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 第1页 [古装迷情] 《阿萝》作者:长安街的药铺【完结】 文案: 傀儡小女帝每天想着怎么活下去, 乱臣贼子扯着她摇摇欲坠的龙袍,给她出主意—— “陛下是想脱下龙袍让臣为您暖床,还是想穿着龙袍让臣送您住皇陵?” 小女帝瑟瑟发抖花容失色—— “爱卿圣洁,朕惶恐。” 乱臣贼子沉着脸掐上她的脖子准备亲自送行,却见一双柔荑覆上他的腰带—— “爱卿国事繁忙,怎能让爱卿为朕宽衣?” 小女帝声音娇的滴出水—— “还是朕来吧。” 娇软女帝vs疯批权臣,可戳专栏收藏哦~】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幼萝;裴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离后,前夫他哥总撩我 立意:努力向上,追求幸福 第1章 投奔 谢幼萝是从晋州薛府逃出来的,一路上京,投奔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赵祁。 这门亲事是她还在娘胎里便定下的,那时的赵家老爷和她父亲是同窗挚友情,拜把子的兄弟。 谢幼萝自幼便喜欢跟在赵祁后边,跟条小尾巴似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几场变故,两人只怕是早已拜过高堂,成亲生子了。 “去去去,我们家大公子岂是你这等乡野村姑说见就见得。”赵家如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赵家老爷当年高中状元,便被当朝内阁阁老相中,将唯一的女儿许给了他,又是一路提拔,短短七年时间,便做了户部尚书,官拜二品,这府里的看门小厮自然也就手眼高了点。 谢幼萝还没碰上赵府大门便被小厮赶下了台阶。 她拢了拢身上的白色斗篷,京城入了冬,总是风雪不断,时大时小,她戴上帽兜,细碎的雪沫子从帽檐旁边钻了进去,没有血色的小脸一片冰凉。 她在薛府待了那么久,也明白只要不是主子家身边的丫鬟小厮,其他的都好打发,不过是一点好处的事。 咬咬牙,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往那小厮面前递,“这下了好些天的雪,天寒地冻的,小爷您也不容易,这点钱您拿去回头吃点酒,暖暖身子。” 这小厮也是刚进赵府不久,原是厨房看灶火的,前几日给调到这来看门,看到谢幼萝递过来的钱,约莫二三两,他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发亮,直直瞅着谢幼萝,娇娇小小一团,说话青涩又温软,应当做不出什么幺蛾子,遂一手抓过了她手中的银子道,“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公子忙,总是不好说见就见得,不过看你这几日来的如此勤,必定是有急事,这样吧,你且稍等,我去通报一声,见不见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谢幼萝见他应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是一条红色的穗子,上面挂着一个棱状的小香囊,面上绣了一个赵字,这是六年前赵祁母亲刘氏亲手做的,他们母子俩离开晋州时,刘氏生着病,行动不便,遂让赵祁交给她,所以她想,赵祁应该是记得的,当然她也不敢保证,这档口,只能赌一赌了。 那小厮拿了东西,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姑娘随我来吧。”他引她走的不是正门,而是赵府后门,那地向来人少,谢幼萝没说什么,跟着进了去,其实她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六年没见了,总不能开口便和赵祁提娃娃亲的事吧。 思绪间她进了一处小亭子,这里四周都是假山树木,不见人气。 没多久赵祁便来了,他让侍从在远处等着,缓步过来,远远便看见谢幼萝坐在石凳上,整个人缩在那件颜色有些旧不怎么保暖的斗篷里,脸也藏在帽兜内,走近了才瞧的见她浓密微微卷的睫毛一下一下地在眼底下扑棱着,见他来了,慢慢取下帽兜,露出一张冻得发白的脸。 谢幼萝生的很好看,她母亲是晋州出了名的美人,她自然也不差的,甚至更胜一筹,尤其右眼眼尾下一滴泪痣,称得上是点睛之笔,在少女的娇俏中平添了一份魅惑。 离开晋州前几年,倒也叫他念了一段时间,不过,时间久了,这小小青梅也就淹没在京城的风花雪月里了。 谢幼萝见他直盯着自己,突然无心去看他这些年渐渐成熟英俊的脸和大树般抽长的身子,酝酿许久才道,“我——” 赵祁打断她,语气温和,“你来京城找我,是为何事,我都知道。” 自打六年前进京赵祁就没回过晋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父亲也没提起过娃娃亲之事,不过像他父亲这般背负发妻之人,背弃信义之事自然也做的出来,他暗呵了一声,不过话虽如此,也不意味着他会去争取什么,在京城浸染了这么些年,他也变了,自认以他们赵家如今的身份地位,断然不会娶一个对他前途没有任何帮助的谢幼萝。 但他也不能这般直接地就拒绝,毕竟一来他也怕这事传出去,有损他们赵家的声誉,二来,若论相貌,京城他见过的女子中是无人能比得上谢幼萝的。 赵祁琢磨一番,皱了皱眉,叹口气,道,“这些年,你在晋州受苦了。” 谢幼萝闻言,细细想了想,赵祁话中之意似乎还记得他们定了娃娃亲这事。 他看她的眼神很是怜惜,又有几分愧疚,似乎在自责这些年对她这个小青梅不闻不问。 第2页 谢幼萝亦不是傻子,赵家现今的门槛几分高她还是晓得的,此行前来,不过是想借着娃娃亲这个由头寻求一个庇护,或者说给她一个栖身之所,她对赵祁,自幼便只当是哥哥看待,别的感情是没的。 她笑笑,“还好。” 赵祁在她对面坐下,又着人上了茶水,谢幼萝没有拒绝,捧着热茶,身上微微暖了些。 又听赵祁道,“你父亲母亲可还好?” 谢幼萝低下头,很久没有说话。 赵祁母子离开晋州一年后,晋州起了疫病,谢幼萝父母便是在那场疫病中没了,年仅九岁的谢幼萝被她母亲临终前托付给姨母杨氏,后来杨氏带着她嫁入薛府,只是没想到是入了虎穴…… 谢幼萝收回思绪,声音极浅,“他们不在了。” 赵祁有些意外,他再次望向对面的谢幼萝,这会是真的生了怜惜之心,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那几年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不过他也不大琢磨透谢幼萝怎么想的,聊了这么久,也没见她说娃娃亲的事,于是问,“那你现下,怎么打算的?” 他的话里,多少有一丝试探的意味。 谢幼萝也听出来了,她眨了眨眼,觉得也没必要继续弯弯绕绕,于是道,“娃娃亲之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算不得真,我懂得,不过这事也不是你知我知这般简单,我姨母也晓得的,她现在是晋州薛府的当家主母,总拿这事同我说,说的多了,知道的人也就多了——” 果然赵祁一听,脸色微变。 “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自然不会叫你真娶了我,”说到这,谢幼萝低头叹声,语气微啜,“父亲母亲去世后,我便住进了薛府,寄人篱下多年,薛家兄弟姐妹多,自然不受待见,姨母也兼顾不来,我不想拖累她,所以离开了薛府,想了想,还是来了京城。” “你是想叫我收留你,还是?” “听说你母亲当年没撑到京城,”谢幼萝看着赵祁,见他皱眉,紧接着道,“那东西是你母亲给我的,也算的上是她唯一的遗物了,想着还是物归原主,你也好有个慰藉。” 赵祁听着心里一热,母亲过世多年,从未有人问他的感受。 谢幼萝看他的表情,遂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嘛,回头我写书信回去,告知姨母,我自己主动与你退了婚,你也答应了,如此她也没话说了。” 赵祁点点头,心里感叹谢幼萝不仅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而且做事周全。 细想,这么体贴的姑娘,是难再找了。 不过,听她这意思是也不回晋州了,那她一个小姑娘要如何生存? 这偌大的京城,也就和他们赵家有几分关系了。 谢幼萝起身,白净无暇的脸又掩进帽兜里,只见得一双明亮的眸子,对着他浅浅笑着,“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赵祁看的有点呆,直到她转了身才回过神,叫出她的乳名,“阿萝妹妹,你一个女孩子在外不便,今日就留在府里,父亲这些年也时常念着你们,我带你去见见父亲,他定会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结束,这文费了我很多精力,断更卡文修文直到现在,也让你们一直等,铺铺真的很愧疚,红包评论下拿,爱你们么么 第2章 安顿 外面风雪渐停,开始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滴子打进亭子里,谢幼萝将自己裹的更严实了,乌黑发亮的眸子望着亭外的一条小道,除了偶尔经过的赵府小厮丫鬟,再无他人。 赵祁说去禀明赵老爷赵世青,已去了好些时候。 半柱香后,赵祁没来,倒是派了他身边的随从过来,请她去赵府正厅。 谢幼萝接过了伞,跟在那随从后,这条小路掩在堆满积雪的灌木丛中,一眼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谢幼萝不禁放慢了步子,想到从前在薛家所经历,一路颠沛,来到京城,投奔赵家,不管往后日子如何,总好过颠沛流离,无处可归——突然触景生情般,走得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对于赵世青的记忆,谢幼萝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赵世青和她父亲结伴赴京赶考,后来他金榜高中,父亲落榜,一个人回了晋州,幼时父亲却总在她面前念起这位十多年的挚友,听得最多的便是,你赵世伯是个品行极好的人—— 她收回思绪,对着正位上的赵世青微微弯了弯身子,低声道,“阿萝见过世伯。” 赵世青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想起了前尘往事,眼眶竟泛了红,连连叹道,“你父亲当初回去后时常书信与我,后来几年却断了音信,不想竟是天人永隔,若不是这些年忙的紧,便是早就将你接了来,” 赵世青面上流露的悲恸不禁令谢幼萝又想起曾经抱她在怀里的父亲,如今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姨母不得倚靠,她竟真真切切成了孤女。 又听赵世青道,“好孩子,往后就在世伯府上住着,权当自己家。” 谢幼萝双眸低垂,乖顺的点点头。 赵世青捋了捋胡子,起身唤来管事,当下便为谢幼萝安排了住处。 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幼萝,又叹了几口气,旁人只当是赵世青感念故友兄弟,悲痛万分。 * 入了夜,厚深的积雪覆盖了赵府院墙内外,赵府檐廊下还点着灯,下人们扫雪的身影隐在朦朦胧胧的光影中,赵夫人挥退房里的婢女,躺上软塌,眉头皱的紧。 第3页 赵世青见状,赶紧关了窗,给她捏着肩,“夫人——” 还未说完,赵夫人重重打断他,回头拍他的手,“少在我面前说什么花言巧语,我听说那丫头生的一副妖媚模样,你们父子俩指不定是给勾着了,什么腌臜玩意就往府里塞——” 赵夫人出身名门,娘家又和宫里攀着亲,眼高于顶,就连赵世青也看不上几眼,若不是她父亲之命,怎么也不会嫁给这么一个拖个瓶的人,赵世青打从她进门,就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说一不敢道二,这会便是她话说的难听,也只是笑着道,“为夫哪敢随便塞人,那是我故交之女,如今算得上是家破人亡,没有去处,我赵家养个闲人也养的起不是?” “闲人?就那样皮子,天生祸水命。” 听到这,赵老爷绕到她跟前来,又是蹲下来给她垂着腿,“要的就是这张面皮子呀。” 赵夫人哼声,“哦,老爷这话又是何意?” 赵世青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回道,“这丫头生的极好,身份又低微,定能入侯府的眼。” 赵夫人闻言,晓得他什么意思了,面上这才见笑,扯着赵世青手臂,拉他坐到身侧,语气也缓了不少,“还是你会盘算。” “也是赶巧,偏生这时候祁儿将人领了来。“赵老爷摸着胡子应和着。 赵夫人很满意,道,“我明儿叫人给那丫头做上几身新行头。” 夫妻俩算计完,这才入了睡。 * 翌日一早,下了一夜的雨已经消停,云翳散尽,这天终于是放晴了。 积雪悄悄融化,京城的冬天不似晋州,空气是干冷的,吸一口气都怕冻着舌头。 谢幼萝白着一张脸,看着门外的中年妇人,穿着打扮不似府中主子,这应该是哪个管事妈妈或者主子身边的嬷嬷,见她开了门,直接道,“夫人在西院等着谢姑娘,姑娘收拾收拾速速随我去吧。” 话里透着几分不耐烦和鄙夷。 谢幼萝权当没看见,这些眼神是动摇不了她分毫的,寄人篱下的日子,从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只不过这主人家不同,心境亦不同罢了。 她换了身衣裳,便随那妇人去了。 没多久便到了西院,那嬷嬷将她领到偏厅门外。 谢幼萝晓得那里面等着她的是赵世青的续弦夫人,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见自己。 屋里点着炉子,炭火烧的正旺,双脚踏进去,一身寒意便消失殆尽。 她望着正位上端坐的女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似的姑娘,正捏着帕子捂住嘴,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收回目光,微微弯腰,规矩地行礼,“见过夫人。” 赵夫人点点头,打量了几眼谢幼萝的脸,这张脸,确实是生的我见犹怜。 旁边的林清婉放下帕子,脸色不太好。 她是赵夫人的侄女,前段时间被接到赵府小住,,昨儿听说表哥带了个女人回来,对她很是上心,据说衣着狼狈,原以为是个粗陋不堪的,没成想今日一见,竟是这等姿色。 林清婉摸摸自己的脸,论外貌,京城贵女之中,她也是数一数二的名,论身份,那更是天壤之别了。 谢幼萝前阵子来京,一路颠沛,气色不佳,昨日好生歇息一番,恢复的也快,白皙胜雪的肌肤,嫩的能掐出水,一双眸子,似含秋水,藏着潋滟波光,望着你时,缠绵勾人,眨眼轻笑时,又有几分俏皮灵动,眼角那颗泪痣,将这灵动魅人的神态点缀的更是入骨三分。 林清婉暗暗攥紧了帕子,又听姑母语气温和道,“好孩子,你的事我都听老爷说了,过去是你受苦了,往后有我们赵家,断不会让你受一分委屈的。” 真是奇怪,姑母素来强势,几时见过她对一个人这般温柔地说话。 谢幼萝也是意外,原以为赵夫人也是瞧不上她的,她抬头看着赵夫人,漂亮的眉眼弯了弯,“谢谢夫人。” 寒暄试探完,赵夫人心里也有个底。 遂招手唤来方才那个妇人,“着人来给谢姑娘量身,再去库房里寻几匹好料子,给谢姑娘做几身衣裳。” 谢幼萝想拒绝,衣裳这些东西,她是够的,从薛家出来后,穿的用的带了不少。 赵夫人态度坚定,又留了她一道吃了午膳,这才放她走。 回到院子,谢幼萝松了口气。 她把自己那行李包袱拆开,里面除去几套衣裳,就是一些饰品,都是她从杨氏那屋里顺走的,当时夜黑风高的,也没仔细看,这会一瞧,都是些首饰簪子,也不晓得值几个钱,不过杨氏作为薛府当家主母,东西总不会差到哪儿去,她望着这几样东西,想着要不要寻个机会去典卖了,当初来京时,一路随船,鲜少有机会上岸,更别提去寻典当行了。 她翻出一个木盒子,将那些东西一件件放进去,拿到最后一样东西时,目光便被吸引住了,那是一颗红绳手串,上面只串了一颗棕色的珠子,拇指大小,外壁圆润光滑,这是被人常年摩挲抚摸的痕迹。 一般人瞧不出,但谢幼萝一眼便能认出来,这是菩提珠,幼时她曾在父亲藏书中见过。 传闻这东西能辟邪净身。 谢幼萝想了想,将它戴到手腕上。 * 赵家办事效率高,没三天那管事的就带人捧了新衣裳过来,谢幼萝刚送走管事,后脚赵祁就敲了她的门。 第4页 对于赵祁,谢幼萝其实是心存感激的,但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虽然能笃定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防还是得防着的。 赵祁见她一脸小心翼翼,即便如此,那张脸也是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没有任何波动,却依旧勾人的紧。 那日匆匆见过之后,他便在等,等谢幼萝来找他。 毕竟小时候那点情谊,他都记着呢,更遑论谢幼萝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呢,如若不然也不会特意来京城,送上他母亲的遗物,来慰藉他,为了保全他的面子,又提出主动退婚,有钱有貌有家世的青梅竹马,自然容易动心——谁知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赵祁又细细想,就明白了,想是这丫头也明白自己与他身份地位是云泥之别,不敢肖想,也是,她这么聪明,自然懂得,同时她的自知之明,让他很满意。 赵祁不禁叹气,娶他定是不会娶的,在他眼中,谢幼萝给他做妾都是不能够的。 不过这人总归在他眼皮底下,且慢慢盘算着,来日方长。 他收回思绪,笑着问道,“阿萝妹妹,在府里住的这些天,可还习惯?” 谢幼萝没回他,只是直接问道,“赵公子还有其他事么?” 赵祁直直盯着她,语气正经起来,“明日母亲要外出,想带你一道去,一来是见你初来京城,出去见见世面,总归是好的,二来不想留你一人在府里。” 这种事应该是赵夫人那边的人过来告知她一声便行了,哪里能让他一个公子少爷来做这传话的活,谢幼萝想他这是借了这个由头,实则别有用心,不过这时候她也不好直接揭穿他,于是低眉顺眼应着,“有劳赵公子跑一趟了。” 她温声软语,字字挠在他心上,痒的抓不着,着实难受,“这才多久,妹妹竟和我见外了。”说完,没忍住想去握她那白嫩的手,不想谢幼萝往一旁挪了挪。 谢幼萝勉强笑了笑,提醒他,“天色不早了。” 赵家家风甚严,赵世青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每日晨昏定省必不能少。 果然她这话一说,赵祁这才急急离去。 谢幼萝松了一口气,转身紧紧合上门。 傍晚时候,赵夫人着人过来传了话,让她好好准备,明日随她一起出门。 谢幼萝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应下。 第二日天蒙蒙亮,谢幼萝便醒了,她捏着被褥一角,望向窗户那边,隔着这扇窗,这面墙,都能听见赵府前院里窸窸窣窣的声,她叹口气,也不晓得是要去哪里,竟一大早的就忙活起来。 没多久便有人过来请她出去,赵夫人等在门口,看着她一身雪色长裙,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惊艳。 人靠衣裳马靠鞍,寻常人会因为衣裳的衬托而变得更加好看,但谢幼萝则是为衣裳更添一份光彩。 赵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过去嘱咐道,“好孩子,一会下了马车,紧跟着我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快出来!!! 第3章 永宁侯府 赵府车马停在了永宁侯府正门前。 谢幼萝探头,自窗帷旁看了几眼,只见正门内一衣着华贵的女人直直朝赵府车马这边走来。 没一会便听到交谈声,“……都说赵大人仁义心肠,这话是没假,那孩子在哪,领我瞧瞧。” 说话的是侯府二房媳妇姚氏,乃赵夫人娘家兄弟媳妇的胞妹,七年前这侯府二爷战死沙场,年纪轻轻的便守起了寡,不过虽说常年守寡,这张脸却依旧红润光泽,眉眼间甚至含着潋滟风情,倒不似一般守在深宅中过着寂寞日子的人。 马车上谢幼萝闻言,晓得自己是要下马车了。 脚刚落地就见赵夫人招手,示意她过去。 待谢幼萝到了跟前,姚氏看着那张面儿白的小脸,眉眼笑意渐深,招呼她们往里面去,“听闻赵大人前来,父亲早早便等着呢。” 如今正值深冬,大雪也才歇了没几日,亭台楼阁,池馆水榭,且还覆着冰雪,花草树木赤条条,谢幼萝暗暗诧异,没想到这偌大侯府,满园子里竟冷冷清清,不见几分热闹。 正这时,长廊对面迎来几个下人,步履匆匆,便是如此,脚步也是极轻的,见了姚氏便停下来,只听姚氏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回二夫人,三爷回了。” 姚氏点点头,“去吧。”待人走了,姚氏对赵夫人道,“咱们老三这人,平时见不上几面,今儿还是全凭了父亲的面子。” 赵夫人对上她的眼神,会意地回道,“裴大人公务繁忙,今儿想是惦记着侯爷寿辰,下了朝便赶了回,侯爷真是好福气。” 谢幼萝边走边听着,不禁想起从前薛府家的四姨娘。 四姨娘姓裴,当初抬进薛家时,是带着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进府的,四姨娘生的一副好容颜,薛老爷甚是宠爱,爱屋及乌,对那四岁大的孩子也是极好的,可惜一年之后,四姨娘难产,没救回来,后来那孩子也跟着不见了,姨母杨氏告诉她,薛家某次出游,丫鬟们没看住人,叫那人贩子拐了去。 是死是活,谁晓得呢。 谢幼萝思绪拉回来时,人已经进了侯府花厅,永宁侯如今不过近五十,头发却白了一半,面容憔悴,寻常日子里总是躺在榻上,今日难得精神好,身子爽利些。 第5页 赵夫人先前嘱咐过谢幼萝见了永宁侯,说些吉利话。 谢幼萝记得清楚,规规矩矩地说了一遍。 她说话极轻,嗓儿细软,十四五岁的年纪,那张脸还未完全长开,但已出落的很是标致。 乖巧,温顺,得体,还有出身—— 永宁侯满意地点点头。 赵夫人见状,和姚氏对了一眼,嘴角笑笑,松了一口气。 从永宁侯那出来,赵夫人被人叫走了,姚氏还在里面没出来,谢幼萝一个人在侯府园子里逛着。 侯府冷清,便是今日永宁侯寿辰,也不见什么喜庆,园子里也极少见人,丫鬟下人们都只是偶尔经过。 谢幼萝越发觉得怪异,安静地让她心底发虚。 她转身,往回走,正要绕过一面假山,不想却听见假山前啪嗒一声,是瓦罐碎了的声音,一股浓烈的药味浮在空气中,随后又一个女人吼着,“死丫头,这是给四爷的药。” 谢幼萝趴在假山后,偷偷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砸了药的丫鬟跪在了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我下次一定小心点。” 那站着的女人愣了会,道,“下次?这四爷的病还知不知道能拖到下一次!” 虽不知这四爷是谁,谢幼萝听这话还是吓了一跳,那跪着的丫鬟许也是被吓着了,忙起来拉着那人的手道,“嬷嬷这话可不能乱说,叫人听去告了侯爷就不得了了。” 那女人却道,“能叫谁听去,这么个大园子,成天里能见一个人影便是不错,再说这四爷病了三个月,也躺了三个月,都未清醒过,昨儿我去送药,一瞧,瘦的都皮包骨了,真不晓得能撑多久。” 丫鬟道,“谁晓得呢,今日有客来侯府这事我们还是莫要议论了,我再去厨房烧一份子药吧。” 主子再如何,该做的事也得依旧做着不是。 待那两人离开,谢幼萝从假山后绕出来,没想到表面风平浪静的侯府,内里居然有这般惊涛骇浪,听那两人的话,这事应该是没有对外公布的,当属侯府秘事。 偏偏好巧不巧地叫她听了一耳,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谢幼萝给自己吓着了,后悔方才没有直接走,这时园子里突然起了一阵风,谢幼萝打了一阵寒颤,慌忙从这地方离开。 她走得急,步履匆匆,不想在前头拐弯处,半个身体撞上了墙。 一阵酸痛,谢幼萝身子微微颤抖,整个人蹲了下去,眼前一片白,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清晰起来,痛感消减许多,她习惯性去摸手腕,光秃秃的。 谢幼萝下意识回头,只见那条菩提珠手串正躺在地面上。 她忍着疼,正想伸手去捡。 突然这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接着那片阴影越逼越近,随之过来的还有一股淡淡血腥味,谢幼萝下意识往后挪,眨眼间再看,那条手串便躺在了另一只手里。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 掌心几处生了茧子,五根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缝里隐隐约约一抹赤红。 好像是血—— 谢幼萝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还未来得及打量那张脸,便被一道目光盯得不敢动了。 男人半蹲在她面前,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慢慢摩挲着菩提珠,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的?” 谢幼萝被他这目光逼的无所适从,只得看向地面上,声音轻的她自己都听不清,“这是我的。” 男人喉咙里溢出声,“哦?” 谢幼萝觉着这人好生奇怪,就算,就算这东西是她从杨氏那里顺来的,真不是她的,那也与他无关。 心里这般念叨着,抬头看男人时,眼眶微微红,就连那微翘的鼻尖也泛红,温软的声里含有一丝啜泣,“这是我娘替我求的,我自幼便带着的。”谢幼萝低下脑袋,“她如今不在了——” 未等到男人回应,便见长廊那头有侯府小厮朝这边走来,谢幼萝趁这会,鼓起胆子从男人手里抓走菩提珠便起身往另一边跑去。 小厮匆匆赶过来,对男人道,“三爷,侯爷在等着您呢。” 男人起身,目光依旧看着谢幼萝离开的方向。 小厮脑袋转得快,这赵家小娘子可是标致了,这三爷怕不是看上了,于是道,“三爷,那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今日同尚书夫人一道前来,给侯爷贺寿。” 男人皱眉,薄唇微微抿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记得赵世青只有一个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算有点剧情的小甜文,铺铺的甜,真的甜~~ 第4章 冲喜 这侯府的人真是个个怪的很,下人也好主子也罢,都叫人瞧了不舒服。 幸而赵夫人没多久便过来了,说是准备回府,谢幼萝就等这句话。 回道赵府,谢幼萝还未缓过来,那边赵夫人又派人过来,让她一同用晚膳。 谢幼萝过去才发现,赵世青竟然也在,他平日素来是忙的,谢幼萝极少在府里见到他。 赵世青许是从宫里回来不久,身上还穿着朝服,他笑道,“在府里住的这几日可习惯?” 谢幼萝点点头,“夫人安排的很是周全,阿萝一切都好。” 赵夫人道,“你这孩子,话虽不多,但生的讨人喜欢,我膝下无儿无女,难得有你这么一个姑娘进了府,又与老爷关系匪浅,我权当亲生的姑娘养着了。” 第6页 谢幼萝闻言,一时不晓得如何接话,只得笑笑。 赵世青喝了一口酒,低咳一声,慢慢道,“若世伯没记错,你如今已满十五了?” 谢幼萝道,“满了有两个月了。” 她这十五及笄之日,是在北上的途中。 想到这,她眼眸暗了暗。 赵世青点点头,“是了,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年纪应当是已经许了人家的。” 谢幼萝没想到赵世青会说到这上面,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又听赵夫人道,“是呀,你世伯这几日每晚都为你的亲事操心呢。” 谢幼萝忙道,“世伯烦心了,其实,阿萝不急的。” “谢兄只留了你一个姑娘,我自是要好生安顿,不然世伯寝食难安,愧对你父亲,”赵世青语气伤感起来,又问她,“今日去的永宁侯府,阿萝可还记得?” 谢幼萝点点头。 “他那侯府四爷裴荀,乃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论权利,论品行,论样貌,皆是出众的很,今日老侯爷寿辰,名义是贺寿,其实不然,是为二爷在众多京城贵女之中挑选一名正妻,结果昨日,老侯爷一眼相中了你。” 谢幼萝大惊,忙从椅子上起身,“世伯,阿萝身份低微,实在不敢肖想。” 何止是不敢肖想,便是她身份尊贵,能配得上那裴四爷,她也是不愿的。 她想起昨日在侯府见闻,想是赵世青恐怕还不知道,那侯府四爷,所谓的锦衣卫指挥使,其实早在三个月前便卧病在榻,昏迷不醒了! 这时候说娶妻,不过是老侯爷想为裴荀冲喜罢了。 她娘说过,这给人家冲喜的,是要折寿的,给男方续命去。 赵夫人道,“好孩子,嫁进侯府,往后什么都不用愁了。裴四爷如今手握重权,圣眷正浓,满京城的谁不想嫁呢,老侯爷看上了你,也是你的福气,该好好受着才是。” 她们这是被侯府那群子人给蒙蔽了。 谢幼萝急急开口,“世伯,夫人,你们不知,其实这裴四爷早就病在床上不能动了,他们这是找人冲喜去。” 赵世青夫妇脸上微微讶异,赵世青愣了会问,“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赵夫人皱眉,侯府上下瞒的紧,对外也是除了她们赵家,也没其他人晓得,她拧着眉狠狠看了一眼赵世青,再看谢幼萝时,方才脸上的和蔼早已不见,“冲喜怎么了?冲喜嫁的就不是男人了?另外,侯爷请的大师说了,要身份低微的才能做这冲喜的,不然还得犯冲,眼下你是最适合的。” 谢幼萝眼底尽是不敢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对自己那般温柔的赵夫人,一眨眼竟这般面目狰狞。 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 谢幼萝只觉脑袋里一片混乱,她咬紧嘴唇,望着赵世青,“世伯——” “乖孩子,你好好听话,乖乖嫁进侯府,我们赵家就是你娘家,你以后的日子衣食无忧,你父亲母亲也会瞑目的。” 他怎么还能这般坦然地提她父亲。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面兽心。 不,是她蠢罢了,从前在薛家,不就是信了杨氏么,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一样是将她作棋子一般算计。 谢幼萝咬咬牙,定声道,“我若是不肯,你们又能如何?” 赵夫人哼了一声,“你那姨母杨氏正四处寻你呢,就差没找到京城来,我想着要不要做个顺水人情,往那边传个话,或者是直接派人送你回薛家去。” 谢幼萝一双乌黑澄亮的眼睛猛地睁大——她怎么知道这事的? 谢幼萝被赵氏夫妇给关了起来,屋外守着人,是连房门都出不去。 赵祁一早便去了风月楼,那些个从前将他迷得团转的姑娘们,一个个浓妆艳抹,从前瞧着好看极了,如今见了谢幼萝,只觉得艳俗至极,一首曲没听完,便回家往谢幼萝那院子里赶了。 他是不敢做什么,可瞧上一眼总是足够的。 等到他日,有机会出了府,再动动手也是不迟。 还未到院子前,便见那平日无人料理的院子前竟有人在门口守着。 他正觉奇怪,就听后面一道女声响起,那是表妹林清婉的声音。 “表哥。”他一回府,林清婉就发现他往谢幼萝这院子来了,于是跟了上来,“你这是去哪?是去找谢姑娘吗?” 赵祁皱眉,正想说什么,那林清婉又道,“表哥你是见不到她的。” “表妹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婉指了指那院子前看守的人,“那些人是姑母派过来的。” 赵祁问,“我也奇怪,寻常是不见人的,今儿是怎么回事?可是阿萝妹妹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林清婉准备去给赵夫人问安,到了西院,行至门外,听了一耳,原来姑母姑父是要将谢幼萝嫁到侯府冲喜去。 她自然是高兴的,正愁没法子对付谢幼萝。 林清婉笑的古怪,”谢姑娘能有什么事?她呀是遇上大喜了,改明儿便要嫁进侯府做少奶奶呢。“赵祁大惊失色,竟抓着她的手。连连问是怎么回事。 林清婉索性就将昨日所听所闻,简单与他说了。 赵祁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就是再喜欢谢幼萝,也不会为了谢幼萝与姑父姑母抗争,不然也不会天天趁着姑父忙公务的时候偷偷来这院子。 第7页 “表哥,这是好事呀,姑父姑母为此费心不少,谢姑娘孤女一个,也算是得个好归宿了。”她道。 果不其然,赵祁点着下巴,“对对,表妹说的对。” 赵祁到底是没有进去谢幼萝的院子。 半路匆匆折了回去,他是不敢去质问父亲的,可又不甘心,这锅里迟早要熟的鸭子眼睁睁就要别人吃了,他能舒坦么!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都是谢幼萝那双乌亮的眼,眼尾下那颗魅人的泪痣,还有那水润如樱桃的小嘴,光滑如瓷的肌肤,可惜上去叫她躲了去,若是能摸上一手—— 赵祁睁开眼,起身坐起来。 怎么也不能便宜那个残废。 * 谢幼萝坐在妆台前,纤细的指不停抚着手腕上那颗菩提珠,仿佛能得佛祖庇佑,给她一条路可走。 菩提珠圆润光滑,还能闻到一点沉木味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其他味道。谢幼萝凑近,珠子壁身有几道血痕,她愣了愣,忽然想起昨日在侯府见到的那个男人,他捏着这颗菩提珠看了许久,她记得,鲜红的血色在他白皙指缝里若隐若现。 她叹气,想起了永宁侯府——阴冷没有生气的园子,走路轻的没有声音的下人们,守寡笑的渗人的姚氏,还有那个掌心见血的男人。 她不想嫁进去,可是如今被困住,又该如何脱身? “谢姑娘,”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来送饭的丫鬟,“用晚膳了。” 谢幼萝没有心情吃,这丫鬟一旁看得紧,许是等着她吃完好回去与赵夫人复命。 她喝了一口汤,便放了碗,那丫鬟端起了东西,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谢幼萝正想说什么,头却开始晕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随后眼前一黑—— 她再次醒来,是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 好在四肢还是自由的。 正此时,只听吱呀一声,漆黑的屋里见了一抹光。 谢幼萝望过去,只见赵祁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处。 他放下灯笼,点亮屋里的灯。 谢幼萝往后退了好几步,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赵祁一步便跨到她面前,好在没有动手。 “赵祁!”谢幼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听说你要嫁到侯府了?”赵祁有些咬牙切齿,看到那张小脸,又笑道,“阿萝妹妹,告诉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嫁?” 谢幼萝见状,定了定心神,道,“你快放了我,天亮了,若是发现我不见了,赵夫人定会派人来寻的。” 她试图用赵家人来提醒赵祁,不料赵祁却道,“你若是不想嫁,哥哥我有法子。” 谢幼萝是不信他的,赵祁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外面猖狂,到了赵世伯面前就不敢说话,他能有什么法子! 只听赵祁道,“阿萝妹妹你与我待上一晚,明日他们找来,就说是你偷偷跑到我这的,这样他们怎还敢给你嫁过去?” 谢幼萝皱眉,这还真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当然我是护着你的,断不会叫你平白失了名声,只是你我身份有别,自然是不能娶你的,但不会亏待了你,我在外偷偷置一个小宅子,接你住了去,父亲母亲断也不会说什么。”赵祁觉得自己想的很周全,叫谢幼萝做自己外室也不是亏待了她,总比嫁给侯府那个残废好不是。 谢幼萝听了这话,抬头望着他,眼底已经没了恐惧,“如果我说不呢?” 赵祁有些意外,语气恶狠狠道,“要是你不答应,那我现在就动了你,明儿就同母亲说是你勾引的我,将你随意发卖了。” 谢幼萝是相信赵祁真会做出什么冲动事的。 她低下头,脑子转的飞快,良久才抬头,小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赵祁看得有些出神,听她道,“赵祁哥哥,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是懂得,不过眼下这事得从长计议。” 赵祁问,“怎么说?” “嫁进侯府之事也是不定的,一来侯府未下聘礼,二来还未定下日子,其中变数大着,”谢幼萝抱着膝盖,轻声道,“这期间我会告知夫人,我心有所属,望她收回成命,夫人向来是疼我的……阿萝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与你为妻为妾,就如你所说,做一外室也是甘心的。” 赵祁闻言,面上大喜,伸手抓住谢幼萝那两只纤细白嫩的手,“我就知道,阿萝妹妹,你与我是一心的。” 谢幼萝低头皱眉,不着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赵祁哥哥你的法子,不是不可,只是太冒险,也有损赵家名声,赵家人多口杂,若真那般做了,指不定被人传成什么样,叫世伯夫人还有你的脸面往哪里放呢?”谢幼萝见他面上犹豫,动摇着,于是赶紧趁热打铁,“不如这样,你现在放我回去,今儿这事权当没发生,其他的待阿萝回去了,与夫人道明心迹,这般,总归是要周全一些。” 赵祁见她看自己时,眉目似含情,说不尽,道不明,真真情真意切,他拍了拍谢幼萝的肩,“难为阿萝妹妹这种时候还为我考虑这么多。那就依妹妹所言,回去后哥哥等你的消息,哥哥定不会辜负你一番心意,叫你嫁到侯府去的。” 屋外守夜人打着梆子。 三更天了。 谢幼萝坐在床上,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赵祁最终是送她回来了。 第8页 她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般。 虽已夜深,她却是辗转难眠。 如今处境,竟是两难。 一面是赵氏夫妇的步步紧逼,要么嫁要么被送回晋州薛府。 一面是赵祁的虎视眈眈,要么嫁入侯府要么给他做外室。 无论是回薛家还是做外室,都不是她愿意的。 与之相比,竟觉得嫁入侯府冲喜更容易接受——嫁入侯府,那也是半个主子了,裴四爷是个半死之人,倒也不必行夫妻之礼,一个人守着院子,倒也清静。 谢幼萝嘴唇咬的发白,她只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孤女,这一生也没别的求的了,只是想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就行。 想打定主意之后,翌日一早,她便去见了赵夫人,道,“我愿意嫁。” 赵夫人很满意,那脸跟戏子似的,立刻又变得温柔起来,“好孩子,我这就让人给侯爷传话。” 永宁侯府动作很快,下午就叫人过来下了聘,许是那裴四爷等不及了,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吱~嫁人啦 第5章 大婚 三日之后。 永宁侯府要办喜事,老侯爷最看重的四公子裴四爷要大婚,寻常百姓不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一场热闹就够 他们许久的饭后谈资了。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谢幼萝坐在八抬大轿中,头上的凤冠很是厚重,压得她有些许透不过气来。 搁在膝盖上的手,白皙细长,同大红色的喜服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幼萝握紧手,听着外边的声音,心里头万般滋味。 想起方才从赵府出来,是没有人来迎亲的,也是了,那裴荀躺在床上,能给你八抬大轿正儿八经抬回去,人家没准还觉得已是大恩了。 外面突然没了声响,轿子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许是到侯府了。 谢幼萝五指抓住红裙,等了许久,也没动静。 正这时,轿帘叫人从外边掀开。 谢幼萝脸藏在红色盖头里,边上密密麻麻的流苏晃晃的。 只听一个妇人声响起,“四夫人,随老奴下吧。” 谢幼萝愣了许久,才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婆子牵着谢幼萝下了轿,心下打量起来,这四夫人手腕子白嫩纤细,看样子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听说生的仙子一般——婆子嘴角笑笑,生的再美也没用,这四爷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天呢! 再好看的面皮子,活寡也能给你熬成黄瓜干。 如此一想,婆子倒觉得这四夫人是个可怜人。 过了火盆子该是拜堂了,看谢幼萝走得小心翼翼。 她凑近提醒道,“四夫人,一会该拜堂了。” 谢幼萝很是惊讶,那裴荀不是昏迷着么,怎么还能拜堂。 见谢幼萝愣了一下,婆子道,“四爷身子不适,侯爷安排了人代四爷与夫人拜堂,夫人只管做就是了。”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从前在晋州,谢幼萝也是见过的,男方不便,由其他人代行。 只是没想到自己也给碰上了。 谢幼萝没吭声。 如今一脚踏进了侯府,是没有回头路了。 拜完堂到送进洞房里,不过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谢幼萝只觉得自己犹如一个木偶,由他人牵引摆弄着。 她甚至是不知方才同自己拜堂的是何人。 这会想起,只隐约记得,那人的身影隔着头上那红盖子慢慢贴近,随后在她身侧不远处站定。 许是那人气场太过强大,他往那一站,虽不晓得长什么模样,却依旧叫她呼吸不过来,有点紧张,有些局促。 究竟是谁呢?谢幼萝想不到,收回神思,端坐在床边。 屋里静悄悄的,方才那些个嬷嬷丫鬟离开之后便再未有人进来。 谢幼萝坐了很久,终是坐不住了。 她掀起盖头一角,入眼是一张圆木桌子,桌面上一对喜烛,红晃晃的烛光偶尔摇曳着。 这屋里很冷清,门窗上光秃秃的,更别说挂什么红绸贴什么大红双喜了。 谢幼萝瞧着瞧着竟瞧出了一丝阴冷的错觉来。 这时落地屏风外的门吱呀一声。 谢幼萝忙放下盖头,双手搁在膝盖上。 来人是裴荀的奶妈子,盛嬷嬷。 方才便是她引谢幼萝进这门的。 此刻盛嬷嬷步伐匆匆,面色慌张,到谢幼萝跟前,道,“四夫人莫要再坐下去了,随老身来吧。” 她说话的语气满是不悦,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沉重。 明明之前还是好言好语的。 谢幼萝迟疑道,“去,去哪?” 盛嬷嬷道,“四爷醒了,要见夫人。” 谢幼萝闻言,眼前一亮,瞬间又黯淡下去,怎么就醒了,难道这冲喜的说法还是准的,那那岂不是要折她的寿了? 谢幼萝衣裳都未换,拖着一身厚重的嫁衣,便往另一个院子里赶了。 待见到了裴荀,谢幼萝才明白盛嬷嬷为何对她态度突变。 裴荀躺在软塌上,他的塌前站满了人。 外头通报说四夫人到了。 众人这才给谢幼萝让出一条路来。 气氛有些紧张,沉重,进了这屋子,谢幼萝便觉呼吸困难起来。 她在众人目光下走到裴荀塌前。 第9页 裴荀大概是病的有些重了,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嘴唇干裂没有血色,不过哪怕此刻形容枯槁,从那陷入皮骨的五官里也能看出,这个男人,没病倒前,定是一个如玉般的人。 裴荀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神采。 他艰难地抬手,谢幼萝愣了会。 接着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凉,还有点硌。 谢幼萝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她觉得,这个男人此刻需要的不是所有人苦着脸,而是一个微笑。 可是她笑不出来。 裴荀似乎看出来她的想法,唇角弯了弯,划出一个弧度来。 谢幼萝忙回应他,可是不知怎的,笑着笑着眼睛鼻子竟开始泛酸。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气氛太容易被触动了,也大概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便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没有言语,便懂了她的意思,更或是因为——这个病的不成人形的男人,快要不行了。 没多久,又有人进来了,谢幼萝听人道,“三爷来了 。” 盛嬷嬷泪眼婆娑地扶她到旁边站着。 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大步迈到榻前。 谢幼萝擦了擦眼,这才看清这个男人的脸,虽只是一个侧脸,但那冷峻的棱角是不变得,她还是认出了,是那日在侯府遇上的男人。 这屋里的每个人都是满面悲恸,只有他不一样,那张脸没有任何情绪,亦不知是太过冷静还是冷漠无情。 裴荀挥了挥了手,屋里众人退下,只留了裴珩,盛嬷嬷还有她。 “三哥。”裴荀的声音是颤抖着的。 裴珩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 裴荀还想说什么,裴珩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摇摇头。 他们兄弟俩的交流素来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够了。 裴荀望了眼站在他身后的谢幼萝,眼皮开始往下搭。 谢幼萝连忙蹲过去。 低着头,她不敢去看。 这样的事在她九岁那年便经历过一次了。 眼泪落下来时,她听见裴荀奄奄一息的声音,“是……是我对……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三哥你,三哥……我走了后,三哥,替……替我照顾她。” 裴珩打断他的话,“你好好歇着,不要多想。” 裴荀偏过头,苍白无血的唇艰难地张开,“她……往后的日……日子定是不好……不好过的。” 她与他是连情分都没有的夫妻,临终前却不忘交代好她的事,爹娘过世后,是再没人对自己这般好的了。 虽然她明白,这是裴荀对自己的愧疚和怜惜,但她还是很感动。 榻上的人没有再说话了。 屋里静谧了许久。 谢幼萝许是猜到了什么,她慢慢抬起头,只见裴荀依旧睁着眼,但那眼底一片死白,胸腔上也没有起伏。 她紧紧咬着唇,不敢叫出声,泪水一串接一串的掉。 也不知是伤心的还是被吓得。 泪眼模糊中,她看见裴珩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顿了许久,然后覆在了裴荀的双眼上。 酉时三刻,呼天喊地的哭声充斥着整个永宁侯府。 永宁侯最看重最为宠爱的四公子裴荀,永宁侯府裴四爷,病殁。 作者有话要说: 挂了… 第6章 守灵 侯府女人们都哭累了,这才注意到谢幼萝,这个老侯爷选定的,娶进来给四爷冲喜的女人,却不想是来索命的,此时的谢幼萝俨然成了克死裴荀的人。 一个白衣女人突然扑倒谢幼萝面前,猛地在她肩头推了一把,“你这个扫把星子,克夫命,你给我滚出这里,滚出侯府。” 谢幼萝其实也是很伤心的,她不敢哭出声,一直都咬着自己的嘴唇,这个女人的话叫她想起了幼时算命先生的话,道她命格硬,将来富贵无边,却没说,这命格硬的人,会克死人的,就像她父亲母亲,就像裴荀。 那个女人见她不语,便伸出手来,谢幼萝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上眼,良久那巴掌却未落下来。 她睁眼,只见裴珩半空中狠狠扣着白衣女人的手腕。 他高长的身子立在昏黄的烛光里,目光深沉,整个人透着一抹清冷凉薄的气息。 “三……三爷。”白衣女人忙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裴珩双手背到身后,扫了一眼底下那几个女人,沉声道,“父亲病下了,你们也都安分点。” 这几个女人都是老侯爷的妾室,为了争宠,面子都做到了裴荀这里,一听老侯爷病了,脸上神色各异,也没了方才的忿恨不满。 谢幼萝依旧蹲坐在地上,不自觉地去抚那颗菩提珠。 屋里的人渐渐散去,这时候是没人会记得她的。 恍惚间,男人不知何时近到她跟前,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生死之事,都是天命。” 谢幼萝抬头,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眼尾上挑,乌黑的瞳仁仿佛装满了星辰,格外的亮,眼角的泪痣令她看着你时是魅惑的,可这会眼眶红了一圈,她不停眨着眼,想阻止在眼底徘徊的泪水,无辜又无助,如同一个小姑娘。 可不是一个小姑娘,听说不过十五的年纪。 她望着他,久久不语。 “地上凉,起了吧。”他的话刚落,便有丫鬟过来扶她。 外边又有哭声,裴珩皱了皱眉,“送四夫人回房歇息。” 第10页 不料谢幼萝这时候开了口,带点鼻音,“我……我可以去看看么?” 她的意思,裴珩自然是听懂了,他是断不信谢幼萝是不舍裴荀的,不过他也没功夫去琢磨她的意思,只定定看着她道,“明日起你是要为他守灵的,不急于这一时。”说完便大步离去。 这人真不好说话。 回了屋,那丫鬟伺候她更衣。”四夫人,奴婢唤做碧云,三爷说了,以后就由奴婢照顾您起居。” 谢幼萝躺上床,望着被碧云挂起的那套凤冠霞帔,脑海里今日发生的事又过了一遍,她觉得脑袋又涨又疼,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她这样的,刚嫁人便丧夫,这活寡守的是一天都不少。 良久才回过神来,想起那丫鬟的话,沉吟片刻,才道,“那三爷,三爷是什么人?”她后面话没说出来—— 怎么觉着这侯府的人都敬着他,都怕他。 碧云给她盖被子,见她睡不着,遂将这府里的事大概与她说了一通。 裴老侯爷统共五房姨娘,生倒是会生,可惜生的都是姑娘,原是正室生了四个哥儿,不想老大幼时夭折,老二几年前战死沙场,如今老四也去了,便只剩下裴珩这棵独苗苗了。 谢幼萝不禁唏嘘,怪不得永宁侯不过五十的年纪,却已面容憔悴,整日卧于榻上。 碧云没有说太多,劝她睡,“四爷底下没有子嗣,夫人明日起定是要为三爷守灵的,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剪了灯蕊,屋里陷入一片黑暗,谢幼萝露出一个脑袋,望着门窗的方向。 这时候的侯府还是一片通明,偶尔伴着几道哭声。 不知是老天爷想要应个景还是天公不作美,竟在这隆冬之际,轰隆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谢幼萝听着那雨声,心底百感交集。 也不知往后的日子会是个什么光景。 * 翌日,大雨还在下,仿佛没个头了。 谢幼萝这日在屋里待着,等人唤自己过去守灵。 那边的人直到傍晚才过来。 来的依旧是裴荀的奶娘盛嬷嬷。 毕竟是自己喂大的孩子,说去就去了,少不得伤心欲绝,这不过一日功夫,竟也憔悴的面如土色。 她是来送孝服的,待丫鬟伺候谢幼萝穿好之后,这才犹犹豫豫道,“夫人,老身有话与你说。” 谢幼萝明白,当即挥退了下人。 屋里只剩下她们俩人。 盛嬷嬷对她的态度已然比昨日好了一些,大抵是觉着这人都去了,留在这世上的,也就是唯一的慰藉了。 谢幼萝道,“盛嬷嬷,何事?” 盛嬷嬷从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木盒子,递给谢幼萝,道,“其实昨儿早上,四爷便醒了,他叫老身过去,将这东西交给老身,道有朝一日若是撑不住了,就将这东西交给夫人。” 谢幼萝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盛嬷嬷怕她打开,忙按住,“四爷说了,夫人万不得已的时候,再打开它。” 谢幼萝想起那个男人,喉咙竟酸痛起来,她紧紧捧着盒子,低声道,“我记着了,有劳嬷嬷了。” 盛嬷嬷看她似是伤感起来,心道原来这四夫人是个记好的人,不枉四爷为她谋划一场,想到这,她亦抬手抹了抹眼,“夫人一会去了灵堂,见了那些人不要怕,侯爷答应四爷了,侯府往后就是夫人的家,是不会真叫那些人赶你走的。” 谢幼萝这会子是真没忍住,眼泪断了线般落了下来。 她与裴荀从未见过,可这人,濒死之际,却为她安排好往后的事。 出于愧疚也好出于同情也罢,总归是为自己好的人。 而从前那些所谓为自己好的人,却挖了个坑,就等着她去跳。 外面来人催了,谢幼萝擦擦眼,将东西放好,推门出去。 白幡挂满了侯府,谢幼萝走在路上,只觉分外的安静。 裴荀生前喜静,哭也就哭昨日一夜,天明了,就管着自己那张嘴,谁也不许哭出声。 这是裴珩下的令。 老侯爷痛失爱子,一病不起,家中治丧期间,大小事宜皆交给三爷裴珩。 他的话,本就没人敢不听的,更何况是这会子。 谢幼萝踏进灵堂时,内院的女眷们跪了一地,待她来了,才渐次起身。 不知是谁说了句,“是她害死了四哥哥。” 众人缄默。 谢幼萝跪了下来,没说话,微微弯下身子,往火盆里烧纸。 “我要去找爹爹,将她赶出去。” 盛嬷嬷站在谢幼萝前面,护犊子般压着声音道,“三姨娘,八姑娘年纪小,嘴上没个靶,你这个做姨娘的,该是好好引导才是,别叫这些风言风语扰了咱们四爷的清静,回头告了三爷去,该是找三姨娘讨个说法了。” 三姨娘闻言,气的牙齿打颤,偏偏又反驳不了,只得抱着八姑娘,连连道,“嬷嬷说的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好好说说她。” “夜了,各位都散了吧,这里有四夫人守着。” 众人就等这话,于是纷纷退去。 谢幼萝抬头,道,“盛嬷嬷,谢谢你。” 许是进了灵堂,盛嬷嬷脸色不大好,眼底有泪,却克制着自己声音道,“夫人守着罢,莫睡了去,记得往炭盆里添纸,老身也退了。” 第11页 谢幼萝晓得这嬷嬷是又念起裴荀,再待下去怕是要落泪了,于是也不戳穿她,点点头,“嬷嬷放心,我记得的。” 这偌大的灵堂只剩下了谢幼萝。 整个灵堂除了灵牌前的蜡烛,便再无烛光。 自入口到谢幼萝跪着的地方,都是一片黑。 谢幼萝原是认真烧纸的,她看着炭盆里的火光,转瞬间便化作灰烬。 她取下手腕上的菩提珠,双手合十捧着,暗暗为裴荀祈求,望他若有来生,依旧投个好人家,有个好身子,莫再受这病痛的苦,若没有来生,那就在阴间里吃好喝好住好,不要叫地下那些恶鬼欺负了去。 正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谢幼萝手边的纸被卷起,乱了一地。 夜黑风高的,莫不是裴荀不喜她说的,来找她了。 谢幼萝经历再多,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会吓得一身冷汗,跪在那一动不动,双手扣在胸前,紧紧闭着眼。 她咬着唇,听见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着那愈发近的步伐,谢幼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世上哪个鬼灵子走路是带声的! 大概是手攥的太用力了,那菩提珠子硌的手心生疼。 谢幼萝睁眼,转头望过去,光线很暗,模模糊糊看出一个轮廓。 看清来人,她张了张嘴,“三爷。“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甜文!!相信铺铺~ 另外明天不更哦,后天更~~ 第7章 裴珩 裴珩点了点下巴,却没有说话,转身对外边抬了抬手。 谢幼萝这才发现,灵堂的门是开着的,外头檐下的灯也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一路映进灵堂里,裴珩就站在那光的尽头,清冷英俊的五官一点点勾勒清晰。 接着有人进来,恭敬地递给他一样东西。 那人退出去,守在门口。 炭盆里的火光就要灭了,明黄的纸一点点的烧尽。 裴珩扫了一眼满地的纸,眼底一丝不悦,“将纸收掇收掇,不要叫火烧尽了。” 谢幼萝忙去看那火盆子,又手忙脚乱地将那些散落的纸收作一叠,继续往里边添纸。 她不再去看裴珩,跪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良久,灵堂内两侧的烛光一点点亮起来。 谢幼萝愣了半会子,抬头一看,原来是裴珩将那些灯烛一盏盏点亮了。 这是长明灯,是要点上三天,守灵的第一夜便是要亮起来的,为的是给亡灵照路,不至于找不着道,做了孤魂野鬼四处飘荡。 她看见裴珩吹灭火折子。 平日里不见什么情绪的脸上竟有所动容,似是淡淡的哀伤。 也是了,毕竟是同胞的兄弟。 在人前端的再冷漠,也抵不过在这灵前的触景生情。 不过她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他,毕竟这还是自己新婚的丈夫呢,思及此,谢幼萝摸了摸自己的眼,悲伤总是一时的,过了那会子,她竟一滴泪也没落下。 谢幼萝轻轻叹气,小声道,“生死之事,自有天命。” 这是裴珩昨日与她说的,这会只能这么还回去,叫他宽慰宽慰。 裴珩目光投过去,只见谢幼萝低着脑袋,单薄瘦削的肩耸拉着。 他未应话,谢幼萝想是不是自己多嘴了,不再多言。 这时候又一阵风卷了进来,火盆里的灰烬一发地扬起来,谢幼萝没躲过,口鼻里进了几口,她身子一点点低下去,不住的咳起来。 裴珩远远看着,挥手唤来外边的人,“这已入了子夜,叫盛嬷嬷过来,送四夫人回去,明日再来。” 谢幼萝缓了缓,以为自己这守灵守的是出了差错,忙道,“三爷,我方才不小心呛了一口,这会无事了。” 她话音刚落,盛嬷嬷就过来了。 扶了她起身,“夫人误会了,这本就是夫人守前半夜,三爷守后半夜。” 裴珩是裴荀唯一的兄弟,此次也是来换谢幼萝的位的。 谢幼萝明白了,她跨出门槛,临走前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 两侧长明灯的火苗子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影影绰绰中,裴珩点了香火,伫立在灵牌前。 只留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自打昨日,到现在,谢幼萝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可她怎么想,都找不到其中缘由,许是,她的错觉吧。 回去路上,谢幼萝摸着腕子,这才发觉那菩提珠没见了。 她想了起来,可能是之前在灵堂里,给落下了。 盛嬷嬷见她停了下来,问道,“夫人?” 谢幼萝想了想,还是明日再去寻一寻,于是摇摇头,“无事。” * 第二日侯府叫大师为裴荀做法事,结束后已是近亥时,这才唤了谢幼萝过去,继续为裴荀守灵。 那颗菩提珠自然是不在了。 谢幼萝有些失落,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这玩意能祈福驱邪避灾带来好运,谢幼萝总是信的。 她望着裴荀的牌位,心道望昨日的祈求,能做真。 大概是昨日她心事太多,辗转难眠,一夜没睡好,这会跪了一个时辰,整个人便撑不住了。 谢幼萝不时点着下巴,双眼有些模糊犯晕,她咬咬牙,手里拿着一叠黄纸,往火盆里塞,火势渐大,她却未松手,眼见着那火苗子就要蹿上指尖。 第12页 电光火石之间,谢幼萝手背被人狠狠拍了一下,随后手腕一紧,她瞬间清醒,松了手,那团纸慢慢成了灰烬。 她愣愣地抬头,只见裴珩不知何时过来了,更不知怎么就蹲在了她面前,那只有力的手狠狠攥住她的手腕。 有些凉,有些疼。 “是乏了?叫这火烧着了也不晓得是么?”他问,语气里有几分斥责。 谢幼萝有些羞赧,自责和愧疚。 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犯困打瞌睡。 裴珩低头看她,赵家人为了讨好侯府,便给送了过来冲喜的,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守起了活寡,虽是为人妇,根子里却还是一个刚及笄的姑娘家,这张脸再魅惑动人,也遮掩不去她身上的青涩和少女的灵动。 可这是守灵,是大事,容不得她分心。 谢幼萝挣了挣手,小声喃喃,“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叫盛嬷嬷陪在这,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的。” 她明明是在和他认错保证着,偏偏那吴侬软语的腔调令这话听起来多了几分无辜又委屈的意味。 倒是他不对了,话说重了是么? 裴珩松了手,起身。 “明日是最后一天,不要懈怠了。” 男人逼人的气息淡去,谢幼萝跟鱼儿得了水般,呼吸轻松起来,她点着头,“我晓得的。” 他是过来换夜的。 谢幼萝离开前,想起一事来,却不知如何开口,她频频回头,面上几番欲言又止。 那玩意他是见过的,也不知他昨儿有没有拾着。 裴珩上了香,背过手来,他身量很高,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来,唇角微微抿着,眉眼间总是清冷淡漠的,令他望向她时候凭空生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来。 倒叫谢幼萝一时间不敢开口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离去。 也罢,待守灵这事完了再说亦是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铺铺要去过儿童节拉,后天更哦,么么~~节日快乐呀~咱都是小宝宝~ 第8章 和离 这场丧事是在连绵不绝,冰冷刺骨的大雨中结束的。 谢幼萝淋了一场雨,半夜竟见了热,染上了风寒。 折腾了一夜,翌日一早体温才正常起来。 这侯府其他人总觉得她是不吉利的,因着裴荀的事怨她,背后说了不少嘴碎子的事,但盛嬷嬷不同,仔仔细细贴心地照料她,护着她。 这会子盛嬷嬷正从院子外边回来。 谢幼萝躺在榻上,手里捧着裴荀留给她的檀木盒子,白细的指轻轻抚着一端,盛嬷嬷的声音渐近,“这群死丫头,若是咱四爷还在,哪里由得她们一嘴长一嘴短的。” 谢幼萝笑笑,道,“由她们去是了,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盛嬷嬷放下手里的东西,是她去侯府药房里找大夫抓的几味药,谢幼萝瞧了一眼,招呼碧云去熬药。 盛嬷嬷边给碧云捡着药边道,“夫人这脾性太好了,可是不行的,您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怎么着也是镇得住的,夫人不必怕。” 谢幼萝低头,没应话。 她自不是怕,只是不想再生出事端,她虽是主子,但也是没个靠山的主子,在薛家那几年,她是看的清了,内宅中的女人,没了男人作靠山,没有子嗣作支撑,那也是没用的软柿子,如今她是刚过门便死了丈夫的寡妇,能有盛嬷嬷和碧云这两个人真心相待已是万幸,外头那些丫鬟小厮头上哪个不是有主子的,从薛家到赵家,一路折腾到如今,她是不想再去招惹任何人。 盛嬷嬷见她良久不语,叹口气,摇了摇头,与碧云一头上了檐下熬药去。 喝了药,谢幼萝生了困意,正欲睡下,碧云过来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她口中的二夫人,是老侯爷战死沙场的次子媳妇,姚氏,此前也是见过的,谢幼萝记得,她与赵家沾亲带故,与赵夫人亦是闺中密友。 这会子来她这头,总有些怪。 “你与她说,我今日生了风寒,不好——” 她未说完,就见姚氏跨了门槛,坐到她跟前,道,“就猜你这身子病了,老远便闻着你这院子里的药味。” 谢幼萝蹙眉,低头咳了咳,道,“二夫人来我这可是有事?” 姚氏甩甩帕子,道,“阿萝倒是与我见外了,如今你嫁进了侯府,该是叫我一声二嫂嫂。”姚氏顾自倒了杯茶,又坐了回来,突然道,“如今你虽与我一般也守着寡,但到底与我不同,我出身名门,身后有家族撑着,不过也无事,你从前吃了太多苦头,如今总是吃喝不愁,对比起往昔,总是好的,” 又听她道,“这做人呢,总是不能忘本的,你能嫁进侯府,也是亏得赵大人一家从中周旋,回头得了空,不如回一趟赵府,赵夫人可真是当你做闺女一般,你是打那嫁出来,若不是出了四弟这档事,便是早该回了。” 这姚氏真是一张好嘴,这话中之意明显不过,挖苦她还不忘带上赵家。 谢幼萝闭了闭眼,对于赵家,她应当是没有什么价值了才是。 谢幼萝想了想道,“这事,回头再说,现下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姚氏笑着道,“也是。” 这时候,姚氏带过来的丫鬟进来,在姚氏耳边轻言几句。 第13页 只见姚氏眼睛亮了亮,起身要走,道,“改日再来看你,好好养着,我方才说的,你定要放在心上。” 姚氏走了,盛嬷嬷进来,瞧谢幼萝一脸卸下防备的模样,道,“夫人,这是不喜欢二夫人?” 谢幼萝将脑袋缩进被褥里,声音闷闷的,“吵着我睡觉了。” 盛嬷嬷笑,“夫人是该防着她才是,如今府里是二夫人管家,夫人的出现对她是有威胁的,侯爷若是爱屋及乌,将管家大权给了您,也不是不无可能。” 谢幼萝可是从未想过这点,什么管家,这盛嬷嬷是想多了。 “嬷嬷你就别操这些心了,我也没想过管什么家,而且这是不可能的。” 盛嬷嬷看她在被窝里翻着身子,只当这四夫人,还太年轻,等她到了姚氏这个岁数,就晓得争取了。 正午时刻,谢幼萝用完午膳,睡下不久,就叫碧云唤醒了,“夫人,赶紧起了,侯爷醒了,正在永安堂等着见您。” 进侯府道现在,老侯爷便未见她,便是裴荀下葬那日,也没有露面,这会估计是有大事。 谢幼萝匆匆穿了衣裳,盛嬷嬷将她一场浓密乌黑的长发盘起,“夫人不急,见新儿媳罢了,侯爷是个很好的人。” 谢幼萝心道,那只是对裴荀好,永宁侯那日打量她的目光,她是没忘的。 永安堂坐满了人,各房姨娘,还有几个小姑娘,以及姚氏。 永宁侯这段日子悲痛过度,整个人苍老了不少,竟是白了半头,可谓形容枯槁。 见她进来,永宁侯朝她点点头,道,“你过来,跪下。” 谢幼萝不明所以,走过去,跪了下来,接着有人递给她一杯茶。 “若不是——”永宁侯深陷的眼骨红了起来,顿了会才道,“这杯茶,总是要喝的。” 谢幼萝明白了,她双手举过头顶。 永宁侯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底下众人不解,这分明是克死四爷的人,还喝什么敬酒茶,侯爷莫不是并糊涂了。 永宁侯问身边的人,“老三回了么?” “回侯爷,宫内有事,三爷匆匆去了,说是今儿不回了。” 永宁侯闻言,重哼一声,很是不满,不过裴珩,他素来是管不住的,因此对于裴珩,他一向是不管不问的,如今裴荀没了,侯府只剩这么个苗,这才想了起来,问了一句。 “罢了,”永宁侯朝身边伺候的人挥挥手,“将东西给四夫人吧。” 谢幼萝闻言,抬头,便有人递给她一封纸。 她听见永宁侯问,“可识字?” 她点头。 她暗吸了一口气,隐约有种预感。 “那打开吧。” 谢幼萝呆滞地点点头。 缓缓将纸展开。 纸的正中是浓浓的三个黑墨大字—— 和离书。 谢幼萝怔了一会,捏着纸的手轻轻颤抖着,她抿唇,再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字迹有些勾连,许是写字的人状态不是很好,她的目光落到最后两字上:裴荀。 谢幼萝低下身子,想起裴荀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说对不住她。 许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却还是要将她娶进门。 许是那日上午醒了之后便写了这封和离书,不想耽误她。 这样好的一个人,上天为何要带走他呢? 若是,若是他没有死,若是活了下去——永宁侯的声音打住谢幼萝的胡思乱想。 “这是荀儿求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亦是他最后的心愿,”永宁侯慢慢道,“你在这和离书上写个字,这事就了了吧。” 和离书? 众人不想,竟是四爷留了一手。 他们自然是高兴的。 虽说谢幼萝克死了四爷,但一直以来侯爷并未做什么,正担心侯爷爱屋及乌,将来若是去了,家产定是有她一份子的。 永宁侯定定看着谢幼萝,这孩子出身他是晓得的,能愿意嫁进来冲喜,肯定也是奔着侯府的荣华富贵来的,若是落了笔,那就意味着不是侯府的主子,也就没了依靠。 就在他料定她不会下笔的时候。 谢幼萝拿起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永宁侯有些意外,边上盛嬷嬷也惊了惊。 从永安堂回来,盛嬷嬷忙里忙外就是没有同谢幼萝说过一句话。 谢幼萝想,许是觉得她太冷血太无情吧。 裴荀才去了不久,她就签下了和离书。 她叹口气,抱紧自己,蜷在床上,晚膳也没了胃口吃。 直到夜深,她才要叫碧云剪了灯。 盛嬷嬷端了粥食进来,放到桌上,服了软,道,“夫人虽与四爷和离了,但今儿侯爷说了,四爷嘱咐过,叫你继续住在府里,不得亏待了,如此,夫人亦是不必苦着自己,该吃还得吃不是?” 谢幼萝自床上起来,过去抱了抱盛嬷嬷,这是母亲过世后,待她最好的女人。 她今日在和离书上落了字,她不能理解,谢幼萝也不强求,亦不会去解释。 这会她来叫自己吃东西,说明已是释怀了。 谢幼萝眼眶泛红,道,“嬷嬷,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裴三是男主呀,名字叫裴珩,读heng~ 后天更哦,文文上榜单后日更~ 第9章 打算 第14页 谢幼萝接下来一段日子,总是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时间也是快的很,一眨眼竟快到除夕夜了。 距离裴荀过世,已是一个月余。 指间光阴,也不过如此。 偌大的侯府自是无人惦记她这个与裴荀和离了的人,便是说上几句,亦是嘲讽挖苦,见她也不出那院子门,只当她是经历过丧夫,和离等事,受了极重的打击。 那姚氏倒是跑她这跑的勤,不过总叫她推托不见。 碧云合了门,进来道,“这二夫人怎么总往咱们这跑,姑娘都拒了好些次了,这人要脸树要皮,她没脸没皮不是?” 盛嬷嬷笑了,“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会的耍嘴皮子,二夫人是闲了,侯爷闭门不出不见客,各个姨娘也只能守在屋里,三爷这一个多月听说亦是没回来过——” 谢幼萝原是趴在桌上,这会露出一只眼睛,望着盛嬷嬷,“这三爷,不回来,侯爷都不管得么?” 按理说,如今侯府只剩裴珩这么个独苗苗了,永宁侯应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才是。 盛嬷嬷道,“三爷生性孤僻,独来独往惯了的,与侯爷父子之间素来话少,他是个有自己主意的,而且在外边也有自己的宅子,只要不闹出事,侯爷都是放他去的。” “这样呀,”谢幼萝双手撑着下巴,喃喃道,“快过年了罢。” 屋外起了风,擦过窗柩,卷进了屋里,盛嬷嬷忙去合上窗,“是呀,姑娘想怎么过?” 谢幼萝摇摇头,如今这境况,她如何有心思去过什么节。 永宁侯虽应允了裴荀,叫她在这府里住下,吃喝不愁的,但她却不想在侯府一直住下去,这段时日所经历的,叫她透不过气来,从答应和离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这一个多月来,她每日吃素,抄写佛经,为裴荀祈福,以回报他的一番筹谋。 还有一事,做完了,她就可以没有遗憾的离开了。 想到这,谢幼萝道,“嬷嬷,我明日想出去一趟。” 盛嬷嬷就怕她每日待在屋里给闷坏了,听她说想出去,自是高兴,连连点头道,“成成成,姑娘要去哪,老身都陪您一道。” 谢幼萝抓住盛嬷嬷的手,道,“嬷嬷,我想一个人,去散散心。” “一个人?这——” 碧云道,“要不,奴婢陪姑娘去。” 谢幼萝想了想,盛嬷嬷年纪大了,外边天寒地冻的,身子骨受不住,于是点头道,“也成,这样嬷嬷也就放心了。” 下午末时,寒风阵阵,碧云往窗缝里瞧,毛羽般的雪花竟生生砸进了眼里,她退回来,抹着眼道,“真是没个好天,又下雪了。” 盛嬷嬷点好香,嘘声道,“你小些声,姑娘在抄经呢。” 碧云缩了缩肩,往内屋的案子上望了眼。 谢幼萝一身素衣,纤细的腰背挺的笔直,手执笔杆,一笔一划,认真抄写着。 盛嬷嬷轻轻放下珠帘,两人离开,合上门,转身就迎面碰上一人。 她们很是愕然,正要出声,却见那人抬了抬手,摇摇头。 屋里光线很暗,窗帷都紧着。 炉子里点着香,味儿淡,提神醒脑的檀香。 抄完几纸,谢幼萝正要起身,松松手腕子,却在抬头那一刻,瞧见帘外站了个高个人影。 她惊得掉了笔,呆呆看了好久才道,“三爷,怎么是你?” 那人没有进去,转身在外间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这阵我在忙,今儿回府,听说你应了和离之事?” 谢幼萝有些局促,幸好碧云这丫头有眼力劲,进来给裴珩沏了茶,站在了边上,她才低声道,“恩。” “他临前的话你都听着了,往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谢幼萝没吭声,这人极少笑的,总是冷着一张脸,只身站在你跟前,气都不出一声,那双眼睛明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却看的叫人心底发虚。 她还如何敢去烦扰他,更何况自己那芝麻点子的事,怕是还入不得这人的眼,不过是因着裴荀的临终嘱托,与她客气一道罢了。 她低头抚着杯盏,眼眸低垂,亦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裴珩没有太多的耐心,他说过的话素来不会说第二遍,于是脸色一沉,道,“又困了?” 他这个“又”字是意指上回守灵时犯困给他当场逮着的事,谢幼萝闻言,反应了过来,习惯性地咬了咬唇,“三爷的话,我听着了,也记着了。” 裴珩紧绷的脸这才缓了缓。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裴珩打量了几眼她这屋子,是简陋了些,连暖炉都未置办,瞧她性子内敛,不爱说话,想必亦不会主动找人来置办,他一手不轻不重地敲着桌面,道,“屋里缺什么,叫人与管事的说。” 谢幼萝望着眼前的杯盏,“谢三爷,我这是什么都不缺的。” 裴珩坐了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定定望着她,谢幼萝有些不自在,手心冒汗,见他一杯茶不知何时见了底,于是起身,不想一手抓住了茶壶底端,滚烫的热度贴上来,谢幼萝低喊一声,下意识地丢下茶壶,一桌的热水溅开来,谢幼萝连连退了几步便退不动了,她回头,才发觉自个方才一股脑的撞上了他。 男人的胸膛宽厚硬朗,却不是暖的。 第15页 谢幼萝步伐错乱,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脸精致而嫩白,此刻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装满了惊慌失措。 “三爷,是我失礼了。” 她话刚落,就见男人伸过手来,抓起她细白的腕子。 谢幼萝的手很小,五指纤细,掌心的纹路不是那么的清晰明了,断了地方断的彻底,交错的地方又过分纠缠着。 这样的手相,不是很好。 谢幼萝以为他在看这个,想伸回手,不想那人却在她前面放了手。 他凉凉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低声道,“一会记得叫人去药房去药膏。” 这么漂亮的手,留了疤就碍眼了。 谢幼萝指尖动了动,方才烫着的地方泛了红,开始有了灼热的痛意。 她点点头。 外边他的侍从进了来,道,“三爷,掌印大人还等着您呢。” 谢幼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菩提珠的事来,忙问,“三爷,我掉了一个手串,您曾见过的,那日在灵堂,又给弄丢了,不晓得您后来可有见过?” 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出了这院子,那侍从摸摸脑袋,道,“爷,是不是挂了一颗珠子的手串?” 男人出声,“嗯?” “小的记得在您那书房里,要不,小的给谢姑娘送去?” 男人晲了他一眼,冷声道,“多事。” 裴珩一走,盛嬷嬷就赶忙进来,见洒了一地的水,哎呦几声道,“都说这三爷脾气大,还真没错,一进门就砸东西的,可伤到姑娘没?” 她拿起谢幼萝的手,一看红彤彤的,显然是叫热水烫着了,她叫了碧云去拿药膏,扶着谢幼萝坐下,瞅着她这张姿色无双的脸,一颦一笑,或灵动或娇柔,总是勾人的,这么一想,盛嬷嬷吓着了,早听说这三爷喜欢生的俏的女子,这莫不是看上了谢幼萝? 这可是他弟媳——这么想也是不对,四爷与姑娘已经和离了的。 还未来得及生出一丝夫妻情分来,便说没就没了。 盛嬷嬷这么想了一通,竟红了眼。 谢幼萝瞧她竟是姚哭了,忙道,“嬷嬷,其实与三爷无关,是我方才不小心弄翻了茶壶。” 盛嬷嬷抽了抽鼻子,道,“三爷来与姑娘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看看我屋里缺不缺东西。” 盛嬷嬷这才放了心,四爷临死前,曾叫三爷替他照顾好谢幼萝,他们兄弟素来关系好,亲自跑这一趟倒也不奇怪,若是生了别的心思,她定是不允的,谢幼萝是她那四爷走之前唯一惦记着的,如今就是和离了,在盛嬷嬷眼里,那也是她们四爷的人,想到这,盛嬷嬷心中有了顾虑,她原是想要谢幼萝多出去走动走动,可如今才发现,谢幼萝这张脸,出去就是招惹男人的份,如此,倒不如在这小院子里待着,不缺吃不愁穿,有她和碧云陪着,每日逗逗乐,日子也能过不是? 她要为四爷守着谢幼萝,将来入了土,一身清白的,在黄泉路上与四爷再续这夫妻情分也是不晚的。 谢幼萝不知道盛嬷嬷这番弯弯绕绕的心思,明儿要出门,她早早便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喜欢捉摸不透的男主~ 明天继续明天继续约~ 第10章 偶遇 大雪下了一宿,染白了整个京城,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幸而这会停了。 谢幼萝推开门,瞥见盛嬷嬷叫来的两个小厮正在院里卖力地扫着积雪,渐渐辟出一道石板路来。 她披上白色夹绒的斗篷,盛嬷嬷一早起来便忧心忡忡,转念一想这冰天雪地的,估计出来的人也少,再加上谢幼萝告诉她是去的绣坊,那地是见不到什么男人的,应当是出不了什么事,不过她还是反复嘱咐碧云,跟紧了,不要去太远的地,早些回来。 原是打算坐侯府的马车去的,不过侯府这些人,多少有些狗眼看人低,打从谢幼萝同裴荀和离后,就未曾把谢幼萝当成主子,既然谢幼萝如今也不是什么夫人主子,没资格继续坐侯府的车子,三言两语便将碧云赶了出来。 碧云碰了一鼻子灰,撑着脸,正要上去骂,谢幼萝拦住她,道,“如今外边积雪正是深厚,这马车上了道估计也走不动,还是罢了。” “这种天儿,姑娘就不该出门的。”碧云不解。 谢幼萝没说话,从后门出了侯府。 主仆俩一路上了街道,走着走着碧云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哪里是去什么绣坊的路呢。 她赶忙问,“姑娘,您这是准备去哪呢?” “去国恩寺。” “去那做什么?” 谢幼萝望着那条上山的路,道,“去寺庙自然是拜佛了。” 她算了日子,今日最是适宜烧香,在佛祖跟前祈福。 碧云似乎是明白了。 心道谢姑娘还真是有情有义之人,为四爷又是吃素又是抄经,现在竟顶着大雪天的上山求神拜佛去。 几年前皇帝命人修了上山的路,台阶从山脚铺到了国恩寺大雄宝殿前,山路两侧是粉白的栏杆,谢幼萝和碧云一路扶着,很快便上了去。 她们是来的刚刚好,寺里接待她们的小和尚道,早些时候已经走了好多香客,她们这会子来,倒正是人少的时候。 第16页 谢幼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在胸前,她明亮的眸子,望着面前的佛祖,随后慢慢闭上。 佛家总讲究一个缘字。 这世间的事,好坏因果,都离不开缘。 谢幼萝不禁喃喃道,“缘是什么?” 她叹气,很多东西,是琢磨不透的,只有经历过了,方知晓其中因果。 碧云扶她起来,只见方才那个小和尚小步走了过来,笑道,“今日主持师傅在禅院里与几位香客讲经,不知施主可有兴致?” 难得来一趟,这会天还早,谢幼萝点点头。 碧云在这边等着,她便随那小和尚去了。 寺里的禅院不似宅院那般复杂,没有九曲十弯的回廊,过了一条长廊,便进了禅院,远远便听见其中一个禅房中,有人说话的声音,想必是主持师傅在讲解经法。 小和尚过去通报,谢幼萝在长凳上坐下,等候的功夫,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忽的听见一阵脚步声,转耳又没了。 紧接着一道细柔的女声响起,“我不想住在你那府里,要么接我回去,要么,我明儿就收拾了细软,离开京城。” 随后谢幼萝听见另一道声音,很熟悉,低低沉沉的,声线没有什么起伏,“成,我派人送你回宫。” 谢幼萝后知后觉,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裴珩么? 女人的好奇心总是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这种事,怎么都觉得稀罕,谢幼萝起身,转身躲在又粗又高的朱红柱子后,她只是想要偷偷看上一眼,回头却只看到圆洞门飘过一面红色的裙角。 随后那交谈声也没了。 谢幼萝趴在那大圆柱子后,一双大眼睛眨着,虽然什么也没见着,但心里还是九曲十八弯地感叹着,真是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裴珩竟和一个姑娘在寺庙里私会? 听他么这话,这姑娘想是宫里来的人,仔细一想,倒也是正常,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能近身的人总是有些不同的。 她看着那空荡荡的洞门,也不知在看什么,竟看了许久,直到有风望脸面上吹,冷的刺痛了,这才转回了身子,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抬头,不想直接对上一张脸,依旧是清冷惯了的眉眼,薄唇微微抿着。 她愕然地看着来人,这回是真叫他给吓着了,分明前一刻还在那头的人,一眨眼就到跟前了,她红唇微微张了张,竟被吓得说了没分寸的话,“三爷怎么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是才在门那边么,怎么——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见了仙神或是鬼魂呢。” 裴珩望着她缩在帽兜里的脸,鼻尖被冻得泛红,说话时,嗓音总是这样,极软极小,明明是说的怨他的话,但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显得没底气极了。 他低头,长臂撑在她耳侧的圆柱上,“在哪边?” 谢幼萝意识到他说的什么,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男人唇角勾了勾,不依不饶,“没有什么?我又说了什么,你就这般肯定的否认了?” 听他这么说,谢幼萝细眉蹙了蹙,她怎么这般蠢笨。 她脸颊红了红,有些羞赧,那小脑袋使劲低着,只留给裴珩一面白色的帽兜。 “嗯?” 他的声音这会子不似方才那般沉,有几许慵懒散漫,跟逗一只小猫似的。 谢幼萝捏着手,微微偏头,对上他的长臂,再凑近些,能嗅到一点墨汁味来。 她瞥见他的袖口,沾了一点墨汁。 女人浓密的睫毛如墨羽一般,扑棱扑棱,一下一下的打在眼底,擦过眼角的那颗泪痣,瞧着瞧着竟瞧出了无辜委屈的意味来。 这不是第一次。 之前在灵堂里自己呵斥她时,她一口吴侬软语的说着自己晓得错了时,也是这般的无辜和委屈。 裴珩抿了抿唇,道,“看见了也无事。” 谢幼萝闻言,抬了头,正要起身,不想他收回了手,他微屈着的指无可避免地碰上了她的帽兜,那藏着她脸的帽兜褪了下去。 肆虐的北风立时窜进她的耳颈里,谢幼萝打了个寒颤。 裴珩背过手,不紧不慢问道,“怎么来这了?” 谢幼萝坐了回去,双手摆弄着斗篷的颈带,“我看了日子,说是今天最宜烧香拜佛,便一早就往这赶了。” “你倒是信这个?” 谢幼萝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于是提高声,反问道,“若是三爷不信,又怎会来这呢?” 裴珩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她怕极了自己,没成想还敢这般大声与自己说话,他眼角挑了挑,“你不是看见了?” “我——”谢幼萝闭上嘴,差点又被这人给绕了进去,她小声喃喃,“就听了几句。” 猫儿兔的逗弄的差不多就成了,再深入,就得过头了。 裴珩不再说这事,望着谢幼萝乌生生的发丝,道,“不早了,回吧。” 谢幼萝没想到他就这么跳过了这个话题,于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碧云还在大殿里等我。” 刚说完,碧云这丫头便寻到这了,见了裴珩,欠身行了礼,转而站到谢幼萝身边,道,“姑娘,该是回去了,那小师傅说了,下去估摸着又要下雪,趁着这会没动静,赶紧下山,不然那路面不好走了。” 谢幼萝随碧云走到大殿入口处,回了头,裴珩已经不在那处了。 第17页 雪是从山上下来时开始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谢幼萝一身白,与这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裴珩身边的侍从成越远远瞧了会,竟有些出神,好一会才追上去道,“姑娘,谢姑娘。” 谢幼萝闻声,回头看了看,道,“可是三爷有何事?” 成越道,“三爷的车马在那边,您随小的过去,送您回府。” 碧云巴不得去呢,这雪深的,鞋子都湿透了。 谢幼萝却不这么想,若是叫人看见她与裴珩一道进了侯府,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裴珩是出于答应裴荀要照顾自己,若因此误了他的清白,倒叫她心生愧疚了。 那白越会读心术般,笑道,“姑娘放心,回头送了您,三爷还得到宫里去,顺个路罢了。” “姑娘,去吧,这还有好长一段路,回头又染上风寒,可要我和盛嬷嬷怎么好才是?” 谢幼萝晓得碧云是坚持不住了,她也跟着自己跑了大半日,想了想,既是顺路,那便去是了。 到了那边,没成想就剩一个马车和车夫,裴珩不在。 谢幼萝坐在马车里,隔着门帘问车夫,“三爷去哪了?” 那车夫拉着缰绳,道,“三爷有事,往宫里赶了,嘱咐小的将姑娘好生送回去。” 谢幼萝靠回车壁上,裴珩看着不近人情,不好说话,没想到做起事来倒是想的周全。 这马车不大,不过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脚下铺着古红色的丝绒地毯,正中架着一端小小四方桌,桌上一方金铜色的小暖炉正升起一丝袅袅青烟,碧云凑到那暖炉前,手在上面烘着,嘴里嘀咕,“其实三爷这人也没外头传那般不好,这些年便是侯爷从不正眼瞧他,心思都放在了四爷身上,但和四爷也一直是很好的兄弟,”她想起昨日在屋里变脸似的裴珩,又道,“脾性吧,是古怪了点,估摸着也与侯爷的偏心有关,这么想来,三爷还是个怪可怜的人呢。” 谢幼萝倒是觉得这永宁侯才是个古怪的人,同样是儿子,怎么就偏心至此,甚至是裴荀不在了,也不给裴珩一个眼神,不过见裴珩那般不近人情,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估摸着也不稀罕侯爷的宠爱呢。 再说这裴三爷再可怜也没她可怜不是,至少他甚是不缺,进出一群人敬着怕着,她看着手心昨儿被烫着的那块,假装肃脸道,“你这丫头,成日里打听主子们的私事,仔细叫那车夫给听了,回头与三爷说道去。” 碧云噤了会子声,随后又闷声道,“奴婢哪里敢打听,奴婢从前是在三爷院子里伺候的,虽是个端茶送水扫地的,但也免不了几许见闻。” 听她这般说,谢幼萝才反应过来,是了,碧云这丫头还是裴荀过世那晚,他指来伺候自己的。 谢幼萝倚靠在窗帷边上,笑道,“吓唬你罢了。”她掀起一侧,密密麻麻的雪花飘了进来,还有一股子刺骨的风,远远地她便望见侯府高高的院墙在茫茫大雪中若隐若现,她放下手,回头对碧云嘱咐,“今儿塞山上见到三爷的事以及坐三爷马车的事,回去不要同盛嬷嬷说了。” 碧云不解,不过她从来到谢幼萝身边,就只听她的,她做什么,哪里需要去问什么缘由,照着她的话去做就是了,于是点点头。 谢幼萝是突然想起了盛嬷嬷昨日问她三爷过来所为何事时的神情,太过于小心警惕,怕是盛嬷嬷想多了,以为裴珩对自己起了别的心思呢,若是叫她知道今日的事,那是更不得安宁了。 盛嬷嬷年纪大了,就不要叫她再为这些事操心了。 这裴珩的车夫还是很会办事的。 马车从另一条小路拐到了侯府后门不远处,不走近,是什么也看不出的。 碧云搀着谢幼萝下了车,从身上拿出了点碎银子叫碧云给那车夫。 车夫未推辞,接了过去,道,“姑娘有心了,雪大地滑,姑娘慢些走,小的还得去宫里接三爷,就先告辞了。” 主仆俩转身连伞也没撑,匆匆进了后门。 侯府另一处,姚氏正躺在榻上,一手捏着帕子,一手翻着管事交上来的账本子,绣百鸟朝凤的落地屏风外,她的贴身丫鬟阿蕊匆匆绕了进来,在她跟前跪下。 姚氏瞟了她一眼,眼底却有了一丝色彩,“怎么,三爷回了?还是,寻着了新的好面皮子?” 她一个寡妇,这么些年,也不可能真真守在深闺中,面上掌着侯府的内宅,暗下里养着男宠,这些个男人也是容易腻的,不过几日便没了新鲜味,换的也是勤,不过这整个大业朝的男人,除了她那个早就死了的丈夫,是没谁比得上裴珩的。 这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她念着几年了,却也晓得这裴珩不同他人,可不是她能染指的,她也就不想了,每日看上几眼就够了,回过头找个眼睛鼻子嘴巴几分像的,床榻之间倒是更有一番滋味。 阿蕊摇摇头,凑过去道,“您叫奴婢这几日盯着明园那边,没想到,还真盯出了猫腻。” 明园是谢幼萝住的院子,姚氏吃了几次闭门坑,脸上挂不住,总觉着这丫头在做什么幺蛾子,就叫了阿蕊去盯着点,她皱了皱眉,“继续说。” 那丫头神秘兮兮近到她耳边细语几句。 姚氏眼睛瞪了老大,甩了账本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第18页 阿蕊火上浇着油,“……奴婢瞧她那张脸,就晓得是个勾引人的妖媚子,这才与四爷和离不久,转身就去勾引三爷,真是不要脸,奴婢看呀,夫人就该将她赶出侯府。” 姚氏一听这话,气的咬牙切齿,良久才冷静了些,道,“父亲发了话,这人得留在府里,你这是要我越过父亲的权去赶人?” 阿蕊忙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夫人不平罢了。” 姚氏道,“为我不平什么?” “夫人听了别生气,”见姚氏点了头,阿蕊这才道,“夫人与她都是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她倒是好命,得了四爷留的和离书,侯爷不计较她克死四爷之事,将她留在府中,好生待着,这一转身又勾上了三爷,夫人出身名门,她不过是赵家送来冲喜的低贱命子,如今竟过的是比夫人爽利了,真叫奴婢意难平。” 不提这点还好,一提姚氏就一窝子气。 她与谢幼萝本就没什么仇怨,原本还怕父亲给了她管家权,结果那日谢幼萝应了和离之事,她也就没什么膈应了,后来去了明园几次,虽没见上,却也晓得这丫头过的可舒坦了,再想想那张脸,她这心里怎么也不舒服,凭什么都是死了丈夫的,她就要困在这内宅里偷男人,她谢幼萝就一身清白做回姑娘家。 “夫人?” 阿蕊试探性地唤了唤她。 姚氏回过神来,躺回榻上,许久才道,“去准备车马,我要去一趟赵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粗长的!以后每天日更三千,有事会在文案处请假哒~~~ 第11章 三爷的女人 盛嬷嬷怕谢幼萝无聊,变着法找事给她做。 谢幼萝选了女红,这玩意幼时曾随母亲学过,之前住在赵府,还想过以此谋生。 她边穿针引线边想着事,一个不留神。针眼便扎进了指腹里,她望着那颗迅速窜出来的血珠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初见裴珩时,他抓着那颗菩提珠子,一丝血色在他修长的指缝间若隐若现。 哎,那颗菩提珠子怕是再也找不回了。 帘外,盛嬷嬷和碧云边做事便小声闲话打发时间。 谢幼萝原是没怎么听,突然地,仿佛是听到了三爷二字。 她素来耳子尖着,这会放下手中的活,仔细听了一道。 “……这我怎么晓得,主子的私事,我是断不会打听得。” 盛嬷嬷不依不饶,追着问,“你在三爷院里做事也有三年了吧,三爷有没有女人总晓得些不是?” 碧云道,“三爷都没怎么回侯府,便是回了亦是一人,真不晓得怎么就突然传出了这样的事。” “什么事?”谢幼萝撩了珠帘,坐到外间。 盛嬷嬷碧云互相看了眼,碧云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怎么想说。 “还不是三爷在外头养了女人的事。”,没成想盛嬷嬷这平日里嘴巴最严实的,这会竟在谢幼萝跟前一一说了,碧云想不明白,盛嬷嬷可是盘算的清明着,自打上次三爷来找了谢幼萝,她就留了心眼,这三爷越不好的事越是要与谢幼萝说道说道,谢幼萝虽嫁过人,但到底才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三爷生的俊,又有权有势的,哪天看上了,芳心暗许,那可不得了了,“怪不得早早在外边自立门户,原是盘算着金屋藏娇。” 碧云到底是裴珩院子里出来的,见盛嬷嬷说的这般有鼻子有眼,忙道,“嬷嬷,话可不能说的绝对了,这些个流言蜚语,说的多了,损的是主子们的名声,咱们还是别再说了才好。” 谢幼萝却想起了那日在寺里不小心听到的,那声音应当是个年轻的姑娘,能在他面前这般说话的,定不是个身份简单的,至少是能入得了他的眼的。 谢幼萝侧头,目光穿过微微敞开的窗,望向积雪渐渐消融的院落里,她看见那些叫雪压着的枝丫慢慢露出一抹光秃秃的黑节来,积雪滑落,枝丫还是原来的模样,各不相干,只是偶尔下雪了,才有了交集。 她抿了抿唇,也是,什么样的女人入得了他的眼,与她又有何干,打从爹娘过世,她不过就是山海河川中的一抹浮萍,注定一生是飘飘荡荡的,总也找不到可以倚靠的地方。 她起身,笑了笑,“你们也别争了,这些事没什么好议论的。”说完便回了内屋里,盛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今儿自己这提醒还是及时有效的。 床里边是一个包袱,上次从山上回了后,晚间趁着盛嬷嬷和碧云睡了,一手收拾好的。 原是打算这几天就离开,不过这事总要同这二人说的,她知道她们肯定舍不得自己,前儿还说要陪她一起过年节,定不叫她一个人在这院里孤零零的,谢幼萝听了,一时就心软了,盛嬷嬷从前肯定是都陪在裴荀身边的,如今裴荀走了,她拿自己当亲近的人,若是她也走,估摸着受不住这打击,想想遂索性等年节过了,明年开春再离开。 谢幼萝掰着手指头,数数日子,也快了。 雪歇了一连几日,外边的白也不见几处了,临近除夕,天倒是暖和起来。 碧云往外晒着被褥,谢幼萝从她收拾出的箱笼里捡出杨氏的那些首饰来,之前寻了许久都未瞧见,原是塞到这里边了。 谢幼萝见了这东西有些心烦,又不想扔了,眼下她最需要的就是钱。 第19页 下午盛嬷嬷去了管事那,谢幼萝带了碧云从后门溜了出去。 侯府的下人闷总能从主子那得些好处,若是首饰物件,就上铺子当了换银子,碧云也不例外,三爷曾丢了个玉佩子给她,隔天她就偷偷出府给典当了。 这会领着谢幼萝轻车熟路的就到了一家典当行。 不大,位也偏,穿过一条窄而长的巷子,直达铺子正门口。 谢幼萝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店铺子,这是恨不得给藏起来呢。 那坐店的掌柜见有人进来,放下了手中的算盘,道,“姑娘是当还是赎?” 谢幼萝从碧云手中将东西递给掌柜的,“你给看看,值多少。” 那掌柜的看着那布袋子鼓鼓一团,忙接了去,一窝倒了出了,边看边点头,忽的眼底一亮,他从其中拿起一样东西来,“这这——” 半天没吐出一个字,谢幼萝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这堆东西都是她当初一一清点过的,最多是有几样不值几个钱的,她看着掌柜手中的一只玉兰点翠步摇,很普通的一样饰品罢了,“怎么了?” 那掌柜的看了她几眼,思索片刻,摇摇头,“无事,姑娘稍等。” 半柱香后,送走了谢幼萝,掌柜的转身叫了正在里面擦拭珍品的伙计出来,低声嘱咐,“拿着这步摇,速速去一趟侯府,就说要见裴三爷,报上我的名就成。” 小伙计觉着奇怪,他这掌柜的要给三爷献宝也不至于拿一根普普通通的步摇吧,“这就一饰品,三爷能看得上吗?” “你速去就是了。”掌柜的看着小伙计的背影,捏着胡须摇摇头。 二十多年前,他还在一处造宝阁里做过活计,当年永宁侯曾叫人来打造一支步摇,出了重金,却造了一只用料普通,样式简单的玉兰点翠步摇,步摇上还刻了字的,正是“裴”字。 那个字,还是他亲手刻的,正是今儿见到的这支。 听说裴四爷过世后,侯爷一病不起,谢绝见客,这东西就只能交给裴三爷了。 到底是侯府的东西,物归原主,总能讨些好处不是。 * 明园里灯火通明,才踏进这院门,就能听见主屋里的谈笑声。 身后的白越还在和他说着事,“爷,萧掌印说了,除夕那日送沈姑娘回宫里去,您看要不要小的去送就成,省的沈姑娘又闹腾。” 裴珩盯着那屋看,这丫头今儿跑了一趟典当行,估摸是换了不少银子,这般欢喜地,倒真是容易满足。 白越见他没说话,紧着道,“爷?” 裴珩点点下巴,“带几个人护着。” 说罢便径直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正巧,门从里边开了,谢幼萝那张白嫩娇柔的小脸上的笑挂不住了,速速僵住,好在她大概也习惯了这人的神影无踪,忽然而至,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她欠了欠身,“三爷。” 裴珩身上披着黑色的大氅,来的突然,眉眼间还带着夜里的寒气。 谢幼萝低头的那会,偷偷歪了歪脑袋,她绕过他挺拔的身子,望了眼他身后的茫茫夜色,心里暗自猜想着,他这会子又是来做什么的。 裴珩从她身侧走过去,大氅一角擦过她的手背,生出一抹凉意来。 里边盛嬷嬷和碧云早就吓得从桌边站了起来。 裴珩在坐下来,看着这三人的神情,再看看这一桌吃喝的玩意,这人倒是在这一角里过着快活日子,他怕不是还扰了她们的兴致? 碧云倒是有眼力见,晓得他来定是有事,沏了茶,便退守在门边上。 盛嬷嬷是满心的防备了。 谢幼萝坐下后,便在旁边站着,护犊子的模样,像是生怕他要吃了谢幼萝一般。 裴珩皱了皱眉。 谢幼萝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说话,便主动开口道,“三爷白日里忙,晚上又抽了空子来我这,想必是有事的,我记起我昨儿做的绣活有几处错了,懒得拆,扔了又怕费了之前的心思,嬷嬷不如去替我改改。”说罢冲盛嬷嬷弯了弯眉眼,她这么笑着的时候,面若桃花,眸似星辰,明媚中又有一丝少女的娇俏,倒叫盛嬷嬷一时间看呆了眼。 “嬷嬷,好不好?”她抬着下巴,语气有几许撒娇。 盛嬷嬷连连点头,出了门,才回过神来,一拍脑袋,自己这是老糊涂了,幸亏这门没关,不然真叫她着急。 大概是她今儿心头是真欢喜上了,不仅备了这一桌的好酒好菜,屋里更是点了四盏灯,亮堂堂的。 裴珩打从进来,便未说话,谢幼萝坐如针毡,正想开口,却听他道,“你这院里倒是热闹,是见了什么喜事不成?” 可不是今日在典当行换了近百俩银子呢,没想到杨氏那么些东西还是值点钱的,不过这事自是没必要与他说的,“天冷,吃吃酒暖暖身子。” 裴珩低下眼,目光从她搁在桌面上的双手一路往上,最后落在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上,真是多一点恰好少一点则矣的点睛之笔,男人是天生的视觉动物,裴珩与这世间的男人纵是有天大的不同,那也还是一个男人,他收回目光,不晓得从哪拿出个玉石雕的门牌来,“接下来几日,我都不在府里,若是有事,叫人拿这牌子上督主府去。” 他是内军督主,早些年就在外边有了自己的府邸,关于他的事多多少谢幼萝都听碧云说过一些。 第20页 她盯着他手中的那块牌子看,像是要看出朵花来,良久才慢慢伸出手。 拿起门牌时,她的指尖无可避免地和男人的手心触碰着,指腹一片温热,谢幼萝慌神般,迅速收回了手,却不想许是那一下用了点力,指甲盖直直在他掌心划过,谢幼萝捧着牌子,一脸惶恐。 男人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手握了杯盏,低头浅浅抿了一口,眸底始终淡淡的,“早些歇着。”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谢幼萝依旧坐在桌旁,她回头,透过屋里的窗,望见裴珩同他那小侍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三爷可真是个好人这督主府的牌子可不是谁都能拿的。”碧云待裴珩一走,快步到谢幼萝身边,又是犯愁,“不过咱们好像也没什么事能上督主府请人帮忙。” 谢幼萝趴着,侧脸看着那门牌,眼下确实是用不上,原不想要的,但人都亲自送来了,自己还推着,总有些蹬鼻子上脸,再说她也不敢下他裴三爷的脸子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人说女主命苦,遇到的都是人渣,但遇到男主后就没这么苦了呀~~~ 第12章 阴谋 晚些快睡了时候,盛嬷嬷在床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谢幼萝晓得她是有话要说,若没说怕是今儿都睡不利索了,遂起身,靠在床架子上抱着腿,问道,“嬷嬷,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拘束,想说什么只管说是了,我听着呢。” 打从裴珩走了,又得知他给了谢幼萝自个府邸上的门牌,盛嬷嬷就给急坏了,她迟疑许久才道,“姑娘,日后还是与三爷之间注意些才是。” 谢幼萝皱皱眉。 又听盛嬷嬷道,“三爷这么些年,一直未定下来,想也是外头混惯了的,女人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就是如今都说他在督主府养了个女人,那也只是玩玩,没些个时间定会打发掉,如今他来咱们这明园未免不妥,姑娘深闺未出,传出去坏了名声总是不好的。” 盛嬷嬷话中之意谢幼萝听得明白,只是盛嬷嬷不晓得,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给人家冲喜结果克死了新婚丈夫,又接连和离了的人,在别人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好的名声?将来,又有哪个男人会娶她呢?她从未想过会和裴珩有什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是与她无关,他来找自己,帮自己,谢幼萝不怕自己被人说道,若说怕,应当是怕坏了裴珩的名声,虽说是看着裴荀的面,才这般照拂自己,但也是实实在在伸了手做了事不是么? 她没说话,盛嬷嬷再开口语气里有几分提醒,“姑娘总是嫁过四爷的人,如今四爷虽去了,与四爷也和离了,但在他人眼中,姑娘如今能继续住在侯府中,能得今日的安生日子,亦是凭了四爷的关系,那姑娘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代表着四爷的脸面,姑娘可懂?” 谢幼萝自然不会忘记裴荀对自己的好,不然之前也不会去为他守灵,为他吃斋抄写佛经去寺庙祈福。 可是,她会被送来冲喜,年纪轻轻就经历这些不也是因为裴荀么? 依着盛嬷嬷这话里的意思,她还得为裴荀继续守着寡,该是什么男人都别接触的好。 盛嬷嬷一把年纪没有孩子,只怕是将裴荀当成的亲生儿子对待,处处为他想着,这一点谢幼萝是能理解的,但对她的说法是无法认同的,不过,她也不想去争论什么,只道,“嬷嬷,夜深了,我有些困了。” 盛嬷嬷叹口气,过去替她掖好被褥,“老身方才的话是重了些,到底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仔细想想吧。” 这一觉谢幼萝是没睡好了,她听着屋外的打更声,一股脑闷进被褥里,后来转念一想,觉着自己是庸人自扰,没些天就要离开了,那时候什么四爷三爷都与她谢幼萝没甚么关系了不是么?依着盛嬷嬷今日所想,看样子离开之事还是早些与她说说。 离开侯府之事,谢幼萝是在除夕前夜告知盛嬷嬷和碧云的。 盛嬷嬷闻言,一声不吭地出了门,碧云扒着她的衣服袖子,哭的红了眼,“姑娘你一个人出去,可怎么活?奴婢不管,您去哪都得带上奴婢,奴婢现在开始就眼也不眨的盯着您。” 谢幼萝被她说的笑了,“你忘了我前几日去换的银子了?这年头,饿不死人能活着就成了。”说完她看向门外,道,“嬷嬷,你进来吧。” 盛嬷嬷声愈发远了,“二夫人给各院里发过年节的分子钱,老身去走一趟。” 一路上,盛嬷嬷脸色很是不好,她千防万防,怎么也没想到谢幼萝有朝一日会想着离开永宁侯府,她和离之后,总归是自由的,若是真要走,谁又能去拦着?往后若是出了侯府,哪里还会惦记着四爷,依着她那相貌,要找个男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那四爷,真真是可怜。 盛嬷嬷一时没忍住,哭了出来,不料迎面撞上了二夫人姚氏身边的婢女阿蕊,她双手迅速摸干泪。 那阿蕊装着没瞧见,只道,“嬷嬷是来取过年的份子钱吧,夫人等着呢。” 盛嬷嬷对这院的人素来没好气,没吭声跟着进了去。 姚氏正打发完二姨娘那边的人,见盛嬷嬷进了来,看了看阿蕊,阿蕊点点头,她作势仔细看了盛嬷嬷几眼,道,“嬷嬷这是叫风吹了眼不成,瞧给红的。” 阿蕊道,“夫人可真会瞧,奴婢方才见着嬷嬷在哭呢。” 第21页 盛嬷嬷正了正身,道,“老身无事,谢二夫人关心。” “有什么事,嬷嬷只管说就是了,您是四爷身边的老人,四爷生前与我这个嫂嫂亦是交好的,他的婚事也是我一手促成的,他的人,我自会好生待着,就像阿萝,如今虽不是妯娌了,但我与她总是同病相怜的,也是怜惜她一个人深宅寂寞,便总是去寻她,便是没见着,我这心里也是没有旁的话,小孩子嘛,总有些脾气。” 姚氏一说到四爷,盛嬷嬷面上有所动容,四爷生前病时,吃的喝的还有药以及婚事确实都是姚氏亲力亲为,这个嫂嫂做的事一点话都没得说,她脸上缓了缓,道,“夫人有心了。” “嬷嬷客气了,阿萝这孩子,近来如何了?年节在即,我这忙的也没时间过去瞧瞧。” 盛嬷嬷略迟疑,“姑娘她——” * 过了晌午,盛嬷嬷还未回来,谢幼萝正要叫碧云去寻人,不想就见她从院外进了来。 许是去静了静,这会子脸上没有离开前那般难看了,她过来道,“嬷嬷我虽不舍姑娘离开,但既然姑娘决心已定,就随姑娘去吧,这几日多陪陪姑娘就是了。” 难得她想通了,谢幼萝笑着点点头,原是想着带她一道离开的,只是谢幼萝晓得,这侯府每一处都有裴荀的痕迹,真叫她离开,她定是不想的,“这段日子,多亏了嬷嬷一直陪在阿萝身边,你的好,阿萝会记着的。” 盛嬷嬷道,“姑娘客气了,都是老身该做的。”她瞅了眼外边的天,又道,“老身方才去了二夫人那,二夫人道,这份子钱得各院主子自己去取,姑娘不如就带着碧云去一趟,老身方才来回走了一遭,腿有些酸,就不陪姑娘去了。” 屋里的香炉燃的有些重,谢幼萝捂捂鼻子,起身推了窗,她不太喜欢姚氏,亦是不想见,于是撇撇嘴,“大不了这钱我不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盛嬷嬷忙道,“姑娘可别这般说,寻常也就罢了,这年节的事就不要马虎了,还在府中住着呢,推拒的多了,倒真叫那头的有话说了,回头使点绊子什么的,吃亏得还是姑娘自个不是?” 碧云觉着盛嬷嬷说的还挺在理,“姑娘别怕,奴婢陪您一道。” “那成。”谢幼萝不情不愿地应了。 姚氏住的院子离她这明园可是远着。 走了好一会才进了侯府的花园子。 同谢幼萝从前见着的一般,这园子依旧黯淡,没有生机,天大的太阳当头照着,也阴冷不过,谢幼萝也是后来才晓得,因着裴荀病下那段日子,见不得这些有色有气息的东西,侯爷便命人将园子里的东西都一一清除了,又是听不得脚步声,便命府中众人,走路不得出声,能多轻就多轻。 好端端偌大的一个侯府,便成如今的黯淡无光的模样。 她不喜欢这地,总觉得阴嗖嗖的,叫人后背发凉。 她拉着碧云快步往前走着。 正要绕出去,抬头看路的瞬间便瞧见裴珩远远朝这边走来。 眼见着他越来越近,应当是没瞧见自己,谢幼萝不知怎的,想躲起来,只是还没等她挪步,碧云就上嘴行了礼,“奴婢见过三爷。” 谢幼萝只得微微欠身,抬眼时裴珩已经近至身前。 他好像永远都穿着黑色的衣裳,掐金丝流云的腰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就这么站在跟前,跟山一般压过来似的,他的声音就从高处落下来,砸进她的耳朵里。 “急匆匆的,往哪去?” 碧云道,“回三爷,今儿二夫人发过年节的份子钱,姑娘正要去取呢。” “不要叫二夫人等久了,三爷,我们先走了。”谢幼萝拉着碧云绕了他,拐上了另一条道。 内宅这些事,裴珩自是不晓得,也不会去过问。 他还有的事要忙,于是抚了抚衣袖,准备离开,却听侍从道,“没想到,谢姑娘与二夫人关系这般亲近,按理说这份子钱都是院里的嬷嬷们去领,谢姑娘竟亲自去了。” 裴珩蹙眉,这谢幼萝的性子可不是能与姚氏走到一起的,姚氏那点子见不得人的事,他多少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侯府的事,除了与裴荀有关的,他素来不会插手。 “爷,您说,二夫人不是养着小白脸么,会不会是想着给谢姑娘拉皮条子?” 裴珩脚下顿了顿。 * 姚氏这院子,在侯府西南位,虽然大,但也是偏得紧。 谢幼萝一迈进脚,就闻见一股子脂粉味,阿蕊引她们进了偏室,姚氏这会正在喝茶,见着谢幼萝,面上挂着笑请她在对面杌子上坐下。 “好些日子不见,阿萝竟是消瘦了不少。” 谢幼萝应付她,“前些日子胃口不大好。”她就想着拿了东西就走,“阿萝就不扰二夫人清闲了,办完了事,就回了。” 姚氏笑,“不着急,和我说会子话。”又要挥退屋里伺候的人,“都下了吧,让我同阿萝好好聊聊。” 碧云犹豫着,阿蕊拉着她,左右是拉了出去。 她这屋里的窗未合上,冷风阵阵吹着,谢幼萝缩了缩身子,姚氏坐着不动,“冷的话就去关了窗吧。” 谢幼萝总觉得这场面有些诡异,拉她说话就说话,又不是说什么不得了的事,何须屏退所有的婢女?外头风那般大,竟还直愣愣的敞开,她是起了一丝疑心,趁着关窗的空打量了一下这屋子。 第22页 倒是没什么不对劲,她合上窗柩,转身那会,突然瞧见姚氏屋里那百鸟朝凤的落地屏风后出现了一双黑色鞋子。 很显然那是一个男人的脚。 谢幼萝身子颤了颤,手脚控制不住的抖。 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了握,她不能慌,这时候不能慌,不能叫姚氏瞧出来什么。 想到这她渐渐冷静下来,在姚氏对面坐下。 只见姚氏递给她一杯茶,“这我刚烧的,上好的碧螺春,你尝尝。” 打从上次赵祁下药设计她后,谢幼萝便他人递过来的东西上了个心,尤其是这会。 谢幼萝伸手接了过来,脑袋打着转,她放下杯盏,摸了摸自己的发,“二夫人,难得过年,除了这份子钱,阿萝能从您这讨个旁的东西么,阿萝都没个像样点的头饰,回头过完年,还想着去赵家走一趟呢,若是叫她们瞧见我这般落魄,我是如何都没有脸回去的。” 姚氏原是盯着她那杯盏看,闻言,见她泫然欲泣,眸中含泪,道,“也成,我这有大把的,”说完起身去了妆台前,前后脚的功夫就回了来,将一盒子首饰递给了她,“这些总是够了的。” 谢幼萝接了过来,脸上笑开了,拿起杯子,“谢谢二夫人,阿萝今日就以茶代酒,敬二夫人一杯。” 姚氏眼中流露着满意,与谢幼萝喝了一杯茶,便看着谢幼萝,似是在等着什么。 不料这丫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姚氏觉着不对劲,正要说什么,头开始晕了起来,身子发热的厉害,如处处在云雾中。 落地屏风后的人似是动了动,谢幼萝警惕地望过去,那双脚还在原地。 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看着眼前已经迷迷糊糊面若桃红的姚氏,谢幼萝起身,踮着脚躲进了偏厅里。 果然,没多久,里面的男人从屏里绕了出来。 姚氏闻见男人的气息,身子跟没了骨头一般贴了上去。 那男人显然愣了一下,不过温香软玉在怀,那些什子的阴谋诡计立刻甩到了脑后,一甩胳膊膀子正抱着人准备上那屏风后的床榻上去,不料偏厅的帘内突然闯进了一人,他吓得要扔下姚氏,却不想这二夫人竟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谢幼萝见状,作势大声叫了出来,接着往外跑着,砰的一声将门打开,她面无血色,眼底含泪,边哭便指着里面道,“救命呀!快些叫人来——” 碧云忙上前抱住谢幼萝,擦着她脸上的泪珠子,“姑娘怎么了?”却见谢幼萝对她眨看几下眼,碧云很快便懂了,往里面看了眼,眼睛瞪的老大,嘴上故作惊奇,“二夫人这是突然发了什么病不是?怎么青天白日的往男人身上扑?” 作者有话要说: 对本文有啥疑问或者建议的可以提,铺铺需要意见~么么 第13章 好人? 阿蕊被她这般弄的脑子一片混乱,一探头看着里面的情形,她是一口血差点涌了出来,她家二夫人怎么衣衫不整的,还扒着那男人不放,明明应该是——她上前将那几个丫鬟推开,正要进去,却见外头管事嬷嬷已经带了人进来,一窝蜂地进了屋去,三两下就将男人给捆了,还顺着将那嘴巴也塞了。 姚氏绊倒在地,嘴里喃喃的,管事嬷嬷是见过世面的,自然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姚氏如今是侯府掌内宅的,再如何也不能叫外然瞧出其中猫腻,遂大声道,“速速将这登徒子押下去,夫人受了惊吓,需歇息,你们都退下吧。” 只是人还没押出这院子,就叫人给拦住了。 众人齐齐弯身,“三爷。” 谢幼萝原还有些不满管事嬷嬷这般做法,叫姚氏平安无事便趟过了这浑水,还红着眼,这会见他来了,跟看见光一般,她握了握手,从人群中走了出去,站到他面前。 男人抚了抚衣袖,低下头看她,她瘦削的肩微微抖动着,还有细微的抽泣声,这是哭了。 他问,“这是怎么了?” 谢幼萝抬头,那对好看的眼睛红成一片,檀口微启,“二夫人屋里突然蹿出来一个男人——” 她说这话时,眼底甚是惊恐,又是哭哭啼啼的,几乎是说不下去了,旁的人听了,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真是又可怜又好看,想是这谢姑娘年轻,嫁了过来也没和四爷怎么处过,从前想也是个久处深闺的,这会子估摸是叫这登徒子给吓着了。 若不是裴珩晓得其中猫腻,倒真同这些下人般叫她这张泪脸给骗了去,他想起那日第一次见,她瞅着自己手中的菩提珠,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说这是她娘的遗物。 真是撒谎子演起戏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若不是我挣脱了,跑了出来,不然——”她顿了顿,擦了擦眼,语气微微软了下来,“三爷,可真是吓人了。” 她说吓人的时候眸底怯怯的,声音软糯娇柔,百转千回的竟听出了向他诉苦的意思来。 裴珩眼底微动,下巴往身侧点了点,好在是个聪明的,眨眼的功夫那小身板便乖乖站到他身旁。 转眼看着阿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阿蕊吓得跪在了地上,道,“奴婢不知呀,夫人与谢姑娘在屋里叙叙话,谁知竟是这样了,没准是突然从那窗子里闯进来的。”她支支吾吾又道,“三爷,这人怎么看也不是侯府的人,夫人操持内务,深居内宅多年,如何也引不来这种登徒子的,莫不是……莫不是谢姑娘招人进府里的?不然……不然,谢姑娘怎的跑这来找我们夫人,夫人从前去明园见她,她是总拒着不见的。” 第23页 碧云一听,这人竟说的一口胡话,“明明是二夫人叫我们过来取份子钱的。” 阿蕊争辩道,“这份子从来都无需各院主子来拿,今儿姑娘身边的盛嬷嬷已经过来取了一遭,我们这院的人可都是看着的。” 谢幼萝听到这,想起那会回来的盛嬷嬷,她说的那些话,还有突然变得没有任何异常的情绪,这会子竟是全懂了。 对盛嬷嬷她素来是信任且敬重着的,她能理解老人家为了裴荀存了些自私的想法,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与姚氏串起来害自己。 “三爷若是不信,大可松了这人得嘴,究竟怎么回事,想他是清楚的,”接着又是哭道,“二夫人这么多年,操持着侯府,如今竟叫人陷害,差点——” 阿蕊自作聪明地点到为止,明耳人自是懂的。 管事嬷嬷见裴珩没说话,在旁提醒着,“三爷,阿蕊说的是有理,不如就叫这登徒子把话说了。” 一旁的被捆着的男人挣扎着,使劲点着头。 谢幼萝攥紧了手,如今这时候,这个男人会说出什么话她不知道,但一定说的是与她没好处的。 再者说,管事嬷嬷都这般说了,肯定是要对质的。 众人等了许久,都想着看谢幼萝的笑话,不料裴珩抬手,示意将人押下去。 “三爷,这这不成呀。”阿蕊没成想裴珩竟问都不问,“夫人——” 管事嬷嬷嬷是个有眼力的,这是看出了,三爷是在护着谢小娘子呢,她暗啐了一口阿蕊,侯爷往后若是没了,这侯府谁当家做主还没整明白呢这是,于是赶紧打断她的话,“你这死丫头,主子做事还得听你的不成?” 又见裴珩脸上不耐,忙讨好道,“这丫头心思花样多,奴婢想着不如叫人发卖了,省的回头那张嘴子又利索起来,坏了二夫人的耳根子,三爷,您瞧如何?” 裴珩眉间微蹙,这是他开始不耐烦的征兆,管事嬷嬷见状,当他是默认了。 立时就有人过来将阿蕊捆住,破布嘴里一堵,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裴珩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望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谢幼萝,沉声道,“还不快跟上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谢幼萝却听得清楚,她愣了愣,这话是对她说的么? 碧云上前提点她,“姑娘,快些吧,三爷还等着呢。” 谢幼萝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步子,踱到侯府的花园。 这是她最不喜的一处,走到这处身心总是又虚又冷的。 她抬头,望见的是裴珩宽阔挺直的后背。 虽说今日之事,他是为了裴荀才帮了自己一把,但谢幼萝还是从心底感激的。 她提步到他身侧,“今日之事,多谢三爷了。” 她虽嘴上谢着,但心底多少是不甘的,毕竟那二夫人姚氏也没损失什么,她迟疑了会,“二夫人——” 裴珩停了下来,似是晓得她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有些东西,烂了,就叫它烂到底,横竖自个不损失什么,也没什么好计较。” 谢幼萝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的话总是有其中道理,既不明说,那她也没必要继续问。 方才姚氏身边那丫头的话,他也听了个明白,这内院的小把戏,自是入不了他的眼,不过这谢幼萝,到底是嫩了些。 “三爷说的在理。” 裴珩道,“不要轻易地便相信一个人。” 谢幼萝望着他,他大概是受尽了老天爷的偏爱,不仅有权有地位,还给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虽然这张脸总是没见笑过的,“也包括三爷吗?” 裴珩有些意外,像是被她问住,顿了会,才扯了下唇角,“包括我。” 谢幼萝继续问,“三爷是好人么?” 裴珩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的脸色突然地变得不太好,眉间微紧,这不是他第一次听人问自己这个问题了,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准确地说应当是一个未经人事,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若不是因着裴荀死前的话,这些鸡毛蒜皮皮子的事,是连他眼都入不得的,许是自己帮了她几次,叫她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裴珩指尖摩挲着,没说话,转了身,直接离开了。 谢幼萝想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我是得寸进尺了,竟在他面前问出这样的话。”谢幼萝喃喃自语般,“也是没个分寸。” 碧云凑过来,“三爷脾气总是这样古怪,姑娘不必多想,比起旁的人,三爷待姑娘已是客气不少了。” 谢幼萝笑笑,他对自己这般,亦不过是凭了裴荀的面子。 “姑娘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处置盛嬷嬷吧,今日之事,必少不了她的。“这也确实一桩事,不过也好办。 回去后,盛嬷嬷已经跪在了院子里。 姚氏那边的事她也听说了,前后一连着,便知道是怎么个回事了,她是一时糊涂,竟做了姚氏的内应差点害了谢幼萝。 瞧见她进来,盛嬷嬷哭着道,“姑娘,是老身糊涂了。” 谢幼萝面上一冷,心更冷,对盛嬷嬷她是已经失望透了的,“盛嬷嬷,我从前是真当你如亲人一般的。” “老身晓得,姑娘听老身解释,二夫人说只要把您调开,老身就有机会找出您上次换的银子,您没了银子,是哪儿也去不成了,老身也没想到,二夫人那头竟是设了陷阱等着姑娘。” 第24页 谢幼萝转过身去,没想到她这几个底子都叫盛嬷嬷给那姚氏一一交代清楚了,问道,“你不想叫我离开侯府,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呢?” 盛嬷嬷便是有私心,也断不会真告诉谢幼萝的,哪怕是这档口上,只听她道,“自然是为了姑娘,您离开了侯府,该怎么过日子?没钱没生计,怎么活呀。” 谢幼萝是彻底寒了心,盛嬷嬷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之前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里,字字句句离不开裴荀,就是她留下,也是为了裴荀,她试探着,“嫁个男人总是不难的,若是如此,嬷嬷还担心么?” 盛嬷嬷瞪大了眼睛,“姑娘不可,不可,四爷为您做到了如此地步,您怎么就说离开就离开呢?” 谢幼萝摇着头,她望着这四周的院墙,喉咙微微发酸,几乎是吼出来的,“难不成你是要叫我在这小小院子里为他守着过一生么?” 碧云从未见过说话这样大声的谢幼萝,她过去扶着谢幼萝的手臂,没好气的对盛嬷嬷道,“姑娘与四爷已经和离了,嬷嬷,你要明白,姑娘是自由的,应当过自己的日子,而不是依着你的意思,为四爷守身如玉。” 谢幼萝伏在碧云肩头,抽了抽鼻子,语气坚定道,“嬷嬷,有些事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想想吧,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了,不过这院子也不需要你了。” 盛嬷嬷看着谢幼萝走进屋,那扇门在她面前合上,她趴在地上良久,终是起身离开了。 谢幼萝躺在榻上,没有睡,似是在发呆,这般模样,是从外头回来一直到现在,都快天黑了。 碧云远远看着,在她眼里,谢幼萝是个可怜人,若是未嫁进来,在尚书府,总比现在过得好不是,想到这,碧云过去蹲在塌前,问道,“姑娘离开侯府,怎么不回赵府呢?” 听说那日赵夫人带谢幼萝来侯府,对她可是好了。 在外人眼里,赵家总是算谢幼萝的娘家人的。 谢幼萝却是苦笑。 碧云不晓得她从前那些事,有些不明所以。 对碧云,她总是信着的,这丫头打从到她身边,是真真切切为着她好,便在旧主子跟前,也是看她的脸色做事,以她为主。 她翻过身,趴在榻上,将赵家的事与碧云前后说了一通。 碧云闻言,开嘴就骂,“原以为二夫人已是够恶毒了,不想这赵家更是狠毒,真是好不要脸皮子,姑娘,往后呀,您去哪,碧云就去哪,咱俩一起,总饿不死的。” 谢幼萝原本心底还有些沉重,这会听她一言一语的,当即笑出了声,“成成成,带上你。”她叹气,如今是明面上得罪了姚氏的,趁着她这会元气大伤的空,还是早些离开才行,于是吩咐碧云收拾东西,“我们怕是今晚就得走了。” 碧云不蠢,今天闹出那样的事,明儿二夫人定会找茬子的。 她点点头,正要去收拾,外边有人敲着门。 碧云赶忙起身,门一开,竟是三爷身边的侍从白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了,说女主太苦了,只是前期拉,铺铺写不来真苦情,放心,后面会好的~~~ 第14章 进退两难 碧云直接,开口便问,“可是三爷有事吩咐?” 白越回过神,怀里还揣着他们爷让他过来送的东西,方才了听了那一番话,他留了个心眼,到底没将东西拿出来,只道,”明儿除夕夜,三爷叫小的来瞧瞧,姑娘这可有什么缺的。” 谢幼萝在里间正从枕头下拿出裴荀交给她的那个梨木盒子,白越的话她自是听见了,她摩挲着盒子的一端,想起白日里裴珩一言未发便走了,她还以为是自己话说的不妥当,叫他生气了,没想到这会子又叫人过来问候,这人可真是捉摸不透。 她走出来,道,“我这什么都不缺,劳三爷挂心了。” 白越顺嘴替裴珩编了个谎,面上一点不慌,笑道,“不缺便好,小的回话去了。”临走前又道,“如今京城正是人多的时候,乱着,姑娘可别轻易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三爷也不好相四爷交代了。” 人一走,碧云便合上门,思索片刻,朝谢幼萝道,“姑娘,白越说的也不无道理,您说我们就这么离开,在外边也没个落脚之处,总是仓促了些。” 最紧要的是,她这姑娘生的过分貌美了些,出了去,岂不是男人眼中香喷喷的肉饼子啦。 碧云想想这场面,就觉着吓人。 她的顾虑,谢幼萝是想过的,当初从晋州来京城,她一路头戴帽兜,面上掩纱,无事便躲在船舱内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这出了侯府总不能也这般下去。 原是想在京城找个地租住下来,先住上,再寻个活计,总能活下去。 可是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谢幼萝坐下来,这才开始细细想着。 一则姚氏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自己的,她若真离开,姚氏难保不会娶赵家走动,且不说赵氏夫妇,若是叫那赵祁得了消息,指不定翻了京城也得给她找出来,那时候她是断断没有法子对付的。 二则能叫她维持生计的活也只有做做女工了,但赚不来多少银子,这时候久了定是要坐吃山空,回头连落脚的地也得没了。 但若不离开侯府,又该如何应付姚氏呢? 第25页 谢幼萝叹口气,发起愁来。 她望着那方盒子,裴荀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打开,那她现今的处境算得上万不得已么? 碧云一旁看着,大概也猜的出谢幼萝在想什么,她挪了杌子坐到谢幼萝跟前,“姑娘是烦心了,发愁了吧?” 谢幼萝点点头,“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不然若真断然离开了,指不定还得连累你。”她放下梨木盒子,“侯府留不得,外面去不得,该如何是好?” 却见碧云起身去了妆台那边,转身回来时,手上拿着裴珩给的那块玉牌子,“姑娘许是觉着走投无路了,其实不然,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待姑娘如何,姑娘这些天也是见着的。” 她话中的意思,谢幼萝是听出了。 裴珩待她是客气,可都是因着裴荀—— “便是因为四爷又如何呢?总是一个倚靠不是?如今这世道——”碧云没说出口,谢幼萝也能猜出来,如今这世道,女人好似总是要靠着男人的。 有些悲哀,但也现实的紧。 碧云忙解释,“不是奴婢低看了姑娘,姑娘是个有自个想法的人,奴婢晓得的,只是如今进退两难,三爷是最好的庇护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碧云不会害她,她是明白的,只是从前与姨母投奔薛家,后来只身北上,蠢的去投奔赵家,与裴荀和离后几乎算得上是靠着侯府——总是这样的寄人篱下,最后总要生出一些事端叫她不得安生。 她心里设了防,这才想着出去,自个独立门户过日子。 这些碧云不晓得,在碧云眼里,裴珩就是个极好的主子,虽冷了些,话少了些,不爱笑了些,但人不坏的,她劝着谢幼萝,“姑娘不要想太多,因着四爷的关系才好呢,这样三爷才不会对姑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是?” 碧云这话也是在理的,谢幼萝道,“我知道了,容我想想吧。” * 另一边督主府上。 裴珩正从宫内回来,丫鬟为他备好水净了手,这是他的习惯。 白越从门外进来,裴珩抬头,问,“东西可给了?” 白越愣了会,将东西掏出来,是一个长盒子,“没,小的给忘了。” 裴珩眉头皱了皱,白越见状,忙道,“小的是个谢姑娘吓着了,一时给忘了。” 裴珩抿了口茶,问道,“何事?” “爷,您肯定没想到,谢姑娘竟想着今晚上就离开侯府。”白越偷偷看男人的脸色,心想他这三爷也太淡定了些,竟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小的这不就赶忙回来禀报您了,那东西也就没来得及给了。” 裴珩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他将那盒子拿了回去,随后打开,里面是谢幼萝一直要寻的那颗菩提珠子,指腹捻了上去,虽这红绳换了新的,但菩提珠在指腹下摩挲的手感,哪怕时隔二十年,他也是记得的。 他想起那日她说这是她母亲留下的,裴珩唇角微动,摇摇头,这丫头的来历,打从那支玉兰点翠步摇,他便派人查个仔细了,想到这,男人眼底一深,抬了抬眼皮,“怎么,你舍不得?” 白越嘿嘿笑着,“小的哪敢,这不,这不因为四爷,小的才和爷您说的么。”见他不语,白越又道,“就这么出了侯府,姑娘家的只身一人,小的这不担心叫人欺负了么?” 裴珩嗤了声,“你倒怜香惜玉。” 白越挠挠头,嘟哝道,“谢姑娘生的这般好看,真真跟仙儿似的。” 裴珩闻言,想起谢幼萝那张脸,确实是生的过分美丽了般,今日仰着那颗脑袋望着自己,泪眼朦胧的模样真真叫人觉着怜惜,虽说这姑娘是装出来的,但裴珩不得不承认,很是受用。 “爷,您瞧,这是放着谢姑娘走,还是怎么个法子?”白越又试探着问了句。 不想裴珩晲了他一眼,道,“怎么,她要走,你还要本督亲自去拦着不成?” 白越又笑,顺着他的话道,“哪能呢,小的代爷跑一趟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短小君哈哈~么么哒 第15章 督主府 经过一夜深思熟虑,离开这事到底是搁置下来了。 碧云从外边回来,将自己打听的与谢幼萝禀了一番,“听说二夫人到昨儿半夜里才清醒,还是管事嬷嬷一盆子冷水泼面上给弄的,二夫人当即关了门,到今早上也没出来过,后来新去伺候的丫鬟一进去,当头便是一杯子,捂着一脸血跑出来的,这会该是着手安排除夕家宴的时候,又道是染了风寒,叫管事嬷嬷去办了。” 谢幼萝猜也晓得,这姚氏此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青天白日的抱着个男人,下人是看的一清二楚,私下里更不知传成了什么样,一时半会是没空收拾她。 “若不是侯爷闭门不出,两耳不闻门外事,不然可有的她好看。” 谢幼萝不以为然,流言蜚语传的再难看,台面上大家都只当是姚氏叫登徒子入室非礼了一番。 “暂时是无事了,”到底也是一时的。 她反复抚着那块玉牌,碧云趁时道,“姑娘也别担心了,这天塌下来,还有三爷顶着呢。” 这说到裴珩,裴珩那边的人就过来了。 见这门敲开了,白越就放心了,道,“谢姑娘,小的是来传三爷的话的。” 谢幼萝一听是裴珩,猛地攥紧手里的玉牌,打从那日给他得罪了,谢幼萝对他就莫名的慌,她静了会子,放好玉牌,打里间出来,“你说。” 第26页 “今儿除夕,按规矩,侯府是不留外人的,小的还怕来晚了,姑娘叫人请了出去,还好姑娘尚在,小的也好交代。” “交代什么?” 谢幼萝不明白,紧着问,白越也是个有脑子的,方才胡说八道的一番,总得圆上,脑子一转,答道,“自然是——自然是咱三爷好向四爷交代呀。” 谢幼萝低下头,微微垂眸,密长的睫毛扑在眼下,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良久才抬眼,“倒是未有人过来说这事。” 碧云也是一头雾水,在侯府待了三年,也没听说过这规矩呀,只听白越道,“今时不同往年,规矩自有不同。”他觉着铺垫的差不多了,该是说正经的了,“三爷让小的带姑娘去督主府,今儿日子特殊,督主府空着也是空着,姑娘有个去处,四爷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他说了这么些,来来去去的离不开裴荀,谢幼萝叹了口气,反正这侯府她也待不下去,正愁不知拿那玉牌如何是好,再看一旁碧云眼里掩饰不住的光,罢了,去也就是了。 亦不知去多久,碧云随意收拾了细软,主仆二人便随白越从侯府后门出了去。 督主府在永乐大街最热闹繁华的地段,这座府邸占地颇大,比那永宁侯府还要大上不少,不过园子的布局倒是和侯府相差无几,花草寥寥,甚是冷清。 白越瞧出了什么,解释道,“三爷在督主府里住的少,没怎么修缮过。” 谢幼萝心道,放着这么个大园子不住,真真是浪费,转念一想,前阵子还听说他私下里养了些个女人,不往侯府带,自然是藏在这处了,如此,竟又觉得裴珩这人真真会享受。 她这般弯弯绕绕想的功夫,白越已经领她进了一处院子,名唤栖梧园,主屋里边早有人布置妥当,一桌一凳一面妆台一架罗汉床,似乎也是没什么缺的了。 白越领她至此,退下前,道,“三爷今儿在外头有事,晚些时候得回侯府与侯爷吃个家宴,姑娘需要什么找府里的陈管事即可。” 谢幼萝想着裴珩身边的侍从也太热络了些,他裴三爷在外头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她是不操心的,不过到底也带了这一路,谢幼萝叫碧云塞了他一点碎银子,“有劳白侍卫了,今儿除夕,去吃些酒吧。” 这赏钱白越接的有些心虚,撒腿子几步便离开了栖梧园。 亦不知是这督主府认识的人少,还是离开了侯府的缘故,虽对谢幼萝来说,是陌生的地,但谢幼萝却莫名地觉得安心,不似从前那般总是惶惶不安的。 竟是连心情也舒适了不少。 临入夜的时候,外边已经是鞭炮声四起了。 谢幼萝在门口望了眼,督主府不知何时也挂上了红灯笼,屋檐廊庑,亭台楼阁,红彤彤一片,在这寒意深深的晚上,竟生出了一丝暖意来。 谢幼萝想起幼时,爹娘还在时,他们一家人总是围着一方铜暖锅,下边烧着的木炭闪着火星子,上边是冒着泡咕咚咕咚响的汤,加点熏肉菜叶子,怎么吃都是暖和热烘烘的。 她一时来了兴致,叫碧云去寻陈管事,陈管事应了下转身便给她整出了暖锅子,又叫厨房送了各色菜食过来。 主仆俩就在屋里起了炭火,没一会便吃了起来,倒真是不亦乐乎,一扫这几日的不快。 裴珩早早便从侯府出来,正欲上马车,白越从后头赶过来,“爷,今儿不在侯府歇下了么?” 如今的侯府,左右不过一群女人,他是待不下去的,他掀袍进了马车里,声音隔着车壁传出来,“回督主府。” 白越心想,他这爷不会忘了谢姑娘还在督主府吧?于是赶紧道,“爷,小的白日里替您跑一趟侯府明园,好在谢姑娘没走,便将她请进了督主府。” 裴珩自然是晓得的,不过这会子有些累,下午那会进宫同萧掌印喝了几杯,这会酒劲上了几分,他抬手,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督主府,陈管事晓得他喝了酒,早早便备了醒酒的汤,裴珩喝完,又伺候着净了手,这才将谢幼萝的事交代了几句。 “都下去歇着吧。”他撩开袍角,抬步往栖梧园里去。 刚踏进院子,便问道了一股儿香味,叫他清醒了不少。 许是是在屋里烧了木炭的缘故,屋里没关门,裴珩直接进了去,便瞧见主仆俩吃的正香着。 小日子倒是过的挺悠闲。 谢幼萝是起身添炭的时候发现裴珩的。 男人依旧一身黑袍,犹如裹着一身夜色,整个人散发着一抹清冷的气息,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 谢幼萝这次没有从前那般慌了,她慢斯条理地放下筷子,对裴珩微微欠身,“见过三爷。” 碧云一听,吓得扔了筷子,跪在了地上。 裴珩点点头,抬手示意碧云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她和裴珩。 锅里还咕咚咕咚冒着泡,谢幼萝为他置了碗筷,“若三爷不嫌弃,便坐下来一起吧。” 裴珩解了大氅,碧云不在,自然是她去接的,氅衣上尚有一丝温热,谢幼萝不敢迟疑,赶紧放好,在他对面坐下。 她一张小脸被烘的红彤彤的,跟抹了胭脂般,衬得她愈加娇艳,裴珩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慢慢开口,“听说你要离开侯府?” 谢幼萝愣了愣,这事,怎么传到他耳边了,不过这会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点了点头,“昨日之事,三爷也瞧见了,二夫人眼里是容不下我的。” 第27页 裴珩摩挲着茶盏,“回赵家?” 果然在别人眼里,赵家是待她极好的,是她的娘家人。 谢幼萝望着裴珩,眼底的光渐渐暗下去,她低下那颗小脑袋,蚊声般,“嗯。” 裴珩挑了挑眉,语气略带讽刺,“回去给赵祁做外室,还是等着他们把你继续送给下一家?” 谢幼萝蓦地抬头,那张叫暖锅烘的红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似是在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到底是没问,他想知道一些什么,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无论去哪,留在侯府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裴珩这时候起了身,踱到窗前,伸手摆弄着窗前台子上的一盆花卉,他修长的指在光秃的枝干间穿梭,谢幼萝从背后偷偷看过去,月光从窗外流泻下来,隆冬的月夜,月色总是冰冷的,洒在男人身上,将他的清冷衬得愈发深了些,就连他的话也沉重了许多,“老四临终前最是放不下你,又托本督照顾你,你年纪尚小,就这么孤身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倒叫本督成了失信之人。”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是在指责她,叫他做了言而无信的人?谢幼萝坐在那,两只手缠着在一块,反复捏着,“三爷说的,我都懂,只是当下也没别的法子了。” 裴珩道,“在督主府住下,侯府就不必回了,既是应了老四要好好照顾你,本督自当尽心尽力,他与你做了和离,也是不想耽误你,住在督主府上这段时日,本督会物色些个靠得住的男人,与你挑个做夫婿,届时若是从督主府嫁出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是你都看不上,那就踏实在督主府住着,这么个大宅子,你爱怎么折腾都成。” 谢幼萝倒是被他这话给惊着了,原是猜他会不会叫自己住下来,没想到不仅是叫自己住下来了,还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这般的话,那他是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了,谢幼萝望着男人的背影,这个男人总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其实是她想的多了,单凭裴荀,裴珩也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想法来。 如此也好,若是住下,她也能住得安心了。 谢幼萝起身,走到裴珩跟前,对他躬了躬身子,“阿萝谢过三爷。” 她低着眉眼,眼睑之下,她望见裴珩转过了身,那股子他独有的气息向她靠近,她呼吸骤紧,眼睫轻颤着,谢幼萝闭了闭眼,直起身子,往后缩了缩,正要抬头的瞬间,男人的指尖在她额上轻轻刮了刮,他大概是才净过手的,还弥留着淡淡的皂角味。 裴珩白净的指腹染上了一抹黑,谢幼萝意识过来,想是那木炭星子吹到了她脸上。 谢幼萝脸颊微微发热,她咬了咬唇,退回原先坐着的地方,拿起手边的帕子在额上擦了擦。 放下手帕的功夫,裴珩已经坐在了她对面,他面色如常,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锅里的汤已经烧了快干了,却见他拎起一旁的茶壶,将那她觉得沉如铁般的暖锅子轻易一手拿开,随后热水浇滚在炭火上,唰的一声方才还冒着红星子的木炭转瞬一抹黑。 谢幼萝低低“呀”了声,嘴里可惜着,“还想添汤加水,给三爷尝一尝味呢。” 裴珩略拍了拍手,喊人进来收掇了这一桌的凌乱,“你倒是有心。” 她不过是客气几句罢了,他这么正儿八经的说她有心,她倒是有些不自在了,“三爷空着这么个大宅子,说给我住就给我住了,想着总要有些报答才是。” 裴珩是极少笑的人,至少谢幼萝此前是未曾见过的,这会他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唇角却勾起了一个疏淡的笑意来,“”想来是本督辜负了你的心意,竟将这一锅你同那小丫鬟剩着的汤水一茶壶便给端了。” 谢幼萝闻言,脸上又是一红,心道这人可真是会说话,一时间她竟不晓得该如何接了。 她沉吟不知所言的时候,白越在外头喊他,“三爷。” 裴珩唇角微抿,那几不可见得笑完全匿了去,“何事?” 白越近到他耳边,“林阁老在城东办了灯会,下了帖子过来,请爷过去坐个场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开始换个小地图~~ 每天晚上更新哦~ 第16章 又见赵祁 这些个文人办的灯会,不同民间的那般真真看灯火,赏赏烟花。 其中免不了吟诗作赋,这什子文房四宝当酒使着的场合,请他一个舞枪弄剑的做什么? “小的听说宝蔻姑娘也跑了去,这事不晓得萧掌印那边是否应允了,爷要不去瞧瞧?” 白越说话时,声是极小的,谢幼萝是一个字都未听明白,见裴珩眉心微微拧着,想是有紧要的事,她忙道,“三爷有事忙去就是了,一会我想回趟侯府,将那剩下的东西收掇过来。” 其实她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过来的,今天来之前该拿的都已经拿了来,不过是一番托词,怕耽误了裴珩的时间。 裴珩已经起了身,闻言抚着衣袖的手顿了顿,他抬眼道,“人手若是不够,唤上府里几个人一道去。” 谢幼萝点点头。 他边抬步出门边吩咐身边的人备车马,谢幼萝收回目光,眼角瞥见他那大氅还落在这屋里,她忙过去拢在怀里,往前挪了几步,正要开口,不料他不知何时回了身,谢幼萝未来得及收回步子,迎面撞了上去,男人清冷而凉薄的气息隔着一件黑色的氅衣愈发地逼近,谢幼萝抓紧手中的衣裳,抬起头,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她冷静的片刻,将大氅递过去,“您忘了这个。” 第28页 却见那人一动不动,背手挺直的站着,微微低着下巴,良久才叫白越接了过来。 直到他走了,谢幼萝抬手在心口抚了抚。 她坐在梨木桌旁,双手捧着下巴,望着房门的方向。 这个男人站在她跟前时,明明没有任何的举止言行,气势却总是逼人的。 这个感觉并不陌生,谢幼萝依稀记得,与裴荀成亲那日,代裴荀与她拜堂的那个人,亦是这样的无声无息又气势逼人。 她甚至猜测会不会那日就是裴珩同她拜堂的,可是转念一想,裴珩这样的孤傲的男人,怎会为别人做这样的事呢? 她将脑袋埋在臂间,碧云进来见她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姑娘,奴婢瞧您是困了,要不就不出去了?” 谢幼萝思绪被打断,也罢,已经过去了的事,没有再去想的必要了。 她起身去换衣裳,“自然是去的。” 这夜还早着呢。 * 原以为这永乐大街热闹着,没想到这会一眼望去,除了几个摆着摊子的商贩,便是寥寥几数行人。 碧云嘀咕,“这是奇怪了,今儿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才是。” 谢幼萝笑笑,“这样也好,人多了容易生乱子。” 主仆在街上踱着,谢幼萝四下看了看,目光很快被一处卖面具的摊铺吸引了去。 这面具不同一般的,都是这老板一笔一笔画上去的,笔功精细不粗糙,见有人过来,放下手里的活,“姑娘瞧中哪一个了?” 谢幼萝出门时是戴了面纱的,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她眨了眨眼,纤白的手取了一个下来。 那是一只白狐狸,微微扬起的眼梢是一分娇媚,鼻尖一点红略显俏皮,谢幼萝转头叫碧云给银子。 那老板收了银子又道,“得亏姑娘,不然我今晚怕是卖不出一个面具了,这人呀都往城东去了。” 碧云问,“去城东做什么?” 老板转身拿起笔在面具上继续描绘着,道,“林阁老在那办了灯会,可是热闹了,两位姑娘若是有兴致,现在去兴许还来得及赶个场。” 碧云一听有灯会,立时来了兴致,从前在侯府三爷的院子里待着,可没这么多机会出来玩闹的。 她两眼冒光的望着谢幼萝,“姑娘,咱要不要也去瞧一瞧?” 谢幼萝应了声,想这丫头这段日子也是闷坏了,这会也是无事,去看看也没什么大碍。 灯会在城东。 从永乐大街走过去,也不是太远,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中间是高高架起的台面子,上边是穿着戏服的伶人,正捏着腔唱着嗓。 底下坐满吃茶听曲的人,看衣着都是有钱有面的人。 寻常百姓就围个圈在外头探头探脑着。 两旁则是几尺高的楼阁,从谢幼萝这个角度是瞧不到什么的,只听说那是举办这场灯会的林阁老招待贵客的地。 这时,碧云拉着她往另一边的亭子里去,那里边和这边就不同了,都是一些书生打扮的男子在写写画画,饮酒对诗。 外边则站了许多年轻女子。 大业朝国风开明,并没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只见这些年轻的女子脸上尽是光彩,为自己所心仪的男人暗暗喝着彩头。 谢幼萝对这些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她退至一旁的石墩凳子上,她头顶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点亮了的暗红的光映红她手里的面具。 谢幼萝指尖在上面抚了抚,取了面纱,正欲戴上面具,这时一道尖细的女声由远及近—— “这不是裴四夫人么?哦,不,现在应该叫一声谢姑娘才是。” 那人走近,谢幼萝望过去,眉心微紧,是林清婉。 她与林清婉并未有过几次来往,甚至不曾说上几句话,但林清婉语气中的讽刺与挖苦是很明显的。 谢幼萝低下头,不再看她,也并未出声。 林清婉见她如此,压住气,脸上笑道,“原以为你是进了侯府享福去了,不想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丈夫,又被休弃,日子一定不好过吧,毕竟这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事也不是都能成的,好在呀,昨天姑母还同我说等过了年便接你回去的,” 她的声音很大,周边不少人闻声朝这边看了过来。 谢幼萝脸上神色淡淡,她虽与林清婉相交甚少,但却晓得这位赵家表姑娘一直爱慕着赵祁,想到这,她抬头,故作欣喜道,“劳林姑娘挂心了,我这日子自然是不好过,正愁这样的日子没个尽头,原是怕赵世伯不想我回去,你现在这么一说,倒是叫我宽心了,”这时候她声音低下去,听着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娇羞,“想着也是许久未曾见过赵祁哥哥了,你不晓得,那日离开赵府,赵祁哥哥还对我说——” 她停下来,没说下去。 果然林清婉脸色大变,整个人端不住,却依旧咬牙问,“表哥,表哥和你说什么了?” “这般私密的话,我一个姑娘家怎好随便与外人说了,林姑娘若真想听,回头找赵祁哥哥问就是了。” 林清婉闻言,眼底气的几乎要冒火了,她指着谢幼萝“你你你”几遍,最终道,“真是没脸没皮。” 谢幼萝直起身,她比林清婉略高,身段柔软纤细,加上那格外出尘的一张脸,两个人站在一起,林清婉瞬间变得黯然失色,她慢慢戴上面纱,“往后若是回了赵家,这样子的事还多着呢,林姑娘总要习惯的。” 第29页 林清婉扶着身边的丫鬟,被气的身子微微抖着,赵祁对谢幼萝是何心思,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谢幼萝说的那些,她自是信的,想起赵祁对自己的态度,她捏紧手帕,眼睛红了半圈,道,“咱们走。” 谢幼萝见人走了,唇角弯了弯,眼底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许是出了一口气,心情也畅快了许多,转过身,却见裴珩身边那小侍从白越站在不远处。 谢幼萝眼底的笑慢慢凝住,所幸自己戴了面纱,应当是没认出来,谢幼萝收回目光正要抬步往另一边去,只听白越在后头叫住她,“谢姑娘,请留步。” 谢幼萝脸僵了僵,回过头来,道,“嗯?” 说完往他身后探了探了几眼,除了来往行人,别无其他,谢幼萝这才缓了缓。 要不说怎么都说白越是裴珩最得力的心腹,这看人脸色,真是一看一个准,他笑道,“爷有事去了,才走的。”他指了指那高阁,“本是应林阁老的约,上去往里头坐会便下了,方才见姑娘一人,便留了小的在这跟着,毕竟人多,怕出什么乱子。” 谢幼萝闻言,心底略羞赧,之前与裴珩说了晚上与碧云回侯府取东西的,结果被转身便叫他在这碰上了,哪里还好意思在这等他下来,于是赶紧摇头,“白侍卫上去吧,我与碧云一道来的,这丫头在那呢。”说完往一处指了指,只见碧云还在那探头凑热闹,“一会我们便回了。” 白越在后头喊了几声都未回头。 白越摇摇头,速速上楼与裴珩回了话。 这头谢幼萝过去抓了碧云便要拉着她回督主府。 碧云依依不舍地跟上她的步子,“姑娘这才看了多久,怎就要回了,奴婢打听了,这场子得近子时才散呢。” 回程的路上,一路灯火通明,各家各户点上了大红灯笼,还有孩童在门口玩着烟花,谢幼萝望着那霹雳哗啦炸开的烟火,道,“我有些困了。” 碧云忙过去扶着她,“那回去奴婢伺候姑娘歇息。” 她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吓得她拉着谢幼萝往路边跑。 不料那马儿却停在了她们身侧。 谢幼萝抬头看清马背上的人,眼睛猛地睁大。 拉着碧云便往前面跑着。 那个人是赵祁。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请假的,忙完后回家就坐电脑前码起来了。 宁愿要短小君也不要断更君~~~ 明天见啦~ 第17章 委屈与生气 她不知道赵祁是怎么发现她,找到她的,至少林清婉是不会主动与赵祁说她的事。 后面赵祁扬鞭追了上来,马蹄高扬,拦在了她们身前,他喊道,“阿萝妹妹。” 碧云见这人虽长的一表人才,但那眼里却藏着一丝阴邪,于是拦在谢幼萝面前,“姑娘你快走,奴婢在这挡着就成。” 谢幼萝冷静了半许,想着泱泱大道上他断不会做的太出格,当初绑她还是做了下药的手段才敢动手,如今这会左右都是人眼子,自然是不敢众目之下撸人的。 思及此,谢幼萝将碧云拉回自己身侧,望着马上的赵祁道,“这种时候,赵公子不应该是在家陪着赵世伯和赵夫人么?” 赵祁道,“我们家今儿都来灯会了,林阁老是清婉表妹的祖父,自然也是给我们家下了帖子,阿萝妹妹是随侯府的人过来的么?” 听他这话,是还不晓得她已经与裴荀和离了的事,谢幼萝道,“是呀,人多,我与他们走散了,这会准备回去呢。” 赵祁望着她那双眼睛,犹如夜空里的星子,叫他心痒难耐,当初母亲坚持,到底是将她嫁进了侯府,结果当天便做了寡妇,不过就是个寡妇,那也是这全天下最好看的,原先还怕再也见不着她,不料今晚听那清婉表妹身边的丫头说在灯会上见着了从前住在府里的谢姑娘,便一路寻来,好不容易找着见上了,怎么能轻易叫她再跑了去,他略想了想,道,“当初说好的要在外头给你一个安顿,不想还是叫母亲将你送进了侯府,听说那裴四爷当日便去了,想来阿萝妹妹在侯府是受了委屈,短短几月竟如此消瘦了,我追赶过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妹妹,若妹妹还信哥哥,便给哥哥一点时日,定将你从侯府接出来。” 赵祁先前绑架威胁她的事,碧云是晓得,这会听他这般说,碧云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正欲骂他人面兽心,谢幼萝拦住她,抢在她前头开口道,“往事都过去了,赵公子无需挂心,我在侯府过得很好,不多说了,再耽误下去,回去便晚了。” 赵祁闻言跳下了马,突然近身至他们身前,主仆俩措手不及,赵祁上前欲握住谢幼萝的手,谢幼萝反应及时,往一边躲了躲,他脸色没方才那般温和,眉目凶邪,语气隐隐不悦道,“阿萝妹妹,只要你愿意,哥哥现在便能带着你走,想你一个守寡的人,又是他人眼里的克星命,少了你,于侯府而言,却是正正好好。” 他这算盘倒是打的好,将侯府也妥妥当当的安排进去了。 谢幼萝这样想着,还未说什么就听一道冷厉的声音突然窜进了耳内,“赵公子当真是年轻有为,惶惶之下竟有这般胆子,敢带走永宁侯府的人。” 碧云看见救星般,道,“姑娘,是三爷。” 谢幼萝目光探过去,只见裴珩的身影渐渐从夜色中走出来。 第30页 男人的脸色很冷,眉目间仿佛生了冰,片刻间便站在了不远处,裴珩轻抚衣袖,这是他习惯性地动作,越是慢斯条理越是代表着他此刻的深不见底的情绪,他盯着谢幼萝,“还不快过来。” 谢幼萝松了一口气,未曾犹豫便小跑过去,躲在他的身后,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谢幼萝莫名地觉得安心。 裴珩的大名,赵祁自然是晓得的,永宁侯府裴三爷,统领着圣上亲自建立的内军,又是当朝权宦,司礼监掌印太监萧辞最为信任的心腹,满朝文武,除了那萧掌印,对这人也是敬一分畏一分的。 赵祁父亲虽官拜二品,又与阁老大臣林家结着姻亲,但也是断断不敢得罪裴珩的,甚至还得舔着脸巴结讨好着。 想到这,赵祁方才那吓唬谢幼萝的劲儿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他怕这事闹大了,回头叫父亲母亲晓得,那便不得了了,他抹了抹额上生出的冷汗,对着裴珩点头哈腰道,“三爷误会了,小人方才是说笑的,小人与四夫人从小青梅竹马,说些玩笑话也就是玩笑话罢了,不敢做真的。” 这般没骨气的人,哪里入得了裴珩的眼,他看都未看一眼,便转身走了,留下白越狐假虎威,“还不快滚,咱们爷见不得这种龌龊事,再有下次,便是要当即捅到赵大人跟前的。” 赵祁吓得脚发抖,上马时差点没坐稳掉了下来,他伏在马背上,见裴珩走了,又偷偷去看谢幼萝的身影,一颗色心又燃了起来,暗暗握拳,心底又开始盘算起来。 * 裴珩走的很快,谢幼萝跟了几步便走不动了,她咬咬唇,索性就放慢步子。 没多久他便停了下来,路上的灯火不知何时暗了许多,他站在昏暗的夜色里,身姿挺直,犹如青松。 他眼底晦涩不明,谢幼萝在他面前驻足,静了片刻道,“方才多亏三爷来了,不然阿萝是难脱身了。” 裴珩却轻轻哼了声,低声问道,“进侯府那日,他与你说了什么私密话?” 谢幼萝叫他这话吓着了,莫不是之前与林清婉说话时他在后面,全听了去不成?她愕然间又想起那时白越说的话,恍然大悟了,那是她故意气林清婉的说辞罢了,难不成他是当真了,想到这,谢幼萝解释道,“那是——” 裴珩背过手,打断她的话,“想来是我们侯府棒打鸳鸯了,拆了你一桩好事。” 他这误会可大了,谢幼萝忙道,“三爷,您误会了。” 裴珩似是没听见,语气凉凉,“本督误会什么了?你与他不是青梅竹马么?先前本督说了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若是你还念着他,那就定了也未尝不可,身份什么的不必担忧,回头禀了父亲,收你做了侯府义女也不是难事。” 谢幼萝也不知是怎的,这会子越是想说什么越是说不出口,明明是酝酿了一肚子的话,真要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如鲠在喉,莫名地生出一股子委屈来,眼圈一红,却不想在裴珩面前失了礼数,于是忍住不哭,喉咙鼻子都叫忍得发酸生疼。 这夜里时候,能看出个人模子就算是不错了,如此裴珩自然也看不出她此刻面上的神色与情绪,只当她是无言以对,默认了自个的说法,裴珩觉着胸腔里涌出一股子气来,这气头来的无名无状,他素来是冷静自如的,怎可轻易叫他人搅动了自个的情绪?想到这,他嘴角微沉,老天爷为他精致雕刻的脸此刻冷如寒冰,吐出的字也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回府吧。” 却见待他话音一落,谢幼萝一言未发便转身望督主府的方向走。 裴珩皱眉,片刻后大步往他的马车方向走去。 白越后头追着问道,“爷,还去找宝蔻姑娘吗?” 只听男人冷声道,“本督与她又有何干,成日里看着她不成?” 白越想他主子这是气大了,连萧掌印的事也要撂手不管了,真真是个人才,不过这更算得上人才的应当是谢姑娘才是,这世上可没几人能叫他们三爷生出情绪的。 “是是是,爷说的对,那咱回府去?” 里面没出声,白越跳上马车,拿起缰绳,扬鞭赶马,这马儿跑了几步,忽然听得一声响,马跟受了惊吓般,停了下来,白越下去一看,原是这马踩着了东西,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他俯身,是一个面具,不过是已经叫那马蹄踩裂了的面具。 有些眼熟,似乎谢姑娘先前手中是拿了这么一个面具。 里边男人语气微微不耐,“出了什么事?” 白越道,“回爷的话,马儿踩着东西了,无大碍。” 裴珩挑了窗帷,见他欲言又止,道,“有话便说。” “是一个面具,小的之前在谢姑娘那见过,兴许是方才落下了,您瞧,怎么处理?” 裴珩低眸在他手中的面具上扫了一眼,淡淡道,“既已裂了,扔了便是。” 白越虽是个男人,但却有着一颗玲珑心,这主子和谢姑娘之间闹了矛盾他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原是一个毁了的面具,裂了便裂了就是,何须他捡了回来,不就是想给三爷一个由头,与谢姑娘好生再谈谈不是,谁成想这人竟直接叫他扔了,白越暗自叹气,心道三爷真是不解风情的很。 “这——” “怎么?” 白越道,“小的看谢姑娘对这玩意是喜欢的紧,今儿闹了不开心,回去若是发现面具没了,指不定更是不快呢。” 第31页 裴珩拿过那裂开了面具,是一只狐狸,那微微上扬的眼尾,倒是和谢幼萝有几分像,不过还是缺了点什么,——他略凝目,修长的指在这狐狸右眼眼尾下抚了抚,道,“你又晓得她不开心了?” 白越哎呦一声,就差没说还不是因为您,都不听谢姑娘解释的,不过裴珩是主子,他再如何也不能这般说的,只道,“小的说笑的,不过小的知道没了这面具,谢姑娘定是要失落的。” 这女人嘛,是要靠哄的,不过指望他们三爷去哄一个女人是不可能的,白越摇摇头,正准备老老实实赶车回督主府,却听裴珩突然道,“去永乐大街。” 作者有话要说: 直男三爷真没办法~~明天继续~~ 第18章 迷惑 外边走了一路,夜里寒气重,到底是冷的。 回到栖梧园,谢幼萝便和衣窝进了被褥里,整个身子都埋了进去,碧云见状,边点着暖炉边道,“姑娘跟三爷置什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 谢幼萝隔着被褥嗡嗡道,“谁与他置气了,他不听我解释,我也不想与他继续说下去了,我这么点芝麻大的事,指不定他转身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去。” 碧云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这话倒跟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暖色被褥一角露出谢幼萝一双澄亮的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这双眼睛是会说话的,碧云看的不禁想她这姑娘真是个妙人,生来就该是叫人捧着宠着的,只是偏逢上这一连不幸之事,若是——她微叹,若是四爷还在,兴许也能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番,她坐在床边,望着谢幼萝道,“姑娘,若是四爷没出那事,四爷定会宠着您,好好待您的。” 她这话头生的有些莫名,谢幼萝露出整张脸来,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碧云道,“奴婢这是心疼姑娘呢。” “没什么,现在我也挺好的。” “也是,三爷虽不比四爷性子温和,好在待姑娘还是不错的。” 只可惜是看着四爷的份才这般,若是三爷自个对姑娘有意,那姑娘后半生也不必愁了,这么个大靠山做自己男人,走路都能横着了。 这又绕回了裴珩身上,谢幼萝背过身去,方才在被窝里闷了会,突然地就冷静下来了,这会细想一番,倒觉得是自己不识好歹了些,不说他收留了她在督主府住着,就是前一刻还叫她从赵祁手下逃了出来,而她却因为无法抑制的情绪甩了他的脸子,与他赌起气来,倒是有点没分寸了。 谢幼萝喃喃道,“我这是又得罪了他。” 这于他而言兴许是不起眼的小事,于谢幼萝而言却是耿耿于怀的大事。 “姑娘莫想多了,明儿一早去与三爷道明原委。” 谢幼萝点点头,也是,这会若是什么都不说,时间久了他怕是当真了,回头真要劝侯爷收了她做义女嫁给赵祁,也算是全了他对裴荀的允诺。 那时可就什么都晚了。 打定主意,临睡前叫碧云替她跑了一趟,回来道,“姑娘,三爷今晚宿在了侯府,听说明天才回来。” “碧云,你说这三爷喜欢什么呢?”谢幼萝这会到底是没底气那个,叫她空手去,还真怕没个开口说话的由头。 碧云是在裴珩院子里待过三年的人,虽未近身伺候过,但应当是多少了解一些他的喜好。 碧云剪了灯芯,屋内陷入一片漆黑,“三爷呀,”她摸了摸后脑,又道,“三爷喜欢收集佛珠,不过这些东西从来在三爷身边呆不长久,没几日便叫白越扔了出来。” 谢幼萝不禁想起自己那颗菩提珠,以及与裴珩初见时,男人在菩提珠上停留许久的目光。 这么一想,她怎么觉得自己那珠子是叫这人捡了去偷偷藏了起来? “一个男人怎会喜欢这东西。” 碧云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三爷幼时在佛寺里住了几年,兴许与这个有关吧。” 谢幼萝一听便睡不着了,立时坐了起来,抓住碧云胳膊好奇道,“侯爷怎会叫他住进佛寺里去呢?” 碧云这时候突然小声道,“奴婢都是听说的,也做不得真,姑娘当故事般听听就是。说完这才道,“永宁侯府二十多年前遭奸人诬陷,差点被流放,圣上旨意都在路上了,那时候正逢侯爷夫人生产,先后诞下两位公子,侯爷怕连累到两位公子便叫人秘密送进了佛寺里藏着,谁料途中其中一个公子叫贼人抢了去,多年后才寻了回来,没几日后侯府沉冤得雪,侯爷为了弥补被抢走的公子,恨不得是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他了。” 谢幼萝听明白了,叫人拐了去的便是裴荀,顺利送进佛寺里的是裴珩。 可便是要补偿,那永宁侯也没必要一直冷着裴珩,跟没有这个儿子似的。 碧云看出了她的疑惑,叹道,“兴许是觉得三爷命格不好吧,四爷被找回来的那年,三爷也被接了回来,结果没多久,侯夫人便无端大病一场,一命呜呼了,从那以后侯爷便冷落起三爷了。”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出戏,谢幼萝不禁唏嘘,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命格更差的,裴珩那事兴许只是巧合,偏生碰上了老侯爷这般信命理风水的人。 原来这王侯将相家的命也是讲究好与不好的,她越想越觉得裴珩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如此在这自幼没娘疼长大招爹恨的环境下,练就这般冷然孤僻的性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第32页 莫名地,她不由得想,这样的男人,恐怕很难有女人能走进他心里头吧,不然,也该是早就成家了。 她又顾自摇头,想起上次在寺里碰着的那个女子,嗓儿轻灵动听,能与他那般说话,在他心底头定是特别的。 “姑娘,姑娘。”碧云叫了她几声。 谢幼萝暗暗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回了神来,“我有些困了,明儿再说吧。” 碧云一头雾水,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老天爷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成串的往下坠落,谢幼萝搬了杌子坐在廊下,这这些天裴珩都不在府里,今儿听说他一早便回了,遂叫了碧云去探探情况,只见没多久碧云便进了院子,神情颇为慌张,谢幼萝忙问,“怎么了?” 碧云缓了缓道,“三爷昨儿半夜就回了,听说还是负了伤的。” 谢幼萝愕然问道,“好端端的怎会受伤呢?” “哪里晓得,正躺着呢,宫里的太医都来了。”碧云火烧眉毛般,脸揪成一团,“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谢幼萝却淡定下来,双眼望着屋檐下飞泻而下的雨水,裴珩是因为裴荀才收留了她,除了裴荀,他们是没有别的关系了,理应是没有立场和身份去探望的,但打从裴荀过世,裴珩一直帮衬着自己,如此一想又算得上是她的恩人般的存在了。 想到这,谢幼萝便进屋换了身衣裳,与碧云一道去了裴珩住的地方。 白越见着她来,很是意外,同时又是欣喜,仿佛谢幼萝来看的不是他主子,是他一般。 他迎上去,“爷已经醒了,这会正躺着,姑娘等一会,小的去通报一声。”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里边男人道,“进了吧。” 谢幼萝攥紧手,上次见面时候,她是赌着气一言未发转身便走的,虽晓得这点事他不会计较,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这屋里是烧了地龙的,地板上还铺了灰红色的绒毯,才踏进去一只脚,那股子暖意便从脚跟窜满整个身子。 谢幼萝小心翼翼地踩在那地毯上,走了几步,抬眸便看见裴珩合眼躺上软塌上,腰腹上随意搭了一件薄绒被褥。 他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是叫人看不出哪里受了伤的,但脸色是苍白的,那原本润泽的薄唇这会毫无血色。 谢幼萝放轻了步子,最终是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裴珩没有睁眼,唇间吐出两字,“何事?” 谢幼萝想了想道,“听说三爷受了伤,过来看看。” 裴珩抬了抬眼皮,望着她,戏谑道,“怎么,关心本督?” 谢幼萝却是笑了笑,“三爷于阿萝而言,怎么说都是有恩的,阿萝过来看您,也是应当的。” 裴珩屈起一只腿,将手搭了上去,那晚她莫名地与自己赌了气,今儿来想必也不是简单来看看他,定是有别的话要说,他琢磨了会,道,“你和赵祁的事——” 谢幼萝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事,于是忙打断他的话,“我和赵祁的事,三爷误会了,那日您听到的那些都是我故意说给林姑娘听的。” 裴珩又闭上眼,道,“继续。” 从前在赵家那些事,她原是想忘了的,不再与第三个人说起了,如今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前前后后简单与裴珩说了一遍,说完又小声道,“三爷说要为我与赵祁牵线,我也是一时急了才那般。” “这般倒是本督的错,”他点点头,突然郑重其事道,“你放心,本督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明儿便安排人去寻京城最好的画师,将那些个男人的脸都画了下来,搁你面前,任你挑着。” 谢幼萝不敢做真,面上却笑道,“有三爷在,阿萝自然是放心的。” 她说这话时,那双眸子是望着他的,檀唇浅浅弯着,好似她对他是十足的信任,又仿佛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些事都交给他就是了。 裴珩抬眼扫过她的脸,想来前朝皇帝因贪恋美色误了国事成一代昏君也是情理之中,这貌美的女人多看了几眼,就该扰人的心绪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又觉口中干涸,便叫了她去端了茶水来。 他抿了一口,将茶盏递过去。 谢幼萝接过来,转身放下,却不小心踩上了他搭在腰腹上的,一角堆落在地的被褥,那褥子是蚕丝的面料,这一脚踩上去,当即便打了滑。 慌乱之中,谢幼萝怕这茶盏砸着了裴珩,于是下意识将那杯盏往软塌外边扔去,这一扔,借着惯力,眼看着便要往前摔倒在地,突然腰间一紧,整个人叫一股力气往另一边拉去,谢幼萝吓得双手捂住眼,紧接着她听见一声闷哼,她慢慢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倒在了一面温热又微硬的肉墙上,这面肉墙不是别的,正是裴珩。 她与他的距离是极近的,不过半指而已。 她双手还扶在他的肩上,谢幼萝从未这样贴近一个男人,周身都是他的气息,她觉得心口跳的慌,微微喘着气,她看着眼下这张过分好看的脸,正叫这美色迷惑的时候,忽的嗅到了一股铁锈味,她低头,男人胸前一片殷红,也是这时候,裴珩的手猛地掐上她的腰,轻而易举便将她推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下去,三爷你认真的。 互相被对方美色迷惑的男女主~ 第19章 弟媳 第33页 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他没有使得多大的力,谢幼萝踉跄几步便稳住了身子,再看裴珩,双眼紧闭着,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胸前染红了一片,定是她刚刚给压的,她蹲下来,微微打着颤地手伸了过去,凑到男人口鼻间。 还有气,谢幼萝安了心。 却见裴珩突然抬起手扣住她的腕子,谢幼萝愣了愣,微微用力挣了两下,他的手便松了去。 谢幼萝定了定神,试探着喊了他几声,屋里静默许久。 她有些慌了,忙去唤白越请大夫。 白越瞧出了不对劲,脸色蓦地严肃起来,“还请姑娘守着爷一会子,我得进宫去,请贺太医。” “这种时候了怎就还要去宫里边找人?”碧云觉着奇怪,“哪里耽误的起。” 这人莫名其妙消失了几日,三更半夜地,突然带着一身伤回来,谢幼萝猜其中定是有什么事,她竖起一指,贴在唇边,示意碧云不要说话,复转身进了屋,屋里血味重,她开了窗,又凑近那软塌,望着榻上的人,白生生的俊脸了无生气,病在榻上的男人,眉眼没了平日里的清冷凉薄,仔细一看,竟也能瞧出一丝温和来,微微蹙着的眉心,又有几分可怜,想到这,谢幼萝满心的愧疚,若不是她,他也不会这样。 所幸白越做事效率是极高的,没多久便带着贺太医匆匆进了来。 谢幼萝退至门边上,望着丫鬟们进进出出,血水来回换了几盆。 裴珩是半柱香后醒来的。 谢幼萝得了消息便进了去,男人已换了一身中衣,伤口显然是重新包扎过了,他半个身子倚在床架上,丫鬟们已经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贺太医与白越。 想着这几人是有事要说,谢幼萝远远望两眼,转身欲走,却听裴珩低着声道,“过来。” 她前番害他伤口崩裂又见血的,这会子自是他说什么听着就去做的,于是乖乖走过去。 贺太医摸了摸半白的胡须,他是跟着裴珩与萧辞十来年的人了,除了那沈宝蔻,是再未见过哪个女子在督主府待着且能近裴珩身的,他打量着谢幼萝,这张脸轻灵与娇媚浑然一体,当真是生的叫人惊叹。 白越这时咳了咳,贺太医回过神,见裴珩正拧着眉看自己,忙躬身道,三爷这伤,怕是要养上几日了,”他看了几眼谢幼萝,语气颇为暧昧,“气血不过太旺,若是克制些,一个月后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谢幼萝没太懂是何意思,却听白越笑出了声,“贺太医,您误会——” 裴珩剜了他一眼,“闭嘴。” 时候差不多,贺太医收拾药箱子,临走前想起了萧辞交代的事,于是道,“三爷,萧掌印叫我传个话,说是明日过来。” 裴珩点点头。 谢幼萝一旁听着,虽不晓得这太医口中的萧掌印是谁,但却知道明天是有人过来探望他的。 白越去送贺太医。 那边丫鬟又熬好了药。 碧云接过了手,还没碰到那玉瓷的底,就听裴珩道,“都退下去。” 碧云是个聪明人,三两下就将那药汤送到了谢幼萝手中,“姑娘,小心烫。”说完就同那丫鬟一道退到了门外。 谢幼萝坐在床榻旁的杌子上,心想这人不会是要自己给他喂药吧,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裴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拿了药,一口喝了下去。 谢幼萝惊了声,道,“三爷,这药是烫的。” 裴珩面色无常,“既是忧心本督,方才怎还压得叫本督晕了过去?” 谢幼萝忙辩解,“阿萝不是故意的,再说那会子若不是您反手将阿萝往后拉,也不至于如此。” “那倒是本督多事了。” 谢幼萝闻言,脑袋摇得跟小浪鼓似的,满脸无辜与冤枉,最后索性撒嘴子道,“这事如何都是阿萝不对,做事不仔细,横竖都是不占理的,三爷怎么说都成。” 裴珩眼神在她脸上兜了个圈,她这副吴侬软语的腔调自不是京城人,先前只叫人查了她在赵家的事,别的倒是一概不知,他想起那菩提珠子和玉兰点翠步摇,捻了捻指腹,慢声道,“你是晋州人?” 谢幼萝听了抬头望他,眼底尽是愕然,“三爷是如何晓得的?” 裴珩并紧两指,又合着眼答她的话,“口音听着像。”他说话的腔调突然变得很冷静,再抬眼时眼底一片漠然,“本督从前在那地住过几年。” 依这话,住在晋州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当年从佛寺里被接出来之后,许是被皇帝外派过去办事的,谢幼萝应着他的话,问道,“小地方,难为三爷还记得。” 裴珩抿了抿唇,面上皮笑肉不笑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谢幼萝瞧着心底直发虚,缩着脑袋,不敢继续说话。 好在她没在这继续坐多久,裴珩便示意她可以回了。 第二日,谢幼萝早早起来,虽然昨日那人笑的渗人得紧,但这伤口裂开也是因她而起,人家又是收留了自己,识趣点晓得感激的也应当主动做点什么。 碧云见她在灶台忙活着,没一会那新鲜鸡汤的香味便飘满了院子,“想不到姑娘还有这般手艺,督主府的厨子怕是还比不过姑娘。” 谢幼萝将汤盛起来放进食盒,她母亲是名满晋州绣娘,其实不仅这绣活好,便连厨艺也是上等的,幼时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倒是学了不少,那些记忆很是珍贵,叫她一点一滴也不敢忘了去。 第34页 也不知他醒没醒。 谢幼萝自是不敢扰了,便将东西交给白越,不料白越却道,“姑娘进去吧,爷说了,这汤还是趁热的喝,小的粗手粗脚的,做不来这等子细腻活。” 谢幼萝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白越隔着门通报了一声,没多久便听裴珩道,“进来吧。” 过了一晚上,裴珩气色好了许多。 他也未躺着,披了件深色单衣,坐在桌前。 谢幼萝边打开食盒边道,“昨日到底是阿萝不对,叫您受了这么大的苦,今儿一早便做了这鸡汤,给三爷好好补补身子,就当是阿萝一点心意了。” 裴珩望了望她那双手,玉指纤纤,葱白细嫩,分明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不想竟也是能染几丝烟火,见他不语,她咬咬唇,突然讨好地弯了弯眉眼,软声道,“做了近两个时辰,三爷合该尝尝不是?” 裴珩微微凝神,不再看她的手,接过白瓷碗,喝了几口,味儿有点偏咸,正想撂下汤匙,却见她捧着下巴,仰着一张小脸,眨巴着眼看自己,眼底微亮,隐隐几分期待,犹如一个等着打赏的孩子。 他轻轻摩挲着碗底,撂下汤匙,一口饮尽。 真真是咸的齁得慌。 谢幼萝眼巴巴看了会,终于听他道,“味儿不错。” 谢幼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作势要给他再盛上一碗,裴珩嘴角抽了抽,抬手在她肩上按了按,“本督今日胃口不大好,喝一碗便足了,剩下的留着,晚些时候本督再喝。” 许是喝了汤的缘故,他的手心滚烫滚烫的,谢幼萝叫他这一下按的微微颤了颤,一时间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反应过了些,面上讪讪的,道,“既如此,那阿萝便走了,三爷好生歇息吧。” “去吧,”他顿了顿,又道,“你的亲事,本督已叫人着手办了。” 谢幼萝微愣,原以为他是玩笑话,敷衍自己,没成想竟是做真了,她点点头,依旧是那句话,“由三爷做主就是了。”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裴珩低眸看着那见了底的汤碗。 这时落地长屏后走出一人。 身量与裴珩一般长,面白如玉,一双丹凤眼,唇边拈着疏淡的笑,深色曳撒上金丝走线,百转千回后一只金蟒匍匐在胸前,“她是谁?” 裴珩起身躺回榻上,微微屈腿,“老四媳妇。”说完拧了拧眉,又道,“和离了的。” 第20章 烹茶 裴珩养伤这段日子,时隔几日便有人上门来看他。 他是朝中重臣,便是病着也是极忙的。 谢幼萝打从那日送了鸡汤后,便是未再去了,一来是怕扰了他处理公事,二来那日她离开时,他再次说起自己的亲事,话里之意是在提点自己的身份,如此她若是再去,怕是叫人看了说闲话,她自是不打紧,裴珩未曾嫁娶过,总不好坏了他的名声。 时间过得快,转眼便是阳春三月,天儿也转暖了。 裴珩的伤早已痊愈,近来事多,早出晚归,好似也忘了府中还住了谢幼萝这么一人。 这日入了夜,裴珩打宫中回来,便去了书房,白越跟在后头,总觉着有些许不对劲。 见男人坐在案前,单手摁在额上,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越一旁看了会子,挪眼瞬间瞧见挂在壁上的东西,他走过去,将那东西取了下来。 拿袖子擦着,嘴里道,“爷,府里的丫鬟做事愈发的马虎了,瞧这东西都落灰了。”他擦完,轻轻抖了抖衣袖,凑到裴珩跟前,笑道,“那晚没看清,这会擦了灰,这明火映着,仔细一瞧,小的竟觉得,这张面具,虽是狐狸面,但这五官却像极了谢姑娘,尤其是着双眼。” 裴珩闻言,抬了抬眼,伸了手去,拿了面具在手中,指尖划过右眼眼尾下的一颗泪痣。 原是养伤的那段日子,以为这人是会天天往自己这边跑的,毕竟自己那伤也是因着她而加重的,不想这人从那日送来鸡汤之后便再未过来,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伤好之后,又忙着旁的事,眼下得了空,经白越这么一说,才发觉已有些日子没见着她,男人将面具扣在桌面上,道,“她近来在做些什么?” 白越道,“小的听说姑娘前阵子寻陈管事要了针线布匹,之后的日子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的想是不是因为爷说要给她做主,寻门亲事,她便准备起新婚的衣裳了,小的听说这民间女子都是自个绣嫁衣的。” 裴珩脸上微僵,不轻不重地晲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白越摸摸头,“小的都是道听途说。” 裴珩靠回圈椅上,语气微慵懒,“画师可请好了?” 白越愣了愣,这三爷的反应跟他想的不一样,还以为他会不高兴呢,结果竟一本正经地问画师的事,要他说,还找什么画师,寻什么良人,他的爷可不正合适么?男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显然他这爷是没这么想,白越摇摇头,道,“小的派人去寻了,明儿应是有答复了。” 裴珩起身,抚了抚衣袖,话儿一转,又叮嘱他,“过阵子便是陆先生生辰,你备些礼,之后本督要亲自往凉州走一趟。” “爷确定要亲自去么?” 裴珩点点头,出了书房,虽说是到了春天,这晚上依旧是寒意深深,他进了府中园子,脚下顿了顿,望着遥遥无尽的夜,分外的冷清,想起不知是哪日,谢幼萝说他这园子太过冷清,合该好好布置一番才不浪费了这处好地才是。 第35页 这时有人过来为他打灯笼。 他摆了摆手,提步往走过园子,拐上一条小路,没多久便见了光,从门洞里映了出来。 夜里安静时候总有些好处,针儿砸地上的声远远地都能入耳。 “姑娘,这大婚的喜衣,眼下时兴绣鸳鸯伴百合花。” 谢幼萝道,“倒是新鲜,鸳鸯是做在天上的比翼之鸟,百合取做百年好合,寓意是极好的,只是若绣出来,亦不晓得搭不搭。” 她的嗓儿温软细腻,江南女子独有的调,偏生她说话总跟含了口子棉花,许是年纪尚小,又多了点孩子气的腔调,听在一道,又软又糯的,寻常人听了,心窝子免不了蹿痒。 裴珩听了,却心底略为不畅快,他背手大步踏进院子里,屋檐下的主仆俩闻声抬头,忙起身行了个礼。 谢幼萝下了台阶,心下疑惑,“三爷的伤,可是好全了?” 裴珩口中似含了冰刀子一般,“ 难为你还记得本督受着伤。” 谢幼萝不知他突然地哪里生来的火气,又不敢问,只得低下头措辞道,“这段日子三爷忙,阿萝不敢扰了您,便没去看看您,如今您身子大好,阿萝自是为三爷高兴的。” “本督看,你是比本督还要忙上几分。” 碧云抱着那火红如云的喜衣,正要进屋里去,却听裴珩又道,“这人还没见个影儿,嫁衣之事为之尚早,现在便备着,未免操之过急。” 碧云正要为谢幼萝解释,却见谢幼萝冲她摇摇头。 她过去抬手轻轻抚着那红色嫁衣的面子,这哪里是什么喜衣,不过是她细想了许多。 将来若是真能择一人,从这督主府嫁出去,从此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过此一生,那便正正好好,如若这事成不了,虽裴珩说她可以一直在这住着,但他总是要娶妻生子的,能站在他身边的女人,眼里哪能容得下沙,那么她自也不会当真住下去。 从前那些经历,叫她不得不将事情想得远一些,亦是不得不提前做好一些准备,这人无论去哪,少不得银子傍身,裴珩受伤的这段时日,她便开始细细碎碎做些女工活,晚些时候便叫碧云送去绣坊,这嫁衣也是前几日在那绣坊接的活,这活完了,能得十来两的银子。 只是不想他竟是误会了,她拿起剪子,剪了剪面子上的线头,有些事儿其实也没必要解释的多清楚,于是道,“三爷日理万机,一头还惦记着阿萝的事,实在叫阿萝心里过意不去,”她放下剪子,过去冲他道,“阿萝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学了烹茶,三爷若是不嫌弃,阿萝就为三爷烹上一盏。” 她微微仰着脑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眸底含笑,一双眼亮如星辰。 裴珩眼底微芒,只在她面上略扫了扫,很快便错开眼,绕过她,提步进了她那屋里。 里边碧云早已备好了烹茶的事物,见他们进来,退到一边。 这烹茶之艺,不是三两日便能成的功夫,谢幼萝是寻了书本看的,不过也只学了几许皮毛,她轻轻碾着茶叶,道,“阿萝不过是一时兴起,也没正儿八经做过,今日就在三爷跟前献丑了。” 这样子的细腻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慢工出细活的事儿,与她的性子倒是挺合。 裴珩不语,身子微微斜着,靠在椅背上,他清冷惯了的眉眼略微松动。 屋里寂静无声,碾碎的茶粉落入杯盏中,一旁的小炉上还在温水,等待的片刻,谢幼萝抬头,坐在对面的裴珩不知何时合上了眼,亦不知是否睡着了。 月光从窗里漏进来,男人坐在临窗的位置,初春的月色是染了点寒意的银白,洒在男人身上,衬得他愈发得清冷卓绝,他虽是武将,却生的不似一般武将那般五大三粗,面目粗硬,谢幼萝没见过几个男人,但这人定是她见得这些个男人中,生的最是好看的那一个。 一旁的水咕咚咕咚冒起声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谢幼萝赶紧去取那沸水,许是还没缓过神来,竟直接上手,刹那间这只手叫人一把握住,那是一个男人的手。 她的手很小,男人的手随意一握便团团裹进了手心中,谢幼萝指尖动了动,那人的手便收了回去。 谢幼萝微愣,只觉身后投过来一片阴影,她慢慢侧过头去,却见方才尚在闭眼小憩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越过低低地长案,俯身近在她身侧,男人的的呼吸离她很近,近到谢幼萝心尖微微打颤。 裴珩在她耳边开了口,微热的气息拂在她耳侧,“烹茶最是忌讳分心,你这般,且还远远不足,怕是做不来这等子事。” 他的话是冰冷的,语调里满是斥责,叫谢幼萝想起那日在灵堂内,给裴荀烧纸时,困头上来,差点不小心烧着了手,他也是这般及时出现,拉着自己,斥责自己。 谢幼萝垂眸,咬着唇,心道她这般还不是叫他这张脸给迷惑的。 裴珩瞧了眼,他最见不得她咬唇的模样,每每如此,那眉眼也跟着耸拉着,一张小脸我见犹怜,好似受了什么委屈般,好似是自己欺负了她。 他的手顿了顿,退回原处坐着,再开口,语调不禁缓和许多,“本督口中略干,还等着你这盏茶。” 谢幼萝抬眼望着他,嗡着声道,“您方才不是说阿萝做不来这等子事么?” 她语调微闷,似是在与他赌着气儿,手上却依旧将沸水滚入杯盏中,一抹淡淡的茶香浮在空气中。 第36页 裴珩略挑了挑眉,眼梢在她眉眼间瞟了下,竟看出了一抹女儿家的娇俏来。 都说这好看的女人,总是藏着万千姿态的,这话却是没错的。 谢幼萝斟好茶,推到他面前,道,“其中味道三爷便不必细品了,想必也品不出什么味来。” 裴珩低头抿了一口,许是时间有些久,闻着虽香,尝起味来却是苦的,他望了眼谢幼萝,这人低着头,檀唇依旧轻咬着,他放下杯盏,语气慵懒从容,“本就是解个渴,往后你也别烹茶了,没的茶没烹出来,还伤着了自个,倒是不值当了。” 谢幼萝闻言,心想这人还真是会说话,她脸颊微鼓,起身叫碧云收掇,道,“阿萝有些困了,三爷请回吧。” 她这是开口赶人了。 裴珩敛了敛神色,想起自己来这一趟,原是有事交代的,叫她这么一搅和,竟差点忘了去,她的身影还在他的眼梢处,裴珩收回目光,指腹在杯盏上轻扣着,“半月后本督要离开京城一阵子,你是随本督一道去还是留在府中,明儿给本督一个话。”说完也不等她回话,便起了身,临走前又瞧见了那身嫁衣,想起之前自个说的话,谢幼萝却并未回他。 裴珩抿唇,真真是个碍眼的东西,他皱着眉,吩咐碧云道,“近来没什么大喜的事,这东西回头便丢了去吧。” 谢幼萝朝碧云使了个眼色,碧云忙道,“是,奴婢一会便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现在不夸媳妇,以后有的夸 第21章 阿萝手酸 待裴珩走后,碧云抱着那衣裳愣道,“姑娘,这?” 谢幼萝坐下来,支着下巴望着桌上明晃晃的烛火,“收着吧,回头绣好了送过去就是了。” “姑娘为何不和三爷解释解释呢,奴婢瞧他这误会可不小。”碧云是实在不解,她将怀里东西放进柜子里,“没准三爷还以为,姑娘恨不得立刻就嫁了去呢。” 谢幼萝这会子是没心思想这事。 她脑海里来来回回地都是裴珩留给她的那个问题。 他要离开京城一阵子,想是去的时日有些久,不然也不会问她去是不去。 可是她跟着去做什么呢,左右是想不出一个由头来。 碧云拿手在谢幼萝面前摇了摇,“姑娘这是在想三爷问您是否一道出去的事么?” 谢幼萝眨了眨眼,道,“也没什么犹豫的,明儿你替我带个话给他吧,就说我不去了,留在府里就好。” 碧云却连连摇头道,“横竖姑娘在这也没事,不如同三爷一道出去瞧瞧。” 谢幼萝百无聊赖道,“他那样子的人,定是去办要紧事的。” 碧云在裴珩院子里待了三年,这三年来裴珩年节前后的日子总是呆在侯府的,偏今年不同,据说只除夕那日去了一遭侯府便再未回过,打从谢幼萝住在了督主府,三爷倒是跑督主府跑的更勤了,原以为因着四爷的面,三爷对谢幼萝才格外照拂一些,但如今仔细想想,怎么觉着,三爷是藏了点私心的,毕竟从前也没见三爷近身接触过哪个女人,那些人说什么三爷自个在府里养了女人这种子话她是断然不信的。 她暗暗望着谢幼萝,微黄的烛火映着她半张脸,衬得愈发的娇艳柔美,谢姑娘不过十五,年纪比她还小上两岁,其实她这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已是精致至极,如瓷如玉的皮肤,嫩的跟刚剥开的蛋般,说话声又轻又软的,搁谁跟前,谁不喜欢呢。 更何况是个男人呢。 她叹口气道,“三爷既是开口问了姑娘,那办什么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三爷觉着带着您不误事,不然怎么也不会开口。” 谢幼萝却笑,“你这丫头,是心痒痒了,想离开京城去外头看看不是?” 碧云挪到她身边坐下,她们之间如今是无话不说的,她也没个忌讳,于是道,“姑娘这就冤枉奴婢了,只是奴婢总觉得三爷待姑娘不一般,姑娘从前过的苦,如今是转圜了些许,但这安生日子好像也没个准头,若是三爷真待姑娘有意,姑娘何不——” “你多想了。”谢幼萝脸色微凝,她枕着胳膊趴了下去,她是晓得自己生了一张好看的脸,总是叫人看了便走不动路的,但裴珩不同,从前便听盛嬷嬷说他是有过女人的,再加上上次那个女子,单单是听声音便觉是个极美的人……他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她便是生的再好看,真真入了他的眼,也只能是因为裴荀,才叫他多看了一分。 谢幼萝记得,这个男人看自己的时,眼底总是清明的,神情永远是淡淡然,便是偶尔几次笑,也是极具疏远,从未有所动容。 “这种话,往后莫再说了,若是传了出去,叫人听了,该不好了。”她语气笃定,“明日便依我的话与他说吧。” 碧云见她如此,只好应声道,“奴婢知道了。” * 谢幼萝这晚没睡好,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谁料第二日一早就叫人喊了起来。 来人是府里的陈管事。 谢幼萝匆匆洗漱穿戴好,打屋里出去,问道,“陈管事一早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侯府来人了,正在前院里,说是要见姑娘。”陈管事摆摆头,“原这事直接找三爷就成,但三爷今儿天未亮便出门了,小人思前想后还是过来这与您说一声,姑娘看,这是见或不见?” 第37页 侯府过来要见她的,除了姚氏她是想不出别的人了。 不过这姚氏又是如何知道她住进了督主府呢?谢幼萝沉吟片刻道,“就说我今儿不在。” 对谢幼萝的来历,陈管事知道的也不多,但一点却是晓得,这谢姑娘是三爷从侯府带回来的,既是找谢幼萝,必定是与谢幼萝熟识的,谢幼萝过去见上一面也是无可厚非,他面上有些为难道,“姑娘,换作旁的人小的也就一句话便赶了出去,只是这侯府的不好打发,要不,姑娘去见上一面?” 谢幼萝见他如此,又想了一番,横竖在这督主府,这人还敢做出什么乱子不成,她既明着来,自己接着便是,就怕这人使阴的,正好也探探姚氏的底。 * 姚氏看着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些,但那张脸却依旧风姿灼灼,眼底眉梢总晃荡着几分意犹未尽韵味,怎么瞧都不像是守着寡,深居内宅的女人,见谢幼萝出来,粉白的脸上温温笑着,“老三说你在侯府住不惯,便接来了这边,想来是督主府确实舒坦,瞧这小脸都长了些许肉,倒是更好看了。” 她这话一出,好似先前的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跟她就是从前关系要好的妯娌,要不怎么说这内宅的女人最是厉害,这变脸跟演戏一般,不晓得的人是瞧不出其中真假的,譬如陈管事,还客气地叫人上了茶。 谢幼萝不晓得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看着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想起那日的事,以及她往男人身上扑的劲头,虽是与药物有关,但这姿势面上的神态却是骗不了人的,谢幼萝道,“这督主府自然是好的,但如今见了二夫人,倒觉得还是比不得侯府,二夫人虽是常年居于深宅的人,但这脸倒是越发的光泽亮丽,叫阿萝想起前不久读过的杂书,说是一个女鬼,常年守着一个庙,那庙里是上京赶考的年轻举子们必经之地,这女鬼呢便在深夜里出来,化作美人,勾他们的心魂,待鬼迷心窍了,再吸其精气,以此驻颜,”谢幼萝看着姚氏渐渐变僵的脸,笑了笑,“二夫人莫不是吓着了?民间杂谈罢了,哪里能做真。” 姚氏亦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谢幼萝这是在暗喻自己,讽刺自己,旁边守着的下人聪明的看姚氏两眼,不免就多想了去,姚氏捏了捏手帕,心道这小贱人,那日不想叫她反将一军,不仅弄没了自己最得意的心腹,还叫她一时半会的不敢找那些个男人进侯府,消停好些日子才尝了点味儿,她倒好,转眼竟从侯府消失了,打听了许久,才晓得进了这督主府,这是什么地方,是裴珩在外边的府邸,她倒是从未听说过裴珩带过哪个女人回督主府的,旁的本事没有,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一套套的,姚氏暗叹,来日方长,今天暂且忍一忍,她缓了缓,道,“听着是挺渗人的。” 谢幼萝低头抿茶,不再说话。 姚氏这时候又开口了,“不谈这个,说正经事,”她态度亲昵,“老四去了,最是挂念你,与你和离了,想来也是想要你再嫁,到底曾经妯娌一场,便是你走了,我也是一直拿你当自家人看待,你也算得上是侯府出来的人,如今又有老三给你撑着腰,这满京城的男子,除了王侯将相家的,你任是挑一个,不说做正室,做妾室于你而言亦是最好不过了,总不见得在老三这边一直住下去,叫人看了闲话去不是?” 原来她是打的这主意,是想拿自己去给谁献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合该自己这事是与她无关的,她这一番真情表的倒是有些莫名,谢幼萝细想了想,道,“多谢二夫人关怀,不过我这名声,如今是什么也不怕了,再说当初是三爷叫阿萝来这督主府住的,闲话什么的,二夫人若是真怕,不妨去找三爷说说,他若是在意,阿萝自然是不会住下的,不知阿萝说的对不对?” 这丫头,一段时间不见,倒是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从前那些低眉顺眼,乖巧温顺真真是装来的,姚氏自然不会去找裴珩,她之所以提出谢幼萝再嫁之事,一则是怕裴珩真看上了她,这近水楼台的,干柴烈火,谁晓得会不会生出什么事来,她这么多年都不敢触碰的男人,凭什么一个身份差了她百倍的谢幼萝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二则嘛,姚氏笑笑点点头,“前阵子我去了赵家,碰上了赵祁,这孩子原是一直中意你,你俩打小是一起长大的,又情投意合,得知你恢复了自由身,便托了我来你这边说说,你是打赵家出来的,那也算得上知根知底,我看是最好不过了。” 谢幼萝没想到这赵祁竟还未死心,搭上了姚氏,只是他不知自己可不是任人拿捏地软柿子,与姚氏更是没个好脸色的额,她撂下杯子,道,“我怎么从赵家来到侯府的,二夫人应当比谁都清楚,咱也别戴着面具说话了,累的慌,我还有事,不奉陪了,你请回吧。” 姚氏断然没想到,她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脸下自己的面子,今儿来索性也是探个底,看来裴珩待她是不错的,不然她怎敢这般又底气的说话,不过这裴珩的腰她也撑不了多久,据她所知,裴珩每年这时候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的,待人走了,她有的是法子治她,想到这,姚氏也就不气了,起身当真是走了,走前突然道,“这事也不着急。往后有的是机会。” 回去路上,碧云嘴就没停下来过,“这二夫人也忒不要脸了,真会演戏,那一眉一眼的,怎就不去唱曲子呢?当前儿个的事咱都不记得了么?” 第38页 “你少说几句,”转眼进了栖梧园,谢幼萝推门进屋,“她爱唱曲就叫她唱去,咱不接招防着就是。” 谢幼萝留了个心眼,转告陈管事,往后侯府来人见她,直接拒了就是,不必再来叫她。 陈管事想起今天那暗流涌动的场面,便察觉出其中有问题,到底是三爷奉为上宾的人,合该敬着护着才是,于是点头应下。 这事告一段落,谢幼萝怕姚氏和赵家暗中使计,是不敢再出督主府,甚至是栖梧园也鲜少离开。 那日裴珩也未曾回来,碧云回话的事也一直拖着,谢幼萝也就忘了这事。 直到第五天,碧云从府里厨房里取了点食材,匆匆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谢幼萝放下手里的活,给她倒了杯茶,“发生什么事了,跑的这般急?” 碧云缓了许久才道,“三爷,三爷回来了。” 谢幼萝拿起针线,继续道,“回便回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何须慌成这般。” “听厨房里伺候三爷饮食的人说,接下来要得空了,奴婢便问为何,说是三爷明儿便要出远门了,至少一个月方能回来。”碧云喝了口热水润喉,道,“奴一打听,原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三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出去一趟,奴婢原以为就姑娘晓得呢,还当三爷待姑娘不一般。” 她不说,谢幼萝倒还真差点忘了这事。 谢幼萝手中动作突然顿了顿,“你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对呀。” 谢幼萝停了下来,那如此,侯府那边晓不晓得呢?她在督主府住着的事姚氏都能知道,那裴珩外出之事应当也差不了多少。 她想起那日姚氏离开时突然说的那句往后多的是机会。 许是她想太多了,总觉得这姚氏要趁裴珩不在把手伸进这督主府来或者想别的法子对付自己。 她不得不承认,那日能直接甩姚氏的脸子,底气上还是借了一点裴珩的势,不然以她的性子,哪里能这般干净利索。 谢幼萝这满满地不安持续到睡前,她在屋中来回踱步,碧云捂着脑袋,看着她来来回回,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谢幼萝叹气,拿了斗篷披上,“碧云打个灯笼吧,我要去见见三爷。” 碧云不明所以,老老实实找了灯笼点上。 这时候督主府大多处的灯火都是熄灭了的,夜深露重,乌黑的夜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雾蒙蒙一片,谢幼萝到了裴珩院子时,迎面碰上了正从裴珩书房里出来的白越。 大半夜的,见她来了,白越也是有些意外,小跑过来问道,“谢姑娘怎这会子来了?” 谢幼萝略感歉疚,“劳白侍卫通报一声。” 白越应了声,掉头隔门问道,“爷,谢姑娘来了。” 里边良久才有回声,“嗯。” “姑娘请吧。” 谢幼萝推门进去,多日未见的男人正坐在书案后,手执墨笔,未曾抬头,良久后才放下笔,将一面落满黑字的白纸装进暗黄纸封里,他在忙,谢幼萝也不出声,默默等着。 良久后,裴珩唤来白越,交代他连夜送出去,这才抬眼望向谢幼萝,这人倒是自觉,进来就寻了地方坐着。 这几日没怎么歇过,这会脑袋跟要涨开一般,裴珩坐回案后,支起一腿,长臂搭了上去,一手揉着额头,未看她一眼,也不开口。 谢幼萝心想,莫不是这人忘了,那晚他特意跑她那一趟,问自己要不要跟他一道出去的事?或者是气她忘了这事,他回府时没立刻去回禀了? 原以为他会问的,她也好顺着他的话回就是了,结果这会子,她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暗暗握紧手,这会子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和他说就是了。 她做好准备,正欲开口,不料那椅上的男人似乎料到她要说话,打断她,“本督这几日没怎么合眼,头疼的紧。” 谢幼萝是信的,他的声音很低,隐隐几分疲惫很是明显。 见他单手扶额,谢幼萝想他这些天没睡爽利,犯头疼了,谢幼萝犹豫了会起身慢慢走到书案前,她眨了眨眼,道,“这事再忙,三爷也得注意休息不是,身子是自个的,累着了便不好了。” 说完又挪到他跟前。 裴珩闻言抬了抬眼,见她正凑到了眼前来,眨巴一双眼,嘴上说着讨巧的话,前几日原是问她跟不跟他一道出去,结果一直也没个回信,以为是不去了,倒也未继续追问,原就是一时兴起,天知道那日他擦着漆黑的夜跑到她院子里究竟是为着什么。 他合上眼,谢幼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多少还是晓得的,平日里无事恨不得缩在自个窝里不出来的,突然地来他这,定是有事,偏生的脸皮薄,扭扭捏捏半天功夫吐不出一个字,等开了口又是一堆客套。 裴珩一动不动地望了她一会,才低沉着声道,“过来,替本督按按。” 谢幼萝哪里会这个,愣了一会,见他腿脚都放了下来,摆好了姿势就等着她撸撸袖子上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拔。 谢幼萝小步走到他身后。 男人的长发叫玉冠束起,一丝不苟。 谢幼萝小心翼翼地抬手,生怕弄乱了他的发。 她的手指落在他两侧,指腹压着眉梢两侧缓缓转旋着。 她的身体无可避免地时不时地碰上他的后背,都说这女人是水做的,裴珩倒觉得像那棉花,软的没个边。 第39页 谢幼萝见他闭了眼,生怕他睡了去,到底是有求于他,不敢太大声,于是蚊声道,“三爷。” 男人正享受着,闻声吩咐她,“再用点力。” 谢幼萝哦了一声,用力给他按了几下,没一会便坚持不住了,手腕泛酸,她苦着一张脸,再度喊他,“三爷。” 裴珩微微侧目,道,“又怎么了?” 只听谢幼萝可怜道,“阿萝,手酸。” 作者有话要说: 感受一下这粗长的一章哈哈哈~明天来约~ 第22章 讨巧的嘴 轻柔婉转的咬字中是她独有的娇糯腔调,不过堪堪四字,竟生出了百转千回的韵味来,好似在与他抱怨撒娇。 这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只可惜,他裴珩可不是什么英雄,他略凝神,豁然起身,垂眸望着她,道,“说吧,什么事?” 谢幼萝见状,低头揉着手腕,迟疑道,“阿萝听说三爷明儿要出远门了。” 裴珩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眼梢扫到临窗的壁上挂着的面具,那娇艳的狐狸面,正扬着一双眼,眼下的泪痣似缀了光芒,对他献着媚。 眼下的人还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脚下动了动。 谢幼萝再抬头,便见他不知何时去了窗边,高大的身子抵着墙,淡淡望着她,“送行么?” 有这么送行的么,一杯践行酒都未备上。 谢幼萝忙摇着头,想着这会确实晚了,这事还是赶紧说了,她小跑到他面前,道“前些日子三爷问阿萝是否要同您一道去,三爷可还记得?” 夜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谢幼萝缩了缩身子,继续道,“三爷是大忙人,好几日都不见在府里,可叫阿萝好等,晚些时候听说三爷回了,大半夜的便赶三爷这回话了。” 她抬眼望他,眼底尽是无辜,一口一个三爷是最为恭敬,可字字句句勾连到一起尽撇了自己的干系,倒是他的不是。 裴珩神色微敛道,“如此是本督的不对了。” “三爷忙,阿萝可不敢怪三爷,”谢幼萝道,“阿萝在京城这段日子过的如何,三爷应是晓得,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不知三爷明日何时启程,阿萝回去后便收拾行李,不要耽误了时辰才好。” 她这小嘴一张一合的,倒是将这件事安排的妥妥当当。 他纵是铁骨铮铮的男人,也是肉打的身子,这壁上的面具硌的久了,也生起痛来。 她还站在他面前,微仰着下巴,眉眼乖乖地等他的话。 他皱了皱眉。 谢幼萝正疑惑,却见裴珩抬了臂,一双手落在她肩上,微微压了压,随后用力,只一眨眼,便将她转了个身。 她听见裴珩略低哑的声音,“明日出发,本督会派人去你院子里通知你。” 谢幼萝几乎是叫他推到了门边,她要回头,那人的鼻息却突然贴近,搁在她肩上的手移到了她眼侧,两人的距离这样的近,谢幼萝只觉心跳的越发紧,她忙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口,望着裴珩道,“那阿萝就等着三爷的信儿了。” 裴珩踱到那面具前,眼底清明渐渐恢复。 碧云晓得她要同裴珩出去,一晚上高兴地睡不着,翻箱倒柜的,生怕落了什么东西没带上。 “奴婢听说,三爷是要去凉州,那边气候不同京城,早该见暖了,还是带几身轻薄的衣裳。” 谢幼萝趴在被褥里,望着她忙活,“到时候去了那,三爷若是忙着,我带着你好好逛逛。” 碧云自小便拐了的,长到十四岁被送进了侯府做丫鬟,哪里见过外面的世道,听谢幼萝这般说,可是更激动了,谢幼萝笑,招呼她过来与自己一道睡,主仆俩一道想着离开京城后的日子,甜甜香香地睡了去。 * 她们是次日晌午启程的。 此去凉州,随行的人不多,一共且就一辆马车。 谢幼萝上了马车,这才心生疑惑,怎就一辆马车,莫不是还要与裴珩同乘? 这未免不妥,她掀起窗帷,白越正在指挥府里下人给马套缰绳,见她从马车探头,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谢幼萝心底略措辞,道,“三爷呢?” 白越笑道,“三爷还有些事,叫小的与姑娘先出发,在京郊那边的客栈等他。” 谢幼萝这才放了心,坐了回去。 外边车夫已经开始赶马想,车轮子碾过地,谢幼萝微微侧目,从窗帷缝里瞥见慢慢合上的度督主府大门。 他们抵达京郊是暮色将近的时候。 那边早已打理妥当,店小二一路将他们迎进二楼客房。 碧云给谢幼萝递茶,疑惑道,“姑娘,怎么一到京郊,就不见白越的影,前后眼看过去,只剩了姑娘与奴婢与那车夫,怎么瞧都不对劲。” 谢幼萝润了润嗓,心底隐隐发慌,碧云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想着是不是裴珩反悔了不想带上自己了,或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叫他不高兴了故意来这么一出,耍弄自己,又或是……或是他也觉着是自己害死了裴荀,今儿这般是要趁机放逐自己不成?不然那日,怎好端端地来问自己去不去的话做什么? 这样对付自己,也是大费周章了些。 可是—— 谢幼萝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晚风拂来,微微生冷。 她叹口气,两手握成一个小拳,在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捶着,心里暗暗道,那她再给那人一个时辰,她不信他当真是在算计自己。 第40页 裴珩是叫她失望了,过了子时,碧云打外边回来,冲谢幼萝摇摇头。 “这三爷,若是有事,合该指个人过来通知一声不是,这会子不声不响的,真叫人着急,”她过去拿起包袱,“姑娘,不如咱们还是回督主府吧,这荒郊野外的住着怪不舒服,奴婢去叫醒那车夫。” 谢幼萝心底一股子气,却生生忍住,只叫住她,“大半夜的赶什么路,先睡吧,明儿一早再回吧。” 说是睡,结果睁眼到了天微微亮便起了,她叫醒碧云。 主仆俩抱着包袱一打开门便迎面碰上了叫她们等了一夜的裴珩。 他肩头湿漉漉的,眼底微青,看着似乎是没有歇息好,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眼在她身上扫一圈,良久才道,“这是要去哪?” 碧云见了他哪里还有别的话要说,先前的抱怨早就抛到脑后,放下包袱便退了出去。 谢幼萝没有回他的话,她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还没消,原本一肚子的话,这会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得咬着唇低下头去。 裴珩看着她手里的包袱,想起之前她总想着离开,这会子莫不是趁着他不在,又起了这心思,他眉间微蹙,声音有些冷,“怎么,想趁机离开?本督记得你打从与老四和离,便一直想着这事的。” 谢幼萝觉得讶异,他竟这般想,误会了自己,于是解释道,“三爷这么想阿萝,倒是叫阿萝失望了。” 裴珩略挑眉,“怎么说?” “三爷收留了阿萝,又尽心张罗着阿萝的婚事,阿萝本是无依无靠之人,如此对三爷是感激都来不及,怎会一声不响的就走呢?”她低下声音,想趁着这话头把昨晚上猜测的事与他说一道,她抬眼,见裴珩撩了袍角进了屋里,他眉间眼梢始终是淡淡的,是一眼瞧不出他的情绪,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叫她心底发虚,一时不敢多言,生生地将那些话压在心底。 跟在他后头,见他坐下,又紧着给他倒了杯茶,总觉得不说出来不是滋味,可也不能太直接,毕竟裴珩这人脾气不好,若她说错了什么,那可不得了,略思忖,道,“昨儿白侍卫说三爷晚些时候到,结果阿萝等了三爷一晚上也没等到人,还以为三爷出了什么事,”她揉了揉眼,眼底生出一抹困意,“今儿天一亮,就叫碧云收拾东西,准备回程去寻三爷。” 裴珩受了她的好意,低头喝了口茶,闻言抬头。 这女人虽生性柔软好静,但这张嘴里说出的话总是最讨巧的,裴珩已经领略过几次,虽晓得她是在糊弄自个,但打她嘴里说出来,又是这样的语调,他眯了眯眼,撂下杯子,轻抚袖口,慢慢道,“本督昨儿忙,难为你有心惦记。” 他这话刚说完,那边白越匆匆进来,近身道,“爷,都打点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出发?” 谢幼萝听着,这才放了心,想到昨儿那般猜测,如今当真是误解了他,不过现在一想,也确实是她想多了,她不过一个小女子,他是干大事的人,怎会在她这事上小气呢,先前还说要给她寻门亲事,风风光光从督主府嫁出去的。 裴珩起身,离陆先生生辰不足半月,是不能再耽误,他大步地往外走,留下俩字,“即刻。”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媳妇老是糊弄我怎么办~ 换个地图开始甜甜甜 第23章 不省心 此番前去凉州,一路人迹罕见,那路面颠簸不平,谢幼萝好些次差点撞上了车壁。 好在这马车里东西准备齐全,碧云拿出个软枕给她靠着,掀帘望了望,前边三爷的马车还在继续,“这都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怎不停下来歇歇?” 谢幼萝面色微微泛白,方才那几下晃得她头晕脑胀,这会还没缓过来,她撑着一只手,顺着碧云的视线看了眼,这才发现,他们走的并非官道,那裴珩此行想来不是为公家办事,才愿意带上她,不招人耳目就是了。 她收回目光,倚着枕头又睡了一会,再次醒来是叫马车生生给震醒的,外边车夫隔着车帘道,“姑娘,小的方才不小心撞上大石了。” 碧云正要去扶她,却见她面色惨白,额上冒着冷汗,那原粉嫩的檀唇这会亦是毫无血色,碧云轻唤了几声,谢幼萝难受地应了应。 “姑娘,您别吓奴婢,您怎么了,”碧云在她额上贴了贴,还是不烫,“奴婢叫他们停下来。” 自己的身子谢幼萝自是懂的,她这是叫这颠簸的马车晕出毛病了,头晕的紧,身子止不住的抖着,胃里一阵恶心,她生生忍住,摇着头,声音极为虚弱,“别,我坐会便好了。” 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路程,误了裴珩的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碧云叫那车夫停下。 前边白越俯身,凑在窗帷旁,正欲与裴珩说事,却见碧云拿丫头远远跑过来,他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驱马上前问道,“碧云姑娘,出什么事了?” 碧云一手指着谢幼萝坐的马车,一手拍着心口道,“姑娘……姑娘晕过去了。” 白越闻言,当即下了马,跑到马车旁,向里边人禀报着,“爷,谢姑娘晕了去,咱们随行的并没有擅长医术之人,您看,这该如何办?” 里面良久没有声音,白越当他是睡了去还未醒,正要转身,只见车帘叫人掀起,裴珩探出半个身子来,眉眼略慵懒,显然是刚醒不久,他低声道,“天色也不早了,就在这歇下。” 第41页 说完便跨下车,随碧云往后边去了。 “原是半个时辰前便不舒服了,姑娘不让奴婢叫您,谁成想竟晕了去。” 裴珩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撩起袍角上了谢幼萝的马车。 里面那人半倚在车壁上,似乎是冷到了极致,身子蜷缩着,双眸紧闭,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贝齿咬着下唇,整个身子都在抖。 裴珩皱了皱眉,低下身子,长臂落在她肩上,另一只搁在她的腰间,她的身子也是极凉的,裴珩手心略压了压,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女人似是遇到火源的飞蛾,不晓得突然哪里来的力气,挪着小脑袋,使劲地往他怀里蹭,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嘴里喃喃,“好暖……” 裴珩嘴角微僵,他堂堂内军督主,竟叫人当作是暖炉。 这美人在怀,换作他人怕是早已心神俱乱,裴珩只晃神片刻,便冷静下来。 大概是姿势不舒服,谢幼萝动了动。 裴珩阴着脸,声音微呵道,“给本督乖点,不许动。” 怀里的女人仿佛听见了一般,当真是一动不动地趴在他怀里,犹如一只温顺的小猫儿。 暮色将至,晚霞铺满天际,这荒郊野外地,风高又凄冷。 白越指挥人搭起篝火,这边安顿好了,这才过去请裴珩,“爷,小的都安排妥当了。” 没一会,就见裴珩怀里抱着谢幼萝,一同下了马车。 碧云见状赶紧将谢幼萝的斗篷铺在了篝火旁,裴珩将人放下,她过去一瞧,果然气色好多了,也不知三爷用的什么法子,简直比那灵丹妙药还中用。 裴珩在另一头席地而坐,饮了一口白越递过来的水,白越一旁问道,“爷,谢姑娘没大碍吧?” 裴珩将那水囊扔回他手里,起身背过双手,他望着远处的山峦,“去打听一下,最近的码头在哪。” 白越略惊,“爷这是要走水路?” 见裴珩不语,白越又道,“也成,幸好贺寿的大礼提前叫人往凉州送了。” 白越带两人离开了,碧云守着谢幼萝,见状也不敢多问。 谢幼萝是天色完全见了黑的时候醒来的。 那种如鲠在喉的呕吐感已经没了,脑袋也舒服了许多。 她睁眼时就见眼前一团燃的正旺的篝火,正要转身习惯性地喊碧云,却一眼看到裴珩屈腿坐在一旁。 黑夜里,微黄的明火晃晃的,男人英俊的脸不动声色,低沉的声音响起,“醒了?” 谢幼萝愣了好一会这才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晕倒了,看样子是碧云去通报了他一声,她觉得嗓子有些哑,只得点点头。 除了看马车的,不见他人,连碧云也不知去哪了,谢幼萝抱紧双膝,道,“三爷,他们都去哪了?” 她真正要问的其实是碧云,裴珩往另一边点了点下巴,碧云这丫头正睡的香,谢幼萝放了心,也不忍叫醒她,于是就那么坐着。 夜黑风高的,便是入春了,也是冷的。 谢幼萝摸了摸身下的斗篷,起身将它掀起,盖到碧云身上。 做完这些又凑到篝火前,很快身子便暖了起来,她边烘着身子,边回头对裴珩道,“三爷,要不要过来些,这火可暖了。” 说到暖,谢幼萝有些后知后觉地,模模糊糊记起方才晕过去后,似乎做了一个梦——见裴珩不说话,两人这么坐着也有些尴尬,于是道,“阿萝先前晕了去,做了一个梦。”她捧着下巴,篝火映着少女的脸颊,明媚如花,“竟梦见了一个大暖炉,阿萝给它满满抱在了怀里,一点都不烫,可暖可暖,比这篝火还要暖,许是那会阿萝天冷了,只可惜记不起那暖炉的样子了,不过有一点,阿萝记得,是软的,这才是最奇特的地方,果然梦都是稀奇古怪的,三爷,您有没有做过这种古怪的梦呢?” 裴珩闻言,嘴角抽了抽。 谢幼萝见他还是不出声,便回头望了眼。 却见男人那张脸不知怎的,似乎有点阴沉,大晚上的,长的再俊再好看,也渗人的紧,她怯怯地收回目光,心道这人可真难处。 正在心底嘀咕着,裴珩冷不丁地回了她的话,“本督从不做梦。” 他这一开口,生生断了话头,谢幼萝突然觉得和他说话还挺费劲的,干脆闭了嘴,捡起一边的干柴,往火堆里添。 这会子除了那柴火的吱吱声,倒是分外的安静。 突然地,静谧的气氛里,一道咕噜声格外的明显。 谢幼萝下意识捂着肚子,红着一张小脸,转身对裴珩道,“三爷,您可饿了?” 她的眼尾微微上扬,一对乌黑的瞳仁,在这夜里格外的亮,眼底隐隐一丝期待藏不住,那语调更是没了底气,又弱又可怜的,就差伸出一双手,跟那小乞丐一般,管他要吃的。 这种拐弯抹角装可怜又无辜的伎俩她最是擅长,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她算是摸清了,别的在这男人面前是不管用,偏这招,在他跟前是受用的,如此便屡试不爽,百试不厌。 果然,就见裴珩起了身,慢声道,“要吃什么?” 谢幼萝忙不迭道,“什么都成。” 他唤了人送来吃的。 都是一些干粮,不过这督主府的干粮也比寻常干粮要丰盛许多,谢幼萝嘴里咬着饼,又递给裴珩一个,含糊不清地开口,“三爷——”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抑制不住地低声咳了起来。 第42页 这是噎着了。 裴珩蹙眉,这人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又叫人送了水来,谢幼萝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还是没好。 她俯身咳着,见裴珩近了些,忙抓紧他的手臂作支撑,脸涨的一片红。 男人身子僵了僵,拧着眉去拍她的后背。 谢幼萝慢慢缓下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伏在了他怀里,男人的胸膛仿佛里边生了一团火,滚热滚热的,这感觉,有些熟悉,谢幼萝怔愣了一会,四周静地仿佛没有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振得心口疼,她听见头顶上裴珩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好了?” 谢幼萝如梦初醒般,猛地起身,摸了摸喉咙,道,“方才吃的太急了,不小心噎着了。” 裴珩凝着她,“本督晓得这世上死法很多,偏你要独创个被噎死的法子,给本督开开眼?” 谢幼萝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道,“我也是不小心,不然谁想这样遭罪。” 裴珩轻哼一声。 谢幼萝见状,心想他莫不是生气了,她暗叹一口气,心想这才走了一天的路,自己便状况百出,实在是叫人麻烦,她心生愧疚,想了想,往裴珩边上的位置挪了挪,随后坐下,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 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眼前的篝火晃了又晃。 谢幼萝侧目,见裴珩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要睡了。 她两腿并拢,双手紧紧抱着。 良久,伸出一只手,往右边探过去,指尖触碰到裴珩的衣袖。 谢幼萝没有偏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明明晃晃的火光。 她略抬了抬手臂,捏住衣袖的浅浅一角,然后扯了扯。 裴珩没有睁眼,只淡淡道,“又怎么了?” 谢幼萝温声软语道,“三爷,这段时日,阿萝总生出一些事,让您烦心了,往后做事一定仔细,叫您也省心些。” 裴珩抬眼,望着她那捏着自己衣袖的手,许是捏的面少,那小手勾着衣袖一晃一晃。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谢幼萝忙收回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表示不仅要操心你这些琐事,还要操心你的婚事(微笑脸) 啊不知不觉要v 啦,周日v ,万字更新在向你们招手了。 第24章 水寇(捉虫) 她杵着下巴,抬头看着夜空,男人低沉的声音顺着凉凉的晚风入了耳,“你自个明白便好,本督不是时时能提点你,莫要到时又叫他人为你操了心去。” 谢幼萝闻言,正欲脱口而出——不叫他人操心,莫不是从此只叫三爷您操心不成? 这话却在侧目望见男人的清隽的侧脸时生生顿住,她捂着心口,暗叹自己是越发的得寸进尺,没有分寸了,想到这,她弯了弯唇角,点头乖巧应道,“三爷的话,阿萝记着了。” 正这时,白越带着两人回来了。 “爷,若是这会出发,约莫半个时辰,能到最近一处码头,明儿辰时,有一艘前往凉州的客船,小的与那船家留了话叫他安排了几间客舱出来,就等咱们过去了。 原来这白越是去了码头,谢幼萝这才意识到,裴珩是准备走水路。 不过此举也是正常,她这一出事便耽误了半天,水路本就比陆路快,裴珩想必是赶着时间的。 见他们似是有事继续商量,谢幼萝识趣地转身,去寻碧云,将这睡得香沉的丫头给叫了起来。 那边白越见谢幼萝走了,这才低声道,“爷,近来那水寇盛行,小的怕偏偏给咱遇上了,您说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裴珩摆手,远远看了眼谢幼萝,这人坐不得马车,再继续走陆路,那点身子骨,只怕是不出几日,便要撑不住,他大步往马车那走,边道,“有本督在,出不了什么事。” 白越素来是裴珩说什么便信的,有他家爷这句话,那还怕什么。 一行人再次上路。 许是在外边歇了会,这半个时辰的路,谢幼萝倒是没出什么事。 戌时左右,抵达那码头。 大概是入了夜,除了他们便是稀稀疏疏几人。 这艘船有上下两层,每层都挂着一圈灯笼,这会都给点了,走上那甲板,脚下眼前的事物一眼儿清。 那船家边迎他们进客舱边道,“我这船上守着的人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若是出什么事,喊一声就成,就是妖魔鬼怪来了也能给他打的不敢再近身。” 碧云笑出声,对谢幼萝道,“这船家真是说笑,太平盛世的,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那船家却道,“这位姑娘一看便是初次出门,近来水寇盛行,极少有人走这水路的,我这也是跑最后一趟,可不敢再跑了。” 碧云闻言,瞬间不敢出声了,抓紧谢幼萝的手。 谢幼萝也是怕的,她低头去看此刻平静无波的水面,打从爹娘去世后,她便没过几日安稳日子,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叫她不安。 她暗吸了一口气,船家从她眼前绕过去,留出一眼的空隙,抬眸眨眼间,她望见裴珩背手伫立在甲板边上,男人的肩背总是挺的笔直,高大的身影,似青山如松竹,屹立不倒一般。 只这仓促一瞥,莫名地,竟叫她觉得分外的安心。 进了客舱,碧云还在后怕中,谢幼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谁,道,“没什么怕的,再不济三爷还在,他不同你我,水寇之事自是早就知道的,既然知道,还走水路,必定是有把握,有法子对付的。” 第43页 见她这般说,碧云也只得认了,尽管她还是觉得怕,这水寇贼子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现在只盼着可别真叫他们给碰上了才好。 到底夜深了,折腾了一天,谢幼萝很快便睡了去。 第二日醒来,船已经离岸了。 她之前打晋州上京,便是坐的船,自然无需适应什么,比那马车,可是要舒服许多。 见碧云还在睡,谢幼萝也没叫醒她,矮身出了客舱,正碰上白越往这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黄纸袋子,见着谢幼萝,快步过来,将东西递给她,“谢姑娘,这是新鲜的橘子,小的一早去这码头边上的集市里买的,您若是觉得晕船,不舒服了便吃上一个,最是管用。” 难得他细心如此,谢幼萝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接了过来,道,“阿萝谢过白侍卫了。” 白越讪讪地笑,“小的可不敢居功,这都是爷的意思。” 闻言,谢幼萝微微发愣,她抱着那袋橘子,突然地觉得这玩意沉了不少,她迟疑道,“那,就劳白侍卫替阿萝将这话传给三爷。” 白越略思索,他这三爷在女人事上细心一次不容易,怎么得也不能浪费了,他得紧着趁热打个铁才是,见谢幼萝转身欲回屋里去,他忙叫住她。 谢幼萝慢慢回头,脸上满是疑惑。 白越一时看的有些呆了,好一会才回神道,“早膳在前头,姑娘不妨过去吃点。” 是有些饿了,谢幼萝进去放好东西,又出来随白越去了前头用膳的屋里。 这船上用膳的地方都在一个屋里,是一个前后畅通的长堂,入口打着帘子,谢幼萝掀帘而入,许是这会尚早,堂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黑衣男人坐在临窗的位置。 虽是一个背影,谢幼萝也能分辨出来。 那人是裴珩。 谢幼萝顿了顿,手上松了松,帘子唰拉一声落下,男人闻声回头,微眯着眼看她,随后抬了抬手,“过来吧。” 她在他面前落座,探着脑袋去看他手边的早膳。 很是清淡,一碗白粥,一个白面馒头。 裴珩吃东西的时候很慢很专心,她过来后,便撂了汤匙,叫来这船上管饭的,“要吃什么,同他说。” 谢幼萝方才路过那边做早膳的,包子饺子馒头豆脑儿还要糯米糕,真真想都来一份,只是,人家这侯府三爷吃的这般清素简单,她也不大好意思吃的太好,矛盾许久才道,“和他一样的来一份就成。” 裴珩修长的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叫住那人,“厨房里有什么都来一份。” 谢幼萝心下腹诽,这这这人莫不是会读心术不成?她冲裴珩摇摇头,“三爷,阿萝喝粥就够了。” 裴珩推开手边的粥,慢斯条理道,“本督自个想尝一尝,不防着你喝粥。” 没多久,厨房那边便送来了一桌早膳。 水面上的微风穿堂而过,扬起一桌的美味,谢幼萝盯着这些早膳偷偷舔了舔唇,正拿起筷子,只见对面的裴珩将一碗满满地白粥递了过来。 谢幼萝只得低下头,换汤匙喝着没有味道的白粥。 裴珩往后略靠了靠,单手摸了摸下巴,深邃的双眼望着谢幼萝。 她咬着唇,一副委屈哀怨的模样,这时,又抬起头来,眨着一对玛瑙似的眼,柔着腔问他,“三爷您怎么不吃了?” 闲来无事的逗弄叫裴珩心情略好,语气都显得格外的慵懒,“本督饱了。” 她低低“啊”一声,随后满脸可惜道,“这些不吃了,可真是浪费。”说到这,放下手上的汤匙,郑重其事地道,“阿萝幼时经历过瘟疫,那时都没人种粮食,很多人不是饿死便是病死,从那以后,阿萝便暗暗发誓,往后就是撑死也不要浪费一米一粒。” 裴珩挑眉,这张嘴真是伶俐得很。 这女人话少时就是一只小白兔,乖巧温顺地叫人以为可以随意拿捏,这话一多起来就是一只小狐狸,眉间眼梢一抹机灵劲。 笑起来,眼睛总是浅浅眨着,牵扯着那颗泪痣,叫她这张娇艳无双的脸不禁更加生动起来。 裴珩眼底微动,他素来冷静自持,没人可以,他也不允许有人能搅动自个的情绪,他不再看谢幼萝,目光穿过窗台,望向水面。 波痕荡荡,扰人心绪。 真真叫人心底不舒坦。 裴珩脸上渐冷,眼梢瞥见谢幼萝拿着筷子,吃的正欢,他豁然起身。 谢幼萝闻声抬头,瞥见男人旋在门帘处的袍角,继而消失不见。 她咬着筷子,都说他脾气不好,喜怒无常,还真是没说错。 * 这顿早膳之后,谢幼萝便是有两日未曾见到裴珩。 好几次都见白越送了吃食进他屋里。 碧云剥着橘子,递给她道,“这三爷不会是病了吧,怎么这两日都是白越送饭进去。” 谢幼萝接过来掰开,嘴里一片一片地吃着,想起那日他莫名其妙地就走了,明明自己也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总不至于,不至于是为着自己吃了他几份早膳生气吧。 见她不语,碧云不敢再多说。 水面上的天儿总是多变的,转眼间便起了大风,原本湛蓝地天儿忽然乌云密布,犹如铺了一面巨大的黑布,瞬间眼前一抹黑。 狂风压着窗卷进来,碧云吓得赶紧关了窗。 这般风雨欲来的阵势,叫谢幼萝心底生出一抹不安来。 第44页 果然没多久,便开始下起大雨,那天色也渐渐蒙蒙亮起来。 外边声声响,碧云握了握她的手,道,“姑娘,奴婢去瞧一瞧,您别出来。” 谢幼萝想要拉住她,不料没拉住,碧云便推门出了去。 外边风声肃肃,雨滴砸上窗柩,咚咚作响,似是要将那木头凿出个窟窿一般。 碧云去了许久也没回来,谢幼萝快步走到门边,外边动静大了起来,她贴近门,只听得一阵粗粝的男声,“船家呢,再不出来,就给老子搜船,谁敢反抗,直接给老子弄死。” 接着一群人齐声道,“是。” 谢幼萝攥紧手心,莫非先前那船家说的水寇,真叫他们给碰上了? 她慢慢松开手,接下来该怎么办,碧云也不知有没有藏起来,还是叫他们发现了给—— 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幼萝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她踉跄着往里面退着—— 砰的一声! 外边持着刀的大汉将门狠狠推开,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谢幼萝捂着嘴,一口气也不敢出,只得蜷紧身子,缩在这面衣柜里。 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除了爹娘在世那几年,似乎总是糟糕的,便是住到了督主府,也总是怀揣不安,她眼眶微微泛红,恍然间,想起那晚站在甲板上的裴珩,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她还记得那一瞬间是叫她分外安心的。 也不知他如何了,会不会叫那些水寇发现了,然后被了结。 他那么一个尊贵有身份的人,死在水寇手里,实在太不体面。 谢幼萝脑子乱成一团,嘴唇被咬的泛白。 忽然衣柜那扇门叫人从外面猛地打开。 强烈的光瞬间照了进来,谢幼萝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出于本能地死死抱紧脑袋。 良久,外面都没有动静。 谢幼萝慢慢放下手,缩着瘦弱的肩,颤抖地抬头,刹那间,眼睛猛地睁大,鼻子喉咙的酸意忍不住,她抽了抽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啦,评论v章按惯例红包啦,么么~支持正版哦宝宝们。 戳专栏收藏一下八月待开新文《我的掌印大人》文案: 宝蔻是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她那纤细柔软的腰身,抬头含笑时的眉眼,轻盈如飞燕的身姿。 都是他轻手调~教出来的。 宝蔻记得那日,他唇角拈着疏淡的笑,问她这一生最想要什么。 她仰头望着他,静默良久回道,“自由。” 后来底下的人在收拾她的寝宫时,捡到一枚刻字的竹签—— 此生唯愿他青云万里,覆手云雨,高位永居。 依旧甜,双处。 一个冷漠无情大反派的权宦被治愈的故事。 第25章 “隔墙有耳” 开门的乃一个持刀的黑衣大汉,原见着屋里空着无人,正准备走人,不料跨出门槛那边突闻柜子响了一下,过去一推开,没想到还真有人,仔细一瞧,竟是一个如此绝色的小娘子,黑衣大汉对外边大声喊道,“老大,这还有一个女人。”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只见一个衣着粗放,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间一路蜿蜒至下巴处,他嘴里骂咧咧地,“女人就女人,犯得着你这孙子大声嚷嚷,当老子没见过女人不是?”边往柜子里看过去边道,“老子——”话才开了口,在看到柜子里女人那张脸后猛地顿住。 柜子里的女人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肤白胜雪,一双红通通的眼怯怯地望着自己,眼底似有泪光,那对乌亮的眼珠子犹如上等的玛瑙,又似那夜空中的星辰,眼尾一颗泪痣,叫她这柔美可怜的模样更添几分娇艳。 那张脸虽貌美无双,但依旧看得出一丝少女的青涩。 顾九昭摸着下巴咳了几声,冲身边几个大汉大声呵斥道,“跟你们说多少次了,咱们这刀不准对着女人小孩,瞧给人家姑娘吓得,还不快给老子收起来。” 他这话一落,几个小弟愣了愣,这才齐刷刷将那刀子往腰间一插。 顾九昭俯身猛地凑过去。 谢幼萝被他这一下吓得往里面贴的紧紧地,这人想是这帮水寇的头子,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匍匐在他脸上的那道伤疤犹如一条蜈蚣,赫然靠近,瞅着很是吓人。 她紧紧握住手,这人冲她笑了笑,随后直起身,冲身边人点点头,“把这小美人请出来吧,送到老子船上,再往这洒点油,添一把火。” 那大汉嘿嘿笑道,“是,老大您等着。” 说完就要去拉谢幼萝。 这种关头下,怕是也没别的选的,谢幼萝便是再怕,也不想叫这人碰着自己,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道,“等等。” 顾九昭闻声,觉着心底又是一痒,恨不得赶紧将人拉了去,不过如此美人,他还真舍不得下手太重,他抬手,那大汉便退了回去。 谢幼萝慢慢从柜子里出来,她看着那群人,最后盯着顾九昭道,“你想做什么?” 顾九昭大笑道,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老子缺一个压寨夫人,你若随了老子去,那正好,你若是不肯,”他拔出一把刀,狠狠道,“这刀就要代老子尝尝这美人血的滋味如何了。” 那刀面明晃晃的,甚是刺眼的很。 只是他这威风凛凛的话刚说完,便有一道男声打后边传来,“阔别几日,顾兄竟做了这水上侠客,当真是叫裴某刮目相看。” 第45页 这声音阴冷低沉,没有一丝温度。 谢幼萝闻声抬头,远远地见她担心许久的碧云跟在一人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踏了进来,屋外不知何时已经风平浪静,乌云散去,明灿的阳光打外边照了进来,那人站在这日光里,颀长的身姿犹如青山,轻易便能定住人心。 裴珩背着双手,面无表情,大步走过来。 那几个大汉虽打打杀杀惯了的,但第一次碰上这等气势冷冽之人,见他过来,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道来。 顾九昭回过头,稍稍震惊了会,瞥了眼手下那几个人,心里暗骂道一群不中用的东西,面上却抱拳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裴兄,此前凉州匆匆一别,时隔一年再遇上,难得裴兄还记得小弟。”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谢幼萝愣在那里,也放了心,至少这会是没事的,突然她听见裴珩道,“阿萝。”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微沉的声音,略显亲昵的语调。 犹如汩汩溪水,在谢幼萝心底流淌而过。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阿萝,过来。” 谢幼萝快步走过去,才站定,裴珩牵过她的手腕,动作自然地没有一丝不妥,将她拉到自己身侧,见她眼底红红的,他皱眉问道,”哭什么?” 谢幼萝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松弛下来,像是在外边被人欺负着的孩子一般,见到熟人便卸下所有的防备,抽着鼻子断断续续道,“我……我怕。” 裴珩捏了捏她的手,这人手心一片湿润,想是真被吓着了,他难得开口抚慰,“怕什么,本督在。” 他的话犹如定海神针,谢幼萝慌乱的心神立时稳住,她嗯了一声,冲他点点头。 她是信他的。 那顾九昭亦不是瞎子,他们二人的互动一一看在眼里,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美人儿竟是裴珩的相识,他不甘心地上前问道,“这位阿萝姑娘,原来与裴兄是熟人,小弟这刀子不眨眼,差点就抹了上去。” 顾九昭看谢幼萝的眼神,俨然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充满欲~望。 裴珩眼底略微不悦,却定了定声转了话题,“裴某是要去凉州,近来水寇猖獗,想来远不止顾兄这一支。” 那顾九昭一听他是要去凉州,脸上有些不自在,问道,“三爷去凉州做什么?” 裴珩望着他,道,“去见一位故人,半月后是他的生辰。” 顾九昭收回了刀,没有出声,许久后才道,“这水面上的杂碎子确实多,罢了,这一路老子就护送你们过去。” 底下人不解,瞅着刀又瞅着自家老大,“老大,这船咱还抢不抢了?” 顾九昭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大声道,“抢什么抢,都给老子好好守着,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来。” 待这等凶恶之人走了,碧云才拍了拍胸口,上前抱住谢幼萝,“姑娘,吓死奴婢了,幸亏三爷在,不然奴婢就见不着您了。” 谢幼萝笑了笑,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下来,见裴珩转身欲走,她扯住男人的衣袖,“三爷,方才如果您没赶到,阿萝怕是真的要死了。” 葱白的指尖贴着的滚着暗纹金丝的黑色衣袖,犹如昨晚那般,轻轻晃了晃。 这不是她第一次谢自己,不过是比起以往,少了一分拘谨,多了一分亲近与娇俏,在他面前,她总是千万种模样。 裴珩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抚着那处被她扯过的地方,细品她这话,这人怕不是要自尽,也不要与那顾九昭相苟且,他抿唇道,“如此看来,你倒是个有骨气的。” 谢幼萝道,“现在回过神来一想,那会若是三爷没来,阿萝就死了可真是亏了。”那会那水寇头子说要么她死要么做那压寨夫人时,她是当真动了那心思的,宁愿死也不要去做什么压寨夫人,她是了无牵挂的人,没有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志气,但是那一刻裴珩出现了,这个男人站在那里,仿佛一道光,叫她看见了希望,想到这,她站到裴珩面前,歪着脑袋看他,“无论怎么说,三爷又帮了阿萝一回,阿萝真是感激不尽,在此谢过三爷了。” 裴珩扬扬手,原以为这人是真叫吓狠了,得需要时间缓上一缓,不想这须臾功夫,便恢复了过来,又活蹦乱跳,能说会话,仿佛方才那个抽着声说害怕的人不是她了,他咳了咳,道,“往后有的是你感激的事,这会说谢字有些早了。” 有些话无需说的太明白,双方都能会意,能懂,就行了。 他们之间说来说去的,无非就是一件事,要给她寻一门亲事。 谢幼萝笑,“这是自然。” 裴珩道,“本督累了,你方才受了惊吓,也好生歇息歇息。” 谢幼萝点点头。 裴珩没再看她,转身走出去,唤来白越,叮嘱他看着顾九昭一点,白越笑道,“爷,顾九昭到底是陆——”说到这梧了捂嘴,道,“应该是没事。” 裴珩瞥了眼那合上的房门,道,“不要叫他靠近这屋里。” 白越看着裴珩的背影,心下了然,这顾九昭从前就是见着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的,这会子只怕是盯上了谢幼萝。 * 谢幼萝心里揣着事,她迷迷糊糊睡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从床上猛地坐起,屋里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 第46页 她摸黑下了床,碧云听到动静,猛地惊醒,见她坐在了窗前,起身点了灯,“姑娘怎么不睡了?” 谢幼萝推开窗,今夜的风不冷,略凉,拂在脸上很是舒缓,她望着天上的月亮,细细的月牙苗,月色不浓不淡,恰恰好,在那泛着涟漪的水面上撒下点点星光。 这样好的夜色,多适合来一场无所畏惧的醉生梦死。 谢幼萝没有喝酒,自然也没有酒上心头的醉意,她捧着脸颊,慢慢说道,“碧云,我做了一个梦。” 碧云给她披一件衣裳,“奴婢也做了梦,梦见在烤猪蹄子,正要吃一口呢,便叫姑娘闹醒了。” 谢幼萝笑笑,“就晓得吃,明儿回了京城,我向三爷替你讨个赏,就要个大猪蹄子可好?” 碧云极为配合的点点头,“三爷待姑娘这般好,奴婢这猪蹄子定是跑不了。” 谢幼萝却沉默不语了。 碧云这丫头想什么,她是晓得的,不过裴珩为何待自己这般,说来说去总是因为裴荀罢了。 想到这她眼神暗下去,心底竟有些空落落的。 碧云见她不说话了,凑过去,好奇道,“姑娘做了什么梦?” 谢幼萝趴了下去,手肘子枕着下巴,“一个,很遥远的梦。” 她梦见重回水寇上船那一刻。 她匆匆躲进衣柜里,屋里良久的寂静无声。 突然地衣柜的门叫人从外猛地打开。 那时候一抹光映了进来。 她红着眼抬头,只见一人逆光站在那里,他身量很高,有着宽阔的肩背,脸部轮廓隐在那光影里,她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 她不敢出去,继续蜷缩着,将脸生生埋进膝盖里,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你是谁?” 过了很久那人都没有说话。 她想这水寇应该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的,她再次抬头去看,却见那人慢慢低下身子,半蹲在她面前,五官渐渐从光影里冒出轮廓来,这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亦是她很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张脸。 她张了张嘴巴,那句“三爷”差点脱口而出,又生生止住。 男人的眉眼很是温和,嘴角浅浅弯着,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温声道,“不要怕,本督在。” 她却不敢动,裴珩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裴珩的眉眼间总是清冷的,眼底深深不见别的情绪,薄唇抿出一个凉薄的弧度来,便是说话,也总是冷静阴沉。 那人抓过她的手,她猛地哭出声,嘴里大喊着,“三爷,救我,救阿萝。” 然后她看见那个温润如玉的裴珩瞬间化成了一抹烟,她听见裴珩清冷的声音,“蠢东西,还不快给本督过来。” 她犹如看到救世主一般,猛地从柜子里蹿出去,生生地撞进男人的胸膛里,她不要脸地抱紧男人精瘦的腰身,眼泪哗哗往下掉,她抽抽噎噎道,“三爷,阿萝怕。” 那人声音笃定有力,“有本督在,你怕什么。” 有本督在,你怕什么。 对话与场景停留在这一幕,她眼前一片黑。 。…… 谢幼萝眨了眨眼,梦里她抱着裴珩那一瞬间,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事,他是能顶天立地的裴三爷。 有他在,她是什么都不怕的。 这当真是一个古怪的梦。 可那是分明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却叫她这心底久久不能平静,如同那静谧的水面突然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既焦虑又不安。 她咬咬唇,因为找不出其中缘由而苦恼。 碧云见她突然沉默,似乎在想着什么,可那白越在方才敲了门,似是有事,她碰了碰谢幼萝的肩,“姑娘,三爷身边的白越过来了。” 谢幼萝听到三爷二字,猛地回了神,她起身,开了门,听那白越道,“那顾九昭在长堂里摆了几桌,大伙正吃着,爷让小的过来问您,要不要过去?” 他口中的顾九昭想是那水寇头子,干的贼子事,生的粗野,倒是取了个好名,不过那顾九昭凶神恶煞地模样她没忘,真真是吓人,她哪里还敢去一道吃饭,于是道,“我不饿,就不去了。” 白越返回长堂回话,“谢姑娘身子不适,说是不过来了。” 那顾九昭听了,略为不悦,这美人才瞧了一眼,就再未见过,好不容易就着这摆席地空想再睹芳颜,结果竟说不来了。 裴珩瞟了一眼顾九昭,招呼白越过来,低声耳语几句。 * 谢幼萝跟在白越身后,进了另一间客舱,比先前那间小了点,空间很是局促,碧云去放东西,白越跟在后头道,“这地方比不得先前那个,不过好在避开了顾九昭,总是要安全一些,姑娘且将就一下。” 谢幼萝自然不会说什么,能避开顾九昭,没地方住她都愿意。 他安排妥当了,这才退了出去,待那扇门合上了,侧身去了这间客舱的邻房,里边没有点灯,一片昏暗,窗边站了一个男人,昏黄的月色笼在他的身上,许是方才席间沾了几滴酒,整个人透着淡淡的疏离感。 白越犹豫了下,走了过去,小声道,“爷,都安排好了,如今谢姑娘住在您隔壁,那顾九昭定是不敢动,您可以放心了。” 裴珩捡起桌上的一颗菩提珠,漫不经心地轻捻着,闻言道,“到底是从本督府上带出来的人,回头出了事,总不好与老四交代。” 第47页 白越恍若其实地点点头,“爷说的是,毕竟有四爷的嘱托在。” 那边没声了,白越自觉地退出去。 二更天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外头突然变了天,屋里突然闷得紧。 谢幼萝从床上起来,轻轻踮着脚,在这屋里摸了个遍都没找到窗户。 她越瞧越发的觉得这屋原先没准是这船上的仓库。 她披上衣裳,坐在那小小的四方桌前。 四下寂静的很。 突然的一阵,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 那动静还挺大。 之前同白越过来也没注意看隔壁是不是住着人。 她顺着这声音挪着步子,一点点地贴上了靠墙的位置,下巴不小心磕了上去,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 方才那触感很明显,那里不是实心的。 谢幼萝伸手摸了上去,摸到一处笔直的封边,她心底暗暗猜测着,不会——吱呀一声,果然没猜错,原来窗户藏在这。 然而找到窗户的意外之喜在抬眼看到窗户对面的场景后消失殆尽。 她目瞪口呆的睁大眼睛,望着那人,她想起先前做的那个梦,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心尖微紧,她有些不知所措,“三……三爷,您怎么在这?” 裴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双手撑在被她挖开的小窗前,冷着一张脸,沉着声道,“这是本督的房间,本督不该在这么?” 谢幼萝反应过来,原来这白越给她安排的客舱是紧邻着裴珩住的地方的,怪不得他说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安全,她讪讪笑道,语无伦次地解释她是怎么换到这的,裴珩打断她,“本督知道。” “我方才听着三爷这屋里阵阵响,顺着声音才发现了这扇窗户,”她紧接着解释道,“阿萝当真是无意偷偷听三爷墙根子的。” 裴珩眉心微蹙,“你听了本督什么墙根子?” 谢幼萝往他屋里偷偷探了几眼,柜子椅子什么的整整齐齐,莫不是她方才听错了,她犹犹豫豫道,“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儿……许是,许是阿萝听错了。” 她说完偷偷看了裴珩一眼。 亦不知是不是大晚上的她不仅仅听觉出了问题,就连视觉也出了问题,竟似乎瞧见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她眨眼的功夫,男人又是那般冷静的模样。 裴珩抿着唇,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伸出一指,轻轻按在谢幼萝饱满光洁的额头上,随后往后推了推,“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谢幼萝愣愣地看着他,裴珩低低晲着她,“还愣着做什么,把窗户关上,去睡觉。” 他的声音有些重,说到最后那三个字时,语调却放缓了一些,谢幼萝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将那扇小窗户慢慢合上。 随后躺上了床,心底因为那个梦引起的焦虑,不安,似乎淡了许多。 她整个人一股脑儿地钻进被褥里,身子蜷缩着。 她微微喘着气,怎么又好像,多了一点慌乱来。 真真是奇怪。 * 接下来两日,谢幼萝依旧没有出门。 这两日都是碧云去厨房里送吃的过来。 可总是闷在这屋里,也不太好,她觉着气儿不顺,到底是推了门出去。 他们住的这处是在船的二楼,她站在那甲板上,双手撑着栏杆。 傍晚风大,碧云给她添了一件披风,“奴婢听说还有五日便能到凉州了,明儿可能会在晋州停靠一日,那些水寇似乎要上岸买什么东西。” 谢幼萝抓住她的手,问道,“在哪停?” 碧云道,“晋州,就是那个以绣艺甲天下的晋州。” 谢幼萝松开手,她望着浩瀚无边的江水,落日余晖撒在水面,火红的晚霞犹如在水中熊熊燃烧的烈火,俨然一副天然的彩墨画。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会来到这个地方。 在薛家的那些前尘往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了,那就永远不要去想,明日她就待在屋里,不上岸就是了。 她没了继续观赏黄昏的心情,正欲转身回屋里去,却瞧见白越陪着一人上了来。 那人今日终于换了一身朱红色衣裳,倒是衬得他愈加地好看。 待他上了来,谢幼萝微微躬身,给他行了礼。 裴珩背着手,未抬眼只点点头,似乎是有事,未曾再言,直接进了屋。 白越在后头,正想跟进去,犹豫了会,凑到谢幼萝这边来,道,“小的忽然想起,半个时辰前,那船家送了一坛雪花酿过来,爷素来不喜这些,之前也不知听谁说的姑娘喜欢这玩意,那东西搁着也是搁着,不如姑娘随小的进去取了去?” 谢幼萝望着那合着的门,想起裴珩方才那张脸,道,“我回屋了,你取了送来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白越问碧云,“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碧云道,“我也不晓得,可能是风大,吹了身子不舒服吧。” 这两人,各自主子情绪似乎都不太好,索性就一起坐在外头看看风景。 这头谢幼萝进了屋,也不知自己哪里突然来的气,总之心里就是不舒坦。 她脑海里都是男人方才眼皮都未抬便直接回了屋的场景。 她觉着心底堵着口气,顺不过来。 在被窝里捂了好一会,才抱着被褥坐起来。 第48页 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小步跑到那面窗户前。 这窗户打从那晚,再也没打开过。 她将角落里一面不用的长案搬了过去,接着趴在上面,那白皙柔嫩的手往前伸一下,又缩回来,反反复复几次,她咬了一下唇,小手握成一个拳,在那窗面上敲了一下,两下,三下。 “说话。” 隔着一面窗,她听见男人的声音,低哑中夹杂着一丝疲倦。 谢幼萝双手枕着,下巴贴上手背,望着窗户,酝酿了会,道,“阿萝方才听白侍卫说,三爷那有一壶雪花酿。” 男人低低嗯了声。 “三爷喜欢喝么?” 男人没有出声,过了会反问道,“怎么,你喜欢?” 谢幼萝点点头,“阿萝喜欢。” 两下无话,谢幼萝眨了两下眼,又道,“三爷白日里是去忙了么?” 那人又是嗯了一声。 谢幼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她盯着那紧紧贴着墙的窗缝,想了想,还是起身,准备回床上躺着。 不料她刚站起来,那窗叫人从对面推了推,谢幼萝听到裴珩在那边道,“把窗户打开。” 谢幼萝忙去开窗,只见裴珩已经站到了窗边,唇角依旧抿着,他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玉的酒瓶子。 谢幼萝巴巴看着,那眼神就差伸手去接了。 裴珩瞅了她一眼,慢斯条理地打开那塞子,一股沁凉的酒香味飘了出来,谢幼萝小声道,“白越不是说,您不喜欢喝这玩意的么?” 谢幼萝那生怕自己喝了这东西的模样,犹如一只护食的兔子。 他悠悠走到桌前,拿出一个杯子,倒满。 谢幼萝那头瞧着,早已被这香味馋得挪不开眼,偏生这人还想在她面前喝。 正在她以为裴珩要喝时,他却取出看一根银针,往酒酿里探了探,这才将那雪花酿瓶口重新堵上,递给她。 谢幼萝如获珍宝,冲裴珩扬着小脸笑道,“多谢三爷。” 那张笑脸太过明媚娇艳,裴珩不动声色地挪开眼,只道,“记住,往后不论谁给你东西,吃的好,喝的也好,都要试试是否有毒,莫要因着一时贪嘴生出事来。” 他方才是在试毒,谢幼萝看出来了,她乖乖点着头,“阿萝记住了。”说完又问他,“那若是三爷给的呢?” 这个问题叫她想起那日在侯府,他告诉她,不要轻易信一个人,她问是否包括他,他毫不犹豫地说是,后来她又问他是不是一个好人,他没有给自己答案便直接走了。 她定定望着裴珩。 从前她是不敢这般看着自己的。 裴珩记得在侯府那段时日里,她在自己面前总是低着头,从不敢正眼看他,说话的声音永远小之又小,轻弱游蚊。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看着自己,总是和自己说着讨巧却叫他屡屡受用的话,甚至还敢大着胆子碰自己的衣袖。 就像是从一只娇小柔弱的小白兔,渐渐长成一只明艳灵动的小狐狸。 这样的女人,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攻击力。 于他而言,这张脸的攻击力自是微不足道的。 裴珩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眉眼微微恍惚,“除了本督给的。” 她这会又是乖巧温顺的小白兔,“嗯,阿萝晓得了。” 这时候,裴珩那边的门叫人敲了敲,白越在外头问道,“爷,明日在晋州停靠,您可要上岸?” 裴珩转眼看着她道,“嗯。” 谢幼萝有些意外,他怎么会想要上岸呢。 她迟疑道,“三爷明日要去岸上了么?” 裴珩撩袍坐下,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嗯,你在屋里好好待着,不许出去,需要什么,今儿晚上告诉白越,明晚给你带回来。” 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下去,点点头,然后将那面窗合了起来。 裴珩蹙眉,不过眼下也没空去琢磨她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晚上用了饭之后,那丫头过来敲了他的门。 她低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裴珩停下,她跟着停下来,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在他后背上磕了一下。 她低低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复抬眼看他道,“三爷,我有事找您。” 裴珩目光扫过她的额头,不过那么撞了一下,这会那处竟微微泛红,都说女人的是水做的,这话不假,真真身子娇嫩着。 他转身坐下,不问也不语,等她自个开口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明日要上岸去,那这船上就剩她和碧云了,若是那顾九昭中途回了来,或是来了其他什么人,那她是对付不来的,他又不在——那么只能随他一道上岸了,可是晋州那地,又着实不是她想再踏足之地。 她在两者之间权衡许久,到底还是觉得自个这条命最紧要,跟着裴珩至少是安全的。 她给裴珩倒了一杯热茶,见冒着烟,又赶紧吹了吹,这才小心放到裴珩面前,“三爷,喝口茶。” 这只小狐狸又开始露尾巴,裴珩心下了然,定是又是有事要找自己。 他面上波澜不惊,嘴里不留情面,“又有什么事求着本督?” “阿萝在这船上也待了几日,觉着实在无聊,”她狗腿地挪了凳子坐到他身旁,“您明日不是要去岸上么?” 第49页 她离的太近,乌亮顺滑的发丝垂落下来,偶尔触在他的衣袖上,女儿家的气息也渐渐明晰起来。 裴珩眼底微动,蓦然起身,往临窗的榻上躺了去。 他合上眼,单手抚在额间。 “怎么,想跟着本督一道去?” 谢幼萝远远看着他,点头道,“三爷应该知道的,阿萝家乡就在晋州,如今既是路过了,去走一遭当是故地重游了。” 良久没有等到男人的答复。 谢幼萝当他睡着了,小声唤他,“三爷?” 那边依旧没有声响。 谢幼萝起身,百无聊赖地打量他这屋子。 一眼看到那面她今日打开的小窗户。 她走过去,低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原来这窗户只能从她那边打开。 她慢慢起身,偏过头,见男人依旧不动,也没出声,正准备离开,转身时随意扫了一眼他那简易的书案。 只一眼便被书案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她过去将那东西拿起来。 是一枚白色狐狸面具。 那晚被赵祁追了一路,后来回去才发现那面具不见了,叫她念了好些日子。 不会是被裴珩捡了去吧——她低头盯着那面具,细细看,这才发现了不同。 这枚面具比起她那枚,五官更是精致,狐狸眼子更加的明亮,似凝着璀璨星辰,恍惚一眼,竟有栩栩如生之感,眼尾点缀着一颗泪痣,与这微微上扬的眼角,相得益彰。 显然,比起她的,裴珩这个,更加的生动。 “你在看什么?”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目光盯着她手里的面具。 谢幼萝忙放了下来,道,“之前除夕那晚,阿萝在永乐大街也买了一个狐狸面具,可惜后来给我弄丢了,方才见着三爷的,恍然以为是自己那枚,细看才发现,竟是有诸多不同。” 裴珩眼角跳了跳,这东西他记得是没带来的。 谢幼萝见他不说话,便欠了欠身,“三爷歇息吧,阿萝告退了。” 才走了两步,他的手牵了过来,温热的手心虚虚握住她的手腕,那日从顾九昭那里回到他身边时,他也是这样虚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侧。 谢幼萝微愣,没有挣扎,顺着那抹力道,站在了他面前。 这张脸美的惊心动魄,看的多了,总是叫人心绪杂生。 裴珩眯了眯眼,一手略抬了抬她的下巴,一手拿起狐狸面具。 她呆呆望着他,眼底一丝迷茫,一丝期许。 他皱了皱眉,将面具覆了上去。 男人修长的指无意间擦过她的下颚,谢幼萝心底不禁微微颤了颤。 接着眼前一片黑,她下意识抬手,裴珩低声道,“别动。” 她当真就不动了,手上上下下抬着,终是垂落在身子两侧。 周遭太过安静,安静到她听见裴珩取那狐狸眼的声音。 没多久,裴珩的下巴出现在她眼底,她抬了抬头,想看见他的脸。 他却在她头顶按了按。 谢幼萝便不再动了,犹如一只被顺了毛的兔子。 她听见裴珩说,“本督会带着你一起去,不过你不要露脸。” 谢幼萝望着他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唇,觉着之前的那慌乱之感更加强烈了一些。 许是这面具的原因,遮着面,总是有些闷的紧,她觉得脸颊微微发热,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低下头,抬手将那面具取了下来。 白皙的脸颊泛着红,犹如点了胭脂一般,却比那胭脂更好看,犹如雨后沾了水的花瓣儿,恍然一眼,红润又娇~嫩。 她有些不自在,将那面具塞进裴珩手中,朝他微微欠了欠身子,声音是打着颤的虚,“阿萝记着了,三爷歇息吧。” 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 裴珩望着她的背影,略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入v拉,V章评论惯例红包啦。支持正版,爱你们哦~~~ 第26章 吃软不吃硬 晋州是江南名城,以出神入化的绣艺闻名大业朝。 谢幼萝的母亲有一双巧手,是晋州出了名的绣娘,曾一度为晋州各大员外,乃至知府大人府上的绣艺师傅。 虽她自幼对此兴致不大,但耳濡目染,也学了个皮毛。 许是因着裴珩在身边,时隔半年之久再次回到晋州,预料之中的紧张与不安倒是没有那般强烈。 白越驾着马跟上来,朝裴珩道,“爷,顾九昭往南边去了,要不要派上咱的人后头跟着?” “不必,”裴珩侧眸,身侧的女人一身素白长裙,帷帽四周垂下的皂纱遮住了那张娇俏柔美的脸,他这头还有事,原她昨儿想要一道过来,是做了拒绝的打算,最后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道,改口应了下来,他细细琢磨了番,“本督手边上还有事去料理,留下白越陪着你在这处逛逛,”,他略顿了顿,又道,“不许往偏的地方去。” 谢幼萝微愣了愣,虽晓得他是有事的,但她以为这人答应了带她上岸,定会一路叫她跟在身侧的。 不过转念一想,方才白越说顾九昭往南边去了,那是晋州最偏远的郊区,往来一趟倒要费上一天的时间,应当是不会碰上,想到这,谢幼萝冲裴珩欠身道,“三爷去吧,阿萝在这边等着您回来。” 微凉的风吹过,卷起她皂纱一角,落在她的肩上。 第50页 碧云见状正欲为谢幼萝整理,她那刚动了动,裴珩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碧云便不敢动了。 隔着一层白纱,谢幼萝似乎望见男人的身子低了低,随后他的手近了过来,她双眸轻颤,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她望见男人白皙干净的手落在了她肩上,指尖勾起皂纱,那叫风勾起的一角被填补,他收回手直起身,不再看她,只转身叮嘱白越和碧云照顾好她,说完便上了马。 谢幼萝脸颊微热,回过神来,男人骑着马消失在街道尽头,只剩下来来往往的人。 晋州的这条街在东边,是晋州最为繁华的地段,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如今正是开市的时候,人是愈发的多,白越皱眉指了指前边的茶楼道,“姑娘,这会子人多,小的怕出乱子,不妨咱们去那茶楼里边,吃着喝着等爷回来,倒比挤在这人群里快活。” 谢幼萝点点头,出来一趟已经是给裴珩添了麻烦,若是再出点什么事,那她真是要过意不去了。 三人进了茶楼,那店小二将他们迎到二楼隔间里,才上了茶水点心,就听那楼下闹哄哄的声。 碧云手里利索地剥着花生,嘴里喋喋道,“还说是晋州最好的茶楼,奴婢看不怎么样,这隔声太次,真是闹。” 白越握紧手里的剑,平日总温着一张脸的人,这会眉目都凶狠了几分,定定看着那店小二道,“怎么回事呢?”那店小二吓得脑袋冒汗,战战兢兢道,“小爷息怒,许是我们东家来了,一早便说要过来的。” 楼下依旧闹人的紧,谢幼萝皱眉冲白越碧云道,“罢了,没事就行。” 那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没多久下边静了下来。 谢幼萝倚着窗,合眼的瞬间眼睛猛地睁大,只见楼下大路上,停了一顶轿子,没多久从茶楼里一人叫几人簇拥着走了出来,俯身进了轿子,那人坐进轿子的时候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轿帘落下时,目光往楼上投了过来。 那双眼里冒着的光,一如她初进薛府时那般,阴险贪婪,甚至还有一丝狡猾。 谢幼萝心底猛地一颤,嘴唇泛白,身子控制不住地抖,吓得立刻缩了回去,她摸了摸脸,指尖碰到皂纱这才放了心,她戴着帷帽,那人应该是没有看出来。 她手抖得厉害,去拿杯子时甚至叫茶水洒了许出来,那水冒着枭枭白烟,滚烫的温度,白皙的手瞬间一片红,碧云给她吓着了,拉过她的手轻轻吹着气,急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手抖的这么厉害,这水多烫人,”她去叫白越,“白侍卫去找掌柜的要点烫伤药膏吧,留了疤就不好了。” 白越点点头,起身下了楼。 谢幼萝望着手背那处烫红的地方,渐渐冷静下来,道,“手抽筋了,没事。” 好在掌柜的那有药膏,抹在手上,一抹冰凉袭来,那烧灼的痛感缓了许多。 谢幼萝趴在窗台前,脑海里断断续续想起从前在薛家的事来。 总是温柔唤着她阿萝的姨母杨氏,还有那在她面前一张慈爱长辈模样的姨父薛老爷,以及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脑袋隐隐作痛,谢幼萝捂了捂,那些事不能去想,她握紧了手,所幸她逃了出来不是么? 正在这时,隔壁传来一阵谈话声。 “……薛员外走了,趁着这会我和大家说个薛府秘事如何?” 接着是笑声,接着那人压低了声,道,“薛家不是前阵子开土建一了个薛氏陵园么?那薛员外的发妻薛夫人,有一胞妹,同其丈夫殁于几年前的一场的瘟疫,这薛夫人便想着清明之前,将妹子妹夫的坟墓移到薛家陵园来。” 众人好奇地哦了一声。 “那薛员外竟应了下来,听说呀昨日便叫人去移了墓,就在这几天准备下到薛家陵园中。” 众人嗟叹,这薛员外当真是心肠好,素来听说他爱护发妻,这话不假,竟能叫外家人的墓入自个家的陵园。 谢幼萝闻言,猛地站了起来。 当初爹娘下葬,都是杨氏与她一道操办的。 薛老爷薛白这人最是重血统重家族,是断不会答应叫别姓的男人葬在自家的园子里,薛白不喜欢的事,杨氏是绝对不会做的,如此一来,杨氏提出要移墓之事,自然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既然传出了这样的风声,必定是有什么举动。 看来,她是要去一趟爹娘的墓前看一看究竟了。 可是,她答应过裴珩会在这等他,绝不乱走。 “谢姑娘,出了什么事么?”白越素来是个有眼色的,以为谢幼萝这是坐不住了,于是又道,“爷应当是过了晌午便会回来,姑娘再坚持会,快了。” 谢幼萝心急如焚,越想越觉着爹娘的坟墓出了事,这种感觉很是强烈。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晌午,裴珩依旧不见人影。 谢幼萝等不及了,起身对白越道,“我想出去一趟。” 裴珩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他站在隔间的入口处,一身风尘仆仆,鞋尖沾了许灰尘,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定定望着谢幼萝,问道,“要去哪?” 这人虽晓得她是晋州人,但自己那点子事他是不知道的,她也没打算与他细说,她犹疑片刻,道,“办点事。” 裴珩拧眉,大步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一手挥退碧云和白越,“前儿还说感激着本督,叫本督以为你是当本督是自个人了。” 第51页 他一番话说的不缓不慢,最后一字落了音,谢幼萝低下头去,他这般身份的人,她哪里敢当自己人待着,她从来是仰望着他的,感激自然是感激的,他做过的,都是一一记在心头的,来日无论是发生了什么,都不敢忘了的,她耸拉着脸,道,“三爷的恩情,阿萝没齿难忘。” “是为何事?”他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她的回答不大满意,“还是你觉着,本督是靠不住的人,才叫你事情临头也要瞒着本督?” 谢幼萝见他如此说,忙道,“三爷怎会这般想,”她继续辩解道,“打从阿萝父亲母亲过世,便再未遇到过比三爷还要可靠的人。” 这话倒不是奉承,她九岁之后的人生,总是灰暗的,如今细想来,她开始见到光的那一刻,应该是裴珩第一次出手帮她的时候。 从此没完没了的,好像没个尽头。 在她需要的时候,这个人总是能出现。 男人的唇有些干,许是跑了半日的路,未进一口水,她俯身为他倒了杯茶,轻轻递过去,“三爷知道的,这里是阿萝的家乡。”她声音低下去,“九岁那年,晋州闹疫病,爹娘就是在那场瘟疫中去了的,如今清明将至,阿萝往后想必是没有机会再来了,想趁着这次,去爹娘墓前看一看。” 裴珩抿了口茶,唇畔渐渐润泽,微抿着,他摩挲着杯盏,想起那菩提珠和步摇,试探道,“薛家,是你什么人?”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谢幼萝有些意外,他怎么会晓得薛家?谢幼萝捂了捂心口,老老实实交代着,“薛家主母杨氏,是阿萝的姨母,不怎么来往了。” 不料那人却突然变了脸,重重放下杯子,冷声道,”本督知道了。” 两人的谈话就这么结束,谢幼萝见他脸色不好,虽觉得古怪,却不敢问,良久才过去揪着他的衣袖道,“三爷,那您能陪阿萝去么?” 她比他矮上几分,此刻半蹲在他身前,皂纱撩起,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见他不语,扯了扯他的袖子,“三爷,陪阿萝去好不好?”她咬了咬唇,“您若不肯,那阿萝就——” 他面无表情,打断她的话,“你就怎么?” 她立时换了一张脸,眼眶一红,眼底泪哗哗,仿佛只要一眨,那泪水就能成串滚落下来,她声音哽咽着,“阿萝就哭给您看。” 她是吃准了的,裴珩这人,虽总是冷面无情,不好说话,脾气古怪,但偏生地吃软不吃硬。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您要阿萝交代的,阿萝都交代了,绝无半句假话。” 裴珩虽依旧冷着一张脸,但说话时的语气缓了许多,他抬手将谢幼萝头顶上的白纱拉了下来,遮住这张乱人心神的狐狸脸,随后起身。 谢幼萝低眸,瞧见他落了几许灰尘的衣角,脸上一喜,听男人在前头沉声道,“还不快跟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的性格就是吃软不吃硬啦,你来狠的我比你更狠,看都不带看你一眼的哈哈。 请继续支持正版呀~么么撒。 第27章 相信他 第49章 谢幼萝爹娘的墓在郊外一面矮坡上。 那时因着疫病盛行,杨氏怕那病过到自个身上,叫人卷了铺盖子抬走,匆匆下葬。 路上裴珩令白越雇了一辆马车。 谢幼萝同碧云一道进了去,白越在外头喊着,“姑娘坐好咯。”说完马车便跑了起来。 她掀开窗帷的一角,眼睛往外探着。 左右没见着裴珩这人。 正要缩回去,听闻一阵马蹄声,那声音渐行渐近,谢幼萝速速扫了一下,只见裴珩正手持缰绳坐在那马背上。 她将窗帷往下放了稍许,只留下一眼的空隙,乌黑发亮的眼凑在那空隙里,视线从男人宽阔的肩望过去,是一片湛蓝地天空,偶尔几朵浮云,头顶一轮骄阳,大概这样的天儿太好,谢幼萝觉得连裴珩那张极少言笑的脸瞧着都温和了不少。 突然地,男人的目光扫了过来,两人目光对上,他的眼神惯了的平静无波,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谢幼萝眨了好几下眼,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被抓包了一般,吓得猛地缩了回去。 碧云见状,道,“姑娘是见着什么吓人的玩意了?” 谢幼萝趴在她膝盖上,喃喃道,“是挺吓人的。” 碧云笑,“有三爷在,咱不怕的。” 谢幼萝:“……” * 那矮坡需得穿过一道小树林,马车不便,只能下来走过去。 碧云过去要扶谢幼萝,裴珩轻瞥了眼白越。 白越忙去提点道,“碧云姑娘与我一起留下来看着这马车吧,咱们爷与姑娘一道去就成了。” 想来也是,这荒郊野外的虽没几个人,但马车和马儿总要看着才放心,谢幼萝拍了拍碧云的手,对她小声道,“放心吧,没事的,你不是才说,有三爷在,咱都不怕的么?” 碧云点点头,也压着声道,“这个倒是,三爷可比奴婢靠谱多了。” 主仆俩凑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裴珩等得有些不耐,他背着手,出声提醒道,“准备走吧。” 谢幼萝闻言抬头,只见男人一只脚已经进了树林里,忙小跑追过去。 这阳春三月,草木也开始见了绿苗子,不过也只是堪堪几许,路上走的倒也顺畅。 第52页 谢幼萝跟在裴珩身后,心底想着方才茶楼内那些人的话,她的感觉素来是很准的,杨氏必定对爹娘的墓做了什么。 这么一想竟不敢继续走了,许是害怕自己想的都是真的。 身后吱吱呀呀的脚步声突然没了,裴珩回过头去,却见那人站在那,一动不动,他顿下步子,问,“怎么不走了?” 谢幼萝眼底茫茫,“三爷,阿萝忽然有些怕。” 裴珩知道她此行并非在她爹娘墓前看一眼那般简单,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愿意说的,他不一定听,但她不愿意说的,他一定不会强行让她说。 对待这种事,他素来只有两种态度,一则别人愿意说的,二则自个想要知道的。 好奇心作祟这玩意,在他这里从不作数。 她说她怕,那么他自不会去问怕什么。 谢幼萝也晓得,自己那点芝麻碎皮的事在他这里做不了什么数,她说怕,他不会如同寻常男人那般,过来温声抚慰她,说着不要怕,有我在的话。 就像遇到水寇那晚的梦。 四周高挺见天的树木枝叶寥寥,山风穿过树林,卷起一阵窸窣。 这风声肃肃间,她听见裴珩的声音,“天大的事,都有本督在,怕个什么。” 不是多么温柔的语气,那语调甚至略带几分清冷,但从他口中说出,总有一种气定山河的气势。 谢幼萝抬头冲他点点下巴。 这话无论裴珩说多少次,她总是没来由地相信。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越往树林对面走,树木越少,那里外的动静越是一清二楚。 他们还未走出那林子,便远远听见林子外边的声响,有东西挪动的声,也有交谈声。 谢幼萝正想探头去看,却叫裴珩扣着腕子拉到一面巨石后。 她想问怎么回事,男人的指腹落在她唇上。 谢幼萝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她缩在裴珩身后,那边的对话陆陆续续传过来。 “……快些弄吧,把棺木合了下里边埋上土,一会天黑了可有些吓人了。” “你我做这事做了十几年还怕什么,拿了薛家的银子,这活就得好好干,别给我偷工减料。” 谢幼萝闻言扒拉着看了一眼,只见原是她爹娘的墓地竟叫人挖出了深坑来,那坑边堆起一挪黄土,横放着两张崭新的棺木。 她的手猛人握紧。 她明白了。 晋州的习俗,若是挖了死人的墓,掘了那棺材木子,需得备上一面新的,里边放上做过法事的假人,贴上前者的生辰八字,再下葬,以此来压住鬼魂。 谢幼萝捂住胸口,她没想到,杨氏竟真的做出这样的事,薛家的陵园里必定不会出现她爹娘的墓,那她挖了爹娘的尸骨去做什么了呢? 她咬紧牙关,眼睛蓦地红了起来。 她扯了扯裴珩的衣袖,小声道,“我想去问一下。” 裴珩眯了眯眼,眼下什么情况,他自是晓得,晋州这些阴邪的下作手段,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他捏住她的手腕,起身,带着她从石头后面走了出去。 那两人已经将棺木抬了下去,正扛着铲子往里面填土,听到动静,歇下来一看,竟是有人过来。 其中一个很是紧张,另外一个倒是不急,慢悠悠放下手里的东西,上下打量着谢幼萝,这女人带着帷帽,看不清什么模样,他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谢幼萝看了一眼裴珩,男人在她腕间捏了捏。 谢幼萝这才问道,“这里边原先的人呢?” “这和你们有什么干系?”那人提起脚下的东西,往谢幼萝跟前猛地挥了两下,不过这凶狠的模样,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便不敢再动了,只见方才还站在谢幼萝另一侧的裴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男人手中一把银色匕首,勾在他脖子间。 裴珩狠狠望着另一人,那人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嘴里连连求饶。 裴珩冷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地上那人一五一十地交代道,“这和我们无关呀,我们只是收钱办事。” 谢幼萝小步跑到裴珩身后,问道,“再说具体点。” 那人道,“是那薛府薛夫人,前阵子叫我俩挖了这坟墓,又去了另一处一把火分别烧得只剩了灰。” 谢幼萝闻言踉跄了几步,险些没站稳,她是万万没想到爹娘死后都不得安宁。 胸腔里的愤怒和恨意叫她忍的生疼。 又听那被裴珩压着匕首的男子道,“那骨灰都在薛家那,姑娘若是想要,前去薛府取了就是。” 裴珩皱了皱眉,他微微使了点力,力道刚刚好,叫那人脖子上见了血,却偏偏不是血脉,死自然是死不成的,但这要再开口说话却是很难了。 那人捂着脖子,神情痛苦,想开口却发现出不了声,另一人见状连滚带爬地跑了。 裴珩掏出一面手帕,慢斯条理地擦拭着上面的血,冷冷道,“还不快滚。” 那人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脖子离开了这里。 谢幼萝蹲了下来,发觉自己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她抹着干涩的眼,也不知是对谁说,断断续续着,“我……我要去,去找他们,拿回我爹娘的骨灰……他们怎么能这样,这样的残忍……” 第53页 裴珩走近,指尖在她发顶碰了碰。 谢幼萝红着眼,抬头,望着他,“三爷,您陪阿萝去吗?” 裴珩转过身去,“这件事太过蹊跷,你去,便正好合了他人的意,你可懂本督的话?” 他这话倒叫谢幼萝生了疑心,一切太过巧合。 方才一时生了情绪,没有去细细想,现在仔细一想,没准这就是一个陷阱,他们挖好了坑,就等着她跳下去才好。 方才那男子的话,是刻意引她去薛家,没准一会便去通风报信了,裴珩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割了那人的喉咙。 谢幼萝站起来,凑到裴珩跟前,满脸的无助,“那……那怎么办?”她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和欺负的小孩,恨恨地道,“我原是不想和薛家再有什么关系的,从前那些事过去也就罢了,可他们为了引我现身,竟做了这样的事,她再怎么也是我的姨母,怎么能这么狠毒,可是,”谢幼萝低下头,“可是,我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们这样为所欲为。” 说到这,她再次蹲了下去,抱紧自己,哭道,“是我,是我对不起我爹娘。”,她这时候不能立刻上那薛家将爹娘的骨灰抢回来,但是她不傻,包括今日在茶楼碰到薛白,都不能算作是巧合,薛白打轿子里看自己的那一眼,如今想来,越发的像是早就有所意料一般。 她抹了两下眼。 “哭什么,”男人弯下身子,刚劲的手轻易便将这只受了伤的小兔子拉了起来。 她脚下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他牢牢掐住她一手可握的腰,两人距离不过一指。 谢幼萝泪眼朦胧的望着裴珩,嘴唇咬的微微泛白,许是方才哭的有些急,这会还微微喘着气。 “本督说过的话,你忘了么?”他低下头,望着她脸上的泪痕。 谢幼萝摇摇头。 “什么事,自有本督给你顶着。” 谢幼萝垂眸,睫毛湿漉漉的,搭在眼底,她嗡声道: “也……也包括这件事吗?” 他点点下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仿佛看到这个男人眼神忽然变得阴郁深沉,不过眨眼功夫,又是满脸的疏淡。 谢幼萝往前走了一步,取出出面粉色手绢,在他垂下的衣袖上擦了擦,那处方才沾了一丝血,血迹深深,她再次低着双眸,说话夹着一丝鼻音, “好,三爷说的话,阿萝总是信的。” 哪怕她知道,他这样帮着自己,不过是因为裴荀,若非裴荀,自个这点事,哪里能入他的眼,叫他上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铺铺晚上有点事,以后都晚上十二点前更新哦 第28章 软骨头 这时候正是大家都歇息的时候,就连那水匪子都没声。 白越匆匆上了二楼,轻手轻脚地敲开裴珩的房门。 “爷,咱的探子方才传来消息,说是二夫人的人在我们出发第二日便跟了上来,一路跟到晋州,如今叫咱的人扣了下来。” 他欲言又止,便是他不说,裴珩也能猜得到。 这样看来,所有事都能捋顺了,薛家能放出关于谢幼萝父母的消息,想必是姚氏的人与薛家提前通了气,就是算计好的,她会在晋州停留,以她爹娘的骨灰引她现身。 “爷,那这人怎么处理?” 裴珩眼底阴沉,“先扣着,把诏狱里那些个菜都给他们来一道,留着一口气就成。” 诏狱是当朝权宦,司礼监掌印太监萧辞素日里审讯犯人的地方,这里头折磨人的法子都是他同萧辞一道一道琢磨起来,生死不由自个,进了这处,想要你死那你就得老老实实赴死,想要你活,你便是想死也得在各种抽皮剥筋的刑具中好好活着,甚至是那萧掌印高兴了,叫你陪上笑一笑,也得咧嘴笑起来。 白越不由得想起那情形,身子猛地抽了一下,那可真不是人能挨得住的玩意。 “找人暗中盯着薛府。” “小的早就安排好了,”他知道裴珩这是准备出手了,他想起先前那探子说的,谢姑娘竟是薛家那毒妇的侄女,只怕——他想了想道,“爷,谢姑娘和薛家的关系,您知道的,到时若是她——” 白越不知道,谢幼萝是恨不得薛家家破人亡了才好。 裴珩不再说话,他躺在榻上,闭上眼,抬手示意他退下。 白越只得将话收回来,替他吹了灯烛,合门而出。 江河上的夜犹如天上那轮孤月,冷清又寂静。 裴珩脑袋里想着事,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吱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没有睁眼,手在榻上随意敲着,“怎么了?” 这时船只在江水里绕了一个弯,朦胧的月光从窗户里打了进来,屋里隐隐见光。 谢幼萝趴在那小窗前,歪着脑袋,终于说出自己好奇多日的问题,“三爷,您怎么认识那些水寇的呢?” 甚至那些水寇似乎还挺忌惮他,似乎只要他在的地方,那些水寇便瞬间没了气势,尤其是那水寇头子顾九昭,晚上回船上,他们是与顾九昭这群人一道回的,那人瞅着她整个人便凑了过来,她吓得往裴珩身边蹿,那水寇便不敢轻举妄动了,还邀请裴珩与他们一道吃酒。 裴珩没应她。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事想必是他的私事,大概是这几日相处,叫她以为这人是好说话的,谢幼萝慢慢缩回去,这时裴珩却出了声,“往后你就知道了。” 第54页 谢幼萝愣在那里,她点点头。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歇息。” 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这窗前,一如第一次,单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推,随后将那面窗喝合了上。 谢幼萝捂着额头,许是太过安静,安静到她的注意力分外的集中,对方做什么都叫她不由得细细感会。 就像他落下来的指腹,贴着她的额头,虽只有一瞬间,但那肌肤上的温度却久久未散。 谢幼萝惦着一双白嫩的脚丫子,躺上床,一脑儿窝进被褥里。 碧云从外头推门进来,见谢幼萝又将自己闷在被窝里,她过去将那被褥扯了扯,露出脸来,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玩的,那唇边浅浅弯着,嘴里不时呢喃。 碧云摇摇头,外头起了风,阵的门声声响,她推门的功夫,银白的月光跑了进来,铺满一地,叫人觉着温柔极了。 * 接下来的行程很是顺利,五日之后,船泊在凉州码头。 这几日谢幼萝没怎么出门,直到今儿天一亮,白越过来喊他们,才知道已经到了凉州。 “……爷有事,先咱们一步走了,吩咐小的带姑娘过去。”他在前头边带路边道,这时后头顾九昭带着几个大汉气势汹汹地朝谢幼萝这走来,碧云吓得抓紧谢幼萝的手,这会子三爷不在,这人岂不是要为所欲为了。 白越才挺身挡在主奴二人面前,再怎么也抵不过那几个身子壮硕的大汉,于是很快便被顾九昭的人拦了去。 顾九昭在谢幼萝面前站定,可惜美人遮了面纱,那容貌看不清,他正想抬手却听谢幼萝突然道,“顾公子,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 他一个糙人活了二十来年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顾公子,再加上姑娘家柔若春风的嗓音,顾九昭有些不自在和暗喜,就连说话声音也放轻了不少,不过样子还是做做的,他轻哼,“谁说老子要走的。” “我们是要去凉山书院陆先生处,顾公子是要一道去么?”果然白越这话一出,那顾九昭脸上开始不耐烦,“陆先生五十大寿,若见了顾公子,想必也是一桩意外之喜。” 这话一出,顾九昭脸色变得不太好,挥挥手,立刻转身就走,吆喝手下人将那船家赶了下来,占了船,很快便扬帆去了。 “这陆先生是谁?”摆脱了顾九昭,白越领着她们上了一辆马车,碧云扶着她做好,心底着实好奇,“怎么那人一听便脸色大变,竟是直接走了?” 碧云见识少,不知道陆先生是正常,但谢幼萝却对此人一直有所耳闻,从前父亲也总在她耳边提起,每每提起总是叹惜不能向他问学。 陆先生其名陆应学,乃大业朝第一书院凉山书院的山长,曾是前朝皇帝尚是太子时的太傅,后来发生宫变,陆应学辞官隐退,回到凉山,创办了凉山书院。 文韬武略之才,放眼整个大业朝,无人能比。 当今圣上曾三次请其出山,都被拒了。 谢幼萝没想到,父亲曾想见的人,如今竟叫她有机会见着了。 他们的车马到了凉山山脚下时,便有书童打扮的人在那里候着,一路几十层的台阶将她们迎上了山,书院就在山顶。 谢幼萝是进了书院大堂时,才见到裴珩的。 他背对着自己,正躬身对那正位上的白须老人行着礼。 这样的裴珩是她没见过的,在她眼里,素来只有别人给他弯腰的。 小童子上去通了个声。 裴珩这才转过身来,淡淡望了她一眼。 坐在正位的应该就是陆应学,他打量着谢幼萝,道,“想必这就是璟之的弟媳,谢姑娘吧。” 谢幼萝闻言,微微怔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璟之应该指的是裴珩,至于弟媳——原来他是这么对陆先生介绍自己的么?想到这,她偷偷看了眼裴珩,只见那人点点头,“正是。”他说完,又看向谢幼萝,她虽低着下巴,但他依旧看的清,这人又在咬嘴唇了。 他心底莫名,又是谁给她委屈受了?动不动就咬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没出襁褓的奶娃娃,就差再舔手吮指,一套做全了。 裴珩眉心皱了皱。 改哪天非得治治她这毛病不可。 谢幼萝咬着唇,心底嘤嘤,她委屈呀,这人是忘了自己同裴荀已经和离了么?原于谢幼萝而言,她是什么身份,应该是无所谓的,可这会不知怎的,心底就是不畅快的紧,想做点什么泄泄气,若是这四周没了人,她觉着她是能做出直往裴珩身上扑,然后一口咬下去。 怎么想都觉得舒坦。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谢幼萝默默将这场发泄之壮举在那小脑袋瓜子做了一遍,完成之后,这才觉得呼吸舒服了些,她抬头,见裴珩背了身,于是便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好巧不巧的,那男人偏这时候回了头,谢幼萝的眼神来不及收回,两人视线就那么直愣愣地对上了。 谢幼萝有一点是不得不承认的,这和裴珩较劲的时候,是不能和他硬着来,稍微硬气一点,这人眼神就能刮你的心窝子,她在他跟前惯是会做软骨头的。 这不,不过瞬间,她眼底便装满了委屈和无辜,嘴巴时而咬着时而抿着,那双乌黑分明的眼睛眨两下,像极了想往人怀里蹭,想要被主人顺毛的猫儿,方才的忿恨不满荡然无存,仿佛没有出现过,就是他的错觉罢了。 第55页 当然不是他的错觉,这人肚子里那点东西,几斤几两,他比谁懂清楚,不过此刻也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 他挪了挪步子,再开口声音惯常的冷静,没有任何情绪,“这是陆先生。” 谢幼萝晓得他这是同自己说,忙欠身道,“阿萝见过陆先生。” 陆应学点点头,着人为她安排了客房,待人走了,他捋了两下花白的胡须,方才他是看在眼里的,裴珩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性子如何,他最是了解,素来是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他对着一个女人动了眉眼,他缓缓道,“璟之,这姑娘当真是你家老四媳妇?” 裴珩还想着回头怎么治她那咬唇的毛病,闻言思绪被打断,前阵子与陆应学送来的书信中,谈及裴荀之事,提到过谢幼萝,没想到,陆应学还记得,他拿起杯盏,轻扣那杯盖,不轻不淡道,“前阵子和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琢磨:这姑娘的小脑袋瓜子天天装的啥 下周日六千给你们看~! 第29章 心上人 晚膳是书院的小童子送来的,那小童子圆头圆脸的,说话一字一句,“三爷同先生在商议事情,姑娘舟车劳顿,想是累着了,便叫膳房做了吃的送来。” 那小童子走后,碧云给谢幼萝擦了擦碗筷,“这陆先生也不知同三爷什么干系,瞧着似乎很亲密。” 自然是亲近的人,方才他唤裴珩为璟之,想是裴珩的字,能这般的,裴珩对他很是恭敬,想来与裴珩必定关系不一般。 “这些事不是你我能打听的,”这丫头就是猫,好奇心太重。 主仆俩一起吃了饭,外头便已经见黑了。 山里的夜晚,格外的冷。 半夜里,碧云许是被冻着了,一下子便发了热。 谢幼萝慌乱中给她加了好几层被褥。这才匆匆出去找人。 其实她也不知道找谁,那小童子早就不知跑哪去了,白越定是守在裴珩那头,至于裴珩,裴珩她也不知道这人住哪。 书院的院子里很安静,这会大家伙定是都歇下了。 她正手足无措的时候,院子另一侧的长廊里,一抹昏黄的烛光若隐若现,谢幼萝听光线的后头传来一道男声,”“谁在那里?” 随后又有人道,“少爷,兴许是书院的小童子,夜深了,咱赶紧回去吧。” 苏韫清素来是眼力好,这虽是夜里一抹身影,但依旧能看得出那是一个身姿纤瘦的女子,他一手抓过书童手里的灯笼,大步进了院子内,微黄的光直接打到谢幼萝脸上,苏韫清愣了半会才道,“不知这夜里,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此处?” 那头碧云还病着,谢幼萝没有心思管这人是谁,左不过是书院里的学生,这样的话——谢幼萝问道,“不知公子可知书院里的大夫在何处?” 那苏韫清抚着一把折扇,道,“大夫呀,”他侧脸吩咐身边的书童,“你去一趟,将人给这位姑娘请过来。” 谢幼萝脸上微僵,有些不自在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单独与这男子待在一起的,于是道,“我一道去吧。”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去歇息?”这时候另一头有人走过来,谢幼萝心里松了一口气,只听那苏韫清道,“见过沈先生,这位姑娘要寻书院的大夫,学生正想为她引路呢。” 来人蓄着胡子,夜里太暗看不出别的样子,听那声音似乎是年长之人,那人却是认得她一般,“原来是谢姑娘,既如此,不妨由三爷带姑娘去吧。” 谢幼萝闻言,三爷?莫不是裴珩也在?她才这般想,就听见裴珩的声音,“还不快过来。” 这句话,打从认识他到现在,不知听了多少遍,谢幼萝很是意外,寻着那声音小步跑了过去,这才发现裴珩原是在那沈先生不远处的。 苏韫清在后头望着他们的背影,敲着手中折扇,“这人又是谁?” 那书童忙道,“小的不知,只听说白日里陆先生那来了两名贵客,如今看沈先生那态度,想来就是这二位了。” “明儿去打听打听。” * 他们是往回走的,裴珩派了白越速速去找大夫过来。 白越不在,这人也没打个灯笼什么的,好在出了方才那院子,上了点了灯笼的书院回廊。 两人一路无话,步伐前后交叠着。 不知怎的,这人走的很快,腿又长,没一会便甩了她好远,谢幼萝不得不提了提裙角,小跑着追上去。 突然他停了下来,谢幼萝脚下来不及,额头硬生生撞上他的背,他是练过的人,身子自是结实强硬的,谢幼萝疼的捂着额头往后退了几步。 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沉着声质问她,“跑什么?” 谢幼萝不知他哪来气,突然这么凶巴巴的,自己被撞了还没给他喊疼呢,她冲他道,“那还不是因为您走太快了。”她凑近,揉着额头,“方才撞的那一下,可疼了。” 她说这话时,听着尽是委屈的很,裴珩背过手,压了压心底那股无名气,嘴上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该跑的时候不跑,不该跑的时候跑,本督看你撞的这一下是该受的。” 谢幼萝自然是委屈的,不晓得自己又是哪儿叫他不高兴了,这会碧云还烧着,她也没空去琢磨他的意思。 第56页 只见她绕过裴珩,摸着原路直直往回走着。 裴珩后头瞧着,眉心慢慢拧在一起。 白越带着大夫匆匆过来,见裴珩站在那,左右没见着谢幼萝,正想问什么,却听裴珩道,“你带人过去。”说完便拂袖而去。 这声音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冷静,显然是带着情绪的,白越不敢多问,速速引着那大夫去了谢幼萝的住处。 这晚上谢幼萝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树林里迷了路,后来她发现了裴珩,站在树林的今尽头,她冲他喊,“三爷,阿萝在这。” 裴珩不动也不出声,她只好自己跑过去找他。 等她走到裴珩面前时,他转身要走,许是在梦里胆子大了,她竟直接去抓那人的手,双手捏着他的指,左右摆着,“阿萝找不到路了。” 随后她听见那人冷冷道,“你不是喜欢跑么,那再跑远点,也省得碍着本督的眼。” 她望着这茫茫没有边际,找不到路的树林,心底可是慌了,于是捂着额头可怜兮兮道,“阿萝昨晚跑,那也是往三爷那头跑,哪里敢跑远,那一下撞的阿萝可疼可疼了,三爷,阿萝想回去。” 那人问,“回哪?” “自然是回家呀。” 回家,家—— “咚——” 书院晨钟响起,谢幼萝猛地睁开眼,她看着自己的手,望着身周,这才抚了抚心中,原来是梦。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这么肆无忌惮,对裴珩“动手动脚的。” 她摸了摸额头,那处已经不疼了。 “哎,姑娘额上怎么见红了?”碧云才喝完大夫那边送来的药,进了内屋,便瞅见谢幼萝那额上一片红,“是昨儿去给奴婢找大夫,在那磕了么?” 谢幼萝点点头,“不小心擦在了一面石头上,这会没事了。” 碧云转身弄了温热的毛巾要给她敷,嘴角碎碎道,“好在没擦出伤,这石头想来是平滑的很。” 谢幼萝想起裴珩昨晚那低沉阴郁的模样,那话里一点不饶人,当真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对了,”碧云将她的衣裳递给她,“方才那小童子过来,说是午膳与陆先生一道。” 说起这个,谢幼萝又想起他与陆先生说自己是裴荀的妻子,明明早就和离了。 想来在他眼里她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吧。 可是,他有所谓又如何呢?谢幼萝顿住,这个问题,应该是连她自己也无所谓的,如今这般计较,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她推门出去,望着头顶上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片湛蓝,犹如一块巨大的蓝色洞口,越看越发的深,最终视线变得越来越空,心底竟渐渐泛起一丝失落。 * 午膳在一处花厅里。 小童子引她们过去。 里边安安静静地,没有别的声,谢幼萝以为自己来早了,正要走,却见昨日莫名冲她撒气的裴珩进了花厅。 毕竟昨晚是直接甩了他走人的,虽来这之前心里头做了不要去想这事的准备,但见着他那张脸,整个人又不自在了,一时定在那,进退两难。 不料裴珩似乎早已忘了昨晚那事,掀袍坐了下来,见她还站着,出声道,“过来坐下。”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别的情绪。 谢幼萝慢吞吞挪过去,正犹豫坐哪个位置,裴珩拉了身侧的椅子。 她顿了会,才在那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些许距离,谢幼萝偷偷去看他,却见他合了眼。 白越进来,直接到裴珩耳边禀话,“爷,两位先生快过来了。”说完抬头瞥见谢幼萝,嘴里哎哟一声,“谢姑娘额上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红了一片?” 谢幼萝闻言,轻轻笑了笑,“没事,昨晚磕石头上了。” “好在不重,哪的石头,小的去挪了,这能叫姑娘磕上,估摸着是置在了碍路的位置。” 谢幼萝摆摆手,“昨晚上黑灯瞎火的,不记得了,没准回头有人收拾了呢。” 白越点点头。 待白越走了,身边半天不说话的男人突然悠悠道,“从前见你畏手畏脚的,如今竟是敢收拾本督了?” 谢幼萝冤枉,她哪里敢,“我那是应付白侍卫的话,三爷英明,胸怀宽广,怎就同阿萝较真了?” 他目光微瞥,她白净光洁的额上确实留了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 这女人还当真是水掐的。 昨晚的事,他还记着,这是她第二次在他跟前一言不发便甩脸走人,听方才那语气,是还与他置着气,到底是年纪小的姑娘,总是有些性子,他年长她十来岁,这种小事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过了一夜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谢幼萝见他似乎是在盯着自己额头看了眼,于是用手抚了抚,声音缓下来,“昨儿在三爷身上撞了那么一下,现在还隐隐作痛,若是以后落了疤痕,叫阿萝如何是好?” 裴珩素来不会哄女人,也从未在这种事上花过心思,当然现在更不会,见她又是垂眸,又是咬唇,立时皱着眉道,“不许咬。” 他这声音有些重,谢幼萝显然被吓到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怯地望着他,那眼底写着:我又做错什么事了? 裴珩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他咳了咳,“以后不准动不动就咬唇,回头磕破了,是要在唇上也留个痕迹不成?” 第57页 谢幼萝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了,竟脱口问道,“便是留了痕迹与三爷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一会本督叫白越给你送药膏去,回去便抹了。” 谢幼萝原本亮着的眼慢慢暗下去,她低着头道,“哦。” 她突然没精打采的。 裴珩皱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从昨晚碰到她与书院的学生站在一块,到她咬唇,因为她,他已经失控了两次,他素来冷静,不轻易叫他人动摇自个的情绪,谢幼萝也不能例外。 两人又是无言,外头小童子匆匆进来,“三爷,临时来了位贵客,两位先生去前头见了,让小的过来叫上您。” 这时候又有谁会来,他抿唇,问道,“来者何人?” 那小童子低下身子,“宝蔻姑娘回来了。” 裴珩闻言,竟直接起了身,未看谢幼萝一眼,也没同她知会一声,便随那小童子去了。 谢幼萝摸着肚子,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竟都是那小童子的声音——宝蔻姑娘。 这人是谁呢?裴珩怎会一听便去了,莫不是裴珩的心上人? 谢幼萝也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出这花厅。 心底碎碎念,她操心他做什么,管他见什么人,与自己是一点关系也没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萝:才不要为了这个狗男人做只柠檬精 第30章 情窦初开? 外边日头正足,碧云搬了杌子出去,招呼她过去。 打从花厅那边回来,谢幼萝脸上便未笑过,瞧着总是闷闷不乐的,谢幼萝喜欢看书,她是知道的,便去寻了书院的小童子借了好些书来。 “奴婢也不懂这些玩意,想着给姑娘打发时间总是够的。” 谢幼萝弯下身子,手在那一排书册上拂过,随意捡了一本,那里边的每一个字她都识得,连在一起却是怎么都不懂,是她心不静,又怎能看得进去呢?这般心态,倒是侮辱这些圣人之书,若是父亲尚在瞧着了,不定会怎么训斥自己。 她叹口气,将书放了下去。 碧云见她一连三叹的,也不知方才在外头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了,那眉拧的就差生出一蹙火来,“不如奴婢陪姑娘出去转转吧,听小童子说这凉山书院有一处园子,那里景儿可好看了。” 谢幼萝也不想在这做坐下去,越坐越是闷的紧。 这园子唤做银杏园,与学生们平日里读书的地方有几段路的路程,平日里鲜少有人过去。 不过那头是坐北朝阳的地,论起视野空气都是头等的。 小童子前边为她们引路,“这银杏园顾名思义,里头植满了银杏树,如今开了春,大都冒了新苗,瞧着都叫人心头舒爽。” 说罢,便进了那园子,一脚踏进去,放眼望去,竟是水榭亭台样样都有,掩映在这满园春色中,其中布局显然是叫人精心设计的。 “到底是染着书香气的地,这景色都显得别致极了。”碧云挽着她往里边走,“奴婢不禁想起督主府河侯府的园子,那冷清的跟个荒凉之地似的。” 小童子闻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原来这地也是荒凉的很,后来沈先生耗时半年描了这的建设底图,动土落成也花了小半年的时间。” 谢幼萝感叹,“沈先生心思确是妙的。” 小童子也叹道,“都是为了宝——”似乎是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他抿了嘴,作势要走,“我那还有事,两位姑娘自便就是了。” 那小童子话里显然是有话的,不过怕漏了嘴,便生生止住了,倒叫谢幼萝觉得这园子神兮兮的,瞬间多了一分探究。 主仆俩过了桥,进了杏林里,里边显然是极少有人来的,地上平整的没有一丝叫人踩过的痕迹,碧云在前头,正欲回头牵谢幼萝,眼尾却扫到前头不远处,有一个亭子,那亭子周围都是银杏树,虽瞧的不太清,但能看出亭子里边是有人的。 一男一女。 她跟看戏似的小声喊谢幼萝,“姑娘,快瞧,那头有一男女,您说会不会是这书院里与外头哪个小姐偷情的学生呢?” 谢幼萝被她拉过去,贴在一颗粗壮的银杏树,那男子背着自己,瞧那身影很是熟悉,目光又是一转,扫到亭外站立的几个侍女打扮的人,在碧云额上摁了摁,“你个傻子,哪个偷情的还一群人跟着的。”见她还探着身子看,谢幼萝摇摇头,“走吧。” 才转身,碧云的手又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那……那不是三爷么?” 说到三爷时,声音渐渐低下去,“怎么会是三爷呢,那个女人又是谁?” 谢幼萝闻言,怔愣片刻,慢慢回过头,只见那个男人转了身,可不是那张万年不笑的脸么。 至于旁边的女人,正拈着一块糕点,坐在他身侧,低头咬着。 谢幼萝瞧不清她的模样,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那位宝蔻姑娘。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见那姑娘扔了糕点,双手撑着下巴,裴珩依旧站着,低头望着她。 谢幼萝从未见过裴珩这样看着一个女人,她想这个男人此刻的眼神应该是安静的,温和的,眉眼间绝对没有素日里的清冷与不耐。 她咬着唇,收回了目光,垂着眸子。 碧云看的正劲头上,一回头见她耸拉着脸,心底弯弯绕绕想了一通,莫不是姑娘见着三爷与别的女人在一块,心底不痛快了?碧云看她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欣慰,她家姑娘这是女儿正长成,终于情窦初开了,脑袋开窍了。 第58页 正这时候,裴珩不知何时发现了她们,竟直接朝这边走了过来,谢幼萝心慌,抓住碧云就要走,只听那人道,“去哪?” 不得已,只得回头转身道,“三爷。” 他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谢幼萝也不知他是生没生气,硬着头皮道,“三爷,您怎么过来了?” 她额上还是红着的,叫白越送去的药膏兴许给她不知扔那个旮旯里,裴珩眉心动了动,眼底隐隐不悦。 谢幼萝见状,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又在这偷看偷听,就像上次在那寺庙里,可这也不能怪她不是,就是这么歪打正着叫她碰上了。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没看到这些,不过心底这般想,面上还是道,“阿萝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拉着碧云要走,却不知踩到了哪,脚下突然一滑,她前面就是裴珩,于是好巧不巧地砸进了裴三怀里,她下意识地紧紧抱着那人的腰身,他的身子很结实,抱着的时候很有安全感,想要不由自主的抱得更紧一点,谢幼萝忽然想起那晚做的梦,她扑进男人的怀里,整个人贴着他的胸膛,双手抱他抱的很紧,嘴里呢喃,“我怕——” 梦里什么都是虚无的,如今倒是稀里糊涂真实感受了一番。 慌乱中她听见男人暗嘶一声。 他听见男人低低的声音,“手给本督松点,是要勒死本督么?” 谢幼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松手,正要起身,不想裴珩却忽然摁住她的肩,低声道,“不过,没看便是没看,犯不着给本督行这样的礼。” 谢幼萝抬眼看着他,那水润如樱桃的唇颤了颤。 这四周缠绕的是青树绿叶,她一身粉色衣裳,倒是与这景色相衬的紧。 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谢幼萝不禁眨了眨眼,牵动那颗泪痣,叫她这张脸瞬间生动起来。 裴珩猛的松手,将怀中温香软玉推了出去。 微风拂过杏林,裴珩背过身去,眯了眯眼,这春日景,真真是扰人心绪的紧。 他抿唇,心底忽觉一阵烦扰,他面色渐冷,不再看谢幼萝,甩袖而去。 谢幼萝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莫不是因为自己撞见了他与那位姑娘私会,生气了不成? “姑娘,起风了,咱也回吧。”碧云瞅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一时觉得这地不太好。 正要走,身后又传来一道女声,“姑娘留步。” 谢幼萝看过去,是在那边守在亭外的侍女。 “咱们姑娘有请。” * 方才与裴珩那番想必是叫这宝蔻姑娘瞧了去,这会莫不是兴师问罪么? 转念一想,便是兴师问罪也没什么怕的,她与裴珩又没什么关系,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谢幼萝过去时,那人依旧坐着,正拿着剪子剪着一面纸,她过来了,手里也没停下,“坐吧,这里有新鲜糕点,我一个人吃不完,浪费了便可惜了。” 这声音就是那日在寺里与裴珩私会的女子的声音。 果然是这人,难怪裴珩待她不一般。 这事,她放下了手中的活,抬了头。 谢幼萝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宫里出来的女子自然是好看的,举手抬足之间都透着一股贵气,指不定是哪个公主呢—— 谢幼萝不知怎么称呼她,踟蹰许久,对方先她道,“我姓沈,名宝蔻,叫我宝蔻吧,你呢?” 她的声音很细腻,听着很是温柔。 “谢幼萝。” 沈宝蔻笑了笑,“那我就叫你阿萝好了。”说完又望着裴珩离开的方向道,“你和裴督主——” 到底是开口问了,谢幼萝做好了准备,道,“宝蔻姑娘误会了,我和三爷没什么关系的。” 沈宝蔻又拿起剪子,百无聊赖地剪着,“是么?”她抬眼望着谢幼萝,双眸弯了弯,犹如那新生的月牙,“我认识他这么些年,还没见过他和哪个女人这般亲近过。” 原来是老相识。 “想来在他这头,你是特殊的。” 谢幼萝闻言,涩涩地笑道,“他算得上是我的恩人,别的没了,”他对自己不一般,也不过是因为裴荀,当然这点自是没必要与她一一道明,“他是个好人。” 不料沈宝蔻却突然笑了起来,“好人?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是好人。”她目光忽然地望着另一处,眼底渐渐空了一般,谢幼萝只觉她的眉眼染上了一层哀愁,她语调恍惚, “许是这人都有是好人的时候吧,不过看面对的是哪个人罢了,在自己欢喜的人跟前,冰山也会融化出一丝温柔来。” 沈宝蔻这话,谢幼萝理解不了,但她会看人,她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眼底是藏着故事的。 她好像很了解裴珩,至少比自己了解,谢幼萝莫名觉得失落,她低下头去不说话。 “阿萝姑娘,你有喜欢的人么?” 这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谢幼萝着实愣了许久。 喜欢? 什么是喜欢呢,她不知道。 她摇摇头。 她脸上尽是懵懂茫然。 沈宝蔻一眼便懂了,这是个心思很单纯的姑娘,她低头摆弄着那剪纸,“你有情不自禁想见一个人,因为对方而失落的时候吗?见到对方时,心底像开满了花一般,喜不自知呢?” 第59页 她说的,是喜欢吗? 谢幼萝垂眸,想起在船上那段日子,总是去开那小窗户,分明是什么事都没有的,但就是想听听那人的声音,若是能见着他的脸,更是欢喜,她想起那些个有关于那人的梦,总是与他最肆无忌惮亲近的梦,还有那人上午因为宝蔻过来而匆匆离去叫她失落万分的身影,甚至还有一些心酸。 这些是喜欢么? 她双手握紧,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许久才冷静下来,冲沈宝蔻道,“不知道,往后许是会有的吧。” 沈宝蔻没有继续那个话题,道,“之前听说他府上住了一位姑娘,想来就是你吧。” 谢幼萝心下一紧,合着她方才问那么多,还是在试探自己个裴珩的关系呢,谢幼萝想着要不要认真解释一下,但是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若她与裴珩真是那般的关系,自己解释了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了些,她点头,“暂时住一段时间。” 沈宝蔻却道,“你别误会,我只当他哥哥的。” 没想到她倒是如此坦诚直接,瞬间叫谢幼萝觉得自己过分小气了些,面上还是道,“没有,没有误会。”,她视线落在沈宝蔻放下的剪纸上,虽未平铺开,但隐约能看出一个轮廓来。 那是一个“辞”字。 “我挺羡慕你的,能跟在他身边。”沈宝蔻声音低下去,兀自道,“不过仔细想想,也有个人亦是一直在我身边的,却不过是若即若离的风,总在眼前飘着,伸出了手,却抓不住。” 谢幼萝却仰头笑道,“也许你抓到了,不过是没有感受到罢了。” “是么?” “阿萝觉得,能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人,眼里定是有你的,如若不然,不说看一眼,这看久了,总是会烦的,哪里还会在跟前待着呢。” 沈宝蔻眸子亮了亮,“也许,你说的对。” 她起身,走到亭子外边,整个人置身于杏林之中。 这时有侍女上前扶住她,“今日上午跑了路,这会子又说了些话,姑娘还是回去歇息吧。” “成吧,”她心情大好,对谢幼萝眨眨眼,“这书院里着实无聊,我就住在银杏园里,你明天来陪我聊聊天打发时间好不好?” 像是已经熟识了的好友,谢幼萝忽然觉着一抹亲切,她点点头。 “对了,”沈宝蔻招招手,“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幼萝过去,她凑过来,细语道,“你知道裴督主怕什么吗?” 谢幼萝心想,这世上怕是除了皇帝,别的便没有他裴三爷怕的吧,于是摇摇头。 却听沈宝蔻道,“他呀,怕老鼠。” 说完便跟着侍女们一道离开,留谢幼萝愣在那里。 裴珩怕老鼠? 作者有话要说: 裴爷将来可能还会怕媳妇??? 第31章 欢喜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高大挺拔如山的身姿,总是冷着一张脸,端得高高在上的裴珩,竟然会怕老鼠? 这东西便是她都不怕的。 她忽然想起在那日在船上,听见隔壁翻箱倒柜的声音,这才发现了那窗户。 莫不是那会他在屋里发现老鼠了不成? 谢幼萝有些想笑,想来这事是极少有人知道的,不过碧云还在身边,怎么也得忍住不是。 万分不巧的是,她到底在离开银杏园后回屋里的路上,再次碰到裴珩时,克制了一路的笑,在看到本人时到底没忍住。 裴珩依旧冷着一张脸,见她忽然笑了起来,眉毛拧住。 不过这笑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谢幼萝抬头看到这人的脸,那笑便凝住了,她欠着身子,“三爷。” 她低着眸子,望见裴珩的脚往前走近了一步,接着一只手抬起,略顿了顿,最后到底是落在她肩上,谢幼萝一颗心忽然旋了起来,那只手很是修长,指甲是打理过的,干净圆润如同白玉,从前她没注意到这些,这会不知怎地忽然这个人的每处都叫她想——想细细看上一遍。 肩上几片落叶被他一手拂去,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她的眼神总是这般亮亮的,看多了,总是叫人有些心神不定,裴珩挪了眼,再次转了身去。 若是他再看一眼,会发现谢幼萝眼里的星辰骤亮,犹如一片星河。 那里面装着的是少女懵懵懂懂的情窦初开。 他背对着自己,谢幼萝意识回笼,慌乱起来,不敢再看你裴珩,犹疑许久才道,“阿萝回屋了。” “明日陆先生生辰,你过来,一道用个午膳。” 他说完便先她一步离开,谢幼萝在后头呆呆应了个是字。 这一晚谢幼萝是彻夜未眠。 她害怕自己一睡着便会梦见裴珩。 今日沈宝蔻那番话叫她想了很多,自己因着裴珩生出的那些个失落,在船上和他隔着一扇窗说话时的欢喜,从就前还觉得莫名其妙,如今这会倒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娘在她九岁那年便走了,后来待在杨氏身边那些年,杨氏什么也没有教过她,更别提这些男女之间的事。 谢幼萝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自己为何偏偏对裴珩生了这样的心思。 从前那些经历,叫她格外的敏感,不安心,可是自打遇见裴珩之后,这个男人每次都能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叫她觉得只要他在身边,总是安心的。 第60页 他总是冷着脸对他说,还不快跟上来。 她迈向他的步子是从没有犹豫过的。 他说的话,她总是信的。 就像他说的,有他裴三爷在,还怕什么? 谢幼萝双手捂住脸,仿佛一团凌乱的线给理清了,心里渐渐踏实起来。 尽管她知道,裴珩对自己是无意的,从始至终只是为了裴荀才这般待自己。 她怀揣着心事挨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直到近晌午的时候被碧云唤醒。 陆先生那头的小童子过来请了。 匆匆梳洗打扮之后,谢幼萝随啊小童子赶了过去。 这宴席依旧设在陆先生住处的花厅里。 谢幼萝过去时,书院里的两位先生已经在桌前落座,还有昨日在银杏园里的沈宝蔻,坐在沈先生旁边,正挽着沈先生的手臂,说着什么,见谢幼萝进来,扬脸笑道,“阿萝过来了,坐我这吧。” 谢幼萝忙上前,弯身行了个礼。 依了她的话,在她身侧坐下。 众人在等着裴珩。 陆应学忽然道,“瞧着谢姑娘举止言行,不似京中人,口音听着倒有几分像晋州话。” 谢幼萝忙道,“先生猜的不错。” 陆应学点点头,捋胡子的手却顿了一会。 两人未曾再言,厅里只剩沈宝蔻与沈先生的话。 沈宝蔻管那沈先生叫着爹爹。 原来是沈先生女儿,那怎会在宫里呢?莫不是宫里的娘娘?可是谢幼萝听说,这宫妃是不能离开皇城的。 她正疑惑,这头裴珩姗姗来迟。 上来便请罪自罚三杯。 陆应学大笑道,“坐吧,快些上菜,老夫年纪大了,没耐心和精力等了。” 裴珩点头应是,直接拉了她身侧的椅子,掀袍坐下。 许是在自己敬着的长辈面前,这人神色比平日里温和许多,甚至时不时的,眉眼都染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很少动筷,只偶尔拿搁置在一旁无人碰的筷子,起身给两位先生添菜。 这酒倒是喝了不少。 谢幼萝皱皱眉,这般对胃总是有损的。 不过总不至于叫她众目之下给他添菜吧? 谢幼萝不再想,埋头默默咬着。 “他喜欢吃辣的。” 沈宝蔻不知何时近到耳边,小声提醒她。 谢幼萝脸颊微红,想来自己那点心思,沈宝蔻是看的一清二楚了。 她打量这桌菜,许是为了合两位先生的意,做的大都是口味偏淡的菜,若说辣味的,到底是叫她发现了一道放了辣椒的菜。 裴珩这人总是端着的,便是想要什么也不会开口提的。 谢幼萝望着那盘菜发呆,正想着使个什么法子给那盘菜弄过来。 “阿萝是晋州人,宝蔻记得那边的人素来口味偏重,”沈宝蔻招呼下人过来,将那盘菜换到她和裴珩之间空出的位置,“这道菜瞧着应该是合口味的。” 谢幼萝不胜感激,道,“劳多谢宝蔻姑娘。” 只不过,她其实是不吃辣的,只因薛家并非晋州本土人,府里厨子做的东西也总是清淡至极,这口味自然也就养了出来,不过沈宝蔻已经为她做到了如此,剩下的就要靠她自己了,面子上的活总是要做一做的,于是当真捏了筷子夹了放到口中,只那一口,她便受不住了,嘴里辣的仿佛被火烧着似的。 但是众人都看着呢,她得忍住,再不好受也得憋着。 沈宝蔻又问,“味道如何?” 谢幼萝点点头,脑袋忽然一转,有了计较,道,“阿萝小时候,总是见爹娘拿这辣味的菜,当下酒菜,三爷可以试试,没准胃口来了,倒是可以与两位先生畅饮一番。” 陆应学点点头,“这丫头说的没错,方才到现在,璟之未曾动过筷子,合该尝一点。” 裴珩这才拾筷尝了几口。 谢幼萝低下头,唇角弯了弯了,这一番周折,总算叫他尝了一口菜。 她吸了两口气,这菜可是当真辣。 接下来只盼着这宴席早些结束,她好回去解解口。 接下来谢幼萝总是低着头的,小手摸着筷子拈着碗里一块肉,那肉上还有蘸着一层红色的辣,这是她夹的第二块,久久未曾下口,别人看不到,打裴珩这角度却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小脸红的像是抹了胭脂,就差火烧眉毛了。 这人吃不得辣,之前府里的管事怕怠慢了谢幼萝,便差人去与碧云细细问了一番,那日他正从宫里回来,陈管事见状便一一与他禀了一道。 酒盏落在他指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里面的酒荡了荡,显些溢出来。 谢幼萝正捂着火灼般的肚子,耳边裴珩的话传过来, “陆叔,京中尚且有事,恐怕明日便要离开,一会吃完,再同您和沈叔一道聊聊。” 陆应学是不喜欢拖延的人,眼看这也吃的差不多,便道, “如此的话,现在便去吧,有些事老夫确实想与你谈谈。” 裴珩一句话,便结束了这宴席。 沈宝蔻邀她去银杏园坐坐,谢幼萝实在难受,只得婉言拒绝。 回了屋里,碧云忙给她递了温水。 这哪里管用。 碧云着急“姑娘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嘴,怎么什么都吃?” 谢幼萝抽了抽鼻子, “我看错了。” 第61页 话音刚落,外头白越敲开了门,手上托着一个瓷碗, “这是酸梅子汤,很是解辣,姑娘快些喝了吧。” 谢幼萝没多想,甚至也没想是不是裴珩叫他送来的,拿了就喝了,这酸梅汤确实不错,她一碗下肚,那灼热的感觉瞬间消了大半。 白越接了那空碗,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他忙道, “这汤是爷叫小的送来的,爷还让小的与您传个话,以后不能吃的,不许在吃,没的伤了身子造罪受。” 原来他是看出来了,也是,他那双眼最是会洞人,更何况自己还坐在他身旁,谢幼萝笑笑,道, “劳三爷挂心了,三爷喝了不少酒,回头白侍卫去厨房弄点醒酒汤,不然那酒劲上来,白侍卫便要受罪了。” “姑娘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那边裴珩还在陆应学书房里。 “……你如今也二十有六,老大不小,总要成家的。”陆应学摸着胡子,继续道, “我瞧着谢幼萝这丫头不错,性子静而不呆,动而不泼,不过听说是晋州人,陆叔知道,你素来不喜这个地的人。” 裴珩摁了摁额头, “不仅是晋州人,薛家主母杨氏,还是她的姨母。” 陆应学手抖了抖, “那倒是不巧。” 裴珩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想了想那日在晋州,在父母坟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谢幼萝,才道, “那件事与她无关。” “你自己不介意,那便没问题,”沈先生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这能叫宝蔻喜欢的人,定是不错。” “陆叔看你对她却是上心。” 裴珩皱了皱眉,双眼蓦地深了深,他望着两位先生道, “我家老四临终时,曾嘱咐我好生照料她。” 说完这话,他抚着衣袖,谢幼萝那娇着嗓儿和自己说话的场景窜进脑里,她白皙水嫩的手总是喜欢扯他的衣袖,她总是咬着唇可怜委屈地望着自己,他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每每都叫他不禁狠不下来。 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裴荀罢了。 忽的一阵烦意窜上来,他拧了拧眉。 第32章 选择 裴珩是陆应学一手看大的孩子,如今近而立之年却未成家,到底是他一桩心事,本就想着趁着这次他回来,提上一提,再催催,如今看来,是难解了。 他叹口气,还想说什么,却见沈先生咳了几声,道,“萧辞那边来人催了,宝蔻今晚便要启程回京。” 陆应学颇觉意外,这不过待了两日,“有些赶了。” “时候也差不多,不然该是叫圣上怀疑了。”裴珩提醒二人,“她此行在路上歇了几日,离京至此,耗时一月半,圣上等不了这么久,再拖两日,萧掌印许是要亲自过来接人了。” 说到萧辞,已经五年未见,陆应学略沉吟,道,“他在宫中,一切可好?” 裴珩应道,“陆叔放心,一切都好,他曾想此次与我一道过来,不过,如今他是大权在握,总少不了叫人盯着,这时候,实在不该出岔子的。” 陆应学点点头,“是该如此。”说完回神取了一封信递给裴珩,“你回了京城,代我交给他吧。” * 今日暖阳依旧,三月尾巴上的风,拂过来,面上似是叫那柔纱轻抚一般。 银杏园里,穿过一片片银杏林,便是临湖的水榭。 谢幼萝在水榭中的石墩上坐下,侍女们往桌上放了许多点心,沈宝蔻捡了一块绿色糕点,她吃东西的时候虽细嚼慢咽,但瞧着极香,叫人忍不住跟着尝一口,“尝尝吧,这些都是宫——”沈宝蔻顿了顿,道,“都是手艺极佳的师傅做的,好几年了,就是不腻” 谢幼萝笑了笑,应她的话跟着尝了一口,甜而不腻,软软糯糯的,还有些冰凉的口感。 两人心照不宣地吃喝一番。 沈宝蔻忽然发了呆一般,目光望着愈益西沉的太阳,良久道,“阿萝,等它彻底落下去,我就要走了。” 谢幼萝略惊讶,不是昨日才来的么?她问,“怎这般突然?” “是呀。”沈宝蔻忽然笑了,转而眼底暗了下去,“那里有人在等我。” 谢幼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细想了想,昨日她说有一个人一直跟在她身边,莫不是这人在等着她?想来是她欢喜的人吧,可是为何她的眼底的色彩是黯淡的呢?这些总归是私事,除非她主动提及,谢幼萝是都不会多问一句的,只道,“有人在便好。” 沈宝蔻转眼看她,忽的笑了笑,“你说的没错,人在便好。” 谢幼萝点点头。 “对了,我听说裴督主此行回宫后,圣上准备赐婚,哪家姑娘便不晓得了,”她冲谢幼萝眨眨眼,“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阿萝,”她握了握谢幼萝的手,“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听到她说赐婚,谢幼萝其实怔愣了会,她低下头去,自己一腔欢喜,未免能叫他瞧得上,身份总是差着的,她无奈笑道,“你知道花和泥土的区别吗?三爷不是我能要的。” 沈宝蔻却无谓道,“什么花儿泥的,他其实——”有些事也不能说出来,沈宝蔻捂了捂唇,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总之他不是你表面看着那般,也绝对不是什么拘于这些规矩的人,既然人生已经这般了,还有什么豁不出的呢,试一试总有些希望,不试那便一点希望也没了。” 第62页 沈宝蔻最后那句话,倒是叫她陷入了思虑之中。 这话不是不无道理,她的人生已经够乱了,够糟糕了,没有她拿得出的,也没有拿不出的,又有什么得失可计较的呢?两袖清风,便应当是更坦荡无忧些罢了。 谢幼萝抬头,双颊微微泛红,“你的话,我是懂的。” 这时,杏林深处,匆匆过来几人,身着朱红色衣裳,腰间佩刀,瞧着来势汹汹的,不料这几人跪在里面沈宝蔻身前,为首那人抬了抬头,却不敢看沈宝蔻,只道,“轿辇已在山下候着了,” 谢幼萝正奇怪这几人是谁,只听为首那人十分恭敬道,“贵妃娘娘,起驾吧。” 谢幼萝瞬间愣住了,她曾猜测过沈宝蔻的身份,也以为她是宫中的娘娘,后来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没想到她当真是宫妃,还是贵妃娘娘。 明明她瞧着年纪也不大的,仔细看,是能看出她的脸颊还有些许肉,像那新生的婴儿一把,白白嫩嫩,五官虽精致却显然没有完全长开,唯有那双眼睛,静如沉水一般,似乎藏着许多情绪与故事。 两人相识不过两日,却是相谈甚欢,如同老友一般,对于她,谢幼萝不得不承认,有太多太多的疑惑,比如她明明是沈先生女儿却为何进宫做了妃子?再比如她和裴珩的关系,怎会相识了那么多年,又怎会那么了解他?还有,还有那个在京城等着她的人是圣上么? “吓到你了是么?”沈宝蔻已经起身了。 谢幼萝的思绪叫她一句话给拉了回来,于是忙要跪下行礼,沈宝蔻却扶住她,“不用这样。” 谢幼萝张了张嘴,从惊讶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好,只是有些没想到罢了。” 这时候落日到底西沉了,余晖铺在湖泊上,甚是耀眼。 那几人见状又催了一道。 沈宝蔻从怀里拿出一枚铜牌来,“这个是出入皇宫的宫牌,你拿着。”说罢便随他们离开。 谢幼萝握着牌子,在后头弯身道,“阿萝恭送贵妃娘娘。” 却见沈宝蔻回头,那张脸掩在杏林中,“往后叫我宝蔻吧,我不喜欢别人唤我娘娘。” 她这次是真要走了。 她说那话时,眼睛弯了弯,谢幼萝出了水榭,忽然生出不舍来,点点头道,“宝蔻,我记住了。” 那头人影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一片杏林遮满了谢幼萝的视线。 “她比你年纪还小,如今不过十四。” 这声音——谢幼萝转身,却见裴珩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背手站在她身后,半张脸掩在晚霞中,叫他那锋利的轮廓柔软许多。 “那,”谢幼萝很是惊讶,“那她这么小,怎会进宫——” 裴珩声音很平静,“这世上很多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不过,看你自个怎么选择。” “既是身不由己,还能选择吗?” “选择——”裴珩目光转向那潋滟波光的湖面,“有时候不仅仅是你自己主动去选择,还有别人给你的选择,懂吗?” 谢幼萝挠挠脑袋,却点头道,“懂。”她轻哎一声,认真道,“那宝蔻姑娘挺可怜的。” 这人自个日子都过的糊涂,竟还有心思怜惜感叹别人的人生,裴珩轻呵,“她再可怜,那也是身份尊贵的贵妃娘娘,集圣上恩宠于一身,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与其操心她,不如操心操心自个的日子。” 谢幼萝偷偷去看他的脸,很快收回目光,想了想,故意道,“我自己已经遭成这般了,还有什么好操心好担心的呢?不外乎是三爷之前说的,要给阿萝寻一门亲事罢了。” “哦?”裴珩似是来了兴致,“打从要来这凉州,此话你便在本督跟前提过不止一次,想来莫不是,你着急了?” 谢幼萝努嘴,“没——阿萝只是记着三爷的恩情罢了,时不时说一下,也是为了提醒自个,三爷于阿萝有着大恩,应当好好报答才是。” 许是酒意这会上了头,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醉低哑,“本督倒是想知道,你要如何报答?” 他站在晚霞中,颀长的身子轻轻倚着栏杆,整个人瞧着慵懒而随意,不似往日的清冷。 谢幼萝在他身侧,她慢慢往后退了退,双手捂着脸,目光从指缝里漏出来,望着他的侧脸,一时间忘了答他的话。 脑海里却浮起沈宝蔻的话。 总而言之,人活一世,总是要争取的。 她咬咬唇,在男人回头那一刻,放下手,又往他身侧走,在两人隔着一指的距离的时候,她微微弯身,裙角贴上地面,随后一脚踩了上去,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她低喊出声。 就像她预料的那样,腰间迅速贴过来一只手臂,捞住谢幼萝险些落在地上的身子。 谢幼萝反应很快,双手紧紧地抱着男人的腰,脸埋进他胸膛里,“三爷,这地上太滑了。” 以前不小心撞在他怀里时,总是紧张的,身子本能的变得僵硬,这次却不同,谢幼萝心尖依旧砰砰直跳着,但整个人却是放松的,她贴着他的衣襟,那上面还有淡淡的酒味,隔着布料,她能听到裴珩的心跳,缓慢而沉稳,一下一下地,犹如那梆子,敲打在她心上。 她身子很软,从前也不是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裴珩发现,今日格外的软。 所谓温香软玉,如今倒真是有所体会了。 第63页 他下手素来重,从前还将这人从自己身上推开过,这会听着她那吓得发颤的声音,落在她肩上的手不禁缓了缓,嘴上依旧道,“做人没心眼,走个路也不长个心眼吗?” 谢幼萝被他轻轻从怀里推出来,心跳慢慢平复直至恢复正常,她心满意足,扬起小脸冲他笑,“阿萝以后一定看路。” 裴珩这才嗯了一声。 暮色将至,他脚下旋了个方向,准备离开,又停下,对远处候着的碧云嘱咐道,“明日一早启程,回去收拾收拾。” 裴珩一走,碧云便捂着嘴跑了过来,“姑娘,您方才那一脚踩的真是稳准狠,这一踩便踩到三爷的怀里了。” 谢幼萝咳了咳,道,“真真是不小心,幸而三爷在,不然我就惨了。” 碧云笑着,不拆穿她,“奴婢说了,只要三爷在,姑娘什么都不用担心。” 谢幼萝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没一会,主仆二人也离开了这银杏园,回去收拾行李,不料在半路上却碰上一人。 “谢姑娘留步。” 谢幼萝回头,却见一白面男子站在身后不远处,身上穿的是书院内学生们专门穿的衣裳。 这人她应该是没见过,脸上微微疑惑。 对方显然是瞧出了她这是没认出自己来,于是道,“那晚,姑娘找大夫,小生正想叫书童给姑娘引路来着,姑娘可记得?”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那晚自己还同裴珩赌了气,这一想起,免不了这人的身影又在脑海中浮现,他身上不似寻常男人那般,总有一股味,清清爽爽的,凑过去,鼻子嗅上去,可是舒服了—— “姑娘,姑娘——”那人喊了她几声。 谢幼萝愣愣地回了神,嗯了一声。 “小生苏韫清,是这里的学生。”他打着手里的折扇,望着谢幼萝白如春雪的脸颊,“那晚与姑娘匆匆一面,竟叫小生从此夜不能寐。” 碧云一旁皱着眉,“你这人说的什么话,不晓得还以为我们姑娘对你做了什么似的。” “小生依旧记得,虽是夜色寥寥,灯火昏暗,但那一面却叫小生念念不忘。”苏韫清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小生家传之玉,小生父亲乃凉州知府,只玉佩是小生母亲留给小生的,说是给将来媳妇的,小生打听过了,姑娘如今正值十五,却是婚配的好年纪,若是姑娘点头,小生这就向先生告假,下山去,去姑娘家提亲。” 他萝卜框似的说了这么一通,谢幼萝却觉得尴尬,她摇摇头,不想说什么。拉着碧云便是要走,那苏韫清却追了上来,只当她是害羞,毕竟自己家世外貌皆是不差,便是才学,在凉山书院也算的先生的得意门生,这般想着,又要将玉佩塞过去,谢幼萝往一边躲着,忽的躲进了一面肉墙里。 她回头,是裴珩。 她见到救星般抓着男人的衣袖,往他身后躲,嘴里小声道,“三爷。” 他没有看自己,那双眼冷刷刷地晲着苏韫清,吓得苏韫清手抖了抖,这人身份,书童说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想来不过是普通人,恰巧与先生有几分交情罢了,可这会,眼神慑得他不敢再往前一步。 裴珩嘴里吐出的字,凉凉的,像极了那深秋的风,“凉州知府?” 苏韫清挺直身子,“怎么,这会怕了?” 裴珩嘴唇微动,方才那些话他多少也听了些,那字字句句的竟叫他心底着实不爽,这等子人还入不得他的眼,收拾的事交给旁人就是了。 于是转身拉着谢幼萝直接离开。 待到无人之处时,这才松了手,语气很是不悦,“怎么,男人的花言巧语,叫你心动了?” 谢幼萝原本是要摇头,转念一想,他这是不高兴了,他不高兴什么呢,莫不是——她暗叹,怎么可能,于是试探道,“三爷怎凭空的来了一通气?” 裴珩被她问住了,额角跳了跳,好久才道,“本督一介武夫,做事素来干净利落,见不得大男人这般油腔滑调,扭扭捏捏,着实叫本督心底不爽快。” 谢幼萝哦了一声,意料之中的答案,倒是没什么失落的,方才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就脱身。 “三爷,”她声音软下来,眼睛眨着,长长的睫毛扫出一个弧度,“阿萝回了,路上也不知会遇到谁,您与阿萝一起吗?“最后那句话,尾音微微上挑,像她那上扬的眼尾一般,分明是问句,却叫人听出一丝乞求的意思来,甚至还有点撒娇。 她素来是如此,独有的声线与腔调,总能把一句简单的话说的百转千回。 不过,裴珩还是觉得如今的谢幼萝总是有些不同的。 可这张脸,还是那张脸,每一处是老天爷费尽心思去雕刻的,精致的不像话,说话还是那个腔调,吴侬软语娇滴滴又软糯糯。 饶是他这双眼睛洞穿多少人心,此刻也看不出哪里不同。 他不再去想,甩袖提步至她身前,“走吧。” 身后谢幼萝脸上一喜,哎了一声便紧紧跟上去。 此刻夜色微茫,书院的灯寥寥亮起几盏。 裴珩的身影投在地上,渐渐被拉长,光线暗下去又消失,到了有光的地方又浮现。 谢幼萝跟在身后,望地上他的影子,忽的蹲了下来,叫住那人,“三爷。” 裴珩闻声微微回头,光线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谢幼萝望着地上的影子,渐渐成形的鼻影,和他的唇角,地上不知何时掉了一块手绢谢幼萝伸手去捡,指尖微微颤着抚过他的鼻子和唇角,最后拾起手绢,她起身,像吃了糖的孩子般跑到他身侧,“手绢掉了,叫三爷等一等。” 第64页 “三爷,明日便要回去了么?”谢幼萝寻着话与他说。 裴珩点头,此番回京,依旧走水路,中途少不得在晋州略作停留,想到这,裴珩停下步子,“此次会在晋州逗留几日。” 晋州——谢幼萝忽然牵起他的衣袖,“那日在晋州说的话,三爷还记得吗?还作不作数了?” 裴珩知道她心底惦记着这事,也好让她做个准备,于是点头道,“自然。” 话至此,两人已经到了谢幼萝住的地方。 碧云上前头开了门。 裴珩准备离开,“进去吧,收拾收拾。” 谢幼萝有些怅然,听话的进了门。 这晚她睡得格外的早。睡前她脑海里徘徊的都是那个人。 母亲曾告诉她,睡觉之前你想什么想的最多,那么想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她确实做了一个有关裴珩的梦。 有些令人咋舌。 她梦见冷面的裴督主被一只巨大的老鼠精追赶着,然后她挺身而出,打走了老鼠精,转身抱着瑟瑟发抖的裴督主,向他承诺,“三爷,以后阿萝绝不让一只老鼠靠近您,就算是一根老鼠毛都不行。” —— 谢幼萝睁开眼,喊了碧云进来。 碧云凑过耳朵,闻言愕然道,“姑娘怎忽然想养猫了?” “就是想了,回头回了京城,叫陈管事帮我物色一只便好。” “好,奴婢替姑娘记着了。” * 晨曦微茫的时候,他们到了码头。 打从下山,书院里的人便没有继续送了。 碧云背着包袱,谢幼萝怀里还抱着一堆书。 临走时谢幼萝向陆先生提起自己父亲的事,陆先生为他感叹,又着人取了几本自己做了注解的书来。 “姑娘,小的来拿吧。”白越追了上来,从她手中接了书过去,她没有推拒,前头来往都是人,谢幼萝这才发觉,已经到了码头。 前来交涉的船家,竟还是从京城过来时的船家,“这水寇前几日叫朝廷派人收拾了,都说追上了岸上,这不人又多了起来,若不是那白小哥提前过来留了话,这客舱都留不住了。” 船家晓得这几人非富即贵,自是亲自接待着,直接上二楼。 船家问道,“这层剩下四间,其中两间相邻,两间分开,不知几位客官怎么住?” 谢幼萝见裴珩正要提步往右边走,于是忙道,“相邻的。” “为何?”裴珩侧过身,眼中疑惑,“此番水上并无水寇,应当是安全的,你又怕什么?” 谢幼萝走过去,声音小的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眨着一双碧波般澄亮的眼睛,“三爷,您觉得阿萝生的好看吗?” 这张脸既灵动又妩媚,是浑然天成的柔美娇俏,怎会不好看,就怕看的多了,心思也就多了。 裴珩挪过眼,喉咙滚了滚,声音极致冷静着,“想说什么,给本督一次说完。” 谢幼萝抬手在自己那张过分好看的面上抚了抚,举手投足竟生出几许娇羞来,她哀叹一声,“您之前也瞧见了,在书院时,那书生若不是手手无缚鸡之力,只怕是要对阿萝做出点什么事来,这船上人多眼杂的,阿萝断不敢一个人出来的,这些天阿萝突然发现,三爷在的时候,这总是安心的,三爷有能力有气势,这坏人见了三爷,都吓得不敢动,为着不给三爷添麻烦,阿萝觉得还是住在三爷隔壁好。” 她说话时,语调是极缓的,声音娇柔,含了棉似的,听着竟有些许醉人,裴珩在眉心捏了捏,想了想,她这话也不是不无道理,就那瘦弱的小身板,随便一个人都能压成扁干子。 他点点头,却不忘要求她,“晚上不许开窗户。” 谢幼萝见他应下了,转身便拉着碧云进了其中一间客舱,也不晓得听没听见自后头那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宝姑娘表示只是打个酱油顺便助个攻~ 阿萝:主动一点,我们就有故事!! 铺铺今日份的六千字请查收~~ 第33章 心猿意马 江水在静静的夜色里泛着银白色的波光,客船往江中心驶去,轰咚一声响撞碎一片寂静。 船只猛的震了一下,外头忽的闹哄哄,说话时脚步声。 谢幼萝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问碧云,“怎么了?” 碧云合了门跑过来,拿起一旁的披风,给她披上,“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也不晓得严不严重,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谢幼萝点点头,两人才走到门口,白越便敲了门,“姑娘,船撞上巨石,底下穿了个洞子,正进水呢。” 碧云脸色惨白,“那接下来如何是好?” 谢幼萝走出去,依着栏杆看了两眼。 这船此刻正在水中央,一时半会找不到停靠的岸,更何况也没那个时间了,二楼的船客们急急忙忙往下跑着,那甲板上站满了人。 这种大型客船素来是有救急的小船的。 兴许是船家在安排了,只见船客们忽然起着哄,争着往前。 “一个一个来,一船四人。” 许是底下氛围太过激烈,叫谢幼萝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稳住声音,问白越,“三爷呢?” 白越指了指她隔壁的那扇门,“爷还在里边。” 碧云等不及了,“那我们此刻不下去么?一会小船没了该怎么办?” 第65页 白越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方才已经与船家招呼过了,留了两只下来,爷的意思是待这些人走了,咱们再走。” “那我进去将东西收拾收拾。” 白越点点头,“捡重要的拿。” 两人说着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谢幼萝不见了。 碧云回过神来,惊道,“姑娘呢?”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外边稀稀疏疏的光照进来,但依旧瞧的不太清晰,谢幼萝顺着记忆摸索着,指尖一点点往前探着,直到碰到一抹清凉,她皱眉又摸了两下,不是很光滑但很结束,呃一根,不对,是五根细长的——手指!莫非这是一只手,是三爷的手,怎么会这么凉,而且她折腾了这么会,竟是动也不动一下,难道出什么事了,谢幼萝看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仓皇之中,急急唤了他一声,“三爷。”没回应,她挪了挪步子,又道,“三爷,您怎——” “呜~”谢幼萝嘴巴忽然叫人捂住,耳边一道微热的呼吸卷过来,很熟悉,是裴珩,谢幼萝放了心,听见他低声耳语,声音很轻,轻的仿佛没有气一般,“嘘。” 只听得见客舱顶上一阵脚步声,随后有人道,“听说就住在咱脚下这屋里。” 另一人道,“避免打草惊蛇,等那些船客们走了再动手,反正已经弄了迷烟,这人一时半会也跑不了。” 谢幼萝愕然,想不到竟碰上来找裴珩寻仇的人,莫非那船撞上巨石也非巧合?还没等她想明白,裴珩的手从她唇上落下去,谢幼萝抬头,却见一道高大的阴影朝自己靠近,谢幼萝嘴巴张了张。 他的手落在她腰间,谢幼萝来不及反应,接着他整个人贴了过来,下巴搭在她肩膀上。 谢幼萝身子僵住,不敢动弹,怔愣良久,才意识到不对劲,忽而想起方才屋顶那几人的话,莫不是叫那迷烟晕住了,想来是凭着毅力忍到了现在。 但是不行的,他不能晕过去,眼下那些人做了准备,就等着船去人空好索命。 谢幼萝慢慢伸出手,回抱住这个第一次在她面前,虚弱至此的男人。 她小声道,“三爷,您再撑一会。”她说这话时,脑袋转的飞快,想着这局如何解,偏偏那白越这时候也不进来,或者是白越也晓得此事,不过是怕动静太大,叫上面那群人发现了?她闭了闭眼,忽然有了法子,也不知管不管用,她慢慢松手,挣开裴珩,将抬头扶在地上坐着,刚要走不料他哪来的力气忽然抓住自己的手。 谢幼萝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道,“三爷,阿萝去去就来,不会丢下三爷的。” 平日里这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的模样,叫她不敢做什么,这会捡了这个空,颤颤巍巍伸出手,在男人鬓间抚了抚,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阿萝此生都不会丢下三爷不管的。” 就像,就像三爷总是在阿萝需要的时候出现一样。谢幼萝起身,踮着脚尖摸索着开了一面窗户,晚风吹进来,凉凉的,甚是提神醒脑,她走到桌边,手摸上茶壶,探了探水温,应该是早些时候送来的,这会已经凉了,那正正好好。 谢幼萝拎起那茶壶,转身放在裴珩头上提着,实在难以下手,但她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于是眼睛一闭,便将这满满一壶凉水倒在了裴珩那张英俊清冷的脸上。 她放下茶壶,蹲下去拍拍他的脸,“三爷,对不住了,阿萝也没办法。” 裴珩自制力素来是异于常人的,这迷烟换作一般人早就不醒人事,撑了那么一会子,意识已将在慢慢清醒,忽的一泼凉水下来,瞬间便回了神,只不过手脚尚是虚软一些罢了。 他抬了抬手,声音不似方才那般虚弱,显然有了底气,谢幼萝面上一喜,很快又低落下去,就这样那也干不过那些人呀,听声音有四五六个呢。 “三爷,接下来怎么办?”她作势要起身去寻人,“我去找白越进来,趁他们没发现,赶紧坐船走,下边进水了,没多久这船也要沉了的。” 裴珩拉住她,身上力气恢复了些,这才站了起来,“本督已经无事,你先去船上,本督处理一些事便过来。” 谢幼萝却不肯走,他这样难得想一挑四不成,“这种时候,阿萝怎会丢下三爷呢,要走定是要一块走。” 裴珩抬头望了望屋顶,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依旧冷静淡定,他心底是有计量的,这里早就布了局,就等着这帮人跳下来,为了叫他们放松警惕,才令白越不准进来,不料她倒跑了来,裴珩低眸去看她,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清,恍恍惚惚地勉强识个轮廓,他抬手,顿了顿,最后在她发顶上轻拍了拍,“本督答应你定会过来。” 这人倔起来,当真是油盐不进,许是太过害怕,一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袖,裴珩俯身,声音缓了缓,“本督的话,你不信吗?” 谢幼萝道,“信的。” “那去吧。” 他态度坚决,谢幼萝知道没有其他余地,只好松开手。 “去吧,等着本督。” “好。” 谢幼萝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一点声音都不敢出,脚步轻的跟飘着似的。 出去就见白越同碧云在下边四处找自己。 她忙跑下去,很是愧疚,“我在这。”说完又对白越道,“三爷他,当真可以吗?” 白越嗯了一声,“爷有分寸,姑娘放心吧。” 第66页 江水渐渐从地下船舱漫了出来,船上的人遣散的差不多了,他们也不能再耽误了,船家开始催,“姑娘快些上吧。” 却见是三只小船,每只只能载两人,其中一只显然是船家自个和伙计的。 谢幼萝上了船,碧云正欲跟着上去,却叫白越拉住,“碧云姑娘同我上一只船吧,我会撑船,你们两个姑娘家一起自然是不行的,”他望着二楼,“没一会爷也该来了,与姑娘一道。” 既是三爷和自家姑娘一起,碧云自是欢喜的,便跟着白越上了船。 谢幼萝没说什么,她顺着白越的视线望过去,正这时那二楼忽然一片灯火通明,隔着门窗,只见一团阴影悬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随后一阵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白越见状,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在手中掂了两下,递给船家,挑眉道,“今儿个什么都没看到,懂吗?” 那船家眼睛亮了亮,连连弯身,“明白明白,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说罢便撑着船桨,小船滑溜一下便游进了茫茫夜色里。 谢幼萝蹲下来,撑着下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 幸好没多久,那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只见裴珩站在门边上,从怀里掏出一面帕子,目光远远偷投过来,落在她身上,手中动作却不止,慢斯条理地擦着手中的匕首。 这样的场景,谢幼萝并不陌生,那日在爹娘坟前,他也是这样擦着匕首,神色淡然得叫人以为刚刚不过是杀了一只兔儿鸡儿。 不用去看,也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谢幼萝自然也是明白的,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裴珩没事。 水彻底没过甲板,一点点往上升,覆过楼梯,往下沉的更深了,谢幼萝慌忙站了起来,正想着他要怎么过来,却一眨眼,那人忽然跃起,脚尖点着水,没一会便落在了自己身侧。 谢幼萝看的目瞪口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练武的人,这点功夫于他而言自是信手捏来。 她想说什么,男人打断她,“坐好。” 谢幼萝闻言乖乖在小船后头坐了下来。 白越撑起木桨,道,“爷,咱这船恐撑不了多久,是走不到晋州的。” “抄最近的路靠岸。”裴珩说完,利落地将船桨撑了起来。 他动作娴熟,速度虽快但是船身很稳,谢幼萝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还会撑船。 男人身子挺拔,宽肩窄腰,谢幼萝从前没怎么注意过,如今有机会便瞧着他,怎么瞧都觉得这人哪哪儿都好。 晚上风大,这船也没个遮挡的,过了亥时,便叫人开始打冷战了。 谢幼萝穿的单薄,嘴巴冻的发白,这会不由得抱紧自己,缩在船角落里,她方才模模糊糊间睡了一会,一下子给冻醒了,她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头有点疼,脑袋犯晕,她抬眼一看,裴珩还在撑着那船桨。 “三爷。”谢幼萝小声唤他。 “怎么了?” 裴珩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她,夜色茫茫,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岸。 谢幼萝声音低下去,声音娇弱无力,想说什么,却觉得开口很艰难。 后头没声了,裴珩侧目,眼尾扫到那人双手抱膝,又合着眼睡着了。 他眯眼看了看前面,只见白越冲他挥着手,“爷,半个时辰的功夫,应该就能靠岸了。” “呜~”后面睡着的那位忽然一声呢喃,裴珩撑桨的手不由得顿了一顿,继而滑动,“娘,阿萝冷。” 裴珩眼梢跳了跳,手上活儿却没有因此停下来,直到谢幼萝又轻轻呜了一声,听着比方才那会还要难过难受许多,她有这个本事,便是一个字,一个简单的腔调,也能叫人生出怜惜来。 从前这样几番,他总是不为所动,如今也应当如此才是。 裴珩略定心神,手上忽的用力摆动了一下,后头谢幼萝仍然没醒,整个人从这边挪到了那边,裴珩见着,蹙了蹙眉,甩了长桨,快步走过去。 他半蹲下身子,探手去扶她的肩,这才发觉这人身上一片滚烫,显然是感染了风寒,这会发热了。 “三爷~”依旧闭着眼的谢幼萝忽然叫了她一身,裴珩愣了一下,她这会的话显然都是梦呓。 “三爷,冷。”她又梦语道,看样子,还有些病的不轻,裴珩正欲起身,不料这还站起来,怀里便叫人扑满了。 只见谢幼萝整张脸都贴了过来,埋在他怀里,双手双脚都在挣扎着,想要挂上来。 他低头对不省人事的谢幼萝道,“怎么,这是又将本督当作你的暖炉使了么?” 怀里人舒服地哼哼唧唧,“嗯——阿萝喜欢——” 裴珩没听清楚,只听得喜欢二字,只当她是喜欢将自己当成暖炉用着。 他回头,只见白越将船渡了过来,正用绳子将两只船系在一块,做完这事,又笑着道,“爷放心,只管照顾谢姑娘,小的拉着这船一块走。” 这话听着,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裴珩皱眉,来不及说什么,身子一紧,他低头,原来是怀里这人用力抱紧了自己。 裴珩低嘶一声,这神志不清的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冷冷。”她往他怀里使劲拱着,裴珩叹口气,到底是伸出了手,牢牢将她抱在怀里。 没一会这人又不老实了,搁在他腰后的手开始扯着他的披风。 第67页 裴珩顺着她的意,一手将披风往她身上拉了拉,他这披风是貂绒的,紧紧裹着两人,倒是格外的暖和。 大概是得到了满足,终于不折腾,乖乖抱着不动了。 裴珩捏了捏眉心,她又动了一下,嘴里哼唧着,“我要,我要。” “你又要什么?”裴珩应她的话,又觉得自己这句话多余了,这人这会哪里听得明白自己的话,竟还当真和她说了起来。 他抬头,望着远处映着一轮圆月的江面。 “抱。” 谢幼萝呢喃出声。 她在怀里又不安分起来,双手扒拉到他胸前,落在衣襟处。 裴珩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他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趁晕生乱的主,就在那只手要扒进他的衣裳那一刻,裴珩猛的抓起那只作乱的小手。 他声音微沉,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谢幼萝,”接着恐吓她,“不许再乱动,不然本督就丢开你。” 这话一出,人就彻底老实了,若不是她身上发着热,他还要以为这人莫不是装出来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手上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还抓住她的手。 谢幼萝的手很小,不似她这个人那般纤细瘦弱,捻捻指腹,是软而嫩的肉,摸着手感甚好。 想来当今圣上喜欢手生的好看的女人是不无道理的。 大概是这一时的心猿意马,叫他不禁借着夜色,好好打量起怀中女人来。 她的身子很软,腰肢纤瘦,一手可握。 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裴珩眯了眯眼,不过一瞬间,再抬头,眼底隐晦散去,只留下一片清明。 幸而没多久便到了岸上。 碧云要过来扶谢幼萝,不过还没等她过来,就见裴珩一把将人拦腰抱起。 “三爷,姑娘怎么了?” 裴珩没回她的话,只命令她和白越道,“找就近的客栈,随后请大夫过来。” 目前天色还黑着,一时也不晓得这是哪里,万幸的是走了没几步便进了一条大街,不远处便有一家挂着灯笼串的客栈。 那客栈从外头看很是亮堂,白越敲开了门,见到开门的,愣了会,那人显然也有些意外,没等两人多言,裴珩抱着人直接走了进去,上楼前,扫了一眼那掌柜的,他脸色平静,唯一叫他不平静的不过是怀里这个女人。 这掌柜的是之前还在做水寇的顾九昭,这会穿的正正经经,那眼神不停往他怀里探。 顾九昭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再次见到谢幼萝,前儿朝廷发军打水寇,他领着人速速逃了出来,又在这地方开了个小客栈,寻思着回头若是能碰上个非富即贵的,做一做那黑店,大捞一笔,谁成想这客栈开了不过两日,迎来的第一个客官竟是裴珩。 他踟蹰着想靠近看看,瞥到裴珩的眼神,又悻悻地退了两步,还是没忍住问,“裴兄,谢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料裴珩一个字都未给他,便大步上了楼,随后一阵门合上的声音。 又见那两个小跟班,丢了一袋子银子过来,“顾掌柜,再来两间房,叫厨房准备点热茶热菜。” 顾九昭咳了两声,他到底是店掌柜不是,气势上怎能输给两个跟班的,他将银子揣在怀里,粗着嗓子对伙计道,“还不快给老子准备去。” 等那两个小跟班走了,方才还耍威风的顾掌柜上了楼梯,趴在扶手上,顶着耳朵听楼上动静。 心想莫不是这谢姑娘叫裴珩给下了药,这会正—— 但是他有心难出手呀,这裴珩和他关系匪浅,他是又嫌恶又不敢得罪有时候又得敬上几分。 他摇着头下楼。 手下人备好了茶水准备送上,他瞅准机会,拉着人道,“给老子先偷偷听一下,里面什么动静。” 小伙计战战栗栗的上了楼,耳朵贴在门上,半天没声音。 忽的门被打开,他踉跄几步,开门那人冷着一张脸,嘴里吐出一个字来,“滚。” 裴珩将门再次合上。 望了眼床上的谢幼萝,过去在她额上探了探手。 这体热已经下去了不少。 他背过身去,眼底有些疲惫,他正揉着眉心。 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叫人轻轻碰了碰。 那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见他没有回身,又去拉他的衣袖,那手分明没有什么力气,勾他的衣袖倒是勾的紧,一晃一晃的,叫他的情绪又乱了几分。 他转过身去,“醒了?” 谢幼萝脸色苍白,慢慢松开手,“三爷,我们这是在哪?” “本督也不清楚,”她眼神没有素日里的神采,但那双眸子依旧很亮,发丝粘在额间,平添了几许柔弱,裴珩在床边坐下,许是连他自个也没发现,他的声音比平日里要温和许多,“你病了,只得临时靠岸找了家客栈。” 许是才醒,谢幼萝有些呆呆愣愣的,他给自己盖了两层被褥,这会烧退了,身上热得紧,她将被褥推到一边,却感受到男人的视线,一看,裴珩那双深眸正盯着自己。 谢幼萝小声道,“热。” “给本督盖好。”裴珩皱眉,见她不动,直接伸手将被褥重新铺在她身上,大概是用了点力,这一弄叫她只剩了一双眼。 呼吸不太顺畅,不怎么自在,只是她才抬了抬手,裴珩那能剜人的眼神又瞟了过来,谢幼萝就不敢动了。 第68页 “再休息一会,等白越回来,吃些东西再喝药。” 谢幼萝点点头,又可怜道,“三爷,阿萝有点闷。” 裴珩拿眼一瞧,才发觉她的口鼻都被遮住,于是伸过手去,准备为她掀起那片被褥。 谢幼萝盯着男人的手,他的手虽白皙但并不细嫩,手心有茧子,但这只手生的很好看,五指如竹,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很干净,他的手勾起被褥,底下便是她的唇。 谢幼萝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在他抬起来的那一刻微微仰起下巴,她的唇顺理成章地贴上裴珩的手指。 男人的手指显然顿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谢幼萝微微张开双唇,再次合上的时候,唇瓣稍稍使了点力,在裴珩顿住的手指上再次碰了碰。 裴珩眼神渐深,谢幼萝不知道,她这个裴珩以为她是无意中做出的动作,叫他不仅手顿住,就连身子也猛的僵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六千打卡~~ 三爷情商可以说很低了哈哈 第34章 生气 裴珩清心寡欲多年,与女子鲜少如此亲近,先前为她取暖尚且能做到内心没有波澜,这会女人柔~软的唇在指间触碰着,竟叫他觉得情绪生了乱子,几许不知所措,一时无法把控——他眉间皱紧,直直抽回手,隐在衣袖之中随后豁然起身。 谢幼萝只露出,一双眼睛,微微弯着,有些心虚,又有些得意,不过在裴珩看来,她笑的这么无害,乌亮的眼轻轻眨着,瞧着尽是无辜的很。 他摩挲着方才叫谢幼萝唇瓣擦过的指,微微定了定声,“本督还有事,你先歇着吧。” 他的背影隐没在合上的门之外。 谢幼萝立刻钻进被褥里,手紧紧捂着唇。 * 白越与碧云是天快亮的时候回来的,他们对这片不熟,找药铺大夫花了不少时间。 “……爷,大夫看过了,说是无大碍,开几副药,这两日按时喝,便可大好。” 裴珩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晋州那边,咱们的人都安排好了,薛府家业大,与当地知府交往颇深,可能不太好入手。”白越见他情绪不高,想了想道,“这事,小的回头再与爷商议吧。” 却见床榻上那人站了起来,低眸望着自己的手,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如今官商勾结,年年交到国库中的税赋不免就少了些,如今朝廷正是抓这个事,你传书过去,叫他们搜集证据。” 白越犹豫,“这怕是难。” “无中生有,面上的东西给本督做的漂亮些,拿出来定是叫那帮子人有口难辨的。” “是,小的这就去办。” 裴珩踱步至窗边,天际已经见白,再不久便要大亮了,他捏着眉心,一动手,便觉哪里不对,他再次看着那叫谢幼萝碰过的指,那柔~软的触感很是清晰,裴珩握紧手,甩了甩衣袖,眼下事情诸多,没这功夫在此事上分心。 * 谢幼萝喝了药,便又睡了一会子,待到巳时才醒了过来。 “姑娘昨儿下去吃点东西吧,昨儿晚上奴婢和白越尝了尝,这家客栈的厨子手艺还是不错的。” 说到吃,谢幼萝还真有些饿了,她摸了摸肚子点点头,又问她,“三爷呢?” “三爷还在睡呢,”碧云忽然对她挤眉弄眼,“昨日姑娘发烧生病,在船上那会得亏三爷全程抱着姑娘,给您取暖,才一路撑到了这里,这会子定是累紧了,吩咐了不让人去扰他。” 谢幼萝闻言,有些愧疚又有些期待,不论裴珩对她是不是出于裴荀临终前的嘱托,至少,她能确定还裴珩眼里心底自己有那么一席之地的,这就够了 。 这会还未到用午饭的时候,楼下进食的人不多,稀稀疏疏几个,店小二见她下来,忙冲在柜台那边打着算盘的顾九昭挤着眼睛,又咳了好几下。 顾九昭抬头,不禁看的入了神,昨日她那美丽的小脸藏在裴珩怀里,不小心瞥了一眼,也是毫无血色很是苍白,瞧着另有一股叫人心生怜惜的美,现在这会,那双颊白皙中透着一点红润,比昨日更是好看。 那主仆俩已经坐下了,顾九昭绕到后厨,问了下。 “那位姑娘既是要吃早膳,那就将你们会做的都来一份。” “是是是。” 这边谢幼萝正欲低头饮一口热茶,这时对面忽然坐下来一人,咧嘴对自己笑着。 她反应了好一会才记起来,这人不是那水寇头子顾九昭么? 衣着打扮和那会大相径庭,倒是斯文不少,只是脸上那道伤疤是变不了的。 虽整个人还一股子匪气,但瞧着没那时候的凶神恶煞,横竖裴珩还在楼上,谢幼萝倒是没那么慌,也不开口。 顾九昭忍不住道,“谢姑娘不会不记得顾某了吧?” “怎么会?”谢幼萝作势拿眼上下打量他,“不过顾公子这是做了陆匪,改行道了不成?” 顾九昭拍拍胸口,又指着这客栈道,“谢姑娘真是会说笑,什么匪不匪,顾某如今开了这家客栈,可是正正经经的掌柜的。” 谢幼萝大概也猜到了,方才见那些伙计都对他十分恭敬,想来是他之前手下那些人,她低头盯着茶碗边缘,“那自然是好的。” 这时候店小二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顾九昭闻言起身,拍了拍手。 第69页 只见几个伙计先后端上来十多样早膳,摆了满满一桌。 碧云一旁捂了捂嘴,这色香味俱全还是齐全了,她们明明只点了两碗粥和素菜包子的。 谢幼萝倒是淡定,不用猜也知道是顾九昭的主意。 “这都是顾某请来的名厨,手艺堪称一绝,顾某叫他每样都上了一份,你尝尝。” 碧云晓得她胃口不好,便将其中一碗粥挪到谢幼萝跟前,“我们姑娘这几日身子不舒爽,得吃清淡些。” “顾公子心意,我心领了。” 她这话刚落,便听见后头白越咳了两声。 想是那人醒了。 谢幼萝放下勺子,才偏了个头,就见裴珩的身影风似的从自己身边飘走了,最后在她对面,临窗一处背对着她坐下。 这时店小二过去问他要吃点什么,他面无表情看了那人几眼,那店小二忙给他斟了茶便退开了。 谢幼萝觉着奇怪,当下也不吃了,就这么望着裴珩的背影,而顾九昭正心疼自己一番心思美人却不喜欢,想着晚上要给她做点什么好吃的。 约莫半柱香后,谢幼萝坐不下去了,终于没忍住,起身跑到裴珩那桌,在他对面坐下。 只见这人竟是一眼也不看自己,唇抿的很紧。 “三爷,您想吃什么?”她指了指自己那桌东西,准备借花献佛,“我那还有很多,要不要给您端几份过来?” 裴珩脸色很难看,他将杯盖重重扣在桌面上,“不吃。” “爷,小的回来了。”白越提着一袋子东西打外边进来,将里边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 谢幼萝看的目瞪口呆,竟是热气腾腾的早膳。 裴珩慢斯条理的吃着,不说话,白越在一旁解释道,“咱爷口味特殊,这里边的东西他不吃。” 裴珩剜了他一眼,“多嘴。” 说完也没继续吃,起身便要上楼。 谢幼萝追上去,眼看着就要拉上他的衣袖了,结果他跟知道似的,迅速将手提到身前。 直到他房门前,“你跟着本督做什么?” 谢幼萝就是好奇这又是谁叫他不高兴了,一大早的脸跟冰块似的,但是他那张脸转身对着自己,她张了张嘴,便是什么也说不出了,愣愣地摇摇头。 心底一声叹息,转身欲走,却听裴珩忽然道,“本督不在的情况下,不许一个人下去。” 谢幼萝问,“为何?”那顾九昭瞧着也不是什么坏人,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什么才是,再说白越碧云都在呢。 裴珩也叫她问住了,他比谢幼萝更清楚顾九昭是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方才那一刻脑海里又闪现出谢幼萝和顾九昭对坐着,那顾九昭对着她献殷勤,真真是叫他觉得碍眼的紧。 再者说顾九昭那点心思他都能看出来,难道她竟是一点也看不出么? 裴珩望着她那小脑袋,只觉这人那满头乌丝叫他看得心生烦扰,给点吃的就能打发了,真真是单纯的紧。 “三爷?”那乌黑的发不知何时成了谢幼萝的脸,正仰着下巴看自己。 裴珩面上不动声色道,“这儿人生地不熟,若是出了什么事,最后操心的还是本督,给本督省点事。”他目光落在她唇上,那唇正叫她咬的泛白,他皱了皱眉,直接抬手握上她的下巴,使着虚力揉了揉,“还有,以后不准再咬嘴巴。” 他的手正托在自己下巴处。 谢幼萝眨了眨眼睛,点点下巴,于是往他手心里凑的更紧密了些,她还能嗅到他指掌间的味道,淡淡的有点清凉的味道。 谢幼萝又抬了抬手,忽然低叫了一声,手到底是提了上来,紧紧握住裴珩的手往下拉,眼底泛红道,“疼。” 裴珩低眸,见她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放下,只当这人是给自己方才那一下给弄的太痛了,还没回过神来,不过,他蹙眉,自个方才分明没怎么用力的。 他眯眼看着她的下巴,当真是微微泛红,还真是娇~嫩着。 这人小动作总是颇多,便是扯他的手,那手指头也不安分地在他手背上抓挠着,偏生的没有指甲,那柔软的指腹抓在手背上,没多少力度,挠着挠着叫他心头开始痒起来。 裴珩到底是人不是神,而且还是一个男人,他承认此时此刻,自个是有些动摇了。 他指尖动了动,才擦过谢幼萝的手心,还未翻转过去,不料谢幼萝先他一步甩开了他的手,摸着自己那下巴道,“三爷下次下手可要轻点,阿萝这一紧张就喜欢咬嘴唇,是习惯了的,往后在您跟前尽量克制着,不去咬就是了。” 裴珩面不改色地将双手背到身后,抓住她话里的字眼,“你紧张什么?” 谢幼萝抬眼看他,又低下头去,“自然是紧张三爷。” 这话说的晦涩不明的,裴珩琢磨不来其中意思,若是从前便是甩袖而去,这会大概方才下手叫她受委屈了,喉咙间吐出一字来,“嗯?” “怕自己出事,又叫三爷操心。” “既然知道,那就不许一个人出去,”他说完,想起顾九昭那眼神,又叮嘱了一道,“还有,离那顾九昭远一些。” 谢幼萝走后,白越才推门进了来,笑道,“爷不必生气,这顾九昭上上下下哪里比得上爷?是入不了谢姑娘的眼的。” 裴珩心底的气还未顺好,听他这么一说,沉声道,“他顾九昭哪里值得本督生气?” 第70页 白越不戳破他,只道,“爷说的是,是小的看走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铺铺这几天搬家,可能周日前后搞定,日更六千有些吃力,努力维持不断更,因此只能短小一点~谅解拉~ 第35章 今晚上是这地方的灯会,出来的人甚是多,就连客栈生意也热火起来,大堂里的桌子坐满了人。 好在客栈有个后院,院中栽着几颗桂花树,这会绿芽满枝,天上一轮圆月,暖黄的月色打这一方小小的院口洒下来,穿过枝丫,落在在树下坐着的谢幼萝身上。 碧云在她面前的桌上摆着筷子,“这倒是个好地,前头当真是吵人极了。” 谢幼萝拿起筷子,想起今晚不曾见裴珩下楼也未见白越送吃的上去,于是问道,“三爷怎么了?” 碧云摇摇头,正欲去打听打听,却见白越匆匆往这里赶过来,“谢姑娘,爷出去办事了,约莫两日内会回来。” 谢幼萝哦了一声,想来这人倒是真真忙,身处异地竟还有事处理,“他倒是忙的紧。” 白越笑道,“可不是,这一路就没好好歇息一番。” 谢幼萝忽的又想起一事来,吃了几口便落了筷子,起身道,“我听说今晚上外头有灯会,想去逛一逛,你们随我一道去吧。” 白越碧云互相看了眼,这小地方,是大业朝最安稳的地方,出去看看热闹,自是无妨的,于是点点头。 谁料他们刚出客栈,后头顾九昭大声嚷着伙计们看好店,随后追了上来。 “这地我最熟,”他拿出满满一袋银子,颇为财大气粗道,“买啥吃啥,我这有的是银子,权当是尽尽地主之谊了。” 他嗓子粗,这么一喊,便是人人都听得见,周围的路人门看过来,谢幼萝捂嘴笑了笑,“顾公子应该比任何人都懂得这财不外露,若是叫有心人听去了,免不了招来是非,回头拖累了我和我身边这两个人,待我们三爷回来,可轻饶不了你。” 她说到裴珩时不由得变得笃定起来,仿佛便是这人不在自己身边,只要说出他的名头,都能震慑到他人一般。 不得不说,这人的名头却有用的很,只见那顾九昭听他这般说,咳了咳,将钱袋子揣进怀里,周围几人还在探头看着她们这头,顾九昭冲他们吼道,“去去去去,再看老子剜了你的眼珠子。”他本就生的凶,这么一番话,当即吓得那些纷纷散去。 谢幼萝也不管这人,身后又有白越碧云左右跟着,倒也逛的轻松自在。 其实这灯会什么猜灯谜放河灯的热闹,她是没多少兴致,此行不过想找一样东西。 人来人往的,每个摊贩前站的都是人。 谢幼萝停下来,目光落在一处摊子前。 碧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道,“姑娘又要做面具了吗?”她想起上次那枚,又恍然大悟道,“奴婢想起了,姑娘之前那个寻不着了,不如趁今儿再做一个好。” 说着,三人已经到了面具摊前。 这边的面具与京城的不同,那面具上图案不是画上去,而是——谢幼萝取了一个下来,手指抚了上去,这触感,分明是一点点刻上去的,再染以颜色。 “老板好手艺,这面具上的图案瞧着竟和真的一般。” 那老板笑道,“姑娘谬赞了,不知姑娘可有看上的?” 谢幼萝在那一排面具中寻了一圈,眼睛忽的亮了亮,“这个吧。” 主仆几个走后,顾九昭追上来,冲那老板道,“给我来一个她方才拿的一样的。” 那老板摇头道,“公子,老夫这面具都没有一样的,要不您拿这个狮子面的,戴着定是威风。” * 裴珩是第二日深夜回来的。 客栈虽打了烊,但依旧点着灯。 裴珩提步上楼,那顾九昭正从上面下来,两人虽是相识,但彼此素来话不多,擦身而过时眼梢瞥见顾九昭手里捏着个面具,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裴珩脚下顿了顿,收回目光,继续大步上了楼。 回到房中不久后,白越便过来了,同裴珩细说了他不在时这头的状况,“昨儿是此处的灯会,我们陪谢姑娘一道去街上溜达了一圈。” 裴珩低头饮了一口茶,问道,“本督不在,她可有说什么?” 白越想了想,道,“就说了句爷忙,就没旁的了,这两日情绪尚好,打从灯会上回来之后,吃喝上胃口也好了不少——” 他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裴珩渐渐变了的脸色,想来自个在与不在于她而言是没什么影响的,再加上那顾九昭,也难怪自己一走,她胃口都变好了——裴珩重重放下杯子,道,“顾九昭呢?” “他昨儿也跟着一道去了,不过爷放心,没生出什么事儿来。”白越自觉自己做的很是不错,可没叫那顾九昭靠近谢幼萝分毫,“爷昨儿不在,实在可惜,可是热闹了。” 裴珩淡淡道,“是吗?” “那是,姑娘买了好些东西,什么面具,糖人,小灯笼,做的都可精致着。” “她买了面具?”裴珩皱眉。 “对。” 顾九昭这客栈楼上都是给客人住的,他这掌柜的在后院那头给自己独劈了一间屋子,哪里有他上楼耳朵道理? 裴珩心底一番思索,大概是明白了。 他脸色阴沉的很,似是不悦,白越这会是捉摸不透了,也不敢再开口说什么。 第71页 直到裴珩叫他退下时,才问了句,“爷,咱们明日便启程吧?这赶往晋州只需三日。” 见裴珩点了头他这才退了出去,去找了碧云,告知她裴珩回来与明日出发之事。 入了夜,外头月明星稀,格外的安静。 谢幼萝提着食盒,一手在门上敲了敲。 良久里头那人道,“进来。” 谢幼萝了将东西放在桌上,边拿出里面的盘子边道,“阿萝两日未见三爷了。” 裴珩没看她,轻哼道,“本督不在,倒是叫你自在了不少。” 这话谢幼萝就不太懂了,他素来说话时不太好听的,不过今天日子特殊,她不与他争这个。 “三爷,过来用晚膳吧。” 裴珩脸色沉沉地坐了下来,她送来的是一碗面,里面滚着两个蛋,甚是清淡。 谢幼萝递过筷子,“想来三爷也忘了吧,今儿是什么日子。” 裴珩自是不知。 “今日是三爷的生辰呀。” 这也是她碰巧知道的,还是从前在侯府时,盛嬷嬷说的,当然盛嬷嬷告诉她的自然是裴荀的生辰,但他与裴荀是双生子,生辰是同一天的。 来之前,她是同白越探过口风的。 白越说,打从他回到侯府,便从未见过他过生辰。 但是侯府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很热闹,老侯爷提前半月便叫府上人准备裴荀的生辰,给京城里权贵们下帖子,当天那来贺寿的人更是快要将侯府门槛踩平,这日的裴珩总是不在侯府的。 谢幼萝问,“那他去哪?在督主府么?“ 白越摇头,却没有与她继续说,只道,“爷这会估摸醒了,姑娘快进去吧。” “本督从不过生辰。” 裴珩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谢幼萝抬眸看他,他眉间淡淡,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谢幼萝想,过去那些年的这天,热闹如侯府,却与他无关,老侯爷再如何不好,也是他的父亲,老侯爷的轻视和差别相待,想是叫他伤心了,所以才离开侯府,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会在人前为这种事显露情绪,指不定躲在哪个地方伤心呢。 “阿萝知道。”她挪着椅子到他身侧,“从前是从前,三爷对阿萝恩重如山,这种日子,从此阿萝会替三爷好好记着的。” 生辰这玩意,于他而言,其实不算是太好的事,也没人会记得,裴珩这二十六年的人生中,谢幼萝是第一个记得他生辰的人,他脸上终于有所动容,低头吃了一口面,又琢磨她话里的意思,道,“往后?” 阿萝一双眼睛亮如星辰,下巴连连点了两下。 裴珩放下筷子,声音很平静,“你总是要嫁人的,又谈何往后?” 谢幼萝又想起他给自己的承诺,会找一个好夫君——他这是在提醒她么? 谢幼萝耷拉着脑袋,脸上笑意渐渐敛去,“三爷说的对。” 裴珩见她忽然这般没了神采,只当她亦是在认真考虑嫁人之事,又想到顾九昭那面具,于是道,“顾九昭如何?” 想来便是他自个,也不晓得自己那话是认真问她,还是一番试探。 他这句话,谢幼萝听着,只觉得很是突然,什么叫顾九昭如何?是他觉得顾九昭不错还是认为自己看上了顾九昭? “嗯?”裴珩喉间咬着字。 良久,谢幼萝起身,赌气般道,“三爷觉得成,那就成。” 话刚落,裴珩脸色彻底不好了,原来她当真是看上顾九昭。 他眼底瞬间点了火,正欲发作,却见谢幼萝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方粉色缎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忙,么么。 第36章 这粉缎子裹成四四方方的模样。 她在他眼梢处将缎子一角掀开,忽的顿了顿,脸上讨着笑,仰头望他,“今儿三爷生辰,这是阿萝为三爷准备的礼物,”说完将那缎子彻底地撩开。 是一只虎状的面具,且是一只半面虎,这半面虎的嘴巴是微微上抿的,匍匐在这面具上,凶而不悍,反倒隐隐几分威风霸气,再加上是手工雕刻所成,每一处都透着精致。 “昨晚上去逛灯会,也是赶巧,竟叫阿萝碰上了,想起了三爷屋里的面具,想来是喜欢这玩意的,遂当即便做了一枚来,”她稍稍近了些,吐气如兰,“三爷可欢喜它?” 裴珩指尖在面具上轻抚了抚,忽的想起顾九昭今儿手上捧着面具打楼上下来,原缓下来的脸色又凝住了,问她,“你有送人面具的喜好?” 他这是什么话?她何时有这喜好?谢幼萝疑惑不解,“三爷怎如此说?阿萝只送过三爷这一只面具,何来的什么喜好?” 她的话未说全,不仅仅是只送过这一只面具,还是她第一次这般送男子礼物。 裴珩挑挑眉,想来是他想多了,至于那顾九昭的面具从何而来,自然与他无关。 思及此,裴珩皱皱眉,他紧张这顾九昭做什么? 他咳了咳,将那面具拿在手里,点着下巴道,“本督瞧着甚好,你有心了。”低眸见她不知在想什么,神思不在的模样,将那面具放在她手边,“那便顺着替本督戴上吧。” 许是她的错觉,竟觉得男人的语调与往日里比,温和了几分,谢幼萝大眼睛眨了眨,拿起面具,道,“好。” 她起了身,站在他身前。 第72页 他那张清隽无双的脸就在她的掌心之下,谢幼萝手指不禁打着颤,指甲险些蹭了上去,她心底叹息,若真能不小心蹭一下,也是极好的,最多这人冷她的脸,但她总不亏的。 他是闭着眼的。 谢幼萝将面具戴了上去,系带时她的小拇指擦过他的耳廓,有点硬又有些软,是温热的,她顿了顿,忽然起了描绘一番的心思,深吸一口气,指尖自耳廓上边开始,一路往下,虚虚实实地擦过。 人都是有敏~感之处的,甚至不止一处。 裴珩五指攥紧,却没有睁开眼,女人的手指一点点往下使着虚浮的力,正是这样要紧不紧的力度,撩拨似的叫人心底发痒。 谢幼萝不知他所想,见他没反应,于是得寸进尺的就着耳后的系绳在他耳垂上轻轻掐了掐,她正欲问他,这绳子紧是不紧,不料裴珩忽地站了起来,紧紧扣上她的手腕,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睁开,眼底晦涩不明,定定地望着她,“还没弄好?” 谢幼萝此刻有些心虚,颤颤道,“好……好了。” 好像有点歪,他还未松手,谢幼萝只得换另一只手替他扶了扶。 两人距离很近,再近一些——谢幼萝微微踮起脚,她觉得自己就能碰上他的唇了。 近在咫尺的唇。 谢幼萝抬眼,“三爷。” 女人的声音娇软无力,裴珩心尖紧了紧,贴着她手腕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沉声道,“说。” “三爷的好日子,阿萝能讨三爷一个好么?”她的目光挪到男人的唇上,心跳骤快,“阿萝想——” 她咬咬唇,到底是没那胆子,“阿萝想起三爷曾有一枚狐狸面具,想来也不大适合三爷,那要不,便给了阿萝吧。”,裴珩闻言,松了手,她一下子没站稳,身子往一边歪,他迅速伸过手来,牢牢扣在她腰间。 她双手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臂,轻轻吹了口气。 往常没发现这会才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闻着竟叫人有些心神不宁。 “三爷,好吗?” 她又问了句。 裴珩定了定心神,扶住她的身子,“这次给本督站稳了,小心些。”说罢转身去了床榻边。 再回来时,已经拿了那狐狸面具在手里。 谢幼萝伸手欲接,不料裴珩却直接低头凑过身来,声音醇厚而低沉,引诱一般,“闭眼。” 她闭上眼,周身陷入黑暗中,恍惚中却能意识到裴珩近过来的手,将那面具戴在她脸上。 良久才睁眼,他依旧站在她身前。 两个人就这么戴着面具看着彼此。 谢幼萝忽然笑出声来,转身荡着步子坐到窗台边上。 “笑什么?” 身后的男人跟了过来,声音依旧一本正经。 “没什么。阿罗就是觉得开心。”她望着窗外的夜空,星辰无几,甚是寂寥,自言自语一般,“第一个面具,是我父亲亲手做的,后来——”她声音低下去,“后来不见了,从前在侯府时,也有一个狐狸面具。后来也不见了,如今三爷给了阿萝这个,阿萝很是欢喜,是绝不会再弄丢的。” 她第二个怎么丢的,裴珩自是清楚的,原这面具便是当日见她与自己赌气,去永乐大街做来叫她欢喜的,只是后来转念一想,这般做未免不合他的身份,于是便搁在了身边,裴珩背着手,道,“怎么不见的?” 谢幼萝抱着膝盖,脸藏在面具后,看不出情绪来,“那年晋州闹瘟疫,我爹娘未能幸免于难,后来匆匆叫我姨——杨氏带去了薛府,没带上它。” 那声音里有点低低的啜泣,想来是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难以自制。 “三爷,”她转身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阿萝记得,您说过,会帮阿萝取回阿萝爹娘骨灰的。” 裴珩看不出她的神情,她的肩微微抖着,他抬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落在她头上,轻轻抚了两下,“本督问你,你怎会孤身一人去了京城?” 她那脑袋彻底低下去,这件事藏在她心里,这么久了,从未对他人说起过。 当年她父母患病,鲜少往来的杨氏忽的就出现在了她家。 这是母亲唯一的妹妹,是她的姨母,爹娘临终前将自己托付给她,后来便与她进了薛府。 杨氏待她是极好的,一样不比府里其他姑娘差,甚至还继续教她读书写字,却不是进的府里的学堂,而是送她去薛老爷薛白素日里办公的书房,那时她还小,只当是自己到底不是府里的姑娘,没有资格进学堂,直到后来大了些,开始意识到偶尔在书房中的薛白,总是盯着她看,甚至还拿手磕磕碰碰的,一两次之后,她告诉杨氏,杨氏道,傻孩子,那是你姨父观察你读书仔细不仔细呢,是在关心你。 虽然杨氏如此说,她还是不放心的,后来她留了个心眼,装病不再去书房,杨氏见状也未说什么,只是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冷落下来,直到去年,薛白生辰那晚,杨氏将她叫到自己屋里,说是有她如今也十四了,她母亲当初留了遗物,要还给她。 不料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应当在寿宴上的薛白。 她转身欲走,却叫他一把抓住。 被薛白推在地上时,薛白按着她的肩,道,只要给他们生一个孩子就行。 谢幼萝那一刻便明白了为何爹娘一出事杨氏便出现了,为何进了薛府后总是有意无意的安排她和薛白相处……这些都是杨氏早就算计好的,杨氏嫁入薛府多年一无所出,薛白求子心切,不断纳妾,为了稳住薛府主母的地位,打起了她的主意。 第73页 就在那万念俱灰之下,她拿起一方油灯砸在了薛白头上—— “……我父亲与赵世青是旧相识,曾与赵祁定过娃娃亲,便去了京城投靠。”她说完这些,小脸上早已满是泪痕,“三爷,阿萝是恨他们的。” 裴珩戴着面具,只见得一双深眸,静静望着她,这是个可怜的姑娘,一路逃到京城,却依旧躲不开被坑骗。 他忽然也理解了她偶尔的不知所措和紧张,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害怕被抛弃又害怕被欺骗。 可在她这总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忽的谢幼萝贴了过来,抱紧他的腰。 她坐着,他站着,一动不动。 裴珩闭了闭眼,到底是抬手落在她肩上,浅浅环住,在肩头抚了抚,“别怕,有本督在。” 他难得地慢下声来,“本督会叫那丢子人,付出代价的。” 谢幼萝抬起小脸,抽着声道,“嗯,阿萝信您的。”说完双手抱得更紧了。 “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裴珩摩挲着她的肩,微微低下身子,“去晋州。” 说罢,便松开手,转过身的时候听谢幼萝在后头问道,“三爷,阿萝能问您,您为何对阿萝这般好?”寻常一些小事也就罢了,便是薛家的事,他竟也真的上心着,听那语气,似是要好好收拾薛家一番。 若说是为了裴荀,她是万万不信的,薛家再不济也是晋州首富,是晋州的大家族,无缘无故地得罪了,能讨到什么好处呢? 不是裴荀,那总不是为了她吧? 这是最不可能的。 裴珩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往后你便晓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天搬家,才稳定下来。 另外关于这本书,铺铺觉得写的很不如自己意,感觉不是很好,不满意,今年三月起,几乎每天的时间都在码字上,显然现在这种很糟糕的状态很难让我继续每天投入大量精力在这本书上,但是铺铺知道有喜欢它的读者在,所以不会坑,准备慢慢更完,不会坑,当然也不会出现两三个月更一次的情况啦。 以后的情况大概就是主更新文,辅更这本文。 望谅解~ 第37章 一起 临夜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过了子夜也未停歇,任凭船家如何习水路,明晚之前也是赶不到晋州的。 谢幼萝不晓得裴珩的打算,但他未主动说,她虽好奇亦不会追问,打他说会帮自己那一刻起,不,或许是更早,或是从从侯府他第一次帮自己开始,对于他的话,她便深信不疑了。 他是个有法子有手段的人,想到的,做的事总不会出什么错的。 这场雨是在船泊在晋州临江江岸时开始收势的。 那是他们启程前往晋州的第三日清晨。 谢幼萝在舱内等了一会,没多久碧云便从外头回来,边走嘴里边碎叨,“当真是古怪,三爷身子骨素来是极好的,奴婢在三爷院子里伺候那段时日,从未见过他病过。” 这话中意思很明显了,难怪这两日都未曾见过他,便是平日里总在眼皮子底下窜来窜去的白越也没了身影,想是在里头照看着,谢幼萝起身开了舱内临江的窗,雨势已经小了起来,断断续续几株雨丝砸在江面上,轻轻荡开几圈涟漪,谢幼萝捂了捂心口,“是……如何病了?” “奴婢就听了个大概,说是前日夜里临了雨,白越也没多说,留下这句话便匆匆进了屋里去。”说完碧云摇头哀叹“姑娘,您说这白越一男人怎么能照顾好三爷?三爷身边呀,到底是得有个女人才好。” 谢幼萝白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是愈发大胆了,说话没个把嘴的。 不过尽管如此,谢幼萝心里头还是担心的,虽然她也不会伺候人,也不会去照看他,但是极少生病的人忽然喝上了药,仍是叫她有些着急的紧。 思前想后一番,谢幼萝想还是去看看罢,人家默默病了两日,她不晓得倒还好,晓得了还无动于衷便不太好了,到底也是“恩人”不是,至少在裴珩那人的认知里是这般,至于于她而言,仅仅算作“恩人”到底是不够的。 脑袋里思绪飘过,人已经进了裴珩住的地方。 白越是个懂事的,见着谢幼萝,看都未看一眼自家在床上躺着的主子,便退了出去。 床榻上的男人除了脸色略微苍白,其他看上去倒还好,依旧精神的紧,许是在病中,脸上神色不似寻常日子那般清冷孤傲,薄唇微合,因着刚喝了药的缘故,唇上几分水润。 这个男人,便是病在塌中,依旧叫人挪不开眼。 他略抬了抬眼皮,只瞧了她一眼,便又合上。 想起上次他受伤,她前去探望,却踩着群角倒了下去直压在他的伤口上,谢幼萝便留了个心眼,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他床榻旁,这才道“三爷怎的半夜里出去淋着了雨?” 裴珩眼尾扫了过去,见这人乖乖坐在旁边,倒是不客气的紧,又暗自想着白越这小子该是欠收拾了,早就叫他不要与她说,这转眼便说了。 他在外头总是威风的,从不叫外头人看见自己虚弱的一面,可是这会看见这人,心底却并未排斥,这病还真是容易叫人糊涂。 思及此,裴珩略叹口气,良久才道“淋便淋了,至于为何,本督未可知。” 未可知,未可知。 第74页 进来送热茶的白越忍住了笑,趁他家三爷发觉前跑了出去。 谢幼萝低低哦了一声。 就在他以为两人对话结束时,旁边的姑娘冲他笑了笑,明亮亮一双眼直溜溜地望着他—— “三爷身子不舒服,就不用顾虑阿萝了。” 又道“这已经到了晋州,之前听三爷与白越那番话,许是这事三爷已经有了想法与主意。” 她自言自语般,不等他说话,紧着说“这事怎么说也是我的事,还是想参与的。” 言外之意就是想晓得他到底如何打算的。 裴珩不语,双眸早已合上,不晓得是睡了还是未睡。 她想,应当是睡了吧,吃了药的人,总是容易生困。 可是她不想就这么走了,本也就不指望他会告诉自己,不过是找个理由寻个话头在他身边呆着罢了。 她放低声音,语调很慢“其实如果没有这些事,对于晋州这个地方,我还是很欢喜的。” “我娘曾是这里很有名的绣娘,整个晋州所有绣坊里的女人都没有她厉害,她还说过,以后要为我亲手做出嫁的衣裳呢。” “往后呀,若是有机会,我得自己动手了。” “她还做的一手好菜,我自幼跟在她旁边,亦是学了不少。” “以后有机会,若是三爷不嫌弃,阿萝再给三爷露两手。” “晋州其实是个民风很淳朴的地方,三爷曾说在这呆过,也不晓得住的久不久,但一定没有阿萝久,回头若是这事处理完,阿萝便好好三爷逛一逛。” “嗯。” 男人忽然出声,虽然单单一个字,还是半道上闯进她自言自语的对话中,但却并不突兀,反而承接的恰到好处,好似他从未抽身于这场对话之外,始终身在其中,甚至是心在其中,并未有素日里的不耐与漫不经心。 谢幼萝这样想着,抬头去看他,却不见他睁眼,仿佛方才那一字是她的错觉,又或是他久沉梦中的一声呓语罢了。 想到这,她移开目光,起了身,到底是离开了这里。 裴珩在门合上的时候睁开了眼,也许他自己也未发现,那素来极少言笑的唇畔勾出一个弧度来。 谢幼萝方才那些言语仿佛依旧在耳侧飘着,姑娘娇声软语,一字一语尽是勾人的紧,他到底是个男人,怎能如此继续共处一室?不过对于这样絮絮叨叨的谢幼萝,他是不反感的,似只乖顺的小猫,贴着自个喃喃。 如此一想,倒有些意趣。 白越端了粥进来,见他似在沉思,不敢出声,直到裴珩叫了他,才道“爷,这船上的厨子去了街上采买,小的就着火随便烧了一锅粥,瞧着不大好,不过您勉强吃两口,晚上小的让那里头的好好熬一碗。” 裴珩对这些向来是没什么讲究的,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看白越支支吾吾似有话说,他皱眉,“有事便说。” “爷,小的到底是个男人,您不舒服了,照顾的也不周全,依小的看,您身边呀,当真是要有个女人了。”白越见他没说话,壮着胆子继续道“小的瞧着谢姑娘便不错,这左右也处了一段时日,品性何如,爷定是晓得的。” 裴珩闻言,面上冷了几分,推开了碗勺“你多嘴了。” 白越碎碎道“小的见您待谢姑娘尤为不同,还以为……”他没说下去。 便是和离了,她曾经也是裴荀之妻。 自然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说出来给谁听呢,便是有人听了,谁又能听得出他这话外之意。 其中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裴珩在这世上,在意的人不多,其中便包括裴荀。 他能看得出,裴荀对谢幼萝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力在濒死之际为她谋划。 他非圣人,七情六欲一丝也不少于常人,可他比常人多一分克制,那些个情难自制在他这里轻易能烟消云散。 裴珩收回思绪,心道这人闲时思绪总易生乱,到底不是好事,左右想了想,叫了白越备马。 白越有些紧张,这人还病着呢,又要往哪里折腾呢“爷,外头雨还在下着呢,您喝了药,再睡一觉吧。” “备马,你随本督一道。” 裴珩要做的事,没有谁能轻易改变,白越知道在说无益,于是点头“那爷,是要去哪?” 裴珩双眸微眯,清俊的脸上微冷,“薛府。” 好在外头雨这时候停了下来。 白越备了马回来,却见谢幼萝站在船板上,似是就等着他回来一般。 谢幼萝料是出了事,不然白越怎么会上了岸,并且行色匆匆,于是在这等着,那两匹马,她自然是看到了,于是她开门见山“三爷是要出去吗?” 白越犹豫不定,这事不知能否告诉谢幼萝,瞧着三爷是要瞒着谢幼萝前去的。 “本督有事要办,”裴珩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许是风寒未愈,声音有些低哑“你在船上等着,无论何人来,都不要下船。” 说罢提步便走,却在路过谢幼萝时停了下来。 只见谢幼萝伸出双手,抓住裴珩墨色斗篷一角。 她一双玉手,胜过白雪,与那漆黑的墨形成对比,青葱五指微微颤了两下,再看那张姿色无双的脸。 裴珩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浅咬的粉唇上。 不知何时起,她不似初见裴珩时低着下巴,不敢抬头,而是总扬着小脸,将他装进自己那双明亮的双眸里。 第75页 正如此时此刻。 男人僵着的脸到底是松动了几分。 谢幼萝这才道“三爷是要去哪?” 裴珩没有犹豫,“放心,本督不会不回来,将你独自留在此处。” 白越有一点没说错,媳妇幼萝的性子他多少是晓得的。 她自幼父母双亡,先后在薛家赵家侯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从未安稳过。 她害怕被抛弃,被利用。 想来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却经历此前种种,着实有些可怜。 偏偏这人并没有松开手。 只见她走进了一步,小声道,“ 阿萝知道三爷要去做什么,三爷是顶天立地一身好本事的男人,阿萝信得过三爷,可是纵然如此,此事事关阿萝爹娘在天之灵,阿萝是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的。” 她这番措辞执拗的过于认真,认真的叫裴珩原要拒绝的话语抿在了唇边。 他许久未语,谢幼萝扯着他斗篷的手摇了摇,“ 三爷——” 不过是最寻常的两字,叫她唤出声,竟温软缠绵至极。 像极了那些个对着自家相公撒娇的小娘子。 裴珩喉间滚动,指尖动了动,深邃的双目紧紧盯着她,终是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复更……撒娇女人最好命! 第38章 上了岸,白越咳了几声,牵了自个的马儿,摸了摸马背,“ 爷,咱只有两匹马,那靴府距离此地有些路程,您看这……” 他话没说话,谢幼萝不想叫裴珩为难,忙道,“ 那劳烦白侍卫再跑一趟,再寻一匹马儿来。” 白越摸摸鼻子道,“ 这已经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后的两匹马了。”他看了两眼裴珩,虽他家三爷一张俊脸不苟言笑,但是眉目并无起伏,这是他好脾气的时候,于是道,“ 不如,小的再往外头寻上一寻。” “ 不必了。” 男人终于开口了。 谢幼萝有些怔愣,三个人,没有马该如何去,有些路程呢,他又生着病。 她低头,准备再说什么,不料裴珩朝她大步走了过来,长臂拢在她腰间,另一只手贴上她的背脊,就这么将她抱了起来。 她仰着小脸,“ 三爷”二字还梗在唇齿之间,脸颊能感受得到从他胸腔里迸出来的阵阵的心跳声,还有些许温度。 这样的怀抱没有停留太久,几乎是一瞬间,她便被男人送上了马背上,紧接着他踩着马鞍坐在了她身后。 谢幼萝下意识想要回头,却动弹不得。 裴珩的双手从后落在她瘦削的双肩上,微微用力,只听他微哑的声音自后落入耳中,“ 别动。” 许是生了病的缘故,他整个人甚至是口中吐出的字都带了点温热,谢幼萝心潮涌动,却也当真没有再动,乖乖坐着,“ 三爷,您为何不让白越再去寻马呢?” 裴珩松开手,绕过她握住缰绳,那一瞬间整个人贴上了怀中小姑娘的后背,低头便是她稠密乌黑的长发。 她的背脊纤薄,青丝乌亮,稍稍靠近,便能嗅到一丝淡淡的香味。 偏偏这人又柔声唤他── 裴珩眉梢微微拧了拧。 真是要命。 他双腿夹了夹马肚,轻呵一声,扬马上道。 耳畔风声倏然而过,吹的谢幼萝脸颊生疼,整个人往他怀里躲,正觉这风刮的叫她无处可逃时,整个人被一面夹绒的柔软布料里。 那是裴珩的墨色斗篷。 谢幼萝心中欢喜,小心躲在那方斗篷里。 不知过了多久,裴珩的声音在这滚滚风声中传了过来。 “ 浪费时间。” 谢幼萝却在斗篷里扯了笑,小声道,一来一回,确是浪费时间,还是这般好,省时省力的紧。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到了薛府。 这是谢幼萝时隔近一年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他们不知道,就在不久前,薛府七姨娘落了产,府里正乱成一团。 薛府是晋州的大家族,府宅的砖瓦都是一金一银砌起来的,宅院占地大,单单是那高高堆砌起来的墙都占了好几百亩地。 只是这产业家业再大也填补不了薛府当家薛白的心。 一个家族繁荣的绵延,其实靠的不是财力和雄厚的产业,而是家族香火是否鼎盛兴旺,可祖上几代,从薛白父亲那一代开始,便只有一系男丁。 到了薛白这代,府上正妻加上八房姨娘,竟只有两个姨娘生了男儿,偏偏这两个也是不争气的,一个不学无术,只会在外头惹是生非,账本店铺一概不懂,一个天生愚傻,只晓得吃喝。 薛白瘫坐在地,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杨氏在一旁捏着手帕摸着泪,“ 老爷,还有机会的,妾身昨儿还差管家去找人挑了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个个都是好生养的──” 不想薛白听了脸色大变,“ 她尚在孕中,你这头便忙着给我挑人,不怕那些女人冲撞了她?她这身子如今说没就没了,你最好想好怎么与我交代?” 杨氏闻言,心底微冷,忍着气道,“ 老爷这就冤枉妾身了,从老爷纳妾至今,哪一个姨娘怀了身子,妾身不是亲力亲为好生照料的?为了我们薛家香火,甚至,甚至不惜奉上我那小侄女。” 说到这个,薛白更是不悦,他踉跄着起身,看来他薛白注定命中没有好福气,这偌大的家业若是交给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只怕薛家也就到头了。 第76页 杨氏虽有气,却不敢在他面前发作,想起自己一直以来谋划的事,如今真是机会说出来,于是道,“ 老爷,不若如此,我叫几个婆子私下去乡野农村里去盯着,偷偷抱几个男娃娃出来也非易事,虽不是薛家亲生血脉,但打娘胎里出来就在跟前养着的,好好教导一番,可不比那流着薛家血液的差。” 不料薛白重哼一声。 杨氏不解,“ 横竖老爷就是怨上了我。” “ 二十多年前那个孩子,你应该是记得的,我也无须再说,这件事亦不必再提。” 二十多年前……杨氏咬了咬牙,想起当年那个貌美如花的四姨娘,进府时身边带了个小男娃子,后来四姨娘难产死了,这孩子── “ 老爷,夫人,不好了,──” 外头高声而来的小厮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大声呵斥道,“ 如今是都没了规矩,敢在老爷面前如此喧哗。” 那小厮跪了下来,“ 老爷,夫人,表……表姑娘回来了。” 杨氏听到这称呼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这说的是谢幼萝,她心绪乱了乱,但也只是一会,回头见薛白已经起了身,整个人有了神采,于是道,“ 老爷,想来是之前那件事引了她来,原以为不会来了,没想到她还是忍不住了。” 薛白道,“ 那你准备如何?” “ 我到底是她姨母,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是不敢和我对着来的,再说,咱们这还有东西她想要的紧,一个小丫头片子,老爷还怕了不成。” “ 薛白这才满意地点头道,“ 带她来大堂。” 没成想,大堂里随谢幼萝进来的还有别人。 杨氏这会自然是不管他人,见着谢幼萝脸上挂着笑,道,“ 阿萝,你说你这孩子,当初不过是唬着你玩,怎就闹起了离家出走的荒唐事来?这大半年来,姨母成日里担心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完作势要握谢幼萝的手,谢幼萝躲了过去。 杨氏这幅她们好似许久未见的亲人一般的嘴脸着实叫她厌恶,还有那正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薛白,若不是为了爹娘的骨灰,她定是不会再踏入这个地方半步。 谢幼萝的反应叫杨氏愣了会,她想再向前,忽的脚下不敢动了,只见谢幼萝身侧那个男人冷冷地望着她。 杨氏这才抬眼去打量他,这人生得一张极俊却也极冷的脸,眉目清冷,眸中似含冰霜,不过一眼,便叫她后背发冷。 只是……杨氏皱皱眉,这个男人眉眼之间迸发出来的气势总叫她有些熟悉,仿佛似曾见过一般。 她捏着帕子在唇边掩了掩,讪讪退到薛白旁边,不敢再看。 见杨氏这番表现,谢幼萝望了一眼裴珩,瞧见男人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整个人不由得更加底气十足。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慢慢握成一个拳,这时后腰贴上一只温热的手掌。 那是裴珩的手。 他在她腰上轻拍了两下。 好像在叫她不要怕,想说什么便说,天大的事,有本督在你身边顶着。 谢幼萝双颊微红,她也没有继续回头看他,却下意识将腰肩挺的笔直。 第39章 双眸直直看着薛白夫妇二人,“ 事到如今,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我来这里是为何,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杨氏脸色微变,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泛白,咬牙道,“ 阿萝,这话便是你的不对了,当初你跑出晋州,叫我们好找,你爹娘坟墓那块地本是叫人翻了筑了新屋的,若不是我和你姨父,指不定那一堆白骨就抛在野外了,怎的到头来,还不见你说声谢,反倒与我们叫起板了,老爷你说是与不是?” 薛白哪里还有心情听她们说这些,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谢幼萝身上,他这辈子就遇见过两个绝顶的美人,一个是二十多年前他带回来的四姨娘,一个便是谢幼萝。 杨氏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心想此番定要将这丫头留在薛府,想了法子送到老爷屋里,那时老爷对她的怨念多少会少些。 谢幼萝嫌恶地移开目光,只想此事速速解决离开此处,“ 将我爹娘的骨灰交出来,我便离开这,前尘往事我也不与你们追究了。” 杨氏轻笑,“ 交出来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 你留在薛府,不准再离开。” 谢幼萝晓得他们打得什么主意,也知道这骨灰不会轻易拿的回来。 不过是应裴珩说的,拖延一下时间,谢幼萝不知道他们要等什么。 她想了想,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裴珩走到了她的身前。 男人身姿挺拔,她纤弱娇小,这样一来便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在外头的人如何也瞧不着的。 谢幼萝不知他要做何,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男人周身似乎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寒气。 他生气了吗? 她在他身后低低出声,欲言又止,“ 三爷……” 裴珩没有听到一般,一双冷眼轻飘飘看了两眼薛白夫妇。 吓得他们拿杯子的手都颤了颤。 美人在前偏偏叫人挡了去,薛白心里那个气。 又见这人,虽气势不凡,但他薛白这么些年同多少人打过交道,贼也好官也罢哪一个他怕了,更何况这个年纪瞧着比他小上许多的男子? 第77页 这么一想,薛白重重撂下茶盏,起身指着裴珩道,“ 你又是什么人?这里是薛府,容不得你放肆,给我速速离开,再不走,我便叫上官府的人,告你个擅闯民宅之罪!” “ 老爷无须与他废话,我这就叫人去请官府的过来。”杨氏就等这句话了,他们老爷与府衙大人是多年私交,给人认个罪不是难事,这个男人不是个容易摆弄的,得速速解决了才是。 杨氏出了大堂,谢幼萝有些着急了,薛白和这些地方官关系不简单,她皱着眉头,却听裴珩俯身过来道,“ 怕什么,你忘了,本督是做什么的了?” 做什么的……谢幼萝反应过来,是她糊涂了,这裴珩就是官,还是京城里头的官,据说还是当朝一手遮天的权宦萧公公的得力心腹。 就在她放下心时,杨氏踉跄着步子走了进来,薛白见状,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 杨氏语无伦次,“ 外头……外头都是官府的人……府衙大人被人扣了!”说罢,猛的看向裴珩,神色惊恐,“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他们大意了,谢幼萝身边的这个男人,能光明正大的扣住府衙大人,来头定是不一般。 谢幼萝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仔细想了想,大概这就是裴珩叫她拖延时间的原因吧,他思绪缜密,这一切都是他早就谋划好的。 “ 三爷,外头的人,──” 薛白此时赫然出声打断她的话,“ 大胆刁民,竟敢扣押府衙大人,来人,将人给我拿下。” 便是此时,裴珩依旧没有任何慌乱情绪,淡定的仿佛在看一场戏。 外头进来几个薛府家丁,作势就要拿绳子捆了上来,这时大堂门口传来一声高呵,“ 住手。” 是白越。 他手里拖着府衙大人,往厅堂里扔了过去。 那府衙大人见了裴珩,忙跪了下来,“ 下官见过督军大人,督军大人饶命,薛府私售官盐之事,下官当真不知情,请大人明查。” 督军大人── 薛白眼前一白,恍惚之间,又听那官盐之事,便知自己要完了,他趴跪在地,下意识地给自己脱罪,“ 大人明察,小民从未更不敢私下买卖官盐呀。” 裴珩拍了拍衣袖,伸了手出来,白越会意,将怀中两个账本递了过去。 紧接着便被裴珩狠狠丢在底下跪着二人手边。 “ 本督最是听不得这些狡语,有什么话,都给本督留在肚子里带到牢里头去说,那里多的是叫你们说真话的法子。” 府衙大人深知这督军大人性子随了那位权宦,都是心狠手辣的主,进了牢狱里,便能出来,不死也得残,这般一想,立时晕了去。 薛白见状,晓得这督军不是好说话的主,只能不断磕头求饶。 “ 阿萝,”谢幼萝低头一看,原来那杨氏不知何时跪在了她脚边,“ 阿萝,我是你姨母呀,当年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回来,如今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就放了你姨父吧。” 杨氏眼精,哪里看不出来这个男人是看重谢幼萝的,此番也是为了谢幼萝,只要这丫头能开口求情,那便没什么事了,她抱住谢幼萝的脚,又道,“ 你忘了当年你姨父教你写字读书了吗?你忘了你十二岁生辰,姨母花了大笔钱给你添置的新衣裳了吗?姨母记得你当时很是欢喜,你还没有嫁人,薛家就是你的娘家,姨母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救救薛家吧。” 裴珩眼底尽是不耐烦,抬手欲招呼白越将这妇人拖开,却见谢幼萝抬脚踢开了她,声音微抖,“ 是呀,当年是你把我带回薛家的,可那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自己,为了将我养大再给薛白作妾,再生个一儿半女巩固你薛家主母的地位,将我送到薛白书房中,名义上教我写字,却满心肮脏龌龊的心思,给我添置的新衣裳,亦不过是为了讨薛白的欢心,我记得那衣裳是青墨色,是薛白最爱的颜色,你口口声声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从一开始你带我回薛家到现在,你做的任何事是为了我吗?甚至,甚至还拿爹娘的骨灰来威胁我。” 她死死咬住唇,双眼微红,“ 你说,我凭什么要求情,凭什么要放过你们?” 杨氏听完,脸色煞白,瘫坐在地,良久才有反应,“ 你要……要骨灰,我给你就是了,何况你当初也走了呀,如今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谢幼萝不想多言,她没有这样普渡众人的好心肠,是断不会开口求情的。 白越听了这些,对裴珩道,“ 没想到这妇人心思竟如此歹毒。” 裴珩闭了闭眼,过去拉了谢幼萝的手将人推到自己身后,半蹲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氏道,“ 你想错了一点。” “ 即使她真开口求情,本督也不会留情。” 杨氏有些怕他,此刻他就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像极了── 她眼睛倏然睁大,“ 你──” 裴珩冷笑,“ 怎么,想起来了?” 不仅是杨氏薛白,便是谢幼萝,也有些意外。 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阴冷狠厉的裴珩,是她从未见过的。 只听杨氏颤声道,“ 是你……竟然是你……当年我记得,明明,──” “ 明明叫人杀了本督,对吗?” 这时薛白反应了过来,大声道,“ 你是阿锦的儿子,裴璟之。” 第78页 他口中的阿锦,是当年他带回来的四姨娘。 “ 当年我待你们母子不薄,甚至还想将这偌大家业交与你,如今这般是何意?” 裴珩冷哼一声,“ 我们是怎么进薛府的,你应该记得,本督母亲如何死的,薛夫人也应该记得。” 他慢慢起身,目光低低睨向他们,“ 你们贱命一条,早该了结了的,是本督心慈,叫你们活到了今日。” 说罢拍拍手,白越立刻唤人,将这三人五花大绑拖了下去。 又吩咐人搜查薛府,去寻谢幼萝父母的骨灰盒。 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幼萝低下头默然不语。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一再允诺自己,定会整顿薛家,帮她拿回爹娘的骨灰,从前以为是看着裴荀的份上帮衬自己,可是现想来,若只是拿回骨灰,动辄如此,便有些大费周章了。 却原来是这座宅院里,也藏着他久埋心底的血海深仇。 她想起他曾说的自己在晋州住过几年,想来就是他母亲嫁到薛府做姨娘的那几年── 可是也不对,她记得裴珩与裴荀是双胞兄弟,乃侯府主母的嫡亲子,又怎会冒出个嫁到薛府的母亲呢? 她看着裴珩,心中自是万千困惑,可是裴珩这人,她是晓得的,若非亲近极信之人,他是不会细说其中缘由的。 这沉寂许久的气氛叫裴珩的人给打破了,那是派去搜查薛府的人,他怀中捧着两方泥色陶罐,走到裴珩身前道,“ 爷,东西找到了。” 裴珩没有拿,而是招呼那发愣了许久的小姑娘过来。 谢幼萝鼻尖微酸,眼底泛红,却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她紧紧抱着那两个陶罐,声音隐忍而克制,“ 三爷,阿萝想寻个地方,让爹娘安息。” 大堂内不知何时起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谢幼萝抬起头,眼里泪眼朦胧,可是她不想在这个地方掉眼泪,这个她憎恶而又努力逃离的地方。 为了克制泪水而红透了的双眼,很是酸痛。 谢幼萝不敢眨,她低头欲走,迫切地想要离开此处,却在转身之际连人带着怀中陶罐被拥入一个怀抱里。 谢幼萝颤颤抬头,泪珠子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就在即将坠落之际,一双手覆了上来。 第40章 阿萝周身陷入黑暗,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耳边是裴珩贴近的声音,“ 无须忍,想做什么做便是,本督在你身边,怕什么?” 谢幼萝呜咽出声,泪水从男人的指缝中滑落而下。 良久她才停下来。 裴珩收回手,望着她微肿的眼睛,又看她紧紧抱着陶罐的可怜模样,抬手在她肩上轻抚了抚,“ 本督带你去。” 谢幼萝咬着唇,点点下巴。 依旧是上次那座山那个地方。 杨氏说的有人要翻那地筑房子自然是假话。 裴珩找了人来,这事办的很快,又陪着谢幼萝在新墓前待了一个时辰。 下山的时候,天色渐黑。 谢幼萝走在裴珩身侧,将心底酝酿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三爷,如今薛家的事,我爹娘的事都料理完了,阿萝想,是否要随您继续往京城去,”她站定,回头望着父母坟墓的方向,“ 阿萝爹娘安息在此处,若是去了京城,每年清明,连为他们扫坟头的人都没有。” 这件事其实她想了很久,如果一切都尘埃落定,她又如何能一走了之,虽然……她看了看裴珩,男人英俊的侧脸在暮色中褪了些冷冽,反添了几丝温和,便是心有所属,可所属之人未有心,尽管他待自己是好的,可是却始终端的不明白,隔层纱般,去了京城后,若依旧如此,那该如何,总不至于当真等着他给自己寻一门好亲事,从他的督军府上嫁出去吧,她是接受不了这般。 山风拂过,草木倏然作响,将她的声音一道卷入其中。 裴珩背过双手,回头看她,脸上是惯有的清冷神色,他语气淡淡,“ 你说什么?” 他的话,反叫谢幼萝糊涂了,这人是当真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待回过神,裴珩已经大步继续往前,谢幼萝忙追上去,后头问着,“ 三爷没听见阿萝的话吗?” 裴珩头也不回,“ 没有。” 裴珩语气有些不耐烦,更应当说是烦躁与不悦。 便是之前与薛白夫妇对峙时都没有这般的不悦,他揉了揉眉心,这般情绪,他自然知道是为何。 这人说要留在晋州,不与他去京城,这话叫他听来,当真是不舒坦地很。 偏偏平日里知进退机灵的一个人此刻却看不清他的情绪,在自个后头追着说,紧着问。 裴珩重重拂袖,只觉心中抑郁难平。 谢幼萝就是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的。 她距离他一步之遥,抬眸之间望见的却是他的衣襟,她忙抬头,精致的脸颊微微仰起,男人浅抿的唇近在咫尺。 谢幼萝视线一点点往上,对上他的。 一面迸发着热情与沉迷。 一面折射出烦躁与抑郁。 交织在一块,倒生出了几分痴缠缱绻,爱恨纠缠的意味来。 谢幼萝心房猛烈地跳动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蜷缩,下巴仰了仰,水润的眸底满是坚定,随即贴上了那张薄冷而又润泽的唇。 他怪她越矩也好,没有女儿家的矜持端庄也罢,那些东西她通通不在乎了。 第79页 她只想此时此刻和他真的生出那么一丝爱与恨来,至少……至少那样他们之间,还有点别的纠葛,而不仅仅是裴荀罢了。 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谢幼萝睫毛轻颤,满腔热忱渐渐冷却,眼皮耷拉下去,这种结果不是那么的意外,紧握的手松开,整个人往后挪,不料下巴被人扣住,勾住她往后退缩的唇,随后狠狠碾着。 他们如痴如缠,犹如叫风中吹散的两片落叶在半空中交缠着,无论怎么坠落,也始终首尾接连最终交叠着坠落于地。 山风再次卷起,许是微凉的风唤醒彼此。 谢幼萝退后一步,方才犹如梦一般,她略红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她心底是欢喜的,无论如何,她是如愿以偿了。 裴珩舔了舔唇,低头看着这个又在胡思乱想的女人,“ 还留在晋州?” 他说着疑问的话,那语气里却已然为她做好了决定。 不许留在晋州,跟本督回京城。 他有他的孤傲,便是这种时候,也不轻易放下那些架子,话说到这里,已经属实不易。 谢幼萝敛眉,她晓得他身份不一般,有些威风不是轻易就能收敛的,但是她不要这样模棱两可不明不白的话。 说她矫情也好,不知满足也罢。 她抬起脑袋,一双碧眼直戳戳地望着他,“ 三爷为何执拗于叫阿萝去京城呢?”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量与底气,“ 莫不是,为了那个要为阿萝寻一门亲事的承诺?” 这话说出口,对面那人脸色变了,裴珩懒的继续解释,上前拉着这个破坏氛围的姑娘往前走。 谢幼萝看着两人交叠在一处的手,唇角含笑,不再问他,乖乖跟着他下了山。 他们原是准备在此处再逗留一日,谢幼萝说好的要带他在晋州玩一天,但翌日清晨,白越从外头回来,带回了一封书信,那是打宫里传来的。 裴珩眉间微蹙,谢幼萝瞧了出来,这其中必有端倪。 于是便对白越道,“ 想来是要紧事,吩咐船家,即刻出发回京城吧。” 裴珩挑眼看她,“ 不是说带本督游历晋州?不是要留在晋州?” 谢萝为他倒了一杯茶,纤纤十指作捧,奉在他手边示好,“ 三爷有事要办,耽误不得,阿萝晓得的。” 她没有回他后面那句话,心下早已有了考量,但此刻还不想告诉他。 裴珩受了她的好意,捏着茶盏浅抿一口,温热的水流过喉间,却是舒畅不少,他轻哼,“这会倒是理解本督了?” 谢幼萝觉得莫名,她何时没有过,她自觉在他身边这些日子很是懂事听话,进退有礼——好吧,昨儿那事例外。 她小嘴嘟起,似舔了蜜糖的小孩般,眉眼弯弯。 这女人当真是难以捉摸的很。 见她如此,裴珩眼底神色怪异,随后起身,近到谢幼萝身前,她好看的双眸胡乱眨着,牵动眼底那颗泪痣,微微上扬的眼尾,像极了一只小狐狸,偏偏这只小狐狸那双本该满是魅惑的双眸里,装满了娇俏与纯真。 这是一个十五岁少女的眼神,便是身心负有情怀与爱慕,那双眼睛始终不曾沾染尘埃。 而也只有他能看到这样的谢幼萝。 因为只有在他面前,谢幼萝才会有这样的一面── 毕竟在外人面前,她是一只容貌绝顶,叫男人神魂颠倒的狐狸精,而裴珩眼里,她就是一只狡猾又单纯的小狐狸。 谢幼萝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裴三爷正盯着她那双狐狸眼,在心底仔细琢磨。 “三爷,”她软软的声音唤回了裴珩的思绪。 许是这舱内未开窗,裴珩觉得呼吸有些不顺,他转身过去,将窗户打开,入眼便是滔滔江水,伴着在水面低旋的风,微凉却叫人很快清醒过来,他听见后头谢幼萝说,“ 阿萝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三爷。” “说罢。” “阿萝听说,三爷与四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昨日在薛府,三爷那番话,阿萝便有些不明白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原是不想问的,可是她好奇,这好奇的缘由不是为了满足自己对未知东西对他人隐秘之事的探知欲,而是想了解裴珩。 裴珩背对她站在窗口,许久没有说话。 谢幼萝咬咬唇,忽然觉得自己蠢钝无比。 她应该想到的,对于无所而不能的裴珩来说,这样一段过去,定是他最不想拿出来说的伤疤,又怎能轻易告诉别人呢? 谢幼萝走近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三爷──” “本督和老四不是同胞兄弟。” 没等谢幼萝反应过来,又听他道,“ 本督生母是侯府的一个姨娘。” 他的语气并不沉重,像是在讲述一个普通的故事,别人的故事,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可事实上他却是身在其中的局内人。 他幼萝脚下动了动,来到他身侧,仰头望向他,他的目光深邃,投在那不断泛起涟漪的江面上,船这时候停了下来,江面渐渐平静下来,就像裴珩的语气那样的平静而又清冷。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谢幼萝觉得自己听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里很多人和事都那么的不真实,唯一真实的,是这个历经二十多年的风雨后叫她遇见而得以此刻与之并肩站着的裴三爷。 她的眼睛有些红,抬眸看自己时眼底隐约有水光浮现,又咬了咬那小巧精致的唇。 第80页 他皱眉,“ 怎么还不开心了?” 不想小狐狸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他低头,眼底是她的发,他抬手轻抚,第一次有了些耐心,“ 嗯?” “三爷,以后,以后有阿萝在乎您。” 他嗤笑出声,这才了然,原来她这是心疼自个。 虽然对于过去那些事,他已经不在乎了,但是这么些年,也确确实实是心口的一块石头,虽可以不在意,但每每想起,任凭他如何控制表面的情绪,心里总会有些波澜。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自己,会在乎自己。 便是他心思素来清冷淡漠,此时此刻却亦有所动容。 第41章 抵达京城那日,下了一场雨。 彼时谢幼萝已回到督主府栖梧园内,倚在窗旁,目光透过窗牖望向乌沉的天际。 “……听说老侯爷病的重了,宫里头又急召三爷,真是事儿都赶一道来。”外头风雨虽歇,但空气依旧凉飕飕的,碧云为她披了件厚绒斗篷,见她不语,继而轻唤她,“姑娘?” 谢幼萝却抬手合了窗,转身在榻上躺了下来。 老侯爷病重也好,宫内急召也罢,这些都与她无关。 重新踏进京城,进入这栖梧园那一刻起,她就在想,怎么就还是跟着他来了呢? 虽然她心意已明,但那人却还是模糊的,这般跟了他来,也没个说法。 谢幼萝忽然有些后悔了。 正在她懊恼不已之际,前院里传来动静,没多久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落在她院内青石板上。 她转身望去,只见今晨抵京便匆匆离去的裴珩抬步进来。 两人隔着一道珠帘,明晃之间,那人已近到珠帘处,却停下了步子。 谢幼萝回过神来,抬手在心口处轻抚,气息平稳了些,那双眸子却难掩光彩,“三爷可是忙好了?” 她唤他三爷时语调婉转悠扬,不似旁人那般语含怯懦,反复琢磨竟品出了一丝女子等待夫君归来的欢愉之意来。 这般想着,却也不觉不悦,反倒有几分舒适,思及此,裴珩一路蹙着的眉舒展开来,他负手道,“晚些时候还得去一趟侯府。” 语罢却听珠帘那头小姑娘低下头似是在笑,又抬头,一双明亮的眸子望向他,应道,“阿萝晓得了。” “宫里贵妃娘娘甚是念你,明儿本督派人送你进宫去。”说到这,裴珩略作停顿,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姑娘,年幼时寄人篱下,谨小慎微地活着,后来入了京,又遭遇算计,在遇上他之前,过的总是战战兢兢的日子,虽说在凉州与沈宝蔻有几分交情,但到底是入宫,难免会有些畏惧。 想到这,他抬眸望去,果然就见谢幼萝面露难色,下意识地咬着水润的唇,此时凉风从门外袭来,像极了那日在晋州的山里,两人唇齿间与风一道席卷而来的缱绻缠绵。 “若是不想,那便不去。”他放缓了语气。 门边候着的白越有些意外,他家主子何时说话这般温和了,转念一想,又忽然明白过来,自打遇上谢幼萝,三爷做的不寻常之事多的去了。 里头谢幼萝终于松了一口气,诚如裴珩所言,她是不想的。 莫名地,她忽然生出了自己与裴珩是心意相通的,至少在这世上,最懂她的人,只有他了。 她打帘内走出,迎上男人的目光,他的眸子很深,脸上神色却依旧平静淡然,比起两人一道去凉州之前多了一分温色。 谢幼萝伸出手,轻轻勾扯他墨色衣袖,双眸熠熠生辉,加上眼下那颗泪痣,整个人变得越发灵动娇俏,“三爷,阿萝想出去逛逛,”她抬起下巴,大胆对上男人深邃的眸子,语气越发的娇柔,“三爷?” 她不知道,她这一声声三爷叫的裴珩心底发痒。 裴珩见过的绝色佳人自是不少,可能像她一样在自个跟前这般模样的却从未有过,心底有所动容,却依旧面不改色道,“去哪都行,小心些就是,以后不用来询问本督。” 却不想谢幼萝凑得更近了,她笑道,“三爷想错了,阿萝本就不是征求三爷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三爷陪阿萝一道去。” 她如今是自由的,想去哪里,自然无需问谁,所想的不过是与裴珩一道罢了。 不想男人抽回了衣袖,转身似是要走。 谢幼萝见状,一阵失落涌上心头。 她垂下眸子,男人墨色镶金丝的靴子由近渐远,落在门槛处,她听见男人沉稳有力地声音传来,“过两日有庙会,本督带你去。” 再抬头,那人已然没了踪影。 碧云便是再愚钝,也是瞧出来了,她家姑娘这是看上三爷了。 早先她便觉得,这世上再大的依靠也比不过三爷,何况她家姑娘苦了这么些年,能遇上三爷,也是缘分,有了三爷,至少余生都有了依仗,从前还担心谢幼萝不开窍,这会倒是放了心,“……依奴婢看,三爷待姑娘是有心的。”碧云合上了门,扶着谢幼萝坐下,“奴婢曾在三爷院里伺候时,可没见过三爷待哪位姑娘这般过呢。” 裴珩对她与旁人不同,谢幼萝自然是晓得的,只是这不同中,有几是裴洵的脸面,又有几分是无关裴洵仅是待她谢幼萝本人的情分呢? 而她想要的,是裴珩与她之间,无关任何人的羁绊。 “姑娘往后的日子好过了,有三爷这个依靠,怎么也不会难了。” 第81页 谢幼萝合上眸子,纤长微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我在找的,从来不是靠山,不是一份依仗。”若是这样,当初她大可不必在那份和离书上落字,留下来享受侯府的无边富贵岂不更好。 ****** 两日后的庙会如期而至。 听闻是圣上为了替贵妃祈福,为表诚意,遂授意礼部操办了这场庙会。 这日天儿倒是极好,四月飞花,暖阳高照,谢幼萝坐上马车,掀帘看了看外头,只见白越牵了马过来,左右都没见着那日说要陪她去庙会的人。 白越是个有眼力劲的,见状忙过来低身道,“阿萝姑娘,爷今儿有事,说是晚些时候过来,您先过去,” 是了,他今儿天未亮便进了宫。 谢幼萝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起了那日在银杏林,眼底落寞无光的沈宝蔻,于是问道,“可是贵妃娘娘出了事?” 白越叹口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京城多数人都是知道的,不过谢幼萝回来后未曾出过门,想了想道,“贵妃娘娘染了重病,太医也查不出什么症状来,虽说能走能动,但发起病来,便神思恍惚,认不得人。” 谢幼萝微惊,分明半个多月前在凉州还好好的,不过瞧着有些伤神,心思重些罢了,她想起两日前裴珩说沈宝蔻想见自己,她却因为畏惧而没去,她的朋友很少,她能感觉到沈宝蔻待自己是真心的。 谢幼萝退回马车内,心底懊悔不已。 却听外头白越又道,“今日贵妃娘娘又犯了病,圣上欲带她去国恩寺上香,爷少不得要去护驾,是以这才没来。” 谢幼萝解了惑,心下释然。 督军府的马车到的时候,山脚下已经聚了许多人。 这场皇家主持的庙会,少不得权贵世家的热闹,谢幼萝同这些人交际不深,远远便瞧见被丫鬟簇拥而来的赵夫人,以及她身侧的林清婉。 碧云吓得站到她跟前,生怕她叫那群人欺负了去。 “这不是阿萝么,”赵夫人捏着帕子走近,继续道,“好孩子,你在侯府的事我们都晓得,你赵伯父还在等着你回去呢,听说前阵子你回了晋州老家,可是真的?” 赵夫人面上挂着和蔼慈爱的笑,仿佛在晋州发生的那些事当真同她无关一般。 谢幼萝没有心思与她们在这里周旋,绕过她们直接上了台阶。 后面林清婉瞧了,盯着谢幼萝的背影狠狠道,“因为裴四爷,人家三爷才叫你在他府上住下,还当真以为自己是那宅子的女主人不成?这般不顾惜女子名声的女人,别说裴三爷,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看得上你,竟还敢在我们跟前甩脸子。” 她这话声音不小,一连串蹦出来,惹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碧云想说什么,谢幼萝拉住了她。 在意太多,终归是徒增烦恼,她若回应了,才是如了她人的意。 如今在这世上,她在意的只有一人。 林清婉见她没有反应,脚步竟丝毫没有停滞半分,自个在这唱独角戏一般,她咬咬牙道,“不就是靠着裴三爷的庇护,神气什么,听说陛下前些日子才问的萧掌印的罪,他是萧掌印的心腹之交———” 众人一听此话,原本小声议论忽然没了声,这天子的事她们怎敢轻易拿到台面上说,就连林清婉也被赵夫人压了话。 石阶上谢幼萝身子微顿,却也只是一瞬。 回京后她一直深居内室,不晓得外头的事,只知道裴珩很忙,每日早出晚归,甚至是一连几日都不回府。 林清婉的话固然是有折辱她的意思在,但既然敢说到陛下,定然有几分真实性。 谢幼萝暗自握紧了双手,眉头深锁,一旁碧云安慰道,“姑娘且放宽心,咱们三爷后面再不济还有侯府,哪儿能轻易倒下。” “是,你说的对。”谢幼萝抬手在心口抚了抚,是她关心则乱。 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裴珩,她加快了步子,一路行至国恩寺前。 天子携贵妃早已侍奉完诸位神佛,焚香的小师傅引她进入大雄宝殿。 她望着那尊烫金大佛。 在蒲团上跪下,随后慢慢并上双手,合上眸子。 她这一生,是不幸,却也是有幸。 上天对她始终是公平的,让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镜磨难之后能够遇见裴珩,让她再次看到这了无牵挂的人生里的一丝希冀,她想爹爹娘亲在天之灵亦会觉得宽慰吧。 来这里之前她会纠结会无比在意裴珩待自己这般好到底是为不是为了裴荀。 可就在方才以为他会出事的那一瞬间,谢幼萝便什么都释怀了,她不再去纠结这些,无论如何,裴珩心底总是有自己的,她只求—— 只求裴珩能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谢幼萝抬眸望向大佛,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虔诚。 主仆二人从大殿内出来时,一名年轻的小师傅叫住她们。 “这位施主请留步,这边贵人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提示:奶奶你追的文更新了!!! 作者药铺君:存稿至完结,放心食用(gt;ωlt;) 第42章 寺内的路没有高宅大院内的庭院那般复杂,穿过一条长廊和几道门洞,便到了一间禅房前。 那禅房左右站着两名绿衣女子。 这几人谢幼萝眼熟,曾在凉山书院银杏圆内见过。 第82页 那是贵妃沈宝蔻跟前伺候的人。 谢幼萝心下了然,进门之后,果然见到许久未见的沈宝蔻在坐在窗前,见她进来,招手道,“阿萝,终于见到你了。” 半月的功夫,沈宝蔻整个人瘦了许多,从前那微圆的脸这会冒了微尖的下颌,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 听闻她大病了一场,想来受了不少磋磨才至于此。 “民女见过贵妃——” 谢幼萝还未弯身便被沈宝蔻扶了起来,“不过半月,怎就生分了。” 她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脸上却总是挂着淡淡的笑。 谢幼萝想起曾经她说过她不喜欢别人唤她贵妃,她又这般亲近自己,先前她想见自己,自己没去已是存了愧疚,这会再同她行这些虚礼,就不大好了,于是反扶着她去藤椅上坐下道,“听说你身子不舒服,今日可是好些了?” 沈宝蔻道,“好些了。”她说这话时低下头从衣袖内取了一枚黑色的锦囊,“阿萝,想必你也听说了司礼监掌印萧辞被陛下问罪一事吧?” 是了,不久前才听说,谢幼萝不由得想到裴珩,她点点头。 “你还记得我曾同你说的,京城有一人在等我么?” 谢幼萝自然记得,那时的沈宝蔻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哀愁,但提起此人时,眼底是有光彩的。 “那人就是他,萧辞。” 听到这里,谢幼萝惊了一下,她不解的望向沈宝蔻。 贵妃和宦官,实在是让人难以联系到一处的关系。 沈宝蔻无力地笑了笑,自言自语般,“他在我跟前,可我总觉得他看不到我,我开始觉得累了,想要缩回去的时候,他看见我了。” “可是那时候我不明白,不能得以窥见天日的关系,只有其中一人装作看不见听不见,才能长久下去。” 谢幼萝静静听着,却见沈宝蔻面上几行清泪,“阿萝,我很羡慕你和裴珩,如果我没有任何身份,像你一样自由,我就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了。”沈宝蔻握住她的手,“所以阿萝,不要去想身世门第,想要什么,努力去争取。” 自由,谢幼萝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动了动,她虽是自由身,可依旧无法站在裴珩身边。 只是她的确比沈宝蔻幸运,同裴珩之间有很多种未知的可能性,沈宝蔻说的没错,她应该去争取去珍惜,如今的一切。 “宝蔻,谢谢你,”谢幼萝抬手替她擦了擦泪,“萧掌印,他——他会没事吧?” 沈宝蔻吸了一下鼻子,垂眸道,“不知道,”她将那锦囊放在她手里,“阿萝,今日找你,其实是有事要你帮忙。” 谢幼萝大概也猜到了,不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特意唤她来,她握住那锦囊,问道,“何事?” “如今我也见不上裴珩,只能找你了,你若是见着了他,替我将这锦囊交给他,再让他替我送到萧辞手中。” “好,我答应你,”她反握住沈宝蔻的手,想了想道,“三爷肯定会想法子救掌印的,你莫急,放宽心,好好养身子才是紧要的。” 沈宝蔻目光飘向窗外,淡淡道,“会的,我会的,阿萝,冬天快到了,他最是喜欢冬天,因为我们初遇便是在冬天,我记得那年下着大雪,他被父亲带到书院,他很聪明,什么都一学便会,再后来,他离开了,再没回来过——” 说到这里时,窗外忽然有了动静,谢幼萝听见有人说话,细细碎碎不大清楚,忽然身侧的沈宝蔻用力将她推开,尖着嗓子道,“滚,你是谁,你给我滚——” “娘娘,娘娘,这是阿萝姑娘呀。”外间的丫鬟过来拉着她,又对谢幼萝道,“阿萝姑娘,咱们娘娘这是又犯病了。” 谢幼萝看的很清楚,沈宝蔻这病发作的不同寻常,方才还好端端一个人——慌乱间她对上沈宝蔻的眼,那一刻她明白了。 她佯装着靠近忽而被沈宝蔻狠狠推开。 谢幼萝踉跄了好几步,幸好被人从后头扶住。 那双落在腰间的手,以及贴近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她回头,只见一身黑袍的裴珩单手揽着她,但他很快便松了手。 后面紧接着又进来一人,明黄色的衣袍,发束金冠。 裴珩的声音落在耳内,“这是圣上。” 谢幼萝心下一惊,才明白沈宝蔻为何忽然发病,她忙低身行礼。 皇帝没有看她,或者说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沈宝蔻走去,一面叫人传御医过来。 直到抱着沈宝蔻从他们身侧经过时,才停下了步子,眯着眸子看了眼谢幼萝,随后目光挪向裴珩。 谢幼萝被那一眼盯的心里不舒服,皇帝的眼神和裴珩不同,裴珩是清冷,但皇帝是天子威严里携着一丝阴邪,谢幼萝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三爷还有公务要忙吧,阿萝便先回去了。”她缓了会子,往后退了一步,见男人站着不动,又想起方才皇帝的眼神,试探着道,“阿萝是不是给三爷惹事了?” 她神色有几分紧张不安,细眉微微蹙起,如水的眸子怯怯地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神后又缩了回去,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头顶上落下来一只手,轻轻抚了抚,男人素来冷清的声音难得地掺进了几分温和来,“没有,不要多想,回去罢。” 说完便提步出了禅房,谢幼萝在后头愣了很久才回过神紧紧跟上去。 第83页 谢幼萝直到上了马车才想起锦囊的事,方才裴珩送她上了马车,又赶去了宫里,亦不知晚上又该几时才回来。 —— 贵妃病发,天子震怒,直言要将今日惹贵妃发病的人就地处置了,朝臣闻言纷纷上凑此举不妥,堂堂天子怎可为了皇妃视人命如草芥。 勤政殿内,皇帝将折子狠狠甩在地上,面上很是不悦,一窝心的气没处撒,眼尾扫到裴,于是道,“朕听闻裴爱卿府上近日里住进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乃爱卿弟媳,前日里御史台可没少给朕这里送折子弹劾此事,朕是压了又压,如今御史台各位大人都在,不知裴爱卿作何解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从前司礼监掌印尚在,他裴珩又是萧掌印左膀右臂,人人都忌惮着。 如今萧辞身在天牢之中,对裴珩也没有从前那般怕着了,就连弹劾的折子都敢往上递,只不过明面上还是有所忌惮,毕竟侯府深厚根基还在,不是轻易便能撼倒的。 裴珩冷眼扫过底下众人,面上不动声色,似乎正在被皇帝问罪的不是他,他淡淡对皇帝道,“回陛下,那女子与家弟早已和离,臣手家弟临终所托照料好她,接到府内,也并无不德之举。” 皇帝点点头,“朕听闻裴爱卿重情义,看来确是如此。” 朝臣中忽然有人道,“裴大人虽重情义养了弟媳,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宅,其中清白,无人可证,传出去,多少容易落下个有违伦理,私德有亏的罪名来,实在不妥,不妥呀。” 先前调查萧辞时,皇帝便已顺着将裴珩的事摸了个清,就连前阵子裴珩带着那位小娘子一同去凉州他都晓得,这么些年来也未见着哪个女人能叫他如此上心,走哪都带在身边,想到萧辞与沈宝蔻一事,他裴珩没少掺和,偏生又拿不出法子治他的罪,皇帝越想心里头越不舒坦,想了想道,“你们御史台这些老腐朽,如今哪里能凭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说治罪便治罪,不若想想怎么替裴爱卿解决此事,毕竟侯府是清清白白的簪缨世家,染不得污点。” “是是是,陛下圣明。” “朕瞧着将那小娘子嫁出去便是了不就行了?”皇帝抬抬手,招来小太监,“传朕口令,让宫里的画师去描描京城里的公子的画像,落成之后立刻送到督主府。” “陛下英明。” 裴珩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退后一步,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冰冷,“臣谢过陛下。” 皇帝见状,龙袍内的手紧紧握了握,裴珩的反应叫他这一口气没有成功撒出来。 以他对裴珩的了解,这人指不定是装出来的。 他不信裴珩真能忍得住,或者说,这人压根就没看上那小娘子。 —— 裴府。 裴珩是第二日上午回来的。 谢幼萝从后院厨房出来时,前头院子里传来动静。 她提着食盒直接去了花厅。 自有懂事地告知裴珩她在这里。 “三爷。”花厅入口处男人缓缓走过来,远远便看见那个摆弄膳食的姑娘正抬眸望向自己,她轻轻的唤他,眼角那颗泪痣随着她微微上扬的眼尾一道动了起来,犹如一只娇憨的小狐狸,心底那股子郁气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后不用等我。”他顿了顿,侍女端来水盆,他净了手坐了过来,“最近忙。” 谢幼萝瞧着似乎有些奇怪,只乖乖点头,没有说别的话,直到将碗碟都置放好,才道,“三爷,您用膳吧,我先回房了。” 裴珩抬眸看她,见她当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直接拉住她的手。 谢幼萝走不动了。 男人的手刚刚泡过温热的水,这会还是暖的,宽厚的手掌将她的娇小的手裹的刚刚好,她有些舍不得了,但是——谢幼萝微微挣扎。 她垂眸,男人的眉微微蹙着,眼底有几分不悦。 可是她没有退缩,再次动了动。 裴珩没有继续坚持,到底是将手松开了,他冷声道,“去吧。” 谢幼萝闷声应了应,随后便回了栖梧院,人刚走,裴珩便重重放下木箸,叫来府内的人问话。 小丫鬟被吓得脸色赤白,小声说道, “上午宫里来了人,送了好些画来,奴婢不敢细看,那送东西的人又说是代三爷送来的,随后谢姑娘就回屋里再没出来,奴婢——” 裴珩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他没想到皇帝动作这么快,看谢幼萝这般反应,想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白越在一旁瞅着,犹豫道,“爷,昨儿勤政殿的事外头不少人晓得了,想来谢姑娘也听了一二,要不要去栖梧院瞧瞧?” 却见裴珩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眯着眸子打量着这一桌的菜肴,也不知道这姑娘在厨房捣腾了多久,那双白净如玉般的手天生的该被妥妥护着,哪里适合做饭烧柴——他拿起碗筷,不紧不慢地细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是直男呀,钢铁直男~ 第43章 你看脸的? 今日裴珩得闲,没有去宫里头,亦没有去候府,督主府却依旧冷冷清清。 栖梧院里,谢幼萝窝在软榻上,脑海里那宫人尖锐刺耳的声音挥之不去,“裴大人公务繁忙,这些画像是他令我送来的。” 昨夜宫里的事早已有人漏了嘴,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是以那宫人当真将画像送来督主府时,谢幼萝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来真的。 第84页 她不是蠢的,不会因那宫人一句话便以为这些画像当真是裴珩授意送来的。 她只是担心,许是昨日国恩寺一事,又或是沈宝蔻之事叫裴珩受了牵连,皇帝这是以为自己对裴珩来说珩重要,以为这般便能也叫裴珩痛上一二了。 可是事实呢? 谢幼萝望向帘外的方向,脑海里浮现出许多裴珩迈着长腿,阔步朝自己走来的场景。 耳侧夜风就着窗隙钻了进来,秋日的风拂在面上,略带几分凉意,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晋州山林中,两人曾在风中唇齿相依的画面。 太多太多两人一点点彼此贴近的回忆,以至于她想,事实应当是,曾经这个男人为了裴荀照拂自己,后来对她应当了动了一点心思吧。 她知道她是地上的一根杂草,他是天上流转的白云,他们之间隔着世家贵族眼里无法跨越的沟壑。 可是如果——谢幼萝没有继续想下去,事到如今再次揣摩裴珩的心思实在叫人费神。 她眼下只想确认一件事,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不用皇帝用这画像让她离开裴珩,她自己会离开。 这样他在旁人眼里,便再也没有软肋了。 她亦不用总是纠结这件事,可以了无牵挂的回到晋州。 “碧云,去看一下三爷现在何处。” 两人闹这别扭,碧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早就从白越那里打听了裴珩的行迹,就等着谢幼萝开口了,于是道,“奴婢方才出去,见白越正往三爷书房方向去,想来是在书房内,姑娘可要现在便去?”碧云说着取下了披风,只是才转了身,便见方才还躺着的人已经起身出了房门,她哎呦一身抱着衣服紧紧跟上去。 谢幼萝过去书房时,白越正从里头出来,见她来了与碧云对上一眼,上前笑道,“谢姑娘,三爷刚就在里头,您进去吧。” “多谢白侍卫。”谢幼萝说完上了台阶推开门。 屋里窗户没关,烛火摇曳着。 男人背手立在窗前,听见动静也没回头。 谢幼萝出来的急,穿的单薄,此刻那徐徐夜风,叫她不禁缩了缩肩,她深吸口气,缓步走过去,弯身道,“阿萝见过三爷。” 她许久未这般规矩循礼了。 那侬软的语调听在耳内分明该是极舒服的,可不知怎的,裴珩觉得这几个字细品起来,叫人心里生了几分不舒坦来。 她不该这样客套守礼,她应该如之前那般见了自己浅笑着唤自己一声,三爷。 裴珩抬手在额前摁了两下,宫里那事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在心上,皇帝只说让她挑,寻个由头说挑不中便能应付过去,这么久了,莫非这人还不信自己处理不了这件事? 又或是,她当真存了想要嫁人离开的心思? 谢幼萝见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自己,于是再走的近些,将沈宝蔻交给自己的锦囊拿了出来,道,“三爷,这是沈姑娘让我交给你的,她说,想让三爷替她送到萧掌印手中。” 原来是为了旁人的事来找自己。 裴珩暗自发笑,终于转过身将那锦囊接了过去,“他们的事,你都知道了?” 谢幼萝点点头,“嗯,阿萝很羡慕他们,但是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羡慕?裴珩挑了挑眉,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娇俏的脸庞,似乎是冷着了,鼻尖微微泛红,他合上了窗,边道,“怎么说?” 谢幼萝却笑着摇摇头,“三爷不会懂的。” 他不会懂,她羡慕沈宝蔻和萧辞的两厢情愿,哪怕攸关生死,也要彼此奔赴着。 裴珩的确不懂,萧辞蛰伏多年,最后到底因为一个女人放下了自己背负的所有仇恨,细想或许是好事,这些年萧辞表面风光,大权在握,但心底备受煎熬,他都看在眼里,如今从仇恨里解脱,却又因为女人身陷牢狱—— 他和萧辞不同,在旁人眼里他是天之骄子,没有那些无可奈何,他不需要运筹帷幄费尽心机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裴珩以为谢幼萝是在担心沈宝蔻,这人的朋友不多,能与沈宝蔻交心,实在难得,“萧辞自有法子解脱,至于沈宝蔻,她亦有她的法子。” 谢幼萝想起那日沈宝蔻忽然装疯,心下了然。 她抬眸望向裴珩。 男人的唇微微抿着,那双她试图一次又一次望进去的眸子依旧沉的深不见底。 她无数次渴望在这双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她退缩了,于是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书房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谢幼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莫名,怎么这时候又止步不前了,来之前不是就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大概是害怕吧,害怕那个结果与自己所想相背。 这般胡思乱想的功夫,她扫到裴珩桌案上那一挪书画。 这是今日宫里送来的画像。 有几幅被人打开,两两交叠在桌案上,谢幼萝心思微动,朝桌案走了过去,细细打量着这些画像。 裴珩眼底微动,俊脸渐渐沉下去。 夜风拂过窗牖,许是他方才没有关严实,竟劈出了一道缝隙来,皎洁的月色从缝隙里蹿进来,屋里的烛火为它染上一层晕黄。 而谢幼萝恰好笼在这抹朦胧的月色里。 第85页 她浑然不知,目光心不在焉地扫着那些画像,直到桌面上投下来一道阴影,她才察觉到那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男人独有的气息很快侵占她的所有感官,她下意识动了动,正欲收回落在画像上的手,却忽然被身后探过来的另外一只手覆住。 他的手微凉,贴上来的那一刻,谢幼萝心尖轻颤了两下。 “三……三爷,”她往前不得,往后也不得,只能半缩在他怀里,她强压着狠狠跳动的心律,再开口语调里多了一分清醒,“三爷这是何意?” 裴珩深眸微敛,眼下她浓密微卷的羽睫偶尔扑棱着犹如一把小扇,一下一下地在他眼皮底子下撩拨着,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低声反问她,“怎么,当真想嫁人了?” 他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叫谢幼萝心中不禁再次郁结,忽然一口气上来,咬牙道,“不是三爷的意思么?三爷公务忙,特意着了人送画像,阿萝岂能辜负三爷一番心意?” 裴珩拧拧眉头,打从晋州回来,谢幼萝几时这般同自己说话过? 她不是笨的,分明知道那话不是出自他之口,不是他本意,这会子偏偏拿这句话来同他置气,听谢幼萝那认真的语气,他竟一时分不清这人究竟是真想还是故意气自己。 她瓷玉般的小手还在他手下,裴珩冷脸收回了手,人也挪到了她身侧。 裴珩生气了。 谢幼萝能清楚感受到这一点,这个男人总算在她跟前有了情绪,她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她装模作样地拿起了一旁的烛台,另一只手将看过的画像挪开,却在目光落在画像上时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裴珩。 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映在昏黄的烛火里,将他眼底的阴沉之色晕染开,恍惚间仿佛窥得一丝温色。 裴珩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既然如此,可有相中的?” 谢幼萝闻声放下烛台,伸手在众多画像上点了点,软声道,“三爷,就这个吧。” 裴珩额间青筋微微泛起,她竟然真的还敢指给自己看? 再看那画像上的男子,白着一张脸,五官清隽端正,裴珩心里不是滋味,清冷惯了的眉眼生出了别的情绪来,他冷冷道,“你看脸的?” 她怯生生的,“不……不可以么?” 话音才落,男人突然贴近,微热的气息叫她心尖发痒,“本督这张脸还不够你看?” 谢幼萝猛地抬眼,不确信方才那句话是他说出来的。 他不知何时已近到她身前,幽深的眸紧紧锁住她,眸底似燃着火,目光滚烫。 但她没有回避,而是仰起下巴,就这么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她习惯性地咬着唇,鼓足胆子问他,“三爷,这是何意?” 裴珩头一次被人一句话堵住。 当然也只是那一瞬间,他忽然向前贴近,目光落在她咬过的粉唇上,幽幽开口道,“我说过的,不要总是咬嘴唇。” 谢幼萝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哗啦一声,那些画像被裴珩拂落下去,几乎是同时她被这个红着眼的男人压在了桌案上。 一切太过突然,她微微喘着气,心脏跳动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紧接着随之而来的是男人微薄的唇,重重覆在她的唇上。 谢幼萝瞳孔微震,她眨了眨眼,裴珩的五官近在咫尺,包括那双眼。 她忘了裴珩方才说了什么,在裴珩欺身压近的那一刻,她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她忽然鼻子泛酸,眼低微红,没一会泪水便糊了她那漂亮的小脸。 裴珩见状,眼底一丝异样浮现。 他抬手,指尖抚过她的泪痣,那里一片湿润。 谢幼萝泪眼朦胧地看着裴珩,任由他的手在脸上动着,直到男人的唇移到眼下,轻轻落在泪痣上。 她仿佛一个将所有委屈宣之于口的小姑娘,用力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哭什么?”他难得的放缓的语调,声音里透着几分温和来,“告诉我,你还要嫁人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吐出的气息荡在两人之间,每一个字对谢幼萝而言是世上最蛊惑人心的言语,她啜泣着,含泪的眸子紧紧望着他,“三爷,你会娶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装不下去了!再装老婆就跑了 第44章 裴珩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他凝神想了想,又用指腹去拭她脸上的泪水,随后定定道,“自然会。” 谢幼萝闻言,水润的眸子忽然暗了下去,她偏过脸,没有再说话。 裴珩这会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弹指在她额间轻轻敲了敲,“怎么,你不愿意?” 谢幼萝,“……” “还是你觉得我,比不上画像里的那些男子?” 谢幼萝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明白过来,他神色正经,并非在说笑也是了,他素来不会有那个逗弄他人的闲情,谢幼萝正过脸,瞧着他道,“三爷不会嫌弃阿萝的出身吗?” 她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但是裴珩的想法她在意。 “我的出身,之前也告诉过你了,不过是身后有个候府,”裴珩眼底有几分不屑,“我早已另立府宅,和那边没什么关系,我都不怕,你又有什么怕的?” 谢幼萝摇摇头道,“阿萝从始至终都不怕。”她眼尾微微上扬,终于笑了,“三爷,你知道阿萝来之前怎么想的么?” 第86页 不等裴珩说话,她继续道,“如果阿萝今日来寻你,你没有给出阿萝想要的答案,那阿萝会走。回答晋州去,阿萝不贪图三爷给阿萝的庇护,亦不可能真的从这里嫁出去。” 谢幼萝进来后同他置气,到后面说要选中谁,都不过是为了确定他对她的心意。 她成功了,如愿以偿。 裴珩也听明白了,他捏了捏谢幼萝的鼻尖,低声道,“所以我是被你算计了?” 谢幼萝环住他的脖子,歪着脑袋道,“阿萝哪里敢算计三爷。” 裴珩唇角勾了勾,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谁敢同自己这般说话,但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很受用。 他眼里的谢幼萝,就该是这样软糯而娇憨,犹如一只小狐狸。 也只有在他面前,谢幼萝才会如此。 这样的谢幼萝,是他独一无二的,旁人无法窥得其中一丝一毫。 想到这里,裴珩再次低下头,气息落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柔软而娇嫩。 她难受,紧张,不安时总爱用牙齿咬着,犹如雨后花瓣般的唇水润而柔嫩,她每每习惯性地咬一下,都能叫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 从前他没有细想,而今细细品着,忽然明白了。 唇齿厮摩间,谢幼萝听见男人略嘶哑的声音,“我最见不得你咬嘴唇,你可知为何?” 谢幼萝微微喘着气,小脸白里透红,犹如一颗水樱桃,她摇摇头。 “因为——”裴珩没有说下去,而是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谢幼萝猝不及防地轻叫出声,却听那人再次道,“这下可懂了?” 懂了。 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谢幼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趁男人不注意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当真是狠狠一口,她这个姿势不好掌握力度,不小心就下嘴重了。 她尝到唇齿间一股血味在弥漫开。 再看裴珩,单手支着身子,另一只手在唇上擦了擦,他看着她得逞又后悔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记仇?” 说着双手握在她纤细的腰上,微微用力便将人提起放在桌上坐着。 谢幼萝没说话,一头埋进他怀里。 正是这时候,门外白越敲了门。 二人在里面有些许时候了,白越也不想打扰,只是——他隔着门对里头回话道,“三爷,侯府来人了,老侯爷怕是不行了,点了名要见三爷。” —— 亥时三刻,永宁侯府一派哭声。 侯府女人多,那哭声一起,远远便能听见。 裴珩拧着眉直接往老侯爷的院子赶去。 他素来不喜欢闹腾,谢幼萝走在他身侧,不过一眼便看出了他眼底的不耐,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格外的用力。 直到到了院前,谢幼萝没有随他继续进去,“阿萝在外面等着,三爷进去吧。” 裴珩却没有依她,坚持带她进去,他摸了摸她的头,“有我在,怕什么?”说完便牵着他进了院子。 外头守着的婢女小厮见状,纷纷低下头,直到裴珩走了才敢再次抬头打量谢幼萝。 他们记得这是当初迎进来给四爷冲喜的四奶奶,不过后来二人和离了,怎如今又同三爷走到一块了? 侯爷若是晓得,怕是一刻也撑不下去,生生气得晕去吧。 二人一路走到内室前,里头大房的姚氏并几个叔婶在里头轻声啜泣。 听到动静,几双眼睛瞬间便挪到裴珩身上。 有人似等到了主心骨一般连连道,“老三……老三回来了。” 只是话刚说完,便瞧见站在他身侧的谢幼萝。 那几个叔婶忌惮着裴珩,不敢说什么,姚氏不一样,她是这侯府管家的,眼下瞧见心心念念盼着的人站在自己跟前,欢喜难掩之余竟见他将谢幼萝也带了来,立时变了脸,含着泪道,“父亲病下这段日子盼着三爷回来,如今三爷好不容易回来了,怎还带着外人来?”她叹气道,“三爷可是忘了,当初她克死了四爷,如今是想克——” “住嘴。”裴珩狠狠打断她的话。 旁的人听了也觉得姚氏这话不妥,纷纷打着圆场,劝她少说些。 裴珩已经黑了脸,眼下老侯爷已是弥留之际,这侯府往后还得仰仗着裴珩,他就是带回个戏楼里的,他们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谢幼萝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话,她静静站在裴珩身侧。 她能预料到进来之后将会面临什么,可是她不怕也不会怨裴珩。 两个人在一起,有些东西总要面对的。 好在不稍多时,老侯爷再次醒了过来。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谢幼萝跟在裴珩后边向床边走去。 与上次相比,如今的老侯爷头发花白,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脸上褶皱的皮贴着脸骨,细看两眼都吓人的紧。 打从醒过来,那双凹陷的眼睛四处便寻着裴珩的身影。 谢幼萝能够感受到裴珩的心情不同于旁人那般的难受低落,他很冷静,冷静到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老三,老三。”老侯爷显然也看见她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喊着裴珩,“回来住吧。” 裴珩脸上没有任何起伏,他淡淡看着老侯爷,“不了,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第87页 “我知道,你怨我。” 谢幼萝抬眸看过去,裴珩紧绷的脸终于有所松动。 她想起回京的船上,裴珩难得对自己吐露了他的身世。 裴珩的母亲是老侯爷的妾室,不受老侯爷宠爱,裴荀母亲是正妻原配。 兄弟俩当年从娘胎里在同一日前后落地,却不想不久后,侯府蒙了难,为了保住这两条血脉,尤其是裴荀这个嫡子,老侯爷便将二人一道送至寺里养着。 再后来侯府冤屈洗净,来接两位公子时,寺里遭了山匪,为了护下裴荀,选择牺牲裴珩。 于是裴珩和他母亲落入山匪之中,再到后来山匪被朝廷清缴之际逃了出去,一路逃到晋州,为了生存下去,裴珩母亲嫁给了薛白做妾—— 却不想薛府并未给他们母子庇护,反而叫他母亲丢了性命。 谢幼萝那时才明白,裴珩并不是天生的像他表面那样百毒不侵,只是从小被放弃被伤害让他渐渐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他也曾渴望父爱,可是从他出生后便没有被父亲重视疼爱过,便是后来重回侯府,老侯爷也并未正眼看过他,在老侯爷的眼里,裴荀是嫡出,长子战死沙场,裴荀便是他所有得到希望。 这对裴珩公平吗? 谢幼萝看着床上已形容枯槁的老人,濒死之际却念起了这个从来不入他眼的儿子,她望着他伸出来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忽然觉得有些悲凉。 “您想错了,”裴珩冷眼看着老侯爷那颤颤巍巍的手,“我从来不怨您。” 老侯爷眼睛睁大,难以置信道,“为……为何?” “在意才会有怨恨,而我早已不在意,包括这侯府的一切。” 是了,他当初回来时,根本就无心侯府的世子之位,便是如今的官职都是自己亲自挣来的。 老侯爷抬起的手颤抖着放下,嘴里连连喊着几个好好好,“那你今日为何还要来?” 裴珩扫了众人一眼,最后才看向老侯爷,“这永宁侯的爵位,便不必承袭到我头上了,您在几支旁系里寻一个吧,此事我已上表陛下。” “老三,你——你这是何必?”旁系的几家听了,纷纷上前劝着,心里头各种算盘却早已打了起来。 里面闹成一团,一时间不知谁喊了一声侯爷,却见床上的老侯爷抬起又放下的手直直垂落至床侧,有人上前探了探,当下便跪在床边。 身后众人一瞧便知道,这老侯爷,归天了! 院子内外,顿时一顿哭喊。 谢幼萝不禁想起裴荀离开的那夜,彼时大家亦是哭的很伤心,她作为嫁进来的新妇,刚穿上嫁衣便换上了丧服被推到那灵堂之上。 而后她遇见了裴珩。 在所有人眼中裴珩是不近人情,冷漠无情的。 就此刻,众人跪地悲恸,他却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他的眸子是望不见底的深潭,里面装满了只有谢幼萝才能窥见的东西。 那里有矛盾与挣扎。 谢幼萝走近,慢慢地握上男人的手。 一片冰冷。 她默默的再覆上一只手,两只小手哪里能将他的手掌完全捂住,但她却依旧笨拙地想要给他取暖。 周身人声嘈杂,她抬头,恰好同他的目光对上,谢幼萝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走吧。 旁人看不懂,裴珩却一眼便懂了。 他点点头,便丢下屋里的人,牵着她离开了这里。 裴珩出了侯府之后,又叫白越牵了马过来。 他将她抱上马背而后自己再坐了上来,一路向前头的大路驰骋,谢幼萝不知道他要去哪,带着她去哪儿。 耳边是疾厉的风,她缩在裴珩的怀里。 她不再想着问他,因为她知道,无论去哪,她都愿意与他一道。 约莫半柱香后,他们在一处河堤前停了下来。 河堤上方是一片草坪。 如今已经入秋,却依旧很茂密,只是几处有几片远处飘来的落叶。 裴珩立在河堤前,回眸望着坐在草坪上的谢幼萝,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漠?” 谢幼萝歪着脑袋看着他,那双如水般的眸子里很是澄澈,在他跟前,她总是这样,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防备,整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人,她摇头浅笑,“阿萝不觉得三爷冷漠,三爷只是分人。” 她想了想继续道,“三爷从前流落在外时,母亲——母亲被害过世时,那些说你冷漠的人,不也冷漠的对你吗?” 谢幼萝想,她没有猜错。 裴珩现在是矛盾的。 他是个男人,却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在他面前死去时,他是有所动容的,只是他习惯了用冷漠疏离来提醒自己,有一些东西是他无法原谅和释怀的。 这个男人内心有柔弱的一部分,而此刻他愿意将这样的一面展示给自己看。 谢幼萝不禁直起上半身,去拉他的手,“三爷,往后阿萝会陪着你,从前的那些快乐的事,关于阿萝的,关于三爷的,我们统统都放下好不好?” 她说这话时很慢很轻,犹如一汩温泉从心头流过,将裴珩心底浮起的所有纠结挣扎的情绪统统抚平。 他忽然意识到,这世上能真正毫无芥蒂,毫无条件地靠近他,接纳他,走近他内心的,去懂他的,只有谢幼萝。 第88页 裴珩回过身,蹲了下来,而后将这只小狐狸揽进怀里。 他贴着她白里透红的耳,低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啦~~ 第45章 自那日之后,裴珩又忙了起来。 永宁老侯爷过世,治丧一事依旧落在他的身上。 他虽不想承袭爵位,但眼下老侯爷膝下血脉只剩下他,侯府众人已是把他当作新侯爷来看了。 加之又要费心打点萧辞的事,谢幼萝掰了手指数了数,竟有四日未曾见到他。 到了第五日,白越从外头回来,一路赶到她这栖梧园,隔着珠帘道,“……晚上外头有灯会,爷说天黑了他若是没回来,姑娘便先去灯会转转,事了便去灯会上与姑娘碰面。” 谢幼萝笑着点头道,“有劳白侍卫,还劳白侍卫转达一声,阿萝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等他。” 她知道裴珩是怕她总是待在屋里会闷,但若非有他在,她又怎会对那灯会感兴趣? 临至黄昏时,谢幼萝唤来碧云同她去厨房,她估摸着时间,裴珩忙完回来差不多,两人还能一道用个晚膳。 主仆俩才进到厨房,前院里传来动静。 紧接着便有小厮急急跑来,喘着气道,“姑娘,宫……宫里来人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的,陈管家瞅了谢幼萝一眼,呵着那小厮道,“慌慌张张的,说清楚些,宫里人来督主府做什么?” 小厮怯生生地看了谢幼萝好几眼才道,“说……说是贵妃娘娘病重,念着姑娘,陛下便着人来请姑娘进宫。” 陛下口谕都来了,便是谢幼萝心中有疑,此刻也不得不坐上皇帝派来的软轿。 沈宝蔻是装的发疯认不得人,若是当真在皇帝跟前发作了,哪里会念起她,想来是上次皇帝送画像一事上没占到便宜,心中气未消,这次借着沈宝蔻的名义将她叫入宫中。 软轿一路抬到一座宫殿前。 来时也没让她带着碧云,几名宫女引着她进了殿内后便退下,出去时,谢幼萝听见外头有落锁的声音。 皇帝这一系列行为在她眼中很是幼稚,她忽然能够理解沈宝蔻为何始终瞧不上皇帝,哪怕皇帝对她千好万好,她也瞧不上。 皇帝是自私的,他所谓的爱终究爱的只是自己。 所以哪怕沈宝蔻病重至此,郁郁寡欢,他都在试图用其他的方式和手段来填补自己在沈宝蔻那里屡屡碰壁而导致的不痛快。 他不痛快了,别人自然也不能痛快,裴珩又与他们二人走得近,自然成为皇帝发泄的第一个人选。 不过谢幼萝不怕,皇帝既然是通过沈宝蔻的名义把她请进来,虽然关在这里,但眼下来看,是不会对她做什么。 武英殿内,小太监跪在地上道,“那殿内安静的很,听去送饭的宫女说,那小娘子不追从哪里寻了本书,躺在榻上看得入神。” 皇帝面上不悦,道,“裴珩那边呢?” “裴大人才料理完老侯爷的丧事,约莫这会子应该得了消息。” 话音刚落,外边便有人来报,“陛下,裴大人求见。” 皇帝闻言在龙椅上坐好,待裴珩进来行礼后忙起身上前将人扶起来道,“爱卿怎这会来了,可是有急事?” 裴珩才从侯府出来,便被告知谢幼萝被皇帝接进了宫,皇帝一颗心在沈宝蔻身上,旁的女人生的再貌美也入不了皇帝的眼,他不怕皇帝会对谢幼萝做什么。 他的那只小狐狸自幼命运多舛,无依无靠,处境再难,却总是坚韧的,他知道她不会怕,但既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他希望每一次她身处逆境时,他都能在她身侧。 就像那日老侯爷过世,他心绪烦扰,陷入矛盾挣扎困境之时,她始终笑着站在自己身侧一般。 座上皇帝好整以暇,静待裴珩开口求他放了谢幼萝。 却不想裴珩弯了弯身,从袖内拿出一个折子呈了上来。 裴珩拱手道,“臣幼时离家,少年时归来,弱冠之年便别府自立家门,长到如今二十有六,未曾侍奉双亲,是为不孝,未能照顾寡嫂弱弟,是为不义,如今家父已去,实在无颜承袭爵位,臣请旨,还望陛下从侯府叔伯子嗣中挑选袭爵之人。” 皇帝拿着折子的手微顿,要知道永宁侯府世代皆为重臣,在朝中颇有名望,根基颇深,到了裴珩这一代,老侯爷膝下子嗣战死的战死病亡的病亡,只剩下裴珩这根独苗,所有人都认为下一个永宁侯必定是他,是以皇帝一直以来有所忌惮。 如今裴珩竟主动请旨,不想袭爵。 不过虽然意外,却也正中皇帝下怀。 但还是问道,“爱卿慎言,永宁侯之位,本该是你的,若是弃了,实在可惜。” 裴珩把皇帝的装模作样看在眼里,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淡淡道,“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成全。”他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又道,“陛下若是真的怜惜臣,不若再圆微臣一个心愿。” 皇帝此刻已被裴珩要放弃承袭这件事冲昏了头脑,这段日子沈宝蔻折磨得他万分煎熬,偏偏又舍不得对她做什么,这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于是道,“爱卿请说,朕定满足爱卿所愿。” 裴珩挑眉,缓缓道,“多谢陛下,臣想请陛下赐婚。” 皇帝愣了会,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那位住在你府上的小娘子?” 第89页 裴珩点点头,“臣也老大不小了,难得遇上个欢喜的,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一口气堵上心口,偏偏方才已经答应了他,会成全他所想,此刻便是不愿,也不得不咬牙道,“好,朕答应你。” 裴珩从开始便在给皇帝下套,喂颗枣,再要颗糖,眼见着差不多,他微微敛眉,开始收网,泰然自若道,“臣听说贵妃娘娘邀我家小娘子小聚,眼下天色已晚,娘娘身子尚在病中,小娘子哪儿能待得太久,不如就让臣接了她一道回去,叫娘娘好好歇息罢。” 他话已至此,给皇帝心底虽然不服气,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给台阶下。 当即便派了人去将谢幼萝接过来。 月色深深,繁星点点。 谢幼萝从宫门中走出,远远便看到裴珩站在马车前。 她不禁笑了笑,提步小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我就知道。” 她话没有说完。 男人回抱着她,“知道什么?” “三爷一定会来接阿萝回家的。”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把那个偌大的督主府当成她的家了。 或者说是,她和裴珩的家。 从她确信自己能站在裴珩左右时,她就想,裴珩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她没有父母亲人,独自漂泊在这世间,浮浮沉沉,而裴珩就是那艘让她能停下漂泊的船。 “阿萝。” 谢幼萝愣了愣,心跳因为他这一声阿萝而加快了几下。 他鲜少唤她的名字。 他唤她时,嗓音低沉而温柔,从前的那种疏离渐渐褪去,她看到了一个真正的裴珩。 “我在。” 裴珩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描摹着,他想起那个狐狸面具,于是道,“这会灯会应当还没结束,我带你去逛逛。” 谢幼萝应声道,“好。” 张灯结彩的街市很是热闹。 谢幼萝望着那一串串红彤彤的小灯笼,长街两侧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禁想起那次除夕大年夜,她跑出来被赵祁盯上,一路逃的时候是裴珩出现救了她—— 往事如烟,与这个男人有关的每一幕却都记得很清楚。 裴珩牵着她走到了面具摊前,“还记得吗?” 谢幼萝怎会不记得,那次还弄丢了自己精心挑选了狐狸面具,后来在晋州夜市上,她特意做了一个老虎的,想给裴珩做生辰礼,“你还记得那个老虎面具吗?” 她抬头问道。 裴珩怎会不记得,那时他以为这人是要送给姓顾的那小子。 “其实那是阿萝特意给你挑的生辰礼。” 裴珩有些意外,又想起什么,道,“我还当你是要送给旁人,有送人面具的癖好。” 谢幼萝闻言这才明白当日这人为何莫名其妙生了气一般,偏偏嘴巴又闷的紧,半日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又转念一想,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她勾着男人的手臂,凑到他跟前笑道,“所以那是你是吃醋了吗?” 裴珩额角抽了抽,英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不自在,但裴三爷到底是裴三爷,不稍一会便正了正脸色,淡定道,“没有,你想多了。” 说完往人群中迈去。 谢幼萝却在后面笑,紧接着上去拉住他的手,“好好好,三爷怎么会吃醋呢,不过三爷既然不会吃醋,拿阿萝可以放心送人面具了,之前白侍卫还说那老虎面具甚是不错,阿萝听说他生辰也快到了,不如——” 话还没说完,谢幼萝嘴巴就叫他堵住了。 不过就那么一会,谢幼萝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男人已经放开了她,俯身在她耳侧道,“不准送任何东西给我之外的人。” “碧云也不行吗?” “不行。” “裴璟之,你可真小心眼。” “你叫我什么?” 谢幼萝捂了捂嘴,一副我错了的样子。 却听那人道,“以后就这么叫我。” 他继续面不改色道,“都快成亲了,还唤我三爷,未免生分了些。” “什么?”谢幼萝眨巴着眼睛,成亲——她不敢相信,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她傻掉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爱,上前将人搂进怀里,“陛下已经答应给我们赐婚了。” 皇帝赐婚的圣旨下来时,谢幼萝才从白越那里得知,裴珩向皇帝请旨放弃袭爵。 她有些愧疚,觉得裴珩是用这个作条件把自己从宫救救出来。 裴珩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于是在用完晚膳后,两人在庭院内散步消食,他想了想,道,“阿萝,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同侯府切割,这次不过是顺势而为,同你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这世上的男人,怎会有人不爱慕权势呢,不是谢幼萝不相信裴珩,而是裴珩放弃爵位,在她意料之外。 裴珩握住他的手,他似乎又猜到了她的心思,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曾经不理解萧辞,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如今自己尝过了其中滋味,忽然就懂了。 权势不过是蛊惑人心的玩意,人内心真正缺失的一角始终没法填补。 但谢幼萝能够,他怎么也忘不了那日船上谢幼萝听闻自己的身世后心疼他的模样,也忘不了侯府众人不理解他时,谢幼萝不说一句话就能懂他所思所想。 这世上有的人,就是需要被治愈的。 第90页 他很幸运,能遇到谢幼萝。 这个姑娘给她的是她最纯粹没有杂质的爱。 裴珩不是神仙,他从来就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他抵抗不了这样的谢幼萝。 他愿意为她放下很多东西,只要她想,他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下本《被权臣篡位在之后》,娇软女帝vs疯批权臣,可以戳专栏收藏哦~么么 第46章 大结局~~ 谢幼萝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前她觉得向这个男人走的每一步都很难,但如今回过头看,其实是她想的太复杂了。 之前她羡慕沈宝蔻与萧辞两人之间的双向奔赴,如今她也体会到了这种滋味,不禁又觉得自己比沈宝蔻幸运,如她所言,他们是自由的。 想到这里,谢幼萝问道,“沈姑娘同萧掌印如何了?” 裴珩在前头为她打着灯笼,“我之前说过,他们自有法子,”他抬手牵上她的,“这两天应该差不多了。” 谢幼萝不晓得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是以皇帝那个脾性,是如何都不可能善了的。 裴珩说的两日,当真是两日,那天谢幼萝刚醒,便见碧云匆匆跑进来。 “三爷去了天牢。” 谢幼萝心底一惊,以为是裴珩出了事,吓得手脚都软了。 碧云忙扶住她,连连道,“姑娘会错意了,三爷无事,是前些日子被下了狱的萧掌印出了事。” “发生何事了?” “奴婢听那来汇报的人道,说是那萧掌印饮了毒,被发现时,人已经没气了。” 谢幼萝生生踉跄两步,怎会如此,前几日裴珩不是说他们不会有事吗? “这事也就罢了,偏偏没多久,宫里那位贵妃娘娘发了病晕了过去,太医院的人都赶去了,至今未醒。” 谢幼萝冷静下来,沈宝蔻本是无病,不过是装的,如今晕了过去,只怕是听了萧辞的消息,真真受了刺激。 她担心沈宝蔻,却也无能为力。 萧辞竟服了毒,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听说此人曾权势滔天,冷血无情的紧,如何能想到会是今日这个下场。 裴珩曾在凉山书院那段日子,与沈宝蔻还有萧辞是一道长大的,他与萧辞私交甚笃,这段日子也为了二人的事跑进跑出。 如今萧辞出了事,他心里兴许也不好受。 谢幼萝在府里一直等到了天黑,裴珩才带着一身夜色回来。 许是知道她会担心,回来后直接来了栖梧园。 远远见她在院子里等着,便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语气有几分不悦,“外头凉,快些进去。” 谢幼萝被他拢着带进了屋内。 她巴巴望着他,却也瞧不出这人眼底有痛失挚友的情绪在。 从前他在自己跟前总是冷着一张脸,什么情绪都藏的很好,她不想和她在一起后,还要独自一人承担那些不痛快,于是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都听说了,”她又去握他的手,稍稍用了点力,“不要难过了,与其在里面备受煎熬,也许现在的结果能叫他真正解脱。” 不想裴珩唇角勾了勾,又倒了杯茶,他浅浅饮过一口,姿态悠然,问道,“阿萝,想不想离开京城?” 谢幼萝愣住了,怎么话题忽然变成这个了。 她被问得一时语塞,好久也没回话。 裴珩捏了捏她的下巴,“在想什么?” 谢幼萝回过神,不解道,“你……你怎么说起了这个?” 侍女们见两位主子都在这屋,索性便将晚膳送了来。 裴珩晓得她此刻满心困惑,也不继续绕弯子,拿起玉箸替她夹了一块肉,又屏退了屋内的人,这才道,“萧辞准备带沈宝蔻去江南,当初我回来本意也是为了帮他,如今他要走了,我也寻到了你,我也没有留在京城的必要。” 谢幼萝听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惊诧道,“萧——” “他是假死,这会人已经出来,赶往江南的路上了。” “那沈姑娘呢?” “明日贵妃宫里会有一场大火。” 后面的话裴珩没有继续说,谢幼萝这么聪明,应当是猜得到。 谢幼萝脑袋乱成一团,此等金蝉脱壳之法,她只在话本中国看过,这般发生在自己身边,当真是稀罕又神奇。 “所以,我明日还得出去一趟,”他将人抱在自己膝上坐着,“去救火。” 谢幼萝自然听出了其中深意,他要趁着火盛之际将沈宝蔻带出宫。 谢幼萝顺势靠在他胸前,担忧道,“好,你小心些,我在家里等你。” “还没回答我,要不要走?” 他指的是离开京城。 如果可以,谢幼萝是想的,京城里能叫她留恋的只有裴珩,自然是裴珩在哪她便在哪。 于是点点头。 “好,等这件事结束,我们便离开。” “去哪?” “晋州吧,你爹娘不是都在那里?”他想起之前谢幼萝还担心清明时节自己不能为爹娘扫墓。 “嗯。”谢幼萝眼角微润,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选择去这里,这个地方留给他的回忆,并不是很好,“到时候我们把你娘的墓迁到我爹娘附近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同时祭拜了。” “好。” 第91页 两个人谋划着之后去晋州的事,以及大婚一事也准备到了晋州再细细操办。 用了晚膳之后,裴珩陪她到了亥时,谢幼萝有些犯困,却见他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硬撑着,生怕自己睡着了。 这时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裴珩抱着她大步走向床铺。 一旁侍立的碧云见笑着状忙招呼其他人同她一道退了出去。 “你——”谢幼萝被他轻轻放在床上,结果发现他也跟着躺了上来,一时间脸红耳热,说话都紧张了起来,“我自己能睡。” 裴珩将这别扭的人儿捞进怀里,“我不能。” “啊?”谢幼萝不敢动弹。 两人虽处一个屋檐下,这段时日来很是亲昵,但从未这般躺在一处。 “这段时日有些累,陪我歇息会。” 谢幼萝听了这话,便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她转过身,摸着男人硬朗的下巴,乖乖点了点头,“好。” 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忽然都不说话了。 谢幼萝哪里顶得住他的目光,很快低下了头。 她的耳朵微微泛红,整个人娇娇小小地缩在自己怀里,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体温以及一股淡淡的香味。 裴珩眼底疲累散去,染上一抹莫名的情绪。 谢幼萝还未反应过来,裴珩便已经低头在她耳朵上轻轻碰了碰。 她整个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裴珩眼尾挑了挑,唇角微弯,微凉的指腹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处来回轻抚着,时不时触及她已经红的滴血的耳垂。 他是故意的。 谢幼萝抹了水胭脂般的小脸抬了起来,气鼓鼓地又不敢不好啥意思说什么。 “怎么,不舒服?”他故意道。 谢幼萝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忽然趁着他不注意,上前在他脖颈处咬了两下。 这次她没有用力,只留下两个淡淡的痕迹。 只是她才想躺回去,便被裴珩一把按住。 男人一手掌着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脖颈上,一手去抚她纤薄的肩背。 修长五指一寸一寸往下滑,最后落在腰间深陷的位置。 他稍稍用力,却听谢幼萝轻声叫了出来。 男人微沉的声音落在耳侧,“还咬不咬了?” 谢幼萝呜呜两声,“不不咬了。” 明日还有事,裴珩晓得她也困了,便不再闹腾,他压着自个体内的躁动,将红着眼的谢幼萝重新搂在怀里,“谢幼萝。” 谢幼萝心脏跳的猛烈,正在慢慢平复,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微喘着气胡乱应了一声。 “你很记仇。” 上次也是这般,在自己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谢幼萝有些心虚的掰着他的手指,“我这是以彼之道还彼身。” 身后的男人嗤笑出声,在她头上抚了抚,“睡吧。” 许是有裴珩在,谢幼萝这一觉睡得很沉。 等她醒来时,身侧是空的。 碧云听到动静进来,边替她拿衣服边道,“姑娘,三爷进宫去了,说是让你睡到自然醒,不让我们叫你,三爷待姑娘可真好。” 谢幼萝听了,只是笑笑,洗漱的空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晌午了。” 话音才落,厨房那边已经有人送了午膳来,谢幼萝没有胃口吃,她心里惦记着裴珩,只好派碧云去打听消息。 碧云去的有点久,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姑娘,不得了了,听说宫里起火了,被烧的宫殿正是那位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的寝殿。”碧云拍着胸口道,“那浓黑的烟火隔着宫墙都能远远瞧见。” 看样子一切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进行着。 “那就好,那就好。” 碧云愣了,“……” 这场大火,直到下午才彻底熄灭。 听闻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贵妃没能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人找到时,只剩下一具焦骨,从此香消玉损。 外头更鼓敲了三声,裴珩才从外头回来。 谢幼萝等在花厅,整个人困极了却不敢睡。 他这次出去的太久,办的事太危险,她相信他能办好,但是见不到他人,她实在难以安心入睡。 当裴珩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时,谢幼萝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男人分明疲累得很,却不由分说地抱起了她,脸上很是不悦,他怪她等到这般晚。 谢幼萝认错讨好地在他怀里蹭了两下,“我是担心你,以后不会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这般温顺的模样,裴珩哪里还有气,一路回到屋内,将人放在床上,他起身要走,她拉着他的袖,“你去哪?” 裴珩摸了两下她的脸,“去洗一下。” 外头走了一天,一身的烟灰尘土,他素来爱干净,哪里能忍。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洗好回来,躺在她身侧。 谢幼萝下意识地依偎过去,小声道,“可是都妥当了?” 裴珩点头道,“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他迟疑了片刻又说,“阿萝,我们过两天便走吧。” “好,我都听你的。” 她才说完,头顶上方便传来一阵沉沉的呼吸声,她抬头,裴珩竟已经睡着了。 想来是累极了。 第92页 两日后。 他们启程去了晋州。 马车驰骋在官道上,扬起阵阵灰尘,马车里两道声音此起彼伏。 “我写了帖子到凉山书院,届时请陆先生来给我们做主婚人。” “好。” “萧辞和沈宝蔻也在江南,你若是想她了,我便带你去见她。” “好。” “除了好,你还会说什么?” “嗯,谢谢。” “为何?” “让阿萝有家了。” “傻瓜,以后还会有更多,比如我们的孩子。” “好。” “阿萝,那我们到了晋州便成亲。”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