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偏执前夫他爹》 第1页 [穿越重生] 《嫁给偏执前夫他爹》作者:粉桔【完结】 文案: 男主不是前夫!!!!不是韩以骁!男二上位文。 上辈子,钟语芙满心欢喜嫁给韩以骁,却因为他极其偏执的占有欲,最后死在他面前。 人生重来一次,她悟了,嫁给了韩以骁的养父韩景誉。 本朝最有权势的男人。 【韩景誉篇】 韩景誉十七岁那年,家中突遭横祸,从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跌落到泥里,所有人对他避之不及。 他永远记得,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那个粉雕玉琢的五岁小女孩,眼神纯澈,一如既往的喊他:“景誉叔叔。” 圆嘟嘟的小手,拨开一颗饴糖,放进他嘴里,甜甜一笑,声音软糯,问:“叔叔,甜不甜?” 那是他此生吃过最甜的糖! 原本替养子求取她,是想护她一世安稳,没成想,她却说:她只想嫁给他! 于是,他只好厚着脸皮,硬是把大哥变成岳父! 钟父:…… 备注:韩以骁是韩景誉的养子,并无血缘关系,韩景誉没有成过婚。 大叔文,年龄差12岁,男二上位,重生后超级宠女主。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爽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语芙韩景誉┃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选丈夫,必须是选守男德的! 立意:无论什么时代,女人一定要学会自立自强。 第1章 .总被前缘误总被前缘误 楚国,鸿元八年,冬至。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泼了墨,劲风裹挟着盐粒子一样的大雪簌簌往下落,整个世界冰冷彻骨。 长宁侯府,一片素縞,卯时,穿着素色麻衣的下人轻手轻脚的拆着廊下写着祭的素色灯笼,梁上的素縞,生怕发出一点响动,怕惹着主母钟语芙。 自八日前,原长宁侯韩景誉遇上雪崩过世,已经有七八个下人,因着在丧期出了一点小差子,被世子夫人钟语芙责罚去了庄子上。 甚至连府中的表小姐苏婉,因着清晨簪了花,此刻也被罚跪在佛堂中。 要知道,表小姐苏婉虽说只是表亲,但是世子爷把她当亲妹子,从小如珠如玉似的疼着宠着。 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挨过。 世子夫人钟语芙,就这么罚了! 昨日里刚刚过了头七,今日,依着习俗,撤下这一片素白。 丫鬟绿萝打了帘子进来,见桌上的粥几乎没动,再扫一眼榻上,钟语芙只披了一件灰色大氅,鸦羽长发披散,素着一张脸,凝腮,下颚绷起一段弧度,看着窗外。 这张脸未施粉黛,带了三分病态苍白,依然艳过窗前雪色。 绿箩顺着钟语芙的视线看过去,一院子的红梅被积雪压着,只露出一点青灰色的枝丫,地上积雪厚的没到脚踝。 寒风吹了雪粒子飘进窗里,凉意扑面而来。 钟语芙这张脸,精致则精致,只是如今,杏眼下一片乌青,眼神苍白。 绿箩看了那几乎没动的粥菜,心里也不是滋味。 那样英姿伟岸的人,怎么就突然遇上雪崩了呢? “姑娘,再用一点吧,”绿萝竭力扯起一抹笑,“您都几日不曾好好吃过饭了。” 钟语芙很厌恶夫人这个称呼,因此,私下里,她也只让绿萝唤她姑娘。 钟语芙甩了袖子,“没胃口。” 下了塌几,往床上走去,被子一拉,将脸盖住,明显不想听绿萝接下来的话。 绿萝刚刚是去佛堂里瞧苏婉去了。 楚国丧仪制度很讲究,但是苏婉多次借口身子柔弱装晕,逃避守丧跪拜礼仪,去隔间歇着,今日里,韩景誉不过刚过头七,苏婉鬓边就簪了淡粉月季,还穿了同色淡粉外衫,这是大不孝! 只罚佛堂禁闭三个月,已经是最轻的的惩罚了。 绿萝何尝想劝,只是如今韩以骁如今已经继承了韩景誉的侯爷爵位,韩以骁素来疼苏婉,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一个是表亲,一个是妻子。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韩以骁 绿萝眼里都是担忧。 抿了抿唇瓣,抬脚走到塌边半跪下,刚要张口劝,一阵属于男子的沉重脚步声急促走来,绿萝只来得及回头,便对上韩以骁黑沉沉的眸子。 眼前一缕模糊的黑影飘过,钟语芙面上的被子已经被一双大手揭下来,韩以骁倾下身,削薄的唇吐出的字带着冷意迎面砸向钟语芙,“婉儿身子本就柔弱,又一直敏感多思,她才几岁?你当众斥她就罢了,还罚她去跪佛堂。如今人在佛堂昏了过去,你满意了?” “钟语芙,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绿萝额角直角,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钟语芙和过去一样,丝毫不相让,唇边漾起讥笑,“不过是昏了过去,按着她的罪行,孝期大不敬,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绿萝抠着钟语芙的手心,死命摇头,示意她软弱一些,别再和侯爷置气了。 “你!你怎么这么恶毒?”韩骁声音大的能震破屋顶。 “我恶毒?”钟语芙哂笑,每一次,都是这样! 苏婉身子骨柔弱,年龄小,所以,犯了天大的错,别人都应该让着她,不和她计较! “她犯下此等大错,对老侯爷不敬,如今我不过是罚她在祠堂禁闭,我就恶毒了?” 第2页 “好,我让你看看,真正的恶毒是什么样。” “绿萝,”钟语芙转眼瞪向绿萝,“传我的命令,这是长宁侯府,表小姐乃是已故苏县丞之女,她的家在苦寒之地永州,这侯府的泼天富贵,是老侯爷十年如一日,在边塞吃沙受冻,刀山血海在战场上拼回来的!表小姐既不知感恩,便回自己家吧,即刻派人,送表小姐回清扬苏家祖籍。” 绿萝噗通一声跪在韩以骁面前,“侯爷,夫人只是因为老侯爷去世,气结于心,不是” “滚出去!” 韩骁抬脚踹翻了绿萝,阻了她后面的话,韩骁常年习武,这一脚虽然只使了一成的力,绿萝还是飞出了好远。 “韩以骁,你凭什么打我的人?” 钟语芙从床上跳起来,一巴掌拍在韩以骁脸上。 韩以骁皮肤本就白,红红的五指印异常醒目,他明明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颜色极深的黑色瞳孔,此刻,像泼了墨,黑的不见底,润着细碎的冷冰,一动不动的看向钟语芙。 钟语芙亦冷冷瞪着韩骁。 两人对峙,眼里皆是狂风暴雨。 院里院外,丫鬟小厮鸦雀无声,垂手跪着,唯有绿萝,一边呕着血一边替钟语芙说着软化。 烧了地笼,温暖如春的书房里,此刻,沉闷压抑,冷冽如地狱。 韩骁沉声道,“……全都滚出院子。” 立刻有小厮捂了绿萝的嘴拎出去,须臾,院子里的人退的干干净净。 钟语芙出生高门,父亲是正三品户部尚书钟东霖,母亲亦出生百年世家戚家,是夫妻俩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儿身,却比家中男子都得宠,说是千娇万宠也不为过。 从未有人敢给她气受。 她从来都是高傲如寒梅,凌寒独开亦无惧风雪,傲然挺立于枝头。 直到嫁给韩以骁。 想当年,钟家嫡女钟语芙,容色名动上京,多少世家公子魂牵梦萦,神魂颠倒。 她满怀期待,一针一线绣了三个月的嫁衣,手指被扎成了刺猬,680抬嫁妆排满了上京长街,风光嫁给长宁侯世子。 然,洞房花烛夜,大红的鸾凤烛泣泪到天明,她亦枯坐了一整夜苏婉那夜发了高烧,韩以骁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在榻边守了一夜。 她恶心透了他们这样的关系! 她钟语芙又不是没男人娶。 她从不需要男人的施舍。 此刻,钟语芙仍旧无惧的盯着韩骁,小巧的下巴绷成紧致的线条,微微抬起来,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看向韩以骁。 韩以骁,“钟语芙,你少拿那些规矩来压本候,婉婉向来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她不过是试了试针线房送来的春衫是否合身,丧期规矩繁杂冗长,私下里偶有逾矩也是常事,你揪着她这点错处重罚苛责,不过是因为迁怒。” “事发到今日,你日日茶饭不思,就是死的是亲公公,也没你这么哀伤的。” “是深怕别人不知你那肮脏心思,见不得人的勾当?!” 钟语芙,“我堂堂正正守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到底是谁的心思肮脏,谁的关系见不得人?!” 她气的发抖,又抬手朝韩以骁面上打去。 韩以骁抬手,扣住钟语芙的手腕,抬起黑色皂靴一步步朝钟语芙逼近,薄唇勾起冷冷的弧度,“你最好识相点,本候才是你的丈夫,你若是识相点,守好这三从四德,本候可以继续让你坐这侯夫人的位置。” “否则……” 钟语芙被逼的一步步朝后退,“否则怎样?” 韩骁没说话,修长好看的指节一拨,腰封坠地,襄在一端的玉石发出啪一声脆响。 韩骁的衣襟敞开,精壮有力的胸膛露出来。 钟语芙眼皮猛的掀上去,眼里露出一丝恐慌,“你要做什么?” 韩骁,“你是本候的妻子,本候早就不该这般纵着你,让你愈发娇纵蛮横,不知天高地厚。” “让你连自己的夫婿是谁都不记得了!” 话音落下,他拇指一勾,撕拉一声,裂帛撕裂,漫天碎布翻飞,如樱花坠落间,钟语芙觉得一阵清凉,低头,只剩一条月白肚兜,一条亵裤。 四肢皆露在外面,她本就长了一副最勾人的身段,而肚兜是女子最贴身的私密小衣,香艳私密。 比雪还白三分的颈子下,深深的沟壑蜿蜒,曲线玲珑性感,月影纱半明半透,影影绰绰勾勒出浑圆的山峦轮廓,细软的腰肢上,腰链在光下闪着晃人眼的光。 细腻莹白的皮肤,比坠在肚脐眼的珍珠更耀眼。 世间尤物,大抵便是如此吧! 钟语芙立刻扑到床上裹被子,这一个转身,玉骨后背裸呈在韩以骁的眼中。 钟语芙的手速再快,又怎么比得上习武的韩以骁。 指尖即将触到被子的一瞬间,韩以骁大手轻易笼住她细腰狠狠往后一带,她后背狠狠撞击进韩骁胸膛。 “韩以骁!你放开!” 韩骁狠狠箍住她,旖旎热气喷在她颈子上,“我是你丈夫,你哪里我不能碰?” 钟语芙死死拽住他的手,指尖发颤,陷入一种恐慌,“韩以骁,你无耻!” 韩骁极深的黑色眼珠里积压着狂风骤雨,一只手捏起钟语芙的下颚,“那你可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我这个无耻的人才是你的丈夫!” 第3页 “你那不该有的心思也给我收起来。” 话音落下,他用力将钟语芙摁到塌上。 钟语芙张口狠狠在韩以骁的手臂上咬了一口,韩以骁吃痛放开,钟语芙成功从他怀里出来,手肘撑在两侧往后退。 韩以骁扫了一眼腕上的齿痕,很深,嫣红的血珠渗出皮肤。他唇边勾起邪魅的笑容,眼里多了一抹野性,像狼捉了一只小鹿,漫不经心的逗弄,把玩,身子一点点往钟语芙前进。 钟语芙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握成拳紧紧攥着,对着韩以骁的那头尖细锋利。 “你要是再过来,我杀了你!” 她漂亮的杏眼里都是狠厉,决绝。 “怎么,还想着守身如玉?”韩以骁拇指狠狠揉了一下嘴角,“本候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杀我!” “来,朝这戳!” 韩以骁指着自己的胸腔,一瞬间,钟语芙瞳孔缩了一下。 这缩瑟的一秒,韩以骁抓住她的月白肚兜扯。 钟语芙贝齿要紧牙关,眼皮闭上,攥紧簪子一头,因为太过用力,手背经络凸起。 簪子破开空气,凌厉扎过去! 第2章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韩以骁低下头,视线凝在没进一半的金簪上。 空气凝滞,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刺目的血流出来,钟语芙失神颤栗,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惊的手背青筋一跳,身体往另一头挪动。 韩以骁拔出簪子,手一甩,簪子划破空气,稳稳插·进墙上,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 用力扯下她小衣,倾下来,将她的手扣在头顶。 他几乎是粗暴的,没有任何前戏,黑沉沉的眼眸,冷冰冰的看着她,不带任何一丝温度。 猛的向前倾,向上一提。 他说,“记住,这才是你丈夫的滋味。” 钟语芙额头猛的沁出细密的汗珠,贝齿深深咬在唇瓣上,一声不吭,浅淡的茶色眼珠,蒙上一层晶莹的水雾,倔强的凝在眼眶,没有掉落。 隔着薄透的水雾,她紧紧盯着他。 他捏起她下颚,“为什么不叫?” 垂在纱账的金钩轻轻摇曳。 他加剧了力道。 她倔强的咬着唇瓣,原本嫣红的唇,因为牙齿的咬合,失了最后的血色,剔透如骨瓷。 只消轻轻坠地,便碎裂成齑粉。 她无声用这样的方式和他对峙,表达自己的不屈服。 她眼里的愤恨太过浓烈,他抬手,掀起纱账盖上她的脸,结束了这场对峙。 忽然,一阵凛冽寒风急抽过来,廊下枝丫摇晃,鹅毛雪片卷着玫红梅花瓣落进窗内,书桌上的镇纸蹁跹散落。 烟罗纱上,点点猩红亦如红梅零落入雪,带着一点刺鼻的淡腥。 韩以骁视线在血珠上游曳几秒。 俯下身,扯下面纱,指腹轻轻柔她的脸,问,“疼不疼?” 他眼神柔软,温和如谦谦公子,和刚刚那个暴戾的样子判若两人。 钟语芙不语,依旧犀利的盯着韩以骁。 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韩以骁大概已经被千刀万剐。 没等到回答,韩以骁也不恼,轻轻给她揉按,温和而体贴,道:“夫人,好好歇息,月底官职考评,岳父定然是优,想来年前升尚书令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恭祝岳父。” 钟语芙别开脸,指甲掐进手心,“你是在威胁我吗?” 指背落空,韩以骁手缓缓收回来,“只盼夫人如今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 “你乖一点,晚上本候来陪你用晚膳。” 话音落下,他起身,系上大氅,遮了胸前的血痕,走出房间。 见韩以骁离开,绿萝立刻冲进房间,拉开纱账,她愣住。 绿翘先出声,两行泪落下来,“小姐,您怎么了?” 钟语芙空洞看着帐顶,“备水,沐浴。” “唉。”绿翘应声,抹干眼上的泪,立刻去准备钟语芙沐浴的东西。 钟语芙仍然看着帐顶,“绿萝,去熬一碗避子汤,再收拾行李,让管家备车,我去庄子上。” 绿萝咬了咬牙,噗通跪下来,“姑娘,不可!” 她感觉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带着极强的威压,咬了咬牙,还是出声劝和,“小姐,如今老侯爷已经去世,这府上没人罩着您了,您,”她顿了顿,心一横道,“如今您和侯爷圆房,是,是好事。” 火盆里,嫣红色的银丝炭“啪”一声爆出脆响,爆出火星。 绿萝惊的身子猛的抽了一下。 在忐忑中,她听见钟语芙的声音破碎,透骨怅然,“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庆祝一下是吗?” 绿萝,“姑娘,我是为您好。” 好一会。 钟语芙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绿萝,“你收拾一下,从今日起,不必再跟着我了,抬为姨娘,去怡香院吧。” “姑娘,”绿萝头重重磕到地上,“姑娘开恩,奴婢从不曾妄想做姨娘。” 钟语芙从桌上拿起一根描金步摇,抬起绿萝的脸,将步摇插到她发间,“姨娘也算半个主子,脱了奴籍,以后你不用守夜,不用做粗活,可以穿绫罗绸缎,戴这样的金簪步摇,你父母哥哥都会得到优待。” “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你我主仆一场,我也是为你好。” 第4页 “你有什么不愿的?” “嗯?” 钟语芙的星眸润着蚀骨的光,盯着她。 绿萝脊背发寒,方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是啊,姨娘锦衣玉食,从此,她不再是跪拜别人,而是接受丫鬟小厮的跪拜,为什么她不愿意去做? 因为姨娘就是个物件!主人暖床泄·欲的工具罢了。 比她这个一等大丫鬟还没有尊严。 钟语芙咬牙,“你当我是那起子玩意,要向他摇尾乞怜?” 从没有人,给她受过这种委屈! 绿萝才想起来,比起苏婉,动辄跟死了亲娘一样娇滴滴的哭,钟语芙是真正被捧在掌心长大,父母,弟弟妹妹,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紧着她。 是所有人自发不曾对她说过重话。 别的姑娘,嫁了人要受夫君,婆婆磋磨,钟语芙嫁了人也在后院横着走,韩景誉将她当掌上明珠,亲生女儿疼。 她一直都是傲娇的。 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绿萝弯腰,头猛的磕在地上,咣当连磕了三个,“姑娘,奴婢错了,您别让奴婢做姨娘,您罚奴婢别的吧,奴婢毫无怨言。” 钟语芙垂下眼皮,绿萝的肩上,浅淡的印痕迹还未褪去,“绿萝,你的主子是我,任何情况下,都是以我为先,你懂了吗?” 绿萝愈发惭愧,“姑娘,奴婢知错了。” “罚你去熬避子汤。” 钟语芙走进浴室,整个人没入水中,丝绸质感的长发如海藻般浮在水中。 她恶心。 不想残留他一点气息。 直到皮肤泡皱了,方才起身。 “拿一套干净衣服过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韩以骁吩咐韩忠。 屋子里烧了两个炭盆,上好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韩以骁脱下衣服,扔进炭盆,屋子里,立刻有刺鼻的烧东西的味道。 这个功夫,韩忠已经从柜子里拿了衣服,转身,看到韩以骁胸膛上的窟窿,还在留着血。 韩忠吓的面色苍白,刚要惊呼出声,对上韩以骁投过来的冷凝目光,和警告,“嘴巴给我封死了。” 韩忠的嘴巴还保持着张开的口型,询问的话已经到了嗓子里,活生生被韩以骁的目光吓了回去。 韩忠脑子足足空白了三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韩以骁去正院之前身体还好好的,现在回来身上就带了伤。 刚刚房子里的那声爆喝,房间里就剩侯爷和夫人侯爷是被夫人刺伤的! 刺杀当朝超一品侯爵! 就算她是尚书之女,那也是死罪啊! 韩忠脑门上都是冷汗这位侯爵夫人,可真敢啊! 这!这!这!这!这! 女子以夫夫为天,七出之条都不敢这么设想! 每个人,都是依据自己的所见来猜测事物。 这个时代,夫妻是一体,韩以骁心里再怀疑,也不可能对一个下人表现出来,去损自己夫人的名誉。钟语芙再恶心韩以骁,也是关起门来,俩人在房内呛嘴。 韩忠这个外人,自然丝毫不清楚。 谁敢和一个企图要杀自己的人同床共枕? 韩忠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侯爷真是爱惨了夫人! 夫人真真是侯爷心尖上的人啊。 他立刻去翻了干净的绷带,止血的药给韩以骁上,韩以骁却只拿了绷带缠住伤口,勉的弄湿衣服,“药收起来吧。” 一瞬间,韩忠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没了脑子? 有药不上,这是什么样的自残精神? 他不懂啊。 作为侯爷的第一心腹,嘴上不说透,心里还看不透主子的行为,他第一心腹的位置,危矣! 他压下心里的危机感,就听见韩以骁又吩咐了一声,“去送一瓶药给夫人。” 韩忠一时没反应过来,夫人也受伤了? 所以,两人是相互伤害? “治什么伤的药?” 韩以骁肃了脸,转身,自己去翻药柜,找了一瓶御赐药翻出来。 韩忠想,他的脑子一定是西北风刮跑了! 一去几十里。 哈着腰接过韩以骁递过来的药,小跑着跟着韩以骁的脚步往外走,边拍着马屁挽智,“奴才马上就去,侯爷,偏听的饭摆上了,累了这些日子,您也该好好用膳了。” 冷风扑面而来,韩以骁眯着眼,看到远处屋檐一角,“撤了吧,你吩咐厨房,晚膳去沉玉小筑用。” 韩忠原本伺候的是韩景誉,韩以骁成了韩景誉养子才到的韩以骁身边。 他此刻见韩以骁去的方向是祖祠,此刻老怀安慰。 虽说老侯爷没有亲生血脉,看看侯爷,夫人,是真的为老侯爷的突然离世伤心。 从事发到现在,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韩忠捏了捏手里的瓶子,抬脚往沉玉小筑而去。 * 韩家世代是武将,到了韩景誉这一代,拥兵自重,韩景誉十岁之前,一直都是以人质的身份养在皇宫。 韩家却依然被皇帝忌惮,佞臣看透了皇帝的心思,设了惊天阴谋,韩家满门,连带56名家臣,六万韩家军主力皆死于非命。 反倒是一直养在宫里当人质的韩景誉,和钟语芙的父亲钟东霖交好,当年被他力保,活了下来。 第5页 韩景誉蛰伏两年,亲手将当今圣上鸿元帝推上地位,靠着从龙之宫,才替韩家翻了案,洗刷了污名。 韩以骁是韩景誉大哥的遗腹子,韩以骁的母亲生下韩以骁难产而去,托孤给了韩景誉。 韩景誉又认了韩以骁做养子。 这栋祖祠,供奉着韩家的列祖列宗排位,最前面新添的排位,木头还是崭新的,桐油新漆映着长明灯投过来的光。 韩以骁撩起下摆,弯膝跪到蒲团,肩背挺的笔直,平视韩景誉的排位,作揖。 “父亲,儿子来请罪。” 第3章 . 韩以骁闭眼,依稀似又看到,雪片纷飞间,银枪闪着噫噫粼光,身姿矫健如游龙,划破空气,凛冽裹着劲风,将他的长剑击碎,紧接着,狠狠打在他小腿。 “跪下!” 他小腿抽痛,噗通跪下。 蹁跹如庭花飞落间,那抹乳白雪影,如劲松一般,笔挺立在他面前,清冷面容低垂,风雪亦遮不住他通身的芝兰玉树,“你成婚之前,为父是如何嘱咐你的?” 韩以骁手臂还是麻的,咬着牙冠,平稳抬起作揖,“语芙流一滴泪,我流一斤血,儿认罚。” 男子手背到伸手,锐利扫视他,“小婉父母于你有恩,你不忘前人恩惠是好的,但也不该如此迂腐,新婚夜置妻子于不顾。” “朝堂风云诡谲,如果你连后院这等简单的事情也梳理不好,又如何平衡的了京都局势,统领这八万长风军?” “为父在质疑,当初做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头猛的磕到地面,额头抵在冰凉的雪上,手肘撑在雪地,雪地凹出两个深深的掌痕,“儿糊涂,求父亲责罚。” “为父会为小婉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待及笄,便嫁过去。” “你跪这。” “儿认罚,父亲,雪中寒冷,您回屋中去吧,儿不会偷懒。” “子不教,父之过,罚你跪这的,是长宁侯,八万长风军主帅。” “陪你的,是你的父亲。你虽不是我亲生,从你叫我一声父亲开始,我亦有这职责。” 一个时辰的责罚,烈风吹着雪花鼓起衣袍翻飞,凉气顺着衣领,袖口,凉意刺破肌肤,阴匝匝渗进骨髓。 风雪迷了韩以骁的眼,他一测头,看到笔挺立在自己身侧的身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劲风抽的长明灯抽搐摇曳,伤口隐隐作痛,血丝点点往外渗,韩以骁倔强的挺着脊背,跪的笔直,一如当年。 摇曳烛火弹过时间,缓缓流淌。韩以骁未再言语,只有窗外烈风吹过的呜咽声。 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他自认,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靠着韩景誉养子身份而活的弱质小儿,他还没有来得及堂堂正正打打赢过韩景誉一次,看着韩景誉用赞赏,又服气的目光说,“为父输了,以骁长大了。” 韩景誉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他意气风发,驰聘沙场,建功立勋,盖过这属于韩景誉的时代,听万人称颂。 他满腔热血的等待着韩景誉看见自己的成长,还未成功,人却突然走了。 他给自己的惩罚结束,韩以骁抬手作揖,“父亲,责罚结束了,儿告辞。” 双腿已经麻痹,没有任何直觉,他仍旧挺的笔直,不愿露出一丝狼狈,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身,再次看向牌位,眸光复杂。 * 韩忠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沉玉小筑里,绿萝指挥着丫鬟忙进忙出的整理着一箱又一箱辎重。 他无声扫了一眼,笑着走过去,十分客气,“绿萝姑娘,侯爷惦记夫人,特地让我来送药,是上好的御赐之物,夫人呢?” 韩忠是这长宁侯福的总管,绿萝依着规矩,颔首行了一礼,“韩总管,夫人累了,在歇着,你把药给我吧。” “也好,”韩忠却没立刻把药递过去,而是指着箱笼道,“绿萝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绿萝,“夫人要去庄子上小住几日。” 韩忠诧异,“这可快要要过年了。” 绿萝斜睨韩忠一眼,“这是夫人的意思。” 韩忠十分确定,钟语芙和韩以骁就是闹矛盾了,且看样子,还是钟语芙在给韩以骁甩脸子,把药递给绿萝,“绿萝姑娘,劳驾转告夫人,这药是侯爷亲自挑好,吩咐我送来的。” “在侯爷心里,夫人是头一份。” 接了药,绿萝掀了帘子进了里间,钟语芙端坐在芙蓉软塌上,因着沐浴的时间久,鹅蛋脸颊上还有一丝潮红,一旁,绿翘拿帕子给她绞着头发。 刚刚绿萝和韩忠的对话她都听见了,扫到绿萝手里的药,冷冷道,“扔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才不吃这套。 绿萝依言,咣当一声,将药扔到了窗外。 “不擦了,”钟语芙甩了甩头发,直接站起身,“走吧,不等了。” 车厢内铺了厚厚的毛皮毯子,一角烧着银丝炭盆,温暖如春。 钟语芙坐进车厢,丝毫也不觉得冷。 绿翘继续用帕子给她擦头发。 隔着厚厚的帘子,她听见马鞭抽在马身上的声音,车轮压着雪,发出辚辚之声。 钟语芙抬起手,掀起帘子一角。 硕大的金丝楠木牌匾上,“长宁侯府”四个字劲瘦有力。 第6页 挺括的门两旁,两个士兵手执长戟在站岗,一头一身的雪。 门内,厚厚的积雪上,一排浅浅的绣鞋脚印。 再无其它。 钟语芙甩了帘子,握在绿翘手中的长发亦被扯到,嘶了一声,又什么都没说。 绿翘觉得,钟语芙的心情,似乎更差了。 韩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祠堂,走到院子外边,却被两个守门的被拦住,“韩总管,侯爷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他。” 韩忠只好焦急的四处转,到韩以骁出来,他激动的都要哭了。 “侯爷,夫人去了庄子上了。” 韩以骁,“什么时候的事?” 韩忠,“一个时辰以前。” 冬日的天黑的早,雪路又难行,那个时间点出发,若是天黑之前到不了庄子上怎么办? 胡闹二字捻在舌尖,韩以骁活生生咽下去,沉声吩咐,“备马。” “已经备好了。”韩忠道。 韩忠小跑着跟着韩以骁的脚步往外办走,出了院门,迎面一个丫鬟急促走过来,慌里慌张的,“侯爷,不好了,表小姐烧起来了。” 这圆脸小丫鬟,正是府上的表小姐,苏婉的贴身丫鬟素莲 韩以骁肃着脸,“之前不是看了大夫,醒了吗?怎的又烧起来了?” “小姐身子一直就弱,醒了听说侯爷您为此和夫人闹了起来,小姐心里愧疚,一直在房里哭,谁也劝不住,忧思伤身,这才又烧了起来。” 韩以骁听见苏婉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知道她又钻牛角尖了,心里气恼,黑着脸抬脚往倚思院去。 一个最终要外加的表小姐,一个正院夫人,韩忠自然知道,应该围护谁。 小跑着追上去,“侯爷,夫人那……” 韩以骁,“本候去看一眼婉儿再去,你让人将马牵到门口。” 穿廊绕避,才到廊下,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便隐约传过来。 韩以骁穿过堂屋,掀了帘子,直接进了内室。 苏婉三岁便就跟着韩以骁来到了长宁侯府,俩人是青梅竹马,因着苏婉自小体弱多病,苏婉的闺房,他自小进到大,此刻,和以往一样,也丝毫没觉出不妥。 看着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紧紧抱在一起的苏婉,像一只柔弱无助的小猫崽,惹人怜惜。 他几步坐到她窗边,摸到她滚当的额头,语气里满是无奈,“烧的这样厉害,药喝了吗?” “骁哥哥,”因着高烧,苏婉的面色潮红,哑哑柔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精准的击着人心底的不舍和柔软,“我听说,你和表嫂又闹起来了是吗?” 她拽着韩以骁的袖子,声音里满是焦急,“骁哥哥,你别怪表嫂,都是婉儿不好,我就不该试那春衫。” “老侯爷是看着表嫂长大的,最是疼她,老侯爷骤然去世,我知道表嫂心里苦闷,郁结” “好了,”韩以骁难得冷了声,眉头拧成川字,打断,“这事翻篇了,以后别再提了。” 苏婉怔楞了一瞬,柔顺点头,“骁哥哥,是婉儿不好,婉儿以后不提就是了。” 韩以骁见她这般柔顺,小心翼翼看着她,于是出声道,“婉婉,我和你嫂子要去庄子上住几天,你好好在家养病,等天气暖和了,你再去庄子上转一转,活动活动身体。” 苏婉咬了咬唇瓣,“嫂嫂是不是跟你置气才去的庄子上?” 韩以骁抵唇咳了一声,“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 神思绕肠三千,苏婉心念微转。 “骁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你别总拿我当小孩子,”苏婉神色认真,“我是女子,最了解女子的心意。” 她拽着韩以骁的衣袖子轻晃,神情宛如孩童般可爱,“骁哥哥,嫂子若是和你置气,现在正在气头上,必然不想见你的。你去了,只会惹她更生气。” 她解下脖子上的绳子,掏出一块玉递过来,韩以骁问,“你做什么?” 苏婉笑盈盈赛到韩以骁掌心,“骁哥哥,哄女子这事你得听我的,你把这块羊脂玉送给嫂子,嫂子定然开心,不会再和你置气了。” 韩以骁一眼认出来这块玉,三年前的皇家秋弥,皇帝下的彩头。 这块玉是番邦进贡的上好羊脂玉,长期佩戴,有调节体质的作用,不仅有益身体康健,女子还可养出一身冰肌玉骨。 那年秋弥 皇帝拿着玉佩,说了这玉的好处,韩以骁余光扫到,一直绷着小脸,兴致缺缺的钟语芙眼里也亮光,灼灼看着那玉。 他一改之前的低调,箭无虚发,拔得头筹,赢得了那块玉。 他拿着玉,朝钟语芙走过去,站在钟语芙一旁的苏婉,却是迈出步子,越过钟语芙,蹦蹦跳跳的迎到韩以骁面前,很是好奇的朝他手里的玉看,“骁哥哥,给我看一下,我还没看过这么宝贝的玉呢。” 她眼里满是天真和欢喜,笑盈盈说,“骁哥哥,这玉真的触手生温哎,我手都不冷了,看来能调解身体是真的。” 苏婉看着爱不释手,韩以骁珉了珉唇瓣,“你喜欢就拿着吧。” “真的吗?”苏婉清纯的眼眸揉了细碎的星光,有些不可置信,“骁哥哥不是为了给嫂嫂赢玉佩,刚才才那么拼的吗?” 钟语芙颈子侧着,小声和别人说话,那声不远不近的声音还是听进了耳里。 第7页 她听见韩以骁说,“你养好身子最重要。” 第4章 . 韩以骁盯着玉佩的目光沉了两分,淡声道,“不必了,你自己带吧,你嫂子有。” 苏婉诧异,“是吗?我还以为这御赐之物,大楚只有这一块呢,”她奇怪的自言自语,“嫂嫂得了这样好的玉,怎么没见她带过呀?” 韩以骁脑子里似有似无闪过,贴着锁骨佩戴的玉佩,心脏像扎进了一根绵软的刺,这刺很小,并不会多痛,但刺刺的拉毛,不舒服的感觉,又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这刺的存在。 抵唇咳了一声,“你先歇着,好好喝药养身子,晚上来看你。” 看着韩以骁朝外走的背影,苏婉懒懒靠上身后的枕头,苍白的唇轻轻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韩景誉终年不长在府上,天南海北的走,新奇玩意都整箱整箱的让人带回来。 她记得,有一次,就有这羊脂玉。 她尖尖十指,轻柔的摩挲着玉,这样好的玉,哪个女子不会贴身带着呢? 素莲打了帘子进来,托盘里有一碗煎的浓稠的药,“小姐,您快喝药吧。” 苏婉起身,端起药,走到窗边,将药汁倒进了花盆里,瓷白的花盆里,浓黑的药汁渗进黑色的黏土。 素莲忍不住出声,“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夫人已经出了府,您这不是嗟摸自己吗?” 苏婉放下药碗,指尖轻抚蝴蝶兰花冠,粉白相间,两条枝蔓并肩垂摆摇晃。 她轻笑,这花,常年被她用药汁浇灌,长的倒是越发好了。 鼻尖凑近,轻吻花瓣的芬芳,轻声呢喃,“你懂什么。” 韩以骁腰间的香囊里,便有这蝴蝶兰,苏婉闭上眼,沉浸在这香味中,“只要能得到骁哥哥,这点子苦,不算什么。” 鼻尖被这种香味萦绕,苏婉觉得,头似乎也不那么痛了,拿起一个紫檀木盒,将玉放进去递给素莲,“你找个府上的小厮,把这个递到庄子上手里,就说是侯爷亲让人送的。” “这要是被识破了……”素莲有些担忧。 “怕什么,”苏婉眼里都是轻蔑,“如今韩景誉已经死了,钟语芙可没那么大靠山了。” 素心打开一看,竟然是那枚羊脂玉,有些肉痛,“小姐,这玉这么好,送出去未免可惜。” “你这眼皮子,真够浅的,”苏婉仍旧爱怜的抚着蝴蝶兰花瓣,声音轻柔,像怕惊醒一个梦,“玉怎能敌的上人呢?” 麓铭别庄,这里背靠御龙山,一面临江。庄子里面,从山上引了温泉水下来,有一汪天然温泉。 园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钟语芙花费心思,亲自设计的。小楼雕甍绣槛,琉璃明亮,仙藤异草,枝枝蔓蔓摇摇落落,清池揽寒月,白玉石小桥横跨。 庄子上住了陪房裴园一家,钟语芙不在庄子上的日子,院子也干净的一尘不染。 雪天夜来的早,钟语芙赶到的时候,夜色已浓。 掀了帘子下车,入目皆是黑漆漆的轮廓,裹着凛冽寒风阴匝匝深入骨髓,钟语芙冻的打了一个激灵。 比寒冷更叫她不安的,是这浓稠的黑夜,所有景物成叠成黑影,人的感官本能放大,不知名的阴冷嚎叫声窸窣响在耳畔,拉出一种隐秘的恐惧感扑面而来。 好在小厮已经叫开了门,裴园家的打了一盏灯笼,橘色的微光,摇摇曳曳,阴森幽冷被撕开一道微弱的口子。 这微弱的光,照进了钟语芙心里,忐忑的心稍安。 通到院子的路便不那么长了。 裙锯扫过小径的雪,穿过玉桥,园子,这才到了主院。 地笼倒也没断,走进室内,温暖如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是两个世界。 “把灯都点上。”钟语芙说。 钟语芙不喜欢黑暗,只要是夜晚,房间里,廊下,都要挂上灯。 绿萝早有准备,带着丫鬟立刻忙碌起来,不一会,整个别院,烛火汇聚成灯海,映着厚厚的冰雪世界,美如画卷。 钟语芙靠在炉火边看了一会书,裴园家的已经利索的烧了一桌子菜。 裴园家的手艺不错,熬的厚厚的奶白羊汤里加了一点胡椒,花椒,草果,月桂叶碎,微微辛辣喝进胃里暖暖的,像是被熨斗熨烫过,钟语芙终于有了一丝食欲。 绿翘极有眼色的夹了一道翡翠卷放进钟语芙碗里,薄薄的一层豆腐皮,里面包着五香腐干,鸡肉,虾仁,香菇,蘑菇,鲜笋,火腿,嫩黄的玉米粒,用鸡汤小火煨好。 咬一口,汤汁在口里爆汁,满嘴鲜香。 钟语芙吃的正欢,绿萝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名小厮。 小厮是冒着严寒骑着马而来的,绿萝细心让他在门口暖了一会,去了身上的寒气才带到钟语芙面前行礼。 “夫人,侯爷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小厮跪下行礼。 钟语芙嚼着玉粒金莼的牙齿一顿,扫了一眼小厮,好像是韩以骁院子里的,单膝跪着,将手里的漆盒举的高高的。 钟语芙楞了一瞬,旋即收回视线,轻声道,“放下,收进库里吧。” 对盒子里的东西丝毫不好奇。 绿萝笑眯眯接过,从袖子里掏出几两碎银子,赏了小厮,小厮欢喜的捏着银子退下去。 绿萝走过来,朝绿翘伸手,“你歇着去吧,我来给姑娘布菜。” 第8页 绿翘见钟语芙并未反对,便把筷子递给绿萝。绿翘很清楚,自己就是个闷葫芦,钟语芙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绿萝比自己年长两岁,很多事情看的通透,想的也周道。 绿萝是个能逗趣的,钟语芙被她逗的笑了,不知不觉中多用了小半碗饭,用完晚膳,洗漱好,换了寝衣躺倒床上。 撑着额头横卧在枕上,墨色长发如丝绸,柔顺垂下,翻看着一本游记,雪白小月腿交叠,七寸金莲绣美纤细,舒服的翘着脚丫子。 是的,不同于别的世家女子自小绑脚,她的双足从未绑过,足底微微躬起一点弧度,是天生的原始足型,线条流畅精致,十分好看。 绿萝捧着描金檀木盒,半跪到床边,“姑娘,定是您离家出走,侯爷心里慌了,抹不开面来追,送上礼物示好,您就看一看吧。” 钟语芙从鼻子里哼一声,连个眼神都未曾给,下巴扬的高高的,“他送过来的,我就要看吗。” “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那当然,我家姑娘眼光可高着呢,看了肯定也是不屑的,”绿萝笑道,“主要是我想看看,我都好奇死了,您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钟语芙终于勉强给了盒子一个眼神,道,“是你要看的,可不是我。” “是,是奴婢想看的。”绿萝点头,把盒子推到钟语芙面前,“您快打开看看吧。” 钟语芙很是不耐的放下书,随意掀开盒子,看见静静躺在盒子中心的清透暖玉,那莹光刺着她的眼。 我钟语芙,会稀罕苏婉用过的东西吗? 啪的一声合上,抬手摔了出去,面色铁青。 这种愤怒,是一种不被丈夫尊重,颜面扫地的难堪,羞耻。 绿萝自然也认出这块玉佩,她万万没想到,韩以骁能把苏婉用过的东西当示好的礼物送过来,这不是打钟语芙的脸吗? 气的眼泪都流出来,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咬牙切齿道,“姑娘,这一定是表姑娘撺掇的,老侯爷这才刚走,她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打您的脸,我这就回侯府,拼着这把骨头,也要把玉佩摔到她脸上。” “让她看看,您也不是好惹的!” “就算没了老侯爷护着,您身后还有尚书府呢,也不是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姑娘能比的。” 钟语芙漂亮的杏眼里闪着冷光,“如果不是韩以骁纵着,她能撺掇的动?” “说到底,还是韩以骁不把我当回事。”她手指抓起一片床单,狠狠揉在掌中。 盒子躺在地上,玉露出来,钟语芙沉沉目光看过去,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苏婉都打上门上来了,她也得回敬她。 附尔到绿萝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 听完钟语芙的计划,绿萝噗嗤笑出声,“我亲自去,一定把事情办成了。” 第5章 . 长宁侯福,书房角落里的计时西洋钟指向辰时,发出一阵叮当脆响。 在这清脆的响声里,韩以骁淡淡出声,“有消息了没?” 他问着韩总话,手中狼毫笔不停,流畅的在澄心堂纸上处理着公务。 韩忠茫然了一下,“侯爷,什么消息?” 韩以骁手中的羊毫笔顿住,抬头,细长的眼尾里,蹦出一道冷光,锐利扫过来,“韩忠,你跟着我几年了?” 韩忠心里一咯噔,“七年了。” 韩以骁猛的将羊毫笔摔在笔架上,啪一声脆响,“如果我没记错,你四年前就升了府上年的管事,做了三年,怎的还不及宝叔一半?” 韩忠额上都是冷汗,韩以骁口中的宝叔,是这长宁侯府前任总管,是韩景誉的心腹,也是他韩忠的师傅。 韩忠猛的跪下,“侯爷恕罪。” “跪到你想起来自己错在哪,应该怎么做再来找本候。” 韩以骁冷冰冰的撩下这句话,甩了袖子出了屋子,自有小厮上来打了伞,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韩忠笔挺跪在地上,直到韩以骁的身影消失在长廊里,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钟语芙这个当家主母不在府上,提着灯笼引路的小厮便也没问路,直接往韩以骁自己的院子立雪堂去。 “给本候,你们都下去吧。” 韩以骁拿了灯笼,也没要伞,转角,往沉香小筑而去。 这个点,下人多数都歇息了,沉香小筑,因着钟语芙不在,院子里黑漆漆的。 韩以骁有些不适应,以往,这院子里烛火特别多,很远就可以看到这边亮堂堂的光。 钟语芙的影子投在墙上,褪去那一份凌厉,灯光下的她,神情柔和。 他眸光暗了一分,她对所有人都温和,只有对他的时候,神情乖戾,张口就是嘲讽。 他朝下人要了火折子,一盏一盏点燃,看着屋子里亮起来,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走进内室,被褥已经新换了一套,熏了钟语芙最喜欢的香。 他捏起被子靠近鼻尖,蓦的,又响起白日里那销魂入骨的滋味。 只是这样想着,血脉就喷张起来,胸腔里一阵躁动。 “侯爷。” 素莲闯了进来,带着哭腔,“您快去看看吧,小姐愈发烧的厉害,这会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骁哥哥,你别走,别走……婉儿好怕……” 苏婉躺在床上,比之下去见的时候,此刻,面色潮红的厉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脸枕在他掌心,两只柔弱无骨的手抱着他的小臂,死也不松。 第9页 嘴里不时发出难受的嘤咛声。 韩以骁惊的往外抽手,原本渐渐陷入睡眠的苏婉却猛然惊醒不安,呜咽着呢喃,“骁哥哥,别走,别走,婉儿害怕。” 韩以骁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陷入未知恐惧的苏婉脸上,看着有些稚嫩,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自小时候那桩意外之后,苏婉只要生病发烧,就整夜整夜握着他的手,否则就哭闹不安。 他自小父母双亡,苏婉虽说是表亲,但一只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给了他亲人一般的温暖,这一点,是韩景誉都不曾给过的。 从小疼着长大,他自然也舍不得,默了默,又把手递过去。 好在这次,苏婉不再把脸贴上来,只是和以往一样,握住他的一寸指节。 再次握住他的手,苏婉很快就安宁睡过去,屋子里只有素心不时拧着帕子,给苏婉敷冰帕子的身影。 韩以骁手里卷着一本书翻看。 窗外,落雪扑簌簌下了一整夜,天将明之时,苏婉的烧终于退下去,韩以骁抽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 出了院门,韩忠小跑着走过来。 他噗通一声跪下,“侯爷,奴才想通了。” 韩以骁手背到身后,眯眼看着韩忠头顶,等着他的下文。 韩忠继续道,“奴才昨儿个半夜亲自跑了一趟庄子,打听了情况,夫人卯时安全到了庄子上,昨儿个晚上,饭用了一碗,菜也用了不少,瞧着胃口不错。” 韩以骁唇边勾起一抹笑,只一闪而逝,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韩忠,“奴才留了人在那边,每日里都会把夫人的事情,事无巨细报过来。” 韩忠看到素白绣暗纹衣角从身边滑过,韩以骁不变喜怒的声音如雪花灌进耳里,“起来吧。” 韩忠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终于是猜对了。 “侯爷,”撑起伞在韩以骁头顶,“您一夜未眠,今日可要告假?” “不了,”韩以骁道,“本候还有公务在身。” 他神色未有一丝疲惫,眼里都是刚毅,不知道为什么,韩忠莫名想起韩景誉。 一抹暖色探出云,从天边探出头,马蹄在雪地踩出踏踏声,白色狐狸披风飞扬,一只锦雀野·鸡灵巧的在雪地里奔跑。 钟语芙拉满长弓,闭上一只杏眼,瞄准,剑羽搜的射出去,横穿野鸡脖子。 绿萝跑过去,捡回来,脸上带着笑,“姑娘,您的剑术愈发精进了。” 钟语芙笑,“这算什么,景誉叔叔的剑术才是一绝,你记不记仓廪一战,说书先生是怎么说的,两军对峙,银箭如天降,越过万人阵营,直穿三人咽喉,叛将洪广被刺穿时,嘴角的笑容还未淡去,双眼圆睁,眸中皆是不可思议。” 她眼里星光灼灼,畅想着那是怎样的英姿。 随后,眼里又闪过暗盲。 七岁之前,钟语芙就是长在韩景誉的手臂上的,她射箭,骑马,都是韩景誉亲自教的。 可惜,她那时候,年纪太小,学的都是半吊子。 再大一点,尤其是及笄之后,虽然是自己很亲近的长辈,却也得守着礼节,一年在家宴上见过几回,又哪里能得他指导? 倒是常收到他让人带过来的一些小玩意,听茶楼说书先生,钟东霖,韩以骁的嘴里,偶尔听见他的消息,立了怎样的奇功。 这么一想,长大,及笄,嫁人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小时候有意思。 别家姑娘整天被困在秀楼里绣花,学三从四德,她不仅有专门授课的女师傅,还出门游历过,见过名山大川。 钟语芙心里一抽痛,眼里有一丝茫然,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呢? 她狠狠抽了马,发泄般的在雪地里跑起来。 苏婉又病恹恹病了好几天,这日,通政司参议赵家不仅送了厚厚的年礼过来,箱子里面还有一个超大的锦盒。 赵家,便是当年韩景誉给苏婉定的夫家,定的是嫡次子赵启绪,虽说门第不是很高,但赵家祖籍钱杭,也是百年世家,底蕴足,且赵启绪本人也是俊才,不过今岁不过十九,秋日里,已经高中了进士。 这门第,配苏婉一个孤女,绰绰有余。 毕竟只是表小姐,不是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韩忠直接把赵家的年礼送到了苏婉房里,让她直接入自己的库房。 素心打开那个盒子呈到苏婉面前,苏婉看到里面的一对鸳鸯金簪,气的面色铁青,待知道除了送年礼的,赵启绪的三婶娘还亲自上门,为的就是定下婚期。 两眼一番,人柔弱的晕过去! 正院。 这日恰好是韩以骁休沐的日子,原本,商量婚期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上门和钟语芙谈,但是赵三夫人上了门才知道,钟语芙人并不在,韩以骁只好出面。 苏婉如今的年岁,已经到了能出嫁的年纪,赵家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韩以骁没有道理拒绝,于是点头同意。 婚事商量好,赵三夫人告退,韩忠和以往一样,汇报钟语芙的动向。 听到钟语芙竟然还点了戏班子到庄子上,剑眉轻轻蹙起,她过的倒是乐不思蜀了! 他食指漫不经心描着粉彩婴戏纹茶盅,问道,“这什么戏班子,怎么没听过?” 第10页 韩忠躬着腰回,“这戏班的武生陈瑞良,乃是汴州的名伶,传闻他长相貌比潘安,伸手矫健,又长了一副好嗓子,汴州的阁中贵妇,姑娘,都很追捧他,他一场戏下来,台上金银遍地,全是姑娘媳妇子扔的金银首饰……” 韩忠正说的来劲,猛的听见“啪”一声。 韩以骁手中的彩粉婴细纹茶盅碎裂成齑粉。 第6章 . 瓷盏碎裂的脆响响在房中,韩忠感觉,自己的心脏就是韩以骁手中的茶盏。 后颈一阵发凉。 韩以骁指尖被碎成的瓷盏割出细碎的口子,他给韩以骁上完药,立刻很有眼色的递上一堆礼单,“侯爷,马上就要过年送年礼了,这些都是上京世家送来的年礼,以往,这回礼薄厚,都是夫人拿捏的,这夫人不在,奴才实在是拿不了主啊。” 韩以骁看了看厚厚的礼单,“是吗?” “是呀,”韩忠道,“侯爷,这府上,还是有女主人才像个样子,这无人掌管中馈,田产铺面,现下府里都快乱了套了,就说今日这赵三夫人来府上,若是夫人在,又何须您出面?” “奴才求您了,您就快把夫人带回来吧,奴才是真的忙不过来了。” 韩以骁问道,“府上有诸多事等着夫人回来处理?” 韩忠点头如捣蒜,“是啊。” 韩以骁,“那就备马,把夫人接回来吧。” @ 苏婉不顾病体,赶到正院的时候,赵启绪的婶娘,春风满面跨出正院的门槛。 苏婉不想撞上,回身避到折角路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又走了两步,撞上出来的韩以骁,“骁哥哥,三夫人她?” “你来的正好,”韩以骁笑道,“赵家找人合了你们的庚帖,日子定下来了,五月份。” 苏婉觉得,要她嫁给赵启绪,还不如让她去死! “骁哥哥,我不想嫁人。” 韩以骁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也不当回事,“别耍小孩子脾气,你刚刚病愈,快回去休息。” 苏婉见韩以骁往外走,似是要出门,小跑着追上去问,“今日不是休沐吗?骁哥哥去哪?” “府上积压着许多事需要处理,本候去把你嫂子接过来。” “那我和骁哥哥一起去吧。”她道,“这些日子没见到嫂子,我还怪想她的。” 韩以骁有些不赞同,“天寒地冻,你这身子,还是别奔波了吧。” “没事,”苏婉眼里都是兴致,“让人把窗户缝都用牛皮纸封了,再铺上厚厚的褥子也不冷。” “且大夫都说了,我常出去活动,对身体有好处,而且那边的温泉水对我身体也好啊。” 习惯会让人本能失去一种思考,韩以骁从小到大的习惯就是,身后有这只小跟屁虫。 点点头,“行吧。” 车子备好,苏婉被丫鬟牵着上了马车,她看到韩以骁骑着马,于是喊,“骁哥哥,车子里无趣,你上马车里来呗,还能一道说说话。” 韩以骁应了她这点小要求,于是下了马,上了马车。 这马车很宽敞,四面都有座位,中间摆了一张小几,也丝毫不会显的拥挤。 上面置了茶壶暖炉烹茶,又摆了几道精致的点心。 马车和跑马不能比,等到庄子附近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了。 有哒哒的马蹄声,韩以骁掀开帘子一角,看到前方一片平坦宽阔的雪地上,一匹白马驰骋,马上的是一位女子,白色羊绒披风,脸上带了同色面衣,露出来的一双眼,灵动皎洁,像盛了星河。 这双眼睛,撞进韩以骁瞳孔,他原本暗淡的瞳色,忽的就落进了明媚的光。 满上京,除了钟语芙,又有谁家女子能这样的肆意张扬? 韩以骁视线往下扫,她左边手肘处,还带了黑色孝章。 前面是一道高高的横栏障碍,韩以骁见钟语芙不仅没有停马,反而抽了马腹加速。 瞳孔一缩,没有任何犹豫,掀了帘子,足尖轻点,飞扑过去。 咫尺之间,钟语芙骑着马,从他面前横跨而过,一瞬间,面纱脱落,阳光在她雪颊勾了轻纱银边,墨发飞扬,披风如云,旖旎拂过他的手,轻轻而过。 画面在韩以骁脑子里定格,直到落地,韩以骁才回神,侧头看过去,钟语芙似是没有看见他,轻松骑着马,没有一丝停留,向前狂奔。 珉了珉唇瓣,他翻身骑上自己的马,抽了马腹追上去。 马车内,苏婉愤恨的抓住车相璧,死死盯住钟语芙的背影,眼里皆是嫉妒。 “粗鄙!”素莲不屑出声,眉梢,眼角都是刻薄,“钟家也是历经三朝的百年世家,怎么就能把女儿养的这样一无是处,粗鄙野蛮?” “女人骑马,像什么样子!活该侯爷不喜她。” “话说回来,就她这样,一点女子的样子都没有,又有哪个男子能喜欢?” 她端起茶盏,讨好的递给苏婉,“还是姑娘这般柔弱纤细美好,难怪侯爷会喜欢。” 听了这话,苏婉羞的整张脸都红了,然后,娇弱的她,捏着帕子又咳起来。 韩以骁加快了马速,赶超钟语芙,横到前面,拦在道路中央,钟语芙只好簕竹缰绳。 韩以骁勒着马缰绳,侧头看过去,钟语芙面色红润,和下人汇报过来的一样,显然在庄子上过的乐不思蜀。 第11页 大概从没想到过他。 韩以骁心里就像赌了一块石头。 他冷着声道,“时辰不早了,回庄子上用膳吧。” 钟语芙昂着脖子,“哎呦,侯爷来庄子上,还真是稀客啊!侯爷此番来所谓何事呢?” “我想想,难不成是我父亲年底的考绩得了丙,惹了皇上生气,降了职,侯爷来通知我的?” 钟语芙总有办法,一句话就让韩以骁气的七窍生烟! 他恨不得掐死她! 他咬牙,跳到钟语芙马上,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被迫看自己,“你再挑战我的底线试试,不如看看,本候有没有这个能耐。” “那侯爷可得等明年了,”钟语芙轻笑,“好像我父亲的年底考核已经下来了,不仅得了优,还越过尚书令,升了正一品右仆射,听说,是侯爷亲自和右相大人亲自拟的升迁名额。” 韩以骁觉得她的笑容极具讽刺,好像拿准了,他不会对她怎么样,对钟家怎么样。 她一定在心里笑话他。 他牙冠咬的咯吱作响,声音愈发冷,“可别自作多情,不过是这样对本候来说更有利罢了!” “哼,”钟语芙冷笑,“韩以骁,你放心,你就是把我父亲捧到内阁首辅,本姑娘也不会认为,你是为了我,不过,”她拍了韩以骁捏着自己的手背,“恩怨归恩怨,人情归人情,这点,本姑娘还是分的清的。” “你帮了我父亲,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她皮笑肉不笑,韩以骁总觉得,她这笑容,诡异的很。 钟语芙这几日得了一只京巴犬,这种狗腿短身子肥圆,浑身皮毛雪白,很是可爱,钟语芙几乎爱不释手。 进了垂花门,绿翘将狗抱给钟语芙,钟语芙接过来,坐到塌几上,垂下纤长的眼睫,漫不经心抚着狗毛,“绿萝,把东西呈上来。” 绿萝捧了一件七分旧的衣服到韩以骁面前,韩以骁疑惑的看向钟语芙。 钟语芙哂笑,“这是本姑娘亲自为你备的谢礼,侯爷,礼轻情意重,就劳烦你收下吧。” 这衣服的材质是最普通的棉麻,府中只有下人才穿这种材质的衣服。 韩以骁,“夫人打理中馈的能力这么差吗?已经将府上败落到,本候需要拾下人的旧物吗?” “愤怒吗?” “羞耻吗?” “怨恨吗?” 钟语芙懒洋洋歪靠到引枕上,纤纤十指在雪白的毛发拨弄,勾唇讥笑回,“你送苏婉的旧物过来给我,我便是这般感觉。” “我钟府好歹也是历经三朝的百年世家,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见了别人的好东西就要觊觎的人,这玉,我已经赏了绿萝了。” 苏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委憋着泪,委委屈屈的朝韩以骁看去。 韩以骁这才看见,绿萝脖子上带的玉,是苏婉那块。 他审视的朝苏婉看去。 撞上韩以骁审视的目光,苏婉泪珠子串成线,捏着帕子呜咽着解释,“我想着,都是我害了哥哥和嫂嫂有了龃龉,我便想着,送点东西给表嫂赎罪。” 苏婉委屈的眼睛通红,“嫂嫂,你可知这玉是我最好,最贵重的东西。我不过是一介孤女,卑微之姿,借住在府上而已。” “原身我不配,表嫂即瞧不上我,我以后不送便罢了!又何必这让侮辱人?” “我没脸见人了。” 苏婉捂着帕子,活像死了亲娘一样,哭的那叫一个哀伤。 配合着那副柔弱的病态身子,像是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一副随时都要挂了的样子! “表嫂既不喜欢我,我便不留在府上,回我的清扬去吧。” 韩以骁冷了声,“退下去。” 这屋子里的丫鬟,本就被钟语芙遣了出去,素莲又跑出去追苏婉去了,绿萝绿翘行了礼,后退几步,才转身退出垂花厅。 钟语芙垂着眼睫柔柔看着怀里的京巴,闲闲道,“你那柔弱的表妹哭成这样,侯爷不去哄哄吗?否则,夜里又该烧起来,素莲半夜去砸你的门了。” 韩以骁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既不喜,和本候说了就是,本候重新再替你寻新的东西,婉儿她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年岁小,许多事情考虑不周,你又何苦这样当面给她难堪?” “韩以骁,多大才叫大?如今她已经14,还有一个月及笄,也是能嫁人的年纪了,她自己办错了事,你不去质问她,倒要来嫌我不够包容了。” 钟语芙蓦的站起身,甩了袖子,“韩以骁,我今儿把话撂这,我钟语芙天生性情乖戾,不知道包容二字怎么写!” “我父母含辛茹苦,如珠如宝是的捧着我长大,尚不给我委屈受,来了一个不知狗头嘴脸的表妹,打到我脸上来了,还叫我包容!” “脸可真够大的。” 她抱着京巴往外走。 韩以骁伸手拉住钟语芙手腕,拽回来,摁在自己腿上,咬着牙冠,目光冷沉,“钟语芙,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以夫为天?” “你有一点女人样子吗?” “不知道,”钟语芙回瞪他,下巴扬的高高的,“我钟语芙从不看那玩意,想让我守那种东西,你做梦!” 她鲜嫩的桃腮气的鼓起来,气鼓鼓的样子,鲜活的如同一只露出利爪的小狼,狠狠的瞪着韩以骁。 第12页 里面有一丝厌恶。 她怎么可以厌恶自己?! 韩以骁手收紧,手背青筋凸起,什么不知道三从四德,无非是她心里没有自己罢了!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小萌犬京巴犬对着韩以骁乃凶乃凶的吼了一声。 韩以骁掐着京巴的脖子,从钟语芙手臂见滴溜出来,虎口用力,只一下,京巴犬脖子折断,头无力的垂下。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钟语芙,说: “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你的眼中不能有任何人,只能看我!” “有一人我屠一人,有一物我屠一物。” 第7章 . “韩以骁,你” 钟语芙后面的话没喊出来,嘴被唇舌堵上。 她牙齿咬合,狠狠咬他的唇瓣,韩以骁唇破了一块,带着惩罚是的,他将她摁到塌上,直到把她的唇吮破皮红肿才松开。 钟语芙手背狠狠擦了唇,“韩以骁,强迫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韩以骁视线从她颈子往下扫了一下,“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清楚吗?” 看着钟语芙面色涨红,被噎的说不出话,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巨大的快感,勾唇笑了笑,才离开。 钟语芙腿折起来蹲下去,看着已经没了气的京巴犬,眼神空洞,茫然。 绿萝进来的时候,看到抱着身子蹲下去的钟语芙,明明她没有哭,可是,她就是觉得有点想哭。 绿萝抱了狗的尸体出去,让下人给埋了。 韩忠捧了书进来,躬着腰,“夫人,这是侯爷命奴才送来的。” 绿萝见钟语芙没心情搭理,起身,接了下来,一看,是《女戒》,《内训》,《女论语》,《女范揭录》。 韩忠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钟语芙将书一页页撕了扔进火盆,橘色火光映着她的面庞,眼神平静如枯井,没有一丝波澜。 绿萝亦蹲下去,“姑娘,您又何必总是逆着侯爷的意思?不如顺了他,以后避着表小姐吧。” 很久。 钟语芙的声音轻飘飘如无根的浮萍,“绿萝,不是我不想顺着他,而是如果我妥协了,他就会知道,这种方法对我有用,一有他不如意的地方,他会持续用这个方法驯服我,我的底线会一再退让。” 韩以骁赶到苏婉房间的时候,她捏着帕子,躺在桌子上,哭的愈发伤心。 素莲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苏婉压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韩以骁无奈,挥手示意素莲下去,他和以往一样,撩开衣摆,坐到她对面,放柔声音哄,“婉儿,别哭了,你表嫂那种人就是心直口快,她没有恶意。” 苏婉也不看韩以骁,继续抽噎,“我出生本就卑微,父亲在世时不过一介县丞,嫂子瞧不上我也正常,骁哥哥,我还是回清扬去吧,在这府上,住的名不正言不顺。” “胡说!”韩以骁呵斥,“本候是这长宁侯府的侯爷,你是本候嫡亲的表妹,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谁要是再敢这么说你,本候第一个绕不了他。” 苏婉抬起泪莹莹的眼眸看过来,这才注意到,韩以骁的唇破了一块,还有点肿。 她脑子一下子蒙了,以至于把哭都忘记了,直愣愣的问出声,“骁哥哥,你嘴怎么了?” 韩以骁抵唇咳一声,“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苏婉看到他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尴尬,耳尖还发红,忽的就明白了。 心里涌起一阵尖锐的嫉妒。 明明,她才是和韩以骁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凭什么! 凭什么钟语芙就可以嫁给他? 他们还可以这样亲热? 强烈的嫉妒,让苏婉几乎要绷不住面色,修的圆润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剧烈的疼痛让她理智终于回来,僵硬的抿着唇瓣,擦干眼泪,“骁哥哥,我不让你为难,本来就是我擅自做主,借着你的名义,把玉佩送给嫂嫂。” “以后,我都让着嫂嫂。” 苏婉这样体贴董事,韩以骁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小心翼翼。 就像他,初到这长宁侯府,作为养子,也是处处小心翼翼。 韩以骁珉了珉唇瓣,叹道,“还是你董事乖巧。” 她乖巧懂事,那不就是钟语芙跋扈任性吗? 听着韩以骁的话,苏婉心口那股,因为勘破俩人亲密,心里涌起的对钟语芙的那份强烈的愤恨淡去几分,涌起了一丝丝的甜蜜。 她扮乖巧懂事愈发上瘾,“骁哥哥,这样吧,我晚膳亲自做一些菜,给表嫂赔罪。” 韩以骁有些不赞同,“你刚刚病愈,还是别操劳了。” “做几个菜累不坏的,”苏婉唇边漾起笑,“骁哥哥,我想消除表嫂对我的误解。” 韩以骁一想,明年,苏婉出嫁,他就不好见到她了,后宅的事,还是需要仰仗钟语芙给她在赵家撑腰。 两人交好,对苏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叹息一声,“那好吧。” 苏婉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和钟语芙的“不学无术”不同,她苏婉,和这上京的所有贵女一样,嫁一个好的丈夫,就是她的终身大事。 七岁开始,就按男子最想娶的贤良淑德类型学习的,三从四德,德言工容。 女红,琴,舞,厨艺,每一样,都很优秀。 第13页 给丈夫做的了针线,养的了胃,还能弹琴,跳舞给丈夫怡情。 处处顺从丈夫,温柔美好。 如今韩景誉已死,只要退了赵家的婚事,韩以骁一定会发现,她比钟语芙更适合做她的妻子。 钟语芙在绿萝的搀扶下进了饭厅,见到桌子上摆的饭菜,看菜色,明显不是裴园的手艺,眉头轻轻皱一下。 韩以骁解释,“今日婉儿为了给你赔罪,亲自下厨,她毕竟和专业的厨娘不能比,难免误了些时辰。” 钟语芙哂笑,“既然知道自己的手艺不如厨娘,还要揽下厨娘的活,那这到底是致歉,还是折磨我?” 韩以骁不想再跟她吵,不咸不淡道,“就劳你金贵的胃委屈一下吧。” 俩人没再说话,气氛却慕名剑拔弩张。 好在须臾的功夫,丫鬟打了帘子,苏婉走了进来,身旁,素莲还提了珐琅掐丝食盒,看着挺沉,显然,里面装了不少菜式。 苏婉亲自把菜从是盒理端出来,摆到桌上。 钟语芙无语的瞥了唇,说是给她赔罪,几乎都是韩以骁的口味,唯有一道还比较喜欢的酸笋鸡皮汤,还是因为韩以骁也喜欢这道。 摆好菜,苏婉自然的在韩以骁右身边落座。 大楚,以右为尊,韩以骁座的自然是上座,按道理,他的右手边,也是仅次于主座的位置,是妻子的位置,钟语芙无声把苏婉的举动落进眼里,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到一旁。 “用膳吧。”韩以骁抬手,拿起筷著说。 “等一下,”钟语芙打断他,“还有客人。” 苏婉不解,“这么晚了,谁啊?” 钟语芙手漫不经心抵在下颚,笑盈盈看向苏婉,“一会你就知道了。” 韩以骁心里也好奇,什么人上门做客,但他一向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因此,沉稳的坐着,好像他这个一家之主知道了内情一样。 钟语芙话音落下,绿萝打了帘子进来道,“侯爷,夫人,赵公子和赵小姐来了。” “见过侯爷,”赵启绪身着玉色双开叉直裰,面容清雅,拱手朝韩以骁行了一礼。 右边是妻位,于是,他凭着猜测,本能的又朝苏婉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韩以骁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苏婉直接愣住。 赵启绪这才抬眼,故作平静克制的看向钟语芙,只觉眼前一亮。 灯光下的女子,明眸皓齿,肌肤似无暇白玉,清美如画中人。 他只听说,自己的妻子容色不错,未曾想,竟是这等绝色! 眉梢是掩也掩不住的喜色,声音都有些颤,深怕落个轻薄的初次印象,轻声道,“苏姑娘安。” 他身旁的赵媛可,上身穿着银子笔袄,同色棉裙,眉眼间落落大方,亦跟着亲昵叫道,“婉姐姐,我是媛可。” 韩以骁意识到,赵启绪是将苏婉和钟语芙两人的身份弄反了,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他轻咳一声,“启绪,”他指着钟语芙,“这是我夫人,”又指向苏婉,“这是婉儿。” 赵启绪面色整个僵住,尴尬的想找个地缝转过去。 赵媛可面上也不太好看,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右手边,不是妻位坐次吗?” “哪有妻位做表妹,妻子独做冷板凳的?这是哪里的规矩?” 韩以骁的脸一阵清白交加。 第8章 . 赵启绪呵斥道,“休的胡言。” 钟语芙面上神色淡淡。 苏婉面色涨的通红。 韩以骁心里微恼,面上却不显,开口解释,“本候和婉儿一起长大,犹如亲兄妹,一向亲厚,刚刚正在说重要的事情,赵公子见笑了。” 他睨一眼苏婉,苏婉立刻起身,把位置腾了出来。 赵启绪颔首,“无妨,是某思虑不周,这才造成了误会,还请原谅则个。” 说这话,又朝苏婉看了一眼,以示自己的歉意。 都是男人,赵启绪眼里的刚刚那份惊艳没逃过韩以骁的眼睛,他掀起眼皮,幽幽扫了一眼赵启绪,淡道,“无妨,快请坐。” 同时,他长臂一伸,稳稳扣住钟语芙的手,“夫人,这边坐。” 不知道为什么,赵启绪总觉得,韩以骁这一眼,有警告的意味。 好像是故意抓钟语芙的手给自己看是的。 于是,他眼观鼻,鼻关心,不再敢看钟语芙一眼。 大楚这边的男女大防习俗,比之前朝要开放一些,有了婚约的男女同桌宴饮很常见。 以往,依着逢年过节的走动,赵启绪倒也去过府上几次,钟语芙没兴趣去应酬苏婉的未来夫婿,至于苏婉,更是每回都找了借口躲避,所以,两人这婚事定了这么久,彼此却都还未见过。 赵启绪拎出来单看,也是个翩翩俏公子,只是人的优劣势都是相对而言。 此刻,他坐在韩以骁的对面,对上韩以骁的王者气场,气势上矮了一截不说,五官也没有韩以骁第一眼来的更让人惊艳。 赵启绪属于第一眼看着寻常,越细看越有底蕴的那种。 可惜苏婉没给他第二眼,便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这男人,当真是连我家骁哥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胸腔被尖锐的嫉妒搅动着,凭什么,钟语芙可以有骁哥哥这样完美的男子,自己却要嫁这样一个男子? 第14页 美味的珍馐,吃进嘴里却苦涩的像是那些难喝的药汁。 此刻,赵启绪只是坐在自己的旁边,她就恶心的像心里吃了一只苍蝇! 要是嫁给他…… 一想到这个,她整个人就头皮发麻,凳子上像是襄了钉子,她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捂着帕子,轻咳几声,朝韩以骁道,“骁哥哥,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房了。” 钟语芙赶在韩以骁开口之前先出声,“表妹是哪里不舒服?” “生了什么病?” 苏婉被钟语芙问的一愣,身子不舒服这种借口,谁都是看破不说破,哪里有像钟语芙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苏婉被钟语芙气的倒仰,偏钟语芙还在继续,“我看你面色红润,神情羞赧,怕不是不舒服,是害羞吧。” 钟语芙这句话一出,韩以骁,赵媛可都打趣的看向苏婉,赵启绪则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发红。 苏婉害羞个屁! 暗暗把牙冠都要咬碎了。 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垂着头,只做不好意思抬头的样子。 钟语芙又出声,“表妹,虽说女儿家的面皮薄,但是赵公子来者是客,表妹速来守礼,断不会做那无理之人。” 苏婉被堵的哑口无言,硬着头皮道,“自然。” 韩以骁看向赵启绪,“不必拘谨,像在自己家一样就好。” 苏婉余光看见,韩以骁夹了一筷子明骨放进钟语芙碗里,钟语芙像是没看见,避着明骨,吃着别的菜。 苏婉心里的嫉妒更甚,她费劲心思想要争取的,钟语芙却是不屑一顾!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她哪里比不上钟语芙,无非是没有韩景誉这样将她视作亲生的长辈,没有钟家的家世罢了! 把未婚妻认错成钟语芙,这种感觉,就像你先看到一株娇艳浓烈的火红玫瑰,突然有人告诉你,旁边这颗碧绿的小青葱才是你炝锅的菜。 赵启绪失落是肯定有的,只是他的教养学识都叫他快速调整过来 妻子才是和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他那刹那的怦然心动,来的猛然,去的也快,竭力说服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苏婉。 雪颊墨发,五官也精致,还有一丝病弱柔美,看着倒也让人心动,于是学着韩以骁示好。 “苏姑娘,尝尝这道椒末羊肉吧。” 赵启绪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苏婉下意识回头,就对上略微靠过来一些的头。 苏婉:“……”想吐! 苏婉不开心,钟语芙就开心了,她笑着打趣,“赵公子和表妹真是心有灵犀,她最喜的就是这道菜了,不瞒公子,这桌子菜,有一半都是出自表妹的手,这道椒末羊肉亦是。” “婉儿表妹,”钟语芙拖长音调,灼灼看着苏婉碗里那块被赵启绪夹过的羊肉,“你试试。” 钟语芙几乎看到,苏婉极力强撑下的笑容下,心头在滴血,脸上的笑容愈发嫣然灿烂,灿若芙蕖盛开。 在灯火的照耀下,美的惊心动魄。 韩以骁无声扫了一眼,捏着酒杯的拇指用力,端起,猛的一饮而尽。 苏婉深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将梗在脖子里的那口气咽下去,夹起那块让他恶心透顶的椒末羊肉,放进嘴里,没有嚼,囫囵吞下去。 钟语芙美眸流转,又打趣,“赵公子,婉儿表妹面皮薄,就劳你多照顾了。” 赵启绪颔首,“夫人,都是姻亲,伦理,我当教你一声表嫂,叫我启绪就好。” 钟语芙颔首,“好,启绪。” 韩以骁指腹摩挲着酒杯,他喊他这个丈夫都是连名带姓。 启绪。 还叫的这么好听! 韩以骁手指一用力,嘭一声,杯柄成了两截。 他余光看过去,却见钟语芙人就自顾自喝着梅子酒,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赵启绪默默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不可控的摸了一下颈子。 还在! 有了钟语芙的鼓励,赵启绪给苏婉夹菜愈发勤快。 赵媛可见布菜的丫鬟给钟语芙斟的似是酒。 这位侯爵夫人,似是和旁人都不同。 楚国女子以女子纤细瘦弱的骨感为美,可是这位侯爵夫人,身量比一半女子要高,身段也比一半女子丰腴,但是这样不仅不丑,相反,衣服穿在她身上,纤秾合度,显的不盈一握的腰肢更有美感。 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 大楚虽说民风要开放一些,但其实贵女参加这样的宴席,讲究很多。 怕出丑态,席间几乎是用袖子遮住嘴,吃几口意思意思而已,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 已婚的女子更是只小心翼翼围着夫君转,周道的伺候丈夫的社交。 但她不同,她饮的很自得的样子,神态间自有一股自在,赵媛可忍不住开口问,“夫人,您饮的可是酒?” 钟语芙放下骨瓷玉白酒杯,笑盈盈看过来,“是啊,我依着古方,亲自酿的梅酒,口感微甜,也不容易醉。” “你可要尝尝?” 赵媛可就没见哪家闺女在席面上饮酒,因为醉态不好看,且一旦出丑,那更是笑料,只喝米浆,饮子之类的饮酿。 赵媛可有些跃跃欲试,却因着自幼骨子里的教养,迟疑而犹豫,“我可以吗?” 第15页 钟语芙直接替她做了决定,亲自斟了一杯,端到她面前,“你尝尝,一杯酒而已。下人已经准备好了客房,都是自家人,不会有人笑你。” 赵启绪朝赵媛可点点头,示意可以试试。 钟语芙自在随意看着赵媛可的样子太有感染力,赵媛可忍不住端起酒杯,喝进嘴里。 口感微凉,微微麻刺舌尖的辛辣,还有一丝回味的甘甜,人的脑子都跟着软绵绵的。 赵媛可喜欢的眉梢眼角都舒展。 一瞬间,她就喜欢上这位侯爷夫人了。 “再来一杯?”钟语芙笑着亲自端起白玉酒壶看过来。 赵媛可无法拒绝这种诱惑,舔了舔唇瓣上残留的梅子酒,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酒杯递过来。 钟语芙和赵媛可吃的畅快喝的也畅快,苏婉藏顾着她的清雅才女形象,压根就没吃几口,一餐饭接近尾声,她腹中仍就饥肠辘辘。 宴席接近尾声,丫鬟端了一盅醒酒汤上来,钟语芙亲自拿玉柄汤勺,舀了一碗放到赵媛可面前,“这醒酒汤,也是按照古方酿制的,加了甘草蜂蜜,格根草和高良姜,不仅解酒,口感也好,明日起来绝不会头痛,你且尝尝。” 赵媛可迷离着双眼致谢。 韩以骁见钟语芙又舀起一碗,朝这边方向递过来,唇角刚刚翘起一丝弧度,就看见,醒酒汤落到他旁边,赵启绪的面前。 然后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放下玉勺了! 韩以骁猛的灌下一杯酒。 赵媛可小脸红扑扑的,眼里有一分迷离醉意,问钟语芙,“夫人,你刚刚不是说,这酒不会醉人吗?怎的要喝解酒汤?” “这话你都信,”钟语芙食指轻轻戳她脑门,“我逗你玩的,哪有酒不醉人的。” 赵媛可:“……”这位士子夫人真是太可爱了,她想。 钟语芙:“放心,下人已经收拾好了院子,你只管宽心,和你哥哥在府上住一晚,我会派人下人过去告知府上的。” 赵启绪也喝了不少,拱手,“那就叨扰了。” 赵媛可亦道谢,“多谢夫人。” 钟语芙看向赵媛可,“我家中也有一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年岁,我和你一见颇为投缘,你也别一口一个夫人了,叫我一声姐姐吧。” 赵媛可不要太喜欢钟语芙,利索叫出声,“姐姐。” 出了饭厅,钟语芙自然的牵起赵媛可的手,并肩朝外面走,“你若是不嫌弃,今晚睡我房中,我们一起说说悄悄话。” 赵媛可正要应下,就听见韩以骁的声音似是上了冻,生生从她们中间插过来,“夫人,你醉了。” 然后,赵媛可就看见,钟语芙人打横被韩以骁抱起来,“为夫抱你回房。” 钟语芙咬牙,凑近他,压低声音,“放我下来,像什么样子。” 韩以骁手臂在她腰间收紧,“你醉了,我抱自己的妻子,有何不可?” 他朝赵家兄妹二人道,“二位自便。” 赵媛可目光落在韩以骁抱着钟语芙远去的背影,撞一下赵启绪的胳膊,“侯爷和姐姐感情真好。” 赵启绪眸光幽深,轻轻嗯了一声。 一日之间,窥破他们两次的亲密,苏婉指尖狠狠掐着掌心,心尖在滴血。 钟语芙,你算什么东西! 你去死啊!!! 第9章 . 赵家兄妹的院子先到,苏婉一刻也不想和赵启绪多待,冷淡道,“赵公子,你的院子到了。” 赵媛可激灵的拿过下人的灯笼放进赵启绪手中,“哥哥,我自己进去,你送送苏姑娘吧。” 一溜烟跑了。 没了外人,昏暗的夜色,摇曳的微弱烛火,都突然暧昧起来,赵启绪打着灯笼,“婉儿,你我即将成亲,不必客气。” “叫我启绪就好。” 苏婉心里想的是,就你这癞·□□还想娶我,做梦! 但她还需要借助赵启绪退亲,忍着恶心,张了张口,好一会才艰难叫出声,柔柔道,“启绪。” 赵家家风严谨,并不像一般世家,十几岁就给儿子安排通房。赵家认为过早沉溺女色的男儿易丧志,在女色方面管的极其严格。 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又知面前的人,即将是自己的妻,这一声娇娇弱弱的启绪,落进耳里,像滚烫的雪抚过,灼灼看向苏婉。 烛火朦胧勾勒出苏婉姣好的轮廓,赵启绪心中漾起丝丝涟漪,像吃了糖霜一般,红了耳尖。 他很会怜惜人,“快进屋中去吧,这里冷。” 他守着礼节,目送苏婉安然进了院子才回身。 连素莲都觉得,这赵公子风度涵养,礼节全部都不错,她一边摆了一碟子点心放到苏婉面前,一边忍不住道,“姑娘,赵公子一表人才,也是良配。” “别跟我提他!” 苏婉以一种要吃人的眼神瞪向素莲。 素莲被她凶狠的眼神瞪的忘记了反应,苏婉勾起唇,刻薄的说,“这种没用的男人,连骁哥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绝不要嫁这种人!” “奴婢失言,”素莲道,“姑娘,您快用点饭吧,再不吃该饿坏了。” 苏婉确实已经饥肠辘辘。 酸汤鱼面,鱼片片的像蝉翼一般轻薄,用特殊的调料腌制过,吃进嘴里,新鲜清嫩,佐了腌制过的酸菜,汤面上票了一点清淡的红油,点缀了炒熟的芝麻。 第16页 “撤了吧。”苏婉道。 她解了披风,抬手拎起一壶冷水,站到廊下,从头顶浇下来。 冰凉的冷水浇在身上,皮肤打了一个寒颤,阴匝匝的渗进骨髓,全身的骨头都像被血冻住。 她牙冠咬的发颤才拼命忍住,这些年,她一直将自己活成韩以骁的影子,穿他喜欢的颜色衣服,吃他喜欢的菜,学一切可以娱乐韩以骁的爱好,比如弹琴,比如跳舞,学柔声细语,又比如,自己主动将脚绑成三寸金莲。 我一定可以的的! 素莲于心不忍,忍不住出声,“姑娘,你前几日刚冻过,这太伤身了。” 苏婉声音发颤,眼神却很坚定,“只要能退了婚事,嫁给骁哥哥,一切都值得。” “韩以骁,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钟语芙捶打着韩以骁的胸膛,她使足了力气,但这点力道,对终年习武的韩以骁来说,和挠痒痒也差不多。 他任由她闹着,扛着她脚下生风进卧室,朝床上一扔。 跪坐在她身上,手指一扯,衣领子撕开,将她颈子上的剔透玉佩拽下来,扔出窗外,掏出一个玉镯,套上她的手腕。 钟语芙,“你扔我玉佩做什么?” 韩以骁捏起她的下颚抬起来,目光如炬,“以后你全身上下,只能带我给你的饰品。” “疯子!” 钟语芙手撑在身后朝后退,足朝韩以骁踢过去。 韩以骁扣住她提过来的足,扣住足踝微微朝上提,她的裙锯自然的朝下滑去堆叠。 莹莹烛火下,肌理如玉,腿型修长,骨瘦均匀,只这样握着,他心中便狂跳不已,想起那日销魂蚀骨的滋味。 他眸种的欲太过强烈,钟语芙有些恐慌,讥讽出声,“韩以骁!是男人就别强迫我,你要点脸。” 韩以骁猛大的抬高她的腿到自己唇边,舌尖在她足踝舔了一口,像品尝珍馐美食,他说,“我是你的丈夫,我要你,你就得受着。” 韩以骁闭上眼,沉溺的吻下去。 “韩以骁,你混蛋!” 她激烈的反抗,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愤怒,厌恶。 他最厌恶她的这种眼神,双手死死揪扯床单。 心里再怒,唇上那叫他愉悦至死的触感骗不了人。 得不到的心,那就肉偿吧,他想。 她恨。 他怒。 她激烈反抗。 他野性征服。 她眼尾猩红,激烈啃咬他。 心中再不屈服,但是身体自有它的律动。 他指尖的辚辚水光狠狠揉在她指腹,说,“你的身体,比你的嘴更诚实。” 钟语芙屈辱的想去死! 漂亮的眼睛里凝着猩红的血丝,像一头恶狠狠的狼瞪着他。 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女人,眼里写满了不甘,眼中有最烈的火在燃烧,身体却在一下下颤栗,眼里蒙着薄透的水雾,倔强的咬着唇瓣,就是不让它流出来。 唇色被贝齿咬的太紧,凝聚着血色,漂亮的不像话。 被这样的目光死死注视着,韩以骁感觉自己的胸腔被火点燃了,血液翻腾,蓦的想起来他十二岁时候驯服的第一匹野马。 那匹马是真的疯,他几次被它摔下来都是擦着马蹄而过,那种生死关头的惊险刺激,和后来征服的快感叫他酣畅淋漓。 看着她仍旧倔强的睁着眼睛,眼睫拼命眨动,不让自己流出眼泪。 他怜惜的将她横抱起来,放到腿上,抚她假边发丝,柔声问,“弄疼你了?” 他神情太过温柔,钟语芙不懂,这个人,刚刚那样狠厉,现在怎么可以像没事人一样,这样轻柔的问。 割裂的好像和刚刚的完全是两个人。 她冷冷别开脸,拒绝魔鬼的假性温柔。 韩以骁指背靠过去,抚着她光洁好看的脸颊,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我是你的丈夫,你本就是我的人,我要你是天经地义。” “你乖乖的,别惹怒我。” “何苦自讨苦吃?”他说,“你又反抗不了。” 自讨苦吃? 钟语芙心中涌起一片苦涩,眼里一片茫然。 谁想自讨苦吃? 谁不怕折磨?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是人啊! 她不甘,难过,有情绪啊。 她曾经梦想要嫁的郎君,即便不是画本子里描绘的那般情深似海,与她恩爱到老,最起码也要相敬如宾。 能包容她一点点的任性,一点点的傲娇,对她好,怜她,惜她,疼她。 可是韩以骁是怎么对她的? 谁家新郎,新婚夜会抛下新娘,让她枯坐到天明? 苏婉一生病,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悉心照顾着。 一有龃龉,他不分青红皂白偏袒苏婉。 苏婉跟她用一样的香,穿同色衣服,爱吃一样的饭菜,无时无刻从言行举止里透露他们青梅竹马的回忆。 她这个妻子,好像是插足他们之间的外人。 诚然,作为妻子,她是有伺候他的义务。 只是她排斥的,恨的,不甘的,不是他要她。 而是用这种野蛮粗暴的方式,不顾她的心情。 只会乖巧应是的,那是狗。 钟语芙恶心透了他这种暴力方式。 第17页 一把将他推开。 第10章 . 钟语芙恶心透了他这种暴力方式。 她跳下床,直接朝屏风外走,边喊,“绿萝。” 韩以骁眼皮猛的一跳,他就没见过,这样猛的女人! 衣服还没穿,就敢走出屏风。 起身大步追上去,将钟语芙拽回来,“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钟语芙像看智障,嗤他,“沐浴。” 或许是刚亲热过,此刻,韩以骁就想她这曼妙的身姿独属于她一人。 打横将她抱起来,“我帮你。” 钟语芙,“你是懂按摩还是知道我沐浴要放的香料?分的清我擦哪里用什么帨巾吗?浴后擦什么香膏吗?怎么绞头发不会伤发丝吗?” 韩以骁给她直接问的懵逼。 钟语芙小巧的下巴扬的高高的,像是吩咐奴才,“要想给我沐浴,先去绿萝那学几天再来,就你这伺候人的水平,还不急她十分之一。” 韩以骁总觉得她是意有所指。 被她堵的额角青筋直跳,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冷着脸,拂袖出了浴室。 不一会,绿萝和绿翘打了帘子进来,钟语芙留下了绿翘,吩咐绿萝去煮避子汤。 待钟语芙沐浴好,出了浴室,绿萝的避子汤煮好端了进来。 中药的味道是真的苦,那真不是梅子,冰糖就可以化解的,钟语芙捏着鼻子,痛苦的小口喝着。 韩以骁打了帘子进来,手里还卷着一本书,眉头轻皱,“喝的什么东西?” 钟语芙手顿了一下,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啪一声,空碗在漆盘磕出一声清脆响声,“侯爷什么时候对女儿家的东西也这么感兴趣了。” ……韩以骁好气! 一团邪火梗在脖子里,吞不下吐不出。 哪家女子像她这般尖酸?! 钟语芙喝了药,用藤枝刷了牙,随意拿了一本游记歪躺到贵妃塌上翻看。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翻动书页的窸窣声。 钟语芙眼皮渐渐阖上,迷糊正要睡着之际,身体忽的悬空,她一下子惊醒,眼皮掀开,才发现,自己被韩以骁抱着,似是要往床榻上去。 “你干嘛!” 看到她猛的惊醒,瞳孔里有一丝恐惧,身体下意识往后缩瑟。 这是一种身体被伤害的本能应激反应。 韩以骁又一阵气闷,还有一点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心痛。 钟语芙惊的睡意全无,原本以为他又要兽性大发,却见他给她上了药,又放下了她的裙摆,诧异了一下。 韩以骁在床榻外侧躺下来,钟语芙抱臂缩到里面,“你去外间睡,我不习惯和人一起睡。” 韩以骁以一种不容反驳的霸道将她扣住,摁在怀里,“睡觉。” 钟语芙往外挣了挣,没挣动。 室内幽暗静谧,浅浅的呼吸在耳膜放大,迷迷糊糊间,钟语芙下腹冰凉刺骨,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下坠。 钟语芙轻轻嘶了一声,难受的躬起身子。 “怎么了?”韩以骁问。 “你把绿萝喊过来。” 韩以骁听见她声音嘶哑破裂,很疼的样子,焦急问道,“你告诉我,怎么了?” 钟语芙身子躬的越发厉害,“你能不能别这么墨迹,去把绿萝喊过来。” 韩以骁气的捏起骨指,他就是想知道她身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能告知自己! 心里很不舒服。 他咬了咬唇,还是走出内室,来到守夜的绿萝面前,“你快去看看夫人,她身子不舒服。” 绿萝正在外间守夜,迷迷糊糊间,听见韩以骁冰冷的声音,吓的一激灵,瞬间就清醒了,正要行礼,就听见韩以骁有些焦急的声音,“你快去,别费时间。” 绿萝立刻跑进去,一看到钟语芙捂着肚子,面色苍白,知道她这是来月事了,她翻出月事带,又利索的灌了一个汤婆子,半蹲到床榻下,给钟语芙暖肚子用,“姑娘,你等一会,我现在立刻去熬药。” 钟语芙一个字也不想说,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侧殿旁边就有一个小隔间,里面有炉子,侍候茶水用的吗,绿萝利索的翻出药,放进药罐子煮。 韩以骁看着绿萝熟悉的动作眉头皱起来,手背在身后,走过来问,“夫人身子怎么回事?” 绿萝回着话,手上动作不停,“回侯爷,姑娘是来了月事,打小就有的毛病,一来月事肚子就疼,喝药会好一点,以往日子都很准,不知这回怎的提前了五日。” 韩以骁眉头拧成川字,“看过大夫没?有没有药能根治?” “看过很多大夫,都说没办法,”顿了顿,绿萝撞着胆子出声,“侯爷,其实不光是表小姐一个人会生病,姑娘也是娇养着长大,和表小姐一样,怕疼,怕黑,怕苦。” 韩以骁大概能理解绿萝这种护主心理。 眼里闪过钟语芙那小狼一般的眼睛。 她这辈子也和娇弱柔美沾不上半分关系。 绿萝目光幽远,回忆嫁人之前的钟语芙,“姑娘在成亲之前,来了月事,肚子疼会趴在夫人怀里哭,雷雨天要老夫人抱着才能睡着,指尖破皮都是要缠着夫人老爷撒娇的……” 因为您不宠她呀。 她只能独自坚强。 第18页 韩以骁转身,重新走进内室,拔步床上,钟语芙双颊苍白,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眼帘阖着,眉间恹恹的清冷。 因为病弱,褪去了那一份凌厉,此时看着,倒多了几分温柔。 他走过去,坐上床沿,手伸进蚕丝被里,放在她小腹,缓缓注入内力。 温热的气体在肚子里游走,钟语芙觉得还挺舒服的。 掀开眼皮,韩以骁头微微低着,烛火在他脸上勾了边,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淡淡阴翳,薄薄的眼皮垂下来,睫毛细腻如柔软的羽毛,微微颤动。 钟语芙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韩以骁居然对她,也会有一丝柔情。 折起如雪皓臂,微微撑起头,盯着韩以骁,一缕细细的发丝贴着光洁的颈子垂到锦背,微微晃动。 韩以骁抬起眼皮就撞上钟语芙的目光,瞳色很深,烛火的光映在里面,像落了星河,吸着人的视线。 他怔楞住,忘记了呼吸。 “姑娘,药熬好了,快乘热喝。”绿萝打了帘子进来。 钟语芙回神,立刻转了头。 韩以骁不自然的抬手咳了一声,抬手端起绿萝托盘里的碗,“你下去吧,本候亲自来。” 绿萝抬眼看了一眼钟语芙,见钟语芙没吱声,似是默许,退了两步,转身退出了内室。 韩以骁拿了引枕,将钟语芙抱起来,靠在引枕上。 热气氤氲间,韩以骁指节熟练的握着调羹搅动,矜贵优雅。 白色烟雾溅淡,他估摸着温度适宜了,舀一勺递到钟语芙嘴边。 钟语芙珉了珉唇瓣,就着他的手,张嘴喝下去。 喝了药,韩以骁捏着话梅放进钟语芙嘴里,又用帕子给钟语芙擦干净嘴角的药汁,十分周道。 收拾好,韩以骁掀开被子上床,把钟语芙扣在怀里,手继续贴着她的小月腹灌输内里,轻轻揉按。 “舒服一点没有?” 韩以骁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钟语芙听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 好半晌,声音戏的跟蚊子是的,“好多了。” 这边话音刚落下,门外,隐约传来一阵拍门声,过了一会,又逐渐清晰。 “侯爷,表姑娘又烧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韩以骁立刻就往外抽手,钟语芙按住他的手。 头一次,她眼里露出带着一丝乞求,“别去,行吗?” 可惜,她是侧躺,后背贴在韩以骁怀里的,韩以骁没看见她水眸里的哀求。 他仍就抽出手,下床,边穿衣服边自顾自回,“你不知道,婉儿自小胆子就小,身子又弱,前两日才刚刚烧过一回,你先睡吧。” 钟语芙坐起身,讥笑,“她发烧了,有大夫有丫鬟,你半夜里巴巴跑去做什么?” 韩以骁没把钟语芙的气恼放在心上,只觉这都是小事,“她还小,我得去看看。” 钟语芙:“你到底是他情郎还是他表哥?你们恶不恶心?” 韩以骁楞了足足有三秒。 面色骤冷,捏起她下巴,声音冷的像廊下的冰,“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别让本候再听见第二次。” 甩开钟语芙的脸,他走到屏风处回头,又道,“另外,妒乃七出之条。” 他转身朝外走,身后一个瓷枕砸过来。 钟语芙瞪着他:“有种你就休了我!” 韩以骁抬起手臂,轻松挥开瓷枕,瓷枕啪一声坠地。 他幽深眸光落在钟语芙脸上好一会。 沉默许久。 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钟语芙又喊,“韩以骁,你出了这个门就永远都别回来!” 韩以骁头也没回。 苏婉和以往一样,烧的面色潮红,神志迷糊,却一声声唤着“骁哥哥。”痛苦呓语。 韩以骁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她瞬间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大夫拎了药箱匆匆赶来,韩以骁细致反复询问,到开了方子,药熬好,他端着药碗,一勺一勺亲自给苏婉喂药。 苏婉神志还不太清醒,喂进去的药,总有一半从嘴角渗出来。 韩以骁熟练的边喂药边给她擦嘴角。 屋内,地笼烧的滚烫,热气呵在琉璃窗上凝结成水珠,钟语芙的脸模糊映在水汽上。 她披了一件灰色狐狸毛大氅,隔着窗扇,站在院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韩以骁温柔周道的一举一动。 有雪花落在她轻盈的眼睫上,她眨动了几下。 夜色中,绿萝看着钟语芙的身影,单薄如蒲柳,要乘风而去,流着眼泪,哽咽着,“姑娘,我们回去吧。” 钟语芙看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面色平静,音色轻飘如坠落的雪花,“好。” 绣鞋在雪地留下两行巴掌大的脚印,钟语芙褪了腕上的碧玉镯,随手放在小径假石上。 雪一点点落下,直到完全覆盖,掩埋,冰冻成霜。 房内,灯火下的俊雅公子,丝毫不知他未来错失的是什么。 第11章 . 丫鬟点了灯,掀开纱账,轻轻唤醒赵媛可,“姑娘,少爷在客厅等你,似是有事。” 赵媛可穿上衣服,揉着眼睛,睡颜惺忪,出了内室问,“哥,什么事啊?” 赵启绪还是白日里的那身墨色直裰,宫绦将腰収的窄窄的,上下通裁,琵琶宽袖垂在两侧,一侧手肘弯搭了一件白色披风,从大小来看,明显是女子的,手中握着一只三角手炉。 第19页 他先将披风递给赵媛可道,“苏姑娘病了,虽说我与她有婚约,但毕竟未成亲,辛苦你陪哥哥走一趟。” 赵媛可接过披风穿好,又接过手炉,跟着赵启绪朝外边走。 风雪比之前又大了,赵启绪将大部分伞移靠在赵媛可头顶,关切问,“半夜将妹妹拉出来受冻,辛苦妹妹了。” 赵媛可捧着温度适中的暖炉,笑眯眯回,“哥哥可别这么说,那也是我未来嫂子呀,她半夜生病了,我这做小姑的也该去看看。” 风向打西北吹来,赵启绪无声走在赵媛可前方半步,替她挡了大半风雪。 苏婉院子里的院门敞着,赵启绪和赵媛可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垂花门,廊下,丫鬟要前身行礼,赵启绪摆手,“免礼,苏姑娘病情如何了?” 丫鬟回,“有侯爷照看,喝了药,好多了。” 赵启绪和赵媛可对视了一眼,眼里皆是疑惑。 韩以骁在照看? 他是大夫还是丫鬟? 这长宁侯福的人都死绝了吗?一个表小姐发烧,需要一个外男在闺房照看? 赵启绪面上有些难看,两个选项天人交战,进去吧,怕看到什么不雅的画面,那三个人都尴尬。 他自小学的是君子礼仪,讲究的是非礼勿视。 不进去吧又感觉自己头上有点绿。 赵媛可可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就算是皇帝,也得知礼义廉耻! 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还有半年即将成亲,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她得去看看,这是什么品种的表哥表妹! 拉着赵启绪的袖子就朝屋子里拽,赵启绪自然的就跟着她进去了。 内室的帘子被赵媛可掀的翻起,她看见床边,握在一起的指节,泣血冲上脑门,大步流星走到韩以骁面前。 韩以骁和以往一样,一只指节被苏婉握在手中,一只手撑在额头闭眼假寐养神感觉到有人过来,他睁开眼,就对上气势汹汹的赵媛可。 赵媛可略微欠身,行了一个很敷衍的礼,然后道,“侯爷,可有兴趣去我房中一坐?” 韩以骁没想到赵媛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赵家,什么家风,半夜邀请他一个外男,去她的内室坐? 他轻咳一声,“夜深露重,男女有别,这不合适。” “原来侯爷还知道男女有别,夜深露重啊。”赵媛可目光握在俩人握住的指节上。 赵家是什么人家,祖父可是言官出生,言官是可以直接陈言皇帝过失亦无惧的人,赵媛可秉承了赵家一身清骨,十分敢说。 “堂堂超一品侯爵,半夜舍下妻子,到一个待字闺中的表妹房中亲自照料,还执手交握!” “按道理,苏姑娘一介孤女,是丧妇长女,是为五不娶之一,两家门第原有悬殊。但我祖父敬佩老侯爷的为人,想着,出自长宁侯府教养的姑娘,定然知书达理,堪为世家妇表率。” “没想到长宁侯侯府的教养竟是这般,行的竟是那等贱婢爬主子床的勾当,今儿我算见识到了!” 韩以骁被呛的面色青白交加,赵启绪似是轻轻呵斥,“媛可,休的无礼,想来是苏姑娘病弱膏肓,情况凶险,侯爷一时心急,才是连苏姑娘的清誉都不顾,跑来表小姐房中。” 韩以抽出自己的手,原本睡的安稳的苏婉,立刻哼哼起来,像是陷入了噩梦,看着很痛苦的样子。 韩以骁出声解释,“两位误会了,你们有所不知,小时候,我和表妹在山里玩耍,没注意到有一只蛇,关键时刻,是表妹推开我,她自己却被蛇咬了。” “那次她几乎丧命,足足烧了七天,我那时候也小,怕表妹会死,吓的一只握住她的手,不敢懈怠。也是从那次养成的习惯,若是发烧,她不握着我的手,便会做噩梦梦见蛇。” “我与表妹清清白白,若真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我又哪里需要这般藏着掖着?” “赵姑娘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污人清白,实属不该。” 赵媛可,“所以,以后苏姑娘嫁给我哥了,若是病了,夜里还得请侯爷到他们房中给苏姑娘守夜?” 韩以骁差点被噎死,“本候只是怜惜表妹还小,以后,嫁了人,自然得劳烦她的丈夫护着她一世。” 赵媛可,“瞧侯爷这话说的,谁还不是没点怪癖的人。” “小时候,我喜欢啃手指,母亲好说歹说我也改不了这个习惯,直到我八岁那年,母亲一怒之下,将我的手上涂满苦瓜汁,只两次,我便戒了习惯,再不啃手指。” “苏姑娘还有一个月余便已及笄,再半年即将嫁人生子,都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小呢?” “我看不是苏姑娘有这等怪癖,而是有人这般纵着她!” 赵媛可一摔披风,坐到赵媛可床边,直直盯着皱着眉头,陷入恐惧的苏婉,“我倒要看看,今儿个晚上,没有侯爷牵着苏姑娘的手,是不是能吓死。” “侯爷只管放心,若是苏姑娘今晚因为梦魇而不幸殒命,本姑娘一命赔一命。” 韩以骁被堵的哑口无言。 “对了,”赵媛可又锐利的扫一眼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喘的素莲,“府上的丫鬟若是连照顾主子都不会,便卖了吧,我们赵家的门第虽然没侯府高,但是□□丫鬟婆子还是有一手的,明日我送几个给苏姑娘贴身用。” 第20页 素莲吓的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韩以骁被噎的额角直跳,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钟语芙和赵媛可一见面就能十分投缘。 都是一般牙尖嘴利张口就能噎死人! 第12章 . 有时候,相同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果便会不同。 钟语芙曾经也指责出过韩以骁的问题,但是韩以骁总觉得,钟语芙作为他的妻子,不仅有义务理解自己,更加应该和自己一样,全心全意将苏婉当亲生妹子照顾,疼惜。 如今,被赵媛可这个外人呛一番,那就是人言可畏。 得挽回苏婉的清誉。 这气氛剑拔弩张。 于是赵启绪唱白脸缓和道,“侯爷,舍妹被我宠坏了,有些胆大妄为,还请侯爷莫怪。” 韩以骁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赵启绪,思考了一瞬,“你跟本候来,借个地方说话。” 床上,苏婉摇着头,痛苦的呢喃呓语,神志不清。 赵媛可蹲在床边,活像一尊大佛,抱臂冷眼看着,素莲哆嗦着手,不停的绞着腰间碧绿丝绦,大气不敢出。 过了一会,赵媛可看见赵启绪一个人回来,似是和韩以骁谈完了。 赵媛可对自己的丫鬟丹碧道,“你在这看着,我和哥哥回去了,有情况你即刻来报我。” 丹碧,“知道了,小姐。” 赵媛可起身走了几步,无意中看到几上一角的鸡毛掸子,灵机一动,递给丹碧,“拿着一头,给苏姑娘握好了。” 丹碧接过来,握着一头,另一头放进苏婉手中,苏婉总是松动的手,很快就握住了。 赵媛可冷笑一声,转头和赵启绪出了内室。 “和侯爷谈的怎么样?”赵媛可转着颈子问赵启绪。 风雪迷了赵启绪的眼,他看着院子里的烛火,平静道,“我以为,长宁侯说的话不似做假,若他和苏婉真的有私情,大可以光明正大纳了她。就是自小一起长大,没掌握这度。” 赵媛可顿住脚,面对面看向赵启绪,“哥哥,退婚吧,就算侯爷没有这心思,那苏婉呢?这样德行的女子,配不上做我们赵家人。” “不能退。” “天下好女子多的是,哥哥何必系在苏婉一人身上。” “这个和情爱无关,”赵启绪道,“虽说还未成亲,可我对她也有责任,一个被退了亲的姑娘,又是孤女,哪里还找的到好亲事?” 赵媛可眼里都是不解,天下男子都在意的女子贞·洁,为什么她哥哥能这般云淡风轻。 不忿道:“苏婉何得何能,能遇上哥哥这样好的人。” “噗,有你这好妹妹心疼我,我倒也不觉得难受。人生在世,不是只有情爱那点子事。”赵启绪笑出声,“再说,我是男子,自当心胸宽广。” 赵媛可犹自有些不甘心,“都是侯府女眷,这苏婉和侯夫人,还真是云泥之别。” 赵启绪手背到身后,轻笑,“那你不如想想,这位侯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赵媛可想起来,分明是钟语芙身边的绿萝故意透漏苏婉要来庄子上,邀他们来的,他们的拜帖也是早几天就送了过来。 可是苏婉和长宁侯,分明就不知道他们会过来。 先是目睹了苏婉坐在妻位,又畅通无阻的看到长宁侯握着苏婉的指节。 这位侯夫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韩以骁手背在身后,幽深眸光落在院门的黑色大锁上。 他身后,韩忠用袖子擦着额上冷汗,心道,这位夫人可是真敢! 这满上京,谁敢把丈夫锁在院门外? 也就这位敢。 韩忠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会,不知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在他的胡思乱想间,就见韩以骁甩了袖子,转身走了。 韩忠楞了一下,利索抬腿跟上去。 庄子上离皇城远,寅时,韩以骁便已经起身朝皇宫赶,天边还是黑沉沉的,一丝亮光也无。 韩忠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用他吩咐,一早就已经遣了人去苏婉那边院子问过,苏婉那边,下半夜温度就退了下去。 韩以骁淡淡嗯了一声,侧头看向钟语芙院子的方向,灯火明亮,静谧在落雪中。 她这院子,不管什么时候,灯火永远亮如白昼。 他脑子里不禁想过绿萝昨晚的话,“姑娘怕黑,怕打雷,怕疼,怕苦……” 珉了珉唇瓣,吩咐韩忠道,“你今日,把那戏子请来庄子上吧。” 吩咐完,直接去了苏婉院子里,远远看了一眼苏婉,又嘱咐了素莲几句才离开。 轻薄的眼睫颤动,眼皮蠕动了几下,终于掀上去。 丹碧轻轻摇晃了鸡毛掸子一头,“看来鸡毛掸子也是可以治愈苏姑娘这生病便要握着人手指的毛病的,以后就不必劳烦侯爷了,我们公子虽说没有侯爵府这般家大业大,这鸡毛掸子还是供的起的,一会奴婢便差人送来一捆,供姑娘病中使用。” 苏婉垂下眼皮,看到自己手里握着的鸡毛掸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待打发了丹碧下去,眼中摄着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素莲,“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素莲硬着头皮将昨晚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苏婉得知自己握了一整晚的鸡毛掸子,气的砸了一整套瓷盏! 第21页 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闹腾下来,赵启绪会和韩以骁退婚,她的名声因韩以骁而毁,也嫁不了旁人了。 没成想,赔上了清誉名声,这婚事,依然没退成。 以后生病,再也没有理由让韩以骁守着自己。 苏婉气的牙冠都快咬断了。 韩以骁这种人,值得钟语芙放弃精致的生活,不吃不喝生闷气吗? 不! 这世上,如果有人愿意疼你,爱你,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没有,那就要学会对自己好。 钟语芙就是这样的人。 韩以骁越是忽视她,她就越要比他还不在乎他。 韩以骁连值得她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钟语芙美美的睡到日上三更,起床,丫鬟服侍着洗漱穿戴好,坐到梢间用早膳。 正吃了一小半,绿翘掀了帘子进来报,赵媛可来了,并且,之前已经来了一趟。 钟语芙让绿翘把赵媛可引进来。 当赵媛可进来,看到没事人一样,自在吃着精致食物的钟语芙愣住了。 自己的丈夫,半夜出现在表妹的房里,她怎么还能吃的下东西? 还是她和哥哥想多了,昨晚的事,根本就是不她安排的?她还不知道? 钟语芙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问,“妹妹用过膳了吗?” 赵媛可压下心思,礼貌表示自己用过了,于是,钟语芙让绿萝奉茶给她吃。 钟语芙用了早膳,漱了口,便邀请赵媛可一道去泡温泉,赵媛可欣然应允。 这汤泉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坐落在天然乳石岩洞里,白色的气泡翻滚,烟雾袅袅氤氲,泡在里面十分舒服。 赵媛可看到钟语芙天然的足型,眼里都是惊诧,“你的脚没有绑过吗?” 钟语芙坐在岸边,脚踢着水花玩耍,摇头,“我怕疼,没绑。” 缠足,是将脚趾压到脚背下面,整个足成一个畸形的三角形,这种脚,穿上鞋子,只有三寸大,非常好看,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起舞更有凌云之态。 但这美感,其实是只是表面。 罗袜之下,肌肉早就退化糜烂,脚趾畸形,甚至脚趾残缺掉落。 所以,缠足的女子,即便是睡觉也是穿着罗袜,从不让人看自己脚的真实样子。 因为太丑。 赵媛可还是第一次看到没有绑过的女子足,她坐到钟语芙旁边,扣住她的脚腕,足型像小婴儿,脚底的肉软嫩柔滑,有健康的淡粉色涌动,线条精致好看。 她把自己的三寸金莲并过去,穿着罗袜,比钟语芙小了两圈。 “我给你看看我的脚吧。” 钟语芙还真不知道缠过的脚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点头,“好啊。” 赵媛可解下罗袜,足型扭曲畸形,钟语芙眼皮一跳,“你这……”她吸一口气,顿了好长时间,“很疼吧?” 赵媛可,“现在已经习惯了,比较倒霉的是,我还记得,五岁那年刚缠的滋味,疼的整夜睡不着,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 最后让她妥协的,是她母亲的眼泪。 她又将自己的足朝钟语芙靠近一些,眼里全是疑惑,“明明你的足才好看啊,为什么世人都说三寸金莲美?” 钟语芙也不解,正常人都能分辨出来,为什么世间的男子,都追求这种三寸金莲呢? 赵媛可眼里都是羡慕,“你的母亲怎么会同意你不缠足呢?我记得我小时候也疼哭了,我母亲也抱着我的足嚎啕大哭,也没同意,只说这是为了我的将来。” 一副久远的画面呈现在脑海。 五岁的时候,钟语芙母亲嫌她皮实,没个女儿家的样子,要给她缠小脚,给她收性子。 太疼了,她哭哭唧唧跑出房间,撞到韩景誉,扑进他怀里都哭抽了,坚决不要缠。 后来,韩景誉和他父亲进了书房,再出来,她那把德容言功刻进骨子里的母亲,真的就没有逼她缠过小脚,甚至连女子必须拿手的针线,钟语芙不喜欢,也没怎么学,就勉强过的去。 钟语芙心脏像是有温热的泉流流过,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景誉叔叔啊。 她唇瓣微微漾起笑,“因为一个很好的人。” 第13章 . 钟语芙噗通一声跳进温泉里,溅了赵媛可一脸水。 赵媛可就没见过这么顽皮的侯爵夫人,于是也不藏着掖着,问出心里的疑惑,“你那表妹病了,你可要去看看?” 钟语芙纤纤素手拨弄温泉水,眼珠子斜睨过去,“她也配?” 赵媛可噗嗤笑出声,世家大妇,多是端庄持重,说话都留有三分余地,丈夫若是去了小妾房中,心底再不忿,面上也得装作贤惠大度,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世家夫人,顽皮的紧。 半夜被丈夫撇下,也不自怨自,和她所见过的所有后院女子都不同。 她真是太喜欢这位侯爵夫人了! 她绞着钟语芙的发丝边玩边问,“苏婉和侯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钟语芙,“昨晚你们看到了?” 赵媛可点头。 钟语芙,“那你哥哥是怎么说的?” “侯爷和我哥哥保证,他和苏婉之间清清白白,将她当亲妹子照顾,并无任何逾矩,所以,”赵媛可顿了顿,“我哥哥还是打算和苏婉成亲。” 暖雾在钟语芙卷翘的睫毛上凝成细珠,她漂亮的眼眸动了动,哂笑一下,“小叔叔的眼光真好,苏婉比我有福气。” 第22页 赵媛可亦有些惋惜,他哥哥那样温柔有担当的人,确是好良配。 钟语芙又道,“我想说的是,昨晚,我什么也没做,那还能是谁出手,引你们过去,看到那一幕的?” 赵媛可诧异了一下,原来,竟是苏婉自己想执意退掉这门婚事的吗? “我会告诉我哥哥,让他自己定夺的。” 韩忠早早就把陈瑞良请来庄子上,又督促着下人一起搭好戏台子,一切做好,便巴巴跑到钟语芙面前卖好。 钟语芙不是很爱看情情爱爱的文戏,更喜欢沙场激烈的武戏,翻看了本子,点了蔻丹的青葱指尖点在仓禀之战上,问赵媛可,赵启绪,“这出戏可行?” 俩人都点头。 大锣沉沉响三声,大戏开场。 铙,钹,单皮鼓次第响起,勾成激昂调子,长盔,厚底靴子,执银·枪的长靠武生连翻十二个跟头岿然登场,工架兼具美感和力量,矫健如游龙。 陈瑞良脸转过来,钟语芙素手搁在膝头轻巧,目光轻睨过去,戏台子中央的人,烈焰装扮之下,五官依旧清雅如风,笔挺有力的力量身段,曲尽其态,将那一份英雄气魄展示的淋漓尽致。 锐利的剑目,眼神刚毅,银·枪游走间,气拔如山河,峭拔有力。 宛如那刀锋箭几,铁马踏山河,混着乎乎风声,百千齐作,迎战胡人,沙场风云再现。 鼓声,高昂唱腔,都于最高处戛然而止,钟语芙还沉浸在那狼烟风沙中,韩景誉弯弓于千米之外射叛将。 好半晌,她回神,看向陈瑞良的眼中皆是赞叹之色,难怪传闻这陈瑞良一出戏下来,台上金银遍地。 当真是有韩景愈那顶天立地的一两分精魂。 钟语芙抬手拔了一只金钗扔过去,“伶官一身曲艺功底绝佳。” 赵媛可亦看的热血澎湃,也扔了元宝上去。 陈瑞良抬手作揖,“卖弄罢了,不及老侯爷之一成风骨。” 钟语芙盈盈水眸中潋滟着敬仰,“是啊,老侯爷这样俯仰天地的男子,是我大楚脊梁,人人德而敬之。” 当韩以骁踏着暮色,手中握着一枝从揽月阁精挑细选来的华丽朱钗而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钟语芙将她头上的朱钗打赏扔到高台,那总是浮着淡漠冷光的眼尾,柔和温婉,声音轻软如云。 那缱绻的目光里,似是在回忆什么人。 他抬手轻咳一声,走进。 钟语芙本能顺着声音看过来,漂亮的杏眼里,拂过一丝厌恶! 他捏着漆盒的手蓦的收紧,手背淡青经络凸起,她居然敢厌恶他! 他脸阴沉的比廊下的冰锥还冷,浮着冷光,看向钟语芙。 原本兴致勃勃的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如裂帛一般的声音沉沉从韩以骁嗓子里砸出来,“启绪,赵姑娘,府中有事,留婉儿在庄子上招待你们吧。” 钟语芙人还没反应过来,在赵媛可惊讶的眼神中,一阵天旋地转,钟语芙已经被横架韩以骁的怀里。 她攥起韩以骁胸前的衣襟,咬着牙冠压低声音骂道,“韩以骁,你有病吗!像什么样子,放我下来。” 她这边刚说完,整个后背猝不及防被抵到转角垂花门的廊住下,木廊触感冰凉。 韩以骁捏起她下颚看向自己,声线冷沉而危险,命令道,“看我。” 钟语芙给了他一个眼白! 韩以骁唇逼近一分,雪白的雾从他红唇间呵出来,氤氲在钟语芙的脸上,“我说看我!” 钟语芙觉得他像个疯子,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又是这种轻蔑到不屑的眼神! 像有一根又尖又细的绣花针穿心而过。 韩以骁抬起手,指腹摸上钟语芙的眼睛,杏眼又大又圆,眼珠上面蒙了一层薄透的清浅水光,天生自带风情,看着人笑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有一种深情的错觉。 独独看向他,带着厌恶! 凭什么呢?! 这双眼睛里该盛满他,为他患得患失,为他爱恨嗔痴。 他手指捏在她下颚骨踝关节,钟语芙吃痛嘴巴张开,他狠狠吻下去。 这个廊柱并不宽,钟语芙的裙锯,他的半个肩膀都露在外边,他一边狠厉的吻着钟语芙,眼睛穿透空气,挑衅一般的扫了一眼陈瑞良。 他像他们昭示,这女人,只有他可以恣意享用! 戏子,青楼,皆是下九流,这般暧昧勾缠的身影,用脚指头也能猜到,俩人究竟是在做什么。 陈瑞良解毒出韩以骁眼里的敌意,有些不解,平静的移开视线。 赵启绪唇瓣珉成直线,亦移开视线,假装自己没看见。 赵媛可从见过如此香艳的场景,脸红的滴血,绞着帕子强做镇定看向别处。 钟语芙要气疯了! 她又不是那些勾栏里的玩意,怎么可以在这,还被人窥破臆测! 想到这,她头皮发麻,但是嘴巴被扣着,唇舌堵着,口齿不清轻声呜咽,“你疯了!” “光天化日,我还怎么见人!” 韩以骁停住吻,垂下眼皮凝视她,黑眸中是近乎到偏执的占有欲,将簪子插·进她的发中,“这是我给你的惩罚,记着 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钟语芙冷笑。 回到长宁侯府,韩以骁才明白钟语芙的冷笑是什么意思。 第23页 垂花厅里足有二十天条京巴犬。 钟语芙看着他,唇边带着讥笑,“侯爷你慢慢杀,我阿娘染疾,身子不适,遣了人叫我回去侍疾,就不留下欣赏你这爱好了。” 钟语芙在韩以骁欲杀人的目光中上了尚书府的马车,回了娘家。 第14章 . 塞外,一人双骑铁骑,在草原厚厚的积雪上昼夜疾驰,只用了十日时间,已经到了漠北皇庭腹地。 入夜,漠北皇庭篝火冲天,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忽然,西城门传来一阵冲天光火,接着,有士兵来报,疑似是巴尔扎的队伍朝这边攻击。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深,他们具体还判断不出多少人,只能大概从对方震天的吼声里猜测,来人不少。 胡人生性好战,部族和部族之间常起战事,不是今日你灭了我,就是我今日灭了你。 三皇子容迪粗犷的眉皱了一下,巴尔扎的部队并不强盛,这皇庭是他们的腹地,这样打过来不是找死吗? 只是,还未容他细想,可汗已经从容吩咐他去迎战,因他是这草原上最肖勇的战士。 容迪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无论如何,别人打上门,打回去才是正理,于是点了兵,宴席便有序的散了。 一个叫克尔丝的中年女子,领着九岁的儿子帕斯刚走进营帐,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记手刀从颈子披过来,她只模糊看到一张酷似中原人的脸,便晕了过去。 黑影背着他们在毡房外,幽魅如鬼影般迅速撤离。 迪容这边带上人马出成,猛的抓住缰绳,用胡语道,“上当了!” 他还未来得及调转马头,前方来报信的人已经到了跟前,道巴尔扎的军队已经撤离了。 迪容猛的想到,这招恐怕是调虎离山,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有人去刺杀可汗,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赶。 韩以骁很清楚,容迪要不了多久就会反应过来,带着妇人,孩子拖累速度,于是,他带来的一半骑兵分出去假扮巴尔扎的军队之后,此刻,仅有的几个人也分成三队。 一对故意露出行踪,引容迪去错误的方向,另一小队乔装带着妇人,孩子带回大楚,自己也带了一批人马做第二队吸引容迪的军队。 他的计划很成功,又在草原上日夜兼程奔驰了九日,眼看着,还有一日的路程即是大楚的边境线。 忽然,雪地一片震动,后面马蹄声渐进。 是容迪的铁骑,胡人最精锐的部队。 他两指伸进口中,吹响了嘹亮的呼哨,所有人换了战马拼命往前奔。 身后,箭流划破空气漫天飞过来,韩以骁利索的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拉满长弓,回身,眯眼对准容迪,三支利箭回射出去。 嘭一声,利箭击落了箭,直直朝容迪面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容迪手臂一伸,拉过旁边一个将领到自己面前的瞬间,三支利箭穿破将领的额头,脖子,心脏,停在他一厘米处。 容迪面色一滞,侧头看过去,韩以骁远在天边,他却还是对上他润着冷光的眸子。 容迪捏着将领肩头的手发紧,厉声吼,“追!此人若是不除,必是我胡人的心腹大患!” 胡人本就肖勇,身后又是胡人最精锐的骑兵。 这成了生死战局。 韩以骁疾驰之间,又回神疾射,箭无虚发,箭箭穿着胡人的咽喉而过。 两军交战,有时候凭的就是一股气,韩以骁这箭,破的就是胡人的气。而好的战马像来是和主人心意相通,人怯,马亦然。 这足以给韩以骁喘息的时机。 后面的马蹄声渐弱,当越过边境线,人与马皆力竭,韩以骁滚倒厚厚的雪地上,望着蓝天白云,笑出声。 她应当会喜欢的吧? 大理寺天牢,幽暗阴森,鞭笞声,惨叫声交织。 审讯室型架上绑着一个人,这人虽穿着中原服侍,但是身量远比中原人要高,五官亦更深邃,一看便是胡人。 他形容憔悴,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伤口处的血肉往外翻着,看着十分渗人。 木制栅栏门枝呀被人从外面推开,韩以骁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型架上的人面前,型架上的人,眼帘阖着,正在浅眠。 这人是潜伏在上京的胡人细作头目努比亚,韩以骁数日前亲自设伏抓到的。 炉子里,炭火啪一声爆出火星,里面的烙铁泛着猩红的刺眼橘光,韩以骁弯腰,拿起钳子,夹起一块烧的滚烫的烙铁贴上他胸膛一道狰狞的血肉里。 原本正在睡眠中的努比亚,猛的惊醒,陷入疯狂的剧痛中,五官因为扭曲而极致变形,痛苦的惨叫。 韩以骁似是没有看见,面无表情的又将烙铁朝他的伤口中推进两分。 受到这极致的刑罚,努比亚却仍就咬着牙冠死死受着,用流利的汉语骂道,“韩以骁,你个杂碎,有本事就把我杀了!” 韩以骁也不恼,相反,他愈发矜贵优雅,轻轻拍掌,幽幽道,“带进来。” 他的话音落下,立刻有两名差役推门进来,一个手里压着七岁的小男孩,一个手里压着一名年约五十的老妇人。 努比亚瞳孔猛的睁大,他的儿子和母亲,分明在漠北皇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是他的下属出卖了他,他们远在漠北皇庭,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第24页 韩以骁轻轻理了理袖子上轻微的折痕,道出努比亚的疑惑,“正是你所想的那样,你的下属出卖了你,本候日夜兼程,夜袭了漠北皇庭,把人撸了过来。” 努比亚难以置信,他居然这么大胆,敢深入他们胡人腹地,撸来他的母亲儿子? 他不怕死在那吗? 韩以骁面无表情,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朝他小儿靠近,小儿因为恐惧,激烈的挣扎,撕心裂肺的吼。 在离面上只有两寸的地方,努比亚急忙道,“我招,我招,你要知道,我都招。” “只要你能放了我的儿子和母亲。” 他疲惫的眼里,流出了浑浊不堪的泪水。 韩以骁将烙铁扔进炉子里,淡淡道,“早些识趣,不久没这么多事了吗!” 韩以骁得了所有在大楚的胡人细作名单,立刻出了地牢,带着人马去各处缉拿。一时间,上京街道上,到处都是兵官,百姓吓的不敢出门,户户门窗紧闭。 这样过了两日,上京通敌卖国的细作皆落入网中,鸿元帝大喜过望,赐下丰厚的赏赐不说,更是当着重臣的面,直言,“长宁侯秉承了其父英姿。” 内领侍卫府,书房。 蒋毅拍着韩以骁胳膊,“只带一千骑兵就敢深入胡人腹地,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满上京都在谈论这件事,茶楼的说书先生都将此事编成故事传唱,现在满上京闺房的姑娘都是你的仰慕者。” 韩以骁小口喝着酒,哂笑一声,满上京? 偏偏这满上京里,不包括她。 他从漠北回来已经五日,她仍旧待在尚书府,没有只言片语。 蒋毅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心道,“你这刚立了奇功,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是有什么烦心的朝政公务吗?” 韩以骁漂亮的流星眉凝着淡淡挥不去的愁绪,“朝政公务自有头绪可解,但本候想要一女子心爱于本候,没有任何头绪。” 蒋毅还以为韩以骁是有什么烦心事,听见竟是因为一个女子,笑出声。 “我还当事什么事,这也值得你闷闷不乐?” 他这边刚要高谈阔论,门外小厮拎了食盒进来,呈报是香姨娘亲自做的。 蒋毅留下了食盒,让小厮退了出去。 蒋毅指了指盘中精致的糕点,眼中有嘚瑟,炫耀,“你还记不记得这稥浮?” 蒋毅是个爱好女色的,风流韵事颇多,韩以骁兴致缺缺,不甚在意。 蒋毅知道他不记得,于是出声提醒,“好记不记得刺史府夜宴,那个为了不与我做妾,寻死跳水的那个。” 韩以骁有点印象了。 稥浮是一个乐坊琴师,那次刺史府摆席,姬妾作舞,她是敲编钟的。 蒋毅看对了眼,要强行将她纳进府中做九姨娘,她表示自己绝不与人做妾,跳水以死明志。 韩以骁有些吃惊,“你是怎么做到的?” 蒋毅漫不经心拿起一块糕点把玩,青草色松子儴,需要带上特制的护甲,一粒粒拨开葵花籽大小的松子,放进钵中用杵锤碾碎至细粉状,兑上青瓜汁,荤油,与糯米粉和匀,醒三次面,揉拉上千次,直至薄如蝉翼,蹭蹭堆叠,中见填上,红枣去皮,核,留果肉,芝麻,再放入油锅中小火煎炸。 一套工序下来,大约需要四个时辰。 这是蒋毅近日偏爱的点心,这点子时间,桌上已经摆了九分,正室,各个姨娘几乎都送来了一份。 一一蒋毅将糕点逐一扔进纸篓中,眉梢间有得意,一点点轻蔑,一点点炫耀。 他说:“只是让她有孕而已。” 第15章 . 这是一间女子闺房,处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幼稚到可爱。 钟语芙半躺在窗边塌几上,手上翻看着一张舆图。 冬日里的上京,雪总是下个不停,窗外细细飘着雪花,而雕花窗格上,糊了一片明纸,整个屋子依然亮堂堂的。 丫鬟打了帘子,钟语芙的母亲戚微琳绕过屏风进来,坐到踏边,抚她的鬓发,“芙儿,姑爷过来了,现在和你爹在书房,你快拾掇一下,等用过午膳,跟侯爷回俯去。” 钟语芙无声将舆图放书下面压着,手臂亲昵的挽着戚薇琳的胳膊,“阿娘,我舍不得你和父亲,妹妹,我再多待几日吧。” 戚薇琳眉头皱起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侯爷闹别扭了?” 虽然男人宠爱这东西虚无又飘忽不定。 但并不妨碍世人将她定成一个女子婚姻幸福与否的标准、 一个女子,若是不得丈夫的欢心,那下半辈子就是没有依靠,是可怜人,值得所有人同情。 钟语芙知道,和戚薇琳也说不通,于是笑盈盈蹭着戚薇琳手臂撒娇,“没有啊,就是舍不得家里,想赖在你身边。” 戚薇琳一个字也不信,“你少和我打马虎眼,听我一句劝,别任性,好好抓住侯爷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她又苦口婆心道,“你这嫁过去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肚子还没用动静……早点生个儿子,下半辈子才有依靠……” 戚薇琳将她那自认是通透的后宅经验,当成自己的宝,苦口婆心的传授给钟语芙。 钟语芙垂着眉眼,竭力想屏蔽掉这声音,眼神空洞的看向窗外。 第25页 嫁了人,她的闺房还是这个闺房,却也不是记忆中的家了。 戚薇琳光是说还不够,又亲自将钟语芙从塌上拉起来,坐到梳妆台前,要给她抒发式,挑衣衫,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韩以骁面前。 她对韩以骁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位高权重,房里连个通房也没有,长的还好,这简直是女儿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她看着铜镜里女儿漂亮的脸蛋,神情柔和而欢喜,边挑着簪子比画,边道:“虽说他房中现在没人,你也不能懈怠,早点怀上子嗣这样才能收住侯爷的心。” 盛装迎接韩以骁,是去坐实自己仰韩以骁鼻息生活,让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辱自己吗? 钟语芙看着那簪子,忽的想,自己和那青楼卖皮肉的又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们伺候的是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男人,而她 专职伺候韩以骁一人罢了! 她垂下眼睫,眼底浓浓的厌恶都遮不住了,将戚薇琳手里的簪子夺下来,啪一声砸在桌子上,“阿娘,他对我不好。” 这句梗在喉头的话一出来,钟语芙眼里闪着泪花,唇瓣轻轻颤栗。 戚薇琳愣了一下。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头垂下去,眼里亦泛起一些泪花。 钟语芙出声解释,“他和苏婉总是暧昧不清,我受不了。” 沉默良久。 戚薇琳终于出声,“芙儿,你觉得你爹如何?” 钟语芙不解,话题怎么忽然跳到了她爹的头上,还是诚实回答,“爹爹他睿智沉稳有担当,对您也呵护备至,既是一位好丈夫,也是一位让人敬仰的父亲。” 钟语芙第一次,看见这个从来温柔如水的母亲,谈起他的父亲,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我和你父亲成婚的第二年,我怀上了第一个孩子,我很高兴,日日想着,怎么为你父亲生一个健康的男婴。 “我把全部心思都放到肚子上,没成想,两个月的时候,他带回来了一个扬州瘦马,他就像鬼迷心窍一样,如珠如宝的护着,有什么好东西,都流水一样的朝那妾室院子里送。” “后来,四个月的时候,我莫名小产,最后查出来,是那个瘦马动的手,你父亲这才卖了那瘦马,收了心,安心和我过日子。” 她手搭上钟语芙的肩膀,看着女儿的眼睛,“世间男子从来都是风流多情的,你看我,当年忍下那口气,不去钻那个牛角尖,现在,丈夫对我呵护备至,儿女饶膝,又是正二品夫人。” “就凭着姑爷还愿意山门来接你,你在她心里就不是全无地位,只要你忍下这口气,好好顺着他,你再给他生个儿子,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钟语芙猛的站起身,“我忍不了!” “凭什么?” “他把我当玩物一样践踏,我还要对他曲意逢迎讨好?” “这样的男人就算回心转意了,要来又有什么意思?” “我宁愿不要!” 戚薇琳啪一声给了钟语芙一个巴掌。 钟语芙不敢置信,从小到大,她的母亲,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此刻,为了韩以骁,居然打她! 她茫然的看着戚薇琳。 戚薇琳眼里浮着泪花,死死咬着牙冠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足以算作七出之条?足以让侯爷休了你!” “你想没想过,你妹妹还没成亲,你要是被休了,你妹妹怎么办?我和你父亲的脸往哪搁?” “我错了,是我的错。” “小时候,我就应该让你和旁的那些女子一样,缠足,学绣花,学三从四德,不应该因为老侯爷早早替你定了夫婿,承诺叫你一生无忧就不拘着你。” 钟语芙不解,“我的婚事是早就定了的?” “当然,”戚薇琳道,“要不是老侯爷早早说不用愁你将来的婚事,以后你嫁到长宁侯府他会护着,绝不让韩以骁负你,我哪里敢任你由着性子来,哪家父母替孩子娶亲不得找个德容言功出众,处处顺着丈夫的。” “你好好哄姑爷回心转意,有一个疼你宠你的丈夫,对钟家也好,对所有人都好,有什么不好?” “难不成非要和他闹,逼的他休了你,你被世人指指点点,你妹妹嫁不出去才好吗?” 钟语芙隐约觉得,这个逻辑有些地方是不对的,但是她一时找不出话反驳,。 好一会,戚薇琳率先败下阵,抬手轻轻揉被她打了一边的钟语芙的脸,放柔了声音,“芙儿,别生阿娘的气。” “阿娘是为你好。” “这世道便是如此。” 钟语芙闭上眼,像失了力,无力的坐到绣凳上,“我咽不下这口气。” 戚薇琳:“咬断牙你也给我咽到肚子里咽。” 她拿起旁边的梳子,轻轻梳理钟语芙的长发,“你是我生的,我还不清楚你吗,自幼聪慧绝顶,你若是真心想哄一人。” “能叫那人把心都剖给你。” “你忘记你以前是怎么哄你的景愈叔叔的?” 除非是你不愿,不屑。 “别把他视为丈夫,将他当做为你挣诰命,挣荣华富贵的工具人。” 钟语芙:“阿娘,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戚薇琳捏着梳子的手顿了一下,好一会,放下梳子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阿娘是为你好。” 第26页 “午宴还有半个时辰,你好好梳妆。” 戚薇琳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飘忽的声音,“阿娘,你真的对过往心无芥蒂吗?” 像是问她,也像是问自己。 戚薇琳掀帘子的手顿住,没有说话,打了帘子出门。 劲风裹了雪扑面而来,冷意无孔不入的钻进皮肤,她走的很快,长廊,两旁绿植不断倒退,脑子嗡嗡的。 那冰冷刺骨的感觉,蓦的和多年前肚子下沉的剧痛重叠,似是入了幻境。 只一瞬,那如梗在喉的感觉便上来了。 她走的愈发快,等发觉转角撞上了人,已收不住足。 钟东霖皱眉,“怎的走这般快?” 戚薇琳抬眸对上钟东霖,钟家的人都是好相貌,他已年近四寻,站在年轻俊美的韩以骁面前,并不被比下去,相反,越发有一种属于这个年纪成熟男人的儒雅沉稳。 眼角连皱纹都几乎很少,说是意气风发也不为过。 与之相反的,纵然戚薇琳费尽心思保养,看起来却像是比钟东霖大了好几岁。 戚薇琳暗自神伤的时候,他有貌美又会伺候人的瘦马床第翻滚作乐。 历经小产之痛的是戚薇琳。 斗翻了瘦马,咬碎牙冠,和着血咽下那口气,拼命装作心无芥蒂,重新接受钟东霖的是戚薇琳。 而钟东霖,只是扔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又回到她这个正室的怀抱而已。 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快乐,从未对他缺席过。 从头至尾,沉浸在那些要生要死的那些纠葛中的,痛苦不堪的,你死我活的争斗中的,从来只是两个女人。 那些充斥着争吵,愤怒到让戚薇琳指尖发麻,心口发痛的过往,像体内不可抑制的气血翻到脖子处,又一泵一泵往四肢百骸输送。 她面色不算太好,钟东霖却是言笑晏晏。 是啊,他从未感同身受过她的痛,恨,又怎能察觉到? 他甚至温柔的朝她一笑,“夫人,怎的没穿披风?” 戚薇琳干涩出声,“出来的急,忘记了。” 钟东霖解下自己的披风批到戚薇琳身上,“别冻着了,快回房中去。” 又和韩以骁回了书房,一起泼墨煮茶,品评朝事。 戚薇琳垂下眼眸,看向披在身上的厚实披风。 刚刚那一阵的翻江倒海,爱恨纠缠,和多年前一样,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体验过而已。 而他付出过的温柔,就如这一件披风。 她无力的扶着栏杆缓缓倒下,眼里有茫然。 钟语芙是她第一个孩子,原本以为,有韩景誉在,会护着她一世。 她那如珠如宝的女儿啊! 和自己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如今,也要走上这条路吗? 但不这样,又能怎么办? 将荣华富贵拱手相让吗? 总要活啊,她落下两行清泪。 闺房里,钟语芙目光虚虚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久之后,她猛的起身,翻出来一个久远的箱子,从里面翻出来一些信件,都是七岁之前,和韩景誉所通的信件。 信纸泛着陈旧的淡黄色,她一封封拆开,最后在一本韩景誉的手札,在西域之外的篇幅里,找到一篇关于白匈人的随记。 她贪婪的,一个字一个字看。 这里是女儿国,把持朝政的是两个女子,女人说话分量很重,和中原正相反,女子可以拥有很多丈夫,她们的衣服上会镶嵌琉璃,屋子用金粉装饰,草原很大,白云很低,伸手就能触到的样子。 第16章 . 暖炉上,烟雾冲起鎏金铫子盖子,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色烟雾从弯曲的壶口袅袅冒出来。 钟语芙眯着眼,盯着铫子。 很久。 她缓缓抬起手,这双手纤细莹白,细腻到肌理纹路清晰可见,骨瘦均匀,没有一丝疤痕,粉白的指甲精心保养修护,鲜嫩如水葱,一举一动极具美感。 她手指靠近的速度很慢,青筋抑制不住颤动。 越是靠近,灼热的气流越是烫人,尺寸之处的地方,粉白指尖已经泛起深红。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咬紧牙冠,手执一拨,铫子翻滚到地上,滚烫的热水四溅,被淋到热水的半只手,霎时脱了一层皮,钻心的灼热渗进骨髓,皮肉俱烂。 伴随着她的尖叫,门外的绿萝,绿翘冲了进来。 俩人看到钟语芙的手,一瞬间吓的慌乱。 “姑娘。” “姑娘。” 一出声,眼泪便跟着流下来。 钟语芙疼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大夫,阿娘。” 绿萝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绿翘,快去请大夫,告诉夫人。” 她自己则立刻去端了一盆凉水过来。 绿翘冲出房间,快速喊了腿脚最快的小厮去请大夫。 饭厅。 金丝楠木饭几上,丫鬟摆上精致的菜肴,钟东霖引着韩以骁坐到上首,戚薇琳扫了一眼墙上的西洋自鸣钟,又看向门口,除了首值的丫鬟,哪有一人?心中微微喟叹一声。 是自己的错,真的不该这么纵着她啊! 丈夫不过是和表妹纠缠不清便受不了,以后,迟早得吃大亏。 这性子,得掰过来,否则,将来必要吃大亏。 第27页 正想开口朝韩以骁解释,忽的看见绿翘慌张跑进来,噗通一声跪下来,“老夫人,娘子手被热水烫伤了。” 韩以骁立刻取下腰间的腰牌给随行的人,“去宫中请御医。” 戚薇琳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韩以骁已经如一阵风,消失在了饭厅。 钟语芙的表皮已经脱落,绿萝半跪着端着一盘水,钟语芙手浸在凉水中降温,透过水光,韩以骁还是看见,她的那只手,表皮血肉已经模糊,深可见骨,狰狞丑陋。 他心中一阵剧痛,手脚发软,半蹲下身,仰面看向钟语芙,手颤斗的一寸寸靠近,嗓子干涩颤斗,“怎,么,回,事?” 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 因为剧烈的疼痛,钟语芙的眉头锁着,痛苦不堪,眼里含着泪却未落。 这样痛苦的时刻,面对韩以骁的关心,她仍旧死死咬着咬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戚薇琳赶了过来,她半蹲下身,看到钟语芙手的一瞬间,任何时候都体态优雅的人,发出一声尖锐的肃叫。 她整个人都受不了了! 剔透的泪珠压着睫毛滚烫落下来,她死死捏着钟语芙的胳膊,她像一只面临生死危险,护着狼崽子的母亲,声音快能掀翻屋顶,厉声朝绿萝喊,“娘子怎么烫的?” “怎么回事!” “阿娘”。 钟语芙朝戚薇琳喊,“不关绿萝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烫到的。” 戚薇琳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扯着,抱着钟语芙的手臂,“疼不疼?” “疼。” 钟语芙像个孩子,扑进戚薇琳怀里,嘶声力竭哭起来。 “阿娘,我疼……” 戚薇琳手指爱怜的抚着钟语芙的脑袋,心脏被狠狠揪扯,一边流泪,一边轻拍她的背,柔声哄,“不怕,阿娘在,大夫马上就来了。” 韩以骁何曾见过这样柔软的钟语芙? 他总算明白绿萝口中的钟语芙是什么样子的了。 柔弱无助的像一只小猫,尽情的在戚薇琳怀中发泄自己的痛苦,寻求安慰。 他是她的丈夫,做了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是要这样推开他? 她就这么厌恶他吗? 韩以骁心中涌起窒息一般的疼痛,觉得那热水是浇在了他心上。 心脏一阵阵抽痛。 钟府小厮请来的府医刚到,这边,韩以骁派人请的御医后脚也到了,他看了一眼钟语芙的手,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会疼,夫人姑且忍一忍。” 洒上药粉,钟语芙整个人疼的晕过去。 御医号了脉,开了药方,绿萝以最快的速度熬好药,钟语芙还仍就昏迷着。 韩以骁坐到床榻边,将钟语芙扶起来靠在他肩膀,戚薇琳端着汤勺喂。 钟语芙身子康健,从小到大就没喝过几回药,苦涩的药汁进了嘴里,她下意识的吐出来。 “我来吧。” 韩以骁也不等戚薇琳同意,拿过药碗,仰头喝一口渡进钟语芙嘴里,最后终于把一碗药喝下去。 喝了药,钟语芙睡的稍稍安稳。 韩以骁垂着眼眸,盯着钟语芙的眸光幽深。 屋子里只有戚薇琳捏着帕子的哭泣声,钟东霖手搭在她肩膀轻声安慰。 申时。 韩忠猫着腰走进来,朝韩以骁行了一礼,“侯爷,马车已经备好了,缝隙也已用牛皮纸封好,必不会让夫人吹到一丝风。” 戚薇琳忽的醒了神,拉着韩以骁的衣袖,近乎恳求:“姑爷,芙儿这个样子,我这做阿娘的实在放心不下,等她好了再回府上吧。” 她哭了几个时辰,眼睛肿的像核桃,血丝鲜红。 钟东霖亦出声,“姑爷,芙儿这个样子,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韩以骁看了一眼钟语芙手上缠的高高的帨巾,珉了珉唇瓣,“行。” 钟东霖和韩以骁前脚出了房门,戚薇琳柔弱的面庞立刻冷硬下来,威严道,“跪下。” 绿萝和绿翘噗通一声跪下来。 戚薇琳:“一个字也不许露,把事情经过详细说出来。” 绿萝手撑在地上跪着,清晰的将事情经过讲出来,“事发时,奴婢守在外面,真的没有看到任何经过,猛的一声听见有东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姑娘的喊叫,奴婢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姑娘抱着被烫伤的手。” 绿翘出声作证。 戚薇琳默了一会,又回头看向钟语芙裹成粽子的伤口,陷入沉思。 好一会,她起身,曳地裙锯缓缓在俩人身边浮动。 绿萝和绿翘垂着头都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目光的犀利。 轻微的脚步声显的格外清晰,一下下像踩在她们的心尖上。 室内静默良久,终于,戚薇琳出声,“你们听着,以后不管芙儿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你们只管照着她的要求去做。” “即便对上的那人是姑爷,你们也得照做。” “你们若是尽忠而死,我保你们的家人终身无虞,若是敢出卖芙儿,我会让你们的家人全部陪葬。” “自始至终,你们的主子,只有芙儿一个人,懂吗?” 绿萝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省的了。” 绿翘头亦重重磕在地上,“奴婢省的了。” 第28页 出了尚书府,韩以骁面色阴沉到能滴水。 乘着夜色回到长宁侯府,只一个照面,便是连守门的小厮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冷气。 所有丫鬟小厮提着心,脚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深怕惹怒了这位主子。 韩忠心里叫苦不迭,只觉得韩以骁越来越阴晴不定了,亦打着十二分精神,想着自己可千万别犯错,接过丫鬟漆盘里的茶盏递到他手边。 谁知道,下一秒,“嘭”的一声,茶盏被韩以骁摔到地上,厉声吼道,“滚出去!” 韩忠吓的一咯噔,躬着身子,立刻就出去了,战战兢兢守在廊下。 里面不断传出来的乒乓声,吓的心脏一抽一抽震动。 看到苏婉提着食盒过来,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婉走进书房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紫檀木案几倒在地上,地上到处是散落的书籍,笔墨纸砚。 而韩以骁本人,正坐在窗边,手中捏着一个深褐色的酒坛子灌酒,吹着冷风。 苏婉走近一些才看到,他的半个手掌上扣出深深的指甲印,血星星点点渗出来。 她半蹲到他身边,捧起他的手,眼里是疼惜的眼泪,“骁哥哥,不是去接表嫂回来的吗?怎的将手弄成这样?” 韩以骁见是苏婉进来,面色稍缓,不慎在意的抽回手,也不想多解释,只道,“小事。” “表嫂怎的还不回来?” 韩以骁又想起钟语芙手上那狰狞的伤,心中窒息,闷闷出声,“她有点事,过一阵再回来。” “表嫂是不愿回来,骁哥哥才这般生气的吧?” 韩以骁额角青筋绷着,没说话,道也是一种默认。 苏婉喊了韩忠他们将案几搬起来,整好地上的狼藉。 边摆饭边说:“这就是表嫂的不是了,我和表嫂能在府上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皆是骁哥哥在朝堂挣来的,表嫂身为骁哥哥的妻子,不思感恩,在家好好侍候丈夫,却躲在娘家不归,这是何道理?” 韩以骁楞了一下,抬手抚了抚她鬓发,“若是她能有你一半董事便好了。” “不是董事,是谁都的亲人谁心疼。”苏婉身子倾下来,脸埋在他臂弯,“骁哥哥,只有我当你是一家人。” “她心里没你。” 韩以骁手臂僵住,很久,他轻轻抚着苏婉的发丝说:“所以,本候要她的心。” 要她在他怀中心甘情愿绽放,要她绯红着脸软语求她要他,失控在他怀里哭,要她的眼中盛满他…… 第17章 . 钟语芙这一觉睡的沉,醒来已是下半夜。 戚薇琳是侧身躺在外侧一点的,虽阖着眼,这个人身子却躬的紧紧的,钟语芙手指只是轻微动了一下,戚薇琳便立刻醒了过来。 对上钟语芙清醒的视线,戚薇琳没有责问钟语芙手受伤的事。 连忙问,“好些没有?” “还疼不疼?” “要不要喝水?” “还是先吃饭?” 烛火微暗,戚薇琳的面庞落在昏暗的光影里,显的愈加柔和。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钟语芙心中像是有温润的泉水浸过来,手背的痛也淡去几分,脸靠过去蹭着戚薇琳的手臂,“阿娘,你问这么多,我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 戚薇琳轻轻笑起来,“那你就一个一个答。” 钟语芙眼珠子转动一下,“有一点点疼,也有点渴,喝上一杯饮子,再吃上一碗阿娘亲手做的锦丝糕子汤,那大概我这手就能立刻缓解。” 戚薇琳疼了一天的心,因她这泼皮猴一般的无赖模样立刻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她的鼻子,“你当我的饭是那大罗神仙的玉丸不成?” 钟语芙涓眉展开,美眸中皆是稚气,“阿娘说错了。” 她撅着小嘴耍赖,“阿娘的玉食,便是那大罗神仙的药丸亦比不上。” 戚薇琳无奈,下床,“我这就去给你坐。” 钟语芙亦跟着下床,“我这睡了一天了,这会子也不困,我随阿娘一起去吧。” 戚薇琳没拒绝,“好啊。” 跪坐在床尾守夜的绿萝自然的拿起裸袜给钟语芙穿,边道,“那我去给姑娘做一杯葡萄饮子。” 钟语芙点点头,“好啊,我还真挺想喝的。” 戚薇琳拿过另一只裸袜,抬起钟语芙的右足,放到自己膝头。 灯光下,足型好看完整,就连足背的肌肤也透着健康的淡粉。 而不是像她的,丑陋的畸形,枯坏败死。 再华丽的珠宝,贵重的绫罗都掩不住的疼痛。 眼神凝了一瞬,指尖轻轻在她足底戳了戳,茫然了一瞬,眼里取而代之的是坚毅。 钟语芙痒的往回缩,“阿娘,好痒。” 戚薇琳又故意挠了几下,引的钟语芙咯吱咯吱笑,才给她穿好裸袜,又亲自给她穿绣鞋。 这院子里就有小厨房,炉子上一早就煨着明骨鸡汤。 戚薇琳是个能干的,净了手,套上蔽膝,利索的活面。 钟语芙用那只完好的手端着饮子,坐在一旁的绣凳上,边看着戚薇琳和面,边和她聊家常。 橘色烛火将俩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靠在一起。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过什么。 贪恋对方的温度,映在心尖。 第29页 颜色丰富的锦丝糕子汤做成,钟语芙和戚薇琳挨靠着坐在一起全部都给吃完了。 用完夜宵,回到房间,钟语芙愈发娇憨,亲昵的挽着戚薇琳的胳膊,“阿娘,你不许走,我想你抱着我睡。” 戚薇琳抬手摸摸她鬓角的发,“好,这几日阿娘日日都陪你。” 钟语芙,“我还要听你唱曲子。” 戚薇琳笑,“好。” 她手穿过钟语芙的颈子搂着薄肩,另一只手像儿时那样,轻轻拍她的后背,轻轻唱小时候哄她的清越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张罗,几家飘散在九州…… 暗夜中,戚薇琳依稀听见,钟语芙轻声低喃,“阿娘,要是人永远都不用长大就好了。” 翌日,钟语芙刚睁开眼眸便对上戚薇琳笑的弯弯的眸子,“阿娘。” “唉。” 戚薇琳抬手从漆盘里拿起衣服展开,坐到钟语芙旁边,“起来,阿娘给你穿衣服。” 钟语芙心中酸涩,面上不显,愈发幼稚,娇娇点头,“阿娘,你真好。” 穿好衣服,戚薇琳又给她浸了帕子亲自给她洗面,梳发。 戚薇琳抚着钟语芙墨色长发,思考了一会,给她梳了一个仙云鬓,额顶选了一支碧玉簪,流苏贴着额角追下来,莹亮的光泽在墨发间若隐若现。 戚薇琳看着镜子里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温柔美好,鲜嫩光颜如枝头刚开好的花儿。 依稀记得,多少年以前,自己也是这个样子。 这一天,戚薇琳扔下所有事和钟语芙寸步不离。 下了值,钟东霖携着韩以骁乘着暮色进了尚书府,径直朝钟语芙闺房而来。 钟语芙一母同胞的姊妹一共有三个,两个弟弟在书院里念书,目前在戚薇琳面前承欢的是十二岁的妹妹钟语桐,即将进入议亲的阶段。 下面倒是还有两个庶妹,三个庶弟在,年岁差的多,钟语芙和她们并不是很很亲近。 韩以骁进来的时候,钟语芙正和钟语桐玩着双陆。 戚薇琳坐在一旁拨弄葡萄喂给钟语芙吃。 双陆是一种棋盘游戏,掷出的骰子点数就是在棋盘上可以移动的步数,这几乎就决定了一局的胜负。 钟语芙掷出了一个两点,而刚刚,钟语桐掷出的事五点,钟语芙立刻又捡起骰子,“这次不算,我是不小心拿滑了,我重新掷。” 钟语桐瞪着眼睛,摁住骰盅不撒手,“阿姐,你怎么还耍赖?” 钟语芙晃了晃自己包着帨巾的左手,很是理直气壮,“我手受了伤,气力不济,一时拿滑了也是有的。” 钟语桐转过颈子看向戚薇琳,嗔怪道,“阿娘,你快看看,阿姐又耍赖。” 戚薇琳剥了葡萄皮递给钟语芙,钟语芙头歪过来,就着戚薇琳的手吃进嘴里。 戚薇琳这才侧过颈子看向钟语桐,“你阿姐不是耍赖,就是手受伤了没力气。” “……阿娘你偏心。”钟语桐撅着嘴,天真烂漫。 “你才知道啊。”戚薇琳安慰似的摸了摸钟语桐后脑勺,“习惯习惯就好了。” 钟语桐:“……” 钟语芙笑嘻嘻补一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阿娘捡回来的。” 钟语桐:“……” 她扔了棋对着钟语芙一阵猛挠,钟语芙咯咯笑着躲,戚薇琳笑着看两个女儿闹。 韩以骁和钟东霖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钟语芙笑颜如花,明媚似骄阳。 他看的怔楞住。 这样的笑容,每年年关之时他都能见到,韩景誉从外归来,钟语芙的笑容也是这般温柔美好。 一对上他,总是争吵。 他广袖中的手徒然收紧,捏着瓷瓶的骨指发白。 倒是钟东霖,被这屋子里的笑声感染,唇角漾起慈爱的笑容,摸着下巴的山羊胡子走进来,“闹什么呢?” 钟语芙下意识转头看过来,看到韩以骁的一瞬间,笑容凝滞,立刻收了,和钟语桐乖乖行礼。 戚薇琳放下葡萄,快速擦干指尖的手,下塌朝二人见了礼,“夫君,姑爷。” 钟东霖虚扶她臂膀坐到塌上。 钟语桐笑着出声,“爹爹,我在和阿姐下棋呢。” 钟东霖看向钟语芙抱着帨巾的左手,“芙儿,姑爷朝皇上讨了珍贵的御药,你这手必然不会留疤。” 钟语芙还是那副淡淡神色,轻轻嗯了一声。 钟东霖从钟语芙冷淡的面色上大概也瞧出几分,又讲了几句,便携着妻女出了闺房,把房间让给二人。 钟东霖一走,钟语芙绷着面色,也没理韩以骁,自顾自走两步,走到床边的摇椅上躺下,看向窗外。 韩以骁也不生气,走过去,撩起下摆,坐到旁边绣凳上,抬起起她搭在扶手的左手放进掌心,声线晦涩而沉,“我给你上药。” 钟语芙没躲。 他解开她手上的帨巾,狰狞丑陋的疤痕呈现在眼前。 他见过无数腐烂狰狞的伤口,早就麻木了,钟语芙的伤口,和死牢你,战场上的伤口比,实在不值一提。 可他的心脏却是猛的抽痛一下。 他拧开瓷瓶,轻缓的上了药,又重新包扎起来。 钟语芙依然不说话,眯着眼,看向外面黑沉沉的世界。 第30页 韩以骁也没说话,只看着她的侧脸。 静谧良久,韩以骁好脾气的起身,“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他走到门口,回身,钟语芙面上没有任何波动,轻晃着摇椅,薄薄的眼皮垂下来,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投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书房里,钟东霖伏在案首间处理公务,听见小厮推门进来禀报,说是钟语芙来了,他诧异的一下,亲自到屋外将钟语芙迎进来。 “这么冷的天,你这手上还有伤,怎的跑过来了。”他絮絮叨叨的念道,“有什么事让小厮丫鬟跑一趟就是,为父还能不去看你。” 通常情况下,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格外疼爱,在第一个夭折的情况下,钟东霖便格外疼惜。 他欣喜有,愧疚有,期盼也有。 当头一次抱到那柔软的不像话的小身子,他是那样珍惜。 而钟语芙又是那样玉雪可爱,即便后来年年都有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出生,他的父爱几乎大半倾注在钟语芙身上。 钟语芙看晃了晃手里的手炉,“爹爹,又是披风又是手炉的,真的不冷。” 钟东霖吩咐小厮上钟语芙喜欢的葡萄饮子,又宠溺的拉着钟语芙的手坐到塌上,“什么事急巴巴的朝我书房来?” 对比颇为严厉的戚薇琳,钟东霖从小就是个对她有求必应的慈父,论起来,钟语芙对钟东霖比戚薇琳要更亲昵一些,撒娇亲昵都是常事。 昨日从戚薇琳那边知晓了真相,为人妇的钟语芙感同身受,便对钟东霖的亲昵生出了一点排斥。 她无声避开钟东霖的手,朝书架处走,扫着上面一摞摞的书道,“爹爹,我来找你借一样东西。” 钟东霖宠溺的拍她脑袋,“你这囡囡,说什么傻话,要什么直接拿就是。” 钟语芙说:“西域以外的舆图。” 第18章 . 朝堂职方掌天下图集,故天子不下堂而周知四方形势,盖郡国,封域,厄塞,山川,道理远近,户口多寡,按籍以求,可以了然于目而得其形。 是以,真正的舆图其实并不止是后世一个平面的地理空间,它里面所蕴含的山川疆域,行政区划,是执行国政的顺序,赋税,征税,执法,委官升黜,行军打仗,舆图都是最重要的依据。 在这信息闭塞落后的古代,精细的舆图,几乎是一个国家的政权最高秘密。 隶属皇权直属的部门署掌管便是专门掌管舆图的。 钟语芙手里的舆图太过粗略,这都还是小时候她出门游历,一时好奇,从韩景誉那里拿来玩的。 钟东霖一侧粗眉挑起来,“你一个闺阁女子要舆图做什么?还要西域以外的?” 韩景誉并不让钟语芙只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后宅妇人。 除了掌管府上中馈,自她嫁进长宁侯府,韩景誉便把府上对外的一切生意都交给钟语芙。 其中就有一支商队。 胡人屡次骚扰大楚边境,两国是政敌,是以,大楚和胡人之间并未通榷市,只有极少数的亡命之徒,顶着掉脑袋的风险穿梭在西域之间贩卖售货。 长宁侯府自然不能沾这种足以以叛国罪来论的生意,是以,钟语芙手底下的商队遍布大楚,却从未沾过西域商队。 钟语芙随手编了理由,“我前一阵收到褚掌柜寄过来的信件,得知如今丝绸,瓷器到了西域,西洋等地利润皆要翻数十倍,也不指着现在扩张,只是先熟悉熟悉地形,做些考量。”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钟东霖不疑有它,笑着解释,“傻芙儿,你当我朝以前为何打不过胡人?” 钟语芙依稀记得自己以前好像听韩景誉说过,还是摇头,竖着耳朵,一副很认真听的样子。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朝对塞外的地形很是不熟悉啊,那里地广人稀,入目皆是草原,我们汉人到了那里,连方向都不易辨别。这还怎么和胡人打?” “后来你公公深入西域腹地,绘制了舆图,这才打的胡人退回自己老巢。” “这舆图太过重要,皆掌控在部门署,至于到底详细到什么地步,爹爹也不清楚。我这边,只有一份咱们大楚的疆域图,你要是想看,在这大概看一会,这可万万不能丢。” “这是掉脑袋的事。” 舆图这种重要的东西,也是分级别的,钟语芙手中的,便是很粗略的版本,关于当地的资料并不详细,但是官员手中所配置的资料就会详细很多,到部门署呈给皇帝的,那就更精细了,钟语芙点头,“好,我就看两眼。” 钟东霖从一个上了锁的漆盒里面拿出舆图,交给钟语芙。 钟语芙接过来,状似随意的问,“不知道侯爷手中是否会有西域意外的。” 钟东霖笑,“他手中握着长风军,是防御胡人的主力,舆图自然是要配的,塞外之事,邸抄上应当都有。” 翌日,韩以骁下了值,又直奔尚书府,钟语芙闺房。 钟语芙手撑在额头,躺在贵妃榻上,听见脚步声,阖上了眼帘。 韩以骁走进来,见钟语芙躺在贵妃榻上,放轻手脚走到塌边,拿起她搭在扶手的手上的手,轻轻解开帨巾,将药涂在上面。 钟语芙眼帘仍就阖着,假装自己睡着了。 韩以骁在塌边坐了好一会,抬起指背,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声音轻柔,像是怕吵醒她,“我回去了,明日来看你。” 第31页 第三日,韩以骁走的时候,钟语芙终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四日,韩以骁亲自给钟语芙喂药,她没有拒绝。 就这般,韩以骁日日朝尚书府跑了半个月,钟语芙的手好了差不多了,俩人在房里,韩以骁问一句,钟语芙终于也能勉强答一句。 俩人谁都没再有提一句苏婉,大多数时间都是各自沉默的做着各自的事情。 有一种诡异的平和。 倒是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而年关,也近了。 这晚,韩以骁即将从韩以骁房中离开的时候,问他,“快过年了,总不好在岳丈家里叨扰到年关,我听岳父的意思,乘着年下,语桐的婚事便要议了,明日休沐,跟我回俯上吧。” 这满上京,便是尊贵如公主,也没有成了婚还频繁回娘家的。 钟语芙若是不成个样子,头一个连累的便是钟语芙的婚事。 她坐在桌边,素手执羊毫笔,填着一副梅花图,轻声道,“知晓了。” 头半垂着,浓密的睫毛像扇子打开,韩以骁看不见她的神色,一丝柔软的发丝顺着脸庞垂下来。 月白齐腰萝裙上,交领处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映的面庞皎洁如银霜。 默了默,韩以骁起身,站到她的圈椅旁,手绕过她的后背,大手包裹住她的手,一起握住笔,和她一起填图。 感受到手掌中的素手僵硬的动了一下,韩以骁握着笔,若无其事的捏着她的手填图。 有风顺着窗牖的缝隙吹进来,烛火抽动。 俩人的影子折叠在桌上,墙上,随风而动。 雪花轻缓坠落,天地潋滟成纯净的白色。 待一张图填完,他抽走笔放到笔架上,拿起一张干净的帨巾细细给钟语芙擦拭手上沾到的颜料。 她的掌心柔弱无骨,烛火下,涂了清透樱花粉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红晕。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掌中握着的是珍宝。 她似是失神的盯着他的指尖。 韩以骁又拿起她还包着帨巾的左手放进掌心,柔声道,“放心,不会留疤,那药膏里兑了西域宫廷秘药。”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缓缓,低下头,靠近她如玉的脸颊。 在即将触到的一瞬间,钟语芙脸别开。 他身子顿住。 默了默,手抚上她的后颈子,似乎并未因钟语芙的冷淡生气,愈发放柔了声音,“时辰不早了,早些睡,我今晚留在府上,明日陪你和岳父岳母用了膳再回府。” 这才放开钟语芙,回了前院。 晚间,钟语芙依旧缩在戚薇琳怀中,戚薇琳扣着她的薄肩,似是舍不得睡,不停的给她轻哼清越小调。 到后边,钟语芙听出她声音嘶哑,扣着她的颈子,“阿娘,别唱了,我都困了。” “我也困了,睡了。” 戚薇琳翻了个身,漆黑的房间内,烟箩纱账投下一层淡淡的薄影。 压抑的呜咽声隐在窗外枝头寒鸦粗略的嘶鸣声中。 钟语芙手搭上戚薇琳绷轻轻抖动的薄肩,脸贴着她的后颈子,轻声唤她,“阿娘。” 须臾,戚薇琳转回身,吁了一口气才发出声,“眼睛进了东西,揉了一会眼睛。” 钟语芙朝她怀里蹭,“阿娘,别难过,语桐还陪着你呢。” 戚薇琳下巴抵在她额顶,眼睛眨了又眨,“阿娘不惦记,语桐比你乖巧,你两个弟弟也快成人了,以后也会娶媳妇子进来,阿娘不孤单。” 俩人没再说话,抱着对方,眼睛怔怔,看着某一处,茫然而空虚。 第19章 . 翌日,韩以骁果然和他承诺的一般,早早就来到房中等钟语芙。 得知钟语芙还在赖床,他阻了戚薇琳去喊她,只温润玉如道,“岳母,不妨事,小婿等一会便是了。” 他捧了一卷书,静静坐在塌几,不恼不怒。 把德言容恭刻进骨子里的戚薇琳,真的就没叫醒钟语芙,由着她睡。 钟语芙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到戚薇琳给她穿好衣服,洗漱好,韩以骁已经看翻看完了两本书。 他甚至好脾气的端起粥,亲自喂钟语芙喝,唇边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每一处都周道体贴。 戚薇琳亲自带着丫鬟仆人操持了午膳,钟语芙在学院上学的两个胞弟也从书院回来了。俩人幼时皆是钟东霖亲自教导,成绩在书院名列甲等。虽年岁还小,城府气度已远超同龄人,可以看出,将来定然是栋梁之材。 俩人对韩以骁只带一千骑兵深入胡人皇宫老巢的事很是敬仰,问了许多问题。 韩以骁都一一耐心做答,像个耐心的大哥哥,更是提出了给当世大儒李思淼写引荐信,推荐二人到他门下做关门弟子。 李思淼是楚国最有名望的大儒,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一众白衣学子中声望都很高,他极少收弟子,上一次收,还是在十五年前,收的就是韩以骁这个弟子。 有韩以骁做引荐,被李思淼收下的概率很大,兄弟两脸上皆是笑意。 散了宴席,一家子又坐一起吃了一盏茶,那边下人快收拾好了,韩以骁才携着钟语芙告辞。 钟东霖领着一家子亲自相送到大门口。 戚薇琳攥着钟语芙的手,柔声嘱咐道,“芙儿,府上世家来往的年礼都备好了吗?” 第32页 钟语芙心念微转,虽然说别的地方她不学无术,但是这迎来送往上面,上京各个世家之间繁杂的利益关系,戚薇琳是自小手把手交给她的。 她断不会出一点纰漏。 且她人虽不在府中,但是府上的事一直牢牢攥在手中,礼单早就命人备下着手采购。 怎的这会子她母亲还要当众问? 于是她折中回,“还在备着呢。” 戚薇琳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状似随意道:“上京东四街有一家当铺,名唤鑫金典当行,我前日里路过的时候在那边看了一眼,新上了不好东西,你可以去看看。” 钟语芙视线落在戚薇琳的面上,心中像是有滚烫的热水翻滚而过,鑫金典当行。 她的阿娘知道她要做什么。 并且,在给她做掩护。 是了,她的阿娘是那样聪慧,外婆曾说,戚家一众女儿里,心眼子都长到了薇琳身上。 是以,父亲在上京的官级并非顶级,产业却很惊人,全奈戚薇琳善于经营。 钟语芙眼中泛起泪花,戚薇琳用帕子给她擦泪珠,噗嗤笑,“傻孩子,哭什么。” 钟语芙扑倒她怀里哽咽,“舍不得阿娘。” 戚薇琳轻轻拍她的背,“傻孩子,阿娘就在这府里,若是想了,便回来看看。” 上了马车,钟语芙还沉浸在分别当中,用帕子压着眼角,闷闷的。 韩以骁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握着她的指尖轻声哄,极有耐心,并不介意钟语芙的冷心冷情。 马车停到长宁侯俯,他先下了马车,钟语芙正要踩着绣凳下来,身子一悬空,被他打横抱在怀中。 他眼里溺着的宠溺柔软如天边的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抱你。” 似是一个深情入骨的丈夫。 绿萝和绿翘对视一眼,眼里皆是笑意,提着裙锯的脚步都轻松起来。 她们想,自家姑娘终于苦尽甘来了。 俩人眉梢眼尾的喜意还未退,绣鞋刚踏进沉玉小筑,就听见韩以骁近乎冰冷的声音,“绿萝,绿翘侍主不周,杖毙!” 俩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伶俐的小厮捂了嘴。 紧接着,便被人拉起来,按到型罚的长凳上,碗口粗的木头重重落下来。 钟语芙手猛的抓住韩以骁心口的衣服,掀起眼皮看向韩以骁,漆黑的眼眸中皆是不可置信。 面前的这个人,唇角微微翘起来,眼神温和,面上明明是温和如玉,以至于钟语芙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的是杖毙? 他又说:“本候和夫人一同观刑。” 自有伶俐的下人立刻般了舒服的长椅在廊下,铺上厚厚的垫子。 韩以骁坐下,仍旧将钟语芙放在腿上,还要了手炉,塞进她掌心。 “不要。”钟语芙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不。” “嘘……” 韩以骁食指堵上她的唇瓣。 他面上还是那样柔和,却是一种你不能说一个字反驳的疯病气势。 是视人命如蝼蚁的,集一身权势在手的权臣官威。 他拿起她受伤的左手,解开帨巾,上面结了层厚厚的血痂,丑陋无比。 他却是像看珍宝,骨节分明的指尖在上面摩挲,“夫人,你知道你这烫着了,本候的心有多痛吗?” 他似乎也没指望钟语芙回答。 头微微府了一下,红唇靠近,舌尖在丑陋的血痂上舔了一下,轻轻呢喃,“你从头到足都是本候的,不可再有一丝丝损伤。” 钟语芙点头,“不会再伤到,你放了绿萝,绿翘。” 韩以骁双手捏在钟语芙下颚,转了她的头,迫使她看向正在被罚的绿萝和绿翘。 雪花纷飞,打手手中的廷仗规律的一下下落下来,一头被猩红的血浸染。 绿萝和绿翘脑袋从板子一头垂下,像青藤上摇摇欲坠的冬瓜,无力坠着。 雪花纷纷扬扬坠落,天地一片纯白,像一场盛大的祭礼。 他削薄的红唇呵在她玉白的耳边,白色雾气缭绕间,乘的他的唇色愈发鲜红,透骨般循循善诱,“夫人,你说” “你心爱于我。” 第20章 . “什么,你说骁哥哥把钟语芙接回来了?”苏婉瞪着眼睛看向素莲质问。 素莲顶着她摄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点头,又道,“听说,侯爷还一路抱着她下马车送到沉玉小筑呢。” 苏婉嚯的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出来的急,连披风也忘了穿,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沉玉小筑,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韩以骁红唇亲昵的蹭在钟语芙耳边,像是在说着什么。 艳丽到浓烈的红,和清淡的白,形成一抹惊艳的色差。 像霹雳闪在夜空的闪电,轰然砸在脑海。 原来,私下里,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吗? 苏婉心口被尖锐的嫉妒搅动,难受的靠在墙上,怨毒的看向神情木然的钟语芙。 见韩以骁又抱着她进了屋子,苏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转身,又跑了。 韩以骁说:“说你心爱于我。” 钟语芙盯着那落下的棍子,瞳孔缩瑟,唇瓣颤抖,身子颤动,说:“我,心,爱,于,侯,爷。” 韩以骁目光在她的开合的红唇上凝了一瞬。 第33页 默了默,额头,鼻尖抵着她的侧颊轻蹭,笑出声,手轻柔拍她,“夫人记好了,你心爱于我。” 钟语芙贝齿咬着唇瓣。 韩以骁揉着她的唇瓣,“夫人的记性不太好啊,才刚说过的话便忘了。” 钟语芙贝齿松开唇瓣。 终于听见那叫他心心念念的话,韩以骁原本觉得自己应该很欢喜。 只是看见她瞳孔里的缩瑟,面色煞白,连唇瓣都失了血色,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血。 身体不可控的抖动。 她居然在恐惧他! 她怎么可以害怕他呢? 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快哭出来了,“我三岁的时候绿萝绿萝就到了我身边做玩伴,放了她们。” 韩以骁心中有点不舒服,难道在她心中,丫鬟都比自己这个夫君重要? 他心里很不舒服。 “无关人等不必你费心,你只需记挂你夫君我的事便好。” 又吩咐打手,“改为五十大板吧。” 钟语芙还想再求,他确是给了一个制止的冷眼。 意思是说,若是再求情,便是打死。 钟语芙只好改了口,“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可以吗?” 他大手盖上她的眼,阻了眼前的血腥,抱着钟语芙进里间塌上。 钟语芙绷着的身子还在控制不住的一阵阵颤栗。 她居然还在害怕他! 韩以骁心中气闷,抬手,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子,怀里的人儿立刻晕了过去。 他垂下眼眸看向怀里的人,明亮的光映亮她失了血色的肌肤,薄薄的眼帘阖着,睡着的样子乖巧的像一只小猫。 这样的她顺眼多了。 指尖轻轻在她眉,鼻,唇,描摹轮廓,他唇角泛起一丝柔和的笑。 轻轻在她额顶发间落了一吻,拥着她沉沉睡去。 钟语芙是被颈子后面的酸麻刺醒的,脖子不舒服的动了两下,睁开眼,就撞上韩以骁的眼睛。 他是天生的桃花眼,此时这样柔柔的看着,潋滟着柔情,便给人一种很深情的感觉。 他手滑到她的后颈子,指腹轻轻揉按,问,“舒服一点没有?” 钟语芙大概知道,自己是被他劈晕的,也没问,“好一点了。” 她的回答很僵硬。 韩以骁给她揉了一会,说,“饿了吧,起身用点东西。” “嗯。” 钟语芙跟着他起身,却又被他一把抱到腿上,挽着腰,亲自给她穿绣鞋,又抱着她来到几上。 丫鬟利索的摆了几样精致的典型,上了葡萄饮子还有热茶。 韩以骁将丫鬟谴出去,夹起一筷子八珍糕味进钟语芙嘴里,问,“好吃吗?” 钟语芙僵硬的嚼着,只回,“好吃。” 韩以骁将碟子里的糕点都喂给钟语芙,她乖巧的仿佛是一只只知道吃的小奶狗,他喂她就一直吃。 用了点心,喝了饮子,韩以骁又亲自给钟语芙披上披风,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赏了一会子红梅。 “好看吗?” “好看。” “要不要看堆雪人?” “都行。” 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只也始终只有那一两个子,面色平静无波。 他似是也不介意,仍旧不时找着话题,甚至叫韩忠将书房的邸抄搬到沉玉小筑处理公务。 到了晚膳时分,韩忠进来禀报,膳食已经摆好。 韩以骁放下手中的邸抄,捏了捏钟语芙的手道,“你若是不喜,以后表妹便在那边院子里用膳吧,不与我们一道,可好?” 钟语芙翻看着账册,规规矩矩答,“侯爷您定吧。” 侯爷? 韩以骁指尖抖动了一下,盯了钟语芙半晌,钟语芙始终如木头一般,眼皮虚虚垂着,空洞的落在一处。 他朝窗外看了好一会,眸色深沉。 也挺好。 于是吩咐韩忠,“你去一趟倚思院,以后表姑娘在自己院中用膳。” 韩忠:“奴才这就去。” 韩以骁又吩咐,“你吩咐下人,把梅香阁收拾出来,收拾好了便让表姑娘搬去那边吧。” 沉玉小筑在这侯府中间,和倚思院只隔了一道墙,梅香阁却是在侯府最东南角的位置。 苏婉被素莲服侍着换了衣衫,又净了面在铜镜前描妆。 她时刻让自己保持最美的状态见韩以骁,一日里都是要换三套衣衫的。 苏婉捏着青雀头黛浅浅勾在眉尾,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姑娘,韩总管过来了,说是侯爷有些交代。” 苏婉心中欢喜,这一会子就要在饭厅用膳,骁哥哥还巴巴让韩总管跑一趟。 定是雪天路滑,怕丫鬟服侍不周,叫韩总管亲自来接。 “知晓了,”苏婉对着铜镜里的脸莹莹一笑,“就来。” 她拿起口脂,对着镜子描了一个蝴蝶唇,满意的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才起身。 韩忠看到盛装从内室出来的苏婉,立刻躬身行了一礼,传达韩以骁的意思。 苏婉的面色几乎绷不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怔楞着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我以后都在自个儿院里用膳,还要搬去梅香阁?” “侯爷说了,您的婚期在即,梅香阁安静,更有利于您秀嫁妆。” 第34页 韩忠后面说的话,苏婉一个字也没听见。 韩忠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趴到桌子上正哭的昏天黑地,忽然听见韩以骁的声音,抬起泪流满面的脸,这才看见,的确是韩以骁。 他有些无奈的样子,“就知道你这敏感的心思又该多想了,一个人窝着哭。” 苏婉一下下抽泣,“我本就是无父无母的无根浮萍,只有骁哥哥你一个亲人,若是哥哥不疼我了,我哪有依靠。” 韩以骁安慰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也知道你嫂子那个脾气,心眼子小,我怕她那暴脾气再欺负了你去。” 他揉了揉她的鬓发,“你就委屈委屈,去梅香阁,哥哥会补偿你,待你出嫁,多补贴你一些嫁妆,定叫你夫家不敢轻视你。” 苏婉用帨巾掖着下眼帘,回道,“嫁妆再多,还能多过表嫂的嫁妆吗?谁不知道钟夫人善做营生,十里红妆,羡煞了多少人,到现在谈起来还是盛况呢。” 韩以骁笑,“瞧你那点子出息,都听你的,比你表嫂的嫁妆再多五十台,行吧?” 苏婉倔了嘴,“要出这么多,表嫂定然舍不得的,我又不是府上正经姑娘,骁哥哥你就哄我吧。” 韩以骁:“少来激我,我还能连这点子主也做不得?” 待韩以骁出了院子,素莲脸上喜色,“姑娘,你终于想通,要嫁去赵家了呀?依我看,赵公子的确是良配。” 虽然苏婉是主子,但是素莲私心里并不看好她留在长宁侯府,比钟语芙的身世差上太多, 妾怎么能和正室比? “我才不嫁去赵家,”苏婉笑,“钟语芙靠的不就是家世吗?骁哥哥既答应了就不会变,我带着比她多的嫁妆嫁过来,不比她有脸面?” “我就是不能比她差。” 钟语芙还是等到第二日韩以骁上了朝才去院中看望绿萝绿翘二人。 好在韩忠给她们请了有名的圣手,俩人骨头倒也没坏,主要是伤在皮肉。 钟语芙看着俩人血肉模糊的伤口,眼里泛着泪花,“是我连累你们了。” 绿萝歇息了一夜,已经不像昨日里那样狼狈,精神倒也还不错,“姑娘别难过,奴婢本就贱命一条,只要姑娘您能好好的就行。” 绿翘亦出声安慰,“姑娘,其实还好,也不是特别疼。我皮糙肉厚,最多一个月就长好了。” 钟语芙轻轻摸了摸俩人的头,心中念的确是,定会安排好她们的前程。 绿萝和绿翘都受了伤,钟语芙临时将紫檀和画月提上来。 这边出了绿萝俩人的屋子,刚回到院中,紫檀来报,储策拿着账册来府上对账。 钟语芙迈着碎步坐到梳妆台,看向铜镜里的脸,扬起下巴道:“给我梳妆。” 长宁侯府私下里经营的生意很多,平日各个铺子主要由大掌柜储策总管,他每个月都要来向钟语芙交一次账务,汇报经营情况。 今日特殊,不光要汇报这一个月的生意情况,既要陈述这一整年的铺面盈利,还要汇报明年的打算。 进了厅内,训练有素的丫鬟立刻上了热茶点心。 储策漫不经心喝着差点等着,余光随时注意着珠帘后的屏风。 他是外男,虽然汇报是公事,却也不好和钟语芙直接见面。 隔间垂了一层水晶帘做遮挡,后面还有一层嵌珐琅曲屏。 每次汇报,钟语芙便坐在那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的影子映在上面。 以往,他大约用下一盏茶,便能听见绣鞋的窸窣声由远及近,然后屏风后便多了一道端坐笔挺的影子。 他曲着手指,慢悠悠算着时间。 意外的,今日足足用了三盏茶,里间还是未曾有一丁点动静。 他的耐性向来也足,于是闭着眼眸养神。直到绣鞋的窸窣声响起,他眼皮立刻掀上去,笔挺站起身,“夫人。” 钟语芙坐到屏风后的塌上,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褚总管免礼。” 储策依着程序逐一汇报,整个过程,他头微微半垂,眼睛始终落在前方一寸的地上。 他调理清晰,三言两语便能清楚的严明利弊,眼光也独到,这一年的盈利很漂亮。 陈述完,钟语芙和以往一样褒奖了一番,他正要告退,却听钟语芙忽的转了话题,问道:“褚总管,进来上京世家盛行购买矿山,不知你怎么看?” 储策略一思忖,斟酌了用词道:“属下以为,这个行当虽眸利丰盛,但运气成分太大,并不好说。” “哦?” “是吗?” “若是我想投呢?” 储策正想再劝,就听见珠帘相碰发出的脆声。 本能抬起眼,就看见像是忽然有一道光照在瞳孔上,眼前忽的明亮起来。 水珠帘间,明眸皓齿和晶莹剔透的水晶相辉映,琉璃一样明亮,看着他。 储策又立刻垂下头,腰身躬着作揖,眼皮耷拉下来,目光落在脚尖前面一点的地方,作揖道,“夫人若是执意想投,掺一股试一试也不妨事。” 钟语芙又朝他走过去,“若是本夫人想一个人吃下一整座狂呢?” 储策头顶渗出一点薄汗,一整座矿,这是长宁侯府的半数家财了! “这,万一,万一,” 第35页 钟语芙:“若是本夫人想要的就是那万一呢?你当如何?” 储策退后一步,噗通一声跪下来,脑门上的汗愈发多,唇瓣抿着,面色凝重,没发出一个字。 屋子里的气氛似是凝滞,窗外的烈风卷着雪呼啸似兽鸣,心跟着重重抽搐。 钟语芙喟叹一声,“罢了,景誉叔叔已去,人走茶凉也是这世间常理,你回去吧。” 储策就看见,雪白的帨巾飘落,一只狰狞的手从眼前飘过。 储策瞳孔猛的睁大,心脏似有猛垂重重砸了一下,焦急出声,“夫人留步,属下记得老侯爷的吩咐。” 第21章 . 上一章末尾补贴了一点,昨天看的早的回看,不然这段看不懂。 储策撩起青草色直裰前摆,噗通一声跪下。 “自今日起,世子夫人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但凡有命,无有不从,不惜以命效忠。” 储策将当日韩景誉的吩咐,一个字不落的背出来。 钟语芙却是侧了一步,坐到一旁嵌金圈椅上,纤薄的脊背微微佝偻,轻轻哽咽哀怨,“景誉叔叔刚去那一会,还曾梦过他几回,如今时日常了,人走茶凉,竟是连梦也不肯入了。” 她要动用的银钱数目太大,绝无瞒过储策和一众管事的可能。 几乎是哭着说的。 储策想不把关键词入耳都难。 他用的是景誉叔叔,而非公公。 又道是人走茶凉。 他听出了她无助的茫然。 她贵为长宁侯府夫人,这府上,又有谁能为难的了她? 又为何要用矿山做掩,掏空长宁侯府? 这是闻所未闻的泼天大罪! 且长宁侯还是她的夫婿,出嫁女,谁不是以夫为天? 在胡思乱想间,又听见钟语芙捏着鲛绡的轻哽闷哭声,“罢了,本夫人刚刚不过是戏言,褚总管贵为侯府总管,手下掌柜便有379个,府中亦奴仆成群,在这上京,谁不得尊称一声大掌柜,荣华富贵已然在手,没道理抛下一切,去做这些掉脑袋的事,褚总管你回去吧,只当没听过我今日的话。” 储策目光又落在她捏着鲛绡,捂在脸边的手上,狰狞的伤口,结了厚厚的黑痂,对比指缝露出来的莹白如玉的面庞,像细细密密的针刺在瞳孔里。 “夫人不必疑心下属的忠诚,我这条命,先是老侯爷给的,如今的一切,又是夫人给的,没有人走茶凉一说。”储策摘下腰间一块通透的玉佩,捧到了钟语芙面前,“夫人您想做什么,属下万死不辞,必然办到,以此玉令作信。” “若违此誓,叫我万箭穿心而死。” 这玉令,是储策的信用物件,是调动长宁侯府名下掌柜的令牌,他以此表达自己的衷心。 且他用的是想,意思是,不问对错,只是去执行。 目光坦荡而英勇,忠诚且理智。 他肩背挺的笔直,神色坚毅,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会履行自己诺言的风度。 钟语芙心中宽慰。 亦跟他承诺,“储总管,本夫人跟你保证,在白匈奴,本夫人必让你的权势超过这上京,人人尊称你一声‘大掌柜’。” 她漆黑的瞳孔里浮着热切明亮的光是对权势的迫切渴望。 这中原不止楚国一个国家,但皆是男尊女卑。 韩以骁吩咐“杖毙”那一刻,声音甚至是轻飘飘的,可一院子的人,无论男女,噤声低着头,不敢发一言,个个被压弯了脊梁。 甚至,韩以骁若是再无情一点,那板子即便是打到她的身上,谁又敢不从命? 这是权利的滋味啊! 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她过够了。 若没有真正的实权在手,那离开这长宁侯府,她仍旧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肉,甚至没有长宁侯府夫人这个身份,她的生死皆如绿萝绿翘,贵人一句话,便命如蝼蚁,毫无反击之力。 听着钟语芙这般直白的话,储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掏空长宁侯府了。 她要用这笔巨财在白匈奴给自己买来超然的权势地位。 但上位者皆是没有底线的,若只空有才而无根基,泼天的巨财便是夺命锁,收了钱财,不办事的贪官多了。 她还要在白匈奴再造出一支不亚于长宁侯府的营生,足以掌握经济命脉。 储策:“属下会安排最得力的人去悄悄办此事,只是我们对白匈奴一无所知,最好有详细的邸抄。” 钟语芙:“这你不必担心,近日我会弄来军机处的邸抄,先准备好旁的事。” 鑫金典当行坐落在上京最繁华的街道,左边是上京最知名的茶楼,右边是上京最大的钱庄。 里面交易的古董都是珍品,因此,虽然坐落在繁华街道,但店里并不是人满为患。 相反,大多数时候都是门可罗雀,廊下站着一个招呼客人的小厮,讫台里面,一个带着帽子,山羊胡蓄的老长的账房永远在低头拨弄算盘。 像是有算不完的账。 做小厮的讲究伶俐眼尖,看到马车一角悬挂的描金紫檀木车牌上长宁侯府几个字样,远远的就迎上来,“请贵人安。” 储策一直随行在马车外,递上赏钱问道,“我家夫人想看一些上好的货色,可有?” 小厮伶俐点头,“有,刚到了一批上好的货,汝窑,字画,名贵端砚皆有。” 第36页 “那便带路吧。” 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清雅骨感。 储策掀了帘子,便看见一个窈窕女子下了马车,额顶带了幂蓠,薄薄的云丝纱下,影影绰绰勾出一点倩影。 小厮将钟语芙朝里面引着,“夫人里面请。” 店内靠墙两侧梨花木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古董,珐琅花瓶,桌屏,砚台,祖母绿皆有。 小厮流利的介绍年份,产地,每件藏品背后的名人故事。 钟语芙随意飘了一眼,道:“我要的是珍品,去喊你们掌柜的,告诉她我姓钟,是为了年下送世家的年礼而来。” 小厮掀了帘子去里间,立刻有一个年约四十,墨色直裰的男子出来,亲自招呼钟语芙去里间。 钟语芙在鑫金当铺足足花了五万两白银。 从典当行出来,也到了和赵媛可约定的听戏时间,她直接去了戏园子。 陈瑞良在上京颇为受欢迎,戏园子场场爆满。 钟语芙定的是二楼的雅座包厢,这个位置,楼下的一切几乎尽在眼中。 一场戏下来,戏台子上已经被撒了一地金银。 时辰已然不早,赵媛可扔了几个银锭子,对钟语芙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钟语芙看到戏台子后面一角,露出一点子戏服,而慎郡公那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倒是露出的更多,本就驼着的脊背似是弯的更多。 倒是和传闻一样,这位荒唐到极致的宗亲闲散郡公,断袖之癖又发作了,似是在纠缠陈瑞良。 钟语芙目光收回来,“我还有点子事情,想和陈伶官商量有些事情,媛可可否帮我做掩护?” 赵媛可点点头,“好呀。” 她从腰间抽了侍讲府的令牌,转身吩咐丫鬟,“去,将陈伶官喊来,报我哥哥的名讳。” 待陈瑞良进来,赵媛可主动避到外间,阖上门。LJ 陈瑞良见是钟语芙,眼里有意外,又很快恢复神色,行了一礼。 钟语芙漫不经心拨弄茶盏,问,“陈伶官最近可是被烦事缠身?” 陈瑞玲规规矩矩回,“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无人不被烦事缠身。” 他话音落下,听见门窗啪一声阖上的声音。 本能的抬起头,便见钟语芙已经起了身,一只素手还搭在刚刚关上的窗扉之上。 菱花窗遮了光,光线略暗,映的她的瞳色更黑,深渊一般,“陈伶官,本夫人同你做个交易吧。” 问句,却是平述的语气,陈瑞良倒是拿不准了。 似是在说你没的选。 第22章 . 她堂堂超品侯爵夫人,一品诰命,手下能人无数,能需要自己一个下九流的伶人做什么? 显然,这麻烦只比慎郡公大。 他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可交易的东西。 陈瑞良低下头,又躬了身,“夫人,在下只是一介伶人。” 他垂下的目光里,云蒸霞蔚的华丽烟云萝锦裙锯旖旎,绣鞋件鸽子蛋大的粉色珍珠闪着莹莹亮光。 “伶官不必担忧,不是掉脑袋的事,于你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介时本夫人会命人通知你。” “作为交换,本夫人会替你解决了慎郡公。” 堂堂皇亲宗族,轻易便说“解决”二字,陈瑞良觉得,还是把慎郡公这个麻烦留给他吧! 默了默,他问,“夫人,您不怕我出卖你吗?” “当然也会担心,”钟语芙说:“所以,你出卖本夫人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而且,你死的一定比我惨。” 陈瑞良摸了摸颈子,感觉有点凉。 “伶官等本夫人消息便是。” 钟语芙施施然出了屋子,陈瑞良摸了摸鼻梁,盯了一眼她的背影,心说,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自钟语芙那日喊他侯爷,韩以骁一连三日未曾回俯,这日,下了值,走进沉玉小筑。 明亮的烛火被风抽着,时缓时急,钟语芙立在乌木几边,水芙色收腰儒衫,同色萝裙,外罩一层轻雾云娟纱。 罗云鬓间簪了一只白玉海棠簪,轻点黛眉,粉唇染了一层樱桃红,唇角挂着浅笑。 一股子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莹白皓腕擒着朱红色礼单,漂亮的眼眸不时在礼单和几上的汝窑字画间转动,纤细的颈子又朝执着狼毫笔的紫檀转过去,交代道: “这珊瑚臂钏颜色鲜亮,右相夫人最是钟爱,侯爷和右相最亲近,便把这臂钏送往丞相府,并那台端砚一起,定不能弄错了。” 紫檀应声,“记下了。” 韩以骁心脏像是被一根绳子牵动了一下,顿住脚站在原地,不发出一点声音,目光凝在钟语芙面上。 抬了个手势阻了守门的女使行礼。 半臂后,韩忠躬着腰,始终保持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好半晌,他放轻脚步,又转了身。 “夫人今天做了何时?” 韩忠小跑着跟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赵四姑娘来了府上玩。” 韩以骁想起赵媛可的牙尖嘴利,鼻息轻嗤,倒和她性子如出一辙。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吩咐韩忠道:“以后多下帖子,让她来府上陪夫人。” 韩忠:“奴才醒的了。” 韩以骁回了书房,看了一会子书,苏婉便来了书房,素莲提了珐琅掐丝食盒。 第37页 “骁哥哥,我在炉子上新烤的门钉豚饼,外皮酥脆,里面正热乎着,还并几样小菜,你垫一垫?” 韩以骁阁下羊毫笔,放下邸抄,抬起目光,唇翘起柔软的弧度,“你身子弱,梅香阁又远,怎么还巴巴跑过来?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苏婉一只手挽着广袖,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皓腕,亲手摆弄杯盘筷著,笑盈盈的,“我这也不是白来的,自然是有事求哥哥。” “噗嗤,”韩以骁笑出声,“你这个机灵鬼,说吧,想要什么。” 苏婉手顺着臀曲线抚理好裙锯,坐到韩以骁对面,笑回,“数日前远渡西洋的大船不日便能回到上京,一整船的舶来品,听说那洋人的香料盛在拇指大小的金襄双星玻璃中,螺丝银盖拧开,只需朝空中洒出几滴,沾在身上七日不散,还有那西洋镜,巴掌大小,映的就跟真人是的,比铜镜清晰多了。” “多大点事,”韩以骁朝韩忠吩咐,“府上之前定制了吗?” 舶来品是皆是大船远渡西洋所得,很是难得,上京也是这两年大楚开放了海上贸易才开始有的,如今在上京是有价也难求,皆是数月之前先朝商家订购。 就这,也是有数量定制,且多数是先紧着宫里上贡,到各大世家这边,那数额就更少了。 韩忠心里觉得,这表小姐很是不上道,于是实话实说:“夫人数月前倒是亲自去卖洋货的铺子上定制过,只实在是供不应求,这西洋香料和西洋镜只各有一副。” 韩以骁哪里知道,女子的首饰穿戴解释一种隐晦的比较。 和以往一样,轻飘飘道,“介时取了送到表姑娘房中,你再购置些别的给夫人就是。” 苏婉心中松了一口气。 在骁哥哥心中,还是她比钟语芙要重要的。 韩以骁掐着时辰来到了沉玉小筑陪钟语芙用晚膳,他因之前用了苏婉的点心,倒也不是很饿,只用了平日一半的量便撩了筷著。 钟语芙还是和之前一样,韩以骁问什么,她便答什么,规规矩矩的。 就是没抬过眼皮。 于是韩以骁又主动起了话头,“再过几日冬至,朝廷给假七日,我陪你回娘家送年礼吧,你提前备好。” 钟语芙终于抬起眼皮给了他一个眼神,紧绷的冷面皮子松动了一下,神色有些柔和,“多谢侯爷。” 韩以骁抬起手轻拍她手背,“你我夫妻,应当的。” 钟语芙这柔和只给了一秒,目光落在她握在自己手背的手又冷了下去。 倒也没躲,只是手瞬间僵直。 韩以骁感受到,摩挲了几下,又松开,关切了几句才回了自己院子。 韩以骁第二日再来沉玉小筑的时候,钟语芙面色柔和很多。 第五日,她回韩以骁完整的句子。 三尺冰封溅有融化之势。 这日,远渡西洋的船归来,铺子上的小厮将东西送到长宁侯府,韩忠正在核对,素莲捏着鲛绡柔柔一拜,“韩总管,夫人定的东西到了吧?” 说到底,钟语芙再是正室,但这侯府还是韩以骁为尊。 韩忠利索从从一堆东西里将香料和西洋镜找出来,“都在这了。” 素莲接了香料和西洋镜,又给韩忠塞了几个金鱼稞子,说了几句奉承的话,逗的韩忠直笑才离开。 但凡是女子,哪有不喜爱闪闪亮亮的东西的? 小小的金襄双星玻璃瓶子,晶莹剔透,捏在手中便叫人爱不释手,素莲脚步不停,头却一直低着看向手中的瓶子。 “啊~” 转角,头就撞上了人,抬头,正是钟语芙新提拔上来的紫檀。 紫檀眼尖,一样扫到她手中的西洋镜和双星玻璃瓶。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你们梅香阁哪来舶来品的?” 素莲昂着脖子炫耀,“当然是侯爷亲自吩咐置办的,不然哪里来的?” 紫檀不好再说什么,苏婉在府上,虽说是表姑娘的身份,但谁都知道,那是正儿八经亲姑娘的待遇,钟语芙有的东西,韩以骁也允许苏婉有,不曾在物质上亏待过她。 看紫檀被噎住,素莲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快感,连离开的脚步都松快起来。 画月看着她近乎嚣张的背影,忍不住出声,“侯爷也真是的,这东西这么难得,夫人也喜欢呢,好不容易得那一套,要送了二姑娘的,怎么不给夫人呢。” 紫檀持嗤她,“怎么学的规矩,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画月突吐吐舌头,“知道了,再不说了。” 紫檀又道,“我们快走,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紫檀和韩忠核对了单子,独独缺少了西洋镜和香料,“韩总管,你这东西,是不是少了两样?” 韩忠是个人精,润了润辞藻,“前几日表姑娘朝侯爷要西洋香料和镜子,侯爷缠不过,便做主,将东西给了梅香阁。” 紫檀和画月对视一眼,毕竟身份低位,也不好再说什么。 俩人领了东西回沉玉小筑,钟语芙正在书房翻看着储策给她寻过来的矿山邸抄。 画月气不过,将韩忠的话,素莲的张狂模样学了个七分像。 钟语芙目光快速在邸抄上略过,只淡道,“知晓了。” 画月还想再说,紫檀拉了她的袖子,轻轻摇头。 第38页 画月珉了珉唇瓣,将话吞回去。 翌日,韩以骁休沐,盛装到沉玉小筑,准备和钟语芙回去送年礼,钟语芙又冷了脸,“侯爷自个儿去我娘家吧,我实是没脸去见我妹妹。” 韩以骁近日见多了她柔和的样子,忽然又那般冷若冰霜,似是据他于千里之外,居然心下惴惴。 提着心问,“怎么了?” “那西洋镜是语桐几月之前便朝我要的,香料是应了给母亲的,我一早和他们说定到了,如今没了,你让我如何有脸去见她们?” 韩忠在旁边提醒了一下,韩以骁才想起这档子事。 在花厅里来回转了两圈,见钟语芙面色越来越沉,吩咐韩忠,“去,你去表姑娘那把东西拿过来,就说本候以后补给她。” 苏婉昨日里才新得到,还没舍得用,被要走,气的差点晕过去。 马车上,韩以骁见钟语芙面色终于恢复,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东西要回来,开心了?”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钟语芙把玩着西洋镜,香料,唇边竟浮着一丝笑,看向韩以骁似是也忘记了收。 这莹莹一笑,韩以骁心上嘭的开了一朵花,他陷入一种巨大的欣喜中。 整个人扑过去,将她抵在车厢,狠狠吻上她的唇瓣。 天知道,他这段时间克制的有多难受。 只是吻上她柔软的唇瓣,他的血液就像被最烈的火燃烧。 以至于在尚书府这一天,他觉得格外漫长。 到了晚间,钟语芙没像之前那般抵抗,娇香柔软任由拨弄。 他觉得自己快被溺死在里面了。 她抵在他胸膛说,“我想把绿萝配给韩忠,绿翘配给韩祺。” 都是韩以骁身边两个最得力的心腹。 韩以骁脸贴着她颈子,闭着眼,“都随你。” 你想要什么都随你。 翌日晚间,钟语芙在书房撞破韩以骁用着苏婉亲手做的点心,冷着脸拂袖而去,韩以骁一对上钟语芙的冷脸,心脏一抽,就咚的一声沉了下去,当时便扔了点心追出来,“又怎么了?” 钟语芙脸冷的厉害。 “我不喜欢你吃她的东西。” “不喜欢她和你单独在一个房里。” “我更不喜欢她进你的书房。” “你的书房只有我能进!” 韩以骁捏着眉心,“好,好,好,都依你。” 苏婉眼里包着眼泪跑回梅香阁,韩以骁拉着她进书房,她面色才缓和过来。 似是很好奇的样子,看着他书房的陈列,状似无意的翻看了一些典籍,又指着一个上锁的盒子,“这个里面的是什么?” 韩以骁把玩着她的手指,“都是舆图,边关邸抄。” 钟语芙:“我能看看吗?总听胡人的一些事,倒还没见过呢。” 韩以骁轻拍她手,“事关朝廷公务,妇人不能看。” 钟语芙甩开他手,“难不成侯爷还怕我出卖你什么机密不成,我回去了。”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 回了沉玉小筑,还让婆子把院门锁上了。 韩以骁正在食髓知味的时候,那里经的起,于是,第二日,她就在韩以骁书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西域舆图。 附带的邸抄上,详细的批注了西域各方势力关系。 她记清楚每一个字,回来偷偷描在镇纸上,锁进屉中,隔日东西便交到了储策手中。 日子缓缓流动,韩以骁对钟语芙越来越宠溺依恋,每日里变着法的哄她对自己笑,哄她任由自己在床笫间予取予求,他以为,这便是女子心爱男子了。 他却不知,当一个女人丢了天真,开始用心机算计的时候。 情爱已死。 只是骄傲如钟语芙,即便是有所求,也绝不肯主动底下自己的头颅。 她读懂了韩以骁的几分热度,做分机处理,用那滚烫的热水,唤醒他内心深处为人夫一点点的疼惜,引的他将心捧给她。 他日渐沉沦。 她冷硬如铁。 年初一,依着习俗,上京举办一场盛大烟火灯会。 韩以骁执掌的巡防营首值,确保灯火的安全问题,他早就做了细密部署,抽出了一些时间给钟语芙,带她去灯会。 早早用了膳,钟语芙去里间换衣衫,韩以骁随意捧了一卷书坐在几上等。 内室帘子被拉起来,他一抬头,只见钟语芙脑袋上带了玉冠,玉色祥云暗纹直裰,玉带收出纤细的腰肢,又坠了男子用的暖玉和香囊,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 清俊中带了一点英气的五官,似哪家刚刚弱冠的小郎君。 韩以骁喉结滚动,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上京的贵族近些年流行起了小清倌。 再一看,这衫子似是用他的衣服改的。 别有一番滋味。 他心上像是有细细密密的小勾子勾了,痒的厉害。 “啪”的扔了书,将人抵到墙上狠狠吻上去。 见他呼吸越来越沉,钟语芙呜咽着催促,\侯爷,快迟到了。\ 韩以骁沉着呼吸,在她纤细的腰肢揉搓了一把,“晚上回来得好好补给我。” 长街人群涌动,各色造型各异的灯笼汇聚成灯海,漂亮不已。 戌时,官船在阚江河中央燃放烟火,漫天碎金纷纷扬扬落下来,美不胜收。 第39页 待烟火燃尽,韩以骁需要去各个岗位视察一下,便让下人跟着钟语芙。 寻了几个重要的岗位,忽的见前方人群聚拢在一起,似是有人在打架,很是喧闹。 下属拨开人群,他赫然发现,一个背对着他,身子肥硕的男子在纠缠钟语芙,言语粗俗污秽不堪,钟语芙的手臂被抓住,极力挣扎。 韩以骁脑门哄的一下,一脚将人踹飞,钟语芙呜咽着掩着袖子哭。 韩以骁拍拍她肩膀安慰,“没事了,我来了。” 韩以骁转头,这才发现,被踹翻在地的人是慎郡公,他满堆叠着横肉的脸上红成猪肝色,被肉挤的快看不见的眼睛也发红,明显是醉了酒。 再看到他那胖的跟猪一样的爪子,就是这爪子,刚刚摸了钟语芙的手腕。 他没有任何犹豫,慎郡公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剑锋的寒光在眼中一闪而过,手掌掉落在地上,肌肉还在跳动。 第23章 . 当街斩了宗亲手,满朝哗然。 到朝廷假期结束,据传,皇帝御案上弹劾韩以骁的折子据说有一人高。 许多人以为韩以骁这般高调跋扈,皇帝会就着这个机会,没成想,韩以骁拿出了慎郡公府上在潭州侵并良田上千亩,并且逼死人的把柄。 最后的结果是,慎郡公整个府上都被抄家,削了皇族身份,沦为平民。 短短六日时间,就抓住了一个根基深厚的宗室皇亲的致命把柄,朝臣对韩以骁的手段再次有了新的认知,愈发存了和长宁侯府结交的心思。 又过了一段时间,绿萝和绿翘修养了一个月,臀部的伤终于痊愈。 这日,俩人再来房中当值,钟语芙将丫鬟都谴出去,坐在上首鎏金乌木圈椅上,揉夷斜斜搭在扶手,她手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曾留下一点疤。 她笑眯眯看着两人,“绿萝,绿翘,我想把你们许配给韩忠和韩祺,可好?” 绿萝和绿翘皆是一惊。 绿萝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到她膝前求道,“姑娘,我不嫁人,我想守着你。” 钟语芙长到两岁的时候,戚薇琳亲自在十六个家生奴才里面挑选的二人做钟语芙的玩伴,那时候,她们俩也不过五岁。 真真是看着钟语芙长大的。 名义上说是仆,私心里,说是护着一个年幼的妹妹也不为过。 虽然钟语芙最近很得韩以骁的宠爱,可是她知道,她的姑娘不是这样沉默寡言,上了一层冻似的人。 如今和谁都不亲近,总是冷冷清清的。 她是爱笑爱闹,喜欢玩乐的人啊。 她的姑娘过的不好,她怎么可以只顾自己呢? 绿翘也跪到钟语芙另一只膝侧,“姑娘,我也不嫁人,我就待在姑娘身边。” 钟语芙轻轻拍两人的手背,“你们还不明白吗,在这侯府,你们就是我的软肋,是他可以逼迫我的利器,韩忠和韩祺都是他的心腹,不会拿下属的家属撒气。” “你们嫁了人,我才无后顾之忧,你们懂吗?” 绿萝还是摇头,“姑娘,我跟着你,不怕死。” 绿翘也跟着道,“姑娘,我答应过老夫人,就算是死也会陪着您的。” 钟语芙摇头,“不,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会好好活着,你们也好好活着,我们要比任何人都要活的好。” “所以,你们安心去过自己的日子,才是帮我。” 自古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绿萝,绿翘这样的死契丫鬟,婚事便是完全掌握在钟语芙手中。 钟语芙还是先问过了绿萝绿翘,又谴了韩忠和韩祺俩人来问。 绿萝和绿翘俩人姿色在女使当中本就拔尖,又是钟语芙这个主母身边的一等女使,俩人自然没有任何不愿,相反,都欢欢喜喜的应下,当即便掏了身上的东西做信物。 钟语芙心中宽慰。 钟语芙将俩人的婚事定的很紧凑,放在月底,于是钟语芙忙碌之余亲自给俩人备嫁妆。 储策的效率很高,过了年,便已找到了一座合适的矿山,早两年一个富商投过的,表面的矿石已经被开采去了一半,再过不久便能踩到矿,因生意上出了意外,不得已这才折价转卖。。 已经立春,午后融融暖光若轻纱,透过廊下篾帘细密的缝照进来,落了一片光点在酸枝文檀几上,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叉竿撑着摘窗,四扇门皆敞开,紫檀和画月立在门外两侧守职。 钟语芙纤纤十指卷着邸抄边,一目十行。 储策立在檀几前,目光半垂落在地上,“在下寻的这位探勘矿山的师傅颇有来历,曾相中的矿山,六成皆是好矿,之前于太岁家押中的矿便是这位师傅所选,断言再踩上几个月,下面必是好矿。夫人若是想投,这保人已在上京,可亲自一看。” 这些都是头矿山必要有的手续。 钟语芙指尖在邸抄了轻点,“对方开价多少?” “90万两白银。” 储策又补了一句,“这么大笔数字,几乎是大半的流水资金,怕是得侯爷亲自同意。” 钟语芙点点头,“知晓了。” 天福茶楼和鑫金茶楼坐落在一条街上,装修雅致,上京的权贵皆喜好来此处,也正因如此,这里的乞者也多,尤以小孩多。 第40页 钟语芙带了幂蓠,裙锯扫过马车,便有几个摞钉堆叠,脸上灰扑扑的孩子可怜兮兮的乞求,“好心的夫人,赏点吃的吧。” 储策抓了一把碎铜钱打发,小二哈着腰迎上来,利索将钟语芙迎入包厢。 这是一间方便高门女眷的专用包厢,红木彩雕折屏在里间隔了一块空间出来,钟语芙坐到里间,摘了幂蓠,问了一些矿山上的事。 保人是个年约四十的精瘦男子,眼里闪着精光,探测矿山的匠人师傅一身月白道袍,蓄了山羊长胡,看着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包厢在二楼,摘窗用叉竿支着,忽的,楼下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并一些喧闹。 钟语芙侧了身子朝外间看过去, 挺括的官道上,双马车驾,车厢外壁整个渡了一层金,车厢头子上,一妙龄女郎亭亭而立,樱桃红缠枝对襟半袖慢束萝褥,雪白修长的颈子白花花露出来,月白色凤尾裙细褶叠叠蔓蔓,外罩薄透香云烟箩纱,浮动间如枝蔓摇摇落落。 她纤纤素手一把一把撒着钱币,不仅是乞者,亦有不少粗布百姓躬着腰垂头在地上,相互推搡着争相捡钱币。 有俩男子握上同时握住银壳子两端,谁也不让,欺压着扭打成一团。 女郎掩着帨巾在唇畔,懒懒靠着车相璧,没了骨头一样,婀娜纤躯如柳枝轻颤,玉颜盯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人,咯咯轻笑。 储策目光亦流转过去,瞥见钟语芙眼中的不解,出声解释,“此女子乃是灵虚阁的花魁方凝如,撒钱引人争抢,乃是她的癖好。” 原来这位就是那灵虚阁的奇女子。 钟语芙目光又落回方凝如面上,须臾,待收回视线,站在马车上的方凝如似是感应到了钟语芙的视线,流光转眄而来。 俩人的目光隔着空气相撞。 钟语芙朝她略一颔首,收回视线。 钟语芙并未将此插曲放在心上。 晚间,韩以骁沐浴从净房出来,见钟语芙胳膊肘枕在引枕,一支皓腕撑在额间,一支捧着书,鹅黄画群下,细白小腿交叠,绣足如凝霜,光润玉颜。 轻薄眼皮半垂,专注落在邸抄之上,烛火映着婀娜容颜,颜色若仙子出尘。 只这般看着,韩以骁便觉得销魂蚀骨,轻手轻脚走过去,指尖从她玉足上轻滑,下巴搁在她肩头,脸蹭着她的脸,抽走钟语芙手中的书,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安枕吧。” 声线粗沉。 钟语芙将邸抄拽回来,“侯爷,妾身有要事与你相商。” 韩以骁湿热的唇抵在她后颈子,不太在意的回了一声,“说便是。” “妾身想投矿山,年前着储策去看了一处,也找了勘探矿山的师傅一道勘测过,应是不错。” 韩以骁停住,“好好的做甚矿山?这东西虽说谋利高,气运成分太高。” 钟语芙将邸抄塞进他手中,“侯爷还不知褚总管的眼光吗?你看看这个,邸抄上记的东西很详细。” 男人在床上的时候,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几个管事也都认为此事可行吗?” “妾身与几位总管商议了,皆认为可一试。” 朝廷对军队管制颇多,常从钱粮上压制,于是韩景誉亲自组建了这经商班底,皆是能人,这点,无需韩以骁操心,钟语芙接受之后,也管理的很好。 忙碌间含糊留一句,“想投便投吧。” “侯爷,熄灯。” “你不是喜光亮的吗,”他舔舐着她的粉垂戏谑,“我想看着你。” 她面上微冷,“熄了吧。” 知晓她这又是不喜,韩以骁有点不爽利,还是弹指一挥,屋内灯火尽数湮没。 室内陷入一片昏暗,重影叠叠。 摘窗外,一弯浅月挂在新空,一点霜色银光映出眸底浓浓的厌恶。 忍着才能不吐出来。 他一点也没感觉出来,还沉浸在身心的愉悦中。 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饿狼,轻拍着她, 翌日,钟语芙便和保人签了契约,九十万两白银,足足是长宁侯府一半的流水,有了韩以骁的同意,这银子筹的快,流水一样从府上抬出去。 九十万俩真金白银投进去,长宁侯府的银子便紧张起来了,钟语芙便缩减了府上的开支。 素莲从掐丝珐琅食盒里摆好膳,苏泰抬手就摔了白燕,气的身子一下下发抖。 减!减!减! 她算是明白了,这缩减开支根本就是针对她的。 原来的衣裳是最顶级的云香纱,一尺要一锭金子,风一吹,凌波若出尘,如今针线房送来的确是混纺,或是细棉布。 再有这吃食,原来一顿早膳大约有十二样,如今却只有六样,连血燕都换成了白燕。 再说到侍候的人,原来是对照一等世家的排场,一等女使便是八个人,加上粗使的婆子,足足有30个人侍候她。 如今一等女使只有两个,二等女使四个,加上婆子一共才十个人! 鲛绡被揉夷拧成麻花,她豁的站起身,“走,去骁哥哥书房。” 她这边刚起身,不成想,钟语芙正好进来,后面跟着的画月提着食盒,紫檀则是端着一个漆盘,里面叠着几件女子衣衫。 钟语芙漂亮的眼睛在被打翻的白燕上玩味的流转,“怎的,今日的膳食不和表妹的心意吗?怎么将燕窝都摔了?” 第41页 苏婉笑的僵硬,“表嫂想多了,我是不小心打翻了。” 钟语芙手指跳起一点留在几上的燕窝,递到苏婉面前,“也是,在这长宁侯福,用的,穿的,哪样不是最顶级?” “这白燕,可不就是豚食用的吗,怎么能给这么矜贵的表妹食用的呢,画月,将血燕拿出来,给表小姐想用吧。” 画月利索的打开食盒,端出血燕摆在苏婉面前。 钟语芙是一副赏女使婆子的姿态,苏婉气的想吐血,自然不想喝,僵硬回,“不必了,端回去吧,我不喜燕窝。” 都不用钟语芙,画月开口道,“表姑娘不必和夫人客气,想必您也听说了,夫人是抬了680抬嫁妆进的长宁侯府,夫人原本不想要这么多,老夫人却说,‘姑娘的嫁妆越丰厚越好,这样一辈子的嚼用都是娘家的,在夫家抬的起头,立的住身子’。” 苏婉一张脸被刺的煞白,这是在影射她这么多年在府上白吃白喝吗? 画月继续道,“表姑娘只管放心,沉玉小筑的份例也是一并减了的,这血燕,多出来的女使婆子月前,皆是夫人自己的嫁妆体己,且夫人仁厚,别说你是表亲,便是我和紫檀,夫人也赏了我们用血燕呢。” 紫檀将手里的托盘递的近一点,“还有这衣裳,皆是夫人自个出钱命针线房做的,一口气做了12套过来,夫人也穿不完,夫人特地想到了表姑娘,想来改改针线便可以穿了。” 钟语芙是在将她视作那打秋风的打发吗? 苏婉脸一会青一会白,面如死灰,偏又找不出一个字反驳。 钟语芙素手执着绢宫扇轻摇,遮在唇间轻轻一笑,“本夫人刚刚好像听见表妹说是要去书房,不知去相公书房想做什么呢?” “正好,本夫人找相公也有些事,不如一道吧?” 苏婉:“表嫂听错了,我没有说要去表哥书房。” “哦”钟语芙拖长玩味的声音,“原来是本夫人听错了啊。”她脑袋忽然凑过去,压低声音在苏婉耳边,“我还以为表妹是对本夫人缩减了开支不满意,又要跟着要饭的是的,去要饭要衣裳呢。” “本夫人家财丰厚,其实赏你点也无妨,只当多养了个婢女。” 苏婉瞳孔猛的睁大,双手死死握成拳。 钟语芙后退一步,笑的愈发灿烂,“表妹,我好心提醒一下,我乃长宁侯夫人,一品诰命加身,你一介平民之身,夫婿也只是六品翰林院编纂,见了我,阖该规规矩矩行跪拜大礼,见了侯爷更该尊称一句侯爷。” “我们夫妻人善,以往念着是在自家,不讲究那么多,只是你也阖该自觉,这才是教养,这婚期也近了,许多规矩也该拾起来了,否则,再过一阵出嫁了,赵家知道你这般没规矩,该怪我管教不严了。” “这次就免了,下次记得行礼啊。” 第24章 . 绿萝绿翘的婚事办的紧凑,放在三月里,两人成婚这一天,钟语芙早早起身,亲自来到院子里给俩人开面梳妆。 绿萝和绿翘,忍不住泪眼泪雾。 钟语芙笑着打趣俩人,“一会要出门子再哭也不迟。” 绿萝和绿翘噗嗤笑出声。 梳了妆,钟语芙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小盒子做添妆,说了一会子体己话。 院子里平日里和绿萝,绿翘交好的女使都来相送,起嫁酒开了六桌,钟语芙让她们敞开了喝,不必据着。 到了黄昏时分,绿萝和绿翘行了出门礼,钟语芙亲自送俩人出门,低声在绿萝耳边嘱咐,“记得,快点怀上孩子。” 绿萝眼皮猛的掀起,抓紧钟语芙的手,惶恐不解。 钟语芙轻轻笑,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钟语芙又同样嘱咐了绿翘。 到了五份的某一日,苏婉成亲前十日。 春日里的阳光暖融融的,绿油油的软嫩草坪泛着清香,园子里的花一整片一整片开在一起,清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 池塘里,各色锦鲤聚在一起相互争食,钟语芙捧着小罐子,嫰葱似的指尖漫不经心丢着鱼食。 “现在洗了多少?” 储策垂着眼皮道,“50万两有了,矿山失利的消息,下旬会传到府上。” 钟语芙又扔了鱼食,“这钱也够了,准备‘死’的事吧。” 一尾红色的锦鲤噗通一声跳出水面,又落下来,水花如雨,漾起一圈圈涟漪。 “夫人真的想好了吗?”储策盯着那锦鲤问,“这一死,世上再无长宁侯夫人韩钟氏。” 钟语芙头微微抬起来,步摇一端坠着的珠子叩出窸窣响声,眯着眼,阳光落在她如玉的容颜上。 宁静美好。 “想好了。” 储策收回视线,微微弓腰,“属下这就去准备。” 储策离开,钟语芙仍旧眯着眼睛晒太阳,平静被小跑着过来的画月打断。 “夫人,不好了,有个女子在门口闹,嚷嚷着求表小姐喝下她的妾室茶,给她一条活路。” 钟语芙一点也不意外,唇角还扯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她睁开眼,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去看看吧。” “苏姑娘,你给我留一条活路吧。” 一个烟色罗珊,白色襦裙的柔弱女子,噗通一声跪到苏婉面前,狠狠磕了几个头,哭的好不娇弱伤怀。 第42页 “我乃翠怡楼的清官儿红绫,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卖艺不卖身的。两个月前,赵公子醉酒,强行强要了奴家,我这才失身,如今我又有了身孕,可赵家不认我,这不是我逼我去死吗。” “求姑娘给我一条活路,我是翠怡楼出生,只是妾室,不会和您争什么。” “求您给我一条活路。” 苏婉似是受了很大的打击,鲛绡捂上嘴,呜咽着跑开。 长宁侯府此刻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看热闹,红菱捂着脸呜呜哭,边哽咽着向众人交代事情原委。 钟语芙扶着紫檀的手,漫不经心走到门口,红菱匍匐着跪到钟语芙脚边哀求。 钟语芙捏着鲛绡吩咐韩忠,“请到府上,等侯爷和赵公子上门来再定夺吧。” 侍讲府赵家。 祠堂,长明灯不灭,白日里亮着青白色的光,长长的清漆酸枝几上,几百只牌位依次有序排开,皆是赵家的列祖列宗,正前方墙上,中间是□□画像,乌帽绯袍,玉鍮石腰带,绯袍胸膛的麒麟兽威仪赫赫,左右两边亦是两位杰出的祖先画像。 赵家□□曾经是配享太庙的一朝宰相,只是近来三代有些没落,再没出过三品以上高官。 直到如今孙子辈这一代,赵启绪天纵英才,一家子都将最好的资源给他,寄于厚望。 虽说如今只是六品编纂,但自古翰林出宰相,这个职位不高,却是天子近臣,熬上一定资历,迟早得皇帝重用。 如今,却出了这等子风月之事。 这事于一般世家子弟最多落个风流纨绔之名,但对寄予厚望的赵启绪却是一生都洗不去的污点,因在皇帝身边,私德也是一种品德。 皮鞭撕裂空气,一下下抽在后背,衣衫破裂,皮肉撕开,血痕纵横交错,殷红的血流淌,触目惊心。 祠堂门口,几个粗壮的守门汉子将门守的严严实实的,赵媛可进不去,听着祠堂里面刺耳的鞭子声,急的直哭,“阿娘,你求求爹爹吧,哥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会被打死的。” 赵夫人眼里亦包着泪。 古人认为女子属阴,祠堂关系着一族兴衰,是圣洁的,不可以被女子玷污,所以,祠堂是不允许女子进的。 她用鲛绡掖了眼角的泪,嗤道,“这些腌臜事,启是你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能议论的?被人传出去你的清誉就毁了,快回你的闺阁去,只当不知这些事。” 赵媛可跺了跺脚,转身跑来长宁侯府,红着眼扑在钟语芙膝头哭。 “姐姐,你相信我,我哥哥向来洁身自好,他是最心软的人,从来怜惜世上女子生存艰难,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她眼睛红的跟兔子是的。 钟语芙慢条斯理的笼着她的发丝,思考了一瞬道:“我信你,你只管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 赵媛可抬起头,眼睛已经肿成核桃,灼灼看着钟语芙,“姐姐你真的有办法吗?” 钟语芙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心里大概有些猜测,但还需要你哥哥来证实我的猜测。” 赵媛可噌的起身,“我现在就去叫哥哥过来。” 韩以骁还在皇宫上值,赵启绪只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府上。 丫鬟上了热茶点心,他无甚用的心情,面上是无颜见人的羞愧。 没人喜欢自己被贴上好色的标签,被众人围观。 况他数十年苦读,立下的凌云志是想居庙堂最高处,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这样大的污点,够被人笑一辈子了。 钟语芙指尖轻轻拨弄茶盖,“启绪,你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可与我详说。” 赵启绪抬眸,“夫人信我?” 钟语芙,“十七岁便高中进士甲等第十七名,这般心智,若是真想临幸一个青楼女子,何须用这般手段?你若真是狠心之人,那红菱怕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听了这话,赵启绪浑身的血液像是上了冻。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淡去几分。 他曾向父亲道出实情,只是席间与人应酬,着了红菱的道,事后也着人叫她喝了避子汤,没成想她事后竟是给抠了出来,父亲却是抽的越发狠厉,归结出他三大错。 一是堂堂翰林院侍讲的公子,钱杭百年世家,却被一个青楼女子算计着了道。 二是被算计后善后不到位,叫那女子有机可乘怀了身孕。 三是既已得知那女子怀了身孕,却又没当机立断了结。 总结起来就是,机警不足,狠辣不足,一番妇人心肠。 他虽已入朝廷,也学了一些玩弄权术的经营之术,虽那红菱也可恨,可他还做不到轻易草菅人命。 原已派人将她看在一座院子里,待孩子生下来,便将她发卖到远处,那个孩子虽不可能被认下,却也会找个体面人家抚养,叫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罢了。 没成想,红菱一个弱女子竟能找了机会跑了。 钟语芙静静听完,极深的黑色眼珠子转过去,“启绪,不如我们来验证一下,究竟是谁对你做了这局?” 静默了一瞬。 赵启绪说:“好。” 春风拂过廊下玉兰,檐角如喙,春光如捧纱轻撒。 韩以骁下了值,黑着脸进长宁侯府,看到赵启绪,上去就是将他一顿胖揍,而赵启绪像是个雕塑,由着韩以骁揍,一下也没躲。 第43页 屋子里的乒乓声震天,还有韩以骁的暴怒声。 钟语芙素手捏着鲛绡抵在唇角,静静立在廊下。 “夫人,药拿来了。” 钟语芙接过药,“你下去吧。” 理了理蜀锦半袖烟罗纱,进了书房。 韩以骁交领前襟最上面两颗扣子开着,面皮紧绷,眉峰蹙着,威压锐利,显的那眸子更黑,射向赵启绪时,像是剑锋寒芒。 紧握的拳头有碗口大,淡青经络虬轧。 他虽是习武之人,却天生一副日头也晒不黑的玉白肌肤,绷紧的手背一片清灰,分外显眼。 钟语芙走过去,手指握住他紧绷的拳头,“这打也打了,侯爷别给自个儿气坏了,妾身给你上药。” 绕指柔可化百炼钢。 拳头被柔弱无骨的手包裹,韩以骁心中那火气就撒了大半,由着钟语芙拉着坐到圈椅上。 钟语芙一边给她擦活血化瘀的药油,一边劝解,“侯爷,六礼已经走了五礼,如今表妹虽未成亲,身份上却已经是成了亲的妇人。左右事情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听听启绪打算如何处理吧。” 韩以骁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同意。 赵启绪形容狼狈,面上挨了好几拳,微微发肿,衣襟上也满是褶子。 他抬手作揖,朝韩以骁行了一礼,“侯爷只管放心,我与那红菱只是露水姻缘,那孩子我是决计不会认的。找一个好人家抚养,留他一条性命便是。” “至于红菱这个心计多端的女子,自也不可能留,待来日生了孩子,发卖到远处便是。” 钟语芙出声应和,“虽说婚前有了庶子是有些不成体统,只是这上京的世家子,多少人家都有这样的烂事。况启绪这也是着了别人的道,这些年身边也干净,赵家的家教侯爷总是信的过的。再说表妹向来贞雅娴静,体贴董事,想来定能原谅则个。” “启绪是个知冷知热的,表妹以后嫁过去,定会好好补偿。” 赵启绪回,“以后婉儿嫁过去,我必不会纳妾,后院终身只有婉儿一人。” 这番诚意倒也很足了。 才进了梅香阁的门,屋子里隐约的啜泣声便已传出来。 韩以骁捏了捏眉心,进了屋子,苏婉趴在拔步床上哭的嗓子已经嘶哑,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 韩以骁坐到床尾凳子上,叹息一声开口,“别哭了,本候都知晓了。” 苏婉捏着帨巾擦脸,“骁哥哥,我不嫁了,你帮我退了婚事吧。” 韩以骁轻嗤,“胡闹,如今六礼已经过五礼,现下不成亲,难不成你还想去观里做姑子吗?” 苏婉哭声止了一下,身子僵着,目光落在酸枝几上的竹篾里。 须臾,韩以骁便见她扑过去,拿了剪子,扒了发钗,朝云鬓散落,如墨青丝垂下。 叉一声,一缕秀发剪断,她说:“那我便剪了发去做姑子。” “胡闹!”韩以骁夺过她手中剪子,“启绪和我说了,只是那女子想攀高枝用了迷香,且那孩子也不会留在侍讲府,那女子产后也会发卖,不会影响到你。启绪为了补偿你,以后不会纳妾。” 苏婉情绪仍旧悲恸,“现在他是满上京的笑话,姿态自会做足,且承诺这东西,如何能信?过几年,他就是想将孩子认回来,再纳妾,骁哥哥又能拿他怎么办?能管的了吗?” 韩以骁:“那你想怎么样?” 苏婉坚持,“退婚,我不嫁这等人。” 韩以骁:“你这礼已经过完,那你告诉本候,上哪再去找这般亲事?” 苏婉面上决绝,“我不嫁人了,我就在府上待一辈子,一辈子陪着骁哥哥。” 苏婉从来都是温柔乖巧的,韩以骁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固执。 想了想,用怀柔政策,“这样,婚事先往后推一推,过断日子再说,你再想想。” 苏婉坚定回,“骁哥哥,过多少日子我都是一样的,你要逼我嫁他,就是逼我去死。” 面对这样强硬的苏婉,韩以骁束手无策。 只好私下里和赵启绪商议,延迟婚期,等过了这阵风头才成亲也不迟。 他想,过一阵,苏婉总会回心转意的。 因着这事,苏婉日日以泪洗面,看起来伤心不已。 这日尚书府有赏花宴,哭了几日不曾出门的苏婉这日却露了面,只道自己想散散心,去参加钟府的赏花宴。 韩以骁看向钟语芙,“难得表妹想出去散心,一道吧。” 钟语芙摸着指尖的淡粉蔻丹,漫不经心看向苏婉,“好啊。” 苏婉迎着钟语芙的视线,眼尾含笑,“那多谢表嫂了。” 一个眼里是算计,一个眼里是轻蔑,俩人用眼神上演了一场血雨腥风,而韩以骁却在欣慰,俩人终于能和睦相处了。 男人呵。 梦想着女人可以相亲相爱,一团和睦。 而他却不知,风暴来临前的海平面总是平静的诡异。 狂风终将带起巨浪,掀起滔天祸患,撕开这虚伪的平静。 三人一道乘了马车往尚书府去。 男女筵席分开而座,在两座园中,用一道花墙隔开。 三人在丫鬟小厮的引领下,行至岔路口,需得分开而行。 韩以骁只当这是一次平常的分别,抠了抠钟语芙掌心的软肉,温声嘱咐,“好生照顾表妹,她性子弱,别让人欺负了她。” 第44页 钟语芙朝她笑了笑,“好。” 韩以骁离开,钟语芙像是没看见苏婉,自顾自往前走。 苏婉一副柔弱怯怯姿态,问,“表嫂,你不给我介绍你一下尚书府的景致,格局吗?” 钟语芙眼睛斜睨过去,“你是没有眼睛看,还是没有腿走?” 苏婉:“表嫂这两面派的做法可不太好。刚刚你可是答应了骁哥哥会照顾我的。” 钟语芙冷笑,“还真把自己当弱智小儿,处处需要人照顾了?你那副随时要挂了的做派,能骗的了你的骁哥哥,骗不了我。” “你还是收起来吧,毕竟,”她眼珠子倪过去,唇边勾起一点弧度,“怪让人想吐的。” 苏婉抖着指尖指着钟语芙,“你!” 钟语芙用美人扇抵着她的手指,“可别指本夫人,若是不高兴,哝,”她下巴指了指门口,“大门在那,恭候不送。” “我钟家也不是很欢迎你。” 苏婉就没见过钟语芙这般直白的人,面色一阵青。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见苏婉跟上来,钟语芙唇角勾起一抹笑,愈发笃定,苏婉要行动了。 垂花厅内,戚薇琳正坐在上首和各位世家夫人闲谈应酬,见钟语芙进来,眼里泛着柔和的光,朝钟语芙招手。 看到苏婉之后,面色滞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初。 自有丫鬟引着苏婉坐到圈椅上,戚薇琳引着钟语芙坐在手边,很识趣的没问。 要说这上京,最让后宅女子羡慕的人便是钟语芙了。 从外人的视觉看,丈夫身居高位,得皇帝倚重,上无公婆侍奉,中间没有妯娌小姑,下面没有妾室,长宁侯身边甚至连个通房也无。 这日子不要太舒心。 因此,钟语芙一进来,世家夫人都是一副羡慕的目光,主动和钟语芙打招呼。 赵媛可和一些未出阁的女子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见钟语芙进来,拉着她的袖子说了一会子话才松开。 这赏花宴,其实是变相的给钟语桐相看人家,叫那些世家大妇看看钟语桐的规矩礼仪,以及钟家的家教。 世家宗妇,娶妻宜在一个贤字。 钟语桐收了性子,一副世家闺阁女儿仪态,规规矩矩站在戚薇琳身边,帮着款待来往女眷。 穿了一件香槟色短袖上襦,百褶萝裙,颈子上挂了一串成色绝佳的璎珞,小巧的耳垂上衔了一副明月珰耳珠,发式梳的亦是飞仙鬓,横叉一跟白玉流簪,淡金流苏在发间若隐若现。 看着娴静温婉。 钟语芙用美人扇掩住红唇,压低声音笑她,“可以啊,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钟语桐之前被戚薇琳耳提面命,嘱咐了上百回规矩,面上笑容不变,只上身微微倾斜靠过去,用腹语道:“我本来就很有规矩的好吧。” 钟语芙睨她一眼,“也不知是谁,上个月还和五妹妹为一支玉簪生气。” 钟语桐:“……” 一众贵妇喝了一会子茶,用了一会子糕点,到下人来禀筵席布置好,戚薇琳领着众人落座。 苏婉和一群未出阁的闺秀做在另一面,离钟语芙远。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很是不错。而一堵薄薄的花墙隔壁,筵席上的男宾客作了诗相斗,有佳写在薛涛笺上传到女眷席上,其中就有戚薇琳暗暗相中,想做亲的宗正寺太卿贺家。 戚薇琳看中的是贺家嫡长孙贺亦显,今年十六,才名破佳。 钟语芙自是和钟语桐坐在一起,捏着诗笺,挑出来贺亦显的诗念。 用团扇半掩口鼻,上身前倾,格外咬中一行,“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阁的女子并不能问,戚薇琳没有和钟语桐直接说过,钟语桐从戚薇琳频繁和贺家主母最近频繁接触大概也猜到几分。 钟语桐眼观鼻鼻关心喝着茶,只当不知。 只是钟语芙从她泛红的耳尖也猜出来,这小妮子害羞了。 又故意使坏念了好几次。 和钟语桐轻声交谈间,钟语芙瞧见,苏婉离了席。 钟语芙放下筷著,钟语桐问过来,“阿姐,你去哪?” 钟语芙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语,“去撕人皮。” 钟语桐:“?” 钟语芙远远跟着苏婉,看着她绕过丫鬟小厮,进了后院一间供宾客筵席醉酒歇脚的客房,此时,大家都在筵席上,屋子里自然是空的。 不一会,一个着青衫男子也进了去。 画月惊的捂了嘴巴,待那人进去,画月小声问,“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告知侯爷?” 钟语芙唇边漾起一抹讥讽,“且等着吧,不用我们出手,自有人去引侯爷来。” 她手指漫不经心绞着鲛绡,她在制香上也许不如苏婉,但能够催情的香料,必然有一味晚香玉,这香味,和行房时女子的体香是一样的。 赵启绪今日的香囊里,便有一位腥檀草,这香料,能使晚香玉的催情功效扩大十倍,苏婉若真是打的这个主意,那也就只能自食恶果。 婚前失贞,与赵家为妾吧。 钟语芙耐着性子等了约两盏茶的时间,果然,韩以骁被小厮领着,从另一边往客房而去。 第45页 第25章 . 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婉若是在尚书府失贞,头一个牵连的就是戚薇琳,须知料理后宅也是宗妇的能力,那么钟语桐的婚事必然也会坎坷。 钟语芙吩咐画月,“去,你去找几个人来,把这院子给我守死了,一只苍蝇都不能给我放进来。” 画月找的都是家生子,有不敢传出事情,须臾功夫,院子便被围了起来。 钟语芙理了理衣袖,掩下唇角的笑,似是来寻苏婉。 一盏茶之前,韩以骁听说钟语芙席间有不适,抬脚往客房里间走。只是才至门槛处,隐约有让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声从屏风内传过来。 他脑子嗡的一下,如风一样走进屏风内,入目便是赵启绪,身下的女子,衣衫凌乱近裸,四肢皆落在外面。 他瞳孔放大,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忘记了呼吸,指尖却又在发颤。 僵在原地足足好一会,他手抓住赵启绪的肩膀便要朝地上扔去。 赵启绪这次却是身子一个错开,抽身看向韩以骁,“侯爷先别急着打人,先看看这是谁。” 说着,他骨指捏起苏婉的下颚,端起一壶茶水浇在她面上。 冰凉的冷水从头上浇下来,苏婉迷乱的眼神渐渐清晰。 看到韩以骁完整的衣着,衣纱不整的赵启绪,再低头,看到自己。 不对! 躺在这里的应该是素莲啊,为什么是自己! 床上的血迹,身上的疼痛,无一不是在说她失贞了。 “啊……” 她整个人要疯了,用被子蒙上脸呜呜哭。 韩以骁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来,立刻抬起拳头朝赵启绪砸过去,赵启绪颈子一侧,擦着他的拳头躲过去,顺手拿起衣穿上,并分出神解释,“侯爷莫急,听我解释。” 韩以骁像是看着畜生,“你这个禽兽,做出这等事情,还有脸解释。” 赵启绪,“是你这善良的表妹自己对我下的药。” 韩以骁拳头更硬了,往死里下手,根本不想听赵启绪的解释,“她连嫁你都不愿,会对你下药?” “你对她做了这般禽兽之事还要来污蔑她的名声,赵启绪,你到底是不是人!” 被子里的苏婉在听见这话,立刻止了哭泣,反而不慌乱了,脑子快速思考办法。 “侯爷住手,启绪说的是真的。”钟语芙走进来说。 韩以骁的拳头在赵启绪面门微寸的地方停住。 钟语芙边走进边接着解释,“但凡是催情香,里面必然有一味玉晚香,侯爷你可以翻开启绪腰间的香囊来看,里面有一位檀腥草,这未草无色无味,碰见玉兰香,却可以将玉兰香催情的功效放大数十倍。” “上次启绪来府上,说是着了那红菱的道,启绪便怀疑有人在幕后指示红菱,我想起这未草药,让他随身携带在身上,若是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对他用催情香,必然就是幕后黑手。” “表嫂是说我就是那幕后之人,先是指示青楼女子去爬未来夫君的床,再用香,婚前失贞给夫君?”苏婉脸从被子里露出来,眼里泛着泪花反问钟语芙。 钟语芙绕过屏风,对着苏婉不屑一笑,“我也是此刻看到中招之人是你才忽然想明白,你哪里是想自己失贞给启绪,虽然出了红菱一事,可另你没想到的是,侯爷依然不想给你退掉这门婚事,所以,你想让侯爷看看,启绪是个沉迷声色的,非良配。” “于是你装作在此处和他会面,似是有心软的迹象,实则对他下药,想让强行睡了你的婢女素莲,如此,素莲可以一跃成为启绪的贵妾,你可以顺利的退了婚事,你们主仆俩都有好处。” “另你没想到的是,启绪早就有防范,他香囊里装了檀腥草,你也中了药,迷迷糊糊的跟了启绪上了床。” 苏婉死死瞪着钟语芙,似是要流出血,“我本就是一介孤女,柔弱无依,哪里配的上赵家的门第,权杖老侯爷才攀上这门婚事,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知嫂子一直不喜我,没想到对我的成见这般深,竟然是想质我于死地,你好狠的心啊。” 她笑,两行清泪从眼里流出来,露在外边的削肩一下下颤动。 看着很是伤心。 钟语芙冷笑,“收起你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对,你对赵家是高攀,可侍讲府又怎比得上长宁侯府?你想嫁的从来就只是你的青梅竹马骁哥哥。” 苏婉拍掌,“表嫂编的可真精彩啊!” “是用什么收买了我的未婚夫,和你合演这出戏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 “钱,官位,还是,”她顿了一下,眼睛在钟语芙身上和赵启绪身上扫了一下,“还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叫他来庄子上他就带着妹妹来庄子上,你对他的妹妹比对我这个正经的表妹都亲,叫他让自己的未婚妻失贞就失贞。” “嗯?” 赵启绪对苏婉的下限又有了新的认识,她居然为了自己脱身,随口就污蔑他和他表嫂有私情,若是韩以骁信了,这对钟语芙足以是杀身之祸! “我怜你一介孤女不易,再三容忍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番蛇蝎心肠,证据确凿,你不想着认错,却还再对侯爷诛心,意图泼你表嫂的污水,你真是死有余辜!” “原本我还想着,可以纳你做妾,如今,你就是给我做通房我都嫌你恶毒。” 第46页 “侯爷,我与贵夫人清清白白,若是你不信,大可等素莲醒了盘” “不需要等素莲醒。”苏婉打断赵启绪的话,拔下头上金钗抵在脖颈。 身上衣衫本就不完整,纤细的颈子露着,尖细的金钗抵在薄薄的肌肤,霎时皮肤破裂涌出猩红。 脸上眼里血丝鼓着,泪珠一串串如雨,紧紧绷着的身子看起来纤细娇弱,像是要乘风而去。 “婉儿清白已毁,断无脸面活在这世上,我一个人也说不过你们两个人,赵公子说是就是吧,我一个将死之人,无所谓了。”她啜了一下,柔柔看着韩以骁。 “骁哥哥,婉儿走了,来生我还做你的妹妹。” 她手猛的用力,作势要戳破颈子,韩以骁伸手扑过来,“不要!” 苏婉攥着簪子往后退了一点,颈子上的血窟窿亦大了一些,“骁哥哥,你别过来,婉儿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韩以骁有些慌乱,“你胡说什么,你把簪子放下来,哥哥会给你想到办法的。” 苏婉眼泪流的更凶了,“你别骗我了,我清白已毁,夫婿又恨极了我,我哪有活路?谁会娶我一个失了贞的女子?” 韩以骁说:“我娶。” 苏婉愣住,整个人呆呆的看着韩以骁。 韩以骁手撑在床上,身子缓缓往前倾,握住苏婉握着簪子的手,循循善诱,“没人娶你,骁哥哥娶你,没人会知道这些事,你不会别人指指点点。” 苏婉泄了那颗赴死的心,脱了力,整个人没了骨头一样靠过去,眼神呆滞的盯着韩以骁的眼睛,“骁哥哥不介意吗?” 韩以骁得了机会,拔出她手心的簪子,给她拢好被子,“我的婉儿妹妹在哥哥心中永远都冰清玉洁。”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子有人来就不好了,快换了衣服,哥哥带你回家,别叫人看出来。” 赵启绪一颗心沉下去,看向钟语芙。 钟语芙别着脸看向窗外,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三人皆出了屏风,留苏婉在里面换衣服。 赵启绪珉了珉唇瓣,还是朝韩以骁出声,“侯爷若是还不信,我这就回去将红菱带过来交给你审” “够了!”韩以骁双眼睁圆,锐利中带着威压,沉沉扫着赵启绪,似是要将他射穿,“婉儿和你这桩婚事退了,稍后府上人会讲聘礼和庚帖都退还回去。” “赵公子,我的家事就不劳你一个外人插手了,你请回吧。” 赵启绪做了一揖,“下官还是那句话,我和夫人清清白白,若是我对夫人有过任何不轨之心,”他举起两指做发誓状,“叫我万箭穿心而死!” “还望侯爷别中了奸人的挑唆。” “够了!”韩以骁面色愈发阴暗,“本候再说一次,本候的家事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 赵启绪这边出了花厅,苏婉的衣服也换好了,韩以骁喊了随从将床铺处理烧掉,无声无息将这里复原。 又名人将隔间里昏睡的素莲泼醒,一群人只做府中有急事,提早离了筵席,倒也没人看出异样。 进了侯府,韩以骁冷冷吩咐韩忠,“素莲打死!” 素莲还未来得及张口,口鼻被人捂上,直接拉去刑房杖毙。 像是府上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进了梅香阁,韩以骁坐到上首黄花梨圈椅上,他星眉敛着,落在苏婉面上的视线不轻不重,苏婉心跳如鼓点,只觉得这视线重如千金,似是要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嗡嗡响在耳膜。 这沉默,当真是像一场酷刑,在凌迟着她。 好一会,韩以骁终于出声,“我认识的婉儿妹妹,心底柔软,我记得她连一只蚂蚁都不愿意踩死,什么时候竟能无声收买了人,步下这样大的局了?” 苏婉那泪珠子又掉了出来,声音哽咽,“骁哥哥,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是不想嫁人,我很清楚,侍讲府之所以能娶我这个五不娶的孤女,当年无非是想攀上老侯爷罢了,如今又是想攀上你。” “这世上,只有骁哥哥你才是真心将我当做家人,”她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匍匐着到韩以骁身边,“你知道的,我胆子小,我害怕去赵家,我害怕去面对那么多陌生人,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我不求名分,我给你做一辈子贴身女使,能给你奉茶我就满足了。” 刚刚韩以骁就猜测到了,但是此刻听苏婉真的说出来,他还是消化了好一会,“你之前为什么不和本候说?” “我说了,可你总是把我的话当小孩子脾性。”苏婉吸着鼻子抽泣,“我自问处处让着表嫂,没想到我就这一点小小的心愿,表嫂也不愿意成全我,还,还……她这是要质我于死地。” 韩以骁出声解释,“你表嫂也不是有” “骁哥哥真的觉得表嫂是无意的吗?”她盯着韩以骁的眼睛,“骁哥哥,她心里根本就没你,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否则,她既然已经提前洞察了我的决心,为什么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告诉一个不相关的赵启绪?” “我不过是不想嫁给赵启绪,他是男子,又不吃亏,白得一名美妾,重新寻个身份匹配的高门贵女有什么不好?” “够了!”韩以骁声音沉下来。 苏婉却没像以往一样乖巧住嘴,眼里的恨不加掩饰,“表嫂心中若是真有哥哥,就会将我当亲妹子疼,会设计我吗?” 第47页 “我说够了!”韩以骁捏着她的手腕。 苏婉跌坐下去,眼里有失望,“骁哥哥你变了,”她双眼迷离,陷入久远的回忆,“我记得我五岁那年,刚入这长宁侯府,所有人都以为,老长宁侯以后肯定是要有自己的子嗣的,你只是养子,我更是一个八竿子之外的表亲。” “老侯爷忙于公务常年不在府上,我们又是孩子,谁把我们当正经主子?小厮懈怠差事,嬷嬷贪我们的份例的事更是常见,我们有一点东西都分着吃。” “你那时候常说,婉儿,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我记得有一次嬷嬷偷了我娘唯一留给我的玉佩,你那时候不过九岁,亲手将她杀了!” “你脸上,身上被喷了很多血,你看着我说,‘表妹,谁敢欺负你,我就杀了谁。’” “现在,这个对我下毒手的人是表嫂,哥哥就舍不得了吗?” “哥哥为什么不休了这毒妇回家?他父亲不过是右仆射,还是仗着你升上去的,哥哥有何惧?” “我说够了!”韩以骁冷了脸。 “嘭”的一声,酸枝案几上裂出一道口子。 “你一定要跟我这么说话吗!” 韩以骁霍的起身,迈开腿朝门外走,只是人才刚到门口,苏婉扑过去,窗户纸已经桶开,她也不再给自己留余地,身子紧紧的贴上他的后脊,胳膊紧围成圈紧紧将他环住,“骁哥哥,你要去哪?” 韩以骁心里拱着一团火,一边是自己的发妻,一边是自己从小视若亲妹的亲人,两人怎么就你死我活了! 他想一家人和和睦睦怎么就这么难。 揉了揉额角,推开她,解释道:“父亲于我有恩,钟家于我父亲又有恩,我早前答应过父亲,终生不纳妾,必好好待她。” “所以,名分上我会给你一个平妻的身份,私下里,你只是我表妹,懂吗?” 原来只是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苏婉一颗心坠下去,滚烫的热泪流出来,“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外人不让自己的儿子纳妾?这是什么道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钟语芙在他心里比你还重要吗?” “够了,”韩以骁面色彻底下去,“够了!父亲已经仙逝,容不得你诋毁。” “我不是有心的,骁哥哥我就是心疼你,”苏婉眼泪流的更凶,“我不逼你就是,我答应你,只做你妹妹,”她流着眼泪笑,“不用嫁人,能一辈子待在骁哥哥身边,我很满足了,真的。” “我就知道你董事,”韩以骁心中宽慰,“放心,哥哥会管住她,不叫她再伤到你一丝一毫。” 前院,画月和紫菀依旧守在廊下。 钟语芙手指轻叩账册,“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得越快动身越好。” 储策:“何故这般急?” 钟语芙心里大概清楚,韩以骁是要偏袒苏婉,“我等不了了,我必须尽快走。” 储策心思快速转了转,“好,七日后戌时正,我会安排好一切,你一定想办法脱身到澜江边,且明日里矿山的事情会照旧传过来。” 钟语芙正要应下,外面一片嘈杂,韩忠带了几个府中掌管刑法的下人过来,捂了画月和紫檀的嘴往外拖下去。 钟语芙冷然,“韩忠,你好大的胆子,本夫人的女使你也敢抓?” 韩忠一脸为难,靠近一些,似是提醒,“夫人,这是侯爷的吩咐,小的也是奉命行事,侯爷的意思是,将她们发卖出去,重新拨人给你。我这边动作会慢一些,侯爷人在书房。” 钟语芙承了他的情,“本夫人懂了,这就去。” 韩忠又悄声补了一句,“侯爷是出了梅香阁就下的命令。” 也就是说,是苏婉干的好事了。 钟语芙顾不得其他,提了裙锯朝韩以骁书房赶过去,到了书房,门童却是拦了路,“夫人,侯爷说了,暂时没空。” 钟语芙一巴掌扇上去,“敢拦本夫人的路,你找死!” “不敢,夫人若是揍了小的能出气,便只管揍!但这路,小的没法让。” 小厮绷着身子,垂着头,任由钟语芙打。 “你给我起开。”钟语芙撕扯着小厮,“韩以骁,你给我出来。” 钟语芙的喊叫声,和小厮的撕扯声从门缝门窗传进来,吵的韩以骁脑瓜仁痛。 他抬眼,摘窗阖着,透过半透的窗户纸,她隐约看见钟语芙和小厮撕扯。 毫无体统! 冷了脸,走出书房,“放手,像什么样子。” 小厮见韩以骁出门,让开,钟语芙跑到他面前,“侯爷,你快放了画月和紫檀。” 韩以骁一个眼神扫过去,小厮识趣的退下去。 他这才出声,“本候自会拨新人给你用。” 钟语芙:“她们犯了什么错?” 韩以骁:“她们没犯错,你犯错了,所有,你以后给我管好自己,别再累着你的女使。” 钟语芙:“我犯了什么错?” “你回去反省吧,想清楚再来找本候。” 韩以骁撩了话转身回书房。 “侯爷当真是信了苏婉的话,认为我和赵公子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了?”钟语芙追上去问。 韩以骁坐到官帽圈椅上,目光一寸寸略过她的脸,“你还有脸说?” 第48页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钟语芙眼睛死死瞪着,“我堂堂正正,行事清清白白,倒是你的好表妹” “你还有脸提表妹。”韩以骁的目光泛着冷光,“你害的她失去清白,坏了她的婚事,你不配提她。” “我害的她失去清白?”钟语芙被这理论给气笑了! “明明是她自己害人不成被反噬,那晚香玉是不是她调的?赵启绪是不是她陷害的?红菱是不是她指使的?” 韩以骁手掌拍在桌子上,“你既然早就察觉到她的心思,你告知我,或者去开解她才是,长嫂如母,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将计就计将她推入深渊,你将她当妹子了吗?” “若是今日做这等事的是语桐,你会这般做吗?” 钟语芙:“少侮辱我妹妹,我妹妹做不出这等下作不要脸的事。” 韩以骁眼里都是失望,“钟语芙,我原以为你只是娇生惯养,我错了,你根本就是蛇蝎心肠!” “婉儿处处让着你,她才多大点人,犯了一点小错就要被你设计。” “一点小错?”钟语芙看着韩以骁,“她嘴上喊我是表嫂,却处心积虑要嫁给你,设计了赵启绪,人家十年寒窗苦读,洁身自好,一朝成为全上京的笑柄,被父亲走走抽了一百鞭”子未出口,钟语芙面上“啪”的挨了一巴掌。 韩以骁怒气涌上脑门,忘记了手力道,钟语芙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吃的住,整个人往桌子上摔去。 他说:“钟语芙,收起你心里的心思,本候把话给你撩明白了,这普天下,女子如衣多的是,本候想娶多少就能娶到多少,婉儿是我姑姑的骨血,是本候唯一还剩的血缘亲人。” “本候最后一次容忍你兴风作浪。你若是识趣,就做好你为人妻的本分,否则,别怪本候不念旧情,休了你。” 钟语芙撑着几檐站起身,半张脸上,映着他粗红的掌映。 在细腻如雪的肌肤上,分外刺目。 韩以骁这才发现自己打的这么重,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摁住撕扯,怒气更胜。正想宽慰,就对上钟语芙沉静的骇人的目光。 这种目光,像一滩死水,仿佛再没什么东西能搅动。 在韩以骁的惊愕中,他看见只见钟语芙从笔架上抽了一支羊毫笔拍在他面前,“你现在给我写休书!” 她脸上火辣辣的掌印和瓷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色差,惹的人看着格外心疼,韩以骁满腔的火气堵着撒不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定要逼我休你吗!” 钟语芙跟他多说一个字都嫌恶心,抽了羊毫笔,沾了墨,“啪”一声,将一摞宣纸掉个个摆在自己面前,“你不写我写。” 她笔端行云流水,洋洋洒洒“自创”了一封休夫信。 摔到韩以骁脸上,“你记着,是我钟语芙不要你了!” “我钟语芙愿开这先河,做这休夫第一人。” 转身离去。 韩以骁一目十行扫完,只见钟语芙写的是: 我钟语芙和韩以骁成婚两载,自成亲便有仇隙,似前世冤家,如猫鼠相憎,似狼羊一处,顾立次休书,此后各自婚嫁,自愿立次凭契,至死不再相见。 猫鼠相憎。 狼羊一处。 至死不见。 这些字眼一个个子映在他瞳孔,心中涌起滔天怒火! 撕了粉碎,追出去,钟语芙正一声轻松的朝门外走,就被追上来的韩以骁扛起来。 她拼命捶打他,然而韩以骁像是一座山,又啃咬他。 “王八蛋,你放我下来,我已经休了你了!” 韩以骁将她往内室穿上一扔,人压上来,捏着她的下颚,“你离我了想跟谁?谁家会要一个被休弃的女子?” “嗯?” 钟语芙:“我就是嫁贩夫走卒,也比跟你快活。” 这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怕被休弃?接受世人的指指点点?累了娘家的门楣? 难道她已经有了下家? 所以,她就是在激怒自己休了她吗? 韩以骁心中怒火滔天,掐上她的颈子,一点点收紧,“你想离了我跟赵启绪,我告诉,你做梦。” “你这身上的每一寸,只能给我把玩。” 钟语芙面色憋的通红,屈辱的要死,体力上反抗不了,于是她用言语化成刀,一寸寸往他心脏上扎,让他也品尝她内心的憋屈,“你去玩你那心爱的表妹去,别碰我。” “我恶心你,和你的每一次我都恶心无比。” 每一个字都在他的神经上反复跳跃,他因为她脸上的巴掌印而软化的心硬起来。 体内是滔天的怒火。 凭什么,她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就是因为他对她的纵容和宠爱吗? 于是他也用刀扎她:“表妹如手足,她是用来疼爱供奉的,暖床泻火这种事,是你这玩意的活。” 他手指在她面上一点点下滑,摩挲,“你应该庆幸我对你的身子还有兴致,等你人老珠黄了,就是求我上你,我也懒的看你。” 钟语芙觉得他指尖擦过的地方,是一把刀,寸寸凌迟着她的血肉,她想,死了都比这样活着好。 她脑子里在叫嚣,用簪子戳进他的心脏,一起死吧!。 刺杀朝廷官员,满门抄斩,正三品以上,诛九族。 她反复念着这个,才能压下心里的杀意。 第49页 但不能杀,更痛苦。 这男女天生的力量差距叫她无尽绝望,只能看着袋子一圈圈将她的手腕缠住,挣脱不得。 她心里厌恶,身子随着心里僵硬,紧紧绷着。 一向急切的他,像是把击碎她的灵魂,叫她清醒的接受。 他比任何一次都极具耐心的勾逗,温柔,研磨。 “韩以骁,你杀了我吧!” 钟语芙将唇瓣咬出血,用痛感压下屈辱的斯痒,颤。 看着她期期艾艾的哭泣,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将鲛绡塞进她的嘴里,阻止她再咬伤嘴唇,一点点吻干她的泪,愈发温柔。 日头从半空隐到地平线,一半落进山间,一小半露在外边,薄云卷成嫣红的血色,有不知名的飞鸟拍着翅膀飞过。 韩以骁漫不经心的理着穿着衣服,床上,钟语芙的发凌乱的贴在面颊,双眼空洞无神,似是被抽干了血,没有了一丝生气。 那半张脸肿的又高了一些。 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昭示着刚刚的旖旎暧昧。 她的沉默,他解读成认命,屈服。 人一旦知道一个人的底线就会反复踩着底线拉低下限。 上一次,她不也和自己和好了吗? 极致的愉悦挥散了之前胸腔的怒气,身心愉悦了,他的耐心也就有了。 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精力旺盛,弄疼她也是常事,熟练的找出药擦拭,又温柔的给她擦伤处。 这一切弄好,放柔了声音哄,边给她解手腕上的绳子,“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别放在心上,婉儿向来董事,名分上虽是平妻,但这府上还是以你为尊,不会影响到你,这也是你欠她的。只要你乖乖的,你永远都是本候的夫人。” 钟语芙躬起身子,留给他一个冰冷的后背。 用沉默对抗。 韩以骁觉得她简直是不识抬举! 这性子,还得磨。 他冷声朝外面喊,“齐嬷嬷,进来。” 须臾,一个年约四十,肃着一张死人脸的老嬷嬷进来,一身规矩距的靛蓝色仆人装,头发用一根素色簪子挽在头顶,从上到下,一丝不苟,行礼的幅度都刻板的完整达到标准。 “老奴参见侯爷,夫人。” 韩以骁手背到身后,盯着钟语芙的背影道:“这是本候从宫里给你请来的专门教规矩的嬷嬷,以后你去哪里,嬷嬷都寸步不得守着你,府里的事,生意上的事你先别管了,先让婉儿代管。” “等你学好了规矩,成为一个合格的主母,事情自然会交还给你。” “在你规矩没学完之前,你也别出侯府了。” 钟语芙仍旧背对着他,没有一点反应。 韩以骁拂袖离开。 齐嬷嬷两手搭在一起,朝钟语芙跪请,“夫人,已是戌时,摆饭时辰已到,请起身,侍候夫君用膳。” “作为一个合格的主母,关心夫君身子康健,伺候饮食,乃是女子分内之事。” 见床上的钟语芙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齐嬷嬷朝门外喊信任的两个一等女使,“彩玉,彩霞,来侍候夫人沐浴起身。” 两个年约十七八的女使进来,规矩和齐嬷嬷一般无二,一举一动刻在骨子里。 “出去!”钟语芙冷冷出声。 齐嬷嬷:“恕夫人赎罪,老奴是俸了侯爷的命令,且这于规矩不符合,到了用膳的时辰,夫人阖该自己起身。” “我说出去!”钟语芙的声音愈发冷。 齐嬷嬷:“夫人说是起身,老奴自会出去。” 她话音刚落下,一个瓷枕迎着头顶砸过来,脑门上开了个血洞,血贴着面额流下来,看着颇为渗人。 彩玉彩霞吓的变了面色,作势要拉着齐嬷嬷出去。 齐嬷嬷却是睁脱了两人,膝盖匍匐着更近了一些,“老奴是忠仆,既得了侯爷吩咐,即便是死也要完成侯爷的嘱托,只要夫人能起身,喜欢砸便砸吧,老奴贱民一条,死不足惜。” 她话这边才说完,钟语芙直接起身,又扔了妆台上的所有东西疯狂砸过来。 老嬷嬷起初还睁着眼睛,一副为主赴死的表情,然后就两眼一番晕了过去,是被彩玉和彩霞活活拖出去的。 老嬷嬷在一个时辰以后颤颤悠悠的醒了过来。 彩玉和彩霞早就慌了神,没了主意,“嬷嬷,怎么办啊?夫人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曾出来用膳,要报给侯爷吗?” 齐嬷嬷额上包了帨巾,依稀映出额前的血窟窿轮廓,额头还是钻心的疼,她嘶一声,撑着额头,想了一会,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又快速隐去。 “怕什么,这宫里头,要死要活的女子多了去了,想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勾住侯爷的心罢了,这样的事宫里见的少吗?也没见谁就真的去死了。” 彩玉隐约觉得不妥,瞧着齐嬷嬷沉沉的脸色,还是糯糯出声,“我瞧着这位夫人不太一样,奴婢就没见过敢和自己夫君甩脸子的。按说不像是无宠的,侯爷也不像是对这位不上心,虽说将夫人的心腹都换了,可这院中伺候的人只比原来多,咱们,是不是应该小心些?” 齐嬷嬷:“怕什么,是她自个儿不想用膳,咱们尽了自己的本分就是了,也怪不着我们。” \这饥饿的滋味不好受,一顿能忍,一天,两天,三天呢?你瞧着吧,她饿的受不了了,自个儿就起床用膳了。\ 第50页 齐嬷嬷并不把钟语芙的绝食当回事,因她太清楚饥饿的滋味能叫人发疯。 她幼时家贫,一日三餐只有清的能照人影的玉米羹果腹,那种日子已经过去四十年,但想起饥饿,还是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恐惧。 她笃定,钟语芙不出一日,自己就起床用膳了,是以,将事情捂的死死的。 她不知道的是,钟语芙是真的拿命和韩以骁刚。 和后世不同,在这个封建等级制服森严的社会,夫君更多时候是一种统治者。 在这个府上,拥有绝对的权威。 他一句话便可以禁了钟语芙的足,夺走她手中的权势,决定她的生活。 钟语芙用她所有的意志,拿命为自己搏。 连着三日水米不尽,齐嬷嬷坐不住了,她先是将最美味的饭菜纳进室内,企图用菜香味引诱钟语芙用膳,钟语芙拼着虚弱的力气,奋力将磁盘摔到她脸上。 齐嬷嬷见无效,只得跑去前院见韩以骁。 可惜,很不巧,这日韩以骁刚刚去了东县公干,得了消息的韩忠感觉自己的项上人头都快不保了。 先是自己亲自来了一趟内院,企图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解,又找来了绿萝,绿翘,钟语芙人就是闭目,没有任何一点反应。 韩忠立刻往东县赶。 韩以骁正在大营的沙盘里研究地形,风尘仆仆赶到的韩忠噗通一声跪到他面前,“侯爷,出事了,夫人在府中绝食,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韩以骁指尖顿住,瞳孔不受控制的缩瑟,“什么时候的事?” 韩忠感觉这目光似是一把利剑,将他的身体射穿,脑门上渗出汗,“自打那日发卖画月,紫檀之后,水米皆未曾进过。” 韩以骁心脏猛的一抽,一算,尽是已经有了七日。 “要你们有什么用!” 韩忠被踹的飞了过去,再爬起来,军帐中哪里还有韩以骁的身影,立刻也跑出营帐,上马回侯府。 韩以骁赶回侯府的速度,堪比天上拍着翅膀飞的鸟。 进了侯府,直扑沉玉小筑,进了内室,一眼看见那闭着眼躺在床上的身影。 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光颜雨润的肌肤被一片灰暗取代,浑身笼着一层沉沉暮气,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一身玉骨即将零落入泥,随风而去。 饶是韩以骁想过她此刻羸弱不堪,却也没想过是这般。 心脏像泡在酸涩的液体里,骨子里又陷入一种恐惧,他抬脚就将齐嬷嬷踹翻,厉声吼,“怎么照顾的主子?” 齐嬷嬷被踹的翻滚一圈,又重新跪好,也不敢辩解。 一旁的彩霞下的瑟瑟发抖。 只韩以骁此刻也顾不上一个个收拾,坐到踏边,将钟语芙抱起来。 彩玉要激灵一下,立刻端了热度正好的软粥过来。 韩以骁接过来,舀了一勺粥递到钟语芙唇边,“芙儿,乖,吃点东西。” 见钟语芙没反应,意识到她是饿婚了,自己喝下去喂。 温热的粥入进口里,钟语芙掀开眼皮,看到韩以骁的脸,恶心的吐出来。 七日水米未经,哪有东西可吐,只有黄褐色的胆汁,可她就是觉得恶心,像是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吐出来。 韩以骁见她吐的厉害,视线盯着她的肚子,脑子空白了三秒。 她是不是有了? 他陷入一种巨大的狂喜中。 轻轻拍钟语芙的背。 钟语芙往边上匍匐,用她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声,“你别碰我。” 韩以骁不敢再动,将粥端过去,“我不动,你太久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恢复体力我们再谈。” 钟语芙抬手挥了碗,整个人又无力的摔到在塌上,“你放我出去。” 韩以骁满手都是被洒落的粥,他似是没看见,耐着性子哄,“都依你,你吃了东西我就放你出去,你现在没有体力,我放你出去你也没有力气。” 他转头吩咐彩霞,“去叫人给夫人备车。” 彩玉又利索的端了一碗粥过来。 钟语芙又抬手挥了,重复那句话,“要么你看我死,要么你放我出去。” 韩以骁手蓦的攥紧,心脏是死一般的窒息,为什么! 为什么她愿意去死也不能好好听的话。 他心里有滔天的怒火,但是,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虚弱的连站起来都没有的力气,他又为她心疼。 她怎么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拿捏他? 他不知道这样是在凌迟他的心脏吗? 一瞬间,他想,死就死了吧! 她根本就没有心。 不值得自己为她费心。 他看向她的肚子,一遍遍告诉自己,是为了孩子,再纵着他最后一次。 他吞下怒火,艰难出声,“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好好吃饭?你说,只要要求不过分,我都能答应你。” 钟语芙:“两个条件,第一,苏婉只能做妾,不能做平妻。” 韩以骁点头,“好。” 钟语芙:“第二,我再给你娶一房妾室,人选我定。” 韩以骁觉得嘴巴苦涩,“好,我应你。” 钟语芙端起粥,仰头饮下去,嘭一声摔了碗,立刻下床,朝门外走。 她饥饿太久,身上压根就没有一丝力气,刚站起身,眼前就一片黑,倒了下去。 第51页 韩以骁本能伸手去扶。 钟语芙撑着踹开他,“你滚,别碰我。” 韩以骁深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你要去做什么事,我亲自帮你去做,你看完大夫,歇一歇在走。” “我不看大夫。” 钟语芙摇摇晃晃往外边走,绿萝绿翘赶紧去扶。 韩以骁瞪向齐嬷嬷,“快去跟上,再让夫人出事,我崽了你们。” 齐嬷嬷,彩玉,彩霞退出房间,不远不近的跟着。 半盏茶的路程,钟语芙硬是走了三炷香的时间。 上了马车,钟语芙气力稍稍恢复了一些,吩咐俩人,“你们回去,过你们自己的日子,无论我这边有什么事都不要再过来了。” 绿萝的眼泪忍不住了,噗通跪下来,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姑娘,您怎么就这么倔呢,低个头吧,您就低个头,姑爷心里有您的。” “我能看出来,只要您柔顺一点,听侯爷的话,侯爷会疼爱您的。” 绿翘眼里也是不懂的神色。 钟语芙虚弱的靠在车相璧,远远看过去,长宁侯府院墙高耸,楼阁檐牙如琢。 一只灰色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走,天空蔚蓝,白云悠悠。 她轻笑,神色安详,“你们不会懂。” 合了帘子吩咐车夫,“去灵虚阁。” 灵虚阁,上京最负盛名的青楼楚倌,屋子用金粉装饰,十步一琉璃照明,地上铺了光可鉴人的地砖,楼阁斗拱交错,虚阁荫桐,清池涵月。 这里迎来送往的,皆是上京的权贵,是真正的消金窟。 手在门口的龟奴见马车上的俯牌是长宁侯府,只当是京中这位大贵人来了。 弓着腰迎上来,却见下来的是一个女眷。 灵墟阁迎来送往的解是男卷,还未曾有过女眷,他十分怀疑这位贵妇是来错地方了。 随后又想,乘着侯府马车的也未必全是主子,难不成是替主子来定姑娘的? 于是出声问,“请问来者是何人?” 钟语芙:“长宁侯府夫人。” 哪有世家夫人来青楼的? 繁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是人皆好奇的顿住脚,看向钟语芙。 龟奴心说还真是来错地方的,于是隐晦提醒,“夫人乃是一等一的贵人,不知来着烟花之地作甚?” 钟语芙抬头看着灵虚阁硕大的牌匾,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输给了苏婉,是输给了苏婉和韩以骁相依为命的过往。 这里的荣华富贵她可以不要,但也不想留给苏婉! 她朗声说:“来为我夫君求取灵虚阁花魁凝如姑娘。” 众人哗然。 第26章 . 灵虚阁的张妈妈走进院中最好的一间闺房,轻声叩了门。 只听里面轻轻传出一声,“进。” 这声音天生甜腻柔软,能化了男子的骨头。 张妈妈这才推门而入。 这间房子并未用割断,用一帘璎珞穿成整整一堵墙隔开,透过明亮半透的帘子,私密的内室半明半掩,愈发勾人的好奇心。 外间专门用来待客,中间一张黄花梨案几,案几上一整套青花瓷茶盏,一个成窑花囊,鲜嫩的水仙叶子上挂着剔透的水珠。 门窗亦是上好的檀木,雕刻成细密精致的花纹,阳光晴好的时候,透过缝隙照进来,细细密密落成花朵的样子。西侧挂了一副烟雨图,右侧挂了一副牧童老牛图。 清雅高贵。 张妈妈掀了珠帘进内室,花魁方凝如一席牡丹低胸慢束罗褥,山峦巍峨挺拔,外罩嫣红艳云纱,清风微微拂过时,漾起如水柔波。 罗云鬓上,鎏金步摇落落贴着柔软的面部线条垂下,五官精致美艳,如画中仙子出尘。 窗上挂着的淡紫沙曼随风浮动,亦比不上她的灵动。 她凝白如雪的素手,握着捣杵轻轻捶打,钵子里是弹珠大小,整齐划一的淡粉珍珠,一颗价值十两,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 方凝如是这灵虚阁的头牌,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达官贵人无数。 是以,张妈妈对她格外客气,“凝如,外面来了桩新鲜事,长宁侯府的夫人亲自来我这灵虚阁,要聘了你去与她相公做妾。” 方凝如停下捣杵,脸微微抬起来,如仙玉颜展露,鲜嫩如淡粉荷尖的唇亲启,“倒真是桩新鲜事。” “可不是吗,”张妈妈道,“你意如何?若是不想见,我便去帮你打发了。” 方凝如垂眸扫了一眼钵中碎裂的珍珠,轻笑,“这可比捣碎珍珠敷脸有意思多了,我去瞧瞧,这侯爵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钟语芙道明来意之后,被龟奴引进了一间上房,这里是真正的销金窟,不只是体现在声色犬马上,目之所及,入进口中的皆是顶级。 女使利落的上了精致的点心,顶级霍山黄芽。 钟语芙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醇香四溢。 扫了一眼点心,拿起了最易消化,软糯可口的茯苓饼。 饿的太久,并不能一下子吃太硬的食物,她嚼的很慢。 饶是这样,咽下去,胃里还是有些不适应,于是,用了小半块便不再用。 外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须臾,钟语芙便看见方凝如走进来,明艳的五官叫人眼前一亮。 方凝如先是欠身见了一礼,“见过夫人。” 第52页 钟语芙挽起她手臂,“方姑娘不必多礼。” 方凝如这才抬起眼眸,见到钟语芙的脸,目光亮了一瞬,“我当时是谁,原是你?” 钟语芙意外,“方姑娘见过我?” 方凝如漂亮的眼睛灵动的转了一下,“天福茶楼。” 钟语芙倒也记得那次,只是俩人只是目光中在空中交汇了一下,算不得正经见面,却没成,她竟然能记得自己,于是笑,“姑娘好记性。” 方凝如轻轻抚了一下鬓发,这简单的动作,她竟做出一种妩媚风情出来,笑回,“我还头一次见在容貌上胜过我的女子,怎能不记得?” 她惋惜的目光在钟语芙面上流连,眉目了然的样子,“我好像知道你为何来此了。” 钟语芙大概也能猜出来,此刻的自己,对比光华夺目的方凝如,多么狼狈。 她自嘲的笑了笑,重新坐到凳子上,倒也不避讳自己的处境,“大约是我太蠢了。” 她又邀方凝如,“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方凝如落座,钟语芙正要直截了当柄明来意,方凝如却先出声,“夫人稍等,先用些茶点再说吧,不急这一会。” 转头吩咐了女使,“上一壶补气血的饮子过来,并一些饴糖。” 钟语芙手指揉了揉鲛绡,这姑娘倒是长了颗七巧玲珑心,难怪能坐稳这灵虚阁的头牌位置,长达三年。 须臾,女使便将茶饮端了上来,这补气血的饮子,便是用上好的壶瓶枣,大乌龙眼,头茬枸杞,山楂,荷叶,阿胶红糖,参须泡制。 方凝如亲自端起茶壶,斟了一杯递给钟语芙,“夫人快请用。” 钟语芙小口喝了一些,又用了几块饴糖,整个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待用完,略一斟酌用词,钟语芙便问,“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跟我去长宁侯府?” 方凝如两指捏着半透烟箩鲛绡,笑,“我不过是一做皮肉生意的下九流,只要夫人出的起价,问了我妈妈便是,又哪里谈的上愿意不愿意。” 钟语芙面色微微滞了一下,哂笑一声,“谁做的又不是皮肉生意,区别是,卖的是一人,还是一群罢了。” 方凝如漂亮的杏眼里,漆黑的瞳孔怔住,定定看着钟语芙。 视线有些模糊散落。 好一会,散落的视线又凝聚,她笑出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她审视的看向钟语芙,“你给我赎身,不怕是引狼入室,抢了你夫君的宠爱?”顿了顿,她笑的有点邪恶,“况且,你应该知晓,我这人心思歹毒,可不是什么好人。” 钟语芙迎着她的目光点头,“我听说了。” 方凝如出生官宦之家,生父原本是上京一六品官,虽说是庶女,继母倒也是个仁厚的,给她定了一门不错的婚事,是一寒门书生,才学品貌俱佳。 十四岁那年,在一次去上香祈福的路上,遇上了山匪。 她被毁了清白。 一同失了清白的,还有一位姊妹。 彼时,她的嫡姐正缝要高嫁大理寺的嫡次子,听闻此事,便隐约有了退婚的意思,嫡母急了,叫她姐妹两自缢以正家风,保满门姐妹清誉。、 她那姐姐死了。 传闻她也死过一回,后来不知怎的,没死透,离了家,自愿入了这青楼。 他父亲气的当天便开了宗祠,剔除了方凝如的名字。 所有,方凝如其实是个没有祖宗的人。 后来,一年之间,不仅家中嫡姐退了婚事,便是他的父亲,后来都被罢了官。 而参他父亲的人,是方如凝的入幕之宾之一。 她嫡母,母亲曾经来青楼求过她,她却不为所动。 钟语芙目光坦然,“你若喜欢,只管去抢。” 方凝如十指交握担在下颚,看着钟语芙的目光玩味,“夫人是个秒人。” 钟语芙问她,“那你可愿来我府上?” 方凝如道,“好啊。” 钟语芙和妈妈这边谈了价,拿了方凝如的卖身契,被女使引着进入方凝如的绣楼,这里是历代花魁居住的地方。 钟语芙走进去,见方凝如在收拾东西,于是自顾自观赏了一下房间。 转了一圈,见她将一个半新的西洋玻璃瓶收起来,里面折了很多的星星,还洒了金粉,亮堂堂的。 翻到是一些贵重的绫罗珠宝不见她收。 钟语芙笑问,“这瓶子是有什么意义吗?” 方凝如举起瓶子晃了晃,里面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 她盯着里面的星星:“我每伺候一个恩客就在里面放一颗星星,一共有362颗。” 钟语芙浑身的血液将住,上了冻。 她改了主意,将她的卖身契交给她,“这个你拿着,我名下有个不错的庄子,你可以住到我的庄子上,你给我推荐个厉害的,我换旁人吧。” 方凝如由将卖身契赛回钟语芙手中,盯着她的眼睛,“我倒觉得,这侯府是我的好去处。” 钟语芙携着方凝如出了内室的门,看到储策迎面走过来,她转头对方凝如道,“你先去马车上,我有点事。” 方凝如淡淡扫了储策一样,离开。 这院子里,凉亭坐落在湖边,四面视线开阔。 俩人寻了此处说话。 第53页 长宁侯府的下人被钟语芙□□过,嘴都严,储策不知道后院的事,开口问,“你那晚怎么没来?” 钟语芙解释,“因为一些原因,被禁足了,但是和去西域的事无关,你放心。” 储策又问,“那什么时候再走?” “我改变主意了,”钟语芙道,“现在想再洗20万两,有办法吗?” 储策略沉思了一会道,“可以,表姑娘是个好糊弄的,她什么也不懂。” 钟语芙点头,“那就都由她顶着吧。” 储策:“好。” 已是五月底,花圃里的话开到荼蘼,翠绿的枝叶间,粉的,白的,鹅黄,连绵成片,清风一吹,翻飞入海浪,清香扑鼻而来。 只是景物再美,也入不了她的眼。 一连多日,她一闭上眼,便是自己失贞给赵启绪的那一幕。 那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留给他心爱的表哥的东西。 而那罪魁祸首还好好的待在沉玉小筑,享受正室的尊荣。 LJ 尤其午夜轮回之时,这种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拿她如何的样子,锥心一般蚀她的骨髓。 更叫她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自己接手这长宁侯府的生意是好事,没成想,根本就是烂摊子,钱都叫钟语芙在矿山上亏完了,现在各路掌柜的一开口就是找她要钱,她头疼不已。 机械的撕扯着面前的一支牡丹,鲜嫩的花枝浸染了她淡粉的指尖。 脑子里沉浸在愤恨里,隔着一道花圃,两个年岁不大,年岁低等女使的窃窃私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瞧见了吗?夫人从灵虚阁带来的花魁娘子真真是好看,听说是夫人特地从青楼赎出来,特地给侯爷做妾的呢。” “我觉得还是夫人更美,只是夫人最近病中瘦的托了骨相,但这花魁娘子的确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对比梅香阁那位,那容色也有脸去勾搭侯爷,笑死个人了。” “瞧前一阵梅香阁那边尾巴翘的,依我看,侯爷心里的头一份还是夫人,你看,知道夫人身子不爽,立刻就赶了回来,夫人只是一句话,表小姐就从平妻沦为妾了。” “是啊,这头一份还是沉玉小筑,夫人要去灵虚阁赎花魁来府上和表姑娘打擂台,侯爷就应下了,侯爷心里真真是有夫人的。” 平妻沦为妾? 钟语芙从青楼纳了花魁,和自己同等身份? 她是在讽刺她,她和青楼妓子是一样的吗! 苏婉脑子都快炸了,再忍不了,绕到花圃另一侧,抬起巴掌,狠狠删向两个低等女使。 两个女使捂着脸看过来,苏婉的眼睛里积压着骇人的厉色,似是要杀了二人。 这眼神太叫人恐惧,两人吓的腿都软了,跪下来,抱着苏婉的腿求情,“表姑娘赎罪,奴婢知错了。” 苏婉不但没和以往一样温柔大方,轻易放了二人,相反,还抬脚踹翻二人。 又厉声喊了远处的冬香,“去告知韩管家过来,将这俩人发卖了,”她咬着牙,吐出沉沉的字,“卖去下九流的腌臜地,去伺候最低等的嫖客。” 两个丫鬟一听脸都白了,狠狠抽打自己的脸,一边求,“表姑娘赎罪,奴才知错了。” 掌声噼啪,在这紧紧的院子里分外清晰,到韩忠来,两人脸上的皮已经快破,血红的血点子渗出来,肿的高高的,苏婉却不为所动,对韩忠冷冷重复了自己的命令。 她甚至看着两个丫鬟被小厮捂着嘴拖出去,眼里都是恐惧,身子抖成筛糠,她心里涌起的却不是怜惜,而是快感。 她忽然想,要是被拉出去,买去那腌臜地的是钟语芙,更叫她畅快。 她垂下眼皮,沉郁的目光落下来,指尖翻转了一会鲛绡,去了厨房,带上蔽膝,活了面,做了韩以骁钟爱的糕点,并几样小菜,来到书房。 韩以骁还没怎么想好怎么和苏婉解释平妻变妾的事,他也不知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夹在俩个水火不容的女人之间。 于是,他从沉玉小筑出来便到书房躲清静,当苏婉带着女使拎了食盒过来,他心虚的垂下眼皮,苏婉将点心在几上摆好,磨磨蹭蹭好一会他才放下手中的邸抄过去。 这世上的事,有利便有弊。 韩以骁和苏婉一起相依为命长大,韩以骁对她有一种亲妹般的信任,这种信任可以在苏婉和钟语芙之间,让他习惯性的去信任苏婉,却很难转变成男女之情。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苏婉找不到任何方法逾越。 偏苏婉是有爱慕之情的那一个。 当无心对上有心,最先耐不住的那个,必然是有心的那个。 苏婉见韩以骁若无其事的用着点心,心中气闷郁结,但她惯会装,也更不愿意面对韩以骁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这件事,于是,她习惯性的将这一切归结到钟语芙的身上。 毕竟,恨一个女子比恨心爱的人更叫她容易接受。 这么一想,她所有的愤恨就都转到了钟语芙的身上。 于是,她心中对韩以骁的那点子怨气便淡了,先告钟语芙的状,“骁哥哥,我接手了府上的生意才知晓,如今府上的银钱很紧张,都叫表嫂投矿山亏完了。” 韩以骁淡淡回,“无妨,做生意有亏有赚很正常。” 苏婉下巴都快惊掉了,“那可是那么大一笔银子。” 第54页 韩以骁:“以后这件事别提了,你表嫂近来身子不好,叫她听见了会不喜。” 苏婉压下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调整了一下,唇边又漾起柔软体贴的笑,“骁哥哥,我听说表嫂去灵虚阁带了花魁娘子回来。” 韩以骁漫不经心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用鲛绡擦干净手指,整个过程漫不经心,又优雅尊贵,苏婉目光追着他手指的一举一动。 韩以骁做完这一切,语言也组织好了,左右苏婉担的只是虚名,他们还是兄妹,且她向来淡泊名利,性情温婉。 她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他说:“你也知道,你表嫂这个人性子强,为了跟本候怄气,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似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她可能有孕了,本候不想她伤了腹中的孩子。” 他摸了摸苏婉的头,“你性情温婉,应该也不会在意的,你只管放心,虽是妾,但这衣食用度不会苛待你,就是个名头,还是和以往一样。” 苏婉脑子里充斥着钟语芙怀孕这件事,又见谈起孩子,韩以骁嘴角翘着温柔的弧度,强烈的嫉妒搅的她在奔溃的边缘。 她哪里比钟语芙差了? 她根本配不上这样完美的韩以骁。 只有她才有资格给骁哥哥生孩子。 韩忠踏着暮色进了书房,捧了最金贵华丽的钗子,桌子,珠子,盛满了紫檀木的盒子,放置韩以骁案几,韩以骁拿过扫了一眼,道,“送去沉玉小筑。” 韩以骁想的是,他已经给足了台阶,钟语芙若是聪慧,就应该顺着台阶下。 韩忠瞅着韩以骁的脸色,试探着问,“夫人刚刚病愈,身子弱,必是想侯爷能陪着一起用膳的。” 韩以骁似是不为所动,好一会,韩忠才听见他淡淡嗯了一声,似是有些勉强的样子,“那就去沉玉小筑用晚膳吧。” 韩忠暗暗在心里祈祷,那位可接了东西别再闹腾了。 他这心脏,受不了啊! 这差当的,日日都走在悬崖边。 想到钟语芙那刚烈的性子,他不仅腹腔打了一肚子好话,甚至带了杂耍的,想着,应该成了吧? 到了沉玉小筑垂花厅门外,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笑,捧着盒子至钟语芙面前,“夫”连人字都还没出口,钟语芙抬手挥了檀木盒,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韩忠还想再开口,钟语芙的茶盏擦着他的脚就砸了过来,他一路跳着脚出了花厅。 出了垂花厅,他仍就不死心,立在廊下,广袖交叠,伸着脖子朝厅内道,“夫人,侯爷亲自命奴才去揽月阁挑选的这一盒子东西,这伶人也是侯爷亲自命小的寻来逗您开心的,侯爷说了,一会” “滚!” 又是一个瓷瓶迎面砸过来,韩忠吓的躲开,紧接着,便是男子的寝衣,洗漱用品。 因着这小半年,韩以骁几乎日日在这边留宿,这边他的衣物,洗漱用品皆有,此刻,全部给钟语芙扔了出来。 韩忠看着这一地的衣服,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只得快速命下人收拾了起来。 差事没办好,他回到书房,站在廊下,提着心想对策,然,一无所获。 正一筹莫展之时,书房的门枝呀推开,韩以骁从屋子里走出来,玄色云纹暗绣广袖锦袍,玉带勾勒出劲瘦修长的腰,身姿挺拔玉立如劲松。 他身量高,头微微垂下来,细长饱满的眼尾漫不经心撇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袖,“事情办好了?” 他常年习武,刀光剑影之间,身上积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如今又身居高位,官场上那股子沉沉威压一日盛过一日,明明是漫不经心随意撇过来的一样,韩忠就是一阵心悸,心噗通噗通直跳。 韩忠的直觉告诉他,若是韩以骁知道钟语芙不仅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些珠宝,更是将他的东西都扔了出来,一副这辈子和他决裂到底的样子。 他绝对是夹在中间,承担这泄火的人。 生死关头,他灵机一动,弯了腰恭敬道:“侯爷,夫人更需要您的宽慰。” 这话说的很绝妙,暗暗说明自己办事不理,实在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够。 又点名了钟语芙对韩以骁的需要,世间男子,谁不希望得到自己女人的仰慕? 韩以骁在钟语芙身上最想征服的,便是这一点。 果然,听了这话,韩以骁虽是勘破了韩忠的小心思,原本淡漠平静的脸上,就翘起了一丝忍不住的弧度。 他不轻不重提了一脚韩忠的小腿,“你呀!” 韩忠心里压着的积云散了,心里想的是,明明挺在乎那位的,怎的就闹成这样。 摇了摇头,想到钟语芙那激烈的反应,心头又似堆了快石头,抬脚追上去。 沉玉小筑一地狼藉早就被女使利落的收拾了,摔了的瓷瓶和茶盏也立刻有人补了上来。 韩以骁到饭厅的时候,钟语芙自顾自用膳,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韩以骁扫了一眼,齐嬷嬷,彩玉,彩霞垂手立在身后,这明显不合规矩,显然,他定下的立规矩的事情,此刻已经形同虚设。 韩以骁捏了捏眉心,手一挥,几人识趣的退出了饭厅。 饭菜很清淡,就着钟语芙损伤的胃,连粥也是养胃的粳米粥。 他走过去,坐到挨着钟语芙旁边的饭几旁,主动拿起筷著,夹了一筷著清淡养胃的淮山,“乖,吃点这个,好好将养身子。” 第55页 他宠溺而温柔,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仿佛他们之间不曾发生过那龃龉。 人的悲恸并不相同。 是啊,施暴的是他,享受的是他,自是能轻易揭过。 但钟语芙偏就是那个爱记仇的。 在他的温声软语中,钟语芙银著摔断杯盘,碎瓷片翻飞,“泄·欲的玩具不配同高贵的侯爷一起用膳。” 钟语芙拂袖而去。 韩以骁想起自己说的混账话,心中发虚,忍了忍,追进内室,扣住她的一双手腕,“我那是气话,不作数。” 手腕被攥住,那屈辱的一幕历历涌现,钟语芙心中涌起一股恶心,推开他,“你别碰我。” 躬下腰,剧烈的呕吐。 他盯着钟语芙的肚子,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想起来自己那次闹的厉害,她又饿了这些天,心中愈发焦急,怕伤了孩子。 喊了府医进来诊脉,又吩咐女使重新备一桌菜。 钟语芙就着彩玉端过来的水漱口,用帕子反复擦拭刚刚被韩以骁碰过的手腕,冷声道:“滚,我不看大夫。” 韩以骁十分好脾气:“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的孩子考虑。” 钟语芙身子顿了一下,旋即了然,她不可能有孩子。 就算有,她也会亲手杀了这条性命! “出去,我不需要看大夫。” 韩以骁不想再和她争执,抬手劈晕了钟语芙,抱到拔步床上,从银勾上拉下竹青色纱账,拿出一只手。 府医提了药箱进来,烟云纱晃着如水波光,一只皓腕从里面伸出来,泛着细腻的白光,只是,这手腕瘦的让人心惊。 这府医是长宁侯府常用的,隐约听过这位侯夫人的美艳之名,晌午那桩病中亲自去青楼赎花魁给丈夫做妾的壮举,更是成为全城谈资。 当即便有国子监的书生交口称赞,“若论贤惠,长宁侯夫人乃大楚第一人,芸娘再世,长宁侯有福。” 府医不敢想,这手腕都瘦成这样了,人得瘦成什么样? 锦衣玉食,一品诰命又如何? 哎…… 心中轻叹,但这高门大户里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府医能管的了了。 难道嫌自己命长吗? 须臾之间,压下心思,从药箱子里拿出脉枕,抬手准备诊脉,头顶却传来一道威严冷凝的声音,“用鲛绡。” 中医悬脉,望闻问切,皆是要点。 即便是诊脉,辨别的也是细微的脉相波动,而脉搏的细微波动,是浮是沉,是迟是缓,是斜是正,是燥是愈,是衰是阳,期间的细微差别,力道甚至轻于薄蝉翼的龛动。 这直接关系到对病者病情的探究,说一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不为过。 虽说鲛绡轻薄,也能诊脉,但到底没有直接的触感判断的更直观。 府医头半垂,目光正好落在钟语芙纤细的手腕上。 心中郁闷,指尖不过方寸之地,他已是年约五十的老者,还能起什么心思吗? 他舍不得他这府医触这一点的指尖,却舍得自己的夫人瘦成这样,遭这般罪? 府医完全解读不出这贵人都是什么心里,他只知道,便是他药堂里,庄稼汉的媳妇子生病了,深怕他号的脉不准,还央求他多号几遍脉相。 逢集的时候还想拉着媳妇子去集市上逛一逛,哪怕花一文钱买上一根最便宜的糖画,叫她看看这上京的繁华。 庄稼汉都懂的,这些贵人却不懂。 府医压下胡思乱想,拿出薄薄的鲛绡,搭到钟语芙腕上,屏息感受脉搏。 韩以骁见他号了半天,出声问,“如何?可是有了身孕?她今日呕吐了两次。” 府医收回手,道:“侯爷想差了,且不说夫人有长期服用避子汤的症状,只夫人如今的身子,极度体虚,脉相轻,滑,散,这体质若是有孕,不是遭罪吗?” 想了想,又道,“侯爷,女子和男子体质不同,这风月之事若是过了火,疼痛不亚于刀戟剑伤之类明伤,彻底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韩以骁有些臊的慌,想起来,那日自己闹的是厉害。 又问,“她既没有身孕,如何会呕吐?” 府医道:“并非只有有孕之人才会呕吐,实则孕中呕吐的人也只有七成,见着心恶之物,肠胃不适皆有可能呕吐。夫人的胃极度虚弱,定要好好将养,否则将来易留下病根。” “另,是药三分毒,夫人若是能不喝避子汤还是莫要喝的好,否则将来不易受孕。” 府医珉了珉唇瓣,还是斟酌着用词出声,“人这一世,身子康健最是重要,一旦落了病根,那是多少珍贵药材都养不回来的,忘夫人保重。” 他是医者,最见不得人糟蹋身子,他诊出来,钟语芙这身子,就是极度饥饿饿出来的。 一个人能自己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可知心中愤恨成什么样。 府医不免又想起来纳花魁的美谈,这得是被逼成什么样了。 外边的男子却都在赞叹这位世子夫人的贤惠大度,府医觉得有点讽刺。 他心中可怜这位世子夫人,药方反复斟酌,只想用反应最轻的药给她服用。 她没怀孕,却在自己触碰之后疯狂呕吐。 韩以骁脑子里回荡着“心恶之物”四个字。 她是在恶心自己的触碰? 第56页 韩以骁的骄傲,不允许他放下自己的自尊。 他面色阴沉到滴水,背着手走到院外,吩咐韩忠,“齐嬷嬷,彩霞侍主不周,发卖出去,彩玉,本候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夫人若是再有一点闪失,你当即打死。” 齐嬷嬷和彩霞两眼一番,整个人晕了过去。 彩玉匍匐到地上,“奴婢一定将功折罪,好好伺候夫人。” 韩忠正想着自己躲过一结,没成想,韩以骁转头就给了他一脚,“你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韩以骁又道,“吩咐下去,夫人身子好之前,不得让她出府。” 拂袖出了院子。 得了消息的苏婉,便又急不可耐的化身知心妹妹,去书房给韩以骁传递家人般的温暖。 方凝如赶到沉玉小筑的时候,钟语芙还在沉睡中。 接过彩玉手中的药碗,一小勺一小勺喂进钟语芙的嘴里,钟语芙嫌苦,总是本能退出来,她耐着心,吐出来多少,她就喂多少。 一碗药完整的喂进去,竟是花了足足两炷香的时辰。 天气热,彩玉投了热帕子,方凝如细细给钟语芙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寝衣给她睡的舒服一点。 待出了沉玉小筑,天边黑幕沉沉,月朗星稀,白日里巍峨的侯府高墙陷入一片肃穆,九曲回廊两侧花枝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六角宫灯里,烛火映出橘色的光,撕开黑暗,隐约照出一点光。 提灯的是她从青楼用惯了的女使竹竿。 方凝如走的漫不经心,问,“事情打听出来了?” 高门大院的女使,皆是从小便被嬷嬷□□言行举止,青楼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竹竿笑嘻嘻的,双丫鬓晃动,“姑娘,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吗?简单来说,作妖的大概是府上那位表小姐,日日提着食盒去书房给侯爷,仗的是和侯爷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方凝如随手理了发丝绞着玩,深黑的瞳孔里,像狐狸捕捉彩锦公鸡,“果然,这每对怨偶之后,都有一只披着兔皮的狐狸。” 竹竿脑袋靠过去,“姑娘,你不就是那千年的狐狸吗?” 灵虚阁,美貌女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有权势的宾客就那么多,论起来,竞争力度堪比后宫。 方凝如能稳坐头一把交椅,最擅长的便是无声将最有权势,最优质的宾客无声抢过来。 灵虚阁的姑娘恨她恨的牙痒痒,背后里都叫她狐狸精。 方凝如鲛绡甩了她一脸,“本姑娘可不是狐狸,是那披了兔皮的豺狼。”这一笑,若芙蕖盛开,“专吃人的骨头渣子。” 竹竿一点也不怀疑方凝如的话,她是真能吃了男人的骨头渣子。 “那个院子便是侯爷的院子了,那表姑娘怕是在那红袖添香呢,姑娘要去把人抢过来吗?”她灯笼转了一个弯,指了一条幽径,“从这可以通过去。” 方凝如却是坐到木制栏杆上,巴掌大的绣鞋尖顶着烟纱裙锯轻晃,双手扒着栏杆,身子微微往后倾斜,盯着院子里辉煌的烛火,漂亮的眼珠子流转到竹竿身上,“竹竿,你永远记得,上杆子的都不是好买卖。” “自己送上门,哪里有男人贴上来来的有意思呢?” 竹竿知道,每次方凝如露出这个表情,便是有了自己的成算。 “那咱们现在做什么?” “等人啊。” 竹竿便将灯笼放到栏杆上,掏出斜挎佩囊里的葵花籽扔进嘴里,她唇舌一辍,咯嘣一声,葵花籽成了两瓣,裹挟果肉,两片唇瓣一珉,瓜子壳飞到地上。 这着实有些不成体统,但方凝如便是喜欢这样纵着她。 两盏茶之后,前方院子有女使打着灯笼缓缓而来,隐约能看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锦衣的女子。 方凝如抬起素手,解了上襦最上面的几颗扣子,精致的锁骨,鼓鼓囊囊的胸露出一点。 前方的灯笼由远及近,到了跟前,方凝如拿起灯笼,直接朝苏婉面上照过去。 灯笼打着面过来,苏婉惊的往后退,“哪里来的奴才这般不长眼?” “咯咯咯咯。” 苏婉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便看到,那灯笼缓缓抬起,透过掐丝珐琅六角宫灯的壁罩映出的橘色灯火下,朱雀戏花鸟的图案旁,一张艳姿若桃李的明艳面庞,光颜如玉,面庞曲线精致柔美,星眸含春,带着一股子旖旎风流。 是一张美极的美人面,苏婉心头却惊的升起一股森林寒意,下意识往后一退。 “本姑娘乃是大夫人亲自从灵虚阁聘过来的贵妾,和你同等身份。” 苏婉已经下意识猜出来,她视线往下走,这才发现,她她她她她…… 颈子,乃至胸脯都这般没羞没臊的露着。 屈辱涌上苏婉心头,她竟是和这般下九流的女子一同为妾。 “下贱!” “不要脸!” “滚!” 方凝如面色丝毫不变,甚至笑的愈发美艳,她提着宫灯照着苏婉女使手中提着的象牙镂雕适合,缓缓道来,“我在青楼的时候,有一最大的恩客,他最多的时候,一次为了掷了五千两银票,我有个死对头叫容梨,她嫉妒我有这般大的恩客,便想抢了去。” “于是也百般琢磨恩客的爱好,亲自下了厨,做了他心爱的点心,穿着半透的衣衫,柔弱无骨的扑进恩客怀中,哪成想,恩客却是一侧身,她当众摔到地上不说,恩客却还是点了我的牌子。” 第57页 “都说高门大院的女眷都是知书达理,原来行的也是咱们勾栏里的那些勾当,”她用灯笼轻撞食盒,“以赠送糕点美食做幌子,行的是那爬床的心思。” “不知是你主动坐到那书桌上的,还是侯爷将你摁到那书桌上的?” 苏婉听她将自己和青楼女子做比,气的面色涨红,整个身子都发颤。 方凝如目光又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补了一句,“不会是连勾引都没勾上,完璧归赵吧?” 苏婉哪听过这样直白荒唐的话,指着方凝如的指尖发颤,骂出一句,“下贱。” 方凝如啧啧,“不敢担,现在你我同为妾,都是贱货,可通买卖。” 苏婉整个人都受不了了,哭哭啼啼又转身朝书房跑去。 方凝如盯着她的背影勾唇一笑,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梳洗打扮,新换了衣衫,院门的枝呀声,婆子女使的请安声次第响起。 方凝如坐在灯下,颈子转过去看向竹竿,“瞧瞧,这人不是上杆子来了吗?” 竹竿吞下嘴里酸酸甜甜的樱桃,点着她的小脑袋,“上杆子来算账也是来?” 方凝如:“……” 也算。 第27章 . 韩以骁是来敲打方凝如的。 虽说她是花魁,若不是钟语芙亲自聘回来的,他已经吩咐韩忠立刻将人打发了。 根本就不用自己跑这一趟。 怒气冲冲进了内室却是看见一个灯火下的侧颜,安安静静微微垂着,似是在做花钿,旁边还有一些女儿家的东西。 重要的是,这张脸和钟语芙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她的神情更柔和。 韩以骁也只是怔楞了一瞬。 长长的眼睫震动一下,上下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其实她本人和钟语芙并不是很相似,只是妆发,衣服,和钟语芙相似。 他轻咳一声,方凝如似是发现了他,起身,朝韩以骁欠身行礼,“侯爷,妾身乃是方凝如。” 韩以骁任由她欠身行礼,眸光锋利的射向方凝如,“刚刚是你欺负了婉儿,对她不敬?” 方凝如,“原来侯爷所来,是为人出头啊。” 韩以骁眉头轻轻皱起来,“方凝如,本候实话告诉你,虽说你是花魁,但本候对你并无兴趣,若不是夫人执意纳你,你断然不可能出现在长宁侯府,识相点,你就老实在后院待着,服侍好夫人就好,否则,休怪本候不客气。” 方凝如轻叹一声道:“妾身知晓了,我若是知晓表姑娘心气这般小,连女子之间几句口角都要告知侯爷,妾身定然不会和她说话。” “以后只跟姐姐亲近便是。” 她拿起桌上的透明钵子,里面是碎成泥的鲜花枝子,“侯爷,你说姐姐会喜欢这个颜色吗?” 方凝如的那番原话,直白而难堪的点出了苏婉的目的,她哪里有脸复述?只呜呜哭,只道是方凝如欺负了她。 见方凝如乖巧应下,韩以骁反倒不好再执着,又见他叫的亲切,反问道,“姐姐?” “就是夫人啊,夫人救我出青楼,大恩于我如同再造,我私心里是将夫人做姐姐敬重的。”方凝如眼里都是心疼,掉下两滴泪,“晚间我给姐姐擦了身子换衣服,这才发现,她那身子,瘦的只剩了骨头。” “素闻姐姐以前貌美之名远播上京,如今竟是成了这般,我心中难受,出了姐姐的院子,撞上表姑娘,传闻侯爷和夫人之间的龃龉皆是因她而起,心中气不过,和她龃龉了两句,以后不说了便是。” 她眼中含着希冀看向韩以骁,“侯爷是姐姐的夫君,必然对姐姐的喜好知晓一二,我想着,做些女儿家喜爱的花钿,蔻丹,口脂,等明日姐姐醒了,哄姐姐开怀,这人开怀了,病便好了,侯爷说是吗?” 韩以骁眸光松动,看向方凝如的目光有了一丝温度,有人能让她开怀也好。 于是道,“她最喜桃花色的花钿,蔻丹也钟爱清亮通透的风仙花汁子的,口脂喜用揽月阁的,清晨饭前喜用一杯山楂荷叶茶开胃,日日膳后都要用上一杯葡萄饮子……” 太多了,方凝如便拿笔记了下来。 韩以骁直到说完,自己竟是将钟语芙的小嗜好摸的清清楚楚。 好像一个鲜活的钟语芙站在了脑海里。 梅香阁,苏婉拨弄着茶碗,好心情的等着女使打探来韩以骁斥责方凝如的消息。 到女使冬香进了内室,苏婉唇瓣翘起笑,“如何?” 春杏硬着头皮道,“侯爷在方凝如的院子里足足坐了一个时辰,房中并无争吵,倒是隐约有笑声,且出了院子,侯爷嘱咐下人,好哈照顾姨娘,不可怠慢。” 怎么会? 苏婉握着茶杯的手发抖。 这个方凝如,怎么可以这般厉害? 骁哥哥明明是去问罪的,怎么会被她迷惑住? 她不自觉想起来,刚刚方凝如敞着扣子,露出白白的颈子。 对。一定是她和钟语芙一样,狐媚勾着骁哥哥干了那档子事。 她猛的抬手砸了茶盏。 心中一片悲凉,为什么,为什么。 骁哥哥明明知道自己爱慕他,却还是将她当做妹子,不愿意碰她呢? 钟语芙就算了,好歹是正妻,为什么一个青楼女子都可以,而她不行呢? 指尖嵌进肉里,难道她还比不上一个青楼妓子吗? 第58页 出了沉玉小筑,韩以骁不自觉便想起方凝如脑海里的话,身上已经瘦的见骨。 到守门的婆子请安,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沉玉小筑,抬脚进了内室,跪在床尾守夜的彩玉立刻惊觉,正要请安,韩以骁抬手止住,示意她出去。 掀了纱账,银色月光越过窗棂翻进来,隐约的一点光下,她的身子显的更单薄。 掀开她的寝衣,原本肉感的腰肢,骨头有点咯人,连曾经他手掌握不住的丰盈,此时也堪堪撑在掌心。 心里有细细密密的睁扎着,撕扯。 想起她晚间粥才用了小半碗,她并不像苏婉那般小猫食一样的量,她很喜欢吃东西。 又喊了彩玉,端了一碗补气血的粥过来,小口渡给她,揽着她的肩睡去。 翌日,天光未亮,在外间守夜的彩玉正迷迷糊糊睡着,头顶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别告诉夫人。” 彩玉吓的立刻清醒了,到韩以骁的身影消失在清晨单薄的夜色里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韩以骁的意思是,不要告知夫人,他夜里来过的事情。 连着多日,韩以骁再未踏入沉玉小筑,而钟语芙自然更不会去找他,俩人住在一个府邸,却形同陌路。 倒是钟语芙和方凝如,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午睡时常常在一张塌上抵足同眠。方凝如会玩的花样子多,文可以赌书泼茶,填图执棋,抚琴做舞,武可以投壶斗鸡,长行抖竹。 赵媛可还是喜欢朝长宁侯府来玩,她也不嫌弃方凝如的出生,三人都是能玩到一起的人。 沉玉小筑几乎日日都是饮酒作乐,欢声笑语。 倒是苏婉,渐渐的,就不敢朝韩以骁的书房跑。 因为她前脚到了书房,后脚方凝如必然道,偏她嘴巴十分厉害,她说不过她。 譬如,她做了吃的给韩以骁,方凝如边说,“你我是妾,首要任务是伺候主母,我从不见你去侍疾,也不见你清晨依着规矩去给姐姐磕头,怎么只来巴结侯爷,连主母那里也不送一份,这是何道理?” 韩以骁解释,“婉儿是自小和本候一起长大的,不是一般妾,只是担个名分。” 方凝如道,“侯爷这话更不对了,我们知晓是但的名分,可是府上下人并不知,外人更不知,外人只会觉得侯爷偏心妾室,这府上尊卑不分。” “侯爷要让下人如何看待姐姐?外人如何看待姐姐?” “且依着侯爷这么多,您是于表姑娘有恩,表姑娘更应该回报夫人和侯爷才是,守着规矩,不叫外人说府上没规矩才是。” 然后,她就只得晨昏定省给钟语芙请安。 钟语芙也不想见她,她就每日在廊下磕三个头再回来。 诸如此类,每回她跑一回书房,方凝如都能找出事叫她去伺候钟语芙。 夏日走过,秋风渐起,进入凉爽宜人的秋日。 苏婉和方凝如正式进门的日子愈发进了。 这日,夕阳向晚,韩以骁踩着落日晚霞进了府门,九曲长廊下,方凝如向他屈膝行一礼,“侯爷,难得今儿个您下值早,景色正好,可否陪妾身一道逛逛园子?” 俩人相处了这一段时日,已经熟悉起来,她头一次和韩以骁提出这点子小要求,自然得给这体面。 残阳将天边烧成浓烈的艳色,薄云卷成画,清风浮动柳枝。 方凝如取了《笑林广记》中的笑话来讲,逗的韩以骁轻轻笑起来。 方凝如见他心情不错,笑着问,“姐姐近日身子将养的不错,前一阵还亲自摘了最后一茬桃花瓣入酒,做了桃花酿,今儿个晚间预备启了来偿,侯爷可有兴致一道?” 韩以骁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手负到身后,目跳河水远去。 好一会,他说:“不了。” 方凝如问:“侯爷芝兰玉树,龙章凤姿,这满上京,只有夫人这般倾城容色才配的上,我若是侯爷,可舍不得放置美人空枕,实在可惜。” 韩以骁唇瓣珉了珉,鼻息龛动一下,眼皮落下来,目光虚虚垂在脚尖处,道:“她空有美貌,性情太过刚毅,若是能有你一半柔顺玲珑,不至于是如今这般田地。” 待说完,原本愉悦的笑容褪去,剑目里那双黑眸染上一丝沉郁。 晚霞退了色,一切便的索然无味,他转了方向,慢悠悠往回走。 方凝如往背谷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泛黄的草被风吹着往一个方向倒,根子顽强的埋在土中。 背谷梧桐下,秋千架禁了声。 竹竿肩上照旧斜跨了一只织锦花纹佩囊,里头装的鼓鼓囊囊,两指轻松掰开葡萄皮放进嘴里,两腮撑的鼓鼓囊囊,皮随手扔到长廊两侧花丛,零落入泥。 方凝如眼睛倪过去,盯着她不停龛动的下颚道:“你说天下的男子为何都这般贱?非得要失去了才知珍惜?” 竹竿不过十二岁,肉嘟嘟的小圆脸堆在一起,没心没肺的吞下嘴里的葡萄,眯眼看着远方的斜阳,“阿爹卖我入青楼的那一天,妈妈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青楼女子没有心,薄情可保命。” “咱们什么样的恩客没见过?”她转过头看了方凝如一眼,“姑娘,您是从特殊癖好恩客手下活过来的人。” 没等方凝如作答,竹竿又没心没肺的剥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第59页 方凝如目光凝了一瞬,笑着拽了拽她的双丫鬓,又抢了她到嘴边的葡萄丢进嘴里。 沉玉小筑,桂花树下,彩玉挥着铲子刨酒,钟语芙见方凝如进来,朝她招招手,“你倒是会赶巧,这酒一会子启出来了。” “可不白蹭,”方凝如拧开垒金丝漆雕三撞八菱食盒盖子,薄如蝉翼的粉白玉尖掐成花蕊,沾了一点桃粉色,似是桃花活了,“玉面桃花尖,应个景。” 粉嫩含尖的鲜花玉尖,霎是好看,钟语芙手中美人扇轻轻在盒子上拍了一下,眼中有惊艳,“这样的玉尖,真真是头一次见,是你创的吗?” 方凝如:“瞎捯饬的。” 钟语芙:“你在鮑厨上着实有天赋,若是去了厨房,灶上的娘子怕是得黄了差事。” 酒挖了出来,方凝如扣着钟语芙的手进了屋子,她抢了彩玉手里的银箸,“姐姐,我来给你布菜。” “不用你布,”钟语芙笑道,“你只管自己吃便是。” 方凝如一侧远山黛眉轻轻挑起来,“姐姐只管看着我给你布的菜是否和你心意。” 她按住袖口纱衣,快速夹起一筷子明骨放进骨瓷小蝶,没带出一点汤汁。 钟语芙目光在一个菜上落了两秒,那菜便立刻到了她的小钵中。 落了著,钟语芙笑道,“我这点子小习惯,当真是被你摸的透透的了。” “不是我琢磨的,”方凝如盯着钟语芙的眼睛,“是侯爷告知我的。” 钟语芙唇边低笑不变,接过彩玉递过来的薄荷漱口茶,吐进钵中,帨巾净了唇角的水渍,问,“去院中逛一逛消食,还是投壶玩?” 方凝如道:“不若还是去园子荡秋千吧。” 这会子日头又落了一些,模糊了边的月亮隐隐露出来一点,天光却还是亮的。 钟语芙说:“好啊。” 俩人在园子里荡了一会子秋千,直到夜色隐隐起来又回了房中,方凝如又做了一副画。 钟语芙守搭上她薄肩,脸垂下来,见她画的是一副洞房花烛图,见那新郎却是流着泪的,“你这画是好画,只是成婚画作,一般只有新娘哭嫁这一说,你这怎的是新郎哭?” 方凝如转了颈子,下巴微微仰起,漂亮的眼珠子睨上去,“一边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却发现原配苦恨绛珠魂离恨归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唯有竹梢风影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 “可不得哭吗?” 钟语芙收了她搭在肩上的收,转了身,端起酸枝八宝漆几上的一杯饮子,辍了一口,放下,看向窗外幽幽白云,背对着方凝如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储策不可能出卖她,即便是出卖,也该是卖给韩以骁才对。 方凝如将羊毫笔放回笔架上,转身,手绕一圈穿过下颚搭在钟语芙的薄肩,脸搁到她肩膀,“姐姐只管放心,这天下,我是唯一不会出卖姐姐的人。” “姐姐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最坦诚吗?” 她轻轻笑了一下,鼻息喷在钟语芙的颈子上,“床上的时候。” “你那日在茶楼见的人,曾经皆是我的恩客,我最知,不过是两个骗子罢了。” 钟语芙想起来了,是那个矿山的保人和勘测矿山的半仙,再结合投资矿山失败的事,能猜到倒也不奇怪。 剩下的就更不难猜了,女子若是被夫家休弃,累的是阖府的名声,除了“死”,又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钟语芙握住她的手,“你想和我一道吗?我可以带上你。” 方凝如放开钟语芙,坐到贵妃榻上,脚顶着裙边来回晃,“姐姐,我已经习惯了勾心斗角,习惯了这个熟悉的地方,长宁侯府很适合我,我是不会离开上京,不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的。” 钟语芙转过身,坐到她旁边,审视的打量她,“凝如,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凝如头侧过来,“姐姐是指刚刚在花园里侯爷那番话吧?姐姐听见了?” 钟语芙:“你不就是想让我听见的吗,我早说过,你若是想要他的宠爱,你拿去就好,我并不在意。” 方凝如:“姐姐,我泡茶给你喝吧。” 方凝如泡了一杯茉莉花茶,钟语芙接过五彩细纹清漆茶盏,呷了一口,八分烫,茉莉的清香完整的泡了出来,是她最喜的温度。 她笑问,“你问彩玉的?” 方凝如,“不是,是竹竿告诉我的。” 钟语芙一侧眉毛挑起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方凝如没急着回答,垂了垂眼皮,端起茉莉花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说:“姐姐,这才是人的正常反应。” “你回避的太刻意。” 方凝如也没看钟语芙,起了身,重新躺到贵妃榻上。 只一会,钟语芙在她身边侧躺下,抬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你想多了,我选择那日,不是想看他后悔,我是真的想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避他,不是因为还有情,是因为我恨,厌恶。” 方凝如亦侧过身,漂亮的眼睛,流淌着明亮的光,“我知,我只是为姐姐不值。” 她身子挪了两寸,靠在钟语芙怀里,唇靠近她的耳朵,“姐姐,他逼的你离开家人,再不能以钟家嫡女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他让你没有了一切,你不收点利息再走吗?” 第60页 她的声音似是上了蛊,“何不带走他的心?” “凭什么叫你的恨无处释放?” “何不叫他余生都对你念念不忘,剖心催干,痛苦不堪呢?” 她手指轻轻抬起来,抓住她胸前系成蝴蝶结的衣带子,缓缓抽离。 “姐姐,我教你。” 钟语芙垂下眼眸,看着她瘦长的指尖在白霜一样的烟箩轻纱间穿梭,缓缓坠落。 她摁住她的手,“我做不来,看见他恶心。” 她背过身,身子蜷缩到一起,“也许旁的女人能忍,能忘记,我做不到,我忘不掉我承受的屈辱,那些话嗡嗡在我脑子里,我忘不掉。” 方凝如靠过去,下巴搁到她的肩,轻轻诱哄,“没关系,你可以将他想成是你心中真正爱慕的人,重要的人。” “我没有爱慕的人。”钟语芙又问:“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方凝如唇角僵了一下,须臾便恢复过来,笑着说:“我只是习惯了。” “那你想个顺眼的美男子,我教你。” 好一会,钟语芙手放开,“好。” 纳妾前一日。 到了下值时间,蒋毅特地经过韩以骁当值的官衙,见他怔怔看着窗外,眉头轻轻皱着,眼里有挥不去的郁色。 放轻脚步,无声走过去,若是以往,按照韩以骁的机警程度,早就发现了,今日反应给外迟缓。 直到蒋毅扑到他耳边猛的吼了一声,韩以骁才回神,却也并未被他吓到,用看智障的眼神觑了他一下,收回视线,眼神平静无波。 似池子里的死水,失了生机,与这活色生香的世界隔了一层无声的薄膜。 蒋毅笑的奸猾,调侃道,“这都到下值时辰了,还在这发呆,是不是明日两名美妾进房,欢喜的忘了时辰。” 美妾? 韩以骁唇角翘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只是他也没解释。 “不愧是风流多情的内领侍卫总管蒋大人,”他眼里浮着的冷光未退,道:“你这脑子里除了女色,就不能想点别的。” 风流多情这种词,于男子来说,实在是一种变相的褒奖,蒋毅搭上他肩膀,“我明日第十房姨太太进府,与你同喜。” 韩以骁边和他朝外走,边敷衍的应和他的话,“哪个府上给你送的?” “不是任何府上的,”蒋毅笑的欢快,“是稥浮的妹妹。” 韩以骁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你也收敛一点,你抢了伶人便算了,再强了人妹妹,御使参你一本,小心你这官职。” “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蒋毅道,“不是我抢的,是稥浮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韩以骁目光在蒋毅的脸上凝了一瞬,似是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手背到身后,加快了脚步。 蒋毅摸了摸鼻梁,追上去问道:“今晚灵虚阁有曲水流觞盛宴,评花榜会选出新的花魁,据说热门人选是一对从小喝人奶长大的双胞胎姐妹,身上一股子奶香味,我定了位置,去看看究竟是你府上的上一任花魁美,还是这一任的花魁美?” 韩以骁:“不了,我还有事。” 蒋毅疑惑:“不是都下值了吗,你有什么事?” 韩以骁理了理衣袖,利落翻身上马,不远处,长宁侯府的檐牙飞琢耸入天际,放任这么久,也该见见了。 “你自个儿去吧。” 鞭子抽了马腹,大苑宝马狂奔而走。 到了长宁侯府,自由小厮牵了马下去,韩忠躬着腰上来问安,“侯爷回来了。” 韩以骁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才问,“夫人呢?” 韩以骁已经连着多日不曾问过钟语芙的事,连之前每日必要听的汇报也撤了,韩忠却也没敢放松,因作为他的贴身侍从,他清楚,韩以骁这段时日没去沉玉小筑,却也没在另外两位即将入门的侍妾院中留宿。 这使得他愈发认识到,在韩以骁的心里,从来只有钟语芙一个,无论是表小姐,还是那位花魁,都没戏。 韩忠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韩以骁的心思。 钟语芙的禁足令还没解呢,除了在府上,还能在哪里? 韩以骁这么问,不过是让自己给他寻个台阶罢了。 想明白了,韩忠立刻舔着脸笑回,“启禀侯爷,夫人在园子里呢,这会子日头正好,赏花最是好时候,侯爷一道去逛逛?” 韩以骁:“嗯。” 虽已是秋季,但长宁侯府的花卉由匠人设计,园子里的花终年不败,翠叶盖荫,枝蔓摇摇落落。 韩以骁人还未至,便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似是百灵轻啼,他心脏豁然跳了一下。 这声音,显然是钟语芙的。 挥了挥手,示意韩忠下去,将脚步放的极轻,朝前走动。 入目像是打开了一副画卷。 天边云蒸霞蔚,钟语芙站在秋千上,素手攀着两条细长的藤蔓似是飞鸟投入蓝天,烟云罗纱裹着纤秾合度的身子,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头上顶着花冠,眼波转眄流精,笑颜婀娜,天边艳红的云彩都黯淡下去。 他目光盯着那笑颜,背对着秋千走过去,方凝如行了一礼,激灵的退了下去,女使亦跟着无声退下去。 韩以骁抬手,给她推绳子,怕她摔着,没敢使太高。 “凝如,你这力气怎么越使越小了。”钟语芙看着前方说,“我想要再高点。” 第61页 韩以骁稍稍加了力道。 “我说,你这是饿了。”钟语芙回头,见是韩以骁,握着绳子的手就松了,往秋千下摔去。 她正是背离韩以骁朝远处飞去的方向,韩以骁立刻飞扑出去,将她接住,顺着力道,在地上滚了一圈。 待停稳,韩以骁的手紧紧箍着她,身子压在她上面。 钟语芙垂下眼皮,避开他灼灼的视线,“侯爷请起身。” 这声音,说不上多温柔,却也不是之前那般激烈冷漠。 韩以骁读出一两分信息,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块松动了一点缝隙。 他怕她还不想理他。 手臂收紧一分,灼灼盯着她如玉的侧颊,耍起无赖,“我为何要起身?” 钟语芙:“你压着我了。” 韩以骁眼中郁色褪去大半,有了明亮的色彩,身子蠕动了两下,“夫君压夫人,天经地义。” “你无耻。” 钟语芙抬起小粉拳锤过去,粉拳落在身上,韩以骁却是笑出声,看着她打她,由着她发泄。 到钟语芙打不动了,吁吁喘着气,他抓住她的手腕说,“你这样打不疼,我教你使巧劲。” 话音落下,他捏着她的手捶在他胸膛。 他用足了力,钟语芙往后挣扎着收手,“你发什么疯。” 韩以骁见她真的是不想再锤了,又问,“不打了?” 钟语芙有些不自然,“我怕手疼。” 这边话刚说完,他便急切的吻了下来,钟语芙半真半假的反抗,每扭动一下,都更叫他难耐,再加上这芬芳浓郁的鲜花从,他觉得是自己刚从沙漠出来的旅人,对水那般渴望。 又像那连绵多日积被雨水积压的云,早就摇摇欲坠。 身下的人却是委屈的呜呜哭出来。 看着她猩红着眼睛,剔透的泪珠滑落,他心脏一下下揪扯,眼泪像是一把把刀子在他胸腔搅动。 终于,他头一次,弯下他高傲的头颅,怜爱的抚着她的侧脸,“是我混蛋,我以后再不犯浑了,以后再不动你一根手指头了。” 听了这话,她眼泪流的更凶。 他抓起她的手,“要是还过不了,你打我一下。” 他就真的抓着她的手,拍了自己一下。 他耐心的吻干她脸上的泪珠,钟语芙轻轻喃了一声,“我不想在这。” 他压下一身的燥,抱起她,“那我们回房。” 或许是这一次的冷战太久,叫他格外珍惜。 又或者是今晚的他格外欢愉,他做了很多承诺,“以后再不疑心你了。” “以后,我们再不闹了。” “以后我只听你的。” 妾进门并不是什么大事,通常是一顿席面,一身粉衣,一顶粉娇,下人抬了进门便是。 更何况苏婉一直是寄居在长宁侯府。 清晨,韩以骁还是和平时一样,早早起身上朝。 这话也不对,他醒的倒是和平时一样早,只是久违的温香软玉终于又在怀,又瞧着钟语芙睡的格外安详,心里欢喜,又将人人揽在怀中,赖了好一会,额头亲了又亲。 怕吵醒钟语芙,他拿了衣服去屏风外面穿好才出门。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边出了门,钟语芙眼皮立刻掀上去,哪有一点睡意? 恶心的哇一口吐了出来。 同一时刻,方凝如算准了韩以骁出门的时辰,带着竹竿,拎着食盒过来了。 支了彩玉出去,钟语芙喝了方凝如带来的避子汤。 古代的官员起起落落大,今日里是一朝宰相,明日里就有可能被流放到偏远小城。 尤其是文官,因此,大多数人都想尽办法在朝中建立自己的人脉。 万一哪天被贬了,就得有人在皇帝面前美言。 不然,皇帝身边那么多人,将你忘的干净怎么办? 因此,这官员之间的迎来送往就特别频繁。 古人胸中有文采啊,即便是行贿结党,那也要弄的诗情画意一点,俗称雅贿,各种孝敬的规矩名堂繁杂。 比如,若是新来上了上司到职,名头叫“到任规”。 夫人过生日,名头叫“生日规”。 冬日送钱成“冰敬”,年底送钱叫“年敬”,述职或是离任,叫做“别敬”。 总结起来就是,只要有机会送钱送礼,那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没有名头,便是造也要造出名头,何况这现成的美妾进门? 于是,从清晨开始,便有上京世家,各个府上的人差人送了礼过来。 到了韩以骁下值,更是有人亲自携了礼来恭祝,主要是以蒋毅这等和韩以骁交好的好友居多,韩忠也早就安排好了席面,韩以骁和一众官员在外厅饮酒。只毕竟是纳妾,正经的世家官眷是不会来的。 叫钟语芙意外的是,戚薇琳竟亲自来了。 也没有女眷需要应酬,钟语芙挽了她的胳膊,一副小女儿姿态将人引进沉玉小筑。 “阿娘,我点茶给你喝。” “好啊。” 戚薇琳眼睛不舍从钟语芙面上离开一瞬,金鑫典当行的幕后之人是她,钟语芙从这里洗了多少钱她太清楚了,且洗的这些钱,尽数于这些日子被提走。 而钟语芙也知道,自己近期的举动瞒不过戚薇琳。 俩人谁都没有说,却默契十足。 第62页 看着钟语芙素手在氤氲热气间穿梭,行云流水的洗杯,洗茶,利索的冲好,端到她手边,眼睛弯弯的,带着俏皮笑意,“阿娘,你尝一尝,看看我这点茶技艺有没有长进。” 钟语芙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这些东西,她从小便不喜,学的皆是马马虎虎,戚薇琳在这方面的天赋,她是一丝也没继承上。 “哎。” 戚薇琳端起来,浅黄清亮的茶汤里,新嫩的茶叶子被泡开来,还未靠近唇边,香气已经顺着氤氲热气扑进口鼻,比年幼时不着调冲的茶好多了。 她浅浅呷了一口,清新悠远的茶香,她确是喝出了一股子微涩口感,眼睫上凝了一层雾气,不知是水汽还是泪雾。 她又将头垂的低一些,眼睫眨动,将雾气逼回去,再抬头,神色如常。 “不错,比的上阿娘的手艺了,”她笑问,“以前死活也学不好,现在怎么忽的就冲的这么好了?” “近日闲来无事和凝如学的,”钟语芙解释,“也可能是长大了吧,以前觉得这些东西很难,现在再学,忽然发现这些东西很简单。” 戚薇琳又要了一杯,“那个青楼花魁?” 钟语芙点点头。 戚薇琳将一壶茶饮尽,“也挺好。” 俩人胡乱用了一些饭,钟语芙什么也不做,就是懒懒靠在戚薇琳怀里。 西洋自鸣钟的指针缓缓指动。 到了分别时刻。 钟语芙撩起衣襟跪下,“阿娘,女儿不孝,一不能承欢膝下,解您将来年老寂寞。” 额头触地,磕了一个头。 戚薇琳想将人扶起来,又缩回手,生生受了。 “二不能给您养老送终。” 再磕一头。 “三不能给生我养我的母族带来荣耀,助母族一臂之力,我不忠不孝,来世,若是还有福气做您的孩子,愿是男儿身,再不离阿娘半步。” 又磕一头。 戚薇琳拼命咽回眼里的眼泪,将钟语芙扶起来,将她拢在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头,“芙儿,你是阿娘最好的孩子。” 俩人相互给对方擦干净眼泪,调整好情绪才出屋子。 钟语芙挽着戚薇琳的臂膀,走的很慢。 “阿娘,我扶您上马车。” 钟语芙抬起手,像女使服侍主子那般。 戚薇琳看了她一眼,就着女儿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消失在夜色中,钟语芙怔怔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身。 她似是百无聊赖的往园子里逛去,彩玉和菜屏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晚夜色不错,天边高悬着一轮弯月,夜风不疾不徐,凉爽宜人。 这园子是傍水而建,外头连接着澜江湖水,此刻,银色月光撒下来,星星光点闪烁,随着粼粼水光波动。 彩玉见钟语芙站在岸边离的有些近,于是出声,“夫人,您还是离岸边远一点。” 钟语芙道:“你去那些鱼食过来,本夫人想喂鱼。” 彩玉想着还有彩屏在,于是应声,立刻跑去拿鱼食。 彩玉消失在夜色中,钟语芙又吩咐彩屏,“这风有点凉,你去给我拿件披风。” 彩屏有些犹豫,“夫人,您烧等一下好吗,等彩玉姐姐回来了奴婢再去拿。” 钟语芙确是瞪了她一眼,“哪来这么多废话,要么去那披风,要么去自己去领罚去。” 彩屏心里清楚,虽然说她是钟语芙的一等女使,但是她们都是韩以骁指派过来的,听的也是韩以骁的命令,这位主母速来不和她们亲近,甚至是厌恶。 如今,钟语芙明显再度得宠,珉了珉唇瓣,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惹怒这位主母的好。 屈膝行了一礼,“夫人稍等,奴婢去去就来。” 待彩屏的身影也消失,躲在背谷林子里的储策立刻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块大石头。 而这个功夫,钟语芙已经脱了外衫,绣鞋,发钗,扔进河里,做掩护用。 储策将大石头扔进河里,砸去巨大的水花响动,立刻拉着钟语芙掩入背谷方向,顺着小径爬到一处院墙。 院墙外,一辆清油小马车等在外边,储策将钟语芙塞进马车里,又递给她一个包袱,“东西都在里面了,十日后,我们在郯城汇合,赵叔是信的过的人。” 钟语芙点头,“好。” 储策又立刻翻过院墙,回了院子。 青色幕帘放下,钟语芙依稀听见里面尖肃的惊喊声,“不好,夫人落水了。” 车夫抽了马腹,马车在夜里奔袭。 细风抽着车帘翻飞,钟语芙看见一角澜江沧水波动的磷光。 秋日是涨潮时,这河流里的水颇为湍急,而府内的河水又是和这里相连,人被冲走了也是常事。 越是今晚找不到,越是能搅乱韩以骁的视线,明日便会有浮尸漂泊到城外,泡了一夜,面色浮肿,不会再有人认出。 钟语芙披上外衫,带上面纱,从此,这府上再没长宁侯府人钟氏。 另一边,前院,宴散,韩以骁饮了不少,脚步都有些虚浮。 出了外院门,韩忠打着灯笼走在通往内院的小径上,到了分叉路口,韩忠问,“侯爷,您是去婉姨娘那边,还是凝姨娘那边?” 韩以骁唇角弯起来,不轻不重给了韩忠一脚,抢过灯笼,“这种混话别再问,安枕只会去沉玉小筑。” 第63页 说着,他抬脚便往沉玉小筑走去。 想起钟语芙,他心里柔软的快化了,丝丝缕缕的甜蜜浸满心脏,她那小性子,哪里喜妾室进门?她心里定然是不开心的。 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像昨晚那样? 他笑的柔软,他要告诉她,这辈子,他只守着她一个。 第28章 . 倚思院内室,菱花窗上贴着喜庆的窗花,窗檐青花纹花盆里,碧绿的仙人掌上开了一对米黄色的小花。 几上燃了一对红烛,细风透过窗牖吹进来,惹的烛芯摇曳。 拔步床上,架子上垂了一副烟色纱账,金钩钩在两边,粉色盖头落在绯色锦背上。 院子外边的喧闹声响起,似是家丁在喊,夫人落水了云云。 八宝酸枝几上,方凝如听见,笑出声,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碰在一起,瓷杯发出叮一声脆响。 她盯着清亮的酒,“姐姐,妹妹恭祝你心愿得成。” 仰头一饮而尽,揉了揉脸蛋,这才起身而去。 两岸无数小厮执了火把照明,水里面,不时有小厮冒出水里闭气,彩玉彩屏跪在地上呜呜哭,身子瑟瑟发抖。 方凝如只做不知,挑了最近的仆从询问事情经过,这才知晓,韩以骁是第一个跳下去找的,自打跳下去,到现在还未露过头。 方凝如笃定,这人是找不着的,手指搅着腰间丝绦,暗想,这韩以骁要是淹死了,那位痴心不已的表妹会不会一道寻情? 也不知道她会选择哪个死法,是一并投了这河,还是以上吊,还是割腕? 她正想的来劲,却看见幽森黑暗的河里,一个头冒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下人惊喜的喊,“找到了,侯爷找着夫人了。” 方凝如一颗心沉下去。 应该啊! 怎么会有人呢? 同样不解的,还有跳进水里一并“救人”的储策。 怎么会有一个人呢? 要说钟语芙也是真倒霉,自去年她从尚书府回来,绿萝就觉得钟语芙心里藏了事,虽说嫁了人,却还是念着钟语芙。 她觉得,自己一个女使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不都是拜钟语芙这个主子所赐吗。 这日苏婉,方凝如一同进门,就怕钟语芙做什么傻事,她放心不下,一直悄悄跟着。 远远看着彩玉和彩屏被钟语芙吱走,又目睹了钟语芙逃走的过程。 恍然大悟, 她站在她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人的关系,为什么钟语芙以前总是和韩以骁吵,为什么不爱韩以骁,为什么不想做这长宁侯夫人。 原来她心有所属。 她心跳出嗓子眼,整个身子抖成筛糠, 私奔这抓回来,不仅是可以休,更是得沉塘,哪里还能有活路?。 她不认同私奔这件事,可她也不愿意让钟语芙有陷入这种被世人诟病责骂的可能。 她盯着流动的滚滚河水,极淡的银色月光下,粼粼水光映在她的瞳孔里。 淹死总要有尸体啊。 世人都知晓,长宁侯夫人是淹死的,不会再有人去抓钟语芙。 既能保全钟语芙的名誉,又不会连累到钟家的家教。 时间紧迫,她又极度害怕,这一点点时间,她想不到更多周全的办法,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她的姑娘活的恣意开心。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仓促之中,她随手抓了鬼叶草,细细密密的倒刺勾在脸上,再加上被水冲泡,到时候就认不出了,做完这一切,毅然决然跳入水中。 这个过程很快,正好是储策带着钟语芙翻墙的时间。 府医早被韩忠快马加鞭被人请了来,韩以骁这边抱着“绿萝”上了暗,府医便诊治。 韩忠拿了火把靠近,被倒刺勾滑的整张脸露出来,韩以骁从那紧闭的嘴唇一眼认出来,这根本不是钟语芙。 他原本僵硬空白到没办法思考的大脑瞬间便活了过来。 从极度的恐惧中活了过来。 抓到了一点点钟语芙的生机。 这生机,使得他原本就聪明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能正常思考了。 钟语芙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现在去寻死。 如果说是脚滑不小心倒有可能。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绿萝,事情就不一样了。 也是这个时候,府医也诊断出了结果。 “侯爷节哀。” 又叹息一声,“可惜了,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韩以骁非常确定,钟语芙根本就没有身孕。 小厮女使吓的全都软了腿跪下来,噤若寒蝉,深怕一个不妥的举动惹了韩以骁不顺眼,被连累罚了。 韩忠亦软绵绵跪了下去,他已经可以想象,韩以骁是叫他陪葬,还是打上几百大板,再将他捻出府去。 脑袋快垂到地上,就听见韩以骁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是本候醉了,忽然想起来,夫人只是去了庄子上,人都散了吧,叫韩祺来处理,另外,传储策去本候书房。” 韩忠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的,再抬头,对上韩以骁冰冷的黑眸,黑沉似深井,下的立刻醒了,明白了韩以骁的暗语,压下今晚的事,不得泄露出去。 立刻将在场的下人遣到旁处训话,又遣了人去找韩祺。 储策提了下摆跪到韩以骁面前,“侯爷,属下在这。” 第64页 储策见韩以骁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没叫起身,便垂着眼皮继续跪着。 方凝如手中的鲛绡揉成团,小厮手中火把映着韩以骁的脸,面皮绷的紧,肩背笔挺,虽语气冰冷,浑身散发着冷凝冰霜,独独不见悲伤。 她又看向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人。 难道,韩以骁发现了什么? 韩以骁不让人留在这,她也无法,只得转身,一步三回头的回了院子。 下人须臾之间散的干干净净,储策见韩以骁却不急着去书房,而是拿了火把罩在地上,朝院墙走过去,到最后翻过院墙。 到返回来,得了消息的韩祺亦赶了过来,“侯爷”。 韩以骁睨了一眼储策,“你去书房等本候。” 储策只好起身,等候在书房外边。 储策一走,韩以骁火把看尽地上没了气的绿萝,“你来看看,这人是不是绿萝。” 枕边人是什么样,又如何能认不出? 韩祺被这巨大的变故砸中,意识恍惚,抖着唇瓣哆嗦,“怎么会?” 韩以骁吩咐:“记着,丫鬟绿萝一时鬼迷心窍,盗了夫人财务,携款潜逃,自己滑了脚,夫人被惊出病,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书房。 经过韩以骁的盘问,储策答的滴水不漏,面色如常,钟语芙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是没想过万一遇上意外,被韩以骁察觉到,所以,她今日里命了十个掌柜。分别往是十个地方连夜出成,迷惑韩以骁。 这不,韩以骁得了十个掌柜去的地方,点了最亲近的卫兵往这些地方追去。 而真正的钟语芙,没人知道,正藏身在戏园子里。 陈瑞良揉着额角,“夫人,你只说要藏个人,可没说是你啊。” 钟语芙掀起眼皮,“本夫人不是人?” 陈瑞良:“私藏正一品诰命,这足以要了在下的脑袋,这也叫举手之劳?” 钟语芙笃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不就是举手之劳?” 陈瑞良:“……”合着这还是字面意思。 他算看出来了,这位夫人胆子大的很! 连出逃这样的事情都干的出来,也懒的和她争辩。 “夫人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希望明日里能顺利出城。” 钟语芙见他似是要出去,问,“伶官要去哪?” “夫人且放心,在下很清楚,自你出现在这里的一刻,在下便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去隔壁睡觉,”陈瑞良答:“在下惜命的很,万一事发,还想留个全尸。” 他还记得,上次钟语芙只是给自己赏了簪子,那位侯爷便一副很有敌意的眼神看过来。 皇亲国戚的手都能当街给砍了。 这要是发现他带她出逃城门,还一晚上共处一室,他怕是得被剁成肉泥。 钟语芙自信,她做了这般万全的准备,韩以骁是不可能知晓她真正藏身的地方的,因此,翌日,她化了戏装,坐在马车上堂堂正正混在戏班子里出城。 要说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她是一再倒霉。 眼看着头一晚韩以骁已经顺着钟语芙放的烟雾弹被引出城,结果,皇帝有急事诏。 在韩以骁快追上前往卞城方向的管事时,领了禁军赶来的蒋毅追了上来。 若是钟语芙在去往阳城的管事马车上,下属也能带的回来,韩以骁让下属继续去追,自己则跟着蒋毅往回折返。 恰好,钟语芙混在戏班子里排队的时候,韩以骁领着禁军直接进城。 他的马在最前方,钟语芙远远看见,立刻憋着脸朝另一侧,又微微侧过一半身子,朝前迈了半步,叫陈瑞良挡住一半。 陈瑞良自然也发先了韩以骁,无声配合着钟语芙,站到一条线上,遮住她。 陈瑞良的身型高大,笼住了大半,韩以骁的视线虚虚扫了过来,盯着露出来的一角虞姬袍子上。 蒋毅见他放缓了速度,身子从马上歪过来一点问,“看什么呢?” 事关钟语芙的清誉,韩以骁也是以府上财物被盗的缘由分派了亲卫出来的,他收回视线,“没看什么。” 抽了马,急速往皇宫跑去。 到再从皇宫里出来,派出去的人也都回来,自然,哪一路上都没有钟语芙。 韩以骁拇指上的碧绿扳指碎裂成齑粉。 钟语芙,你好手段啊!他想。 到十日后,暗卫传来消息,储策遇上山匪身亡。 事情从绿萝那里出了差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从那里韩以骁就存了疑惑,再到储策身亡,韩以骁抽丝剥茧,回想种种细节,翻看账目,再回首这一年府上生意前前后后的亏损。 钱被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他找不到证据,心中却慢慢勾勒出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如果矿山是幌子 没有人敢收留一个莫名的孤女,但若是有泼天的财富呢? 到哪里买不来权势? 难怪钟语芙敢跑! 他心脏涌起尖锐的疼痛,他一心想守着她,好好疼她。 她竟然卷了府上家财,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他看着黝黑深邃的夜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像是有一把刀在一点一点剔除他筋上的肉。 第65页 她已经逃走了半个月了。 此刻,她和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躺在那人的怀里,媚眼如丝,勾着他的脖子,面色绯红。 多可笑啊! 前一晚,她还和他极致缠绵,他给她做了那么承诺。 当时的她,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笑啊! 她是在心里怎样的嗤笑着,看着他做承诺的? 他仰天笑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泪珠从眼眶子里流出来,手紧紧握成拳,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而这泄愤的机会,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 宗室瑜亲王意图谋反的证据终于拿到,他带着亲兵去朝瑜亲王的家,在暗室里搜出了龙袍。 瑜亲王在国子监和钟东霖曾是同窗,而瑜亲王又是个隐藏的深的,这些年和上京的世家多有交好,韩以骁很快在他书房翻出了和各家的来往的信件。 韩以骁一封封拆开来看,最后,把瑜亲王和别人来往的信件全部收了起来,只留了钟东霖的信件,刚好有两封里面,涉及了几个官员的升迁考评。 韩以骁将这两封信掺杂在瑜亲王和追随他谋反的部下信件当中。 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可以做同党论。 当晚,钟府被重重官兵包围,钟东霖被禁军压入了大理寺,而韩以骁,迅速将谋反的告示发往各州府,下发到告示栏。 钟语芙的逃亡旅途轻松而欢快,似飞鸟投林,她带着面衣自由奔驰在天地之间,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看一路风景,享用一路美食,每天醒来都是不同的地方,尝试不同的新鲜事物,她爱死了这种感觉。 被愉悦的心情滋润,她整个人炙热的像一团太阳,面色红润。 这一切,在到达到阳城,看到告示栏上钟东霖的画像戛然而止。 掺和进了谋逆一事。 只一瞬,她便从朝气蓬勃变成死寂,盯着那告示伤的每一个字企图读出更多的信息。 储策出声安慰,“夫人,您也别太急,老爷在上京经营多年,人脉总该有的,也许会有人将钟大人救出来。” 钟语芙盯着承办的部门署,黝黑的眼珠明珠一般的光滑淡去,只剩空洞,“你不懂,我爹爹不可能谋反,这案子是他办的,他这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我,回去。” 储策也是这么猜测的。 钟家是他姻亲,岳丈家都能下这个手,这手笔又狠又辣。 可想而知,钟语芙回去会面对什么。 “夫人您若是回去,怕这件事不会轻易揭过,您,您有危险。” 钟语芙盯着前面的城门,她已经走过了12城,只需要再出阳城,关外近上很多了。 这一路,看着各地的风土人情,她想了很多想经营的铺子,记在手札上,满满两本了。 她给自己重新想了一个名号跌香夫人。 商号的名字叫芙蓉月。 她迫切的想去实现它们。 叫芙蓉月的商号开遍西域,再到大楚。 只要她做的够大,在白匈奴的权势够大,也许有一天,她能堂堂正正的以跌香夫人的名头回到尚书府,每年将戚薇琳接到白匈奴玩上几个月。 那边安插的人,已经在白匈奴安顿了下来,现在局势很好。 她眼皮阖上良久。 再睁开的时候,眼里的光芒退去,平静无波,“储策,在我的一众兄弟姐妹中,父母是最疼我的,但是我挺不孝的,这么久以来,想的都是我自己。” “我从来没给我的母族带来过什么,现在,也该是我还他们的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储策看着她眼眶子里包满了泪,又仰头憋回去,心口闷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语芙:“你自己去吧,我得回去了。” 她回去肯定有活路,但是储策肯定是没有的。 她朝他笑,“你好好去那边发展,我等着芙蓉月商号开到大楚这边。” 储策收紧了缰绳,若是跟钟语芙一同回去,才是坐实了他们有私情的事。 大概没人相信,一男一女私奔,不是为私情? 不会苟且吧? 只会让钟语芙陷入更艰难的局面。 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翻身下马,掀起直裰跪了下来,“夫人,属下会在白匈奴经营好一切,无论多久,都在那边等您过来。” 钟语芙笑,“好。” 既然要回去,也就不必东躲西藏了,钟语芙不想连累任何人回上京去送死,于是,她只身来到镖局,下了单子,叫人护送她回京。 而韩以骁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钟语芙和镖局上路的第二天,便落进了韩以骁的人手中。 而远远跟着的储策,确定了钟语芙是落进了韩以骁的人手中,悄悄转身,打马而去。 通告发下去,韩以骁的一颗心一直卡在嗓子眼,不吃不喝,等着鸽房的消息。 虽然这告示发往天下,却也只能到每个城的衙门公告栏,他就怕钟语芙为了安全起见,不走官道,不入城,这样便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那他做这件事,便没有任何意义。 每一刻于他都是一种煎熬。 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原本意气风发,眉目晴朗的韩以骁,丰腴肉感的脸消瘦的露出骨像,整个人像是个没了生气的木偶,眼里的郁色浓厚,冰冷不化。 第66页 每日里反复问那两句话,“有夫人的消息了吗?”“鸽房有飞鸽传书进来没?” 常常是上一柱香才问了一遍,下一柱香又问。 到暗卫传来消息,钟语芙找到了,他立刻飞鸽过去,叫暗卫将钟语芙护送朝上京的方向来,之后自己则像一阵风出了屋子,一人双骑,饿极了抽出马鞍佩囊上干硬的饼子,就着冷风,腮帮子咬出青筋往前奔跑,去迎钟语芙。 再见到韩以骁,钟语芙感觉自己都快认不出他来了,他是典型的清俊贵公子长相,身板却有着武将的笔挺英气,刚硬和俊俏完美的结合到一起。 否则当年当她得知自己要嫁的人是他的时候,也不会生出那些子的向往。 她几乎没怎么完整做过一件女红,嫁衣是她第一次,从头到尾全部是在自己弄的东西,手指都快戳成马蜂窝。 此刻,他面颊消瘦的凹陷下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非常不好。 更叫钟语芙心惊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愤恨。 他就站在廊下,不进也不出,极深的黑色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钟语芙走过去,屈膝行了一礼,“侯爷,妾身给你请安。” “请安?”看着她面色好到发光的面庞,韩以骁笑的刻薄又冰冷,“你觉得我能安吗?本候的好夫人,卷了府上家财,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钟语芙被这直白的言语刺的脸色发白,迷蒙的泪雾迷住眼,“侯爷您别这样说,妾身不是私奔,妾” 后面的话还说未出来,钟语芙的脖子就一双大手掐住,她几乎不能呼吸,艰难的喘着微弱的空气,恐惧的看向韩以骁。 而韩以骁垂下来的眼皮,眼角挑起一道深深的褶子,幽深的眸光冷气森森,像是地狱修刹。 “你又想用这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来骗本候什么?” 他想起来,她逃离的前一晚,也是这样,娇娇弱弱的抵在他胸膛,喊着受不了了,面上的绯色到达了顶点,叫他那样欢喜。 叫他那样迷恋。 那副模样,是不是也叫储策看去了? 他心脏快喘不上气,手背收紧,骨骼吱吱作响,手背青筋突出来,“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怎么碰你的?” “他碰你哪了?” 窒息一般的喘不上气,钟语芙一张脸因为缺氧涨的通红,韩以骁手一使劲,她整个人摔到地上。 钟语芙大口喘了几口粗气,一缓过来,也没顾着起身,匍匐过去,攥着他的玄色广袍解释,“侯爷,我和储策清清白白的,我没让任何人碰过,我守着规矩礼节的。” 韩以骁蹲下身,捏起她好看的下巴抬起来,“那你说,储策在什么地方,你把他供出来,本候就相信你。” 钟语芙手抬上去拽住他胳膊,“侯爷,是我对储策下的命令,他只是执行我的命令而已。” “执行你的命令?”韩以骁不信,“他不知道这长宁侯府谁是主子吗?他在上京执掌了那么多铺子,是大商贾,府上奴才成群,有权势有地位,风光无限,你告诉本候,凭什么你一句话,他能扔下所有,顶着脑袋犯下这泼天大罪?” “嗯?” “你说你们没私情,你自己信吗?” “是不是早在府上的时候就苟且过了?” “没有,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妾身没那么不堪,”钟语芙摇头解释,“是因为公公,公公对他有恩,他是在执行公公的命令。公公将商号给我的时候就命令过储策,我才是他的主子,只要我有命,他必得以命效忠。” 又是韩景誉! 谁家公公会命令管事效忠的是儿媳妇,而不是儿子? 好歹他还是他的侄子吧,还有血缘关系吧。 闻所未闻! 若说以前,韩以骁只是觉得他们之间过分关心对方,便是因为韩景誉过世,钟语芙连着多日不思饮食,他也只是自己隐约的猜测。 此刻,他觉得,他摸到了实实在在的证据。 他牙冠都要咬碎了,瞪着钟语芙,眼眶子里充斥着红血丝,“他命令下面的商号大掌柜效忠你一个内宅妇人?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似是想起来往事,“难怪啊,那年赏花宴,皇帝明显是看上你了,想纳你入后宫做皇妃,他虽有从龙之功,却并不自大,向来守着一个臣子的本分,却因这件事,第一次逆了皇帝的意思,不惜和皇帝生嫌隙。” “难怪你一直不愿意和我圆房,他也不成婚,不留子嗣。” “是想给我的吗?” “难怪新婚夜我只是去守着病了的表妹,他就要陪着我在雪地站一个时辰,把你许给我,就是为了让你离她近一点吧?” 钟语芙完全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她很确信,韩景誉是光明磊落之人,大概是怕她在宫里过的不好。 皇帝宫里的妃子多了去了。 她震惊,她和韩景誉之间怎么可能有私情?! 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公和我爹爹是至交好友,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他是长辈,我虽然不学四书五经,却也饱读诗书,知廉耻,我们不可能□□,侯爷,我嫁给你是心甘情愿的,我没有不愿意。” 韩以骁一个字也不信! “那你跑什么?” 第67页 钟语芙,“你知道的,我这人心眼子小,我就是忘不了你为了苏婉打我,真的。” 韩以骁食指在钟语芙的眉,眼,鼻,唇上轻轻滑,“你这张脸是真美,”又顺着下巴滑下去,指着她心脏,“心可真黑啊,你这颗黑心里住着的到底是谁啊?” 钟语芙:“没有旁人,我心爱之人就是你,真的。” 她头一次。 主动柔弱无骨的贴过去,去解韩以骁的衣衫,企图用鱼水之欢来解他心中的恨。 她手中没有任何权利,除了能用这一身骨肉去侍奉,旁的又能有什么? 韩以骁却是一把将她推开,冷漠的看她一眼,“省省力气吧,你也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重,谁知道你还干不干净。” 他起身,掸了掸被钟语芙碰到的地方,像是拍掉脏东西。 钟语芙再一次狼狈的摔在地上,手肘磕到地砖上,钻心的疼,她还是立刻撑着地起身,“你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我求你,你放了我父母,他们是无辜的。” 韩以骁冷笑,“这会子记得你是有父母的人了?本候还以为你心肠硬到连你的九族都不管,只管自己的死活了。” 他摔了衣袖,抬脚往外走。 钟语芙没办法了,扒了一根簪子抵在颈子上,“我以死谢罪,你放了我父母行不行?” 韩以骁回头,看见她的颈子上,经脉一下下抽动,细腻轻薄的肌肤,被簪子戳破,星星点点的血凝出来。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又立刻收了回来,眼神更冷,“心啊,你前脚死,本候后脚就将你的父亲送上天和你团聚,谋反罪,七岁以上的男卷皆是腰斩,不过你阿娘和妹妹大概得晚上十年,女眷十一以上的全部沦入教坊司,供人在床笫间娶乐。” 钟语芙手里的簪子啪的落了地,手指颤动,“你一定要这般绝情吗?” “嘘!”韩以骁勾唇冷笑一声,“忘夫人还记得,早些日子答应过本候的事,从头到脚不得有一丝损伤。” 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钟语芙再也未见过韩以骁,回上京的马车上,前后足足有几十个士兵看着,寸步不离。 进了沉玉小筑,这回,她的院门直接从外边被落了锁,院子里除了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再无旁人。 这样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日子,最是熬人。 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样子太过绝情。 钟语芙没有任何胃口,整日里惶恐不安,却唯恐再惹怒韩以骁,不敢少吃一顿饭,不敢少喝一杯水,整夜整夜睡不着,也只能睁着眼皮看着帐顶一夜到天明,不敢惊动下人。 每天用完膳,唯一的一件事便是盯着大门的方向,期待韩以骁的到来。 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终于见到韩以骁,他却是带了她来地牢。 沿着长长的台阶走在去,潮湿血腥,幽暗阴森如鬼魅幽影,往人脑子里钻。 越往下走,腐臭气息越浓郁,钟语芙忍着不适,竭力跟上韩以骁的步伐,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一阵尖肃激烈的叫声响起,空旷幽深的曲折长廊,像山谷那般回响。 这尖叫声叫人毛骨悚然,伴随着鞭子抽开皮肉的声音。 钟语芙整个身子不可控的抖起来,脚一滑,整个人就往地上摔去,她脑子里不可控入侵一些恐怖可怕的思想,又竭力想挥去,却又觉得无处不在。 韩以骁原本是走在前面,腿被撞了一下,回身才发现,是钟语芙倒在地上。 “起身。”他垂下头,淡淡的说,并没有要扶的意思。 钟语芙手撑着地站起来,韩以骁这才发现,她的唇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面上都是恐惧。 他忽的就想起来,去岁冬日的那场大学,她看着绿萝绿翘被罚,也是这般,像是被抽干了血的木偶。 他想也不想的出声安慰,“你不必担心,岳父没有受刑。” 钟语芙漆黑幽深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焦点,机械的点点头,“走吧,去看父亲。” 破旧的木栏杆牢房里,一些稻草,一张老旧的桌子,这些就是全部了,而一路过去的每个牢房里,几乎每个人都是披散着头发,形容枯槁。 钟语芙差点没认出来钟东霖,虽说没像旁的囚牢里的囚犯那样浑身被死寂笼罩,但眉眼间皆是愁思,眼眶凹陷下去,整个人消瘦很多。 那个风光霁月,气质儒雅,受人尊崇的一品大员啊! 钟语芙难以想象,戚薇琳和钟语桐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一想到这个,她整个人都受不了了,这边出了天牢,她连马车都顾不得上,抓着韩以骁的下摆跪下去,哭的泣不成声,“侯爷,我求你,是我不懂事,你把我阿爹和阿娘救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了……” 韩以骁原本要的就是震慑她,叫她不要再声出别的心思,此刻,看到她跪在地上,没有任何理智,卑微的求他,像是溺水的人,只会慌乱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是一个奔溃了的人。 没有任何的心机章法,谈判交换,就是最原始的,一个人卑微的求一个人,期望他施舍他的善意。 她终于不再人性叛逆,乖巧柔顺,甚至是卑微,这样的她,他再不用担心她会从自己身边逃走。 韩以骁原本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可是此刻,仿佛跪在地上的那个是自己,心里憋闷难受到极致。 第68页 他蹲下身,扶上她已经哭的不像样子的脸,跟她保证,“你不再想着跑,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好,岳父会安然无恙的。” 信任这个东西一旦崩塌,无论对方说什么,看着都像刀。 且情绪这个东西,一旦纠葛在其中,自己都出不来。 钟语芙仍旧是陷入深深的自责,是自己自私啊,为什么不早早听戚薇琳的话,是她只想着自己,才给父母,妹妹弟弟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啊。 她早就该明白,没有真正的权利在手,他可以捧你到云端,也可以让你跌入尘埃,全凭他的心情。 她已经被这些折磨压死了。 她仍就奔溃的哭,“侯爷,真的,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牵连我阿爹阿娘,我求求你……” 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最后迷离的眼神里,依稀是韩以骁慌乱的的脸。 韩以骁抱起钟语芙,打着马在街上在街上横冲直撞,飞一般跑到最近的医馆。 恰好钟语芙惯用的府医在医馆坐诊。 府医诊了脉,面色沉沉,问出自己的疑惑,“夫人以往的心脉并无任何问题,怎的会突然生出这么严重的心疾之症?” 韩以骁重复问,“心疾?” “是,”府医道,“夫人最近可是一直闷在房中未出门?” 韩以骁面刷的白了,“心疾和这个有关?” 府医想起来,高门大院里,常有后宅妇人被禁足一说。 一看韩以骁的表情,府医明白了,这位尊贵的侯夫人是真的被关了起来。 想到她年纪轻轻就犯了这样严重的心疾,心中气氛,忍不住出声,“胡闹,便是猫狗被关在屋子里不得出,都会憋出病来,何况是人?” “你去那牢里看看就知晓了,有几个不疯的?这对身心有极大的伤害。” 他记得上次就嘱咐过,不是只有刀枪剑戟才伤人,这精神内伤更折磨人。 “此症乃郁结于心,整日惴惴不安,活在惶恐之中所致,应该夜里不得安枕,白日不思饮食,人又憋在屋里无法发散出来,加之情绪激动导致气血逆行,似是一刻钟之内受了极大的刺激,彻底爆发出来,损了心脉,呕出血。” “如今心脉已损,药石无灵,”府医叹息,“好好保养吧,至少要少十年寿命,可千万别再折腾了,再折腾就真的没命了。” 韩以骁脑子嗡嗡的,“少十年寿命”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回荡,他不可置信的呢喃重复,“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她长个教训,想让她乖乖待在自己身边。 府医听了这话,医者仁心上来,也忘了收语气,“不是只有刀枪剑戟的明伤才是伤,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铜墙铁壁,和瓷器一样易碎,一被糟蹋还有不受伤的?”他惋惜,“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糟蹋身体。” “此症状应该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有症状了,怎的不早些请大夫延医问药?” 韩以骁拳头死死攥住。 待给钟语芙喂了药,抱回府,放到床上,韩以骁立刻沉了脸,亲自审问下人。 他原本以为,一定是沉玉小筑的下人怠慢,可审问一通下来才知道,钟语芙不曾少用过一餐一饭,这边吃吐了,那边吐完,漱了口又拿起筷著继续吃。 韩以骁终于明白,她是不敢闹一点情绪。 所以,她这心疾皆是拜他所赐。 他脑子嗡嗡的,从来劲松一样挺拔的身躯,腰背缓缓弯下去,佝偻着。 一双犀利的眼睛,忽的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天是方凝如得知钟语芙被抓回来,来求他,自请去沉玉小筑。 他那时候想的就是驯服钟语芙,叫她不要再跑了,好好待在她身边,想也不想的拒绝了方凝如的请求。 方凝如被下人拉出书房的时候,最后的眼神,像深渊一样凝视他。 她朝他喊,“侯爷,你自认可以掌控一切,你会为你的自负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着,窒息着。 是他自负了! 他自负,可以得到她的心,叫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叫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到最后,她恐惧他入骨髓,将自己折磨出了病。 他亲自去了绮思院,近乎哀求的将希望放到方凝如身上,“你去看看她,务必叫她好起来。” 叫韩以骁失望的是,翌日,钟语芙醒来,看到方凝如,眼里依然是一片死寂,她解下腰间储策的玉佩信物塞进方凝如手中,“凝如,我在塞外安排了一个商号,那里很自由,没有这么多束缚,我知道你也不喜上京,你哪日若是想离开了,这里会是很好的安身之地。” 方凝如自那年被山匪夺了贞洁,就再没哭过。 她已经忘了哭的滋味。 倏然,滚烫的热泪从脸上流出来。 她将玉佩赛回钟语芙掌心,扣住她的手握紧玉佩,“说什么傻话,姐姐,你别难过,我有办法的,你好好活着,我一定能想到办法再叫你逃出去,你相信我啊。” 钟语芙缓缓,缓缓的笑了。 她清楚,自她回来那一刻,钟语芙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钟家嫡女,长宁侯夫人。 韩以骁亲手杀的。 她清淡如那一阵风便能吹散的云,“拿着吧,这东西,于我再无半点用处。” 第69页 方凝如用尽一切办法都她笑,最后却发现,那个与她恣意饮酒,怡然自得的钟语芙再也不见了,她规矩刻板,不再行差踏错,像个提线木偶。 她似是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不再有任何喜好,吃什么无所谓,穿什么无所谓,做什么无所谓,一天可以不说一句话。 常常虚虚盯着笼子里的鸟一天。 即便钟家已经没事,钟东霖不仅官复原职,还去了更核心的部门,她也淡淡的,不太在意。 韩以骁又把希望放到赵媛可身上,叫韩忠下了帖子,赵媛可来了也还是一个样。 方凝如先受不了了。 她哽咽着求韩以骁:“侯爷,你放姐姐走吧,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还会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韩以骁垂着眸,立在案几边,细软的狼毫笔勾出细腻的线条,淡淡道:“你死心吧,这世上,没有人会让心爱之人离开自己身边,她这辈子,死都得死在我韩家的祖坟上。” 方凝如感觉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她压下心里的讥讽,慢慢道:“如果侯爷的心爱不是落实到让她开怀上,是控制她,禁锢她,你跟将她当个宠物养有什么区别?” “姐姐首先是人。” “侯爷若是真心爱重姐姐,何不让她真正开怀?” 你先自己做个人再谈心爱吧!她想。 羊毛比沉入笔洗,发出一声叮咚响声。 方凝如看过去,宣纸上画的美人是钟语芙比沉玉小筑里的真人更活泛,素手执着美人扇谱牒,锦绣罗山立在花圃中,眉眼含笑。 韩以骁抬眼,看了一眼方凝如,笃定道:“本候会让她开怀起来的。” 他转身出了书房,抬头看着夜空,浓黑似墨,乌云黑沉沉的压着,狰狞似利兽,水似是从天空泼下来,惹的廊下翠绿的芭蕉剧烈摇晃。 宠物? 如果她是宠物,自己又算什么?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总是可以在他的心上惊天巨浪。 她身上疼一分,他心上疼十分。 如果可以换,他可以做她的宠物,也叫她尝尝,心脏被情丝牵动的滋味。 小厮过来打伞,他接过伞柄,穿过雨雾,走进沉玉小筑。 钟语芙闭着眼躺在拔步床上,他在她身边躺下去,从后背抱住她,红唇靠近她耳边,“是你让方凝如来求我放了你的吗?” 钟语芙眼皮都没有掀,“侯爷想多了,我不会再走了。” 他扣着她的腰,用力箍着,似是要将她嵌进身体,“芙儿,你死心吧,我不会放了你。” “我们注定致死也要纠缠到一起的。” 钟语芙低低应了一声,“好。” 他食指一挑,勾开颈子上的情丝,手撑过去,“给我生个孩子。” “都行。” “熄灯” 他鼻尖似有似无的轻蹭她下巴颈子,鼻息龛动,迷恋的嗅她的女儿香,舌尖吮着她薄透到映出淡淡青筋的凝脂。 他想,既然我不能让你开怀,那就让我们的孩子做到吧。 生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他们俩的结晶。 韩以骁的心愿在三个月之后一个平静的夏日傍晚实现。 很多年之后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晚的蝉鸣叫的那般聒噪。 当府医诊断出钟语芙怀了身子,他是那样欢喜。 一遍遍将耳朵贴上她的肚子,和里面的小生命沟通,告诉他,“小家伙,我是你的爹爹。” 他像捧着一件精致的瓷器,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叫韩忠打了灯笼,亲自用竹竿粘了树上呜呜叫的蝉,只为叫她睡的安稳一点。 日日将钟语芙抱在腿上喂饭,孩子的名字取了一个又一个总觉得不够完美。 亲手给孩子做了一个小摇床,他幻想着孩子在里面酣睡的小模样。 钟语芙却只淡淡,和之前并无不同。 打破韩以骁这巨大的喜悦的,是五个月之后的某天清晨,钟语芙忽然晕倒,府医诊断出是中了七绝毒。而同一天,苏婉也晕倒,中了七绝毒。 这种毒无色无味,来自西域,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中毒者会渐渐失明,直到七日之后,眼睛便会彻底看不见。 将宫里所有御医,上京所有的圣手请过来,皆是摇头,只道没有医治之法。 韩以骁一筹莫展之际收到一封信,上面写了: 七绝毒解药,明日戌时,一人前往郊外青溪谷见。 清溪谷,四周都是山谷,最适合藏兵做埋伏。很显然,对方要的就是他的性命。 韩以骁无声收了纸条,走进内室,钟语芙指尖勾着他的袖子开口,“侯爷,你救救我,阿娘要是知道我眼睛瞎了,她会难过的。” “上次谋反那件事之后她病了好久,身子一直不太好,我上次看她瘦了好多,怕是经不起事了。” “你救救我,好不好?” 韩以骁把她拢在怀里,一下下轻顺她的背,“好,我一定会拿到解药的。” 他跟她承诺。 翌日傍晚,韩以骁如约到达清溪谷,许是因为他真的一个人前来,容迪放下了戒备,露出真容,且手里嚣张的举着一瓶药,而他的旁边,无数支强□□对准韩以骁。 韩以骁慢条斯理举起手做投降状,一只手指向另一侧山谷。 第70页 距离有些远,容迪看不清面容,只分辨的出另一只山谷上用绳子吊下来一个中年女子,手背束缚着,直到对方用胡语求救叫的还是他的乳名。 他眼里都是震惊,血液瞬间冻住,他的母亲明明在胡族皇庭胡人腹地,怎么会在这里? “不用想,也是你运气背,本候故技重施,下属刚好才撸过来,凑巧用上了,”韩以骁一直手仍然举着,“本候数到三,你不将东西给我,本候的下属会放箭,本候手放下来就是信号。” “一,二,”韩以骁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数三的同时,将手摆下。 容迪一急,直接将解药扔过去,韩以骁接了解药转身就跑。 也是这个时候,容迪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韩以骁手里要真是有他母亲,直接带到这里交换就好了,又哪里用只身前来冒险? 上当了。 手臂一挥,无数□□织成细密的网,密密麻麻朝韩以骁射过去。 韩以骁利用的就是一个时间差,赌在一瞬间容迪反应不过来,因此,也不敢带多的人惊扰容迪,且还都留在远处,命门擦着□□而过,拔出剑撑着等援军,双方人马悬殊,这番厮杀了很久,韩以骁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最终容迪重伤,被下属救走。 战事一结束,韩以骁撑着力气翻身上马,回长宁侯府。 御医已经备好了,韩以骁将药交给御医,指着他配出解药,将钟语芙和苏婉的毒都解了。 御医刮下一点点解药检查成分,面色却是很沉重,“这解药里有一位分量不少的水银,这分量于常人来说可以,但这药有可能致婴儿畸形,夫人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已经大了,若是强行堕胎,恐有性命之忧,且恐以后很难再有身孕。”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寒鸦在枝头的粗嘎叫声愈发凄厉。 惊的人心直跳。 很久。 韩以骁问,“若是让她堕胎,你有几分让夫人活命的机会?” 御医道:“只有六成。” 他很怕。 所以没让她选。 连着五日,韩以骁没再踏进沉玉小筑,钟语芙的视线越来越弱了,几乎看不见。 这日,她无意当中碰翻了香炉,滚烫的香灰洒了手背。 彩月看着钟语芙莹白的手背一手的泡,呜呜哭出声。 钟语芙却像是感知不道疼,只柔声道,“彩月,你去叫绿翘过来,我好久没见她了,想和她说说话。” 彩月早就得了韩以骁的吩咐,只要是钟语芙的要求,一律都满足,立刻叫来了绿翘。 钟语芙眼睛只剩微弱的光,模糊看到一点影子,凭着直觉看向绿翘,“绿翘,我想再最后看看这上京的雪景,你带我去城楼上看看吧,那儿看的更清楚。” “以后怕是看不到了。” 绿翘无声抹去眼泪,“哎,姑娘,我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饰,换上好看的衣服再去吧。” “好啊。”钟语芙说,“你去箱笼底下,找出我那件御赐的褶花晴雪蝴蝶碧罗裙吧,好多年没穿过了。” 她还记得,上面的□□真的像是飞了起来,出自宫中最好的尚宫之手。 绿翘也记得,这件衣服太珍贵,是钟语芙未出阁前最喜欢的一件裙子。 好像是老长宁侯从宫中给她讨来的。 换好衣衫,绿翘指尖勾着钟语芙绸缎似的长发,一手捏着梳篦轻梳。 忽的,她想起钟语芙未出阁前的样子,就不想给她梳妇人鬓了。 柔声道,“姑娘,我给你梳仙云鬓吧,你以前最喜这个发式了。” 钟语芙轻轻回,“好啊。” 时节已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了,冰雪漫天,城楼的台阶湿滑,钟语芙走的很慢,绿翘亦放慢脚步,一步步搀着她。 钟语芙站在城墙边,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的视线竟奇迹的清晰了一些,看清这天地一片纯白,天边青色的云,和纷纷扬扬的雪花,晶莹剔透。 钟语芙问:“我最近总梦见绿萝,你见过她最后一面吗?” 绿翘回:“见过,她走的很安详,姑娘,她是自愿的。” “我知道,”钟语芙轻声道,“我最近总想起来,小时候咱们三窝在床上,你们和我翻花绳,玩双陆都我的样子。” 默了默,钟语芙又平静问,“药给苏婉用了吧?” “那天隐约听见女使在廊下叽叽喳喳的说,侯爷一身是血回来,手里紧紧握着一瓶药。” 绿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还要去骗她不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语芙看到一道骑马的黑影顶着风雪而来。 钟语芙盯着那道身影,“绿翘,你走吧,我们三个人,总要留一个人在世上,记着那时候的日子。” 绿翘脸上早就被泪浸满了,“好,姑娘。” 绿翘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韩以骁大步流星赶到城墙上,他紧紧盯着钟语芙站的绣鞋,堪堪立在墙边。 他慌了。 “芙儿,你过来,我想到办法了,你过来。” “芙儿,我不许你死,你听好了,你要是敢跳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会对你的母族做出什么,你想想你母亲。” “我求你了,”他跪下来,“只要你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71页 钟语芙看了他一眼,轻轻拍她拢的高高的肚子,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天地,嘴唇龛动了几下,似是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从城墙一跃而下。 带着他期盼了那么久的孩子。 在他的注视下。 第29章 . “不要……” 天地之间,韩以骁只看见她的身影,像飞鸟投入天空。 他脑子一片空白,忘记了呼吸,亦纵身朝城墙外一跃,飞扑过去。 却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在地面越来越远。 他怔怔看着她,眼珠子一动不动,鲜血从嘴里大口大口的呕出来,心脏像是挺直了跳动,人挂在半空中,像一个不会动的人偶。 腰被一只鞭子卷着,鞭子一端,蒋毅使劲将他往上拽。 千钧一发之际,蒋毅挥出鞭子拦腰拴住了他。 “这位姑娘,我真的没听说过这位赤脚大夫,你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方凝如也不耽误时间,出了铺子,又朝下一个地方找去。她实在是没办法,有名的名医,御医都叫韩以骁试过了,她把希望寄托在一些不知名的游医上,听说哪个大夫治好过奇难杂症,便跑过来试一试。 竹竿吸一口气,拉住她的衣袖,“姑娘,别找了,已经迟了。” 方凝如左右寻着医馆,边回她,“不是还有一天吗,也许能有奇遇。” 竹竿说:“我是说,夫人已经去了。” 方凝如:“姐姐去哪了?” 竹竿:“是死了。” 方凝如指尖颤了颤,轻薄的纸被风吹走。 楚元十一年。 这三年,边关频频有捷豹,长风军和胡人逢站必赢,韩以骁成为胡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因他战一城屠一城胡人,他的名号可以吓的胡人的孩童啼哭不止。 胡人称他是“地狱罗刹”。 最后一站,胡人腹地,楚国大军和胡人奋战七日,最终,楚国大军长驱直入,进入皇城。 彼时,容迪已经是胡人的可汗。 韩以骁带着军队进入胡人皇宫,容迪身着胡人可汗服侍,看着韩以骁,从宝座上缓缓而下,“侯……” 他想和韩以骁求情,放了他的子民,他愿意让他后方最后的几万将士投降。 才张嘴说了一个字,缩瑟的瞳孔里,银色剑锋从上而下,照着他的脑袋劈下来。 人成了两瓣,倒地的一瞬间,瞳孔里映着的剑锋还未散去。 铁血味的血溅在脸上,韩以骁薄薄的眼皮动了一下,抬手捉住颈子上坠着的一根细骨,薄唇亲启,“屠城。” 话音落下,前一刻还笔挺的人,轰然倒下。 他像是一个病重的人,散了最后一口气,来西域的路上,金戈铁马,回去的路上,虚弱的躺在马车里,似是永远也睡不醒,历时半年才回到上京,却过长宁侯府而不入。 方凝如只好上门来见。 两个士兵却是守住门,韩忠略弯了一腰,“凝姨娘回去吧,侯爷说了,不见。” 方凝如珉了珉唇瓣,“那我明日再来。” 方凝如离开,门枝呀一声打开,韩忠见是韩以骁出来,躬身回,“侯爷,人已经走了。” 韩以骁什么也没说,手背在身后,缓缓下了台阶,朝院子里的梨花树走过去。 “侯爷是不敢见妾身吗?” 他转身,不成想,是去而复返的方凝如。 她一身素白萝衫,青丝只用一根簪子随意挽了一下,和以往总是妆容精致的模样大相径庭,素净的像一尊玉像,那双眼睛,深渊一样凝视他。 “侯爷,同妾身去见一见故人吧。” 伶俐的下属想拖方凝如出去,方凝如眼睛定定看着韩以骁,大有一种,你今日不见,我明日再来,一直到你去见为止。 “罢了,”韩以骁抬手,止住下属放了方凝如,“本候跟你走一趟便是。” 他也没问是去哪,上了马车,手肘撑在车相璧,虚虚撑着脑袋,身上一股子暮气。 方凝如亦无话,坐在另一头。 宣平坊和长乐坊不同,这里是贫民区域,街道逼仄,简陋的茅草房挨在一起,鱼目混杂,正是炎热的夏季,穿着粗布杉子,光着膀子的码头壮汉到处皆是。 低洼的水坑里积着浑浊的脏水,空气中飘着一股子粘汗腥臭味。 大苑宝马,宽敞精致的雕花车厢,一驶入这里,似是山鸡里来了一只凤凰,称的这里更加残破。 车厢前头坠着的描金乌木清漆牌上,长宁侯府四个字在淡金色的阳光下,闪着晃人眼的光。 这里的人几乎没人识字,虽有木牌,却并不知是哪位贵人,但这样豪华的马车,一定是贵人的。 待马车停下,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韩以骁先下了马车,抬头,杨木牌匾斜了一点,“红香室”三个字,字体没有任何章法,墨色斑驳,似是很久了。 看着像是个青楼的名字。 且还是最下等的那种。 高等级的青楼用“院”,“阁”,“馆”之类命名。 低等级的青楼用“班”“室”“店”命名,服侍的都是最下等的粗人。 韩以骁一侧浓厚的眉折了一下,又很快平复。 方凝如亦下了马车,“侯爷。里头请吧。” 韩以骁什么也没说,掀起直裰,踩着缺失了一块的老旧石阶进去。 第72页 一年约五十的圆胖女子迎上来,劣质的香料味迎面刺过来,脸上都是横肉,鬓边簪了一朵艳丽的花,衣衫大红大绿,嘴唇涂的鲜红,脸上的脂粉厚的有一堵墙,配上横生的皱纹,处处叫人不舒服。 她朝方凝如屈膝行了一礼,“姑娘,您过来了。” 又朝韩以骁行了一礼,“贵人安。” 方凝如见韩以骁没有亮出身份的意思,她便也懒的提,只道:“人呢?” 老鸨咧着大嘴回,“在里头接客呢,我去喊她出来?” “不了,”方凝如素手捏着鲛绡掩在鼻端,“我和贵人亲自去看一看。” 竹竿塞了一锭大元宝放进老鸨手中,老鸨笑眯眯应下。 方凝如走向前头带路,这屋子小,一进院,还没有长宁侯府下人居住的院子大,只抬脚过了照壁影墙,北边抱厦里的声音便清晰起来。 青天白日里的,除了叫人羞臊的声音,还有男子粗俗下流的荤话,伴随巴掌拍在皮肉寻求刺激的声音。 叉竿没羞没臊的撑着摘窗,丝毫不避讳人。 见韩以骁顿住脚,方凝如眼睛倪过去,“爷不想看看里面是谁?” 韩以骁:“本候没这等癖好。” “是故人呢,”方凝如将摘窗往上抬了抬,看向床帐里的人,“表姑娘,你不来见见你的骁哥哥吗?” “啊啊啊啊……” 里面传来粗嘎的惊慌叫声。 黑色的官靴停在漆黑的门槛上,韩以骁僵住。 方凝如看着苏婉惊慌的将被子蒙到脸上,“爷,一别三年,你心尖尖上的亲妹妹如今是这番境地,你不去解救她吗?” 府在苏婉身上的汉子听见声音看过来,略显暗沉的室内,他面上汗渍泛着油光,窝瓜一样的尖腮脸,不修边幅,下巴一圈青胡茬,满口黄牙,吊梢眼,眼神猥琐下流。 嘴巴里衔上一根草,那就是外头偷鸡逗狗的二流子。 见方凝如,韩以骁一身华杉,吓的人立刻跳下床,套上猥裤,边跳着脚套外裤朝外边跑,汗湿的油腻短袖上衫搭在肩上。 方凝如啪一声甩了摘窗,捏了鲛绡抵在笔尖,走进抱厦,啧啧叹,“我们知书达礼,高洁优雅的表姑娘不是寻了良配去两江总督房总督府上做贵妾了吗?” “怎么跑这腌臜地方伺候长工汉子了?” 冷硬的棉花被子下,闷哭声很沉。 方凝如勾唇一笑,“怎么,以往不是受了几句口角都要找你的好哥哥哭诉做主的吗?如今沦落到这里,不找你的好哥哥给你做主?” 苏婉依旧是蒙着脸哭。 “那我来替你,给你的好哥哥解惑吧,”方凝如缓缓道,“这些年你费劲心机想嫁给侯爷,侯爷对你却始终没有男女之情。眼看着姐姐即将生下孩子,侯爷越发心里只有姐姐一人,你急了。” “你以上香的名义去寺庙,实则是跑去黑市配药,听了人蛊惑,买了这毒,姐姐要么永远不能生下孩子,要么瞎眼睛,无论是哪样,都能让你有机可乘,所以,你毫不犹豫的下了药,为了给自己避嫌,你干脆自己也给自己下了。” “你没想到的是,那蛊惑你的人,背后是为了要侯爷的命。侯爷九死一生拿来的解药,不敢给姐姐用,是便宜了你,但也耗光了对你最后的情分,从此和你死生不再见。” “而长宁侯府如今又不富裕,你情场不得意,再落魄潦倒,这个时候,遇上了对你一见钟情,细心呵护的两江总督房总督,眼看着在长宁侯府再没有出头之日,于是你决定,忘掉你的骁哥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没成想,到了绥江你才发现,房总督是个风月浪子,很快就将你忘在了身后,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主母也不是个宽容的,还药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过的还不如这长宁侯府,于是你又想回长宁侯府。” “可是你一个不得宠的妾,困在后院,身契在主母手上,你的骁哥哥对你来说鞭长莫及,也是这个时候,在一次宴席上,你使了计策迷惑了房总督手下的门客,叫他向总督讨了你,你忽悠他护送你回上京,承诺他回到长宁侯府,便可以拜入侯爷门下。” “没成想,那门客也是个骗子,到了这上京便将你卖入了这青楼。” “我说的可对?” 苏婉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原本绣美的小家碧玉五官,如今已经嗟摸的不像样,形容枯犒,恨恨的盯着方凝如,“你血口喷人,我没有下毒,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中毒的。” 她看向韩以骁,“骁哥哥,我真的没有,我没有方凝如说的这么不堪,我只是愧疚连累了表嫂,无颜见你,所以才愿意跟房总督离开侯府,只是我没想到,他是个畜生,我想跑回来偷偷看你一眼,我是被那门客骗了的,我是被这些人害成这样的。” 韩以骁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冷漠转身。 苏婉终于有机会见到韩以骁,脱离苦海,报仇雪恨,哪里舍得放过? 一急,从床上跌下来,往前爬,拽着韩以骁的衣袍一角,“骁哥哥,你救救我啊,我真的生不如死,如果不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我早就不苟活在这个世上了,你救救我。” “你我之间,早就两清了。” 韩以骁略弯下腰,“撕”一声,他将袍子下摆撕下来,扔给苏婉,如同一个陌生人。 第73页 “骁哥哥,”苏婉企图抓住最后的希望,朝他喊,“你宁愿信方凝如一个外人的话,也不愿意信我的话吗?” “我没做过。我真的没做过。” 韩以骁像是没听见,照旧朝外边走。 苏婉身子趴在抱厦门槛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你忘记了吗,我小时候给你给你挡过蛇,你说你会疼我一辈子,我是你最亲的人,你为什么不信我?还不救我?” 在她绝望的呐喊中,韩以骁始终朝前面走,一次也没回过头。 到韩以骁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最后的希望落空,眼里只剩一片灰败的死寂,无力的趴在门槛上。 方凝如弯着唇走过去,绣鞋踩上她后背碾压,“苏婉,被最信任的人辜负,万念俱灰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婉转过颈子,恨恨的看过来,方凝如从烟箩广袖里拿出一些信,朝她脸上摔过去,“这三年你给侯爷写的求救信都在这里,不妨告诉你,这些信,根本没到侯爷手里,那些给你希望活下来的人,都是本姑娘安排的,包括那门客。” 苏婉恍然大悟,难怪这几年,每次遇到更屈辱的事,总有人给她希望,让她以为,自己可以亲手杀了这些人报仇。 就是靠着这些希望,她的底线才一再退让,屈辱的活下来。 起初,她在总督府被主母欺负,被院子里的姨娘欺负,又被害的流了孩子,她想过去死,可是,她遇见了门客,他有意转头到长宁侯门下,可以带她回上京去,她想,她一定要叫韩以骁帮他报仇,叫这些欺负过她的人不得好死。 被哄骗卖进这腌臜地方,这些人太恶心了,她宁愿去死。 于是,第一天第一个嫖客信了她的话,说是可以替她去长宁侯府跑一趟,还逼真的谈好了报酬,那人这边出了门子,就有了第二个腌臜的人进来,她充满希望的等韩以骁来,她要亲手杀光这些脏东西。 所以,她没死。 那个人自然没给她带回韩以骁,却又不停的给他希望,说是守门的要五两银子才愿意传这个话。 接受了最恶心的第一个,就更容易接受第二个,第三个,更多。 她在不知不觉中,被方凝如当畜生一样,一步步驯化成最低等的妓子。 甚至,她还引来韩以骁,亲眼看到这最腌臜的一面。 苏婉好恨啊! 她咬碎了牙冠,“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我跟你没有任何深仇大恨,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那毒真的不是我下的,跟我没有关系。” 方凝如就喜欢看她恨的要死,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样子。 “我又不是朝廷的人,不讲证据,也不需要证据,”她笑的愈发灿烂,“不光是那门客,你知道那房总督是谁给你选的吗?” “选的?”苏婉问,“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一见钟情,都是做戏?” “咯咯咯咯,”方凝如掩着鲛绡笑,“钟夫人当真有办法,她可是足足给了十万两,才说服了房总督,做的这场戏,毕竟,官职不够高,模样不够好,你也不可能舍得你的骁哥哥,出长宁侯府啊。” “不仅是房总督啊,这里最低贱,最肮脏的嫖客,都留给了你,都是我和钟夫人亲自选的,哦,还有你那孩子,姐姐受过的苦,你得百倍偿还。” “这三年,我们像玩狗一样,玩弄你,让你活的猪狗不如。” 任凭苏婉心里恨意滔天,也只能用嘴还,“你们好恶毒!” 方凝如唇勾到一边,掏出一瓶子药在她面前晃了晃,“现在,我们打算让你再低贱一点。” 她抽一挥,两个龟奴过来,掰住了苏婉的嘴。 苏婉绝望的看着药强行灌进她嘴里。 方凝如扔了瓶子,“现在,我们对这个游戏玩腻了,开始下一个游戏,你不是喜欢给人下药吗?这个就是,分量吗,很足,现在,把你扔到人最多的大街上,对了,其中有几个呀,身子不太好,”她笑,“有花柳病的,叫花子,还有得麻风的,你就慢慢享用吧。” 苏婉眼里都是恐惧,她后悔,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去死! 她怕了,“方姑娘,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是真的被卖药的人骗了的,我没有想过害死表嫂,我又不傻,她真死了,表哥才会记得她一辈子,你饶了我吧。” “你终于承认了,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方凝如朝龟奴吩咐,“给她扔出去。” 当天,苏婉被活活折磨至死。 上了马车,方凝如挑开帘子,吩咐车夫,“到前面的纸钱铺子停下。” 竹竿嘴皮子利索的啜着樱桃,“是去看夫人吗?” 方凝如手撑着下巴,看向远处的幽幽白云,“这么久了,总得让姐姐入土为安。” 竹竿指着食肆,“我去挑些果子。” 坟塚在韩家祖坟,郊外山清水秀的林子里。 方凝如到的时候,石碑前堆着一堆刚烧出来的灰烬,最后一点微弱的橘色火焰若隐若现,韩以骁手中拨挥的树枝还没扔,背靠着石碑,坐在石碑街上,左手握着一只黝黑的酒坛子,刺鼻的烈酒味消弭在空气中。 见方凝如拿了纸过来烧,又用树枝将纸钱均匀拨弄开,到每片纸钱均匀的烧开,他这才扔了树枝,转身走。 方凝如看着墓碑喊他,“侯爷,三年了,该把姐姐的骨灰还给我,让她入土为安了吧。” 第74页 韩以骁脚顿了一下,“本候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看过了,”方凝如说:“里面不过是一些衣物,姐姐已经死了,你让她安息吧。” “姐姐的骨灰到底在哪?” 韩以骁冷淡道:“这件事不必你操心。” 有瓷器落地的碎裂声,方凝如回头这才看见,前方,戚薇琳面色清白,盯着韩以骁,钟语桐手扶着她左边的胳膊,右边,是赵媛可。 钟语桐跑到韩以骁面前,“你把我阿姐藏哪了?你已经害死她了,你还要害的她不能安息吗?”她见韩以骁不为所动,捶打他,“你把我阿姐还给我,把我阿姐还给我啊。” 韩以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捶打自己的女孩,和钟语芙好像啊。 因为生气,漂亮的小腮帮子鼓着,透红的小嘴一张一合骂着他,眼眶子被泪水撑满,穿成线滚在地上。 这泼辣样子,就像当年一嫁给他的钟语芙,总是扬着下巴,凶巴巴的喊,“韩以骁,你少管我的事。” 真奇怪啊。 起初那两年,俩人就像一对冤家,一见面就吵架,他看不惯她那刁蛮的样子,开口就能和她呛起来。 后来,他们终于有了肌肤之亲,她规矩刻版,叫她侯爷,一口一个妾身。 这三年,他想起来最多的,不是他们床笫之间的旖旎,也不是她恭顺柔弱的样子,而是她张牙舞爪,笑的嚣张跋扈的样子。 那样的钟语芙,他好想好想。 他要想疯了。 他盯着哭成泪人,恨不得杀了她的钟语桐说:“你姐姐杀了本候的孩子,这账,你替她还吧。” 钟语桐瞳孔放大,手僵在半空。 一同吓傻了的,还有戚薇琳,赵媛可,方凝如。 她们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 戚薇琳反应过来,走过去将钟语桐护在身后,“姑爷,语桐的婚事,三年前就定下了,姑爷醉了,还请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已经折了一个女儿了。” “贺家是吧,”韩以骁微微弓腰,行了晚辈礼,“岳母,退了便是,本候会请赐婚的圣旨送到府上。” 戚薇琳面色刷的白了,钟东霖去了江南办盐税,最起码得半年才能再回来。 她慌了,顾不上长辈的面子,便要屈膝跪下去求他,贺家这门婚事来之不易,不能在这个时候损了钟语桐的闺誉。 韩以骁扶住她手腕,抬上去,“岳母三思,本候是你的女婿,是晚辈,受不得这等大礼,本候会安排好一切,您只管安心。” 他说完,也不纠缠,转身便走,戚薇琳正要说话,方凝如过来拽住她胳膊,摇头,“伯母别急,我来想法办。” 戚薇琳眼里都是泪花,“真有办法吗?” 方凝如点头,“我有。” 钟语桐已经吓傻了,脸上还挂着泪珠子,身子发颤。 方凝如将她颤斗的手放在掌心轻拍,“四姑娘放心,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事。” 钟语桐想了想,“凝如姐姐,你别为难自己,他那人霸道,若是实在不行,我就一根绳子上了吊去,有本事叫他娶我的尸首去吧。” 戚薇琳捂上她嘴巴,眼眶红了,“你说这种话,是不是想把阿娘也给逼死。” 钟语桐唇瓣咬的失了血色。 夜,阒然无声。 烛火朦胧,锦绣嵌珐琅折屏后面,烟青色纱帐隐约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身姿。 韩以骁的瞳孔猛的锁住,不敢眨眼,紧紧盯着那香槟色香云纱上面的芙蓉花,饵珰上鸽子蛋大的明亮珍珠。 “是你吗,芙儿?”韩以骁嗓子发颤,不敢靠近,怕是一场梦,“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纱帘轻轻飘荡。 轻柔的声音似从云端飘来,“侯爷还记得我。” “我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妻子呢,”韩以骁抬手,手抚上纱账,“我好想你。” “那你怎么还要娶语桐呢?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我只想要你啊,你回来,我谁都不要。” “我求求你,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好不好?” 一只野猫扑进花丛,发出一声喵呜叫声。 韩以骁掀开纱账,幻灭的世界坍塌,眼前这个人,衣着,发饰都是钟语芙的。 独独这张脸不是。 七月的天气,一瞬间,上了一层厚厚的冻,像是进入了寒冬。 韩以骁掐住面前人的脖子,“方凝如,你想死吗!” 方凝如:“侯爷,我问你,你若是真娶了语桐,将来到了地下,你拿什么去见姐姐?你不怕下地狱吗?” 韩以骁松了手,后退了两步,唇边翘起一个极轻的弧度,他想,即便是地狱,她恐怕她也不想再见他了。 “我早就在地狱中了。”他说。 方凝如问,“姐姐这些年入过你的梦吗?” “若有来生,你娶了她唯一的妹妹,你可有脸面对姐姐?” 韩以骁回了后一句,“若娶了她妹妹,能叫她不入轮回,不忘了我,换来一次重逢的机会,千刀万剐,只要她想,我亲自给她递刀。” 他转身,印象中挺括坚实的后背,此刻单薄佝偻,像是要和浓黑的夜融入一体。 他进了书房,从架子柜子里面抱出一个青花骨瓷坛子,衣袖一挥,笔架镇纸落了一地,坛子放到清漆案几,他俯下身,抱着坛子,脸靠近,手轻拍,透骨呢喃,“你是想去陪他对不对?” 第75页 所以,从不入我梦中,是吗? “你做梦!” 骨灰不入土,永世不得超生。 你杀了自己,又杀了我们的孩子,你叫我生不如死。 你怎么可以死的干干净净的呢? “我就是要娶你妹妹,你也恨我啊,恨我啊,”泪珠一颗颗砸在青花坛子上,他咬牙切齿,“恨的来杀了我,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好不好?” 哪怕是因为恨,你入一回梦也是好的啊。 他恸哭。 什么是死? 死就是,你不管是爱,还是恨,你用尽所有办法,你想她入骨,世间人有千千万万,再无她的身影。 回应他的,只有猎猎风声。 所以,即便是她死了,他也要持续他们的纠葛。 沉玉小筑,一切还和钟语芙在的时候一个样子,梳妆台上有她最喜欢的流苏芙蓉簪子,架子上挂了一件她穿了半旧的织锦外衫,床上的浅绿锦背,白日里头刚刚晒过,暖融融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方凝如手握着彩锦漏壶壶鼻,里面盛满了桐油。 “不要,”竹竿扣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你为她做的够多了。” 方凝如笑容安详,“竹竿,我其实早在六年前就该死了,多活这六年,真的够了。” “为什么?”竹竿不懂,“那一阵子,你夜夜被首领太监张莲英折磨,哪一天不是肿的连路都走不了?那会子都活过来了,现在锦衣玉食,谁也不用伺候,不用和人争。” “你的忍痛能力是甲等。”LJ “那会子,你最羡慕的就是普通的妓子,可以侍候正常的恩客,不用被折磨。” “她们受的罪,远没有你遭受的十分之一。” “有什么不能活的?” 竹竿已经十五,还梳着最稚嫩的双丫鬓,面颊还是圆嘟嘟的,面向有一股孩子气。 方凝如说:“竹竿,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当年,嫡母说的是对的,活着真的不如去死的。” “可是那时候我不甘心,凭什么?” “如果不是我主动和姐姐咬牙出去,山匪会发现山洞,五个姐妹会一起糟蹋,凭什么我和姐姐救了她们,凭什么我们做的是好事,却要被人用那种眼神看待?凭什么因为她们的清誉,我们还要再去死?” “我那时候觉得,嫡母就是怕连累了长姐的婚事,爹爹是为了脸面。” 而死,又是那么可怕。 所以,她恨毒了他们,她去青楼,让整个家族都蒙羞。 她真的成功了,那些男人为她一掷千金,她吃穿用度比在家里好上无数倍。 可是啊,当她在市集,扶起一个到底的孩子,孩子穿粗布的母亲像是她是什么脏东西,拉着孩子走远,啐了一口。 当所有人视她如老鼠。 每一双投过来的眼睛里都是鄙夷。 当她她从小学了四书五经,针织女红,只为做一个贤惠乖巧的书生妻子。 最后,男人们只会妈妈,她多少钱一夜。 是她那时候太天真,看轻了人言可畏。 天知道,当钟语芙只是隔着窗扇,远远的,看着她的眼睛不是厌恶不屑,而是一个人,看一个人正常的眼光。 还朝她颔首。 她看到那个瓶子,眼里不是厌恶,是怜惜,心疼。 那时候,她才知道,她还是一个人。 她急需一个人来长宁侯府牵制苏婉,做她的刀,明知她最合适,她还是怜惜了她,想给她自由。 这样的姐姐,她怎么忍心叫她死不瞑目呢? 方凝如长长吁了一口气,“我那些珠宝,你分作两分,一半你拿着,一半你去送给我嫡母她们吧,我原谅她了。” 她又摘下腰间玉佩放进竹竿手中,“这个是姐姐交给我的,芙蓉月商号的信物,竹竿,你代我姐姐去看看那吧,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竹竿瞳孔有些涣散,呢喃一句,“姑娘。” 方凝如回:“记得,青楼女子没有心,薄情可保命。” 她抽出手,桐油滴答撒下来。 拨了烛台扔到桐油上,霎时,火焰蹿起来,方凝如站在火点中央,跳跃的烛火映在她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里,她朝竹竿喊,“走啊。” 竹竿后退一步,看了一眼,转身。 风吹起她的双丫鬓。 赵媛可一整个晚上都心绪不宁,当她看到长宁侯俯冲天火光,她急了。 疯了一样跑到长宁侯府,喘着粗气问竹竿,“凝,凝如呢?” 竹竿指向火海。 赵媛可看向猎猎翻飞的猩红火光,橘色火焰勾勒出韩以骁淡漠的脸庞。 她走过去,站到他面前,“凝如已经死了,你可以放过语桐了吗?” 好一会,他说:“本候最后的底线,语桐和贺亦显的孩子过继到我和语芙的名下。” 他平静转了身。 赵媛可沉沉目光盯着他的背影,“韩以骁,我嫁你,我给你生,第一,你别夺语桐的孩子,第二,你让姐姐安息,落土为安。” 韩以骁仍就背着身,只回:“第一个条件可以答应,第二个不行。” 世人皆赞长宁侯府继妇赵媛可命好,长宁侯只守着她一个人,府上连一房妾室也无,不许她守一点规矩,让她喊他韩以骁,最怕她冷脸,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她是上京活的最自在的世家大妇。 第76页 其实只在成亲那日,他留在她房中一次,俩人一直分房而睡,他给他们女儿取的闺名是念芙。 女儿一直是他亲自教养,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疼。 韩以骁暮年的时候,芙蓉月开遍大楚,遍布西域,若你是被丈夫休弃,甚至是青楼女子,去芙蓉月,一准会收留,会给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 传闻芙蓉月的当家夫人跌香夫人是一位楚人。 那里白云悠悠,伸手可处蓝天,有人见过,跌香夫人立在天境下,淡金色丽莎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白色面纱翻飞,一双美眸美的勾魂夺魄。 韩以骁在暮年的时候西行至白匈奴。 第30章 . 五月里,春夏交替时节,上京的春日总是特别短,刚脱了厚实的夹袄,日头便毒辣起来。 布谷鸟懒懒躲在树荫里半眯着眼打盹,突然,一声高亢的尖叫声传来,惊的拍了翅膀飞走。 羊毫笔尖一沉,压了个豆大的墨点。 这声音…… 戚薇琳搁了笔,起身朝外走,转弯过了璧照墙,眼里一道虚影闪过,接着,一双手臂勾到她颈子上,腿勾在腰上,脸蹭着她的颈子。 “阿娘。” “阿娘。” 戚薇琳淡若远山的涓媚挑起来,“这是怎么了?” 钟语芙眼里含着泪雾。 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可是现在,她一睁眼,是在自己未出阁之前的闺房里,绿萝是鲜活的,绿翘还没嫁人,她还没及笄,语桐还是个缺了压的小娃娃。 她刚刚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信不是梦。 如今,连她的母亲都还是风韵犹存的年轻模样。 这一切都是自己15岁的时候。 她,她们,时空回到了过去。 她吸着鼻子蹭着戚薇琳的颈子,“阿娘,我好想你啊。” “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戚薇琳乃凶乃凶的瞪着钟语芙,“快下来说,都多大人了,像什么样子。” “还有啊,你这头发都没梳好,怎么还光着脚,要死啊你这是……” 钟语芙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看着戚薇琳数落她,一句也不辩解,只笑。 从房里拿了绣鞋追出来的绿萝撞了绿翘胳膊,小声嘀咕,“姑娘这是怎么了?” 刚刚她不过是喊她起床,结果,钟语芙一看见她,眼眶子就红了,抓着她的手不撒手,特别轻柔的说:“绿萝,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她昨晚不是才给她守了夜吗? 绿翘也不解,面上都是忧色,“姑娘是不是梦里魇着了?”否则,平日里被夫人数落一句,钟语芙早就顶回去十句了。 怎么被数落,还很高兴的样子? 绿翘点点头,“应该是魇着了。” 戚薇琳抬手摸上钟语芙额头,“没烧啊。” 钟语芙也不在意,没了骨头一样全靠到戚薇琳身上,“阿娘,我病了。” “你少来这套啊,”戚薇琳嘴上这么说,却弯腰拿过绿翘手里的绣鞋给她穿上,边问,“说,又闯什么祸了,还是看上什么好东西了,这样巴巴跑出来。” 钟语芙嗅着戚薇琳身上的香味,软糯糯撒娇:“阿娘,我就是好想你。” 戚薇琳觉得自己看穿了钟语芙的小把戏,“你是不是想去看状元游街?” 钟语芙:“游街?” “呵,”戚薇琳睨她一眼,“少来装啊,今儿个不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吗,传胪唱名,游街,小叔叔不是给你订了上了位置最好的包厢凑热闹吗?是看上哪个阁中的珠宝首饰,为了晚上的宫宴?” 钟东霖和韩景誉是忘年交,两人一直称兄道弟,戚薇琳也跟着喊小叔。 传胪唱名便是太极殿皇帝亲点状元,榜眼,探花,谢恩后,身披红花,起大苑宝马,从金銮殿而出,历经太和殿,承天门等,沿着上京最繁华的街道游街。 这是上京的一大盛景,也是上京平日里养在闺阁的女子不可多得的几个出门的日子之一。 这一日,游街两旁的铺子早在数月之前就被人定走了,上京的勋贵世家多入牛毛,以尚书府的名义就订不到最前头靠近宣武门的茶楼包厢,但是韩景誉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鸿元帝,是他一手扶持上的龙座,皇帝尊称他一声亚父,他是执掌实权的摄政侯爵,见了皇帝不用行跪礼,反倒是皇帝,一直给他行半父礼,这上京,谁的名头都没有他的好用。 时间太过久远,钟语芙搜索了一下才想起来,晚上还有宫宴。 这宫宴,一是庆祝这些学子蟾宫折桂,二是一场指婚宴席。 大楚立国已逾百年,人都有一个通病,自己年轻时候吃过的苦,看不得孩子受罪。 大楚这些贵族也不能免俗,这上京世家的勋贵子弟,这些年骄奢淫逸,不少都丧失了斗志,但祖辈的阴封在,势力盘根节错。 靠科举走上来的,多是寒门贵子,皇帝想用新学子牵制旧臣,便会在这些高中的学子当中指婚。 而近些年,三品以上的国之肱骨重臣,子女的婚事不随便定,尤其是嫡子嫡女,等着皇帝指婚,几乎是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钟家今年到了适婚年岁的嫡出,只有钟语芙一人。 钟语芙想起来,就是这场宫宴之后不久,因皇帝并未给她指婚,很快,她和韩以骁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第77页 钟语芙心砰砰跳起来,她和韩以骁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太好了! 她跳起来就往外边跑,“阿娘,我去看游街。” 她记得,方凝如当年的未婚夫萧亦晗就是这次的新科状元。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她该是状元郎的诰命夫人,该是何等美好的一生。 她腿刚迈出去,戚薇琳就把她拉回来,“像什么样子,还未梳妆。” 钟语芙这才想起来,自己不仅没梳妆,还牙没刷,脸没洗,身上的还是寝衣。 吐了吐舌头,吩咐画月去备马车,回了屋,被绿萝绿翘服侍着洗漱好,三口就将一碗粥喝下去,撩了碗就要朝外边跑。 戚薇琳见她小腮帮子还是鼓的,皱眉,“你给我坐下,像什么样子,用点豚饼和菜,一会该饿了。” “你给我坐下好好用,越发没个女儿家的样子,你这样子,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办。”一说到这个,戚薇琳的面上泛起一丝愁绪,有些恨铁不成钢,“迟早得让你丈夫休回家。” 钟语芙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默鼻子,也是,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点子时间居然等不得了。 只一瞬间,她再坐回来,举手投足就贵气优雅,有一种内敛的沉稳。 戚薇琳居然挑不出一丝错处,楞了一瞬,好像面前的人忽然换了一个人是的。 戚薇琳很满意,小口辍了饮子,有些傲娇,“这样才像个女儿家的样子。” 谁知道,这句话说完,下一秒,就见钟语芙问,“阿年,我的婚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戚薇琳一口饮子喷出来,呛了好几声,手戳她脑门,“你害不害臊,谁家姑娘家家的问自己婚事。都怎么学的规矩,得,你也别出去了,这话叫外人听见了,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和钟语芙想的差不多,从戚薇琳这也问不出什么。 “我又不傻,在外人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还不清楚吗。”她晃了晃戚薇琳的胳膊,“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回来给你带稻香摘的透花糍。” 戚薇琳哼了哼,“今儿就最后再放你出去玩一遭,晌午早点回来,准备晚上的宫宴,明日里给我好好自己学规矩。” 这话钟语芙从小听的都快出耳茧子了,以前,她有的办法是哄戚薇琳,这话几乎都是空话。 钟语芙这会子回的真心实意,“知道了,明儿个哪也不去,就在家学规矩。” “去朱雀大街西头那边。”钟语芙吩咐车夫。 绿萝以为钟语芙记错了,出声提醒,“姑娘,侯爷给您定的包厢在朱雀大街东头,靠近皇宫的天福茶楼。” 钟语芙懒懒靠在车厢,“我知道,我是去东头找个人。” 绿萝好奇,“谁啊?” 想起来方凝如,钟语芙唇角弯弯的,“一位美人。” 绿萝:“……”你自个儿不就是美人吗? 方凝如的父亲方铮是副成宣史,上京多如牛毛的六品小官,在这上京,遍布权贵的地方,同品级的官也有不同,方峥出声微寒,比不上盘根接错的世家,虽同是官宦,却颇为清贫。方家应该没那么多银子定前头的位置。 果不其然,到朱雀大街最后面的位置,钟语芙掀开帘子,两辆连着的普通的清油马车,木牌上面方府二字。 帘子掀开,几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似是往茶楼而去。 钟语芙细细辨认才认出来,后面一辆,最后一个下车的是方凝如。 她快步走过去,撞了她一下,方凝如手里的团扇落了地。 方凝如先她一步捡起了团扇,“抱歉,不下心撞了你,姑娘您没事吧?” 方凝如身上的新月稠衣半新,花样子还是往年流行的样子,额上留了一层厚重的刘海,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 她额头饱满小巧,那双眼睛尤其好看,这样一遮,最灵气的部分掩了起来,露出来的半张小脸,看着小姐碧玉。 她递着扇子,眼里有些微惶恐不安,似是怕惊扰了贵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 这和后世那个,谈笑间便能无声将一切尽收眼底,八面玲珑的方凝如判若两人。 钟语芙扫了一眼另外几个姑娘,前面两个的穿戴明显要比她好。 应该是方家嫡出的两位姑娘,正看过来。 钟语芙心中微涩,方凝如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变成后世那般波澜不惊? 也没听过她诉过苦。 更没见她掉过一滴泪。 她身上永远有一种想拼命活好的朝气。 钟语芙接过团扇,笑回:“方姑娘说笑了,是我不小心冲撞了你。” 方凝如有些诧异,“姑娘认识我?” 钟语芙指了指马车上的俯牌,“远远见过你一回,旁人告诉我的,只你不知。” 方凝如规规矩矩回:“敢问姑娘是?” 钟语芙笑回:“家父户部尚书钟东霖。” “原是钟姑娘,”方凝如捏着鲛绡掩在唇畔,轻笑,规矩一丝不错,“钟姑娘有有礼。” 钟语芙邀请她,“我在前边天福茶楼定了包厢,一个人有些无趣,能不能请方姑娘一道?” 方凝如下意识朝看起来年龄最长,着一件蓝色织锦衫的女子看过去,似是在等着她做主,应是方家嫡出长女方凝嫣。 第78页 钟语芙了然,难怪方凝如是这般,想来平日里在嫡母嫡姐手中讨生活惯了,处处藏拙。 方凝嫣主动和钟语芙见了礼,应了钟语芙的邀请,一群姑娘又上了马车往天福茶楼去。 钟语芙邀了方凝如上她的马车一道去。 这辆马车是钟语芙专用的,很宽敞,用最好的乌木制造,终年散发着淡淡木制清香味,上面到处是一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便是一个随便靠着的引囊,也是最贵的云革丝团秀暗绣。 方凝如有点局促,钟语芙笑着安抚,“你别紧张,我就是觉着跟你投缘,看着便是能跟你聊到一块去的,”端起一碟子透花糍递给她,“尝一尝,只当是自己家。” 半透明的糯米糍,白的像云,里面粉红色的馅半透,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钟语芙的眼里都是柔和的笑意,方凝如虽不懂她为何对自己这么好,脑子里隐约有一种直觉,钟语芙对她没有恶意。 况,她一个六品官的小庶女,也没什么可值得别人图的。 放心心来,就着一些话题聊起来,方凝如发现,似乎,她和钟语芙的确很投缘。 真真是个妙人儿。 辰时,皇宫沉厚的钟声响起,承天门打开,三匹大苑宝马并排,马上坐了三人,胸前接佩戴红花,尤以中间的状元郎,面如冠玉,气质卓绝。 前面银色铠甲的禁卫军开道,街道两旁的百姓高声尖叫庆贺,瓜果香囊翻飞。 包厢里,平日里足不出户的世家姑娘皆倚着茶楼窗边,脑袋伸出去凑热闹。 两排看过去全是头。 钟语芙摇着手里的团扇,胳膊撞了撞方凝如的胳膊,打趣笑问,“那就是你的未婚夫?” 方凝如脸唰的红了,羞涩的点了点头。 要说,这上京有名的才子大儒多了去了,方家底子单薄,方峥便资助了一些书生,日后高中,这不都是自己的势力吗,这萧亦晗也是其中一位。 他为人学问道也不错,长的也好,但并不像旁的书生那般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尤其在各种最好扬名的酒宴上,他连诗都很少作。 所以,和不是特别起眼的方峥这婚事上,最后就落到了她头上。 没成想,今年春闱,却是他拔得头筹。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 眼看着萧亦晗的马都快从他们的包厢走过了,方凝如羞的连头都不好意思露。 钟语芙十分怀疑,照她这个害羞程度,和处处在姐妹面前藏拙的样子,她大概和萧亦晗说上几句完整的话都困难。 抽了她手里的鲛绡,直接朝萧亦晗的面上扔去。 方凝如一急,那鲛绡是她亲自绣的,上面还带了她的闺名,她伸手想去抓,没抓到,就看到那轻薄的鲛绡,好巧不巧,轻轻在空中飘荡,最后整个覆到了萧亦晗的面上。 方凝如囧。 因这趣味的一幕,人群哄堂大笑,叫的更激动了。 鲛绡上有淡淡梨花香,萧亦晗看到闺名,抬头看过来,撞上方凝如的目光,耳尖一红,竟解了胸前挂着的红绸大花扔上来。 他抛的角度精准且巧妙,直接落在方凝如搭在窗沿的素手上。 直到接了花,防凝如才反应过来,面对无数双看过来的目光,羞的面目通红。 人群再次发出更激烈的喧闹声。 左右包厢里的闺阁女子都伸着头问钟语芙,“语芙,这姑娘是谁?” 怎么状元郎对她这般与众不同? 钟语芙笑着回:“状元郎的未婚妻,方家五姑娘。” 香云团扇遮了钟语芙大半的脸,显的露出来的一截下巴线条愈发勾人。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面上,她毫不知情。 或者说,她知道了也不想关注。 开到的禁军前头,蒋毅回头看了一眼,啧了啧嘴道,“那是钟家大姑娘钟语芙吧?” 半透的香云纱,勾出朦朦胧胧的影子,叫人愈发好奇,那团扇之后的模样。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这是当差。” 蒋毅吃痛,大腿里侧结结实实被掐了一把,带着讨好道,“我说世子,我就随意看了一眼,没有不好好当差啊。” 对比蒋毅的嬉皮笑脸,他面色严肃冷峻,冰冷道:“目视前方,再乱看女子,丢了皇家脸面,自己滚回去。” 蒋毅讪讪。 长宁侯府,书房。 莲花刻漏孔里,水珠滴答滴答落进水中,规律而有节奏的发出清脆响声。 一角案几上,麒麟兽箱笼里,青白色烟雾打着旋升腾。 案几前,韩以骁还是上午那身银色铠甲禁军府,腰背挺的笔直,大腿亦绷直,双手保持着向上司行礼的作揖礼,头微微垂着。 他像个雕塑,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足足一个时辰。 正前方案几之前,男子半垂着眼眸,目光落在手中的朝事邸抄上,虽是坐在嵌金官帽椅上,肩背,手肘,都挺的笔直,威严比案几前站着的人更甚。 面色不怒,通身却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仪。 叫人不敢直视。 思考了一瞬,他提起羊毫笔,在上面做了批注。 批注完,搁下笔,右手边处理完的邸抄已经有小山高。 接过心腹韩宝递过来的帨巾,他擦着中指上沾染的墨迹,慢条斯理问,“想清楚自己错在哪没?” 第79页 韩以骁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回道:“是儿子的错,拟的禁军名单有误,才导致今日的仪仗失了皇家威严。” 雪白的帨巾间,男子的手骨相修长好看,又有一种坚实的力量感。 “这话回的不诚实,”长宁侯韩景誉抬起头,眼型细长饱满,看向韩以骁,“这是你第一次以世子的身份独立统领禁军。” “本候清楚,这等子在天子面前露脸的差事,自然有的是世家子弟钻营进来,事轻松,又可刷履历,熬上点子资历,大好前程自在面前。” “你顾虑他们背后盘根接错的关系,这是阁老的孙子,那个是丞相的儿子,皆是不好得罪之人,相互卖个好无有不可。” “只是骁儿,作为世子,甚至将来作为长宁侯,你得明白一件事,你忠于的是天子,是江山,是百姓,得拿捏好和世家之间的度,而不是一味迎合卖好,为己谋私。” “上不谄媚高位者,下不剥削下属,给以该有的公平,雷霆与怒,恩威并施,才是一个能臣该有的气度和手段。” 这话不可为不重。 韩以骁撩起衣摆,单膝跪下,“是儿子想的不够周全,还请父亲责罚。” 韩景誉弯曲的食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道:“自己去典罚那领二十板子,天黑之前,将新的名单拟过来。” “晚间的宫宴且不可出错,你再去每个地方巡查一趟。” 韩以骁头磕到地上个,“谢父亲责罚。” 他后退两步,这才转身朝外走,正赶上门房捧了清漆盒过来,呈到韩景誉案几,“侯爷,钟府大姑娘命人送过来的。” 韩以骁已经走到廊下,回身,雕花阁窗棂间,刚刚还严肃紧绷着的脸,唇角隐约翘起一丝弧度。 原本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柔和温润,似是在和韩宝说话,“这丫头,鬼精灵。” 似是在笑。 第31章 . 钟语芙摇着团扇的手停住,问方凝如,“你晚间要参加宫宴?” 不应该啊,这种宫宴,只有三品以上的近臣才参加,方峥只是六品,这芝麻绿豆的小官,皇帝都未必记得他才对。 上一世,方凝如有参加过这场宫宴吗? 钟语芙没关注过,宫宴上的世家女眷太多,各自都守着君臣之礼,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只对几个有心进宫的世家女表演的歌舞有些影响。 方凝如丰腴的颊边染上一点薄红,“大约是因为萧公子的关系吧。” 钟语芙一想也是,萧亦晗的新科状元是皇帝钦点的,据说他殿试的那篇伦策,道尽了朝中积弊。 旁的书生,洋洋洒洒展露的皆是才气,表达的皆是辅佐帝王的衷心,是对士林之位的向往,对功成名就名垂青史的向往,志向高远。 只有萧亦晗,以平民的视角,点出来的全是朝中重臣视而不见的弊端,听说他的八股策论,便是大街上不识字的老妪亦可听懂,韩景誉对他赞叹连连。 钟语芙绕着方凝如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你看,我俩年岁相同,身量也一样,你跟我回俯,你头一回参加宫宴,萧公子今晚又是万众瞩目,总不好叫你出了差错。” 这也是方凝如的顾虑,连她的嫡母都没有进过宫,她平日里应酬的也是和她同等级的芝麻小官,为着这件事,饭都用不下,就怕出了差错,闹出笑话,怕是明日里会传遍上京。 也想过花重金请个从宫里当差的嬷嬷恶补一下,只这些嬷嬷早就被聘去世家大族做了姑娘的教养嬷嬷,真真是有钱也请不到。 方凝如捏了捏钟语芙的手,有点愧疚,“你这么帮我,我却身无长物,不知该怎么谢你。” 钟语芙亲昵的靠在她肩上,扣住她的手,傻子,上辈子,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 是我欠了你啊。 她笑,“你以后就是状元夫人了,高官厚禄,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方凝如才不信,或许别人需要巴结这个新科状元,但是钟家是百年世家,朝中根基深厚,萧亦晗这个状元在他们这里,不够看。 她笑,“好奇怪啊,我怎么觉得我上辈子就见过你是的。” 钟语芙唇角翘起一丝弧度,“约莫真是见过吧。” 遣了下人去方府告知,方夫人感激不已。 厚重的刘海梳到一旁去,梳了精致好看的如意鬓,簪了玉钗步摇,粉垂上带了鸽子蛋大的淡粉饵珰,飘逸如云的香云纱朦胧勾勒出曲线。 方凝如有些不可置信,抚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局促,“这,这会不会太出挑了?” 她是庶女,家里嫡母算是个宽厚的,并不曾苛待他们,她便投桃报李,紧守自己的本份,一直藏拙,怕抢了嫡女的风头, 钟语芙笑,“这有什么,宫宴大家都是这般,我知你是怕抢了你姐姐们的风头,怕她们心里头不舒服,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女子的地位是跟着夫家的地位来走,以前不管,如今你就是方家嫁的最好的姑娘,最有派头的状元未婚妻,否则,那才是叫旁人小瞧了你。” 方案凝觉得钟语芙说的是对的,但谨小慎微惯了,心里想的是,待回去,立刻换了这衣衫,不好叫她们心里不舒服。 钟语芙又捧了一匣子珠宝首饰递给她,“这些你都拿着。” 方凝如:“……” 第80页 “这太多了,这我真不能要。” 钟语芙恨不得再多给她两箱,打开一个箱笼给她看,“你看,我都代不完,你只管拿着。” 一整箱子,金钗,玉簪,每一件都是上品,闪着金光。 方凝如:“……”好羡慕啊。 卯时,太阳堪堪落到地平线,艳丽似焰火,薄云卷成粉粉的桃花瓣。 皇宫坐落在上京正中央,巍峨的殿宇耸入天际,红墙外,承恩门,长长的青砖涌道上,各个世家的马车依次排开,这边主要是女眷的入口,各色妙龄女郎,衣衫华丽,云蒸霞蔚,美艳胜过天边云霞。 当今皇帝不过二十有余,先皇后裴氏早几年难产故去,如今后位空悬,有志在中宫的,今日的打扮便格外出挑。 譬如眼前这位,承郡公的女儿明水镜,当今皇帝的亲表妹。珠翠满头,艳丽逼人。 她一心爱慕她的皇帝表格,为了今天能艳压群芳,顺利入住东宫,妆容,衣衫,早在数日之前便精心挑选。 只是,她看见一身烟灰色绣衫萝裙的钟语芙,像是将天青色云雾穿在身上,在一群艳丽的衣衫中,她清爽高雅如一卷水墨画而来,偏她肤色又是极白的那种,乘的人愈发水灵。 而她手牵手挽着的女子,乳白香云纱飘逸,金线描的蝶翅振翅欲飞,整个人落在那艳丽的蝶中,艳丽的容貌和这身衣衫相得益彰。 两人一出现,这里所有的闺秀都黯然失色,成了陪衬。 明水镜原本弯弯的眼睛立刻冻住,将二人视作自己的头号劲敌,目光不善。 上一世,钟语芙和明水镜一样,以为是哪个女子打扮的美,入了皇帝的眼,才被收入后宫,或者指给哪个新晋进士。 所以上一世的时候,她竭尽可能的低调,深怕惹了皇帝的注意,只簪了一根低调的银簪,席面上,也不敢展露任何才艺。 原来自己没被指婚,根本不是因着皇帝没注意到她。 而是韩景誉保住了自己。 现在看来,那几个入了后宫的,有哪个身后不是有着强大的母族做抵柱? 明水镜笑容不善,似是咬着牙齿说的:“钟姑娘今日穿的好生漂亮,我们竟都成了陪衬,也不知穿成这样,是想上杆子引勾了谁去。” 方凝如手下意识的勒了勒。 钟语芙捏了捏她,轻声腹语安慰她,“不用怕她,朝堂的事不会因为女儿家的几句口角就生出事端。” 方凝如见过的官眷有限,且她的嫡母对外也是个懦弱的,深怕得罪了官眷影响他丈夫的仕途,对外,从来是笑着脸贴上去,万不敢得罪一句。 她看见,钟语芙笑的得体优雅,走到明水镜面前,“明二姑娘慎言,若是按你这般道理推理下去,盛装便是想勾着谁,这里所有的闺秀可都被你骂上了。” 明水镜一噎,她原本是想钟语芙树敌,羞辱她一番,没成想,话到钟语芙嘴里过了一圈,竟是所有闺秀都被她骂上了,女眷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冷意。 钟语芙又继续回:“明二姑娘也别说什么艳压不艳压的,环肥燕瘦,皆是各花入各眼,比如,”她素手摇着团扇,走到礼部尚书之女韩幼微面前,笑回,“我觉得幼微姐姐才学过人,诗作比之那些个中了榜的进士起来也不遑多让,这般才学我便是掏空了脑袋也做不来,让我好生敬仰呢。” “且容色虽好,却如那春日的花,花期短暂,唯有这通身的才学本事才是一辈子都不会败的,这才是真正的名动上京。” 可笑明水镜自以为仗着皇帝表妹的身份一准能入正宫,八字还没一瞥便处处拈酸吃醋,得罪了人,最后却指被皇帝指给了一个寒门士子。 而今晚入宫的,皆是妃嫔,而真正的正宫,一国之母,便是这位曾担任宫廷教习的鱼幼薇,便是教宫廷内妇读书之时,一致得了皇帝,内阁大臣的考察,只待合适的时机公布罢了。 而鱼幼薇,也确实不负众望,是个宽容大度,颇有建树的一国之母。 韩幼微听出钟语芙的暗语,且似有结交之意,便也回以善意,“这些日子没见着钟姑娘,这小嘴跟抹了蜜是的。” 钟语芙和韩幼微寒暄了几句,又将方凝如引荐给鱼幼薇。 这席面是摆在御花园中,一面可赏院子里开的正旺的花枝,一面临江,可赏水波浩渺。 钟语芙携着方凝如进入园子里的时候,对面宴席上的男宾已经几乎都已经落座了。 这宴席的座位是家中官职大小来排的,钟语芙的座位在前面一排,方凝如的位置在最后面一排的拐角,这几的位置不算小,钟语芙便指挥宫人要了个蒲团,叫方凝如坐到自己边上。 待众人全部落座好一会,唱礼太监高声喊了皇帝驾到,所有人起身,齐齐参拜行礼。 明黄龙袍从面前扫过,下摆的五爪金龙闪着金色的犀利光芒,叫人不敢直视。 皇帝叫了起身,众人这才重新落座。 钟语芙坐好,随意朝上首看过去,皇帝右边的几上仍旧是空着的,左边落座的是闵柔公主,这位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胞妹,年方十五,巧的是,也正朝这边看过来。 她一身清浅水蓝色皇家宫装,几百颗大小相同的珊瑚珠编成一整只漂亮的挂饰垂在胸前,乘的整个人尊贵不已。 第81页 钟语芙颔首,对方竟是笑着问出声,“钟姑娘,不知与你一道的是哪家姑娘,本公主瞧着眼生。” 方凝如跟着钟语芙起身,稳了稳噗通噗通跳的心,在钟语芙介绍之后,行了一礼。 闵柔公主弄明白了方凝如的身份,目光在她面上扫了一眼,淡淡道:“方姑娘生的一副好颜色。” 方凝如总觉得这话有点怪,又想不出怪在哪里。 正踌躇着怎么回话,倒是皇帝带着调侃的问了话,“状元郎的未婚妻?” “状元郎好福气。” 被莫名点到珉的萧亦晗被闹的红了脸,皇帝这才放过俩人,又吩咐众人,不要拘谨客气种种,吩咐宴席开始种种。 方凝如压低声音和钟语芙咬耳朵,“怎么皇上身边空了一张桌子?宫宴都能迟道,是谁啊?” 钟语芙唇瓣掩了鲛绡,饱满好看的唇形微微翘起来,“那是长宁侯的席位,皇上的亚父,他不爱参加宫宴,直接不参加也是有的。” 两人正咬着耳朵,和前世一样,明水镜便头一个,自告奋勇的表示以舞助兴,皇帝自然无有不同意。 钟语芙对明水镜的舞不是很感兴趣,小声叫方凝如宴席上的礼节。 明水镜为了这个日子,准备良久,舞自然跳的不错,一舞结束,赢得了一片掌声。 在这喧哗的掌声中,钟语芙听见上首闵柔公主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从上头打趣而来,“皇兄,镜表姐的舞跳的这般好,我瞧着这方姑娘生的极美,想来舞姿定然也翩翩若惊鸿,不如请方姑娘一舞助兴?” 钟语芙细长的远山黛眉挑了挑,上一世也没这出啊。 皇帝的询问声飘过来,“方姑娘,可会一舞?” 方凝如规规矩矩会,“只会一些微末伎俩。” 皇帝笑,“那便让众爱卿一饱眼福吧。” 钟语芙知道,方凝如这完全是谦辞,明水镜的舞姿和她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 左眼眨了一下,示意她只管好好跳。 方凝如选好了曲目,那边自有伶人抚琴敲编钟喝,她腰肢柔软,手一打开,那股子柔美便淋漓尽致露出来。 旋转起来,橘色烛火透过宫灯轻薄的桑皮纸映的萝裳上翻飞的金线蝴蝶似是活了一半翻飞,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她婀娜的舞姿。 窸窣一声,细细密密的珊瑚珠在台阶上跳跃着滚下去,如珠滚落玉盘。 而这个时候,方凝如还在旋转,就算收力,也得要好几圈。 钟语芙来不及想,起身,绣鞋巧妙的贴着地砖灵动的舞过去,在方凝如滑到之际。 众人便看到,钟语芙裙锯如捧杀绽放,纤细的腰肢如细柳,俯下去,单手托着方凝如的后腰。方凝如的手倒垂了下去。 俩人,如两只展翅的蝶,一个向上,一个向下。 这新奇的一幕,宴席的气氛达到顶点,待俩人的舞结束,掌声轰鸣。 坐在上首的闵柔公主在爆裂的掌声中开口:“这司珍坊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给本公主做的挂饰竟能当众断了线,险些让方姑娘摔到,好在钟姑娘反应及时,否则,本公主着实难安,”她吩咐身边女使,“玉娘,快讲本公主的库里的一对玉珊瑚哪来,赏与钟姑娘和方姑娘二人,算是本公主的一番心意。” 俩人行了谢礼,九龙御座的天子身子也跟着出了声,“孤还是头一次看见这般别致的舞,俩人各赏一对玉如意。” 钟语芙和方凝如便又在中央跪下行拜礼跪谢。 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天子加起身的意思。 众人只见天子微微朝下躬一点弧度,目不转睛盯着跪在中央的钟语芙。 一瞬间,宴席下的人全部噤声,垂下眼眸,不敢再看,心里默默猜测,今晚,怕是钟家这位大姑娘要拔得头筹。 静默的落针可闻。 好一会,天子出声问钟语芙,“钟姑娘今年芳龄十几?” 钟语芙规规矩矩回,“臣女今年十五。” 天子拇指摸了摸杯壁,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又问,“钟姑娘闺字叫什么?” 一道温润却威严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打断了钟语芙的回话。 “芙儿。” “不在席面,怎么跪在这边,不是惹了什么事,叫皇上罚了吧。” 钟语芙回头,玄色广袖墨袍,织锦玉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墨发被玉弁整齐的束在额顶,星眉微微弯了一点弧度,眼睛细长饱满,瞳色是浅淡的茶色,瞳孔中央又一点星亮点缀。 如松如竹,又沉浸内敛。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当是如此。 是她的景誉叔叔啊。 “亚父。” 皇帝亲自起身,从御座而下迎接,向他行了半礼。 韩景誉亦和他行了半礼。 宫宴上的众朝臣,官眷亦起身,朝韩景誉见了礼。 韩景誉目光轻轻落在还傻楞着的钟语芙脸上,极轻的笑了一声,“傻了,快回你的席面上去。” 钟语芙唇角弯了弯,起身坐回自己位上,戚薇琳亲声在她耳边嗤了一声,“太过鲁莽了。” 钟语芙也没辩解,她其实有把握。 天子重新落座,看向韩景誉,又将话题绕了回去,“亚父来的迟了,好生没眼福,刚刚钟家大姑娘舞了一曲,很是精彩。” 第82页 韩景誉似是随意瞥了一眼,回道,“小丫头一个,还未长成,皇上你可别夸太过,这丫头的尾巴该翘起来了。” 天子道:“亚父你有所不知,孤问过了,年方十五,已经及笄,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及笄礼还差两个月,算不得及笄。”韩景誉回,“皇上你有所不知,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泼皮一个,调皮的很,东霖还想再留她两年。”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坐在案几上的钟东霖亦笑着接过话头,皇帝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宫人早就扫了珊瑚珠,又有世家女轮番献了才艺,一舞之后,男宾那边行了酒令当场做舞。 酒宴尾声,皇帝状似无意的启了话题,点了七八桩婚事,这点倒是和上一世相同。 只是这次,没点一个世家女进宫,后宫一人未添。 宫宴散,钟语芙看见立在车马前的萧亦晗,灼灼看着方凝如,似是在等她。 钟语芙笑着撞方凝如胳膊,“快去啊,反正你们都定了婚了,送你回去也无妨。” 方凝如面上羞的通红,有些扭捏的和钟语芙拜别,“那我去了。” 钟语芙:“去吧,别忘了三日后上香的事。” 方凝如点了点头,朝萧亦晗走过去,人还没到他面前,头已经快垂到地上了。 萧亦晗:“我送你回去?” 方凝如声音细的跟蚊子似的,“嗯。” 垂下的目光里,只见一只修长好看的手臂抬到面前,“我扶你上车。” 方凝如犹豫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手。 明明隔着青色的直裰长袖,触到他手臂的那一卡,方凝如觉得指尖好烫。 他的手臂怎么这般烫? 萧亦晗自己并未上马车,扶了方凝如上了马车,自己单独骑了马,和车厢并排。 进了车厢里面,方凝如抬手摸了摸脸,滚烫的吓人。 待回到放假,进了房中,打开钟语芙给的首饰整理,这才发现,最下头,还有两张各一千两的银票。 御书房。 棋盘上,白子和黑子各成气势,胶着厮杀,又相互牵制。 天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思索了好一会,眼睛忽的亮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和田玉棋笥里捡起一只黑子,落在白子腹地。 破了白棋的包围,胜利近在眼前。 他轻轻一笑,“亚父,孤有意纳钟家大姑娘进宫,即是亚父亲自看着长大的,孤必然也不能亏待,一人之下,做贵妃如何?” 亲政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全然违背韩景誉的意思。 韩景誉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白子随意落在黑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回道,“皇上,您是天子,按说,这后宫除了皇后,纳谁,不纳谁,是您的自由,臣无权干涉。” “只是芙儿这孩子,有些特殊,是我早早便和东霖定下给骁儿做媳妇的,这次宫宴,她一个已有婚约之人本也不该来。” “只是臣想着,东霖作为朝中肱骨重臣,也不好随意破了这个规矩,这才没对外说,妄皇上愿望则个。” 天子落在韩景誉面上的目光凝住,大殿里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盘龙卧虬的刻漏里,从笼嘴中滴答落下的水珠声愈发清晰。 韩景誉面色不变,温声提醒,“皇上,该你了。” 天子指尖翻转了一下暖玉棋子,又落在白子腹地。 韩景誉极浅淡的笑了一下,“皇上,您输了。” 天子看了一眼棋盘,见韩景誉的白子又在黑子不起眼的角落落下,整个棋盘,白子全部被盘活。 而成就这盘活棋的,真是他刚刚在白子腹地落下的两子棋。 黑子溃不成军,足足死了十六颗棋。 头一次,韩景誉赢他这么多。 以往,不管他怎么下,韩景誉永远只赢他半子。 韩景誉:“皇上,时候不早了,臣告退。” 天子面色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亚父慢走。” 翌日,钟家书房。 韩景誉被钟东霖引着坐到上首官帽圈椅上,戚薇琳亲自冲了茶上来。 韩景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划着茶盖道:“哥哥,嫂嫂,本候今日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将芙儿和骁儿的婚事定下吧。” 戚薇琳巴不得早点定下来,韩家上无婆母需要伺候,中间没有姑子需要相处,且世子韩以骁又前程好,这是灯笼都打不着的好事,她一度都担心这桩婚事会有变故。 和钟东霖对视一眼,俩人眼里都是喜意,同时开口: “好啊。” “行。” 俩人话音刚落下,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清脆坚毅的声音,“我不嫁世子。” 戚薇琳眼睛瞪大,“像什么样子,越发没规矩了,快回你的闺房去。” 钟东霖亦难得板起脸,“胡闹,像什么样子,快回去。” 韩景誉转头看过去,只见钟语芙居然一副女使的打扮,显然是混进来的,土里土气的。 他唇瓣珉着压下笑意,朝钟东霖和戚薇琳摆手,“无妨,叫她说便是。” 戚薇琳:“哪有女儿家自己说婚事的,不成体统。” “旁家的姑娘不行,咱家的可以,”他朝钟语芙招手,唇角挂着柔和的笑,“过来,告诉小叔。” 第83页 “不想嫁骁儿,你是看上谁了,只管说,小叔定给你办成了。” 第32章 . 戚薇琳瞪圆了眼,用眼神嗤钟语芙,意思是,死丫头,别犯傻,错过了世子,上哪里找这么一门合心意的好婚事? 钟东霖绷了脸,一副想杀人的模样,这是哪家的臭小子,他把女儿养的如花似玉,这还没及笄,就被惦记上了。 让他知道,非得崽了不可。 他的女儿,怎么着也得留到十七再出嫁。 韩景誉朝钟东霖和戚薇琳摆手,“哥哥,嫂嫂也莫瞪了,别吓着芙儿,”目光落在钟语芙面上,带了笑意,拉开他下首的位置,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她坐下说:“丫头,说说看,你想嫁谁?” 钟语芙就着他拉开来的椅子坐下,瞥了一眼韩景誉的眼神。 恣意放纵,像是在宠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的眼神。 她泄了气,头没精打采的垂下来,额前毛茸茸的碎发微微浮动,手里的鲛绡拧的不成样子,声音低低的,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朝气,“我谁都不喜欢,就是不想嫁人。” 声音沉而涩。 韩景誉有些无奈。 这不是闹小孩子脾气吗? 便耐心开导:“小叔叔私心里觉得,你嫁给骁儿是最好的,人口简单,上没有婆母伺候,中间没有姑嫂妯娌,下没有通房侍妾,小叔叔跟你保证,你嫁过来之后,还是和在家一般自在。” 钟语芙上一世也是这般以为的,但就是这个最好的选择,叫她生不如死。 就算到死,谁又能说出韩以骁的半句不是? 他对外是永远都是一副矜贵自持,沉着冷静的模样。 独独到了她这里,霸道偏执,刻薄冷漠,固执的认定自己的道理。 她脑袋瓜垂的更低了,低低出声辩驳,“世子在你的面前自是乖巧听话,可人都有不同的面孔,你又怎知他对我,会对你一副模样?况他已经有了如珠如宝的表妹,我嫁过去又算什么?” “你多虑了。” 韩景誉细长饱满的眼睛弯成星星,合着她不想嫁,原是吃味。 这小妮子,还真长大了。 他拳头抵唇咳了一声,压下笑意,才开口解释,“婉儿不过才10岁,能有什么心思。他们俩兄妹,皆是自幼失了双亲,难免亲厚一些罢了,待过两年,婉儿大了,自然也是要嫁出去的。” “小叔叔跟你保证,骁儿不是那等沉迷女色的,万不会叫他亏待了你。” “你保证不了,”钟语芙豁的站起身,眼眶子里憋了泪花,“我嫁过去,世子就是对我不好,小叔叔真的能管到夫妻房里头的事吗?” “反正我就是不嫁。” 撂了话,钟语芙跑出了门。 戚薇琳扶着额头,“小叔见笑了,这丫头如今越发没规矩了,我一会去训她,叫她好生学学规矩。” 韩景誉头转过去,看着钟语芙跑远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芙儿是不是有了什么心事?” 还是和韩以骁有了什么龃龉? 以往也没见她有这么大反应? 戚薇琳一想,这两日钟语芙是有点怪,压下心思,“嗨,别管她,使小性子呗,你也别太惯着她了,都叫你宠的无法无天,依我看,直接把这事定下来,这么好的亲事,上哪也找不来第二桩。” 钟东霖想起来头一晚皇帝的眼神,“我看也早日定下来的好。” 韩景誉漫不经心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还是叫芙亲自选一选吧。” 戚薇琳细细的涓媚挑起来,“选?” 女儿家怎么选? 韩景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戚薇琳和钟东霖对视一眼。 “这不太合适吧?” “没这规矩啊。” 韩景誉不慎在意的挥挥手,“规矩都是人创的,旁人又瞧不出来,怕什么。” 丞相府的宴席上,蒋毅喝的有点多,这边都是官眷府邸,离的也不远,韩以骁便扶着蒋毅慢悠悠走回俯醒酒。 蒋毅胳膊搭在韩以骁的肩上,脚步虚浮。 韩景誉打了马回来,正撞见这一幕,板着脸嗤,“身为朝廷明管,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喝成这个样子走在大街上,像什么样子,明日辰时不是得去上值吗?” 蒋毅是真怕韩景誉,一瞬间,吓的醒了酒,规规矩矩行礼,“侯爷,明日上值没问题。” “父亲。”韩以骁微微躬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韩景誉撂了马给守门的小厮,面色凝重的进了门。 韩以骁规规矩矩跟在身后,亦不敢吱声。 进来了垂花厅,韩宝拿了拜帖递上来,“侯爷,世子,这是尚书府送来的拜帖,邀您去参加诗会。” 韩以骁眉头轻皱,钟东霖办诗会? 诗会这种东西,各家府上倒也常办,一是招揽有才学的学子,二是彰显自己风流雅士的美名。 但钟东霖也不是个爱好这方面的。 且还邀请他一个武将? 这事怎么透着一股子诡异? 他捉摸着是不是应该找个借口推了,见韩景誉坐到上首圈椅上,拿了帖子慢慢条斯理翻看,“等休沐,你和为父一道去吧。” 韩以骁恭敬回:“是,父亲。” 韩景誉目光又从上道下审视了一下,落在他黑色的锦袍上,“你那日好生打扮一下,穿亮点的,年纪轻轻的,总穿这么老气的颜色做什么。”又看向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多笑笑,年纪不大,学这般老成做什么,叫小姑娘看了害怕。” 第84页 韩以骁:“?” ……不是你说,行走官场,要沉住性子,喜怒不行于色吗? 珉了珉唇瓣,最终还是没辩解,应道:“儿知道了。” 相国寺是大楚的国寺,香火鼎盛,客寺云集。 钟语芙早早出了门,命车夫赶到方府,方凝如早就在府上准备好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上了车。 她衣着又恢复了之前那般朴素,刘海又梳了回来。 钟语芙暗叹,看来,一日不出阁,她这日子就不能过的舒心,笑问,“怎么样,你家状元郎有没有跟你家敲定婚期在什么时候?” “定下来了,”方凝如唇角翘了翘,“昨日里同他阿娘一起亲自上门定下的,在九月里头,日头不冷不热的。” 一般人家,这婚期的日子怎么着都要个一年半载,这才不到四个月,定的就很赶。 钟语芙笑着打趣,“这么快啊?” 方凝如脸越发的红,从佩囊里掏出一只丝绦,递给钟语芙,转了话题,“我看到你给我的银子了,这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别嫌弃。” 这丝绦的线勾的极为繁杂,活灵活现的一只小金鱼,配的过度的线色也极其细,这般精细,想来是熬了夜给她做的。 “我太喜欢了。”钟语芙立刻换了原来的丝绦挂到腰间,“我发现,这针线女工,德容言功,你就没有一样不拿手的。” 她捏了捏方凝如的小腮帮子,“这状元郎能娶到你这么个贤妻,真是太好福气了。” 方凝如声音里有一丝掩不住的惆怅,“我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庶女,对他的仕途不会有任何建树,是他吃亏才是。” 钟语芙手顿住,“你怎么了?他嫌弃你的出生了?” 方凝如摇头,“没有,他很好。” 钟语芙:“那是他母亲?” 方凝如委婉回了一句:“她是长辈,不好随意置喙。” 钟语芙手指敲了敲,那就还真是萧亦晗母亲的问题了。 “那萧亦晗是什么态度?” 方凝如面上又有了笑,眼里亮起光,“他自是护着我的。” 钟语芙勉强点头,“算他有眼光,他要是敢嫌弃你的出生,我去剥了他的皮。” 方凝如被逗的噗嗤笑出声。 钟语芙是戳她脑袋,还是压不下心里那口气,“你呀,能不能拎起来一点啊,做什么这样逆来顺受,别惯着她母亲这毛病,接受你父亲资助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高中了,又立马觉得亏了,换了一副嘴脸,有本事嫌弃你,公主的出生倒是金贵,怎么不叫他儿子尚了公主去。” “好叫她日日对着公主三叩九拜,多大的荣光。” 方凝如噗嗤笑出声,“做什么气成这样,其实这种人也好对付,我倒也有法子。” “你说的也对,这种人啊,头脑简单,只会直拳,想的也就是直白的权势,的确好对付,”方钟语芙眼里是捉弄人的恶趣味,“改明我叫我娘下了帖子给她,我阿娘最会拿捏人了,你且等着看好戏吧,保准叫她当祖宗一样给你供着。” 方凝如笑:“那小女子就提前谢过了。” 两人又打趣了一路,马车到了相国寺山脚下,下了车,两人一路顺着台阶爬到半山腰,相国寺里。 买了香烛点燃,两人对着佛像拜了又拜,又拿了签桶摇,方凝如摇的认真,规规矩矩的闭眼晃。 这边,钟语芙直接抽了一直凶的下下签在手里,做个样子晃了两下。 方凝如运气不错,摇出来的是上上签,解签的沙弥,好话不要钱是的往外冒。 到了钟语芙这边,下下签,说的就很惊悚玄幻,方凝如吓的面色苍白。 钟语芙神色凝重的盯着签文,郑重跟她说,“其实我刚刚没跟你说,这签我是替你求的,我昨儿个夜里做了噩梦,就是这个月十五,你去千龙寺上香,那里出了歹人,出了祸事。所以才求了这签,现在这签也指明了是下下签。”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日你可千万别出门,你就待在家里,有天大的事也别出去啊,最好你家中的姐妹啊,嫡母她们啊,都别出去。” 方凝如吁了一口气,问,“真是替我求的?” “当然啊,”钟语芙挽着她胳膊说,“我骗你做什么,总之你记得,可千万别出去。” 方凝如点头,“放心,我那日肯定不出去,你也不许出门子。” 钟语芙放下心,“知道拉,我也不出去。” 这日朝廷休沐,官员都放了假,也是尚书府摆宴的日子。 韩以骁穿了一件颇为隆重的白色银线暗纹直掇,腰封上镶的麒麟暖玉,一侧坠了金线香囊,黑色高邦灶靴收拢出小腿劲瘦好看的线条,墨发一丝不苟的用玉弁束在额顶。 韩景誉上下扫了一眼,颇为满意,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叫韩宝拿了一把玉柄扇过来,塞进韩以骁手中,“摇起来看看。” 韩以骁:“……”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韩景誉对他这般不严肃的时候,于是照做,打开折扇,像个风流文弱书生那般摇起来。 他看见韩景誉唇角的笑,明显是更满意了。 转了声,隐约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这般打扮,总该能瞧上了吧。” 第85页 宴席摆在园子的凉亭里,到了岔路口,韩景誉对韩以骁道:“你先去亭子里,为父和世叔,世嫂有点事情要商议。” 韩以骁略躬身,转了方向,往亭子里去,到了亭子里头,将人都一一扫视一遍才发现,今日里来的,全是上京有名的世家大族公子,身家清白,家风清正,且都 未婚。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这是诗会? 园子正对的一间屋子里,华菱窗子将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韩景誉下巴指着园子里皆是外表出众,家世又不俗的贵公子们,笑着问钟语芙,“你看看,中意哪个,小叔叔就让哪个娶你。” 戚薇琳有些无语的摇着头,这满上京,便是公主也没人有这番待遇了。 “快,你好好瞧瞧,别辜负你景誉叔叔的一番心意。” 钟语芙笼在百褶大襟宽袖中的手抠了抠签,“阿娘,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和景誉叔叔单独说两句话。” 戚薇琳以为钟语芙终于是想通了,点点头,“行,你景誉叔叔最是智慧,你听他的准没错。” 戚薇琳一出屋子,韩景誉眼睛慈爱的完成月牙,宠溺道:“说吧,看上哪个了?” “我不是要说这件事,我前两日晚上做了噩梦,梦见这个月十五,千龙寺那边有山匪横行,心里不安,去求了签,是下下签,大凶,”钟语芙将签字递给韩景誉,“能不能那日派兵去看看,万一真有山匪,也免的有人被祸害。” “梦里的事也能当真?”韩景誉摇摇头,“果真是小孩子。” 钟语芙撅了嘴,将签塞进韩景誉手中,“我就当真,才不管,那日你就是要派兵去守着,不叫一个无辜的人受了害。” “好好好,”韩景誉无奈,“都依你,我派最好的兵去,好了,你现在看看这些世家公子,看看哪个和你眼缘。” 他视线穿过雕花凌窗,落在外面的宴席上,“最左边那个,是舒国公的嫡子,今年十七,如今在吏部领着差事,将来是个有作为的,就是家里兄弟多,嫁过去你得是冢妇,妯娌之间的磕碰以后怕是少不了,最右边的那个……” 他极有的耐心的将每个公子都介绍了一遍,最后总结是的来了一句,“其实,私心里,小叔叔还是觉得,骁儿是最好的选择。” 花翎窗下头的窗沿缝隙包了一点软绵绵的桨条,钟语芙修的水葱似的指甲一抠,落下弯弯的月牙压痕。 她头垂的低低的,糯糯问,“是不是一定要选一个?” 韩景誉和她并肩立在窗前,回道,“最好是选一个。” 钟语芙唇瓣珉成直线,又落下一个月压痕,“其实,还有一个比世子更好的选择。” “谁啊?” 这声音带了笑。 钟语芙垂下来的眼睛,余光模糊看见,右边额角细碎的绒毛那里,垂下来一点下巴的虚影。 磁性的声音落进耳里,像滚烫的雪熨烫在耳朵中。 她食指又抠出一个弯弯的印子。 声音轻的跟蚊子是的。 “你” 余光里,那性感的下巴线条似是凝滞了一下。 也许是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的恍惚错觉。 “咳咳。” “那个,”他语速快了很多,“骁儿的确是不错的选择,我这就去” “我说我只想嫁你。”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巨大一声碰撞声,钟语芙转头。 韩景誉脸撞在丹楹刻桷门上,门又撞到了墙上。 又一阵风是的跨出门槛,钟语芙只来得及见到风吹起的墨袍一角。 韩景誉跑了! 第33章 . 长廊木制栏杆两边,醉蝶花开的茂盛,叶子翠嫩,粉白似雪的叶子,招了几只蝴蝶盘旋飞舞。 韩景誉脚步如飞,转角也忘记了收速度,撞了来人。 他常年习武,肌肉健硕,钟东霖胸口像是被一记猛垂砸了一下,隐隐作痛,面部稍稍变形。 他揉了揉胸膛,忍下痛问,“贤弟啊,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又猛的反应过来。 韩景誉什么风浪没见过,早就喜行不怒于色,虽然他竭力表现的镇定,但是脸上还是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 钟东霖心里一咯噔,难不成她女儿和他教了什么底细? “芙儿不是真给哪个臭小子勾了魂,干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了吧?”他愈发坚定的认为自己猜到了真相,否则没道理想拒绝世子这门好婚事,他撸起袖子,“你快告诉我,是哪个臭小子,我去揍死他。” “咳咳,”韩景誉拳头抵着唇,“那个,大哥,你别激动,没,没私相授受。” 钟东霖:“那你慌什么?” “我没慌,”韩景誉反驳的急切,“就是想起来一件重要的朝事,我得先回去了。” 也没等钟东霖回答,人已经跑远了。 戚薇琳盯着韩景誉那飞快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小叔怎么怪怪的?” 钟东霖唇珉成直线,旋即又释然,“大概是真有什么迫切的朝事吧。” 钟语芙一手捧着腮,一只手捏着调羹,百无聊赖的搅着燕窝,清白的烟雾消弭,也不见她舀起一勺。 绿萝和绿翘轻轻咬耳朵,“姑娘这是怎么了?从昨儿个晌午开始就不对劲。” 第86页 绿翘:“那咱们要不要告诉夫人?昨儿个晚间也没吃几口东西,小姐最大的爱好便是吃饭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闹出病了。” 绿萝点点头,“也是,我一会子去说,叫夫人遣了府医来看看。” 俩人这边话刚落下,戚薇琳人还未进来,声音先远远飘进来。 “芙儿,快拾掇一下,闵柔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亲自来接,要你去宫中给闵柔公主作伴呢。” 钟语芙楞了一下,上一世,也没这出啊? 戚薇琳绕过碧玉边鸾花鸟屏风,走到钟语芙面前,见她愣住,于是出声安慰,“没事,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你爹爹和小叔,应当不会有事。” 钟语芙和戚薇琳的担忧不同,她大概能猜出来,找自己的应该不是闵柔公主,十有八九是皇帝。 他会去救自己吗? 钟语芙心口涩涩的,自己昨日里都那般说了,他连个话也不留就跑了。 他一定嫌弃自己不知羞了。 “我知道了,这就梳妆。” 戚薇琳见她面色不太好,以为她是吓傻了,又恼又心疼,“早跟你说了,好好选了世子,侯爷从中斡旋一下,哪有今日的事,现在知道后怕了?” 她拉着钟语芙坐到铜镜前,拿起梳篦,亲自给她梳妆。 钟语芙见戚薇琳给自己梳的是老气横秋的堕马鬓,斜插一只花纹最简单的笄骨簪,知她是想在容色上做点功夫,抬手抽了簪子,三千发丝倾斜下来。 “阿娘,我自己来吧。” 她拿过戚薇琳手里的梳篦,给自己梳了一个望云鬓,簪了花枝螺状步摇,蓝雨点翠倒垂簪,饱满的额顶带了华胜,碧绿的翡翠珠子坠在眉心,轻轻一动,珠子叩击,窸窣响动。 月白色绣牡丹抹胸累珠叠纱萝褥,叠翠木兰情曳地描暗纹长裙。 用羊毫笔沾了颜料,在水葱似的指甲上点上粉白的木芙蓉,花蕊中央点上一点朱红。 这妆容,比之上一次的宫宴更美。 明亮的珠宝和玉颜交相辉映,美艳似仙子落了凡尘。 戚薇琳十分不赞同,“你这般华丽,若是天子” “阿娘,”钟语芙轻轻拍她手背,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我知自己在做什么。” 逃是没有用的。 在真正的权利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算计衡量都没有用。 道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叫自己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天子能看上自己的是什么?无非是这张脸。 这和看见一盘漂亮精致的菜是一样的道理。 想含入口中品尝罢了。 皇帝不傻,越是逆着他的心意,自己的处境越差,越是没有话语权。 吃不到也许会心痒难耐,但既不会影响到他去吃旁的菜,也不会影响到朝政。 不过是闲暇之余,有那么一点得不到的骚动罢了。 顺着他的毛缕,细细筹谋,才是上上策。 宫墙高大,殿宇巍峨,一望无尽的青白玉砖。 按理,入了承天门,出了天子和宫妃,旁人皆不可用轿撵。 但钟语芙下了马车,入了承天门内,已经有轿撵在候着了,显然是皇帝的手笔。 闵柔公主居住在朝霞宫,殿宇奢华无比,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光辉,地砖上铺了柔软的真丝地毯,几上随意一只插花净瓶亦是不染一丝杂质的乳白色,剔透晶莹。 闵柔公主亲自从上首下来,扶着钟语芙的胳膊,免了她的礼,笑盈盈将她引到塌上坐下,“钟姑娘别客气,上次在筵席上,本公主一见你便觉着投缘,这宫里太过无趣,这才想着邀你一道来作伴。” 这个礼节,可以说是十分礼遇了,比之上次热情太多。 钟语芙笑回:“多谢公主抬爱,臣女惶恐。” 萝塌中间放了一张小几,闵柔公主坐到另一头,立刻有女使上了热茶。 钟语芙漫不经心拨弄茶盖,小口尝了尝,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取了最嫩的尖尖炒制,入进口中,香味悠长,还有淡淡的青草香。 闵柔放下茶盏,笑着问,“你可愿做我的伴读,时常进宫来陪本公主?” 钟语芙略躬身,“能入公主青眼,是臣女的福气,哪有不愿这一说。” 闵柔又客套了几句,道自己想赏花,于是两人又移步至御花园。 醉蝶花开的正盛,馥郁的香气,惹了一整片蝴蝶扑腾着翅膀落在轻盈的叶子。 闵柔似是玩心起,邀了钟语芙扑碟。 一只冰蓝色翅膀的蝴蝶落在一只醉蝶兰花蕊中央,轻薄的蝶翼轻轻龛动,在捧纱一样的浅金色阳光下,冰蓝色渐变,闪着漂亮的光泽。 钟语芙猫着腰,捏紧了团扇,灵敏的扑过去。 “公主,我扑到一只了。” 她双手曲出弧度合在一起,蝴蝶轻薄的翅膀轻轻刮着她的掌心,回身,一抹明黄闪着刺眼的光。 天子微微垂着头,手立在身后,温润如玉,笑容迷惑而干净。 闵柔公主已经不知所踪。 钟语芙诧异了一下,手分开,蝴蝶从掌心飞出。 “臣女给皇上请安。” “免礼。” 钟语芙膝才垂下一点点,天子微微弯腰,手虚扶了她的胳膊起身。 钟语芙后退了一步,无声睁开胳膊,“谢皇上。” 第87页 天子似是也不在意,声音里带了笑意,“你的蝴蝶飞走了。” 钟语芙抬起眼睛,直视皇帝,他直裰外罩一件短褐常服,头发用一根笈骨簪平整的束着。 如果忽视只有天子专用的明黄色,腰间盘着的九龙玉佩,温和的样子,像是哪家风流俊雅的小书生。 做臣子的,一般不可以直视皇帝,这要是严格论起来,可以治一个藐视天子,大不敬的罪责。 钟语芙不仅直视了皇帝,眼睛还弯成月牙,“皇上,你把臣女的蝴蝶吓走了,是不是该赔臣女一只?” 钟语芙长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瞳孔和眼白的比例正好,眼眶子里似是落进了剔透干净的清泉 男女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是一种博弈。 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细风压倒东风。 上一辈子的经历叫钟语芙知道,权利这种东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什么是天子? 什么是帝宠? 天子就是这大楚权势最甚的人,便是他身边随手御用的太监张莲英,也能在这后宫横着走,一品大员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喊上一声,“张公公”。 男子能凭着帝宠在朝中大有作为,女子为什么就不能? 谁规定男女之间的关系,一定是男女之情的? 诚然,天子现在是这么想的,对她也有几分兴致。 说叫一个从小学习帝王之术,权谋纵横的天子为自己发狂失控,那未免想的太过天真,也太自作多情。 很多人对权势都有一个误解,以为泼天的权势,最大的好处是要什么有什么,有极强的满足感。 其实不然,能让人愉悦的,不止是得到本身,人获得满足感因社会地位不同,获得的方式也不同。 普通人是给自己谋求利益获得满足感,到了皇帝这个层级,社会顶层,他获得满足感的方式更高级。 满足别人。 赐别人以荣耀,地位等方式。 这是一件双方都愉悦的事情。 譬如此刻。 天子还是头一次看见女眷这般大胆的看他,且这人,还这么赏心悦目。 比起唯唯诺诺,战战兢兢,规矩刻版,这鲜活的样子叫人心情大好。 满足她这小女子的要求,太让人愉悦。 恰一只蝴蝶飞过钟语芙鬓边,他一抬手,蝴蝶落进掌心,薄薄的蝶翼刮的他掌心酥痒。 虚虚打开一点,是一只通身雪白的蝶。 “哝,朕赔给你了。” “皇上您真厉害,”钟语芙眼里都是少女的天真烂漫:“臣女多谢皇上。” 自有伶俐的太监抱了双星透明玻璃瓶子,皇帝这才松开手,将蝶放进去。 天子高兴,一口气抓了二十几只。 各种颜色的蝴蝶在透明的双星玻璃瓶子里飞舞,漂亮的不得了。 钟语芙捧着瓶子,笑的欢喜。 天子又问,“平日里在闺阁中都喜做些什么?” 钟语芙回:“说来惭愧,臣女是个坐不住的,不太喜欢针织女红之类的,更喜欢出了门子听戏赏花,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下棋了。” 天子:“陪孤下一盘?” 钟语芙:“皇上可别嫌弃臣妾愚笨哦。” 天子弯着的唇角就没有下去过,“那得看你是笨成什么样。” 酸几枝塌中间摆了棋桌,玉棋笥中,冷暖玉棋子触手生温,奉茶的宫女上了茶。 钟语芙坐到一头,用鲛绡点了点朱唇,“皇上,能不能换成饮子?” 这点子小要求,天子自然满足,问了钟语芙的口味,又叫女使上了一些点心。 他也不急着开始,看钟语芙小口喝着梅子奖,吃着半透明的透花糍。 看的他忽然也有了食欲。 端起了饮子,浅浅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钟语芙吃了两个透花糍,净了手,这才重新执起棋子,“皇上,您准备让臣女几个棋子?” 这理所当然的小模样,天子觉得钟语芙童趣的可爱,竟找不到言语反驳。 食指刮了挂眉尾,又把问题抛回去,“你想孤让你几子?” 钟语芙眼珠子灵动的转了一下,“那就五子吧,行吗?” 天子无奈,笑的愈发纵容,“行吧。” 钟语芙愈发得寸进尺,“皇上,您是天下之主,跟臣女下棋,不许个彩头吗?” 天下男子,没有人不喜欢被女子仰望。 天子不但不恼,笑的愈发开怀,手肘懒洋洋撑在扶手,“说说,看上孤什么了?” 钟语芙一副很没信心的样子,“臣女的棋艺不好,虽然皇上让了臣女五子,臣女大概也是赢不了的。” “鬼心眼子倒挺多的,”天子低头扫了一眼腰间,摘下腰间九龙麒麟玉佩,放在几上,“你若能赢,这玉佩赏你。” “见这玉佩如见朕,你可以随时出入皇宫。” 钟语芙眼里都是喜色,“那臣女就多谢皇上了。” 然而,一局下来,钟语芙刚好输了五子。 她看着玉佩一副肉疼的样子,重重叹息,“皇上不愧是这大楚之主,智谋过人,怕是让上十子,臣女也赢不了。” 天子随手摘了玉佩,提着一端红绳,放进钟语芙掌心,“你若喜欢,朕让你一百八十一颗又如何?” 第88页 他身子微微前倾,视线里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和志在必得,灼灼扫在钟语芙的脸上,像是要即可将她吞进腹中。 钟语芙移开目光,下了塌,屈膝行了一礼,“皇上,时候不早了,臣女该回家了。” 没等到天子的回应,她又道了一句,“臣女告退。” 话音落下,那抹明黄没入眼底视线。 天子两指捏起她下巴抬起来,迫使她仰望他,“后日十五是个好日子,宜册封贵妃。” 钟语芙一点也不惧,反而轻轻笑起来,“皇上,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天子:“?” 长宁侯府,书房。 韩景誉坐在鎏金圈椅上,摩挲转动手中的扳指,看着立在案几前的韩以骁,神色晦暗不明。 珉了珉唇瓣,开口问道:“骁儿,为父有意为你求取尚书府大姑娘,你意下如何?” 脑子里闪过那一抹娇艳的笑颜。 虽然已经猜到,但是亲耳听韩景誉问出声,韩以骁心还是砰砰跳了起来。 有点欢喜。 唇角翘起一丝弧度,“但凭父亲做主。” 韩景誉:“芙儿这孩子,是为父从小看着长大的,有些娇贵,他父亲当年于我有恩,我私心里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看的,若是你娶了她,一辈子不纳妾,用心待他,你可能做到?” 韩以骁迫切回:“儿子能做到,必用心待她。” 韩景誉起身,慢条斯理理了理衣袖,“跟为父进宫,求圣上赐婚。” 御书房门前御阶上,张莲英臂弯打了浮尘出来,恭敬朝韩景誉弯了弯腰,“侯爷,您稍等,里头正有贵客。” 韩以骁问:“可是钟家大姑娘在里头?” 张莲英笑的讨好,“钟姑娘怕是个有造化的,奴才好久都没见万岁爷笑的这般开怀。” 韩景誉眉头轻轻皱起来,淡淡回:“皇上想开通航海贸易不是一两年了,如今六阁拟出了章程,皇上自然是开心的。” 张莲英楞了一瞬才恢复笑颜,“侯爷说的是。” 御书房里头的隔音好,听不分明。御阶上值班的守卫目不斜视,偶尔办差的宫人更是猫着腰,连走路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微风拂过西府海棠的哗啦声愈发清晰。 韩景誉劲腰挺的笔直,像个雕塑一般,目光落在御书房房门上。 忽然 嘭一声。 里面阁中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伴随一声女子惊呼。 韩景誉眼皮猛的掀起来,没有任何犹豫,推了门闯进去。 他如一阵风一般,三两步夸了进去,掀了帘子,却是见钟语芙和皇帝俩人安然坐在棋盘两侧。 各自衣着完整,都转了头朝他看过来。 钟语芙手边的棋盘一角有水渍,地上有碎瓷盏。 韩景誉微微低头,微微弓腰,抬手行了半个臣子礼,“皇上,臣失仪。” 皇帝下了塌,回了半礼,“亚父不必多礼,是朕和钟姑娘说事情忘了时辰。” “不知亚父所来是为何事?” 韩景誉收回视线,眼皮垂下来,微微弓腰,双手合在一起作揖,“臣所来,是求圣上为犬子和钟家大姑娘赐婚。” “啪”一声,钟语芙手里的冷暖玉棋子落了地,在金色地砖蹦了两下。 天子看了一眼钟语芙,又看了一眼垂着头的韩景誉,唇瓣翘起一丝弧度,“亚父,这圣旨请了,可就收不回来了,亚父不后悔吗?” 静默了一瞬。 韩景誉依旧没看钟语芙,回:“臣不悔。” “既是亚父亲的心愿,朕又怎能不隧了亚父的心愿。” 天子撩了直裰前襟,坐到御案,卷开明黄圣旨,沾墨,行云流水写好了圣旨。 工笔沉入笔洗,墨宝磕出一声重响。 “多谢皇上。” 韩景誉抬起双手接圣旨,天子却又将圣旨往回缩了缩,笑的玩味,“但愿亚父真的不悔。” 出了宫门,韩景誉吩咐韩以骁,“把芙儿送回去,为父还有事。” 他说完,握了缰绳欲上马,手被却一只手按住。 “你刚刚为什么闯进来?” 钟语芙盯着韩景誉的侧颜问。 韩景誉立刻缩了手,目光平视落在马背上,“本候是臣,皇上若是有危险,为人臣子的,自然要去查看。” “是担心皇上吗?”钟语芙问,“不是担心我吗?” 韩景誉转过目光,平静的注视钟语芙,“芙儿,时辰不早了,随骁儿回去吧,等你以后嫁到长宁侯府,有的是时间和我这做公公的叙旧。” 钟语芙盯着他,心里涌起一片酸楚,“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替我做主?” “你凭什么替我求赐婚?” 韩景誉打断她:“你醉了!” “快回去。” 韩以骁头猛的抬起来,看向面对面站着,争执的俩人,脑子轰的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像别的闺秀那样,全心全意去顺从自己的丈夫。” “我不可能去守什么三从四德,我刁钻任性,任性妄为,我和别的闺秀一点都不一样。” “这些都是你惯的。” “你把我惯成这个样子,除了你,根本没人会受的了我。” 第89页 钟语芙拽了他手里的缰绳,利落翻身上马,回身,最后看了韩景誉一眼,她感到无比的委屈,她鼓起莫大的勇气,放下脸面,告诉他,她想嫁他。 他选择默不回应就罢了,还要用圣旨来斩断。 “你既不娶我,我的婚事也不要你管了。” “你我不必再见。” 钟语芙狠狠抽了马腹,打马而去。 直到钟语芙的马消失在视线当中,韩景誉的手还虚虚抬在半空中,全然忘了收回来。 他脑子都是钟语芙最后一回眸,眼睛猩红,快哭出来,又倔强的瞪着他。 待冷静下来,韩景誉吩咐韩宝,“找人跟着,别叫姑娘出了事。” 韩宝得了吩咐,立刻着手去安排。 韩景誉又走到守门的两个守门的侍卫面前,“报上你们的名讳。” 两个侍卫报上名讳。 韩景誉锐利的眼神带着威压扫向二人,“今日之事,本候但凡听见一个字,就是你们的死期。” 两个侍卫立刻跪下来发死誓。 做完这些,韩景誉最后看向韩以骁,他正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一会,韩以骁先收了视线,转了身离开。 猎猎风声在耳边作响,韩景誉脑子嗡嗡的,画面一幕幕在脑子里过。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是真的想嫁他呢? 仿佛就在昨天,她还是个小萝卜头,头上扎着四个羊角辫,挂在他手臂上,嘴里咂着怡糖,糊了一嘴的糖。 戚薇琳要给她缠足,她那么小的人,那样害怕,哭哭啼啼扑进他怀里,将他的心都要哭化了。 他确信,跟她之间并没有任何的逾矩,她一口一个景誉叔叔的叫。 怎么会想要嫁给他呢? 他比她大那么多。 放着年纪轻轻的儿子不要,要嫁给他这个长辈? 日头从天边落到地下,月亮升到树梢。 莲花漏计时器指向子时,韩宝轻轻出声,“侯爷,已经子时了。” “您已经坐了三个时辰了。” 韩景誉回神,虚散的视线紧紧凝视,目光落在手中的邸抄上。 这才发现,他手里的邸抄,拿的是反的。 唇瓣珉成直线,他终是问出声,“她去哪了?” 韩宝回:“钟大姑娘去了相国寺。” 韩景誉起身,手背到身后,看着天边挂着的弯月,“这事,本候是不是做错了?” 韩宝:“侯爷,在您犹豫的时候,就说明,您并不完全排斥这桩事。”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韩宝又道,“侯爷,属下知您的顾虑,不想韩家再步后尘,为了防止那位多心,您和世家之间的来往一直捏着分寸,不婚不育,长风军的威望止于您的手。” “你将所有人都想到了,却独独忘了您自己,侯爷,您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七,一个小小女子而已,还怕保不住吗?” “娶了又如何?” 漆黑的夜空,忽的炸裂一颗信号弹。 韩景誉面色突变,那是烟雾弹,是长宁侯府暗卫专用的预警信号。 而那信号弹的方向,正是相国寺。 “姑娘身边有几个暗卫?” 韩忠面上亦是忧色,“只有俩人。” “你召集人手,本候先去。” 韩景誉如一阵风出了院子,翻身上马,抽了马腹急急奔驰。 若是钟语芙遇上危险,他忽然陷入一种恐慌,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不敢再想,狠狠抽了马腹,用最快的速度朝相国寺奔去。 三个时辰以前。 钟语芙打了马狂奔,一路跑马到相国寺,要了一间禅房住下。 闷闷躺在塌上,绿萝开了门,却是方凝如进了来。 “你怎么来了?”钟语芙起身问。 方凝如到她旁边坐下,“我去府上给你送绣品,正巧遇见绿萝回府上给你收拾行囊,钟夫人告知我,你心情不好,使了小性子跑相国寺来,我便想来陪陪你。” 钟语芙眉间恹恹的,“你别听我阿娘小题大做。”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方凝如关切的问,一边点茶给钟语芙喝。 “没什么,”钟语芙没什么表情的转动着茶杯,“就是跟一个男人表明心迹,被拒绝了。” 方凝如手一抖,茶水洒了一桌子,“你,你私相授受?” 钟语芙,“我这样是不是很不知羞?” 方凝如很认真的想了想,“你这,这是有点太惊世骇俗,”顿了顿,她猛的灌了一口茶,从最初的惊愕里回过神,眼里冒出光,“为什么我觉得很刺激?” 她起身,坐到钟语芙旁边,“快快,你快点告诉我,我想着知道你看上谁了?” 钟语芙又没了骨头一样的躺回去,拿了一个引囊盖到脸上,“我都快丢死个人了,你还笑话我。” “我真不是笑话你,也不觉得丢人,”方凝如心上跟猫爪子挠是的,“我都快憋死了,谁的眼睛这么瞎,连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都拒绝,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钟语芙:“你都说他瞎了,不知道也罢。” 见钟语芙是真的不想说,方凝如只好压下好奇心,不再追问,俩人又闲聊了一会,钟语芙见天色渐黑,想起吩咐绿萝道:“你去找主持,给方姑娘要个禅房,晚上下山不安全。” 第90页 方凝如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也没反对。 俩人一道用了晚膳,到了睡觉的时辰,钟语芙忽然不想一个人睡,懒懒的拽着方凝如不松手,留了她下来一起睡。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方凝如撑着眼皮和钟语芙搭话。 忽然,外面隐约传来一些兵器打斗的声音,还伴随有惨叫。 在这黑夜中尤其明显。 一瞬间,方凝如面色惨白,“怎么办?我们是躲起来,还是去看看?” 钟语芙心里咯噔一下,警觉的坐起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快,我知道这后面有一条小路,我们快走。” 说话间,绿萝和绿翘也被这声音惊醒,四人穿好衣服,悄悄从后窗跳出去,摸着黑从后面山路跑出去。 只是夜路并不好走,这后山离竹林还有一段距离,没有地方遮挡,一个蒙面黑衣人飞到四人前面拦了去路。 紧接着,后面也有几个黑衣大汉拿了火把照过来。 钟语芙伸开膀子将三人挡道身后,厉声问,“你们是何人?” 最前头一个的蒙面人笑出声,“杀人越货的,自然是打劫的山匪。” 钟语芙:“既然是山匪,那求的就是财,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是尚书府的嫡女钟语芙,你们放了我们,我许你十万两银票,你们这辈子都不用再做土匪了,怎么样?” “你就是钟语芙?”男子笑,和旁边的男子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喜悦。 绿萝和绿翘明显是女使的衣服。 男子迫不及待伸手,要扯人。 男子手伸过来之际,一支利箭撕裂空气,插着两人的脖子而过。 两人像木偶一样倒下,铁锈味的鲜血溅到钟语芙脸上。 钟语芙眼睛眨了一下,就看见,不远处,忽的亮起火把。 火把中央,韩景誉如神邸一般而来,走到她面前,解下披风罩到她身上。 钟语芙推开他,后退一步。 韩景誉却是扣住她,用帕子给她擦脸上的血污,垂下眼眸,盯着她的眼睛说: “芙儿。” “我来娶你。” 第34章 . 银色月光如水倾泻下来,晚风扶过柔柔的青草,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香味。 士兵俱都低着头,不敢看这边,雕塑一般持着火把,烈火烧着滚油,爆出滋声。 韩景誉逆着光,清风明月一般舒朗的五官落在昏暗中,鼻梁愈发高挺,眼睛像黝黑的深井,带了旋涡是的,一下下吸着人。 他问,“我以长宁侯府为聘,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上门求取,可愿嫁我?” 钟语芙楞了一下,低下头,抓着墨袍的手颤了一下,握紧,捏着衣袍。 绿萝和绿翘都懵了。 方凝如比钟语芙还急,手肘撞了下她后腰,“别傻,快答应啊。” 韩景誉也不催,灼灼看着钟语芙,等着她回话。 钟语芙头垂下来,唇瓣珉成直线,两侧弯出梨涡,“爹爹和阿娘若是同意,我自不会置喙。” 韩景誉说:“不扯你爹娘,你只说你的意见。” 垂着头,她仍然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灼热的吓人,好像不得到一个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 搅了搅袍子一角,蚊子似的回了一句,“自是愿意的。” 隐约听见他轻轻的笑声,又接着问了一句,“我送你回俯。” 钟语芙有点抬不起头,果然,一抬头,方凝如唇角果然憋着笑。 夜里杀了人见了血,相国寺自然不好再住,只得下山回俯。 韩景誉走在前头,将火把拿的的高度正好,朝下头半垂下来,很方便钟语芙看清台阶。 几个女眷走的都慢,这点字山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他一点也没有不耐,就着后面的速度,亦走的很慢。 到了山脚下,方凝如发现,亦给她备好了马车回俯,且有几个护卫随行。 方凝如小声和钟语芙咬一耳朵,“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冒着私相授受的大罪也要争取一番了,嫁人当嫁侯爷这样的真男子。” “危险时刻救的了美,细微处又见耐心和包容。” 钟语芙臊红了脸,“你家状元郎也不错。” 方凝如笑起来,自去前头上了马车。 韩景誉抬手,“我扶你上马车。” 钟语芙扭捏纠结了一秒,还是就着他胳膊上马车,就听见韩景誉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既是亲口答应了,以后可不许翻旧账。” 钟语芙:“……” 她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合着他当众问自己的心意,就是让她扳回中午那一局。 中午他给自己求了圣旨,又当了几个人的面拒绝了她,怕她心里不舒服,所以晚间再当着一众下属和她手帕交的面求娶,让她把面子找回来。 这样,她以后就不好翻圣旨的旧账。 都是自己人,也不会损了她的闺誉。 这男人还真是……老狐狸! 她掀起车帘一角,韩景誉骑在大苑宝马上,大手握着缰绳,打着马,目视前方,肩背挺的笔直,保持和她的车厢并排。 银色月光勾出他风光霁月的侧颜。 如琢如玉的俊俏容颜,一举一动又是成熟内敛。 砰砰砰,心口直跳。 睿智的叫人欢喜。 她放下帘子,抱着引囊压在脸上,左右翻滚了好几圈,又忽的跳起来。 第91页 “绿萝,我这头发乱了没?” “给我梳篦,我要梳一梳。” 这马车宽大,几上不仅有蜡烛,还有铜镜。 她对镜自照,完蛋了! 脸上灰头土脸的,该是爬窗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还有一点点未擦干的血痕。 整个一小花猫。 合着,刚刚韩景誉盯了半天,对着的是这样一张脸。 又把脸埋进引囊,狠狠锤了几下。 手不小心垂到车壁上,通呼出声,韩景誉的声音挨着车窗传进来,“怎么了?可是刚刚伤着哪里了?” 钟语芙眼里还泛着疼痛的泪花,捂了嘴,细细出声,“没有,没伤到。” “不小心磕到了腿。” “是不是刚刚见到杀人被吓着了,晚上回去,睡觉前记得用些安眠的药,否则夜里怕是易做噩梦,”又听韩景誉对车夫吩咐,“跑慢一点,别磕到姑娘。” 绿萝和绿翘捂了嘴笑,钟语芙唇瓣深深抿着,眼睛朝车盖顶上方斜着。 看似很淡定,就是肩膀微微抖动。 马车停下,得了消息的戚薇琳和钟东霖焦急的站在檐下等着。 钟语芙下了马车,却是用衣袖遮了脸,丢下一句,“我回去了。” 然后就跑了。 韩景誉:“……”捂着脸做什么? 钟东霖捂下后怕的心思,感慨,“贤弟啊,多亏有你,你说芙儿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韩景誉也不看钟东霖的眼睛,垂下眼皮,抵唇轻咳一声,“那个,你今晚好好睡一觉,”一手拍拍他肩膀,“我明日来府上,和你说点事。” 钟东霖邀请韩景誉,“贤弟,你有什么事,现在去我书房谈吧。” 韩景誉神色有些不自然,“那个,还是明日来说,你再睡个好觉。” 钟东霖不好再强留,到韩景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他有些困惑的看向戚薇琳,“我怎么感觉二弟有些怪怪的?” 戚薇琳也困惑,“昨日里小叔就有些奇怪。” 想了想,“明日里你好生问问,我去看看芙儿。” 到了钟语芙的闺阁,戚薇琳就开始她的碎碎念,“你这个死丫头,哪天我要是死了,非得是给你吓的,从明日开始,你给我待在阁里,再乱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云云。 钟语芙也不生气,一边被绿萝和绿翘服侍着洗漱,一边笑嘻嘻的应下,“知道啦,明日哪也不去,在家给阿娘绣个香囊好不好?” 谁知道,戚薇琳反而更生气,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越说越来气,词都不带重样的。 “你还好意思跟我笑,你知不知道,听说相国寺来了山匪,我就快吓死了……” 待钟语芙洗漱完,直接拉了她胳膊拽到床上,打了个呵欠,朝她怀里拱了拱,“阿娘,你身上好香,女儿好喜欢。” 戚薇琳数落不出来了,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轻轻顺她背,“你可真是我生的冤家,罢了,幸好你无事。” 尚书府烛火减弱,静谧在黑夜中,长宁侯府,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韩宝查出结果,进了书房,韩景愈正在在案几边,翻看着西北府钞,问,“怎么说?” 韩宝神色凝重,“皆服了毒,一个活口不剩,从伸手和严格的组织程序来看,绝无可能是普通的山匪,从有限的信息推测,幕后之人,身份绝不低,目前只能推测出这点。” 府钞在案几上摔出声,韩景愈冷了脸,“查,查到底!” “本候到要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本候的人也敢动。” 韩宝唇瓣珉成直线,恭敬回,“估摸着是哪个不长眼的,见您这几年一直避让那位,以为和那位离了心,自以为猜中了上头的心思,想表功。” 韩景愈拇指上的扳指碎成齑粉,“那就叫那些个不长眼的看看,动了本候的人,是个什么代价” “去,把一等暗卫指过去,定保护好姑娘。” 韩宝应道,“属下立刻吩咐过去。” 清早,门房来报,韩景誉带了几百台聘礼上门来,钟东霖摸着下巴的青茬胡须,笑的嘴巴咧开,亲自将韩景誉引到垂花厅。 “贤弟啊,”他朝韩景誉身后看了看,发现韩以骁并没有来,“骁儿怎么没来啊?” “……”韩景誉极其不自然的咳嗽一声,“他不需要来。” 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但是想到两家都这么熟,钟东霖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笑回,“没事,世子有事就去忙,也不是外人。” “坐。” “用茶。” 韩景誉拨弄着茶盏,余光飘着钟东霖的脸色,“那个,以后不用提骁儿。” 钟东霖没跟上这跳跃性的思维,楞了楞,韩景誉拇指抠了抠茶盖,心一横,“我今日来,其实是” “小叔,”盛装而来的戚薇琳走了进来,笑盈盈打招呼,“我听门房说你抬了聘礼过来,是给世子下聘吗?” 她脑袋也转了一下,“世子呢?” 韩景誉咳了一下,耳尖微微红的发热。 倒是钟东霖解释,“世子有事,也不是外人。” 戚薇琳便到钟东霖下首坐下,边说“也是,朝事比较重要。” 她这边也端了茶盏用。 韩景誉咽下茶水,喉头滚动了一下,特意等二人用完茶。 第92页 怕他们呛着。 开口,“其实我今日来,是替我自己求取的。” 钟东霖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我知道,这芙儿嫁给世子我是最放心的,有你照看,是这丫头的福气。” 韩景誉起了身,微微弓腰做了一揖,行了晚辈礼,“我是说,今日来,我是给自己求取芙儿的,还望岳父岳母成全小婿。” “哎,你我兄弟,这么多礼做什么,小辈的婚”钟东霖起身摆手,到虚扶韩景誉的胳膊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你,叫我什么?” 韩景誉站直身,直视钟东霖的眼睛,“岳父,请成全小婿一片心思。” 钟东霖转了身,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嘴往嘴里灌。 戚薇琳整个人是傻的,盯着韩景誉。 一壶水灌下去,钟东霖才转了身,“你再说一遍,你今日到底来干嘛来了?” 韩景誉:“我来替我自己,求娶芙儿。” 钟东霖手里的茶壶啪一声掉了,愣愣盯着韩景誉,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 “你胡闹!” 甩了绣袍,出了垂花厅。 戚薇琳冷静下来,“小,那个,侯爷,你稍等,我去劝劝老爷。” 韩景誉:“有劳岳母了。” 戚薇琳走到门口,又忽的想起来,转过头来问,“是不是芙儿她……” “是小婿的意思,”韩景誉说:“芙儿没有任何出阁之举,望岳母好好劝一下岳父,我这边还等着进宫去请旨。” 戚薇林离开,韩景愈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个来回,忽的想起来,也顾不得礼仪,转身往内院而去。 绣楼里,女使,婆子皆被遣到了院子外头,韩景愈一看就明白了,制住拦路的小厮,直接进了绣楼。还为到里头,钟东霖的斥责声便传了出来。 “你一个女儿家,说出这样的话知不知羞,看来是为父把你惯坏了,竟然干出跟长辈私相授受的事,你,你要气死我啊你,你给我去祠堂跪着…” 韩景愈打了帘子进来,钟语芙并两个女使跪在地上。 韩景愈站到钟语芙面前,“岳父,我说了,这件事是我的不是,芙儿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我还不知道你,”钟东霖想起来钟语芙这几日的古怪行为都有了解释,分明是她对韩景愈先有了意思,“定是这丫头跟你胡闹,你才被迫认下。” “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我的某些举动惹了她,她又何苦走上这条路,”韩景愈说:“我做的事我认。” “岳父若是有什么不满,你朝我来,小婿绝无任何怨言。” 他掀了直掇跪下来。 韩景愈是见了皇帝都不用跪的人,钟东霖喟叹一声,甩了袖子,走了。 戚薇林目光落在韩景愈跪下的膝盖上,凝了一瞬,再回神,改了口,“姑爷,你起来。” “你也别担忧,东霖就是一时适应不了这种转变,你只管放心,我去劝劝。” 韩景愈大概能理解钟东霖这种心态,有人勾了他女儿,还是他视作亲弟的人,换做他也受不了。 “有劳岳母了。” 戚薇林也离开,钟语芙起身,手指缴着鲛绡,嗫嚅着小声问,“你干嘛替我认,本来就是我逼你的。” 韩景愈:“没有逼这一说,我是男子,认下也无所谓。” 她心里甜丝丝的,像有一块糖融化在口里,脸也红扑扑的。 气氛有点暧昧。 韩景愈别开脸,抵唇咳一声,“我得进宫去了。” 钟语芙想起来正事,“是为了圣旨的事吗?” 韩景愈点头。 钟语芙:“你别许他太多利啊,其实皇帝想换圣旨的。” “怎么说?”韩景愈有些不可置信,连他都只能想到,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去跟皇帝交换。 “你过来,我告诉你。” 韩景愈愣了一下,微微俯下去。 钟语芙踮起脚尖,微微靠近他耳朵,“我跟他做了交易了……” 灼热的呼吸喷在耳廓,韩景愈手不自觉的握了一下。 待钟语芙说完,他眼睛亮起来。 这主意绝了,还真是解了他跟皇帝之间微妙的关系。 他抬手揉了一下她头顶,笑,“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 钟语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揉了揉头顶的发丝。十分怀疑,他还是把自己小孩。 第35章 . 让钟语芙没想到的事,这回钟东霖的气性十分大,连她面也不见。 还是坚持罚了她去跪佛堂, 一副做势要跟她断绝关系的样子。 钟语芙知道,这回真把他给气坏了,老老实实收了性子,跪在佛堂还做绣品,一副十八孝好女儿的样子。 一边跪着,一边还做绣品,终于做出来一个香囊,交给戚薇林转交给钟东霖。 钟东霖看到那歪歪斜斜的针线,淡下去的怒气又梗到嗓子眼,连带着戚薇林都吃了挂落,“瞧瞧你教的好女儿,都十五了,做个香囊还歪七扭八,都是你,一味纵着她,你看看,成了个什么样子。” “这一年都不许她出门子,给我好好跪在佛堂里。” 戚薇林揉了揉额角,“恐怕不行。” 钟东霖瞪圆了眼睛,“你还要惯着她?再惯着,不知道她能再闯出什么祸事来了,连私相授受都干的出来,还,还…” 第93页 一想到韩景愈,贤弟变女婿,他就心梗。 “不是因为这个,”戚薇林说,“是因为昨晚山匪的事,有一些不好的流言,这个时候,芙儿反倒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不然别人还真以为芙儿出了什么事。” 钟东霖哼着鼻子,“走动完,给我立刻叫她回来,不许在外面多待一个时辰。” “更不许叫她见那个。” 戚薇林,“哪个呀?” 钟东霖没好气,“你说哪个?!” 戚薇林:“……” 明水镜自上次宴席上被天子指了一个二甲进士,一腔爱意被辜负,躲在闺房哭了好几日,直至这日明家摆赏花宴,她是主家,才在众人面前露了脸。 司寇府作为天子外家,亦是百年世家,府上极为富庶,内院里,十步一阁,星罗棋布,门庭水榭,盆景花卉,一步一景,有一种江南水乡的雅致韵味。 亭子里摆了精致瓜果茶点,半透明的透花糍,浇了浆酪的苹果酥,皮炸的酥脆的九江点。 姑娘们围坐在亭子里小口用着茶点,叽叽喳喳讲着什么。 女使引着钟语芙走在小径,小径和亭子之间挨着一片梨花林,几人没注意到钟语芙过来,仍旧在笑谈。 “听说那山匪足足有好几十个呢,后院女眷的房间都被搜了。” “京兆尹的公示呈案上头都写了,被强了好几个官眷,最惨的是那个女使,实惨,床榻上皆是血。” “那么多山匪,各个皆是五大三粗的,这碰上了还有活路?谁知道有没有被那些个人碰着个哪了?女使都这般了,那主子能跑的了?” “还是莫家的大姑娘有风骨,当场便撞了柱子自尽。” “这等子知廉耻的才是我们女儿家的典范,这般贪生怕死,污了一门子姐妹的清白。” 钟语芙听加快脚步,转身,果然,方凝如被孤立在亭子一旁,明水镜还在喋喋不休。 钟语芙提起两边裙锯,睥睨着明水镜拾级而上,锐利的扫向明水镜,“明三姑娘好大的口气,张口闭口就叫人去死,当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明水镜看到钟语芙,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日皇帝有叫钟语芙进宫的意思,要不是她勾了皇帝的魂,皇帝表哥怎么会将她指给一个寒门二甲士子? 如今不过封了六品芝麻官,一贫如洗,一年百八十两的俸禄,还不够她四季衣裳的。 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明水镜冷笑,“钟语芙,我这是就事论事,我们当女子的本就该这般,生死事小,名节事大,这般贪生怕死,也不嫌丢人。” 钟语芙端起桌上茶杯,泼到明水镜脸上。鲛绡扔到她脸上,照着明水镜的左脸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到打完,明水镜还没反应过来,盯着钟语芙。 几人也被这变故吓傻了,没想到钟语芙能当众打人。 钟语芙慢条斯理揉着手指,语速极快,“知道本姑娘为什么要隔着鲛绡打你吗?因为本姑娘嫌你脏!” “你!”明水镜食指指着钟语芙,“你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钟语芙狠狠拨开她手指,“不过是方家一个女使遭了难,方凝如那日没在她房里,在我的厢房里与我同眠,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女使遭了难,难不成做主子的还要陪她一道去死吗?这是什么道理?你张口闭口就叫人去死,说的可真轻松。” 明水镜眼里的恶毒愈甚:“你说方凝如在你房里就是在你房里啊?她那女使都成了那个样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包庇她?没准连你也” 钟语芙又是一巴掌甩上去,一时间,拉架的女使姑娘乱做一团。 “都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没有体统!” 闵柔公主叫人将扭打做一团的钟语芙和明水镜拉开,呵斥道。 众人这才停下,对着闵柔公主行礼。 明水镜被钟语芙结结实实的打了巴掌,脸上几个鲜红的巴掌印,头发都被薅的乱了一些, 哭哭唧唧的解释,“公主,是钟语芙先对我动手的,公主,你要给我做主。” “你活该!”钟语芙道:“你随意污人清白,还妄图污蔑我,我打你都是轻的。” 两人各执一词,加上旁观者的佐证,闵柔公主很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她慢悠悠在凉亭里转悠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方凝如面上,“所以,事情的起因皆是因为你?” 方凝如道:“还请公主勿要责怪钟姑娘,事情皆是因我而起。” 钟语芙道:“像明水镜这般随意污人清白,跟杀人有什么区别,请公主责罚明水镜。” 闵柔公主面上疼痛惋惜之色,“咱们做女子的,当恪守妇道,贞静娴雅,语芙,虽说明姑娘这般当众来说,是有些过激,但你打人未免太过,实在有失体统和教养。再者,”她目光一转,落到方凝如身上,“方姑娘却也有不妥之处。” “姑娘家家的,深夜不在府中,却在相国寺,若是严守着规矩,好好待在锈阁里头,又怎会遇上这等子事?” “跟你上山的女使遭了难,别人有这番猜测也是人之常情,咱们做女子的,家风门楣,自身贞洁大过天,这样,你既坚持自己是清白的,本公主也不想冤了你。” 第94页 闵柔公主指了个年岁大的嬷嬷,“这位是精嬷嬷,宫中的老人了,这样,方姑娘,精嬷嬷给你检察一番,若真是清白之躯,以后也堵了悠悠众口。” “公主不可,”钟语芙气的面色发白,道:“方姑娘如今还云英未嫁,你叫一个嬷嬷去验,怎么受的了这种羞辱?你叫她的未婚夫怎么想?” “除了她的未婚夫可以质疑,敢问公主,你是以什么立场来验方姑娘?” 闵柔公主垂下头,像是在沉思。 钟语芙举起两指做发誓状,“我钟语芙以命发誓,方凝如那晚清清白白,一直跟我在一起,若有半句谎言,叫我不得好死。” 闵柔公主是皇帝嫡亲胞妹,一国公主之尊,什么时候被人这般堵过? 一瞬间,亭子里鸦雀无声,空气是死一般的凝滞。 闵柔公主端起茶盏,拨弄一下盖子,浅浅呷茶。 明水镜忽然道:“方姑娘这般惧怕,莫不是已经非完璧?” “方姑娘就是为了状元郎的名声,也该自证清白才是。” “难不成叫人嘲笑,大楚的状元郎,一国栋梁,取了个残花败柳?” 倏然之间,方凝如面上血色退尽,苍白无助似那枝头吹落的花,即将落进污泥。 方凝如哆嗦着唇瓣,“我,我,愿,意,给,嬷嬷验。” 钟语芙死死抓住她衣袖,齿关咬的咯吱作响。 绝望之际,一道神音,宛如天籁般响起。 “不必验了,本候可以作证,昨晚,没有任何人近过方姑娘和钟姑娘的身。” 钟语芙看过去,韩景愈款款而来,旁边,还跟着张连英,手里捧着圣旨。 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又道,“本候亲自率的长风军去山上救的人,本候和长风军赶到之后,亲自射杀了所有歹人之后,找了一圈,才发现藏在后山的方姑娘和钟姑娘,闵柔公主,本候和长风军做证,可还行?” 闵柔公主面色僵了一瞬,又立刻缓过来,行了礼,“侯爷说笑了,侯爷的话,自是可信的。” 韩景愈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袖,“张公公,宣旨吧。” 张莲英尖细的嗓音适时响起,“钟家大姑娘钟语芙接旨。” 张连英话音落下,众人哗然,钟语芙一个闺阁女儿,圣上怎么会给她下圣旨? 难不成是要入宫做妃子? 是了,一定是这样。 众人压下心思,跟着跪下来听圣旨,没成想,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钟语芙竟然成了长宁候韩景愈的夫人! 韩景愈是谁,当年天子不过一十岁弱质小儿,生母不过是一贵人,在一众皇子中,天子就是个透明人。 硬是被韩景愈推上了帝尊,在皇帝未加冠之前,一直把持着朝政,皇帝至今都将他认做半个父亲。 权势滔天不说,关联是人还长的好,那相貌,整个大楚都找不出第二个。 刚刚闵柔公主是这里最尊贵的人,还斥了钟语芙,转眼之间,她的身份就比闵柔公主还尊贵了! 更叫人惊鄂的是第二道圣旨,钟语芙竟然被封为太使寮,承担兴办女学之职。 大楚哪里来的女官? 哪里来的女学? 即便是尊贵如闵柔公主,虽是正一品,享有封邑,却也不可干入朝政。便是驸马,也不得有实权。 钟语芙一个闺阁中的女子,竟然有了朝臣品级?! 这就离谱! 张连英宣了旨意,众人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钟语芙捧了旨,漫不经心来回走了两圈,道:“圣上既叫本官承担兴办女学,重塑闺阁礼仪风气,本官担了这职,便要好好塑一塑这风气。” “闺阁女儿的清玉,事关人命,又起容你们没有任何证据,红口白牙的随意揣测。明水镜,你污了方凝如的清白,打算如何谢罪?” 明水镜也没想到,这反转来的这么快,面色一阵清白,别扭的来一句,“方姑娘,抱歉。” 钟语芙冷笑,“你这般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明水镜咬牙,“那你想怎么样?” “刚刚方凝如差点被嬷嬷验身,这一切都是拜你这红口白牙所赐,既如此,你便享受一下这嬷嬷的贴身亲验。” “想来你的夫婿也很高兴,娶到你这经过验证的贞洁。” 明水镜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叫她脱光了,给一个婆子掰开退,她宁愿去死。 “钟语芙,你欺人太甚。” 闻讯敢来的明水镜亲爹明宗泽看见这一幕,脑门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 “水镜!” 一巴掌甩到明水镜的脸上,“你太放肆了,不可对未来的长宁候夫人这般无礼。” 明宗泽躬着腰朝韩景愈,钟语芙行了一礼,“侯爷莫怪,是下官没交好女儿,冲撞了钟大姑娘。” “知道没教好就该好好管教,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骑到本候的未婚妻头上的。” 韩景愈似是无意的淡淡瞥了闵柔一眼,简单的一个眼神,闵柔公主心脏重重抽了一下,有些喘不上气。 明宗泽亦打了个哆嗦,“是是,下官一定好好教导水镜,这就送她去佛堂,修身养性,待上两年,沾点佛心再回来。” 出了司寇府,钟语芙捏着方凝如的手,“凝如,你看,这贞洁枷锁套在咱们女子身上,我们女子自己就把自己困住了,自己就把自己为难死了。” 第95页 “我想兴办女学,想叫女子走出来,和这些男子一样,可以光明正大走在街上,做营生,活计,而不是待在后宅,荣辱都系在男子身上。” 这也是她跟皇帝做的交易,大楚贵族盘根结错,豪门士子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细细算起来,哪家没有女眷? 若真能走出后宅,集结起来,自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恰好,有一道花轿走过,锣鼓喧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钟语芙平静注视着花轿过,眼里闪过一丝暗芒,“你看,我们女子成亲的时候,总是幻想着可以夫妻琴瑟和谐,但这世间,又哪里有那么多谦谦君子?若是遇见的就不是良人又该如何?” “就要一辈子烂在后宅吗?” 方凝如想了想,原本灰暗的眼睛亮起光,“我跟你一起做。” 钟语芙笑,“好,那我们一起做。” 韩景愈总觉得,那道花轿走过的瞬间,钟语芙似是换了一个人,有一种沉沉的衰败暮气,他打了马,靠近车窗,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怎么想起来兴办女学的?” 想起上辈子种种,钟语芙嘴里泛起苦笑。 “那日随意翻看旧物,看到你记载的白匈奴手札,忽的有了灵感。” 韩景愈想起来,又道,“这件事,关系到的是整个贵族男子的利益,甚至有些女子也会反对,怕是不那么轻易能办好。” 钟语芙点头,“我也想到了,但是我还是想试试,侯爷会嫌我给你惹麻烦吗?” 韩景愈摸了摸鼻梁,好像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坚持要嫁给自己了。 他笑,“你只管放手去做,本候不怕麻烦。” 钟语芙笑,拉开帘子,正巧撞上韩景愈微微垂下来的目光。 他亦一笑。 “尚书府到了,我扶你下车。” 钟语芙出了马车,手搭上他递过来的手臂,刚下了马车。 钟东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钟语芙搭在韩景愈收的窄窄的松竹袖口上。 “你们!” “唉!!” 狠狠甩了绣袍,转身进了府。 韩景愈摸了摸鼻梁。 钟语芙捂脸。 第36章 . 别说钟家了,就是整个带出大楚,也没有一个女官! 钟东霖看着圣旨怔愣半晌。 “你这是?” 钟语芙笑有心趁着这个机会,和钟东霖缓和关系,“爹爹,你试过一整天,一个月,一整年只不出府们,只待在院子里吗?” 钟东霖一侧眉毛挑起来,“你想说什么?” “爹爹,如果你试过,你就会知道,被关在一个地方,哪里也去不了,被各种规矩束缚着,是一种多么可怜的生活。” “我不想做男子的附属品,将下半辈子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男子的身上,我想叫更多的女子走出后宅。” 钟东霖从圈椅上站起来,手背到身后,来回夺了两圈,思考好一会才消化掉这个信息,停下脚步,面色凝重,“……所以,你想嫁给景愈是因为…” 钟语芙点点头,“这世上,能纵容我做这件事,不怕得罪权贵的,也只有景愈叔叔了。” 钟东霖微怔,橘黄的灯火映出面前女孩的容颜,不过十五,腮边有肉感,正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年龄段。 肌肤薄透莹白,身条抽了牙,纤细柔弱似一朵在春风中招摇的芙蓉花,薄脆易碎。 这样娇美的女孩,阖该无忧无虑,躲在他这个父亲的羽翼下,懵懂天真,期盼着嫁一个如意郎君。 以后,再由另一个男子精心护着下半辈子。 然而,此刻,这漂亮到不像话的眼睛里,平静无波的讨论这自己的下半辈子,好像在讨论的是旁人的婚事。 整个人露出和这个年龄段不相符的成熟,若仔细看,眉眼间还有一丝历经千帆的疲惫沉郁。 钟东霖手一时有些蒙。 她的宝贝女儿,经历了什么? “芙儿,你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钟东霖面上的担忧之色,钟语芙长长的眼捷似蝶翅轻盈勘动一下。 再睁眼,她水眸弯成月牙,笑起来,“我能发生什么事啊,就是长大了吧。” 钟东霖有些恍惚,好像刚刚那个忧伤的女儿,只是一种错觉。 钟语芙又笑嘻嘻的摇钟东霖的胳膊问,“爹爹,你别跟女儿置气了好不好?” 合着是在这等自己呢! 钟东霖气闷。 “圣旨都已经下了,我成全不成全的还有什么意义,”他瞪圆了眼,山羊胡子翘了翘,“快滚,别再我面前惹眼。” 钟语芙心里一喜,知道钟东霖这关算是过了,扶着钟东霖的胳膊撒娇,“爹爹最好了,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少给我灌迷魂汤,”钟东霖冷哼,“我警告你,别想一两年就成亲,最起码给我在家待到十八。” 钟语芙面上一红,“谁想早早就成亲了,我要在家赖到二十。” 钟东霖挣开袖子,面色有些不自然,“哼,你就是赖到五十,我也不会催你出门子。” 钟语芙:“……”上次你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校场。 又一位将军败在韩以骁的银枪下,像一个破布娃娃,狼狈的摔倒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旁边,好几个身穿铠甲的低阶将领都捂着胸口站着。 第96页 韩以骁手中银枪耍了个花式,平整坚硬的地上砸出一个坑,他冷声问,“还有谁来战?”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 这时,一道声音从韩以骁响起,“本候来战。” 众人转头看过去,正是韩景愈款款而来。 只见他一个高抬腿,一个将领手中长枪被抛到空中,又稳稳落在韩景愈手中。 韩景愈手中长枪如银蛇吐信,朝韩以骁命门攻击过去。 韩以骁却持着银枪不动,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沉沉盯着韩景愈。 韩景愈长枪停在他喉骨尺寸之地的地方,目光如炬,“不必退让,拿出你所有的本事和本候打一场,不讲父子,不讲上下级。” 韩景愈眼里闪着雄狮一样的目光,这样看过去,像是一把火,将韩以骁的血点燃。 韩以骁提起长枪,狠厉的向韩景愈攻击过去。 两人像群狼中最强壮的两匹狼激烈厮杀,招式又快又狠,银枪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一时间风驰电掣。 两人激烈的角逐,引的士兵纷纷过来观看,不一会,校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堆人。 足足过了上百招,韩景愈一个飞起,韩以骁手中长枪被震断成了两截,银枪停在他眉心尺寸之地的地方。 “你输了。” 韩以骁僵住。 围观的士兵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 韩景愈收了枪,丰满的唇部曲线微微翘起一丝弧度,“可愿陪为父走走?” 韩以骁扔了段成两截的长枪,点了下头示意。 校场沿着一片杨木林,春末夏初,叶子翠绿,傍晚的晚风吹过来,哗啦作响。 韩景愈微微眯眼,目视前方,“骁儿,你这心不静,可是还在纠结昨日圣旨的事?” 他语气平静无波,不带一丝起伏,似是随意问。 韩以骁珉了珉唇瓣,昨日承恩门之后,他一直在大营中,并未归府。 世子之位,一个婚前便不知廉耻,和男子私相授受的女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等女子,没娶是幸事。 这是个极好做的选择,他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什么圣旨?” “孩儿只记得,皇帝只下了一道圣旨,钟家大姑娘不日即将嫁给父亲,成为孩儿的嫡母。” 只是不知为什么,话出口的时候,那张极为漂亮的脸蛋似是被最坚硬的刻刀篆刻到了脑子里,鲜活明亮。 随着话音落下,心口隐隐作痛,似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同时,脑海里有一道且娇且媚的恰恰婴宁。 “骁儿当真一点芥蒂也无?” 韩景愈的目光充满审视。 一定是自己幻听了,韩以骁想。 他握了握拳,牙下心思,又立刻松开,“父亲多虑了,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一切旦凭父亲做主。” 韩景愈见他面色如常,也是,虽说当时求了圣旨,只是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又能生出什么心思? 韩以骁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绝不是个沉迷美色的,志在朝堂。 思索了一番,韩景愈道,“也罢,你这年岁,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原本你的婚事该是你嫡母来办,只是她年岁小,怕是等她嫁过来再忙活这些事,耽误了你的婚事。你跟我来,为父这边拟了一些合适的闺秀名单,你看看,自己选吧。” 韩以骁大概能理解韩景愈的想法,他和钟语芙之间关系太尴尬,且年岁相当,叫她来办太尴尬。 索性自己来做。 他跟了韩景愈进入大营,接过他递过来的名册,大概扫了一遍。 只思考了一会,他平静道,“就韩家二姑娘吧。” 韩景愈拿过来一看,韩家大姑娘,祖父层任过天子帝师,大姑娘韩幼微得了六部一致认可,再过一阵,天子便会颁发继后圣旨。 他不过是以世子的身份初入朝堂,却对这般辛密的事了如指掌。 他是养子,军中颇有人不服,一个强有力的外家显然更合适。 韩景愈转了转手上扳指,点点头,“为父知道了,会和韩大人商量这件事,若韩家同意,便会尽快定下来。” 韩以骁,“有劳父亲了。” 韩景愈道,“为父接到消息,汴州那边似是有人克扣军饷,你收拾下行囊,明日里出发,去看看。” 韩以骁心里明白,这哪里是指派差事,分明是叫他避开钟语芙,省的二人尴尬。 韩景愈想了想,毕竟以后后宅里,钟语芙和韩家二姑娘是在后宅里相处最多的人,虽然她这个继母不好掺言,但还是应该知会她一声。 不曾想,钟语芙确实强烈反对。 “不行,韩家二姑娘坚决不行。” 韩景愈不解,她分明对韩以骁没有那个意思,为什么又要掺和他的婚事。 不是应该避之不及吗? 他手指在桌面屈了屈,问道,“这人选是骁儿亲自选的,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人生重来一次,钟语芙自己跳出了韩以骁的火坑,也不想别人跳进去,咬了咬唇瓣,道,“因为我有更合适的人选。” 韩景愈漫不经心喝着茶水,“谁啊,你说说看。” 钟语芙:“苏婉。” “噗嗤”,韩景愈茶水喷了一地,一个十岁的孩子! 第97页 “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婉儿才多大?” 钟语芙瞪圆了眼,“她现在是十岁,可是不会永远都十岁,你不觉得他们太亲密了吗?” 韩景愈目光落在钟语芙面上,仔细探究,“不对。” “你怎么就能肯定,婉儿和骁儿一定有事?你才见过婉儿几回?” 钟语芙,“或许世子没有这方面想法,但是苏婉一定有这种心思,我是女子,苏婉的心思瞒不过我。” 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泥去去度山。 更望他乡求用事,千里万里未回还。 韩景愈捏着签文,慢悠悠踱步在长廊,脑子里闪过那日她断定的语气。 刚刚也是这样,钟语芙根本是断定,哪里是猜测。 他忽的想起来,商议婚事之前,那日钟语芙看到韩以骁,颊边绯红。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第37章 .补贴了一点补贴了一…… 是一个缠了足,哪里也走不了,没有生存能力,只能被困在闺阁里的女子好约束,还是一个读了诗书,开了化,有了自己思想的女子好约束? 是被妻子小心翼翼捧着,敬着,伺候着,做为一个家庭的统治者舒服,还是和妻子地位相等来的舒服? 答案显而易见。 封建等级制度下,所有的男子都是这个制度的受益者,如今,有个女子跳出来,要剥削他们的权益,损害他们的利益,蛊惑他们的妻子走出后宅。 这如何能忍? 当晚,钟语芙一个闺阁女眷,一跃成为朝廷命官,上京一片哗然。 鸿文馆内,平日里熟读四书五经,将风俗教化,迂腐清高刻入骨子里的书生高聚一堂。 平日里,谁也不服谁的诗词文章,呈词论点,往往争的面红耳赤,唇枪舌战,今日里却出奇的观点一致。 “女子入朝堂,闻所未闻。”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一个女儿家不在闺阁好好待着,却出来抛头露面,还要搞女学,滑天下之大稽。” “女子入朝,祸国之乱,祸国之乱啊!萧宝卷,夏姬再世。” “可不是吗,听说那钟语芙十足是个美人,定是她使了那起子狐媚的本事,否则素来英明的皇上,又怎会一反常态,去重用一个闺阁女子?” “唉!可怜我等士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一身才华报国无门,钟语芙竟让只凭一张脸就得了皇帝的重用,荒谬!荒谬!” 二楼包厢,透过雕花翎窗格子间隙,戚薇琳将这等酸腐书生的嘴脸看尽眼里,心中一阵恶寒。 想到自己小博览群书,事事优秀,这样一群尖酸丑陋的酒囊饭袋都可以考科举,入朝为官,而她再尊贵,也只能隐入后宫,不得沾半分朝政。 就因为这些人是男子吗? 从来温婉柔美的脸庞,唇角勾起一丝讥讽,“这等子蠢货,哪里来的脸子这般诋毁我们女子?” 她颈子侧转,眼睛乜在钟语芙脸上,“我真想上前去和他比试一番,看看究竟是谁的八股策论做的好。” 钟语芙慢条斯理绞着腰间丝绦,宠辱不惊,“微姐姐莫恼,妹妹定然相信姐姐的才华,非是这蠢货可比。只是如今我们想成事,就不能在对方的论点上与之纠缠。” “男子总是好面子,我们若是当众赢了他,下了他们的面子,他们只会更加反对女学这一事,他们不许女子走出来,如今这些男子拧成一股绳,站在我们对立面,我们不如舍些利,将这矛盾转移出去,让这些男子自己斗起来,为我们所用。” 韩幼微微怔,钟语芙漂亮的杏眼里,闪着晃人眼的光,耀眼的像花圃里开的最烈的大红牡丹。 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动。 也难怪天子会心动。 她相信,若是钟语芙志在后位,怕是已经收入囊中,成为这大楚最尊贵的女子。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探究,肆无忌惮的扫过钟语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问,“语芙,你真的不想做大楚最尊贵的女人吗?” “不想,”钟语芙大方的由着韩幼微打量,靠近一步,她抬手将韩幼微鬓边有点下坠的牡丹步摇重新插上去。 她漂亮的杏眼扫过韩幼微点了红色口脂的唇,又徐徐往上抬,扫过秀气挺括的鼻子,落在眼睛上,清脆的声音落进韩幼微的耳中,“女子的生活本就不易,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让男人得利?” “我偏不想这般。” 声音很轻,像是蛊惑,又像是承诺,带了一股子郑重。 她给她整理发簪,衣服,是一种对更高位置的人心悦诚服。 “那是后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叫天下都匍匐在你脚边。”韩幼微问,“怎么会有人不心动呢?” 钟语芙不甚在意的笑。 后位又如何,还不是要对着皇帝演戏,曲意逢迎吗? 她笑,“因为我只想被人暴烈的宠爱。” “做他心尖上的唯一。” 而天家,自小学的就是绝情绝爱,最不可能有的就是真心。 韩幼微心中微动,“钟语芙,我承诺你,待来日我入主后宫,必权利支持你兴办女学,叫咱们女子有更多的地位。不仅是我,整个韩家都会是你的后盾。” “你只管放手去做,我愿和你共进退。” 第98页 一人再睿智,也是孤掌难鸣,能争取到的势力越多,声音越多,女学才能越办越成功,钟语芙心中宽慰,“有薇姐姐这句话,我便心安了。” 在韩幼微的注视下,钟语芙纤细手上的手贴上门框,轻轻一使力气,枝呀推开。 芙蓉色暗金织就曳地云影纱软萝裙缓缓摆动,拂过原木色的台阶,臂上搭着月白织段披帛,冷白似暖玉的指尖扶着栏杆缓缓而下。 真正的美人,什么都不需要做,人们只看上一眼,便能同时叫人生出两种心思。 一是叫人生出一种低到尘埃里的自卑。 二是想倾其所有,将自己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钟语芙便是这样的美人儿。所以,连见惯了美人儿的天子都移不开眼。 原本吵闹不堪的馆内,忽的就静下来,一馆子的书生瞪着眼睛,连眼珠子都忘记了转,吞着口水。 他们甚至听见钟语芙额顶坠着的华胜,艳红似最烈的火的珠子轻轻叩击声。 完美精致的面庞,叫他们生出了一丝不真实的恍惚,似是最仕女图上最美艳的侍女复活。 木制楼梯连接而下的是一个微微高出来的的台子,下面一群书生半跪坐在各自面前一尺长的小几前。 钟语芙在灼热的焦点中心,走到高台中央,薄薄的眼皮垂下来,美眸睥睨这一群书生,士子一圈。 她目光不轻不重,清冷自持,孤影成画,似是不食烟火的仙子,看上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清脆骨感的声音似恰恰莺啼,滚烫拂进耳中,“各位士子,本姑娘不才,便是今日圣上亲封的太史寮,主办兴女学之事。” “刚刚藏在楼上听了不少高见,自觉受益匪浅,论才学,本姑娘确实比不上各位饱读诗书之士,是以,本姑娘决定,聘请一些真正有才学的士子亲自给贵女们授课。” “半月之后,在这四方馆中,将会有一场会试,挑选最有才学的士子给贵女们授课,被选中的士子,将会和国子监的夫子同等俸禄地位。” 事情交代完,钟语芙也不多做停留,又微微屈了一礼,施施然下了台阶。 她一举一动都天生自带贵气,吸着人的目光,况能来这里的士子,多数都是家世偏下等的。 人天生喜欢仰望高处。 这些士子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钟语芙,只到她走到快接近门口的地方,见她朝朝一士子礼遇,“这位公子,可是前阵子做了《武陵春·归晚》的蒋公子?” 酸腐士子敢斥权贵,但面对真正的权势,没有几个敢真正当面唾弃。 蒋寒起身,弓腰作揖还礼,亦十分客气,“女官有礼,在下蒋寒。” 钟语芙:“蒋公子才华横溢,本官颇为敬仰,刚才所提之意见也颇为中肯,本官会酌情考虑,不知蒋公子半月之后,可否有兴致来弘文馆才加会试?教女郎们识字明理,将来才可更好辅助夫君红袖添香,做一名贤内助?” 蒋寒算什么? 这次春闱都未曾高中,不过止步于儒生。 不就这首《武陵春·晚归》有名,再无其它。 做女学生的夫子,教贵女识字,这等天大的好事凭什么落在他头上? 还得钟语芙这样子的美人亲眼?95 众儒生,士子,举人,白丁艳羡而又嫉妒的看向蒋寒。 这种凌驾于所有士子之上,被众人关注的滋味太多美妙。 蒋寒大喜,只恨自己刚刚没有多多替钟语芙美言,笑的谄媚而讨好,“女官放心,小生定然全力以赴。” 钟语芙:“那会试那日,本官恭候大驾。” 直到钟语芙出了鸿文馆的门子,众儒细品了钟语芙的话,才回过神。 是啊,女子虽说入学,却也只是识文断字,自是和他们高中入朝做官不能比。 娶回家,红袖添香,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于是,从蒋寒起头,大赞,钟家大姑娘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兴办女学,实乃当事创举。 呵书生这张嘴。 从鸿文馆出来,钟语芙并未选择做马车,亦没有带幂蓠,而是选择骑马。 蒋寒甚至亲自将钟语芙恭送上马,见她虽是弱质纤薄身姿,却能利落的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胜过一般文弱书生,大赞,“女官巾帼不让须眉。” “士子谬赞,”钟语芙微微颔首,“士子请回,本姑娘回俯了。” 蒋涵直在原地目送钟语芙的身型消失不见,出了蒋寒的视线,钟语芙面上哪还有一分笑容? 她拉起左边裙锯,直接撕了最边缘的暗影纱,只因这里刚刚迈过门槛之时,被风吹起,撞到了被风吹起的蒋寒直裰一角。 这种人品也想入女学做夫子。 也配! 钟语芙慢悠悠打着马从上京最繁华的夜市而过。 这里是上京男子醉生梦死的温柔乡,夜似是不落幕。 幽浮的暗夜中,这里灯火林立,青楼,食肆,茶馆,酒肆,绯衣锦袍的男子络绎不绝,穿梭其中,狂狼得意的笑声和着酒香,丝竹之音,绵绵叠叠传过来。 钟语芙握紧了缰绳,而她,只是这个时辰未归,未带幂蓠,这些人落过来的目光便是一副她不是好人的样子。 总有一天,她要叫所有女子都能和这些男子一样,自由的穿梭在这里。 第99页 韩以骁带着一对骑兵,远远的,便看到钟语芙打着马迎面而来。 她就曳地云影纱软萝裙摆如一朵盛开的巨大鲜花开++在马背上,两侧灯海照耀下,闪着晃人眼的光。 况那张脸,引的两边铺子上,整条街的男子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些目光太炙热,韩以骁是男子,自然知道这些男子想的是什么,他心里很不舒服。 心里无端声出一股子火气。 见钟语芙似是没看见他,没有收住马速的意思,他拽了缰绳,拦住她的马。 忽然被韩以骁拦住,钟语芙很不高兴。 清冷的目光乜过来,“何事?” 韩以骁却是先摆手,后面骑兵亲卫识趣的后退一些。 只见韩以骁什么话也没说,下了马,进了一家店。 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顶幂蓠。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使力的,幂蓠在他手中转了一圈,便盖到了钟语芙头上。 与此同时,他压低声音,用只有钟语芙能听见的声音道:“父亲一生清明,钟大姑娘还是多多修修德言容功,莫要给父亲抹黑,做个称职的冢妇才是。” 他面色微冷,头微微朝后转了一点弧度,“十二十三出列,护送钟大姑娘回俯再赶来汴州。” 钟语芙摘了幂蓠,亦冷冷扫向韩以骁,“本姑娘的事就不劳世子操心了,本姑娘看,需要好好学规矩的是世子你。” “本姑娘以后好歹是你嫡母,不是你一个继子可以议论的。” 韩以骁面色涨的通红。 恰好,钟语芙看见韩景誉从另一边打马而来,捏着幂蓠挥手,娇娇喊出声,“侯爷。” 韩景誉正关注着百姓对兴办女学的反应,着了寻常墨袍暗访,没想到会遇见钟语芙。 他打了马过来,“怎么在这?” “逛逛这上京的夜市,”钟语芙转动手中的幂蓠,“侯爷我可以不戴这个吗?” 韩景誉接过她手中幂蓠递给身后的下属,“夜里视线本就昏暗,带这个摔了怎么办?”他细长的眼尾里带了宠溺的笑,“想逛什么?我带你。” 目光终于分了一下给韩以骁,神色严肃,“军务要紧,停这做什么。” 韩以骁唇瓣珉成直线,“是,父亲。” 他勒了缰绳,马转了方向,从钟语芙身边打马而过。 跑了几步,回头,灯火阑珊处,钟语芙已经下了马,挑了一盏兔子灯笼提在手中。 头微微仰着,带着笑,韩景誉亦微微垂下头,亦笑看着她。 桑皮纸晕出一片朦胧火光,映出俩人半明半暗的侧颜。 韩以骁心口没来由的泛空,转了脸。 那马跑的飞起,消弭在幽浮的夜空。 第38章 . 人是群居动物,所生存的世界有两部律法。 一是朝廷颁布,白纸黑字的三尺律。 二是礼法教化之下的道德律法。 第一条律法好办,它有一个明确的统一标准依据。 礼法教化是一张细密的网,人人自小听着礼法教化长大,若是有人不守规矩,便是异类,必然招来旁人的斥责,如此,旁人看了,也不敢不守礼法教化,守着规矩。 有时候人们恐惧的不是规矩本身,而是打破规矩之后被当做异类的眼光,以及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便是这个道理。 虽然钟语芙厌恶这些规矩,但是平心而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 钟东霖见惯了朝堂风云诡谲,于他而言,雷霆雨怒皆是君恩,钟东霖应该尚能在接受范围内,他考虑更多的是政治结果,必要时还能给自己以指点。 但是戚薇琳这个身在后宅之中的妇人便不一样了。 她心里未必瞧得上规矩,但是她活在后宅女眷这张细细密密的网里。 如果可以,钟语芙最不想牵扯的就是家人,她最想要的,就是戚薇琳可以无灾无难,一生顺遂。 钟语芙已经做好了被她叱骂的准备,亲自去味满斋买了她最喜爱的透花糍。 糯米用倒垂反复捶打上千下,直至呈半透明状,包上被糖腌渍成粉红的牡丹花做陷,到锅上蒸熟。 瓷白似雪的糍糕映出一点绯红,似雪染红梅,霎时好看,故而叫透花糍。 吃进口中软糯易化,戚薇琳最钟爱的便是这道点心。 抬手阻了女使请安,钟语芙长长吁一口,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如今的她,最不怕的就是戚薇琳的唠叨责骂。 以前年龄小,每回被戚薇琳唠叨都嫌烦,忍不住要杠上两句,如今死过一次,最怕的不是她的责骂,反而是上一世后来的戚薇琳,什么情绪都憋闷在心里。 指尖勾起帘子,放轻脚步,绕过曲折花鸟栖木屏风,戚薇琳端坐在靠窗酸枝几案前,左手边是一摞拜帖,右手里执着羊毫笔,低着头,似是在写拜帖。 一端放置了一盏云纹桐油灯,微风透过摘窗吹进来,灯芯的影子在戚薇琳的脸上轻轻摇晃。 神色专注,倒不像是被自己气出一头的样子。 钟语芙有点意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有暗纹的橙心纸上,簪花小楷列出一串世家大族的名字。 “阿娘,做什么呢?” 戚薇琳正沉浸在思考里,听了钟语芙的声音才回神,抬起头,掀起眼皮,眼里有意外,“芙儿,你回来了?用过膳没?” 第100页 她眼角有两道轻轻的褶痕,笑起来的时候会更明显。 还跟自己笑,且神色不似做假,钟语芙愈发奇怪。 “用过了,”她拎起素纸包糕点放在戚薇琳面前,“阿娘,新买的,你尝一尝。” 戚薇琳垂下眼皮,细麻绳扣的桑皮纸包装上,味满斋三个字笔挺工整。 “豁,我家芙儿现在董事了啊,知道关心阿娘了。” 钟语芙赧然,她确实是个让家长头疼的孩子。 戚薇琳搁了笔,沉入笔洗,就着钟语芙递过来的浸了水的帨巾擦去手上的墨香,钟语芙已经解了包装,放进白色的骨瓷盘中。 她拿起来一个放进嘴里,小口吃着,眉梢眼角都是惬意,唇边泛起梨涡。 钟语芙恰好继承了她的一对梨涡,一个模子刻出来是的。 钟语芙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阿娘,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流言?” 女眷比之男性,这些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更多,她这般出挑,那些人说出来的话也不可能太好听。 柔软的透花糍含在唇舌间,清香四溢,戚薇琳唇边缓缓绽放出笑,吞下透花糍才出声,“你是说你兴办女学的事?” 钟语芙有些愧疚的低下头,戚薇琳有她这样的女儿,还挺不幸的,她想。 说话声断了,屋子里就安静下来。 一息之间,钟语芙听见戚薇琳鼻息里喷出的一点笑意,“干嘛耷拉着头,怕我骂你?” 这实在出乎钟语芙的意料,她抬起头,不确定的问,“你不骂我?” 戚薇琳乜她一眼。“你要兴办女学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钟语芙诚实摇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戚薇琳道:“既然没有转圜的余地,那我不如接受,再说了,如今外人给你的压力已经足够大,我作为你的母亲,当然是应给给你支持,同你一致对外,这才是家人存在的意义。” 钟语芙提着的心,忽的像是有温热的泉水流淌而过。 戚薇琳又抬手拿了几上名册过来,“哝,你阿娘我也不是吃素的,这是与我交好的世家夫人,有利益纠葛的,有单纯交好的,我倒还能说上一些话,响应你问题不大。” 这这这,是在出乎意料,钟语芙感动的想哭! 眼里涌上一层薄透的水雾,“阿娘,你不觉得我给你惹麻烦吗?” “你把阿娘看成什么人了,”戚薇琳揉了揉她脑袋,“见利便举,见麻烦就躲的,那是外人。” “家人的意义就是,光耀门楣也好,跌落尘埃也罢,家人永远和你站在一线,一致对外。” “阿娘,你真好。” 钟语芙拱进戚薇琳怀里,眷恋的赖着她。 戚薇琳抚抚她脑袋,“嗨,你现在都是朝廷命官了哈,可别哭鼻子。” “再说,我真心觉得,兴办女学这事不错。” 她目光越过摘窗,落在外头挂在夜空的圆月上,眼里有了笑意。 天知道,她还未出阁的时候有多讨厌这些规矩,到成了婚,她成她母亲的样子,再用这些规矩来束缚她的女儿,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痛。 钟语芙原本估摸着朝臣也会反对改制女学,毕竟古往今来,但凡是改了祖宗规矩的,保守党必然要闹上一闹,没成想,翌日,朝臣上竟无一人上折子反对,似是没有这件事。 她精心准备的辩词竟是一句也没用上,她咂摸了一下这件事,回过味,能叫那些子个人闭嘴的,定然是长宁侯韩景誉。 她喟叹权势当真好用! 事情远比自己所预想的顺利,于是她甩开袖子,轰轰烈烈进入筹办女学的事。 摆在当前的首先就是选址,和天子讨价还价之后,钟语芙选了紧挨着国子监的一处好院子。 又拜到工部,请了最好的封人重新设计改造,好方便女郎们上学用,又点了最好的匠人施工。 细细安排好了这些事,她又拜访了国子监的山长,当世大儒李思淼,悉心听取了不少的意见,并定下了女学的课程。 涉猎音律,夫乐礼仪,经史子集,心学,朱理学,骑射。 钟语芙原本想请李思淼出山,亲自授课,却被他一口拒绝,倒是推荐了她的妻子徐瑾,又亲自修书,推荐了钟语芙的女子学院。 钟语芙见了徐瑾方知李思淼的用心,徐瑾才学高深,思想前卫,但为人又很风趣,真正是被埋没在后院的。 忙着这些事的同时,她又叫方凝如编了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叫茶楼,戏楼,天桥的伶人传唱。 毕竟大楚的女子受了上百年礼仪教化的影响,女子无才便是得,丈夫便是自己的靠山,她们做男子的附属品太久,许多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她怕女子们畏惧世俗的眼光,众人的口水,没人敢来学院报道。 那她的一腔心血便要付诸东流。 方凝如是个有才的,编纂的话本子里,不仅有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塑造的女主人更是公博学多才,心思灵巧,这才惹的男主人公对她深情不移。 如此,在多方面的努力之下,女学之事即便是在民间,也成了一种潮流。 在这种声音之下,鸿文馆的擢考的日子也来了。 令钟语芙没想到的是,状元郎萧亦晗会来,赵启绪会来倒是不出乎她的意料。 第101页 他一直有一颗怜惜女子的柔软心肠,这点钟语芙是知道的,否则上辈子,怕是早就在别院的时候就该和苏婉退婚了。 可惜苏婉眼瞎的厉害,费尽心机,一心扑在韩以骁那种人身上。 虽然她上辈子挂的早,但是估计苏婉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韩以骁心里不可能没有芥蒂,更何况还有方凝如和她阿娘,估计都不会给苏婉好日子过。 只是赵启绪如今还未下过考场,没有功名在身,并未参加擢考,似乎是来凑热闹的,钟语芙便也只好装作不认识。 擢考的课题主要是由徐瑾定下的,品评的都是国子监的夫子。 这华丽的阵容引的如多秀才儒生报名,差点没挤破头,最特别的是居然还有一位盘了发的妇人报名,钟语芙一问才知,原来她曾经是宫中的教养姑姑,后来到了出宫年龄才被放出宫嫁人,也曾在世家大院教过姑娘。 钟语芙喜出望外。 擢考第一局是出一个固定题目,俩人以此作诗相较,胜者留,败者去的方式,趣味性十足,很能挑起选手的胜负欲和观众的情绪。 好巧不巧,这位妇人抽签对上的就是蒋寒,蒋寒惨败,第一局就被踢出了局。 这轮擢考,一共留下了四位夫子,萧亦晗这个状元郎赫然在列,那位曾经的教养嬷嬷也实至名归的拿下第四名,顺利的成为一名夫子。 方凝如羞涩的低下头。 到了七月里,历经两个月的时间,书院改造好了,在茶楼日日上演的故事里,女子入学也成了一件不是那么奇怪的事,学院的招生也正式开始了。 虽然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但是钟语芙还是紧张的一夜未睡,天还未亮便点着灯火起床梳妆,用了早膳匆匆乘了马车到书院,刚下马车就看见方凝如的马车,在刚刚露出尖的晨光中而来。 俩人眼睛恨不得长在门口,巴巴望着路口的方向。 在第一辆马车,第二辆马车皆是路过之后,俩人愈发忐忑,来回踱着步,到了辰时两刻,钟语芙看见,赵启绪骑着一匹马,和一辆马车并肩,似是朝书院这个方向来。 帘子掀开,一张稚嫩青涩的脸露出来,有些忐忑的问,“请问这里是招收女学生吗?” 钟语芙那个激动啊! 这不是赵媛可吗? “招,招,专门招女学生。”钟语芙激动的有点打结,热情的靠近马车,亲自扶赵媛可下车。 被钟语芙的热情感染,赵媛可的紧张不安褪去,扯开弧度笑起来,里头缺了的一颗牙豁口很明显。 嗨,她牙还没换齐。 钟语芙亲自给赵媛可办了入学手续,之后陆续有马车停在书院门口,到了辰时正,各色马车竟是将书院的门都堵了。 一天下来,钟语芙足足招到了117名学生。 虽然和国子监不能比,和大楚170家书院比起来,这个数目小的惊人,钟语芙还是开心的夜里都睡不着。 三日后,是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这日也是钟语芙的及笄礼。 她央了戚薇琳将及笄礼放在书院里办。 清早起身,她便收到韩景誉差人送来的礼物,一支花枝状描金点翠鸟羽很是漂亮,看着就非凡品,并还有一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 在学院里朗朗的读书声中,徐瑾做赞者,净了手,用帨巾擦干水渍,拿起一只花枝状描金暗影点翠簪,用笄惯之。 宾盥之后便是初加,几位正宾轮流对着钟语芙吟诵祝词,一拜,二加,二拜,二加,三加,三拜,置醴,及笄礼成。 钟语芙在诗词理学上是个短板,着实没什么可教旁人的,好在她善骑射,这日开学头一天,最后一堂课,正是她的骑射课。 宽大的校场上,夕阳向晚,正是一天中阳光最漂亮的时候。 晚风拂起年轻女郎们飘逸的香纱,皎洁如玉的面庞,婀娜有致的柔美身段,艳丽胜过天边云彩,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惹的国子监的学子们伸着头看过来。 像钟语芙这般从小骑马的闺阁女子,满上京找不出第二个,初初上马皆有些惧怕,压根不敢走。 钟语芙耐心教了一些要领,见她们面上仍旧都是惧色,颇为排斥,钟语芙打了马跑起来做示范。 她狠狠抽了马腹,马飞速奔腾起来,径直奔到校场旁边的一座山坡上。 马蹄又蓄力纵身一跃,飞过断口,连人带马跃入空中,猎猎劲风鼓起她的云香纱,如一朵绚烂的花盛开在空中,橘色的夕阳在侧脸。 恰巧,穿了常服过来巡查的天子,韩景誉和随行考察官员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这一幕, 一群人的心跟着紧紧提起,横跨断口的这一幕被无限拉长,到连人带马安稳落地,众人的血像是被一盆火点燃了,灼灼落在钟语芙面上。 钟语芙看见一身常服的天子和韩景誉,打了马过来,韩景誉偷偷给她眨了一下眼,钟语芙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又快速隐下去。 钟语芙带天子在学院里转了一圈,他颇为满意,高兴的走了。 送走了天子,钟语芙想起来清晨韩景誉差人给她送的那些女儿家玩意,朝他勾勾手,“景誉叔叔,你过来。” 韩景誉当她是有什么事,吁了马,靠近一些,两只马头近的靠在一起。 钟语芙又大又圆的杏眼落在韩景誉细长的眼尾,上身微微倾过去,似樱桃半红润的唇若有似无的擦着他雪白的耳廓。 第102页 “韩景誉,我及笄了,可以嫁人了,所以,”她细细勾了声音,“从今日起,你要学着将我当成你心爱的女子来看。” 她脸朝前近了一分。 少女的唇那样柔软饱满,含着湿热气,像羽毛轻轻在脸上刮了一下。 韩景誉握着缰绳的手攥紧,淡淡青筋跳动了一下。 轰的一声,脑子里像是炸了一颗烟花。 掀起眼皮,钟语芙已经打了马跑远了,纤细的颈子朝后转了一点弧度,他看见她半张侧颜,笑颜且娇且媚,眼波流转。 咯吱笑声如银铃。 韩景誉一时怔住,痴痴盯着她娉婷摇曳的背影,连打马都忘记了。 少女配大叔,大叔自己是被人艳羡的那一个。 这极有情趣的一幕,落在下学的国子监学生眼中,他们道: “娶妻当娶钟语芙这般有野趣滋味的。” “女子入学,大善!” 第39章 . 军机大营。 一个军官笑道:“你们知道吗?咱们侯爷的小媳妇今儿个当街亲我们侯爷了。” 军官和整天舞文弄墨的文官不同,他们大多是穷苦出生,没上过什么学,都是粗人。 谈起这些个风月之时,眼里闪着不加掩饰的光。 前些日子,私下里那些个风言风语,说什么长宁侯一身英名,如叫一个没规矩的小女子哄的言听计从,沉迷女色,可叫他气坏了, “真的?”另一个军官嘴角擒着暧昧的笑,“咱们侯爷这小妻子可太有意思了。” “就是,”军官搓着手,“咱们侯爷这些个年身边也没个知心知热的人,偏自己他不急,可愁死我了,咱们军护人也没那么多讲究,我瞧着这小妻子比那些个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闺秀好多了,配咱侯爷正好,嘿嘿。” 恰好走到大帐外的韩景誉:“……” 有些耳热。 这没法见人了! 韩景誉摸了摸鼻梁,好像有点明白,那鬼灵精打的什么主意了。 以往背地里听到的流言都是暗暗嘲讽,如今这走到哪,旁人都憋着调侃的笑问他,什么时候把小美人娶回家。 其实他活到这个份上,早就看透了人言这种东西。 虽然不甚在意,心头竟然像是被滚烫的炭火烫了一下。 这小丫头,还能反过来替他考虑了。 他转了身,出了大营,踩着脚蹬翻身上马,朝东边看去,低垂的夜幕下,隐隐可以看见尚书府的一角高啄檐牙静谧在夜空中,弯了弯唇角。 好像早点娶回家也不是不可? 他侧头吩咐韩宝,“给尚书府送个拜帖,时间吗,”他弯曲了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就在月末公休吧。” 自上次挑明了事,又下了圣旨,钟东霖一直避着他,除了朝堂公事,俩人还真没私下单独说过话。 应该消气了吧? 韩宝了然的笑,似是自言自语,又是韩景誉能听见的声音,“长宁侯府也是时候该添位为小公子了。” 韩景誉:“……” 乜他一眼,“…连你也笑本候,老不正经。” 韩宝:“……” 清早,钟东霖收到韩景誉的拜帖,脸当时就臭下来,心里一阵梗塞。 原本好意陪她用早膳的钟语芙就跟着遭了殃,双眼怒瞪圆,“一天到晚的,也没个女儿家的样子,像什么样子,给我抄上十遍《道德经》。” 可恨她如今要日日出门子去学院,连禁闭都关不得。 钟语芙:“……” 我做什么了? 罚抄十遍,这不是要人命吗? 见钟东霖怒气冲冲的,求生的直觉叫她闭了嘴,“知道啦。” 钟东霖接过侍者递过来的帨巾,擦干净手,临走之前又默默补了一句,“一个月内交给为父。” 钟语桐笑的幸灾乐祸,“阿姐,你怎么得罪爹爹了?” 戚薇琳心里了然,嗤钟语桐,“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少管。” “就是,”钟语芙盯着她齿缝里头缺了一块的牙,“还是把牙长齐了再说。” 钟语桐:“……” 这边的学院开的顺利,钟语芙咋摸着可以就势开分院,开芙蓉月商号这件事也可以提上日程。 毕竟女子要独立,只有思想是不行的,还得有实实在在的营生手段。 手里有钱才是真的呀! 开书院只是第一步试这些男子的反应,如今朝臣的声音畏惧韩景誉的权势,天子的威慑,被压下去,她反倒不知道这些人在心里真实的声音。 世家把持的不只是朝政,上京繁华街道的铺子,最挣钱的营生也几乎把持在这些世家手中,比起开女子学院这种长期才能见效的风化,这就是瓜分实实在在的利益了。 钟语芙为谨慎起见,决定一开始避开锋芒,从最不起眼的东西着手。 她以往经手的生意都是数倍以上的,越是这些基础的东西反而不了解,于是她立刻想到了储策。 营帐沙盘里,高高矮矮的坡上插着各类旗帜,韩景誉手撑在沙盘边上,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过关雎要塞,和几个副将讨论着秋日里发兵往边关的路线。 几人正讨论的热烈,守门的亲卫兵来报,“侯爷,有人要见您。” 韩景誉漫不经心的应声,“谁?” 第103页 下属:“是侯爷未来的夫人。” 韩景誉抓着沙盘檐的手紧了一下,反问了一遍,“你说谁?” “你小妻子来了!” “你小妻子。” “小妻子。” 倒是三个下属同时笑出声,又齐齐告退。 韩景誉:“……” 他笑的有些无奈,若仔细分辨,眉梢微微上扬,还有一丝得意。 谪仙般清冷的人,终于沾上了一丝人的俗欲。 韩宝拳头抵上唇,掩了唇边笑意,这世上,能叫不假辞色的韩景誉笑开怀的,也只有钟家大姑娘了。 这门婚事,当真是订对了。 韩景誉亲自撩了帘子出门,远远的便看见骑着马在大营门口的钟语芙。 日头大,她小脸红扑扑的,鼻尖几滴细密的汗,在阳光下闪着透亮的水光。 他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指挥士兵牵了她的马下去马鹏,“快进来歇歇。” 刚刚三个下属掀了帘子一角,三颗脑袋排成一排,透过缝看钟语芙被韩景誉引着朝大帐走,喟叹一声。 “乖乖,这也太好看了。” “难怪能叫咱侯爷都都动了心。” 最上头的将军一脚踹了最下头的马照将军屁股一脚,马照整个人就从帘子里滚了出去。 韩景誉:“……” 钟语芙:“^……” 马照再回头,帘子缝上哪还有人头? 他憨憨的挠了挠头,就见俩人人模狗样的出来,朝钟语芙斯文的作揖行礼。 “马照头一次见未来夫人,这有些紧张。” “马照是个粗人,夫人别紧张。” 钟语芙:“……” 她大方的朝三人施施然一笑,“无妨,各位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不讲究这些虚礼。” 啊啊啊啊,她们的夫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点都不嫌弃他们粗鄙。 目送钟语芙进营帐的目光更加虔诚,不惜去炊事班嗣厨那里嘱咐,“快,有什么特别的好吃的,女儿家喜欢的都送去主帅营帐。” 嗣厨挠头,这军营里哪有精致的吃食? 便是主帅,也无非就是肉类多些。 对上三人瞪圆的眼,“……我试试。” 钟语芙还是第一次来营帐,虽是主帅营帐,里面的陈设很简洁,外头一个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书,一张用茶的小几,四周摆了蒲团,里头就更简单了,只有一张床榻,被子叠的平整,连个褶皱都没有。 韩景誉见钟语芙很认真的打量他的内室,目光从她粉扑扑的小脸上移开,垂下眼皮,跪坐到茶桌问,一边找出茶饼,一边剥问,“大热天巴巴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钟语芙也打量完了,跪坐到他旁边的位置,笑嘻嘻道:“我想把开女子雀市的事情提上来,但是对这一块不太了解,想问你手底下有没有能人。” 韩景誉只略思索了一下,流畅性感的唇又翘起一丝弧度,是个别致的路子,也难怪天子愿意放了她这块肥肉,还和她做交易。 他道:“我手底下有个总管铺席商队的总管,名叫储策,草根出生,是个有能力的,我将他给你。” 问一个男人什么时候最帅有求必应。 钟语芙漂亮的星眸里闪着水瑞的光,灼灼看着韩景誉。 而韩景誉朝账外吩咐了一声,叫人去喊了储策来。 再回头坐过来的时候,钟语芙眼里的热度还没褪去,瘦长好看的手撑着两边肉乎乎却精致的腮,烟纱袖子堆在手肘处,露出来的两截皓腕纤细凝白似嫩藕。 外头灼热,有蝉在树上咕咕鸣叫。 大帐里头清爽宜人,茶桌又狭小,习武之人耳目本就远胜于常人,这安静的环境里,韩景誉听进她浅浅的呼吸声。 垂下眼皮,用热水洗杯冲泡茶饼,眼尾的余光里,那嫩藕似的一只手随意撑在桌子一角,根根修长分明,笔挺的像象牙筷子似的。 指甲休的圆润修长,透着淡粉的肉,上面点了白色芙蓉花,中心一点嫣红。 这大帐有点热是怎么回事。 阖该用点冰了,他想。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韩景誉收了视线,冲了两杯茶。 钟语芙手朝其中一杯伸过去,韩景誉伸手盖住茶碗,“等一下,还有点烫。” 钟语芙手又缩回去,扒着小几的辺,九尾步摇簪上的珠子轻轻叩击。 一息时间,韩景誉将茶盏端过去,“好了。” 钟语芙抬手,指尖触到杯壁的一瞬,茶杯一歪,溅了一手的水,茶杯在小几上蹦了两圈,又落进韩景誉的手中。 “烫着没?”他说着,拿起白皙的帨巾,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擦拭水渍。 “很凉了,一点也不烫。”钟语芙回。 他垂下头,细致的将指缝,指甲窝的水全部擦干。 柔弱无骨的手捏在掌心,柔软温热透过肌肤,渗进血肉,迅速在四肢百骸蹿流,心脏惊的重重抽了一下。 女孩子的手怎么这么柔软?还跟小时候那个粉团子是的。 他拇指扣了抠,将她整只手都扣在掌心,拢到宽大的衣袖里。 是长大了,手都能撑满他掌心了,他想。 钟语芙:“……” 他常年握兵器,掌心有薄薄的茧,粗粝的手指扣在掌心,揉捏,有点痒痒的。 第104页 她掀起一只眼皮,用余光看过去,就看见韩景誉肩背如松如竹,挺的笔直,精致的脸部线条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几上流淌的水渍。 又淡定的用帨巾漫不经心擦着水渍。 他的表情太过正经,以至于钟语芙十分怀疑,衣袖低下到底谁的手指扣扣柔柔的摩挲。 五指还插·进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这这这这,这人也太能装了吧! 钟语芙亦强做淡定,用另一只手端起茶杯轻呷,心脏跟着噗通噗通跳。 他的手怎么这么烫人呢? 余光里,一片阴影忽的从头上罩过来。 她眼珠子一转,就看见韩景誉的脸凑了过来。 “侯爷,嗣厨新作的苹果酥,属下端给进来了哈?” 被指派过来送点心的是马照,他的声音在帘子门口响起来,两人立刻转了头各自分开,收了手,不约而同的握上茶杯。 “进来。”韩景誉声线看似和平常一样淡漠,若是熟悉他的人会听出来,这声音较之平常略沉。 隐隐带了一丝怒气。 马照献宝似的将棋盘里的小食摆上去,还一一坐上去,浑然没察觉到,韩景誉微微弯曲的手指,一直敲着小几。 马照正口若悬河的功夫,储策也到了。 韩景誉:“……” 储策听了钟语芙的意思,很快做出决断,带了她去不那么繁华的街道上查看。 这边的铺席逼仄,尺寸之地的地方,药铺,棉布,杂货,水饭,干脯皆有,腐臭污物随意扔在道上。 天气炎热,尺寸大的水饭铺席,烧炉上架了一口大铁锅,热气汩汩冒着,青白烟雾里,男子腰身粗犷肥圆,热气将他黝黑的皮肤蒸出一层薄红。 上身只着了一件短袖直裰,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汗味就着锅里的敖肉飘过来。 钟语芙下了马,似是要朝汉子走过去,储策抬手,“大姑娘,我去吧。” 钟语芙摇摇头,“没事”。 走到菜头面前,客气问,“菜头,这一秤杆肉几两银子?” 那汉子听见这数字,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又见钟语芙衣着华丽,这一看就不是他们这里的人,笑着反问,“几两银子?” “那么贵谁买的起哦,”他笑的粗犷,“我王二卖东西童叟无欺,一秤杆二十三文。” 钟语芙咋舌,味满斋的一盒点心都要二两银子,这里一条肉却只要二十三文。 这能赚钱吗? 储策看出她的疑惑,给她解释,“一杆新鲜的肉市价在十八文,他们用的肉多,且挑的是猪身上最便宜的部位,大概在十二文,刨去缩水调料的部分,一杆肉的净利大概在九文。” 钟语芙看着大锅里的肉,快速算了一笔账,压低声音惊呼,“那他这点子收入,能养活家中人吗?” 储策回:“贫民的生活都这样,一家子一年的嚼用在一两半,够了。” “这条街差不多都是这种状况。” 钟语芙指了肉,“菜头,来一杆。” 储策见她真的拨了肉来吃,大惊,“夫人,不可。” “无事,”钟语芙嚼着肉回,“味道竟还不错。” 见她真吃,储策揉了揉跳动的额头,要是侯爷知道她吃这些食物,也不知会不会把他砍了。 钟语芙又转了几家铺席,这才回了书院,边和储策交流,边磨府抄奏报。 正商议着细则,绿萝来报,闵柔公主来参观书院。 钟语芙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还是搁了笔去迎接。 闵柔公主正被这边的女夫子引着,走在廊下,一间间参观。 钟语芙到的时候,闵柔公主正在音律室停住,萧亦晗跪坐在琴边,缓缓音符从他指尖流淌。 旁边,方凝如拨着琴与他合奏。 两人合奏的是梁祝。 钟语芙走过去,正要出声,闵柔却抬手打断他,直到一曲终了,又转了方向,并未进琴室。 她乜一样钟语芙,笑的有些嘲讽,“钟大姑娘还真是兴办女学的好料子,连状元郎都不顾在署衙坐值,埋在这书院安心教习。” 这话说的! 钟语芙很无语,在朝中,一人领多个部分的差事是常事,就像韩景誉,他至少统领了五个署衙部门,像萧亦晗,虽说是皇帝亲点的状元,但是他没有根基,表面上领了两个署衙的差事,但其实不过是闲职,办写鸡毛蒜皮的事。 书院这边每五日才有他一堂课,压根不耽误他在朝中争权夺利。 怎么就埋没了? 反正如今她顶着长宁侯夫人的头衔,钟语芙于是也不客气,“公主此话并无道理,萧大人是自愿来这边教习贵女的,响应的乃是陛下的号召。” “刚刚和方姑娘示范的合奏讲究的就是一个……” 萧亦晗磁性的声音成了这场谈话的背景板。 俩人对视一会,却是闵柔公主先败下阵,她噗嗤笑出声,似是刚刚的剑拔弩张不存在过。 她手穿过钟语芙的臂弯,亲昵的挽着她,“本公主刚刚和你说笑呢,你也太不经逗了吧。” 她又一副天真和蔼的做派,“其实啊,我觉得兴办女子学院这件事真是好事,我也想来这边上课,钟院长,能否给个名额通融通融?” 见她让步,钟语芙也不好再和她僵持,“您是公主,我是臣,做臣子的,哪有反驳公主的道理?” 第105页 “再说了,这件事,能给你做主的是皇上,也不是我。” 闵柔公主轻轻摇着美人扇,“那就说定了,本公主现在去找皇兄去。” 送走了闵柔公主这尊大佛,钟语芙揉着额角回了自己办公的院子,又继续和储策磨雀市的奏报。 待终于磨完,日头已经西斜,钟语芙又叫储策帮他留心可以在旁的州县兴办女学的人选,这才放了人。 储策出了屋子,转角,方凝如正好从对面的方向过来。 两个方向的风吹起疾步走动的衣角,前摆似浪花相撞了一下又分开。 储策后退了一步,做了一揖,“在下鲁莽了。” 储策脚步收的及时,方凝如并未感到自己被冒犯,回了礼,“无妨,是我走的急。” 储策后退到一旁,叫方凝如先过去,自己才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方凝如走进室内,邸抄奏报墨迹完全干涸,钟语芙正收起来,笑盈盈看向她,“好一曲《梁祝》,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徘徊。” 方凝如窘迫的红了脸,“你都听见了?” 她就知道,不该跟萧亦晗合奏,偏他说的一本正经,既担了夫子的名,阖该对学生尽职。 “我不仅听见了,我还看见了,”钟语芙斜着手撑着额头,“闵柔公主要来女子学院,刚刚陪着她在学堂转了一圈。” 方凝如抱着琴谱的本子僵了一瞬,旋即又挥去那种属于女子的第六感。 公主啊! 云泥之别。 钟语芙和方凝如一道出屋子,朝学院外头走,边随意问道:“你这婚期越来越近了,嫁妆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给的银子多,足够我风光大嫁了。”方凝如笑,“我婆婆在这上头还真是没挑出错,比他家的聘礼还多呢。” 钟语芙点点头,萧家没有根基,只靠俸银能有多少,笑回,“等女子雀市开了,你投上一股,保准你以后也是个肥的流油的官太太,对了,快到月底休沐了,你准备干嘛去啊?” 书院这边的休沐随朝廷官员的休沐走,初一,十五,月末。 “我婆婆想去奉贤上香,叫我一道呢。”方凝如压低声音,面颊惹上红晕,“说是那边的送子观音庙很灵验。” 钟语芙眉心跳了一下,这还没嫁,就就就想着抱孙子了? 她有点难以想象,方凝如大着肚子的模样。 揉了揉额角,“燕山的风光不错,去逛逛也是可以的。” 方凝如问:“那你要一道去吗?” “我就不去了,”钟语芙说:“那日我家有客。” 方凝如撞她胳膊笑问,“是呀?” 钟语芙:“长宁侯送了拜帖来府上。” 方府和尚书府在两个方向,钟语芙上了马,方凝如山了马车,往两个方向去。 第40章 . 钟语芙没想到闵柔公主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还真说服了天子,隔日就跑到学院上课了。 钟语芙实在不明白她徒什么,她是皇家公主,和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宫里有内命妇叫她识字,除了御射骑马不行,其他的都能拿的出手。 她两日课下下来,钟语芙终于知道她徒什么了。 金尊玉贵的公主啊。 这些个贵女还有不巴结的?捧着她的小分队都快排到学院外了,而且,不管是经史子集,还是音律课,她都能拔得头筹,俨然是这个学院里最亮眼的存在,艳压所有人。 关于这点,钟语芙也没办法,全身心投入自己的女子雀市。 她将女子雀市的定位放在中下层,有了女子学院再前,加之世家门也瞧不上这点子利润,造福的又是实实在在的中下平民,女子雀市很快就批下来,不仅批了足够的钱粮,还批了一块很好的地,介于官邸成片的平康坊和贫民居住的南郭巷之间。 恰好那边有一排铺席街道,之前没有兴起来,钟语芙正好收了来用。 这次她没有叫工部的匠人来改造,而是招募了民间的匠人,组成了施工队,这无形当中又做了一笔宣传。 是以,这边还在改工期,那些个贩夫走卒的媳妇子已经跑过来问,她们的丈夫多数在外头从事些小生意,她们比之一般的媳妇子接受度就更高一点,还有一点,便是对赚银子的渴望。 钟语芙这边列成个册子,将她们所要经营的营生登记下来,又命人对她们进行了培训,一是保证简洁,二是礼仪这一块,又叫储策招了一些其他的商户过来。 日子忙碌起来,时间就过的飞快,转眼到了月底。LJ 韩景誉依着时间登门,钟东霖坐在上首,看着立在厅堂中央,给他执晚辈礼的韩景誉,沉郁的像是笼罩在冰块之中,唇瓣珉成一条直线,黑沉沉的眼珠盯着韩景誉半垂的额顶,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韩景誉就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上身半躬,修长的双腿绷的笔直。 戚薇琳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扯钟东霖的衣摆,捏着鲛绡掩着唇瓣轻咳一声,“侯爷快请坐用茶。” 韩景誉没动,依旧弯着腰,等着钟东霖首肯。 戚薇琳又拽拽钟东霖的衣袖,钟东霖从鼻子里哼一声,“你这不自己坐下,难不成是等我扶你吗?” “小婿不敢。”韩景誉这才起身,坐到下首案几上。 钟东霖听着这声小婿,心里又是一梗。 第106页 韩景誉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用了一盏茶才道,“岳父,我搜罗了一副顾恺之的山水图,望您会喜欢。” 钟东霖是个画痴,最痴迷的就是顾恺之的画,只是年代久远,顾恺之的珍品留在在世的很少,他手上只有一副,宝贝的要命。 听说有顾恺之的画,一下子就忘了绷着的脸色,又见韩宝手中抱着一副长画筒,眼里亮起光,“可是这幅?” 韩景誉从韩宝手中接过来,递给钟东霖,“正是这幅。” 钟东霖搓搓手,抬手接过来,“走走走,一道去书房。” 戚薇琳:“……”我还以为多大气性呢! 阖着你女儿还赶不上一副画。 “你真看见爹爹满脸笑容引着侯爷一道去书房了?” 钟语芙晃着白瓷盏里头的葡萄饮子,紫色的浆酪挂在细瓷内壁上,颜色绯红。 绿萝小脑袋点着,“真真的,老爷笑的可开心了呢,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舌尖舔了舔牙齿锋利的切面,钟语芙困惑,他爹能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明明早上脸色还那么臭,还追问她佛经抄的怎么样了。 钟语芙一个字都没抄,随意编说已进抄了两遍。 压下心思,给绿萝绿翘都分了纸笔墨,她常常犯错,绿萝和绿翘早就将她的字学的很像,也不担心钟东霖会认出来。 一时间,房间里就剩墨块划在砚台的滋啦声,翻动书页的声音。 “参见夫人。” “姑娘呢?” “姑娘在里头呢。” 画月和戚薇琳的对话传过来,里头三人一阵手忙脚乱,匆忙之中将多余的砚台笔纸塞进小几下头的抽屉里,待藏好,刚刚坐定,戚薇琳也绕过花鸟山水曲折屏风走了进来。 钟语芙低头抄着佛经,到戚薇琳走进,这才抬起头,面色如常,“阿娘。” 戚薇琳奇道:“豁,今儿个真是奇了,你居然在认真抄佛经?” 钟语芙:“……” 戚薇琳笑道:“快梳梳妆,一会子午膳该好了。” 钟语芙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梳。” 戚薇琳朝绿萝招手,“把箱笼打开,我给姑娘挑件合适的衣裳。” 绿萝打开箱笼拿了衣裳出来,戚薇琳垂下眼皮,伸手接过来,扫到她虎口的墨点。 又看向案几,上下扫了一圈,在案几桌肚下头,发现一点未擦干的墨汁。 这丫头可真是! 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冤家。 好赖算是要嫁出去了,她真该放挂鞭炮。 钟语芙全然不知自己被抓包了,娇气的哼哼,“阿娘,你轻一点,疼。” “哼,”戚薇琳将梳篦扔到桌上,“不满意自己梳。” 她一说又冒起火气,“你看看你,明年就要嫁人了,也没个稳重的样子,也亏的你嫁的是侯爷,也就他能纵着你,连嫁衣都请宫里的绣娘给你绣,否则,你那针线穿出去,还不知道叫人笑成什么样子。” 钟语芙:“……”她的婚期都定下来了?! 等等,还不用自己绣嫁衣? 这人,想的好周道啊,唇角翘起来,心里甜丝丝的。 其他的庶子庶女都还小,不宜参加这种大人的宴席,戚薇琳也没叫他们过来。 到了饭厅,钟东霖和韩景誉还没过来,钟语芙百无聊赖的垂着头玩着象牙筷子。 戚薇琳端坐的笔挺,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安静一点?有个坐像?规矩都学哪去了?”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是的?” 钟语芙:“……” 走到饭厅廊下的韩景誉拳头抵着唇,掩住笑。 跨过门槛,看到钟语芙耷拉的脑袋瓜子,步摇上的白色流苏珠子顺着脸垂下来,唇畔又拂起一丝笑意。 戚薇琳没想到自己训钟语芙会被韩景誉撞上,尴尬了一瞬,起身朝钟东霖行礼,服侍他落座用餐。 钟语芙也觉得自己倍惨,正懊恼,搭在腰间行礼的手就被人捏了一下。 待她抬头,韩景誉已经一本正经的从她面前走过,在她旁边的位置落座。 面上波澜不惊,若不是手被揉捏的触感还在,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钟语芙:“……” 这老男人忒能装! 待落座,钟语芙端起茶杯小口啜着,掩饰面上的慌张,就听见钟东霖,“贤婿……” 钟语芙一口水喷出来,呛的鼻腔都是水。 “没事吧?” 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鲛绡递过来,朝上一端有一支竹青文图案,钟语芙接过来,鲛绡上还残着体温的余热,掖到唇角,淡淡的沉水相萦绕在鼻尖。 “给我。” 钟语芙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把鲛绡要回去。 这人,要不要这么小气? 又将鲛绡放到他摊过来的掌心。 钟语芙余光却瞥见,韩景誉收了帕子,抬手揣进了胸腔横着的衣襟里头。 倏然,面上滚烫。 韩景面上一派镇定,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岳父,小婿敬你一杯。” 钟东霖摆手,旁人只知道长宁侯韩景誉滴酒不沾,以为他只是谨慎沉着,但是他知道,年轻时候的韩景誉是个一杯倒的。 自青年时家里发生变故,他便滴酒不沾,这些年身处高位,依然保持着警惕。 第107页 他要端走他手里的酒杯,“你喝这个,以茶代酒也是一样的。” 韩景誉手避开,“无妨,今日破个例。” 话音落下,他一仰头,一干二净。 两辈子加起来,钟语芙还是头一回见韩景誉喝酒,只一会,就见他耳朵红的跟蒸熟的螃蟹是的,连骨肉匀称的两颊都染上一次绯红。 她悄悄弯起唇。 原来,无所不能的长宁侯也有弱点。 招手悄悄吩咐绿萝去灶上端醒酒汤。 钟东霖看着自己面前空空荡荡的手边,韩景誉手边的白瓷碗里,醒酒汤冒着清白烟雾,嘴里的筷子差点没给咬弯了。 他暗暗想,女儿家外向,果然是真的。 连灌了三杯酒,戚薇琳盖住他手里的酒杯,声线温柔,“老爷,慢点喝,饮的快易醉人。” 钟东霖心中大为感动果然,妻子才是陪自己一辈子的人。 带了点酸甜的醒酒汤喝下去,肠胃热热的,很舒服,韩景誉侧头看了一眼钟语芙,她微微低着头,很专注,白昼的光给她小脸渡了一层毛茸茸的白边,用公筷给他布菜,竟都是他的口味。 有温热的柔情在四肢百骸流淌,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生出了一种家的归属感。 一想到这,他血又热起来。 他马上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抬手拿过钟语芙手里的公筷,“我给你布。” “啊?”钟语芙抬头就对上韩景誉星亮的眼睛。 视线再扫过去,戚薇琳和钟东霖头都快垂到桌子上去了。 钟语芙:“……” 席间,钟东霖饮了不少酒,到后头,舌头都有些打结了,饮了些醒酒汤,韩景誉亲自将他扶到主院去休息,戚薇琳又一道和钟语芙送韩景誉到大门外 钟语芙回了院子,舒服的躺倒塌上阖眼休息。 外头炎热,屋子里四个墙角摆了冰盆,冰块一点点融化,滴答落尽水中,凉爽宜人。 绿萝和绿翘在外头沙沙抄着佛经。 钟语芙隐约听见一点疾风抽过的声音,掀开眼皮,就看见韩景誉站在塌边,白色绣云纹直裰,颈子微微垂下来,唇边带了笑,盯着他。 “呜……” 她刚要惊呼出声,他的手捂上来,身子彻底俯下来,竖起一根食指压在唇上,极轻的嘘了一声。 “姑娘,怎么了?”绿萝搁了笔问。 钟语芙对韩景誉眨眨眼,韩景誉松了手,她道:“没事,我要睡一会,你们在这抄有点吵,拿回房里抄吧,把门带上。” 窸窣听见俩人收纸笔,出门子的脚步声,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来,钟语芙坐起来,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韩景誉依旧盯着她:“来看我家小孩。” 钟语芙:“……” 他又补了一句,“放心,没人看见我进来。” 他视线太过强烈灼热,钟语芙有点不自在,随手拿了团扇摇起来。 韩景誉问,“抄什么东西?” 她才不想说自己被罚抄佛经的事,却见韩景誉已经笑着说出答案,“又被岳父罚抄佛经了?” 钟语芙:“……” 他身子微微倾过去一点,“还搞代抄那一套?小心我去告诉岳父。” 钟语芙:“……那我就告诉他们,这法子是你教的,绿萝和绿翘学模仿字的帖子还是你给办的。” 他身子又倾过去一点,侧头,红唇贴着她粉白的耳垂,“你个小没良心的。” 灼热的呼吸带了淡淡的梨花酒香,擦在耳道里又酥又痒,钟语芙脑子嗡的一下,手撑着贵妃榻朝里头挪了挪,“你你你,你离我远一点。” 他手撑到她旁边,微微俯下身,整个人笼着她。 两侧凹陷下去,她又往后退,直到被抵到墙上。 “这会子知道怕了,”他垂下眼皮,盯着她红扑扑的粉垂笑出声,“不是你说的吗,你长大了。” 钟语芙:“……”那也没这么快的。 “还,还没成婚。”她低低嗫嚅,两颊染上绯红。 韩景誉有些无语,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那日的举动有多撩人? 撩的他夜里不安枕,自己却睡的香喷喷的。 他抬起她的手放在胸膛,声音沙哑,“叔叔教你,对心爱的女子应该做些什么。” 感觉到越来越近的灼热呼吸,她心口砰砰直跳,闭着的眼睛,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 他看见她绷的紧紧的小身板,小手紧紧攥着塌上的褥子,秉着呼吸,视线扫过她珉成直线的唇,挺括秀气的鼻子,细长的涓媚。 最终只在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走了。” “你好好休息。” “?” 钟语芙没跟上这节奏,睁开眼,就看见韩景誉已经走到了窗边,回眸朝她笑了笑,整个人向一阵风飘然远去。 钟语芙抬手摸了摸他吻过的额头。 重新倒在塌上,用锦背蒙在脸上,将自己拧成了个麻花。 堂堂长宁侯居然翻后宅女眷的墙? 尚书府后院一角的墙下,韩宝盯着空空的马匹,艰难的消化这个信息。 多少人给他送过绝色美人,他愣是看都不看一眼,怎么一朝开了窍。 还去做了那登徒子行径,翻人家闺房了? 第108页 韩宝揉着额角,心里正嘀咕着,就见他又翻了墙落在马上。 韩宝:“……”还挺快。 察觉到韩宝失态的眼神,韩景誉也有点臊的慌,现在情绪下来,他也难以置信,自个儿居然去翻了钟语芙的闺房。 且刚刚差点失控。 天知道,他刚刚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将人扑倒。 不敢再多待一息。 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控力,从尚书府出来,他就像是着了魔,脑子里都是那个小丫头的脸。 人生头一次失控。 然后,就真的去翻了墙。 他有些脸热,不自觉开口解释,“那个,刚刚有些事忘记和岳父大人说了,走这快。” 韩宝唇边是压也压不住的笑意,“知道,侯爷是去看钟大人去了。” 韩景誉:“……” 南郭巷那边的匠人居然比工部那边的匠人速度还快,只在一个月时间就完成了改造的工期,这点实在出乎意料。 问了储策才知,因这是按捞拿薪酬,谁都想多挣点,于是跟比赛是的,相互都憋着一口劲,你今日装了三间,我也不能落后,没日没夜的干活。 钟语芙想到工部匠人那龟爬的速度,忽然意识到,银子当真是有号召力。 这般,到了八月里头,房子就教到了各个租赁户的手里头。 钟语芙在前头最好的位置给方凝如留了个席铺,拿到钥匙第二天,方凝如颇有些愁苦的问钟语芙,“你有没有好的匠人给我推荐一下,我这找了好几个,他们总说不出来我想要的那种效果。” 钟语芙想了一下,“也许不是效果不同,而是那些匠人憨厚,用词不精准。” 方凝如想了一下也是,那些匠人都不太通诗书,只会将一些直白的话。 钟语芙又道:“这样,你去找储策,我的店就是他全权给我弄的,你去看看效果,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你提一下我的名字,你认识的吧?” “或者我要绿萝陪你去。” “不用,我认得他,”方凝如有些迫不及待,“走了。” 到了南郭巷,方凝如一样看到在铺席里头指挥工人忙碌的储策。 方凝如听钟语芙说过储策的底细,长宁侯手下的嫡系心腹,手下管着几百个铺子和席铺,足足近千人,此刻对待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席还这么认真。 连她都觉得大材小用。 方凝如犹豫了一下,人生第一个属于自己铺子的期盼战神了羞耻心,她走过去,报了身份,却见储策没有一丝不耐烦,还主动提出去她的铺席看看。 她报了自己想经营的项目,储策只思考了一会,不仅将归划,陈设,装潢说的头头是道,就是用什么材料性价比高都给说了出来,又口头算出了大概需要的银钱,比方凝如预想的便宜太多了。 储策又问,“方姑娘若是需要,我可以代劳。” 方凝如哪有不同意的,不仅省钱,还省的她去雀市来回跑了。 立刻同意了。 只半个月的时间,收到储策已经装潢好的消息,她下了课,迫不及待的拉着钟语芙来看。 远比她想像的要好,方凝如待在铺席里都舍不得回去了。 钟语芙笑她,“这么喜欢,怎么不约你家状元郎一起来着看?你们不是还有半个月才成亲吗,现在见面也没关系啊。” 方凝如有些不太好说,这几个月和萧亦晗接触的多,也大概了解了他这个人。 他是个有凌云志的,心怀天下,更怜悯农人。 士农工商,商者沾了铜臭气,他有些轻蔑。 他并不追求奢华的生活,虽做了官,还是那般清廉,光靠着俸禄还在资助几个同乡。 和她娘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且朝廷明文规定,为官者不得从商,但其实这是一纸空文,因为上京的世家,只是没有明目张胆将铺席放在主人家名下而已。 可是他不愿意知法犯法。 更觉得不应该走钟语芙这个特权,给自己谋私。 言辞虽委婉,但是方凝如明白,他是不喜的。 所以这铺席,是方凝如背着萧亦晗开的。 她拒绝不了这种诱惑,她自小就在嫡母身边讨生活,她忘不了小时候嫡母不满意她和她姨娘的时候,随时可以克扣她们的份例。 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命脉都捏在旁人手里的感觉,叫她这些年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所以,她第一次,对萧亦晗撒了谎。 这铺席让她觉得安全。 她珉了珉唇瓣,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钟语芙说:“我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你替我瞒着吧,就当我的小金库。” 钟语芙笑,“那以后成大金库你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第41章 . 学院通往门口的路上,有两排杨树,夏季末尾,几只蝉抓住最后的时光竭力鸣叫。 下了值,钟语芙和方凝如一起朝学院外头走。 钟语芙问,“明日又去奉县上香?” 方凝如点点头,“前几日,萧家的邻居刚刚诞下一个儿子,她家前头生了三个女儿,这回每逢初一十五都去奉县拜送子观音,这回一举得男,我婆婆信奉的不得了。” 钟语芙揉了揉跳动的额角,心里隐隐有点担忧,上辈子,萧亦晗和方凝如退婚之后不久,好像被天子发配到了株洲,后来好像娶了株洲总督的女儿,也不知生的是女儿还是儿子。 第109页 若是方凝如婚后一直生不出儿子? 钟语芙打了个激灵。 她虽然自己没有被婆婆嗟摸过,但是看看那些世家大妇一成婚,但凡是婆婆厉害的,哪个不是年纪轻轻,眼角的皱纹就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哎!女人想过舒心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不自觉嘀咕出声,“我怎么感觉,你这成婚以后,日子过的好不好,全在你能生男生女上?” 方凝如面色僵了一瞬,驻足看着钟语芙,眉头轻轻拧着,“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也惶恐,按理说,我一个庶女,攀上一个状元,他又是那样风度翩翩,品行高洁,我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是这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听见他阿娘一口一个一举得男,我心里总是很害怕,我能理解她的心态,萧亦晗如今都二十一了,换做旁的男子,都是孩子的爹了,只他一心扑在学业上才会这般迟。” “我是不是有点不识相?那是他阿娘,抚育他长大不易。” “换我是你,我大概也是怕的,”钟语芙道:“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得是生儿子?” 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韩以骁也是对孩子特别执着,韩景誉不会也很在意到底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吧? 生不出儿子就一直生,生到有儿子为止? 生孩子很疼啊。 一副久远的画面在脑子里清晰呈现,她阿娘生钟语桐的时候,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还有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那时候她好怕,好怕她阿娘会死,吓的做了一个月噩梦。 想到这,钟语芙整个人都不好了,毛骨悚然,她得提前跟他说清楚。 “你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特别怕疼,我得去找他问问,要是叫我一直生,那我就不嫁了。” 方凝如眼睛瞪大,“你不心爱侯爷吗?” 钟语芙想了一会才抬起头,勾了碎发到耳后,眯眼看着远方天青色的云。 似是随时都有一场雨压下来,空气里又一种不正常的闷热,蝉鸣叫的异常响亮。 “凝如,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我能做到跟心爱的人同生共死,共患难,但是我没办法完全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迎合任何一个男人。” 饶是方凝如一直都知道钟语芙和她们这些自小困在后宅里头,学着各种规矩长大的闺秀不一样,还是被她这番言论给惊到了。 女人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她居然可以理所当然的去问长宁侯。 她思考了一下,舌头润了润唇瓣,还是劝道:“这样不合适吧?你这样问,万一惹他不高兴,你们离了心怎么办?” “其实我也知道,但是我就是这样子的,”钟语芙眉间坦荡,说:“我做不到一直给男人生孩子,”她想了一下,“我最多能接受生俩个,对,这是我最大的极限了。” “我现在他去说清楚,他要是接受不了,那我们退婚好了。” 方凝如整个人都被惊到了,直到上了马车,她还沉浸在钟语芙云淡风轻的表情里。 她还记得,那晚在相国寺,钟语芙因为被韩景誉拒绝,闷闷不乐,下山时颊边那总也褪不去的绯红。 她的话绝不是作假。 她对韩景誉肯定有请,怎么能因为要少生几个孩子,就能云淡风轻的说出退婚这种话? 女儿家哪有不怕退婚这种事的? 她脑子里闪过学院门口,钟语芙当众亲吻韩景誉,这样没有女儿家闺阁仪态,韩景誉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眼里是近乎纵容的宠溺。 当时她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现在回想起来,画面忽然格外清晰,细致到他们之间流转的眼波,夕阳的颜色都记得特别清楚。 她生出一种笃定的直觉来,韩景誉肯定会同意。 或许,他还会怜惜的说,生孩子对女子损伤太大了,都随你。 想到这,她血忽然一热,理智上告诉自己,身为一个合格的冢妇不应该去问,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且迫切的想知道萧亦晗会怎么回答。 她掀了帘子,吩咐车夫,“去吏部书令史,要赶在朝廷下值之前到,颠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赶到。” 车夫得了命令大力抽了马,清油车相璧跟着乱晃,方凝如紧紧攀着车相璧才勉强坐稳。 她运气不错,赶到书令史署衙的时候,萧亦晗正好跨出门,看到方凝如,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忽的漾起笑,“你怎么来了?” 萧亦晗生了一副好相貌,如芝如兰,尤其是这双瑞凤眼,眉眼细长,天生微微上翘,瞳色是极淡的茶色,上头像是蒙了一层薄透的水雾,他看过来的时候,人影就映在他瞳孔上。 给人一种特别情深的感觉。 自第一次遥遥一见,方凝如便对他一见倾心。 他一对她笑,方凝如便觉得,心上开了一朵细小的花。 她压下心思,羞涩一笑,“明日里头要去和伯母去上香,想邀你去吃一盏茶。” 这点小要求,萧亦晗自然无有不从,他带方凝如去了天福茶楼,要了一间包厢。 进了包厢,俩人分坐在茶桌两边,萧亦晗给方凝如斟了茶,迫不及待抓了她手在手中把玩。 方凝如小口喝着茶盏,羞涩的低着头,润了润辞藻,委婉的将话题朝朝上头引,“明日里头要去陪伯母一起上香,你要一道去吗?” 第110页 萧亦晗道:“你和阿娘一道去吧,我明日里头和同僚有局。” 方凝如头垂的更低了一些,已经快到桌子上了,问道:“你知不知道,伯母去寺庙,为的是求什么。” 萧亦晗低低笑出声,头靠的更近一些,几乎要擦到她的额头,“你说是去求什么?” “凝如,我终于要娶到你了。” 美人在侧,怎能不心动。 他也不守着礼了,两指捏起她小巧的下巴尖,低头啄到她的粉唇上头。 柔软的触感叫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直吻的怀中的人儿快喘不上气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方凝如没了力气似的趴在他胸膛,听着他粗沉的呼吸,砰砰的心跳,柔柔问,“奉县的送子娘娘庙最是灵验,伯母是带我去求子的。” 萧亦晗狠狠在她腰间□□了一把,恨不得现在就将人生吞活剥,声音愈加粗沉,“我等你给我生个儿子。” 方凝如从他怀中起身,仰起头,仔细盯着他面上每一个神情,“若是生的是女儿呢?” 萧亦晗睨她,“胡说,怎么可能。” 一向知进退的方凝如又执着的问,“若生的就是女儿怎么办?” 萧亦晗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那再生就是。” 方凝如道:“如果一直生的都是女儿呢?” 只一瞬间,萧亦晗的面色沉了下来,“说什么胡话,你怎么会生不出儿子呢,嫡子自然会从你这个嫡妻的肚子里生出来。” 一声惊雷划破夜空,黄豆粒大的急雨毫无预兆的砸下来,成为这场对话的背景板。 立秋了,秋日里头的雨,总是这般,毫无征兆。 自小饱读诗书,萧亦晗习的是君子之道,他待人接物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 他脸色只是略沉,声音也算不得多重。 只瞬间,又恢复了那温润如玉的样子。 他后头的话,方凝如没太听进去,看着他一开一阖的唇瓣,恍惚中,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她嫡母的样子。 上京后宅官眷,贤惠的大媳妇子讲究的是嫡庶一起教养,毕竟官海沉浮,仕途这个东西,谁都说不好,有的是那庶女的夫君后来凤凰腾达,反过来照拂嫡出。 她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了事,惹了嫡母不高兴,她从来不会疾言厉色,明着告诉你。 面上依旧笑盈盈,只会无声疏远她,冷眼看着迎合她心思的管家暗暗降低她的份例。 到她重新得了她的欢喜,她又会不轻不重的处罚一个最低等的奴才。 自始至终,她的嫡母都是温婉大度,高贵贤惠的那一个。 爹爹亦是慈父。 迎合她的嫡母,嫡姐,已经成了她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脑子里闪过刚刚钟语芙在学院门口的模样,她醍醐灌顶。 为什么她第一次见钟语芙,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魔力,装作听不懂她嫡母,婆婆话里话外的意思,顶着旁人异样的眼光也要来跟她兴办女学。 因为她活的是那样恣意潇洒。 这份洒脱,恰恰是一直依附着嫡母生存的她最缺少的。 她是那样羡慕她的生活,出生高贵,有真正疼爱她的父母,她活的那样恣意放纵,肆无忌惮。 方凝如转头,看向窗外,形容匆匆的大街上,一柄远山劲松画的油纸伞撑在雨雾中,雨水顺着伞面淅淅沥沥滴下来。 伞下,一对璧人款款而来一对。 男子劲瘦有力的手稳稳握着伞柄,伞骨偏在女子头顶,男子的半个臂膀都露在外头,白色的云纹绣袍沾了清透水渍。 上了多味斋的台阶,男子自然的低下头,目光落在台阶上的裙锯,嘴巴张开说了什么,看唇型,应该是“小心台阶”。 越过台阶,到廊下,细细的雨幕间,钟语芙那张如花笑颜露出来,微微仰着头,看着面前的人,笑的那样开怀。 韩景誉唇边微微勾起一点弧度。 什么时候开始的? 方凝如想起来,宴席上头一次见到的韩景誉,下巴上蓄了一点青茬胡须,黑色墨袍,内敛肃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举手投足间都是官海沉浮间那股子顶尖权臣的威压。 对了,是那晚寺庙之后。 或是白色,或是墨蓝这些鲜亮的颜色,下巴上的胡须不见了。 俊美的五官上,有了和钟语芙身上一样的年轻朝气,这种年轻的朝气和他身上弥经岁月沉淀的成熟稳重奇妙的结合在一起,竟一点也不违和。 味满斋里头卖的多是女子喜爱的点心,其实女子对茶没有那么喜爱,更喜欢去味满斋这样的地方用上几块精致的点心。 方凝如看见,小二递上来的点心,透花糍,茯苓膏,山枣糕,九江酥。 都是钟语芙喜爱的。 嫩绿的茶叶沉进杯底,落在浑浊的茶汤最底下,映成了褐色。 方凝如朝下的卷翘睫毛动了两下,再抬起眼,原本模糊的瞳色,清亮的叫人心惊。 她说:“回去吧,时辰不早了,回去的迟我嫡母会不高兴。” “等一下。” 萧亦晗拉住她,“衣服乱了,我给你整理一下。” 他温柔且细心的给她整理了裙摆,微乱的鬓发。 他头微微低着,一如以往的柔情款款,所以没发现,方凝如没和以往一样羞红了脸。 第111页 下了茶楼,方凝如主动开口,“下雨了,你别送了,免的将你淋湿,乘着雨势渐缓,你快回去吧。” 萧亦晗看了一眼雨幕,“也好。” 打了伞,将方凝如送上了马车,自己才上马打了伞回去。 钟语芙问,“你以后打算生几个孩子?” “噗~~” 韩景誉一口茶喷出来,咳了好几声。 揉了揉跳动的额角,好奇的看过去,见钟语芙小口咬着透花糍,腮帮子撑的鼓鼓的,灼灼的看着他,眼神清澈。 她知道要怎么生孩子吗?这是韩景誉脑子里崩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血又不受控的热起来。 钟语芙浑然不知,两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韩景誉此刻关注的是生孩子的过程! 她这是单纯的想知道生几个孩子,是不是一定得有儿子。 韩景誉起身,走到窗边收了撑窗的枝干,合上窗户,单手提了凳子,直接坐到钟语芙边上,抬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发,笑的暧昧,“这么急着给我生孩子?” 钟语芙:“……”这男人的关注点怎么如此清奇? 她身子朝后仰了仰,“我跟你说正经的,我怕疼,最多给你生”她竖起两根手指,“最多给你生俩个,就算没生出儿子,我也不生了。” 韩景誉笑的无奈,合着是这个。 “没关系,你若是不喜欢,一个不生都行。” 钟语芙手里的透花糍都惊的掉了下来,“不生都行?你真不想有个香火传承吗?” 是个男人都在意这个吧。 韩景誉收了手,严肃了一些,“我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否则我又何苦早早将骁儿扶上世子位?” 这世上,人人都想千秋万代,骨血世代相传,但人生自有他的命数。 他又道:“你回去看看白匈奴的手札,那边的王位,并不是传给自己的骨血,而是能者得知,我真心觉得,血脉这事无需执着。” “且生孩子确实凶险,对女子损伤大,你若不想生,咱们可以永远不生。” 小时候,韩景誉那么喜欢抱着她玩,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孩子呢? 他说的这般云淡风轻,是真的疼惜她,不想让她受罪吧。钟语芙觉得,她的一颗心软的快化成了水。 女人是一颗种子,你给她阳光,雨露,她会回馈你一片原野。 相反,你给她冷漠,她回馈你的是十倍的怨气。 钟语芙纠结了一下,很是肉疼的朝韩景誉竖起三根手指,“那我给你生三个吧,真的不能再多了。” 韩景誉笑出声,大手摸上她后颈子,将她朝前一带,“我们先来预习一下生孩子的前奏。” 钟语芙:“……” 交错的颈子似一对鸳鸯。 温热的唇覆上来,含着湿热的气息,柔软缠绵,鼻尖有淡淡的沉水香萦绕。 她纤细的手臂勾上他的颈子,沉溺在他的男性气息里,“韩景誉,我好欢喜你。” 第42章 . 一场秋雨将夏和秋分割开来,只一夜时间,季节从闷热的秋老虎中走出来,变的凉爽宜人。 一匹黑色的大苑宝马在原野上奔驰,草尖尖范了一点微黄,枯叶窸窣作响。 黑色的大苑宝马上坐了两人,男子高大的身形虚虚拢着一个娇小的身躯。 疾驰到一片宽阔的山坳里,山坳前头是一片低凹平原,积了不深不浅的水滩,细碎的阳光落在上面,晃着刺人眼的水光,绿草野花成片。 女子从披风里露出头,转过身,看着疏影横斜纵横交错,山谷悠远,眼睛亮晶晶的,“诩碟谷还是这么漂亮。” “下来,”男子先下了马,回头将手伸给她,“还记得?” “当然了啊,七岁以前,每年春天你都带我来这里放风筝,”女子将手递给男子,下马的一瞬,身子却往前一叠,手攀上男子的颈子,腿夹到他的腰上,勾低了声音,带着诱哄,“小叔叔背我。” 韩景誉:“……” 这丫头,着实大胆! 感受到他的脊背瞬间僵直,她又靠近他唇边呵气如兰,“小叔叔不会是老了,背不动了吧?” 话音落下,钟语芙一声惊呼,身体在空中360度旋转,做了一个完整的后空翻。最后一声惊呼声中,即将摔到地上的一刻,又被一带,勾在怀里,整个人往背谷下方摔去,停在溪谷边一点点的地方。 从惊呼声中回神,就对上韩景誉唇边肆意玩味的笑。 张嘴要嗔怪,人就压了下来,口舌被堵上。 钟语芙:“……” 直到口舌发麻,快喘不上气,他下巴搁抵在她肩头,喘着粗气问,“我老不老?” 钟语芙:“……” 她用鲛绡盖在脸上,隔开他狼一样灼热的视线。 鲛绡一角绣了两只艳红的樱桃,轻薄半透,半遮半透,他细长的眼尾扫过,视线往下走,将手放到她肚子上,隔着薄薄的暗影纱轻轻揉按。 钟语芙听见他闷哼的笑声,“惨了,昨晚亲你,今日又忍不住亲了你,你这没准已经给我中上小孩了,再过十个月生出孩子怎么办?你怕不怕?” 钟语芙:“……”真当她是小孩,那么好骗? 换成上一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大概还真能给他骗了去。 这老男人,也太能骗人了吧! 第112页 她眼珠子一转,摘了鲛绡,漂亮的杏眼里都是慌张,推开他:“那不行,我得回家,找阿娘要避子汤。” 韩景誉:“……” 拉着手腕朝回拽,“不用去,我这有,已经给你备好了。” 韩景誉一脸正色,从腰间解下香囊,掏出一颗黄豆粒大,褐色的丸子,“吃了它就没事了,一个月吃三回,以后你每回公休的时候都吃一颗。” 钟语芙:“……” 她拿过来,仔细看,“我爹爹的姨娘们喝的避子汤都是汤药,怎么你这是颗粒状的?”一副深思的样子,“长的有点像松子糖?” 他面色波澜不惊,“这个就是加了松子糖的药,是番邦进贡的新方子,宫里的御医也才刚做出来。” “哦,”钟语芙一副信了的样子,“那你把袋子里的都给我不就好了,干嘛还要休沐的时候再叫你给我?” 韩景誉:“你这小丫头不懂,这个成品的药效只有两天,我得前一日朝御医讨要,你快吃。” 她手覆上唇,嘴巴嚼动了几下,吞咽了一下,眼珠子咕噜噜转,“是还挺好吃的,跟松子糖一个味。” 他噗嗤笑出声,钟语芙手乘机捂上他嘴巴,将糖塞进他嘴里,“你个骗子,还笑。” 俩人追逐着玩闹,忽的,有信号弹在空中响起。 韩景誉转身,看向信号方向,“怕是有军务,我叫韩宝送你回去。” 钟语芙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生起一种不好的感觉,“出事的是哪边?” 韩景誉:“奉县的方向。” 钟语芙脑子嗡嗡的,又安慰自己,方凝如身边是带了人的,应该没事的。 不会再发生那种悲剧的。 却又本能出口,“方凝如去那边上香了,你带我去看看。” 韩景誉见她焦急,“好吧。” 奉县在上京最西边的地方,车程大概要两个时辰,韩景誉的骑兵一人双骑,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饶是如此,惨剧也结束了。 钟语芙赶到的时候,十多个奉县府衙的官兵跨着刀在处理案发现场,空气中弥漫着粘稠的铁锈腥味,猩红的血半干涸在土里。 钟语芙脚底发软,一阵惊慌的哭声从后院想起来。 这声音。 她拎起裙子,抬起腿朝后院跑过去,赵媛可被人捂在怀里呜呜哭,看着年岁和衣着,应该是她阿娘。 她衣着完整,除了裙边有点土,其它到没什么。 看来只是吓的。 钟语芙跑过去问,“媛可,你有没有看见凝如?她是不是没来上香?” 原本窝在她阿娘怀里的赵媛抬起头,却是哭的更凶了,“方姐姐都是为了保护我,都是为了保护我,都是为了保护我,呜呜……” 钟语芙人一个趔趄,软的脚都站不住,整个人一片恍惚,陌生的听着赵媛可重复的词,她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艰涩开口,“凝,如,人,呢?” 她挂满泪痕的小胖手指向后头紧紧闭上的房间。 钟语芙飞跑过去,手贴上门要推,旁边一个赵家的婆子低声道,“姑娘别推了,里头的姑娘情绪激动,不想叫人进去,门被抵上了,人应该没事,我刚刚好说歹说,松了一点缝,递了干净的衣裙进去。” 钟语芙双膝跪下去,脸紧紧贴上门缝,“凝如,是我,我是钟语芙,我来了。” 只须臾,里头传来一阵轻的像落叶的声音,“你来了呀?” “你一个人进来。” 钟语芙一推,门竟被推开,她开了一点缝走进去,方凝如缩在墙角,身上的衣着干净完整,面前堆着换下来的,被污物染脏了的衣服,她机械的凿着石块,似是要生火。 也不知砸了多久了,指尖冲红了血。 钟语芙走过去,摁住她的手,“我给你找火折子。” 方凝如:“不要找外头人要火折子,我想自己生火。” 钟语芙默了默,“好,那我跟你一起弄。” 砸出了火,点燃,衣服一点点成灰烬,火苗映在方凝如极深的黑色眼珠子中心,她抱着膝定定看着,安静诡异的没有一句话,一滴泪。 门外踹来储策的声音,“钟大姑娘,方姑娘,外头的人已经被我清理了,山下马车也备好,属下的建议是,我们乘早回去。” 钟语芙看向方凝如征求意见,方凝如没什么表情的起身,用尽最后的力气绷直了推,挺直了腰,直接去开了门。 外头那些女眷果然已经不见了,储策廊下,臂弯搭了一件宽大的墨色长袍。 储策平静无波的看了方凝如一样,即可低下头,“下山路陡峭,方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护送姑娘一程。” 方凝如确实没有力气下山,平静道:“有劳你了。” 储策将墨袍给方凝如罩上,遮的严严实实的,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往山下走。 到山下的马车边,储策将方凝如放到马车上,方凝如的头从墨袍里露出一点,就着钟语芙掀开的帘子,她弯腰蹲下去,后头一道嘹亮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方姑娘留步。” 方凝如和钟语芙同时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是赵启绪。 赵启绪大踏步走过来,站在马车边,方凝如腿弯曲着卡在进车壁的地方。 第113页 他作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各中缘由都听舍妹说了,若不是她慌乱中摔倒,方姑娘返身去救,耽误了藏匿的时间,舍妹怕已经是歹人的刀下魂,方姑娘此恩无以为报,若是方姑娘的婚事因此事受阻,方姑娘不嫌弃小生暂且无功名在身,小生愿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请方姑娘做嫡妻,掌一府中馈,绵延子嗣。” 这太过惊世骇俗,方凝如愣住,僵在原地。 赵媛可亦跑过来,“方姐姐,你做我嫂嫂吧,我哥哥会爱护你的。” 她虽然年岁不大,可是自小学那些规矩,又岂会不知世间男子对贞洁的看中? 方凝固和萧亦晗的婚事,大抵是成不了了。 在后头的赵母从最初的震惊里反应过来,犹豫了一瞬,也走过去,“方姑娘,您不必有顾虑,我赵家百年忠骨,最知感恩图报,你做我的媳妇子,我心里一百个满意。” 方凝如平静如死水的眼波里亮起一点点光,默了默,“谢谢赵公子,赵夫人,赵姑娘的美意,我不想要一桩靠着恩情赢得的婚姻。” “再会。” 方凝如微微颔了一首,打了帘子进了马车。 赵启绪盯着放下的帘子郑重道:“方姑娘,在下是出自真心,这话对姑娘永远有效,若哪日方姑娘有意,只需派人来差遣一声,赵某即刻带着八抬大轿上门。” “以此为信。” “不必了。”隔着帘子,方凝如说。 赵启绪却是摘了腰间的玉佩递上来,交给钟语芙,“劳烦钟姑娘先替方姑娘暂收一下,合适的时机带我转交。” 钟语芙手下玉佩,身子前倾,小声问赵夫人,“赵夫人,可有看见萧夫人?” 赵夫人想了一下,“萧夫人一早就回去了,”顿了顿,又委婉道:“混乱之时,萧夫人叫方姑娘将她带来的俩个伸手好的小厮贴身护着她,一步不得离开。” 钟语芙细长的指甲嵌进肉里,恍然大悟。 一般的小厮没有拳脚功夫,自然不是这些杀人越货的歹人对手,但是她给方凝如的侍卫是有功底的,定是和歹人对打的时候暴露了武功,方凝如就是不遵从她的命令,她是她未来婆婆,却只顾自己,就算活下来不也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她道好,这会子自己跑了! 牙龈都快咬碎了。 储策小声报告钟语芙,“侯爷叫我告知,这事怕不是那么简单,他如今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叫您先别冲动,等有结果了会告知您。” 钟语芙眉头沉了沉,方凝如两世都遭了毒手,这世明明已经避过去了,现在若说这里头没有事,她都不信。 进了马车,斟酌了一下,方凝如的嫡母和爹爹恐怕也有恶心等着她,于是道:“你跟我回尚书府吧,以后跟我住。” 方凝如摇摇头,“我不去你家,我去你家庄子上吧。” 钟语芙:“也好,我陪你去庄子上住一住。” 庄子上有现成的温泉引流下来,一年四季恒温,到了庄子上,方凝如就进了浴室沐浴。 听见门房来报,方峥夫妇一道上门了的时候,钟语芙黑沉沉的目光盯着褐色的茶汤好一会,道:“去请到茶室来,就说本姑娘代替方姑娘来见见他父母。” 绿萝这边转身,就对上刚从浴室出来的方凝如,她沐浴的时间长,面色蒸的红晕,雪肤和透白如云的云纱几乎融为一色。 清风吹起她段子似的长发微扬,似是精致的瓷器碎裂,叫人看了都觉得心碎。 她说:“你去叫她们来吧,我自己见他们。” “凝如。”钟语芙起身,不赞同的挑起眉。 方凝如轻轻拍她的手背,“语芙,别把我当娇养的花,我从来都不是。” 钟语芙心脏被丝丝缕缕揪扯,生疼。 她迟钝的反射弧爆发,眼眶子里蓄满了泪。 老天爷的眼睛一定是瞎的!瞎的! “我陪你一起见。” 方凝如摇头,“不,他们碍于你的身份,反而不敢直白的说出心底的想法,你去吧。” 她不想要慢刀子,不如一次来个痛快。 钟语芙到底没走,贴身背抵着窗,将他们干净利落的对话听进耳中。 方峥夫妇刚跨进垂花厅的门子,方凝如刚好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搁下笔,捏起白纸黑子,在二人面前开口,“爹爹,母亲,凝如玷污了方家门楣,毁了一族姑娘的名声,这是我自请被逐出方家族谱的书信,还妄二位成全。” 方峥夫妇对视一眼,皆是被方凝如的这个操作惊到了。 “凝” “凝” “我不会去道观做姑子,也不会待发在家中修行,更不会去死,你们将我哄回家,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给我选的路,将我逐出方家是最好的法子。” 方凝如打断两人的话,漫不经心给自己斟了茶,轻轻吹着上头的浮沫,“你们想好了,这是我给你们的唯一的机会,你们也知道,我和钟大姑娘教好,她以后是长宁侯夫人,若是此刻你们不逐我出族谱,以后我就不同意了,累了大姐姐在刺史府被休弃,被挑刺,我也不会再签的。” 方夫人先反应过来,哽咽着叹息一声,“凝如,虽说你不是我亲生的,说出来这话也许你不信,我不说将你视作亲女,但这些年对你的教养也算上心,在我心里,至少当做半个女儿。” 第114页 “一个女使用惯了都有感情,何况你这些年侍奉我一直勤勉。” 防凝如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所以,我才给你们这一个机会保全你们的荣华富贵。” “签吧,爹爹,没什么好犹豫的。”方凝如递上笔。 这么多年以来,方峥头一次认真的盯着方凝如看那么久。 很久,他终是接了笔,低头签了字,搁了笔,大步出了屋子。 方夫人咬了咬唇瓣,道:“凝如,别恨嫡母,换做你是我,也一定舍不得因旁人去影响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后若有需要,可来找我,我会帮你。” “可你若是我,也不会心无芥蒂,没有一丝怨言。”方凝如说:“慢走,方夫人,本姑娘不送了。” 方峥夫妇走了不久,萧亦晗终于姗姗来迟。 萧亦晗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形容枯槁,双目红肿的方凝如。 绕过曲折山水花鸟屏风,摘窗一旁,只见方凝如素手撑着小巧的下巴,一身素白到底的衣裳,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白簪在额顶挽了一个髻。 一尘不染,干净的似是开在水上的透白芙蕖。 若不是她一侧颈子上几道无法忽视的青紫痕迹,萧亦晗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遭了灭顶之货的男人。 他忽然不知自己该如何靠近。 他就怔楞在原地。 还是方凝如率先转了头,朝他盈盈一笑,“来了?” 她这笑容太过温柔美好,萧亦晗心头涌起酸胀,细细密密的牵引着他的神经,叫他全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痛。 红了眼眶,握住他的手,“对不起,若是我今日同你一道去上香就好了,是我没保护好你。” 方凝如浅淡的笑了一下,“都是命。” 她将一封大红的婚书推到萧亦晗面前,“亦晗,我们退婚吧。” 萧亦晗抓紧她的手,你当我是什么人,不行。 方凝如说:“我不想做你的妾室。” 萧亦晗瞳孔怔住,“我必然能护住你,不叫主母辱了你。” 心里那柄一直悬着的刀终是落了下来。 狠狠戳进心脏,似是被分成了两瓣。 方凝如抬起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媚眼如丝,将食指堵在萧亦晗的红唇上,“亦晗,别说了,我自小在后院长大,你骗不了我,妻妾尊卑,嫡庶有别,乃是朝纲,你给的殊荣是对正室的挑衅,旁人又何尝不无辜,你根本管不了,若是当真对我有情,我们不如相忘于江湖。” 清亮的水光从眼角流出来,“不许说浑话,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那你下半辈子到底怎么办?” “我理解你现在心绪不好,这话我当没听过。” 方凝如微微抬起眼,陷入美好的回忆中,“亦晗,方府九曲回廊上遥遥一见,我想,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公子呢?” “后来啊,得知你竟然成了我的未婚夫,未来我会嫁给你,我真的好开心,我从两年前就开始一点点攒我的嫁妆了。” 因为我心爱你,所以,不愿你的人生因我蒙上污点。 更不想走到两相厌恶。 那太可悲了。 “你不必担心我的下半辈子,我承诺你,我会过的很好,”她看向院子里,坐在凉亭里的钟语芙,眼里都是柔情,“我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放我自由,是我最后的一点乞求。” 俩人都没再说话,清风拂过枝叶的哗啦声很清晰。 很久,萧亦晗低低出声,“你给我考虑考虑。” 钟语芙晃动着手里的茶盏,盯着萧亦晗的身影,幽幽道:“储策,你说我在状元郎身上捅个窟窿,侯爷能担住吗?” 储策捏着信鸽上回复的纸条,“侯爷说了,这点字事不算麻,我去将萧大人请过来。” 钟语芙眼睛锐利的盯着萧亦晗,“好。” “钟大姑娘,”萧亦晗进了凉亭,“劳烦你照顾凝如了。” “无妨,”钟语芙淡淡应下,朝他抬手,“萧大人用盏茶再走吧。” 萧亦晗也想叫钟语芙再劝劝方凝如,于是坐下用了茶盏。 没成想,一盏茶喝下,视线一片模糊,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倒下去,最后的视线里,是钟语芙冷淡的表情。 亲眼看着储策安排好一切,钟语芙这才转身,出了屋子,去了内室找方凝如。 “你跟他提退婚了?”钟语芙问。 方凝如点点头。 钟语芙问,“觉得你是他的污点?” 方凝如又极轻的点了几下,“这世间规矩就是这样,我又怎能叫他因为我,接受世人嘲笑。” 钟语芙手指弯曲,轻轻敲了敲桌面,“所以,你也不想去赵家是因为这个?” 方凝如摇摇头,“不是,只是这件事叫我看清了我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我想好好做个商人,我不想再依附任何男子生存。” 钟语芙珉了珉唇瓣,“你去看看吧,萧亦晗在隔壁院子里。” 方凝如:“?” 钟语芙:“他现在正在被青楼五十虽的老丑龟奴奸污,我叫他尝尝你的滋味,他阿娘欠了你,我叫他感同身受一下。” 方凝如手里的茶盏翻在桌上,楞了好久,噗嗤笑出声,“你啊。” 她仰天大笑,“不愧是我认识的钟语芙。” 第115页 她眼角流出泪,“傻姑娘,你怎么就这么为我呢。” 父母,丈夫,到头来,却是这个姑娘对她掏心掏肺。 方凝如赶到的时候,正赶上萧亦晗衣衫不整,抚着屁股,面色痛苦。 廊下,两人伫立对视。 良久,他朝她伸手,说:“凝如,我们的婚礼照旧,我还娶你做正室。” 方凝如退一步,避开,“亦晗,迟了。” 转身离去。 第43章 . 紫檀浮雕玉石屏风左下角,两只巴掌大的红色锦鲤宛在水中,互啄鱼尾。 月光越过半开的摘窗在地砖上落下一片银霜,清风吹起紫色纱账一角,半映出两相依偎的人影。 钟语芙手穿过方凝如的颈子勾在她一侧颈窝,脸贴着她的后颈子。 “凝如,你信不信,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人五官的感觉是此消彼长的。 阒然无声的暗夜,视觉昏暗,听觉触觉放大数倍,清风吹动树叶的哗啦声,不知名的虫鸟鸣叫声愈发清晰。 方凝如转过头,钟语芙头微微撑起来,身子略高于她,三千青丝披散,黑暗中,一切都不分明,唯有这双黑沉的眼珠子,像染了最黑的墨,定定看着她。 往日里肆意跋扈的眼波里,有化不开的哀伤。 现在再回头看钟语芙第一次和她相识的借口,莫名又突兀。 只是两人在某些方面太过合拍,以至于她都忘了,其实她们相识也不过半年。 不需要任何缘由,她笃定的信她。 “你上辈子认识我?” “嗯。” 方凝如又回想起来,她那次郑重其事的签和梦,“所以,你上次说的梦和签,其实是我上辈子遇上遇上的这件事吧。” “嗯,我原先只以为你是意外,现在看来,十有八九不是,恐怕是有谁,一直想至你于死地。” “你仔细想想,你到底有没有无意中得罪了什么权贵,或者是你家有什么仇家。” 方凝如莫的就想起闵柔公主。 是女人本能的直觉,没有一点道理可言。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张开的嘴巴又慢慢合上。 那是天子嫡亲的胞妹,即便是长宁侯,也得顾忌吧。 “想不起来,也许是你想多了,毕竟我只是一个六品官的小庶女,谁会花这么大心思,用上这么多人,只为算计我一个小庶女?” “这太不可思议。” 顿了顿,她又问,“你呢,你是怎么死的?” 嫁给长宁侯这样的男子,应是一世无忧才是。 钟语芙道:“我上辈子依着爹娘的意思,嫁的是世子,后来,”她顿了好一会才说下去,嗓子是颤的,“一尸两命。” 方凝如的血液瞬间凝固,像是上了三尺冻冰,浑身冒着寒气。 她这样好的家世,也护不住她吗? 她心痛的拍她的后背,“得疼成什么样?” 钟语芙轻轻笑了一声,“还好。” “我终于有机会活了一次,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女人要活的这样艰难,男子真是的是我们终身的依靠吗?” “为什么我们要被困在后院,为什么要守着贞洁,为什么世人不许女子和离?” “为什么我们女子自己也要唾弃被休弃的女子?” “凝如,我有生之年,想完成三件事,一是叫咱们大楚的女子都走出后宅,可以自由走在街上。” “二是大楚的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样,入学,做营生,或是入朝为官,可以自由选择。” “三是女子婚后可和离,和离后也可以再嫁,不再被贞洁束缚。” 方凝如终于明白,钟语芙为什么现在又是兴办女学,为什么又是开女子雀市,原来一步步,都是朝最后这个目标。 她灰败的眼睛像是被嵌进了一颗明亮的宝石,亮起星星一样的光。 等真到了这一天,她这失了贞的人,不再会是那个异类,被人异样看待了吧。 她扣住她的手道:“这也是我的理想。” “我陪你一起实现。” 两个姑娘,像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抵足而眠。 “你确地不休息两日,今日便去学院吗?”钟语芙问方凝如。 她坐在铜镜前,将耳坠的勾圈扎进耳眼中,“不必,我心里有数,越是现在不想出门,以后更不敢出门,我倒喜欢在学院里忙碌。” “你不是一直缺个去办分校的人吗,这样,等这边的女子雀市开好了,我去各处帮你监督办理分院的事,一并也将女子雀市带上。” 这世间事,张张嘴皮子是最轻松的事,即便方凝如说的轻松,但是钟语芙也不敢放松,因她知道,真的面对起来,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头一个朝方凝如伤口上撒盐的,就是她们一手创办的这个女子学院。 庄子在郊区,车程长,俩人到学院的时辰比较晚,女学子们几乎都已经到了,聚集在学院门口。 钟语芙下了马车,方凝如跟在她后头下来,岳灵衣带头,很快女学生们聚到钟语芙面前。 “山长,恕学生们冒犯,依学生愚见,方夫子如今已是不贞之人,不宜再入学院,玷污学院,更不能再给我们授琴艺。” “对啊,方姑娘好生没有气节,不配做我们的夫子,她若是有气节,就该学那陈氏,刘氏,陶氏等先辈,为了不被羞辱,自尽而亡。方姑娘既选择了苟活,便不再是我们学院的夫子,还请回去吧。” 第116页 “被人玷污还有脸盛装打扮来学院,脏不脏。” 方凝如面上血色刷的退尽,没有一丝血色。 她瞳孔倏然一缩,本能朝那辆华盖硕大,整座车相壁都嵌了金玉的马车看过去。 名贵的香槟色云锦布帘微微掀起一角,只露出半张脸。 精致的脸微微抬起来,下巴朝上扬了一点弧度,金尊玉贵,露出来的左眼,眼皮半垂,不轻不重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削薄的含珠唇涂了最艳丽的茜素深红,微微翘出一点点弧度。 方凝如粉甲深深嵌进肉里,为什么。 她贵为公主至尊,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毁她一个弱女子,她并不曾得罪过她,不是吗? 她对她做了这样的事,怎么还可以这般耀武扬威。 她的心肠究竟有多黑? 岳灵衣是这学院里捧着闵柔公主最殷勤的女学生,钟语芙在这之前对于迫害方凝如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头绪,这一刻,目睹闵柔公主和方凝如之间的暗流,恍然大悟。 这一幕,和上一次赏花宴上叫嬷嬷验方凝如有和区别? 她咬肌狠狠咬合,咬的牙冠吱吱作响。 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岳灵衣的脸上。 她使足了力,岳灵衣整个人往地上摔去,被身旁的同伴拉住才避免了摔倒。 岳灵衣感觉自己半张脸都麻了,她捂着脸强忍着疼痛盯着钟语芙:“山长凭什么打人?” 钟语芙狠厉出声,“就凭你小小年纪,心思恶毒,为了捧高人给自己获利,不惜当众要逼死你的夫子。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就凭你今日的行为,算你一个欺师灭祖不算过。” “还有你们,”钟语芙眼睛锐利的扫过这些人,“本山长奉圣上的命令兴办女学,旨在让你们明礼,拥有独立的思想,而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造福更多女子。” “你们是怎么做的?” “方夫子是遭了歹人所害,那些人是拿走了她的清白,你们比那些人还狠,红口白牙说出来就叫她去死,说的好像死跟吃顿饭一样轻松,你们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叫那些歹人,恶人去死?” “倒是有本事叫一个被迫害了的女子去死?” “绿萝,绿翘,你们俩人分工,将此刻门口聚集的这些人一个不漏的记下来,今晚皇上在太液池有宫宴,本山长倒是要请皇上,朝中大臣见识见识你们这些贵女们的大义凛然。” 这话一出,她们就急了,她们这十七个人,都是这批女子学院里头年纪稍长的一些,离议亲的年龄不远,和要是在天子和朝臣手中一过,若是被评为心思恶毒,哪个世家大族还敢要? “山长,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山长,我们没有要方夫子去死的意思。” “山长,是岳灵衣言语过激,和我们没关系。” 其她的女学子们嗡嗡出声希望能平复钟语芙的怒气,而岳灵衣和三个刚刚说话最狠的三个女学生已经不安的看向闵柔公主,寻求帮助。 闵柔公主坐不住了,在老嬷嬷的搀扶下下马车,人还未走进,远远朝钟语芙伸手,牵她的手背,“山长,你别生气,依本公主看,灵衣她们也只是为了学院的声誉着想,毕竟方姑娘的确是失贞之人,留在学院恐遭天下人非议,只是说话太过激,稍微给点教训,小惩大诫就好了。” 钟语芙甩了闵柔公主的手,“公主,学院的事是皇上亲自命微臣办理的,后宫不得干政,公主还是别干涉微臣的决定的好。” 被甩了手,闵柔冷哼一声,漫不经心绞着鲛绡玩,“山长,本公主也不是干涩,只是为你考虑罢了,所谓法不责众,你若是真都这么做,也不知这得多少女学生退学,万一退光了,想再招回来就不太可能了。” 钟语芙冷笑,她还真不怕这种威胁。 她翻身上,微微垂下头,睥睨的视线,从这些女学子的面上扫过,这个姿势让她极为有威压。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这世上,我们女子被各种规矩束缚着,我创办这座学院,我希望的是我们女子能友爱互助,相互扶持,为了一点子蝇头小利,张口便要置人于死地,你们和那些土匪无二,这样的学生再多,本山长一个也不想教。” 她拉了拉缰绳,又朝闵柔公主看一眼,“公主真是点醒了,方姑娘是失贞,但是她这贞失的特别,她是学院的夫子不仅不是污点,反而应该是荣光,本山长现在就带她进宫去讨赏。” 钟语芙朝方凝如伸手,将她拉到马后背,两人同骑上马。 钟语芙微微侧头,问方凝如,“你信我吗?” 方凝如双手抱住钟语芙的腰,下巴搭到她肩上,红唇轻勾,“钟语芙,我这辈子只活三个字,‘钟语芙’。” 皮鞭狠狠抽在马腹。 大马朝空中嘶鸣一声,马前蹄越在空中,又落下,像离铉的箭冲出去。 最后,钟语芙转了颈子朝闵柔公主看了一眼,做了一个唇形。 “公主,自求多福吧。” 闵柔公主瞳孔一缩,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九龙玉佩,如见皇帝亲临,承恩门,太极门,午门,神武门,钟语芙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皇宫。 金殿之上,殿内362位京官手执笏板,官服官靴,整齐列在大殿两旁。 第117页 九龙御座上,天子一身明黄朝服,九爪金龙双眼锋利威严,爪尖锋利。 唱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太史寮大人殿外求见。” 队伍最前头,韩景誉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她又不用上朝,来这做什么? 冕旒后头天子的眼皮亦抬起来,正门外汉白丹碧处,钟语芙手撑地,头触地,单薄的背绷的笔直。 “宣觐见。” 唱礼太监重复了一遍,钟语芙撩起衣摆起身,走进大殿内,在殿中央停下,朝天子行跪拜大礼。 威严的声音从御座之上传下来,“钟大人,你今日闯金殿所谓何事?” 钟语芙:“求陛下讨赏的。” 韩景誉:“?” “哦?”天子声音里带了调侃的笑意,“说说看,你最近是立了什么奇功,来找孤讨赏?” “圣上误会了,”钟语芙道:“不是我立功了,是学院里的夫子方凝如立功了。” “相信圣上已经听闻昨日奉县的祸事,事发之时,学院里教授琴艺的方夫子正在燕山娘娘庙。” “方凝如原本是萧亦晗大人的未婚妻,因着婚期接近,萧大人亲母抱孙心切,每逢初一十五便带方夫子去那边求子,这是她的一片孝心,且事发之时,方夫子带过的两个身手了得的小厮是有保护她的能力的,只是危难之时,她将这保命的属下交给萧夫人,这才使得萧夫人不曾伤过一根头发丝,而她自己却被奸人所污,丢了清白,且萧夫人是安人,我朝以孝治天下,请问陛下。” “方姑娘一介弱女,此番举动,救了朝廷命妇,算不算立功?” 韩景誉眼里有笑意滑过。 萧亦晗的手却是慢慢收紧,原来竟是这样吗? 心里愧疚于甚,目光紧紧盯着方凝如的背影,似是要把她看穿。 天子道:“算。” 钟语芙又道:“方夫子原本还有第二次机会逃脱,乃是为了折返回去,救通政司赵大人家的赵四姑娘,这可算是一功?” 通政司赵大人撩起下摆跪下,“皇上,这点微臣可以作证,四女儿昨日差点命丧歹人之手,却是方姑娘将她从歹人手下救下。” 天子又道:“是。” 钟语芙又道:“方夫子自知自己清白不在,未免萧大人官声受辱,未免家中姐妹受了连累,主动和萧大人退了婚约,自请出族和母族断绝关系,保全了所有人,请问皇上,这可算是立功?” 天子道:“是。” 钟语芙:“这样一个女子,既然没有做错了一件事,处处为她人着想,如今得到的是什么?是清早,学院里部分女学子聚集,不许她跨进学院半步,直言她会玷污学院的名声,是众人异样的眼光。” “她失去的是父母,是丈夫,这世间没有她一个容身之处,请问诸位大臣,皇上,天理何在?” 这满朝臣都给问住了。 天子道:“确实是没有道理。” 钟语芙手再次匍匐到地上,以额头触地,“既是有功,便该赏,请皇上对方夫子以重赏,让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身份,叫世人再不能污她,轻她,慢她。” 萧亦晗走出列队,附和,“求皇上重赏。” 赵大人,“臣附议。” 韩景誉微微弓腰作揖,“臣建议,重赏。” 满朝臣统一出声,“臣附议。” 天子从龙坐上起身,目光落在跪的笔挺的方凝如背上,“传朕旨意,方夫子方凝如,身为一介弱女子,却有一颗仁心,屡次舍己救人,品性高洁,乃我大兴女子之楷模。” “朕特封为县主,封号为安平,享食邑两千,赐县主府邸。” “凝如。”萧亦晗从金銮殿匆匆追出来。 钟语芙将方凝如拉到身后,双目紧紧盯着萧亦晗,“萧大人,你知道凝如这一身祸事从何而来吗?” 萧亦晗眉头皱起来,“钟大人有话可直说。” “今早学院里的学子受的都是闵柔公主的煽动,”她唇边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凝如这一身祸事,怕十有八九是你招来的这桃花,誓要将她撕的粉碎。” 萧亦晗整个人愣住,“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钟语芙道:“上次在相国寺,这次是娘娘庙,上次在明家闵柔公主要叫嬷嬷给凝如验身子,这次叫那些学子叫凝如去死,否则就是没风骨,她处处针对凝如。” “说来真可笑,凝如是陪你阿娘去上香,小厮拼死护了她的周全,她却一个慰问都没有,带头自己跑了,毫无愧疚。” “害凝如丢失清白的人竟然是因为看上了你,你又转头叫她由妻变妾,你萧家当真对得起她。” “萧亦晗,但凡你还有点良知,就为凝如讨回一份公道。” 萧亦晗目光越过钟语芙,目光落在方凝如的面上,面色苍白,像是刚被狂风暴雨□□落入泥中的花瓣。 白雪染污,美玉被毁这一切,竟然都是他带给她的吗! 苦涩撑满了心脏,一下下的抽疼。 他吸了吸龛动的鼻息,“凝如,我承诺你,必然叫欠你的人血债血偿。” “不,是千倍万倍的偿你。” 第44章 .有补贴有补贴…… 当方凝如封县主的消息传出来,上京一片哗然。之前为了巴结闵柔公主,聚集在学院门口的十几个贵女,以岳灵衣为首,各个急的在家嚎啕大哭,肠子悔青。 第118页 他们的母亲知道了原委,也知晓事情紧急,带了花红礼物来到钟府求情,一时间,尚书府门口的马车排成了长龙,连学院,别庄都不例外。 一众贵女和世家夫人眼看着山头渐西斜,却见不到钟语芙,一个个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叫小厮连上京的茶楼都翻遍了。 众人却不知,钟语芙正在相国寺的藏书阁。 几万卷的书,竹简,书册,整整齐齐排成山海。 韩景誉随手翻看着贝叶经,一边问:“你是怎么知道背后之人是闵柔公主的?” 钟语芙:“我猜的。” 韩景誉卷着贝叶的手顿住,猜的也可以这么信誓旦旦的跟人说? 钟语芙看出他的无语,道:“我又不是查案的,找证据是京兆尹的事,但是我就是敢肯定,背后之人应当就是闵柔公主,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了。” 韩景誉:“……”这要是混朝堂,得被人算计招多少回的道。 钟语芙见韩景誉面色颇为凝重,有些疑惑,“难不成你那边查的不是闵柔公主?” 韩景誉:“现在还不是我该能拿到幕后黑手的时间。” 用的是不该拿到。 而不是不能拿到。 钟语芙陷入沉思,前些年天子未亲政,韩景誉权势滔天,即便是如今,天子在民间的威信,军中的威信都不能比。 从天子和她做交易来看,天子明显对韩景誉的防备心越来越重,现在再回头看上一世,韩景誉越是到后来,越是避免回京,这完全是在向天子示弱,向他还政。 所以,他将案子多拖几天,故意掩藏实力。 钟语芙:“你觉得有可能不是闵柔公主?” 韩景誉弯曲的手指在贝叶经上敲了敲,面色颇为凝,“这事牵涉到闵柔公主,就不能以私人恩怨来看,牵涉成朝事,你就得将各方势力全部考虑进去,譬如,天子,闵柔公主本人,太皇太后,明家,我暗中的对手,牵一发而动全身。” “芙儿,你要知道,上位者比你想象的更无情,更黑暗,世上没有不沾血的权贵,所谓的天理昭昭,法律呈条,都是上位者用来给旁人是守,来方便他们的,他们自己本身是不守这些的。” 钟语芙:“你是担心自己马上要出征去,我在上京被人算计吗?所以才和我说这些?” 她抬手抱着他的臂弯轻轻摇晃,“你放心,你出去打仗的这段时间,我会乖乖的,不会惹是生非的,会好好保护自己。” 小姑娘的面上带了一点不安,又竭力压下来,强做镇定,笑着来哄他开心。 韩景誉心中生起一点微微的涩意。 这些年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他倒也不贪恋别人有娇妻美眷,儿孙绕膝。 方凝如平白遭此一截,的确让他有点心悸。 有的是人想叫他和天子关系恶化,从中得力。 此刻他人还在上京,就开始隐隐担忧,怕她这小脑袋瓜被人利用,成了靶子被人射到。 他韩景誉如今也有弱点了,他想。 “那你跟我说实话,如今你认准了这件事是闵柔公主这件事,她是公主至尊,太皇太后,明家,天子,都是她的骨血至亲,他们不可能为了方凝如一个外人去对自己的亲人怎么样,萧亦晗的官位更不可能和这些人抗衡,你打算这么办?” 钟语芙吞下心里的不甘,贝齿咬了唇瓣好一会,道:“忍,我会忍。” “但是我相信,既然天子都不可能为所欲为,她即便是公主,也总有她无可奈何的地方。” “我会一直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出现,然后一击即中。” 韩景誉满意的点点头,忍不住给她做了个提示,“你换个角度想,这世间事,利弊都是相对的,她这身份是尊贵,但相对应的,这尊贵反噬起来,束缚越大。” “她的保护伞多,她最在乎什么,引以为傲什么,你就砍她什么。” 钟语芙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是啊,自古以来,尊贵美丽的公主最怕什么。 和亲啊! 异族番邦,远在天边,胡人腥臊,气候极其恶劣,民风彪悍,夫死从子。 她太开心了! 勾上他脖子作势去亲他,却被韩景誉轻轻抵住,“克制,有人来了。” 钟语芙:“……” 转了头,方凝如正和徐瑾一道朝藏经阁走过来。 她立刻乖乖坐回来,快速扫了一眼鬓发,见并不乱,抬手就讲韩景誉面前的贝叶经推到自己面前。 韩景誉:“……” “这个你也看不懂啊?” 钟语芙瞪他,“你刚刚不是说这贝叶经是佛教最有价值,最高深的佛经吗?” 韩景誉:“是,这上头的是斋杂和瓦都文字。” 钟语芙:“我装作很有学问不行吗?” 韩景誉:“……”行! 钟语芙眼里亮晶晶的看着他,压低声音,“我们家有一个人真能看懂,已经很厉害了呀。” 她这小眼神太叫人受用,韩景誉对“我们家”三个字极为欢喜,唇角忍不住扬起来。 “我去找主持有点事,你们聊。” 钟语芙:“嗯,你去吧。” 徐瑾和方凝如终于找到钟语芙,松了一口气,将外头现在的状况说出来。 钟语芙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冷笑一声,“你们看,事情到了自己的身上,也知道急了,她们不是开口闭口就是气节的吗,又巴巴的跑来说什么人情。” 第119页 徐瑾看了一眼钟语芙手指搭着的佛经,回道:“山长即也在看虚拟藏芥子,戒子纳须弥,那便放了她们吧,还小,好好引导便是。” 钟语芙看了一眼徐瑾扫过的视线,“徐夫子识得梵文?” 徐瑾:“略懂一二。” 钟语芙尴尬的缩回手,讪笑,“……我哪看的懂这个,就是看这经书奇怪,竟然刻在树叶子上。” 徐瑾:“这是最早期的文献佛经,那时候还没有纸张,只能镌刻在被贝叶上。” 钟语芙又看向方凝如,“你也来找我,难不成是那些人也找上了你,叫你来当说客的?” 方凝如:“她们本来就是受人蛊惑,这后宅女眷的荣辱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真这般做了,到底是要牵连更多女眷,如今陛下后赏我,我有了食邑,还有我自己的府邸,我知足。” 钟语芙:“这点我也知道,可是她们早晨那般对你,叫我轻易放过他们,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是女子学院第一批学生,在我的设想中,她们开了书化,以后在兴办女学上都是中流砥柱,帮助更多的女子,她们实在是太叫我失望了。” 徐瑾想了想,出声,“山长,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你有些太过急躁,你试想想,你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想的又是什么?” 钟语芙给问愣住了,她真正的十二三岁时,想的也就是哪里的东西好吃,哪家的衣裳首饰好看。若不是上辈子嫁过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徐瑾道:“人都是年纪越大,经历过伤痛才有同理心。也许她们早晨的确有人是想讨好闵柔公主,但你要说是全是也不至于。” “实在是咱们女子从小听的这些个整洁烈妇太多了,这世间的男子给了女子们一座荣誉墙,听多了对这些整洁列妇的歌功颂德,她们的确从骨子里以为,被辱不如去死。” “我们育人,最该有的就是耐心,更应该给学子的,是改过的机会。” “若真有那屡教不改的,那不必你说,我也不同意学院里再有这般心思歹毒的。” 钟语芙恍然大悟,起身,朝徐瑾深深一拜,“夫子大智,是我肤浅了。” 徐瑾赶忙将钟语芙扶起来,“山长谦虚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钟语芙将事情轻轻揭过,只不痛不痒的罚她们抄经书三个月。 翌日再到学院的时候,竟然莫名收到了17位学子所有的亲笔信,且方凝如也同样有一份,从信里的内容来看,反思的还挺深刻,钟语芙笑着将这些书信拿去和徐瑾一起分享,两人很是欣慰。 说来也巧,上京最近还真有番邦胡人,库迪,西域草原上最有实力的部队之一。 库迪本人已经63岁,西域极其恶劣的自然条件,崇尚勇者的习俗,使得他如今虽然已经63岁,但是仍然健硕,一次可以挽躬三百斤,弩八石。 这次来上京,便是受楚国的邀请,想和她结盟。 钟语芙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没成想,派人跟了几天,这才发现,库迪本人自己已经盯了闵柔公主。 更叫绝的是,闵柔公主被库容盯上的那天,是和萧亦晗在船上游湖。 原来,萧亦晗和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能叫萧亦晗这样一个将忠君刻进骨子里的人想到这些手段,钟语芙又轻轻叹息一声。 可惜了。 钟语芙原本以为这件事到事成,还要过上几个月,且也未必能成,闵柔公主毕竟是嫡出,兹事体大,天子朝臣怕是得慎重又慎重。 没成想,不出五日,天子竟然直接下了圣旨。 且因这一世,正当权的太皇太后,明家,全部吃了挂落,两方都被削了大部分权利。 钟语芙疑心是韩景誉做了什么。 果然,抓了韩宝问了才知,原来韩景誉是足足将闵柔公主手中的死兵扩大了好几倍。 明家敢私自给公主,太后私自培养私兵,这本身就已经犯了大忌,如今人数还颇为可观,天子哪有不忌惮的。 那点子亲情在江山面前算个屁。 连陪嫁去西域的东西都少的可怜。 钟语芙一感动,在家窝了好几天,亲自给韩景誉做了一双靴子,赶在他出征那日,将做好的鞋子送给她,依依不舍骑马送了好几里地才回来。 又过了几个月,工部赶好了工期,方凝如拿到县主宅邸的这日,恰好是闵柔公主去西域和亲的日子。 和亲一事一下来,闵柔公主哭过闹过,跪在天子,太皇太后面前卑微求过,却没有任何作用。 因着这件事,如今她对他的亲人们已经心灰意冷,这几个月,活的如同行尸走肉,整个人快速消瘦了下来。 和亲的仪仗队出了京城无理地,听见下属来报,钟大人打了马追来有事求见,闵柔公主原本不想见,却听下属报,说是钟大人自称知道主张和亲的幕后之人。 闵柔公主咬了咬牙,“你叫她过来吧。” 和钟语芙一同来的却还有方凝如。 第45章 . 方凝如很不一样了。 蜜合色金丝软烟云锦合欢上衣,水雾散花滚雪曳地望仙裙,白色大氅完整的在马背上披散开,一整只天鹅栩栩如生,织绣精妙。 整齐的仙云鬓上,九尾点翠鸟羽步摇,大小一致的顶级南珠隐在发间,莹莹面庞,皎洁似没有一丝杂志的顶级暖玉。 第120页 她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气质,似天生便是这人间最富贵的花儿。 曾经那个六品小官庶女的胆怯卑微,没有一点踪迹。 和她一对比,闵柔公主消瘦阴郁,整个人都没了朝气,繁复华丽的正红嫁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不见喜气,倒更像是一种对她的嘲讽。 两人的尊卑状态完全掉了个个。 闵柔公主灰败清瘦死寂的眼睛,死死瞪着防凝如。 粉甲嵌进肉里也舒缓不了心中的愤恨。 这个贱人怎么配! 自古公主和亲这种事,只有在不受宠的,外家实力薄弱的公主身上才有。 她从未想过,这种事情能落到她的身上。 方凝如不过就是个六品官的庶女,低贱的连给她提鞋都不配,怎么可以比她更高贵有气质?! 方凝如打了马,走到闵柔公主车相璧,缓缓府下脸,勾唇一笑,“闵柔公主,你知道是谁亲手策划了你去和亲吗?” 闵柔公主瞳孔一缩,恍然大悟,“是你,是你和钟语芙对不对?” “不,”方凝如轻蔑一笑,“是亦晗啊,你以为库迪为何能见到你,不正是你们泛舟湖上那次吗。” “不可能!”闵柔公主激烈的摇头否认。 “被心头最爱的人谋算,落得个嫁给一个堪比自己爷爷的丈夫,这滋味如何?” 方凝如勾起发丝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做的风情万种,带着嘲意的看向方凝如。 闵柔公主的心脏在滴血,她不想输给方凝如,极力压制面上的表情,可是颤动的嘴唇,愤恨到充血的眼睛出来了她。 她的仇恨是方凝如的笑话。 方凝如笑的愈发灿烂,“如今你去伺候老头子了,我在这大楚有身份有地位,对了,萧亦晗还对我痴心不改。” “闵柔公主,这可真是你的报应啊。” “只是可惜了,你看不到我在这上京的大好生活了。” 闵柔公主死死扒着车相壁,恨不得将方凝如生吞活剥了。 她气氛的手指哆嗦,指挥亲卫们,“你们给我杀了这个方凝如,谁杀了她,我赏他黄金万两。” 亲卫垂着眼皮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闵柔公主像个泼妇一样,怨毒的瞪向她的亲卫,“你们是聋了吗?没听见我的吩咐吗?” “送亲的尉官,尉官呢?” 没有人回应她,俱都是垂着头,当做没听见。 钟语芙讥笑,“尊敬高贵的闵柔公主,你以为你还是过去那个闵柔呢?” 她笑她的无知,“和亲这种事,和你大抵是老死不再相来往,你一个有去无回的傀儡公主,我是未来的长宁侯夫人,凝如是正二品县主,他们还有家人在上京,你觉得他们会听谁的?” 方凝如扔了一个香囊给闵柔公主,“这是亦晗叫我还给你的,他说,肮脏之人绣的东西他不想带,叫你送给你高贵的可汗丈夫。” “闵柔公主,你的这辈子已经到头了,而我的大好人生从这里才开始,再会了。” 俩人打了马去,恣意欢快的像一对振翅翱翔的鸟。 闵柔公主盯着二人的背影,哇的呕出一口鲜血。 她心里是滔天的恨意,这一刻,心里想的是,她这烂泥一样的人生,皆是拜这两个人所赐,她要活着回来,将这个两个人千刀万剐! 她要亲自到萧亦晗面前问一问,真的没有对她有过一丝真心吗? 那日泛舟湖上,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柔情,给她作画,说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不会的,一定是方凝如骗她的! 从这日开始,闵柔公主一改之前的消极,认真用饭睡觉,她决定把自己之前的容色养回来,她自信,自己一定可以将库迪哄的团团转,来年还带她回上京。 只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发嫁路上的几个月路程,还真的给她养回了一些容色。 她忍着库迪身上恶心的腥臊味,对他笑脸相迎,极尽讨好,而库迪起初对他的确也很疼爱。 只是这种疼爱却并未持续多久。 新鲜劲一过就没下文了。 地位尊崇的男人身边,从来就不缺乏讨好者,谁又是傻子? 比她放的下身段的,厨艺绝佳的,才艺绝佳的,会哄人的,清纯的,妩媚的,比比皆是。 闵柔公主借酒消愁,某日清晨醒来,却被人撞破是在库迪儿子的床上,百口莫辩,库迪为了泄愤,褫夺她的王妃之尊,下令扁为随军女女奴,慰劳将士。 当即便被士兵拖出去了王账,手足皆被绑住,捆在最下层的毡房,军中的士兵可随时出入。 一天下来,闵柔公主生不如死,身下全是血,红肿不堪。 翌日,她身边的侍女踩着清晨的光辉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半蹲下,轻笑,“公主,滋味如何?” 闵柔公主见她笑的邪魅,带着恨意的样子,恍然大悟,“是你给我下药的,是不是?” “不是我,”侍女道:“我只是得了萧大人的命令,真正置你于这部田地的是萧大人,他说你害了她的妻子受辱,他要你百倍,千倍,万倍的偿还。” “你忘了吗,以前的福春,不过是打坏了你的簪子,你就命宫人将她贩卖到烟花之地,那年她不过十三岁,还有思绮,宝娟,如今你自己被人骑,这滋味如何?” 闵柔公主面上都是恨意,“你们不过是一群低贱的奴才,我想怎么罚你是我的自由。” 第121页 侍女轻笑,“对,你是高贵的公主,我要回上京了,你自己留在这慢慢享受吧。” 闵柔公主疯狂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流出的竟是血泪。 “萧亦晗,我诅咒你!” 鸿元十二年,宝珠公主楚闵柔撞墙而死,年终十七。 翻过年春天,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女子雀市,女子学院俨然已经成为新的风向标,一些后宅规矩悄无声息的改变。 街上随处可见打马行走在街上的妙龄女郎,尤以女子雀市上为多。 和旁的街道不同,这里全是女侍者,穿着统一的服饰,服务周到,物美价廉,经营的东西又全乎,小吃地道,花样子多,女儿家的各种奇巧玩意别致,还有一些专供女儿家消遣的地方。 不止是中下层贫民,连有钱的官家小姐也都酷爱这里,在某个铺席点上一杯饮子小吃,和手帕交在这边说些个体己话,或是看看歌舞表演,一晃便可以打发一整个下午。 受上京女子雀市的影响,许多周边县市的商人也是蠢蠢欲动,纷纷效仿,而官员们也乐意见到这样的成效,一时间,各地纷纷进入女子雀市的建设中。 韩以骁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回到上京。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一进了长宁侯府,苏婉便哭红了眼,肿的跟核桃是的。 韩以骁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是受了谁的欺负,心疼不已,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因为没有上成女子学院。 不甚在意的笑她,“不就是一间女子学院,上不上有什么打紧。” 苏婉一肚子关女女子学院的好看不知道该怎么和韩以骁解释,如今上京的闺秀都以能上女子学院为荣,各大世家如今挑选冢妇首选就是女子学院,那些人家中的门槛都已经快被踏平了,那里的女子能和相公吟诗作画,又能管的了家中中馈生计,将来更能亲自教的了孩子成才。 况山长钟语芙以后是韩以骁的嫡母,和她提前打好关系只有好吃绝对没有坏处。 自己去年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去呢! 好后悔啊。 今年倒好,上京但凡是有点头脸的人家,无一不是铆足了劲,想将女儿送进去。 是以,今年的生源就完全是学院挑学生,还举办了劳什子的考试。 更叫她生气的是,她居然没考上! 苏婉灵机一动,又捏着帕子哭的伤心,“骁哥哥你不懂,现在但凡是有点头底子的人家都将女儿送到女子学院去,若是没上过学,连宴席上都会被人瞧不起,我不管,你帮我想想办法……” 韩以骁被吵的脑瓜仁疼,揉了揉额角,“心了,你别哭了,我帮你走一样,去问问。” 苏婉立刻止了哭泣,喜笑颜开,“我就知道,骁哥哥对我最好了。” “钟大姑娘以后就是骁哥哥的嫡母,都是一家人,她一定会给骁哥哥这个脸面的。” 嫡母两个字,像两根软软的刺,韩以骁莫名很排斥。 唇瓣珉成一条直线,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雕花凌摘窗,射进了一束捧纱似的轻盈阳光,细细的尘埃在光束里自由的浮动。 钟语芙坐在摘窗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封韩景誉的书信耐心翻看。 他在边关频频获胜,这仗已经进入尾声,他快回来了。 再回来,也快到他们成亲的日子了。 虽然他们相隔的远,但是他们一只靠着信鸽,隔几日便有书信交换。 这一年的时间,钟语芙又抽了条,之前略显稚嫩的面旁如今已经长开。 少女嫣红的唇角泛着清新的笑容,细细的涓眉染着迷离的爱意,媚眼如丝。 容颜比窗外的花更吸着人的视线。 韩以骁竟看的怔楞护住。 绿萝亲生唤了钟语芙,禀报世子来了,钟语芙那一股子懒洋洋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面色不自控的倏然绷紧,浑身笼罩着一股子清淡的疏离。 韩以骁心里很不舒服。 她就这么不想看见他,厌恶他吗?! 钟语芙先出声,“世子所来是为何事,快点说吧。” 韩以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没有温度,“本世子表妹想来这边上学,想找钟大姑娘行个方便。” 钟语芙淡淡出声,“世子找错人了,虽说我是山长,但如今招收女学生自有一套流程,表姑娘若是自己有本事考上,谁也拦不住她进学校。若是参加了擢考却又没考上,这我也没办法,只能等分院了,分院已经在筹建中,下半年就可以了。” 韩以骁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钟大姑娘一定要这般不讲情面吗?” 又是这种全世界都得听他的语气。 钟语芙心里也很不舒服。 好在如今她是长辈,他是儿子,一个孝子足以压倒他。 钟语芙也不惯着他这个毛病,起身道:“世子爱信不信。” 抬脚绕过他准备去看看学生,跟这种人在一起,只会叫她心情不好。 韩以骁却是忽的跨了一脚,横在钟语芙面前拦住去路,“钟大姑娘,本世子不记得有哪里得罪过姑娘。” “有些事不成体统,本世子也帮你瞒着了,未告知任何人,说起来更是姑娘欠了我。” “姑娘不打算还吗?” 钟语芙消化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没有将他们之前婚约的事情说出去。 第122页 钟语芙一侧涓媚挑起来,愈发冷淡道:“世子多虑了,本姑娘不介意你将之前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无所谓欠不欠世子,你若是不高兴,说出去便是,说你和我这名义上的母亲和你有过一日的婚约,是你的养亲亲手促成的,再说圣上亲自收回了你之前的赐婚圣旨。” “你请便,门在那。” “你!” 韩以骁就没见过这么刁钻的女子! 气的脑瓜仁嗡嗡直跳,牙冠都快咬碎了,冷冷丢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当真有见地。” 钟语芙愈发笑的灿烂,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嚣张道:“不敢担,乖儿子,婚礼再即,放心,那日你好好给为母奉茶磕头,我这小女子定然赏你一封厚厚的见面礼。” 倏然,韩以骁面色铁青,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恨不得将这牙酸嘴利的女人掐死! 第46章 . 夜,寂静无声。 天边别说月亮,连一只星星也无,黑沉沉的云压过来,狰狞的像一只野兽。 撑开的摘窗,依稀有呓语传出来,被浓雾吸了去。 黑漆山水屏风后,拔步床上,男子的眉头紧紧缩着,脑门上沁出细密的薄汗,左右摇摆呓语,“不要,不要,不要……” 轰隆一声,一记惊雷之后,屋子里闪过一道金光,极短暂的一晃,映出一双猛然掀上去的眼皮,浓黑的眼睛。 室内又重回恢复黑暗。 曹曹急雨敲打竹窗拉扯这男人混乱的思绪。 脑海里还是白日里头钟语芙那个似笑非笑的诡异笑容。 梦里几个残破画面交替,一会是极致纠缠的旖旎,一会是高高隆起的肚子,一会是血肉飞横,支离破碎。 每一个画面都叫他头皮发麻。 最叫他难受的,是一种怅然若失,像是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心口那种空旷,空寂。 男人掀了被子起身,走到黑漆几边,摸到茶盏,大口灌了好几口。 冰凉的水滑进口里,他整个人才有了一点活过来的感觉。 他怎么会梦见钟语芙? 梦里的那人真是钟语芙吗? 韩以骁难以置信的揪扯着头发,一定是白日里被那女人气到了,他想。 他心头生出一股子火气,父亲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要娶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规矩可言的刁钻女子。 也没心思再睡了,后背一片汗失,点了灯,去浴室重新冲了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才舒服一点。 这雨下了一整夜,到了白日里头,并没有渐弱,似是还要绵延好几日的模样。 宝叔递了蓑衣给韩以骁道:“世子,雨天山路泥泞难走,何不等到雨停了再上山?” 韩以骁抬头,雨水顺着青瓦滴答流淌,水雾清白迷离,“无妨。”他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迫切的想要找大师解昨晚的梦境。 穿上蓑衣,带上雨笠,出了门。 苏婉赶到门口的时候,只赶的上看到韩以骁走在雨雾中的背影。 手扩成个小喇叭,大声朝雨雾中喊,“骁哥哥,骁哥哥……” 雨势太大,苏婉喊了个空,韩以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跺了跺绣鞋,不满的嘟囔,“宝叔,这么大的雨,骁哥哥不好好在府里休息,跑出去做什么。” 韩宝知道,韩以骁是去相国寺去了,回道:“表姑娘,世子的事情,我一个奴才又怎会知晓。” 苏婉面色僵了一瞬,又快速恢复正常,“宝叔言重了,是我失言。” 她转了身,面上的笑容退尽,双目冷峻骇人,微微扭曲的病态让她稚嫩的五官有点扭曲。 “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下人吗,还敢暗暗讽刺我窥伺世子行踪。” “去,素莲,找骁哥哥身边的小厮打听一下,看看骁哥哥到底去了哪里。” 素莲得了吩咐,打了伞去世子的院子,很快得了消息回来。 这样大的雨势去相国寺? 相国寺是什么地方,拜佛求签的地方。 苏婉气的摔了茶盏,“一定是哪个狐媚子够了骁哥哥,想做世子妃。” 可恨她年岁还小。 可惜他们青梅竹马,她却生生被这年岁差距给耽误了。 苏婉抱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待到了空大师的禅房,青色长袖直裰湿了一半,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了空大师了然轻笑,“施主,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衫再来吧,着了寒可不好。” 韩以骁珉了珉唇瓣,压下急迫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还是更了僧弥去换了一套衣衫。 这里都是和尚,韩以骁只好换了一套粗布灰色僧弥服,这次重新坐到了然大师禅房。 小僧弥出了禅房,带上门,他急不可待的开口,“大师,请问梦中梦见一个绝无可能有关系之人,绝无可能会发生的事,是为何解?” 了然大师并未急着回答韩以骁的问题,而是摆摆手,指了茶盏,“施主莫急,用些茶盏驱驱寒气。” 韩以骁一口饮下茶盏,“还望大师为我解惑。” “梦中虽有一些零星片段,可是给我的感觉却很真实,我确信,梦中之人与我绝无可能有这种交集,不知是何缘故?” 他说的笃定,沉黑的目光深深盯在了空大师面上。 青白烟雾间,了空大师唇角含一点勘破一切的清浅笑意,拨弄着佛珠,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知: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第123页 “不可能!”韩以骁额角青筋直跳,“我不可能跟这种人有前世因果。” 他蹭的一声,一拂袖,青花瓷瓷盏滚落到地上,碎裂成片。 他绝无可能会喜上这样一个没规矩的女子,怎么可能有前世因果这种说法! 哪一世都没可能。 了空面色不变,“阿弥陀佛。” 他拨弄了一颗佛珠,“一切有为发,竟是姻缘合和,缘起时起,原尽还无,不外如是。” “施主心绪不静,观身不静,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到禅房中歇歇吧。” 韩以骁目光盯在碎裂的瓷盏上,“叨扰大师了。” 韩以骁便在这里住了下来。期间,苏婉好几次上山来请,韩以骁却不为所动,越发喜欢住在相国寺,这里梵音悠远,檀香静谧,佛法能叫他静心。 长宁侯府世子,不过十六岁,已经在朝中领了要职,人长的芝兰玉树,这上京暗暗欢喜他的姑娘不再少数,渐渐都听闻他入住了相国寺,不少姑娘借着上香的名义来各种偶遇,韩以骁对此十分厌烦,却找不出好方法。 毕竟相国寺是国寺,他也不能封了寺庙的门,不允许人家来上香。 这日午后,蝉掩在山上翠绿的叶子中费力鸣叫。 他坐在摘窗边小几,翻看处理着公务邸抄。 佛门清净,讲究修心,自然不会配备冰之类的东西,韩以骁又是个讲究规矩的,虽然没有外人,也并不贪凉,仍就规规矩矩里外都穿着长衫,肩背却挺的笔直,如松如竹。 忽的,一阵刺耳的笛音掩在阐鸣声中穿了过来。 工笔啪的沉浸笔洗,韩以骁凶冷的目光在斋窗外转了一圈,心头火气更甚。 这些人有完没完! 这都第几回了,不是琴音就是笛音,或是托了沙弥赠送写吃食的,更有那“偶遇”的,随手掉了贴身用的鲛绡在他手边的。 如今大楚的女子怎么都跟那钟语芙学的这般没规矩,他想! 他气愤的站起身,掀了衣摆朝笛音寻去。 果然,翠绿的罗汉松后头,一女子坐在秋千上,呜呜吹着笛子。 对方是背对着她的,韩以骁看不见对方的脸。 他厌恶的皱皱眉头,旁的女子好歹是真有几把刷子,这位吹的这么烂,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是怎么有脸想来勾引他的?! 他近乎刻薄的出声,“这位姑娘,拜托你回去照照镜子,旁人吹的那就笛子,能引来翠鸟相和。你这残破的笛音,怕是招来的只能是鬼怪。吹成这般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歹替旁人的耳朵考虑一下。” 秋千上的人,后背似是僵直了一下,回道:“这位公子可真是狗脑耗子多管闲事,我吹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不喜欢别来听,本姑娘也没请你来听。” 若是韩以骁仔细听,大概能听出来,这声音似是捏着嗓子说的,好像刻意装成,不想被他发现。 可惜韩以骁被呛的脑瓜仁疼,心绪不佳,也就没发现。 他冷笑一声,“呦,变路数了!” “你在这吹,不就是吹给本世子听,想引本世子来的吗?” “本世子明确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本世子对你没兴致。” 女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再也忍不了了,豁的转身,漂亮的杏眼冷冷盯着韩以骁。 “世子未免也太自信,驱驱世子罢了,本姑娘还真看不上。” “本姑娘更想做你娘!” 这瞪圆的杏眼,下巴微微扬起半截,薄薄的眼皮垂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不是钟语芙又是谁! 韩以骁那股无名火又蹭的蹿到了顶点,脑子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嗡嗡的。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刺回去,“是啊,一个世子罢了,又怎么能入钟大姑娘的眼睛,一朝天子,权倾朝野的长宁侯,这样的男子才能入的了你的眼。” 他故作轻蔑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言,就想刺她,叫她生气,“能叫不近女色的长宁侯动了凡心,天子言听计从,想来定是床上的狐媚功夫了得,你这样的女子,灵虚阁多的是,本世子当真不……”稀罕。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啪一声,钟语芙甩起胳膊给了他一个巴掌。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韩以骁整个人愣住,不可置信的看向钟语芙。 钟语芙冷笑,“世子,本姑娘这巴掌就是告诉你,什么是尊,什么是卑。” “君臣父子,母子,是为纲常。” “我是长辈,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议论。” “世子还是在这好好站上一个时辰,反省反省,省的以后再冒犯长辈。” 韩以骁食指狠狠嗯了嗯嘴角,擦出一点血迹,嘴巴勾到一边,笑的邪魅,“你还没当上我娘呢,等你当上了再来训我不迟。” 他睥睨钟语芙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身。 转了角,依稀听见身后的对话。 “你怎么不练了?不是说在信上和侯爷打赌,回来吹一只完整的曲子给他听吗?” “练啊,刚刚被只野猫打断了,现在继续。” 韩以骁的眼睛更暗淡了,手紧紧握成拳。 回到禅房,韩忠见他面皮绷的紧紧的,正想找了话题来说,冷不防,韩以骁弯腰直接掀了案几,工笔,府抄散落一地,浓黑的墨汁四溅。 第124页 韩宝吓的大气不敢出,掀了衣摆跪到地上。 韩以骁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收拾东西,下山。” 这地方,一秒都不想多待。 酒肆,蒋毅抱着酒坛子,看到韩以骁嘴角微微肿了一块,笑的暧昧,“你这嘴怎么了?” 韩以骁拍了他的手,“没什么,不小心撞了一下罢了。” “切,”蒋毅不甚在意的笑,“你告诉我,是那块地上那跟桩子,能如此不长眼撞到世子你的嘴角?” 韩以骁没回答,自顾自饮了一杯酒,蒋毅也不在意,也仰头饮了一杯酒。 他已有三分醉意,抬手搭上韩以骁的肩膀,笑道,“兄弟,你这是被哪个美人给打的吧?” 韩以骁甩开他,嗤道:“胡说什么。”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还想瞒我,”蒋毅道:“从去年五月份开始你就不对劲,整个人就没笑过,这一年多,你一直都不得劲,跟换了一个人是的。” “朝事,你春风得意,克扣军饷的案子办了一连串贪官,多漂亮,圣上对你赞不绝口,你笑一下了吗?” “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你钱似的,还经常看着什么东西走神。” 他忽的凑近,笑,“上次喝酒的时候,你抱着盘子里一朵装饰的芙蓉花不撒手,跟宝贝是的揣在怀里。” “你跟我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叫你这般惦记?能影响你这么大,叫你跟换了一个人是的。” “你醉了!”韩以骁漆黑的瞳孔里浮着冰冷的光:“我不会心爱任何女子。” “如果真有女子能这么影响我,我只会立刻杀了她!” 第47章 . 女子素手执着鲛绡掩在唇瓣,黄色的灯火在她精致的五官山勾了边,明眸皓齿,凝目落在一朵冰湖蓝蝴蝶蓝上。 屋子里静谧无声,羊毫笔在生宣上勾勒出细细的线条。 保持了这个姿势一个时辰之久,苏婉肩膀坚硬酸痛,忍不住出声,“骁哥哥,到底画好了没有啊?” 这声音不大,却足让将沉浸在画里的人回神。 他执笔的手顿住,目光凝在画中之人的脸上,羊毫笔尖冰蓝色的颜料滴落在生宣,晕染成团。 杏眼圆润,左边眼角一滴浅浅的泪痣。 笔下之人不是钟语芙又是谁?! “骁哥哥,到底画好了没啊?”苏婉起身朝案几走过来。 豁的,韩以骁将画揉做一团,撕的粉碎。 他一定是醉了,否则怎么会画出来钟语芙呢。 苏婉脸都绿了,她保持了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浑身都僵了,韩以骁居然给撕了! “骁哥哥,这是你答应了送给婉儿的生成礼。” 韩以骁抵唇咳了一声掩饰慌张,“这张画的不好,下次给你画一张更好的,时辰不早了,你先会去休息吧,本世子还有事。” 出了书房,夜凉如水,月色银霜落在青色黛瓦上。 他站在黑暗中。 夜色渐深,各大世家的烛火渐渐覆,天地陷入一片昏暗,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斑驳的影子落在地上张牙舞爪。 敲着更鼓的打更人,提着一盏微弱烛火走在黑暗中。 一道劲风从脖颈吹过,他抬头,似是一道黑影略过,惊的瞪大了眼睛,再柔柔眼,定是眼花了。 尚府邸亦悄无声息,唯有正门下两只灯笼闪着微弱的光。 后院内宅,窗户轻轻动了一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掀起纱帘。 张开的户口缓缓靠近。 床上熟睡的人儿丝毫不知自己陷入危险之中,鼻翼轻轻龛动,呼吸绵长。 暗夜中,男子的眼睛黝黑如鬼魅,盯着熟睡的人儿,手越靠越近,只在尺寸之间。 只需要虎口一用力捏下去,这女人就再也影响不了他了! 韩景誉也会重新成为那个让人爱戴仰望的父亲。 手即将触到她颈子那一刻,忽然,手却被熟睡中的人抱住,靠近唇边,伸出小舌舔了舔,轻轻嘟囔,“这猪蹄子一点也不好吃。” 指尖被软软的小舌吮在嘴里,一股子从未体验过的酥麻,像滚烫的热气,迅速顺着皮肤渗进血肉,又快的像闪电,瞬间游走在全身筋脉,心脏跟着轻轻涤荡。 不可控的,心脏软绵绵的,指尖也似脱了力。 他明明是站在床边,可是女儿家身上特有的体香无孔不入,萦绕在鼻尖。 他确定,自己是第一次闻,可是却莫名觉得熟悉。 这香味似是有毒·瘾,叫他血液都燃烧起来,还未来得及细想,身体已经不可控的弯下去。 恰好,钟语芙翻了个身,顺着窗棂翻进来的一点银色月霜映出一点光,模糊映出钟语芙一点脸。 韩以骁猛的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刚刚居然不可控的想要他未来名义上的嫡母! 是那种疯了一样的想。 收了手,踉跄的往后一退,无意中撞上了床的另一头。 只须臾之间,两道人影飞速闪了进来,暗夜中,长剑的森寒冷光在在他瞳孔一闪。 俩个回合交手下来,韩以骁意识到,这些人都是长宁侯府最顶级的暗卫。 这些暗卫,都是从幼年时期就经过特殊的集训,花了无数金钱和人力,一百个里头才能练出一两个,可用的数量非常少。 第125页 韩景誉居然让这些人贴身护着钟语芙?! 不再恋战,一个空翻滚冲出窗子,待甩了暗卫,胸口中的一剑已经染红了胸前黑袍。 悄无声息翻回房间,冲洗好伤口,找了金疮药涂上,又烧了血衣,将所有痕迹全部抹除。 尚书府,这边屋子里轻微打斗的痕迹亦被暗卫处理的干干净净,钟语芙浑然不知这一切,依旧睡的香甜。 韩景誉并没有叫钟语芙期盼太久,到了七月里,大军淌过一路山河往上京拔营,到了九月里回到上京。 天子穿了龙袍,亲自到承恩门外迎接。 大楚边关的百姓以前深受胡人的苦,直到最近几年大楚富裕了,有了足够的财力和兵力,才屡次将胡人打的落花流水。 老百姓自发组成组成对,排在街道两侧,到整齐划一的队伍出现在视线里,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叫好声。 银甲□□,大苑宝马,如松如竹的笔挺身段,似矗立在天地之间的一株琼枝玉树。 钟语芙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韩景誉面上,看着他越来越近。 韩景誉翻身下了马,朝天子行了半礼。 天下虚虚将他扶起,亦行了半个晚辈礼。 韩景誉似是有了感应是的,抬头,看到手肘扒在窗户,脸枕在胳膊上的钟语芙,朝她一笑。 天子在朝内摆了筵席,犒赏三军,钟语芙想着,大概自己应该是看不见韩景誉了。 用了晚膳,沐浴完毕,叫绿萝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枝了摇椅,刚躺下去,绿翘神秘兮兮的跑过来,唇边覆着浅笑,趴到钟语芙耳边,“姑娘,快去角门外,都打点好了。” 钟语芙心口砰砰就跳了起来,有种直觉,果然,去了角门外,一辆马车停在后门的小巷子里。 一双大手从帘子里伸出来,将她拉进去,一豆烛火下,那眼睛微微弯着,含了笑看他,不是韩景誉又是谁? “傻了?”韩景誉笑问。 钟语芙垂下眼皮,泪珠子就跟断了线是的滴答落下来。 很奇怪,之前只能靠着书信联络,她也没有生出两人距离很远你的错觉,忙碌着女学的事之余,一遍遍的重复翻看他的信,再回信。 这一刻慢半拍的反射弧才发泄出来是的,心头一片酸胀。 他们竟然分开这么久了。 她好想他呀,是一个女人想情郎的那种。 “傻丫头,怎么哭了?”他将她拉到身边,给她擦拭泪珠子。 “我好想你。” 面前的小姑娘和去年相比,面庞长开了,更好看了。 刚沐浴不久的关系,体香混着香膏子芬芳浓郁,粉颊蒸出一点红晕,像盛夏挂在枝头的红樱桃,嘟着粉唇,软软糯糯,眼睛湿漉漉的,小鹿一样。 他心头似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扯了一下,四肢百骸被勾出一种欲的焰火,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腹中。 “小傻瓜,我也想你。” 将她抱起来,放在大腿上,一只手伸进她发间轻轻托着,一只手不安分的隔着意料揉按,迫切的吻上柔软的唇瓣。 烈火焚身一样急切,化身到行动上,却不敢用一丝力气,他吻的极轻,鸟儿轻啄一般,浅浅的吻着,像品尝刚刚成熟,还缀在枝头的果子。 她能感觉到他的热切,急迫,勾着他的脖子配合他。 却见他只是轻轻吻了两下唇角又忽的停下,脸埋在她颈子间喘息着。 “你怎么了?”她轻声呢喃嗫嚅,“……快成婚了,我都可以的。” 仰在颈子间的人却是轻轻笑,灼热的鼻息喷在她颈子上,痒痒的。 他说:“小傻瓜,你是我珍而重之的人,怎能草草薄待你。”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洞房花烛,庞家姑娘有的,你一样也不能少。” 像是冬日里的炭火在心上烤,丝丝缕缕的热气熨满每一寸皮肉。 她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吸了吸鼻子,“韩景誉,这天下再不会有人像你这般对我好了。” 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晃了晃,“傻丫头,你比我小,我自然该替你考虑周全。” 钟语芙弯着唇,开始期待起他们的婚礼来。 早在一年半前定下婚事的时候,两边就开始筹备婚礼上的这些东西,如今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人对时间的感知实在是奇怪,之前期盼着婚礼,每一天都似被谁无限拉长了是的。 真到了成婚头一晚,钟语芙忽然觉得,这段日子似是弹指一挥,转眼已经到了眼前。 她躺在床上犹自觉得有些不真实,有种一切都是一场梦的恍惚感。 “凝如,会不会一觉睡醒这一切都是梦,我还是那个被困在长宁侯府,大着肚子的妇人?” 方凝如揉了揉酸痛的大腿,无语的翻白眼,“你不是应该掐自己吗,掐我做什么!” 钟语芙:“我怕疼。” 方凝如:“……” “那我帮你。” 说着话,她也狠狠在钟语芙腿上掐了一下。 钟语芙:“……”要不要这么狠! 好吧,是很疼。 “好吧,我确信,大概真的不是梦。”钟语芙手枕到脑袋下问,“你怎么想多的,如今萧亦晗的姿态摆的也低,你还是不打算嫁他吗?” 方凝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摇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把他视作自己一辈子的依靠,做梦都想嫁给他。坦白说,出了这件事,这世间的男人都接受不了,他做的这些,已经远胜于其他男子。” 第126页 “说不敢动是假的。可是我现在就是提不起兴致嫁他。等女子学院这边稳定了,我打算明年春天跟随船队下海去了。” 钟语芙眼睛顿了一下,“跟储策去?” 方凝如看着帐顶镶着的南珠,唇边漾着一丝柔和的笑,眼里有光,“是啊,你别看他平时闷葫芦一样,话很少,其实他懂的可多了。” “很厉害啊。” 钟语芙一只手撑在一侧额头,灼灼看着方凝如,“你不对劲啊你,除了听你这么夸过萧亦晗,还没听你这样夸过一个男人呢,你…不会是看上储策了吧?” 闻言,方凝如愣住,好一会,颊边染上一点薄红,“你别乱点鸳鸯谱。” “还想瞒我,你就不对劲。” “你快点睡吧你,明晚洞房花烛啊,失眠会变丑,小心遭你家侯爷嫌弃。” “他才不会嫌弃我。” ……两个女孩笑闹着迷迷糊糊睡过去。 翌日,天光才露出一点亮,钟语芙被戚薇林从被子里拽出来。 迷迷瞪瞪打着哈欠,被全福夫人用棉线开了脸,脸上轻微刺痛,她忽然就醒了。 啊啊啊啊啊啊,她真的要嫁给韩景誉了! 陷入一种忐忑的紧张里。 来给她送嫁的人很多,徐瑾,学院里的女夫子,手帕交,学生,已经贵为皇后的韩幼微亲自派了女官来添妆,她的闺阁不算小,满当当围满了人,每个人说上几句话间,小厮的鞭炮声响起,竟然是韩景愈已经到了。 不时有新郎被人拦住,做的催妆诗传了过来。 钟语芙大窘,羞的满目通红。 又有鞭炮声响起,催嫁的席面开了席。 钟语芙作为新娘自不好去,胡乱在房里用了一点,一屋子好像只散去了一会,人又回来了,喜娘将盖头盖到脸上。 红红的盖头下,钟语芙听见韩景愈的声音不同于往日一贯的淡定,声音有一些起伏,却依旧让人很有安全感。 “娘子。” “你牵着这红绸,跟我走。” 耳边的嘈杂瞬间退却,她只听见他的声音,紧张不安的心忽的就有了着落。 “小心门槛。” 拜别了父母,上了花轿,一阵锣鼓喧天。 长宁侯府这边,更是高官显贵,络绎不绝,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看热闹的笑。 只有一个人例外,韩以骁绷着脸,看着喜轿落地,簪了红花的喜婆说了一堆好话,韩景誉踢了轿门,掀开轿帘。 新娘子头顶带了喜帕,韩以骁并不能看见钟语芙的脸。 那刺目的红像是长·剑上刺人的寒光,一下下刺着他的眼球,心口像长了荒草,一下下紧缩,像是校场上,箭矢擦着目标划过。 脑子里像是炸了一颗烟花,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混乱的思维力,亦划过一副刺目的鲜红的嫁衣画面。 面前的一切都和眼前一样,不同的是,挂了大红花,穿了鲜红嫁衣的人是他! “怎么了?” 喧闹声中,只有蒋毅察觉到韩以骁的唇瓣近乎病态一样的轻轻颤栗着,压低声音问。 韩以骁低低出声,“我身子不太舒服,回去了。” 也没等蒋毅出声,直接转身跨进了门内。 苏婉最近寝食难安,过的很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什么,好像是上次她的生辰,央了韩以骁给她画一副画。 没畅想,画当场被韩以骁给撕了不说,之后韩以骁更是几乎都不回长宁侯府。 从她的角度来看,韩以骁这不就是在躲着她吗? 她是孤儿,这世上,只有韩以骁这一个亲人,若是连他都不管她了,她一个孤女又能怎么办呢? 她使了浑身解数,从韩以骁身边也没查出什么异常的事情,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这曹家嫡出的三姑娘。 好像上个月韩以骁曾经朝韩景誉提过这门婚事,却是被韩景誉拒绝了,只推说等日后他嫡母进门再安排。 苏婉看了一眼旁边的曹锦绣,在无人的角落,眼底一丝阴郁快速划过。 今日今日韩景誉大婚,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她唯一一次机会。 余光看到韩以骁从外院走出来,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轻轻扯了一下曹锦绣的胳膊,唇角扯过一丝诡异的笑,“曹锦绣,我告诉你,你休想抢走我的骁哥哥。” “你说什么?” 曹锦绣皱着眉头,她没听清,刚问出声,就发现,苏婉整个人朝水面倒下去,惊叫一声之后,又喊,“曹锦绣,你推我做什么……” 韩以骁的脑子像是炸了,各种零碎的画面走马灯是的在脑子里蹿,其实压根就没听见苏婉的呼救。 倒是韩忠发现了,他焦急的问韩以骁,“世子夜,不好了,表姑娘掉水里头了。” 韩以骁这才回神,大步走到池边,看到翻滚的水花,噗通一声跳进水中。 已是秋季,湖水冰冷刺骨,浅蓝色的微光里,苏婉像是没了气一样的浮在水中。 脑海里一副画面重叠,韩以骁恍惚间就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伴随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炸裂一般的疼痛,有什么东西冲破阻碍,记忆似泄了轧的洪水倾泻而出。 喜庆的大红绸,刺目的鲜红嫁衣下。 他牵着钟语芙下了喜娇。 第127页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红色的盖头下,凤冠珠帘后,她双颊染着绯红,莹莹看向他,是那样羞涩。 不可以! 她是他的妻子,怎么可以嫁给韩景誉呢?! 他双目骤然清晰,蹿出水面,顾不得一身衣衫湿透了黏在身上是怎样的没规矩,疯了一样朝前厅跑。 “世子,世子……” 垂花厅里,唱礼官喜庆的高声朗叫。 “一拜天地。” 韩以骁听见自己心跳重重抽了一下,脚步生了风。 “二拜高堂。” 他连喘息声都忘了,笨拙的连走路都不会迈腿了。 脚步一抽,他整个人往前摔到。 “夫妻对拜。”唱礼官又高叫一声。 韩以骁珍整个人往前一扑,落地的瞬间,他手扒着门槛,高喊出声,“不要,不能拜,不能拜……” 鲜红滚烫的珠子从眼角滴落的,猩红似血。 观礼的人找了一圈,才在地上找到着匍匐着的韩以骁。 他的气度涵养全无,眼里泣着鲜红的血,卑微的匍匐进来,抓着新娘的一角嫁衣,卑微到尘埃,透骨呢喃,“不要,不要……” 第48章 正文完…… 韩景誉朝前迈了一步,无声将钟语芙护到身后,一个眼神扫过去,韩宝心领神会。 蹲下身,握住韩以骁攥着钟语芙衣摆一角的手,暗暗用力。 “世子,老奴跟你保证,表姑娘不会有事,只是落水罢了,已经遣了小厮去请大夫。” “夫人现在没办法去看表姑娘,待今日婚礼结束,明日定然会亲自去看表姑娘。” 手腕传来骨头掰扯错位的钻心痛感,韩以骁从沉溺的情绪中走出来,对上的就是韩宝示警的眼神。 心脏沉沉一痛。 一切都太迟了! 婚礼已经到这份上,要是传出和继子之间有什么,她怕是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不由自主朝那鲜红的嫁衣看过去,喜帕蒙在脸上,唯一露出来的一双揉夷绷的僵直,死死攥着红绸。 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她的手指微微颤斗。 她,是在害怕吧? 韩宝又无声加重了力道。 韩以骁目光盯在那刺目的嫁衣上,心脏像是浸泡在最酸涩的液体里。 机械的由着韩宝扶着站起,韩以骁舔了舔苍白的唇瓣,朝韩景誉开口,“父亲,是我莽撞,害怕您成亲有自己的孩子,影响我的世子之位,我现在想通了,想赶在你成婚之前告诉你,我不担心了。” 众宾客这才恍然大悟,豁,这世子居然一直反对长宁侯成婚。 难怪长宁侯到这个年岁才成婚! 韩景誉道:“无妨,为父既然扶持你上了世子之位,就是真心想传给你的,你只管放心。” 韩宝道:“侯爷,还是继续行礼吧。” 韩景誉点点头。 韩宝扶着韩以骁往后退,“世子爷,回去换一身衣衫吧。” 钟语芙的身子绷的像一只被拉紧的弦,韩以骁突然来阻止婚礼,是也记起上辈子的事了吗? 他那样霸道的人,是不会走的吧。 他悔过她一次婚礼,悔过她一次人生。 她真怕他再次毁了她的一生。 提着心胡思乱想了着,就听见韩以骁似是轻轻回了一句,“好。” 虽然不可置信,钟语芙慌乱的心还是稍稍安了一下。 唱礼官又重复喊了一声,“夫妻对拜。” 此时,韩以骁重新走到门口,回头,韩景誉虔诚的躬下腰,钟语芙亦躬下腰。 喜帕似被海风拍打的浪花,漾起如水波纹,修长雪白的颈子在花纹繁复的衣襟里,是那样旖旎好看。 如今这旖旎,不是他的了! 心口骤然一痛,放开手,掌心一片粘腻的鲜红。 随着唱礼官“送入洞房”的声音响起,钟语芙又被红绸一端的韩景誉牵着,入了洞房,坐到喜床上。 喜秤挑起喜帕,有刺目的光落在眼睛上。 钟语芙抬起头,入目便是韩景誉微微低一点的额头,眼睛弯弯的,带了明亮的笑意,柔柔的看着他。 她沉醉在这份温柔里,失了神,扑闪着眼睛和他对视。 直到传来窃笑,钟语芙才想起来,这婚房里,一群人呢,都在看闹洞房。 “安心。” 韩景誉削薄的唇亲启,柔声安慰她。 似是意有所指。 韩景誉何其聪慧,钟语芙因为韩以骁的反常生出的不安,忽的就镇定下来。 如果说这世上,唯一能接受自己荒唐过往的,大概也只有韩景誉。 好庆幸,她嫁的,是他。 喜婆将二人的衣角扣到一起,寓意一世不分离。 再喝了交杯酒,韩景誉这才再出婚房,去前院招待宾客。 洞房里的女客们也去用席面,洞房里只剩钟语芙一人,她不安的来回走了两圈,目光落在被揭下的喜帕上。 叠起来,放进一个紫檀清漆盒里,朝绿萝招手,“快,你去把这个交给世子。” 绿萝眼皮猛的掀上去,瞳孔一缩,这,这是私相授受吧! 且钟语芙这年岁,做韩以骁的继母,本来就很尴尬,阖该避着才是。 “姑娘,这怕是不妥,要是被人发现……” 第128页 钟语芙面色凝重,“这东西不到世子手上,我怕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别问那么多,你快去。” 绿萝咬了咬牙,“是,奴婢一定办妥了。” 此时宾客都在前院吃酒,说来也巧,绿萝这边出了正院门子,凉亭里,刚换了一身白色直裰的,不是韩以骁又是谁。 绿萝匆匆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漆盒,“世子爷,夫人吩咐奴婢拿来给你的。” 韩以骁接了漆盒打开,看到里头的红色喜帕,完整的喜字,右下角有两只喜鹊,喙嘴亲昵的靠在一起。 韩以骁目光凝住,心中又是一痛。 他想起来,上一世,因为洞房之夜,他撇下她,去照顾苏婉。 待天亮时,待了满腔歉意回到婚房,钟语芙将他们的喜帕剪成俩片碎步,扔在她脸上,红着眼眶指着他,“你滚!” “以后我的房间不准你进来。” 她是在问他,你还要毁我第二次婚礼吗? 叫我再尝一次没有新郎的洞房吗? 她还在算计他! 为什么,她总是能对他这么狠心? 难道叫他看着她,跟他的养父洞房吗?!! 他紧紧攥着喜帕在手心揉捏。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痛。 他没做过什么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他们四年夫妻,她每一件事都离经叛道。 因为洞房的事,他歉也道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一摆就是两年,不给他碰一个手指头。 他忍了。 却换来她愈发彻底的忽视。 因为那一巴掌,她设下那么大的阴谋,卷了所有家财,跟储策私奔了。 他还是忍了。 最后又因为那一颗药,她要杀了自己,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韩以骁这辈子没有跟人低过头。 他跪下来求她。 她还是那样残忍的,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不留给她。 他凭什么杀了他们的孩子。 那是他的骨血啊! 她给的惩罚还不够吗? 从二十一岁到四十七岁,九千八百六十一天,他的每一天都活在后悔,痛苦当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坐在这里,心里谋划的是,如何跟韩景誉摊牌,叫他放弃这桩婚事,他可以放弃世子的位置,这荣华富贵他都可以不要,带着钟语芙远走高飞。 她却在想着,真的要嫁给她父亲! 做她的嫡母! 要她看着他嫁人,要他眼睁睁看着他跟旁人洞房。 她凭什么这样对他? 就因为仗着他心爱她吗? 钟语芙,你在我心上狠狠戳下一刀,还要反复在上头撒盐。 你对我何其残忍! 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都比这叫我心里好受。 他唇瓣一下下颤动,喉头艰涩滚动,“你,你,家,姑,娘,怎,么,样?” 舌头似是打了结,机械又笨拙。 绿萝想起钟语芙的交代,若是他问我,我怎么样,你就说我很害怕,惶恐,快急哭了。 “姑娘她很不安,想哭又怕侯爷看出来,极力忍着。” 绿萝感觉周遭的空气似是被冻住,韩以骁似是一块千年寒冰。 咬了咬唇瓣,硬着头皮回道:“姑娘说,世子若是真心想补偿姑娘,就成全她的选择吧。” “她只想要这一眼望到头的安稳人生。” 粗大的手掌握成拳,胫骨虬轧,骨节咯吱作响。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一口腥甜蔓延在口腔中,他生生吞下去。 艰涩出声,“好,告诉你家姑娘,那件事我不会揭穿,可是她还欠我一样东西,改日,我希望她能亲自给我一个解释。” 洞房里,绿萝一字不差的将韩以骁的话背出来,钟语芙悬着的心放下去,长吁一口气。 他不来闹她的婚礼就好。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精明如韩景誉,早就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起了疑。 外院,宾客尽欢,虽说成婚当天无大小,但是满朝朝臣都知道,韩景誉从来不饮酒,也没有人敢真的闹他喝酒。 他象征性的坐了一会,待时辰差不多了,便出了酒席。 他没有直接去洞房,而是去了书房,将暗卫招了来。 听到绿萝得了钟语芙的命令,拿了东西交给韩以骁,他眉头拧成川字。 “夫人给了世子什么东西?” 暗卫,“世子警惕,属下没敢靠的太近,既未看见,也未听见。” “还有,世子叫人送了表姑娘去庄子上,永不回长宁侯府。” 莲花刻漏,水嘀嗒嘀嗒滑落。 韩景誉珉了珉唇瓣,“下去吧。”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门上折成两截。 韩宝望着一动一动的影子,心里有点焦急。 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想了想,他还是躬身走了进去。 “侯爷。” 韩景誉回神,看了他一眼却是问道,“正院有没有送点吃的过去?” “吩咐人送了的。”顿了顿,韩宝又出声,“侯爷,我瞧着夫人心里虽说瞧不上规矩,但不是个没心的,既嫁了你,就不可能再与世子有私情。” 韩景誉诧异了一下,“你以为本候是在怀疑这个?” 韩宝不解了,“那您不去洞……” 第129页 韩景誉垂了垂眼皮,“本候若是轻易看轻自己夫人的清白,看轻的不是夫人,是本候自己。” 他嗤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韩宝说:“罢了,以后暗卫只负责保护夫人的安全,其它的事不必来报。” 韩宝心头的石块落下来,“奴才会吩咐下去。” 韩景誉手指微微弯曲,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又道:“明日里认完亲之后,你亲自去和骁儿说,汴州练兵的事交给他。” 婚房内,龙凤红烛摇曳,烛油顺着红烛流淌。 钟语芙盯盯看着烛火微微出神,他跟韩以骁关系本就尴尬,不给韩景誉一个解释,连她自己都说不过去。 可是,怎么解释呢? 她要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告诉他,我曾经是你儿媳妇? 多活了一世,变成前夫的嫡母? 她跟韩以骁不仅有过肌肤之亲,还怀过一个孩子? 或者,她编一个谎言去骗他?以后再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韩景誉走进内室,看到眉头轻轻皱着的钟语芙,不安的绞着手指,心下了然。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的手在手中把玩,“饿不饿?” “女使说,膳房送来的索饼你几乎没吃几口。” 钟语芙摇摇头,“不饿。” 韩景誉眼神示意,叫韩宝将粥拿出来,挥手屏退屋子里的下人,亲自端起鸡丝粥,“不饿也要吃一点,”红唇附到她耳边,“否则一会子没力气,该受不住了。” 倏然,她面色冲红到滴血。 微微张开唇,就着递到唇边的调羹,小小啜了一口。 鸡丝粥鲜香,掺了一点姜丝,喝进胃里暖暖的,烛火映着他的俊彦,利落分明的五官,眼睛里像是揉进了星星,柔柔看着她。 钟语芙心中一动,垂下眼皮,嘶哑出声,“我,我心里有一件荒唐事,一直没告诉你……” “别说。” 他食指轻轻覆上她唇瓣,“我大概能猜到是哪方面的,都过去了,不必说。” 钟语芙眼皮猛的抬起来,“……你真的不要我给你一个解释吗?” “芙儿,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我也有,”他看着她的眼睛,循循善诱,“不管以前的你是怎样的,从现在起,你只需记得一件事,你是我韩景誉的妻。” “你是我八抬大轿娶回家的,拜了父母,天地的,护你衣裙无尘,一生开怀,是我后半辈子最重要的事。” 心里像是有温热的泉水滑过,眼眶子里蓄满了一种叫做幸福的泪珠子。 她站起身,让自己微微高于他,手抚上他轮廓分明的侧颊,像抚着最重要的珍宝。 “景誉,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我也要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她在他的注视下,拔下发簪,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手指一件件勾了衣带子。 外罩的嫁衣,中衣,小衣。 一件件顺着婀娜的身子滑落。 月光将她的婀娜渡上一层魅惑的光,这极致的风景化成万众风情。 他近乎迫切的熄灯。 “不,我想看着你。”她勾上他,娇娇糯糯,“也想你看着我。” 他吻的细腻柔软,她觉得自己被吻的化成了遗忘水,又似是成了一朵粉白的山茶花,一瓣一瓣,在颠簸的海浪里漂浮,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失了力的随着浪潮翻涌。 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绯红的面颊,声音带了磁性,轻声呢喃,“芙儿……” “景誉。”她勾着他的颈子,感受他火一样的炙热。 摇曳的烛火,金钩下缓缓垂落的秋香色纱账,他眼里星亮的光。 足底一下下揉搓着绯色的丝绸床单,足尖躬着,紧紧绷直,修的圆润的指甲不自控的嵌进肩胛的肉里。 她闷哼一声,额上有细密的薄汗渗出来。 他跟她十指相扣,轻轻在她耳边呢喃,“芙儿……你是我真正的妻了。” 半透的纱账映着她星亮的眼睛,她无力的靠在他胸膛,欢喜的糯糯回,“夫君。” 这边红绡帐暖,暗夜中,却有人看着这明亮的烛火,心头嗜血。 手紧紧握成拳,猩红着眼睛,死死瞪着正院的方向,每一寸神经都紧紧绷着。 他脑子不可控的浮现出她的经历。 她会让他碰吗? 是不是也羞红了脸,任由双腿被掰开,融合,一声声恰恰如莺啼。 像是有锋利的刀片一下下挂着绷紧的胫骨山的皮肉,千刀万剐的疼痛,大抵是如此。 血液里似是有两头最锋利的野兽在拉扯他。 一边说,快冲进去,告诉韩景誉真相,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妻子啊! 是他的妻子啊! 一边又说,你已经逼死过她一次了,你还要叫她死第二次吗? 做了旁人的妻子,好歹不是一个冰冷的牌位,不是一个坛子了。 想冲进院子里,双腿又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想转身不关注这里,却又控制不住眼睛。 像是堕进了无尽的深渊,生不如死,大抵是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到最后的烛火熄灭,他猛咳一声,喉头再次一片腥甜。 他知道,上辈子折磨他后半辈子的心疾复发了。 第130页 耳边依稀有韩宝焦急的互换声,他意识一散,昏了过去。 清晨,他是被韩忠和大夫的交流声吵醒的。 韩忠红了眼眶,“世子爷,您年纪轻轻,怎么突然就,就……” 韩以骁啊抬手,“无妨。” 他不甚在意的披了衣服下了床,长宁侯府这么大,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可以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沉玉小筑。 上辈子,方凝如烧了沉玉小筑之后,他又一砖一瓦给重建了,一草一木,都是钟语芙在时候的样子,再后来,拨给了念芙来住。 这样,每一次,他一回到长宁侯府,看到这里通明的烛火,就有一种错觉,钟语芙好像还在。 他们的孩子也在。 是记忆里的院子,却也不是,这是钟语芙没有嫁进来时候的院子样子。 他无奈的轻笑了一下,她究竟是有多厌恶他,沉玉小筑明明是长宁侯府位置最好的院子,她却选了旁的院子。 他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有粗使女使的交谈声传进来。 “这长宁侯夫人可真不好当啊,昨晚正院要了四回水呢。” “咱们夫人那样娇弱的人,能受的住吗?侯爷也不知道疼惜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着,连呼吸都是痛的。 韩以骁豁的起身,冷冷出声,“主子的事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两个小女使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没想到会被韩以骁撞上,这侯府,别看韩以骁年岁比韩景誉大,他的脾气最大,规矩最多,他院子里做了错事被打死的下人是最多的。 俩人吓的瑟瑟发抖,只觉自己小命要不保,“世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韩以骁只淡淡丢下一句,“这是最后一次,本世子若是再听见你们嚼舌根,下次绝不轻绕。” 直到韩以骁走远了,两个女使才不可置信的对视,世子爷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连个惩罚也没有? 两个丫鬟不知道的事,上一辈子后世的韩以骁,早就改了脾性。 因他后来听绿翘说,钟语芙临死的时候都在念着绿萝。 后来,他再未伤过任何一个女使小厮的性命。 韩以骁再回到院子,韩忠躬着腰迎上来。“世子,这认亲快开始了,您快去垂花厅吧。” 韩以骁唇瓣珉成一条直线,“等一会。” 他抬脚走进内室,眼珠子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到茶炉上的描金铫子上。 滚烫的热水冲着户口的盖子呜呜响动。 他走过去,目光在茶嘴上凝了一瞬,然后拎起茶壶,对着左手浇下去。 韩宝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眉心一条,转头走进屋内,便看到那被滚烫的热水烫烂的手。 “世子。”他了眼眶。 韩以骁嘶哑出声,“大夫。” 按着习俗,新婚第二日该将家中所有的亲戚都认一遍,韩家一族早在十几年前,阖足三百多口,活下来的只有韩景誉和韩以骁。 其实可以认的也就一个韩以骁和苏婉,但苏婉昨晚连夜叫韩以骁吩咐人送去了庄子上,如今也就剩下韩以骁这一个继子了。 韩景誉坐在上首,迟迟不见韩以骁来,眉头微皱。 韩忠匆忙跑进来,“侯爷,不好了,世子被热水烫着了。” 钟语芙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拧起来,韩以骁想做什么? 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也该去看看。 压下心思来到韩以骁的院子,府医正在诊治,钟语芙看了一眼韩以骁的手,皮肉狰狞,几可见骨。 这伤,只比她当年来的更重。 府医开了药,韩景誉眉头拧成川字,细细嘱咐了几句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宫里给你寻点好的伤药。” 韩景誉这边一走,钟语芙也想顺利离开,搁了茶盏,刚起身,屏风里头,原本虚弱阖着眼皮的韩以骁睁开眼,出声,“钟语芙,我欠你的一样样都还给你,你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 钟语芙顿住脚,转身,韩以骁一身月白中衣,半扶着半透的月影纱鸟羽屏风,苍白病弱的看着她。 一副她不说清楚,今日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钟语芙转头看了一眼绿萝,韩以骁似是看清了她的不安,又解释道:“你放心吧,我叫韩宝守在外头了,不会有人听见我们这场谈话。” 钟语芙看着绿萝出了屋子,自己坐回上首酸枝木漆几上,垂下眼皮,盯着案几上的粉彩清漆茶盏,略一思忖回道,“韩以骁,我不欠你什么。” 韩以骁大步走到钟语芙面前,手撑在案几桌沿,俯下身,猩红的眼眶里,疯魔癫狂,极致的爱和恨交织。 他说:“你欠我的。” “你欠我两条命。” “你杀了你自己。” “杀了我们的孩子。” “你欠我一个家。” 啪一声,是东西坠地的声音,钟语芙和韩以骁同时扑向发出声音的窗下。 韩景誉瞳孔缩瑟,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看着两人,脚边是碎瓷片。 二门外,韩忠,绿萝的嘴巴都被塞上了鲛绡,身上被捆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这边。 从来温和从容的人,近乎咆哮,“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上京的冬日里比一般的地方来的早,虽是初冬,天气其实已经很冷。 第131页 这日的天气格外的好,阳光很大,刺眼的白光给树叶子渡上一层虚白的光,给人一种恍惚在梦中的错觉。 如果可以,钟语芙最不想的,就是韩景誉知道她曾经的过往。 从小到大,她破了一根手指头,他都要柔声哄她半天。 果然,韩以骁只是粗略说了一点,他已经近乎要疯了,冲红了血丝,疯狂的揪着韩以骁的衣领子,“你念的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学会的就是欺凌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你怎么能!” “怎么能!” 韩以骁亦冷冷盯着韩景誉,道:“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当这个世子。” “我不喜欢不苟言笑,我不喜欢上京的官场,我不喜欢少年扮老成,我不喜欢守着这些规矩。” “不喜欢你为了我能顺利的继承长宁侯府,不婚不育。” “你让我觉得,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我从五岁开始,卯时到学院,亥时入睡,课业,武功,一日不曾落下,风雨无阻。” “七岁的时候已经跟着你学会了所有礼仪规矩,九岁开始,你就要求我喜行不怒于色,十四岁,别人还在上学,我已经一个人在官场里摸爬滚打。” “甚至连娶的妻子,也是因为你要向钟家报恩。” “这所有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喜欢。可是,为了叫你满意,我都毫无怨言的遵从。” “你不喜欢和世家来往过分亲密,我觉得你功高震主,天子一直防备着你,好,我替你和那些人结交。” “可是,你为什么对我总还是不满意?觉得我处处不合你的心意?” “你真的将我当你的儿子吗?当我是亲人吗?” “自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希望你可以满意的看着我,然后抚着我的头说,‘骁儿,你做的很好’。” “可是没有!自始至终,你给我的都是冷冰冰的权势,我的心是冷的,空的,你却又要求我给钟语芙全部的宠爱。” “你知道吗,”他眼眶子里蓄满了泪,“自始至终,只有婉儿将我当做过亲人,给过我全部的爱。” “我想留住生命里仅有的亲情,有什么错?” 他又看向钟语芙,“也许在你心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可是钟语芙,我真心将你当做我的妻子,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的。” “在你看来,苏婉给我的爱不值一提,或许还掺了许多算计,你有疼爱你的父母,还有韩景誉这样一个有求必应的长辈。” “可我的幼年时光里,只有这点子爱啊。” “你怎么会懂!” “我给你的,已经是我的全部了,我真的尽力心爱你了。” 他眼里都是绝望,她从来都不爱他,只会冷冰冰的推开他。 他怎么会懂,曾经,他是那么奢望她的爱,不要很多,一点点就好。 那点子爱不给也没关系,她爱他们的孩子也可以啊。 他将一切的希望放到他们的孩子身上,想让孩子做纽带,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对一个完整的家是那样的渴望。 最终,她还是亲手毁了他的希望。 她在他的注视下,给了他最狠厉的惩罚,不给一丝挽留的机会。 韩以骁豁的起身,抽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刀锋抵在烫伤的手腕,盯着韩景誉,“父亲,你对我恩重如山,我没什么可还你的,就用这只手吧。” 刀锋寒芒在韩景誉眼中一闪,“不要……” 掌心迎着刀锋,血滴滴答答顺着指缝流下来。 韩景誉的手抵在剑锋一端,另一头,韩以骁断了的血手滚在地上。 他却似是没看见,只看着韩景誉,“父亲,我这一身骨血还你,能把我的妻子还给我吗?” “我可以接受她失贞,我会带她远走高飞,再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不愿意!” 钟语芙起身,将韩景誉受伤的半个血掌捧在手心,用鲛绡扣上。 做完这一切,钟语芙转身,看向韩以骁,“韩以骁,你可能觉得我欠你,可是我不欠你啊!” “我嫁给你的四年,你给我的尽数是委屈,冷漠霸道,造成你不幸的童年的不是我,我凭什么要承担你的不幸?我更不欠苏婉的,是你对她近乎病态的纵容造成了我的悲剧,我们的悲剧。” “你说我不懂你,你又何尝懂我,我要的只是一分尊重,一分理解,一分呵护,可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你的不幸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 “伤害不是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刀就可以抹平的,我不想要一份充满伤害的感情,我不会跟你走。” “今生今世,我只是韩景誉的妻子。” 韩以骁最后看了一眼钟语芙,她每一个表情都在为韩景誉的伤势紧张着,对他的伤势却视而不见。 转了身。 反而是韩景誉出声唤他,“骁儿,养好伤再说吧。” 韩以骁没有回头。 钟语芙强行推开书房的门,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窗子都关着,钟语芙适应了一会,踩在角落里找到韩景誉。 他身子缩着,手边都是酒坛子,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颓废。 钟语芙在他身边蹲下去,心里都是疼惜,“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跟我起来,去房里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第132页 韩景誉手狠狠垂在脑袋上,“你走吧,别管我,这是我的报应,是我没教好骁儿,才一手造成了你的悲剧,你们的悲剧,我活该。” “韩景誉!”钟语芙吼他。 “这世上,最不欠韩以骁的人是你,最没资格指责你的也是他。” “你不欠他的。” “韩家阖足覆灭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眼睁睁看着阖足被杀,没有任何权势,却能扶植一个近乎透明的皇子上位,这中间要经历多少隐忍,我根本想象不出来。” “你不过十二岁啊,说是父亲,其实也就是一个哥哥的年纪。” “你保住了风雨飘摇的长宁侯府,让他三餐无忧,不被人践踏,你哪里欠他?” “难道给的不够多也是一种过错吗?” “如果你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掖幽庭里一个暗无天日的罪奴罢了。” 韩景誉脸上都是悔意,“不是的,也许我应该多分一些耐心给他,不对他要求那么多,也许会不一样。” 那些年,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活到明天,多少次,脑袋都是别在裤腰上,他总是怕自己死了,韩以骁没人照顾,总想让他快点学会所有的本领,有个自保的本事。 “是我亲手促成了你们的婚事,是我考虑的不够慎重。” 钟语芙捧着他的脸,认真看着他,“韩景誉,你是人,不是神,你不要把一切都朝自己身上揽,谁也没法预料未来。” “没有嫁给韩以骁之前,连我自己都觉得,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我是那样心甘情愿。” “是你对我的无限纵容叫我还敢再面对生活,敢嫁给你,敢办女学,你从来不是我造成我生活悲剧的源泉,而是我的灯塔,指引着我一直向前。” “韩景誉,我是那样庆幸,能遇上你,被你宠爱。” “我不许你愧疚,我只想要你活的舒心,快乐。” 她暴烈的吻上他。 她的吻是那样热烈,炙热的像火,将他冰冷的心脏烤热。 他眼里有泪流出来,低低呢喃,“好。” 他手伸进她的发间,轻轻扣着她的后脑勺回应。 他没说,其实她才是他的灯塔,唯一的温暖。 那些年,他每天一睁眼就是无数的算计,即便睡觉的时候也时刻保持警惕。 逗弄她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幼童是他唯一的快乐,只有在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 所以,他对她近乎是一种病态的纵容,有一种弥补自己未尽的少年生活的遗憾。 现在看来,韩以骁这点几乎也是和他一样,近乎病态的纵容苏婉,弥补自己的童年。 不同的是,钟语芙值得,并反馈了回来。 而苏婉,却在成年后,利用了这份纵容,满足了自己的私欲。 五年以后。 临近西域边境藤司湖,一艘大船上。 死里逃生的许徐瑾,恭敬的朝案几对面的人行致谢礼。 这六年多的时间里,她一直和方凝如一起协助钟语芙在大楚各地兴办女学和女子雀市。这次是受邀来这大楚的边境指导女学。 大楚已经陆续开了三百多家女子学院,女子雀市更是几乎每个城镇都有,大部分女子都走出了后宅,如今的形式很好。 五日前,她准备回上京的路上遭遇了打劫的山匪,同行保护她的侍卫几乎全被绞杀,是面前这位公子及时带人出现,救了他。 他身上面上带了面具,只露出一张削薄的红唇和精致好看的下巴线条,身型劲瘦有力,给人的感觉温和如玉。 徐瑾对他的印象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左手少了一只手。 美玉有残缺,叫人好惋惜。 虽然少了一只手,但是他单只手却比常人更灵活,武功高强,谈吐有度,以至于徐瑾常常忽略了他手有残疾这回事。 对面的公子接下茶盏,薄唇轻启,“夫子不必客气,夫子教书育人教人钦佩,救你不过举手之劳。” 徐瑾:“公子不必客气,在下近日来是和公子道别的,我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上京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在下,必须要回去了。” 男子唇瓣珉成一条直线,上京的一切,他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徐夫子急着回上京所谓的是何事。 自上个月,钟语芙上书提出来女子可以和离再嫁这件事,天子每日里案头弹劾他们夫妻二人的奏折似雪片一样多。 天子压着这件事,一意孤行,各大世家在下头拼命找事反对钟语芙。 如今反而是上京的书院,女子雀市处于停滞罢工状态。 自大楚立国开始,上诉前朝两千年,也没有说女子可以与丈夫和离再嫁一说。 女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就是死,也得死,也得葬在男子家的坟塚上。 更遑论,上京世家之所以能抱成一团,相互之间揪扯不断的联姻,是最重要的砝码。一旦和离,势力必然要散。 高门大院,多少后宅烂事,怕世家不得拼命捂死和离这件事。 这件事,不管是情感上,还是利益上,世家都不会放手。 男子唇无声勾起一点弧度,这满世界,也只有钟语芙敢提出这件事。 更是只有韩景誉,才能纵容她提出这样颠覆朝纲,乱了夫妻尊卑这样的事。 第133页 很显然,这夫妻两如今是天子手里的刀,和世家之间相互残杀。 最终无论是哪一边赢了,朝堂都要大换血,势必是寒门士子出头的好机会。 男子不轻不重的开口,“无妨,我恰好也要去上京,这几年大楚的皇帝开通了海上贸易,我这船可以直达上京,不足一月便可以直达,夫子若是不嫌弃,可以与我一道上京。” 徐瑾大喜! 她这边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钟语芙在朝堂已经提出来女子和离再嫁这件事。 这才反应过来,钟语芙怕是一早就支了她和方凝如出来,怕在上京被牵连。 既然决定了掺和这件事,她便不怕死。 自古变法,哪里有不流血的道理? 她必须尽快回到上京。 “那便叨扰公子了。” 男子略颔首,“夫子多多休息,有事只管找在下。” 男子出了舱门,走到大船夹板上,湖风吹着帆飞舞,淡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漂亮的光。 一个侍者走上来,问道:“公子,真的要回上京吗?” 侍者不到三十,下巴蓄了一圈不长不短胡须,不是韩忠又是谁! 异族他乡,饱经磨砺,他眼里如今透着精明。 韩忠其实很不理解,五年前,韩以骁亲手放弃了上京的荣华富贵,只身一人,不远万里来到白匈奴,从最低等级的侍卫做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一路位极人臣,直到如今,不仅是白匈奴,更是西域这一片权势最大的王者,他又回大楚做什么? 韩以骁眯眼,看着天空并肩盘旋的两只鸟,低低出声,“是回上京。” 这几年韩忠和韩以骁几乎是相依为命,且他如今已经习惯白匈奴这边不那么严谨的上下级关系,直白问道:“咱们在西域已经有家了,又回去做什么。” 冰冷的面具下,他唇边泛起柔和的笑,这温润如玉,似是韩景誉的翻版。 “还差了一个人,才叫家。” 他给了钟语芙五年,真的是极限了。 上辈子,她一直心心念念这个地方,如今他把这里打下来,在这里,女子和离也好,办女学也罢,没人将她视作洪水猛兽,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会喜欢的吧? 远在上京的钟语芙,的确被世家联手反对和离嫁娶一事弄的焦头烂额。 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世家对天子的掣肘有多大,为什么许多惠民的天地政策根本落实不下去,他们把持着层层执行下去的权利,老百姓根本接触不到。 难怪当初她一提出来,以后宅女子为突破口,撕破世家之间的抱团,天子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将天子的矛盾,成功转移成他们夫妻和世家之间的一场较量,他从中间得到的利益不要太大。 和离诏令已经颁发两个月,不但没有任何女子来公诉和离,学院里的贵女如今还都受到了家里的压力,女学几乎是停滞状态。 钟语芙坚信,世家里头的婚姻烂事一定压不住,走出来见过风景的女子也一定不会一直甘愿沉在后宅。 是以,虽然没有人来公诉和离,她还是坚持去署衙。 果然,守得云开,这一日,才刚到署衙,便有人敲登闻鼓。 敲鼓的是正一品太尉府府上大公公子陈友司的填房杨青青。 论起来,杨青青是高嫁,她父亲不过是六品小官,旁人却不知道,她不过是他父亲,嫡母讨好太尉府的物品,这几年,她过的生不如死。 陈友司自小天阉,不能人道,他心里扭曲变态,上一任妻子也是地方小官的妻子,成亲不到三个月,在床上生生被他折磨而死。 她成婚这两年来,也是日日都受着陈友司的折磨。 这番惊天秘闻一出,围观审案子的百姓哗然。 钟语芙皱眉,“陈大公子若是天阉,那他去岁添了嫡子的事?” 杨青青满脸泪痕,“他心里是极扭曲变态的,可是他怕旁人知晓,一直死死捂着,那孩子的生父根本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小厮的。” 钟语芙震惊,“……你是说……” 杨青青:“是他给我和那小厮都灌了药,一共有过三回,后来我有了身孕之后,那小厮便被他叫人活活打死了,尸体叫下人拉去乱葬岗喂了狗。” “白日里他装作是一副慈父的样子,其实他很恨那个孩子,他不仅虐待我,还虐待那个孩子,大人你叫人把那孩子报来检查一下就知道了,不到一岁的孩子,身上好几处被蜡油活活烫过。他根本就是变态,生父不管我,姨娘管不了,婆家根本不会帮我说话。求大人给小女子一条活路,判我与陈家和离。” 她掀起衣袖,手臂上各种新旧伤痕交错,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百姓哗然! 派了士兵强行将陈友司,孩子带来府衙,大夫一验,杨青青所言句句属实。 钟语芙当场判了二人和离,并将孩子判给了杨青青。 至于那小厮,原本就是死契,性命属于主家,钟语芙拿陈友司没有任何办法。 原本众人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没成想,当晚,陈友司竟然丧心病狂的带人闯入杨青青的住处,企图将杨青青母子一并杀害。 好在钟语芙早有准备,早就命人埋伏在那边,陈友司人赃并获。 第134页 天子震怒,下旨彻查,当朝一品太尉府,位列三公九卿,查出来的俺咋事一箩筐,罪行罄竹难书,牵了一连串贪官出来。 之前第一批从女子学院毕业的贵女们陆续发挥了大作用,陆续又有像杨青青一样活不下去的女子,受到鼓励勇敢的站出来,上京冒出来撕破联姻的世家便有十五家。 一时间,上京长期将自己作为统治者奴役妻子的世家男子人人自危。 且上京的闺女也陆续和家族抗争,学院,雀市那边又陆续恢复了正常。 事情终于获得一点成效,钟语芙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听闻徐瑾来了,她无奈的摇摇头,却还是亲自起身,迎了徐瑾到茶桌坐下。 “你和凝如真是一个德行,有点子风吹草动,就巴巴回来,上京最近怕是不太平。” 徐瑾乜一眼她的肚子,这是第二胎,如今都五个月了,“你也知道如今不太平,你一个孕妇,还巴巴站在前头顶着。” 钟语芙面上有担忧,“我这边保护我的人手也多,我应当不会有事,我反而担心,他们从我这没法入手,会从我身边人下手。” “上京这些世家,如今恨我恨的厉害,原本在家里,随便怎么作,都有妻子将他当主子,当神一样供奉,如今被奴役的人可以翻身了,怎么会善罢甘休。” “你和凝如还是躲出去的好,等他们这波怒火过了,能接受了你再回来。” 徐瑾故作轻松,将带来的点心放到钟语芙面前,“你啊,也别想的太悲观,那太尉府的前车之鉴在着呢,他们也未必敢如此猖狂,毕竟侯爷手里的权势在那。你用点点心吧。” 钟语芙见这点心新鲜,她还没见过,拿起一块来偿,“当真不错,哪里来的?” 徐瑾不想说出自己遭了歹人的事,只道,“一位异族公子给的,我瞧着不错,便带来给你尝尝。” 这点心挺符合钟语芙的口味的,她小口全部用完了。 得知徐瑾这边刚回到上京,还未归家,钟语芙细心的派侍卫将徐瑾护送回家。 叫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和徐瑾说的话,竟然转头就应验了。 她紧紧在一个时辰之后,就收到了一分匿名信。 若是想要方凝如和徐瑾的姓名,酉时城外清溪谷见,只身一人前来。 钟语芙狠狠揉了纸条,派人去探,果然,方凝如,徐瑾都失踪了,跟着的护卫都被杀害。 宝叔盯着钟语芙的孕肚一脸忧色,“夫人,一切等侯爷回来再说吧,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侯爷,最迟明早,侯爷一定能赶过来,您要是有了闪失,侯爷得疯。” 钟语芙垂下眼皮,她能等的了,徐瑾和方凝如又如何等的了。 他们怕算准的就是韩景誉不在上京的机会。 她叹息一声,“宝叔,若是我只顾着自己的安慰,弃凝如和徐夫子不顾,以后又有谁会信服我。” “你们只管尽全力,将大公子保护好,若我有不测,侯爷还有大公子这个骨血做安慰。” “夫人!”韩宝红了眼眶,“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奴才一定带着护卫拼死护您的安全。” 钟语芙接过韩宝递过来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塞进袖中,“若是我死,告诉侯爷,不必伤怀,跟他这五年,我比旁人活一辈子都值。” 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准时到了清溪谷,远远的,便看见方凝如和徐瑾被人捆着掉在一面断崖。 钟语芙举起手,大声喊,“我来了,你们将方凝如和徐瑾放了。” 一个蒙面男子大喊,“长宁侯夫人,你没的选,自己过来,或者我割断绳子,你自己选。” 钟语芙,“我也不跟你废话,你放了她们两人朝我这边走,我朝你们那边去,否则我就回去。” 蒙面男子大喊,“我只能放一个,你不过来我就都杀了!” 钟语芙无奈,“好,你让她们俩自己选。” 对面磨蹭了好一会,钟语芙终于看到,徐瑾朝这边走过来。 钟语芙依言朝对面走去。 和徐瑾擦肩,她朝她温和一笑,“徐夫子,好好活着。” 徐瑾朝她一躬身,“我会继续帮更多女子走出后宅,必不负山长。” 钟语芙慢吞吞走到蒙面人面前,“好了,你可以放了方凝如了,我来了。” 蒙面男子却是狠厉一笑,“钟语芙,都是你这个毒妇挑起一切,才害的我没有家,你先受我一刀,我要慢慢折磨你!” 他扬起手里的刀,狠命朝钟语芙砍过来。 他们这伙人,之所以选在这里交易,就是因为这里视线广阔,他们不用担心钟语芙带了人手埋伏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千里之外,却是一道弓弩从远处射过来,穿喉而过。 钟语芙回头,一个身影从一个小背谷中飞扑出来,夕阳在银色的面具上渡了一层光。 更多的刀朝钟语芙看过来,钟语芙掏出匕首,就地一滚,数柄刀擦着她的身体而过。 那般,箭弩在疯狂的朝这些杀手射,远处,长宁侯度的暗卫门也急速朝这边赶。 但是距离太远了,箭的射程根本赶不上。 无数把钢刀齐齐砍过来,寒光在瞳孔一闪,钟语芙想,她今日得死在这里了。 没成想,千钧一发之际,那从未见过的箭弩,竟然横穿了所有钢刀,跟串糖葫芦是的。 第135页 但,还是没用,这些杀手好像铁了心的要杀了他。 无数暗卫朝这边涌过来,他们根本不想着逃跑,而是又集体朝钟语芙砍过来。 这箭弩又如法炮制了一次。 这回,后上来的杀手学聪明了,避开弓弩,从不同的方向朝钟语芙砍过来。 钟语芙再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个摔到,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再睁眼,她对上一双眼睛。 银色的面具下,这双眼睛细长饱满,极深的黑色瞳孔里,蒙了一层薄透的水雾。 定定看着他。 无数刀戳进他的后背,他后背被扎的像刺猬。 钟语芙怔楞住,距离那么远,这么一点时间,就算是韩景誉在,怕是也赶不及。 他是怎么过来的? 钟语芙缓缓抬手,摘下他的面具。 韩以骁。 他挡下的刀,终于给了暗卫足够的射程。 鲜血漫天横飞。 钟语芙怔怔盯着他,“为什么这么傻?” 他大力呕出一口鲜血,身体的感知在急速倒退,眼睛却星亮的吓人。 他问,“你有没有一点点,心爱过我?” 她缠着嗓子回:“那年我嫁你,真的是心甘情愿,我那样期待过你。” 他又呕出一口鲜血,血污的手放进她掌心,“下辈子,许,许……” 还未听见她的回答,他最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唇边带着笑,散落的瞳孔里。 他似乎看见了永生的画面。 龙凤红烛摇曳,一个少年用喜秤挑起喜帕,新娘羞涩一笑,轻声唤. “夫君……” “娘子……” 她眼角有泪滑下来,似是对一切失去了感知。 看不见颜色,听不见风声。 似有呼唤声,似真似假,似梦似幻。 钟语芙抬眼,泪珠子里,凝结出韩景誉的脸。 “芙儿,我来了。” “都交给我,不会有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