的瞬间沉底,气的陈望嗷嗷叫:“姐你别捣乱了!” 她坐在高处看着他们玩,石块溅起水花引得两个小朋友时不时发出欢呼声,快乐是那样简单,伸手就能拿到,从不费力。 就在那一刻,陈期忽然希望陈望永远不要长大,永远可以因为一块石头开怀的笑,可以因为没看到动画片伤心大哭,这样也很好。 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陈期回过头,发现许惟肖就站在身后。 现在想来,自从许惟肖上了高中开始住宿,两个人几乎没有见过面,上次见面还是在过年的饭局上,大家去乔阿姨家吃饭,见乔阿姨端着红烧鱼走来,许惟肖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而后再次听说,竟是从余期的嘴里,那个时候陈期才知道,她们在二中闹出了那样大的动静。 “我还以为她放弃了,毕竟整个高二上半年她都没有什么动静,我那时还在想,她可能只是说说而已。” 河滩上传来陈望的欢呼,陈期和许惟肖并排坐在乱石堆上,许惟肖讲起二中的事,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讲电影里别人的故事。 “高二上半年忘了因为什么,一个男生犯错,蒋涛用拖把打了男生的后背,那个男生一时上了脾气回头想动手,刚一回头眼镜就掉下来被踩碎了,后来男生爸爸来学校找过一次,再后来蒋涛安分了很多,有一段时间也不总是骂人了——但也没有很长时间,很快又变成老样子。” 然而调查蒋涛打人骂人的事情时,那个男生低着头写作业,并没有站起来。 陈期晃荡着双腿:“余期家里世代从商,她从父辈那里得到的教导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她决定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好,你别看她嘻嘻哈哈的,她心里有数。” 许惟肖苦笑:“可是这件事,如果没有……没有冀文涛——我们踩了狗屎运罢了。” 陈期知道许惟肖想要说什么,老师打骂学生并非能挑动大众兴奋点的刺激性事件,如果不是冀文涛自杀引来的热度,已经让林城二中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余期添的这把柴能烧起多大的火呢,可能最后只会烧了自己。 但她把余期想的也简单了些,十七岁的孩子,已经是半大的虎狼了,更何况余期可不是她们这种只知道和学习成绩死磕的女生,她父辈能把产业做的这样出色,她自然也耳濡目染,有胆子也有脑子。 陈期淡淡的笑着:“你没发现后来采访你的记者姓余吗?” 许惟肖瞪大了眼睛 ,然后听见陈期淡淡的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 291. “你呢?在学校过得还好吗?后来有没有什么影响。” “没什么影响,之后回学校的机会也不多,我决定参加艺考了,虽然有点晚,但是人活一辈子,不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许惟肖仰着天鹅颈,大大方方的笑着,“想来想去我还是最喜欢跳舞,以后有可能会当舞蹈演员,也可能会当个舞蹈老师,我觉得都挺好的,我虽然跟了我妈的姓,但我真没有她那么大的野心,我姐的梦想是一辈子呆在书法教室,我的梦想是一辈子呆在舞蹈教室,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很像。” 陈期愕然:“那你妈妈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又哭又闹的,她觉得艺考生丢人,可我也不是为了她的面子活着的,她闹就随她闹吧,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 “来得及吗?” “不知道,不过实在不行我就明年二战,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陈期顿了顿,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那个问题:“那钱怎么办。” 她心里明白,走艺考会有一笔不小的花销,她们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富二代,总不可能卖两件首饰就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梦想摆在眼前,还是要先游过一条叫做现实的大河。 “我爸把我的存折给我了,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加起来应该能撑到我上大学。”许惟肖想起爸爸拍着自己肩膀的那双手,看似寡言软弱的父亲其实一直在暗中筹谋保护,许惟肖和妈妈对抗时没有哭,却在爸爸拍着自己的肩膀说支持时哭的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陈期想起自己的存折,她的压岁钱也像许惟肖一样存在了银行,只是她妈妈做事不靠谱,原以为能用来上大学的钱突遭意外,暂时取不出,眼见着陈期要上高三,陈妈妈跑去银行一问才明白,她十几年前开户时选错了日子,这钱要五年后才能拿出来。 说好的大学学费成了一笔嫁妆,陈期哭笑不得。 “想好了吗?” 许惟肖白她一眼:“期期,我不是傻子,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陈期温柔的看着她,她知道,那个闪闪发光的许惟肖又回来了,这个曾经骄傲过也自卑过的女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时间未必不温柔。 “你要不要和我去扔泥巴。”她鬼迷心窍的开口。 第221页 许惟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是惊吓和嫌弃,最终撇了撇嘴,说:“好。” 292. 后坡的立交桥下,陈期领着许惟肖站在桥底正中,刚下过雨,整个地面的泥都是软踏踏的,她俩一脚一个坑,彻底毁了脚上的两双小白鞋。 “奇了怪了,这桥底怎么还是这么高。”陈期捧着手里的泥,正仰着脖子发愁,就听见身旁啪的一声,许惟肖的泥块朝着天上飞去,牢牢砸在了立交桥底面上。 陈期瞪大眼,被这块轻轻松松粘在桥底上的泥激出了点胜负欲,她撑开肩膀,狠狠地咬了咬牙跟着挥手,然后眼看着手中的泥块飞到半空停了下来,炮弹一样开始降落,许惟肖没想到她手劲这么差,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仰头看着。 陈期慌忙拉起她的手,大喊一声:“跑!” 没跑几步身后就传来炮弹砸地的声音,她俩后背被溅了一串泥点子,许惟肖喘着粗气笑话她:“你不行啊你。” 陈期气哼哼的审她:“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小时候不跟我们一起玩。” “那怎么行。”许惟肖扬着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那可就暴露的太早了。” 她们带着一身泥点子看夕阳,身上的泥块都干透了,轻轻一搓就揉成粉尘掉在地上。 陈期对此似乎很惋惜:“可惜了,我妈好久没见到我一身泥的样子了。” 许惟肖白她一眼:“是啊,阿姨好久没打你了。” 太阳拖着尾巴下山,陈期拉过许惟肖的手,轻轻捏了捏,这双手曾经拉着自己在舞台上谢幕,也曾拿起麦克风胡言乱语:“我叫陈期,啊,不对,她叫陈期。” “惟肖,好好学,去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 你看你还有选择的权利,还有别的路,我是真的羡慕你,祝福你,你要活的高高兴兴的。 许惟肖笑起来,仍旧是当年娇俏的小姑娘,陈期看着她,觉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叉腰跳起来,指着某个人气呼呼的骂——你干嘛揪我辫子,你这人讨厌。 “其实我当年也没有很喜欢姜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做了很多丢人的事,我那时候就是生气,看什么都觉得生气,唯独看他觉得开心。”许惟肖笑笑,一种昂扬的自信从眼底溢出来,“是不是有毛病。” 陈期感叹:“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 许惟肖看她一眼:“可不是,被偏爱的才敢有恃无恐。” “不过现在都明白了。”许惟肖的眉眼间居然有些清心寡欲的意味,“小时候我掐我同桌胳膊,还没碰到他他就开始哇哇求饶,你看,那些男生从小就骗人,只是当初年纪小,分不清真假——小时候很多事情都分不清。” 声音里有些紧张,也有一些在意,然后故作淡定的说:“就像我也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许惟肖梗着脖子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似乎交代完一切在等一个“发落”,陈期大惊小怪的咋呼着:“谁说你讨厌我啦?” 许惟肖瞪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弯起来。 身后传来想动,陈期回过头去,看到安辰抱着一大袋红薯干,正在朝自己招手。 许惟肖鬼鬼的笑着:“就这么一会儿都要跟着,他也管的太严了吧。” 陈期从围墙上蹦下来:“走吧,一起去安辰家吃饭,林阿姨说她晚上要做抹茶红豆司康的,我记得你特别爱吃红豆。” 许惟肖再次坏笑起来:“算了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然后眯着眼得意洋洋的告诉她:“再说我姐做的肯定更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红薯干…… 第97章 甜食 293. 高三开学,他们换到了更高的楼层,与此同时换了新的班主任,新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推了小平头,走八字步,前两年从桦实升上来的,自我介绍简短而拉风——我叫付厉,厉害的厉。 同天,神出鬼没的陈萧出现在陈期家晚饭的饭桌上,高高兴兴的啃着鸭锁骨和鸡爪子,蹭的满手油,没一点长辈样子。 见陈期进门,她欢快的招呼着:“期期,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只虎皮黑爪的小猫正在客厅和塑料球斗智斗勇,闻声定住“喵”的一声,然后以飞快的速度滑向了沙发。 过了两秒,他探出头,歪着脑袋,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向陈期。 “我前两天去北京出差,在朋友家门口的花盆里捡的,小家伙也不怕人,见我就认我了当妈,走哪跟哪,我想着我养活自己都嫌累,就给你送来了——就为了这家伙,我还特意找的顺风车。” 她叼着鸭锁骨转过身,发现陈期已经趴在地上和小猫打成一团了。 陈妈妈听了这话出来数落她:“嫌累就赶紧结婚啊!成了家不就有人照顾你了。” 陈萧嘴里正嚼着东西呢,听到这话呛了一嗓子辣味,咳的翻江倒海,急忙伸手去抓桌子上的水杯,她咕咚咕咚咽下去三大口才抬头:“照顾我?我三哥负责做饭还是洗碗,他下过厨吗?一周几次?” 陈妈妈作为标准的家庭主妇,已经把男主外女主内这六字方针刻在了脑门上,她无话反驳,只能白她一眼看火去了。 陈萧见状乘胜追击,朝着她的背影喊:“我这闲散的性子,养活自己都是被逼无奈的,这要是让我再多养活几个,我准得折寿,我才不呢,我还指望着自己多活几年,退休后去报名小区楼下那个广场舞训练班呢,哎嫂子你别说,那训练班办的像模像样的,教什么的都有,我前两天路过一看,还有跳国标的。” 第222页 厨房里传出一声挣扎:“人家那是需要男伴的!” 陈萧乐了:“谁说我要学国标啊。” 陈妈妈端着一盘凉菜从厨房出来,没好气的问:“那你学啥?” 陈萧:“钢管啊!” 陈萧这个个性在一家子认为“结婚生子是人生必经之路”的传统长辈眼中就是个混账,还是说一句回十句的混账中的混账,陈妈妈连陈期都对付不了,听到混账发言立刻回厨房,顺带着把厨房门关了,逗得陈萧直乐。 往常陈萧一回来,陈期立马搬着小板凳听她说“歪理”,陈萧一开口就像个讲相声的,再配上她爸妈的黑脸,喜剧值加倍,特别下饭。 但是今天她没往陈萧身边凑,专心致志的围着那只小猫打转,陈萧喝上粥了才察觉不对,觉得自己被一只猫整的“失宠”了。 “有名字吗?”半小时后,陈期抱着终于愿意从沙发下出来的小猫问,小猫滑溜溜的像个泥鳅,皮毛水滑,被陈期抱着仿佛一个没骨头的围脖,手掌大的小脑袋搭在陈期胳膊上,两个爪子托着,挺讨喜的,看起来是在短暂的时间里和陈期初步建立了友好关系。 “有,你妈管他叫咪咪。” 怀里的猫奶声奶气的咆哮了一声“喵”,似乎在抗议。 陈期举起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眉开眼笑:“既然是九月来的那就叫九月吧,陈九月。” 陈萧来去匆匆,第二天就爬上了不知道去哪的火车,陈期已经习惯了她天南海北跑的个性,已经没有问她去哪的想法了,倒是陈萧醋了般,没等到陈期的问话反过来质问她:“你个小丫头,有了猫就不要姑姑了是不是?” “要要要!”陈期赶紧赔笑,反思了一下自己“有新欢忘旧爱”的王八蛋行为,赔笑赔的情真意切,可惜陈萧已经上了火车,看不见。 陈萧到底是宠她,听着两句好话心情好多了,缓声就着火车上乱的不成样子的背景音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下次回来给你带。” 陈期抱着九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哄孩子似的,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想吃的,九月轻轻把爪子搭在她的手上,难得好脾气的看着她,像是在示意什么,陈期反应过来,朝着气刚顺了点的陈萧说:“有没有好吃的猫罐头!” 陈萧哼了好长一声,二话没说挂了电话。 294. 世界终于恢复了平静,高三在战乱后来临。 没多久就是一轮复习,所有人桌面上都堆满了看不完的书和做不完的试卷,陈期把前两年的笔记本翻找出来,在脚边的纸箱里堆成高高的一摞,有时陈期也会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揉揉眼,想一想许惟肖的近况,然后捂着发痛的脖子继续低下头去。 小猫多半活泼爱闹,可九月似乎也明白陈期此时的艰难,所以虽然淘气贪玩,疯起来是个二哈脾气,但从不在陈期做作业时吵闹,机灵又乖巧,个性倒是很像陈期。 过了十点,九月玩累了,便轻轻唤一声陈期。 陈期笑笑,在作业堆里伸个懒腰:“你先睡。” 九月睁着大眼睛看她,并不听话,然后在十一点再次叫一声。 之后是更晚的深夜。 陈期累到实在撑不住时,会喜欢把手放在九月的肚皮上,小家伙肚皮柔软而温热,内里有着象征生命的跳动,或许生命本身就足以让人觉得感动,静谧深夜里那一点规律可寻的声音,能带给陈期莫大的安慰。 他们相伴入睡,在每一个难熬的高三夜晚。 过于频繁的考试使人麻木,期中考试成绩下发,陈期毫无预兆的考了全班第一,很多伙伴发来祝贺,陈期却懵懵的,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复。 她基础好,又擅长复习,这些习惯造就的优势开始在温水熬人的高三慢慢显现,几次月考她的成绩已经稳定在了班里前五,同样打进班里前五的还有安辰和许莉莉。 自习课之前有半小时的活动时间,其他班老师为了节约时间学习,已经把这段时间强行变成了各科小测,只有他们班特殊,付厉说,不希望他们以后回忆起高中,只有写不完的作业,身体、生活和学习同样重要。 一部分男生去操场打篮球,大半的女生去后院散步,陈期被付厉叫去讨论物理学习小组的事情,宋惟妙和一道化学题打架,刚把答案对完就听见陆虎风风火火的进门声。 他一身的汗,径直跳到安辰的位置,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饮水机没水了,咱们买水去。” 安辰没抬头,不知道在和什么题较劲,三言两语打发了陆虎:“隔壁水房自来水,不送,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又不是只给我买。”陆虎一屁股坐在安辰的桌子上,似乎是拿准了安辰一定会出门,不紧不慢的说,“期期的水也喝没了。” 安辰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陆虎一边追一边大骂安辰重色轻友,安辰挑眉,气人的火上浇油:“期期的胃能跟你一样吗。” 宋惟妙在这样理所当然的宠爱中慢慢笑起来,回过头,发现翟依依也在看向安辰的方向,翟依依和她对上目光,慌忙躲闪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295. 期中考试过后,名义上已经退学的齐栩出现在四班讲台上,这种事情大家早就习惯,学生犯错,那就退学,学籍保留在原学校去其他学校过一段“流放日子”,之后能不能回来都是能商量的事情,毕竟学籍还在还有退路,主要看钱能不能到位。 第223页 余期对此见怪不怪,早在初中就给陈期普及过知识点,陈期笑,说那是你们富人才有的特权。 因为那一点“孽缘”,陈期和齐栩算是楼道里碰见会点个头的点头之交,但并不怎么熟,也没有说过几句话,高中学业重,坐得住的学生课余时间不是坐在座位上做题就是一头扎在办公室问题,左脑装着语数英,右脑装着理化生,内向点的连自己班里人都搞不明白,更不用提和外班一个陌生男生打好关系了。 而且说不好,还会被两个班班主任质疑这友情的纯洁度,平白招惹麻烦。 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一件事情能牵连到一块去,然而陈期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齐栩的情况,或者说是别人口中的猜测。 安辰和陆虎早先认识他,算是个球场上的玩伴,陆虎眼里球品即人品,所以对这个已经没什么联系的故交评价不错。 但各班八卦的主力军一般是三两聚群的女生,她们摸不着齐栩的球品是怎么样的,只能凭借此人的外貌、成绩、举止言谈和家世背景盲猜,齐栩个子很高,带着一股桀骜气,站在人群中很打眼,成绩勉强算个中等,考试赶上心情不好就只能算是中下等,他不太爱跟女生说话,有时间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开口总是带着一股冲劲,不属于徐高遍地知事明理那一挂的,再加上富二代传闻造就的公子哥身份。 几个班的八卦纠结到一块得出的评价不出意外的统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陈期最开始听说时很平静,因为这也是她对齐栩的最初评价。 后来通过余期才知道,齐栩的妈妈和齐栩的继父曾经是真心相爱的,只是他们父辈那个年代谈婚论嫁这种事情小辈们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主,长辈们讲究门当户对,男方一家看不上女方一家,后来有了一系列棒打鸳鸯老掉牙的事情,时间太久无从考证,只剩下一点流言。 再后来两方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两方的配偶又都因为意外去世,于是曾经被棒打的鸳鸯又飞到一起凑了一窝,也算终于圆了自己的心愿。 故事是圆满的,但齐栩的处境确却很尴尬,他如今的继父当年结婚第三年老婆就因为车祸去世了,他想要重新来过娶齐栩妈妈进门,齐栩妈妈却在这个时候有了齐栩,这么一拖再拖,两个人平白等了十几年。对于他妈来说,齐栩是个带着责任的拖油瓶,对于继父来说,齐栩是个曾经的障碍眼下的祸害,他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他亲爹又死了,没人真心待他,给他逼出了一身刺。 这三言两语像是都市传说,听起来格外不真实,后来细想齐栩这些年的艰难,又让人觉得心里堵。 陈期知道这一点内情,但因为涉及别人家事不能乱说,只能任由一些八卦分析流传,不过也没什么,齐栩也不是很在乎这些,直到陈期发现了宋惟妙的心思。 十七八岁不是藏事的年纪,纵然宋惟妙把自己的念想咽进肚子里,也难免会在抬头低头时,被人看见那视线短短一瞬带过的方向,陈期不知道宋惟妙什么时候认识了齐栩,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剖开给别人看的,好脾气的前提是旁人没有出手打探禁区。 因为缺的课太多,别的同学都去上体育课了,齐栩被扣在班里上自习,原本拉着宋惟妙的手准备去操场的陈期忽然问:“黑板报是不是下周一就评比了,还来得及吗。” 然后陪着她去和老师申请留班,之后坦然自己写字不好看,就不帮倒忙了。 这间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如今的黑板报变成了古文展示板,宋惟妙找出语文老师指定的抄写内容,一字一句的往黑板上写《阿房宫赋》,一撇一捺写的极认真,像是在写《心经》。 白日里嘈杂的教室此刻只剩下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隔壁班老师不知道因为什么发了脾气,拍了三下桌子后大声质问:“你说你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宋惟妙一惊,手心里冒了白汗,她当然知道这话不是问自己的,但仍觉得心虚,她擦了擦手,隔壁班老师的第二句话又飞了进来:“都快高考了还背不下来?抄五遍!” 说完这句话,有学生起身把门关上了,一时间连这点凑热闹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宋惟妙只能沉默的听着粉笔的摩擦声,这点单薄的声响撑不起她的心跳,导致胸腔里的每一次跳动都显得孤单无靠。 后背好像一直被人盯着看,又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写完最后一个字,宋惟妙整个人都紧张的僵硬了,她像是检查有没有错别字一样盯着半黑板的字看了足有两分钟,才面色平静的回过头。 被老师扣在教室里背书做题的齐栩正支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看着黑板,并没有打算干正事的样子,见她回头也不躲避,连动作都没有变,随意的说:“字写得真好看。” 这是宋惟妙唯一一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她不像自己妹妹那般漂亮讨喜,也比不上陈期成绩优秀,她自觉自己是扔在人群里永远不会被注意到的背景色,所以总是用规矩平和掩饰自己盘生错节的自卑,她把自己的存在化成一团影子,用温婉有礼包着,不肯露出一丁点棱角扎破这层保护壳。 哪怕这话成了她心里天大的欢喜,这人是她在孤立自救路上的亮色。 许惟肖的自卑能够任性发泄,陈期的自卑也有安辰聆听,但是宋惟妙只能伸出手,自己抱着自己。 第224页 她脸色沉静,礼貌的回应:“谢谢。” 然后就看见齐栩露出一点莫名其妙的神色,他问:“你题目是不是写错了,这不是《滕王阁序》吗?” 宋惟妙愣了一下,没有出声,黑板上占据了半个版面的《滕王阁序》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笑话什么,她皱着眉抬手把《阿房宫赋》四个字擦掉,想要改名字过关,想了想语文老师不好对付,又只好把抹布对准辛苦写完的《滕王阁序》。 她擦擦汗,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空了大半个版面的黑板报,微微皱起眉毛,身后的齐栩突然起身,拿过一根粉笔,朝她指了指另一侧。 宋惟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对方已经动笔了。 “不是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在哪写不是写。” 粉笔灰落了些在宋惟妙脸上,宋惟妙抬手去擦,擦了两下好像蹭了更多上去,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窗外终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吃了今年吃到的最难吃的玉米,今天吃了今年吃到的最难吃的柚子。 但是食堂一楼的红枣豆浆真的太好喝了,我愿意为了红枣豆浆穿衣服下楼。 第98章 甜食 296. “我这就出去一会儿没关门,回来就发现猫不见了,你弟那急着开家长会,我这想着和你李姨说声帮忙看下锅,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你出去找了吗?什么时候丢的 ?丢多久了?” 陈期正在脱衣服,又熬过一次考试让她有一种死而后生般脱胎换骨的兴奋,她高高兴兴的想和妈妈说说班里的趣事,还没来得及张口就正面迎了一棍子,她愣了一瞬才明白妈妈一张一合的嘴在说什么,天灵盖立刻轰的一声。 “我也不知道多久了,我这刚开完家长会回来这哪有空啊,你弟他们班主任一直找我,说是你弟在学校又……” 陈期平静的点点头,放下书包,打断了陈妈妈的话:“我知道了,我出去找。” 陈妈妈知道她的个性,也知道九月在她心里的分量,急匆匆追出来却又不知道如何阻拦,只能朝她喊着:“那你不写作业啦。” 297. 一月的林城已经彻底进入了冬天,陈期穿的不多,冰天雪地里走了两圈整个人已经冻的麻木,九月这一整个学期从未出过门,陈期不知道他会跑去哪里,只好漫无目的的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曾经因为那两只兔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除了安小黄没有再亲近过任何小动物,她学会避开喜欢、压抑情感、抱着无得便无失的想法护己周全,可是九月来的太晚、太突然、让她全然忘了曾经擦出血的伤口。 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就只能再一次面临伤痛,陈期面无表情的走在雪里,告诉自己,这是自找的,是自己不长教训。 怨不得别人。 她也的确没有任何人可以埋怨。 兔子养在院子里没有错,爸妈用铁丝网把它圈起来没有错,野狗捕食猎物没有错,她怨不得别人。 兔子是家禽没有错,吃兔子肉没有错,妈妈杀了兔子吃肉没有错,她怨不得别人。 拜托邻居帮忙看家没有错,忙着开家长会没有错,她怨不得别人。 倘若她再大一点,多经历一些生离,或许能平静的接受一只小猫的走失,寻一个大家拿来哄自己的常用理由自我打发;又或许她再大一点,多经历一些死别,少年人澎湃的心血被慢慢熬成一锅静心草药,便能淡若的疗伤自救,转过来安慰惶恐的妈妈,没事,丢了就丢了,总比死了好。 那些大起大落痛彻心扉,是能够变成微不足道的。 可这些事没寻个好时机,在陈期还没有做好盾牌时,就刺过来一把尖刀,一刀破皮、两刀见血、三刀留下对穿的洞。 偏偏她连个怨念对象都找不到,痛得自己受着,伤得自己扛着,还要把沉甸甸的罪责往自己身上压。 倘若她提早让那笼子离地而建呢? 倘若她及时察觉异样,夺下那把菜刀呢? 倘若她早点回家,或是听妈妈的话,把九月关进笼子呢。 她迷迷糊糊的,在每一声类似猫叫的风声中,认真的想着。 两个小时后,陈期终于走完了郊区的最后一户人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再往北走就是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再往北呢?地球这个混蛋居然是圆的,让人连个边界都找不到。 她只好坐在正对着黑枣树的围墙上发呆,黑枣树下的小小坟头经年日久的,已经被磨成一个轻微的凸起,踩上两脚就能踏平,冷风刮过小坟头再刮过她,一点点掠夺着并不牢靠的体温。 她掏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爸爸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进来,劈头盖脸的急切瞬间钻出话筒,像是一巴掌钻出电话扇在陈期脸上:“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外面刮大风呢你跑什么跑!一个畜生丢了就丢了,有啥好找的!” 陈期沉默着,等他说完平静的挂断了电话,然后电话铃再次响起。 爸爸的质问让她疲惫:“一个猫比你爸你妈还重要?” 曾经小白死的时候爸爸是不是也说过这些,多大的人了为一个兔子哭,你看看你那点出息。 爸爸不喜欢小动物,陈期理解、明白、所以从不让九月在爸爸面前乱跑,可为什么还是这样。 第225页 她知道爸爸不会与孩子沟通,只能用逗弄表达自己的宠爱,用训骂表示自己的担心,电话那头的急切连着两张焦急忧虑的脸,陈期明白,从小就明白,可很多时候她都厌弃自己的明白。 她可以一个人疗伤,一个人痊愈,她习惯了,她只是想要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冷风呼啸,她一直坐着发呆,手里的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的,或许一直没有挂断,只是后来没电了。 她已经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林城的风猖狂的告诉她,我要把你脑袋拧掉。她出门急,帽子手套都忘在了家里,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如今零下的温度里身上只剩了一件单衣,说大话的冷风往她脖子里钻,跃跃欲试。很快她的脑袋也开始变得昏沉,耳朵上传来涨裂的疼痛感,好像要掉了。 安辰在陈期意识开始散乱的时候出现,他整个人急出了一身汗,风风火火的跑来,见到陈期急匆匆的把衣服往她身上穿,陈期任由他摆布,像个不会动的布娃娃。 他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问她:“咱们回家吧,好不好。” 陈期整个人处在一种奇异的镇静中,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冷,也一点都不糊涂,她听得清安辰说的每一个字,反倒听不太清那碍事的风声。 她笑着看着他,真好啊,你来了,然后指向面前的黑枣树:“安辰,其实这里只有小白,另一只小兔子并不在这里。” 安辰的声音特别清楚,每个字都挂着分明的哄,和分明的抖,他问:“那她在哪里?” 陈期平静的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这里。” “兔子是我妈找人杀的,后来骗我吃了,林阿姨当年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只是对不起,我知道了真相,所以才会和你发脾气。” 安辰蹲在陈期面前帮她挡住一部分寒风,陈期笑着问他:“安辰,我能不能哭一会儿。” 安辰抱住陈期那一刻,陈期周身的自救意识瞬间消失,错乱中她想起可心姐好像和她说过,很多渴死的人都死在了看见水的那一刻。 她一头从围墙上摔了下去。 298. 整整两天里陈期高烧不退,高烧又牵动了肠胃炎,吃什么吐什么,她整个人几乎脱水,仿佛被陈妈妈入冬准备的脱水萝卜条附身,安辰干脆搬了复习资料来医院里复习,陈期强打着精神催他回去,高三很关键,他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学习。 他拍拍陈期的手:“知道耽误就快点好。”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安辰眼底露出一丝苦涩,拿她毫无办法,陈期烧到意识不清时哭了很久,她不是不委屈不难过,然而只有高烧时才愿意展露一点。 她小孩子似的问安辰:“你说九月会不会、会不会也被人抓住,一刀、一刀捅死。” 安辰抱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不会的。 悲喜落地,又是一年尽头。 299. 寒假里他们迎来了爷爷的九十大寿,爷爷向来要面子,逢年过节总是要下馆子宴八方,如今这样重大的日子却提议在家里过。 也许是年纪大了。 陈期的病赶在期末考试前好了大半,只是一直有些咳嗽,所以不大和人说话,她争着在人前扮乖巧时爷爷总把目光放在两个哥哥身上,如今提不起好脸色给人,爷爷反倒凑上来,抱着曾孙子指着陈期,骄傲的告诉他:“那是你姑姑,你姑姑成绩可好了,徐高的,大学生的苗子,你以后得向你姑姑学习知道不。” 小陈深咿咿呀呀的看着陈期,像个小奶团子,他前段时间刚搞明白姑姑是什么,今天陈期换了件衣服,他又认不出了。 大哥陈展豪的孩子,起了个一点也不像大哥的名字。 大伯父托人搞来了一块骆驼肉,家里的女人们围着研究,中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众星捧月般围着那盘稀罕的骆驼肉。 陈妈妈招呼陈望吃饭,在陈望的询问下面不改色的告诉他:“牛肉啊还能是啥肉,你闻闻这不是牛肉味嘛。” 陈望挑食,能入他金口的食物很少,所以吃东西前总是喜欢问一句,冥冥之中对应了曾经陈期的习惯。 陈望听说是牛肉放下戒备,陈期放平碗,拦下了他的筷子:“这是骆驼肉,不是牛肉,妈妈骗你的,不用听妈妈的,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吃。” 陈望一听“嗷”的一声,像是抓到了有人给自己投毒,但是看了看陈期的脸色没有发作。 陈期没看他,转头对妈妈说:“妈,你不要总用欺骗教育陈望,少吃一口肉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但是实话很重要。” 爸爸喝了酒,晚上他们在老家住了一晚,半夜陈期忽然想上厕所,但是老家的厕所在门外,门外又冷又黑像个拍鬼片绝佳的场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慌,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推了推睡在一旁的陈望:“我想上厕所。” 陈望迷糊着,嘟囔着说:“那你去呗。” “太黑了,我不敢。” 陈望闭着眼,咕噜一声从床上坐起来:“那我陪你去。” 那个寒假许惟肖没有回家,宋惟妙说,许惟肖此刻正在华安的集训营,许妈妈仍旧是厌恶的,仍觉得女儿当了艺术生是丢面子的行为,外人一谈提起她便唉声叹气,然后立刻把话题扯到徐高的宋惟妙身上——然而还是一包又一包的衣服寄出去。 第226页 陈期忽然想起陈望半路夭折的美术课程,于是提议:“要不寒假送我弟去上美术课吧,总比他待在家里看电视要好。” 就像惟肖那样,趁着年纪小多学一些东西,以后就有更多的选择。 陈妈妈撇撇嘴:“算了吧,多麻烦,大冷天的我还得送他。” 陈期闻声不再多言,她不再和自己较劲。 300. 她拿出一部分压岁钱买了猫粮和猫罐头,每天清晨出门背书时会在路边放上一些,冬天刚刚开始,春天还没有冒头,流浪动物在团圆欢庆的日子里依旧漂泊,不是九月一只猫需要过冬。 少年宫扩建,开设了室内网球馆,新年胖三斤的魔咒奏效,安辰拉着陆虎开始健身,陈期也跟着去,包里背着猫粮——少年宫的野猫很多,其中一只还怀了孕,他们也需要过新年。 有一天她正蹲在地上喂猫,忽然撞见齐恩抱着一堆木板从台阶上走下来,齐恩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羽绒服里是正儿八经的黑色西装,他们平日里温和的齐老师化了妆,看起来更加成熟了些。 少年宫有场演出,齐恩是钢琴伴奏,陈期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本分的喊了一声“齐老师”,然后默想,很多年后,安辰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的。 班里闹着音乐老师是个绝顶帅哥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翟依依停不下来的嘴扰人清梦,把他们还没见面的音乐老师吹上了天,陈期被吵醒睁眼看了一眼,而后再次睁眼就到了高三。 做梦似的。 她成了毕业生,齐恩却还和高一时一样。 只可惜徐高的音乐课“缺三少两”,沿袭了林城一贯的作风,到了高二下学期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陈期没能进入校合唱团,也没有参加过艺术节的演出,后来只有每周一早操才会见到齐恩。 他们一起把猫窝搭好,又往里面放了两块厚厚的垫子,猫儿们在周围转悠,陈期朝它们招手:“过来,过来看看。” 室内网球馆没有休息区,新年里图书馆还没开门,齐恩要回琴房整理文件,于是带着陈期去琴房休息。 琴房明亮、宽敞、舒适、带着一点并不陈旧的木香,和安辰那个闲人免进的教室完全不一样,陈期兴奋的看着琴房里的一切,然后指着两台相依的钢琴对齐恩说:“这里和电影里的琴房一模一样。” “齐老师,我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齐恩点头:“可以啊,这里不是学生琴房,所以平时不会有人来,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琴房角落放着饮水机,齐恩接了杯热水递给陈期暖手,见陈期盯着两架钢琴出神,问:“会吗?” 陈期摇了摇头:“只是喜欢。” 齐恩把外套脱下来,只穿着西装坐下,轻轻弹出一段旋律,陈期没听过,只觉得好听,齐恩问:“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曲子。” 陈期眼睛亮了亮,然后垂下头、摇摇头:“没有。” 齐恩想了想,重新把手放回琴键上,陈期安静的听着,听着听着整个人僵硬起来。 “小时候听过的第一首钢琴曲就是这个。”按下最后一个音,齐恩把手放下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不是听着耳熟,其实这首曲子小学音乐课本上是有的。” 陈期点点头,惊讶过后心里剩下释然:“我知道,这首曲子叫《星空》。”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人的故事里,刀子都是软和面做的。 学校的酸汤水饺很好吃,就是给的太多了。 第99章 甜食 301. 高三下半年,新的一年开始了。 黑板上照例写上了新学期新开始六个大字,三月份假春天的寒风吹得陈期鼻酸,他们都还有崭新的一天,新的日子和新的生活在朝他们招手,被美化了十几年的自由未来已经能看见清晰的轮廓。 快毕业了。 冀文涛已经离开大半年了。 这半年里没有人再提起冀文涛,高二下半年那个纷乱的夏天变成了和之前没有什么分别的夏天,陈期也把他变成了记忆里的一页肖像照,然而却在看见“新学期新开始”那一瞬间突然想,如果冀文涛还在,他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会为高三总复习头疼吧,复习一轮接着一轮不给人片刻喘息的机会,每天都有人趴在座位上哭,一开始只有女生,后来也有一些迷茫无力的男生。 他会整日犯困整日喝咖啡吧,现在大家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黑眼圈和香油味已经成了高三生的标志,好几次陈期看到后排的女生为了节约时间,把咖啡粉当糖豆灌进嘴里。 他会节约一切时间做题问题吧,也许会因为温吞挨骂,又或许因为进步被夸,然后一头陷入永远做不完的作业里,渴求成绩上的一点点回应。 说不准周末去书店买书时,他们两个还能撞见,两个人会像往常那样讨论好用的练习册参考书,骂骂变态的学校制度,聊聊桃红的校园八卦,然后带着憧憬的,讲一讲高考之后的日子和更遥远的未来。 说不准最后高考时两个人会分在同一个考点,相互加油打气真心鼓励,然后在尘埃落定走出校门那一刻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笑容。 等到最后一门试卷上交,等到进入大学离开林城,等到开始工作成家生子,等到终于被磨炼圆滑变成一个波澜不惊的大人,等到这世上的苦变成习以为常,等到这世上的难不过是过眼云烟,甚至等到明白,这世上的甜都是甜的不纯粹的果味糖浆。 第227页 等到那时,等到看清世界的本来面目,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纵身一跃的决定呢。 十七岁的生命,原本还有那样多的可能。 无限的、蓬勃的、耀眼的可能。 陈期鼻子酸痛,却哭不出来,也许是脸色太差了,路过的许莉莉被吓她了一跳,看了她好一会儿皱着眉头问:“你没事吧。” “这个世界上最废话的废话就是——你没事吧。”陈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看到许莉莉那个臭脸的样子忽然很想逗逗她,“你光问有什么用,既然想安慰我就抱抱我。” 许莉莉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瞪了她两秒被噎的没说出话来,一脸“不可理喻”的走了,她没走远,走出几步回头见陈期还站在原地,像是被打败了一样走回去,勉为其难的从背后抱了抱陈期。 点到为止,一秒及停。 陈期差异的看着她,听到她吃了大亏一样撇嘴:“烦死了。” 你看,我们也成了……或许是朋友的关系,一切都有可能。 只要你还活着。 302. 三月份陈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她、宋惟妙和陆虎在生日那天跟着安辰去了郊区小院,许惟肖刚好赶上考试不能来,头天夜里十二点已经发过了祝福,小院里安辰念叨了好多次的玉兰花开的正好,好到让每个人手痒痒却又不忍心,只好纷纷仰着脖子傻乎乎的看。 这次他们准备充足,一早起床去菜市场买了要用的蔬菜水果和肉,陈期作为寿星把宋惟妙当成了生日蜡烛,一整个星期都在拉着生日蜡烛的耳朵许愿,上一秒还在做题下一秒突然抬起脑袋报菜名,诈尸似的。 宋惟妙也不恼她,依着陈期说吃什么便准备什么,细致的按照类别写了一整张十六开纸,周六一早安辰和陆虎当小工,花了一个小时按照清单买好满了四个大塑料袋,安叔叔开车送他们过来,还运过来一箱子餐具一箱子果汁和一个家用烧烤架。 这是要一顿胖三斤的架势了。 宋惟妙的手艺是练出来的,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践品质非常有保障,安辰和陆虎在院子里研究烧烤架,陈期便跟在宋惟妙身后帮忙打下手——其实宋惟妙根本不需要她帮忙,小院厨房不大,两个人挤着反倒转不开,可陈期又不是能当甩手掌柜的性格,于是宋惟妙扔了一袋豆芽和一个小板凳给她,让她帮忙在厨房门口择菜。 厨房里热热闹闹的,提早下锅的排骨和烤鸡发散着让人犯罪的香味,门外安辰和陆虎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开始斗嘴,呜哩哇啦的没个安静,说三句吵两句,时不时还要动个手,陈期一边择菜一边唱歌,隔着两层窗户还是能看见院子里开的绚烂的玉兰,一树的花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美。 大家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就是这样的,花开的日子里几家的大人在院子里聊天做饭,他们这些小孩就在一旁捣蛋添乱。 她乖巧些,不像安辰陆虎似的满院子乱跑,而是粘着妈妈看她揉面团烙大饼,妈妈被她烦的没办法就会扯下一块小面团给她,她神气的捏着面团去给安辰看,捏出个长耳朵安辰就说像兔子,捏出个大鼻子安辰就说像大象。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捧哏。 303. 宋惟妙做饭井井有条,效率很高,中午十二点做好的菜已经摆满了一桌子,只剩下还没关火的排骨。 陈期闻了两个小时香味肚子早就开始抗议了,再也没有什么心情等排骨,闹着要切蛋糕开饭,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陈期跑去开,看见原本说没时间的余期一脸郁闷的站在门前,嘴里骂骂咧咧的:“安辰我说你这什么地方,腿快给我走断了。” 安辰大叫:“都说让你和我们一起来!” 陈期大叫:“你不说不来吗!” 余期一句话回答了两个人:“那哪成,都说了惊喜惊喜的。” 陈期大笑着抱住余期的脖子,死命摇晃,眯着眼睛坏坏的问:“你这时间算的可真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到了在门口等着闻味呢。” 余期毫不客气的拍了她一巴掌,越过她直奔饭桌而去,刚好和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的宋惟妙撞了个脸对脸,宋惟妙只愣了两秒中就反应过来,这就是陈期常说的余期。 余期比她多愣了一秒,第一秒就知道这是宋惟妙,第二秒感叹姐妹两个气质真是完全不一样,第三秒盯着宋惟妙手里的盘子看,第四秒就自来熟的问出了声:“这是什么好吃的?” 宋惟妙温柔的笑着,见她好奇径直端着盘子走到她面前:“米粉肉,好久不做了可能做得不太好吃。” 她这话还没说完余期就已经捞起一块,就着热气吞进肚子了,她这一口嚼都没嚼,怕是除了喉咙觉得吞了口火之外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呛得直咳嗽,好半天没说话的陆虎扔给她一杯葡萄汁,横她:“烫死你得了,又没人跟你抢。” 余期二话没说就把嘴里的骨头朝着陆虎吐了过去,陆虎灵巧的一转身,躲开了。 余期这个炮仗一点及着,见到陆虎后沉寂了两三年的嘴炮技能再次发动,陈期和安辰插不上话也懒得管,干脆愉快的享受美食。 倒是宋惟妙细心,留意着余期对米粉肉兴趣非凡,便轻手轻脚的把米粉肉换到了余期面前,把余期面前的豆角小排换到了陆虎面前,结果刚换完米粉肉就迅速失宠,余期又开始兴致勃勃的朝着豆角小排进攻。 第228页 宋惟妙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菜换回来,一旁的陈期见她为难,轻轻捅了捅她,轻声说:“没事,不用管他俩。” 乐得清静的安辰也朝她摆摆手,做出一个“放他们去”的表情。 太自然了些,像是习以为常,拿儿女拌嘴吵架毫无办法的父母,宋惟妙不知怎的生出这个想法,听着拌嘴吵架,看着一唱一和,然后忽然觉得有些落寞。 304. 因为余期的打岔,生日蛋糕上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刚刚后半场余期和陆虎较劲吃饭,此刻已经把自己吃躺下了。 安辰起身点上蜡烛,余期躺在陈期腿上,用气声给陈期唱完了《生日快乐》,陈期都气笑了,许完愿玩着她的头发问她:“你是不是着急吃完去投胎。” 余期都这幅德行了也没忘了陆虎,她上半身没动躺着踹了一脚陆虎:“要投胎也得他先投胎。” 陆虎半死不活的躺在长椅上,看起来战斗力一时半会是没法恢复了。 “那烧烤怎么办?”安辰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搞定的烧烤架,肉都串好了总不能带回去吧。 宋惟妙已将开始收拾盘子洗碗,陈期放下余期去帮忙,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肚子重了五斤,她朝着安辰摆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再吃肚子就炸了。” “没事。”余期非常乐观的坐起来——没能成功又躺了回去,然后非常没有说服力的指着那一堆肉串说,“让我休息一会儿,我还能再战第二回合。” 一旁更加虚弱的陆虎点点头,发出一个气声:“我……我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少了点,我少吃点赔罪。 主要是之前连着双更玩大了,玩着玩着手里就没存稿了。 米粉肉是真的好吃!还有豆角小排!大半夜的我要饿死了。 第100章 甜食 305. 陈期生日后没几天,陈妈妈不知道从哪带回来一只猫,猫长得和九月很像,只是年纪稍大些,身上灰扑扑的,应该是流浪过很久的缘故。 陈妈妈或许是好心又或许无意,陈期没有询问猫的来历也没有提及九月,只是平淡随和的笑笑,拿出曾经九月用过的猫碗抓了一把猫粮给猫,然后踩着凳子拿下了放在衣柜顶上的猫窝。 猫窝里装着陈期买给九月的牵引绳,陈期买的时候九月还小,最小号的牵引绳都绑不住那个滑溜溜的家伙,每次陈期趁他睡觉轻手轻脚的给他穿上,他醒来不过三秒就能逃脱,然后得意哼哼的“喵”一声,甩甩尾巴,转身露出藐视的背影。 那个坏家伙。 陈期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微笑,她取下猫窝擦了擦放进客厅,那猫蹲在门口避人的地方,没有过来看看她的新家,也没有动那碗九月爱吃的猫粮,陈期拿着牵引绳朝她走过去,她吓得想动却不敢跑,全身哆嗦着,默默竖起了手里的爪子。 她这么怕人,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 陈期愣了愣,停下脚步,转身拿下了门口置物柜里的手套,想了想又放回原位,连同那条写着“摸一摸三百多”的牵引绳也放进了柜子里。 她买这条绳子的初衷,是想等九月大一些,带他去后山上玩,那个家伙那么活泼爱闹,见到后山跟着主人出来玩的小猫小狗一定很开心,只可惜九月没能等到春天,陈期也没能看见他长大。 或许是一直觉得遗憾,所以才会在见到这条绳子时,鬼迷心窍的想要给新来的猫试一试。 “没事,不想试就不试吧,这个绳子太小你用不了。” 陈妈妈见陈期声音柔和,紧跟着开口:“这猫,这猫还没有名字呢,你给起个名吧。” 九月过去了,十月过去了,十一月十二月也过去了,林城已经从秋天来到了草长莺飞的春日,漫长的冬天结束,三月里薄薄的阳光似乎带着一丝慰藉,妈妈说,她出生在一个好季节。 猫闻声,似乎知道她们在讨论她,立刻弓起后背做出防御姿势,眼睛里装着明晃晃的胆怯,缩着身子谨慎的打量着陈期。 她空有一身相似的虎皮,其实和九月一点也不像,九月从来没耐心听人说话,也不会露出那样担惊受怕的神情。 陈期笑笑:“就叫咪咪吧,你不是喜欢吗,简单好记。” 似乎是流浪太久的缘故,咪咪一直敏感怕人,人们稍稍走动便吓得她跑出好远,她白日里在暗处缩着,晚上睡觉也不安稳,偶尔走上几步,像是一团游荡的影子。 陈期半夜喝水,推开门,看见她蜷缩在离房间最远的门边的毛毯上,她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碧绿的眼睛似乎是捕捉危险的雷达,又开始摄取恐慌。 她从没有住过九月的窝,更不会像九月一样上床睡觉,她没有把陈期当过主人,也从来没有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就像陈期每次接近她都会带着防护手套一样,无论是人还是猫,都从来没有放下过防备。 人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又怎么能骗过聪慧的猫。 306. 随着高考临近,整个高三组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付厉采取一对一帮扶的方式调整了全班的座位,原本坐在后排的齐栩成了陈期的前桌,齐栩经常会在自习课上拍过来几张纸条,不同科目的题干下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扫去那些浮在表面的流言八卦,大家慢慢发现其实齐栩并不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他不会无故打人也没有不良癖好,上下学更没有专职司机接送,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生,像大家一样尽力听讲按时作业,发愁考试和排名,偶尔在自习课发出郁闷的哀叹。 第229页 或许流言有误,又或许那点桀骜和叛逆,都留给了他的家庭。 不过不重要了,此时大家没有兴趣去关注一个“转班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无论如何都搞不明白的“语数英理化生”上——高考离他们太近了。 因为那一点“特殊”的缘分,陈期竟成了班里齐栩的熟人,相处久了也明白这个毛躁惹事的男生的个性,他不守规矩、总是闯祸、但也勤奋肯干——至少在如今的高三末期。 齐栩扔来纸条后陈期会看一眼题目,没什么问题就直接拿给宋惟妙,后来齐栩和宋惟妙相熟,便省却了陈期这个中转站。 又是一场紧张的月考,考前齐栩趴在宋惟妙桌子上争论一道化学实验,见陈期支着脑袋看窗外,饶有兴趣的问她:“你知道你发呆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吗?” “什么表情?” 齐栩凑近她,上下打量,啧啧啧的皱起眉头:“老子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男的?” 陈期闻声一笑,坏水上头乐呵呵的问:“挺有经验啊,你心里也有个放不下的男的?” 后排听戏的陆虎闻声,一口水全喷在了安辰的桌子上,他立刻起身捞走了陈期的卫生纸,咋咋呼呼的叫着:“你们三个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宋惟妙帮陆虎收拾残局,听着陈期和齐栩拌嘴露出安静的笑,神情里有着小小的满足,陈期原本从不懂宋惟妙脸上的满足源于何处,如今也慢慢明白。 月考试卷下发,数学老师语速飞快的开始讲题,齐栩憋了半天还是写了一张纸条,趁着老师转身的空档迅速拍在了陈期桌子上。 “我就和你说一句话,就说一句,集合、概率、圆、极坐标与参数方程、这些都没考!” 陈期把纸条推给宋惟妙,两个人对视一眼,幸灾乐祸的弯起嘴角。 都说了复习重心不是这些却偏偏不听,果真人要挨打才会长教训。 307. 永远做不完的作业、刷不完的题、考不完的试压在每个人头顶上,往往上一张卷子的错题还没来得及整理,下一张卷子的成绩就跟着下发,第三张卷子追着凑热闹,还有第四张第五张第六张…… 各科课代表每个课间都要扯着嗓子在教室里喊:“还有没有人缺!都谁缺!” 每一个人都睡眠不足,教室里永远弥漫着诡异的香油味,很多人开始用面包和八宝粥代替晚饭,以此节约出半个小时的做题时间。 大家不再悠闲的去操场散步打球,安辰和陆虎也不再去少年宫,而是选择在家里和永远复习不完的习题册对抗。 周末成了换个地方学习的学习时间,大家埋头在一摞又一摞的复习资料中,整理出不明白的知识点寻找家教帮忙,没有赖床的懒觉,倒是能见到一个又一个台灯下的深夜。 陈期一头扎在作业里学习,抬起头时经常能听见自己的颈椎发出一连串的嘎吱声,像是不堪重负发出了抗议。 人们心里的那根线紧绷到了极限,带给人一种“命悬一线”的窒息感。 陈期却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开始去少年宫练琴,每周日下午四点到五点,齐老师说,他周末在少年宫帮忙代课,琴房刚好有一小时的空档,如果想放松一下的话可以来玩,想要练成一首曲子可能有些难,不过万事开头难,可以慢慢练。 陈期原本摇头:“我交不起学费。” 齐恩却笑笑:“我本来就是你的老师啊。” 陈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总能遇到这样好的人。 308. 物理小组拆拆和和,几次考试后把陈期和许莉莉分到了一个组,周末她们一起在图书馆静默的对抗着手里的物理题,陈期做着做着会有一种故事正在走向大结局的感觉——很多问题不再需要答案,很多情感逐渐变得柔和。 就连许莉莉都变得可爱很多,这些年里她留着娃娃头又惯爱穿黑色,加上唇红齿白和一张小巧的脸,其实很像个精致的洋娃娃,虽然这洋娃娃说话气人又不爱笑,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进趾高气扬的感觉,但陈期知道,她本性不坏,只是嘴硬而已。 嘴硬心软,她其实是个美好又优秀的女孩。 那些对着生日蛋糕许愿,希望许莉莉赶紧消失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十年前的陈期会不会想到呢,有朝一日她会和许莉莉成为朋友。 周末补课,许莉莉因为小测成绩和陈期较劲,非要和她比一比物理题,结果三试三败,许莉莉懊恼的生闷气,腮帮子鼓鼓的,陈期笑眯眯的戳她的腮帮子,又把许莉莉吓出了静止状态。 陈期笑眯眯的,有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她放下笔,用指尖点了点那三道物理题:“礼轻情意重。” 许莉莉没明白,迷惑又警惕的看她一眼:“什么意思?” 被分到同一组的安辰抓出一把软糖放在桌子上,接话:“她说你千里送人头。” 许莉莉跳起来:“陈期!” “好啦。”陈期笑着拍拍她的头,剥开一颗糖给她,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你语文英语哪一个不比我强,还不知足。” 309. 已经连着一个礼拜熬到了十二点半,陈期整理完最后一道错题推开门上厕所,看到门前空荡荡的地毯才发现,家里的猫好像已经消失了很多天。 第230页 那猫无声无息的出现,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猫呢?”她问。 陈妈妈正在收拾客厅,听到陈期问回了一句:“嗐,这猫闹猫我就给送老家去了,这成天嗷嗷叫多心烦啊。” “你可以给她做绝育。” 陈妈妈诧异的看着她:“花那钱干嘛,有那钱我还不如再养一只——哎?我看楼下卖的肉松酱骨头挺好,想不想吃,想吃妈去给你买点,你叫上安辰陆虎都过来。” 妈妈爱她,宠她,她都知道,就像寒风里爸爸电话的训斥也只是想说——外面天冷,赶紧回家,爸妈担心。 陈期都知道。 一切矛盾和冲突只是观念不同,只是不擅表达,只是方法有误,她明白。 310. 四月初,林城终于有了些春天的味道,窗外终于不再是冬日沉闷的灰白色,新的春天新的故事,陈期找作文书时发现了陈望没藏好的情书,于是注册了一个□□小号和陈望告白,炸出了一堆小女孩的名字。 屏幕那头的陈望毫无城府,秒速询问:“你是谁?” 然后认真而小心的追问:“杨悦?” “许媛依?” “宫雅愿?” 陈期在房间里笑出眼泪,俨然一个十足十的坏人,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偷看自己日记本,追着自己问自己喜欢谁时露出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原来那只是大人恶作剧,那些坏心眼的大人想要逗一逗小孩,却把小孩们吓得六神无主。 原来是这样。 陈望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皱着一看就有问题的眉毛,陈期稍一靠近他就此地无银的坐直身子转换角度,生怕陈期看见手机屏幕——其实心里有鬼这四个大字直接写在了他脸上,不用细看就能看出暧昧八卦的气息来。 他们小时候自以为瞒住的事情,或许真的只是自作聪明,自以为。 那如今呢?如今爸爸妈妈还能不能看明白自己,又或者说,在父母逐渐看不明白子女的年岁里,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看透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矛盾和冲突只是观念不同,只是不擅表达,只是方法有误,她明白。 我没存稿了,啊!!!! 肉松酱骨头是我和小爷在苏州吃的,离开了苏州再也没吃到过,还有东吴面馆的猪肝面、沁心的绵绵冰、小巷子里的卤鸡爪、特别OK的脆骨炒饭……苏州好吃的真是太多了。 第101章 甜食 311. 四月很快就过去了,五月天乍暖,有了些初夏的意味,爷爷年纪大了总是身体不舒服,年纪的增长让他开始恐慌病痛和死亡,于是总说挂念孩子们,想要见一见。 原本重男轻女的爷爷这些年逐渐把关注点放到了陈期身上,或许是因为这是孙辈中唯一的女孩,或许是因为这是陈家目前唯一争气的大学生苗子,又或许,十八岁的陈期长得和陈萧愈发相像,抹去那层掩人耳目的温柔,陈期眉目间的镇定和机敏和陈萧如出一辙,只是陈萧在她这个年纪时,要更张扬一些。 陈期告诉郑可心,她现在是爷爷的骄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能被认可依旧是件开心的事情。 郑可心俏皮了许多,嘴甜的回应:“谁不喜欢好看的孩子呢。” 陈期立刻反击:“你是说我小时候不好看?” 然后换来郑可心一句拿她没办法的“死丫头。” 312. 五一假期陈期跟着妈妈回老家看望爷爷,爸爸有事中午才能来,老家的煤气灶坏了,陈妈妈找了维修工人在厨房修煤气灶,陈望陪着爷爷在客厅里看电视,陈期还有作业,即便是回老家也拎了两张卷子,她和爷爷打过招呼便上楼去写作业,结果刚写了半面就被妈妈叫去买菜。 新城建设道路施工,几条路因为修路没法通过,陈期买完菜弯弯绕绕的绕了半天把自己绕迷糊了,镇定下来才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她来老家的次数很少,少有几次多半也有爸妈跟着,附近卖菜的商店今天没开,想着妈妈做饭不急,她便搭了一位长辈的车去了远一些的商店。 如今回程路上没人,车也很少,偶尔有一两辆都是赶着吃饭的速度,她尝试了半天也没能拦住车问路,只好抱着蔬菜和鸡蛋,一边朝着蒙出来的方向前进,一边留意过往的车辆。 上次独自出门还是两年前,高一那年她来看爷爷,同样被叫出来买东西,买的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进店时有三个男生正在买烟,穿衣打扮不像是学生,但是面色很年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她留了个心眼,特意停留了一会儿,估计那些人走远了才拎着东西出来,结果刚一掀帘子就看见其中一个把白衬衫穿出流氓既视感的男生正蹲在一边抽烟。 那男生有些黑,推了寸头,衬衫和紧腿长裤毫无美感,皱皱巴巴的裹在身上,重点是那人看见陈期,意味明显的笑了一下。 另外两个眼睛盯在陈期身上的“小弟”见到陈期出门,立刻就要上前,陈期装作没看见,像是看到一团空气一样视线毫无停顿的一转,转头朝着家里走去。 那两个“小弟”跟了上来,个子高些的黄毛三两步并上来掏出手机,一张嘴就是一口烟味:“美女,美女我们大哥想跟你交个朋友。” 另一边的红毛接腔:“给个手机号呗美女。” 第231页 林城不是什么桃花源,这种小小年纪叼根烟不是要手机号就是要钱的小流氓故事陈期听过不少,只是她一路上的都是最好的学校,身边又一直有安辰护着,所以还真没亲身经历过,突然来这么魔幻的一出,让她有一种演电视剧的感觉,她不害怕,倒是觉得很有意思,挺好玩的。 只是那装腔作势的流氓腔调学的不像,底气不足,黄毛红毛像是两个被抓来上阵的新兵蛋子,几句车轱辘台词被他俩念的毫无感情,面部表情也不到位,让人出戏。 见陈期不理他,那黄毛有点下不来台,下意识就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可又估计着大哥的态度,一时间没敢动手,只好和红毛二人一前一后堵住了陈期,不让她离开。 陈期都被这小儿科的手段逗笑了,别的不说,之前徐中门前整日聚集在小巷子里的外校混混,找人麻烦都是拿刀的,哪有他俩这样老鹰逗小鸡的。 见两个小弟不成事,那一直蹲着抽烟的“大哥”终于缓缓走下“皇位”,溜达到被困住的陈期面前,陈期急着回家懒得和他们周旋,便做了个担惊受怕的假笑露出一脸乖乖女的样子来。 那人显然非常吃这一套,抬手就要把胳膊往陈期肩上放,陈期转身一闪,黄毛反应极快的往前一扑想要抓住她,被陈期一脚绊倒摔在红毛身上。 陈期本想瞎说个手机号把他们打发了,这种故作凶狠的少年往往把面子看得很重,他们没胆子惹出什么事情,但在兄弟面前又不能丢了脸面,倒不如两方各退一步做个顺水人情,之后就算打了电话来又能怎样呢,反正陈期想报的是她爸的电话。 可这“大哥”太没礼貌,上来就动手动脚,陈期一脸乖乖女的假笑刚捏好就破功了。 黄毛红毛晕乎了一会儿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是之前做这种事时没遇过坎,遇到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倒被摔的不知如何收场了,那“大哥”看起来镇定一些,在当好人和打肿脸装胖子间犹豫了一会儿,见黄毛红毛都在看他的脸色,不得不撑着面子选择了后者。 他上前一步,喷了好大一团烟在陈期脸上,陈期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见他弯下腰装腔作势的说:“小妹妹,别给脸不要脸,你今不把电话留下你就别走了。” 这个演技好点,但是台词不怎么样,她还以为他做了这么大的架势要说什么,陈期有种想把圆周率前十一位背了交差的念头。 就在这时,身后的大路上传来一阵汽笛声,回来吃饭的陈爸爸走到一半被三个男生挡了路,只好慢下速度鸣笛,却没想到那三个男生一转头,看见前面还站着个女生,而且这女生还是自家闺女。 陈期也没想到这电视剧像摸像样的,不仅搞了一出流氓行径,还搞了一出英雄救美,她刚要开口喊爸,就听见那位刚还拽的二五八万的“大哥”缩了缩脑袋,喊了声“舅”。 黄毛红毛见这架势,以为是“大哥”家里人来了,立刻脚底抹油准备跑,被陈爸爸一把拎了回来,陈爸爸爱闹,总被陈妈妈训斥说“没正经”,好在长得棱角分明,有点铁血硬汉的意思,小辈面前训人还是个长辈样子。 陈爸爸教训人的话陈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脑子都在光速运转,飞快的思索这声“舅”的来源。 “舅”是什么来着,“舅”是爸爸的……不对……是妈妈的哥哥,这也就是说她爸是这位“大哥”的妈妈的哥哥,那这位大哥的妈妈应该是爸爸的妹妹,也就是自己的…自己的姑姑,等等……姑姑?这人是姑姑的儿子? 这绝对是诽谤,林俊杰的孩子眼睛没这么大。 313. 陈爸爸搞明白了来龙去脉,把那三个男生训得跟小鸡仔似的,他让陈期坐在副驾驶,把那三个男生塞进了后排,打算走个亲戚顺便告个状,后排三人无论头发是什么颜色的,此时面色都是一水的菜色。 车上陈期才知道,自家爷爷和“大哥”家的爷爷是故交,两家小辈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之前关系很近,这些年因为那家老爷子去世关系才淡了下来,到了陈期这一辈已经没有太多交集了。 但是大人们逢年过节还是会串个门见一面,陈期向来不跟着父母拜年,没见过这位“大哥”,陈爸爸倒是见过他好多面,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父辈。 可怜那黄毛红毛跟着遭殃,见到家长跟着怂了,此刻正一左一右左右护法似的围在“大哥”身边。 那“大哥”带着一身烟味被陈爸爸送回家,挨了一顿男女混合臭骂后被爸妈盯着,小鸡啄米似的给陈期道了歉,这时候陈期才知道,这孩子只是看着个子高,实际上也上高一,还比自己小两个月,是个弟弟。 那男生比她更惊讶,那句“姐”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期回忆着那天好玩的事情,不知不觉走出了好远,这边的路似乎是刚修好,地面有一段颜色略深,地上都是没清扫的细碎石子,陈期心情不错,蹦蹦跶跶的往前走,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路面摔去。 314. 按照常理来说,路面平整,人在没有受到外力的时候摔一下,双手一撑就站起来了,摔不了多重,可偏偏陈期正踩在一群没清理干净的碎石子上,偏偏这天渐热她穿了膝盖以上的短裙,偏偏两只能作为支撑的手正紧紧抱着鸡蛋。 第232页 而且紧要关头,大脑下达的指令居然是保护鸡蛋。 这一点也不知道护主的糊涂东西。 陈期腾的一声跪下,毫无支撑单腿着地,右腿膝盖迅速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是瞬间,她感受到血液顺着膝盖蔓延开,她踉跄了一下费力站起身,发现血已经渗进碎石缝了。 膝盖创面很大,伤口很小很碎但是数量够多,密密麻麻的让人头皮发麻,没一会儿血就从膝盖流向了小腿,她站起的瞬间硌进入膝盖的石子纷纷脱落,只剩下最中心的那一块,因为嵌的太深还死死卡在肉里。 陈期把完好无损的鸡蛋放到一旁,小心的坐下来,纠结半天还是没胆子扣出那块嵌的最深的小石头,只能看着血小股小股的从慎人的伤口涌出来奔向脚踝。 这条路是不是风水不好,她无事可做,一边看着颜色并不浓重的血水,一边郁闷的想。 修路无人,她又没带手机,过了半个小时陈妈妈才做好饭找过来,那时陈期的袜子已经全是血色,他们到附近的小诊所包扎了伤口,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 陈期吃了些饭回房间休息,不知道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疼痛,她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粘腻的汗水把身体和裙子糊在了一起,让人不舒服,膝盖上传来一阵又一阵让人牙酸的刺痛,涂在膝盖上的药膏不会含盐吧,她迷迷糊糊的想,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痛的睡不着脑子却开始发昏。 实在忍不住了,她摸出手机给安辰打了个电话。 315. 这个时间安辰应该是在做作业,一听见安辰的声音陈期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平日面上从不喊苦累,只肯把美好的一面露在外面,不舒服的事情总是心里憋着,不给别人添麻烦,此刻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似的。 陈期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把语气压成平常模样,像是讲故事一样讲了一遍今天的倒霉经历,一开始语气还是正常的,可似乎是因为安辰的回应太纵容,导致陈期自己都没发现,说到最后自己已经有了鼻音。 她想起膝盖上的伤口,委屈的彻底,克制了半天终于放声,咿咿呀呀的小声哭了出来。 安辰轻声问:“家里有止疼药吗,坚持不住地话一定要吃药。” 陈期打断他的话:“不是因为这个。” 安辰给了她几秒钟的时间平复心情,然后听见她继续说:“大夫说会留疤,呜呜呜呜……” “没事没事,不会的不会的,不哭不哭。”安辰像哄孩子似的轻声安慰着,他听着陈期可怜巴巴的哭,心里一直悬着的什么东西像是终于等到了答复,缓缓降落下来。 陈期不再是那个车祸缝针骨折还笑着和别人说没事的小姑娘了,他像是有些欣慰的笑了一下:“真好,你总算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了。” 哭腔让陈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意味:“你还笑。” “期期,我觉得你现在这样特别好,高兴的事情愿意告诉我,不高兴的事情也愿意告诉我,和我分享你的骄傲也和我分享你的脆弱,让我能看到你的笑,也能看到你的哭,我们以后一直这样好不好。” 陈期平静下来,她似乎明白安辰的意思。那些因为“懂事”、“自立”产生的凡事靠自己的认知,好像不知不觉中被安辰瓦解掉一半,让那认知从强硬的状态脱离而出,因为融入了另一种认知从而变得柔和。 ——坚强是好事,可时不时向爱你的人露出柔软,对方才有办法拥抱你。 那一瞬间,陈期忽然很想他,明明他们昨天才分开,明明他们两家住在一起,明明他正在电话那头和自己说话,明明他们不会分离,也没有任何矛盾纠葛引发的恐慌,可是陈期就是想他了,不带目的的单纯想念,想要见到他,想要抱抱他,想要听他在自己面前说话,很想很想。 那一丝异样的情绪搅动了她心里永远平和的海,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是心花怒放的具象。 电话里没了声音,安辰在等她的回应,或说是一个承诺,陈期轻轻笑了下,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声的绽放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不该得意忘形天天双更,更什么更,更什么更,这下把自己玩脱了没存稿了。 而且我这破烂体质,一没存稿就会特别忙。 (这绝对是诽谤,林俊杰的孩子眼睛没这么大——纯属开玩笑,JJ眼睛宇宙无敌大。) 第102章 甜食 316. 那天晚上陈期几乎一夜未睡,那伤口不知道什么缘故疼痛难忍,好几次她撑不住闭上了眼,很快又会被刺痛惊醒,几次三番下来她都不知道闭眼那几秒到底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大半夜里又搞出一身汗。 疼痛是陈期的老熟人,可记忆里即便是一年级缝针也没有这样痛苦过,难道是这些年没受伤,自己对疼痛的抵抗力下降了。 第二天真相大白,她回家前跟着爸爸去正规医院换药,大夫拆开纱布疑惑的问:“这怎么泥都没洗干净就给包起来了,这能不疼嘛。” 陈期被折磨的都没脾气了,疼出了一身白毛汗换药时还不忘小声问一句:“大夫,会留疤吗?” 那大夫笑了一声,似乎是伤筋动骨看多了没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心大的不得了,特别坦然的说:“没事,腿上留点疤就留点疤,又没伤在脸上。” 第233页 317. 因为受伤的缘故,陈期有了课间操在教室上自习的特权,这世上的事情大概都是这样,总是福祸相依。 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大家出门跑操,她就小心的移动到窗边看操场上人头攒动,看许莉莉带着白手套准备指挥,看安辰踹陆虎的屁股陆虎再踹回来,看宋惟妙跟在齐栩身后,亦步亦趋,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 陈期曾问过她:“是喜欢吗。” 虽然不懂宋惟妙为何动心,但十七八岁女孩子脸上带笑的小心翼翼,或许都叫喜欢。 宋惟妙安静的看着她,眼神中并没有渴求,她停顿了好久才开口,声音温柔的说:“期期,喜欢是需要勇气的,你真的很幸运,你遇到了一个不需要你勇敢的人。” 而我没有这份幸运,也拿不出勇敢。 宋惟妙始终不懂偶像剧里女孩子大声朝暗恋男生告白的桥段,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底气让她们袒露真心的呢,确定对方会珍视这份心意吗,如果不确定,又是什么让她们甘愿承担被无视、被践踏的风险,去逞一时口舌之快。 即便宋惟妙知道,齐栩不是伤人的人,可仍就什么都不想展露,她的尊严来之不易,实在太宝贵、太脆弱、经不得风雨,也没勇气求彩虹。 或许是从小在打压下长大,如今上帝给予的一点点回馈宋惟妙都视若珍宝,她从未想过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可她在十三岁低谷时遇到了,她从未想过还能见到这个人,可她在十七岁坦途时见到了。 她已经满足了,别无奢求了,她不想做任何事情去讨要更多的恩赐,每天能藏着心思和他说两句话,看他因为难解的题皱起眉头,陪他无风无浪的走到高考,这样就足够了。 心里的理智控制着她每一个白日,那一点点感性只有在梦里才会来临。 她没有告诉陈期,她曾经梦见过一个没头没尾的画面,梦里是还没有到来的毕业照拍摄,第四排男生站了一半女生站了一半,齐栩站在他右侧,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他拉住了她的手。 她感受不到那只手的温度,只觉得梦里自己心跳空拍。 她的喜欢说不出口,最放肆的想象也不过是这样。 318. 楼下的喧闹渐停,各班体委已经在整理队伍,从楼上看下去操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大家穿着一样的校服顶着差不多的发型,看起来像是一连串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复制品,安辰知道陈期会在楼上看,朝着她的方向歪了下头,距离太远陈期看不清,但直觉觉得安辰在笑。 每个班有那么多人,全年级有那么多班,可是安辰站在人群中仰着头,就仿佛所有人都融入黑夜,只有他一这一颗星球闪着微光一样——陈期一眼就能看见。 那个男孩子灿烂耀眼,周身带着满分家庭和自由成长赋予的自信和明媚,徐高从不缺优秀的人,可是安辰的优秀就是更特别一些。 他似乎一出生就学会了亲和力和说服力,而后一路顺风顺水,从未有过别扭冒失的“成长期”,一转眼就成了十八岁的优秀少年,像是一切本该这样似的。 队伍已经开始移动跑操,陈期窝在窗台上发呆,也许是毕业和成年牵动了某些多思的心绪,她开始慢慢回忆起这看不见尽头的漫长时光来。 她所期待的事情都有所改变吗? 爷爷依旧重男轻女吗? 妈妈依旧认为男尊女卑吗? 爸爸依旧用训斥孩子的方式装点自己的威严吗? 陈望有没有改掉一身娇生惯养的毛病,勤奋自立,不再事事依靠妈妈? 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么多事情抱有期待,也默然发现,其实自己的期待从来没有实现过。 就像如今,如果自己不在家,妈妈依旧会给陈望盛饭配菜端到面前——就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没能改变。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可是努力并没有获得回报。 郑可心告诉她,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未来的自己,但不要相信未来的其他人,越是对其他人心怀希望,就越会失望。 当年的自己是听明白了的,甚至也曾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能学会比下有余,知足常乐,可道理终究只是道理,她也终究不是郑可心。 她忽然想起许惟肖和自己说的,她问余期,有什么用呢,明知道无用为什么要做呢。 或许是因为,错误的事情可以没有勇气和办法去改变,但一定要时刻记得,永远记得,错误就是错误吧。 这样才能安心。 如果一个人面对错误束手无措,他就会用我不在乎的态度去忽视,甚至去包容去美化,因为这种方式恰恰能掩饰他的失望和无能。 可是自己在乎。 也正是这样,自己才长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吧。 319.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名字的意思。 姑姑和她说过,她有一个好名字。 320. 虽然坚定了某些事情的是非对错,但陈妈妈的一些思想还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陈期,她也像陈妈妈一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脑子里从来没有“按时吃药保护身体好好活着”这根弦。 好在安辰知道她的个性,每天一板一眼抓她吃药,绝不纵容,夏天太热安辰怕她伤口发炎,严禁她在班里瞎晃悠,宋惟妙也成了“帮凶”,和安辰“沆瀣一气”。 第234页 安辰每隔两天就会谨遵医嘱,带着陈期去医院换药,除此之外陈期整日坐在座位上不动,有了时光倒流,他们重回一年级的错觉。 但又绝不糊涂、绝不多思、对话内容几乎只剩下换药和学习。 幸运的是,伤口终于赶在夏天来临前结痂,不幸的是,根据结痂程度判断,无论如何都会留疤了。 321. 五月底她恢复了周日的练琴时间,学钢琴很难,陈期磕绊了几个月也没能弹成一首曲子,但她也知道,无论是学习乐器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能心急,一切都要慢慢来。 陈妈妈觉得她浪费时间,颇有微词,还曾发生过一段有意思的对话。 “惟肖走艺术生了,她喜欢跳舞,想跟着自己兴趣走。” 陈妈妈赞叹:“那不挺好,你看看人家就有想做的事。” “我和齐老师约好了,每周日下午拿一个小时去练琴。” 陈妈妈立刻反对:“练琴有什么用。” 幸好,因为远超过家长预期的成绩让她在家里有着一定的话语权,陈妈妈即便不悦也不会强行把她关在家里套上锁链,她的妈妈不是冀文涛的妈妈,陈期已经觉得幸运。 阳光很好的午后,许惟肖发来消息,她在华安一切都好,生活顺利,学习也顺利,就是伙食太好,胖了两斤。 收到消息时陈期正埋头在一道做错的化学题中,抬头那瞬间颈椎又传来一阵呻吟,让陈期错觉它再这么叫下去高考结束等待自己的恐怕是高位截瘫。 雨一直将下不下,窗外已经阴成了墨色,逼得人不得不在白日里开灯照明,这么压抑痛苦的高三连天气都要插上一脚雪上加霜,陈期除了疲惫本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她握着手机,忽然在那并不美好的气氛里,笑出了眼泪。 我也一切顺利,陈期告诉她,想了想又一句。 “没胖。” 322. 齐恩在少年宫代课,教的是个小女孩,小女孩刚上一年级,一笑有两个小酒窝,小酒窝家长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冬日里也精心把自家闺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每天都穿着不同的小裙子来上课。 因为受伤,陈期有几个星期没来,再见时那小酒窝见到她,正在练琴的眼睛倏地被点亮了,她三步两步跳下来要往陈期身上扑,扑到一半似乎是想起了陈期腿上的伤,在距离陈期半米的地方来了个紧急刹车。 陈期走路还是有些跛,小酒窝看见心疼的问:“姐姐,你腿还疼不疼。” 小酒窝还小,课业压力不重,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少年宫练一会儿琴,她的父辈和齐恩家是旧相识,各种机缘下便拜托齐恩当了她的钢琴老师。小酒窝勤奋认真,进度比陈期快一些,陈期在家养伤的大半个月,她已经学会弹简单的《生日快乐歌》了。 “真棒,你比姐姐厉害多了。” 小酒窝眨眨眼,一仰头:“咱们两个都厉害。” 陈期恍惚觉得,她在小酒窝眼里看到了安辰小时候的样子,她捏了捏小酒窝的小脸,问:“是齐老师让你练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要练的。” “嗯?是不是有人要过生日了,你打算弹给谁听?” 小酒窝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害羞又有点小得意的说:“弹给你听。” 陈期一怔,嗯?她的生日在三月份啊:“我?” “嗯!”小酒窝狠狠一点头,然后有点语无伦次的解释道,“齐老师说你要……你要有一个很大的考试……那个考试很大,很重要,比期末考试还重要……” 陈期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感动了,又开心又好笑的问:“那为什么考试要听《生日快乐》啊。” 小酒窝眨眨眼,认真而笃定的告诉她:“我妈妈说,生日快乐的意思就是愿望成真。” 她伸出小拳头在陈期的手心砸了一下:“姐姐,我把我的好运气给你。” 说完她有点遗憾的叹了口气,奶声奶气的说:“齐老师说你喜欢《星空》,可是《星空》太难了我学不会,不过我可以慢慢学,肯定能学会的,等我学会了,我就弹给给你听。” “好。”陈期认真的抱住了这个可爱的小丫头,“礼尚往来,姐姐也把自己的好运气分给你。” 323. 齐恩担心着陈期的伤,练完琴后本想开车送她回去,陈期轻轻摇头,指向正挥拍接球的安辰,齐恩非常“明白”的点点头,笑的温柔懂事:“我记得安辰是会弹琴的吧,有时间他也可以过来练琴——不过要记得锁门。” 这个样子的齐恩,的确不像什么老师,更像个长辈家稍大几岁的哥哥。 回家路上陈期提出想绕远路,去徐中附近的堤坝走一走,她脸上挂着笑,右手一直微微握着,像是手心里那一大团空气是什么珍贵的宝贝,安辰陪她在堤坝上散步,好奇的指着她的手问:“这是什么。” 陈期歪头一笑,伸出拳头砸在安辰的手心里:“是幸运,和我一起练琴的小女孩给我的,祝我考个好成绩。” 安辰一听,惊慌失色的握起右手,大惊小怪的说着:“那完蛋了,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你怎么办,快快快,赶紧伸手我还给你。” 陈期笑眯眯的伸出手朝着太阳的方向一拽,手放下时再次恢复成拳头模样,她握着新鲜出炉的幸运在安辰眼前晃过:“你看。” 第235页 只要人的心里有祝福,幸运永不断货。 陈期告诉安辰,小酒窝人小鬼大,很有安辰当年的风采,陈期见过小酒窝的爸爸妈妈,她的父母温柔亲和,身上有着安辰爸妈的影子。 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孩子的。 “安辰,她一定会幸福的长大,然后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永远都是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 安辰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嗯,以你作则。” 324. 他们沿着堤坝绕圈,一直走到陈期伤口作痛坚持不住,安辰蹲下来背她,陈期犹豫了一下,从堤坝上跳下来缓缓搂住他的脖子。 “让你逞能,腿疼了吧。”安辰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似的,事后嘴硬,理直气壮的唠叨起来。 陈期的头发太长,扎成马尾顺着安辰的脖子垂下来,她一手握着那团幸运一手玩自己的头发,问:“那你干嘛不阻止我。” 安辰自嘲似的笑了:“不会——你想做什么就做呗,我善后就行了。” “想做什么都可以?” “嗯。” “那我想,咱们去一个城市上大学吧。” 安辰的脚步突然停住:“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去一个地方上大学吧,如果有可能的话,也可以去同一个学校。其实我之前有想过,我一定要报考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从新开始,忘了因为什么了,反正我的确这么想过——可能大家对眼下的生活失望时,有一个瞬间都这么想过吧。” “但是我现在觉得,其实也不用走得特别远,咱俩在一个城市上学,放假一起回家,开学一起上学,就和这么多年一样,也挺好的——不过只是我自己这么想,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安辰站着没动,觉得神奇的问她:“谁说我不愿意。” 陈期看向水库里细碎的太阳碎片:“安辰,你有想过这些吗,大学、工作、以后、未来。” 停顿了一会儿,安辰才迈开步子朝前走去:“没有——我没想过我们会分开。” 他说完,忽然背着陈期原地转了个圈,陈期被吓了一跳死死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听见他得意的问她:“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啊?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啊。” “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上一句……哦,我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去一个地方上大学。” “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我没想过我们会分开。” 小酒窝是改稿时临时加进去的——会有越来越多像林阿姨和安叔叔那样的父母,也会有越来越多像安辰一样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能善良、乐观、在尊重和爱里长大。 第103章 甜食 325. 五月底伤口终于长出嫩肉,吓人的黑色硬痂每天都会脱落一点,膝盖终于感受不到疼痛时,齐恩问她,周六要不要来看少年宫看比赛。 “就当是你考第一的奖励。” 陈期的成绩并不稳定,并不是个称职的第一,好在如今成绩上下浮动已经不会超过三名,因为物理成绩优秀,付厉对她的偏爱摆在脸上,上课总喜欢叫她上黑板示意习题,老师的喜爱陈期看在眼里,只能用努力回报。 326. 少年宫的会场几经翻修,已经看不出十几年前的样子了,陈期坐在第一排正中,似乎还能看见正对着的舞台中央,那个穿白色裙子主持,蓝色裙子唱歌的小陈期,她站在时光背后,温柔的看着那个紧张又兴奋的小姑娘,她注视着她,想要告诉她,你表现得很好,这么多年,你一直做的很好。 夏老师和李老师早就离开了少年宫,可还会有更多优秀的老师出现,装点另一群孩子的梦。 梦从来不会停。 327. 齐恩带领的队伍表演的合唱曲目是《送别》,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台前领唱,童音干净清亮,歌声在会场上方和十几年前的歌声重合,冥冥之中时光不断向前,又仿佛从未走远。 整个会场黑下来,一束光照向孩子们身后的幕布,陈期终于明白齐恩为什么邀请她来看比赛,之前还是自己出的主意——让人眼前一亮的方式?我想想——老师你觉得手影怎么样。 孩子们排列成起飞的模样,在身后的幕布上落下一个庞大的黑影——现在的小雏鹰,总有一天会振翅高飞的。 少年宫的颁奖习惯是,合唱节目无论队伍中有多少人,每个人都能拿到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奖状,李老师曾经告诉陈期,奖状不过是几毛钱轻飘飘的一张纸,脆弱不堪,一不小心就会扯碎,随随便便就会弄丢。 可是哪怕奖状丢了,人长大了,明白这份荣誉的微不足道了,孩子们都会永远记得,在奖状上看到自己名字时那一瞬的欣喜,每个人生下来,都理应自信和骄傲的。 领唱的小女孩抱着一叠厚厚的奖状回了后台,认真的发给大家后来找齐恩,齐恩领着她给陈期介绍:“这是我妹妹。” 小女孩散着头发,看身高年纪比小酒窝大些,有着和齐恩相近的五官,她不似小酒窝活泼,气质更沉静些,身上带着和齐恩相同气息的温婉有礼,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是有教养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陈期蹲下来,掏出包里提早准备好的巨大棒棒糖给她:“唱的特别好——你叫什么名字。” 第236页 小女孩文静但并不怯场,说过谢谢后大大方方的回答:“我叫齐赐。” “齐赐?” 小女孩点点头:“嗯,恩赐的赐,我哥哥叫齐恩,我叫齐赐。” “好名字。”陈期笑眯眯的点着头:“你看,我叫陈期,期望的期,我弟弟叫陈望。” 恩赐、期望、都是包含着父母爱意的好名字。 齐恩揽过齐赐,从背包里掏出一份奖状给她看,奖状已经翻了黄,看起来是多年前的东西了。 “你看,这是哥哥小时候的奖状,哥哥小时候也参加过合唱比赛的,不过你比哥哥厉害多了,哥哥那时候才拿了第二名。” 奖状被保护的很好,即便边角氧化老旧但字迹仍旧清晰,陈期站在齐恩背后,一眼就能看见第二名的贺词,与此同时视线向上,第一行开头端端正正的写着获奖人的名字——“齐恩赐”。 陈期呼吸莫名停滞了一秒:“老师,你以前叫齐恩赐吗。” 齐恩回过头:“嗯,是,我妈爸想着如果生了男孩就叫恩赐,生了女孩就叫恩乐,后来我妹出生他们又觉得恩乐不太好,长辈们商量了下决定从我的名字里拆出一个字给她,齐赐也有其次的意思,也挺特别的。” 那抹飘飘摇摇让人抓不住的命运忽然出现在陈期手边,陈期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预感,没有停顿的脱口而出。 “那、那你、有没有弹过《星空》,在洲滨百货一楼,十年前。” 328. “洲滨百货,在广场那边的,现在已经关门的那个。”陈期急的有些语无伦次,“十年前,我一年级的时候,那个商场一楼有台钢琴,你有没有用那架钢琴弹过《星空》?” 齐恩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十年前?” 说完这三个字齐恩停下陷入回忆,陈期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她的脑海中飞快闪过很多画面,真相似乎呼之欲出,马上就要浮出水面。 “哦,我想起来了,齐赐出生那天我去过那家商场,我爸在那家商场定了一把长命锁让我去拿,现在算起来那时候我在上初中……你应该,对,你应该刚好是一年级。” “那你有没有在那弹过琴?” “有。” 当时那把长命锁出了些问题,串错了两颗珠子,他闲来无事在店外等,看到了大厅里的钢琴。 齐恩回忆了一圈格外久远的事情,奇怪的问她:“你怎么知道?” 陈期没回答,继续问:“那那天,你是不是穿着一身黑色西装。” “呃……我记不清了——对了,应该是,那天我没有陪我妈去医院是因为要参加艺术节。” 这就对了。 329. 十年前那天,齐恩参加完校艺术节去拿长命锁。 十年前那天,陈期主持完少年宫演出去吃肯德基。 十年前那天,齐恩心血来潮弹了一首最喜欢的曲子。 十年前那天,陈期站在他脚边仰头看他,有了自己最喜欢的曲子。 十年前那天,齐赐出生,齐恩的生命里多了一个重要的人。 十年前那天,陈期的世界忽然被点亮,她的生命里也多了一个重要的人。 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无意中散发的光芒,会照亮别人多远的路。 这么多年过去,陈期已经不需要汲取谁的光芒了,但在她年幼时,那个优秀的哥哥形象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代表着更好的世界和更好的大人,弹钢琴的齐恩像是一张终将老旧的奖状,曾经带给陈期莫大的希望,他让“变得更好”有例可寻,是陈期年少时代强有力的支撑。 她如今十八岁,是个很好女孩,依旧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她知道了那张最初的奖状的名字,叫做齐恩。 330. 陈期在少年宫接受上帝赐予的大礼时,宋惟妙约了黎思乐出门置办高考要用的文具,此时离高考还有十多天,买文具的事情本不用急,可似乎是学校里蔓延的调节气氛让人缓缓放下了担子,两次大考之后,宋惟妙忽然很想她。 中考时黎思乐的成绩和徐高正取分数线差了一分,只差那一分,她没有选择花钱当择校生,而是继续留在了二中,黎思乐说,她脑子转的慢,去了徐高可能会跟不上课,二中的基础教育更适合她——和当年宋惟妙说给陈期的话如出一辙。 宋惟妙笑着说:“我相信你。” 这三年,二中和徐高上空从未断过的联系不止是陈期和余期,还有宋惟妙和黎思乐,她们见面的次数很少,也都不是外向活泼的人,却用自己的方式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成为彼此的支柱依靠。 宋惟妙做了一大袋黎思乐喜欢的曲奇饼站在街口等她,远远看到黎思乐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连衣裙出现在街角,她背着初中时一直背着的小熊书包,见到宋惟妙立刻笑了,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朝她招手。 她们像是从未变过,又像是有了更好的样子。 331. 买完清单上列好的文具,她们拿着两个麦当劳新口味甜筒,手拉着手寻了闹市区里一条人少的小巷子慢慢散步,聊天的话题还是最近的考试和几次模考的成绩,但已经提早沾了些俏皮轻松的语气。 她们并不聪明,并不耀眼,但也从未辜负自己,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认真勤恳的,有什么理由不能提前为自己感到高兴呢。 第237页 “惟妙,你高考结束后想不想出去玩。” “好啊,去哪?” 黎思乐握着甜筒,胳膊上装满了曲奇饼的塑料袋摇摇晃晃的拽着她,她笑起来:“咱们去——” 声音在这里停止了,原本安静无人的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突然从她们身后冲上来,把一把刀捅进了黎思乐的肚子。 332. 祥和年代的白日里,天还亮着。 太阳都不肯扔下一片阴影来遮一遮。 那一瞬间宋惟妙所有的感官像是被封闭了一样,她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纷乱的问题,那些问题没有丝毫停留,排成串像是乱码一样迅速略过,她的大脑处在一种什么都有的空白里,直到看见那男人拔出了刀,看见黎思乐满身是血,看到粉红色的冰淇淋蹭脏了明黄色的小裙子,宋惟妙才猛地从幻境里被人一把塞进现实。 她发出一声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尖叫,拼命抵住了男人手里的刀。 333. 后来是什么人救了她们,什么人围过来报了警,她们是怎么去的医院,黎思乐被谁推进了急救室,宋惟妙通通不知道。 她整个人处在一种巨大的茫然之中,视线里只剩下那一大团红的发光的血,她被那血刺的双眼发痛,又无论如何没办法闭上。 直到一个女警坐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瓶水,冰水触及皮肤,凉凉的触感才惊醒了她。 她喃喃的问:“思乐呢?” 女警也像是个幻觉里的人,宋惟妙和她靠近坐着却看不到她的五官,她的声音像是裹着雾气飘出来:“已经送进急救室了,你先喝点水冷静一下,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父母,他们很快就到。” “嗯。”宋惟妙恍惚的应了一声,声音低的几乎自己都听不见,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问:“思乐伤的重吗?” 之后,她就像个复读机一样,不说话的时候什么也不看呆呆的坐着,每隔几分钟问一次,思乐伤的重吗。 女警一遍又一遍的回答,可是宋惟妙就是记不住,那句回答想必没办法让人接受,宋惟妙的耳朵感受到了威胁,拒绝把它录入大脑。 视线里吓人的发光红色久久不散,像是长在她的视网膜上,两家的父母很快赶来,一家跌跌撞撞的哭倒在急救室门前,一家满眼通红的抱住没有回到现实的女儿。 许妈妈提着一口气把宋惟妙从头到脚翻了个遍,确定女儿没受伤后终于哭了出来,她哭的响亮,一时间无数病患和家属纷纷侧目,可是宋惟妙什么都听不到。 她的脑子好像在往回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思乐呢。 脑子里的宋惟妙念了几遍,不知不觉中变了个调,把“思乐呢”念成“死了呢”。 思乐死了,思乐死了呢。 等等,自己不是在等思乐吃饼干吗,思乐怎么会死了呢,她猛地抬起手想要看手里的饼干,却一把拽动了握着她手的爸爸,许妈妈看见女儿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涕泪横流的抱住了她,宋惟妙被禁锢着动弹不得,有些疑惑的喊了一句:“爸。” 至此,全部记忆归位,她的世界里又开始有时间流动,她听着近旁自己妈妈的哭声,也听着远处思乐妈妈的哭声,等许妈妈松开她,她才发现原本拎着曲奇饼干拿着冰淇淋的手里都是血。 她最后问了一遍:“思乐,思乐伤的重吗?” 作者有话要说: 黎思乐事件取自红|谷|滩事件。 ——祥和年代的白日里,天还亮着。 ——太阳都不肯扔下一片阴影来遮一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种伤人就是应该下地狱。 第104章 甜食 334. 继二中自杀事件之后,林城又一次带着血腥进入大众视野,那个当街砍人的男人说,他老婆生不出儿子,一连打胎四次都是女孩,现在他老婆改嫁给别人生儿子去了,他就想要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泄愤。 他说,他本来想杀的是宋惟妙,但是走到跟前的时候,发现黎思乐在笑。 宋惟妙连着三天没有上学,她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连着几天不吃不睡,仿佛一株已经成为标本的植物,只有在黎思乐病房前,才能喘两口气,有一点活人样子。 漫长的等待后黎思乐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她躺在病房里,整个人停在那句“去哪玩”的问话中,至今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陈期跑到医院找宋惟妙,宋惟妙告诉陈期,在她咬牙向前跑的黑暗初中,一直是这个叫黎思乐的女孩陪着她,那段日子里余期在陈期身边闹腾耍宝,而另一所学校里的黎思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温暖着宋惟妙的生活。 “她是个特别好的女孩,特别特别好的女孩。” “她说我们要好好学习,要去同一个地方上大学。” “她还说高考结束想要出去玩,想要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想要去哪。” 坐在近旁的一位家属正在看视频,那人没带耳机,视频里的记者高声讲述着“文正街恶性伤人事件”,陈期怕宋惟妙承受不住,想要拉着她走远些,宋惟妙却摇摇头,告诉她自己早就看过了。 关于那个案件的全部报道,她一点一点,全都认真看过了。 第238页 宋惟妙看着病房里的黎思乐,这个女孩莫名被恨,莫名被伤,莫名被人推到死亡里来了个地府一日游,害她的人理直气壮的说着荒唐的理由,恶鬼善恶不知,刀枪不入,受伤的永远是心怀善念的人。 她哭都哭不出来,不知道在问谁:“笑也是一种错误吗?” 335. “如果不是我约她出来。” “如果不是我提议去买冰淇淋。” “如果不是我说,咱们走走吧,找个人少的地方。” 宋惟妙语气平缓,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像是在低声背诵课文。 “惟妙,这不是你的错。” 善人已经是弱势群体了,难道还要强说愁,把罪过推到自己身上吗? 生而为女不是罪过。 漂亮不是罪过。 笑也不是罪过。 青天白日里祸从天降,杀人者明火执仗,于是总有一些悲戚的受害者要给自己找些欲加之罪,或是一些风凉天里生出来的,说三道四、落井下石、闭着眼问,人家怎么不杀我就杀你呢。 宋惟妙摇摇头:“我没觉得是我的错,我只是——” 我只是太难受了。 太难受了,吐不出来难受,只能随便说些别的。 336. 这些天宋惟妙坐在病房前,总是止不住的想,如果那天她反应快一些,是不是能提早拦住那男人的刀,如果那天她留意着四周,是不是能及时察觉异常,如果那天,她没有馋嘴绕了远路,是不是不会去那条无人的巷子,甚至是,如果那两次大考她没有考好,没有春风得意,是不是就不会约黎思乐出门。 谁能想到恶鬼会在白日横行呢。 宋惟妙想了很多很多,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只能拿一点幻想聊以慰藉。 她甚至还想过,要是她小时候学的不是书法而是散打,说不准能一脚揣在那男人脸上,夺过他的刀,折断他的腕骨,把他的头踩在地上让他磕头认罪。 更血腥的也想过。 把他扒皮抽筋,放干了血,一刀刀片下他身上的肉去喂狗。 宋惟妙温柔如水了这么多年,从未因为自己遭受的侮辱和攻击怨恨过什么人,她像是生来没有愤慨的能力,如今头一遭体会到刺骨的恨意,压得她杀意四起,喘不上气来。 她终究没有说出什么狠话,只是拍了拍陈期的手:“马上就要高考了,赶紧回去复习吧。” 宋惟妙明白眼下时间的重要性,黎思乐和陈期非亲非故,她实在不必守在医院里浪费时间。 陈期频频拿来应对安辰的话头一遭反弹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之前把安辰气的咬牙切齿的自己有多可恶。 “我状态好的不得了。”记住的知识短时间忘不了,记不住的死记硬背也做不到融会贯通,她的进度她心里有数,“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你这样还没熬到高考,自己先倒下了。” 宋惟妙摇摇头,她没办法告诉陈期,生死一遭,如今高考对她来说,已经失了那层威严和神秘。 陈期察言观色,沉声改口:“你总得熬到黎思乐醒过来吧,现在你在门外守着她,之后她在门外守着你?” 从小到大宋惟妙一直很喜欢陈期,喜欢她的优秀聪慧,大方知礼,还是头一次觉得她这张嘴烦人的要命,得理不饶人。 宋惟妙猛然遭受了这么一出,就连对高考万分看中的许妈妈都不敢说些什么,只能躲着她唉声叹气,抱怨自己命苦,两个女儿一个丢她的脸一个伤她的心,宋爸爸更不会在此时要求宋惟妙什么,他习惯保护习惯宽容,就是不习惯逼迫。 大家都护着她,大家都怕着她,只有陈期不依不饶。 “你换位想想,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你是希望黎思乐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围着你打转,还是希望她打起精神,去做她该做的事情。” “你不吃饭她就能长斤肉吗,你不睡觉她就能早点醒吗,你就是把自己耗死,也没法过半条命给她。” “那畜生想伤你,黎思乐挨了,你就该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活着,不然她挨这一刀有什么用,反倒是便宜了那畜生,一刀伤了两个人。” 这便是有些激将法了,宋惟妙明白陈期的意思,疲惫也感激的看她一眼,陈期不由分说的掏出包里的三明治给她:“觉得对不起就好好保重身体——我妈做的,不吃干净以后就别去我家吃饭了。” 337. 陈期的话多少有些效果,宋惟妙依旧守在病房门外,但开始睡觉和吃饭了,陈期每天晚上放学都会来看她,有时候安辰和陆虎跟着,有时候齐栩也跟着,大家带着最新整理好的重点知识点,陪宋惟妙坐一会儿,然后把她带回家。 许惟肖原本在华安准备文化课考试,此时也提早回家陪在宋惟妙身旁,那个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孩,如今学会了去照料别人。 虽然她们是双胞胎,但陈期从小就不觉得她们长得相像,如今看她们互相依偎着坐在病房前,倒看出了一些双胞胎的样子。 几天过后,学校安排高三生拍毕业照,宋惟妙终于出现在学校里。 人太多了站台站不下,老师点了几个门面坐在面前的空地上,三男三女,陈期和安辰坐在正中,背靠着背,像两个吉祥物。 站台一共七排,前三排是女生,后四排是男生,宋惟妙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的站在第三排,齐栩站在她身后,在摄影师按下快门那一刻,弯腰拉住了她的手。 第239页 338. 齐栩玩闹心重,废话很多,正经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只是小声的说了一句:“加油。” 坏事过去了,会有好事的,要加油。 他们的高中时代在快门声中定格,三年时光化成一张长方形纸片。 老师打了撤离的手势,下一个班的学生开始往前走,齐栩松开手跟着队伍移动,宋惟妙却在齐栩松开手那瞬间忽然转过身看向他,然后重新握住了齐栩的手。 站台只有三米长,那一段路只有几秒钟,对于宋惟妙来说,已经够了。 齐栩没说些什么,宋惟妙也什么都没有解释,混在人群中握住的手,又成了学生时代的一个秘密碎片。 下了台他们分开,肩并着肩,保持着一点距离,过了一会儿齐栩开口:“那个,分考场了,我在四中你在二中。” “嗯,我知道。”她从二中开始,也从二中结束,宋惟妙管这叫善始善终。 “咱俩不在一个地方考试,你记得吃早饭,中午别午睡省的睡过头,晚上也别熬夜。”齐栩忽然付厉附体,变得唠叨起来。 “知道了。” “好好考,等考试结束,我请你……我请你,咱们去吃——”齐栩顿在这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要吃些什么。 宋惟妙接过话茬:“等考试结束,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嗯?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339. 高考头天夜里下了雨,第二天雨停,宋惟妙执意要在考试前去看一眼黎思乐,黎思乐病房外挂着一架彩虹桥,宋惟妙把带来的花插在床头柜的花瓶里,坐下来和黎思乐说了一会儿话。 那天那男人冲上来时,黎思乐下意识挡了一下,那把刀子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心,生生穿过了黎思乐的手背,黎思乐捡回一条命,但是小指伤势严重只能切除,医生说因为伤到了神经,之后左手都没办法握拳了。 人只能从不幸中寻一点万幸,安慰自己还好是左手,不然以后吃饭拿笔都是麻烦。 可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她都要错过这次高考了。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考的特比特别好,把你的那份也考回来。” 宋惟妙看着她发呆,絮絮叨叨,视线越过黎思乐的脸落在她的身后,她自顾自的说了好一阵,都不知道黎思乐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直到听到那一声微弱的:“好。” 灵魂出窍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宋惟妙,她仿佛又要变成了那个什么也感受不到的录音机,可是这次该说些什么,该重复什么,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眼泪先流下来了。 “别哭。”窗外的阳光漫过窗框散落了一些在病床上,带着新生的味道。 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到最后都这样善良。 “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340. 高考结束当晚,陈期直接从考场赶到了医院,她已经听说黎思乐醒来的消息,也知道宋惟妙一定会来。 五中离医院最近,她来的早,黎思乐的父母见到她,不知道第几次说了一通感谢的话,然后推开门让陈期进去。 “不用了叔叔阿姨,我就在门外等就行了。” 她并不认识黎思乐,没有宋惟妙在场,总觉得有些突兀。 病房里的女孩躺坐着,似乎睡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养足了精神,快速痊愈了起来,看见门口的争执,她朝着人群喊了一声:“陈期?” 女孩示意她进门,笑起来像是一小团棉花糖,陈期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宋惟妙和她是朋友。 “我认识你,你叫陈期对不对。” “啊,是。”陈期点点头,想着可能是宋惟妙提过自己,并没有觉得惊讶,“惟妙和你说的吧,听说你醒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她考场远待会就到,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思乐眼角挂笑,没理会陈期的问题,而是轻轻摇头:“不是因为惟妙。” “嗯?” “我们小时候见过的,你参加过少年宫的合唱对不对,你是领唱。” 陈期瞪大了眼睛,听见她说:“那天我就在台下,后来我们也见过一面,在李老师班里,我和你打过招呼的——我小名叫婷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刚好考研,祝大家考研顺利。 (第二天爬上来请个假,目测还有三章完结,这两天舍友们考完研要带大家去我家玩,嗯……)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支持,今天写了改,改了写,总觉得不对劲,写的不好就不能发,我的原则) (结局大概会在跨年前后,提前说圣诞快乐,耶) 第105章 甜食 341. “其实那次演出我根本没有出水痘,我小时候不喜欢唱歌,也不想参加合唱,是我妈非要我去,我就哭啊哭啊,哭的我妈没有办法,只好和李老师说我生病了。” 黎思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但是演出那天我还是跑去看了,没告诉李老师,在台下悄悄看的,我妈一直指着你和我说——你看,那个小姑娘多大方,唱得多好听。” 陈期哑然,她从不知道,原来那天台下还有这样一双眼睛。 “后来李老师让我和你做自我介绍,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吧,见到你特别紧张,也没和你说这些事,其实我一直很谢谢你,当初如果因为不是你,我可能早就不去唱歌了。” 第240页 黎思乐安静的回忆着久远的时光,声音轻缓,像是在念一封老旧的信书,她至今都记得面前这个女孩子在台上散发出的光芒,她开口时整个台下静谧成海,小婷婷痴迷的盯着舞台上唯一的光点,大气都不敢出。 妈妈口中的大道理,她听不懂的气质、熏陶、美感、前途,都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具象,婷婷瞪着眼、竖着耳、秉着呼吸、还想要抱一抱、摸一摸。 音乐是美的,她忽然就明白了。 “可惜我没有唱歌的天赋,学了很久也没有学出什么样子。”黎思乐拉拉她的手,“但还是想说谢谢你啊,刚刚一开门我就认出你了,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还是当年在台上的样子,你一定变得更优秀了,真好。 陈期鼻子发酸,她没有想过,当年阴差阳错得来的机会,并不完美的小小演出,也会这样影响一个人。 她想要说些什么,感动的说不出,张开嘴,也唱不出来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唱过歌,也早早离开了舞台。 她变的平凡、普通、泯然众人,还好曾经惊羡过的时光,有人记得。 你谢谢我,我也谢谢你。 342. 之前的路记不清了,虽然初中时来过很多次,但时隔多年再次钻进这片老旧小区,错综复杂的楼房排列还是让宋惟妙头疼,她带着齐栩东转西转,也不说话,专注的仰着头寻找,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曾经进出过无数次的单元门。 她推开门,看见那个好久不见的地下室,像是确认一位老友的存在般,缓缓松了口气。 那个曾经一脸狰狞恐吓她的黑洞,不过是一段蒙了灰的水泥台阶。 里面没有七头八臂的怪物,只有这家不要的自行车,那家积尘的旧沙发。 “你之前住过这吧。”宋惟妙开门见山,她早在家庭情况登记表上获悉了齐栩的住址,也几个转弯查过他之前的住址。 齐栩有点莫名其妙,照实答:“搬家之前住这——你怎么知道?” “什么时候搬的家?” “早就搬了,初中……嗯……初一的时候就搬了。”齐栩回忆了一下,补充道,“初一上半年我妈就把房卖了。” 原来早就搬走了,怪不得。 宋惟妙走上楼,站到曾经的位置,又拉过齐栩,让齐栩站的高一些,她在狭小的楼道里抬起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看着面前的人和记忆里的影子重合到一起,十八岁的宋惟妙抬起头,看见了十三岁宋惟妙的世界。 最后的体育课上,陈期追问过:“就这样默默喜欢对方,对方又不知道,不觉得遗憾吗?” “难道不想争取一下吗,毕竟……毕竟……”陈期拳头砸进手心,说了一句非常慈祥的话,“毕竟咱们还年轻。” 那时候宋惟妙摇摇头,对她说:“我喜欢他,可喜欢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除了齐栩,我的生活还有很多东西,喜欢他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这就足够了,这件事不必成为生活的全部。” 陈期不为所忽悠,执拗的:“这两件事情又不冲突。” 宋惟妙继续摇头:“我不希望自己有太多执念。” 说一千道一万,无论道理被装饰成多精巧的样子,都是为了遮掩不能与人说的真心罢了。 宋惟妙的真心里装着多少喜欢,就装着多少恐惧。 世上哪有不想要糖的孩子呢,只是总吃不到,一馋就挨骂,再说就挨打,只好养成苛待自己的习惯。 就这样吧,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 沉默无言,楼道里声控灯终于灭了,宋惟妙站在黑暗里慢慢想着很多事,起点是初中,结尾是现在。 她一向头脑清明,理智从不犯困,从不休假,也从未给过她什么放肆的机会,如今黑暗更是加了一根紧张的弦,她全身绷紧,愈发冷静的想着这些年,想着自己的心思,想着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黎思乐,然后特别认真的问自己,我就是喜欢他,又能怎么样呢。 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她突然就想明白了。 齐栩站在高处,低着头看宋惟妙发呆,等了会儿才开口问:“你干嘛呢。” 处于十八岁的、好奇的、耐心的、带着一点不安的——“你干嘛呢。” 处在变声期的、疑惑的、带笑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你干嘛呢。” 那一瞬间,宋惟妙所有理智、说辞、借口、逃避铸成的大坝分崩离析,严防死守的心思决了堤,瞬间泛滥成海,淹没了她高墙驻守的私密山园。 若能避开、若能。 若不能呢、若不能。 她仰面笑着,在黑暗里笑出两颗流星,终于放任水流灌溉,枯木生芽。 “要、你、管。” 343. 天擦黑宋惟妙才出现在医院里,带着一兜黎思乐喜欢的橙子,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终于熬过去的死亡高考,放了首歌聊着小说和八卦,宋惟妙坐在椅子上一边切橙子一边听,听到最近上映的电影时突然漫不经心的说:“我告白了。” 陈期吓了一跳,诧异于她怎么突然转变了心思,震惊脱口而出:“什么!为什么!” 黎思乐也瞪大了眼睛。 宋惟妙平静的切好橙子拿给她和黎思乐:“因为喜欢啊。” 第241页 安置好黎思乐,宋惟妙和陈期一起回家,路上陈期吹了些凉风,猛地清醒了,才反应过来宋惟妙说的是“我告白了”,而不是“我恋爱了”。 陈期明白宋惟妙拿出了多大的勇气才迈出这一步,不想提她的伤心事,一路天南地北把话题扯的老远,宋惟妙却拆台,开口问:“期期,你和安辰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俩出生就在一起。”陈期胡乱一答,“我妈生我的医院是安辰他妈推荐的,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你得去问我妈——或者他妈。” 宋惟妙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是缓缓的说:“真好。” 然后低下头,安静的哭了一会儿。 这些年来,他们几个相伴长大,因为各种事情哭过鼻子,许惟肖哭得最多,之后断层似的排列着陈期、安辰和陆虎,不哭长不大,这一路哪就能事事顺遂,样样如意呢,扛不住了总得发泄一下。但如今想来,自己好像从未见宋惟妙哭过,就连之前守在黎思乐病房前,也没见她掉过眼泪。 陈期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拍她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 可是除了这三个字又无话可说,这世上的事大多都能强求,高考成绩都能,但是喜欢不能。 这件事分不出对错,找不到解决办法,只能生抗硬挨,扛得住就当遭了场换季感冒,扛不住便伤筋动骨,百日下不了床。 “我和他说我喜欢他,把他吓了一跳。”宋惟妙抹了把眼泪,脸上亮亮的,仰面迎着灯光,很好看,“如果他说他也喜欢我,恐怕我也会吓一跳的。” 她朝着无人的马路吹了口气:“还好没有。” 几个小时前,在那个曾经吓唬她的“黑洞”的见证下,宋惟妙坦然的看着齐栩的眼睛,告诉他:“我今天是来和你告白的,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能拿出这份勇敢的女孩很多,但恐怕不会有哪个十八岁女孩的告白,能像宋惟妙一样平静。 就像是大海告诉月亮,你看,你在我心里。 齐栩慌慌张张的,宋惟妙看不明白,或许是他没想过自己喜欢他,或许是他想到了,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口,宋惟妙想着这段时间齐栩的照顾,大胆的想了下第三种可能,是不是自己抢先一步,说在了他前头。 或许他也喜欢自己呢,如今宋惟妙想什么说什么,追问:“你喜欢我吗?” 齐栩脸上的惊慌刚刚退去又唰的重新铺满,他半张着嘴、眨着眼、半晌很抱歉又很坚持的说:“我得想想。” 宋惟妙不明白,喜不喜欢为什么要想想,她没有逼问人的习惯,觉得应该是被拒绝了,可能最近自己太敏感,外人眼里是个一推就碎的瓷娃娃,齐栩怕伤到自己,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齐栩送她到医院,高考的枷锁结束,两个人放松心绪聊了很多事情,医院门口宋惟妙去买水果,出来时齐栩还在门口等,宋惟妙挑出手中最圆的橙子递给他:“毕业快乐。” 高中结束了,高考结束了,暗恋结束了。 十八岁也要结束了。 344. 高考结束宋惟妙几乎住在了医院里,午后黎思乐和宋惟妙靠在床头看书,看完一页,宋惟妙不等她说便默契的翻到下一页。 陈期有时候也会来,带给黎思乐一些想看的书,更多的时候来送书的则是齐栩。 暑假里陈期才知道,齐栩从小在图书馆长大,只是他多半上午来,陈期多半下午来,所以几乎没有碰见过。 现在很少有孩子愿意往图书馆跑了,齐栩一看就是篮球场上撒欢的个性,陈期没想到他还有看书的喜好。 齐栩没多解释,只是说:“我妈在这。” 他并不爱看书,因为学过美术只对一些绘本感兴趣,图书馆绘本很少,他很小的时候就看了个遍,但还是想要往图书馆跑,因为妈妈在这。 或许是察觉到妈妈对自己的冷淡,所以更想要千方百计的粘着她,追着她,然而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是这样讨好,妈妈越是生气,两个人经常吵架,他气的摔门跑出去,还踩过一个女孩的腿。 “这两本。”陈期找好书,把书递给齐栩。 齐栩低头看了一眼:“太宰治,《人间失格》,小说?” “嗯,半自传小说。” “讲什么的?” 陈期没答,摸着书皮忽然抬头问他:“齐栩,你喜欢惟妙吗?” 宋惟妙觉得齐栩“想想”是种委婉的拒绝,陈期却觉得,不喜欢想都不用想,反倒是喜欢需要细细琢磨,写大题似的条分缕析整理明白——不然他干嘛天天往医院跑。 话题转的太快,毫无缓冲,齐栩一下被问住了,站在原地张了两下嘴,没出声,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 他一向废话颇多,是陆虎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平日里又爱和人打趣调侃,陈期还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陈期没有逼问,站在书架旁说起小时候的事。 “惟妙小时候就很像个大人,虽然和惟肖是双胞胎,但可能因为是姐姐的缘故,她又总是很规矩,不爱闹,我总觉得她比我们大一些。” “那时候我、安辰、陆虎和惟肖总是在一起玩,惟妙和我们不在一个班,和我们的关系不是非常近,她成绩一直比她妹妹差一些,她妈妈又很看中这个,所以小时候一直挨骂。” 第242页 “但她脾气很好,从没生过气,也没顶过嘴,后来初中她去了二中,和我们就更远了。” “不过这么多年,她一点都没变,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惟妙厨艺很好,做什么都很好吃,能记住每个人的口味,写字也很好,学书法时参加比赛经常获奖,少年宫老师都很喜欢她。” “一年级开学我出了车祸没办法上学,大家每天放学都会来看我,给我讲学校的事情,惟妙每天都会从学校门口树上摘一片叶子带给我,让我夹在书里,告诉我叶子全变黄了我的腿就好了。” 陈期絮叨着说了一堆,说的语无伦次,最后停下来,认真的看向齐栩:“我和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记住,惟妙是个特别好的女孩,无论你是否喜欢她,都不能伤害她” 齐栩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一脸不合长相的心事重重。 “你如果喜欢惟妙,好好对她,如果不喜欢,别骗她。” 我们惟妙是那么好的女孩。 “她不缺你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人间失格》新年快乐,2020会很好的。 第106章 甜食 345.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陈期一夜未睡,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等黑夜,等日出。 带回家的书包被扔在门前,半夜她去厨房喝水,不小心被绊了一跤,一叠试卷从包里散出来,只看一眼,就能认出这张是哪次月考,那张又错了哪些大题。 隔着一面墙的房间里,还堆积着满地的练习册和笔记本。 一整夜什么都没想,她任由长久劳动的大脑休假,直到六点,窗台上的假山盆景被照出了影子,陈期才双眼聚焦,回魂似的冲向了卫生间。 太阳早就出来了,阳台对着南面,怎么看东面的日出。 都学傻了。 陈期朝着冒了四分之一的太阳吐了口气。 高中就这么结束了。 346. 高考刚结束的那段日子他们过得非常混乱,除了宋惟妙守在医院,剩下的所有人好像每天都在外面走,迎着太阳从天亮走到天黑,睡觉都嫌耽误时间,大脑二十四小时指挥,告诉他们拼命玩。 有时候陈期和余期唱着歌回家,有时候是和许惟肖,如今余期和许惟肖的关系和缓了很多,那天两个人喝着奶茶,还合唱了一首《恭喜发财》。 没有比高三暑假更好的夏天了。 又是一场大雨,趁着雨停,安辰搬出烧烤架,叫着大家去郊区吃烧烤。 大家都来了,宋惟妙和齐栩也来了,宋惟妙和陈期负责调味,几个男生做苦力,余期和许惟肖一起收拾餐具,不过这两人干活实在不老实,许惟肖时不时跑去偷吃,余期则三句话不合就和陆虎吵起来。 “吵死了。”陈期被烦的捂耳朵,朝着宋惟妙笑了下,“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有个大房子,大家都住在一起。” 她嫌弃又毫无办法的看着身边打闹的朋友们:“现在的愿望依旧是这个。” 宋惟妙蘸起酱汁尝了尝:“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自己能做出好吃的,希望吃到我做的食物的人,能觉得开心。” “当然。”宋惟妙把碗递给许惟肖,许惟肖尝了尝,蹦跶着把碗端走了,宋惟妙回头看向陈期,“现在的愿望也是。” 她们最大的期盼,无关成绩、无关成就,只是这个。 没有什么比大家在一起更好的了。 来的路上齐栩去买饮料,顺带着买了一些啤酒,陈期和余期来回碰杯,没一会儿就晕乎了,酒壮人胆,喝到最后眼前出现重影时,她拉着安辰许愿:“安辰,你带我去看看男厕所好不好,我还没去过男厕所呢。” 余期一巴掌拍在她肩上:“还……还没看过……你……你不行。” 天已经黑了,远处的晚霞只剩下最后一抹。 宋惟妙小口小口的消灭最后的肉串,许惟肖一边吃一边收拾,找来废旧纸箱把竹签收到了一起。 齐栩也跟着笑,一瓶酒喝的很慢,时不时起来看火,问宋惟妙还有没有什么要烤的。 只有陆虎见陈期发疯,叮嘱安辰:“你俩先打车回去吧,这有我们收拾呢。” 滴酒未沾神志清醒毫无立场的安辰点点头,扶着陈期起身叫了辆车,不一会儿陆虎收到信息,安辰叮嘱他:“我带期期去男厕所看看,你帮忙把烧烤架背回去吧,扔我家门口就行,吃不完的肉带给安小黄。” 气的陆虎大骂:“神经病!” 347. 第二天醒来已经错过了午饭,陈期直起短短一截身子,不过半秒又脱力躺了回去,陈妈妈听到动静推门叫她:“都几点了还不起床,待儿醒了该吃晚上饭了。” 昨天安辰带她悄悄回了徐中,徐中学生已经放学,只有一些老师还在加班,后门开着,门卫大爷在屋子里听花鼓戏,后院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俩贴着墙根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安辰让她在门外等,确认厕所没人把她带了进去,一本正经的给她介绍男厕所的建筑摆设。 后来是怎么出来的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记得他俩沿着徐高门前的大路溜达,长路无人,树叶沙沙作响,她踩着树影扯着安辰说胡话。 “夏天头发一定特别多!和我一样多!” 第243页 “那冬天呢。”安辰问。 “冬天,冬天就秃了呀。” 不明白安辰为什么笑的那样高兴,自己总觉得自己给他添麻烦,但好像他和自己在一起,总是很高兴。 陈期闭着眼睛装死,不一会儿闷在被子里笑出了声。 太开心了,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但真的太开心了。 陈妈妈一把拉开窗帘:“笑什么笑,醒了还不赶紧起来。” “晚上吃什么!”陈期大声问。 “吃吃吃,昨天吃那么多还想着吃。”陈妈妈白她一眼,把空调调高,没好气的说,“你想吃什么。” “嗯……”陈期伸了个懒腰,又滑回了被子里,“想吃宫保鸡丁,全是鸡丁的那种。” 考试结束从国家保护动物变成野生散养动物的陈期彻底松弛下来,日日闻到饭香才肯起床,陈妈妈对此见怪不怪,也不管她,嘟囔了两句关门出去了。 几分钟后又推门进来:“家里没鸡肉了,我去趟超市,还吃别的吗?” 陈期摸了摸还没消化的肚子:“不吃了。” 原本在房间写作业的陈望闻声夺门而出:“妈!我吃薯片!乐事原味的!” 陈妈妈立刻变脸,骂骂咧咧的:“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你姐都不吃你吃什么吃!” 陈期笑的在床上打滚。 348. 疯玩几天后终于消停下来,趁着暑假齐天一家又来到林城旅游,时代变迁,如今想吃什么都买得到,但齐叔叔仍旧冒着变质的风险千里迢迢给陈爸爸带麻辣兔头,道理依旧是小时候那句:“你爸就好这一口。” 这么多年过去,陈期高中毕业,齐天已经工作,齐叔叔盼了多年盼来了小女儿,如今小齐悦都已经上小学,但齐叔叔的笑模样,却是一点都没变。 吃过饭,齐悦和陈望在房间里玩游戏,齐叔叔拿出齐悦弹古筝的视频给陈爸爸看,陈爸爸一边喝茶一边笑:“你这丫头多好,我们这丫头啥都不会,就知道死读书,那看的书家里都堆不下了,这么多年还天天往图书馆跑。” 陈期笑着,乖巧的一如往昔,她默默的想,很多很多年后,他们这一代人当了父母,聚会的话题逐渐被儿女占满,或许也是此刻这幅样子。 不,还是更好一点吧,成为更好一点的父母。 齐叔叔看向陈期身后,像是小时候一样训了齐天一嘴:“给妹妹买的吃的拿出来了吗,你就知道那干站着。” 齐天从背包里掏出一大袋果冻那给陈期,草莓味的:“我爸选的。” 爱只增不减,长长久久,这样的人间才最有趣。 349. 十几天后,陈期和安辰坐上了去青岛的火车,初中起陈期就开始慢慢攒钱,如今终于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去看一看林城外的天地,和安辰一起。 陈妈妈无比震惊,陈期收拾行李时还在喋喋不休的问:“你真去啊?你哪来的钱?票定好了吗?明天就走?” 陈期哄小孩似的回答:“自己的钱,攒了好多年,票早就定好了,对对对,明天就走,你闺女我难道不是说什么做什么的个性吗,而且——妈你已经问了三遍了。” 陈爸爸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陈期推开阳台的窗,听见爸爸说:“行了行了你就甭管她了,她都多大了你还天天念叨。” 陈妈妈仍旧不放心,盯着陈期收拾行李,时不时问一句,内衣带了吗?毛巾、毛巾带了吗?还有拖鞋,可别乱用酒店的拖鞋——哎你们酒店定好了吗,定的什么酒店,安全吗? 陈期捞起手机找安辰,怕是要把安辰叫来才能安她妈妈的心。 350. 第二天出发前,陈妈妈神神秘秘的把陈期叫到了房间,小声问:“你跟妈说,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钱。” 陈期笑她:“那好啊,妈你告诉我咱家存折上有多少钱。” “你这孩子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没开玩笑啊。” “不是,你手里的钱到底够不够,不够妈再给你点。”陈妈妈捅捅陈期,“别回头让人家安辰给你花钱,咱不能占人家便宜。” 陈期叹口气,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放心吧,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好不容易离开家,高铁上陈萧又发来消息,不知道是听谁说了陈期出门的事情,陈萧一口气发了五个红包过来,见陈期不收,夺命电话紧跟而来。 陈期躲不过只能正面刚。 “姑姑,我也不能太没良心了是不是,你刚给我买了手机又给我钱,你又不是富二代。” “是,我知道你有钱,好好好,我知道旅游花销大,你小点声,别激动。” “这钱我真不能收,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收。” “行,如果我没钱了第一时间通知你,绝对不会露宿街头的,OK,也不会饿着自己的。” 安辰乐呵呵的看戏,陈期菩萨个性,轻易急不起来,如今看着她被人追问来追问去,安辰满脸幸灾乐祸,嘴角都快成半永久了。 正抱着胳膊嘚瑟,忽然对上了陈期的视线,两个人目光相对的一瞬,安辰立刻看到了陈期眼底的流动的坏水,下一秒他就听见陈期对着手机说,安辰在我旁边呢,我让他和你说! 351. 好不容易把陈萧打发掉,安辰放下手机大喘气,刚要说些什么,手里的手机又叫了起来。 第244页 刚走个大姑奶奶,又来个小姑奶奶。 陈期放下小桌板拿出本子记日记,听余期交代了几句把手机递给安辰。 余期好像一夜之间当妈了。 和陈期说照顾自己等同于放屁,还不如交代安辰,余期唠叨了半天,最后说。 “就陈期这死孩子,啥啥都不吃,动不动就生病,投胎时八成搅扰了老天爷的好梦,没少倒霉,咋看都是个不好养活的主。 “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怎么照顾她的。” 骂完这句,她顿了顿才继续说。 “你要是照顾不动了给我送回来,我可没求着你。” 352. 两位姑奶奶全部送走,安辰放下手机心累的靠到陈期肩上,忽然听到陈期说。 “初中毕业那个暑假,咱们班同学都出去玩了,我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连作业都没得写,特别无聊,有天突然有人在空间里发了张台湾的照片,忘了是谁了,只记得照片上是《星空》的取景地——就是在小院,咱俩一起看的电影。” 陈期支着脑袋看向窗外:“然后我就哭了,哭的特别惨,我就是觉得委屈,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带你们出去玩,可我爸妈从不陪我玩。” “我不是想让他们带我去台湾去看电影里的房子,哪怕他们带我去后山我都特别高兴,可我爸忙,走不开,我妈又懒,懒得出门。” “我把我妈哭烦了,她就和我说,我这有你弟呢咋带你出去啊,等你长大了,爱去哪去哪,自己有本事自己去。” 陈期拉过安辰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手腕上画了朵花。 “所以安辰,我不要任何人的钱,我至少得让我自己觉得,我可以只靠我自己。” 她自嘲的歪了下头:“虽然这钱只是攒的,不是挣的,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嗯。”安辰礼尚往来,拉过她的手在相同的位置画了朵花,两只手握在一起,两朵花便一齐绽放。 “以后我陪你玩,想去哪就去哪儿。” 少年的手是热的,承诺从真心里吐出来,温度更高。 还没下车已经能看见大海,陈期隔着车窗照下照片发给妈妈,陈妈妈感慨:“是挺好看,有空得带你弟去看看,这男孩子家家得长长眼界。” 妈妈终究没有带她来看海,但已经不重要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自己会一件一件完成。 安辰拉着她的手。 陈期回了个好,不一会手机再次响起来,妈妈絮叨着。 “看着点车,注意安全,到酒店记得给妈打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还有一章。 动笔的时候还是去年寒假,转眼一年都过去了。 构思这个故事时没想到会这么难,设想总是很好的——成长故事还不好写,好写啊!我可那么多日记本呢,写什么不行! 写着写着就想骂自己——你写什么不好写成长,还整这么多人。 太难了,跟养孩子似的。 小孩时期最难写,折腾到暑假终于写到了中学。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现实中面临实习,平台又众所周知的出了问题。 腹背受敌,难上加难,十月份从头再来。 好在新年在即,一切终于都熬过去了。 这些孩子们,也都长成了很好的样子。 谢谢大家的陪伴,去年有宁晨的故事,今年有期期的故事,明年会有郑可心的故事。 林城的故事都是好故事,我有粉丝滤镜,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所以郑可心的故事,也会是个好故事。 今年的林城也谢谢大家的喜欢,评论都看了,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 真的谢谢。 第107章 甜食 353. 刚走出车站便看见了海,安辰提早做过功课,指着人群流向的方向告诉她:“那是栈桥,咱们把行李放下就去看海。” 正值旅游高峰期,站前全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外地游客,几个当地人穿插其中售卖地图,印刷手绘版,不算太精致,但好歹是个纪念。 陈期越过几个年轻人走向一位婆婆,指着她的藤条篮子问:“这个怎么卖?” 婆婆闻声,露出一脸招牌笑容,挑了份放在下面的地图给她:“不贵不贵,两块钱。” 陈期买好地图,在一旁守着行李的安辰朝她挥手,举着手机大声喊着:“期期!看这边!” 陈期从地图里抬起头,笑着举起招牌兔子剪刀手,和头顶青岛站的站牌一起,被安辰存进了照片里。 所有的事情都是安辰一手操办的,陈期放下一切当废物,乐得清闲。 他们没有住酒店,旅游城市民宿很多,可以选一些喜欢的。 第一晚的民宿坐落在一个老式小区里,居民楼改造的,并不精致,好在离海很近,下楼走上十分钟就到了海边。 海风很大,密集的人群也没能阻止它穿行,陈期失算穿了一条白色短裙,全程小心翼翼的用包压着,生怕走光。 安辰故意气她,穿着白T和浅色牛仔裤在一旁跑来跑去追着风玩,不小心踩到一条二哈,二哈气的汪汪叫。 安辰忙不迭的跟人家道歉,又逗得陈期哈哈笑。 354. 玩到晚上他们去了附近的美食街,所有旅游城市都有一些声名远扬其实名不副实的宰客景点,陈期没什么想吃的,端着一大碗水果冰淇淋蹲在路边看商贩摊位上的小摆件。 第245页 远看觉得每个摊位卖的都一样,近看又总能淘出一些新鲜玩意。 她买下两串白色石子穿成的手链,一串递给安辰一串戴到自己手上,小石子很光滑,带着一些纹理和海边的温度。 摊主经商头脑不错,指着十元刻字的牌子问:“要不要给你们刻个字,这来买手链的小情侣都要刻字的。” “好啊好啊。”安辰笑的无中生尾巴。 冰淇淋吃完了,一条街也走到了尽头,另一条街在马路对面,陈期兴冲冲的往前跑,被安辰一把按住了肩膀。 “看着车,手给我,我拉着你。”安辰自然地去拉陈期的手。 “我不!”陈期变得爱闹了。 “行行行,那你牵着我。” “好!” 安辰瞪大了眼睛,手被陈期握住了,两串手链合在一起,发出温和的碰撞声。 陈期笑眯眯的:“我说好啊。” 355. 晚上回家并不算晚,但因为旅途劳累,第二天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完美错过了说好要看的日出。 安辰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拍拍她的头:“没事,今天看不到明天看,总能看到的。” 海边城市湿度高,夏天路边的草坪里居然会长蘑菇,他们吃过午饭去八大关散步,沿路看到很多蘑菇生长留下的小洞。 “住在这的人也太幸福了吧!早上能抓螃蟹捡贝壳,还能拔蘑菇!” 陈期站在密集的树间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面前树木交错,入眼满是绿色,不断有穿着婚纱的新人路过,前往人少的地方取景拍照,远处阳光洒在红房子的屋顶上,勾出一圈金灿灿的轮廓。 陈期的欢喜写在眼睛里,安辰看着她笑:“喜欢?” “嗯!”陈期大力点头。 一旁池子里荷花正在开,隔着池子对面的平地,树下长椅和石头上坐了一圈爷爷奶奶,有的拉二胡有的说相声,各有各的热闹。 “你看,真好。”陈期指给安辰看,“我老了要来青岛养老。” 两个奶奶坐在避阴的地方戴着老花镜弹吉他,安辰和陈期坐在一旁听,有一句话弹了几遍总是弹错,安辰帮忙教了几句,惹来两个老人家的喜欢。 拿吉他的奶奶把吉他推到安辰怀里:“小伙子弹一个嘛。” 安辰也不怯场,接过吉他给陈期唱了首歌,另一个奶奶察言观色,问他俩:“高中毕业出来玩的吧,外地人?” 安辰点点头。 奶奶又问:“同学?咋认识的?” 安辰笑的很臭屁:“在我妈肚子里就认识了。” 356. 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去超市买水果,路过玩具区时看到两个小孩追跑打闹。 矮一些的小男孩哒哒哒跑着找妈妈,举着糖果问:“妈妈,他给我糖,糖会长蛀牙,他想弄死我吗。” 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总能让人笑出眼泪。 陈期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又有些落寞。 “安辰,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第一件玩具是什么?” 陈期没有看他,也没有等他的回答:“你可能不记得了吧,但是我记得,我小时候第一件玩具是一辆推土车,我爸买给我的,按下开关车会走直线,撞到柜子会翻个跟头走回来,我小时候一直很喜欢。” “后来才反应过来,我是个女孩子,我爸为什么要给我买玩具车,为什么不是洋娃娃小城堡呢。” “小时候有个亲戚告诉我,我爸小时候很不喜欢我,我出生的时候看见我是个女孩,抱都没抱我,我那时候虽然小,但不是不难过的。” “从小到大这种话听过很多,你妈不要你了,你爸不要你了,他们都喜欢弟弟,诸如此类的,没完没了。” 陈期神色平淡,当初压在最隐秘处的不能与人说,如今提起已经变成平常的家长里短,时间果真能摆平一切。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懂事了,因为我必须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才会有人喜欢我,现在想想才知道,我不是先学会懂事的,而是先学会害怕的。” “所以——”陈期指了指对面的玩具区,“小时候我的玩具只有那辆推土车,我没逛过玩具店,也没求爸妈买过玩具,后来陈望出生,每次来超市都吵着买玩具,家里玩具一大筐,我不是不羡慕的,但是我不能说。” “因为那时候已经‘长大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长大了。” 陈期最羡慕陈望的地方,就是从没有人逼着他长大,而陈期还没学会撒娇任性,她的童年就结束了。 时光都没有给她伸出手,要一份玩具的机会。 安辰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的推来一辆推车,把陈期抱了进去。 “你干嘛。”陈期虽然不重,但也是个大人了,挣扎着要下来。 安辰按住她,掌心传来带着安抚的温度:“买玩具啊!” 陈期坐在购物车里,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任由安辰推着,像个小孩一样瞪大眼睛,认真的逛了一次玩具区。 她是个小孩的时候,总强迫自己当大人,如今成了大人,却放任自己变成小孩。 她的期待总是落空,愿望从不曾实现。 就像如今,自己出发前妈妈会说,干嘛花那冤枉钱,看到大海时又会说,有空得带陈望去看看,这男孩子家家得长长眼界。 第246页 世界从来就都是一个样子,生活只是苦中作乐,一切都不会变,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努力。 路上路过麦当劳,安辰问她吃不吃甜筒,陈期点点头:“两个。” 安辰抱怨她吃多了会胃痛,但还是买了两个放到她手心里,一手一个,然后抱着泡泡机跑到前面,不怀好意的吹她一脸泡泡。 好在写满她故事的信纸,挨了诸多变故和遗憾,沾染的香味却始终温柔。 他们在无人认识的城市里穿行,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像两个八九岁小孩一样飞奔着狂欢,泡泡和头发被风吹着,露出夏天的形状。 租了帐篷睡在海边,迎着大海哈哈大笑,离开的那天清晨,陈期被安辰摇晃醒,还迷糊着就兴冲冲的往外冲,终于看见了盛大的日出。 夏天啊,好像永远不会落幕。 357. 回到林城后没多久成绩就出来了,也许是高三经历了太多考试和排名,听到最后的分数时陈期并不觉得激动,心里只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自由。 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开始了。 好多学生围着付厉问志愿的事情,小老头大手一挥:“往前走吧,往前走永远是对的。” 全家为陈期到底是学医还是学法争论不休,陈期却告诉他们,她不当医生、不当律师、当然,也别打算让她当老师或者公务员,这些都是很好的工作,但她兴趣不在于此。 陈爸爸提议找个远房亲戚帮她参谋。 陈期觉得好笑,那亲戚不是老师,孩子已经毕业多年,也从不知道她的喜好,自己的志愿,为什么要一个陌生人出主意。 她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358. 填完志愿林阿姨拿着相机在校门口等他们。 安辰拉着她在人群里穿行,嘻嘻哈哈的冲向校门,不小心撞到了下楼的付厉,付厉没有训斥神色的白他俩一眼,一巴掌拍在安辰头上:“就这么高兴?看着点人。” 他们举起剪刀手,留下了第四张毕业合照。 幼儿园毕业他们在一起。 小学毕业他们在一起。 初中毕业他们在一起。 高中毕业他们在一起。 他们每一年都在一起,之后依旧会在一起。 “毕业快乐。” 就像林阿姨的毕业快乐,从来不会缺席。 359. 他们在正门前拍照时,齐栩拉着宋惟妙来到了后门,这么多天的“想一想”,终于等到说出答案的时候。 “我考的还不错。”齐栩紧张的笑,“我也报了华安,报的工大,就在你报的学校对面,所以……我们……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宋惟妙看着他:“所以你说的想想,是在等成绩。” “对啊。” “为什么要等成绩。” “因为我得确定,我有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成绩。” 宋惟妙忽然被气到,扭头就走,齐栩急匆匆的拦住她:“我已经很喜欢你了,所以、所在一起很重要。” 齐栩紧张的看着她,听见宋惟妙问:“如果你没考好呢,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呢。” “那我经常去看你!” 这不就得了,宋惟妙被他气笑,又从齐栩的逻辑中感到一份珍重来,他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许下了一个承诺。 “走吧。” “去哪?” 宋惟妙站在台阶上回过头,她站在齐栩面前,光明正大的看他,她终于不用小心翼翼的去踩他的影子了。 “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吗,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多了,待会还有一章。 第108章 甜食 360. 填完志愿的那个晚上,陈期已经睡了,突然想起爸爸想要找人帮她填志愿的事情,没头没脑的,梦里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爸爸只是想帮忙。 自己独立惯了,爸妈什么事情都插不上手,可在这样的人生大事面前,爸爸还是想尽一尽爸爸的责任。 他学历不高,不懂这些,只好拜托别人。 爸爸喜欢弟弟吗,喜欢。 爸爸喜欢自己吗,也喜欢。 无论闲言碎语听了多少,陈期都从来没有怀疑过。 她在家里横行霸道是因为爸妈惯着,能在家里挺直胸膛为自己说话的,头上都顶着滔天的宠爱,她懂。 陈期突然想起小时候饭桌上和爸爸对抗时爸爸看她的眼神,那眼神她后来看过很多次,她考了高分时、拿了第一时,她每每带着荣耀回家,总能在爸爸欣喜的面庞上看出那一点力不从心来。 或许他们之间的生疏,有一半的原因,来自于自己的“不需要”。 爸爸的确总是抱陈望,而自己也从未露出柔软,给爸爸拥抱自己的机会。 “爸,咱们去爬山吧。”早上陈期起了个大早做早饭,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学着撒娇,“今天就别去店里了,我这好不容易毕业了你也不说带我出去玩玩,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嘛。” 陈爸爸愣了愣,才不自在的说:“好,好。” 陈期和爸爸爬得快,不一会儿就把陈望和妈妈甩在了身后,两人一路无话,陈爸爸用粗重的喘气声遮掩着沉默的空白。 “累不累。” 第247页 “嗐,那肯定是不如年轻时候了。”陈爸爸停下来,站在斜坡上休息了一会儿,有些自嘲的说,“爸现在出门都有人给爸让座了。” 夏风吹着,陈期忽然鼻酸。 361. 终于爬上山顶,一家四口坐在亭子里吹冷风,陈期看着脚下的林城说起如今的大家。 大家都很好。 惟妙考的不错,惟肖继续跳舞,陆虎决定先上大学,然后去当兵,安辰就不用说了,他从不让人担心。 自己也很好,现在报的志愿很有把握,应该不会有问题。 前两天她去安辰家玩,林阿姨和安叔叔正依偎在一起看电影,安小黄在地毯上睡着,打着节奏感十足的呼噜。 姑姑还是天南地北的跑,一年前突然爱上了冰岛,如今只要有时间,不是在冰岛就是在去冰岛的路上,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定居了。 可心姐每年都会给自己寄生日礼物,她开始学习烘焙,于是陈期常能收到一份甜味的大礼包,她吃一部分,带给大家一部分。 自己在乎的人,每一个,都过得很好。 哦,余期已经在准备出国的事情,这次陈期平静面对,不再像三年前一样耍小孩子脾气了。 地球就那么丁点地方,还能走散了吗。 “我攒了些钱,报了课外班,过两天去少年宫学画画,之后大学也会继续学,爸你不知道吧,我画画一直很厉害的。” 陈妈妈突然发现,她闺女的小金库仿佛取之不尽。 “都这时候了,还学这有啥用啊,好好上学,毕业了找个稳定的工作不就得了。” “才不呢。” “那你还想咋着,都这么大了。” 陈期迎着山风肆意的笑:“妈,我刚十八岁,我的人生啊,才刚刚开始呢。” 下山时陈望和陈爸爸先行,陈望仿佛一条脱缰野马,朝着近旁的路灯狂奔,抱住一根后松开手,兴冲冲的撞向下一根。 陈妈妈跟陈期走在后面,一边忧心忡忡的看着陈望一边问她:“手里还有没有钱,你哪来这么多钱。” “还有。”陈期挽着她的胳膊,“我都计划好了,放心吧。” 陈妈妈顿了顿,忽然说:“行,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有啥事跟妈说,妈没啥本事,可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这样煽情的话陈妈妈从未说过,偶尔一次倒也足够可爱。 他们的家庭从不说爱,总是忽视爱,但爱一直都在。 362. 后山脚下连着一个小广场,小广场树下的石狮子前,一个小姑娘正指挥着自己爸爸把她举到石狮子背上,小姑娘妈妈举着手机拍照,没敢走太远,怕女儿掉下来。 见陈期盯着人家看,陈爸爸突然开口:“你小时候也可爱坐这个,但你不喜欢狮子,每次来都要坐大马。” 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广场上最抢手的就是那匹石头马,想上去玩还得排队,她个子矮,看不见被人包住的石头马急的跺脚,陈爸爸就把她举起来放到肩头,让陈期抱着他的脑袋,把下巴放在他的头顶上。 自己的爸爸是最高的爸爸,自己是小朋友里最威风的那一个。 陈期没和任何人说过,高一那年暑假齐叔叔一家来林城旅游,晚上约了她爸爸去喝酒,回家时陈爸爸喝多了,满脸通红头昏的难受,妈妈出门买药,陈期涮洗毛巾在一旁守着爸爸。 陈爸爸晕晕乎乎的,忽然特别难过的问她:“闺女,爸打过你没,爸没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可……可你这丫头,咋就和爸不亲呢。” 陈爸爸酒量很好,陈期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喝了那么多,也同样不知道,爸爸是不是还记得这些“酒后失言”。 “爸,给我买袋玉米粒,咱们去喂鸽子吧。” 陈爸爸得了指挥,买来一袋玉米粒看着女儿喂鸽子,陈期故意引着鸽子追陈望,气的陈望哇哇大叫。 喂完鸽子陈期又说:“爸,栅栏那有人卖风车,我想要风车,黄色小猫的。” 陈爸爸颇有微词:“多大的人了要那小玩意干嘛。” 陈期操着自己不熟的动作,拽过他的胳膊,笑的非常许惟肖:“你闺女喜欢,就给我买一个嘛。” 在青岛的最后一个夜晚,她和安辰坐在静谧的大海前看潮水退散,她告诉安辰:“我的家庭最大问题是,我的父母还没有准备好当一个父母,在我长大的这些年里,他们一直没有准备好。”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准备好。 他们没准备好当父母,但准备了很多爱。 363. 临近开学,陈期忽然想起一出是一出,想在图书馆里过一晚,林城图书馆历史久远,算半个古建筑,书少人少,管的很松。 陈期自小在这长大,刚出了在图书馆过夜的念头,大脑就自动奉上了一份逃过管理员视线计划书——这家伙好像总在等自己造反,安辰跟着她胡闹,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的角落,躲开了管理员的检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两个人锁在了图书馆里。 大灯不能开,安辰拉开背包,掏出一个照明的小台灯,两瓶水、一袋面包和两个靠枕。 “你来度假的啊。”陈期被逗得小声问他。 安辰叹口气,又从哆啦A梦口袋似的书包里,捞出一条毛毯,他和陈期并排坐着,把毛毯披到陈期身上,毫不留情的去戳陈期的脑门:“八月份夜里也是会冷的!你是不是想发烧,想吃药直说。” 第248页 陈期瞪着眼睛看他,安辰变凶了。 凶巴巴版安辰一边训她一边用毯子把她裹成了球,只留了她两只手在外面,把陈期包的很像一只巨大仓鼠。 “你说,明天一早管理员看见咱们俩,会是什么表情。” “她可能会觉得图书馆里长木乃伊了——然后被直挺挺的吓晕过去。”陈期挣扎出胳膊,半真半假的说,“明天不是齐栩妈妈值班吧,咱俩要是把他妈妈吓进医院,齐栩得跟咱俩拼命。” 364. 夜深了,安辰看了一会儿书趴在桌子上睡了,陈期没有惊动他,轻手轻脚的打开背包,翻出了一盒明信片。 明信片是在青岛买的,那天他们逛街,一家专卖音乐明信片的店前站了只小猫,小猫也是店员之一,长得和九月很像,见陈期路过尽职尽责的“喵”了一声,陈期有一瞬的失神,然后跟着小猫进到了店里。 说不准,或许真是九月派来的。 明信片盒子上写着大大的“期”字,买回来才发现,每一页的插画下方都写着《一期一会》的歌词。 陈期把明信片一张张铺在桌子上,细细挑选,选出了最喜欢的几张给朋友们写信。 她早就想给大家写封信,话语总是太短,长信才好用来告白。 他们将奔向各自的碧海蓝天。 而这一路风雨不休,得大家一路护佑。 她想要告白。 去少年宫报名那天在大厅遇到了齐恩,见齐老师仍旧背着那个老旧帆布包,陈期问了一直好奇的问题:“老师,你怎么不换个书包啊,这个书包很旧了。” 她摸了摸已经斑驳不清的小小挂坠,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然后听到齐恩说:“之前有个节目叫《朝日综艺》,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去参加演出,得了这个书包,后来作为观众去看演出,又得了这个挂坠,觉得有特殊意义吧,就一直没舍得扔。” “这个挂坠……”陈期摸索着,半晌笑了,她也有过这个挂坠,装在一个黄盒子里,是她那次演出的奖励之一,后来她送给妈妈当钥匙链,再后来钥匙串丢了,挂坠也不见了。 时光里藏着那么多秘密。 回眸时每次泪流,都因岁月温柔。 岁月太温柔。 陈期一笔一划,写好了给每个人的信,她关上灯,隔着老旧的玻璃窗去看天上的星星,天上挂着淅淅零零的几颗星星,太少了,但是很亮。 她也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然而留给自己的信纸上,始终是一片空白。 她侧过脸,安辰已经睡了,小时候也是这样,他们在床上玩玩具等林阿姨读故事书,十次中安辰有九次都会提前睡着。 然后被陈期团成团,塞进被子里。 夜光洒在安辰身上,把他变成了多年前那个举着歌词板,身披星光的小王子。 来自于很多年前的一束光,经过漫长的岁月,跑来看看他们。 她趴过去,偷偷亲了下安辰。 写给自己的信,就留到以后吧,总还有机会的,就像安辰说的,总能看到日出。 她给安辰披好毯子闭上眼趴下,忽然感觉身边有动静,装睡的家伙爬起来,也“偷偷”亲了她——不用看都知道笑的多得意。 陈期睁开眼,在安辰眼里看见了过往很多年。 安辰告诉她,别对世界太紧张,我们一直在一起。 就像每次妈妈告诉她,一辈子就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时姑姑的反驳——放屁,一辈子是永远善良,永远乐观,永远自由。 他们面对世界,都那么理直气壮。 她终于想到要写给自己什么。 365. “展信安。 今天很好,我是说,明天会更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