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小仵娘》 第1页 [古装迷情] 《王府小仵娘》作者:吕晴朗【完结】 文案: 兢兢业业戳人肺管子小仵作VS外强中干装大尾巴狼小王爷 永安府里有一个尽人皆知的传言,据说汉西王府的风水不好,府里的主子难以寿满天年。一个个都死于非命。 乔巧儿的爹爹是永安第一仵作,大小也算个衙役。这个传闻巧儿听到爹爹提起过。 “哪有那么邪?”巧儿不屑的说。 可是等到有一天巧儿被卖进了王府,她才知道真的有这么邪。 如今王府里一个户口本上主子都成了黄土,只剩下汉西王楚浔一个人硕果仅存,或者说苟延残喘。 从小遭尽白眼的乔巧儿进了王府,本想兢兢业业的打杂,没成想却阴差阳错的平步青云,一路从杂役升到随身使女,没多久又摇身一变成了通房大丫鬟。 人家都暗地里说:仵作配病秧子,这是以毒攻毒。 没错,小仵作乔巧儿就是这么毒! 她陪着楚浔一路游山玩水,顺道挖坟验尸。洗沉冤,揭命案,破降头。 待到有一天京城里变了天,人们惊觉那坐在龙椅上的新帝,不就是当年被预言活不过弱冠之年的楚浔。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凤冠霞帔,提着验尸小箱子的巧儿。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浔 ┃ 配角:晚娘、程破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谈谈情,验验尸 立意:躺赢只是梦,还得靠本事。 第1章 不祥之人 “下一个……乔巧儿。” 汉西王府总管祝妈妈手捧着墨迹未干的花名册。她人胖,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祝妈妈一面用袖子擦拭着两鬓,一面掀起松弛的眼皮,把面前的一队人来来回回的扫视。 “妈妈万福。” 一个刚过及笄年纪的娇小女孩跨出队列,那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姿态却是不卑不亢的。她躬身福了福。紧紧抿起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阅人无数的祝妈妈眯起眼睛把她打量一番。这孩子生的极干净,还有一双桃花眼。那眼中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眼角微红,顾盼间勾人心魄。 “倒没辜负这狐媚子名字……”祝妈妈撇撇嘴小声嘟哝着。 以祝妈妈在王府多年欺上瞒下的经验来看,这等货色最好打发到外围当杂役,最好一辈子不见主子。那不省心的小王爷近前已经够热闹了,何必再多一个祸害。 “偏院杂役,柳青……”祝妈妈朝着身后喊。 一个穿着半旧绿色短袄,方脸盘的姑娘连忙应到:“在呢。” “这个谁谁……”祝妈妈指点着巧儿的方向交代:“巧儿归你支应。先教教规矩,勤快点,别没得带坏了。” “是……”柳青应的很痛快,抬起头就朝乔巧儿招手说:“走吧。” 乔巧儿第一天进府,哪里懂得规矩,只能察言观色。她看看身后一大堆新买来还没分配活计的下人,犹犹豫豫的朝柳青走去。 “这还没干活呢就磨磨蹭蹭的,麻利点!”祝妈妈断喝一声,吓得所有人都缩缩脖子。离得近的还伸出胳膊挡了挡飞溅的吐沫。 乔巧儿也是心中慌乱,赶忙加快脚步跟着柳青离开院子。 “你家是哪里的?”刚步出前院,柳青已经开始拉家常了。 “嗯……就是永安人。” “父母还在吗?” 乔巧儿犹豫着摇摇头。今早临出门时,叔叔一再嘱咐她不要告诉人家自己的爹爹是仵作。寻常人家都忌讳这个,谁也不会要一个仵作的女儿当下人。 “可怜呀……”柳青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眼神。乔巧儿看着,有些不习惯,却又心里一软。 她其实不太会和别人搭讪。 从小到大人们对他们父女都是避之不及。 巷子里的孩子见了她就喊鬼,还朝她扔东西。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的态度。这还是头一次和别的女孩一言一语的正经说话。 “我家在汉中,等过几年岁数大了,府里给配婚的时候,我还想回汉中去。”柳青一路走着自顾自的说。 乔巧儿低头掩饰着眼里羡慕的神情。如今爹爹入了京城大狱。按叔叔的说法是凶多吉少了。从今往后,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寂静的偏院。柳青指指一扇乌漆斑驳的房门说:“我就住那间屋,你住隔壁。” 乔巧儿默默点头。 “这院子主子不会来。过去是客房。平时没人住。”柳青不紧不慢的交代:“咱们俩的职责就是洒扫前庭后院。每日里从主院开始,一直扫到偏院。” “那每天要扫多久?“乔巧儿举目瞧着延绵不尽的高墙问。 “咱们这一班一共十六个人,一起扫的话……太阳落山差不多能扫完。” 巧儿一双美目猛的睁大,这不是比永安府刑部的院子还大。 巧儿在襁褓里就没了娘。别人嫌她晦气,不肯帮着照看她。爹爹只得用包袱背着她去办案。每到查验尸首时,就给小小的巧儿也含一块葱姜防呕。久而久之,巧儿成了刑部院子里的常客,对各样尸身更是习以为常,还跟爹爹学了一身手艺。爹爹入狱前,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仵作学徒了。 柳青忽略巧儿微张的小嘴,有些得意的接着说说:“咱们王爷是汉西藩王,八百里秦川都归他管。所以这院子是七进七出,就比皇城少两进,大得跟半做城似的。” 第2页 “哦……”乔巧儿有些畏惧的瘪瘪嘴。她倒是不在乎什么八百里秦川,那跟她没一文钱关系。她就是怕累。 “那家里主子多吗?” “呵呵……”柳青一听这个问题笑了:“你不是本地人吗?不知道汉西王家的传言?” 乔巧儿有些犹豫该不该说。爹爹是衙门里的正经差役,自然也知道那个传言的,只是大家畏于汉西王的权势,不敢拿到明面上说。 “那……不都是传言吗?”乔巧儿试探着问。 柳青倒是叹口气说:“其实,府里真的只有王爷一个主子。” “啊,那么说……是真事?” 柳青一副与主子共生死的表情,她有些哀伤的点点头。 如今的汉西王楚浔,是老王爷最小的儿子。当年老王爷在京城作摄政王,权势滔天却一朝被刺。老王爷去世后,他的弟弟也很快死于非命。此后民间开始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这王府里的人都活不到成年。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只是耸人听闻,可是慢慢的府里的主子一个接一个的过世,如今竟然真的只剩下小王爷一人了。 “小王爷多大了?”巧儿问。 “下月初十……就弱冠了。”柳青一字一顿的念道。 乔巧儿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倒不是同情这个小王爷,而是想着自己刚被发卖,若是小王爷呜呼哀哉了,这诺大王府里的下人一定又会被卖,自己真是命运多舛呀。 “那……他如今还好吗?”巧儿已经在给自己想后路了。叔叔家是回不去了。实在不行她就去拜师学艺,给稳婆当徒弟。虽说也是最低贱的一行,可是总比饿死强。 柳青倒是满不在乎的挥挥短粗的小手说:“王爷他快活着呢。每日里都不怎么回府上。” “哦……”巧儿略微松了口气。万一这小王爷争气,打破汉西王家的诅咒呢。 柳青不知何时推开了房门,指指里面的光板床,捅捅发愣的乔巧儿说:“别怕,这院子里不闹鬼。” 乔巧儿诡异一笑,作为仵作之女,她既不怕鬼也不怕死人,她只怕活人。就比如自己叔叔那样一脸慈祥,却偷偷把她卖了的活人。 柳青到底是个热心人。她看看巧儿拎着的小木箱子,还有背上干瘪的包袱问:“你带铺盖了吗?” 巧儿木纳的摇摇头。叔叔直到今早才告诉她被卖到王府的事。她哪里来的及收拾。身上只有几件随身衣服,还有爹爹给她置办的小工具箱。 柳青再看看那木板床咬咬牙说:“我那还有一床被子和一条单子,你先凑合用。明日里我带你去祝妈妈那里领铺盖。” “这……怎么好意思?”巧儿白皙的小脸先红了。她还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昨夜里在叔叔家落脚,婶婶都没给她铺盖,怕她身上有脏东西。 柳青却拉住巧儿的手说:“不碍得,你跟我来。” 说话间她推开自己的房门,跨了进去。这简陋的屋子里有两张木床。都铺了被子。柳青径直来到自己那张床跟前,从床头上抱起一个被子,想了想又抽出一张被单来。 “给……”她说着就把被子塞进巧儿怀里。巧儿正要道谢,却见脚边飘落一条绯红的汗巾。那汗巾子上绣着肉色的两个人型。 “柳青,你的帕子掉了。” 柳青低头一瞥,脸立刻红得和那帕子一般。她赶忙蹲下,胡乱抓起帕子,塞进自己怀里。 巧儿从小和父亲办案,仵作这行最考眼力。柳青虽然动作很快,她却看到那帕子上的人是何种姿势了。 巧儿立刻心知肚明那是什么东西。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 柳青眼见瞒不过去,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头说:“这是我在院子里捡到的。八成是王爷或是随从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我不敢给人看,才自己偷偷收着的。” “嗯……“巧儿脸红着答应。怪不得刚才柳青说王爷不怎么回府上,原来是忙着去声色犬马呢。她知道无论是柳青的事,还是王爷的事,都不该她操闲心。眼下她能在王府里混口饭吃就不易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放心。“巧儿欲盖弥彰的解释着。 柳青却是个好糊弄的。她拍拍巧儿单薄的后背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就问我。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朋友?”巧儿有些将信将疑。她的辞海里还没有这个词呢。 柳青肯定的点头笑:“去收拾吧。一会儿就到放饭的点了,我叫你。府里的饭食可好了。咱们王爷最是对下人好呢。” 巧儿一听说吃饭,立刻眼睛有了神采。自打爹爹出事后,她哪里吃过一顿正经饭? 离开柳青的屋子,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这个屋子其实和隔壁连为一体,只是中间用木板隔开了。 她把粗布单子铺在木板上,自己的小包袱当枕头。 那个黑漆小箱子被她藏到床下。她虽然知道以后也许用不到这些东西了,可那是爹爹留给她的念想。她舍不得扔。 想到父亲。刚刚平复些的心情又有了酸涩。爹爹曾经告诉过她,仵作这一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尸身不会说假话。他这辈子都是有一说一,不昧着良心的。可是为什么从京城里传回的消息,却是爹爹“暗受凶手情嘱,捏合尸伤供报”呢。 巧儿怎么都不相信爹爹会做那种事。她多想去京城喊冤,把爹爹的事查个水落石出,可是她自己如无根浮萍,连温饱都是难事,该如何上京。 第3页 独自思量辗转,巧儿有了些困意,索性在硬板床上睡去。昏沉间隔壁的屋子里似乎有动静。可是巧儿糟了变故这几天,实在是身心俱疲,竟然一时醒不过来。 待到她彻底清醒时,已是掌灯时分。 巧儿独自穿戴整齐步出房门,院外炊烟袅袅,院内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她暗自腹诽,那柳青为何没来叫她吃饭。 巧儿头一天进府,这府内戒备森严,规矩又多。她不敢乱走动,只得折返房内耐心等待。这一等竟然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 她一早从叔叔家出门就没吃过饭,如今正是饥肠辘辘。一时一刻都格外难捱。 她犹豫不决的敲了隔壁的门,门内全无动静。 到了子夜时分,巧儿心知吃饭无望,她看着从破了洞的窗户纸里透过来的清冷月光,吸吸鼻子安慰自己道:“先睡吧,也许明早能吃到白面饼呢……王爷待下人是最好的……”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却已经是喉头梗塞,两滴滚烫的泪珠低落在衣襟上。 “爹爹……”屋内无人,巧儿决定肆意的哭出声来。 她晃着两只脚坐在床前。眼看脚边的泪滴越来越密。屋外却传来嘈杂的喧哗声。 巧儿吸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泪痕,步出房门走到院门口,竖着耳朵仔细听。院外是杂乱的奔跑声,还有喊叫声。 正诧异间,一阵急似一阵的脚步声传来。巧儿一抬头,一张惨白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两个人都没有预先准备,乍一看到对方,吓得同时跳开。 “啊!”对面的人先叫出声来。巧儿定睛一看,是个小厮打扮的人。 “你住这个院子?”那小厮像看鬼一样看着巧儿。 巧儿很适应这种眼神,轻轻点头。 “出事了!” “怎么了?” “柳青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仵作文总得有死人,可怜的柳青啊,今天就你了! 第2章 府里常出人命 “柳青死了?!” 巧儿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她阅死人无数,可是还从来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死于非命,更何况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她不知道这对她在王府里的日子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得赶紧去看看。去帮帮她已经死去的朋友。 “在哪里发现的?带我去看看!”巧儿拉着小厮问。 小厮指指院子外说:“我是来给柳青的屋子锁门的,一会儿可能会有人来查。你出门左转,跟着大家跑就行,” “哦……”巧儿一面点头,一面已经跑出院子。 小厮连连摇头,心叹如今这年月,怎么连小姑娘都爱看命案,一点畏惧的神情都没有。 巧儿一出门,院子里七七八八的下人都带着看大戏的神情往后院跑。跟随着人流跑到后花园一看,巧儿第一个感叹是:王府里下人可真多呀。 别看这府里只有王爷一个正经主子,可是眼下各类丫鬟小厮婆子仆役已经围了足有三层。 为什么说是三层?因为各类下人按年龄性别站的位置不同。 第一层最里面的是胆子大的仆役,大家伸着脖子使劲往假山后瞧,一点都不避讳。 第二层是上了年纪的婆子,指指点点的喧哗着评论,眼下已经编排了一出又一出精彩的折子戏了。 最后一层是小丫鬟,大家躲在婆子宽阔的背影后,探着头想看又不敢看,嘀嘀咕咕的议论。 乔巧儿走近了,直接扒拉开三层人群,径直走到最里面,直到把守的小厮不让她再靠近了。 身边的男仆役们诧异的望着加入进来的小姑娘,纷纷议论这是哪个院子的,这么没遮拦。 巧儿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柳青身上。只见那柳青穿的不再是自己晌午见她时穿的豆绿旧袄,而是一条石榴红长裙。她应该是被人翻了个身,趴在假山后,后脑勺上有血迹渗出来。 此时人群外传来喧嚣声:“王爷来了,快闪开。”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缝隙。柳青跟前的人也站起身去迎接主子。巧儿刚才被拦着看不清,此刻终于等到机会,赶忙半跪在地上,借着头顶的火把看那伤。只见这伤口深可见骨,很不规则。 巧儿摸摸自己的身上,没有带着手套。她用手撑在地上暗自叹息,自己跑出来的太匆忙。 此时身后突然安静,再低头一看,腿边多了一双月白素锦软锻靴,还有一袂回字纹锦缎衣角拂过她的手背,那布料夹杂着淡淡酒香,轻轻的如羽毛抚过。 巧儿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离得如此近,抬头看时,对上了一双凌厉如剑光的星目。 “王……”巧儿已经知道来人身份,只是不知如何称呼。 祝妈妈是认得她的。在她身后低吼一声:“还不快给王爷让道!” 乔巧儿手脚并用爬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躲进人群中偷眼看这不长命的小王爷。 此时王爷背着手走到柳青近前,只是探身一看,即折返回来。他个子不矮,可是非常消瘦,白色的宽袍也遮盖不了他细瘦的腰线。 此时身后已经有人搬过竹椅,摆在稍远的湖水边,长袖及地的王爷踱到椅边,一抖前襟坐了下来,闲散的样子好似在水榭里看戏。 巧儿偷瞄他的脸,只觉得这人皮肤白的仿佛被月光照的通透了一般,他又是一身素白。读书不多的巧儿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清风皎月。巧儿暗叹,这么个神仙似的小王爷,下月初十就走到头了,真是可惜了。 第4页 此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弯着腰跑来禀报:“回王爷,这是院子里的洒扫杂役柳青,应该是贪玩上了假山,不小心跌落摔死了。” 楚浔点点头轻声说:“王总管辛苦,麻烦您潜人跑一趟汉中柳青的老家,送二十两银子过去。” 人群里传出啧啧感叹:“上个月小五死的时候给了十两,王爷真是越来越慷慨了。满永安成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爱惜下人的主子了。” 巧儿侧耳听着,先是感叹这王爷记性真是不俗。这满院子的下人,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他竟然知道一个洒扫杂役的家乡是哪里。 再一细听周围人的论断,她又免一惊。大家议论银两的时候,听那习以为常口气完全不像在谈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看来这宅子里经常死人。 小丫头突然间觉得自己这个不详之人和这不详之宅八字挺和,也许这有些诡异的院子就是她的归宿呢。 想到这里,巧儿心中暗喜。 此时隐隐又听到王爷开口:“至于柳青……找几个人从后门抬出去吧。别声张。” 楚浔习惯自行处置这种事情。他不会报官,不会声张。他不认为永安刑部能处理他家的事情。那些人既没那么大的权力,也没有胆量。这种事情传出去,只会助长对手士气。 相反,若是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干净了,躲在暗处的对手只觉得一颗石子扔进漆黑的湖水里,连漪涟都没有激起。此时着急的就是敌人了。 巧儿闻言却是一惊,这么大的事难道不报官吗?她想到柳青死之前跟自己说的体己话,那方脸盘上的大眼睛仿佛就看着自己。 “王爷使不得,柳青她不是失足跌落,她是冤死的。”小丫头往前跨了一步,挺着小胸脯高喊。 这一下成功吸引了全院子主仆的注意。巧儿甚至听到了有人手里扫把掉在地上的声音。 “你……”楚浔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如寒星。他伸出两只手指指着巧儿的方向说:“过来说话。” 巧儿一刻也没犹豫,几步跨过去跪下说:“王爷,柳青头上的伤不是跌落摔的,是有人用东西砸的。” “你是何人?”楚浔没有接她的话,森森问道。 巧儿这才想起她是第一天进府,应该先通报名讳。于是抬起头大大方方看着王爷的眼睛说:“奴婢乔巧儿,今日刚进府。” 王爷一张白脸没有任何表情的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祝妈妈。祝妈妈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了。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识人不明,买了这么个不懂礼的丫头。”祝妈妈带着哭腔说。 王爷似乎很不喜欢说话,他又伸出手指指了指祝妈妈,老婆子真是训练有素,立刻住了哭声,张着嘴望着王爷。 “讲……”楚浔惜字如金对着巧儿说。 巧儿想到不能让唯一的朋友冤死,抓紧机会解释:“王爷,人若是从高处跌落,表面伤口平整,头骨裂伤会呈枝蔓状延伸。” 她见楚浔没说话,以为自己解释的不清楚,干脆站起身。她身旁是一个中等个子护卫模样的人。 巧儿突然抱起那护卫的脑袋说:“您想象一下西瓜掉在地上是怎么裂开的,就明白了。” 被她冷不丁抱住脑袋的人觉得自己已经同西瓜一般裂开了。 楚浔还是没什么表情,他有些同情的看着那护卫。心想这西瓜可是护卫过先皇的人,官至四品护国将军。 乔巧儿自顾自的继续解释道:“若是有人用钝器击伤,伤口凹陷不规则。柳青头上的伤深可见骨,又不平整,明显是用什么东西击中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巧儿思索着松开了西瓜,低头四处找寻,眼见脚边有一块锋利的湖石,干脆捡起来,又拽住那护卫的头,假装用石头击中他的后脑说:“就是这样,十有八九就是用石头!” 那护卫咧着嘴感受着脑后的石头,见王爷眼含些许笑意望着自己,完全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也不敢乱动。他感觉到那石头直接击中了自己的魂魄。 满院子的人听到这一主一仆的对话,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王爷冷冰冰的环顾四围,撑着椅子扶手起身说:“你跟我来。” 话音未落,他也不多加解释,径直朝着前院走去。很快有人抬了小步辇过来。楚浔上了辇,稳稳的坐着。 巧儿有些狐疑的紧紧跟在他后面。心想在府里这么短的路还要坐轿子。看来这个小王爷真的是惜命,很努力的要活下来呢。 眼见轿子离了人群。王总管已经按照王爷吩咐的遣散了下人们,然后派几个小厮继续把守柳青。 月影森森,暗夜里的府邸寂静一片。楚浔坐在步辇上,把手虚虚的搭在胸前闭目养神。 耳畔只有匆匆的脚步声,和……一种奇怪的咕噜声。 楚浔睁开漆黑的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此刻巧儿正捂住肚子面红耳赤的看着他。 “没吃饭?”楚浔难得说出三个字。 巧儿本想反驳,无奈肚子叫得欢,只得无奈点头。 “想吃什么?”主子继续问。 巧儿一惊,这还能跟酒肆一般点菜不成。她想到死去的柳青提过府里的饭食好。干脆咬咬牙说:“白面馍。” 爹爹作仵作一年三两银子的俸禄,按说也够吃喝了。可是无奈近几年秦川收成不好,粮食价格飞涨,巧儿已经有好久没吃到白面膜了。 第5页 “上一次吃……”楚浔深换一口气说:“是什么时候?” 巧儿认真的掰着指头算了有算答道:“过年的时候。” 耳边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楚浔十五岁袭了爵位。如今已执掌汉西快五年。通常别的世子都要成年才袭爵,可是以他家这种情况,皇帝实在不好意思让他拖到弱冠。 这五年里,他殚精竭虑为一方百姓奔波,可是他这个藩王毕竟能力有限。他一不能拥兵,二不能离开汉西半步,三不能减免汉西税赋。楚浔知道百姓疾苦。堂堂八百里秦川,是全大齐国的粮仓,可是即使身为衙役,也只能过年时吃上白面膜。 “去厨房传两个白面膜,加上牛肉和小菜。”楚浔对身旁人低声吩咐。 巧儿受宠若惊,这里不光能点菜,还有加菜。可是想想又不对,她怯生生的问:“吃饱了后……王爷是要打发我吗?” 楚浔低头理理自己微皱的衣襟,轻描淡写的摇摇头说:“吃饱了给我讲讲……你爹为何会落难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见的小楚浔,他比我以往的其他儿子还要难! 第3章 “兴许我下月初十死不了呢?” “你认识我爹?”乔巧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楚浔问。 楚浔还在耐心的抚平衣服褶子。他有些洁癖,对自己的仪容吹毛求疵。 见那顽固的褶子实在无法平整,楚浔有些无奈的抬头,嘴里大致解释道:“你懂查验伤情,女孩子不能作仵作,肯定是家里有人是仵作。这永安城里姓乔的仵作还有哪一个?” “哦……”巧儿再次感叹这人的记性好。连衙门里的人他也各个认识。 其实楚浔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神乎其神。只是巧儿的爹乔七涉及到京兆府尹一案,引起了他的关注罢了。 “我爹他是冤枉的!”巧儿等不到吃了白面膜再解释了。 楚浔轻点头:“我知道。他若真是收了要犯的好处,改了伤情,你还能为了几两银子被卖了?” “王爷英明!”巧儿想到这几日自己的颠沛流离,鼻头有点酸。 “王爷您能救我爹吗?爹爹给衙门干了一辈子,没说过假话!” 巧儿突然拉住滑杆的栏杆求道。 楚浔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点头:“我去试试……” 其实楚浔已经暗中派人保护着乔七。他可是京兆府尹一案的重要证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掉。 巧儿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当是主子爱护下人。她感叹竟然遇到了活菩萨,眼看着就要跪下说:“巧儿记着王爷的大恩大德。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情愿。” 楚浔浅浅的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没有骡子和马的力气,就别揽这瓷器活了。” “我……”巧儿被他噎得一愣,可是眼下王爷说什么她也不会反驳。 “那奴婢就给您扫一辈子院子,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 “嗯……”王爷似乎是倦极了,轻叹一声闭上眼说:“但愿你吃的不多。走吧……” “可是……”身边刚才还一脸兴奋的人突然拉着滑杆站定,张着嘴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王爷,下月初十之前……您能把爹爹救出来吗?”巧儿鼓足了勇气问。 “下月初十?”楚浔一时没明白过来,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一惊一乍的小丫头。 “要是下月初十不行,不就来不及了?”巧儿觉得唯一的希望要破灭了,几乎要哭出来了。 楚浔此刻终于明白了。她是怕自己活不过下月初十,救不了乔七。 “哎……”楚浔长叹一声。 两日前有人在府里给他的茶水下了毒。幸亏他只尝了一口就发现不对了,可是毕竟身子弱,这一口茶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今天府里出了命案,他才强撑着出面,可是为什么让他碰上这么一位脑子不转弯的丫头。他真的觉得自己要活不久了。 “走一步是一步吧。”他无力的说:“兴许,我下月初十……死不了呢。” 巧儿瘪瘪嘴,满眼同情的望向他。毕竟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太过残忍。心中虽忐忑,她也不敢再深问了。 巧儿随着楚浔,过了层层关卡,进了府邸的最深处。这里一片静谧,曲径通幽。 楚浔下了滑杆,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上台阶时身旁的侍卫快走几步要扶他,被他轻轻挡开了。 巧儿在身后暗叹,这人是喝了多少酒,这一身的酒气,连站都站不稳。 书房里装饰得古朴素净,毫无骄奢之气,只有淡淡墨香。乔巧儿一进屋子,立刻屏气凝神。她望着那满架的书籍,再看王爷的眼神又添了几分怜悯。早知道活不长的人,看这么些书做什么?多喝些酒倒是正经。 此时白面馍和粥菜已经准备停当。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不敢往楚浔身边走。丫鬟知道,这么粗的吃食,肯定不是给王爷自己的。 楚浔往门口的案几上指了指,丫鬟识相的放下托盘。 楚浔身子不舒服,闻不得饭味。他特意让巧儿坐得远一点。 “你慢慢吃,我问你几句话。”楚浔斜在书榻边,丫鬟给他拿来热茶和手炉。楚浔没接茶,只是把手炉握在两掌间暖着。 巧儿已经饥饿难耐。她坐到案几边,拿起馍就啃。 她从小没了娘,没有人教导,吃相不能算优雅,但是她那塞满食物后鼓鼓的小腮帮子,让人看了心生怜爱。 第6页 “你认识柳青?” 楚浔望着小松鼠一般的巧儿问。 他躲在寻风楼养病几日,水米不思,可是如今看到巧儿的吃相,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巧儿咬了一块煮牛肉。使劲点点头。灌了一口茶水顺了顺才接着说:“我一进府就先认识了她。她住我隔壁。” “今日下午柳青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巧儿摇头:“什么事也没有,她本来说要叫我一同吃饭,可是我等来等去也没见到她。没想到她换了裙子去了后花园。” “这……”楚浔若有所思,想了想抬头问:“会不会是情杀?” 巧儿握着饼,豁然开朗道:“对呀!真的有可能。我今日见到她藏了一只帕子。” “什么帕子?” “就是这么大一个汗巾子。”巧儿用手比划着说:“颜色红里透粉,粉里透紫,上面画着两个人。男身长约摸五尺四寸,腰长腿短,女四尺九寸,腰圆腿长。男站女卧……” “好了好了……不要形容了。”楚浔尽量维持住表情,余光里是自己侍卫紫红色的脸。 巧儿却一脸稀松平常继续吃馍。好像形容的只是两具尸首一般。 楚浔轻咳一声问:“那汗巾子上可有什么字没有。” “有,用金线绣了富春二字。” “富春?”楚浔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前襟。这帕子应该是寻风楼今年新绣的四季如春系列。用料考究价格不菲。他也逢场作戏的收了几条。莫不是自己掉的?但是……他那几条都已经烧掉了。 “陈峰……”楚浔轻唤刚才被当作西瓜的侍卫。 “在。”陈峰弯腰应着。 “带人去柳青屋里找找那条汗巾子。” 那帕子是永安城贵公子圈里的紧俏货。楚浔觉得柳青手里有这样东西不寻常。 “是……”西瓜陈峰很快退出去。 楚浔又望向放下筷子的巧儿。 “吃饱了吗?” “嗯……”巧儿心满意足的点头。 “你……能不能再去验验柳青。我是说……你不是说……是情杀吗?所以……那个……” 楚浔难得的语无伦次起来。 巧儿却是个混不吝的。她“腾”的一声站起来说:“你不就是说验那个,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说:“我的工具还在床底下。” “快些跟上西瓜大哥,他能带你去。”楚浔揉着太阳穴,指指陈峰的背影说。 “哎!……大哥……等等我。”巧儿脆生生的喊着,又回头嘱咐王爷:“给我备些葱姜!” 话音未落已经追了出去。 王爷倦极,微合着眼靠在榻上对身边的丫鬟墨江吩咐:“去厨房拿些葱姜来,要切片的,给那个巧儿送去。然后……拿一张白面馍,我垫几口。” 楚浔知道这将是一个不眠夜,他需要补充些体力。 墨江微微诧异,第一是不知葱姜为何用,第二是王爷从来没吃过馍,那都是给下人预备的。他吃的东西都是极精细的,即使是这样每顿也吃不了几口。今日怎么突然有兴致体察民情了? “要不药也热一下端来?“墨江试探着问。 楚浔无声的点点头。 乔巧儿那一边进展颇为顺利。陈峰帮着她找到了小木箱子,此时切片的葱姜也送来了。 小丫头含了葱姜,脸上蒙了帕子,朝着柳青身旁把守的几个人瞪眼道:“背过身去。这是我们女人的事。” 几个大男人吓得立刻散开了,背朝着巧儿。 巧儿蹲下身,先观察柳青的穿戴。眼见她的裙子上和腰带处的袋子系得敷衍,立刻心里一揪,可是当她解开带子仔细查验时,又微松口气。这柳青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家。 既然来了,全身的伤情就都要验。巧儿轻轻解开柳青的衣服领子,眼见那白皙的脖颈上有几个清浅的红印子。除此以外,再无别伤。 再次回到书房时,已是子夜时分。楚浔已经换了衣裳,没了一身酒气,此刻正支着额头看卷宗,一屋子人都静悄悄的大气不敢出。 “桄榔”一声巧儿推门进来。急匆匆的朝着楚浔喊:“回禀王爷,柳青确实是同人私会,但是没有苟合。” 陈峰吓得手里的剑差点掉在地上。他在巧儿身后央告:“姑奶奶,你小点声。” 楚浔按着胸口定了半天神,心跳才匀了些。 “你过来……”楚浔朝着巧儿勾勾手指。指指自己耳朵说:“你给我讲讲是怎么看出来的?” “嗨,这也容易!”巧儿指着自己的脖子刚要说缘由。 “停!”楚浔急的喝了一声说:“你到近前来,悄悄告诉我一人就好。” “哦……”巧儿走到他身侧,微微弯下腰来。 楚浔把半边脸给他。 屋里所有的下人都暗捏一把汗,不知道这丫头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生怕自己耳朵太灵,听见她的解释。 好在这一次巧儿听话的放低音量,凑到楚浔耳边轻语。 楚浔身旁的案几上点着烛火。火苗跳跃。照亮了他耳廓边的皮肤。连细小的容貌都清晰可见。 巧儿离他近得不能再近,暗自感叹那人的皮肤实在是太白皙了。似乎连颈间的血管都是透亮的。余光瞥见他的嘴唇,那唇色略微暗沉,透着隐隐的青色。 第7页 巧儿不禁再低头偷看他修剪的异常整齐的指甲,果然微微泛着紫色。 “就是这样……那帕子也不在柳青身上……哎……” 巧儿讲完直起腰来,楚浔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菩萨脸不住点头。让一众下人开始好奇刚才巧儿说了什么。 只是刚才还幸福异常的巧儿,现在却幽幽长叹了一声。 她在楚浔身边嗅到了药味。黄芪、丹参、半夏、远胡。这都是治心疾的药材。 她是为乔七叹息。她那可怜的爹爹,怕是指望不上这位王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乔.混不吝.巧儿 楚.活不长.浔儿 第4章 私活还挺多 楚浔面不改色的听完了巧儿的悄悄话,低头思索了片刻,转头对陈峰说:“快去,把祝妈妈叫来。还有,问问其他人知不知道柳青的相好是谁!快些,要不来不及了。” 陈峰得令疾步出了门。 乔巧儿还在全神贯注的想着下月初十后自己的后路,冷不丁的听楚浔问了一声:“那个箱子是你的?” 巧儿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可不就是自己的小木头箱子。 那是她验尸用的,她怕别人忌讳,放在了门外抱厦底下。 楚浔见巧儿点头,又指着箱子说:“能打开给我看看吗?” “呃……你不怕脏?”巧儿有些兴奋的问。 “怕!你就在门外打开,我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巧儿撇撇嘴。她还以为终于遇见一个不忌讳的。看来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她走过去蹲下身,打开箱子盖,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给楚浔看。 楚浔离得远,伸着脖子使劲看了看又问:“有刀吗?” 巧儿摇头说:“没。爹爹说轻易不能刨尸,这是大罪。” “嗯……”楚浔若有所思点头,不在意的抬头问了一声:“那你想刨吗?” 巧儿忙不迭的点头:“那当然。有的时候遇见疑难案子,不打开瞧瞧定不了案。好比扣着碗猜色子似的。干着急!” “是呀……那往后,我给你的案子你可以尽情刨。明儿我让人给你买一把刀。” “啊!”巧儿彻底愣了。这句话含义太多,让她一时消化不过来。 她原想着也就今天露一手,仵作这种事只有跟着衙门干才有出头的机会。可是没想到楚浔让她以后跟着他干。而且听起来他老人家活不少。 “王……王爷。给你干算是给衙门干吗?” “不算,是私活。” “那不是犯法吗?出了事谁保我?” 楚浔抬头诧异的瞥了她一眼,似乎奇怪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皱着眉头说:“出了事你就说是我楚浔干的。我家有免死金牌,圣上不会治罪。” 巧儿咧咧嘴,心想这人还能如此欺君罔上。这一家子人还嫌死的不够早吗? 没一刻功夫,祝妈妈提着裙子满头大汗跑来。她人胖,那条裙子活像一帐床围子。她哪里跑得快,到了楚浔书房时半条命都要没了。 “浔哥儿……不!王爷,可有……什么要紧事吗?”祝妈妈用袖子擦着汗问。 “妈妈……”楚浔见了她也放缓了语气。这祝妈妈曾经作过楚浔的奶娘,毕竟亲近些。 “我寻您来是问一问,那柳青可有什么相好没有?” “相好?”祝妈妈一愣。使劲摇着头,脸上的肉跟着直抖。她肯定的说:“柳青那丫头,平日里穿的跟个旧窑罐子似的,肯定没有的。” “您肯定?” “肯定!”祝妈妈点头拍着胸脯说:“这些个小蹄子什么时候思春,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放心!” “好。那最近有没有新买的下人。就比如乔巧儿这样的。” 楚浔指着巧儿,眼睛却是直直的看向祝妈妈的脸。 祝妈妈犹豫了一下点头说:“三日前买了一批,主要是干粗活的杂役。还有就是今日的丫头们了。” 楚浔随意点点头,转着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珠链子。那翠是好脆,绿得水盈盈的。可是翠包着的手腕实在是嶙峋。血管都清晰可见。 “妈妈……”楚浔沉默了半天才问:“这两批下人里,可有柳青的同乡?” “同乡?”祝妈妈皱眉,似乎在使劲回忆,眼珠止不住的乱转。 “那柳青是汉中人。府里用的汉中人多。新买的下人也应该有吧。” “那可有同村的?”楚浔追问。 “这……府里常用的有几个人伢子。这一次也是用的其中一个。下人的籍贯都在他们手里,老奴可以去查查。” 楚浔闻言皱紧了眉头。一旁的巧儿这一下才明白,自己一个仵作的女儿为什么能浑水摸鱼进府了。合着祝妈妈并没有细查下人的来历。 此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陈峰快跑到楚浔耳边轻语。 楚浔的眉头促得更深了。脸色越发的难看。 “巧儿,又来活了,带着箱子去吧。” “啊!”巧儿猛抬头,这府里的私活这么多吗? “那,能带刀去吗?”乔巧儿想起王爷刚才的承诺,赶忙抓紧机会问。 本来楚浔刚提起可以刨尸的时候,她还有所担忧,可是没想到机会来时自己会如此跃跃欲试。 “今日没必要,你去了就知道了。”楚浔低着头转着自己的翡翠手串幽幽说道。 第8页 一刻钟后,巧儿就明白了楚浔为什么说没必要用刀子。因为此刻她面对的尸首死因很简单。 这里是一处仆役的通铺。一共有四个男丁睡一间房。今日因为出了柳青的命案,宅子里的主子管家都忙着此事,一时群龙无首,几个相熟的仆役约好了一起打牌耍钱去了,到了深夜才回房。没想到这里门窗大开着,新买的仆役柳城直挺挺的躺倒在地上,大片的血从手腕处的伤口流出来,已经在地上干涸了。 从这死者的名字上就可以判断,此人和柳青有些关系。陈峰已经事先问出来了。此人和柳青不仅是同乡,还是同村,拐着弯的亲戚,更是两小无猜。所以今日柳青打扮一新应该就是去见了柳城。 乔巧儿叹口气,再次装备上,跪在柳城身旁检查。这一次检查没有费多少时间。身上的伤口只有一道,就是在手腕上。柳城没有刀,他用了摔碎的饭碗,在手腕上划成一条整整齐齐的伤口。那伤是一次划开的,深浅一致。 检查完毕,巧儿起身。一旁的陈峰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那条帕子的踪迹。 回到楚浔书房的时候,祝妈妈仍是跪在地上。巧儿有些同情的看看她,绕了过去。 “王爷,已经验完了。要不要找一个书吏录一个尸单?”巧儿走到楚浔面前问。 楚浔似乎累坏了。眼皮都抬不起来。他摇头小声说:“不用。我记得住。” “那怎么呈给刑部断案?” “我自己断案就好。” 巧儿吓得缩缩头。不再提问题,只是把验伤的情况和那屋里的状况一五一十禀告了。 楚浔听她跟唱歌似的讲完,点点头问:“所以……你觉得这柳城是自杀?” 巧儿刚想点头,又觉得不对,使劲摇摇头说:“仵作不断案。只验尸。” 楚浔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靠在榻上耐心的说:“今日无妨,只当是闲谈。你可以把心里的推想说出来。” 巧儿这一下放松了。她用脚尖踢踢一边的桌子腿说:“我确实觉得他是自杀。” “理由呢?” “柳城的死因很肯定,就是腕上的伤口。血尽而亡。而且……他也有动机。” “什么动机?” “他轻薄了柳青呀!” 楚浔一顿,掐着太阳穴皱着眉问:“你是说……” 他一面说一面指指自己的脖子问:“就是因为那几个红印子,这柳城就得杀人然后再自杀?” “不是不是,王爷您听我解释。首先,这柳城可能不知道柳青是被人杀了,他以为柳青真的是失足而亡。你想啊,他俩已经那个了……” 巧儿也在自己脖子上指指点点着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都到这个地步了,殉情也不为过!” 楚浔本是洗耳恭听她的分析,没想到几句话就被带糊涂了。 “这是哪个地步呀?怎么就殉情了?” 巧儿一看解释不清,急得直跺脚。 “王爷,您有妻妾吗?您明白男女之事吧。这男人碰了女人的手,就得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楚浔彻底愣了。 “这是谁教你的?”楚浔坐起身问。 “我爹!爹爹说了,以后谁要是碰了我的手,他若是不肯娶我,不能对一辈子对我好。爹爹就拿刀刨了他!” 楚浔脸色都变了。这小丫头报伤情时一点都不脸红心跳。大家还以为她通晓□□,没想到她就是纸上谈兵,完全没开窍。 “那……咱们说第二种可能。”楚浔顶着一头汗问:“要是这柳青是柳城杀的呢?他为何要自杀呢?” “那就更可能自杀啦!”巧儿一拍大腿说:“这柳城一定是轻薄了柳青。柳青不从,两人撕扯,柳青失足跌下了山。这柳城又羞又亏,又惊又怕。在府里难以安身,回家乡难以面对父老。只有死路一条。” 巧儿讲得义愤填膺,跪在地上的祝妈妈连连点头。 一旁的楚浔心中暗叹,以后还是让她做仵作的分内事,断案这种事就不用她发挥了。 “好了好了……”楚浔打断滔滔不绝的巧儿说:“今日你也辛苦了。该回去休息了。你那院子是回不去了,今晚就随墨江去找个地方睡吧。” 一旁的大丫鬟墨江立刻福了福说:“是,王爷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 她说着就去招呼巧儿:“巧儿妹妹,随我来。” 乔巧儿本还意犹未尽,好不容易有一次清官大老爷问了她对案子的意见。她还没说够呢。可是那墨江面上和颜悦色的,手下却力道十足,拽着她就出了屋子。 屋内终于安静了。楚浔掏出帕子,擦擦额角的汗,目光再次汇集到地上的祝妈妈脸上。 “妈妈……”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轻轻叫她,目光却是凌厉的。 “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知道我的不易吧?” 祝妈妈脸色突变,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答:“王爷,我自然是知道的。老奴愚拙,照顾得不尽心,让王爷受累了。” “那……您说说是怎么不尽心了?” 祝妈妈吓得声音都变了:“老奴糊涂,没有明察下人的来历。竟然把这柳青的相好买了来。今后老奴一定亲自过问,同村同族的男女,必定不会一同买来。” “还有呢?”楚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继续问。 “还有……”祝妈妈冥思苦想半天,似乎想不出来了。 第9页 “妈妈,今日本王也乏了。您先回去吧。若是想起哪里做的不对,再来通传。” “那……老奴先告退。王爷您早些歇着。”祝妈妈似乎有些犹豫,但是趴在地上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了。 待到祝妈妈出门,楚浔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来。他垂下眼帘,用手虚握了拳,抵在心口上低低的咳。一咳就延绵不绝。 “王爷,要不要去把杜仲叫回来?” 楚浔无力摆摆手说:“不用。让他快活吧。” 杜仲是王府里的大夫。神医鹿血的关门弟子。平日里把楚浔看的紧。今天楚浔把他灌醉了留在了寻风楼。 陈峰无奈点头。楚浔勉强止住咳,深换了口气指指门外说:“那祝妈妈,不能让她再跨出房间半步。这人……不能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写的很费劲。看到第四章的亲们,能不能帮我点个收藏,让我看到些回应。单机太痛苦。谢谢啦! 第5章 红是红白是白 乔巧儿这一夜被安置在墨江的屋子里。 她进了内室,她才知道这王府里大丫鬟的房间,比她想象的大户人家小姐的闺阁还气派。光墨江睡的床帐,就有她家里的屋子那么大。 墨江给她准备的被褥是织锦的,又软和又香,躺进去如云里雾里。 巧儿忙活半宿,也是困倦了。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日头射进床帐的缝隙里,巧儿隐隐听到窗外的低语声。 “王爷晌午的饭菜备好了吗?” 看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巧儿暗叹自己错过了王府的第一顿早饭。不知道还有没有馍了。 另一个小丫鬟说道:“备好了,就是几样小菜。我一会去端。” “那咱们饭菜呢?今日可有红烧肉。我早上看见新送进来的五花肉。红是红,白是白,那肥肉边子可齐整了。厨房说是要做红烧肉的。” 巧儿听了嘴角慢慢有了湿润。但是脑子里却反复闪着“红是红,白是白”几个字。她想到的不是酱香浓郁的红烧肉,而是昨晚柳城腕子上的切口。 巧儿记性极好,那伤口深浅程度都刻在脑海里一般。她反复琢磨了好久,突然一跃而起。 “王爷……王爷!”巧儿顾不得梳头洗脸就冲出屋子,直奔楚浔的卧房而去。 她一边跑一边喊:“王爷我搞错了!” 此刻楚浔刚吃了上午的汤药。含着蜜饯合眼靠在榻上休息。 一旁的墨江无声的收拾被褥。手下利索,可是全然没有一点声音。 此时巧儿在门外大喊,楚浔无奈睁开眼睛。墨江赶过去先要拦。 “没事 让她进来吧。”楚浔坐直了身子慵懒的说。 “这会儿好点吗?”墨江还是不放心。 楚浔点点头说:“顺下去了。不至于再吐了。” 墨江这才走到门口开门。门闩一开,蓬头垢面的巧儿几乎跌进墨江怀里。 “墨江姐姐……”巧儿先抬头打招呼。 墨江嫌弃的捂捂鼻子,这小姑娘长得这么水灵,却是一股冲鼻子的葱姜味。 巧儿没顾得上墨江的反应,径直朝着楚浔喊:“王爷,我昨天晚上说那柳城是自杀,我说错了。那腕子上的伤,是别人划的。” “哦?”楚浔微微一笑问:“你怎么改主意了?” 巧儿赶到他近前解释:“昨天我就觉得那伤口整齐。可是现在想想也太整齐了。一般人自己割腕,又是用那么钝的瓷碗割,伤口一定不平整,而且越到右面应该越浅……” 楚浔频频点头。 巧儿比划着说:“那柳城的伤口。红是红白是白,跟买的五花肉似的,肥油都是整齐的……” “五花肉?”楚浔重复了一遍。脸色突然变了。 一旁的墨江暗道不好。连忙举起楚浔脚边的盆。 那楚浔脸色顿时煞白,撑着墨江的手开始干呕。没几下就把刚吃进去的汤药吐了个精光。 “你!”墨江气的要跺脚。这好不容易顺下去的药又百搭了。 巧儿愣在一边不敢再继续说。 墨江服侍着楚浔漱了口,给他揉着心口顺气。 “没事了……你接着说。”楚浔挡住墨江的手,朝向巧儿问:“可是那柳城身上没其他伤口,别人是怎么按住他用瓷碗割开他的手腕呢?” 巧儿一听这个问题来了精神。她嘣豆似的说:“昨天我去那屋子,屋里四门大敞。这就有问题。一般人自尽都会关好门窗。而且那屋子里有一种隐隐的臭脚丫子味。你刚吐了的药里有山萸肉,也是这种臭脚味。我爹爹说过,有一种迷药就是这个味。所以……” 此时楚浔已经按住胃,难受得直不起腰来,俯身又要吐。 好脾气的墨江终于发作:“姑奶奶,你能别再说这些个东西了吗?王爷他……” “墨江……”楚浔忍痛打断她。按着胃吃力的问:“你能闻出来……我吃了……什么药?” “嗯!”巧儿睁着大眼睛点点头说:“能呀!党参、川芷、当归、茯苓……还有何首乌,还有那个最臭的山萸肉。” “好了好了!”楚浔央告她不要再提那味道。 一旁的墨江惊得张大了嘴:“你这丫头,莫不是属狗的?” 巧儿笑着摇头说:“姐姐说错了,我是属猪的。我这是和爹爹练出来的。我爹爹说了,仵作必须能用鼻子闻出来这些药。” 第10页 “怪不得。人都说乔七是汉西第一仵作。果然名不虚传。”楚浔忍过一阵疼,总算缓过来些。他擦擦汗说道。 巧儿一听提到爹爹,立刻来了精神:“那是当然,我的手艺不及爹爹的一半呢。” “巧儿……”楚浔难得好声好气的叫她说:“你爹虽然厉害,可是往后出了这个院子,再不能提你爹爹的事了。” “为什么?” “你若想在这院子里待下去,就得隐瞒身份。往后你明面上跟着墨江作我的随身内侍,只有我需要的时候暗里作仵作的本份。明白吗?” “哦,明白了……”巧儿明显有些失望。她撅着嘴又想起柳城的事。 “王爷,那柳城怎么办?不能让他冤死呀,加上柳青这可是两条人命了。”巧儿问。 此时楚浔撑着床栏慢慢起身说:“你随我来,咱们一起去审审同犯。” “同犯?王爷已经抓着他了?王爷你昨晚就知道我验错了?” 楚浔站直了,由着墨江给他穿戴好。他没说话,但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得意来。 收拾停当,楚浔坐着滑杆,带着陈峰和巧儿,闲闲的绕过后花园,又绕过厨房、柴房、马房……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走到门边。两个侍卫正把守着。陈峰一努嘴。侍卫立刻开门。 破旧的木门打开,昏暗的房间里地上有一团人影。巧儿定睛一看,不正是被五花大绑捆好的祝妈妈? 陈峰走过去把她嘴上堵着的破抹布拽开,老婆子立刻狼哭鬼嚎起来。 “王爷饶命,看在老奴伺候了王爷一辈子的份上,王爷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楚浔背着手站住门边的逆光里,阴影中的五官如刀切斧砍。 “妈妈,您这一晚上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祝妈妈从昨天晚上被捆住扔进这屋子就想明白了。她自己喂养过的孩子她最知道。这楚浔不是一般的脑力,要不也活不到现在。 陈峰为楚浔搬来一条木凳。楚浔坐定了说:“那您……就先交代三日前怎么把贼人放进来的吧……” “那还是上个月的事,有个汉中口音的人找到我,说只要我帮他混进府一天,就可以把我家里儿子的赌债免了。” “所以您就特意招了一批汉中人?” “是,没成想把柳青的相好也招了进来。” “那人现在何处?” 祝妈妈使劲摇头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就是柳城进府那天,让他混在下人堆里,假装是柴房烧火的。他在府里没待一个时辰就走了。我眼看着他走的。” 楚浔暗叹,就是这一个时辰,那人就在自己的茶里下了毒。 “但是后来这人遗落了东西又回来了,是不是?” 巧儿瞳孔一缩,插嘴问:“就是那汗巾子?” 楚浔默默点头。 祝妈妈老脸痛苦的皱着。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去。她点头说:“这贼人前日又回来,说遗落了东西被柳青捡了。我只好又买了一批下人让他混进来。” 巧儿这么一串就明白了,怪不得自己也混进来了。 “这些新买的下人带了什么东西您一定没查验吧?要不连巧儿验尸的箱子都能带进来。还有……那人带了迷药,也许还有刀。” 祝妈妈吓得筛糠:“王爷明察,老奴真的不知道他会杀人,还是两条人命。” “哎,那柳城命不好,收了柳青的汗巾子,惹来杀身之祸。”楚浔叹气说。 他又看向祝妈妈问:“那后来您是怎么把那贼人放出去的?” 昨夜楚浔搜查了府内所有地方,没找到那人的踪迹。他估计这下毒之人已经逃出府去了。 祝妈妈蹭着爬到他脚边,哭着说:“老奴没有放他出去。他只是说让我招呼大家去后花园看热闹。其他的事情不用我管。” 楚浔微微低下头,抿起嘴唇。他明白了。那贼人趁着大家集中到后花园,看守疏忽。先是杀了柳青,然后逃了出去。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陈峰交代:“以后若有这种事,第一桩不是去叫我,而是先把好大门,不能放任何人出去。越乱越不能中计。” 陈峰惭愧低头说:“属下明白,属下不敢再犯。” “哎……”楚浔长叹一声转身。 “浔哥……浔哥……您就饶了老奴这一次吧!”身后响起祝妈妈苍老的声音。 楚浔回身看着地上那熟悉的身影,抬头叹道:“您以为本王放了您,那些人就会饶了您吗?还有您那好赌的儿子……这条死路是您自己选的。本王能有什么办法?” “浔哥……”身后的叫声变得凄厉。楚浔却是再也没有回头,独自快步跨出了院门。 第6章 通房丫鬟 乔巧儿跟着楚浔回了主院。一直口无遮拦的姑娘难得一路无话。 刚才楚浔的杀伐决断有些威慑到她了。从她进府第一次见到小王爷以来,这楚浔虽然神情淡淡的不苟言笑,可是并没有给巧儿以压迫感。可是他对自己乳母的态度,让巧儿不寒而栗。 巧儿也觉得祝妈妈是罪有应得,因为她的贪财害了两条人命。可是这两个人毕竟不是祝妈妈亲手杀的,即使送官,也不一定是死罪。这楚浔却完全没有给祝妈妈留生的希望,甚至……听他那话的意思,还要株连九族。 第11页 巧儿暗下决心,以后若是这楚浔再让她验尸,她务必要格外仔细,万一自己看错了,这王爷可不会三堂会审,估计直接手起刀落了。 一路想着心事,来到院子门口。嫩绿扶柳下,桃红柳绿的站了一大群人。 “王爷回来了……”隔着老远就有人朝着这边喊,紧接着那花枝招展的一丛人朝这边涌过来。 滑杆上的楚浔见了,不自觉的举起宽袖挡住自己的脸,往座位里缩了缩。 “王爷,您可回来了!”此时几个跑的快的已经赶到近前。其中一个还死死抓住竹竿,仿佛见到猎物一般。 墨江一个健步跨过去,想要挡在楚浔跟前。 另几个钗镮摇曳的姑娘也赶来,摇着手中的帕子,一声声叫得人酥酥的。 “王爷您这几日未归,奴婢日日来看,等着您回来呢。”一个桃花眼的姑娘娇嗔道。 身旁一个杨柳腰瞪了一眼桃花眼说:“王爷日理万机,一定是去公干了,你每日来盯梢不成?” 另一个戴着钗头凤的一挥帕子,拂过楚浔的肩头撒娇说:“王爷您都瘦了,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为了我您也得保重呀!” 桃花眼朝着钗头凤冷笑道:“王爷何等尊贵,与你有何干?” 钗头凤回道:“那与你有干系不成?你日日穿得花枝招展在院子里转,是何居心?” 杨柳腰一跺脚说:“王爷好不容易回来几日,你们都如此无礼呱噪,还想不想让王爷安生了。” ”别在这装好人,是谁昨日在我晒的锦被上泼了茶水的?” 几个女人越说越热闹。墨江拦了这个拦那个,无奈这些桃红柳绿还都着带着小丫鬟,他们人多势众,墨江一个人招架不住。 “都住嘴!”此时楚浔一声低喝。周围顿时安静了。那人顿了顿才说:“都回自己院子去。我自会安排你们一个个来。我不点,你们以后不许自己来!” “是!” “是……” 楚浔不怒自威,这些个女孩还是畏惧的,纷纷往后退。 那人也不再多话,任由人抬着滑杆经过浓郁的脂粉气,回了院子。 巧儿自己回了屋子,待到墨江安置完楚浔回来,笑嘻嘻凑过来打探:“好姐姐,刚才那几位是什么人?” 墨江想起那几位就满脸不悦。她恨恨的说:“你看不出来?” 巧儿想了想说:“看那举止不像主子,可是穿戴如此讲究,还带着各自的丫鬟,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主子还是下人?” 墨江叹息道:“哎,你刚进府,不知道也不稀奇。这大户人家里就是有这样一些人,明明是丫鬟的命,却想要平步青云。” “可是……我看着王爷也没反对呀。这些人肯定是王爷首肯的。” 听到巧儿如此说,墨江更落寞了。她叹气说:“王爷满腹诗书,是个谦谦君子,可是不知为何不肯明媒正娶妻妾,只是一味纵容这些个通房丫鬟。” “啊……那些人是王爷的通房?” 墨江点头:“是呀。” “这么多?” “一共七八个吧。” “这……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巧儿感叹。 墨江不明白:“怎么是耽误。这些人求之不得呢。” 巧儿想了想,掩口不再深说。这是人家的私事。反正王府这么大,养个百十来个不成问题。 过了正午,楚浔叫巧儿去书房说话。 巧儿正好也有话想问清楚,跑了几步跨进房内。 “王爷,奴婢有一事相问。” 楚浔自己还没说话,倒被这姑娘抢了先。 这小丫头说的好听些是被乔七保护得太好,未经世事。说的难听点就是没见过世面,是个愣头青。 “好,你先说。”楚浔耐心的等着她问。 “奴婢就是想问,以后我还扫不扫院子了?还是像墨江姐姐一样管铺床叠被端茶倒水?奴婢手粗,有点怕干不来。” 楚浔闻言一笑。他还真不敢让那一双验过死人的手帮他端茶倒水。倒也不是嫌弃她,只是他习惯了都由墨江一人经手。他能信赖的人不多。 “扫院子倒不用了。我也是为了这事叫你来的。”楚浔慢悠悠的说:“往后在人前你就是一个贴身丫鬟,和墨江差不多。但是暗地里你还得帮我做仵作的分内事。” “往后还有案子?”巧儿咂舌。 楚浔肯定的点头:“会,而且估计还不会少。” 巧儿心里还是暗暗兴奋的。她也想多见识些案子,磨练技艺。她只是对这个贴身丫鬟的名衔有些含糊。 “王爷,这贴身丫鬟是什么意思?” “就是成日里跟随左右呀。这样才好掩人耳目。好些个案子不是在府里,你要跟着我出行的。” 这几日楚浔已经派人又查了巧儿的底细。她和乔七相依为命,背景再简单不过,应该可以放心。 身为汉西藩王,于公于私都有好些个案子要查。巧儿是女孩家,一般人想不到她是仵作,这样最便于暗中调查,不会打草惊蛇。 可是此刻巧儿却没有顺着他的思路想。她拽着衣襟,犹豫半晌才下了决心似的说:“我只想当墨江姐姐那样的随身丫鬟,不想当早先碰见的那些人。” 楚浔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是说早上遇见的那几位桃红柳绿。 第12页 “哦……不会不会,那几个是通房丫鬟。和你们不一样。” “通房……呵呵呵……”巧儿念着“通房”二字,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浔眼露尴尬,估计这傻姑娘是不知道通房的含义。他轻咳一声:“你还小,不懂就算了。” “呵呵……我还真不懂。”巧儿越笑越忍不住。 楚浔被她笑的发毛,他板着脸问:“有这么好笑吗?” “呵呵……还是算了,哈哈!” “你,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达官显贵纳通房是寻常之事,怎么到了本王身上就好笑了?” 巧儿捂着嘴忍住笑说:“奴婢就是不太明白,王爷做这种表面文章是为何?” 楚浔被她问得满面通红,他举起盖碗假装喝茶,嘴里气势不能输:“你别信口开河。你一个小姑娘家知道什么?” “呵呵。您忘了这仵作和稳婆是一行。我学过稳婆的手艺。那些个通房还都是大姑娘家呢,别人看不出来,奴婢还是看的出来的。哦……对了,那个带着金钗的应该不是了。” 楚浔吓得差点把茶碗死死到地上。他声音微颤道:“这……这怎么能看得出来?” “能!从姿势仪态面色上都能看出来。活人我也看得出来。” 楚浔他勉强把茶碗放在案几上。双手攥拳放在膝盖上稳住心神说:“这……也不算是表面文章。这就好似收藏古董一般,平日里收好了,想起来就拿出来把玩一番。” 他擦擦汗,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说辞。 “奴婢明白。好些个事不是一蹴而就的。您身子不好,得慢慢来。” “你!”楚浔觉得自尊受到了莫大伤害。他在考虑是否应该把这孩子轰出府去。可是真的放出去自己更是名声不保,真是骑虎难下。 “你怎么知道本王身子不好?你怎么知道本王不行?” 巧儿被他吼得退后两步,后知后觉的有点害怕了。她后悔自己一时炫技,没管住嘴。 “这……行不行奴婢确实不知道。只是王爷这心疾不是一日两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楚浔彻底垮了。他忽然能强烈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脆弱。他每日里花天酒地的在外面硬撑着,不就是想掩盖自己的体弱多病。结果让这个小姑娘一眼就识破,他内心里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你……你出去。回屋子里禁闭。罚你一日不许吃饭。”楚浔指着门口无力的说。 “啊!就因为奴婢说了几句实话,就要饿肚子?” “你这是口无遮拦。若不改了,以后早晚要坏大事。” “可是我也冤枉呀!从小我爹就告诉我,仵作不能说假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逢迎曲解,见人下菜碟那还是仵作吗?” 楚浔已经耗尽了心力,他无奈看着这一根筋的丫头说:“那是断案子,断案之外的事,你不一定要说假话,但是可以考虑不说。你明白不明白?” “什么事不能说?” 楚浔难得失态,拍着桌子说:“本王的事出了这个门一个字也不能说。特别是关于本王身子的事,再多说就把你嘴缝起来!” 巧儿吓得捂住嘴,想象着一针一线把嘴唇缝起来该有多疼。 “奴婢明白了。以后不管这些闲事了。只要王爷别让我当那种通房丫鬟就好。奴婢只做分内事。” 楚浔无力的撑着额头。他没想到巧儿还有这种担心。他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纳她作通房呀。 巧儿委屈的跑出门。陈峰跟着跨进来。一进门被楚浔的一脸怒容吓了一跳。 “爷,出了什么事了?” 楚浔疲惫的抬头,沉默半晌才低低的说:“去把凤钗捆了,送去凉水寺削发为尼,一辈子不许她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吗?我好寂寞! 第7章 我也是姑娘家呀! 柳青与柳城一对苦命鸳鸯安葬后,诺大的王府里又归于平静。对于祝妈妈的悄然消失,大家适应得很快,也适应得颇好。毕竟祝妈妈仗着是楚浔的奶娘,十多年来在院子里作威作福。恨她的人早就从东门排到了西门。这一次她遭了难,下人们个个喜不自禁。 乔巧儿如今堂而皇之的留在了楚浔院子里。每日里好吃好喝,唯一的问题就是太闲。 验尸的活毕竟数量有限,王府再显赫,也不能成天里出人命。 巧儿也想帮着其他丫鬟做做活计,可是不知是不是楚浔嫌她晦气,不让她做端茶倒水的细活。铺床叠被的活是墨江一手遮天,别人插不进去手。 过去在家里,巧儿是唯一的女人,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日里从天明忙活到傍晚爹爹回家。 如今乍一赋闲,巧儿颇不适应,觉得骨头待得都酥了。巧儿无法,只好抢了扫把,再一次当成洒扫杂役,每日把内院里里外外扫三遍。 院子里也有几个小丫鬟,和巧儿年纪相仿。有几个爱搭讪的不停的来探听巧儿的来历。毕竟这内院里挑选的丫鬟都似墨江那般长得可靠实惠,这还是头一次挑了一个齐整的丫鬟来。 巧儿是心大的,她脑子里都是死人那点事,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面皮比别的丫头白净,自己的腰肢比别的女孩子细三分。 别人来说话,她就诚惶诚恐的答,唯一不肯直说的就是自己仵作出身这事。她一是怕遭人白眼,第二也是楚浔交代过的,让她一定要隐瞒身份。 第13页 这些丫鬟里唯一知道巧儿底细的只有墨江。 这大丫鬟也不是白当的。稳当有眼力是第一件要务。那墨江嘴上把门的力度和她的手上的劲道一样,万无一失。 楚浔那一日说过会轮流招通房丫鬟来,可是以巧儿观察着,那几位每日里也就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花园里溜达,没事拌拌嘴,其他全无正事。她们几个见楚浔的机会可比巧儿少多了。 至于那一个戴金钗的通房,巧儿是再也没见过。周围也没有人问起来。 她发现这王府里有一个规矩,什么人若是没缘由的消失了,大家只当从来没有这人一般,谁也不会提起。反正王府不缺人,少几个也无妨。 这一日巧儿百无聊赖,又拿着苕帚自娱自乐,扫到内院,只见墨江迎出来。 “哎哟姑奶奶,上午不是扫过一遍了?”墨江看着她手里的家伙问。 “今晚可能要起风,不扫就到处都是土。” 墨江半信半疑的看看巧儿,心想这会验尸之人也会观天象? 巧儿挠挠头,其实她只是信口胡说。她是想混进内院,因为那一袭白衣的人此刻正躺在藤萝架下的竹椅里晒太阳。她想趁此机会问问楚浔搭救爹爹的事情。 墨江回头也望了一眼紫色藤萝花下的身影,放轻了声音说:“爷正打盹,你别过去。就在门口扫扫就好。” 巧儿也往那边看了看。那人随意的披着袍子。白如美玉的脸庞隐在花下的紫影里,没有了往日的苍白。恬静如画。 巧儿朝着墨江听话点头,心想她是不一定过去,可是可以摔个跟头啥的弄出些响动来呀。 墨江不知道这丫头的鬼心思,放心的走了。 巧儿刚扫几下,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杜先生……”墨江的声音传来。 巧儿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灰衣灰袍的男子快步朝着内院走。那人头发微乱,领子也歪着,一看就是个不拘小节的。 “人呢?”那男子问。 墨江指指花架下。 “三月天就在外面打盹,还想不想活到下月初十了?”那杜先生烦躁的摇头说。 墨江吓得没敢搭茬。 杜先生不再多话,无视巧儿的存在,大步朝着楚浔走去。 “这是哪一位?”巧儿凑到墨江身边问。 墨江小声说:“王爷的大夫,杜仲杜大夫。” “哦。”巧儿对大夫没什么兴趣,心想与楚浔搭讪无望,她想要拉走墨江。 “先别走呢。一会儿没准有吩咐。杜大夫一回来就有的忙了。”墨江说。 此时杜仲已经走到楚浔身边。他站在藤椅边插着腰比划着。不知朝楚浔说了什么。 只见平日里不怒自威的小王爷竟然默不作声站起身,一句都没反驳,就这样夹起毯子乖乖转身回了暖阁。 “王爷这么听他的话?”巧儿诧异的问。 墨江无声点点头说:“杜先生是原先世子的知己。王爷把他当作哥哥一般敬重。他的话还是听的。” “原先世子?”巧儿理所当然的觉得楚浔是唯一的正差世子,怎么还有一个前任。” “是王爷的长兄。老王爷的大公子。” 墨江给巧儿解释道,看她一脸惊讶,又幽幽问了一句:“王府里的过往和传言你没听说过?” 巧儿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听说过只言片语。所以……王爷以前有兄弟姐妹?” 墨江黯然点头道:“一位长兄,一位长姐,还有一个妹子。” “啊,那这些少爷小姐后来……” 墨江默默摇了摇头,沉吟半晌说:“好些个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嘶……”巧儿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么一大家子,还真的被噩运笼罩,一个个都死于非命了。 她不禁暗叹,就冲这个小王爷也得听大夫的话呀。 两日以后是一个晴天。到了傍晚墨江招呼了巧儿,让她陪着王爷出门。 巧儿一听喜出望外。她憋了多日,真是吃东西都没胃口了。巴不得出去逛逛。 “好姐姐,一会儿要去哪呀?”巧儿攀着墨江的胳膊撒娇问。 这墨江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却是个好脾气,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亲近。 墨江不知为何面色有些为难。她想了想只是摇头:“你先别问,只记得别乱跑就好。” 巧儿带着满肚子疑问上了马车。天色渐暗时马车停在了永安城最繁华的鼓楼大街上。 帘子打开,正对面“寻风楼”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正朝着巧儿招手。绯红的灯笼下,和招牌一同招手的还有好些个薄纱曼妙的姑娘。 巧儿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好歹是本地人,她立刻明白了此地是声色场所。 此时楚浔已经等在门口。陈峰和杜仲站在他身后。 巧儿感叹这人寻欢作乐还带着大夫,不知是惜命还是拼命。 离得近了,楚浔回头状似无异的叮嘱巧儿:“别乱看,也别乱跑,跟好了。” “哦……“巧儿答应一声问:“墨江姐姐怎么没来?” “墨江是大姑娘家,怎么能来这种地方?”楚浔回了一句。 “我……”巧儿低头看看自己起伏的身材,不服气的说:“我也是姑娘家呀。” “你不一样。墨江是要嫁人的。” 第14页 巧儿彻底无语。她凭什么就不能嫁人呢?这也太欺负人了。 “跟上,这里人多,把你丢在这就彻底别想嫁人了。”楚浔顶个菩萨脸不咸不淡的说。 巧儿气结,可是毕竟人家是主子。她也不敢多反驳,只能默默跟好了前面的三个男人。 一行人正要往里走,一个矮胖的男人迎了出来。 “王爷,吴某恭候多时,您快里面请。” 楚浔微微点头说:“吴老板辛苦。我又不是什么稀客,以后不必多礼。” 巧儿从身后看着这人的穿戴,估计这是寻风楼的老板。她突然想到那汗巾帕子上绣着的男人,个子也就五尺多,原来是照着老板的身材绣的。 吴老板带着他们进了雅间,自己退到门口。到了屋内楚浔径直上了软榻。巧儿帮他除去外袍。她知道楚浔爱干净,只用自己的被褥。她想用他的袍子包在枕龛外。 陈峰笑着阻止她:“这是王爷自己的包间。东西都是王爷专用的。” 巧儿这才罢手。 门口的吴老板哈着腰问:“王爷,今日喝玉浆如何?” 楚浔点头说:“全凭您安排。” 吴老板笑着退出去关上门。 楚浔拿过紫砂茶壶,斟了茶自顾自的饮。杜仲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只有陈峰和巧儿在他身后站着。楚浔在等一位贵客。 这里是销金窟、温柔乡,他却不是为了声色犬马而来。 以他如今的处境,困守王府是等死,可若是励精图治是找死。他须不动声色的结党筹划,而寻风楼就是一个最理想的地方。他可以在这里见各色人等,得到各种消息。待得越久,敌人就会越发觉得他玩物丧志,不会再步步紧逼。 楚浔喝到第二杯茶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冷森森的声音。 “王爷今日要饮酒吗?” 楚浔回头,只见小丫头满脸不悦看着他。他知道是因为刚才进门那几句话惹到了巧儿。 他忍着笑点点头问:“来酒楼自然要喝酒的。” 巧儿冷笑一声说:“王爷知不知道自己吃的药里有附子?” 楚浔点头。他脾胃弱,有心腹冷痛之症,杜仲很小心的在他的药里加了附子。 “那附子本就有几分毒性,若是与酒同饮,可能会死人的。” “休得胡说!”一旁的陈峰听巧儿如此说,先沉了脸喝道。 巧儿却声势不弱。她梗着脖子对陈峰说:“我怎么胡说了。我和爹爹就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一个人吃了有附子的汤药,又被人灌酒。结果口舌麻痹,腹痛难忍。四肢震颤。死的时候满嘴白沫。” 楚浔确实听说附子这药霸道,没想到会是此种症状。他按按肚子,觉得现在已经满腹都不舒服了。 “不要吵!”楚浔伸手示意两人不要再争执。见他们收了声才说道:“杜仲事先告诉过我。我每次饮酒前不会服药。无妨……” 巧儿斜了一眼陈峰。把头扭开不再说话。陈峰轻叹一声,决定离这位口无遮拦的小丫头远一些。他站到了门口听着动静。他们要等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巧儿是化学课代表 第8章 暗语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楚浔坐起身给陈峰使了个眼色,陈峰去开了门。 “王少卿请进……” 来人是大理寺少卿王仲雍。他来永安公干,楚浔今日是给他接风。 这个王仲雍是个左右逢源之人。这些年一面跟汉西王维持私交,一面又对太后一党示好。楚浔需要他的消息与支持,可是又不能完全信任他。这也是楚浔不在府里设宴,只把酒摆在寻风楼的原因。 “仲雍给王爷请安……”这王大人见了楚浔就要拜。 楚浔微笑着搀起他说:“大人多礼了,今日只是私宴,没有那么多礼数。” 王仲雍虽是三品官,与楚浔地位悬殊,但是因为他身居要职,楚浔还是敬他几分的。 此时陈峰不知为何已经退了出去。楚浔用余光瞥了一下巧儿,想了想还是亲自给王大人敬了酒。 王仲雍有点诚惶诚恐,暗自感叹王爷身后的小丫鬟也太没眼力,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着,连个手指头都不动一下。他哪里知道楚浔曾经交代过,不许巧儿碰他用的东西。 楚浔和王大人客气几句,很快酒过三巡。王仲雍从怀里掏出一摞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字,似乎还有人签字画押。 “王爷,这是您要的卷宗。我给您带来了。”王仲雍压低声音说。 楚浔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东西。他也没说话,只是急急的接过就开始翻阅。 “弈王妃的案子结了有四年多了,当年王妃出事,陛下心痛万分,亲自坐镇督着三司会审,这案情是没有疑点的。”王仲雍看着楚浔凝重的神色说。 楚浔把瘦长的手指压在卷宗上,抬头问:“那为何着卷宗封存如此之久?” 王大人叹气说:“是国舅爷交代的,说是怕您忧思太重,伤了身子。” 楚浔心中冷笑。这些人找的借口也太过敷衍了。难道他不追究案情。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时王大人用手指敲敲桌子说:“这一次我也是暗中把卷宗带出来的。这签字画押的文书王爷看看就好。本官还是要原封带回去的。” 第15页 楚浔从文书里抬头,脸色已经明显不好。 “我可否抄录一份。”他压着心绪问。 王大人也是畏惧这少年藩王几分。他虽年轻,可是这些年把汉中治理的井井有条,京城里的人都怕汉西王这一脉。毕竟有的人欠的血债太多。 王仲雍连忙点头说:“可以可以。今日本官带回去就行。” 楚浔拿着那文书朝身后招招手叫巧儿。 “识的字多吗?”楚浔问。 巧儿犹豫了一下。她的那点学问都是和爹爹一起填尸单时学的。 “还……还好。”巧儿感觉不能在外人面前给王爷丢脸,硬着头皮说。 “案几上有笔墨。给我抄一份吧。”楚浔指指窗户底下的案几说。 巧儿听了赶忙应下来。她捧着那一摞卷宗来到窗前。研了墨提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抄起来。 这卷宗是关于四年以前的一桩意外。事件的主角是兴王爷和他新婚的奕王妃。他们乘坐的马车在一个满月夜跌下悬崖。车上的人全都死了。一对夫妇都很年轻。王爷二十岁,而去世时的奕贵妃只比十七岁的巧儿大一岁,正是初放春花一般的年纪。 巧儿一面抄一面摇头叹息。整个事件似乎只是意外,三堂会审的结果也是因为月黑风高,雾气太大而让车夫视线不清。反正车夫也掉下去了,死无对证。 当她在尸单上见到“见红”二字时,不禁顿住了笔,抬头朝着楚浔深深看了一眼。 楚浔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他眼睛看着王仲雍客套,却能感受到巧儿的目光。 他不经意的抬起头,朝着门外喊:“来人……” 吴掌柜此时就亲自守在门外,听见招呼立刻闪身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吴掌柜哈着腰问。 “听说今日有西域来的舞姬献技,不知何时开始?” “眼下已经开始了。王爷和大人可有兴趣?我留了最好的包厢呢。” “我多喝了两杯,就不去了。只是别耽误了大人。” “这……”王仲雍巴不得去看看。人都说西域舞姬美艳无双。关键是穿的纱也薄。不去看看实在可惜。 吴老板最有眼力见,连忙说:“我带大人过去。” 楚浔接着说:“去吧。我把这里的事忙完也许过去。”他指了指巧儿的方向。 王仲雍意识到他应该是想要抓紧时间把卷宗抄下来,自己与其干等,还不如去快活。 想到这里,王大人跟着吴老板出了门。 此时楚浔才回过身来问巧儿:“有什么疑问吗?” “疑问没有,只是有一桩事须得和王爷讲。” 此时楚浔起身,慢慢走到窗前,站在淡红色的夕阳里,眼里的醉色更加柔和。 那暖色的身影有些压迫感,巧儿不敢直视。她低头指着那尸单犹豫着说道:“这女子去世时已有身孕。王爷可知晓?” 斜阳里,楚浔瞳孔紧缩,他连忙用手撑住桌子问:“这上面写了?” 巧儿摇头:“没有直接写。可是有暗语。” “暗语?”楚浔顺着巧儿的手指也见到了“见红”二字。 巧儿解释道:“一般仵作在验尸时,不会提及女事主有月食这等私密之事。死者为大,与案情无关的事情,仵作会隐去,以示尊重。女事主若是怀孕,仵作也是不会轻易透露的。因为这孕事对生者是喜事,对逝去之人却更添遗憾。所以仵作都用见红这样的暗语表示。家人若不问,也就不会提起。”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巧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她并不知楚浔与死者的关系。自己点透不是犯了大忌讳? 可是无奈舌头比脑子快,意识到问题时话已经说出去了。 只见面前的楚浔表情顿时凝固住,一张脸白得透明。 “王爷,奴婢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也许不是呢……”巧儿想要弥补一番。 此时门又被推开,吴掌柜带着那王大人回来了。 “王爷,都是小人疏忽。那西域舞姬临时告假,此刻改了皮影戏了。”吴老板面带难色解释。 王大人摇头叹气道:“看来本官是无福观看了。” “小的给大人赔罪,让姑娘们陪您多喝几杯。” 巧儿往吴老板身后看,这才意识到门外还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再看看面白如霜的楚浔。巧儿觉得现在无论如何不是吃花酒的时候,她担心楚浔会失态。 此时楚浔开了口,口气却出人意料的平静。与刚才王大人离开前并无异样。 “若是如此,本王也有疏忽。让王大人白跑一趟。这样吧,本王以酒赔罪。” 他走到桌前举起酒杯,指指吴老板身后的姑娘们说:“王大人挑个有眼缘的留下吧。本王就算了,家里还有好些个醋坛子,惹不起。” 王大人哈哈大笑,随手指了一个最妖艳的,别的姑娘都怏怏退了出去。 王大人落座,那姑娘很快凑上来,先给楚浔斟了满满一杯酒。 “王爷刚说要赔罪,小女子先替王大人敬一杯吧。” 那王仲雍先按住了女子的手说:“哎,王爷海量,刚才已经喝了不少,你上来就敬酒,这不是欺负王爷。” “小女子不敢……”那姑娘连连摆手。 王大人借机问:“听闻几年前王爷大病一场,这几年身子可好些。” 第16页 楚浔知道这些人又来试探他的底细,若无其事的笑道:“本王少时体弱,如今仔细调理,已是大好。” 巧儿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那身型单薄得可怜,说是大好竟然也有人信。 “那就好,那就好!”王大人听了却连连叫好,那姑娘赶忙举起杯子。 楚浔一刻也没含糊,饮尽杯中酒,看向王大人说:“本王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王爷请讲。” “有个人还需王大人帮着保一保。是京兆府尹一案的证人,名唤乔七的。不知大人听说过没有。” 身后的巧儿再次抬头。眼睛发亮的看向楚浔。她没想到堂堂王爷还记得自己的事。 那王大人一听皱了下眉头说:“听说是听说过。现在人在刑部大牢里。这案子是要案,又还没开审。这人恐怕保不出来呀!” 楚浔的后背几乎能感受到巧儿祈求的目光。他笑笑说:“倒也不用现在就放人。本王也知道利害关系。只是拜托大人费心,让乔七在狱中不要吃什么苦头。乔七是我永安衙役,若是有人对他滥用刑,可就是不给本王面子了。” “明白明白。”王大人连忙点头说:“我一定潜人看好了。一根手指头也不能动。” “大人就费心了。”楚浔说着,又干了一杯酒。 此后三人在桌上推杯换盏。那姑娘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与王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表面奉承,一壶酒很快就要见底。 楚浔此时已经眼神迷离,他用一只手在桌下撑着身子。从巧儿的角度看去,那手臂微微发抖。 巧儿此刻已经把卷宗抄得七七八八。她不知道楚浔的心疾是否要命,可是他今日没有服药,又这样连番喝酒,恐怕是受不住。 想到这里,巧儿心一横,她放下笔无声走到楚浔身后,用尽力气装得娇滴滴的说:“王大人今日有人助场,我们王爷却是孤军奋战,这是不是有失公允呀?” 王大人听了一愣,抬头看向这小姑娘问:“这位是?” 楚浔低声喝道:“休得无礼。”他又看向王大人说:“是我随身侍女,没怎么出过门,大人见笑了。” “哎,这位姑娘说的也有道理。要不姑娘坐下一起?”那王大人见巧儿娇娇嫩嫩的,谅她也没什么酒量,不安好心的笑着招呼她坐下。 楚浔刚想拦着,巧儿却已经坐在一侧,和那花姑娘面对面,兀自举起了杯子。 “后面的酒小女子替王爷喝了。”巧儿干脆利落的一扬脖子,把空酒杯亮给对面的人看。 此后的时间里,楚浔真的一杯酒都没再喝。因为他发现桌上的人谁也不是巧儿的对手。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喝这浓烈的玉浆如同喝白水一般。对面的王大人和花姑娘没几轮就败下阵来。 “天色不早了,本官该告辞了。”王仲雍带着七分醉色,终于要缴械投降。 他被那姑娘扶着起身,摇摇晃晃的拜别。 楚浔也是目光涣散,他似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撑着桌子起身。勉强摆摆手说:“本王不胜酒力,就不送大人了。” “不用不用。”王大人舌头都直了,却还没有忘记那卷宗,指指窗边的案几。 巧儿明白,稳稳当当的走过去拿起卷宗,双手奉上。王大人笑嘻嘻接过来。 “王爷府上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丫头顶千军万马呀。” “让大人见笑了。”楚浔站不稳,声音越发低弱,看向巧儿的目光却是意味深长。 王仲雍终于被搀着摇摇晃晃出了门。眼看那门关严了,巧儿一回头,却见楚浔一手撑着桌子,死死抓着锦缎桌布,另一手按着胸口深深弯下腰去。 “王爷……”巧儿惊得赶忙迎过去。却见楚浔的脸色顷刻间灰暗下去,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可是话还没出口,已经抓着桌布往一边倒。 “哗啦“一声,桌上的杯盏全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巧儿惊叫一声,几乎是扑过去,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巧儿被带的摔倒在地上,她用手臂死死护住楚浔,待到低头看时,楚浔已经紧闭双眼,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多写些,明天有事,可能停更一天。 第9章 暴敛天物 乔巧儿抱着楚浔坐在地上。身旁是跌落的杯盏和一地的残羹。 “王爷……”巧儿急着摇晃楚浔的肩膀。那人在她怀里,面上因为醉酒的绯红全都褪尽了,只剩惨白,漆黑的鬓间有星星点点的汗珠。 巧儿手掌下有些温热潮湿,她仔细一摸,才发现楚浔后背的衣服已经彻底汗湿了。 这还是巧儿第一次抱活着的男人。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因为冷汗而显得越发浓郁,混合着甘草味的药香扑面而来。 怀里的人急促的喘息着,鼻翼旁泛起青色来。巧儿情急,只得伸出手死死的掐住他鼻下白到透亮的皮肤。见他没有反应,巧儿又随手抄起酒杯,含了一大口,“噗”的一声喷在楚浔的脸上。 楚浔是被人中处火烧一般的疼痛唤醒的。 乍一睁眼,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近在咫尺,还有一只小手用桌布帮他擦着脸颊。 巧儿喷了那一口酒就后悔了。这么完美无瑕的脸庞眼下湿漉漉的,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真是暴敛天物。 她抱着楚浔不能动,身旁凑手的只有桌布。她扯过来胡乱擦了一通。 第17页 “王爷您醒了?” 楚浔见巧儿离得如此近,下意识的躲了躲,可是心口里痛如刀绞,他动不了。 “我把您扶上榻吧?”巧儿用眼睛测算着离榻上的距离,感觉光靠她自己办不到。只能让楚浔自己挪过去。 楚浔吃力的抬起手按着胸口,体会了一番,无力摇头。 “去……叫……杜先生。”楚浔挤出几个字。 “好好好。”巧儿连番点头。她也看出来楚浔情况不妙。可不能让楚浔死在自己怀里,那她就彻底说不清了。 巧儿把楚浔扶着靠在椅子上。自己撒腿就往门外跑。 出了门,眼前是长长一遛挂着珠链的门,巧儿此刻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不知道杜先生在哪个房间。 于是巧儿只能一间屋一间屋的拉开查看。一时间惊叫声怒骂声四起。 巧儿满眼旖旎,脸羞得通红,可是手底下却没停。 幸好客人的叫骂声惊动了吴老板。又矮又胖的老板一边跑一边喊:“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巧儿发现最近大家都喜欢管她叫姑奶奶。 她迎着吴老板问:“杜先生呢?王爷有急事找他。” 巧儿刚才听到楚浔隐瞒自己的病情,想是不愿意旁人了解他的实情。她没敢说楚浔晕倒的事。 吴老板一听赶忙折回去,在最深处的一间房子里把衣冠不整的杜仲拽了出来。 “您再不跟我走,那位姑奶奶要把寻风楼拆了。” 杜仲迎面见到惊惶失色的巧儿,立刻明白了情形。他一面穿袍子一面闪进了楚浔的包间,待巧儿进屋后,把门关的死死的。 “怎么回事?”杜仲来到楚浔身旁,先拉过他的胳膊问。 楚浔面色灰白,按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巧儿在身后蹦豆似的叙述:“王爷早上没吃药。刚才又喝了酒。人家刚走就晕倒了” 杜仲号了脉,按着楚浔的胳膊问:“心口疼?” 楚浔无力点头。 “王爷喝了好多酒,还和人说案子……” “说案子?”杜仲皱着眉头问楚浔:“莺歌儿的事?” 楚浔再次点头,神情黯然。 杜仲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杜先生,要不要把王爷抬到床上去。坐在地上多冷?”巧儿还是叽叽喳喳的问。 楚浔按着胸口微不可查的皱眉。杜仲回头打断她说:“他疼的厉害,不要吵。” 巧儿只得闭嘴,眼睛死死盯着楚浔的脸色。 杜仲半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来,打开了是银针。 随着银针扎入楚浔胸前的穴位,那人瘦弱的胸口痉挛般起伏,脸上痛苦的表情再也难于掩饰。 “啊……”楚浔痛叫一声,偏过头去,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溅落在地。 “你这是忍了多久?”杜仲恨恨的问。 楚浔没力气回答。又是一个探身,这一次吐出来的是鲜血。 巧儿吓坏了。她不怕血,可是怕活人吐血,这意味着这人活不长了。 想到楚浔得知那女子怀孕惨死的消息后,还谈笑风生的和王大人饮酒,这期间还不忘提及乔七的事情。他的定力也真让人佩服。 “好些吗?”杜仲扶着楚浔的肩膀问。那人的脸色似乎真的有所缓和。轻轻点了点头。 “扶他到榻上吧。”杜仲回身叫巧儿。巧儿走到楚浔身旁,与杜仲一左一右撑着楚浔,把他扶了过去。 楚浔上了榻,巧儿帮他除去靴子。杜仲难得的缓和了口气对楚浔说:“好歹先睡一会。你这会不能出去。” 楚浔发作后也是精疲力尽,他轻声说了“好”字。 巧儿此时想要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刚一转身,听到那人弱不可闻的叫她:“巧儿……” 巧儿回头,只见楚浔伸出手指着她一侧的裙摆。一低头,才惊觉自己的裙子上沾满了饭菜的汤水。 楚浔费力的支起身子,指指床头的柜子说:“换一件。” 光是说完这三个字,那人就又是吃痛的按住心口。 “别说话!”杜仲冷冷的喝道。又回头对巧儿说:“柜子里有他换洗的衣物,先换上凑合一下。” 巧儿有些犹豫。那毕竟是男人的衣服,而且是男主人的衣服。她不敢穿。 楚浔再次勉力抬起胳膊指指柜子。巧儿狠狠心,她此刻可不敢违命不从。她打开柜子,翻出一件白色的外袍来,抱在怀里。 “我带你找个地方换下来。让他休息一会。”杜仲说道。 巧儿听话的点头,跟着杜仲走出了门。 来到门外,杜仲先停了脚步。 “刚才他们提到什么事了?”杜仲回身问。他知道楚浔发病不是单单因为饮酒。那奕王妃是他心里流血的伤疤,一点都不能碰。 “说到……奕王妃的案子。”巧儿说。 杜仲叹气,果不其然。 “杜先生,我能冒昧的问一下,那奕王妃和王爷有何关系吗?”巧儿鼓足勇气问。 杜仲犹豫片刻,咬了咬牙说:“那是咱们府里的郡主。王爷的胞姐。四年前新婚燕尔,从京城回永安探望王爷的路上……出了意外。” “啊……“巧儿倒退一步。 怪不得那人听说王妃有孕在身的事会心如刀绞。 巧儿自认比寻常家的女孩心硬。她见到的案子多了,每一张尸单下都是一个屈死的冤魂。当仵作最忌讳掺杂自己的情绪,否则会有失偏颇。 第18页 可是今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楚浔的心痛与自责。 回想起那陈旧案宗上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无声求助。她总觉得那字里行间有什么东西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来想请假,还是抽空写了一点。 第10章 尘归尘土归土 乔巧儿换了楚浔的衣服回到包房内时。杜仲正指着楚浔那张惨白的俊脸发脾气。 “你这是喝的搏命酒呀。再这么折腾下去我也不用混了。”他狠狠的指着门外说:“那些个姑娘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与我交好的,你要是死了,我连寻风楼也不用来了。” 巧儿低头看杜仲的脚下,痰盂里是楚浔吐的酒水,还飘着丝丝缕缕的血红。 那楚浔似是胃痛,蜷缩着身子捂住胃腹,但是脸色缓过来些,他扯出一抹笑容说:“我死了,把我那几个通房让给你如何?” “你!我才不要你那几个中看不中用的通房呢。”他气得跺脚说:“这酒劲没过去,没什么药能给你吃。多疼也自己忍着吧。” 楚浔听话的点头说:“趁着我还没死,你再去快活快活!” “你以为我是真快活吗?还不是帮你找人?我这每日换一个姑娘,亏空得大了。” “辛苦先生了。回头上帐上多领几根老参吧。”楚浔攥着床边的锦被咬着牙说。 杜仲看他实在难过,也不好再发作。他缓和些语气说:“好在人是抓住了。就是西域舞女的一个跟班。那人还以为这里的姑娘对他是真情实意,把姑娘给的帕子随身带着。丢在了咱们宅子里又回去拿,才有了那两条人命。我是一个个审了这些姑娘,根据汉中口音才找到的那人,眼下已经被陈峰捆在柴房里了。” 这几日杜仲受楚浔之托,按照那条汗巾子的线索,寻找杀害柳青柳城两人的凶手。 杜先生也是敬业。几日泡在寻风楼没下床,把姑娘们问了个遍,才凭着祝妈妈供诉的特征找到了那人。 没想到这痴心的凶手竟然没走,就耽搁在寻风楼里,还想着替心上人赎身呢。正好今日楚浔带了陈峰来,把下毒之人一举拿下。 楚浔脸上又放松了几分。他看看门外说:“我一会儿我去审审那人。” 杜仲抓过他的手腕探了探,又咬着后牙说:“你要是想再吐血就试试。先让陈峰审着,然后捆回家去你慢慢问。” 楚浔也知道自己今日不能再逞能了。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杜仲看他楚浔终于躺好。那人深浅不一的呼吸让他心烦意乱,一地杯盘更是惹人烦躁,杜仲干脆眼不见为净,又转身出去快活了。 此时巧儿提着袍子从门边挪过来,看着脚下的狼藉皱眉。 楚浔本是合眼养神,此刻却饶有兴致的睁眼打量她,从头看到脚,然后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很难看吗?”巧儿低头看那及地的月白袍子问。 “没有。你穿白色很好看。只是好像自己看自己似的,有些奇怪。” 那人嘴角勉强笑笑,笑意一点都渗不进眼里。渐渐的,连唇上的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巧儿知道他还是被奕王妃惨死的事情填满了心胸。眼下表面上说话轻松,心内却还是苦涩。 她抬手看看自己的穿戴。心内盘算着如何给他解解心宽。她穿的这件袍子和楚浔身上的那件分别不大。一样的雪白飘逸。 巧儿自小也喜欢白色衣裳,却只是想想而已。一个仵作,干着最脏最晦气的活,要是再穿白色就是自己给自己不痛快了。也就只有楚浔这般十指不沾阳春水之人才能穿这样的白衫吧。 想到这里,巧儿轻叹一声气,蹲下身,开始小心的收拾都上的残羹。 “巧儿……”榻上的人轻声唤她。 “嗯……王爷有何吩咐?”巧儿抬头问。一双桃花眼有些许醉意,顾盼生辉却不自知。 “你小小年纪,如何学会喝酒的?”楚浔稍稍坐起来些,用一只手臂搭在腹间问。 巧儿利落的用扫把把所有杯盏扫到桌布里。拎着桌布的四个角站起身答:“是我爹教的。他每次验完尸首,回家都让我含着酒给他周身喷一喷。久而久之我就不怕辣了。” “那是几岁的时候咽下的第一口酒?” 巧儿真的认真的想了半晌,掐着手指答:“好像是十岁出头。有一次给爹爹喷酒的时候不小心咽下去了,觉得也就是有一点点辣。后来再大了大些跟着爹爹一起验尸,每次回来他都和我喝两杯。他说这是内外兼修。” “呵呵……”楚浔终于舒展了眉头笑了:“这么个内外兼修!” 巧儿也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爹爹说活在世上不易,各人有各人的辛苦,只能给自己壮胆子解心宽。” “仵作是怎么解心宽呢?”楚浔饶有兴趣的问。 巧儿想了想笑道:“比如有的时候验尸完了,回家要吃排骨或者肘子,我们管这个叫尘归尘土归土。” “哈哈,这个妙。”楚浔弯了眉眼笑。那唇色还是透明的,可是笑颜却如美酒般让人沉醉。 巧儿看得入了神,心中暗叹,这人要是能常常笑该多好。 巧儿手脚很麻利,很快把地上收拾干净。她又找来了干净手巾,本想着替楚浔擦擦冷汗,又怕他嫌弃自己。 那绞湿了的帕子递到楚浔脸边,巧儿堪堪停住了手。 第19页 楚浔仰躺在枕龛上,刚忍过心口里一阵漫长的钝痛。余光瞥见那雪白的手巾,却没有抬手接过来。 “嗯……”楚浔轻轻呼出一口气,往枕里靠了靠,合上了眼。 巧儿一时愣了,不知他是不想擦汗,还是想让她擦。 眼见那人静如止水,合着眼似佛龛一般的侧颜,巧儿咬了咬唇,乍着胆子伸出手把那温热的手巾放在他白皙的额上。 手巾触碰到楚浔皮肤上的一瞬间,巧儿紧张得屏着气,生怕他突然睁开眼斥责自己。 毕竟从小到大,巷子里的孩子们都说她晦气,怕碰到她。有一次她不小心与一个男孩子撞了满怀,那孩子吓得哇哇哭着叫娘。 可是如今面前这全汉西最尊贵的人儿却泰然处之,脸上没有一丝漪涟。 巧儿尽量轻的擦拭他的鬓角与下颌,面上的点点汗水被擦拭干净。小姑娘终于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此时门外有动静,陈峰推开门闪进来。 “王爷……”陈峰轻声叫他。 楚浔刚才发病时陈峰不在房内,他以为此刻楚浔只是醉酒了。 “爷,审完了,那人都交代了。” 楚浔猛的睁开眼,看着陈峰想要坐起来。 巧儿想到杜先生交代楚浔必须卧床休息,想要伸手拦他,却被楚浔的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巧儿见拦不住,只得扶住他的胳膊,帮他坐起来。楚浔竟然丝毫没有躲闪,由着巧儿扶着他坐稳了。 “那人怎么说?” “我吓唬了几下,那人就交代了上线。还是和上一次一样。”陈峰一面说一面指指北面。 楚浔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攥着拳头问:“还是牵扯到赫人?” 陈峰点头说:“反正他是这么交代的。” “嘶……”楚浔心头一拧,赶忙弯腰忍痛。这本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 几个月以前的一次行刺,追踪源头也是赫人。汉西虽然与赫人在北面接壤,但是楚浔没有兵权,他与赫人从没有交手过。他与赫人唯一的联系,恐怕只有那个女人了。 他闭着眼沉思,巧儿眼看着那刚擦干净的额头又渗出汗水来。 “王爷,这人如何处置?” “就关在寻风楼。”那人再睁眼,唇角扯出一抹不信邪的冷笑来:“招供得如此快,我看倒是可疑。我要看看有没有人来杀他灭口。若是没有人来,就说明其中有诈,那些人要借刀杀人。” “属下明白。”陈峰点头说:“太妃如今是赫人的王后,两境相安无事多年,怎么可能……” 陈峰自顾自的说,楚浔眼里一道凌厉的光突然射过来,吓得陈峰赶忙收了声。 “属下多嘴。王爷息怒。”陈峰后退半步低头赔罪。 楚浔眼里的寒意未退,人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抬起手无力的挥了挥说:“莫要在我面前提她。走吧,备马回府。” 第11章 虎毒不食子 过了春分,汉西王楚浔的生辰临近。王府里绿意盎然,柳絮漫天。 往年的这个时节,园子里必定张灯结彩,好好热闹一番,毕竟楚浔每长一岁,汉西百姓心里就踏实一分。 这汉西王掌管秦川大地有几代人了。世代风调雨顺,百姓安居。楚浔的父王曾经离开汉西几年,去了京城作摄政王,没想到最后没能活着回到家乡。汉西百姓不胜唏嘘。 老王爷安葬那日,百姓延绵几里地送行。如今上了岁数的人都记得那日情景。 楚浔的兄长扶灵,而年幼的楚浔没有披麻戴孝。瓷娃娃一般的他那日不知为何穿了一件小小的靛青色蟒袍,默默跟随在灵柩后,不哭不闹,也一语不发。 后来汉西王这一支人脉凋零,只剩下楚浔一人。汉西百姓以为这百年王府就此衰败了,没成想楚浔以瘦弱的肩膀扛起了父辈的责任,把汉西大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每一年临近四月初十,不少黎名都会去庙中请愿,盼望着汉西王一家能逢凶化吉。盼望着小王爷安康长寿。 今年楚浔即将弱冠,按理说要好好操办一番的,可是已是三月底,园子里却一派寂静。 楚浔院子里的下人们最近干活都极小心,各个面上有隐不去的愁云,没人有心思张罗祝寿之事,因为小王爷病了。 那日从寻风楼回来后,楚浔就一病不起。 楚浔的兄弟姐妹们没有一个活过弱冠之年,这一次楚浔病的实在让人揪心。他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笼罩在王府多年的魔咒。嘴上越是不说,心里越是不安。 这一日墨江伺候楚浔进食,再一次无功而返。她满心忐忑的回到自己屋子,一进门就看到巧儿期盼的眼神。 “怎么样,吃了吗?”巧儿赶过来问。 墨江愁眉苦脸的摇摇头,“哎”了一声叹气说:“还是吃不下。杜先生说也不能强逼着他吃,回头吐得多了怕勾起心口疼的毛病来。” “这可怎么是好。”巧儿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楚浔从那日醉酒后就吃不下东西,杜先生每日来,都是一脸忧心的样子,除了墨江。其他人他一概不许进屋,巧儿也不知他病势如何,只能隔着窗户干着急。 ”墨江姐姐……”巧儿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 巧儿走到她跟前压低了音量低声问:“我那一日听到陈峰提到赫人的王后,王爷似乎很生气,不让陈峰提,那个王后到底是什么人?” 第20页 墨江听了她的话,脸色徒然变了。她连忙捂住巧儿的嘴说:“小点声,这可是王爷心上的伤疤。” 巧儿挣扎着拿掉墨江的手问:“我怎么听陈峰管她叫太妃?” 墨江眼神变幻,过了半晌才无奈点头说:“哎,你既然在王爷身边伺候,也该知道些忌讳的事。你听我慢慢讲给你听。” 墨江拉着巧儿来到内室,两人一起盘腿坐在炕上,开始徐徐道来:“这太妃就是咱们王爷的亲娘,改嫁去了关外。” “啊!”巧儿失声叫了起来。她还以为楚浔的父母都死了,没想到娘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忙着派人来给亲儿子下毒呢。 “你别叫。这是王爷心里解不开的疙瘩。当年老王爷被刺,没有一年这王妃娘娘就改了嫁。还嫁到是赫人的可汗。小王爷当时年纪尚小,爹死了,娘嫁人,你说心里有多苦。” “娘娘改嫁的时候王爷几岁?” 墨江掐指算着说:“我也说不准。那时候我还没进府呢。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那时候王爷就身子不好吗?”巧儿听的心都揪到一起了。她可算是明白楚浔这场病的缘由了。得知郡主遇害时已有身孕,紧接着抽丝剥茧发现亲娘要置他于死地,这病分明是心病呀。 墨江点点头继续说:“我听说王爷自小体弱。太妃离开后家里由安王爷,就是老王爷的兄弟主事。咱们王爷思念父母,又寄人篱下,这心疾才越来越重的。本想着原先世子成年了,封了王能过几年安生日子,没成想那一年突厥来袭,安王爷带着世子出征,两个人都没回来!” “就是说,世子战死沙场?” “是,后来府里只剩下郡主带着咱们王爷,还有小县主,就是王爷的幼妹。安王爷去世后王妃没多久就思念成疾,随他而去,家里剩了一个郡王,比咱们王爷还小些。四个孩子相依为命。奕王妃,也就是郡主年纪最长,长姐如母,王爷对她很是依赖。” “所以……奕王妃故去,王爷才会痛心疾首。”巧儿自言自语道。 墨江叹气说:“郡主的事你都知道了?出事的时候郡主新婚没几个月,本来在南方相安无事,可是那一年咱们王爷心疾犯的厉害。郡主忧心,执意要回永安来看王爷,没成想这一趟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了。” 巧儿听的自己的心口都疼了。那楚浔一想到姐姐的死与他有关,该是何等心痛。 “那……后来……小县主是怎么死的?“ 这些往事听起来都让人窒息,巧儿消化了半晌才继续问。 ”天花。三年以前永安遭了天花,死了好多人。不光是小县主,还有安王爷家的郡王也没了。” “这一次咱们王爷倒是侥幸,没得上天花?”巧儿问。 墨江摇头说:“没得上。可是这活下来的也许是最难的一个。郡主死后,王爷大病一场,半年下不了床,等到小县主没了,王爷倒硬撑着没倒下,不管心里多难受,面上都不肯表露一分。我们有的时候真希望他能由着性子闹一闹。可是他就是这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身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真是让人揪心呀。” 巧儿瘫坐在炕上,想了半晌还是觉得有些不明白。 ”墨江姐姐,当年老王爷为何会遇刺呢?刺客抓到了吗?” 墨江使劲摇摇头说:“这就是千古疑案了。据说当年那刺客倒是被拿下了,可是竟然在押赴大牢的路上被人一箭封喉,灭了活口。” “还有这样的事?押解的人都是摆设吗?” 墨江连连摇头:“过了这么久,谁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可是总有蛛丝马迹吧?那老王爷得罪过什么人吗?” “老王爷勤政仁厚,当今圣上极敬重他,在群臣里威望也高。要说仇家……” 墨江看看外面楚浔的窗户,欲言又止。 巧儿哪里受得了她卖关子,连连摇着她的手问:“到底是哪一个?” 墨江压低音量说:“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我也是道听途说。人们都说……” “都说什么?” “那太妃在老王爷死后不久就改嫁了。人都说老王爷没死时太妃就与赫人有私情。这赫人是蛮夷,什么事干不出来?” “啊,那就是情杀了!”巧儿瞳孔紧缩。这么一串,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太妃会潜人来害楚浔。虎毒不食子,这妇人也太心狠了。 巧儿从墨江口里听了王府里的陈年旧事,心口里如堵了棉絮一般。连她都要茶饭不思了。 她与楚浔认识时间不长,一开始觉得这个小王爷查起案子来比刑部老爷脑子还灵光。后来接触多了,又觉得这主子嘴硬心软。再后来楚浔信守承诺,帮着她给爹爹疏通关系。巧儿渐渐觉得这王府里似乎是个好归宿。她与楚浔窗子对窗子,心也好像慢慢近了。 那人害了心病,她也觉得心疼。可是自己只是个新来的下人,连地都扫不好,如何帮他解心宽。 思来想去,巧儿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钻研奕王妃的案情。若是能从案宗里查出蛛丝马迹,才是真的能帮到王爷。 巧儿从小记性就不错。那一日把案宗抄下来、心中记了个七七八八。特别是尸单,每个细节都印在脑海里。 整个晌午,巧儿困坐于屋内回想那尸单。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脑海里过,希望找到可查之处。 第21页 过了晚饭时间,院子里开始掌灯。窗外有木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重重的脚步声和杜仲的抱怨声。 “你如此不知死活,我看我也不用干了。”杜先生朝着那刚亮起灯的窗口喊道。 墨江立在院子里敷衍着劝,毕竟杜先生这种抱怨一日里能听三次,也没人当真了。 “杜先生消消气,今日又是为哪出呢?”墨江站在院子里问。巧儿趴在窗户上听。 “嗨。你们王爷病成这样,竟然想要出门。” “出门?”墨江也吓了一跳。 杜仲叉着腰点头说:“可不是,他说要去黔州山里。不怕死就让他去。” 墨江一听,愁上眉梢,她立刻明白了。 “嘘……先生小声些。王爷这不是……想郡主吗?” 郡主的忌日临近,四年前她在黔州深山里香消玉损,楚浔一定是想去故地悼念她。 杜仲却没有放低音量,他刻意扯着嗓子要说给窗后的人听:“祭奠郡主可以理解,可是也不用非去山里。那深山里每年清明后会起瘴气。他这样的身子,即使不入林间也有危险。无论如何不能去。” 屋内传来阵阵低咳。杜仲音量又提高几分说:“你看看你……在平地里走还喘呢。还想去瘴林?” 此时雕花门被“哗啦”一声推开。门前出现一个身影。只见楚浔穿着素色的中衣立在门前。他没有束发,雪白的脸庞掩在乌发中,瘦到眼眶都凹陷下去。他用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吃力的站着。 墨江见了连忙赶过去扶住他问:“怎么起来了?” 楚浔站不稳,靠在门槛上用了力气朝着杜仲说:“我不去便是了……” 那微颤的尾音分明带着委屈。 杜仲听了,几分心疼也爬上心头。他刚才的话确实说重了。 “杜先生……” 正自责间,对面的门里有人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吓了杜仲一跳。抬眼一看,不就是那个咋咋唬唬的小丫头巧儿。 “杜先生,你刚才说黔州林子里有瘴气,可是真的?” 杜仲不明白她为什么关心此事,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呀,我去过黔州几次,真的见过。” “那中了瘴毒之人是何等形容?” 杜仲想了想说:“面皮青紫,肚腹发胀。有的还手脚溃烂。” 巧儿拧着眉头想了又想,突然眼中燃起光亮。 “王爷,我觉得不对。” 楚浔也是面色一凛,他似乎猜到了巧儿说的是什么。他朝着巧儿招招手说:“巧儿你随我来。” 巧儿快步跟着他进了屋。楚浔亲自关严了屋门。门外留下满脸狐疑的杜仲与墨江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家是死了两个户口本,连叔叔一家爷死了。 第12章 百无禁忌 巧儿跟着楚浔进了暖阁,扑面而来的药香把巧儿团团围住。身后的门被关严,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进入楚浔的卧房。 此刻天已经暗了下来,屋内只有一处光亮,从床帐里透出来。 床上的锦被凌乱的堆在一侧。榻上正中放了一个小炕桌。桌子上有一盏灯和堆得高高的文书。 原来王爷在病中并没有闲着。楚浔毕竟是执掌一方的藩王,主持汉中政务。除了没有兵权以外,其他政事都要操心。他虽生病,可是民生不能耽搁,这个小小的炕桌上不知道批阅过多少文书。 楚浔从巧儿身后绕过来,先是在椅子上坐着开口:“人要是死了以后,还会受瘴气侵扰吗?” 巧儿惊讶于他的开门见山。这正是她心中的疑点。 那黔州多瘴气,奕贵妃坐的马车跌入山间,很有可能会被瘴气围困。可是那尸单里并没有提几具尸首有中了瘴毒的迹象。 巧儿不确定的望着楚浔说:“瘴毒是靠着口鼻吸入中毒的,人死后断了气,肯定和活着时中毒的程度不同。但是具体如何不同,我却说不好。这和瘴气的毒性有关,和人死得透不透也有关。” 楚浔本是坐着,可是他太虚弱,只一会就头晕眼花,后背直冒冷汗。他支着额头忍了忍,还是不得不起身朝着榻上走。 巧儿见他走得吃力。赶过去在他身后问:“王爷,我能扶您吗?” 楚浔身子一顿。还从来没有下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小丫头见他疑惑的神情赶忙解释:“别人都嫌我晦气。不愿意碰我们。我和爹爹从来没去过酒楼,就是怕掌柜的为难。所以我得先问问您。” 楚浔听了心中五味杂陈。仵作是最低贱的一行,但凡有点法子也不会选择这条路,更何况是一个小姑娘家。 他深深望了巧儿一眼点头说:“我现在能自己走……” 巧儿的小脸蛋顿时有点挂不住。 “可是……”楚浔继续慢慢说:“若是哪日我真的走不动了,你过来扶就好,不用问。” 小丫头的眼神一顿,待到明白过来,眉梢上漾出笑意来。 “我看您也别逞能了,今日就要扶的。”巧儿嬉笑着凑过去,扶住楚浔的手臂,撑着他往榻上走。那人还真的没有躲闪。 “王爷,我想和您告个假。”巧儿把楚浔安置到榻上,恭恭敬敬的说。 “告假?” “嗯,我想去一趟黔州。去王妃出事的地方看看。这样才有把握。只是……我还从来没离开过永安,您能派几个人跟着我吗?” 第22页 楚浔想了想点点头轻声说:“好,你确实需要去一趟,只是我也一同去。” “啊!”巧儿始料未及,张着小嘴看向楚浔。 “你容我再休养几日,然后咱们二人带上陈峰出发。” “就咱们三个?”巧儿伸出三个手指头问。 楚浔点头说:“没有圣上恩准,本王不能擅自离开封地。抗旨是死罪。所以我只能轻车简从,带的人越少越好。” “死罪?“巧儿一听吓坏了。 “那随从也是死罪吗?”巧儿追问。 楚浔摇头说:“就我一个人是死罪。你到时候就说是被逼无奈的。” 巧儿听了并没有松口气。这主子杀头了,奴才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怎么,怕了?你若是害怕留下也行。” 巧儿听了连忙摇头说:“不行,这事是我挑起来的。仵作是我的本行。怎么能让别人越俎代庖?我去!” 楚浔眼里有了笑意。他踢了鞋上榻,斜靠在床头,轻轻咳着说:“那一路要麻烦你了。咳咳……你要收拾打扫,服侍我衣食住行。” “没问题,我收拾东西可利索了。”巧儿拍着胸脯说。 楚浔想起她那日在寻风楼,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他不禁点头说:“我看出来了。以前在家里也常干活吗?” 巧儿笑着摇头说:“不是,是跟着爹爹验尸学会的。我们干活有的时候需要肠子肚子摊一片……”巧儿伸着手比划着,仿佛面前是一地的肠子。 “每次验完了都是我收拾。要分门别类,一件件放回去。要不好端端一个人撒一地,多对不起苦主。” 楚浔一想到把人撒一地,禁不住呵呵笑起来。 他按揉着胃部说:“得亏我饿了好几日了。要不被你这么一说又得吐。” 巧儿伸伸舌头,缩着肩膀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们见得多了,平时百无禁忌,说习惯了。” 楚浔笑着挥挥手说:“当仵作确实不易呀。” 巧儿点头说:“是呀。寻常人家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选择这行。偏巧我家世世代代都走投无路,好几代人都干这个。“ 楚浔再次被逗笑了。他心里明白这小丫头是插科打诨,惹他开心。 他虚捂着胃说:“自打你进了这院子,我也快练的百无禁忌了。你还别说,我一听肠子肚子,怎么有点饿了。” “王爷您饿了?”巧儿像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般。 楚浔从寻风楼回来一直食不下咽,今日还是第一次听他说“饿了”。 她见楚浔点头,几步跨到门边,朝着门外大喊:“快准备晚饭……王爷饿了。” 这一嗓子下去,院子里闻风而动,大家都奔走相告,墨江抓了小丫鬟去传饭,想了想不放心,又自己赶去可厨房。 门外热闹异常,楚浔靠在榻上却纹丝未动。他慢悠悠的继续问巧儿:“那一日奕王妃的卷宗,你向什么人提起过吗?” 巧儿听了,一秒都没犹豫,连连摇头说:“没有。那天那个王大人神神秘秘的。那卷宗抄完了还要还回去,我觉得这东西一定要紧。再说了,尸单这东西除非过堂时会拿出来,毕竟那上面有苦主私密的事。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楚浔闻言暗自吃惊。他玩味的笑着问:“我看你说话直来直去,没成想心里还是有权衡的。很好。” 巧儿被夸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说:“我过去每日里只和爹爹一起。他只是一味惯着我。不告诉我哪些话该说那些话不当讲。如今我进了王府,也要学着看人眼色的。自然就知道些轻重了。” 小丫头一番话说的可怜见,垂眼神伤的样子我见犹怜。 楚浔叹口气避开她,望着窗外说:“跟我出门的时候,要更加小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要不……恐惹上杀身之祸。” “奴婢明白。”巧儿乖巧点头应声。 窗外响起了脚步声,从半开的隔扇窗下望去,墨江已经端着食盒进了院子。 楚浔朝巧儿挥挥手说:“去收拾收拾吧。最晚后日咱们就动身。不要对任何人讲我们去何处。咱们三个连夜出发。” “那杜大夫呢?带他去吗?” 楚浔笑着摇头说:“他只要留在寻风楼快活,就没人知道我离开永安了。咱们不告诉他,悄悄的走。”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出发去春游啦! 第13章 没见识 两日后的清晨,墨江提着大大的包袱跟在巧儿身后,第一百遍向巧儿交代楚浔的衣食住行。 “每日三次服药不能耽搁了。王爷自己不会想着,他都是能糊弄过去一次是一次。” “嗯……”巧儿虽然已经能把这话背下来了,可还是勤勤恳恳的点头。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能和楚浔偷偷出游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每次面对墨江失落的眼神都有一种负罪感。 “王爷的衣服要注意增减。眼下是初春,时冷时热,可不能着凉了。” “哎,记住了。我在车里准备了一摞大衣服,冷了就给他披上。” “夜间得有个人在他卧房里。不能让他一个人睡。” 巧儿点头:“陈峰寸步不离。” “哎……”墨江还是用哀怨的眼神看她说:“出去这么久,真真的担心死人了。” 第23页 此时楚浔已经收拾停当,空着两手闲庭信步踱到马车边。巧儿见机追过去,试探着问:“王爷,能不能带墨江姐姐一同去?” 楚浔头都没抬直接说:“带谁去也不能带她。” “为何?” “她进府时我八岁,此后一直跟随我。她若是不在府里了,谁都能知道我出了城。” “哦……”巧儿明白了王爷的用意。想到他说过擅自离开封地是要杀头的。立刻觉得还是委屈一下墨江吧。 楚浔临上车时回头瞥了一眼巧儿问:“怎么,怕伺候不好我?” 巧儿第一反应是摇头,但是很快又犹豫着点点头。 “无妨……”楚浔自顾自的上了车回头说:“我也知道你不会伺候人。将就些吧。带着你是因为没人认识你。谁也不会起疑心。” 巧儿咧着嘴愣在那,一时间真是觉得委屈了王爷,也委屈了自己。 “我……” “还等什么,要不你也别去了。” 巧儿只得撅着小嘴上了车,楚浔靠在宽敞的车厢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马车出了城门,景色与永安城内渐渐不同。眼下是初春,绿柳才黄,东风细雨。 巧儿从小在城墙边长大,没怎么见过这般野趣盎然的风景,一时间兴奋得四下张望。 “陈峰大哥,你去过黔州吗?那里的景色是不是和汉西截然不同?”巧儿睁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看向陈峰。 陈峰脾气好,平日里永远憨憨厚厚的笑。 “呵呵,我也没去过黔州。其实……我就在京城呆过,然后就是永安。没啥见识。” “啊……我连永安都没出过,这……人生地不熟的,该不会走错路吧?” 巧儿忍不住看向楚浔,那人正合着眼养神。 “王爷,您认识路吗?” 楚浔没睁眼,只是悠悠说了一句:“陈峰是因为跟着我才没见识的。我正巧也没怎么出过城。这一趟全当长见识了。” 这一下可把巧儿吓到了。她看看楚浔再看看陈峰。陈峰只是憨憨的笑。楚浔则是干脆躺倒在枕龛上,翻个身睡去。 路途上的第一日,楚浔基本上都在睡觉。马车的轿厢里很宽敞。那人躺平了睡的安静恬然。巧儿一开始还忙着看窗外的景色,可是渐渐发现那人的睡颜似乎更加吸引她。 他有一张很柔和的侧脸,合着眼时仿佛世间风雨都不能把他浸染。谁会想到这个睡颜沉静的孱弱少年,就是护佑秦川大地的汉西王爷。 第一夜他们夜宿客栈。楚浔和陈峰睡一间套间,巧儿睡在隔壁。 第二日清晨,三人还没上路,巧儿先盯着楚浔把当日的药先吃了。那人似乎没有睡好,脸色晦暗。见到巧儿捧着的一大堆药丸,眼神里都是烦恶。无奈巧儿受墨江之托,步步紧逼,楚浔无法,只好一一吞下药丸。 中午的时候,马车出了汉西属地,来到一处小镇。 楚浔令马车停稳,朝着巧儿招手说:“替我办几件事情。” 巧儿坐起身点点头说:“嗯,您吩咐就好。” 楚浔从怀里掏出一摞汉西的官交子来说:“去镇上把这些钱换成本地的交子吧。” “好……”巧儿答应着。 “还有。拿了钱去集上买些吃食。” “王爷想吃什么?我去买。” 楚浔笑着摇摇头问:“巧儿,你在永安买菜做饭吗?” 巧儿使劲点头。家里的饭菜都是她做的。 “好,你在永安常买什么,就在这里买什么。最好买你知道价钱的东西。” 巧儿没有全明白。马车上没有火,即使买了菜也没法做饭呀。 楚浔又对陈峰说:“你陪着巧儿去。要不她一个人走丢了就麻烦了。” 陈峰望着楚浔问:“您一个人留在车里?” “嗯……”楚浔答应着:“我在车里歇歇。你们想吃什么就在外面吃些就好。不用管我。” 陈峰犹豫着点点头,起身跳下了车,对着巧儿招手说:“走吧。” 巧儿还是不放心楚浔,跟着陈峰一步三回头的问:“那王爷吃什么?” 陈峰走在前面说:“王爷出门在外很少吃东西。特别是坐车的时候,什么也吃不下。” 巧儿心里一紧,心想怪不得那人今天脸色更加苍白下去。他这纸糊的身子哪里能轻易出门,没见识就没见识吧。 巧儿跟着陈峰到了热闹的集市,按着楚浔交代的买了十几样东西。提着一大筐菜回到车内,还没上车,巧儿就急急的朝着楚浔抱怨。 “王爷,这里的菜肉怎么如此贵。这么小的地方,东西比永安贵上五六成呢。” 楚浔此时也起身了,坐在小桌边摆弄着毛笔,颦着眉头说:“你细说说。” 巧儿从筐里先拿出一个油纸包说:“这牛肉包子,永安是三贯一个,这里要五贯。” 楚浔点头,拿着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牛肉包子五贯。 他一边写一边说:“这包子是陈峰爱吃的,趁热吃了吧。” 陈峰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纸包来说:“我去车下吃。” 他一闪身拿着包子跳下车。巧儿继续说道:“白面饼一贯一张。比永安的小的多。是不是因为咱们汉西种麦子,所以粮食才便宜呢?” 楚浔放下笔,苦笑着摇摇头说:“也不是。我们这一路每到一处你都去看看,把价钱记下来。” 第24页 “好。“巧儿答应得痛快,她最喜欢买东西了,特别是花别人的钱买东西。 此时马车已经再次出发,随着颠簸,楚浔按住了眉间闭上眼。巧儿赶忙手脚并用来到小桌子前说:“我来记吧。不就是把每样东西的价钱都记下来。这个容易。” 楚浔合着眼勉强点头说:“好,先把你那张饼吃了再记。” 巧儿此时已经拿着饼咬了一口说:“王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要啰嗦。”楚浔睁眼,有些不耐烦。 巧儿陪着笑脸说:“那我可讲了。您别治我的罪就好。” “那得看你讲的是什么。” “我就是想问王爷一个问题。这汉西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王爷您知道吗?” “嗯?”楚浔神色一凛。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敢问这样的问题。 “此话怎讲?” 巧儿盘着腿说:“您看,我爹爹当仵作二十几年了。十年前俸禄是一年一万贯。如今是一年三万贯。这看上去是越来越多了。可是十年前五贯够全家几天的饭食,如今只能买几张饼。这饼的价钱涨的比俸禄快多了。您说是不是日子越过越紧?” 楚浔促着眉没说话。 “我爹爹说,爷爷当仵作那会,衙门里的俸禄是银子。酒可以随便喝,日子挺松快。可是到了他这一辈只能打些零酒喝,还不是想喝就喝。我若是做了学徒,一年才两千贯钱,吃饭都够呛。您说,明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什么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呢?” 楚浔面上还是平静的,眼里却有掩不住的风起云涌。他稳了稳心神说:“你周围的人都这么觉得吗?” 巧儿“嗯”了一声,可是又担心楚浔不悦,赶紧解释:“当然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我这不是祖上冒青烟,能有机会和您说实话,才啰嗦这几句的。百姓吗,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下去。” “巧儿……”楚浔沉吟半晌,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叫她。 “哎,您吩咐。” “我……其实可以告诉你原因。” 巧儿有点惊讶。她本意只是抱怨一下,这种事情谁能期盼真的有答案呢。 楚浔用修长的手指把桌子上花花绿绿的交子摆齐,这是巧儿去镇上的银号换的。他又从手边拿出火折子来。 巧儿见他面色阴郁,大白天的竟然要点灯。心中有些含糊,开始怨自己口无遮拦。这楚浔是藩王,在他面前抱怨日子不好过,这不是打王爷的脸吗? 楚浔却没有看巧儿,他用火折子点了桌子上的灯盏。然后拿起一张银票置于火苗上,那票子底下一缩,藤起火苗来。 “哎,王爷您别烧呀。这可是钱呀。”巧儿惊叫道。 楚浔却挑起嘴角说:“你看,这就是答案。” 楚浔把那烧黑的交子扔进火盆里,一双眼被火光映得发亮。 他知道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很多人知道缘由,却没有人敢去追究。百姓的日子江河日下,他们的隐忍助长了那些人的贪婪。 第一个站出来指出这个骗局的,是楚浔的父亲,而他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交子是宋代的纸币。这里借用一下下。 第14章 霸王餐专用玉佩 乔巧儿望着火盆里已成灰烬的交子,极力控制着表面上的平静,心里则是被猫儿抓了般的心疼。 那可是白花花的真银子,足够她几个月的饭食了。 “王爷……”她舔了舔嘴唇问:“这交子如何招惹了您了?” 楚浔此时又拿出一张交子扔到火盆里,烧的巧儿心都碎了。 “这交子好比是借据……”楚浔忽略巧儿眼里的心痛,给她耐心的解释起来:“按理说我有一千贯银子,才能给你开一千贯的借据。可实际上我只有五百贯。” “那不是有一说二,骗人吗?” 楚浔点头接着说:“不光如此,几日后我看张三家的包子好,就又画了一张一百贯的交子给张三,买了包子。包子的数是有限的,交子却是越来越多。 “还能这么干哪?”巧儿愕然。 “久而久之,印的交子越来越多,那包子越来越贵就不稀奇了。” 巧儿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不是明抢吗?” “是,印交子的人好比贼人,只不过他在偷所有人口袋里的钱。” 巧儿不自觉的捂住了衣襟,虽然她口袋里并没有钱。 “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哼……”楚浔冷笑一声说:“你问这话,是因为你并不是印钱之人。权力的滋味,尝过了就欲罢不能。” “王爷……”巧儿乍着胆子问:“您不就是有权力印交子的人吗?各州都有各州的交子。咱们汉西的钱,就是您印的吧?” 楚浔听了这话,倒是没有不悦。他摇头说:“这些年来,咱们汉西都是有十两银子,才印一千贯交子,从来没有滥发过。” 巧儿恍然大悟:“怪不得汉西的粮食比这里便宜得多。” 楚浔轻轻叹息说:“虽然如此,可是各州都能印交子,可以互相兑换,还是会对咱们汉西有影响。这就是为什么你爹爹的俸禄越来越不够花的原因。汉西这几年要应付围追堵截,真的是疲惫不堪。” 他说完这话,低垂着眉眼靠在窗前,残阳照着他素白的脸庞,真的是一脸倦色。 第25页 巧儿望着他的脸,一股心疼油然而生。人都说汉西王楚浔少不更事,只顾寻欢作乐。殊不知他在年少轻狂的假象下,藏着这样一颗疲惫的赤子之心。 楚浔似乎说话说的太多,气息不济。他微合着眼以手掩口轻咳。每咳一阵眉头就促得越深。 一旁的陈峰满眼担心的问:“爷,要不要让赶车的慢点。” 楚浔半睁开眼摇摇头说:“初三之前我想赶到黔州。” 陈峰想了想,意识到初三是奕贵妃的忌日,没敢再说话。 这一辆马车日夜兼程,这一日到达渝川的首府安平。这里是渝川最大最热闹的城池。往西南翻过延绵的凉山就要进入黔州界内了。 几日来赶路匆忙,又都经过的是穷乡僻壤。巧儿在车里待得骨头都酥了,她乍一看到繁华街巷,人流如织,顿时打起精神来。 “陈峰……” 楚浔这一路似乎都在睡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他此时也撑着身子坐起来说:“去瑞风楼吃些东西吧。” 巧儿回头望他,心里腹诽这人怎么越睡脸色越差,面色晦暗,眼里一点光彩都没有了。 陈峰听了却很高兴,他赶忙答应说:“爷,您饿了?太好了。” 他们这几天忙着赶路,陈峰和巧儿都是下车买些东西将就吃。而楚浔怕露面引人注意,更是连车都很少下,总共也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 陈峰掀开帘子问车夫:“您认识瑞风楼吗?” 车夫在风中喊道:“当然,那可是安平最大的酒楼,常年客满。据说包房要提前半月预定呢。” 陈峰听了回头望向楚浔问:“若是没有包房怎么办?” 以楚浔的身份,哪里能坐在大开间里和其他食客一起吃饭。楚浔因有心悸的毛病,极怕吵嚷,吃饭时更是挑剔环境。陈峰有些犯难说:“要不咱们换一个安静的地方?” 楚浔却已经披上了外袍,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难得来一次,总要尝尝最好的馆子。只要厅堂里有桌子就好。” 他又回头望向巧儿问:“巧儿怕坐在人多的厅堂里吗?” “不怕不怕!” 巧儿以为可以掩饰住自己的没见识,其实那兴奋的眼神让人一眼就可以望穿。她从小被人当作不祥之人,周围永远冷冷清清,她只怕别人的冷眼,怎么会怕人多? 楚浔满意的点点头,挥挥手示意车夫快些赶路。 到了瑞风楼楼下,三人站在牌匾下仰望,只见三层高楼上每一层都人声鼎沸。连楼外的空场上都摆着四方凳子。布衣百姓们就围着凳子坐在小马扎上吃酒谈天。 巧儿被这气氛感染,伸着脖子往里张望。 陈峰和掌柜的交涉了很久,也没能讨到一间包房。掌柜的看到楚浔衣着不俗,才给他们安排了顶楼靠窗的雅座。 陈峰为难的看着楚浔,心中觉得亏欠了主子。楚浔却不以为意,撩起袍子跟随着跑堂的上楼,到了桌边,却没有进入主位。 他伸出手朝着巧儿指指,示意她坐进去。巧儿哪里知道什么规矩,大大方方的就要挤进位子里去。陈峰忙着拦她。 “巧儿……” 楚浔却朝陈峰使了个眼色说:“今日不分尊卑。” 巧儿站在桌边,举棋不定的看向楚浔。 楚浔微笑着说:“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规矩。尽管点你爱吃的菜就好。” 此时跑堂已经拿来菜单,口里念念不停的介绍山珍海味。这些跑堂的见惯了南北贵客,最会见人下菜碟。他从楚浔的衣着上就看出此人不是凡夫俗子。 楚浔却把菜单递给巧儿说:“点你想吃的家常菜吧。” “那您呢?” 楚浔微笑着答:“我没有忌口。” 陈峰在一旁赶紧说:“点些清淡给少爷。” 巧儿捧着那让人眼花缭乱的菜单,平生第一次点菜。她翻来翻去,只找到几样自己听说过的菜。点完了一看,可不就是家常菜。她这才明白楚浔那句话的意思,王爷知道她的出身见识,让她点家常菜是为了不让她为难。 巧儿想起墨江交代的话,楚浔不能吃大荤,不能吃厚味,最后给他点了清淡的粥菜。 楚浔似乎怕她不尽兴,朝着小二说:“再来三四道特色菜吧,不用山珍,别人点的最多的是什么,就也原样给我们上些。” 菜肴很快端上来,摆在面前一看,巧儿有些含糊。渝川湿热,百姓嗜辣,面前的菜肴一片红红火火。汉西地处西行要道,以吃牛羊肉为主,而渝川人常吃猪肉。他们对猪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不能轻易放过。这店里的好几个特色菜,竟然都是下水。 楚浔没有举筷,巧儿和陈峰两人谁也不敢夹菜。 那人见了,只得执起瓷勺,舀了一勺面前的豆花尝了一口。 他一面细嚼慢咽,一面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巧儿说:“你不是说没有吃过酒楼,今日先试试,日后带你爹爹一同再吃。永安哪个酒楼老板要是不让你们进门,你就给他们看这枚玉佩。” “……爷,这怎么使得?”巧儿不敢管他叫王爷,可是那玉佩上正面是汉西二字,背面则刻着“楚氏”,彰显着主人的显贵身份。那是秦川大地,乃至全天下最尊贵的姓氏。 楚浔没说话,拿着玉佩的手突然微微颤抖,脸色徒然白下去几分。 第26页 “咳咳……”他无力的放下玉佩,按住胸口轻轻的咳。 “爷……”陈峰焦急的叫。 楚浔低头咳了一阵,望着桌面上的玉佩低声对巧儿说:“你若不想让别人看到,就快快收起来。” 一旁的陈峰已经朝着她瞪眼了。巧儿只好做贼一般赶忙收起玉佩,小声问楚浔:“爷,有了这个是不是连酒钱也省了?” 楚浔被这句话逗笑了,面色稍缓道:“恐怕是的。” 巧儿摸着怀里的玉佩,觉得收获了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从此以后她就要吃遍汉西大地了。 这一顿饭巧儿吃的酣畅淋漓。那些辛辣的菜肴让她满头大汗,却又欲罢不能。若不是身旁的楚浔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她还会再多吃一碗白米饭。 无奈楚浔的脸色越吃越白,不时按住心口轻揉。 巧儿和陈峰见状都无心再吃,放下筷子嚷嚷着吃得太撑,才一左一右护着楚浔出了酒楼再次上车。 楚浔经过车夫身边时低声问:“今晚能赶到黔州吗?” 车夫有些为难的答:“后面都是山路,不敢走得太快。最快也得子时才能到。” 楚浔朝陈峰使了个眼色。陈峰赶忙掏出一碇银子来塞给车夫。 如今交子泛滥,白花花的银子可是稀罕东西。那车夫眼睛立刻亮了。他连番点头说:“赶一赶也许能早些到。客官请上车吧。” 楚浔微微点头致谢。 明日就是奕王妃的忌日。他想要在她坠崖之地亲自吊唁。 尽管身为汉西王家人,随时准备会遭遇不测,但是当年姐姐怀有身孕,一定是满怀着生的希望的。生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冤魂也许会经久不散。楚浔要在那山间告诉姐姐,她不会白白的葬送生命,这一战,他不会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 动力不足,所以随缘更了。姐妹们见谅。 第15章 拳脚相加 马车离开安平,很快踏上曲折的山路。 黔州与渝川交界之处,自古以来就是穷山恶水。这里地势险要,土地贫瘠,许多流民滞留于此,仗着这里是三不管地界,肆无忌惮的打家劫舍。 巧儿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望去,这一看不禁胆战心惊。只见他们的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 车把式手艺很好,在山路上收放自如,可是每一次和对面的马车错身而过时,巧儿都觉得马车一侧的轮子已经离了地。 放下轿帘,巧儿拍拍胸口,稳住心神。 车内的另外两人都在瞌睡。陈峰吃的太饱,已经睡熟,还发出轻轻的鼾声。 而一侧的楚浔半靠着,眼睛合着却不知是否睡着了。 巧儿腿有些麻,轻轻动了动。对面的楚浔微微欠起了身子,也把一只腿弯起来。 “爷……”巧儿见楚浔促起了眉头,轻声唤他。 楚浔睁开眼,以往如清冷月光般的眼睛里似乎有痛楚。 “巧儿……”楚浔也叫她,声音很艰涩。 “哎,您有什么吩咐。” 此时车子再次往右一兜,稍稍倾斜起来。楚浔彻底睁开眼,痛苦的吞咽了几下,抬手指指巧儿身后的痰盂。 巧儿也看出他脸色不对,赶忙手脚并用想要爬过去,可是她腿上如有万千蝼蚁爬过一般,想动又不敢动。 楚浔面色有些焦急,吃力的说:“啊,快!” 巧儿知道他是要吐,也顾不得腿麻了,抱过痰盂,身子一跃捧到他面前。 楚浔此刻脸色已经煞白,他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探身“哇”的一口吐出来。 “呀!”巧儿虽然有准备,还是吓了一跳。她把盆往楚浔跟前推了推。那楚浔后背剧烈起伏着,吐的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一旁沉睡的陈峰也被惊醒。他一见楚浔的样子立刻清醒,也忙着过来查看。 巧儿听到楚浔凌乱的呼吸声,心被狠狠揪起来。她伸出手拍抚楚浔的后背。从上到下的滑过,她此时才意识到楚浔有这么瘦。 那人平日里穿戴繁复,衣服一层层的遮挡了消瘦的身型,可是此刻摸上去,真的只有一把骨头。 “爷,是不是吃的不合适?”陈峰在他耳边轻声问。 楚浔还是一个劲的呕,只是喃喃摇头。 “哎,那瑞风楼的吃食还是太粗太油腻。爷的脾胃受不了。”陈峰抱怨道。 巧儿不由得脸发烧。她总觉得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刚才在瑞风楼楚浔特意让她坐主位点菜。 她有一个不敢奢望的奢想。几天以前她曾经提过,从小到大还没有机会在酒家吃菜。楚浔莫不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才特意陪她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那可是安平最热闹的馆子,在视线最好的雅座里,身旁是汉西地位最尊贵的人儿。 巧儿又觉得这一切是她的痴心妄想。她一个遭尽白眼的仵作之女,如何能有那么大的排面?自作多情罢了。 “可能……是路太颠簸了。”巧儿心虚的解释。 此时楚浔终于抬起头来,满眼痛楚的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了。 巧儿连忙端来热茶,伺候他漱口擦脸。楚浔按着胃再次靠回枕龛上。 陈峰与巧儿稍稍松了口气。 按理说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就会好受些。可是随着马车疾驰,没一会楚浔的脸色再次青一阵白一阵。 第27页 巧儿见他坐不住,挨过去扶住他消瘦的肩膀。楚浔难受的浑身发抖,任由巧儿撑着,又开始吐起来。 这一次呕意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浪浪袭来,胃腹里翻江倒海,楚浔直吐到眼前模糊。 巧儿拼了力气扶着他,可是每次他难受得颤抖时,巧儿也会跟着打哆嗦。 吐到最后,楚浔已经软在巧儿的怀里,浑身被冷汗打湿。 巧儿像捧着一件易碎瓷器一般,细看他的脸,赫然发现楚浔平日里苍白的嘴唇泛起诡异的青色,脸上的血色全都褪去了。 “爷……”巧儿心道不好,轻轻晃动他的肩膀叫他。 那人微微抬起头,费力的喘息着,试着抬起手,可是又很快无力的垂下去。 “停……停车。”楚浔用气音轻声说。 巧儿听了连忙大喊:“快停车。” 她知道楚浔这是坚持不住了。陈峰一跃到了车头,几乎要抢车把式的鞭子。 “快些停下来。”陈峰知道楚浔这是心疾犯了。这病发作起来极其凶险。 此时车夫却没放下手中的马鞭。他慌乱的回头喊:“这里哪儿能停呀。眼看天要黑了,后面的马车赶上来会撞到一起的,到时候大家都活不了。” 巧儿细看面前的盘山路,确实窄到刚够两辆车错身,马车夫说的是实情。 楚浔此时脸色越发惨败,嘴唇上是浓重的青紫色。他抬起手摸向腰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陈峰朝着巧儿大喊:“那腰带里有药,快拿出来。” 巧儿听了,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了,她伸出手慌乱的在他腰间摸索,果然在腰带后的夹层里找到了几粒小小的药丸。 巧儿情急,抓了一把药丸,半数都洒落在地面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出一粒塞进楚浔嘴里。 楚浔紧闭着双眼,含住药丸,胸口无节奏的上下起伏。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吐出来。 马车还在飞驰。楚浔用虚握的拳头抵住胸口,蜷缩在巧儿怀里。随着马车的颠簸,他一次次闷哼出声。 “爷,好些没有?”巧儿感觉到他的后背紧紧绷着,汗一层层的出。 她心里慌极了,朝着车夫大喊:“慢一点,再快要出人命了。” 车夫也是急的满头汗,他语气不善的对着喊:“再有两里地有个宽阔的地方,再坚持一下。” 可是怀里的人哪里还能坚持。只见楚浔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头颈无力的靠在巧儿的胳膊上,青紫色的嘴唇微微张开。 “爷……”巧儿使劲摇晃他。可是那人已经没了意识。白到透明的脖子上,青色的血管一道道凸起。 巧儿不是大夫,可是她见过窒息而死的尸首。她感觉楚浔面上的生气正迅速消退,似乎随时会晕死过去。 “陈大哥,爷晕过去了,怎么办?”巧儿带着哭腔喊。 陈峰也快要哭了,他爬过来手足无措的问:“要不再喂一颗药?” 巧儿手忙脚乱的又往楚浔嘴里塞了一粒药,可是那人了无生气,一丝反应都没有。 巧儿情急下伸出手指探他的颈间,摸了良久,竟然探不到脉搏。 “糟了!”巧儿知道已经到了最坏的时刻。她见过的死人无数,却第一次如此惧怕从生跨入死的一瞬。 脑中似有万马奔腾,可是巧儿强迫自己静下来。 她在慌乱中想起,有一次爹爹去收尸,那是一个得了暴病的小孩子,家里人以为他断了气。爹爹却觉得那孩子没死透。家里人还不相信,坚持让爹爹把孩子拉走埋了。 爹爹情急之下,出手用拳头捶打那孩子的心口,没想到孩子真的回转过来。为了这事,那一家人老老小小十几口对着爹爹磕了好几个响头。 想到这里,巧儿颤颤巍巍坐起身。她面前是楚浔越发灰败的脸庞,看来不能再等了。 陈峰一个大男人,见惯了真刀真枪战场厮杀,可是面对楚浔突如其来的昏厥,也全然乱了阵脚。 “爷,您醒醒!”陈峰在一旁带着颤音喊着。 巧儿却忽视陈峰的慌乱,屏气凝神握紧了拳头,高高举起手。 “巧儿你要干什么?”陈峰见巧儿咬着牙关,小脸上满了狠绝,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起身要拦住她。 可是巧儿却像发了狠一般,握紧拳头猛的朝楚浔的心口砸去。 “哎……”陈峰吓得叫出声。 巧儿一拳砸下去,见楚浔仍然没有反应,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落下来。 她跟着爹爹刨过无数尸体,太清楚心脏的位置了。那小小的拳头,一次次准确无误的击中楚浔孱弱的心脏。 “咳咳……”楚浔的胸口终于猛的起伏,一下子呛咳出来。 “快把他扶起来!”巧儿朝着陈峰喊。 陈峰见楚浔有了反应,也是喜出望外,他连忙扶着楚浔半坐起来。 巧儿趁机再次拍打楚浔的后心。 楚浔一阵剧烈的咳嗽,把刚才含在嘴里的药丸系数吐出来。然后剧烈的喘息起来。 巧儿眼看着他嘴唇上的青紫渐渐褪去。面色还是惨白,可是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灰败了。 ”啊……”楚浔从窒息中恢复过来,眼前逐渐清明,他长长的叹了一声。 此时他们的座驾也减慢了速度。 “驭……”车夫的喊声回荡在山谷里。四围呼啸的山风突然静寂下来,只剩下蒸腾的夜雾。 第28页 马车终于缓缓停在了路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还挺庆幸没签约的,这都写的是啥玩意? 第16章 饿死鬼 楚浔的眼前模糊一片,似乎有一大一小两张脸就在跟前。 他有点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胸口里还是一阵阵绞痛,喉咙里泛起血腥气来。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只听见陈峰哑着嗓子问:“爷,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浔吃力的点点头,抑制着喉咙里的血气和嘴里的苦涩。他知道自己这是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视线清晰起来时,巧儿紧绷的小脸压迫过来。楚浔几乎能感觉的她嘴里温热的呼吸,似乎带着一丝丝的葱姜味道。 他想抬手,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吃力的吐出几个字。 巧儿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举着拳头凑得更近了。 楚浔有些嫌弃般的转开头。陈峰却是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低头看向巧儿焦急的眼解释道:“他说……你打他。” “啊……”巧儿这才发现自己还举着小拳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放在背后。 陈峰赶忙解释道:“您昏死过去了。幸亏巧儿打了几拳,要不您还醒不过来呢。” 楚浔抚上自己的心口,皱着眉点点头。又勉力嘟哝了一声。 “他又说什么?”巧儿看着陈峰问。 陈峰尴尬笑了一下说:“他说打得好疼。” 巧儿龇了一下小白牙,往后缩了缩。 楚浔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他在昏迷时感觉到了巧儿捶打他的心口。当时他觉得自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河,是那几下奋力捶打惊醒了他,他才有力气挣扎着浮出冰河。楚浔知道是巧儿救了他一命。 “说笑而已……”他很吃力的发出声音来,可是稍一提气,胸口再次绷的紧紧的,痛到他呼吸紊乱。 巧儿眼见着他的脸色又变了,手紧紧抓住了胸口的衣襟。她赶忙伸出手去,先是握住他冰坨子一般的手,放到一旁,然后自己轻轻给他按揉起来。 “别说话!“小丫鬟以命令的口气对王爷喝到。 王爷也不敢造次了,半合着眼调息。 他只觉得胸口上的小手那么轻柔,那么暖和,自己那颗千疮百口的心跟随着这只小手缓缓有节奏的跳动起来。 此时陈峰回头问车夫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车夫叼着旱烟,点起来给自己压压惊。他敲敲烟锅子答:“今晚赶不到黔州了,前面几里地有一处村子,可以借宿。去不去?” 陈峰低头看楚浔仍然苍白的面容,低声问:“爷,去吧。您得歇歇。” 楚浔被脏腑里的疼痛打败,终于不再执拗,轻轻点点头。 马车很快再次缓缓而行。这一次车夫不敢走的太快。他怕那位爷又晕过去。 楚浔仍是躺在榻上,额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汗珠,人脱力般的一动不动。 他勉力对着给他按揉心口的巧儿说:“很累……想睡一会儿。” “哎。”巧儿看到他虚弱的样子,一颗心都要化了。 楚浔似乎是累极了,他很快昏昏沉沉的睡去。头往一侧偏过去,几乎要埋在巧儿的裙摆里。他白如脂玉的手腕搭在枕侧,手指微蜷曲着,随着车子轻轻晃动。 巧儿盯着他的呼吸,确定他睡沉了,偷偷伸出手触摸楚浔干燥的指尖,果然是冰凉一片。 她抬眼看看陈峰,见他也低头瞌睡,终于大着胆子一翻手,紧紧握住了楚浔的手指。自己手上的暖意散发开来,掌中的指尖慢慢有了温度。一层薄汗氤氲开来,不知到底来自哪一只手? 巧儿记得初见楚浔之时,一心想让他帮着自己营救爹爹。待到爹爹沉冤回到永安,她只盼着能被赎出府去,回到原先的日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墨江姐姐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愿意出府。 如今……偷偷握着那人的指尖,她开始有一点理解墨江的心思了。 巧儿想象着,若是一辈子赖在府里,能够近身伺候这位王爷,即使终生不嫁,即使没有自己的家,其实也是不错的。 附近的村子果然离得不远。这个车夫应该是经常来此借宿,他熟门熟路的敲开了一户农家的大门。 这一家穷人一共五口,有三间破败的柴房。一间夫妻俩睡,一间给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和马车夫。巧儿陈峰和楚浔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过夜。 楚浔睡了长长的一觉,似乎缓过来些,被陈峰搀着进了房子。屋里有一张土炕,铺着脏兮兮的被褥。 陈峰把楚浔安置在炕上说:“我打呼噜,去车上睡就好。” 他又看向巧儿说:“你今晚照顾爷,得警醒点。” “我?”巧儿对于他把自己单独留给楚浔很是诧异。 楚浔却靠在炕上不说话。巧儿是楚浔的丫鬟,说到底就是楚浔的人,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 陈峰看着巧儿通红的面颊说道:“不是你还能有谁?你还怕爷不成?” 楚浔面上浮起一丝苦笑。他挥挥手示意陈峰休要啰嗦,赶紧离开。 他知道陈峰的心思。陈峰一定是觉得自己通房丫鬟数目众多,怎么也看不上巧儿这个大大咧咧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所以才放心让她留下。事实上自己连抬手都吃力,也是没什么可怕的。 第29页 陈峰退出去。巧儿倒换了一副面孔。大大方方走过来就要帮着楚浔更衣。合着刚才的娇羞扭捏都是装的。 “嗯,你做什么?”楚浔按住被解开的衣服带子问巧儿。 “帮您更衣呀!您这中衣里衣都湿透了,刚才路上我都摸出来了。” 楚浔摸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自己昏过去的时候还被人家摸了哪里。他也知道自己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了。可是他没打算在她面前换。 “今夜就凑合合衣而睡吧,这里太脏了。”他嫌弃的看着四周的脏被褥说。 “衣服湿这要作病的。您等等,我去拿车上的被褥来。” 巧儿说着利索的掀开那一家的褥子,然后径直出了门。没一会儿又回转过来,抱着厚厚的一大摞被褥。三下五除二在炕上铺好。 “这是中衣和里衣,我去管这家人要些吃食,您自己换上也行。”她说着把一摞带着皂荚味道的干净衣服塞进楚浔怀里。 楚浔看着自己的被褥,确实有了些踏实的感觉。再看看那雪白的衣服,立刻觉得身上冷冰冰的湿衣服无法忍受了。 “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做些。” 楚浔抱着衣服摇头。他在瑞风楼吃的不舒服,胃里胀痛,什么也吃不下。 巧儿见了摇头叹息,指着枕头说:“您躺好了。” 楚浔不知道她是何用意,乖乖的把衣服放在身边,犹豫着躺下来。 头才赶碰到枕头。 巧儿已经抬起手,“啪啪”的像拍西瓜一样拍打他的肋旁。 楚浔本就胃疼,被这么一拍疼的叫出声。 “这是做什么?”楚浔一把抓住巧儿的手。那小丫头似乎要换一边继续拍。 巧儿面不改色的指着他说:“你这是浣胃中空,气滞胀满之相。得吃东西。” 楚浔往后缩了缩困惑的问:“你还会医术?” “不会……”巧儿摇头说:“可是我见过饿死的人。小的时候我以为饿死鬼都是前胸贴后背,后来才知道,好多饿死的人肚子会变大。” “嘶……”楚浔按了按自己冷胀的胃,认真的问道:“你看我这种程度还能活多久?” “吃了饭就死不了。”巧儿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笑了:“汉西王要是饿死了,就成了秦川最大的笑话了。” 楚浔的肩膀塌下来,他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想,这一仗自己又要败下阵来。 “你先出去,我自己换衣服,给我随便弄些吃食就好。”饿死鬼拿着王爷的架子,仰着脖子说。 “哎!”巧儿脆生生的答应着,轻快的飞出门去。 楚浔自己在屋子里,藏在被子里换了衣服。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 在家里时他更衣并不避讳身边的丫鬟。毕竟是从小到大被伺候惯了,那些都是奴才下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满脑子都是尸体。楚浔总觉得她看自己的时候,能透过衣服把自己看得通通透透的,一点体面都不给自己留。 在女人堆里活了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害怕一个女孩的目光。 巧儿去了好一阵子,才颤颤巍巍捧着一个碗回来。 一进门,并没有特别的香气,那碗里似乎装着水。 走到近前,巧儿坐在床沿上,把手里的碗送到楚浔嘴边说:“来,喝些米汤。” 楚浔往碗里一望,竟然稀糊糊的连一粒米的影子都找不到。 “米汤?”他诧异的看巧儿。 巧儿使劲点头,手里的汤水差点溅出来。 “米汤可以救命的。您可不知道,快要饿死的人不能吃米饭大饼,吃了可能死得更快。只有这米汤,喝到肚子里立刻就能缓过来。” “哦……”楚浔答应着。看来自己还是被当成饿死鬼对待了。 他又抬头问巧儿:“你吃了吗?” 巧儿又点头说:“吃了。本来做的是捞饭。我把米都吃了,汤正好给您喝。” “呵呵……”楚浔干笑两声说:“你还真是会伺候人呀。” 巧儿像是听不出好赖话似的,笑嘻嘻的把瓷勺递到楚浔的唇边。 “来,快吃吧。吃了肚子里好受些。啊……” 她一面说一面张大嘴,好似要吃粥的是她自己。 楚浔无法,只得张嘴,含了一口米汤,咽了下去。 那米汤微烫,带着甜甜的暖意滑到胃腹里,流淌在冰冷的胃底,一点点驱散那里的寒意。热气蒸腾开来,挥之不去的冷痛终于被化解,最后一点点褪去。 一碗汤很快见底,楚浔轻抚着暖暖的心口,额上微微渗出汗来。浑身还是倦得厉害,但已不是疲惫,而是一种轻飘飘的畅快。他此刻才有些后怕的感觉到,自己又捡了条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日常我能写一辈子……问题是有人爱看吗? 第17章 心字已成灰 农夫家的破柴房,总共也就两丈见方。一间屋半间炕,散发着一股油腻的陈腐味道。 巧儿伺候楚浔喝了米汤。那人的脸色眼见的缓和了许多。这米汤能救将死之人看来名不虚传。 吃了饭后,自然就要考虑睡觉问题。楚浔虽然一路都在昏睡,可是此刻看上去似乎还能再睡个一百来年。 巧儿开始给自己寻找安身之地。 炕下面门边上有几尺见方的土地。刚才她把农家那黑的发亮的被褥堆到了一边,此时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了。 第30页 她嫌弃的抱起被褥,站在门边寻找安身之处。 困意悠悠的楚浔此刻倒是来了精神。他拿凤眼瞥了一下巧儿,挥了一下手指说:“谁说你要睡地上的?” 巧儿还抱着脏被褥,诧异的望着主子问:“不睡地上还睡炕上不成?” 楚浔盘腿坐着,把前襟撩起来铺得平平整整的,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说:“这么大的炕,你睡不下吗?” “主子,我……怎么能和您平起平坐?”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礼数。” 巧儿将信将疑,把被褥真的放回炕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问:“那今晚和衣而睡?” 楚浔点了点头说:“我反正不脱衣服,你随意。” 巧儿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自己的小身段明明挺起伏的,可是王爷竟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又不禁想起府里那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假通房丫鬟,忍不住呵呵干笑的两声说:“爷真是好定力。” 楚浔一听她这话茬不对,把被子拉过来挡住胸口问:“这又想什么呢?” “呵呵,没有没有,呵呵……”巧儿脑子里又浮现那红杏出墙的金钗。忍不住笑的更加停不下来。 楚浔的耐心已经要耗尽,他瞪了一眼不怀好意笑着的巧儿说:“你别以为你救了我一命,就可以不分尊卑?你到底笑什么?” “奴才不敢!”巧儿连忙服软说:“爷的身子要紧。今夜我也合衣而睡。” 楚浔一张玉面涨得通红。他怒极指着巧儿说:“你!我身子不好怎么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说合衣而睡方便照顾爷,万一您夜里想要喝水吃东西什么的,这样方便。” 巧儿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向楚浔说。好像心术不正的是主子。 楚浔恨的咬紧牙根。他还从来没遇见一个在言语上与他一争高下的丫鬟。要是连她都说不过,他这汉西王真成了笑话了。 “等回了府里,你说话也该小心些。别总夹枪带棒的,仗着自己会验尸,又有几分姿色就有恃无恐。丫鬟们是非多,容易遭人恨。”楚浔正色,假装淡定的说。 “爷……”巧儿望着他,眼里燃起惊喜来,仿佛他给了自己莫大的肯定。 “您真的觉得会有人恨我?是因为我验尸的手艺精进呢,还是因为姿色?” 巧儿得意忘形的问。 楚浔冷笑一声说:“验尸的手艺马马虎虎,好在没有人和你争,至于姿色吗……我觉得还没到要论断的地步。” “啊……”巧儿本是飘然得意,被楚浔抖头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这一回楚浔心里总算平衡些。他得意的笑着问:“到子时了吗?” 巧儿苦着脸点点头。 “先别睡了,同我出去一趟。”楚浔已经穿了鞋准备下床了。 “爷,去哪?外面可黑了。” “你怕黑吗?“ “我……呵呵,我不怕死人不怕鬼,怕黑做什么?” “那就别罗嗦了。穿好衣服随我来。” 楚浔带着巧儿出了这家人的院门。外面真的像巧儿说的漆黑一片。山村里没有那么多烛火,好在村落的阡陌间都洒满了月光,夜晚的湿气氤氲在月光下,两人如走在云雾里。 一仆一主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外走。楚浔背着手径直往黑暗的山间里去。 “王爷,这是去哪里呀?”巧儿声音有点抖,因为她觉得冷,也有一点害怕。她虽然不怕死人,可是却害怕死,这山间夜里也许有野兽出没,也可能有贼人,都能取她的性命。 “我也不知道。再走走看吧。”楚浔的声音却是镇定无比的。 巧儿是丫鬟,没有扔下主子自己跑了的道理。 她实在害怕,只能自己轻轻哼着歌谣给自己壮胆。 “捞捞饭,打豆腐 锅头坐个你舅舅 没好吃,炒屁吃 屁焦了,熏的你舅舅奔儿跑了” 楚浔听着这么粗俗的歌谣,摇头笑道:“你编的?亏你想得出。” 巧儿颤着音解释:“不是我编的。永安和汉中的小孩都会唱这个。这歌里唱的打豆腐,实际上是杂粮饭,有豆子、糜子,还有糙米。吃了以后胀肚子,才会炒屁吃。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粮食不够吃。” “真的?”楚浔站住了,回头看着巧儿问。 巧儿点头。一双桃花眼在月光下清清亮亮的。 “王爷,没有人会唱这种歌谣给您听,可是孩子们还是该怎么唱怎么唱。该怎么饿肚子就怎么饿肚子。” 楚浔站在原地,半低着头,沉默半晌才说:“知道了……以后再有别的歌谣,也唱给我听吧。” “哎……我还会好多呢,以后慢慢唱给您听。”巧儿由衷的笑了,她知道汉西百姓有楚浔掌管一方,是幸运的。 楚浔回身继续走。穿过一片小树林,前面突然有高耸的石峰,站定了往脚下一望,竟然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里吧。” 楚浔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来,还有一摞书信。 他回头看了一眼巧儿说:“你站得远些。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呃……哦!”巧儿虽然有些不放心,可是不得不听命。她慢慢退开,站到离楚浔几丈远的地方。 楚浔长身玉立,在皎洁的月光下垂手而立。默了片刻,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交握,伏在地上。 第31页 巧儿暗叫一声,却没敢上前。只见楚浔伏在地上良久,才抬起头来。慢慢用火折子打着了火,点燃了面前的一摞纸。 火光在那人面前跳跃,却照不亮山谷。漆黑的山林间,那人跪着的背影那么孱弱无助。 巧儿此刻才明白,过了子夜就是奕王妃的忌日。楚浔因病无法赶到她坠崖之地祭奠,只能在无人的暗夜里来到此地,给她烧纸凭吊。 楚浔面前的一摞信纸很快烧光。火苗渐灭,楚浔连嗑了三个响头。 巧儿心疼万分,忍不住挪得近些。 她本以为那人磕了头就会起身,没想到楚浔仍是不动,用双手撑着身子,突然朝着嶙峋的山间大声喊:“莺歌儿姐姐……你还在吗?” 巧儿闻深一愣,随着那人绝望悲怆的怒吼,眼睛渐渐酸涩。 “你见到父王了吗?”楚浔再次喊道。那声音回荡在山间,久久不绝。 巧儿猜想,那奕王妃屈死,楚浔不知道她的魂魄是不是还游荡在这群山里。 “浔儿来看你了……”楚浔的声音低弱下来,垂着头无力的喊:“莺歌儿姐姐,浔儿现在才来,莫要怪我。” 话到尾音,已经沙哑。 巧儿再也抑制不住,掉下滚烫的泪来。 她为楚浔带了御寒的袍子。这山林里太过湿冷,她干脆拿出袍子走上前,也跪在楚浔的身旁。一面为他披上袍子,一面含泪说:“爷,早知道该准备些纸钱的。” 楚浔本是撑着地,此刻卸了力跪坐着,回头一字一顿的说:“汉西王一氏,或生或死,都不需要钱财铺路。我们……只缺一个公道!” “公道?” 楚浔坚定的点头说:“明日到了黔州,我无论如何要知道个结果。” 巧儿也连忙点头。她巴不得立刻就给奕王妃公道。 “可是……我只能在案发之地勘查是否有瘴气。就算真的有,时隔四年,我们如何拿出凭证,证明当年的仵作验得有问题?” 楚浔垂眼望着面前已经烧成一半灰烬的书信。一封信的封面上,还有一个“姐”字残留。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捡起那残破书柬,轻轻一捻,思念成灰。 “我想出了一个法子。也许可以试试。” “啊!什么法子?“巧儿满怀希望的问。 楚浔撑着土地慢慢起身,掸掸身上的土,语气冰冷的说:“得找几个尸首来,有死透的,还有没死透的,或者……还有活着的,推下山去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又懈怠了,突然发现多了一个收藏,就赶紧写了一章。卑微写文人好难。感谢在20210411 10:05:28~20210413 11:5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牡丹花下鬼 乔巧儿一直以来都以为楚浔是个开明仁义,心系百姓的贤王。可是眼下这人云淡风轻的谈论着要把活人推下山去,明显是草菅人命之人。 她不禁瑟瑟发抖,本是扶着楚浔的手不由自主缩了回去。 “爷,您莫要玩笑。这里不是您执掌的汉西,上哪里去找死透的和没死透的人推下山区?” 楚浔回身望了她一眼,很是诧异的问:“我说了要找人了吗?” “啊,您不是说还得找活的?” “我是说明日去找个屠户。拉几只死透的猪,再分别来几只没死透的,和活蹦乱跳的。一起推下山去。” 巧儿这才明白过来,拍着胸口后怕说:“吓死奴婢了,您这说话不说明白,我都准备好要去蹲大狱了。” 楚浔饶有兴致的看着巧儿,撑着地面要起身,只抬起一只腿,却半跪着僵在原地。 “啊……”他闷哼一声。 巧儿觉得不对,赶忙扶他问:“怎么了?” 楚浔捂着膝盖,忍了忍才摇头说:“无妨,跪得太久了。” 他一面说一面借着巧儿的手撑着起身,很小心的动动腿。 巧儿嘴里有些埋怨:“这地方湿冷,也不垫个东西跪,要作病的。” 楚浔此时已经站起身,叉着腰间前后扭了扭身子,似乎是没有大碍了。 他微微笑道:“你刚才说要蹲大狱?那……岂不是明知犯法,也要同流合污?” 巧儿跟在他身后嘟哝:“我是仵作的女儿,自然不能滥杀无辜。我打算先去告官,然后和您一起下大狱,在牢里伺候您。” “嘶……”巧儿的答案让楚浔倒吸一口冷气。他犹豫着问:“我是该感激你呢,还是恨你呢?” “那是您的事,反正您到了哪里我都得跟着。我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 楚浔已经走到树林边,月光照在他光洁的额上,让他的眉眼看起来很柔和。 “你才进府不久,才会大义凛然的说这话。若是有一天我犯了王法,下人们都发卖了。还是会大难来时各自飞吧?”楚浔唇角有笑意,眼里却有意味深长的试探。 “我不一样,您对我有大恩。”巧儿摸着怀里的玉佩发狠说道。 楚浔一低头,能看到她的手指在衣襟上摩挲,布料底下透出一个长方形的形状。 他心中立刻了然,笑意更深了。 “就因为我给你的那个玉佩?可以去酒家白食,你就打算当王府的鬼。” 第32页 “呃……”巧儿想承认,却突然不好意思。 她想解释,又觉得说不清。她确实是因为那枚玉佩才决定死心塌地跟着楚浔的。那一次刚拿到玉佩时,她打趣的问是不是可以不用付酒钱。问那话的目的,是为了用笑掩饰眼里的泪光。 这一枚玉佩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第一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她以往遇到的目光,都和看鬼差不多。 楚浔却没等她回答,似乎不想深究。他缓步走进林间,慢吞吞的说:“其实王府并不需要鬼。府里经常死人,鬼魂盘在府内久久不散,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巧儿一跺脚说:“那我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死人。这总行了吧?” “呵呵……”楚浔肩膀耸动,忍不住笑个不停说:“好个生死相依。你若是死了,本王准你葬在府里,你回去自己找个好地方。要不……就柴房边,方便吃饭。” “还是后花园的牡丹花下吧。这样比较雅致。” “雅致不雅致不好说,倒是真风流。好,就依你。” 两个百无禁忌的人一路商量着死后应该埋在哪里,说说笑笑,回去的路倒是不长。转眼就回到那农家院子里。 这一夜两人都合衣而眠。楚浔定力再强,巧儿也不敢造次。她其实也就嘴上逞强,心里害怕得突突直跳。好在王爷似乎累极了,躺在枕头上很快没了动静。巧儿这才放心的躺平了。长长的榻上,两人各睡一头,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日一大早,马车再次上路。沿路上遇到了难得的好天气。马车缓缓迎着阳光盘山而下。楚浔一早吃了药,一上车又昏昏睡去。 巧儿这才知道,楚浔这是特意吃了安眠的药,否则沿路很难坚持。怪不得他如睡神一般,一路从汉西睡到了黔州。 到了黔州,先找了客栈。放下行李后。一行人赶往镇上的屠户家。 小王爷精心挑选了四只已经被放了血的死猪,四只活蹦乱跳的猪,和四只奄奄一息的病猪。 屠户没想到病猪也能卖这么好的价钱,千恩万谢。楚浔干脆多给了他半两银子,让屠户把这十二只猪运到奕王妃坠崖的山上。 沿路上,楚浔又细细的问那屠户关于瘴气的事情。屠户家世代是本地人,他拍着肥厚的胸脯保证,山里每年清明后,霜降前都会有瘴气。奕王妃坠崖的地方山高地险,悬崖下布满密林,是出了名的瘴气池子。 屠户卸下一车猪,荒芜的悬崖上只剩下楚浔、巧儿和陈峰三人。 日头西斜,三人坐在路边商量今夜的计划。 “今夜我们把猪推下去,明日早上需要下到山林里去查验。”楚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说道。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鼻翼白的透明。不知为何,他睡了一路,仍是疲惫不堪,眼里没有什么神采。 陈峰听了楚浔的话立刻接到:“今夜你们不用在这里等候,我力气大,一个人把猪推下去就好。” “不行……”楚浔一面摇头,一面捶着膝盖和腰间说:“我们需要观察瘴气何时升起来。还要确定这些猪掉落的位置,明日好去查验。” “明天我一早就去。”巧儿此刻说道。这件事非她莫属,那些猪太沉,抬出山涧太费劲。还是她进山去比较容易。她要仔细检查猪仔摔死后的情形。看看是否和尸单上叙述的情况相符。 “我……明日和你一起去。”楚浔说这话时不知为何有些犹豫。 巧儿没注意到他的迟疑,很快摇头否定道:“不行。那瘴气很厉害,据说即使日头一晒更加的毒。王爷您这几日刚犯了心疾,可去不得。” 楚浔面露难色,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分明的骨节,没有答话。 陈峰此刻抢着说:“我和巧儿同去吧。一个女孩子家,万一碰上山贼就糟了。” 楚浔沉默片刻点头说:“好吧,也只有如此了。” 这一日的晚餐由陈峰去镇上买了些吃食。三人怕错过瘴气升起的时间,一直没有离开山崖,就在崖边胡乱吃了些东西。 三人从天色擦黑时就开始盯着黑黢黢的山林看。待到月上梢头之时,林间果然蒸腾起浓浓的雾霭来。那雾涨海连天,带着一股浓重的酸腐气息,渐渐浓不见底,连月色都昏暗了。 陈峰等着楚浔示意,见主子点了头,开始把猪一只只的做好记号,然后往悬崖下推。 那几只死猪和病猪倒还好,已经没有了挣扎的能力,陈峰毕竟是练家子,三下五除二扔下去八只肥猪。可是到了处理那四只活猪时,陈峰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这些猪应该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虽然被捆住了手脚,还是拼了命的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挣扎。 楚浔见陈峰一个人拖着那猪太吃力,只得过去帮忙。 王爷哪里对付过这些畜生。拉着猪的手脚不得要领。巧儿倒是有把子力气,她帮着抬猪的腰,三个人死拉硬拽,总算把这些沉甸甸的祖宗抛下了山。 最后一头猪掉下山涧时,在暗夜里发出了绝望的哀嚎。楚浔跪在地上,气喘如牛。 陈峰拍拍手上的尘土去扶楚浔。那人撑着陈峰的手试了两次才勉强站起身。 楚浔按揉着膝盖往山下望去。月夜凄风,浓雾萧索,似乎会把所有东西都吞噬了。让人想看又不敢看。 他心中祈祷明日是个好天气,巧儿和陈峰可以进入山涧,在猪的尸首上找到答案。 第3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3 11:51:03~20210414 11:1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h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作假做的很敷衍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感念奕王妃的冤情,第二日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楚浔一早出门时,客栈掌柜的感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晴朗的日子了。 三人一行来到山脚下。巧儿和陈峰全副武装。在嘴上戴好浸过草药的帕子,头上戴了围帽。身上穿的密不透风,连脖子手脚都彻底包好了。 楚浔一再叮嘱两人务必要赶在晌午前离开山口。这瘴气并不是在夜间最甚,若是太阳升起,热气蒸腾起来,林间的雾气才是最毒的。 陈峰临走之前,一步三回头的嘟哝。他让楚浔远离林间。这人毕竟身子弱,哪怕一点瘴气都受不了。 楚浔在陈峰转身出发以前拉住他小声嘱咐:“小丫头不知深浅,一定要护住她,不要让她一个人跑丢了。记住,尸首不如活人重要。” “哎!”陈峰使劲点头答应着,回头追上已经跑进山口的巧儿。 巧儿进了山林,沿着山崖的边缘寻找猪的痕迹。 楚浔昨夜在把猪推下山的同时,还往山崖下扔了几张捕鱼的网子。 那人当时没有解释鱼网的用处,此刻站在山崖间巧儿才感叹鱼网的妙用。这几张网因为太大,没有都落在地面上,而是挂在了树枝上。此刻举头一望,就可以根据树梢上鱼网的位置找到猪的尸首。 两个人很快找到了第一只猪,根据猪蹄子上的记号可以判断,这是曾经的活猪。 只见那猪的周身呈现青紫色,眼睛外突,伸出的舌头也已经变成深紫色。 这和巧儿最早的判断完全一致。这些猪因为体力好,在摔下山涧的时候虽然受了外伤,却没有立刻死掉。猪在整夜吐纳了瘴气后,浑身青紫,明显是中毒迹象。 小丫头此刻来了精神,和陈峰分头在周围寻找其他猪的踪迹。 第二只被发现的猪是已经死透的了。外伤不明显,出血很少,猪皮是普通死猪的青灰色。这说明已经死了的猪,因为呼吸停止,不会再吸入毒气,没有中毒的皮相。 此后巧儿如有神助,很快又发现了几只被推下山的活猪,中毒的程度虽然有深有浅,但是明显和普通死猪不一样。 现在只差半死的病猪没有找到了…… 楚浔交代过,他之所以要找这几只半死的猪,是有特殊用意的。 他不确定当年奕王妃一行是不是已经被人彻底杀害才坠入山崖的。若是凶手提前杀了奕王妃,必定身上会有明显外伤,或是中了剧毒,那验尸时应该很容易检查出来的。 可是这些迹象在旧案上卷宗里只字未提,只说是坠崖受了外伤而亡。 楚浔认为还要一种可能性。奕王妃坠崖之前被下了迷药,或是很轻微的毒药,致使他们一行昏迷不醒。在这种情况下坠崖,不知还会不会有中毒迹象? 此时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射下来,斑斑点点投射在被杂草铺设的泥地上。林间的小路上有一层薄薄的纱雾腾起来。 陈峰一面找一面仰头望着日头喊:“巧儿,该回去了。王爷嘱咐要在正午之前出去的。” 巧儿从地上捡了一根长长的树杈,翻弄着地上的枝叶没说话。 “今天找不到明天来也是一样的。”陈峰继续喊。 巧儿总算回头,她叉着腰喊:“这么热的天,尸首晒一天,会很快臭掉的。到时候就验不准了!” “可是你这样太危险了。手巾马上要干了。” “陈大哥,要不你先出去,我一定得找到另外几头猪。” 楚浔交代过陈峰,一定要护巧儿周全,他哪里敢把巧儿自己留下来。只得随着她继续低头寻找。 “看,在那里!” 巧儿漫无目的的找了半晌,终于看到一个白花花圆滚滚的东西伏在草木间。 “我去看看。”陈峰话音未落已经跃了出去。巧儿紧跟其后。 两人争分夺秒快跑到跟前,枯叶下藏着的果然是猪的后臀。 巧儿几乎是跳过去,先观察背部和四肢。似乎是青灰色的,和已经死了才被推下山的猪一个样子。 小姑娘跪在地上,用尽了力气想把猪翻过来,可是稍一用力就头晕眼花。 她觉得自己是热昏了,闭上眼睛缓了缓。此时陈峰也过来帮忙,两人一起用力,总算把那巨大的猪翻了个个。 “这些农户也是,把这猪养这么肥做什么?”巧儿一面低头细瞧一面抱怨。 她忘了自己吃五花肉时的畅快了。 陈峰不停的用帽子上的帷纱擦拭汗水,呼吸越来越沉重。 此时日头正好升到头顶,阳光照在猪身上,那厚皮下的外伤和血管清晰可见。 巧儿眯起眼睛,把目光聚集在猪的头颈上。只见猪脖子到前胸的部位,呈现出淡淡的青紫色。 “啊……”巧儿如获至宝,低下头几乎趴在猪身上。离得近了,那前肢的腋下也是青紫一片。 “这……”巧儿在心底迅速分析。 这些病猪的尸首,也有中毒迹象。就是说这些猪虽然半死不活,可是掉下山后还是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呼吸吐纳,没有立刻死掉。 第34页 而奕王妃一行的卷宗里,没有一具尸体提到了中毒迹象。那一辆马车里有两个侍卫,奕王妃夫妇,还有车夫,一共五人,验尸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尸单明显被作了假,而且作假做的很敷衍。 巧儿并不知道这案子里的厉害关系,但是她知道仵作不能作假。 她跟着爹爹办了无数案子,爹爹从来都教导她,逝者为大,仵作一五一十的验伤,就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可是眼下这些人如此草草了事,根本就不配为官为差。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攥紧了小拳头。 “巧儿……巧儿……”此刻耳畔响起陈峰有些无力的声音。 巧儿抬头一望,只见陈峰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摇摇欲坠。脸庞隐在围帽里看不到脸色。 “陈大哥,你怎么了?” 陈峰无力的摇摇头说:“咱们必须出去了。” 刚才两人为了抓紧时间,拼了命的跑到这里。耗费了太多体力。这其实犯了大忌讳。在这瘴气里必须轻言缓行。跑得越急,吸进去的毒气越多。 巧儿也意识到不能久留。她赶忙站起身。可是直起腰的一瞬间,已经觉得天旋地转,想要呕吐。 她心中暗道不好。死命抓住身旁的树枝,勉强挤出两个字:“快走!” 等在山口外的楚浔此时也被日头晒得心焦。他坐在林边的一块石头上。用帕子擦拭着汗水,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林子的出口。 膝盖上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楚浔用双手勉力按揉着,可是膝盖上的痛一点都没有缓解,手腕间也开始酸疼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来,这是杜仲给他配的除湿止痛的药。他今早已经吃了两次了。看来杜仲说的不假。他这身子只能在干燥温暖的汉西凑合活着。出了汉西地界就要出状况。 此时等在马车上的车夫不合时宜的问:“这两个人进去这么久了,不会被毒气困住了吧。” 楚浔面上维持着平静,太阳穴却是突突的乱跳。 地上的树影越来越短,楚浔一刻一刻的数算,转眼到了午时。 车夫旁若无人的拿出炊饼来,自顾自的啃着。楚浔却是胃口全无,一阵阵的心悸。 此时林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枝叶晃动的声音。 楚浔喜出望外,纵身跳下车,快步去迎他们。 迈入林间,光线突然暗下来。只见不远处踉踉跄跄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陈峰……”楚浔大叫着赶过去,一把扯下陈峰的围帽和面巾。只见这七尺汉子口唇青紫,面色惨白,满头都是冷汗。 “巧儿呢?”楚浔扶住陈峰,抓着他的衣襟问。 陈峰目光有些呆滞,他似乎在努力回想巧儿到底被丢在哪里了。想了半天才无力的举起手,指指林子的深处,断断续续说:“她……走不出……来。我……背不动……她。属下……有罪,请……主子责罚。” “啊!”楚浔只觉得心口一缩,头发都竖起来了。他摇晃着快要晕过去的陈峰说:“她在什么地方?” “离这……大约……一里地。顺着……溪水走。” 此时车夫也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来。 楚浔大喊道:“快扶他去车上,灌一副解毒的药。” 他一面说一面把陈峰交给车夫。自己掏出帕子,来到溪水边,浸湿了戴在脸上。然后又抢过陈峰摘下的围帽戴上,飞快的向林内跑去。 第20章 老天爷赏饭吃 据陈峰说,巧儿被他落在了离山口有一里地的地方,可是楚浔跑进山后,很快发现陈峰所说的距离有误。 楚浔明明已经顺着小溪跑了一辈子,可是为何仍是没有寻到巧儿的踪迹。 眼看日头越来越大,脸上的汗巾子水分蒸发得很快,楚浔告诫自己要先放慢脚步,不能乱了阵脚。他感觉这瘴气似乎有迷惑人的效果,也许陈峰的意识已经不是太清醒了。若是按照错误的线索找下去,连他自己都得搭进这千年毒林里。 楚浔不确定此时巧儿只是体力不支,还是已经昏迷不醒。但是他打算试试运气。 想到这里,他把手指含在嘴里,提起一口气,吹起了哨子。 那哨子断断续续,高低辗转,似是一首歌。 楚浔反复吹了三遍,有些喘不过气来,正要打退堂鼓,突然听到远处的山涧里也有哨声传来。 楚浔眼里有惊鸿飞起。他知道那是巧儿在回应。 他刚才吹的哨子,正是前几日巧儿给他唱的儿歌“捞捞饭”。巧儿听到这旋律,一定知道是楚浔来救她了。 楚浔喜出望外,看来巧儿还清醒着。 此后的时间里,山涧中回荡着捞捞饭的哨声,楚浔顺着巧儿的回应,没跑多远,果然见到溪水边躺卧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巧儿……”楚浔奔过去,跪在地上扶起巧儿的头。 “捞捞饭,你来了?”巧儿还戴着围帽,昏昏沉沉的说。她似乎头很沉,浑身都是软的。没有力气站起来。 楚浔不敢耽搁,蹲在她面前说:“快上来。” “不行,你是王爷……”看来巧儿还没全糊涂。 “我不是王爷,是捞捞饭。快来。”楚浔轻声哄着她。拉起她的两只胳膊。小姑娘这才听话的伏在楚浔背上。 楚浔背着她腿上用力,刚一站直了,腰间传来刀割一般的刺痛,膝盖也一抽一抽的疼。 第35页 楚浔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更加不敢耽搁,背着巧儿走向来时的小路。 “王爷,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巧儿语调模糊,可是脑子似乎还是清醒的。 楚浔快步往前走着说:“我怎么能见死不救。我若不来你会死在这里的。” “没事,我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死人。我愿意。”埋在王府里的事看来她还记得。 她在楚浔的后背上辗转了一会儿嘟哝道:“我好难受。” ”坚持一下就好了。别死在这,府里没地方埋你。”楚浔用最轻柔的声音打趣她。 “嗯……”小姑娘难受得哼哼着说:“不行!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是王府的鬼,不是我的鬼。” 楚浔不知为何这毒气有如此功用,能让人如醉酒一般吐真言。 “王府是王爷的,还不都一样!”醉酒的小丫头还挺能狡辩。 楚浔腰上痛得厉害,心口也越来越紧。他有些无奈的回头瞥了一眼这耍赖的小丫头说:“别说话了,这里的毒气这么臭,闻不到吗。” “呵呵……”背上的小丫头竟然笑起来说:“我从小就不怕臭。爹爹说他的脚臭连我娘都嫌弃,可是我好像闻不到一样。我验尸,从来没吐过。” 楚浔好脾气的哄她说:“你可真是天赋秉异,老天爷赏饭吃。” 巧儿趴在楚浔背上一起一伏的笑。 “可是尸首中的毒我都闻得见。连你身上的药味我也能闻得一清二楚,还有……苏合香、皂角……真好闻,呵呵……” 楚浔一顿,把巧儿往下滑的身子托了托,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他身份尊贵,还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说过话。楚浔以为自己会嫌弃这样不合时宜的亲近,可是没想到这话从心无城府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他竟然很受用。 “好了,不说话了,再多嘴我要把你扔在这里了。” “嗯……不要……”巧儿搂紧他的脖子娇嗔着说。 “好,不扔。咱们马上就出去了……” 楚浔背着巧儿走出山林的时候,陈峰已经缓过来了。 他顾不得头晕,再次带着车夫冲进山林去接楚浔,终于在半路上找到了蹒跚而行的王爷。 在车夫接过巧儿的瞬间,楚浔也扶着陈峰几乎站不住。他按着腰间汗出如浆,死死咬住嘴唇忍痛。 “爷,哪里痛?是不是风痹犯了?” 楚浔痛苦的点点头。这黔州湿气太重,几天以前他就已经感觉到关节疼痛,今日在这瘴林里,算是彻底发作了。 ** 如风客栈的老板今日心情甚好。窗外是难得一遇的晴天,客栈里又住进了出手阔绰的外地客人。这几日挣了不少银子。 那三男一女早上出门时,客栈老板还恭维他们是有福之人,让这常年阴霾的小地方都云开雾散了。 可是到了这四个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回到客栈时,着实把掌柜的夫妇着实吓了一跳。 “哎呀,这是怎么了?”掌柜的盯着面前四张惨白若纸的面孔问。 “误入山林。中了瘴气。”陈峰遮遮掩掩的说。 “啊?那林间瘴气可毒了,没事去那里做什么?”掌柜媳妇问。 “看猪,呵呵……”车夫背上的巧儿埋着头,冷不丁答了一句。 楚浔忍痛推了一把车夫,示意他赶紧进屋去。 陈峰在身后对掌柜的说:“麻烦您把镇上最好的大夫请来。要快!” “哎,明白了。”掌柜的一听知道赚钱的机会又来了。他小舅子就是镇上的大夫。他一溜烟跑走了。 巧儿这一日睡了悠长的一觉。睡着之前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楚。最后的记忆是在林间听到了楚浔吹的口哨。 此后她好像被人灌了药,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待她醒来时,面前是掌柜媳妇的一张四方大脸。 “姑娘,你可醒了……”掌柜媳妇面带笑意盯着巧儿说。 巧儿用手撑着坐起身。眼前的窗户门框都有点斜,地也似乎在转。 “我这是怎么了?”巧儿问。 “你们几个命可够大的。这林子里可不是随便去的。多少老猎人不小心都死在里面。” “啊?”巧儿似乎找回些记忆了。她隐约想起那人起伏的后背和隐隐的苏合香。 “王……不,我们爷在哪里?他没事吧?” “你说的是穿白衣服,瘦瘦的那个?” 巧儿使劲点头。 掌柜媳妇有些不确定的说:“人是站着回来的,可是后来就躺下了。你去看看吧,就在隔壁。” 巧儿听了一刻都等不了,立刻跳下床。她紧跑几步,掌柜媳妇在身后喊:“姑娘,把鞋穿上呀!” 巧儿歪歪斜斜的几乎撞在门框上,根本没听到掌柜媳妇的话,就这么赤着脚跑了出去。 巧儿来到楚浔门前,举起手想要拍门,可是又怕那人心疾犯了,受不住惊吓。她想了想,干脆推门就进。 门一打开,只见陈峰盘腿坐在床上,手里绞着汗巾子,一脸焦急的盯着床上的楚浔看。 巧儿随着他的目光落在床帐里,只见楚浔双目紧闭,满面通红。昏沉间微微辗转,唇间溢出细碎的声音。 “爷!” 巧儿心急如焚,低声唤着赶过去,焦急的问陈峰:“这是中毒了?” 第36页 陈峰把浸了冷水的帕子覆在楚浔额上,轻叹一声说:“中毒倒是不深,只是……旧疾犯了。” 巧儿一看楚浔的面色就知道他起了高热。伸手一摸,果然触手滚烫。 “怎么烧的这么高?到底……是什么旧疾?” 陈峰没说话,走到楚浔脚前,轻轻掀起被子来。巧儿凑过头去,只见楚浔的裤腿被挽了上来,露出的两个膝盖红肿一片。 “是风痹?” 陈峰默默点头。 巧儿这才明白,楚浔心疾的病根在哪里。她爹爹认识一个老仵作,因为常年在衙门的冰室里验尸,得了风痹之症,每次发作起来痛不欲生,后来痹症入心 ,药石无灵。 巧儿望着那红肿的一双膝盖,想要帮他按揉一番。可是手指刚碰到膝间的皮肤,那人就疼的打颤。 “这可如何是好?陈峰大哥,我们赶紧回去吧!” 巧儿能听得出自己声音的颤抖。看到他如此的疼,巧儿的心也一抽一抽的痛。她此刻才想起来,自己是被楚浔背出的山林。他的旧疾发作,自己难辞其咎。 陈峰何尝不想立刻飞回王府去。这楚浔若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他头上的四品官阶,恐怕连他的脑袋都保不住了。可是此时的楚浔,如何能走得了? “得先把高热退下来。身上消了肿,否则路上一颠簸能疼个半死。”陈峰摇头叹息道。 他看着手边的一碗药酒,又看看巧儿,试探着问:“巧儿,爷的膝盖需要用药酒反复擦才能消肿。我的手太重,爷疼的受不了。要不你来试试?” 陈峰想着巧儿是小姑娘家,这毕竟是肌肤之亲,她多多少少会有些扭捏。 没想到巧儿立刻来了精神,她直接撸起袖子说:“我来,除了膝盖还擦哪?我都可以。” 陈峰嘴角微微抽动。指了指楚浔的腰间说:“还有后腰。” “好,我一会儿把他周过去,细细的擦。这药酒真的能管用吗?” 陈峰点点头说:“郎中说这是用蛇泡的药酒。当地人都用这个。” “好,这里交给我。我今夜不睡了。主子由我来照顾。” 陈峰心内稍安。可是细想又觉得有些含糊。他不确定楚浔苏醒后,看到巧儿帮他揉腿会不会变脸。思来想去他心生一计。 “巧儿。一会儿主子醒了,你就说我的毒还没散,在炕上起不来,所以才让你给他揉腿的。”陈峰嘱咐道。 巧儿此时已经用帕子浸了药酒,轻轻盖在楚浔的膝盖上,头都没抬就答应说:“放心吧,主子最是宽厚,肯定不会怪我的。” 陈峰缩了缩脖子,他细细一品,总觉得哪里不对。 巧儿说这话时,仿佛她不是一个刚买进府的丫鬟,而是已经混成了游刃有余的老手。不过她刚才的一番话,连大丫鬟墨江也不一定敢说。似乎楚浔的脾气秉性她都能作主。 这府里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小可爱来收藏,搞得我一兴奋又开始日更了。 第21章 越来越刺激了 楚浔再次醒来时,有浴火重生的感觉。之所以说是“浴火”,是因为他浑身燥热,可能有一个火星就能点着了。之所以说“重生”,是因为那摧枯拉朽的骨痛,终于有了平息的态势。 他在高烧下意识没有完全清醒。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腿被抱在一个软软香香的怀抱里。 半睁开眼,只见乔巧儿光着雪白的双脚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一双膝盖,正哼着小曲仔细的擦拭着什么。 楚浔模糊的意识里觉得这是梦境,一个极舒服温暖的梦境。他又合眼昏沉睡去。 可是刚一合眼,那“捞捞饭”的歌声越来越清晰。 “锅头坐个你舅舅 没好吃,炒屁吃……” 他突然觉得不对,自己一个人前显贵的王爷,怎会梦见如此粗俗的歌谣? 楚浔猛的睁开眼。只见巧儿手上抹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黄褐色汁水,正往自己的膝盖上擦。 “啊,你这是作甚?”楚浔猛的想收回一双腿,可是膝盖处传来的刺痛让他不敢乱动。 与此同时,巧儿一把抱着他的双腿,小胸脯不偏不倚抵在他膝盖上。 “您别动!”巧儿像护着珍宝一般搂着楚浔的腿,怒目圆睁看着他。 “你给我抹什么呢?”楚浔最受不了身上有脏东西。 “药酒呀。你给按揉了半天了。你看看,这不是已经消肿了?”巧儿举着两只小手给他看,楚浔定睛一看,那十根手指头怎么倒有点红肿的意思了。 “你你你,快停下!”楚浔此刻彻底清醒了,他想起巧儿也是刚刚中了毒,竟然在这里不眠不休的给他揉腿。他突然有点心疼。 巧儿却不知道他的心思,以为王爷是嫌弃她。她撅着小嘴忿忿的说:“不行,大夫说了必须揉。您要是不肯,我就不告诉你验猪的事。” 楚浔被小丫头这么一要挟,终于想起来他们为什么要冒险进瘴林了。这一趟差点把三个人的命都搭进去。 王爷无法,只得乖乖躺好了说:“皮好像都搓破了。你轻点揉就好。快些讲给我听。” 巧儿低头仔细看,倒也看不出哪里的皮破了,但是那人身上的皮肤确实事够细嫩的。 “好,你听我慢慢讲给你听……” 第37页 巧儿轻抚着他们膝盖,把在山林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奕王妃一行在摔下山时就已经全都断气了。但是断气必定有原因。不是有致命的伤,就是中了致命的毒,却没写在尸单上。”巧儿总结到。 楚浔靠坐起来,默默点头。 巧儿继续说:“还有一种可能。王妃身上有中瘴毒的迹象,却被人刻意隐瞒了。也许是他们身上还有别的毒,验尸的人怕牵出真正死因,所以做了假。” 楚浔合上眼睛,残酷的真相已经清晰的展现在他眼前了。 巧儿末了又添了一句:“其实这两种情形都是一样的,总之……奕王妃不是意外坠崖。只是时隔四年,光凭这几只猪做不了证据,很难再翻案了……” 楚浔不自觉的颦起眉头,用手抚上心口。 巧儿见了急急地爬过来,凑到他面前轻声说:“王爷您别急。也许有转机呢。我给您去衙门鸣冤敲鼓,我把那几只猪的情形告诉县太爷。我给您作证!” 她一面说一面开始给楚浔按揉起心口。一股葱姜的气息隐隐传到楚浔鼻息间。 楚浔本是心里极为难受,可是被这葱姜味一熏,倒苦笑起来。 “傻丫头,这哪里是县太爷管的了的事。这案子当年圣上亲自过问过。三司会审定的案。你去敲鼓有什么用?” “啊……”巧儿一听,瘫坐在楚浔身侧说:“那……这么大的冤情,王爷打算忍了吗?” 楚浔喃喃摇头说:“我若是打算忍了就不会来这一趟了。虽然时隔四年,可若是当年的仵作能翻供,也许还有一丝机会。” “仵作?我记得那卷宗里提过,这仵作是京城里刑部派来的。咱们要去京城吗?” “不用……”楚浔摇头说:“那卷宗上写了,当年碍于奕王妃的尊贵身份,没有让仵作验身,而是在当地找了一个稳婆。这也是为什么能验出莺歌姐姐有孕在身的原因。咱们只要找到那稳婆就行。” 巧儿没想到楚浔把卷宗吃的这么透。她的眼里也燃起了希望。 “您还记得那稳婆叫什么吗?要不要去县衙查一下?” “不行,我这一次出行不能声张。此地偏僻,人烟稀少,找一个稳婆应该不困难。” “好……”巧儿一拍大腿说:“那咱们怎么审那稳婆?要不要抓回汉西去。” “你容我想想……”楚浔靠回枕龛上,突然一阵心悸袭来,他合着眼轻轻的咳嗽。 巧儿看他的脸色一层层白下去,有些担心的摸他颈上的大脉。 楚浔难受的厉害,也顾不上挡开她。这丫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动手动脚的,而且还一出手就按到要害,一点都不含糊。 “心里难受是不是?”巧儿摸着他的脉搏,就算那人不说话她也知道他的心悸。 “爷……”巧儿小心翼翼的叫他。 “嗯……”楚浔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您……为什么会得风痹之症?得这病的,不是累的就是冻的,或是受了潮气,您锦衣玉食长大的,怎么会落下这个病根?” 楚浔被高烧和疼痛折磨得累极了。他抿了抿嘴唇,疲惫的小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风痹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很久没犯过了。” “那……是不是被我压的?”巧儿满眼愧疚的看他。 “傻丫头,你能有多沉呀。是这里潮气大罢了。” 这已经是楚浔今天第二次叫她傻丫头了。巧儿在心里仔细品味这新称呼,越想越喜欢这三个字。 她寻思着为了这个新称呼,也得对小王爷更加尽心尽力,于是眼含笑意问:“爷,我再给您揉揉腰吧?” 楚浔没想到她还揉上瘾了。他深深叹口气说:“哪里有女孩子家给人揉腰的?” “啊?墨江没给您揉过吗?我真的不懂,我这不是傻吗?” 楚浔拼着力气白了一眼这装傻的姑娘,看她无辜的表情又觉得她可能是真傻。只得好脾气的挥挥手说:“眼下心口难受的厉害,恐怕受不住。你也歇一会儿吧。” 他说着按着心口侧躺下来,窝在枕龛上,巧儿知道他不是玩笑。他这心疾怕高热,此刻恐怕真的是不好受。 “那……您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屋里坐着行吗?”巧儿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屋里,又怕他嫌她吵,只好小心的问。 那人白着脸点头。听到巧儿轻着手脚下了炕,睁开眼却见她光着一双脚站在地上。 “鞋呢?” 巧儿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跑到这屋里的了,想了半天才耸耸肩说:“落在屋里了,我去取来。” 楚浔不禁又摇头叹息。 “穿我的鞋回去吧,你也好生歇歇。等我好些,明日陪我去办件事。” “什么事?”巧儿又来了精神。她最爱帮楚浔办差事了。一想到把猪推下山就兴奋。 “帮我……”楚浔犹豫了片刻,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巧儿看着那笑,就知道是好差事。 “帮我装神弄鬼,去吓唬吓唬那稳婆吧。” 这一下出乎巧儿意外,她没想到卖到王府后会有这么多好玩的差事,这一桩桩一件件,越发的刺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天谁提“大宝剑”来着?我被这三个字笑的都卡文了。 第38页 第22章 贴身大丫鬟 要找到当年弄虚作假的稳婆其实很容易。 奕王妃案卷宗里有那稳婆的签字画押,此人名唤严罗氏。 客栈掌柜是当地的包打听,又贪财,自然是先从他这里打探消息。 这日晚饭时,客栈老板娘又殷勤的送来饭菜。 巧儿看着那亮晶晶的红烧肉,假意嫌弃的往一旁推了推,然后遮遮掩掩的问:“您可知道这附近有手艺好的稳婆吗?” “稳婆?你要找稳婆?”老板娘看看巧儿的肚子。 巧儿小脸通红往后躲了躲说:“务必要名声好,年岁长些的才放心。” 老板娘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笑的好似她自己要找稳婆似的说:“那是自然,我认识好几个稳婆呢?” 她想了想又颇为担心的望向巧儿问:“你这刚中了瘴毒,又吃了解药,不会有事吧?” 巧儿摸着饿得瘪瘪的肚子说:“我也担心这个。前日做了个梦,说是要找到一个姓阎的稳婆才坐的住,可能是阎王的阎。命硬!” 老板娘笑道:“姑娘,哪里有人姓阎王的阎,一定是门里一个三的闫,或是威严的严吧?” 巧儿假意装糊涂说:“我不识几个字,也许您说的对,只要姓严的就好。您暗暗的问,可别明着打听。” 巧儿一面说一面往老板娘手里塞了一摞交子。老板娘早已乐不可支,连连点头说:“姑娘,我这就去问,保准不声张。” 这一摞交子很管用,没一刻功夫老板娘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说:“打听到了。镇里原先有一个姓严的稳婆,五十上下岁,手艺很出名。可她这几年似乎是挣够了钱,不太接活了,全家在清风山乡下买了庄子。要不……你换个别人?” 巧儿一听,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又赶忙掩饰神情说:“那就再打听打听别人,反正稳婆多的是,也没准有姓阎王的阎的呢。” 老板娘听了掩嘴笑,心想这姑娘到底有多傻,生孩子这事哪里有找姓阎王的阎的。 老板娘刚一走,巧儿就撅着小嘴进了楚浔屋子。楚浔烧还没退,却是睁着通红的眼睛等着她呢。 “问到了吗?” “嗯……”巧儿一脸委屈点头说:“那稳婆搬去清风山的庄子去了,不怎么接活了。” “太好了,我这就让陈峰去打探。巧儿,你怎么打听出来的?他们听咱们特意打听这严罗氏,会不会起疑心?” “放心……”巧儿嘟哝着说:“都按爷的吩咐,只说是我自己想找稳婆。” “你真的这么问的?” 巧儿瘪瘪嘴点头说:“不这么说还能怎么办?咱们是外乡人,到这里特意打听一个人,很容易打草惊蛇。反正在这也没人认识我,名声……也不是太要紧了。” “巧儿……” 楚浔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委屈。一个小小的姑娘家,一看就还没许配人家,却要找稳婆,说出去名声都要坏了。 巧儿低着头不答应。楚浔只得坐起身弯着腰从下面看巧儿的脸。 “此事了结后,咱们悄悄地的离开,我保准以后不向别人透露。”楚浔小心翼翼的保证着。 “以后可千万别让爹爹知道。”巧儿绞着衣襟说。 “嗯……告诉谁也不能告诉你爹?” “你还要告诉谁呀?”巧儿急的杏目圆瞪。 “不敢不敢。”楚浔连忙保证说。他咬了咬牙试探着问:“巧儿……回到府里,你作我的贴身大丫鬟好不好?” “啊!”巧儿一愣,连忙坐直了身子问:“墨江姐姐怎么办?不是一直都是她一个人伺候你吗?” “墨江年岁大了,我不能老耽误她。该给她许配人家了。” “那爷就打算耽误我了?” 楚浔见巧儿面色稍缓,自己也松了口气。他托着腰靠在床头说:“你不是还小吗?又傻,揉起腰腿来……又挺受用。” 这两日巧儿不知疲倦的给楚浔用药酒按揉,真的大有好转。楚浔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越来越依赖她。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点离不开这傻丫头了。 “我,我行吗?”巧儿觉得自己和墨江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地下。 他们如今不在府里还好,她可以由着性子伺候楚浔。可若是回了永安,势必有千百双眼睛盯着,只怕会被人挑出诸多不是来。 “府里有几个主子?我说行还不算数吗?真的不想在我这耽误吗?”楚浔假装不悦的问。 巧儿一听,连忙点头说:“愿意愿意。随便您耽误。您只要给墨江姐姐许个好人家就行。” “这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巧儿此刻已经喜上眉梢,刚才因为找稳婆的小委屈,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反正她从来也没什么好名声,这一点小小的黑锅还是背的动的。 陈峰很快按照楚浔的吩咐,去清风山打听出严罗氏的所在。他从清风山回来时,又绕道去了山里,到了傍晚才灰头土脸的回来。进屋时一只靴子都湿透了。 “爷,东西带回来了。我找了十几个山民,抓了一天才抓够了数。”陈峰擦了擦带着泥渍的脸庞说。 “东西放哪了?”楚浔躺在床上问。 “马车上,我给停到林子里,那东西太吵。” 楚浔此时已经侧着身坐起来道:“我去看看。” 第39页 坐在一边的巧儿见了赶过来扶他。 “要出去吗?多穿件衣服吧,别受风。” 如今的巧儿已经按照贴身大丫鬟的规格要求自己了。她时时刻刻盯着楚浔,事无巨细伺候着,巴不得把他踹进衣襟里护着。 她一面说一面拿过袍子。此时楚浔用手撑着起身,双脚刚一沾地,一阵刺痛从双膝迅速游走到腰间,然后散开到浑身各处的关节,疼的他眼前直冒金星。 “巧儿,扶我一下。”他咬着牙关说。 巧儿急忙环住他的腰。用肩膀撑着他的手臂给他借力。 “爷,要不我背您吧?”陈峰也见楚浔疼的脸都白了,也急忙赶过来说。 楚浔望了一眼陈峰布满污迹的衣裤,嫌弃的捂住鼻子说:“巧儿扶着我就好。你离得远远的带路。” 此刻巧儿也闻到了陈峰身上刺鼻的怪味。男人出汗不奇怪,可是陈峰的身上是一股子酸腐味。 她扶着楚浔出了房门,跟着陈峰来到客栈后面的林子里,还没近到马车跟前,已经被震耳欲聋的叫声震慑住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在叫?青蛙?” “差不多。”楚浔点头。 来到车前,陈峰利落的爬上车,抗了一个麻袋下来,小心的打开麻绳,巧儿伸头一看,立刻明白陈峰为什么这么臭了。 那是满满一麻袋癞□□。 巧儿不怕死人,可是不知为何见不得□□那一身黏糊糊布满疙瘩的皮。她身子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怕这东西?”楚浔感觉到巧儿打冷颤,转头问她。 巧儿抖着牙关点头说:“倒也不怕,就是看了心里不舒服。” “好,这就对了……”楚浔平静的看了一眼陈峰的战果,满意的点点头又问:“蚯蚓虫儿什么的准备好了?” “嗯……村里有一家人养鸡,我从他们手里买了不少。” “好,连夜去吧,要不明天这些□□该死了。” 陈峰点点头,心想反正这一身已经臭到家了,不如今日把脏活都干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巧儿才回过神,抬头问楚浔:“这些个□□,是给严罗氏的见面礼?” “嗯……”楚浔撑着腰慢慢往回走,一面走一面说:“我以为这几日能出门了,可还是力不从心。严罗氏的供状不能耽误,所以我让陈峰先去铺垫一番,等到那严罗氏被吓得快要疯颠时我再出手。” “亏您想的出呀。陈峰大哥上哪里去抓了这么多□□?” 楚浔苦笑叹息说:“我也是无奈。这稳婆见惯了活人死人,不是一般东西能吓得住的,难免费点心思。我得让她明日晨起时看到满院子的□□。癞□□这东西很少聚集成灾,又不吉利,她总该会害怕吧?” 巧儿想到满地密密麻麻的赖□□,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问:“后面还有别的铺垫吗?” 楚浔点头:“在我能亲自出马之前,还是得有点铺垫。不能让她有喘息的机会。” 第23章 装神弄鬼 黔州的春季多雨,这一日又是雾气蒙蒙,细雨纷纷。 客房里门窗紧闭,墙角处刚刚熄灭的火盆冒着缕缕青烟。 楚浔此刻盘腿坐在床帐里,抱着被子对着面前的巧儿一筹莫展。 “你的眼睛不能老是转来转去,要直勾勾的才吓人。”楚浔指着巧儿的小脸说。 此刻乔巧儿站在床边,身上不知披着从哪弄来的一件大大的白袍子,头发披散着,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却一点胭脂都没用。 她见楚浔的语气焦急,自己也有些心焦。她拧着眉头,使劲用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盯着楚浔问:“是这样吗?吓人吗?” 楚浔仰天长叹,这么灵巧生动的一张小脸,哪里有半点吓人? “要不,你去把嘴唇上扑些粉,你的嘴唇颜色太鲜亮了。” “啊,有吗?”巧儿摸摸自己柔软的唇,使劲抹了抹说:“我明明没用胭脂呀。” “还有,眼神要呆滞些,脸上不能有表情。你跟我学学。”楚浔说着冷了眼神,板起脸来。 巧儿倒是乖,仔细的盯着看,然后也有样学样绷着小脸。 “你把我教你的词说两句。”楚浔说。 巧儿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说:“我是四年以前冤死的奕王妃……” “停停停!”楚浔急的要下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你不能这么脆生生娇滴滴的说。你这是装鬼呢。鬼魂怎么说话你知道不知道?” 巧儿使劲摇头:“不知道。” 这事谁能知道? “那你想一想也能知道个大概呀。得阴森森的说……我是四年以前冤死在这青山下的奕王妃,今日来找你伸冤索命……” 楚浔声音本就低沉,平日里性子又冷,只是稍稍压制声线就有了阴森森的感觉。 巧儿听的一愣,纠结了半晌求绕道:“爷,我真的不会装鬼。” “你平日里不是挺机灵的吗?” “可是装神弄鬼我还真的没什么天分。” “不行!”楚浔大手一挥威胁道:“事到如今你不能打退堂鼓。你要是不干,以后不让你验尸了。” “可是,爷……你有没有想过,有人比我更适合装鬼?” “谁,陈峰?他装奕王妃?”楚浔以为巧儿脑子坏了。 “不是!呃……我没见过王妃,不知……您和王妃长得像吗?”巧儿支支吾吾的问。 第40页 “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能不像吗?”楚浔先是脱口而出,突然发现不对,赶忙质问道:“你想什么呢?我怎么能假扮女人?” 巧儿吓得往远处躲了躲,仗着胆子说:“那不是您亲姐姐吗?扮一次有何妨?再说了您这若是扮上,比女人还好看呢。” “你……”楚浔气得直摇晃,赶忙扶住桌子低吼:“乔巧儿你好大胆子。” 巧儿怕他拿东西砸她,躲得远远的。 此时窗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陈峰悄无声息的纵身跃进来,冷不丁的说:“爷,事情都办妥了。” 楚浔背对窗户正运气,没有听见陈峰的动静,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跳。按住心口深深皱起眉头。 陈峰赶忙赔罪:“属下唐突了。” 楚浔缓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就不能走门吗?” “属下知罪。下次一定走门。” “你这轻功真是越发出神入化了。”楚浔垂下手望着陈峰问:“那朱砂都投下去了?” “嗯,严罗氏家的水井里撒的最多。还有所有水缸,到处都是血红的。” “她家人可有什么动静?” 陈峰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说:“本来那一院子的癞□□就够恶心人了。如今死了一半,那一家子想收拾又不敢。死□□招来了虱子,大人孩子身上都奇痒难忍。结果今天早上又发现水井里打出的水如血水一般。当即吓个半死。” 巧儿想想都觉得恶心,联想到严罗氏一家的反应,又觉得大快人心。 此时楚浔脸上也难得的有了一丝轻松得意。他看向巧儿说:“下一步就该你上场了。” “我……”巧儿还是犹豫,她抓紧机会赶忙问陈峰说:“陈大哥。我没见过奕王妃,您说……咱们爷和王妃长得像吗?” “那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陈峰脱口而出。 “您看……我就说嘛。与其找我这么个冒牌货,还不如您亲自出马。”巧儿躲在陈峰身后说。 “你给我出来!“楚浔朝她吼道:“我乃堂堂七尺男儿,如何男扮女装?” 巧儿探出一颗脑袋说:“我看过卷宗,奕王妃个子高挑。我这么矮小。最关键的是,我的举手投足怎么和王妃比?我学不出金枝玉叶的样子。” “你……”楚浔被她说的彻底无语。 “爷,成败在此一举。为了王妃我们不能有闪失。”巧儿如今说话也一套一套的。 “可是……”楚浔语气里有松动:“我的声音如何能装?” “您不用说话,我来说。您不觉得闭着嘴就能出声很吓人吗?” 楚浔真的开始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能性。他仍是摇头说:“你站在我身后?那样会很容易被人看到的。” 巧儿低头看了看身上长长的白袍子,眼睛一亮说:“这袍子宽大。都垂到脚面了。咱们两个都瘦。我就躲在袍子下面说话。” 楚浔看看巧儿的身量。她也就到楚浔的下巴,娇小玲珑。确实可以藏在袍子下面。 “你容我再想想。” “哎,别想了。我先给您扮上看看。”巧儿说着拿出了粉盒。 她回身对陈峰说:“陈大哥您先回避一下。等我给爷扮好了你再来看。” “哎……”陈峰只答应了一身,就一跃消失在窗口。 此时巧儿已经拿着粉扑逼近楚浔了。 “王爷,为了奕王妃,您就屈就这一次吧。” 半个时辰后陈峰折回来。这一次他没敢跳窗。 巧儿打开门把他让进客房的时候,陈峰立刻被面前仪态万方,绰约多姿的身影惊呆了。 “陈大哥,你看像不像?”巧儿笑着望向斜靠在案几边,粉雕玉琢的楚浔问陈峰。 陈峰先是使劲点头,紧接着眼里氤氲了水汽。眼角变的通红。 “真是太像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陈峰,此刻已经哽咽得说不出整话。 楚浔本是矜持的回避陈峰的目光。此刻也不由得动了情。他垂下眼,薄薄的唇抿的紧紧的。 “王爷……”陈峰突然跪在地上,哑着嗓子说:“您一定要给奕王妃伸冤呀。” 楚浔闻言,默默在袍子下攥紧了拳头。 这一夜云低风劲,月色惨淡。 严罗氏洗漱后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胖胖的身躯。她守寡多年,如今与儿子一家住在庄子上。 这几日庄子上的蹊跷事已经传遍了邻里。邻居们表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大家都说她严罗氏验尸的时候必定是碰上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才会有这么多不祥之兆发生。 严罗氏自己一辈子干过不少亏心事,也没有被鬼找上门过。她自以为命硬,百毒不侵,但是这一次确实开始心虚了。 若是算起来她经手验尸的死者,地位最高,冤情最大的,都非奕王妃莫属。想到四年前的情景,严罗氏的一颗心就悬得高高的,似乎只有一根线悬着,随时都会跌落。 门外狼嚎阵阵,又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吹得木门吱扭作响。 严罗氏正欲起身上紧门闩,那紧闭的大门突然轰隆一声从外面推开。 眼前是层层浓雾,熏得她睁不开眼,待到清明时,严罗氏的一双眼珠几乎吓得要跳出来。 只见大门处飘飘忽忽站着一个高挑的白色身影。 第41页 那女子乌发披散着,面若霜雪。那仪态气质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她一对犀利的美目直勾勾望向自己。 “严罗氏……”那女子朱唇未启,飘飘忽忽的声音却传过来。 严罗氏腿都软了,她跌跌撞撞下了床问:“敢问这是哪家姑娘呀?” “哼!”女子冷哼一声喝道:“你手下到底有多少冤魂?竟然还问我是哪个?” “老身不敢,老身不敢!”严罗氏望着女子那白到透明的唇色,终于意识到这也许不是人,莫不是真的遇到冤魂了? 她乍着胆子仔细端详那张脸,这一看不要紧,她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是您?奕王妃!” 楚浔脸上一紧。自己难道真的这么像姐姐?这乔巧儿一定是给他抹了太厚的粉,竟然没人看得出来他是男人。 巧儿此刻蜷缩在楚浔的白斗篷里,脸挨着楚浔的胸口。她提着气学着王妃的口吻说:“正是!你这婆娘知道我今日为何还魂来吧?” 严罗氏磕头磕得砰砰响。 “老身当年实在是迫不得已呀!京城来的大官非要我按他们说的写尸单。” 楚浔心下黯然。果不其然,这事是京城安排下来的。 “我当年被推下山时已经怨死,验尸时有明摆着的证据,你竟敢堂而皇之的隐去不表,你还有一丝公正严明吗?还懂一丝天理人情吗?” 若说刚才严罗氏还有一点怀疑的话,此刻她已经坚信面前站着的是奕王妃的魂魄了。因为这女子说的的确是实情,而且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实情。 那女子森森的声音又飘过来:“我当年刚刚有孕在身,你也验出来了。所以你这草菅的是两条人命,如今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放过你!” 楚浔一愣,明明设计的戏辞里没有这句呀。可是为了配合这话,他只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此刻巧儿正缩在他身前,斗篷鼓起来一大块,确实像是有孕在身。只是楚浔摸到的地方不知是巧儿的什么部位,软软的。 那严罗氏更怕了。她知道这一次是栽到鬼魂手里了。 “王妃,我当年见到你的惨状也是心有戚戚。那些人也真是心狠手辣。他们应该是知道您怀了身孕,特意用暗器射入您的腹中,为的是斩草除根。” 楚浔身子一顿。巧儿的耳边传来紊乱的呼吸声。那心跳快极了。 “你……见到暗器的伤口为何不报?”巧儿一面说一面轻轻搂住楚浔的腰支撑着他。她的手下能感受到楚浔后背微潮的冷汗。 “我哪里敢呀。那伤口一看就是高手所为。只是颈部和腹部各有三个针眼大小的伤,却是一招毙命。听人说这是大内高手所为,是世人难见的梅花烙。” 楚浔听了“梅花烙”三字,忍不住闷哼一声。巧儿拼了命的撑住他的腰,又伸出手来轻轻按揉他的心口。 这人高烧多日,心悸发作的本就厉害,如今听到旧事重提,回想到奕王妃死前惨状,实在是心痛难当。 巧儿不敢恋战。她稳住声线说:“今日你也无须狡辩了。此事前因后果我死后早就看的清清楚楚。我只要你如今做一件事。” “王妃请讲。老身一定照办。” “我这有一份新的供状。你只要在上面签字画押就好。本宫虽然还魂无望,可一定要给家人一个交代,给他们一个伸冤报仇的机会。” “可是……”严罗氏又磕头说:“那些人老身得罪不起呀。写了供状我的命都要没了。” 巧儿冷笑一声说:“灵界就好糊弄吗?你以为你不写就能活命吗?你想好了,此刻可有小鬼已经守在你那宝贝孙子房内了。本宫可是一尸两命,你家要不要也偿两条命?这样才公平。” 楚浔此刻全靠巧儿撑着。他索性把重心移到巧儿肩头,身子摇摇欲坠,脸上却挂着惨笑。看着越发吓人。 严罗氏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她哀嚎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我这就按手印。” “这就对了。” 楚浔为了显得未卜先知,早就按照巧儿分析的几种致死可能性写了不同的口供。此刻他从怀里捡了和严罗氏供述对应的那份扔出来,纸卷滚落到严罗氏脚旁。 巧儿见那婆子乖乖咬破了手指签字画押,终于松了口气说:“今日绕你一命。你明日一早带着全家立刻搬走。隐姓埋名去外乡寻个住处。当年那些人给你的好处也够你了却此生了吧?” 严罗氏抖如筛糠,埋着脸不敢看面前人。 此时头上有一股股青烟飘落,眼前渐渐浑浊,那白色的身影笼在浓烟里一动不动。面前的木门自己缓缓关上。 严罗氏伏在地上,汗出如浆,久久未能起身。待到她腿上恢复了力气,爬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时,昏黄的月光下只剩树影婆娑,烟雾散尽,诺大的院子里了无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要被我玩坏了。 第24章 数风流人物 慢行的马车一路顺着山势而下,在翠绿的山谷中兜兜转转。 楚浔用两根手指挑起轿帘,目光望向远处的原野。这个季节的梯田有着层层新绿,整齐而别致。田间掩映着炊烟袅袅的村落,一派烟火气的如画景色。 在乔巧儿的眼里,这风景只是模糊的一片黄绿色。和楚浔那玉琢一般的侧颜相比,所有风景都成了陪衬。 第42页 他们一行昨晚连夜出发。楚浔在夜间小睡了一两个时辰,此刻刚刚转醒。他那剑眉入鬓,目若点漆,挺括的鼻峰白到发亮。 巧儿挤过去,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人自从风痹之症发作后一直在发热。昨夜严罗氏签了口供,他的心事了却,烧才褪尽了。 巧儿帮他把轻裘的被子往胸口上拉了拉,低头一看,楚浔手上仍是攥着那张严罗氏画押的口供。 “爷……”巧儿抿了抿嘴唇犹豫着问:“咱们……要去告官吗?” 巧儿心里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这案子已经结了这么久,即使有了严罗氏的口供,也很难翻案。对方似乎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只要找到严罗氏把她杀了,楚浔就无计可施。 楚浔捏着口供的手指紧了紧,仍是望着窗外摇头说:“没用。这案子是圣上亲审的,就凭这一张纸怎么可能翻案?” 看来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 “那您费了这么大周章拿到这口供意欲何为呢?”巧儿与他并排坐着问。 “不是为了打官司。我要把这东西给该看的人看。”那人悠悠说道。 “该看的人?”巧儿自然是不明白。她望着前方的土路。此时车架已经来到山脚下,前方似乎有座城镇。 “爷,咱们这条路和来时不同,这是去哪里呀?” 楚浔从窗口探出头去望了望,又坐回来答:“去靖南。” “靖南?那不是绕道了吗?” 楚浔含笑点头,眼中似乎有对这一行的无限憧憬。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好歹多玩两天。”楚浔似是玩笑。 巧儿心中觉得含糊。他们出来这么多天,楚浔不是病就是操劳,哪里有游山玩水的心思。 “好是好,只说沿路吃的不顺口。”巧儿抱怨道。 “你不喜欢本地菜?”楚浔放下轿帘认真的问。他记得这小姑娘每顿都吃的挺香的呀。 巧儿摇摇头说:“本地菜口味太重,多辛香,好多菜有腌肉熏肉,还有各种猪下水。刚开始吃还新鲜,吃多了就觉得还是咱们汉西的牛羊肉好。” 她这话其实是为楚浔抱怨。巧儿身体好胃口佳,什么饭菜都能接纳。可是楚浔口味清淡,不能吃大荤,沿路上很难找到顺口的吃食。 楚浔倒似乎不在意一般。他放松下来,坐进车的角落里抱着手问:“巧儿,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吃的这么辣吗?” “因为……湿气重?”巧儿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楚浔摇头:“两广江浙不也湿气重,为什么吃的清淡?” 巧儿哪里知道。她根本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并不知道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 楚浔见巧儿摇头不知,用两只手指下意识的轻敲窗框解释道:“除油盐无贵味。这里山路险要,油盐价高,只能用酸辣调味。一般来说,越穷苦的地方,吃东西口味越辛辣。他们习惯吃腌肉熏肉,也是为了保存猪肉,好省下来慢慢吃。” “啊,竟然是这样!” 楚浔点头:“黔州渝川交界之地农田稀缺,百姓本就艰难。近几年又滥发交子,粮价连年上涨,越发民不聊生。” 巧儿望着他如暮霭微沉的双眸,心中也泛起了感慨。只是她没有楚浔般悲天悯人的胸怀,她就是觉得自己幸运。楚浔既然胸怀天下,就不会对苍生置之不顾,汉西百姓总是比别处的人幸运一些。 此刻楚浔面露疲态。他用手掩口,微微颦了眉头。似乎是在忍着烦恶。巧儿轻声问:“蒙汗药可服过了?睡一会吧?” 她知道楚浔需要服安神的药物,否则路上不好过。她一直管那药叫蒙汗药。 楚浔笑着轻轻点点头说:“吃过了,就快被药倒了。你让陈峰去买些早点来吧。” 巧儿望着车外城门边的喧闹,有些跃跃欲试。 “爷,我下去转转行吗?骨头都坐酥了。” 楚浔闻言想了想,撑着又坐起身,掀开帘子看外面情形说:“这一带多饥民,城门口最乱,要多加小心些。” 巧儿使劲点头,面露喜色说:“我就跟着车驾,保准不离开陈峰大哥的视线。” 他们一行在黔州山村里耽搁多日。巧儿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热闹的街市了。此刻只想飞出去到处看看。楚浔也知道她是闲不住的性子,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药效果已起,阵阵困倦袭来,他可能也会跟着巧儿下车去看看的。 巧儿别过楚浔,自己跳下车来。此刻路边正搭起一处处锅灶,小贩吆喝着方言叫卖着不知名的小食。小丫头嘴馋,不一会儿两手就塞得满满的。 她遵照楚浔的叮嘱,始终不敢离开车驾左右。每一次她背对着车子,总是觉得背后有目光追寻。 巧儿下意识的回头看。此时陈峰坐在车上,和车夫并驾齐驱,正聊得热络,并没有关注巧儿。 她再往车窗一瞥,那轿帘可不就被掀开了两指。暗影中似乎有一对漆黑的眼睛追随者她。 巧儿立刻了然。心中有些热乎乎的小得意。 昨夜巧儿与楚浔成双成对的装鬼。她始终窝在那人怀里。楚浔并没有抗拒,任由巧儿抱着他。 此后无论是在车驾里还是回到客栈,楚浔的视线都紧紧围绕着巧儿。 这一夜后,那人对她似乎格外依恋。巧儿偶尔帮他揉揉腰腿,他都一副甘之如饴的表情。其实巧儿何尝不是也沉醉其中。她始终记得那人怀抱的温度和味道。暖暖的,带着苏合香和药气,伴随着心跳的节奏一下下撩拨着巧儿的心。 第43页 想到这里巧儿不禁回头望向那小小的窗口。帘子后的人猝不及防,慌忙松了手,只剩下车帘心虚的摆动。 乔巧儿买齐了吃食,分了好大一份给陈峰和车夫。她怕楚浔闻不得饭菜的味道,站在车子旁囫囵的吃了这顿饭。 再回到车上时,那人竟还没有睡去。 “怎么才回来?”楚浔困悠悠的眼神迷蒙,还撑着坐起身问。 “我在车下吃完了才上来的。”巧儿答道。 那人皱了皱眉头怪道:“以后上车来吃。迎着风狼吞虎咽要肚子疼的。” 他说完了,似乎是真的困极了,慢慢躺倒下来。 “我怕你胃口不好,不喜欢油盐味道。”巧儿解释道。 那人侧躺着,装似无意的“哼”了一声。 “爷,您真的不吃些东西?” 那人还是轻轻的“嗯……”。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巧儿凑过去想问个清楚,可是还没靠近,已经看到暗影里那一张脸彻底放松下来,平静极了。他透明的鼻翼一呼一吸没有一点声音,伴随着车子的轻轻晃动极其平稳。 这到底是有多困?恐怕是好不容易撑到巧儿回来,就再也坚持不了,这么快就已经沉沉睡去。 巧儿望着那张沉静的侧脸微微发怔。 眼前的人对于她来说,好似天上的星辰一般高不可及。她不敢指望楚浔有多依赖自己,可是巧儿知道自己是无比依赖渴慕这人的。 巧儿年纪小,没动过男女之情的心思。她只觉得自己人心里被人种了一棵草,一颗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无时不刻不在撩拨自己的心弦。内里觉得酥酥痒痒没着没落。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踏实,又有些欲罢不能。巧儿有点怕了,自己这不会是对主子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了吧? 车子深入禹州腹地,经过一座又一座城镇,越来越热闹。四月初三这日,楚浔一行来到了禹州首府罗河。 巧儿早就听说过罗河城的繁华。这日他们进城时是傍晚。巧儿打开帘子偷偷瞧,这一望就被这堆金积玉城吸去了魂魄。 只见这城中高楼,回转水榭,街道屋檐下,灯火长明。真乃富贵人间境。 “爷,这里比永安还要热闹呀。”巧儿没见识的感叹道。 楚浔今日没有吃蒙汗药,难得精神些。他的脸庞映在流金的灯光里,神采飞扬。 见巧儿兴奋,楚浔耐心的给她讲:“罗河城是南北东西要道。这里商贾云集,是个销金窟。” “咱们能在这里过夜吗?” 楚浔含笑点头说:“嗯,多住几晚。我要在此会个朋友。” 巧儿一听喜出望外。她身上虽没有金子,却抗拒不了销金窟的魅力。 她眼望着最热闹的汴河边。楚浔却是嘱咐车夫往城内最幽深的另一侧走去。 他们七拐八绕进入一条窄窄的青石巷子,街两侧没有烛光。头顶的一线天却被灯火照的透亮。 巧儿正诧异间,只见前方豁然开朗。车子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汴河岸边。面前的河道里有一艘三层楼高的画舫。舫内流光溢彩犹如梦境。 洒满金光的船舷上,好多个男孩子在来回忙碌着。 楚浔被巧儿扶着下了船。几步走到岸边,负着手抬头望向画舫的最高处。 只见那沉香木的楼阁中。有一个婀娜辗转的背影。 水袖长舞,轻吟缭绕。楚浔抬头望着那栏杆后的影子,眼里有无限沉醉。 “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那人口中唱着,慢慢转过身来。 乔巧儿本是抱着楚浔的轻裘外袍,此刻雪白的裘皮从指尖滑落,落地无声她全然不知。 她的目光被楼阁上那个身影深深吸引。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他穿着行头,面上却是未施粉黛。 灯火里的那个转身翩若惊鸿,照眼皆迷。再看那面庞,真真是眉目传情,朱唇皓齿,多一分则太媚,少一分则过刚。 乔巧儿在心中暗叹:世间怎会有这般风流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出场,情敌来了。 第25章 天下第一伶 楚浔负手立在岸边,举头望向画舫里凭栏而立的佳人。 船上人略微颔首。一时间四目相对。星光下那对吊梢凤目熠熠生辉。 “破空哥……”楚浔望着怔忪的人先含笑唤他。 楼上人这才反应过来,还未开口,已经扶着栏杆一跃而起。 身后的巧儿诧异,这人不会是想从栏杆处跳下来吧。莫不是个疯癫之人? 这人还真就半疯半癫。一个纵身先攀上栏杆,脚尖借力,三下两下已经跳到楚浔面前。 离近了看,巧儿更是屏住了半口气。若说楚浔的容貌灿若星辰,面前这人简直就是皓月当空。他的举手投足都带了戏腔,连随风飘动的衣袂都是恰到好处的。 “我的祖宗,真的是你!”面前人终于开口。他声音微哑,又带着圆润。每一个吐字都是轻柔的。 楚浔笑意更深道:“可不就是我。” 那人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抚着楚浔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说:“你的生辰礼都在路上了,没想到你这人倒自己来了。我这不是做梦吧?” 楚浔已经搂过他的肩膀,要一同上船。他边走边说:“破空哥恐怕要再给我备一份礼了。” 第44页 “那是自然。我这里有好多掏换的宝贝给你留着呢。” 此时楼上的人已经顺着楼梯赶来。一个带着长髯的男孩子跑得气喘吁吁。 程破空见了那孩子就喊:“去把今日的戏牌换了,就说我病了,晚上换个戏折。” “师傅……”那孩子为难的问:“今夜巡抚大人要来,也推了吗?” “推了推了,三日内的都推了。”那人又转脸看向楚浔说:“浔儿,别告诉我你明日就走啊。好不容易来了,一定要多呆几日。” “我要是呆得久了,你这戏部不是要倒台了。程老板撂挑子,这些个孩子们跟着吃亏。” 面前带着长髯的孩子极力掩饰着失望的表情,可是因为带着胡须,遮着半张脸,眼里的落寞更加明显。 那人却视而不见,拉着楚浔就要上楼。 身后的巧儿轻声问赶来的陈峰:“这……是哪位?” “你不知道?这是程破空。” 巧儿吓得一脚踩在楚浔的白色裘皮上,那雪白的皮子上印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程破空?就是那个名满大江南北的天下第一伶?” 陈峰笑着点头:“这天下还能有几个程破空。” 巧儿生在汉西,对中原一直是远远的憧憬。汉西人喜爱汉腔,并不流行听昆曲,可是程破空三个字汉西人还是知道的。这人有一支名满天下的程家班,戏台就搭在汴河上。他的戏用交子买不到,人家只收真金白银。可是天下贵胄还是对此人趋之若鹜,有他的戏码就一票难求。 前面的程破空没时间理会周围人,他满心都是楚浔。此刻只想赶紧带着他上楼去。来到楼梯口,楚浔跟着他的步伐走了几步,就有些勉强。他不由得扶住栏杆顿了顿。 “怎么了?”程破空立刻意识到他走不动,低头急急的问。 楚浔倒也不遮掩,苦笑着说:“风痹犯了,腿有些疼。” “怎么回事?“程破空一听立刻心急火燎,他扶着楚浔慢慢走到二楼拐角,自己拉过来一张椅子,扶着楚浔坐下。 “好久没犯了,这一次因何复发?”程破空此时已经半跪在地上,就这么自顾自掀起他的袍子,卷上中衣的裤腿查看。 巧儿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楚浔轻易不会让人碰他。连日日跟随他的陈峰也不敢如此造次。可是眼下的程破空用两只手指捏着楚浔微肿的膝盖仔仔细细的看。捏的人和被捏的人都一派怡然,丝毫不觉得尴尬。 小丫头想到前几日只有她一个人能近身伺候楚浔,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一抬头,发现心里泛酸的绝对不止她一人。只见那带着胡子的男孩子脸上一片愕然。 “青儿,快去拿个新木桶来。要仔细用开水烫过,彻底刷干净。然后去我屋子的柜子里取了汤药来。用热水化开了。” 原来那男孩子叫青儿,看这扮相是打算晚上唱霸王的。 男孩子转身跑走了。程破空仍是半跪着抬头,轻声细语的和楚浔商量:“不敢给你用大木桶泡药浴,怕你心悸受不住,只泡泡膝盖,还是用的当年的方子,一定能缓解。” 楚浔含笑点头。巧儿偷眼看去,觉得面前仿佛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再看看程破空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和深情的眼,巧儿不自觉的抿抿嘴唇。 那一边青儿去准备药浴。这边程破空开始指挥布饭,一时间把船上的男孩子恨不得都使唤起来了。 “黑子,去让渔夫捞一条鱼,新鲜的。” “师傅,天都黑了。”黑子很为难的看程破空。 “我不管,早上的鱼不新鲜了。我要活鱼。”师傅很不讲理。 “素芝,去看看那腌笃鲜腌好了吗?不要开了罐的,我们不和别人同一个罐子吃。” 素芝也跑走了。巧儿发现船上有很多男生女相的孩子们,估计是唱旦角的。 此时楚浔按住程破空的手臂说:“我来本是想清静清静,倒把你这船上搞得鸡飞狗跳了。” “你休要管,先去我屋子里换了衣服歇一歇。” 说到休息,程破空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巧儿,似乎刚刚意识到她的存在。 “怎么墨江没来,夜里谁伺候你?”程破空一副嫌弃的表情看着巧儿,口里问楚浔。 楚浔倒是不在意的指着巧儿说:“这丫头很机灵的。墨江大了,早晚要嫁人。如今有巧儿跟着我。” 巧儿一听,赶忙微抬起下巴说:“这几日夜里都是我伺候的。” 程破空还是不放心,皱着眉头问:“这丫头怎么身上一股子葱姜味。你如何□□的?要不晚上还是我睡外面?” 巧儿一听有人和她抢位置,立刻身上的刺要竖起来了。她抢白到:“我晚上沐浴精面漱口,保准没有味道。” 楚浔此刻被程破空扶着上了上楼。他一面笑一面当和事佬说:“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有那么多规矩。今晚干脆不睡了,和破空哥叙旧就好。” 程破空低头,忍不面露喜色,嘴里还是埋怨:“我看你敢逞能不睡觉。仔细我给你灌些药麻翻了。” 巧儿想要跟着楚浔往里走。却被陈峰用手拦了拦。她就这样目送着两个男人互相搀扶着,朝着画舫顶楼最深处走去。 程破空的屋子在走廊尽头。这里是一个三进的套间,最里面是卧房,外面有妆室,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房。 第45页 程破空为了清静,就让人把酒菜布置在书房里。花格窗边有一张暖榻,他让楚浔泡了脚,把人赶到榻上,盖好了西域绒毯。又亲自端了炕桌放在他身侧,然后自己也盘腿坐在榻上。 “今日高兴,容你喝一小盅。”程破空说着给楚浔满了一小杯玉液,推到他跟前。 屋内再没别人,程破空看着楚浔问:“快到生辰了还出来乱跑,别告诉我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楚浔知道今晚只能喝这一杯酒。他细细唑了一口,才正色道:“我这一趟是从黔州来……” “黔州?是为了莺歌儿的事?“程破空一顿,靠在桌前问。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一提起那个名字还会如此心痛。 楚浔也是黯然点头说:“我看了当年的卷宗,又去了当地暗查。破空哥……莺歌儿姐姐她……是被人害死的。” 程破空用手指紧紧捏着白玉酒杯。这一切并不出乎意料。他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的问:“若是能给她伸冤,我可以肝脑涂地。”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楚浔仰头饮了大半杯酒,淡色的唇终于有些红润了。 他抓着程破空的手臂哑声说道:“你能不能为了我去一趟南境奕王府。” “去见老王爷?”程破空立刻明白了。 楚浔点头说:“姐姐死前身中梅花烙,这事是断不可能在圣上那翻案的。可是我得让老王爷知道奕王和王妃是让谁害死的。莺歌儿她走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那可是奕王一脉的骨血。” 奕王府的老王爷镇守南境,本来因为旧伤身子不好,早早把王位传给了世子。新王承了爵位后又迎娶汉西王家的郡主,本是喜上加喜。没成想两人新婚燕尔就葬身异乡。老王爷万分悲痛,把爵位传给二儿子,可是这份血债是一定要记住的。 程破空一听到楚浔提到“身孕”二字,手中的筷子“铛”的一声跌落。他的手僵在那。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着心中的伤痛扩散,可是一想到那鲜活的名字,所有努力都是徒劳。 窗外明月当空,银色的月光照出一丝凄凉来。 两人沉默良久,程破空才勉强收拾情绪开口说:“我这条命,早就是要给莺歌儿的。如今她先一步去了。我也不会苟活。浔儿,既然你已经弱冠,干脆挑明了,和他们来个清算吧!” 楚浔攥着拳头点头说:“先争取到奕王一家的势力。他们在宫中内线众多,又有兵权。你这一次去只需把这口供呈给老王爷,别的不用说。我等着老王爷来找我。我自有安排。” 他一面说一面把那份按着血印的口供从怀里掏出来,递给程破空。 程破空指尖微颤展开了那纸,只看到一半已是情难自已。他用手捂住眼睛,紧紧抿起薄唇。 楚浔把手放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说:“破空哥,你可以随意在宫中行走,又和天下豪爵有交情。你这艘船不说富可敌国,却也堆得是金山银山。从今往后,我的布局还需要你穿针引线。兄长莫要难过,咱们要各自保重。你的戏虽名满天下,却不如咱们要演的戏好看。这锣鼓点已经敲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看吗? 第26章 活菩萨 楚浔与程破空在密室里对酌,程巧儿却在这艘巨大的画舫里迷了路。 她本来跟着那个叫素芝的孩子去了客房,把楚浔的行李都安置好了,又嘱咐了那个叫青儿的男孩子拿着楚浔的药材去煎药。 楚浔一路上都服的是杜仲给他配的丸药,可是药效毕竟不如煎服好。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落脚的地方,巧儿抓紧机会多煎几副,计划着带在路上喝。 待到一切安置停当。她步出客房,本想着随便转转就回去吃饭,没成想这一转不要紧,没一刻功夫就把自己丢了。 巧儿先来到了二楼,眼见一个金漆挑拱大门,凑近了看,竟然是延绵开阔的戏台。那戏台似乎占了整层楼,绛色丝绒的戏帘子垂着,台下一张张八仙桌旁有好些人在忙碌,应该很快就有一场大戏开演。巧儿注意到有几个茶煲似乎腿脚不利索。 再抬头看楼上的雅座,每个包厢都被半截珠链子遮着。戏台上的灯火映着珠链,有一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 巧儿回转身下了楼,楼下有迂回的走廊,廊子里时有时无的飘荡着饭菜的香气。 一下午都在赶路,小丫头腹中空空,她不由得顺着那香气往前走,没走几步一转身,和一个男孩子几乎撞个满怀。 “巧儿姐姐?”那孩子先开了口,巧儿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素芝。 “巧儿姐姐你怎么下来了?”素芝手里拎着食盒问她。 “我……我走丢了。” 素芝笑着拉她说:“也难怪,我刚来的时候天天走丢。这船太大了。房间不下百个。很容易迷路的。” 他说着指指楼上说:“我正要给你送饭菜过去呢,随我来。” 巧儿点点头,又侧头朝素芝身后看,发现那开阔的厨房里,连着好大一片食肆,竟像一个酒楼。 “这是你们吃饭的地方?”巧儿指着素芝身后问。 男孩子点头说:“是,这里日夜饭菜不间断。既供着茶楼的客人,也供着我们戏班里的人。饿了随便吃。” 巧儿愕然。她过去听说戏班里的小学徒日子艰难,很难吃饱饭,还要经常挨打。可是这个戏班明显不一样。 第46页 “你们师傅……如此仁义?”巧儿试探着问。 素芝走在前面,回头看她时眼睛无比清亮。 “我们没见过菩萨,可是师傅就和活菩萨一样。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巧儿觉得这些小徒弟崇拜师傅也是常有的,更何况师傅手里还有藤条坐镇。徒弟们对他肯定奉若神明。她听了素芝的话,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那素芝却是个较真的人。他盯着巧儿问:“姐姐你不信!你随我来看看。” 话音未落,他拉着巧儿七拐八绕来到一个走廊前。推开面前第一道门,门里是装饰素雅的书房。沿着墙壁有满满一扇墙的书籍。靠窗是一排排的书案,笔墨纸砚齐全。 “作师傅的有几个会教徒弟读书写字?”素芝问到。 离开书房,他又推开另一扇门,门里铺陈着整片的西域地毯,一张张大桌子上有各式游戏的家伙。投壶、双陆、六博一应俱全。 “这是给孩子们消遣的地方……” 紧接着,那素芝又带着巧儿看了他们的卧房、浴室,顶楼上还有一处小小的花园。 这船上每一处的陈设就花尽了心思,没有一处将就。 此时大船缓慢的行在汴河上,河风掠过耳边,岸边璀璨的灯火流光溢彩,巧儿有一种来到了世外仙境的错觉。 “你们在这船上,还有心思练功吗?”巧儿回过神来,问身旁的素芝。 那孩子笃定的点头说:“师傅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不练好功唱好戏,如何报答师傅。” “那你们……还能回家去探望父母吗?”巧儿问。 那孩子听到父母二字,眼神突然暗淡下来。 “我们……都是孤儿,或是被父母卖了。哪还有家?” “孤儿?” “是!”素芝点头:“这船上的孩子大部分是孤儿。程破空的名气大,附近经常有人把养不起的男孩子偷偷丢到岸边,师傅就会收留这些孩子。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唱戏,还有些个有残疾的,他也都养起来。供他们吃穿读书。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大善人了。” “真的?”巧儿难以置信的问。她脑海里回想到程破空那张绝色的面庞,再细想他的种种善举。她似乎有些明白,楚浔与程破空为何如此惺惺相惜了。 巧儿回到客房,在匡床蒻席中吃尽了食盒里的珍馔,趁着睡意来袭之前起了身。 她心中惦记着楚浔,于是径直跨出房门去寻那人。 程破空的书房倒也不难找,因为青儿就如门神般守在门口。 巧儿快步赶过去,迎面望着青儿问:“我们爷的汤药可好了?” “已经端进去了。” 那青儿此刻没有了长髯,一张稚气的脸露出来。他个头长得高,但是看面相也就十三、四岁。青儿有一双狭长的吊眼,此刻不知为何眼神有些闪躲。 巧儿没有细想,抬头叩门。里面响起程破空的声音:“何人?” 看来两人聊得兴起,不希望别人打扰。 “是我,巧儿。” 里面犹豫片刻,楚浔的声音响起来:“进来……” 巧儿进了门,一眼望见榻上的两人。楚浔手肘撑在窗台上,用手指按住额头,另一只手掐在腰间,面色有些发白。 程破空看到巧儿招呼道:“你来的正好,浔儿累了。也该回去休息了。” 巧儿只顾着看楚浔的脸色。那人旅途劳累,自然是疲倦了。她来到榻前,一眼望到了那半碗汤药。 “怎么没喝药?”巧儿语气有些埋怨。 楚浔抬头望了她一眼,勉强笑笑说:“今日尽兴,多吃了几口,实在喝不下了。” 他指了指那碗药继续说:“倒掉吧。明早再喝。” 巧儿撅着小嘴嘟哝道:“人家青儿忙活半天煎的,说倒了就倒了。” 她其实是想说自己忙活了半天巴巴的送过来,结果人家不领情。 楚浔没再说话,低下头要从榻上起身。到了炕桌跟前,再次用手撑住额头,捂住眼睛。 “爷,哪里不好受?“巧儿跟随他多日,一眼就看出他不妥。 那人合着眼,像是用力隐忍着什么,只是微微摇头说:“喝多了,有些头晕。” 对面的程破空满面焦急的凑过来问:“只喝了半杯,怎么会喝多了。是不是船行太急了?怪我疏忽了,应该叫他们停船才是。” 程破空知道楚浔服药,所以只给他倒了半杯米酒,让他尝一口罢了。 楚浔放下手,扯出一丝笑容说:“岸上的人还等着听戏呢。不能为我坏了规矩。” 他忍了忍终于起身,抬头对巧儿说:“扶我回去吧。” 巧儿答应着,低头想要帮他把靴子穿上。一弯腰,鼻子离那药碗只有一尺距离。她皱皱鼻子,诧异抬头问:“爷,杜大夫给您开的方子里有生大黄吗?” 楚浔闻言一下愣住,没有说话。 程破空倒是先开口了:“浔儿胃气弱,如何能用大黄。我这个不懂医的都知道。” 楚浔此时突然抓住巧儿的手臂,使劲捏了捏。可是巧儿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她冲口而出问:“那……这药里为何有生大黄?”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此时门外有慌乱的脚步声匆匆跑远。 所有人都一齐转头看向门口。 第47页 程破空已是怒不可遏,他一个箭步冲过去,门外响起他的一声断喝。片刻间,他已经像抓小鸡一样拎着青儿的脖领子转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写这画舫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千与千寻里的洗浴中心? 第27章 坏了规矩 青儿跪在地上,撑在地面上的手臂抖如筛糠,可是他抬起头时,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上有着让人寒心的嫉恨与狠戾。 “说!你为何给浔儿的药中下毒!”程破空站在他面前,抓住青儿的衣领喝到。 他怕楚浔暴露身份,并没有向别人透露他的名讳,只是称呼楚浔的乳名,就和这里其他唱戏的孩子一样。 那青儿咬住薄唇一声不发。可是那表情分明已经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似乎不想解释半个字。 楚浔坐在榻边,把药碗推得离自己远些,轻声劝程破空说:“这药我并没有喝,没有大碍。” 此刻巧儿一双冷眼看着面前的师徒。她和程破空没有交情。别人说他是活菩萨,可是他的徒弟却用出如此低劣的手段来害楚浔。 青儿在药里下了生大黄,无外乎是想让楚浔丢些颜面。 她乔巧儿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小王爷,驱车千里来探望旧友,没想到却被如此对待。巧儿倒要看看这活菩萨如何处置这黑心徒弟。 程破空望着巧儿的冷眼,真是又羞又愧。他手下加了力度喝到:“是不是为了今晚的‘长生殿’?” 今夜本是青儿第一次扮唐明皇,程破空的杨贵妃艳绝四海,如果不是楚浔的突然来访,此刻贵妃应该醉倒在他青儿的怀中。 果不其然,青儿听到“长生殿”三字,眼角渐红,一双手握紧拳头。他为了这一日等待了太久。终于盼到和程破空对戏的老生倒嗓子,才轮到他青儿补缺,没成想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被楚浔毁了。 那青儿本是个戏痴,他抬起一双泪眼念道:“俺好似惊乌绕树向空枝外,谁承望旧燕寻巢入画栋来?” 这本是长生殿的戏词,青儿却用来哭诉自己的满腔妒意。 一屋子人惊得鸦雀无声。楚浔本是苍白的面色此刻如火烧一般。 巧儿看看程破空,又看看楚浔,这旧燕画栋,的确耐人寻味。 程破空却已是怒极。他一步跨到床头,从架子上挂着的剑鞘里“哗”的一声抽出宝剑来。 巧儿的瞳孔映着宝剑的寒光,一下子紧缩起来。她想起有一年永安死了一个戏班演旦角的孩子,爹爹刻意不让她跟着一起去验尸。后来她追问爹爹,那孩子是如何被害的,爹爹只说是情杀,而凶手是个常去看戏的茶客。巧儿当时还问:为了哪家的姑娘情杀呢?她只记得爹爹无奈的笑笑,摇头不说话。如今想来,也许根本没有女人的事。这三个男人之间,也可能因情起杀念呀。 此时楚浔也变了脸色。他一跃而起挡在了青儿面前,急迫的说道:“兄长,勿要动怒。这事情闹出去不好看。” 程破空喃喃摇头说:“程家班有规矩。这勾棚瓦舍之处本就被人诟病,若想在这一行里立住脚,务必要洁身自好,万不可动邪念。今日这孩子坏了规矩,此地不能再留他了。” 青儿一听说要打发他,比要剐了他还要痛。他如困兽般绝望的喊:“师傅您还不是一样坏了规矩?您对这人又是什么念头?” 巧儿后退半步,汗都下来了。亏的楚浔一再为这孩子遮掩,可是这青儿已经疯魔了,真是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呀。 程破空握着剑的手在抖。这是他的得意弟子,从小娃娃看着长大的。他一句一句的教他戏辞,一口口的喂他吃饭,没成想教出一个如此荒唐的人来。 他的一双美目渗出悲戚来,缓缓后退,却在冷不防的时候突然举起剑来,在众人的惊呼中,程破空举起左手,右手持剑,一道寒光闪过。那雪白的宽袖上瞬时渗出殷红来。 “兄长……“楚浔一个健步冲过去抓住他的右手。程破空眼见楚浔在跟前,生怕伤到他,松了力道,楚浔趁机抢下剑来。 他握着程破空的左臂,小心的掀起来,一道深深的伤口刻在那骨肉匀称的小臂上。 楚浔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跪在地上的青儿也跳起来哭着喊:“师傅你这是为何,要砍就砍我好了!” 程破空像是失了力气,眼里的愤怒变成无奈。他幽幽开口道:“你问我对这人是什么念头?这一剑就是我的答案。我可以为这人死,却不是为了你想的那种苟且之事。我程破空只是为了忠义,为了男人的诺言。你……”他伸出手指着青儿哑声道:“不要忘了你也是个男人,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害人,往后不要和别人说起你是我程家班的人!” 歇斯底里的青儿是被闻声赶来的陈峰拖走的。程破空手臂受了伤。他自己说没有大碍,楚浔却是心痛如绞。他吩咐人拿了金创药来,亲自给程破空包扎了。那程破空也是不放心楚浔,想要送他回客房,被巧儿拦下来了。 “两位爷这样你不放心我,我不放心你,送来送去,我们当下人的不是要跟着转到天亮了。我看程班主还是早些休息吧。” 程破空不知为何对巧儿有几分敬畏。他从巧儿闻出汤药有诈时就已经发现这小丫头不简单。此后观察这对主仆的言行,更发现楚浔对巧儿很是迁就。他敬小王爷,爱屋及乌的让着巧儿三分。此刻见巧儿不咸不淡的如此说也不敢反驳,只得乖乖留下,任由巧儿跟着楚浔回了客房。 第48页 楚浔步出程破空的卧房,来到临河的走廊上。此刻夜已深了,两岸灯火渐熄,二楼喧闹的戏台也归于寂静。 巧儿跟在他身后,想要说点什么为他解解心宽,却又心猿意马,不知从何说起。 脚下是汴河水拍打船舷的声音,一下下却遮不住楚浔沉重的脚步声。 “爷……要不要我去烧些热水沏壶解酒茶来?”巧儿试探着问。 前面的楚浔却没说话,连头都没回,他只是停住脚步顿了顿。 巧儿以为他在思索什么事,可是楚浔突然急急的侧过身,双手抓住栏杆,一探身“哇”的一声依着栏杆吐了。 “哎呀!”巧儿一惊。生怕他掉下船去,连忙扶住他的腰。 楚浔似乎是忍耐了好久,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这一吐就翻江倒海,直吐到后背汗湿,身上卸了力。 “爷,忍一忍!”巧儿怕他吐得太厉害勾起心悸来,使劲环抱着他的腰,不停的给他拍背。楚浔几乎是趴在栏杆上,直不起身。 “那药您还是喝了,是不是?”巧儿轻声在他耳边问。 温暖的夜风中,楚浔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他勉强抬起头,用气音说:“你呀……就是太聪明,聪明到不近人情。” “可是若不说破,那青儿还留在程家班里,岂不是祸害” 楚浔艰难的撑着身子。胃里吐空了,绞痛却没有消失。这点大黄用在别人身上恐怕也没什么大碍,无奈他的脾胃太弱,受不住这么寒凉的药。 他又忍过一阵呕意才开口道:“一个孩子,有的是法子悄悄让他走,何必驳兄长的面子,伤他的心?” “我……”巧儿还想辩驳,可是看到楚浔难过的样子,再想到今晚种种,此刻她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楚浔应该是喝了那药就发现不对,可是忍下来没有声张。是自己凭着血气戳破了这事,闹到最后没有了回旋余地。 面前是楚浔失了血色的面孔,脑海里闪现程破空手臂上狰狞的伤痕。巧儿平生第一次意识到口无遮拦的祸害,她瘪瘪嘴,轻轻摇了摇楚浔应该手臂颤声说:“爷,巧儿知道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殿这戏是清朝才写的,用在这里确实有点不合适,可是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戏词了。架空吗,就不深究了吧。 第28章 打岔 乔巧儿自认撒娇很在行。以前爹爹在家时,两人虽然不富裕,爹爹却对她是有求必应,偶尔不能立刻依她时,巧儿就会这样拉着爹爹的手臂轻轻摇,一般摇到第三下时爹爹就已经忍不住换了笑颜说“好好好”。可是如今面对楚浔,巧儿已经摇到五六下,那人面上还是没有松动,一双漆黑的眼睛望向岸边的河灯,似乎在遥想旧事。 “爷,您别气坏了身子,往后我再也不敢造次了。”巧儿再次摇楚浔,那人被巧儿晃得直趔趄。 “别摇了……”王爷终于开口。 “摇得我想吐……”楚浔伸出手止住巧儿,眼睛都不敢睁。 巧儿赶忙收敛,伸手想扶他却又不敢。 “你随我回房来,我跟你说要紧事。” 巧儿心里一紧。楚浔很少用如此冷的口吻对她说话。他要回房再说,这要紧事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进了屋子,楚浔自己关了门,径直走到案几边坐下。 “爷,要不要躺一躺?”巧儿想着楚浔不舒服,麻利的把被子铺好了。 楚浔却是没有动身,他轻轻拨弄着案几上的松石镇纸,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开口。 巧儿是打定主意不能让他说正经事的。她陪着笑脸端来热茶,又拿过来痰盂,半跪在地上问:“漱漱口吧……” 楚浔沉默不语,房间里只有细瓷盖碗碰撞的声音和水声。他漱了口,还没起身,此时巧儿抬头对上那一双如点漆的双眼。 “这件事怪我,没有考虑周全,把你留在身边………”那人在寂静中开口。 巧儿一听心中凉了半截。她这还没走马上任的贴身大丫鬟看来要黄了。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巧儿感觉到不能再回避,干脆乍着胆子迎难而上。 “我以为您由着我,迁就我,我就可以随心所欲。我以为当仵作就得说实话,只要说实话就是为爷好,我以为别人都对爷居心叵测。我想得太粗太浅,您罚我吧,不吃饭或者面壁思过都行。” “巧儿……”楚浔打断了她,叹口气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周围危机四伏,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应付的。” “我不是有您教我吗?就好比今晚,经过这一次堪比读十年书。往后您看着我做的不对的就直接说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楚浔被她连番打岔有点急了。她按住巧儿的口说:“汉西王一支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能让你小小年纪就卷进去白白送命。” 巧儿的嘴唇上突然被覆了一只手,这手干燥而冰凉,他的手实在太冷了。这只手让她心中酥酥麻麻,脑中一片空白,半天都忘记开口。 怔忪许久巧儿才再度开口:“可是我若是出了府去也是死路一条……”巧儿握住楚浔的手指,终于掉下泪来。她哽咽道:“爹爹出事,叔叔第三天就把我卖了。我在他家住的三日里,婶婶嫌我晦气,没有一床铺盖。爷……您若是如今把我打发出去,我一无所长,没有出路。没有人会要女仵作的。从我入府第一日吃上白面膜起,我就打算一辈子留在府上的。你要是觉得我碍眼,让我去柴房烧火就好,只是别打发我!我不像墨江姐姐一样能嫁人,没人会娶仵作的女儿的。” 第49页 楚浔预想到她会哭,可是没想到她一面哭一面没耽误诉苦,更没想到自己听了她的长篇大套真的心有不忍。这心里一犹豫,腹内也是纠结。他一只手还被巧儿攥着,只得用另一只手抵住胃腹,咬牙欲要忍过这阵疼。 巧儿见他变了脸色,大气不敢喘,死死攥着他的手掐的楚浔生疼,仿佛肚子疼的是她自己。 待到楚浔忍过漫长的一阵痛,轻轻出了口气,巧儿才敢轻声说:“爷,无论如何您今日别打发我。您疼成这样怎么能定夺?等哪日您腿不疼了,头不晕了,心口也舒服了,有了胃口您再好好想想我的事,那样对我也公道。” 楚浔一听,惨白着脸乐了。这丫头明显是耍赖,他哪里有过浑身舒服的日子? “你把我手都捏紫了……”楚浔看看自己被巧儿攥着的手抱怨道。 巧儿连忙松开他的手。望见他脸上无力的笑容,又觉得机会难得,应该乘胜追击继续耍赖。 “爷,往后我跟您出去,保管封住自己的嘴。我也能学乖巧,天塌下来出了人命也不喊。我就告诉您一个人。” 楚浔忍不住笑意又深了。他换了个姿势,手刚一松,一阵绞痛又袭来,他没想到这药后劲这么大,轻哼了一声干脆趴在案几上。 “我去给您找个汤婆子吧。我悄悄儿的,不让程班主知道。有人问就说我自己肚子疼。”巧儿一双眼睛亮亮的说。 楚浔心下稍稍宽慰,这孩子其实不笨。如今她也知道利害关系了。 “去一层伙房里,在靠墙的架子上从上面数第三个抽屉,里面有好多汤婆子。”楚浔抬头轻声说。 巧儿暗叹他对这画舫的熟悉,只是此刻不便多问。 她闪身出门,稍稍松了口气。巧儿知道今日这一关她十有八九是混过去了。楚浔今日内心难安,只要她一直打岔,待到明日程破空不再计较,楚浔自然也就不会坚持让她下船。人的想法都是一时一变,连阴天雨天想法都不同。巧儿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务必谨小慎微,死也要当王府的死人。 乔巧儿按照楚浔的指点,很快在伙房里找到了汤婆子,她央告烧火的孩子帮她灌了热水,小心的捧着汤婆子回房。 一进门楚浔已经躺在了床上。他用锦被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脸来,那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床帐边上摆了痰盂,巧儿离近了一看果然是又吐了。 楚浔平日里吃东西很节制,通常只吃五成饱,今日真的是多吃了几口,可见他的兴致有多好。 巧儿看到楚浔此刻憔悴不堪的面庞也是心中戚戚然,她已经反悔刚才说的话。她可不想离开这人去柴房烧火,她只想每日里在王爷身旁伺候他。 楚浔听到巧儿的动静,费力的睁开眼又合上。巧儿见他实在疲惫,干脆掀开锦被把那手巾包好的汤婆子塞进他怀里。 “嗯……”汤婆子触碰腹间的一瞬,楚浔忍不住叹了一声。 巧儿用手帮他按着,拧着身子坐在床前的鳖凳上,头枕着自己的手臂,脸离楚浔很近很近。 “爷,您为什么知道汤婆子在哪里?” 楚浔没睁眼,悠悠说道:“我曾经在这画舫上住过几年。就在这间屋里。” “啊……”巧儿张着嘴环顾四周,怪不得这里的陈设和府里颇为相似。 “那时父王遇刺,母妃出了关。你刚得风痹,每日里痛不欲生,破空哥接我在这船上养病,一住就是几年。” “那……”巧儿决定多问一些往事。她算定了,自己知道的越多,楚浔越不会让她走。 “程班主和王府是何渊源呢?” 楚浔此刻终于睁眼,他眯着眼睛看向巧儿问:“你真想知道?有些事你若是知道了,就意味着你没有了选择,你永远不能离开我身边。” 巧儿心中感叹,这难道也算要挟,人人都会要留在王爷身边的吧。 “我就算不知道也不走!”巧儿笃定的说。 楚浔抿抿唇又想笑,忍住了。 “破空哥是我父王的义子。天下伶人那么多,为何只有他红遍大江南北?” “啊,是老王爷捧的?” 楚浔轻轻摇头说:“也不是,是父王安排的。破空哥为了父王入了这一行。他本来对莺歌儿姐姐心有所属,可是因为他是伶人,不得不看着姐姐出嫁。破空哥对汉西王府牺牲了太多东西。包括自己的名声。” “是这样……”巧儿怔怔的说,手上松了力道,楚浔自己用手按紧了汤婆子。 “我这位兄长长了惊世绝伦的一张脸,却是个极刚烈的性子,所以我才隐瞒那青儿下毒之事。他为了我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巧儿此刻明白了,这楚浔孤身一人,程破空对于他来说,就好比亲兄长一般。只是这份情谊常人窥探不出全貌,甚至会往歪处想,那青儿心术不正,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也想歪了?想到这里,巧儿脸上似火烧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开始勤勤恳恳日更的日子了。 第29章 白手套 第二日傍晚,罗城的百姓都在议论一件异事。程家班的画舫这个时辰本该在最繁华的西长街停靠,因为按规矩戌时就要鸣金开锣了。可是眼下太阳已经西沉,那流光溢彩的三层大船却没有踪影。 程破空的踪迹在罗城里尽人皆知。他的船白天停靠在城西河湾处,那里有他专用的泊船之位,每日夜间都会准时出现在西长街,从清明至中元,每日如此,今日却是因何坏了规矩? 第50页 此刻程破空正在楚浔的卧房内,而大船仍是泊在河湾里一动不动。 天色渐暗,屋里却没有掌灯。余晖透过舷窗照射在程破空一张素净的面庞上。那轮廓拢在金光里,柔和的眉眼带着几分焦急。 床帐半开着,榻里的人微微动了动。 “嗯……”楚浔发出一声轻叹。 程破空赶忙弯下腰凑过去轻声问:“浔儿,好些吗?” 楚浔其实只是浅睡,他知道程破空一直守在他身旁。 “兄长……今夜不开场吗?”楚浔望望窗外,诧异的说。 程破空摇头说:“我没让船动地方。” 楚浔一下子清明了,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头晕,程破空不敢开船。 “我一来就坏了规矩。”楚浔记得昨天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昨夜胃痛整宿,吐了一次又一次。本想忍着不要惊动程破空,可是今早却无论如何起不了床了。他气血两虚,禁不住如此折腾,一整天都头晕的睁不开眼。 “规矩都是人定的……”程破空一面说一面起身去帮楚浔倒茶。他知道楚浔病中口苦,睡醒了要喝桂花茶的。 楚浔用两臂撑着慢慢起身,半合着眼问:“巧儿呢?” 他刚才出了一身的虚汗,想要换一身衣服。他的东西都是巧儿料理的。 程破空指指门口说:“小丫头说想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我看她是找借口,大夫刚给你开了方子,那小丫头一定是不放心别人熬药,自己去监工了。” 楚浔一听,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说:“这孩子年纪小,不知道深浅,我让陈峰把她叫回来。” 程破空连忙摆手说:“由着她吧。你身边有这么一位较真儿的也好。刚才那郎中说你心血虚得厉害,脏腑好像中过毒,是怎么搞的。” “嗨……这不是快到生辰了吗?那些人也算尽职尽责,想要在我弱冠之前把府里不祥的传闻坐实了。” 楚浔叹气,要是不说他都忘了,巧儿刚进府那天,祝妈妈里应外合给他下了毒,好在发现的及时,没有伤的太深。 “好险……”程破空躲着脚感叹问:“当时也是这孩子闻出来的?这孩子属狗的?” 楚浔笑着摇头说:“那次不是,不过后来这孩子确实救过我。” “后来还有?”程破空一双吊眼瞪得老大。 楚浔意识到说漏嘴了,赶忙遮掩说:“这孩子的爹是仵作,她会验尸,也懂点医理,我有的时候身上不舒坦她知道如何照顾。她这鼻子吗……也确实有点像属狗的。” “仵作?你还真是不忌讳呀。” 这一次楚浔笑意深了,他用手支着头靠在枕头上说:“我命硬,百无禁忌。” “也好,就凭她这小狗一样的鼻子就应该把她留在身边。” 话音未落,小狗已经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了。 “爷,药煎好了……”巧儿在门口轻声说。程破空果然猜得不错,这药煎好了,巧儿也就顾不上看伙房的吃食了。 楚浔本是半躺着,看到巧儿嘴角不经意勾起一丝笑意来,他撑着起身,可是脸色还是不争气的转白,匆忙又闭上眼睛。 “还是晕得厉害?”程破空先赶来问。 楚浔难受的闭着眼,用手指掐着额间说:“缓一下就好。” 此时程破空回头对巧儿说:“你们爷现在恐怕是吃不下,他得有点东西压一压才好。浔儿……”他回头又望向楚浔问:“你不是最爱吃东长街的山楂酪?让人去买些回来吧。” 楚浔看看程破空的眼睛,意识到他是有意要把巧儿支走。他连忙点头说:“这会子吃不了药,巧儿你随陈峰去吧。东长街的夜市很是热闹,多买些吃食来。” 巧儿满心想着山楂酪,听到夜市更是兴奋异常。 楚浔看看天色不无遗憾的说:“可惜绸缎铺应该已经关了。罗城来往的客商多,布料齐全,你该去看看。” 程破空一听诧异,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爷何时关心起来姑娘家的装扮来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巧儿,这才发现这小姑娘也算资质不错。他一脸心知肚明的笑着说:“这有何难,带着这个去,到东长街最大的绸缎庄敲门就好,你慢慢随意选。” 他说着把自己别在腰间的一把扇子取出来,递给巧儿。此时才是初春,这人就已经折扇不离手了。倒不是天气热,显得风雅罢了。 巧儿拿着那扇子打开了,发现里面只画着寻常墨竹。 程破空随意的指指扇子说:“让他们下月拿着扇子来听戏就好。掌柜的肯定好好招待你。” 乔巧儿哪里禁得住这样的诱惑,脑子里全是美食华服,兴冲冲的被陈峰带走了。 程破空再次坐到楚浔身边,看着他躺好了,帮楚浔掖了掖被角说:“浔儿,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回永安,我送你一程如何?“ 楚浔不解,连忙摆手说:“已经耽搁你多日了。怎么能让你再送我。” 程破空按住他肩膀说:“你身子不好,走陆路太颠簸。我的船大,在汴河上走的平稳,其实也不比车马慢。” “可是……”楚浔想了想小声道:“我本想着顺道去看看晚娘。” 程破空一听“晚娘”二字,眼里先是星火点点,可是很快又沉寂下去。 “去骊山……”程破空低头沉思了片刻,收拾情绪抬头说:“我送你沿汴河北上,到了河口你再换船,这样如何?” 第51页 楚浔还是犹豫,程破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正好去晚娘那里,我有一船货给她送去。” “又是一船?”楚浔一惊问:“怎么攒得这么快?” 程破空抱起手臂轻笑,露出得意来。他有一颗虎牙在左侧,只有笑意很深时才会露出来。 “你当我程破空是谁?我夜夜登台又是为何?我的戏票只收真金白银,不光没把人挡在门外,每日里还有各路显贵争着送礼来。” “这些个银子都存在银号里吗?”楚浔问。 那人连连摇头说:“如今朝廷滥印交子,这真金白银难见。银号根本不可靠。我以前偷偷试过,取出来的银子都掺了假。所以……我都自己存起来了。” “在船上?”楚浔忍不住四处往往,好似每一面墙上都有暗门。 程破空大笑点头,他笑的明媚,一边的虎牙全展露出来。 “所以你快快拿走吧,再不拿我这船要压塌了。” 楚浔也忍不住牵起嘴角。他靠进软软的枕龛里望着对面人悠悠说:“兄长,浔儿代父王谢过了。” 程破空听他提到老王爷,脸上笑容消失,眼里生出黯然来。 “浔儿,担这么重的担子很辛苦是不是?刚才郎中说你这心疾不能再操劳了。为了义父,为了莺歌儿,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楚浔微笑道:“那我就同你一路北上。你真的不去见晚娘?” 程破空犹豫片刻,又坚定摇头。 巧儿没有一个时辰就回到了船上。她捧着一个桃木小盒来到楚浔的卧房门外。 门口的珠帘半悬着,随着船儿一起一伏的摇晃。珠帘后的床榻上,那人仍是侧卧着。 巧儿知道楚浔只是养神。他今日因为头晕,白日里睡了大半天,此刻应该倒没了困意。 小丫头单手挑起珠帘,学着小狗“汪汪”叫了两声。 床上的人还没睁眼先笑了。 “你偷听了我和兄长的闲话?”楚浔坐起身问。 “反正是闲话,偷听又如何。”小丫头理直气壮的承认。 “那我们说你像小狗,你可生气了?” 巧儿摇头说:“这是我的独门绝技。有何可生气的?爹爹都说我闻毒比他还灵。” 楚浔低头笑道:“确实是独门绝技。以后饭菜都应该让你先闻闻再吃。” “好!” 楚浔本是玩笑,那小丫头却一口答应。她心里暗喜,吃每顿饭都要她在身旁,可不就是要留下她了。 巧儿忍住喜色低头打开桃木小盒说:“山楂酪我买到了。还有其他点心也各样买了些。” 她又皱着小鼻子把每样点心都闻了闻,那声音动作都像极了小狗。 “没毒,爷您放心吃。” 楚浔满意点头,眼里都是爱怜。 “巧儿,你去绸缎庄了吗?可买了什么?” 巧儿点头,放下点心到了外屋,没一会抱着高高的一匹白布进了屋。 楚浔定睛一看,这哪里是绸缎,只是普通白色素锦。 “这……给我生辰准备的吗?”楚浔想到巧儿一直怀疑他活不过这月初十的事。 巧儿连忙摇头说:“是我要用的。” “那还是为了我穿的?” 巧儿急的跺脚说:“这不是孝衣用的麻,这是上好的西域细纱。我做手套用的。” “手套?” “嗯……”巧儿把布匹放在床榻边解释道:“我们验尸需要用手套。最好是细棉麻做的,涂上桐油血水不会透过来。外面也有卖的,尺寸都太大了,给男人用的。我的手太小,只能自己做。” 楚浔指指那厚厚的布问:“这得做多少手套?” “这东西很费的。有的时候血水太多洗不出来只能扔掉。” “哦……”楚浔点头。 “不过……这匹布也不是给我一人的。”巧儿接着说。 “莫非给我用?我可不用手套。”楚浔连连摆手。 巧儿哗啦一下展开布,拿到楚浔身上比划着说:“外面还有一匹,我盘算着给您做几套里衣。” “里衣?”楚浔的脸立刻泛起了红晕。 巧儿却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解释:“您总是出虚汗,要经常换里衣。路上浆洗不方便。眼看从府里带来的里衣要用光了。我得多做几件。” “那么麻烦干嘛?这船上可以浆洗,把旧的洗洗再用吧。捱几日就回永安了。” “您不用操心,我做几件您看看,保准比裁缝做的还贴身舒服。” 楚浔见她主意已定,只得任她去。他看着那布问:“你可要丈量尺寸?” 巧儿用眼睛扫过楚浔的腰身,摇摇头说:“不用了。您这腰围裤长臂长我都一看便知。我看人的尺寸可准了。” 楚浔闻言吓得把被子往胸口上拉了拉,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被她看了个通透。 “你这又是看尸体练的?”楚浔面色绯红问。 巧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伸出手张开食指拇指说:“也不全是,您睡着的时候我用手量过。爷您这腰实在太细了,也就……” “罢了罢了……”楚浔赶忙拦住她说:“你要做便做,只是别和你的手套用一匹布。” 楚浔一想到自己的里衣和验尸的手套是一块布做的,身上已经阵阵发冷。他打算以后睡觉时把床帐关严了,要不冷不丁的有一只手在他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着实瘆人。 第52页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我写了一篇公路文,后面的路还好长呢。 第30章 似是故人来 此后的几天里,乔巧儿开始了在游船上的逍遥日子。若要问她住在船上的光景如何,巧儿只想由衷感叹:她过去的十几年真是白活了。 她在船上每日里想何时吃饭就何时吃饭,那一眼望不到边的伙房里从早到晚供应各色美食。若是吃腻了也不要紧,船行靠岸之时,楚浔会给她钱让她上岸去。说是了解当地食材的价格,其实就是由着性子的买当地特产。 逛累了她会在日落之前回到船上,因为程破空的戏折会在晚上上演。 要说这个程破空也是脾气古怪。他在繁华城镇靠岸时,各地显贵会争相上船看戏,程老板经常坐地起价,这些官员商贾也是比着掏腰包。可是他到了寻常乡野之地,会在田间空场上给乡亲白白演戏,有时候不光不要钱,还会给乡民们提供饭菜,让大家捧着白面膜蹲在墙头上看牡丹亭。 巧儿摸不准这程老板的脾气,可是他的戏是把巧儿的魂魄吸了去。他演的崔莺莺妩媚娇羞,声声唱词比女人还婉转。 每次看到张生为了莺莺病倒,巧儿心里不自觉的会想到困居顶楼卧房里的病王爷。红娘替莺莺带的一番话能让张生精神百倍,而能让楚浔身子好转的,恐怕只有程破空了。 巧儿能看得出来,船上的日子让楚浔也很是受用。 他每日里大多在卧房里临窗读书。程破空不唱戏的时候就陪着他下棋喝茶。两个人经常关在内室里闲谈至深夜。 程破空很了解楚浔的作息起居。他会让巧儿给他准备楚浔最喜欢的饭食。 楚浔最喜河鱼,程破空就日日亲自给他钓鱼熬汤喝。楚浔嗜甜,程破空就让岸上的点心铺每日送最新鲜的点心上船。巧儿发现那人的胃口比起在家时明显好转。 她闲时胡思乱想,若是楚浔能一直住在这船上,恐怕连心疾也能好转了。 这一日清晨,江面起了风。乔巧儿斜靠在舷窗上,望着细雨霏霏的水面。 这里的水域明显变得开阔了,因为前面再行半日就是和黄河的交界处。按照计划他们要换船了。 此刻船已经停了,正在等待停泊。遥望岸边,只见码头上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楼阁瓦舍倒是没有几栋,显得有点荒凉。也不知这里有集市没有,也不知今晚能听到什么戏。大家都说程破空最拿手的还是长生殿,因为青儿的事情,程班主最近几日都没扮杨贵妃,若是下船之前看不到这戏,还真是有点遗憾。 巧儿正神思流转,却被楚浔的一阵轻咳打断。 她连忙抬头,只见楚浔还是坐在案几前,一手执卷,一手虚握着拳头抵在唇边。 小丫头走过去,握了握案几上的青瓷杯,茶水有些凉了。她忙起身把冷茶泼出窗外,又斟了温热的桂花茶。楚浔润了两口,还是止不住咳嗽。 巧儿帮他拍抚着后背,一双眼睛仍是隔窗望着岸上的情景。 “爷,这孟津热闹吗?”巧儿斜靠在楚浔的椅背上问。 楚浔忍着咳,喘口气摇摇头说:“这里是渭河军驻扎之地,将士多百姓少,没什么消遣……咳咳……的地方。” 巧儿微叹口气。她还是喜欢繁花似锦的罗城。 楚浔用胳膊碰碰巧儿说:“闷了就出去转转吧。” 巧儿连忙摇头说:“墨江姐姐嘱咐过,阴雨天爷不好过,要好生伺候着。” “我这不是好好的。”楚浔抬头望她,眼里有咳出的水汽。 他嘴里说着好,其实早上因为关节僵痛好一阵都起不了床。现在脸色还是萎顿的。 巧儿干脆坐在椅子扶手上,懒懒的说:“等你不咳嗽了我再出去。” “咳咳……”楚浔这咳嗽不能提,越提咳得越厉害。 “我就是喝水呛的……咳咳……”楚浔站起身走到窗前说:“不上岸也去船舷上走走吧。老窝在屋里骨头都酥了。我把这卷书读完了兴许也去寻你呢。” “真的?那我就下楼转转。一会儿给你带桂花糕回来。” 楚浔含笑点头。 小姑娘定力不足,脑子里想着桂花糕,一阵风一样跑出门去了。 楚浔望着笼罩在雾气里的河岸,轻轻用拳头按揉着滞闷的胸口。岸边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走来走去,应该是盘查的兵丁,楚浔的脸庞上飘落细如锦丝的雨水,他在风中轻轻长叹一声。 巧儿出了门,先到了最热闹的一楼。远远望见船弦口处人头攒动,其中就有程破空的身影。她忍不住走过去凑热闹。 此时他们的船缓缓停靠在岸边。岸上的人越来越清晰,只见一队穿着全副盔甲的官兵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来者何人,船上可有押送货物?”一个兵丁扯着脖子喊。 程破空一作揖,不卑不亢的答:“在下程破空,船上是程家班梨园子弟,不是货船。” 大家听到程破空三字都是一愣。前面的兵丁很快闪到一旁,中间一个戴着高高盔甲的胖子露了出来。 “哎呀,今日真是吉日,怎么在这里碰上程老板了。” 那胖子一夹马腹来到近前。程破空打眼一看有些面熟,无奈他在风月场所应付过的人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是哪个来。 此时那胖子身后有一个人影赶来。这人骑着一匹赤红的高头大马,身材很高大,他穿着寻常皮甲,一脸的络腮胡子。黑红色的面庞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第53页 这人咋一看长的凶神恶煞,那一双凤眼如冬日湖水,冷意袭人。 “将军,齐尚书的船马上就……”那络腮胡子应该是没有看到程破空,他在对着胖子说出这话的同时,目光落在船舷上,一时怔住。 此时程破空也瞳孔一缩,瞳仁上下颤动,紧紧跟随着那个身影。 胖子将军却是满心都只有程破空。他陪着笑问:“程班主把本将忘了?年前在兵部齐尚书家的堂会我们才见过的。” “哦……”程破空迫使自己收回视线,抱歉笑道:“李将军,破空失礼了。” “哪里哪里,今日有幸再次相见,可见我们有缘份。我今日有些公务,要在此迎接齐尚书。要不这样,程老板若是不急着走,就在孟津停靠两日。我择日做东宴请程家班。” 程破空含笑点头问:“齐尚书也在?那我真是要多留两日了。” 他说这番话时,眼睛直直的盯着那络腮胡子。络腮胡子一只手死死攥着马缰绳,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什么执念。 此时程破空一把抓住身旁巧儿的胳膊,低头在她耳边说:“去把你们爷叫出来,远远看着就好。快去!” 巧儿不明就里,可是全然信任程破空。她转身撒腿就跑。 一溜烟上了三楼,气喘吁吁闯进屋,吓了楚浔一跳。 “爷,快去!程班主叫您。” “出什么事了吗?”楚浔一惊。他是担心那船舱里的金银。 巧儿喘息着使劲摇头说:“没出事。只是……好像他遇见故人了。” 话音未落,楚浔手中的书卷跌落地上。他有一瞬的怔愣,紧接着撩起袍子跨出了房门。 巧儿跟着他出门,却见楚浔健步如飞,噔噔几下下到二楼,此时已经远远望见岸上的人群。 “爷您慢点。程班主说让您远远看着。”巧儿在后面喊。她还从来没见过楚浔如此乱了阵法。 可是楚浔哪里听得进去。他此时已经快步奔下一楼。脚下的大船开始转向,慢慢驶离岸边了。 楚浔已经看到了那匹赤红的马儿。可是船却在往相反方向开去。楚浔望着那人影,掀起衣襟跑了起来。 岸上的那人也已经把持不住,他松了缰绳,马儿也朝着楚浔的方向轻轻跑起来。 楚浔的雪色宽袖翻飞,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扬,他大口喘息着,一个人孤零零的沿着船弦飞跑,面色霜白一片。 “贾副将!”岸上的胖子见身旁少了一个人,朝着络腮胡子没好气的大声喊道:“齐尚书就要上岸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那姓贾的副将这才猛然回神。他勒住缰绳,回头看看胖子,再转回头看着船上那瘦弱奔跑的身影。一双凤眸里涌出湿润来。 “末将……这就去……”贾副将答应一声,一步三回头的转身。 此时楚浔已经跑到船尾处,他依着栏杆大口喘息着,喉咙里泛起血腥气来,他死死抓住围栏,眼睛里都是那高大的背影。 “爷……”此时巧儿惊慌失措的追上楚浔。耳边听到他骇人的喘息声。 ”爷,你没事吧?”巧儿被他青紫的唇吓坏了,扶住他的胳膊问。 那人喘得太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身子一阵阵发抖,却是不肯让巧儿扶。 眼前的河岸越来越远。那一队兵将的背影已小如蝼蚁。楚浔的视线渐渐模糊,他再也支持不住,转过身子滑坐在地上。 “浔儿……”程破空已经赶来,他跪在楚浔面前,抓起他的手腕来探脉。 “你静一静,不要急。”程破空轻声劝着,仿佛面前的人一碰就会碎掉。 楚浔轻轻摇头,用手掌覆在额上,遮住面颊。他一面摇头一面低声说:“兄长,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涨了好几个,一高兴就日更啦。 第31章 他笑得春风沉醉 程破空一个时辰后再次见到楚浔,那人正坐在窗前他最爱的竹椅上,手持碑帖看得入神。他还是间或的咳嗽,可是面色已经恢复平静。 程破空望着他笼在水雾中的侧颜,稍稍放下心来。其实从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白衣公子住在船上时,程破空就已经知道,这个孩子将承担起实现老王爷遗愿的重任。 那个时候的楚浔经历了种种变故,自己每日痛不欲生,可是他不哭不闹,每日里看书习字,还会照顾年幼的妹妹。他把那份悲愤深深压在心底,等待着时机反转。 汉西王这一脉最让人动容的是,他们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单单为了报家仇,他们心中始终记着老王爷的宏图大志,始终系着黎民百姓。程破空知道,老王爷无法完成的事,楚浔一定会做成。 “浔儿……”程破空轻轻唤他说:“我刚从齐尚书哪里回来,打探出他为什么会来此地。” 程破空说的那个“他”正是楚浔心中牵挂之人。他放下字帖,一双眸子里又有了急切。 “那齐尚书是为了京营统领选拔而来。眼下京营主将副将刚刚被调入宫中,兵部举荐了李贵,就是刚才你见到的那个矮胖的。”程破空坐在楚浔面前说。 “那他呢?难道他也是备选之人?”楚浔提到那人还是难以自制,他想到刚才李贵呵斥那人的情景,心中就痛得无法呼吸。 程破空眼睛亮亮的点头说:“有个副将的缺,可能就是他的。他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功累累。只是隐姓埋名势单力薄。如今若是能作京营副将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54页 他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京营镇守博平,和宫中御林军可以随时对调,很是要紧。” 楚浔也是心中暗喜。若是那人能入宫,计划将事半功倍。 他紧握了拳头说:“他怎么是没有依靠?我就是他的依靠。既然今日在这里碰上了,我就让那齐尚书的人选改一改。” “让他作主将?”程破空忙问。 楚浔凝神细思片刻,用手指敲敲桌面说:“他能不能作主将不好说,但是那个李贵肯定是选不上了。” 程破空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筹划。他追着问道:“可需要我做什么。” “兄长,你手里可有压手之物没有?要难得一见的。作贺礼给齐尚书。” 程破空想了想,脑中把船仓里的好东西都过了一遍,应声说:“有一尊和田玉佛。蜜蜡黄一尺多高,从贡品里截下来的。那尚书夫人每日吃斋念经,应该喜欢。” “好!“楚浔想了想又问:“那尚书家可有什么破绽没有?我是指……难以启齿的事。” 程破空快速回忆,他的内室里有一个小本本上记录的各家不可言说之事。 “有,那尚书有一个宠妾,很是不知深浅。上一次我去唱堂会的时候她给我送过信物。” “你可要了?” 程破空摇头说:“我哪里敢,我还要在这官场里游走呢。这个尚书大人也是胆子够大的。来这穷乡僻壤公务,竟然还带着小妾。” “太好了!咳咳……”楚浔兴奋的直咳嗽。他掩口忍咳,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待到他眼里含着雾气再次抬头时,又确认道:“那李将军也没安好心是不是。” 程破空脸上微微发烧。他勉强点了点头,一副嫌恶的样子。 “兄长……咳咳……”楚浔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这些事我经得多了,还能应付。只要能把他送到京城去,我干什么都愿意。” “那……可要委屈你了。” 程破空不在意的挥手。 “你伏耳过来,我和你细细分解……” ** 那李将军果然没有食言,他当日就给程破空下了帖子,要宴请程家班。程破空按照楚浔的主意,提前给李贵带信,说他愿意带着弟子去大营里唱几出折子戏,正好给齐尚书接风。 李贵一听喜不自禁,这样既可以巴结齐尚书,又可以结交程破空,真是一举两得。 第二日傍晚,大戏即将开幕。程破空带了戏班人马还有乔巧儿进了大营。 巧儿扮作程破空的贴身丫鬟,与他形影不离。台上锣鼓喧天之时,她一刻不敢分神,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桌上的佳肴美酒。 今日楚浔派她来,是因为她的小狗鼻子。程破空担心这种场合有人下药,所以让巧儿帮她识毒。 程破空第一个登台,唱了一折西厢记的佳期。在唱到“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时,他一双灿若桃花的凤眼不经意的瞟向半遮的凉棚,那里面正坐着齐尚书的爱妾。那小妾今日也是盛装前来,隔着珠帘都能看到唇上的一抹红色。 巧儿顺着程破空的一招一式往凉棚里斜瞟,没一会有一个穿着翠绿衣裙的小丫鬟捧着酒壶款款走来。 “妹妹可是程班主的内侍?”那丫鬟含笑问巧儿。 巧儿点点头。 “这是今年新酿的桂花酒,齐尚书今个儿高兴,拿来给程老板尝尝鲜。” 巧儿低头接下,大大方方的笑着说:“谢大人费心,等我们程班主卸了妆,我自会斟给他。” 她拿着酒壶到鼻子前深深一闻感叹道:“这桂花味道可真好闻,一看就是春日里该喝的酒。” 她心想这酒应该称作春酒,喝完了能好一阵快活。 那小丫鬟见巧儿接了酒还是不走,她有些不自然的搭话道:“妹妹可在这园子里逛逛没有?” 巧儿摇头:“这是军营,哪里敢乱走动。” “哎,无妨……”小丫头凑到她耳边说:“那假山后有一片花园,很是僻静,春色正好。妹妹一会儿可以随我去逛逛。” 真是三句话不离春色。 巧儿一听话头不对,她想到楚浔嘱咐的事,试探着说:“不用麻烦姐姐。一会儿我让程老板带着我们去逛逛。” 那小丫头没想到巧儿这么上道,她喜不自禁说道:“那是最好的,你们细细的逛,没准能又遇见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巧儿算是彻底明白了。她心中感叹那楚浔果然料事如神。下一步就看那李将军的表现了。 她一面想一面拿了两个杯子,一只杯子里斟了春意盎然的桂花酒,另一只杯子里倒了普通米酒。 程破空今日有正事,折子戏唱的将就,给齐尚书的爱妾抛了几个媚眼就下了场。他匆匆卸了妆,唇上还带着几分胭脂回到桌面上。 程破空刚一坐下,巧儿就从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襟,又握住那只装着桂花酒的酒杯低声说:“这是齐大人命人送来的,很是特别。” 她咬着后槽牙说的“特别”二字。程破空目光一沉。 巧儿紧接着凑到她耳边快速说:“他们让你喝了酒去假山后的小花园。” 程破空望望不远处的凉棚,脸上意味深长的笑着,连连点头。 此时几个五大三粗的兵将像苍蝇一样纵过来,其中自然是有那位李贵的身影。 第55页 “今日真是有眼福。程老板这一出佳期唱的绝妙呀。”李贵胖胖的身影在桌边左突右转,好不容易凑到程破空跟前。那一双短手上举着酒杯。 程破空唇边带笑,连忙起身,拿过巧儿递给他的杯子说:“李将军,这是齐大人刚赏的桂花鲜酿。那日在码头程某没有认出大人,一直心下忐忑。今日佳期配美酒,正好赔罪,还请大人笑纳。” 李贵盯着程破空唇上的胭脂,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他使劲咽咽口水,诚惶诚恐的接过那酒。 程破空离近了轻声说:“假山后的花园听说不错,大人一会儿同我去逛逛,休要带旁人。” 他带着酒气的鼻息扑在李贵耳边,李贵已经开始浑身燥热了。他讪笑着点头,半分都没犹豫就一饮而尽。 程破空拿了另一只酒杯,用袖子遮着唇饮尽了,拿着空酒杯亮给李贵,笑的明媚如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 程老板男女通吃,可以利用一下下。 第32章 移花接木 程破空干了杯中酒,借口头晕摇摇晃晃起身。 巧儿紧随着他绕过假山。前面是一片幽静竹林。曲径尽头是滚滚乌云压在天边。 两人快步穿过沙沙作响的竹林,不远处的墙根下有一栋破败的草屋。一抹绿色身影在门前朝着他们招手。 “是她的丫鬟。”巧儿在程破空身后提醒。 程破空点头,示意巧儿留在此地,自己迎过去。巧儿远远的望着,只见程破空背着手,闲庭信步进了那草屋,丫鬟赶忙关紧门。 巧儿在心底寻思楚浔交代的话,觉得这丫鬟在门口是个碍事的,于是溜着墙根走过去。 “姐姐……”巧儿躲在竹子后招手叫那丫鬟。 小丫鬟犹犹豫豫的走过来。 “姐姐……”巧儿望望周围欲言又止,伸手拉那小丫鬟道:“你且与我来。这种事情我们班主不喜窗根下有耳的。” “可是……”小丫头望着那扇歪歪斜斜的柴门说:“我不敢走。” “哎呀,你也是死心眼。这种时候,里面的人嫌弃我们偷听,外面的人若是发现了,咱们得跟着被打死,里外不是人,何必呆在这里。还不如去逛逛。” 小丫头细细的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那……咱们一同出去?”那小丫鬟指指戏台方向。 巧儿急得跺脚说:“你还嫌别人不知道咱们两个主子的事。咱们两个同走,让你家老爷看到,一定会琢磨出端倪的。” 小丫头呀了一声,心叹还是巧儿有经验。 “好妹妹,咱们分头走。让主子自己快活就好。”小丫头话音未落,已经转身走了。 巧儿低头往回走。迎面响起沉沉的脚步声。一抬头,却见一队官兵正巡逻。打头的将军个高腿长,几步走到她面前。巧儿下意识的福了福,那将军深深看了她一眼。巧儿抬头正好与他那一双凤眸对视。 巧儿忍不住心下一沉,倒吸了口气,因为那目光太过熟悉。若不是他脸上的伤疤和满面胡须,她几乎以为面前站着的是楚浔。 想到那日楚浔与这男人隔河相望,一副情难自禁的样子,巧儿心下明了。这个人是今日他们来此地冒险的目的,这个人与楚浔有着共同的秘密。 此刻草房里正一片窸窸窣窣。程破空进门时,那小妾已经迫不及待的脱了外袍,露出水红色的抹胸来。程破空很怀疑这女人自己也喝了那桂花酒。 “程公子……”小妾娇滴滴的唤他。 程破空来到近前,居高临下的看她,心下厌恶,可是脸上还得装的春意盎然。 他半跪下,扯出那小妾胸口里已经解开的肚围。小妾一张尖脸立刻绯红,直接伸手要解程破空衣襟上的带子。 “小娘子稍等。”程破空按住那女人的手,浅笑着说:“你且等我去拿一样东西。” “都这时候了,还拿什么东西?”女人又要伸手。 “哎……好不容易来一次,需要些东西助兴。我已经带来了,就在车上,去去就来。” “那公子可要快些!”女人娇嗔道。 程破空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笑着闪出了柴门。 此刻军营外院的墙根下,停着一排马车。程破空带着整个戏班来,拉拉杂杂停了十几辆马车。 戏班里的人此刻都去了戏台,好些个车夫也去看热闹了。只有末尾的马车上,并排坐着两个身影。 楚浔今日脱去惯常穿的锦衣,只穿了寻常的粗布衣服,手里拿着马鞭子。 一旁的陈峰也是车夫打扮,下巴上还粘了假胡子。 “陈峰……”楚浔见四下无人,拉起了家常说:“这一趟回去,把你和墨江的事办了吧。” “啊!”陈峰又惊又喜,结巴着说:“那……那怎么行?墨江她……” 楚浔按住他的肩膀说:“墨江辛苦这么些年,也该有安稳的归宿了。咳咳……” 他按着胸口咳了一阵接着说:“许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她终归是不能……咳咳……不能出府的。” 楚浔说的勉强,撑着身子换了个姿势,抬起腿来,揉着酸痛的膝盖。阴雨绵绵多日,他本已好转的骨痛又如虫噬般袭来,昨天整夜都没合眼。 “爷……”陈峰压低了声音追问:“您说的可是真的?” “我何时糊弄过你。” 第56页 “那您身边……” “有巧儿呢。这一路我习惯她伺候了。” 陈峰想了想点头说:“要说这巧儿也真是一个人物。你说她愣吧,有的时候又挺机灵。你说她笨手笨脚吧,又身怀绝技。” 这评价不由得说到楚浔心坎里。那孩子傻到可爱,但又似乎潜力无穷。 “那我替墨江谢谢爷啦。”陈峰喜不自禁的说。 楚浔轻笑道:“你俩平日里不理不睬,谁知道早就心里有了主意。咳咳……每次我说让墨江找人家,她都哭哭啼啼。我先前以为是舍不得我,合着是舍不得你。” “爷快别这么说,折煞我了。她舍不得您也是真的。” “哎……”楚浔深深喘气,使劲揉着心口说:“今日气短,不和你理论了。” “还是难受?今天这日子您不该出门的。”陈峰担心的看着楚浔。那人眼下有深深的青影,一幅面白唇青的样子。陈峰知道,自从见了那人,楚浔一直寝食难安。 渭南军副将贾迪此时正带着几个随从走在外院。离得老远就见到程家班的车队停在墙根下。他轻着脚步走在前面,为了不让后面跟着的三个随从觉得异常,他目不斜视,却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车队末尾处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那咳声不深,却延绵不绝,夹杂着喘息声。贾迪的毛孔紧缩,心里扑通通的跳个不停。 他干咳两声,车驾上的咳喘立刻止住了。 贾迪挺直脊背走到车子前,面前露出了一张白到透明的侧颜。 “你们是程家班的?”贾迪站住了问话。 车上人立刻跳下来,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一旁贴着胡子的陈峰赶忙说:“回兵家的话,我们是程家班的车夫。” 贾迪眼里定定望着那张脸,指着车上问:“车上可有什么东西?” 那张脸似乎比小的时候更苍白了。鼻翼处有隐隐的青色。可是目光灼灼,颇有神采。 “车上本是班主的行头,如今是空的。”楚浔终于收拾起情绪,镇定的答话。 他见贾迪不做声,朝车后使了眼色说:“将军可以上车查看。” 贾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对身后的士兵说:“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一面说一面自顾自的登上车子,楚浔紧跟其后。 上了车,帘子放下来,楚浔从怀里掏出事先写好的长信,刚要塞给贾迪,那人突然攥住了他的手。 贾迪死死握着楚浔冰凉的手说:“我久闻程老板大名。麻烦转告程班主,此地阴晴不定,细雨连绵,请务必珍重,不宜过度操劳。” 楚浔深知这一番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使劲点点头说:“一定转告。” “你们的船会在此停靠几日?” “明日启程。” “这么急?”贾迪无限怅然。 楚浔深吸气说:“若是有缘,兴许很快与将军再会。” 贾迪无奈点头,无声的用手轻拍楚浔的心口,满眼关切。 楚浔攥起拳头来敲敲心口,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贾迪似乎放下心来,一面笑着,眼里一面涌出泪来。他怕面前人看到更伤心,干脆一把搂过楚浔的肩膀,抱着他,像少时那般狠狠拍拍他的后背。 楚浔忍不住轻咳,眼蒙水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用唇语说“保重”。 车外此时响起兵丁的声音:“将军,戏台那边似乎要散场了。” “好,咱们走吧……”贾迪说着松开楚浔,回身时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眼角。 他转身欲要下车,掀起帘子之前又是万般不舍,回身再次摸摸楚浔的头顶,轻轻按了按。 楚浔跪坐在车里,盯着那宽阔的背影,眼看着帘子掀起又放下,车外的脚步声渐远,归于寂静。 那一边的程破空此时已回到戏台前,台上正唱“游龙戏凤”。台下李贵一个人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程破空离得老远朝他招手。 那李贵喝了桂花酒,好似吃了一颗炮仗。小腹里有一团火烧。他见到程破空的身影。赶忙起身,仿佛被炮仗崩着扑到那人面前。 “程老板……”李贵声音都发颤了。 程破空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别说话。从衣襟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李贵手中。 李贵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脂粉味,低头看到那绣着并蒂莲的肚围,已经燥热难耐。 “花园柴房里见。”程破空看向别处,嘴里不经意的吐出几个字。李贵点头如捣蒜。 程破空也不多留,说了这几个字就回身消失。那李贵攥着微热的肚围,如珍宝一般揣进怀里。 另一边的巧儿看着李贵钻进竹林,快步走到齐尚书的侍卫跟前,示意他低下头有话要说。 侍卫看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犹豫了一下低头,巧儿伏在他耳边说:“杜娘子崴了脚,孤身一人在花园里的柴房内,没人帮衬。我路过时她正疼的呼天抢地,让大人快快过去。” “啊!”侍卫一听也着了急,快步跑走去找齐大人了。 巧儿完成使命,给远处的程破空使了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悄然离开。 “程班主,咱们这就走吗?不和齐大人辞别?”巧儿一边快步跟着程破空走一面问。 “马上要出人命了。没人会注意咱们何时走的。” 第57页 “哦……可惜了。”巧儿嘟哝。 “可惜什么?” 巧儿跑到前面说:“不是唱了堂会后都会打赏吗?” 程破空叉着腰站住了,拧着柳叶眉问巧儿:“我还敢讨赏?讨什么赏?因为他的小妾要轻薄我我没从?” “呵呵……”巧儿挠挠头说:“也是,还是溜之大吉吧。” 小丫头一面说,一面撩起长裙,飞快的穿过竹林,先跑的无影无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到贾迪是谁了吧。 第33章 投名状 军营里夜色弥漫,又落了细雨。不知是不是因为花园草房里太过热闹,今日竟然没人在外院掌灯。 巧儿和程破空贴着墙根溜回车上,还没坐稳,陈峰就已经挥了马鞭子朝军营外跑。 “莫急,没人会追咱们。”程破空斜坐在车上,笑着朝陈峰喊:“那小妾打死也不敢提我。事已至此她只会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李贵身上。” 巧儿想到李贵喝了桂花酒的样子,笑到不能自已。 “那李贵走进花园的样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肯定以为自己变了潘安了。哈哈!” “你还不知道他怀里揣着什么。这会他是百口莫辩了。”程破空想起那条香到腻人的抱腹,笑得更深了。 两人紧张过后只剩了畅快,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晌,才注意到幕后诸葛楚浔一言不发。 那人定睛看着窗外的夜色,如石头般一动不动。 “浔儿……” 程破空戳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人愣了半天,才慢慢回过头来。 “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现在只等那齐大人打道回府,再派一队人马去劫了他的钱财。他这一次被小妾伤了心,一定会想法讨正房夫人的欢心。那尊玉佛孝敬夫人最合适。待到他丢了玉佛,再让贾将军帮他找回来,这主将的位置就稳了。” 程破空太兴奋,说话跟念白似的,一气呵成。 楚浔使劲挤出一个笑容来,但是眼里并没有一丝喜气。 “兄长……”他想了想缓缓说:“浔儿给你赔罪了。” “赔罪?赔什么罪?”程破空不解。 “这一计……但凡有个闪失,兄长将身败名裂。巧儿没准会赔上性命。如今想来……太冒险了。” “嗨……”程破空不以为意的挥手说:“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你安排得太妙了。那小妾和齐大人都有苦说不出,李贵的话没人会信的。万无一失。” 楚浔扯起嘴角苦笑一下说:“今后,无论如何不能再用此等计策了。” 程破空叹口气摇头说:“你这病就是思虑过重。想的太多。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如此瞻前顾后怎么成大事。” “可是……”楚浔再次望向窗外月夜说道:“你们都是我最亲最敬重的人。想到你们吃的苦,我真是羞愧难当。” 程破空沉默片刻,突然意识到他应该不是单指自己,一定是与贾迪见面后勾起了伤心往事。 “浔儿,不要这样说。我们只是在暗处帮衬罢了,汉西府里只有你一人在明处,明枪暗箭那么多,你才是那个最难的人。” 楚浔怔怔望着乌云后的朦胧月光,不再说话。 程破空还想再劝。巧儿在一旁使了个眼色,又摆摆手,他只得作罢。 一行人回到船上,戏班的其他人也陆续上船。有人打探到齐尚书一怒杀了那爱妾,李贵倒是被放了,可是解了军职,人已经吓到魂魄都没了。 程破空听闻此消息,命人给足马力开船,转眼游船已经到了黄河口。河对岸就是汉西界内,是楚浔说了算的地界,再也没有人敢追究此事。程破空料想,这李贵的命也留不了多久了。 月色当头,雨终于住了。程破空负手站在甲板上,举头望向那间亮着灯的客房。 那曲“忆故人”再次响起,曲调沉缓,宛若幽山空谷中潺潺流过的冷泉,如泣如诉。 “哎……”程破空对月长叹一声,再一低头,却见巧儿也一脸落寞坐在船舷上。 “巧儿……”程破空望着那窗口对她说:“能不能……赶紧伺候你家主子睡觉?他再弹下去,我的肠子都要断了。” “我劝了好几次了,没用。他这是心事未解,总要舒缓的。”巧儿没动身。 “这么个舒缓法?”程破空指着那窗户说:“这种阴雨天他本来心里就不好受。咳得越来越凶。再弹下去我看你们也不用走了,非病在这里不可。” 巧儿也知道他说的有理,只是不知道如何劝解楚浔。她不情愿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问:“班主,您那把琴贵吗?” “琴?问这个干嘛?我身边有便宜东西吗?” “那算了,我还是别砸琴了。还是由着他弹吧。”巧儿嘟着嘴说。 “你!”程破空怒指巧儿喊:“亏你想的出来。你不是贴身丫鬟吗?你不会像人家墨江似的和风细雨的劝,哪能上来就砸琴。” “我跟墨江姐姐怎么比?我除了验尸啥也不会。”她一面说一面甩甩袖子往楼上走。 上了三楼,离那卧房越来越近,琴声时断时续,咳嗽声延绵不绝。巧儿叹息,看来真的得给这位爷宽解宽解了。 进了屋,楚浔连头都没抬,他盘腿坐在案几边,玉指全扶,风送轻云。 第58页 巧儿却被那琴声催得心浮气躁。她叉着腰站在楚浔面前,那人熟视无睹。 巧儿想了想,干脆进了内室,从床下拽出自己验尸的小箱子,从里面拿了那把验尸刀。这刀还是楚浔帮她打的。她初进府时,楚浔就承诺她可以刨尸,只是到如今还没有机会刨了谁。 她拿着刀再次来到楚浔面前,那曲子一浪急似一浪。巧儿是个利索人,拿着刀手起刀落。 此时屋内余音炸裂,曲子戛然而止。琴弦被挑断了。 “你……”楚浔错愕的愣在那里,抬头不解的看向这小丫头问:“你这是何必?“ “爷,您弹了半宿了。戏班的人全都肝肠寸断。我知道您不舍得走,可是再这么弹下去,人家戏班的人要哄咱们下船了。” “可是……”楚浔望着那断弦,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这琴可是程破空的宝贝,这丫头却如此暴敛天物。 “爷……”巧儿缓和了语气,盘腿坐在他身旁,轻声问:“那贾将军……是汉西府的人,是不是?” 楚浔抿紧了嘴唇,一动不动。 “他……就是原来的世子吧?他虽然容颜有变,可是那双眼睛和你一模一样。” 楚浔一惊,手下碰了琴弦,古琴发出一声古怪的颤音。 巧儿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知为何心里也是酸涩。她微微低下头说:“他……应该吃了不少苦。” 巧儿脑中闪过他黝黑的面庞,和那一道狰狞的疤痕。 “汉西王的人,连死都不怕,如何怕吃苦。”楚浔终于给了她正面回答。 巧儿望望他的侧颜,眨眨眼睛说:“爷,我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会不会被灭口?” 楚浔本还是满心悲愤,被她如此一问,突然卸了力。 “灭口?”他眯起眼睛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过了许久才一字一顿的答:“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 “那……还有什么法子。我若是发誓不透露半字,您能不能饶我一命?” “不行,你得交个投名状才行。” “爷,我一无所长,只能对付死人,能交什么投名状?”巧儿带着哭腔问。她本来只是玩笑,可是眼前的楚浔时候一脸认真。 “你得成我的人才行。你归了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就不会吐露汉西府的秘密了。” “我本来就是您的丫鬟呀。马上就是贴身大丫鬟了。” “这还不够。”楚浔目光幽深望着她。 “那……”巧儿开始大胆推断:“下一步,只有通房了。” 她回想起那些假通房。那些女孩花枝招展,一无用处。若是为了保命,也只能当花瓶了。 楚浔眼里亮了一下,追问道:“你过去不是不愿意?” 巧儿心想,眼下不是性命堪忧吗,哪里还由得她自己。 “我……全凭您发落。” “好!” 巧儿没想到他如此干脆的拍板了。 “那今日不如操练一番。”楚浔说。 “铛”的一声,巧儿的验尸刀掉落地面,清脆的颤音随之响起。 “如何操练,爷您不会要动真格的了吧。” “为什么不动真格的。你不是全凭我发落吗?”楚浔咄咄逼人。 “可是……”巧儿真的要哭了:“家里那些通房不是都是假的。凭什么我要来真的?” “为何会抱怨此事?那些假通房巴不得当真的呢。”楚浔慢条斯理的解开衣襟上细细的带子,露出雪白的中衣来。 “可是您摆那么多假通房必定是有原因的。怎么到我这里就破例了呢?” 巧儿的一张小脸近在咫尺,翘鼻子上点点汗珠清晰可见。她紧张的舔舔嘴唇,看的楚浔也要出汗了。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楚浔玩味的看着她。外袍已经除尽了,被他一把扔到床边,划出一道不容置疑的曲线。 巧儿面若飞霞,连脖子都红了。 “我猜……我原来觉得爷喜欢程班主那样的,可是后来看着又不太像,兴许……只是……没准……就是爷身子不行?”巧儿缩了缩脖子试探着说:“您还是要保重,别勉强。” “我今日非要勉强了!”楚浔气得双眼喷火。干脆欺身过来,一股苏合香顿时包裹住巧儿。他鼻息里有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啊……”巧儿低叫一声,紧紧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就停在这里吧。我过劳动节去啦。 第34章 大通房 巧儿对于男女之事,还停留在对死人身上特殊部位的认知。至于活人身上的部件是如何起作用的,她其实一知半解。 此刻的她紧紧闭着眼,心里快速分析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是半推半就呢,还是誓死不从?誓死不从不是她本意,又可能会伤了那人,可是半推半就,又不知该如何迎合,自己那纸上谈兵的本事马上就会露馅。 分析来分析去,巧儿决定发挥自己的特长——装死尸,什么也不做。她咬牙闭眼,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她面前的楚浔心里也在打着小九九。他打算在巧儿挣扎的时候捉住她的双手,然后一点点循序渐进,可是……他万万想不到乔巧儿就这么在他面前挺尸。看着巧儿那皱成包子的小红脸,楚浔几乎气结。 “你……要死气本王吗?”楚浔粗重的呼吸近在咫尺,他使劲摇晃巧儿的肩膀。那姑娘如散了架一般左右晃荡,就是不睁眼。 第59页 楚浔用双手撑着身子看着巧儿,刚要俯身下来,却觉得胸口紧绷起来。一股窒息的感觉快速蔓延到喉咙。 巧儿紧紧抿着嘴唇,生怕楚浔贴过来。可是较着劲等了半晌,对面却没有动静。 再一睁眼,那人背对着她躺在她身侧。 “怎么不来了?“巧儿气死人不偿命的问。 楚浔正在努力调息,想要驱赶胸口里的束缚。他不想让巧儿知道自己不舒服,那样就印证了自己勉强的说法。可是他也不敢再动。连续几日被阴雨天压得透不过气来,若是逞能,心疾很有可能会发作。 “不好玩,算了。”楚浔屏着气嘟哝了一声。 这一回换小丫头着急了。自己怎么就不好玩了?她爬到楚浔身前,也用手臂撑着居高临下看那人。只见楚浔蜷缩着,白皙的手腕放在身侧,拳头只是虚握着,像一个柔弱的婴孩一般。 “投名状不要了?那我还当通房吗?”巧儿继续问。 那人先是摇摇头,想了片刻又点点头说:“要不……今日你只抱抱我吧。” “抱也算数吗?这么简单。” 那人像个无辜的孩子一样合着眼点头,轻声说:“算数……” 巧儿先是稍稍放心,这样的循序渐进最合她的心思。她随后又喜出望外。那鼻息里的苏合香何尝对她不是巨大的诱惑。她曾经在楚浔发病时抱过他,那种温暖踏实的感觉如醉酒一般让人欲罢不能。 她坐在楚浔面前,伸出手像抱初生婴孩,轻柔到小心翼翼。 一只手伸到楚浔的侧腰上,那人如无骨一般,不想起身。巧儿无法,只得与他面对面躺下来,双手环住他。 “这样行吗?”巧儿轻声问。 那人合着眼,往她的胸口上靠过来。 “嗯……”楚浔似乎是答应,又似乎是闷哼。他往巧儿的肩窝里蹭了蹭。低头咬着牙等待心口里能顺畅些。 “爷,真的让我当通房吗?” 那人在她怀里点点头,然后蜷起身子轻轻的咳。 巧儿在他的后心上温柔的按揉,突然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那么高高在上,而是她乔巧儿一人的心间肉。 “那些个通房里有没有长幼尊卑之分,谁是大通房?”巧儿追问。 楚浔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在她脸上研究了半天,想要知道这女孩子为何总问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没有……大通房。”楚浔尽量轻声说。他不知道是吐字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还是面前这个坏丫头让自己喘息艰难。 “那……我能当大通房吗?”巧儿得寸进尺的问。 楚浔觉得自己被彻底打败了。他感觉有必要尽快结束今日这番对话。 他缴械投降说:“好……你当大通房。” 面前的小脸上突然绽放出得意的笑来,那笑容被烛光照的通亮,没有一丝矜持。 楚浔怔怔的看着这笑到肆意的女孩,很怀疑她刚才说不想当通房是欲擒故纵。 “你的脑子里到底装着……”楚浔怨怒道,可是话音未落,脸颊上突然落下一个柔若清风,甜若蜜桃的吻来。 那乔巧儿竟然使劲拥着楚浔,深深亲吻他的腮边。怎么这“大通房”只多了一个“大”字,就让这孩子判若两人了? 楚浔越发摸不着头脑、可是腰间的小手抱得越来越紧,小翘鼻子就埋在自己的脸颊上。楚浔本欲再和她争辩,却又突然觉得无需再说什么,这么静静的躺着,不正是自己所期盼的吗? 今晚在车厢内与大哥匆匆一见。那人脸上的不安,眼里的不舍,眉间的不郁,无不让楚浔心疼万分。 平日里自己一个人在汉西府中,面对种种明枪暗箭,倒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挨,可是一旦看到了故人,记忆就像洪水般袭来。 想到家中生离死别的一段段往事,楚浔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力,前途是那么飘渺。他在此刻只想在一个温暖安定的怀中平静片刻。 他并不需要安慰的话语,因为他的内心足够强大,能够自我疏解。他只是累,身心俱疲。他想要在这怀抱里闭上眼睛静静的呼吸,若是能忽略疼痛,睡上片刻,他就心安了。 一向不按楚浔套路思考的乔巧儿,此刻却突然看透了那人的心似的。她不再聒噪,不再问各种让楚浔想撞墙的问题,就这么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尽职尽责的作她的大通房,直到怀里的人直了咳嗽,呼吸平缓,鼻息起伏,头沉沉的靠在巧儿肩膀上。 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未明,程家班的游船边已经停靠了另一艘大船。 前面就是黄河入河口,水域宽阔,水流也急,程破空的游船不能再往前走了。 巧儿和陈峰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跟随着楚浔站在船头。 程破空一一检查了给楚浔带的各样补品特产,又去大船里再次查验那批金银是否妥当。一切就绪,不得不辞别了。 “兄长,真的不与我同行了?晚娘若是知道你半路离开,一定会怪我。”楚浔在晨光中微微促着眉头,认真的问程破空。 程破空苦笑着摇头说:“算了,大哥即将赴京,大幕拉开,决战在即。我也好,晚娘也好,都需各司其职,应该心无旁骛才对。还是不去了……” “可是,兄长真的不想去吗?”楚浔拉住他的衣袖问。 不远处的大通房回头看了一眼程破空被扯起的袖子,撇撇嘴。楚浔赶忙松开了。 第60页 程破空没注意楚浔的小心思。他只是望着远处江帆发愣。真的不想吗?自己实在是难以否认。 他甩甩头,拍拍楚浔的肩膀说:“平生大多数身不由己。深想无益,得过且过吧。” 楚浔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好勉强。他点点头,趁着大通房没注意,回握程破空的肩头说:“兄长务必珍重。我也许会很快上京,届时寻机再聚。” 程破空扶着楚浔上了大船,那船把式是程破空的老相识,仓里的东西价值连城,可不能有半点闪失。眼看着船工起锚,风帆鼓起,甲板上那消瘦的身影越来越小。程破空心中像被掏去了一块,空空落落,索然无味。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王爷还是勉强了。感谢在20210503 11:25:46~20210504 12:3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ki78679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一对璧人 楚浔换了大船之后,船行很快。第一日进入汉西界内,第二日逆流北上,沿岸山势险峻,人烟渐渐稀少。 到了第三日,两岸只剩黄土奇石。 眼看离汉西北境越来越近,巧儿很怕这么走下去,下了船就直接到了赫人和境内了。 记得刚来汉西府时,那柳青命案追踪到最后,牵扯出了赫人,巧儿直觉上觉得楚浔与赫人有着不可言说的孽缘。 好在船行到了榆林境内,他们下了船换马车,开始往汉西腹地行进。就在巧儿觉得他们要走到地老天荒的时候,来到了定边县这个小县城。 楚浔一路奔波,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到了县城,陈峰本想给他安排客栈休息,却被楚浔拦下来。 “还有半天就到了,莫要歇了。”楚浔坐在车上望向窗外的陈峰说:“你先去报信,告诉晚娘我马上到。我和巧儿随后就来。” 陈峰得令,换了快马绝尘而去。车上只剩下楚浔与巧儿两人。 “爷,明日是您的生辰了。咱们要去的地方热闹吗?”巧儿一路上一直试探着此行的目地,都被楚浔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眼看这里出了县城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小丫头越发的好奇。 楚浔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他含笑想了想说:“热闹是挺热闹,只是和你想的不一样。再有一两个时辰你就知道了。” “那长寿面还能吃上吧?”巧儿跪坐在他面前问。 楚浔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三句话离不开吃食。到时候你就知道,别说一碗长寿面,就是全汉西人都吃长寿面,那里也供得上。” 巧儿越想越没头绪,干脆不再伤脑筋。她凑到楚浔身边说:“今日大通房还没点卯,来……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 她说着拍拍自己的肩膀。 楚浔看看她无奈的笑。自从那一日巧儿逼着楚浔把自己封为大通房之后,她把搂搂抱抱当成通房的第一要务,每日里一有机会就凑过来。 楚浔一路劳顿,也懒得和她理论,由着她淘气。时间久了,小王爷倒是也很受用,没有大通房的怀抱,浑身骨头都不舒坦。 看着巧儿期盼的目光,楚浔慢慢靠过去,歪在她身旁闭上眼睛。 巧儿一面搂住他的腰,一面轻轻按揉他的胃腹。自从换了大船后,楚浔命船家开足马力。船是开的真快,可是他也没少吃苦头,这一路不知吐了多少次。 “嗯……”楚浔轻轻哼了一声说:“你还别说,大通房这手法还是拿捏得不错。你这么一揉确实舒服些。” “那当然,你身上哪里是胃,哪里是肠子,我一清二楚。”她说着以手作刀,沿着胃的轮廓轻轻在楚浔的上腹做切割的动作,然后又指指两旁的部位说:“这里是肝,这里是脾,一摸便知。摸得准自然就揉的好。” 她一面说一面继续在楚浔的腹间乱摸。 楚浔顿时觉得自己是案上待宰的羔羊。他打了个冷颤,把巧儿的手推开喊:“我又不是尸首,你摸来摸去做甚。算了算了,今日大通房不用出工了,本王自己睡就好了……” 这一觉楚浔睡了足有两个时辰,她身边的巧儿也是睡的昏天黑地。小丫头睡着时也没老实,仍是靠着楚浔,把小手放在他的心口上。 “巧儿,快起来……”楚浔嫌弃的推她。 “嗯……到了吗?”巧儿迷蒙着双眼掀开帘子往外看。 楚浔用一只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襟恨道:“再不起来我的三层衣服都要被你的口水打湿了。” 巧儿听了连忙摸自己的嘴角,感觉到手下发潮,不由得讪笑。 此刻马车拐了一个急弯,巧儿突然跪坐起来喊:“爷,那不是陈峰,还有好多人,是不是迎你的?” 楚浔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到路边那娇小的身影时,他面上化开一抹笑容,眼里荡漾开暖意来。 车子还没停稳,一抹白色的身影就朝着车驾跑来。 楚浔由巧儿扶着迈出轿箱,一面下车一面喊:“别跑,仔细摔了。” 巧儿定睛一看,这是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娇娇女孩,乌发如瀑,一袭白衣衬得她肌肤胜雪。那女孩虽听到了楚浔的话,可是哪里停了半分,仍是一阵风似的来到近前。巧儿还想看看她的长相,那女孩一下子扑进了楚浔的怀里。 第61页 “浔哥哥……我等你等得好苦。”女孩把头扎进他胸前,紧紧抱着他的腰。 一向矜持的楚浔也是毫不顾忌周围人的眼光,搂着她,用细瘦的手按住她的头,怜爱无比的摩挲。 他的怀里传来细碎的呜咽声。 “晚娘,别哭。我这不是来了么?” 一旁的巧儿本是扶着楚浔的手臂,此刻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她倒退一步,看着一对璧人旁若无人的相拥,喉咙动了动,默默的咽了一下吐沫。 这晚娘身后站了一众随从,打眼望去乌压压站了一片。再抬头望,那些人身后是厚重的朱漆大门,黑瓦灰墙足有两丈多高。 巧儿刚才还担心在这穷乡僻壤楚浔吃不到长寿面,看来是多虑了。 楚浔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大门,一路上晚娘始终挽着他的胳膊。 跨入门槛,这院落宽阔整齐,飞檐斗拱很有汉西王府的气派,只是少了些花哨的水榭亭台。 晚娘一面走一面对楚浔说:“亏的陈峰来的早些,我紧赶慢赶的准备。暖胃的汤水还在火上。你这一路颠簸,喝了汤水胃里舒服些。” 她一面说一面自然的把手放在楚浔的胃腹上,巧儿一愣,随后尴尬的无声笑笑。 那晚娘似乎是后背有眼,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巧儿,一双似水含情的美目把巧儿上下打量了三遍。 “这位姐姐有些眼生。怎么墨江姐姐没来?”晚娘问。 楚浔不经意的说:“墨江快要嫁人了。这是巧儿。” “巧儿姐姐……”晚娘甜甜的唤她。 巧儿赶忙挂上假笑,躬身行礼说:“巧儿见过姑娘。快别叫我姐姐,只唤巧儿就好。” 晚娘含笑点头说:“姐姐舟车劳顿,今日也好生歇着吧,晚上我陪着王爷就好。他的吃穿住用我都熟悉。” 巧儿张口结舌,连假客气都忘了。她急急的说:“那怎么成?” 她差点就喊出“我才是大通房”这话了。 她本想着楚浔能留下她,可是没想到楚浔挥挥手说:“巧儿你先去沐浴更衣,好好歇歇。我和晚娘叙叙旧。” “……是。”巧儿不情不愿的答应。很快有人来招呼她,带着她去了别的院子。 奔波一整日,楚浔沐浴后已是掌灯时分。来到暖阁里,晚娘已经备了饭菜。 “浔哥哥,床榻给你铺好了,你躺下来慢慢吃些东西。”晚娘说着把摆着晚饭的炕桌端到床上。 楚浔穿着巧儿给他做的纯白的里衣,随意披了件袍子。他脱了袍子上了榻,晚娘帮他把薄被盖到腰际。 “这些日子不见,越发的轻减了。你到底是怎么将养的?”晚娘望着他瘦削的脸颊埋怨着,手里已经端起汤碗。 “嗨,一言难尽。”楚浔叹口气,自己接过羹匙。 他喝了口汤抬头问:“晚娘,这半载以来钱粮交易可还稳妥?” 晚娘点点头说:“大体还算过得去,可是……” “可是什么?” “你先把汤喝了我再说。”晚娘指指汤碗说。 楚浔赶忙喝了几口,放下碗等着她说话。 晚娘拿着手帕递给他,悠悠开口说:“这麻烦还是出在交子上。我知道你是感念百姓疾苦,不滥发交子,可其他地方的巡抚可就没这么仁爱的。他们的交子是印了一拨又一拨。他们拿着那不值钱的交子来汉西换咱们有银子作保的钱,再到这买粮食。用废纸把白花花的粮食和盐买走。浔哥哥,你说咱们亏不亏?” “这……”楚浔颦眉说:“我原来也想到了这个难题。只是没料到他省的交子如此泛滥猖獗。这就好比是洪水,咱们汉西的河水虽清,可是因为在低处,人家的泥潭从高处来,防不胜防。” 晚娘拿起小菜和白饭递给他。楚浔摇摇头说:“胸口里像堵了东西,一点胃口都没有。” 女孩无法,只得放下饭碗。 楚浔继续问:“若是咱们只收银子呢?和破空哥的戏班一样,只认真金白银。” 晚娘听说程破空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收拾情绪说:“这虽是个法子,可是整个汉西还有那么多商贾,都面对同样的境况。这不是单单定边盐仓的事。” “我……明白。”楚浔轻叹一声说:“也许是时候停印交子,改用银两了。” “啊!”晚娘轻轻叫了一声,焦虑的问:“那不是和他们摊牌了?” “总要走出这一部,先是汉西,再是整个大齐。就像当年父王设想的那样。” 晚娘默默抓住楚浔的袖子,满面不安。 “我知道总要这么一天,可是真的要来时又会很怕。你一个人撑着这样的身子在明处,那些人万箭齐发。我……好怕!” 她说着眼圈泛红,抓住楚浔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前。 楚浔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哄着:“别怕,咱们还有很多棋可用。我其实等待这个时机已经很久了。” 菱花窗外,月上梢头。巧儿沐浴换了新衣新裤,洗去路上的尘土,正轻着手脚来到抱厦前。 晚娘虽说让她休息,可是她毕竟不知巧儿大通房的身份。 楚浔一路上身子都不舒服,她如何能自己偏安一隅,不顾主子? 想到这,巧儿踏上青石台阶,朝着窗内的一点灯光看去。只见暖黄的灯影下,楚浔坐在床帐里,半靠着枕龛。他身前有一个腰肢纤细的曼妙背影伏在他怀中。 第62页 金色的光晕笼着楚浔的面庞,那侧颜难得的温暖。 巧儿望着这如画的两人,怔忪着慢慢后退来到暗影处,转身顺着抱厦飞快的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一拨又一拨 第36章 醋卤面 楚浔与晚娘在暖阁里一言一语的叙旧,更漏无声,转眼已近午夜。 晚娘见楚浔精神不济,想要亲自帮他铺床就寝,楚浔却是一再推脱,他神不守舍的望向珠帘外问:“巧儿哪里去了?” “我命人把她安置在西面耳房了。今夜我睡外屋,有事尽管叫我就好。” 楚浔自从得了心疾,夜间外屋必要有人照看。 “那怎么行?”楚浔摆手说:“你最是贪睡,睡不好起床时要发脾气的。还是帮我把巧儿叫回来。” 晚娘低头偷笑说:“浔哥哥这般依赖一个小丫头,还真是难得一见。” 楚浔听了,本想解释两句,又觉得解释不清。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如此依赖那坏丫头。 晚娘见楚浔不住的往外张望,也不再坚持。她唤了丫鬟去厢房寻巧儿来。可是丫鬟去了半天,自己折转回来。 “那巧儿姑娘不在屋里。”小丫鬟禀报。 “不在?”楚浔闻言已经穿鞋下了床,拿起身旁的外袍披在肩上问:“和陈峰在一起吗?” 小丫头摇头说:“陈将军已经睡了。” 陈峰习武,生活作息雷打不动。太阳下山就犯困。 “那她会上哪去?”楚浔不免担心。这巧儿人生地不熟,此处除了他和陈峰一个人都不认得。她能跑去哪里。 “我得去找找。”楚浔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浔哥哥,哪里还用得着你去。我派人去就好。”晚娘在他身后叫,心里划过一丝诧异。这楚浔最是一个沉得住气的性子,何时这般不矜持过。 楚浔脚下没停,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小丫鬟:“巧儿可说过要去哪里吗?” 小丫头摇头。 “那她吃了晚饭吗?” 小丫鬟点头说:“吃了!我给她送去的。” “吃的什么?” “都是按照我们小姐的吩咐,送的几样精细点心,还有些小菜和梗米粥。” 楚浔一拍大腿说:“去伙房吧。那丫头看着娇小,饭量很大。那点精细点心一定撑不到现在。她准是饿了去伙房找吃的了。” “啊……”丫头听了一愣说:“奴婢该死,想得不周到。” 楚浔摆摆手说:“也不怪你。明日给她三个白面膜配大块肉就好。精细的吃食不适合她。” 楚浔被晚娘和那小丫鬟带着,径直去了伙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有节奏的喧哗声。大家呼天抢地的跟唱歌似的。 “这些个婆子,又耍上钱了。”那小丫鬟恨恨的说。 果不其然,伙房里肉案上的灯火下,一群肥头大耳的婆子正拿着色子大呼小喝。残留着烟火气的厨房里,弥漫着酒香。 听到门响,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往身上藏钱藏骨牌。只有一个人镇定自若的趴在案上数钱,那红扑扑的小脸挂着几分醉态,看着钱的眼睛亮晶晶的,可不就是乔巧儿? “浔哥哥真是料事如神。”晚娘在楚浔身后说。 楚浔站在前面攥着拳头说:“不是我料事准,是这丫头生性顽劣。” 此时晚娘抱着手站在门口,一众婆子扑通通跪下。晚娘顾忌到楚浔在这里,默不作声的一挥手。一众人排着队低着头出了门,上柴房挨罚去了。伙房里只剩下楚浔和巧儿两人。 “爷……你怎么来了?”巧儿兴冲冲的举着钱赶来。 楚浔抿抿唇,不好意思说自己特意来寻她,只好胡乱说道:“我来看看有什么夜宵没有。你怎么喝酒了?“楚浔板着脸说。 巧儿呵呵的笑着挠头答:“这些妈妈说今日王爷来了,大家都高兴,所以把平日藏的好酒拿了些。这烧酒劲儿还挺大。喝了全身暖和,呵呵……” 楚浔也看出来这酒劲够大了,巧儿的一对杏眼已经迷离。 “……而且我也高兴!”巧儿冷不丁的加了一句。 “因何高兴?“ 巧儿盯着楚浔的面庞,呵呵笑着说:“因为爷见了晚娘。爷高兴,奴婢就高兴。” 她难得称自己一回奴婢,这样的作低伏笑倒让人生疑。 “那为何耍钱?“楚浔叹气问。 “耍钱?”巧儿打了个酒嗝说:“妈妈们说……今日晚娘兴致好,必定不会责罚。今日不耍更待何时?” “赢钱了吗?”楚浔背着手低头问。 女孩笑吟吟的点头说:“这些妈妈真是好人。输得连家底都给我了。” 她说着摊开手掌,露出白花花的碎银子来。 “这么大方?”楚浔心生疑惑。这银子成色一点都不掺假,在市面上并不多见。 巧儿得意的弯着嘴角说:“本来只是用交子玩,可是她们输的太多,又想翻本,只好拿出真金白银出来。哈哈!” “好!”楚浔压着气点头,突然伸出手一把抢过那碎银子说:“现在该交公了。” “哎,你!”巧儿气的大叫。 “我什么我?世人耍钱无外乎两个目的,第一是为赢钱,第二是碰碰运气。你跟了我,既不缺钱也不缺运气,还赌什么?” 第63页 “我……”巧儿急的跺脚说:“可是奴婢只是个丫鬟,能沾什么运气?” “大通房,你忘了?”楚浔把银子揣进怀里说:“我若是活不过今日,就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反正你也没圆房,还可以风风光光嫁出去。我若是运气好能活过今夜,回去你就是半个主子,吃香喝辣,还不算好运气。” “今夜?”巧儿脑中闪过月历,猛的拍自己的脑门说:“呀,过了子时爷就弱冠了。现在何时了?” “早就亥时了。” 巧儿怨自己真的是喝多了,完全忘了正事。 “爷……”她抓住楚浔的手问:“您刚刚不是说饿了?我给您下一碗长寿面好不好?过了子时就能吃到。” “你醉成这样,还能做面?” “能能能!“巧儿不住点头说:“兴许醉了之后作出的面更好吃呢。你等等啊……” 巧儿说着就去翻灶台,看看有什么现成的食材没有。 她翻箱倒柜半天,找到一碗腌好的臊子,还有鸡蛋木耳,豆腐干和几颗小青菜。各种原料看来不太搭配,但是好在碱水面是现成的。 “你要用豆腐做面条?”楚浔看巧儿把豆腐切成小块,不解的问。 巧儿点头说:“这碗面就是有什么下什么,顺势而为。和您的处境一样。管他别人怎么说,偏就不信邪。豆腐怎么就不能当卤了?” 楚浔打眼看那小姑娘。听这话头,不像是喝多了呀。 巧儿做饭是个好把式、手起刀落把所有食材切成细丁,开始做卤。她把各种香料、麻油和椒油倒进锅里,手里拿着老陈醋,看看楚浔,想了想,舀起一大勺“哗”的一声倒进去。楚浔越看越觉得这面确实够邪的。 “好了!”两刻钟后,正好是子时,巧儿把一大碗红红火火的汤面摆在楚浔面前。 楚浔低头一瞧,这碗里宽汤细面,黄的鸡蛋、黑的木耳、绿色的青菜,还有过了油的臊子,飘在红红火火弥漫着醋香的浓汤中。 在他心口里横亘了一天的滞闷突然消散了,真的有点饿了。 “我尝尝。”楚浔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酸酸辣辣,荡漾着臊子的油脂香气。引着他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好吃吧?”巧儿撑着头坐在案边看着他,慵懒的依着自己的胳膊,头顶悬着一条腊肉,身后是长长的蒜辫子。 “嗯……不错,就是有点酸。” “爷……”她随手撕下来一块腊肉放在嘴里嚼着说:“从今日起,汉西府不详的传言就成了瞎掰。您吃这碗面,就是对全汉西,全天下的人宣告,汉西王不信邪。后面的大戏您才是角儿。” “真的这么想?“楚浔从面碗里抬头看她。 腊肉太硬,小丫头嚼得用力,显得很是笃定。 “真的!” “行,我的大通房有见识。” 巧儿咧嘴笑笑,趴在有些油腻的案上,拽过来蒜辫子拨弄着问:“我刚刚听这些婆子们老是提盐呀盐的,这定边到底是什么地方?” 楚浔吃了一碗面,头上冒出来细小的汗珠。他用帕子细细的擦了嘴唇,才说:“定边是盐库,也是产池盐的地方。咱们汉西人饭桌上的盐都指望这里呢。” “啊,怪不得。”巧儿咽了口口水继续问:“她们管晚娘叫大总管。” 楚浔低头偷笑,那个小丫头如今也是大总管了,看来人人都喜欢这个“大”字。 见楚浔不接话头,巧儿眼里闪过落漠,她撑着案几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扶您回房吧。我给您和……晚娘铺床。” 楚浔跟着起身,摇摇头说:“晚娘估计已经睡下了,你给我铺床就好。” “那……今日您和她不睡一处?”巧儿诧异,她来伙房就是为了打探晚娘的底细。那些个婆子嘴长,没两下就套出了实情。 那些人说晚娘出身不明,是王爷的外室,养在这里好多年了。要不这么要紧的大总管一职也不能给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呀。 楚浔倒是一脸不以为意的说:“我们好久不睡一处了。” 这么说以前睡过,这久别胜新婚,没有分头睡的道理呀。 巧儿跟在楚浔身后走进夜色里,她搜肠刮肚的想,突然瞳仁一缩道:“爷,今夜您是不是不能勉强?” 她想到那一次楚浔说要她交投名状,后来却自己服软,只是要抱,他表面装的若无其事,夜里其实犯了心疾。莫非今日他和晚娘分房睡也是因为心疾? 巧儿如此想着,赶忙伸手摸他的心口,却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你是想在我生辰之日气死我嫁出去吗?”楚浔狠狠瞪了她一眼,在黑夜里那眼神像寒光一样。 他见小丫头吓得立在原处,又压下火气说:“别瞎猜。我吃了面舒坦的很。” 巧儿还是不信,趁着月色看他的脸色,似乎确实没什么异样。 楚浔忽略她探寻的目光,用两手握住她的小手,又意味不明的笑起来。 “过来,别乱跑。你喝醉了,小心跌进池塘去。”楚浔一面说一面把巧儿的手揣进怀里。 “我哪里醉了,我还能跑呢。“巧儿不服气,刚往前半步,脚下长了青苔的石板突然打滑。 “哎哟……啊……爷你这是干甚……嗯……” 一只黑猫从树后惊起,轻轻一跃上了墙头。猫儿冷着脸,瞪着橙黄的眼睛望着墙下荒唐的两人。瞳仁眯成一条缝,尾巴轻轻摇了摇。 第64页 作者有话要说: 光顾写两个小冤家的日常了,好久没查案子了,开始埋伏笔吧。 第37章 信邪 第二日天未亮,陈峰就来辞行了。 楚浔游山玩水这么些时日,永安府的公文应该已经堆积如山了。楚浔表面上是个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心里的那根弦何时松懈过。 他遣陈峰骑快马先回永安去,把重要公文带回来审阅,顺便也打探一下永安的情形。 陈峰本来领了令要转身离开,又被楚浔唤回来。 “哎,最要紧的事还没说呢。”楚浔招手叫他。 “属下听令。” 楚浔从身后取出一个楠木匣子来,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打开了,巧儿在他身后伸着脖子看,原来是一对通透莹润的金镶玉翡翠镯子。 “这个你拿回去给墨江,当作聘礼撑撑门面。你们两人细细的商量大事。正好我不在府里,她同意不同意都有个退路。”楚浔把那匣子递给陈峰。 陈峰一双小眼睛瞪得老大,赶忙接过那镯子来说:“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就冲这对镯子她也得同意。” 巧儿又凑到陈峰跟前瞧镯子,眼仁都被衬得绿了。 楚浔却板起脸来说:“墨江是我身边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会这般没见识?” 他虽是对着陈峰说,眼睛却看着更加没见识的巧儿。 巧儿连忙退到后面,假装看身后的屏风。 陈峰听了赶忙赔礼:“属下信口胡说的,王爷说得对,礼不在重不重,关键是这份心。” 楚浔这才点头说:“我是不会让身边人受一点委屈的。墨江要是嫁,就必须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她若是不愿意,就留在府里,谁若是委屈了她,我第一个不愿意。” 巧儿听着这番话,摸着百子图屏风的指尖不由得停住。她埋下头咬着嘴唇心事重重。 陈峰拿了东西,没再耽搁,径直出了屋子。 金漆屏风下只剩下楚浔和巧儿两人。 “爷,墨江姐姐要嫁陈将军?”巧儿给楚浔递上茶问。 楚浔用碗盖撇着茶叶沫子点头。 “他们两个应该早就心有所属。我做个顺水人情。” 巧儿想着,不由得笑着说:“他们两人还真是般配呢。墨江姐姐不出府是不出府,一旦出去就要风光的嫁。今后就是四品夫人了。” “我想的周到吧?”楚浔喝着茶斜着眼睛看着巧儿。 巧儿刚要点头,又想到昨晚夜色下的种种,控制不住的满面绯红。 楚浔见巧儿不答话,伸出手把她拽到身边,用胳膊箍住她问:“墨江不一定买我的好,你可知道我的好意?” “我?这关我何事?”小丫头装糊涂。 “你!我这么急着把墨江嫁出去,你还不知道是为了谁?” “是……为了……” 巧儿正思索如何逗他,外屋传来脚步声。本来死死环住巧儿的胳膊不由得卸了力。巧儿慌忙跳开。 此时晚娘已经进了屋,她见楚浔面色绯红,还带着些喜色,随口问道:“在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楚浔薄粉色的脸颊此刻红得越发厉害。他挥挥手说:“没什么要紧的,昨日带来的行李可清点了吗?” 晚娘一听笑着点头,走过来扶住楚浔的肩膀说:“东西我都看了。那副玉石云子,每个棋子下面都刻了字。浔哥哥真是有心了。” 楚浔先是一愣,很快猜测那应该是程破空送给晚娘的礼物。那个酸人不知刻了什么字在棋上,又不敢说是自己送的。 楚浔只得干笑着搪塞说:“你喜欢就好。” 一旁的巧儿却插嘴道:“王爷最是周到,为了大总管把什么都想到了。” 小丫头面上带着毫无城府的笑,嘴上却是摆了楚浔一道。王爷气的暗暗攥紧了拳头。 晚娘不明就里,笑着对巧儿说:“莫要叫大总管,好像我都七老八十了。以后还是管我叫晚娘就好。” “那……那怎么行?您是主子我是下人。” “那就叫姑娘也行。我身旁的丫鬟都管我叫姑娘。”晚娘不在意的说。 巧儿诧异的看看楚浔,被楚浔狠狠瞪了一眼,赶忙把目光移开,点点头答应着:“哎,奴婢知道了。” 此时晚娘看向楚浔问:“昨夜睡好了吗?” 楚浔抚抚衣襟掩饰神色说:“还好。后半夜睡好了。” 身后的巧儿摸摸嘴唇,脸不由得又红了。 “马车备好了,现在出发可好?” “楚浔点头问:“那花马寺离得可远?” 晚娘摇头说:“不远,就在花马池后的山上。那里香火旺的很,有的时候从这里都能闻到香火味。” “哦,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如此热闹的寺庙?“ 晚娘笑道:“因为这定边县就这么一所像样的寺庙,而且在那庙里前两年来了位高僧。测签解字都特别灵。我这几个月每逢初一十五必定上山去为你的安康请愿,你今日不是平平安安过了生辰吗?” “嗯……”楚浔挑挑眉梢饶有兴致的点头说:“那是该去还愿的,还可以顺便会会那高僧。” 晚娘见楚浔已经起身,走来帮他拿了外袍,亲自服侍他更衣。巧儿站在一旁傻愣着,不知是不是该跟着一起去。 楚浔回头不咸不淡的说:“巧儿也去吧,随我坐一辆车。我看今日也不用在府里摆宴了,就去庙里吃一碗素面,算是过生辰了。” 第65页 “那……是不是有点将就?”晚娘问。 “哎……”楚浔不以为意的挥手:“在这乡下地方哪里有那么多规矩。随意就好。什么都不如早点回来睡个好觉踏实。” 听到“睡觉”二字,某人不由得又尴尬的咽了一下吐沫。 晚娘与楚浔肩并肩来到院内,上了同一辆车。巧儿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也挤进去,晚娘倒掀起帘子唤她:“巧儿快来,王爷等你呢。” 马车出了府邸,巧儿才有机会在白天观看定边县的景色。秦川大地景色壮美,但山多水少,少了些灵秀,可是此时车窗外的景色却是秀美婀娜的。 远处的青山初绿,近处延绵着被分隔整齐的湖面。天色湛蓝,雪白的的云朵倒影在湖面上,随风游走。最让人称奇的是,那些湖水一片片呈现不同的颜色,有的靛青,有个碧绿,还有的金黄。风吹过如彩色琉璃一般的湖面,卷起的浪花如千堆雪,在湖上形成银色的波纹。 巧儿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色,不由得看呆。一旁的楚浔悠悠解释:“那是盐池,用来晒盐的。”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青山说:“那山下有一片湖叫花马池,是这里最大的盐池。光这一片湖,就够整个汉西百姓的盐了。” 巧儿抬起头朝远处张望。身后的晚娘却有些吞吐的说:“那个……花马池这半年未采盐。” “为什么?”楚浔立刻关切的问。 “你听我慢慢说……”晚娘说道:“从去年夏天开始,县里开始有传闻,那花马池里真的出现了花马。好些个村民都见过。通体白色的大马,长着各色的斑点,在池边吃草。村民一追,那些个马就跑得无影无踪。” “夏日水草丰美,有些人在水边放马并不稀奇。”楚浔说。 “可是花马寺的高僧说,那花马有灵气,最好不要招惹。我们开始不以为意,可是后来真的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楚浔皱起眉头。一旁的巧儿眼睛却亮了,她直觉着可能出人命了。 “出了人命。”晚娘叹口气说:“而且不止一条。负责在花马池里采盐的长工离奇死了好几个。那池水没多深,却有长工淹死在里面。连府里也是怪事连连,每次在花马池采盐,府里就有人中邪。上一次一个小厮莫名其妙跳进池塘里差点淹死,事后问他,他竟然一点不记得了。” “竟有这般事……”楚浔沉吟。 巧儿在一旁问:“那报官了吗?” 晚娘看了看她,又看看楚浔,有些犹豫。 楚浔倒是不介意,直接解释给她:“这一片盐田自成一体,由我亲自统管。定边县令并不管盐田内的事项。他也不敢管。” 这盐田是汉西王的宝库,因为有盐,就有银子,银子可以给楚浔换各样所需,有能摆在明面上的,比如粮食,也有摆不上明面的,比如马匹枪炮。那小小的定边县令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过问盐田治下的事情。 巧儿不是完全明白,但是她知道楚浔自有他的道理。她点点头问:“那要不要自己查一查?” 晚娘叹息说:“我带人查了很多次,都无果而终。” 楚浔点头说:“这些事先搁一搁,还是先开始在花马池采盐吧。” “啊?还要采吗?” “采,这花马池的出盐直接关系到汉西的命脉。我可不信那些个邪事。”楚浔心想,他若是信邪就活不到今日了。 晚娘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她抿抿唇说道:“浔哥哥,我统管这盐田,要为治下每一人负责。若是再出人命,我该如何向百姓交代?” 楚浔眯起眼睛说:“我来坐镇。若是再出事正好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得罪了这花马是什么后果。” 第38章 不虔不敬 马车经过了花马池,车厢里陷入了寂静。 晚娘微颦秀眉,若有所思。楚浔沉默的观看沿路风景,巧儿则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厢,暗中回味两个人的对话。 她发现了一个让她有些失落的事实,这晚娘对王爷的态度与自己对楚浔的态度截然不同。 晚娘虽然对他也是关心备至,可是并不是言听计从。楚浔对她也是有商有量,有的时候甚至有些讨好。 而反观自己,似乎只是主仆之间的上行下效,与晚娘的分量是天差地别。 三人各怀心事,车行很快到了山脚下。还没进这花马山,就已经被山上的香火味熏得眼睛微涩。 巧儿抬头望向烟雾缭绕的半山,皱了皱鼻子疑惑的问:“这些和尚不是把庙烧了吧?” 晚娘笑道:“人家这是香火旺,都是信男善女供的香。” “我怎么闻着与其他地方的香味道不同?” 晚娘也跟着闻了闻说:“我倒是没觉得。这庙门口有卖香的小贩,善男信女都是在门口请的。这香会不会是庙里的和尚做的?” “哼……”一直沉默的楚浔不知为何突然冷笑一声说:“这高僧果然名堂很多,我越来越好奇了。” 三人正说着,马车来到花马寺长长的青石台阶下。 巧儿掀起帘子一看,车下可不就是请香的地方。 小丫头先跳下了车,来到摊位前。 那小贩青衫草鞋,个子很高。 “这位施主,请香吗?” 巧儿点点头拿起一柱香仔细的闻。 第66页 “您这香多少钱一柱?” “五文一柱。” “这么贵?”巧儿喊道。 小贩连忙摆手说:“小施主,这香是用请的,不是卖的,这也就是个诚心价辛苦钱。你不知道,我们这香里加了特殊的香料。那布袋和尚出身于奉化,他圆寂前最爱奉化曲毫茶。这香里特意添了曲毫茶,弥勒佛闻了高兴,你求的自然也就灵验。” “还有这种讲究?可是五文还是太贵了?”巧儿摸摸衣襟嘟哝。 “巧儿,不得无理。给这位师傅二十文,请两柱香就好。”楚浔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在巧儿身后说道。 巧儿撇撇嘴,从怀里不情愿的掏出钱递给那小贩。” 那小贩刚要接,抬头见到前方边立着几个身影,其中就有住持。他立刻知道面前来人不是寻常香客,要不怎么会住持亲自来迎。 此时那几个和尚快步往下走,一面迎着楚浔一面说:“王爷亲临本寺,贫僧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赎罪。” 那小贩一听,“扑通”一声跪下喊:“草民有眼无珠,不知是王爷。这钱草民万万不敢要。”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要把钱塞回给巧儿。 巧儿哪里要和他拉拉扯扯,一下子跳开了。 “师傅莫要介意。本王也要请香的。”楚浔一面说一面瞪了一眼巧儿。若是这小贩多嘴,把汉西王请香还要砍价的事说出去,楚浔真是在定边百姓面前抬不起头了。 小贩此时还是举着钱不敢收。他颤颤巍巍的说:“今日见到王爷已是三生有幸。这里的百姓因为有了汉西王镇守,才能河清海晏,百姓不忧炭,不惧寒。我心里敬王爷,如何敢收您的钱?” 楚浔对这小贩的谈吐刮目相看,他笑笑说:“这钱你不拿着,就是本王心不诚了。不光这二十文要拿着,还要多添些。”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碎银子来,交给巧儿,巧儿递给了那小贩。 王爷说着,已经提起衣襟拾阶而上。留下那小贩在身后。巧儿用余光看他,只见他望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用袖子擦拭眼角。 此时那打头的和尚与楚浔肩并肩上台阶,晚娘跟在身后说:“王爷,这位是此处的住持释明法师。” 楚浔点头致意:“本王今日是特意来道谢的。我听说高僧每逢初一十五,必定为本王诵经祈福,本王诚惶诚恐,难以言谢呀。” 巧儿在身后假笑,这王爷说起官话来也不含糊。 “王爷这话折煞贫僧了。”释明一面说一面引着楚浔往上走。 走了几十节台阶,楚浔脚下越来越慢,他不经意的抬起头望望高高在上的山门。 一旁的巧儿看在眼里,眼珠转了转,突然弯腰按住脚踝说:“哎呀,好疼!” “怎么了?”楚浔赶忙回身查看。 “我……好像崴了脚。”巧儿皱着脸说。 “怎么如此不小心?”楚浔嘴上责怪,却是无比担心的半跪下来查看。 一旁的晚娘和住持看得一愣。 “王爷,要不我陪着巧儿回马车上休息?”晚娘问道。 楚浔刚要答,巧儿却使劲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楚浔想了想摇头说:“还是我陪着她休息一会再上去。” 一旁的住持傻了眼。难道要他一个大和尚坐在台阶上等小丫鬟吗? 楚浔看向晚娘说:“还是你同住持先上去,在殿内等我就好。我一会儿要去还愿的。” 晚娘不情愿的点头。楚浔又看向脸色尴尬的住持说:“法师,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日是本王的生辰,我怕热闹,图个清净,还想在庙里请一顿素面吃,不知是不是唐突了。” 住持一听立刻得了特赦一般笑着说:“哪里哪里,王爷肯屈尊用斋,本寺蓬荜生辉。我这就先上去准备。” 他一面说一面招呼身边人,排着队提着袈裟走了。晚娘无法,只得跟着几个和尚继续往上走。 台阶上终于只剩下楚浔和巧儿两人。巧儿还捂着脚踝,楚浔已经起身,含着笑戳小丫头的额头说:“坏丫头,还装!” 巧儿见一行人走远了,才讪笑着起身,扶住楚浔的胳膊说:“现在好了,我同你慢慢走。” 楚浔听了心中了然,唇边笑意更深。巧儿是知道他一时上不了这么高的台阶,又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的窘态,所以才假装崴了脚的。 两人再次面对山门,互相扶着走走歇歇。走到一半时,楚浔已经气喘如牛,脸色越来越糟。 “歇一歇。”巧儿想要扶着他坐下,那人摆摆手说:“歇了再走更加难受,还是坚持一下吧。” 他按着狂跳的心放慢步伐,重心都放在巧儿身上。 巧儿眼看着他的汗水顺着鬓角留下来。 “谁建的这庙,修这么高的台阶做甚?”巧儿恨恨说道。 楚浔吞咽了几下,抑制住喉咙里的血腥气,吃力的说:“所有的庙都如此……这样……才显得……心诚。这……也是……我不信佛……的原因。” 他这病平日里走平地还好,最怕登高。上程破空的三层船对他来说已是极限了。 巧儿心中却是腹诽,以刚才晚娘的反应,她似乎并不知道楚浔的病况。以她和楚浔的亲密关系,应该最了解王爷才对。 两刻以后,楚浔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成仙了,两人总算来到山门边。 第67页 那人再也支持不住,瘫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闭着眼睛喘成一团。 巧儿半抱着他,见他脸上的血色都褪尽了,心里也是着急。她用小手轻轻按揉着那人的心口。 “好些吗?”巧儿看着他紫色的唇担心的问。 楚浔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巧儿暗自庆幸自己支走了那几个和尚。楚浔是万万不愿意旁人见到自己这副光景的。 歇了许久,楚浔终于睁开眼睛,轻声叹道:“越发……不中用了。” 巧儿不免心酸。她蹲下身撑着他的肩膀安慰:“这一路走来虚耗得太多了,回去让杜大夫给你配几副药就好了。” “我只怕……杜仲会先……拿刀砍了我……” 楚浔来到后殿时,晚娘已经烧了香还了愿,和尚们连素斋都准备好了。 那大和尚释明虽是心中诧异,可是看着楚浔和巧儿面色如常,也不敢追问他们为何耽搁了这么久。 楚浔倒是不客气,径直入了主座。面前的素面有点坨,但香气扑鼻。 他一面吃面,一面与和尚云淡风轻的攀谈。 “法师,不知您可听说了近来花马池的事情?” 住持本也陪着楚浔吃面,此时放下筷子正色道:“贫僧略知一二。” “本王有些事情不解。这花马池的传说由来已久,那池水采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突然就不能再碰那池水了?” 楚浔一面说一面直视释明的眼睛。 那和尚目光未有一丝闪烁。他略一沉吟说:“老僧也是不解。这池水不祥的说法是自去年才有的。花马也是去年才出现在池边。老僧未曾亲眼所见,只是为几个意外死去的施主超度过。为了此事贫僧日日诵经,祈求池边百姓平安。” 和尚的反应看不出任何破绽。楚浔追问道:“那以高僧之见,这花马池还能继续采盐吗?” 老和尚双手合十念道:“此事贫僧无法决断,但世间邪执之事也有因果,为求众生平安,还是应避之……” “可是……”楚浔也放下筷子,目光咄咄逼人。 “法师,若是本王执意要在这花马池采盐呢?” 老僧再次阿弥陀佛道:“那贫僧会为这花马池做法事,超度邪僻之灵,为王爷祈福。” “那就有劳法师了!”楚浔满意的点头。 一旁的晚娘先是为难的捏紧筷子,见楚浔如此坚持,不由得轻声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卡文了,烙馅饼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又写了这么多。我到底是多能瞎编? 第39章 话本 楚浔吃过素斋,率众人起身告辞。释明方丈再次把他送到山门口。 花马池采盐之事,众人都不再提起,楚浔毕竟位高权重,他一旦做了决定,别人多说无益。 来到马车前时,那小贩仍在路边售卖香火。看那篮子里堆积的香,似乎生意并没传说中那么好。 小贩见了楚浔免不了又一番作揖道谢,楚浔只是笑笑,巧儿在一旁嘱咐他不必多礼。 快要上车时,楚浔抬头望望天色说:“晚娘,花马池开始采盐,想必还有诸多事宜要安排。我是个闲人,想去镇上转转,要不咱们分头走。” 晚娘因为事情多,确实是满心的官司。她想了想点头对巧儿说:“帮我多照看王爷,别随便吃路边的吃食。” 巧儿乖巧点头,心想晚娘这个外室还真是一心扑在盐田上,似乎对王爷看的没有那么紧。 晚娘对巧儿的小心思浑然不觉,她又嘱咐等候在一旁的几个随从,让他们离得远远的,别打搅了王爷的兴致,只是在身后跟着负责保护王爷就好。 一切安排妥当,晚娘自己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像突然中了彩头的巧儿,偷笑着跟着楚浔上车。 “高兴吗?”楚浔在马车里斜着眼睛看着巧儿问。 巧儿一脸轻松自在,嘴角不自觉的弯着,那点小心思一看便知。 “王爷去镇上可是有什么事?”巧儿笑着问。 楚浔不咸不淡的说:“没事就不能去逛逛?中午多吃了几口,需消消食才好。” 巧儿明白,王爷这是自己承认吃饱了撑的,就是想带着她消遣一番。她笑意更深了。 定边县统共也没多大,没一会他们就到了县城。 此时刚过正午,早上的集市已经撤了,街面上稍显空旷。 巧儿按照规矩逛了几处粮店肉铺,把价格一一报给楚浔。楚浔听得不仔细,摆摆手对巧儿说:“随你的心意去逛逛,买些喜欢的吃食玩意就好。” 巧儿甜笑着跑走,眼看前面一家头饰店,她刚要进门,旁边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家吆喝道:“新进的抄本,凶宅汉西府,乡亲们看看那汉西王家为何厄运缠身,到底是触了哪个霉头……” 巧儿一听立刻住了脚步,她回身看看不远处的楚浔,那人似乎没有听到这吆喝声。 小丫头赶忙跳到店家跟前抓住人家的袖子说:“掌柜的,我要看看那书。” “好呀!“掌柜的一看来生意了,立刻喜笑颜开的说:“你可算来对了,这话本可抢手了,上月进了一百本,没两天就卖完了。这一批没剩几本了。十文钱一本,良心价。” 他说着从柜台后取出一个薄薄的抄本来塞给巧儿。 巧儿付了钱,一面快速翻那书,一面不安的看向大街上慢慢踱步的楚浔。 第68页 “老板,我识字不多。这书里到底讲的什么?汉西王一家为何接二连三的死人?” 那老板一听,压低了声音说:“嗨,还不是因为那王妃。就是现在汉西王的生母。” “生母?我听说她嫁到关外去了。” “对,就是她。”老板一拍大腿说:“其实当年老王爷未死时,那王妃就已经和赫人可汗私通。两人要合谋害死老王爷。于是赫人在草原上做法,求了法力最大的萨满。从此以后汉西王府厄运连连,眼下几乎死绝了。” “这……”巧儿被这个说法吓得连退三步问:“这道理说不通呀。虎毒不食子,她不至于害自己的孩子呀?” 老板用手拢住嘴说:“这些都是话本上写的,不能当真。不过……有人说这王妃志在辅佐赫人攻陷大齐。以后可以世代奴役我们汉人。为了江山大计,也顾不上什么儿女情长啦……” “巧儿……” 乔巧儿本来已经被这个传言吓得不知所措,此时门口传来的声音几乎让她魂飞魄散。 “……哎,爷您怎么来了?”巧儿一面说一面把书揣进怀里,冲到门口拉着楚浔就要走。 楚浔却是面如止水,立在原处朝着店家说:“我给你一两银子,你把剩下的书都拿来。” 巧儿心道不好,看来楚浔已经听到刚才的对话了。 那店家不明所以,兴高采烈接过银子,从柜台后抱出高高一摞书来。 楚浔并没有接,他朝着门外远远跟着的侍卫一挥手,立刻有人跑来。 “把这些书拿到镇外都烧了。”楚浔冷冷的说。 侍卫二话不说抱着书走了。 巧儿此时还愣在原地。她突然想起刚进府时查到的那个给楚浔下毒的刺客,最后也牵扯到赫人。楚浔在那之后没有再继续查下去,莫非他早就知道这事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干的?想到这里,巧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还愣着干吗,上车!”楚浔低声对巧儿说。 巧儿这才反应过来,跟着楚浔匆匆离开。 回到马车上,楚浔一语不发坐下。待到马车行驶起来,他才摊出手掌说:“还不拿出来?” 巧儿吓得捂住衣襟说:“爷,这……这就是话本,胡编的,不看也罢。” “你拿不拿出来?”楚浔眼神都冷下来。 巧儿迫于他的威仪,颤颤巍巍拿出来说:“您真的别当真。我是一点都不信的,这道理根本说不通。” 楚浔接过书,默不作声低头翻看。车厢里只剩书页的哗哗响声。那人一目十行,他每翻一页,巧儿心里就紧一分。 待到楚浔沉默着合上书页时,巧儿的心悬到了嗓子,她巴巴的望着楚浔的脸色。 “回去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此书,特别是晚娘。”楚浔望向窗外说。 巧儿不住点头,连声答应道:“巧儿明白。您看完了?我就说这是胡编乱造吧……” 楚浔此刻突然轻声笑了一声,幽幽说道:“这戏折……越来越好看了……” 巧儿不明所以,只是觉得他那声笑有些瘆人。 “回府!”楚浔朝着车外轻喝一声,车夫干脆利落的答应了,拉起缰绳调转回头。 回到府里,楚浔脚步匆匆,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巧儿微微放下心来。 主仆一前一后穿过竹林,进了内院,刚跨过门槛,只见晚娘的小丫鬟急急的走来。 楚浔已经发现那小丫头神色不对,刚要叫住问话,此时晚娘的身影已经立在门口。 巧儿抬眼一瞧,被晚娘粉面上的怒气吓得停住脚步。 她不知为何有些怕晚娘,更因为和楚浔独处而心虚。小丫头往楚浔身后躲了躲。 “浔哥哥……”晚娘微微抬起尖削的下巴,眯着冷冰冰的眼睛问:“这一趟,你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这……”楚浔心中隐隐有了不安,他犹豫了一下答:“从黔州回永安的路上顺道而来。” “哼!”晚娘冷哼一声,抬起手举着一封书信说:“到如今你还在瞒我。你若不是从他那里来,那人如何会把给你的快信送到定边?” 巧儿听明白了,晚娘指的是程破空。 楚浔微叹口气,指指门内说:“有什么要紧事,先进屋再慢慢说。” 他一面说一面径直往书房里走,晚娘虽在气头上,但是还知道深浅,她让开门口,看着楚浔进了屋,自己也跟进去,随后关了门。 进了门,晚娘把那封信扔在桌上,楚浔打眼一看,果然是程破空送来的。 “那人还在刻意躲我是不是?”晚娘在身后哀怨的问。 楚浔无奈摇头说:“晚娘,兄长以汉西大业为重,他的苦衷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想的。这些年他对我刻意回避,我的书信他一概不回。难道我是厉鬼会缠着他吗?” “住口!”楚浔断喝一声说:“莺歌儿姐姐的事情,是兄长心口上的伤疤。他如今如何面对你,如何给你承诺?” 晚娘听到姐姐的名字,眼尾已经红了。 “他和姐姐,就是因为被所谓家族大业捆绑,才会像如今这样天人永隔。我不一样,我虽也想为父王报仇,可是我不要昧者自己的真心踯躅不前。我心里怎么想的,就要怎么说出来。” 她哽咽着一字一顿继续说:“哥哥,我已隐姓埋名在这乡野之地,你愿意看到我走姐姐的老路吗?” 第69页 楚浔心中一下下发紧。他一开口已经带了颤音。 “晚娘,哥哥并不反对你和兄长的事,可是我并没有把握……他是如何想的。” 晚娘的泪积聚在眼底。终于滚落下来。 她恨恨道:“他给你寄信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他不肯见我?他若无心,又为何送那云子。他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咬着朱唇,几乎哭出了声。楚浔本想回身安慰她,那晚娘突然像失控般,抓起百宝格上的一副云子。双手抱起,举过头顶把罐子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巨响,棋子滚落满地。楚浔心中一顿,紧接着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顷刻间从心口里流走,黑雾在眼前腾起,楚浔连忙闭上眼睛,压抑住紊乱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日更小能手,求表扬! 第40章 残月双星 楚浔忍过心头的狂跳,待到眼前清明时,弯下腰拾起一粒晶莹的白棋。 他的指尖微麻,触碰到那云子时需要用些力气才能捏住,翻转过来细看,只见棋子下刻着细小的“残月”二字,再拾起一粒黑棋,果然刻了“双星”。 楚浔望着那蝇头小楷,心下有些释然,程破空这是用了西厢记里的最后一句唱词“你看那残月犹然北斗依,可记得双星当日照西厢!” 程破空演的西厢记与别个不同,戏里的张生最后并没有高中,可是一对才子佳人还是冲破束缚,双双把马上。 程破空与奕王妃因为身份的束缚而一再错过,他心中何尝不想不顾一切的随心而动。 如今奕王妃已香消玉损。他面对疏阔磊落的晚娘,难得的真情流露,在云子下刻下了这样的承诺。 晚娘是女孩子,没有机会看西厢记,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想必那程破空既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真心,又怕她看穿自己的软弱,会更加奋不顾身。 程破空也好,晚娘也好,都被这个家族的命运牵连着,背负着太多使命。楚浔何尝不想把担子放在自己肩上,让这一对有情人过上男耕女织举案齐眉的平常日子? 想到这里,楚浔不禁长叹一声道:“晚娘,都是浔哥哥无能,无法保护好你们,不要怪破空兄长。” 晚娘听了心中更是酸涩,她何尝不知楚浔的艰难。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大家族,躲过了死劫的家人都退到了暗处,只剩下年纪最小,体弱多病的楚浔留在那险象丛生的府中,他在暗中安排一切,他也在明处苦苦周旋。 “哥哥……”晚娘扑到他怀里呜咽。 楚浔搂住她的肩膀说:“我在路上见到了大哥。” “大哥!”晚娘抬起泪眼,难以置信的望着楚浔问:“大哥他可安好?” 楚浔艰难的点点头,指着程破空那封书信说:“你拆开看看,里面一定是交待大哥上京的事情。” 晚娘迫不及待的拆开那封信,上面果然是说贾迪拿下京营主将之职,此刻已经启程赴京了。 望着那日思夜想的字迹,想到大哥艰难的迈出了关键一步,晚娘的泪再次滚落,滴落字间。 楚浔此刻脑海中闪过大哥脸上的伤疤,他闭了闭眼说:“我们在军营里匆匆一见,连一句整话都不能说。他虽一切安好,我却是自责不已。他曾经是那么不可一世的王府世子,满腹诗书、武功盖世,可是如今只能屈就作那些草包的副将。晚娘……” 楚浔紧紧握着妹妹的肩头说:“记住了,你和兄长要永远躲在暗处,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身份。这样……不管是成是败,你们都有后路。哥哥……是真心希望你们比翼双飞的。” “真的?”晚娘眼里燃起的希望。楚浔如今是汉西王,他若不反对,自己与程破空的事就少了羁绊。 “真的。”楚浔再次搂过他最疼爱的妹妹。轻轻拢住她的肩头,一下下拍抚着。 碧纱窗虚掩,能隐隐透出人影来。巧儿在夕阳下立在院中,望着窗下相拥的两个人影,唇边还是得体的笑着,只是一颗心如浸入苦药中,连喉头都是苦的。 楚浔回到暖阁里时,已是掌灯时分。 一进门,有隐隐的米香。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火。 巧儿本是坐在黑暗里,听见门响,起身迎出来。她的面庞一半隐在黑暗里,细看也是神色如常,只是不知为何不如往日灵动。 她一面帮他更衣一面轻声问:“新熬的梗米粥,要不要吃两口?” 楚浔立在屋子当中,疲惫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强撑着安慰晚娘许久,如今见了巧儿,实在不想再逞强。 “不喝了。”他摇摇头说:“很累,容我躺一躺。” 巧儿服侍他净面洗手。那人拿着热毛巾按在双眼上,久久不动。 “爷,是不是不舒服?” 那人还是好久没有反应,待到毛巾彻底凉透了,才垂下手点点头。 “心口有些闷,巧儿,去把窗户推开些。” 巧儿赶忙走到窗边,把隔扇推开一半,今夜月圆,清冷的月光顺着窗间的缝隙倾泻而下。 微亮的夜风吹进来,巧儿忍不住深深吐纳,看来觉得憋闷的不知楚浔一个。 “巧儿,来……”此时楚浔已经歪进床帐里,他朝着巧儿伸出一只手来。 巧儿有些犹豫,慢吞吞的走过去。 “陪我待一会儿……”楚浔举起那只手,巧儿迟疑着握上去,指尖冷若寒冰。 第70页 “手这样凉,莫不是着凉了?”巧儿担心的问。 那人卧在枕龛里,一只手臂弯曲着遮住额头,看不到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回握巧儿的小手。 “进来……”手是温柔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巧儿望望床帐里,楚浔并没有挪开给自己留出外面的地方,自己该坐在哪里呢?” “脱鞋,上来。”楚浔抬起手臂,似乎因为说话吃力而有些不耐烦。 ”爷,门没锁,别人会不会来?”巧儿不安的看了看门闩。她怕正宫外室来突查。 楚浔手下稍一用力,巧儿“啊”的叫了一声。冷不丁的摔进他怀里。 “没有别人。”那人在她耳边说,语气不善。 巧儿无法,只得扭扭捏捏的脱了绣鞋上床。人还没上来,楚浔已经欠起身松了帐子,账内黑压压的只剩两人。 “过来……”四围黑下来,楚浔的语气突然柔和了。 巧儿受了蛊惑一般躺在他里侧,靠在他身旁。 那人见她僵硬着身子躺好,慢慢侧过身,先是搂住她的腰,然后把脸深深埋进她怀里。 “巧儿……”他无限轻柔的唤他的名字。 “哎,奴婢在呢。” 那人在她怀里摇头,闷闷的说:“别出声……” 他怕这小丫头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幺蛾子来,破坏了气氛。 巧儿果然闭嘴,紧紧抿起嘴唇。 楚浔躬起身在黑暗中摸索。 “你作过稳婆,这些事……知道吧?”楚浔的影子停在巧儿的胸前问。 小丫头点点头,吞吞吐吐道:“大概……知道,嗯……那些东西位置在哪里是知道的。” “行,那你就见机行事。”楚浔命令道,又开始忙活。 “爷,您刚才不是说胸口闷,今日行吗?” “闭嘴!” “嗯……”巧儿被他用手堵住了嘴,想叫却叫不出来。 第二日清晨,天色已经大亮。床帐里汗味混合着巧儿甜香的脂粉味,笼着凌乱不堪的被褥。 巧儿的小脑袋枕在楚浔腰侧,她已经醒了,只是酸软的不想动弹。 楚浔掐掐她的下巴取笑道:“你偏要当大通房,如今知道辛苦了吧?看你以后还如此贪心?” 巧儿懒懒的翻了个身。其实要说疼也不是难以忍受,只是这种封闭的内心与身体同时被人攻破的感觉难以言喻。 楚浔见她不作声,怜惜的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说:“若是太累,今日就别出去了,和我多待会儿。” 巧儿没有答应,不知想起什么,大眼睛里先浮现了笑意,抬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又要说什么?” “爷……您这不是没问题吗?怎么府里的通房们都是假的?” 楚浔就知道她又要问混话,他用手指戳她的额头说:“我堂堂汉西王,想来真的就来真的,想玩假的就玩假的。谁敢问我?” 他说完顿了顿,见巧儿没答话,叹了口气又说:“哎,也就你这么个坏丫头敢问这种事。” 巧儿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往他怀里钻着说:“如今有了真的,还留着假的吗?” “要!”楚浔答得干脆:“若不留着她们,我楚浔荒唐不羁的名声还怎么传出去?若不留着她们,你乔巧儿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有被人加害的危险。为了你,只能委屈她们了。” “王爷……”巧儿本是小女儿捻酸吃醋,没成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世上动人的情话并不一定是海誓山盟,有的时候荒唐的人才会最深情。 第41章 肝脑涂地 巧儿与楚浔两人正躲在账内私言切语,帘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浔哥哥……”声音近在咫尺,而且是正宫外室晚娘的声音。 巧儿头皮发麻,慌忙钻入被中。 楚浔诧异,昨晚眼见巧儿上了门闩的,细一琢磨,才想起来昨夜巧儿半开了纱窗。两人后来浓情蜜意,水乳交融,早把窗子还开着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晚娘的声音再次从窗下传来。 “浔哥哥,起身了吗?” 楚浔清了清嗓子,镇定自若的答:“还没,昨夜太乏,我再躺一会儿。” 楚浔扶了扶腰,还真是够乏的…… 晚娘的声音有些焦急:“陈峰回来了,说是有要事。” “这么快?”楚浔眉头轻皱。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 ”快让他进……嗯……”他刚想让陈峰进来,被子底下的腿被人拧了一下。 “巧儿起了吗?她若是起了,我就让陈峰进来。”晚娘继续问。 被子里的小人几乎要扎进楚浔怀里。 “她……她上园子里逛去了,莫要管她。”楚浔按住腿上那颗小小的头说。 “这丫头,怎么也不先服侍主子,倒自己逍遥去了。”晚娘在窗外嘟哝。 “嗯……她倒是也服侍了。” 而且也逍遥了…… 巧儿猛掀起被子,满面怒容看着楚浔,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休得再讲。 楚浔弯着嘴角肆意的笑起来,搂住巧儿的脖子朝着外面喊:“我这就起来。让陈峰进来吧。” 晚娘答应了,脚步声匆匆走远。 床帐里的巧儿慌不择路,不知该不该下床。 “就在里面躲着,一会儿陈峰走了我服侍你梳洗。”楚浔怜香惜玉起来。 第71页 巧儿哪里奢望那些,她恨恨的说:“若是被晚娘发现怎么办?她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不会,这事我说了算。” 巧儿咬住嘴唇说:“爹爹还在大牢里,我以后可如何向他交代?” 她到今日才想起来爹爹,忘了管楚浔要“大通房”名号时候的威风了。 “我自会去说,我先去你叔叔家里送大红聘书,再送些彩礼,日后见了你爹爹也会有我手写的帖子。” “叔叔……”巧儿想起那对夫妇不禁咬了咬牙说:“我不认他们这门亲戚,他们把我卖出来之前连床被子都不给我。” 楚浔已经起身,披上袍子回身搂住她说:“那就只送聘书,不送彩礼。一个子儿都不送。然后在他们家巷子口放整天的鞭炮,给你撑腰。” 巧儿一听才转阴为晴,她想到叔叔见不到彩礼的失望样子就开心。 “那好,还是王爷会膈应人。” 此时门口又传来脚步声,巧儿赶忙缩回帐子去,把帘子从里面紧紧抓住。 楚浔在陈峰进屋的一刹那,不动声色的把巧儿的绣鞋踢到床底下。 “爷………”陈峰进了门直接一抱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说:“赫人的将云可汗发来战书。” “啊?”楚浔立刻变了脸色,那将云可汗娶了他的生母,算起来还是他的继父。 赫人首领与大齐皇帝多年前曾结拜兄弟,两境一直相安无事。但是那结盟之事毕竟年代久远了,如今北境也时有擦枪走火之事,好在并无大患,这还是多年来赫人第一次给大齐下战书。 “因为何事?”楚浔一面说一面打来信封,这是北境驻防给楚浔的信。 楚浔没有兵权,但是涉及汉西百姓安危,真有战况还是要和他通报的。 “近半年来,赫人贩马的商人频频失踪,好几只队伍有去无回,据说是被我们汉西人绑架杀害了。将云汗一怒之下下了战书,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彻查,势必开战。” “这……空口无凭的,会不会是挑衅?”楚浔沉吟。 陈峰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清楚。战书里说都是有名有姓的商人,从鄂多斯入关经榆林进的汉西,然后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音信。” 楚浔沉默着看把信从头看到尾,又沉默着把信仔细折好,塞回信封里。 “去把晚娘叫来。”楚浔吩咐陈峰。 陈峰刚一出门,巧儿从帐子里钻出头来,本想询问几句,却见楚浔静静的坐在案几旁,手指里还捏着那信,似是盯着地面,目光却又飘渺。 巧儿感觉此时不是打搅她的时候,又乖乖躲回床上去。 此时楚浔却站起来转身,径直往书房里去了。 没一会儿,廊下响起了晚娘的脚步声。楚浔站在书房门口招呼她进去,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浔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晚娘见楚浔脸色沉郁,站定了问他。 “我……恐怕得去一趟榆林。” “去榆林做什么?那里赫人多,不太平。” “就是去会一会赫人。我想见见她……” “她?哥哥你去找她做什么?” 那个人的名字是兄妹俩不愿意提及的。在母亲改嫁,两人尚且年幼时,他们就再也没有称呼过她为“母亲”。 楚浔平静的把手里的信递给晚娘。晚娘打开了匆匆一扫,已是怒不可遏。 “这分明是无中生有。几个客商,无名无姓,我们怎知真假。两境来去自由,没有花名册,空口无凭。” 楚浔却摇摇头说:“就算是无中生有,我能置之不理吗?” “让榆林卫的守将去谈不行吗?全汉西那么多人,为何偏要你去?” “全汉西那么多人,只有我他们不敢动。只有我去才能一锤定音。”楚浔坐在案几边,手中捻着一支黄玉镇纸,面无波澜的说。 “不行!”晚娘突然提高了音量。 楚浔手下一顿,捏着镇纸的指尖有些发白。他早就预料到晚娘会是此种反应,这也是他要先和晚娘商量的原因。 “晚娘……你细想想,两境多年相安无事,为何今日突发战况。那将云汗若不是有把握,如何说服她下讨伐檄文?这事万一是真的呢?” 晚娘沉默了。此事若是真的,汉西王就必须面对,否则会祸及黎民。 “哥哥你若真的要去,一定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晚娘抬头说。 “你说。” “你此去不能见那个女人,更不可低声下气求她。我晚娘此生都不会原谅她。你若是不计前嫌与她合好,就再也不要来定边找我。母亲与妹妹,只能选一个。” “晚娘,你……”楚浔把镇纸“啪”的一声放在案几上。 晚娘却不顾他的愠怒,直接一甩袖子推开门出了屋子。 那一边的暖阁里,巧儿竖着耳朵偷听,她能听到晚娘震怒喊“不行”,还听到楚浔似乎拍了桌子。待到晚娘满面含怒冲出了门,巧儿赶忙钻出了床帐。 楚浔本来说要服侍她洗漱的,被早上这几件事一搅,必定没了心思。 巧儿其实心里有些羡慕晚娘。她似乎是唯一一个敢于对楚浔使性子,发怨气的女人。 巧儿自己有时候说话口无遮拦,弄的楚浔哭笑不得,其实她心里是有分寸的。 她那些混话无外乎是插科打诨,逗弄着王爷开心罢了。若要让巧儿对王爷违逆,她是万万不敢的,况且她也没觉得王爷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周到,需要她使小性子的。 第72页 正思索间,只见房门打开,楚浔拎着一样东西颤颤巍巍进了房间。 巧儿定睛一看,那身娇肉贵的王爷竟然提了一只大铜壶。 这壶是每日清晨由伙房送到各院门口的,供主子们洗漱用。巧儿没想到楚浔自己去提了壶来。 “爷,快放下。我来。”巧儿说着就要跳下床。 “你别动。”楚浔提着一口气伸出手拦她说:“说好了我要服侍你的。” “王爷……”巧儿感慨,她委身的这位爷还真不是一般人,昨夜抱着外室哭了半宿,然后能回来与自己干了大事。今早服侍通房的空档里,又抓紧时间与外室吵了一架。最关键是这位爷面不改色,游刃有余,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得周到。 楚浔不知道巧儿的小心思,忙着找来铜盆。那壶是一早送来的,里面的水温度正好。他往铜盆里倒了半盆水,剩下半盆全倒在地上了。 那人端着水盆走到床前,又去架子上取了手巾。 “那条是爷擦脚的。”巧儿连忙制止。 楚浔摸摸鼻子又换了一条。 “那条是抹布。” “怎么抹布也这么干净,哪里分得出来?”楚浔抱怨。 “不是您说的,抹布有一点黑都不行吗?” 楚浔叹气,伸手指着另一条手巾问:“这个?” “嗯,这是爷的擦脸手巾。” 楚浔拿了手巾搅了水,抬起手来细细的擦巧儿的眼角上的眵目糊,一面擦一面问:“还疼吗?” 巧儿想了想,微微点头。 楚浔用擦完眼睛的毛巾又擦了擦她的小嘴,怜爱的问:“后悔吗?” 巧儿又摇头。 楚浔放下手巾得意的笑着说:“跟着爷不会后悔的。” 巧儿被这有些俗套的承诺一下子就感动了。她眉眼含情,红唇微抖道: “爷,巧儿一定为你肝脑涂地。” 楚浔摸摸鼻子,他不太明白在鸳鸯帐里该如何肝脑涂地。巧儿的这番心意他倒是相信的。 “好……”楚浔含笑点头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收拾收拾,恐怕很快又需要验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活宝呀……感谢在20210511 13:07:07~20210513 05:2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晚吃啥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乌合之众 楚浔给巧儿擦完脸,又拉过她的小手,四只手一同泡进铜盆里。水波荡漾,那一大一小两双手似是幻为一体。 “王爷,您说又要有命案了,是不是指花马池?” 楚浔低头仔仔细细的清理巧儿的指甲,一面洗一面点头说:“这整件事情都不对劲。我是不信那所谓花马的传说的。” “那……您是不是觉得花马寺里的大和尚不对劲?”巧儿问。 楚浔想了想摇头说:“我最先怀疑的也是那释明和尚,可是昨日试探一番,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这和尚要么是城府极深,有备而来,要么就是彻底清白。” “没点城府能当方丈吗?得让香客趋之若鹜,寺里的和尚俯首称臣,还得让菩萨也青睐有加。他把那花马寺搞的风生水起,我看那里的和尚各个都肥头大耳的,这个住持一定不简单。” 楚浔帮她擦着手指忍不住又笑了。 “人都说馋当厨子懒出家,其实出家也挺不容易的。” 巧儿的手擦干净了,自己下床,一面光着脚找鞋一面说。 楚浔这才想起来她的鞋被自己丢到床底下去了。他把小丫头按到床上说:“地上凉,我给你找鞋。” 说着就自己半跪到床边,弯着腰寻巧儿的鞋。 “爷……您……这不是要把我惯坏了吗?” 楚浔拎着一双绣鞋抬起头来,似乎不明所以。 “你这么容易惯坏吗?”楚浔眨着眼睛问。 巧儿怪他不解风情,踩上鞋娇嗔道:“爷是对每个……都这么好吗?” 楚浔起身拍拍手上的土。他似乎被床下的尘土呛到了,一面咳一面笑道:“嗯,对每个真通房都这么好。” 巧儿眼里划过一瞬的落寞。但是很快收拾起心情。以她的地位身份,该对楚浔这话高兴才是。 她不自然的笑笑问:“我去给你端早饭去。想吃什么?” 楚浔吞咽了几下,忍住咳嗽说:“去给我端壶茶吧。口渴的厉害。” “哦,这就来。”巧儿这才想起来,整个晚上自己都要死要活的,哪里有精力伺候楚浔。那人一晚上连口水都没喝。 巧儿穿戴整齐,走到外屋给楚浔沏茶,刚端进去,那人就抢过杯子来一仰头都喝尽了。巧儿赶忙又给他倒了一杯。 “爷,当时那花马池出了好几档子人命,为什么没有告官?若是衙门来了仵作仔细查,总能查出蛛丝马迹的。”巧儿趁着楚浔喝水的功夫,想起来问正经事。 此时第二杯茶已经见底。楚浔掏出帕子按按唇边说:“这定边县可不单单只有盐……” “嗯?”巧儿不解。 “谁家饭桌上都缺不了盐,有了盐就有银子。你看那西面的青山……”楚浔说着指了指西边的天际道:“那山洞里还有粮食……” “这里也是粮仓?” 第73页 楚浔点头说:“这里不光是汉西的粮仓,还是天下的粮仓。若是遇上饥荒战乱,这里存的粮食可就抵了大用了。” “可是……就算是粮仓,也不至于要遮掩吧。” 楚浔唇边浮现笑意说:“这里不是大齐的公粮仓,是我汉西王存的私粮。” “私粮?”巧儿听说过,大齐的粮食由朝廷统收统销,贩卖私粮是要定罪的。 “爷,为何要囤私粮。” 楚浔随意的敲敲桌面说:“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银子。我想……在汉西废除交子,重新按储存的银子发行银票。废除旧制的时候,百姓难免恐慌,一恐慌就会抢购粮食。只有存够了粮,才敢迈出这一步。” “啊!”巧儿没想到楚浔在下如此大的一局棋。看来他应该为此事准备很久了。 “可是……”巧儿还有不明白:“王爷您存够了银子了吗?” 楚浔嘴角笑意更深,他指指西边的山头说:“也存在山洞里了。” “我的天爷,那是不能让衙门来。” “还有呢……” “还有?”巧儿觉得需要重新认识面前这位爷了。虽然昨晚已经把他看得通透了,可是没想到这貌似孱弱的小王爷有如此深的心思。 “这里还有马。” 巧儿头皮发麻。那关外的赫人骑马是因为游牧,关内人除了出行骑马,那就是为了打仗了。 “爷,您不是要……” “谋逆?”楚浔不经意的吐出这两个让巧儿不寒而栗的字,可是随后他又摇头笑了说:“不会,我还没活够呢。屯马也不一定单单为了打仗。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用意。” 巧儿可算是松了口气,按理说楚浔没有兵,光有马也起不了兵呀。可是说到这马,她又突然瞳孔一缩。 “王爷,这里的马是不是从赫人的马贩子手里收的?早上陈峰不是说赫人的马贩子失踪了……” 楚浔的面色也有些凝重,他点点头说:“我也是有些担心。这里离北境不远,很多赫人马贩子来用马换盐。我最怕的是,那花马池的事情和赫人马贩有关。” 巧儿听了惶惶不安。这两件事若真的有关,该如何向赫人交代,两境势必要开战呀。 “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探一探这花马池的低细。这事不能声张,只能我们私下里查,巧儿……要辛苦你了。” “我?我人都是爷的了,辛苦些算什么?” 楚浔笑着起身,刮了一下巧儿的小鼻子说:“不知害臊吗?总是挂在嘴边。” 巧儿的面色顿时红到耳梢。 此时楚浔看看巧儿手里的茶壶又说:“怎么还是渴。” 楚浔使劲吞咽了几下,意识到自己也许不是渴,而是喉咙痛。 他攥起拳头来轻轻的咳,越咳喉咙越痒。 此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只见晚娘火急火燎的走进院子,还没到门口就喊:“王爷……” 楚浔心下纳闷,晚娘刚才明明是赌气走了,怎么自己又转回来。 他这个幼妹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与哥哥姐姐拌嘴后都是要别人哄才下台阶的。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计前嫌了? “王爷……”晚娘一脸焦急的说:“院外聚了好多盐田的工人,他们听说花马池要重新开始采盐,要来和王爷论断呢。” “论断?哼!”楚浔冷哼一声说:“来的还真是快呢。我倒要看看有什么花样。” 楚浔带着巧儿和晚娘两人径直出了院子,来到大门口,只见陈峰提刀已经挡在门前。 “爷,不能去……”陈峰为他的安危担心。 楚浔从门口望出去,却见大门外乌压压站了百十来号人。前排的人竟然还披着麻带着孝。 楚浔心下一沉,回头问晚娘说:“这些都是采盐的工人?” 晚娘眼力好,她仔细看了看,肯定点头说:“都是附近的相亲,也在盐场做工。” “既然是自家工人,有何好怕!”楚浔说着已经跨出了门槛。 门外的工人本来闹哄哄的喊,见一身白衣翩翩公子跨出来,立时就住了声。 楚浔走到大家面前站定了,负手含笑问:“诸位乡亲们今日有何事要论断?”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来的时候信誓旦旦,此时却都指望着别人出头。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终于一个站在前排年龄稍长的人跨出一步,却是一上来就磕了个响头。 “草民们今日是来恳求王爷,那花马池断断不可再采盐。这半年以来出了好几条人命了,我们实在是怕呀!” 一旁的人见到有人出头,终于胆子也大了,几个戴着孝的人齐刷刷跪下喊:“王爷,求求您,别再让我们去那花马池啦……” 楚浔背着手一言不发,等待着他们下一步的戏码。 此时后排有人喊:“若是非要我们去送死,我们就不干了!” “对,不干了!” “对,不能送死!” ……… 楚浔眉头微颦,抬起了手。大家不明所以,纷纷收声。 他清清喉咙,指着那几个戴孝的说:“本王也是近日才听说有人因为花马池的缘故遭了意外,本王深感痛心。” 他回头对晚娘说:“去把账房叫来,这些相亲理应得些抚恤。这样吧,凡是因公丢了性命的工人,一家领一百两纹银。受伤的领五十两。” 第74页 “啊……” “啊!” 人群里发出惊呼。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命会如此值钱,这年头有几个人见过白花花的真银子呀? 跟着惊呼的也有巧儿,她一面感慨楚浔的出手阔绰。一面也为了他捏一把汗。 从这抚恤的数目上看,楚浔开采花马池的决心不容置疑。因为没有工人能抗拒这个数目。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就是现实。 只是不知这花马池一旦动工,会发生什么样的蹊跷事。 巧儿是穷苦人家出身,她对穷苦人的判断果然不错。 楚浔这句话一说出来,后排的人议论纷纷,前排披麻戴孝的人兴高采烈的哭着谢恩。 楚浔指指后面的人继续说:“这花马池一旦开采,若是再有人遭遇不测,一律按我刚才说的数目发抚恤,大家还有什么异议吗?” 对面的人群先是沉默,其后整齐划一的开始摇头。 “没有啦!” “散了吧。散了吧!” “王爷英明,谢王爷隆恩!” 人群很快散去。楚浔也回转身。巧儿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晚娘急着去找账房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得她亲自支使。 转过假山,日头突然没了遮拦。热辣辣的照在脸上。巧儿手搭凉棚挡着阳光,前面的人慢慢停下了脚步。 巧儿几乎撞在楚浔身上,她惊呼了一声:“爷,您干嘛?” 此时楚浔却突然扶住了身旁的寿山石。巧儿绕到他面前一看,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只见楚浔面色霜白,用另一只手扶着额头,摇摇欲坠。 “怎么了?“巧儿一面问一面扶他。 楚浔闭着双眼,似乎听不到她说话,脸色越来越白。 巧儿一把搂住楚浔的腰,那人把重心都压在巧儿身上。 小丫头一眼瞥见身旁有一个石凳,连拉带拽把楚浔扶到跟前坐下。那人气息很急,伏在巧儿肩头喘息。 巧儿一下下抚摸着楚浔的后背。那人缓了良久,才艰难的吐了几个字:“只是头晕……” 此时楚浔后背的衣裳已经微微汗湿。巧儿这才想起,那人只是昨日中午吃了一碗素面,此后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来。他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 “是不是累了?”巧儿轻声问。 那人在她肩上点头。气息慢慢均匀了些。 巧儿见身边没了人,摸摸楚浔冰凉的脸颊轻声说:“爷真有办法,几句话就把那些人打发了。” 肩上的人似乎很受用,无声的笑了笑。 他又缓了好久,才侧过头在巧儿脸边缓缓说:“对付乌合之众有三件法宝,屡试不爽。” “哪三件法宝?” “第一是吓唬,第二是利诱,最后是分化拉拢,他们自己就溃不成军了。本王仁慈,只用了利诱。” 巧儿一面回想,一面觉得这三样法宝自己哪一样也逃不过去,看来自己也是个乌合之众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才发现,小王爷起床后似乎没洗脸。 第43章 河神 楚浔与巧儿一同回了书房。那人勉强在案几前坐了两刻,把陈峰带回来的文书大略看了看,就又回了卧房上了榻。 巧儿知道他还是不舒服,也没深问,只是为他铺床盖被,又端了些粥饭在炕桌上。 楚浔半靠在床头,手里握着公文,指尖捏着眉间闭目养神。 “巧儿……去把晚娘给我找来。”楚浔轻声唤她。 巧儿一愣,随即转头说:“这才缓过来些,还是歇一歇吧。” 她也知道楚浔与晚娘之间的事情,自己没什么发言权,可是这平日里威风的王爷,一到了晚娘面前却总是察言观色夹着小心。她有些心疼他。 楚浔倒是没想那么多儿女情长,他满心里都是案子。 “去吧。这花马池之事一天都不能耽误了。” “为何如此之急?” 楚浔睁开眼坐起身说:“我刚才细细一想,越想越不放心。这花马池的系列命案,会不会是为了吸引衙门来定边县查案?” “啊!”巧儿一听也面色一沉。 刚才楚浔才告诉她定边县的诸多秘密,这些事若是被朝廷知道。对楚浔非常不利。 “更糟的是……”楚浔略一沉吟接着说:“赫人失踪的事也可能和这个有关。他们见衙门碍于我的势力不敢来查,就把这事捅到北境驻守去。汉西的大小官员我是不怕的,但是一旦军队进驻定边,我就没有回旋余地了。所以……我须要在军队来查之前把这事了断。” “所以,这么多案情连在一起,都是为了让人查你?” 楚浔沉默点头。他生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从记事起就要走一步看三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巧儿此时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她连忙起身,一溜烟出门去找大总管晚娘了。 没一会,晚娘随着巧儿进了屋。 “浔哥哥,那花马池当真要开工?”晚娘焦虑的再次确认。 楚浔头痛得紧,他皱着眉头,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当真。备好银子吧。” “这么说你明知道要再出人命,还要一意孤行。什么命是能拿银子换的?”晚娘提高了音量问。 巧儿知道楚浔身上不好受,在一旁使劲摇头努嘴,示意晚娘轻些。 第75页 晚娘忍了忍,才控制住心头的气话。这两天她似乎一直在和哥哥闹别扭。 楚浔此时睁开眼睛,眼神里有些许痛楚。他缓缓说:“谁也不想看到出人命。可是……不这么做怎么能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晚娘追问。 楚浔点头:“这蛇的目的我还没完全想明白,我倒要看看他为何不让我碰那花马池。此池是定边最大的产盐池。是什么人想坏我好事?” “可是花马池的传说自古有之。此地人一直供奉花马。若是这花马真的是河神,不能招惹呢?前面几次都是一下河采盐就出了事。”晚娘还是不敢冒险。 楚浔似乎在认真思考晚娘的问题,他把被子往胸口上拉了拉说:“那咱们就试试。” “怎么试?你要试探河神吗?” 楚浔想了想,唇边浮现了一丝笑意说:“晚娘,你先散出去消息,就说明日起我们就下花马池采盐。” “明日?非要这么急吗?” “对,就明日,只是……咳咳。”楚浔冷不丁的咳起来,他慌忙用帕子捂住嘴。 那人咳了好久才顺过气来慢慢说:“只是,你只选十来个知根知底的工人,让这些人大张旗鼓的在河边拉开架势干活,但其实只是在池边聊天休息,装装样子,不动那河水。这十几个人务必要可靠。” 晚娘也是个聪明的,她思索片刻一下子明白了。 “浔哥哥是让那暗处的人先沉不住气。若是他们先动手了,就可以向乡亲们证明并非是什么河神震怒,只是有人假借河□□义搞鬼罢了。” 楚浔满意点头。 “可是……”巧儿在一旁插嘴:“若是对方迟迟不动手呢?” 楚浔冷哼一声说:“那就说明工人里有内鬼,一个个审,自然能顺藤摸瓜。” 这一次晚娘和巧儿同时点头。 楚浔继续说:“派人暗暗的把这十几个人保护起来。这样……总不算草菅人命了吧?” 晚娘没想到哥哥想的如此周到,脸上为刚才的话有些悔意。她咬咬嘴唇点点头。 楚浔一番话说完,终于卸了力气,又一阵阵的深咳起来。 晚娘此时才注意到他脸色蜡黄,而且明明早上已经起身了,此刻又躺回床上。 “浔哥哥,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晚娘来到跟前帮他捶背。那人却咳得越发停不下来。 巧儿眼见他咳得面色通红,似是要干呕。 此时楚浔咳得太厉害,牵动了喉头,身子往前一探。 巧儿和晚娘两人同时意识到他要吐。只是一个迅速闪身跳开。一个抱起床下的铜盆飞身扑上去。 楚浔已经忍不住。后背起伏吐了个干净。再抬头时,只见巧儿抱着盆跪在他面前,半个袖子被他吐的清水浸湿了。晚娘则躲到了床帐后面。 “……巧儿……”楚浔喘息着指指巧儿弄脏的袖子。 巧儿连番摇头说:“莫要管我,想吐的话尽管吐。” 楚浔捂着胃摇摇头。他一天没吃东西了,那里有什么可吐的。 巧儿却很敬业的仍是跪在地上等着。楚浔无力的拉她。 “快起来……” 巧儿见那人脸色稍缓,才架着胳膊站起身说:“我去收拾收拾。” 此时晚娘端过茶水扶着楚浔漱口,关切的问:“是不是受了风寒?” 楚浔也觉得身上发冷,他点点头。 “我今早来你卧房时,见那窗户都半开着。怎么如此不仔细。”晚娘貌似抱怨楚浔,其实是说给巧儿听的。 巧儿此时正走到门口,听到此话脚下一顿,有些无措。 楚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是我觉得热,半夜自己开的。” 晚娘一听,也就不再深究。巧儿伸伸舌头,随即跨出了房门。 第二日,晚娘按照楚浔的吩咐,挑了十几个自家可靠的工人。一大早带着工具,大张旗鼓的来到花马池边。 那池水的外围,被楚浔安排了侍卫围住。好些人听说花马池再次采盐,想来看热闹,都被侍卫以此地有河妖出没为理由拦在外面。 这十几个工人则是在池水边吃酒打牌聊大天。他们也纳闷了,这辈子竟然能够摊上这么好的活计。不干活不说,还能拿三倍工钱。他们不用下河,自然也不会得罪河妖,一家老小也被妥善安置,毫无后顾之忧了。 这一日的楚浔却是辗转难挨。他在半夜里就起了高烧,浑身的骨头烧得酸疼,咳得躺不下身。 晚娘心急火燎,去县里请了最好的大夫。待到号脉时,楚浔把晚娘支出门去。 那老大夫摸摸胡子谨慎的说:“王爷可否把平日里的方子给老夫看看?您这风寒好治,只是心疾稍微棘手,老夫不敢乱给您开药呀。” 楚浔给巧儿使了个眼色,巧儿崩豆似的把楚浔的方子一字不差都背了出来。老大夫捋着胡子点头。 “先生写方子时,麻烦您只写风寒就好。莫要提及心疾之事。”楚浔欠身说到。 “这……”老大夫不明所以。 楚浔望望窗外。晚娘正在院内等待。老大夫立刻了然。楚浔是不想那晚娘知道自己的病情。 “老夫明白……” 一旁的巧儿心下狐疑,可是当着外人又不敢问。 待到老大夫退出去开方子的时候,楚浔按着心口半躺下来,眉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第76页 他这病最怕风寒发热,一阵阵的心悸憋闷实在是难熬。巧儿到了嘴边的疑问又被咽回去,只能走到他身旁轻轻帮他按揉心口。 外屋的大夫此时已经开好方子,出门递给了晚娘。晚娘正吩咐打赏。一个小丫鬟一阵风似的跑进院来。 ”跑什么跑,没见王爷病着。”晚娘呵斥道。 那小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吓得霜白。断断续续的说:“姑娘……伙房的……李妈妈死了!” 一屋子人都是一惊。楚浔心里一阵绞痛,胸口紧得喘不过气来。 “别急,你慢慢说。”晚娘抓住小丫头问。 “李妈妈……掉到池塘里淹死了。” 晚娘花容失色看向楚浔。巧儿则是紧紧扶住那人。楚浔不敢按住心口,却是死命咬着牙关忍着痛,过了许久才勉强开口问:“这……李妈妈……可是和巧儿……耍过钱那个?” 晚娘想了想,突然意识到巧儿刚到那日喝醉了酒,在伙房里与几个妈妈赌钱,那里确实就有这李妈妈。 “对!”她睁大眼睛使劲点头。 楚浔轻轻捶了捶胸口叹道:“是我大意了……早就该想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太费劲了。以后再也不写这种需要脑子的题材了,踏踏实实只写你侬我侬多好。 第44章 罗圈腿 楚浔悔不当初。巧儿却是不明所以。 她想起那李妈妈唯一的印象就是白花花的碎银子。那一日她在伙房里与几个婆子赌钱,好不容易从李妈妈手里赢来的银子,都被楚浔抢了去。 “爷,这个李妈妈是何底细?” 楚浔叹息摇头,又指指床头躺柜的抽屉,巧儿走过去拉开了,在里面的暗格里看到了几颗碎银子。 “爷,这是那李妈妈的银子?”巧儿把银子托在手里感叹。这王爷从丫鬟手里抢来了赌资,还如此妥善收藏,还真是视财如命呀。 楚浔拉过巧儿的手,用指尖捏起那银子说:“那日我之所以把银子收走,就是因为诧异这普通的婆子那里来的碎银子。这府里的月钱是断不可能用银子付的。哎……怪我被别的事情牵扯,没有深究下去。” 他看向晚娘问:“半年前在花马池采盐时,府里是不是也接连出了怪事?” 晚娘点头,眼睛突然睁大了说:“这李妈妈……该不会就是他们的内线?” 楚浔缓缓点头说:“如今这婆子被人灭了口。这条线断了。” 巧儿见他无限自责,急忙哄着说:“爷您别急。线索不一定断了呢,容我去看看。死人也会说话的,总有些蛛丝马迹。” 楚浔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整理情绪点点头说:“去吧。今日容许你带刀,想刨就刨。” 一旁的晚娘不知巧儿的出身,听了惊愕不已。 “巧儿,你要去做什么?” 楚浔轻描淡写的解释说:“巧儿是汉西第一仵作乔七的女儿,你别看她年纪小,其实身怀绝技,验尸辩毒都非常人能比。” 楚浔其实有些夸大其词了。正常人验尸辩毒做什么?这事根本就没可比性。可是这番话巧儿听在耳里,如歌声般美妙。她立时弹起来,走路都带了风。 “爷您踏踏实实睡一觉,等我的消息。今日不找到线索我就不回来。” 她已经在心里筹划着怎么把那李妈妈彻底刨了。 晚娘看着她娇小的背影,转头浅笑着看向楚浔。 “哥哥是因为巧儿会验尸才留下她做贴身丫鬟的?” 楚浔发着烧。面色本就通红,此时越发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他浅浅点头,“嗯”了一声。 “那现在呢,因为她验尸的手艺,就忙着把墨江嫁出去?”晚娘问。 楚浔目光有些躲闪,含混道:“你如何知道?” “我自然知道,那陈峰连喜糖都给我了。哥哥,如今这巧儿到底是什么角色?” 楚浔连耳廓都通红。他舔舔干涩的唇说:“巧儿……算是……通房吧。” “算是,还是名副其实?” “……嗯,名副其实。”楚浔不知为何羞于向晚娘吐露此事。这么多年来,晚娘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他誓死要保护的人。他似乎所有精力与关爱都给了晚娘。如今突然多出另一个女孩来,他不确定晚娘会如何反应。 晚娘想了想,却明媚的笑起来。 “细想想,这个巧儿确实乖巧伶俐,正适合陪着哥哥呢。哥哥的日子太沉重,就需要巧儿这样的小可人儿舒缓舒缓。” 楚浔略微惊讶,她看向晚娘确认:“这……巧儿的出身确实差了些,可是……” “什么出身不出身。咱们汉西王家的人能活下来就烧高香了,还挑人家出身?”晚娘不客气的打断楚浔。她想起程破空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踯躅不前,越发的恨“出身”二字。 “晚娘,你……不介意哥哥纳巧儿?” “我才不管,我知道不管哥哥纳了什么人,还是娶了什么人,都会一辈子疼晚娘的。”女孩说着坐到楚浔身旁,伏在他怀里。 楚浔用滚烫的手抚摸着妹妹的头顶,轻轻的说:“那是自然。哥哥只剩下你了。” 晚娘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有些湿润,她望望楚浔通红的双眼说:“烧的怎么高。很难过是不是?” “还好……”楚浔疲惫的笑笑。 第77页 晚娘摇头说:“我遣人去请了杜大夫。哥哥别怪我。我昨晚听到你咳得撕心裂肺,吐了好几次。杜大夫不来我不放心。” 楚浔先是一愣,随后笑笑说:“杜仲来了也好。真是有点想他了……” 巧儿这一日过了晌午才回来。她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就跑到楚浔窗前禀报。 “爷,验好了。那李妈妈不是淹死的,是捂死的。”巧儿在窗户根下说。 晚娘在床边正给楚浔喂药,楚浔按住晚娘的手朝着窗外问:“何以见得?” “我打开来细细看了。那李妈妈的肺里没有水肿,没有血斑,连胃里的水也不多。这些都是淹死人的特点。” 晚娘想到那肥头大耳的李妈妈被彻底刨了,有点不寒而栗。 巧儿却语气轻松的接着说:“还有。她的鼻子和嘴里有充血,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捂过。应该就是捂死的。” 楚浔半躺着点头说:“能看出是被什么人捂死的吗?” 巧儿摇头说:“尸首泡了太久,没什么痕迹了。只是有一样有些奇怪。” “是什么?”楚浔急着问。 “我从李妈妈的鼻咽深处找到一种粘糊糊的东西,不是痰也不是鼻涕。闻起来有些奇怪。不知是什么?可惜尸体被水泡过,鼻子里和嘴里的痕迹都泡没了,气味太淡,一时看不出是什么。” 楚浔想了想,自然也想不出什么线索。 身旁的晚娘颤颤巍巍的问巧儿:“喉咙也切开来了?” “嗯!”巧儿脆生生的答应。似乎这样才能坐实自己身怀绝技的名声。 晚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没再说话。 楚浔朝着窗外低声嘱咐说:“去沐浴更衣吧,你也累了,好生歇歇,我让人给你晚上多做几个菜。” “哎……”巧儿答应着,欢快的跑走了。 屋里陷入了沉默。 晚娘见楚浔用手指轻轻捻着锦被的边角。知道他在思索案情,就没敢打扰。 过了良久。楚浔抬起头问:“我原本推断这些人是想引着北境驻守来定边搜查,或是想阻止咱们开采花马池,其实……也许是我想多了。” “为何如此说?“晚娘坐在他身旁问。 “你想想,咱们散出去开始采盐的消息才一天,那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行动了。而且……他们这一次干脆连府里的线人都干掉了,明显是破釜沉舟。他们为何如此急?” “会不会是因为浔哥哥在定边。他们想一网打尽?” 楚浔摇头说:“应该不是。我那一日去花马寺,侍卫只是远远跟着,一路上并没有险情。这些人若是为了要我的命,那一日是最好的机会。他们既不是想要我的命,又急着为花马池采盐设置重重障碍,其实原因也许很简单。” “会不会,就是因为不想我们碰那花马池?”晚娘试探着问。 “对,那池里有问题。”楚浔幽幽说出几个字。两人四目相对,全都心中一紧。他们都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可是还抱着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快,叫陈峰带着所有侍卫去,到花马池里打捞。”楚浔紧紧攥住锦被说道:“还有,让巧儿别沐浴了,也许……又有尸首要验呢。” 这一日傍晚,彩霞如血。陈峰骑着快马奔入府中,他一下马就飞快的跑起来,全然不顾衣襟已经湿透。 “王爷……”他跳过门槛,脚步声惊动了楚浔。 那人从床上坐起身,急切的朝着门口张望。 “王爷,第一批尸首已经打捞起来了。巧儿姑娘清点过,一共十五个人,装在打鱼的网子里,压了铅坠,沉在池底少说有几个月了。” “可看出是什么人了?”楚浔唇色发白,一双眼睛却是通红。 陈峰点头说:“花马池里盐分太大,尸体损毁的厉害,可是巧儿姑娘根据骨架判断,这些人比汉人高大,而且十个有九个是罗圈腿,一看就是惯常骑马之人。” 楚浔的肩膀瞬间垮下来。他死死撑着床沿,手臂发抖。他想了想掀开被子说:“我去看看。兴许她看得不真切呢。” 这时候他又有些怀疑巧儿的手艺了。 晚娘赶忙拦着:“王爷您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你这烧的和火盆一般,如何出府?” 楚浔却是满心想着那赫人的讨伐战书。若是这些尸首真的如巧儿判断,全都是赫人的话,他该如何向赫人交代,如何向北境驻守交代,如何向百姓交代? 想到这里,他扶着栏杆猛地起身,脚站在床前的矮几上,还没碰到鞋履,心口突然狂跳起来。 “啊……”楚浔血不归心,眼前黑雾重重。他禁不住闷哼一声。 晚娘已经看出他脸色不对,冲过来扶他。楚浔死命抓住晚娘的手臂想要缓一缓,可是心口里一阵紧似一阵,眼前已经彻底暗下来。 “浔哥哥!”晚娘眼见他的脸色呈现死灰,吓得大声唤他。 楚浔此刻却是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仰起头,抓住晚娘的手一下子松开,人无力的顺着床沿滑倒下来。 第45章 不省心的 晚娘眼见着楚浔的身子仰倒下来,下意识的用双手接住他,两人一起滑倒在矮几边。 “快去请大夫!“晚娘盯着楚浔毫无血色的脸,朝着门外喊道。 她的小丫鬟也吓坏了,一溜烟往门外跑,还没出院门,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第78页 “跑什么?”来人抓住小丫鬟问,好像自己是这院子里的主子似的。 小丫鬟不认识这人,紧张的朝着屋里看看,声音发颤的说:“你别挡着,我去请大夫。” “不用去了!”来人松开抓着小丫鬟的手,大踏步往屋里冲。 “哎,你是谁呀?”小丫头在他身后一面喊一面追,可是个子太矮追不上。 那人几步跨进屋里,回身把小丫头关在门外。此时抱着楚浔坐在地上的晚娘,还有跪在一旁的陈峰同时惊呼:“杜大夫,你可来了!” 救命稻草倒是来的及时。 那杜仲也不打招呼,直接跪在地上,扯过楚浔的手腕就号起脉来。 他半歪着头仔细体会,先从楚浔的腰带扣里掏出小药丸来,塞进楚浔嘴里。皱着眉头指挥晚娘说:“给他托着下巴,别把药从嘴里掉出来。” 晚娘眼里有一丝畏惧,赶忙照办。杜仲接着摸摸楚浔的额头,又扯过他的腿掀起裤腿来看。 “杜大夫,您轻点。”陈峰喊道。 杜仲直接白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你还指望我客气吗?” 陈峰立刻收声。他知道楚浔背着杜仲从永安跑出来,这杜大夫迟早要出这口恶气的。 杜仲使劲捏了捏楚浔微肿的膝盖,不知楚浔是因为疼,还是那药起了作用,总算在昏沉中“哼”了一声。 “浔哥哥,能听到我说话吗?”晚娘喊道。 杜仲转头看楚浔,那人也正好睁开眼。四目相对,楚浔先是云里雾里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到他转着眼睛看看周围,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方时,第一件事就是张口对杜仲说话。 他气若游丝,声音虚浮,可是杜仲还是听明白了。他说:“现在不好受,一会儿再骂……” 杜仲被他这么一说,满肚子怒气象被扎了一个洞似的卸了力,只得叹息一声对屋里人说道:“这人折腾得太狠,连好了多年的风痹都犯了。你们这些人难道不知劝着点?” 几人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看着楚浔,希望他给句公道话。这人自己较起劲来,谁劝着住? 可是此刻楚浔刚转醒,实在没力气说话。况且他也不敢分辨,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杜仲看看屋里没外人,又转向晚娘说:“你就这么一个哥哥,好歹让着他些,别有的没的都往他身上撒气,他这身子哪里受得住?” “杜仲……”苦主楚浔终于发话了。 晚娘被劈头怪脸埋怨一通,先是委屈,可是细细一想。哥哥来定边这几日,自己确实闹了好几场别扭。 这个哥哥从小最宠着晚娘,晚娘自己也确实恃宠成娇,心里有了不痛快,一点都不知遮掩。想到这里,她撇撇嘴低下头。 杜仲埋怨归埋怨。手下却是搀着楚浔起身,一面扶他一面嘱咐:“闭上眼睛,省的头晕。” 楚浔听话的闭上眼,任由杜仲和晚娘扶着躺回床上。 杜仲朝晚娘努努嘴说:“去把他日常用的药拿来。” 晚娘一脸彷徨,站起身转了一个圈却不知楚浔的药在哪里。 还是楚浔自己探身说:“巧儿收起来了。好像在外间的躺柜里。” 堂堂王府县主楚晚娘像个小丫鬟似的,忙不迭掀了帘子去了外屋找药。 杜仲摇头叹息说:“真是不省心。” 他想了想又四处望,口中问道:“那个省心的呢?” 杜仲是在找巧儿。他印象里的巧儿永远都高高兴兴,利利索索,也有个机灵劲儿。最关键是知道怎么哄楚浔开心。 陈峰也明白他是指谁了。指指外面说:“省心的正拼尸首呢。盐池里捞上来好多胳膊腿,那小丫头拼的可仔细了。” 楚浔这才想起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晕倒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杜仲先头还以为陈峰开玩笑,可是一见楚浔的脸色才知道这不是戏言。 “你再晕一个试试?”他威胁到。 楚浔自己勉力调息,轻轻摇头说:“不敢……” 此时杜仲已经拿出银针来。 “多扎两针,我得去趟盐池看看。” “行!”杜仲出乎意料的痛快答应,他拽开楚浔的衣领,手起针落在楚浔的心口上狠狠扎了一下,一面转那针一面咬着后牙问:“你先看看自己是不是受得住。” 楚浔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疼得满头大汗。 “先生饶命,本王知错了。” “还想不想去池边了?” 楚浔疼得往后躲。被杜仲按住肩膀。他一面求饶一面说:“去还是得去。死了几十号人,都是赫人,您说我不去行吗?” 杜仲一愣,手下停了行针。他的师傅曾经是赫人可汗的随身大夫。他是知道两族与两家的微妙关系的。 “事关重大,巧儿一个人摆弄那么多尸首,我实在不放心。这事处理不好,赫人是要下战书的。”楚浔见杜仲沉默,再次和声细语的恳求。 杜仲终于脸色稍缓,轻咳一声说:“我再扎个一百多针,你要是能起来就自己去,别指望我扶你去啊。” 楚浔捂着心口,苦着脸点头。算是成交。 夜色深沉,花马池边却是一派灯火通明。水边轻雾延绵,火把被包裹在雾气中,散发着清冷的光。 池边的几个大汉在一个小小身影的指挥下跑前跑后,他们似乎在地上摆着什么东西,拼一阵,就去池水边吐一阵。那个娇小的身影倒是有条不紊,在地上一堆堆黑乎乎的东西旁走来走去,然后来到一张桌子上提笔记录。 第79页 此时楚浔坐在滑杆上,穿过夜色来到池水边。 还没走到近前,他就已经看到了巧儿的身影。在一群彪形大汉中间,她实在太显眼了。 此时陈峰已经快步来到水边,对着巧儿连说带比划,巧儿举头一望,立刻飞快的朝着楚浔跑来。 “爷,您怎么来了?这水边湿气太重,回头风痹该犯了。”巧儿跑到近前说。 一旁的杜仲冷冷的说:“没事,已经犯了。” “杜大夫!”巧儿见了杜仲高兴的大喊道:“我给您从各地买了不少新鲜玩意。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回头给您。” 杜仲这一下终于满意的笑了。 ”还是巧儿知道我心思。” 楚浔在一旁苦笑摇头。明明是自己交代巧儿给杜仲买些各地特色的绢花钗环的。那人流连于风月场所,需得这些物件赠予佳人。 楚浔知道这一次免不了给杜仲赔罪,自己又不好作低伏小,只好以巧儿的名义贿赂。 巧儿说着已经走到近前。一旁的晚娘举起手中的斗篷挥了挥说:“巧儿你添些衣服吧,别冻坏了。” 其实这是楚浔嘱咐她带上的。 巧儿受宠若惊,她连忙摆手说:“怎么好麻烦大总管给我带衣服。巧儿感激不尽。只是此刻还没完工,那河滩上都是泥。我怕把衣服弄脏了。” “弄脏了就再给你做。快穿上。”楚浔终于开口。 巧儿一听,心里甜滋滋的得意,当着晚娘又不敢笑出来。只得低着头接过斗篷,自己穿上。 “过来。”楚浔朝他招手。 “爷,我身上脏。”巧儿犹豫。 “让你过来就过来。”楚浔不容质疑的说。 巧儿只得乖乖走过去。那人伸出手,捻起巧儿身前的缎带,帮她细细的系好。 巧儿面上泛起红晕来,有些手足无措。可是楚浔身旁的一众人等都泰然自若,仿佛没看见一般。 “今夜能清点完吗?”楚浔轻声问。 巧儿转头看看河滩上一堆又一堆黑呼呼的东西,点点头说:“池水不深,已经都打捞上来了。再有两三个时辰应该就可以轻点完。” “一共多少人?” 巧儿眼神闪着火把的光,她犹豫一番,侧头在楚浔耳边说:“现在拼齐了的有九十三个,基本都是男人,也都是外伤致死。死了有几个月了。行凶的是个练家子,人高马大,手法很准。” 楚浔呼吸一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慌忙掏出帕子来急急的咳。他死命捂住帕子,可是哪里逃得过巧儿的鼻子。 “爷!”巧儿闻到了血腥味,急的想要扶他又不敢。 一旁的杜仲有经验,按住了楚浔的肩膀,帮他在背后上来回摩挲顺气。 楚浔松开帕子,仔细擦拭了嘴角,有些吃力的喘息。 杜仲忍不住嘟哝:“刚还说你省心,怎么也如此莽撞。” 巧儿又是委屈又是心疼,一双大眼睛忽悠悠望着楚浔。 杜仲责怪道:“都是死人了,还拼什么拼,还不快些回去伺候你们爷休息。” 巧儿瘪瘪嘴答:“死者为大,好歹也得拼个完全。这给赫人的可汗也是交代。人已经死在咱们的地界了,咱们多少也得表示些歉意与诚意吧?” 楚浔点头,鄙夷的看看杜仲,又转头交代陈峰说:“巧儿说的极是。今夜需把这些尸首一一归位,暗暗抬到山洞里,明日去打二百台棺木来,一一装殓。此事不可泄露半点风声。明日只说府里出了人命,不敢再采盐,吩咐工人们停工。” 夜色中对岸又传来喧哗声,波光粼粼的水面涟漪四散开来,一只巨大的渔网从水中一跃而出,被高高的吊起来。 一片惊呼中众人仰头望去,渔网中黑呼呼一团,似乎能看到四肢的轮廓。晚娘惊呼一声捂住双眼。楚浔合上酸涩的眼帘,长叹一声。 “爷,您怎么知道还有人没捞上来?”巧儿想起刚刚楚浔让打二百口棺木,而不是九十三口。 楚浔以手支头,无力的解释:“那赫人讨伐的书信上说失踪的商人将近二百,看来全在这花马池里了……” 第46章 榆树皮 巧儿回到府里时,院墙下正打起三更。她洗了澡,发梢还滴着水,脚下赤足踩着绣鞋,裹紧了披风往屋里赶,一进院门,那隔扇窗里还摇曳着烛光。 门推开,闪进眼帘的竟然是晚娘的脸庞。 “姑……姑娘!”巧儿不知自己为何心虚,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鞋都要掉了。 “巧儿,你可算回来了!”人家晚娘倒是满面关切。一点不生分。 “王爷呢?睡了吗?”巧儿往帐子里张望。 晚娘摇头说:“烧的和火盆一样,身上疼得……” “巧儿……”晚娘还没说完,帐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巧儿一刻不停赶过去,帐帘没放下来,楚浔半靠在床头。额头上盖着浸了冷水的白手巾,烧的通红的眼里映着烛光。 “爷,我回来了。都清点完了。”巧儿弯下腰轻轻说。 那人还没说话,先是拉住巧儿的手握了握。 “手这么凉,可别受了寒。”楚浔忘了自己在发高烧,与他滚烫的指尖相比,谁的手都凉。 “最好一共多少人?”楚浔冷不丁的问。 巧儿脑子里都是自己被握住的手,她有点紧张的用余光朝后张望。那晚娘不知何时去了外屋。 第80页 巧儿这才放松下来,侧身坐在床边说:“一百八十六具尸首。全是赫人,都是一个死法。” 楚浔自己拿掉额上的手巾,轻轻点头说:“能看得出来这些人死之前有没有被下过迷药吗?” 巧儿摇头说:“死了太久了,好些个尸首只剩骨头了。实在看不出。” 楚浔用指尖揉着太阳穴喃喃说道:“这就麻烦了。若是这些人没有中迷药,就说明行凶的人很多,要不如何一下子对付一队人高马大的赫人。若是中了迷药,凶手就可能只是一两个人。可惜现在无从知晓了。” “要不明天一早我再去山洞里看看?”巧儿急着说。 那人握着巧儿的手紧了紧说:“先去睡觉吧。今日辛苦我巧儿了。” 巧儿被他这么一说,立刻觉得一夜的辛苦都值得了。她腼腆笑笑,压低声音说:“那……晚娘?” “今夜你去外屋踏实睡。晚娘守在这里。” “啊!”巧儿似是被迎头一击。她突然意识到楚浔若是和晚娘一起睡的话,贴身丫鬟的职责是守在外屋。她想象不到自己听见里面的动静会是什么心情。 “我……要不去耳房?我睡觉可能打呼,怕吵了晚娘姑娘。” 楚浔这才意识到小丫头是吃味了。他抿嘴轻笑道:“晚娘只说要坐着守着我。我倒是觉得没有必要,可是又怕夜里叫人的时候吵到你。你今日太累了。” 巧儿还是没想明白状况。 “坐……坐着?那不累坏了姑娘?” 楚浔笑意更深,拉着巧儿的手放在心口上说:“她不习惯和我睡了。好久没在一块过夜了。” 他指的是妹妹幼时挤在自己床上,让哥哥讲故事的情景。 “那……我习惯呀!要不今日还是我陪您。伺候得也顺手。”巧儿抢着说。 “不害臊!”楚浔捏着巧儿的指腹说:“今夜我谁都不要,你们都去各睡各的就好。” 巧儿眼里流露出失望来,可是望着楚浔的一脸病容,又觉得今夜确实不是一起睡的好时机。 “那……爷先睡下,我再去睡。”巧儿说着就想扶他疼躺下。 楚浔用手臂挡了她一下,轻声说:“心口有点闷,我坐着就好。他一面说一面托着腰慢慢换个姿势。抬起腿时。眼见他吸了一口冷气。 巧儿连忙掀开他的裤腿查看,膝盖果然又肿起来了。 “是不是受了潮气?”巧儿心疼的问:“疼的厉害吗?我还有一些药酒,给你揉揉?” 楚浔小心的侧过身去,按住腰间摆摆手说:“不用。杜仲给我配了一些外用的药膏,就在外屋。” “好,我去拿来。”巧儿答应着起身。 来到外屋时并没有晚娘的身影。巧儿心中狐疑,但是惦记着楚浔,也顾不得多想。那案几上有半盆稀糊糊的东西,走上前仔细看了看,看不出是什么药,可是这味道却似曾相识。 巧儿捧着那盆走进里屋问:“是这个吗?” 楚浔伸头看了看,点点头说:“这东西凉凉的,敷在膝盖上能止疼。” 巧儿坐到床边,用盆里插着的一根小竹板搅了搅。这东西黏糊糊的,有点像鼻涕。 再次掀开楚浔的裤腿,巧儿挖起一大块药膏,小心的糊在楚浔红肿的膝盖上。 “这东西是什么药?怎么这么黏?”巧儿一面抹一面嫌弃的问。 “这是榆树皮里的胶,能消肿止痛。” “榆树皮?榆树?”巧儿若有所思的望着那粘稠的液体,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咦!”巧儿暗叹一声俯下身去,趴在楚浔的膝盖上仔细的闻起来。 “怎么了?”楚浔吓得往后躲,被巧儿一把拽住腿。 “对了!就是这个东西!”巧儿抬起头兴奋的喊道:“那李妈妈鼻子里和喉咙里的就是这个味道,像鼻涕。可又不是鼻涕。” “是榆树皮?”楚浔也是一惊,这可是意外线索。那杀了李妈妈的凶手和杀赫人的凶手应该是同一批人。 “没错,捂死李妈妈的时候,他们用了浸了榆树皮的布。这东西粘稠不透气,让人死的更快。” “晚娘……”楚浔撑着坐起身,冲着窗外高喊起来。 寂静的夜色里回音一声接着一声:“晚娘……晚娘……” 大总管楚晚娘踏着回声慌忙跑进来,以她反应的速度来看,她似乎就在墙根下躲着。巧儿眼珠心虚的转转,脸蛋控制不住的要红。 “浔哥哥,怎么了?”晚娘赶过来问。她以为楚浔不舒服。 那人却直直的坐着,眼睛里竟然有了些神采。 “晚娘……”县里的中药铺有几家?”楚浔抓住晚娘问。 “嗯……”晚娘掐着手指数了数,似乎有三家。 “那大夫呢?一共几个?” “挂牌行医的有四个,其他还有一些赤脚大夫。” “明日里都暗暗的带进府里审问。” “啊?”晚娘吃了一惊:“和案子有关系吗?是大夫干的?” 楚浔摇头说:“现在还不好说,需要审问出这半年来都是谁买了榆树皮。李妈妈的尸体上有榆树皮,这是个线索。” 晚娘立刻明白了。她点头道:“好,我明日天一亮就去办。你们两个先给我睡下,今夜谁也不许再提案情。” 晚娘指着楚浔和巧儿正色说道。 第81页 正主说话,巧儿缩缩脖子,不舍的看看楚浔,缩着肩膀出了里屋。 ”你也是,躺好!”晚娘又是一声断喝。王爷只得望望巧儿的背影,乖乖靠回枕龛上,祈祷着今夜能退了热,明日好私设公堂审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短,总比没有强,哈哈。 第47章 亲上加亲 定边县城里有两家医馆,镇上东头的这家平日里是父子二人挂牌行医,隔壁的药铺也是他家亲戚开的,生意颇好。 杜仲趴在医案上,随手翻着桌上来不及写完的方子,心中感叹这楚浔也真是个狠人。一声令下就把镇上的大夫都请去府里审问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审出个结果?若是这些个郎中勾结在一起做案,一个都回不来,是不是神医杜仲下半辈子就得一直在这里悬壶济世了。 正惆怅间,门口探出一颗脑袋。 “请问,李郎中在吗?”门外来人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黝黑的面庞微微浮肿,暗淡无光。 杜仲不耐烦的摆摆手说:“今日李郎中不当值。有病我给你看。” 楚浔怕镇上的郎中都被抓走了,百姓没人照看,央告杜仲来医馆里顶替。杜仲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他打算回去以后把楚浔的方子改改,需要更苦些才好,要不那人体会不到他的郁闷。 门口的人嫌弃的往后退了半步说:“我就开点药,要不我直接去药铺也行。” “药铺今儿个也不开。”杜仲甩下一句话又无骨一般趴下来。哪里有半分医者的样子。 来人转身往外走着说:“我还是去镇西的张郎中那里看吧。” “张郎中也不在,今日镇上的大夫都去吃请了,明日……也说不好。” “啊!”病人愣在原地,不知该走该留。 杜仲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耐烦的挥挥手说:“本神医就勉为其难给你号号脉吧……” 那人哪里相信他是正经人,还是往后躲。 杜仲冷哼一声说:“不用号脉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毛病。” “你,信口雌黄。你怎么会知道我哪里不好。” 杜仲笑得更冷了。 “你是外地口音,家眷不在此地吧?” 那人点点头说:“我一个人离家来定边采盐。妻小在老家。” 杜仲直起身子邪魅笑道:“妻小不在,您就该本分些,怎可夜夜笙歌,不腰疼才怪。给你开两幅利水补肾的药,消停消停自然就好了。” “啊……”那人的脸膛越发黑下去,还透着几分绿。他搓搓手赶过来说:“还真让我赶上神医啦。先生您怎么看出来我的病的。” 杜仲嫌弃的转过身说:“你这脸色,干了什么尽人皆知。不是大夫也看得出。” 那人摸着自己的脸颊。吓得立刻噤了声。 杜大夫在医馆气定神闲,而此时的楚浔在府里却是一筹莫展。 眼看已近晌午,楚浔一个人在堂屋里审问。晚娘和巧儿进不去。只能在窗根下偷听。 楚浔一连审了两个药房掌柜,又审了三个大夫,丝毫没有进展,咳嗽声却是一声深似一声。 晚娘急的在窗根下走来走去,反复揉搓着手帕说:“这再审下去,犯人没找到,王爷先起不来床了。” 她看看巧儿说:“要不,你去说一说,让王爷先歇歇。” “可是王爷说今日必须审完。他怕夜长梦多打草惊蛇。” 屋内急促的咳声再次响起。陈峰带着第三个大夫出了门口。这大夫正好是那一日晚娘请来给楚浔诊病的老大夫。 巧儿和晚娘立刻迎上去。那大夫在场,大家不方便多说,只是使眼色。 “下一个还叫吗?“晚娘问。 陈峰摇头,朝里面努努嘴说:“等等吧,爷累的够呛。” “嘴都紫了。话多了伤神,年纪轻轻的如此不知保重。”老大夫捻着胡子气哼哼的说。 他早上刚开了医馆的大门,就被稀里糊涂的请进府里,问了一大堆匪夷所思的问题。他一年里开的方子也用不到几次榆树皮,怎么会有人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巧儿和晚娘对视一秒,争先恐后的挤进了门。 一进堂屋,果然见楚浔歪靠在榻上。 他今日因为头痛戴了宽宽的抹额,此刻以手支头。细瘦的指尖按在抹额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爷……” “浔哥哥……”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赶过去。 楚浔半睁开眼,耐不住头痛欲发厉害,复又闭眼。 “审出什么没有?”晚娘先问。 楚浔摆摆手指轻声说:“药房和郎中的口供都对得上,没有任何破绽。这半年里并没有人大量使用榆树皮。” 他又抬头,指指额间对巧儿说:“帮我按一按。” 巧儿知道他头痛得厉害,赶忙来到他身后,摘下抹额帮他轻轻按揉。 一触碰到他额头上光洁的皮肤,还是温热的。杜仲虽然给他开了退热的方子,可是烧还是没退。再低头看他的唇色,那老大夫也没添油加醋。说了这一上午话,楚浔气促得厉害,嘴唇果然发紫。 “爷……”巧儿小心的问:“咱们需要从其他地方想一想。这个凶手能一下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杀那么多赫人,他只能在赫人商贩集中的地方下手。比如……客栈?” 第82页 楚浔点点头说:“是。我已经去打听了。镇上有两家比较大的客栈。陈峰下午就把客栈老板带来。” 晚娘一听吓了一跳。这审问了几个大夫,楚浔就已经要支持不住了,还要连夜审客栈老板不成。 她正踌躇间,楚浔望向她问:“晚娘,一般赫人来到此地,有没有必经之处?” 晚娘想了想说:“赫人买了米和盐,一般不多做停留。在客栈上住一两日就离开了。定边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买。也没什么景色可赏。” “那看来只有客栈可以下手了。” “嗯……还有一个地方。”晚娘突然抬头说。 巧儿和楚浔齐齐看向她。 “离镇上十里地的山上有一个小小的萨满庙。赫人信奉萨满。他们上路之前都会先去拜一拜。” “定边怎么会有萨满庙?“楚浔撑着坐起来问。 晚娘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似乎突然就冒出来了。” “走!” 楚浔猛的站起来。晃了晃要倒,被巧儿一把捞起来。 “现在就去?”巧儿不确定的问。 楚浔扶住身旁的架子说:“晚娘留下。招待几个大夫好好喝一顿酒,然后把他们送回去。客栈老板来了以后,帮我审一审。” “嗯……“晚娘点头,又不确定的看向巧儿。 巧儿扶住楚浔说:“我在路上照看王爷,去去就回。姑娘放心。” 晚娘勉强点头。她就算不放心,也拦不住这个哥哥。定边出了将近二百条人命,赫人又虎视眈眈下了战书,的确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一行人来到院门口,只见杜神医闲闲散散走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楚浔也不客气,直接质问。这杜仲明明答应了他要代职一整天的。 “本神医只出诊半日。” “再有病人怎么办?” “明日赶早。不对……明日我可不去了,又不给工钱。” 楚浔无奈摇头。他知道自己这位大夫架子大,连他都请不动。 杜仲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嘟哝:“这儿的大夫也是好当。十个病人有九个是一样的毛病。” “什么毛病?”巧儿好奇的问。 杜仲斜了她一眼说:“是你们小姑娘不该知道的毛病。” “为何?”楚浔疑惑的问。 杜仲没好气的回身数算道:“你想想,这里都是外地来采盐的工人、没有家眷,工钱丰厚,此地又与世隔绝,还能不添毛病?这晚娘也该好好管管了……哎,她一个女孩家如何管?” 杜仲一面唠叨一面走远了。 楚浔愣了一下,由巧儿护着上了车。一放下轿帘,楚浔就摸索着凑到她身边,慢慢躺倒在她的腿上。 巧儿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心疼的轻轻抚摸他的额际。 “很难受是不是?”巧儿低头问。 那人皱着鼻子挪了挪头,找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把脸埋起来。闷着声音说:“就是……想你了。” 巧儿一愣,紧接着红晕烧到耳边。她前一日与楚浔初试,那人似乎是尝到了甜头,只是一夜没在一起,就说出这么不矜持的话来。 见巧儿半晌没应声,那人撑着抬起头来,望着巧儿的脸说:“你怎么不说话?” “我该说什么?” “说你也想我呀!” 巧儿脸色红的发紫,憋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嗯”字。 楚浔显然很不满意。又趴回巧儿的腿上,轻轻哼了哼。 巧儿自知理亏,赶忙轻轻按揉他的后心。 “爷,刚才杜大夫的话……我也听明白了。晚娘姑娘一个人掌管这定边县城,也真是为难她。”巧儿又不自觉的把话题转移到晚娘身上。 楚浔还是趴着,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给他找个帮手?” “嗯……”楚浔翻过身来,合着眼说:“得有个男人帮她。” 巧儿没想到他说的如此直接,一时间有些结巴。 “可……可是,哪个男人能帮姑娘呢?” “看她喜欢谁吧。”楚浔不在意的说。 巧儿瞪大了眼睛问:“爷……您能乐意?” “我有什么不乐意的。早晚有这么一天。” 巧儿倒吸口气,乍着胆子继续说:“呵呵,爷真是大度。只是不知晚娘喜欢什么样的帮她?” “程破空……” “咳咳……”巧儿被自己的吐沫呛得直咳嗽。 “你觉得程班主能行?”巧儿问。 那人笑笑,不在意的说:“有什么不行。我和破空亲如兄弟,这样一来亲上加亲,岂不快哉?” 乔巧儿感觉自己从里面裂开了。她没想到达官显贵这么大度。这种事情还有亲上加亲。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再拿巧儿逗闷子了,快点快点告诉她吧…… 第48章 他不是爱喝奶茶吗? 巧儿望着楚浔感叹:“王爷真是大度。” 王爷意味深长的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相视而笑。坐着的巧儿五味杂陈还得勉强陪笑,躺着的王爷兴致盎然的坏笑。 巧儿深呼吸,想把满腔不解压下去,可是那人还在盯着她看。 “王爷看什么?”巧儿摸摸自己的脸问。那人的目光让人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第83页 ”看看……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楚浔笑着说。 “这……”巧儿以为楚浔是指自己是否吃醋的事。 她想了想犹豫着说:“巧儿……没资格聪明,是真傻……”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敢计较楚浔与晚娘的关系,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楚浔却满脸疑惑的坐起身望望她的眼睛,又双手抱在脑后躺倒说:“看来是真的不聪明。我本来还以为你挺机灵的……一会儿可如何探案?” “我……哪里傻了?”巧儿撅着小嘴反驳说:“以往哪次办案子我糊涂过?” “嗯……”楚浔意味深长的说:“本王困了。你给我当枕头坐好了。路上再想想自己哪里傻。那么明显的事情你竟然参不透,真是辜负本王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参透什么?王爷莫要戏耍我。”巧儿拽着楚浔的袖子不让他躺下。 那人咳了一阵,掩着唇抬起脸来无奈的顿了顿说:“再给你一条线索……” 他说着清了清嗓子,细着声音轻轻柔柔的说:“浔哥哥何曾戏耍过你?” 他明显是在学晚娘说话,一面说一双凤眼还顾盼流连,宛若二八少女。 巧儿看得目瞪口呆。她此刻才注意到,楚浔与晚娘两人虽然容貌相去甚远,可是一颦一笑,从口型到眼神都几乎一模一样。两人如此神似,只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 “王爷,晚娘是你的……”巧儿总算想明白了。她又惊又喜,极力压着声音问。 那人慵懒的翻个身,枕着巧儿的腿轻声笑道:“上一次你不是挺聪明的,没成想这一次是关心则乱,一点都没看出端倪来。哎……你个小傻瓜呀!” 楚浔指的是巧儿认出贾迪的事情。 “她真的是?”巧儿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为了自己少一个对手,也为了汉西王一家并非被斩草除根。 楚浔却是极为平静,淡淡的说:“这可不是我说的。晚娘就是晚娘,是我的外室。” “嗯,我明白。”巧儿知道利害关系,她含着泪连连点头说:“往后巧儿一定尽心伺候晚娘姑娘。” “那还尽心伺候我吗?” “那是当然!爷就是巧儿的命。” “好,那晚上别在外屋睡,到我帐子里来。我病了,得有人近身伺候。” 话题又绕回来了,王爷这是得了便宜就卖乖。 巧儿此刻早无芥蒂,心里畅快无比。她甜笑着把手指放在唇边说:“嘘……爷您小声点。” 她又努努嘴看向窗外,陈峰可骑着马跟着呢。 楚浔一番逗弄,心里也轻松下来。烧还没褪尽,他倦意涌上眉梢,竟然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巧儿心满意足的用手抚摸着他微热的额头。心里喜滋滋的一浪又一浪,人像被蜜化开一般,止不住的傻笑。 出了县城,车行没有多久,就来到一处破败的宅院前。 说是宅院,这里其实是用土墙围起来的一个场院。院子前面有一个大门,大门上有一根高高的柱子,刻着古怪的图腾。 巧儿刚要推醒熟睡的楚浔。那人突然不安的辗转起来。 “爷,醒醒!”巧儿唤他。 楚浔却是紧颦眉头,咬着牙关胸口剧烈起伏。 “啊!救命。”楚浔突然叫了一声,猛的睁开眼。 “怎么了,做梦了?”巧儿俯下身查看。 楚浔像溺水一般急促的喘息着,伸出手来。 “起……来……” 巧儿连忙把他扶起来。那人按着心口伏在她肩上大口喘着,后背已经汗湿了。 “梦见什么了?“巧儿尽量轻柔着语气问,生怕惊了他。 那人吃力的说:“梦见……我沉到潭底了。好冷!” “好了好了。没事了……”巧儿抱紧了他轻声安慰。她甚至能听到他杂乱的心跳声。 楚浔缓了许久,才勉强张开眼睛。透过窗户,他第一眼望见了那高耸的大门。 那人微微松了口气说:“没有……高台阶,还好。” 巧儿想起他在花马寺吃力的爬台阶的情景,也是感叹道:“看来还是萨满菩萨比较仁义。不用高台阶难为善男信女。” 楚浔浅笑着坐起身。巧儿为他整理衣衫,两人相携下了车。一直在车外骑马跟着的陈峰已经站在大门口。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斜射进大门,图腾柱的影子拉得很长。阴森森的院子里有一个乱石堆砌的祭坛。祭坛上已经长了荒草。 这里是萨满人祭祀的地方,那些人大呼小叫的祭天祭地祭牲口,汉人轻易不敢靠近。没了赫人,这里也就彻底荒废了。 “看来好久没有人来了。“巧儿一面走一面说。 楚浔来到祭坛前,他低头看那石头,只见上面有很多暗红的印记。 “巧儿,这是不是血?”楚浔回头问。 巧儿连忙矮下身子仔细看,又用手指捻起里一点残渣闻了闻,摇头说:“这是牛血。” 楚浔点点头,他知道赫人有用牛羊祭祀的习俗。 巧儿此时却仍半跪在祭坛前,她拾起坛中插着的一只残香闻了半晌,抬头说:“那一日在花马寺,那个卖佛像的小贩说,他的香里加了如来佛喜欢的什么茶,可是为什么萨满菩萨也喜欢这茶香呢?他不是该喜欢奶茶吗?” 楚浔一愣,从巧儿手里接过香来,似乎真的和花马寺门前请的香是一个味道。 第84页 “所以,这卖佛香的小贩也做赫人生意?”巧儿接着问。 楚浔却是颦着眉,感觉没有那么简单。 他又转回头,仔仔细细的查看每一处地面,想要发现蛛丝马迹,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迹出现。走到门口时,墙角处的草叶间,隐着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 楚浔弯腰拾起,那是一只酒囊的银壶嘴。 他打开壶嘴,里面的酒已经蒸干了,还残存着酒味。 “巧儿……你来闻闻。” 楚浔听闻赫人在祭祀时,会轮流喝酒,据说酒喝到正好时能通灵。 巧儿赶过来,只闻了一下就从楚浔手里把酒囊抢过来。 “这里面有曼陀罗花。是迷药。”巧儿喊道。 “果不其然!”楚浔像发现猎物了一般眯起了眼睛。 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又快步走回祭坛,再次拿起那佛像仔细看,一面看还一面用手指捻下香灰来,把那佛香剥得只剩下细细的一根木棍。 “巧儿,我想明白了。”楚浔兴奋的提高了音量。 巧儿本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直接跳到他跟前喊:“王爷,你快说!” “你看,这是不是榆树皮的味道?”他把佛像里的那只小木棍举到巧儿鼻子前。 巧儿惊喜的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说:“对呀。原来这榆树皮水粘稠,可以用来做香。” 楚浔点头说:“我们一开始误入歧途,以为榆树皮只可以药用。其实它有一个特殊功用就是黏香灰做佛像。” “所以……是那个卖香的小贩?”巧儿难以置信。真是真人不露相。那么一个看上去憨厚淳朴的人,竟然手握百余条人命。 “陈峰……咳咳……”楚浔朝着门口大喊。一面喊一面又咳起来。 陈峰早就整装待发,听见这喊声干脆骑着马进了院子。 “陈大哥,快去花马寺门口,把卖香的小贩抓来。”巧儿见楚浔咳得停不下来,干脆帮着他发令。 “卖香的?”陈峰不敢确认,望向楚浔。 楚浔掩口,一面咳一面点头。陈峰这才确信,骑着马一溜烟跑走了。 楚浔望着陈峰远去的背影,脱力般的坐在那长满青苔的祭坛上。巧儿环住他的腰,给他轻轻捶背。 “爷,这祭坛……咱们能坐吗?不会得罪了那萨满菩萨吧?” 楚浔终于压制住了这阵咳嗽。他摇摇头说:“这菩萨要是灵验,就不会让这么多人死在祭坛周围了。可见这处庙里没菩萨。” 巧儿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她往楚浔身边靠了靠说:“不管怎么样,这里亡灵太多。晚上回去还是要焚香沐浴,好好驱驱邪气。” 楚浔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弯着腰想了想突然笑起来说:“你是仵作,我是绝户子。咱们两个都命硬。只要在一个帐子里睡。阳气护体就百毒不侵。” 巧儿使劲绷着,还是忍不住笑意。平日里那么个一本正经的汉西王,怎么黏起人来这么啰嗦。这一日里所有的话题,说到最后都要提到在一个帐子里睡。她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一个人清净的睡觉了? 第49章 我像是一颗棋 楚浔以为回到府里的时候陈峰就可以把那凶手缉拿归案了,可是坐在府里左等右等,也不见陈峰的影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花马寺方向亮起了熊熊火光,把天边都映得通红。 陈峰派人传来消息,那小贩躲进花马寺,劫持了一庙里的大小和尚,拼死不肯投降。 看来这案子也不用审了,案犯明显就是那小贩了。 楚浔派了家丁去山上帮忙。他虽然没有兵权,可是陈峰训练了一只武功高强了侍卫,这些人日常扮成家丁的模样,暗自保护楚浔周全。 此时那小贩是杀人凶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被那凶手害过的、没害过的乡民都闻风而动聚到山脚下。 正当大家拉开架势决一死战之时,那小贩被庙里的释明法师五花大绑捆了出来。 陈峰把凶手装进麻袋里,快马加鞭回了府,麻袋扔到地上的一瞬,众人终于松口气。 “王爷,这释明法师原来也是练家子。据说他赤手空拳几招就拿下了这人。”陈峰一进门就急不可耐的禀告。 楚浔望望地上蠕动的麻袋,冷笑了一声,提高了音量说:“这释明法师是真人不露相呀。看来明日本王需要亲自上山道谢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手示意陈峰走到近前,朝着陈峰耳语道:“山上的和尚一个都不能放过,押起来慢慢审。” 陈峰吃了一惊,可是不敢多问,急忙转身走了。 此时楚浔示意下人解开麻袋,绳子刚一松开,先露出一只乌青的眼来,看来被伤的不轻。那人的头刚一挣扎着出来,“啪”的一口就啐到地上。 “壮士有何不服呀?”楚浔似笑非笑问道。 那人冷笑一声说:“人都说汉西王不问政事,一心沉醉温柔乡,没想到只是障眼法,看来我们轻敌了。” “多谢夸奖,也不是本王英明,实在是你们手上人命太多,纰漏也太多。这种事情早晚要暴露的,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楚浔冷冷说道。 “你要杀要剐随意吧!”地上的人喊道。 “哪里那么容易……”楚浔冷笑说:“我是没法子处置你的,本王能做的就是让你死不了。你……得随我去边关,由赫人定死法。” 第85页 “你!”凶手一惊。 一屋子其他人也一惊,他们没想到楚浔要去见赫人。这汉西王不能轻易出领地,更是不能私自会见敌国首领的。 巧儿站在楚浔身后,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不安的看向楚浔的后脑勺。 那人倒是一派淡定,至少后脑勺看起来是淡定的。 “明日起,你就得被堵着嘴上路了。今日是你最后的说话机会,有没有要和本王交代的?” 那人手脚被困着,目露凶光,与巧儿第一次见他时判若两人。 “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没什么好说的。”那人大义凛然的说。 “是为何目的呢?” “为了搅了花马池这聚宝盆,也为了让赫人对汉西王恨之入骨,最好打一仗!”那人竟然哈哈笑起来。 楚浔也跟着笑问:“那对你……或者你的主子有什么好处呢?” 那人一听他问起主子,立刻收了声。 楚浔似是自言自语道:“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还不是想把汉西王一支斩草除根?你们巴不得这汉西归了你们主子吧?” 那人扭过头去不说话。楚浔当他默认了。 楚浔自顾自的拿起笔,挽着袖子说道:“你也无须多言。你跟我去边关给赫人赔罪,至于释明法师吗……就得委屈些了。” “法师?”贼人先是一惊,很快遮掩神情笑道:“我也还以为你挺聪明,那秃驴本想立功的,没成想要吃瓜烙了,哈哈哈……” 楚浔此时已经落笔,他一面写一面幽幽的说:“我会给圣上写一封奏折。这花马池一案事关二百条人命,赫人虎视眈眈,必须交由大理寺主审。这释明法师是要犯,须得妥善关押。” “这……”贼人一时急的不知如何接话。 楚浔也没想着让他接话,只是自顾自的说:“你以为你们负隅顽抗了这么久,最后祭出你一个人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你们还真是小看本王了。那释明法师既然是高手,怎么拖延了这么久才把你捆好了交出来?还有,你身上哪里受伤了,只有这个乌眼青吧?这不就是为了做给本王看的吗?” 楚浔沉着脸放下笔说:“你们以为我不敢把这案子抛出去堂堂正正的审。本王行的正坐的端,定边城里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今日这案子我还就要闹大了,闹到天下人皆知。你们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的算计我,可是我命硬,活到了现在。现在这些事都可以摆到台面上让天下人都知道了。” 地上的贼人脸色都变了。他们在庙里密谋了许久,最后决定牺牲他一个保全背后主犯,可是没想到根本骗不过这小王爷。 他的冷汗浸湿了睫毛,使劲眨了眨眼,决定再咬住牙关顽抗到底。 那人带着颤音冷笑一声说:“好呀。反正我也是一死,拉一个陪绑的秃驴也不错。待到大理寺公审此案,就有笑话可看了。” 楚浔支着额头,疲惫的瞟了一眼那人说:“我知道你善用障眼法。你们把那花马寺熏的乌烟瘴气,不就是为了掩盖你们在后山烧人的味道吗?烧掉十几个死人,庙里的和尚能全然不知?你一个人就算用了迷药,也是对付不了那么多赫人大汉的,这庙里的和尚会功夫,没少帮你抬人吧?” 巧儿一听也是一惊。她回想起那一次去花马寺,满山被那奇怪的佛像弄的乌烟瘴气,如今被楚浔这么一说,她才明白这事的诡异之处。一个佛像加什么茶叶的香气,只是为了掩盖住烧人的味道罢了。想来那贼人也试图在山后焚烧尸体,无奈人命太多,最后还是捆在渔网里,放上铅锭沉潭方便。 此时那小贩的脸色已经彻底垮了。他知道这一次不光自己无法活命,连背后指使也会败露,估计自己的家小也活不成了。 他双眼通红,梗着脖子歇斯底里的喊道:“楚浔,你这定边县里有多少不可告人之事?你暗自屯马匹做什么?你屯粮做什么?你到底藏了多少金银?你真的敢把这事情闹大吗?你不怕自己的野心昭示天下吗?” “拉出去!”楚浔深深颦起眉头,挥挥手低声一喝,立刻有人涌上来要把那人塞回麻袋里。 “把嘴里塞上东西,手脚捆了,裤腰带摘了,防着他寻死。” 楚浔靠回榻上,不耐的挥挥手,麻袋已经被抗出去了。那人还在口袋里拼命的喊,可是已经没有人在乎他喊的是什么了。 屋子里的人很快走光,只剩下巧儿和楚浔两人。灯影闪烁,火光跳的让人心慌。 那人靠在软榻上,用手掌挡住眼睛,紧紧抿起嘴唇。脸色遮在手掌下的暗影里。 “爷……”巧儿试探着叫他。 楚浔没抬眼,只是挥挥手示意她别做声。 巧儿走到桌前,只见那案上真的是奏折,已经写了半页纸。 “你真的要给陛下上折子?”巧儿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那人慢慢放下手,指尖滑落到心口上停住,一声叹息溢出唇边。 ”哎……我既然没有死,就只能正面迎战了。” “万一如那些人所说,被陛下猜忌你有反心怎么办?这世袭的王位你就不怕……” “不怕!”楚浔斩钉截铁道:“袭这王位只是为父王沉冤罢了。为了他的未竟之志,我宁愿放弃一切,死不足惜!” “可是你不是一个人呀,晚娘,贾将军,程班主……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第86页 楚浔深深的望向巧儿,沉声说道:“我们是一个棋盘上不同的棋子,每人的战术不同,可是所有人都抱着和我一样的决心。为了整盘棋,可以在适当的时机牺牲自己。” “王爷!”巧儿被“牺牲”二字吓坏了。她扑到楚浔身边。她不知道楚浔这盘棋该如何下,但是她知道他们的计划很艰难,也很危险。 那人与各色人等周旋了一整天,此刻松懈下来,身上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有些头晕,被巧儿撞得晃了晃,顺势搂住嘴女孩的肩膀。 “放心吧。汉西王一家,我一定是顶到最后的一个。”他轻轻拍了拍巧儿的脸颊说道。巧儿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如寒冰。 巧儿心中还是不安,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可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参与到这盘棋中,她想要用微薄之力帮楚浔。 “王爷,我能做什么?” 那人搂紧了巧儿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已经在帮我了。陪着我,一路上都陪着我就好。” “嗯……”巧儿了使劲点点头问:“咱们这一趟真的要去关外吗?” “对,明日就启程。去会会赫人。” 楚浔眯起眼睛,脑海中泛出那个本该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身影。那个他发誓今生都不再见的人,这一次会见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就想着让两个活宝出门玩几天的,没想到写了快五十章,第一趟旅行还没写完,这文看似要写好久好久呀。 第50章 深潭 这一夜楚浔回到心心念念的鸳鸯帐里已是子时。 乔巧儿也没客气,自己沐浴更衣熏得香喷喷的直接钻进帐子。只是楚浔似乎没了白日里的精神头,他恹恹的靠在帐子里,见到巧儿钻进被子里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王爷,我刚才听到杜先生和陈峰在议论咱们去关外的事……”巧儿钻进他怀里抬头问。 “嗯……”楚浔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搂住巧儿的肩头说:“怎么议论的?” “他们说必须拦住你,因为藩王不经圣上恩准出关,私自会见别国君王,这是死罪。” “嗯……”那人软软的靠着,似乎不愿说话,只是懒散的应声。 “那……你还去吗?” “去。”楚浔轻轻吐出这个字,似乎巧儿提到的那些顾虑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他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我……” 楚浔刚一出声,突然颦眉微微吸了口气,缓了片刻才继续说:“我并不需要出关,只到长城脚下就好。” “那你去见什么人呢?” “不知道?”楚浔按住心口微微动了动,摇摇头说:“书信发出去,爱谁来就谁来。” “你不怕皇上治罪?” “这种时候,谁去都有可能丧命。我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的,怎么还会治我的罪?” “那……万一是那个什么可汗亲自来呢?” 楚浔的身子往下滑下来,躺倒在枕龛上,面朝着巧儿说:“那将云可汗是我的继父,我去会他,于公于私都不该怪罪,放心吧。” 那人说到“继父”二字时,脸上浮现一丝惨淡的笑容。 说起来这确实是一个残酷而滑稽的事实。有几个王爷会有蛮子作继父的?因为自古以来也没有几个王妃改嫁去关外的。 巧儿面对着他,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王爷……”巧儿在斟字酌句:“从太妃出关后,你……见过她吗?” “没有。”楚浔开口说话时,她闻到了浓重的丹参味道。 她用手掌抚上楚浔的心口。那人只穿着一层里衣,胸口单薄得让人心疼。 “那这一次……会见到她吗?” “不会!”楚浔斩钉截铁。 巧儿不敢再深说。丹参的味道近在咫尺,她凑到他嘴边问:“怎么含着药睡?” 楚浔用额头抵住巧儿的头顶蹭了蹭,他轻轻摇摇头在她耳边说:“人不太舒服。” “要不要去叫杜大夫?”巧儿很少听到他自己说不舒服,满眼都是担心。 ”不要……睡一会儿可能就没事了。只是累了。” 巧儿能感觉到耳边的呼吸声紊乱而勉强,但是那人把自己搂得太紧,她只能悬着心观察。 灯火熄灭,帐内一片漆黑,巧儿数算着他的呼吸声,倦意终于袭上心头,没过多久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巧儿酣然沉睡,几日来各种光怪陆离的情景入了梦。 笑得如菩萨一般的大和尚,高入天际的佛香,在水面上驰骋的花马,一张张画面如走马灯一般,毫无逻辑的串在一起。 她梦到晚娘掀起帐帘来,甜甜糯糯的唤着“浔哥哥”,随后又开始叫她的名字:“巧儿……巧儿……” 巧儿下意识的想用被子蒙住头,可是却动不了。 “巧儿,巧儿……”呼唤声就在耳边,还有人推她的胳膊。 她躲无可躲,吓得出了一头汗,一下子喊出了声。 “啊!”巧儿在喊声中醒来,面前似乎有一个人影。 她甩甩头,看清那身影是楚浔,并不是晚娘,才要松一口气,却又突然意识到不对。 “巧儿……”那人的声音嘶哑,在黑夜中显得绝望而痛苦。 巧儿此时彻底清醒。她一骨碌爬起来,先是摸到了楚浔冰凉的手。 第87页 “爷,怎么了?” “去……叫……杜仲!。楚浔大口喘息着说。 巧儿颤抖着手掀开帘子,打了火折子,灯火一亮,她被楚浔煞白的脸和青紫的唇吓了一跳。 “你哪里不好?”巧儿摸了一把他的额头,满头满脸的冷汗。 “……喘不……过气来!”楚浔挣扎着说。他半靠在床头,胳膊摊在身旁,手松着,似乎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 “爷,你别急,我这就去!”巧儿口里说着,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乱了阵脚。她下了床,只摸索到一只鞋,另一只试了几次都找不到。 她顾不了那么多,光着一只脚,披上袍子推开门就跑。 “杜大夫……杜大夫……” 杜仲住在隔壁院子,她一路跑一路喊。 杜仲屋里的灯光率先亮了,此后是晚娘的院子也有了脚步声。 ”怎么了?”杜仲推开门,见到披头散发的巧儿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面问着一面已经取过药箱。 巧儿喊道:“王爷心疾犯了。” 杜仲面色凝重,脚下生风,几步已经跨到了院门口。 此时晚娘从隔壁院子快步迎过来问:“浔哥哥出了什么事?” 杜仲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晚娘,并没有答话。 巧儿刚要答,被杜仲瞪了一眼,赶忙收声。 一行人不再说话,鱼贯进入楚浔的卧房,一进屋子却见楚浔趴在床边上吐了。 “浔哥哥……”晚娘叫的声音最大,也跑的最快,已经冲过去抱起了楚浔。 “这是怎么了?”晚娘被楚浔的脸色吓了一跳。 杜仲却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他伸手挡了挡晚娘,示意她站到一边去。扶着楚浔靠好,手已经搭上了脉。 楚浔吃力的睁开眼,望着晚娘,硬挤出几个字:“无妨……只是胃痛。” “别说话!”身旁的杜仲呵斥道。 杜仲紧紧锁着眉,抬眼对晚娘说:“去我屋里把柜子里的银针拿来。” “哪个柜子?” “就是床头上的柜子,我也记不得第几层了,你都翻一翻,快!” 晚娘不觉有疑,一溜烟出了屋子。 巧儿能感觉到楚浔卸了力,他不自觉的露出痛苦的神情来。 “从何时开始心悸的?”杜仲沉声问。 楚浔轻轻摇摇头,不愿意说话。巧儿只得插嘴说:“刚睡下的时候就说不舒服。” “以后这种情况必须立刻叫我,别光想着快活,不顾死活!” “我!”巧儿委屈极了,他们是真的没顾得上快活。 杜仲嘴里埋怨着,手下却一刻都没停。他迅速翻出银针来,已经开始行针。巧儿这才意识到他说要找针,只是为了把晚娘支出去罢了。 没一会功夫,楚浔胸口上已经满布了细小的银针,他的呼吸起伏见缓,只是唇色还是青紫。 杜仲又从药箱里翻出药丸来,楚浔听话的张开嘴,含在舌下,抿起唇忍痛。 待到杜仲把针一根很拔下来时,晚娘才气喘吁吁跑回来。 “杜先生,我把全屋都翻了也没找到银针。” 杜仲有些心虚的咳了一声说:“我……忘了。针就在箱子里。” 晚娘有些愕然,可是满眼都是哥哥,也顾不上和杜仲理论。 “这个样子怎么出关?”杜仲忙完了,继续开始埋怨,一面说一面给楚浔轻轻按揉心口的穴位。 那人的面色终于开始缓和。 一提起出关。晚娘眼中漾出了愤恨。她提高音量说:“浔哥哥不要去,我不许你去见她!” 楚浔刚平复些的呼吸又紊乱起来。杜仲板起脸低喝一声:“晚娘……” 晚娘一愣,随即咬起朱唇低下头。 此时的楚浔被巧儿扶着躺好。这次发作似乎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眼帘显得格外沉重。 “他很累了,让他睡一会儿吧。”杜仲站起身说。 “我陪陪他。”晚娘赶忙说到。 此时楚浔已经面朝里,似乎沉沉睡去。杜仲想了想才点头。拎着箱子就出了门。 巧儿跟在他身后,小碎步跑了出来。 “杜先生,王爷要不要紧?”巧儿跟在他身后问。 杜仲沉着脸转头,叉着腰回问:“他发作的样子你也见了,你说要不要紧?” 巧儿攥着拳头,扭扭捏捏的低声说:“我知道王爷累了一天了,我们回屋就熄灯睡下了。” 她的意思是自己什么也没做。 杜仲眼珠转了转,叹口气说:“不怪你。他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吓人一跳。” “杜先生,王爷这心疾有多久了?是因为风痹连累的吗?” 杜仲点点头说:“这是老病根儿了。先是风痹,后来侵袭到心脉,才有了心疾,这也是因为他自己不知道好好将养。” “可是……”巧儿在犹豫着该不该深问下去,一想到晚娘的样子,她定了定神说:“晚娘不知道王爷有心疾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她?” “这……”杜仲沉吟不语。 “我知道晚娘是谁。王爷告诉我了。知道这事的没几个人。王爷身边只有墨江,陈峰和杜先生您知晓,这些王爷都说了。” 杜仲心中暗叹,看来这小丫头不简单,已经知道了汉西王府最深的秘密。 他咬了咬牙说:“当年……王爷是为了救晚娘,才跳到江里落了病根的。他怕晚娘内疚。” 第88页 “跳江?”巧儿想起楚浔今日在马车上噩梦。他说梦见自己沉进了潭底。 “为什么晚娘会落水呢?”巧儿决定今日把所有疑问全都问个明白。 “哎……”杜仲长叹一声说:“那一年王爷还小,晚娘更是只有七八岁。老王爷去世后他们被王妃送到程破空的船上暂住。他们本来是等着母亲来接的,可是后来传了消息来,王妃改嫁去了关外。晚娘年纪小,哭了几宿后偷偷划了小船要去找母亲,不幸落水。王爷自小体弱,那一夜本来就起了高热,还是跳到江里去救晚娘。妹妹是救回来了,他自己却落了病根。” 杜仲说的简要,但是巧儿还是被字里行间的忧伤包裹得透不过气来。 她无法想象七八岁的孩子突然没了父母,该是何等绝望。楚浔在梦中沉入潭底,包围他的可能不光是冰冷的湖水,应该还有让人窒息的思念。 “所以……晚娘才会如此记恨太妃?”巧儿再次抬头问道。 廊下灯火跳跃,窗内隐隐有晚娘坐在床边的影子。杜仲回身看了看那一对兄妹,眼神在灯下暗了暗,点点头。 第51章 云中仙鹤 楚浔这一觉从子夜睡到天光大亮,从晌午又睡到日头西斜。 巧儿见他睡的沉,既着急又不敢打扰。她几次三番抓住杜仲,询问楚浔到底何时才能醒来。杜仲被她问得心烦,一再的问诊号脉,却又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他只得搪塞道:“别急,我给他下了药了。怎么也得睡个三天……” 巧儿不疑有他,终于放下心来。 楚浔自从到了定边县后,为了案子的事日夜操劳。这一次心疾发作,似是耗干了所有力气,他仿佛在榻上听到了杜仲的话,竟然真的一气睡到了第三天。 三日过后,楚浔悠悠转醒。一睁眼跟前竟然没人。 “巧儿……”楚浔朝着帐外轻声叫。 “王爷……”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惊喜的叫:“您可醒了。” “巧儿呢?” 小丫头指指窗外说:“巧儿在姑娘的暖阁里,两人在看绣片的花样子呢。” “花样儿……”楚浔腹诽,自己好歹也是病了,这丫头倒是心大,竟然跑去绣花了。 小丫头看出王爷脸色不大好,一溜烟跑出去叫巧儿了。 没多一会,巧儿和晚娘拉着手进了屋,身后还跟着杜仲。 “浔哥哥,你可醒了。杜先生这安神助眠的药还真是管用呢。”晚娘先走上来说。 巧儿手里果然拿着绣工。楚浔打眼一看,是一条男子的五彩寿纹腰带。 听到“药”字,楚浔瞪了杜仲一眼说:“你又给我下了什么药?误了事我拿你是问!” 杜仲满心委屈,可是说过的谎话又不能不承认。他咬着牙走过来给楚浔号脉。这一摸放下心来。看来他是真的累到极点了,睡了这三日,脉象大有好转。 此时巧儿走上来,坐在床边,举着手里的腰带说:“王爷您看,这样子好不好?” “好……”楚浔有些得意的点头说:“没成想巧儿的绣工这么好。” 晚娘笑意盈盈说:“巧儿姐姐,快些教我怎么绣完,我想下月给破空哥哥寄去呢。” 楚浔一听话头不对,这腰带竟然不是给自己的。合着自己昏睡不醒的时候,身边人在给别的男人绣腰带。 巧儿对于楚浔的郁闷浑然不觉。她细细的抚摸那寿纹叹道:“程班主风华绝代,正配这五彩纹。” “咳咳……”床上一脸病容的王爷干咳两声。 晚娘回头,像是终于想起这个哥哥一般,笑着问巧儿:“巧儿姐姐,若是给浔哥哥绣,应该是什么样式的。” 巧儿盯着楚浔惨白的脸看了半天,才不确定的说:“兴许……月白锦掺银线绣鹤纹最好。” “是因为浔哥哥绝世独立,如云中仙鹤吗?“晚娘打趣着问。 身后的杜仲冷冷说:“是因为你浔哥哥瘦骨嶙峋,你看这脖子,快赶上鹤颈了。” “杜仲,你!”楚浔怒喝。他觉得自己醒的真不是时候。 晚娘一听,“扑哧“一声笑出声,巧儿也拉着晚娘的手笑到不能自已。 楚浔有些尴尬的望着笑着搂在一起的两人,觉得自己似乎睡了一辈子,他明显错过了什么重要情节,这两个女孩是何时如此亲密了? 巧儿还是心疼楚浔在病中。她不忍心再打趣王爷,起身给他端了茶水说:“厨房里一直给你准备好汤水,就等你醒来呢。” “我睡了多久?” 巧儿伸出三个手指头来说:“整整三日。” 楚浔一听立刻对杜仲怒目而向:“杜仲,你这不是害我误事!” “是你自己睡了这么久,怎么怪我?” “谁让你给我下这么猛的药的?若是赫人打过来,我先把你捆了扔过长城去赔罪。看看他们会不会因为你师傅的缘故饶你一死?”楚浔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扶着巧儿起身。 杜仲气得跳脚,这到哪儿说理去。 他打算今晚真的给他下些猛药。赫人那边早就惦记他了,干脆把他捆了去换几头肥羊。 “巧儿,快去吩咐人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一早就动身。”楚浔不再理杜仲,对着巧儿说。 “这么快就要走?”晚娘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 楚浔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刚想要安慰一两句,晚娘却拉住巧儿的袖子说:“好姐姐,还有好些个体己话没来得及说呢。” 第89页 合着不是舍不得楚浔。这女孩子之间的情谊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巧儿也一派落寞。又拿起绣片说:“今天熬夜也要帮你绣完……” 第二日清晨,一切收拾停当。 巧儿一手扶着楚浔,一手拉着晚娘。来送行的人无不感叹王爷治下有方。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外室和通房这么亲密的。 楚浔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他望着两个女孩站在马车外低低细语,浑身不自在。他知道两个人十有八九是在交换对付自己的战术。自己身上从小到大那点事恐怕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 “巧儿,该上车了……”楚浔无奈的朝着车外喊。 “哎,来啦!”巧儿答应着,回身再次看看晚娘。 晚娘伸出手,眼角微红着低声说:“好姐姐,哥哥就交给你了。王府里艰险,你要自己小心些。还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每日里说不出的寂寞惆怅,我不敢对哥哥说这话,你若是得空了,常来看看我也好。” “好!”巧儿有些哽咽。想到晚娘的大好年华要在这里孤独度过,真的是替她伤心。自打她知道晚娘心仪程破空之后,巴不得把那程班主捆来交给晚娘。 她又抹抹眼泪对晚娘说:“程班主应该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为了汉西王府,他不敢表露罢了。你们每一个人,其实都不容易。” “最不容易的还是他……”晚娘望着车帘后的那张侧颜说:“身子最不好的是他,唯一挡在前面的也是他。我们并非为了一己私愁,为了光耀门楣才作出这样的牺牲。我,浔哥哥、大哥、破空哥,还有没了的莺歌儿姐姐,都是为了实现父王的遗愿,恩泽黎民,固我社稷,以告慰我父王在天之灵……” 巧儿眼泪汪汪别过晚娘,与楚浔一道上了车。一行人蜿蜒北上直奔长城脚下。 定边离北境并不远,两日过后,风沙漫天,日头昏暗,楚浔一行安顿在了榆林驿站。 帖子是早就通过榆林驻守送到了长城那边。赫人那一方一直没有给回话,何人来会面,或是人家要不要见楚浔,都没有明示。 楚浔倒是沉得住气,浩浩荡荡的人马把驿站全给包了。 到了晚上,陈峰进来禀报,有人求见。楚浔意味深长的笑问:“可是榆林守卫束将军?” 陈峰感叹王爷料事如神,点头道:“正是束武微服来访。” 楚浔点头说:“这束武几年内从千夫长跃升到榆林卫驻守,可见有过人之处。带兵打仗不知在不在行,这为人处事倒是让我领教了。” 束将军很快被请进来。巧儿站在角落里打眼一看,这将军本来长得就黑,又穿了一身乌漆麻黑的夜形装。他倒不像来见藩王的,活像出来做贼的。 “王爷……”束将军进屋就行了大礼说:“末将本要在府里给王爷接风洗尘的,可是赫人那边迟迟未有动静,末将不敢先替王爷安排行程。末将给您赔罪了。” 楚浔笑着摆摆手,心叹这将军说的滴水不漏。其实楚浔与束武都知道,他们二人是不该私下会面的。 楚浔作为藩王,不能拥兵,也不应与军中有任何瓜葛。今日一见,如果让京成里那位知道了,是要睡不踏实觉的。可是他又料到这束武不会不来,所谓无利不起早,他手中的银子哪个不稀罕呢? 楚浔一面想着,一面给束武引座,又使了眼色让巧儿看茶。 隔案对坐,话入正题。 “束将军,这半年来定边收了不少良马。马匹对本王本是一无用处的。本王马球都不太会打,要那么多马做什么。可是无奈这赫人一穷二白,除了马就是羊,定边收了不少。所以本王这一次来,顺便数点了一下马匹,有两千多匹,都是草原宝马。” ”这么多?王爷可否卖给末将一些?军中急需马匹呀!”束武的小眼睛直放光。 楚浔诚恳的笑道:“那是自然,马匹已经在来榆林的路上了。两千匹只多不少。” “太好了!”束武是个粗人,直接一拍大腿要跳起来。 他兴奋异常,转转眼珠又问:“这些个马匹的价格?不知王爷听说没有,今年兵部用于采买的款项倒是没减,可是吃穿住用的价格都飞涨。去年能买三匹马的钱,今年连一匹都买不起了。” “百姓民生本王还是了解一些的。”楚浔点头说:“束将军不要担心,这些个马对本王一无用处。我本来想全部奉送的,又怕有人说本王是操控军需,意有所图,所以这一次就算半卖半送。这两千匹马,你按去年五百匹的价钱给就好。” “啊!”束武喜出望外,一张黑脸涨得透出暗红。他搓着手连连作揖说:“我替榆林驻守兵将谢过王爷了。王爷如此慷慨,末将真的不知如何回报?” “哎,将军尽忠职守,卫我北境,护我大齐,就算回报本王了。” 巧儿在身后咽了咽吐沫,自家王爷说起漂亮话来还真是让人信以为真。她若不是知道楚浔步步为营做的那些事情,一定会觉得楚浔是大齐第一忠臣了。 送走束武后,巧儿伺候楚浔洗漱。 “爷,那么些好马,都是晚娘用白花花的盐换来的,怎么就这么白送给他们了?“巧儿为楚浔除去抹额,给他轻轻按揉着发际问。 “嗯……”楚浔被按的舒服,轻轻哼了一声说:“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叫我没兵权呢。” 第90页 ”没兵权,用这些马就能换来吗?那束将军会听你调配吗?” “现在自然是不会,可是……”楚浔冷笑道:“拿人手短,他已经有了把柄在我手上,想不听我的也难啦……” “把柄?” 楚浔笑意更深。 “你以为我这两千匹马,他真的只花五百匹的价钱买吗?” “他刚才自己说的呀!” “傻巧儿……”楚浔握住巧儿的手说:“我是只拿到五百匹的钱,可是他回去是一定要报两千匹的款项的,一分也不会少。” “啊!那富余出来的钱会进他自己的腰包?”巧儿暗叹人心贪婪。 “那是自然,要不这夜深人静之时穿的这么黑来做什么?今日的话只有我们三人在场,全是私下交易。”楚浔起身靠在榻上说。 “万一你看错人了呢?”巧儿追问。她真的不愿意把一方驻守想得如此险恶。 楚浔顿了顿,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万一……我看错了。那他就是一心为国的忠将,于我只是损失些银子。本王倒是乐意为这样的将士捐些银子的。只是……人心试不得,巧儿……试了之后总是要失望的。” 他拍了拍巧儿的手,无力的闭上眼睛。似乎真的对这世道深深失望,又疲惫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5 10:58:36~20210527 09:1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小画册 第二日,驿站里一派如常。楚浔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一个人在帐子里看书。巧儿拿着针线坐在窗口的光影里,一面比划一面嘟哝:“这云鹤纹真是不好绣,等回了府里,我得趁着墨江姐姐出嫁前跟她学学。” ”学什么云鹤纹?”楚浔探出头来一脸不悦。他想起杜仲说他的脖子和仙鹤一样细了。 巧儿挤挤眼睛说:“别听杜先生的,他就会一味的玩笑。我们爷可伟岸了。” 楚浔得意的笑笑,这才又靠回榻上,悠闲的摇起扇子来。 “回头我给爷绣一个大象纹……” 楚浔把扇子“啪”的一合,用扇子指着巧儿喊:“我看你敢!” 巧儿笑嘻嘻的往外躲,一跑到门口险些撞上进门的陈峰。 “这丫头,都是爷的身边人了,怎么还这么毛糙?”陈峰吓得往后一跳,他可不敢碰巧儿。 巧儿小脸羞得通红,如今谁都知道了她和楚浔的关系,说话越发直白。 巧儿委屈的瘪瘪嘴,来到楚浔身后,楚浔也不忌讳,直接把她拉到身旁护住。 “什么事?”楚浔问陈峰。 “赫人那边加了布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城墙北面的城镇里全都是赫人兵将。榆林卫的束武将军带话来,看这规格……恐怕是……” “我明白了……”楚浔打断他。他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将云汗亲临了。 楚浔站起身,抖抖衣襟回身对巧儿说:“咱们也收拾收拾,该来的总算来了……” 榆林卫里的百姓这几日都在街头巷尾议论,平日里这小城一顿饭的功夫能跑个来回,城内的人都是半熟脸。可是这几日却是来了稀客。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大官来巡,只知道这官带了二百口棺材,两千匹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占了半个榆林城。而长城那边的赫人小城也明显暗流涌动。城里的兵丁比百姓还多。城墙上插着各色的花旗子,写着曲里拐弯的赫人文字。据说那旗子上印的是“夏”字,是赫人的国号,只有他们的可汗出巡时才会用这种旗子。 此时的榆林城外长城脚下,赫人骑兵蜿蜒列队,黑压压一片。而城墙上的汉西王一行,只有寥寥几人。确切的说是几个活人。那二百口棺材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倒也是乌压压一片,与赫人骑兵交相辉映。 楚浔负手迎风立于城墙上,微眯着凤眸观察着四周。 巧儿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不时垫着脚看楚浔的脸色。那人离得有些远,脸色白的模糊。 巧儿担心的拉拉一旁杜仲的衣袖说:“先生也真是,王爷明明不舒服,您也不给开些止痛的药。” 楚浔今早起来脸色就发青,巧儿一再追问,那人才承认是胃痛。 一旁的杜仲却是轻笑道:“我开了方子也没用。他这胃疼就是吓的。” “吓的?你胡说!”巧儿本就满心担忧,正没地方发泄呢,她叉着腰怒道:“我们爷是谁?泰山压顶也能岿然不动。” 杜仲冷笑出声。 “小巧儿,你确定了解你们爷吗?你跟着他的日子太短。他那些死穴你还不知道。” “你是说他怕见那个什么可汗?还是怕见太妃?”巧儿问。 “自然是怕他的亲娘喽……”杜仲靠在城墙上看着城下,突然扯了一下巧儿的衣袖说:“哎,来了来了……” 巧儿从风化的砖墙缝隙间往下看,只见一个满头辫子的大汉骑在一匹银色大马上走到近前来,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百十来号护卫。 巧儿看到赫人的阵仗,再看看不远处孤零零站在风中的楚浔,她咬咬牙,抬脚快步往那人身边跑。 “哎,小丫头,你别过去!”杜仲在身后喊。今日事关重大,闲杂人等应该回避的。 第91页 可是巧儿不管那套,她一阵风一般跑到楚浔面前,头发都吹乱了。 “巧儿,你怎么来了?”楚浔皱着眉头问。 “我……我来给爷壮胆!”巧儿气喘吁吁说。 楚浔先是一愣,随后眼里漾出笑意来。 “壮什么胆?胡闹!在我身后站好,别乱说话。” 巧儿见楚浔没有轰她走,探出头来朝着杜仲吐了一下舌头,然后板起面孔,规规矩矩的站好。 此时赫人一行已经走上城墙来。领头的还是那名大汉。刚才巧儿只看到了他梳满小辫的头顶,此时才得以看清全貌。 只见来人四十多岁,虽然人高马大,但是并没有赫人的宽脸盘和窄眼睛。那人面色白净,一双眼睛深邃威仪,倒有点像胡人。 那人走到近前,定定的望着楚浔,咄咄逼人的目光里透着些许审视。 楚浔也没有示弱,站在那人跟前用目光相迎。 “你是……浔儿?”来人先开了口。说的一口纯正的博平话。若是不看他的打扮,只听声音,会认为他是京城人。 楚浔眼内阴晴变幻,一时微怔。这个人竟然叫他的乳名,那他一定就是将云汗了。他明显是随着那个人一道如此称呼他。 沉默持续了良久,楚浔才不卑不亢的行礼道:“汉西王楚浔见过大汗。” 对面人见他不愿提及私事,也正色道:“王爷就带了这么几个随从?” 楚浔望望将云汗身后的随从,用余光看看自己身边的陈峰和巧儿,淡淡的笑着点头说:“今日为赔罪而来,轻车简从才能看出本王的诚意。” “好,你何罪之有,说说看!” 将云汗说话时自带霸气,此刻面对他儿子辈的楚浔更是不带一丝客气。 楚浔指指城墙下的一排棺材说:“二百条人命确实发生在本王的属地内,无可推诿。这一次我把那案犯一并带来,随可汗审问发落。至于苦主……尸首本是损毁严重,我已命人一一归位收敛,也算给这些苦主家人一个交代。” “二百人?都身首异处了。你确定拼凑得对吗?” “确定!”楚浔看看身后说:“我的随身内侍是汉西第一仵作之女,每一个尸身她都仔细查验过了,不会有出入。对吧,巧儿!” 楚浔回身问巧儿。 “没错!“巧儿脆生生的答应说:“死者为大,这事绝对不能搞错。” 将云汗饶有兴致的看着巧儿问:“问题是这么些尸首,死人不会报上姓名,怎么分给家人呢?” 巧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双手呈上说:“这是尸首画册。我按照头骨特征给每一个画了像,还把每一个人的明显特征都列出来了。身高、岁数、缺不缺牙……家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将云汗也是一惊。他拿着小画册真的细细的翻看。 “看来……你们是真的有心了。”将云汗合起画册说。 楚浔再次躬身说:“不光如此,这一次本王还带来了精盐五百石。白面五千石,以表诚意。” “哦?”可汗冷着面孔说:“你这是拿钱买我族人的人命吗?” 楚浔抿抿唇摇头说:“人命无价,自然是千金不换。但是这些人已经命丧异乡,将云汗是不会为了面子而拒绝本王这番心意的。” “你怎么看出我不会?你觉得我是如此贪财之人吗?”可汗面色不郁。 “不是!”楚浔没有半点退缩,他悠悠说道:“当年大夏之所以能打败俺答夺取江山,是因为‘仁义’二字。故去的燕西王最是宅心仁厚,对大夏子民都呵护备至。您将云汗一定深得燕西王教诲,心系黎民,仁民爱物。这草原上的牧民最需要的东西,将云汗是不会拒绝的!” ”这……”一提到早逝的父王,将云汗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钱粮是雪中送炭。 “好吧……这桩事也算有了交代。我会派人抚恤安置这些苦主。” 楚浔微微松了口气。他抱拳道:“两境相安,最是恩泽百姓。将云汗宽宏大量,我替汉西百姓谢过了。今日在此作别,各自珍重。” “哎,哪里这么急着走。你难道不想随我去见她吗?” 楚浔立住,眼中阴晴不定。他顿了片刻才摇摇头说:“本王此行只为公事,并没有想要见的人。” “可是,浔儿,她……对你切切在心,她很想你。”将云汗说此话时,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寻常的慈祥长辈。 楚浔心血翻涌,百感交集。他紧紧绷着两腮。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再次摇头,艰难的说道:“当年的事我已记不太清,旧情不再,何必庸人自扰。本王,告辞了。” “好吧。这事勉强不得。告辞!”将云汗收敛神色,点点头干脆利落的转身。 楚浔也转过身来,心头一松,却迅速涌上失望与惆怅来。他闭了闭眼,艰难的迈开步子。 两人背对着背越走越远,将云汗走进烽火台。迈开步子欲要拾阶而下,却突然停住,立在了暗影里。他想了想,轻轻举起右手。 身后的侍卫立刻会意。点了点头,回身迅速朝着楚浔跑去。 “站住!”侍卫大喊一声,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楚浔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7 09:10:55~20210528 11:4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2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抱大腿 将云汗站住碉楼里,脸色阴晴不定。他远远看着自己派去的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压住了楚浔的肩头。另一个武士与陈峰缠斗。陈峰武艺高强,三下五除二撂倒了武士,随后又有一队人马冲过去。 “你们做什么?”楚浔的臂膀被按住,头却一点都不肯底下。 “我乃大齐藩王,你们对本王动武就是对大齐宣战。后果你们可曾想好?”楚浔怒道。 一旁的巧儿见势一个鲤鱼跳龙门跃过去,二话不说抱住了楚浔的大腿。 “你们别想把我们王爷带走!”巧儿尖声喊起来。女孩子力气不够,到了关键时刻只能用音量威慑了。 两个大汉怕伤了楚浔,不敢用蛮力,只是箍住他的胳膊。其中一个大汉说:“我们可汗就是想请王爷叙旧。王爷还是莫要挣扎了,免得伤了自己。” 巧儿回身朝着将云汗的方向喊:“你这算什么手段?我们王爷已经说了不去了,你凭什么威胁他?” 楚浔低头看看巧儿,他笃定赫人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不确定他们不会伤害巧儿。这孩子太敢说话了。 “巧儿,不要和他们理论。”楚浔说道。 一旁的陈峰杀的正起劲,无奈赫人人多势众,他渐渐体力不支。 “陈峰,不要打了。我跟他们走!”楚浔怕伤到陈峰,只得喊停。他的一只腿还被巧儿死死抱住。 “不行,我不能让你走!“巧儿喊道。她不知道蛮子会对楚浔作出什么事来。这人好生将养着都一步三喘,她可不想让自己的王爷有什么闪失。 两个兵丁看着被拖在地上的小丫头,想拽又不敢,一时间大家僵持住了。 楚浔无奈叹息说:“你们放手,本王自会跟你们走。” “不行!” “不行!” “不行!” 巧儿,陈峰还有杜仲同时大喊。 “都带走……”将云汗不耐烦了,离得老远气沉丹田喊。 “行!”众人齐声答应。 长城以北的旱地上,临时搭起了好几个巨大的宫帐,这里是将云汗驻扎之地。 楚浔一行被押进了其中一座帐篷,安置下来。 帐篷的门口有兵丁把守。陈峰站在帐门前与赫人对峙。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面前的兵丁。 杜仲斜躺在羊毛地毯上,用手指捏着奶饼小口啃着。 巧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找茶水。那壶里只有腥气浓重的奶茶。巧儿气鼓鼓的走到门口朝着兵丁喊:“我们爷不喝这个。有明前新下的绿茶没有?” 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里知道什么是绿茶。干脆不说话。巧儿气的跺脚。 楚浔一个人坐到榻上,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忍着胃疼。 门外响起脚步声。众人都住了声,此时帘子掀起来,一队侍卫走进来,每人手上都托着大大的银托盘,上面自然是酒菜。 “算你们还有些眼力,知道爷饿了。”杜仲先拍拍土站起身,看着侍卫们布菜。 “没点青菜吗?”巧儿望着满桌子的烤肉问:“汤水有没有?” 一个侍卫指指银壶说:“有酥茶。” 侍卫们把酒菜摆好,站在案几后,杜仲想要用手拿羊肉,被侍卫制止住。 “可汗马上就到。” “我们自己吃就好,就不麻烦可汗了!”杜仲斜着眼睛说。 一个侍卫抽出银光闪闪的大刀来,挡在杜仲面前。 陈峰不干了,一个健步窜过去,一脚就踢飞了那刀。利刃不偏不倚插在了一颗羊头上。 赫人所有侍卫都拔出了刀。 “住手!”楚浔低声喝到。他用手撑着案几,胃痛到直不起腰来。脸色阴沉得骇人。 陈峰先停了手。其他人也被楚浔的威仪震慑住,收了刀。 正在此时,帘子一掀,一个赫人仕女打着帘子守在门口,再往外望,楚浔不禁屏住了呼吸。 只见将云汗亲手扶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那女子看上去比将云汗年轻得多。她凝脂云鬓,顾盼生辉。 巧儿顺着楚浔的目光望过去,立刻明白了这是谁。她初见楚浔时曾经感叹那人的皮肤白如羊脂,如今她终于明白原因了。晚娘美则美矣,却没有他们母亲这般雍容气质。这么一比较,楚浔更加像母亲。 此时那女子顿了一下,立刻松开将云汗的手臂,巧儿以为她会立刻走进帐篷。可是那女子走了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可汗,将云汗微微点头首肯,女子才松了口气一般,快步跨进来。 “浔儿……”她轻声唤着他的乳名,一如当年。此时已经眼角微红,有闪闪泪光。 可是她刚才那个细小的动作已经被楚浔看在眼里。这个女人如今不再是他的母亲,她归属于异族,归属于别的男人。 楚浔忍着痛站起身,却丝毫没有要迎过去的意思。他轻轻点头说:“汉西王楚庭之子楚浔,见过大皇后。” 他知道自己是在赌气,特意提起了父王的名字。可是他心中的忧伤思念与不平像洪水般涌来,实在控制不住。 面前的这张面孔渐渐清晰起来。与十几年以前的印象开始呼应。只是那时的面庞在记忆里是笼着温暖阳光的,是让楚浔最心安的依靠,此刻面前这明艳的脸庞少了温度,美如水中月,却隔着距离。 第93页 此时的皇后也贪婪的注视着楚浔。她离开那年,楚浔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此刻的儿子,多了沉稳,只是那双凤眸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皇后欲要再开口,却被楚浔的态度拒之千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的将云汗赶紧打起了圆场:“来来来,酒菜已经备好了,今日你们母子难得一见,可要好好喝两杯。” 赫人豪爽,有事没事都喝两杯,今日可汗是打算让他们母子叙旧,自己一醉方休的。 众人听可汗这么一解围,各自落座。 楚浔与可汗夫妇坐主桌,下面还有一桌,杜仲大大方方自己坐了,又招手叫陈峰。巧儿则是站在楚浔身后护着他。 此时皇后克制不住,再次开口:“府中……可一切安好?” 楚浔被这话问得不禁冷笑。家中哪里还有别人?如何安好? 大哥、大姐和妹妹的死讯传出时,汉西王府给赫人送过官报,楚浔当时刻意在书信中做了记号。大哥和晚娘假死时,他用的是豹子撒金的信纸,莺歌儿姐姐去世时用的是仙鹤染墨的纸张。 他们小的时候常与母亲一同下棋,父王独创了一种棋叫诡术棋,棋中金豹代表假话,银鹤代表真话。 楚浔料想,母亲是应该知道大哥和晚娘还在世的,只是可汗在场,不方便直说。他犹豫了一番才说道:“莺歌儿姐姐……四年前没了……” 姐姐去世时,母亲在关外没有任何表示,他想知道,这人到底还在乎不在乎? 皇后眼里迅速积蓄了泪水,她使劲吸了吸气忍住泪,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一旁的可汗最见不得皇后的眼泪,他叹口气说:“那时我见你母亲伤心欲绝,本是劝说她乔装潜回永安,可是……你母亲怕见到你更是伤心,最后没有成行。” 楚浔的心慢慢沉下去,失望在眼里散开。那一年给姐姐办了身后事,他自己大病一场,沉疴月余,几步觉得要撑不住。那时的他多么希望有家人来安慰一番,可是每一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边都是寂静冷落。 与自己那时的痛苦相比,如今母亲的眼泪显得那么潦草。 此时母亲含泪开口:“浔儿,这些年你的身子如何?你自小体弱,可是调养得宜了?” 楚浔苦笑道:“一切安好,并无大碍。” 他没有对母亲提起过自己为救晚娘落水,得了风痹的事情。 “还是要趁着年轻好好将养着,我几月前差人从西域给你带了雪莲,不知你收到没有?”母亲问。 “西域?”楚浔一愣,随即想到那潜入府中给自己下毒,杀了柳青,收买祝妈妈的人,不就是随着西域人一起落脚寻风楼吗?” 他笑意更深,可是眼中冷若寒冰。 “收到了,谢皇后费心。” 皇后心中稍安,擦了擦泪看向可汗。可汗搭腔道:“这雪莲可是难得,阿妈退位后一直隐居西域,这雪莲是她派人为皇后花了好久才才得的。” 将云汗的母亲是大夏的开国女帝,自从可汗的父亲燕西王去世后,女帝忧思难忘。她等到将云汗成年后就匆匆退位,隐居住在了楼兰。 楚浔抬头说:“这么珍贵,真是诚惶诚恐。谢先帝抬爱了。” 可汗笑着摇头说:“不用这么生分。算起来咱们两家有渊源。当年你母亲未出阁时,我随着先帝出访永安,就认识了她。那时你父王还没有认识你母亲呢。先帝也很是中意你母亲,只可惜这份姻缘晚来了十几年。” 皇后面色稍动,不自然的看看自己的丈夫。楚浔都看在眼里。 巧儿听了这番话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起在定边县城看到的那个话本。那上面说这位赫人皇后在楚浔的父王遇害前就已经与将云汗有了瓜葛,后来更是勾结赫人加害老王爷,还让萨满法师做法咒汉西府一门。看来这种说法并非捕风捉影呀。 此时的楚浔胃里纠结成一团,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可汗却不合时宜的举起酒杯说:“浔儿,你的酒量如何?当年你父王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来你也应该是海量。来……为了咱们两家的情谊,为了你们母子重逢。干一杯吧。” 楚浔一直未碰面前的食物,此时有些恍惚的望着杯中佳酿。 他想了想,慢慢举起杯子来。 坐在下面的杜仲轻咳,关切的看看楚浔。身后的巧儿也偷偷拽楚浔的袖子。 楚浔却是摇摇头,望着自己的至亲,徐徐说道:“母亲如今贵为一国之后,与大汗伉俪情深,为儿的看到眼里真是欣慰。今日这酒是一定要喝痛快的。” 话音刚落,他仰头喝尽了杯中酒。这酒很烈,如火烧般落入喉咙,留在嘴里的余味苦涩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巧儿抱大腿怒刷存在感…… 第54章 医者仁心 时隔十年,楚浔与母亲终于相见。继父将云汗亲自作陪,这一顿相逢酒宴在尴尬的气氛中吃了几个时辰。 这赫人大汗也是个直爽性子,身旁并没有人劝酒,他就自斟自饮。皇后所有注意力都在久别的幼子身上,也没精力劝丈夫。时至子夜,将云汗终于喝得酩酊大醉。 楚浔那一边也不甘示弱,只要是将云汗举杯,他都来者不拒。 将云汗心中感叹这情敌的儿子真是遗传了情敌的酒量。酒过多巡,这孩子眼不迷离,谈吐如常,一派淡定,只是话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惨淡。 第94页 宴席散场。大汗被几个人架着起身,拖出了帐篷。 皇后关照仕女们安顿楚浔过夜。楚浔微微躬身说:“今日多有搅扰,明日一早我们即将辞别。” “明日就走?能不能……多住几日?”皇后眼里无限落寞的问。 楚浔心中冷笑,今日这一场酒席已经吃的好没意思。他们夫妻琴瑟和鸣,说的话句句如刀划在他心口里。再多耽搁下去,恐怕自己会活活气死在这异乡。 他摇摇头说:“母亲这些年刻意与我疏远,想必是有用意的。今日若是耽搁在此,待榆林镇守把我们母子团聚的消息传回京内,恐怕于大家都不利。” “这……”皇后迟疑,因为楚浔说的有道理。这么多年那些人刻意离间他们,背后用心险恶。如果他们发现两人还有来往,势必对楚浔不利。 皇后正犹豫。帐外传来大汗如洪钟的吆喝声:“皇后呢?皇后快些扶我侍寝……” 皇后面色通红,尴尬异常。她回头望望帐外,楚浔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她快些离开。 “浔儿,无论如何明早我要见你。娘有满心的话想要同你讲。” 楚浔冷笑着不置可否,示意她还是先侍寝要紧。 帐外大汗再次扯着嗓子喊起来。皇后只好不情不愿的转身离开。 皇后一出帐子,杜仲、陈峰和巧儿不约而同的围过来。这三人都见识了楚浔吃了多么难以下咽的一顿饭,也见识了楚浔喝了多少酒,三个人呈半圆形把楚浔团团围住。 ”爷,我扶你!”巧儿先扶住他的胳膊。 楚浔其实脸上并更没有醉意。他知道自己酒量很好,若不是身子拖累,是有千杯不醉的能耐的。当然,这个前提是无法成立的,因为他就是有这么一个破败的身子拖累。 此刻他终于不用在佯装无事,眼中渐渐漾出痛苦来。 “想吐?”杜仲看到他弯了腰,在一旁冷冷的问。 楚浔虚捂着肚子点头。 杜仲对着巧儿喊:“拿盆来!” 巧儿找不到装秽物的盆,直接从案上抄了一个银汤盆端到楚浔面前。 楚浔想呕却呕不出,弯着腰面无人色。 杜仲也不客气。直接绕到他身后,抬起手来就大力拍打楚浔的后背。一面拍一面说:“想活命就赶紧吐了。” 没拍几下,楚浔就“哇”的一口吐了。 “哎,这样就舒服了。别忍着。”杜仲手下没停。 前面的楚浔却是吐了半晌都缓不过来。他捂着肚子腰越弯越深。 巧儿见他似乎吐干净了,可是面色一点都没缓和,痛到站不住。她赶忙放下盆,用手环住他的腰,竟然能感觉到楚浔在发抖。 “杜大夫你别拍了。爷看着不太好。”巧儿叫起来。 话音未落,楚浔往前一探身,突然吐出一大口暗黑的血来。 “呀!”本来一派指点江山的杜仲也吃了一惊。他扶住楚浔的手臂,摸向他的手腕。 “不好!”杜仲暗叫。 “怎么个不好?”巧儿急的跺脚。 “他早上就胃腹冷痛,我在他的药里加了些附子。恐怕是那附子与酒加合有了毒性。”杜仲说。 “你早上不是说他这胃痛就是吓的,不需要吃药吗?”巧儿指着杜仲质问。 “我就那么一说。医者仁心,我哪里能看着他疼?”杜仲一脸委屈。 “好个医者仁心……”楚浔掐着腰低哼:“你现在是要看着我疼死了!” 这口血吐出来,痛感如百万蝼蚁一般在腹内扩散。楚浔疼的已经有些恍惚了。 杜仲又仔细号脉道:“也不至于疼死。那附子量不大。受点罪罢了。只是……” “怎么又只是?这要急死谁呀!”一旁好脾气的陈峰也忍不可忍了。 杜仲这才想起他的存在,急忙招呼他说:“你别闲着说风凉话,先把他背起来。他这心脉受不住这样的疼法。” 陈峰倒是听话,闻言赶忙低下身子让楚浔伏在自己的背上。 楚浔疼的恍惚,身子软在陈峰背上,只是一伏下去,陈峰腰上挎着的剑柄硌在楚浔肚子上。 楚浔痛哼一声,后背起伏,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巧儿一脸煞气的抽出陈峰的剑,抄着剑喊:“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陈峰吓的直缩脖子。他背着楚浔犹豫道:“咱们的帐子是哪一个?到哪里去安置王爷呀?” 此时背上传来虚弱的声音:“我们……走吧!” “走?现在?” 楚浔轻轻点头说:“就说永安有要事,须连夜回去。不要……让她……知道我病了。” 两刻后,杜仲站在大汗的宫帐前,踌躇着走来走去。 “先生,大汗已经歇下了。大皇后也不会再出帐,您还是回去吧。”门口的仕女对着杜仲说。 杜仲背着手犹豫再三,终于跺脚说:“你去告诉皇后,我们王爷已经上车了,今夜就要启程。” 此刻的楚浔已经被陈峰背上了马车。杜仲本是不同意楚连夜离开,可是想到楚浔中了毒,需要解药缓解。这里是荒郊野岭,哪里有他需要的药材,还是回到榆林卫里去找个药铺才行。 仕女无法,只得不情不愿的进了帐子,没一会,只见仕女没出来,皇后倒披着外袍,散着长发,脂粉未施就急急的冲出来。 第95页 “杜先生,浔儿为何此刻就要走?”皇后顾不得仪态,拉住杜仲的袖子问。 “太妃……”杜仲心里快速想着该如何搪塞,他觉得若不说楚浔病了,今日这皇后是断断不能让他们走的。 他只得支支吾吾说:“王爷不胜酒力,有些不舒服。他以往用的解酒药只有榆林县城里有,所以……今日太妃还是让我们走吧……” “这……”皇后一听说儿子不舒服,急得紧紧咬着贝齿。 “我去看看!”皇后已经提着裙摆大步往外走去。杜仲只得快步跟上。 大营的门口,灯火通明。几个官兵用刀枪拦着楚浔的马车。陈峰站在车前,手握着宝剑虎视眈眈与他们对峙,不允许人跨过来半步。 “浔儿……”皇后此时已经快步来到近前。官兵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皇后,赶忙背过身去避嫌。皇后一使眼色,官兵远远退开。 楚浔此刻窝在车厢内的角落里,由巧儿抱着,合着眼忍痛。 听到母亲的声音,他有些焦虑,却又有点安慰。她毕竟还是舍不得他走的。若是当年她离开时也能如此悠游寡断,他自然不会如此的恨。 楚浔紧紧按着痛处,尽量保持声线平稳,冷冷的说:“皇后止步,本王就此别过了。” “浔儿,我有好些个话必须今日对你说。你可以不信,但是一定要听。”她说着就要掀起轿帘来。 “皇后莫要唐突,有什么话隔着帘子说就好。既然注定要离别,还不如干脆些好。省的儿女情长,耽误了正事。” 巧儿抱着楚浔,深感那人说的正事就是给那没眼力的大汗侍寝。 “好!为娘知道你恨我。其实你无论如何恨我都是应该的。因为这毕竟是誉王一党一手安排的,也是你父王一手安排的。” 楚浔一愣,按着肚子缓缓起身,虽然没有接话,却是望着那帘子的缝隙。车厢里昏暗,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是把外面看的清清楚楚。他看到自己永远仪态从容的母亲竟然不顾仪容,一个仕女都没带就跑出来寻他。 “浔儿,其实我再嫁给大汗,是你父王的遗愿……”皇后徐徐说道。 楚浔瞳孔紧缩,脏腑都纠结成一团。 外面的皇后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将云汗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在少年时就立志要迎娶我出关。可是姻缘天注定,我从见到你父王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我不会再有别的归属。你父王去世那年,早就感受到身边的危险。他知道他终有一死,这是他要做的事让他至死不渝……” 楚浔知道父亲是因何丢了性命。他要动的是那些人的钱袋子,是他们盘剥百姓的根本,那些人是一定要殊死一搏的。 “那一年,你父王有过一次遇刺。他从那时起就和我约定,让我再嫁到关外去。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全家。” “难道……”楚浔终于开口:“就没有别的方法吗?四个儿女刚刚经历丧父之痛,匆匆再嫁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 皇后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珠滚落,她喃喃摇头说:“我本也不想。可是你父王去世后,我在回永安的路上在北境遇劫,几乎丧命。是大汗派人救了我。而且,你哥哥随着北境驻守出兵,被陷害中了埋伏。也是可汗派人解围,用别人的尸首替换了。那些人才相信迪儿已死。浔儿,那时候险象环生,娘真的别无选择了。况且还有最重要一点……” “还有什么?”楚浔刚忍过一阵剧痛,声音微颤着问道。 “还有就是……可汗手握重兵。你父王预料到早晚有一天需要走这步棋。” “对中原出兵?”楚浔不解。他所做的事情虽然艰险,但只是大齐国是。若是引入外敌,汉西王府会担骂名的。 母亲此时艰难的说:“这步棋轻易不能用。但是一招制敌。当年燕西王与大齐先帝曾经义结金兰。两国相安几十年。可是你不要忘了,我们汉西西邻匈奴。我们的对手在最后时刻,一定会打开西境,任匈奴进犯,瓦解我们汉西的。到那个时候,大齐自己的兵将不可靠,只有赫人能帮我们。浔儿,这一切你父王都写在着最后的书信里,你可以自己看!” 母亲说着,从帘子的缝隙里塞进来一封信。 楚浔挣扎着起身取过那信,一瞥见那熟悉的字体,已经眼眶湿润。 曾记得少年时,父王握着他的小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 父王说:“浔儿,字要有风骨。这和人要有气节一样。好男儿一生能做成一件事已是不易。人要始终不忘初心。这字也不能丢了骨架……” 他捧着信,如饥似渴的看。真的如母亲所说。父亲在遇刺前已经把这一切安排好了。 他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母亲被问道痛处。她哽咽道:“你们那时年纪尚小。我不忍心告诉你们实情。况且纵有千百理由,也无法为我改嫁粉饰太平。后来……我与大汗相处日久,越来越不敢表露我本来的目的,也不敢和你们联系。浔儿,若是今后你有了意中人,你就会知道,无论何时都不要利用枕边人。我带着目的再嫁大汗已是有违常理。母亲只能尽心尽力弥补。” 楚浔侧躺在巧儿怀里,用手死死掐住腹间。他的呼吸难以平复,鼻息快速起伏,勉强问道:“那……民间那些传闻?” 第96页 “那些都是誉王一党安排的。当今圣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很难讲。他们始终想把自己做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推到别人头上。” 楚浔轻叹口气。那些打着赫人旗号来暗杀的人,估计也是誉王一党安排的。只是这些事不提也罢,他怕母亲担心。 皇后不知楚浔是不是还在听,她生怕错过这个机会,飞快的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兄妹与可汗之间,我无法两全。就像你父王所说。你们只有在逆境中才能全力以赴。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普通人,也不仅仅是一个人,那是一张无比危险的网。稍有闪失就会前功尽弃。浔儿……娘确实是不得已,我的错也确实是无可推诿。” 楚浔把父亲那封亲笔信按在胸口上。巧儿紧紧抱着他,想要为他减轻痛楚。可是那人还是微微发抖,汗湿了后背。 “浔儿……”皇后轻声祈求道:“你若是要走,为娘不会拦你。”她说着朝大营门口前的兵士挥手,那些人放下刀剑,立刻闪开。 此时皇后上前一步,从帘子的缝隙里把一只手伸进来问:“可不可以,让娘拉一下你就手。就当是告别了。这一别,我们要各自奔赴战场,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帘子后一派寂静。楚浔埋着头没有反应。巧儿听了皇后的一番话,也为之动容。她焦急的看看楚浔,又看看帐外。 沉默持续了好久好久,皇后那双美目里的光一点点消退。眉梢上像笼了薄云。 “好吧……娘不怪你。你要保重身子。娘想要实现你父王的遗愿,可是更想你平安一世。我们一家付出的太多,你也付出的太多了!” 她说着朝着陈峰点头。陈峰跳上马车,车子徐徐启动。那一只白皙却略显苍老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走吧……”母亲再次说道。她不再落泪,而是勉强笑了笑。她不确定儿子是否能看到她的脸,可是她要笑着道别,不让儿子伤心。 楚浔本是靠在巧儿怀里,在那只手消失的一瞬间,他突然深吸口气,一下子坐起来跃到帘子边。 “娘……”楚浔一把握住那只手,用冰冷的指尖死死抓着母亲的手指。母亲指尖的皮肤还是像当年一样细滑,只是稍显干燥松懈。 楚浔把脸伏在那手上,贪婪的寻找着母亲的气息。帘子外的皇后再也控制不住,把另一只手伸进帘子,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楚浔半跪在车厢里,手被母亲握着,心口里一阵剧痛却突然袭来。呼吸渐渐紊乱。 他感觉到眼前迅速蒙上了一层黑纱。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无力的回头对巧儿说了一声:“快……走……” 手下已经没了力气,再也握不住那双日思夜想的手。 “母亲……珍重!“楚浔使出浑身的力气说出这四个字。瘫倒在车厢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偷懒,今天多写了些。 话说王爷身边怎么尽是猪队友? 第55章 可算回家了 小满过后,永安府下了几场急雨,天气放晴,一日入夏。 汉西王府里一扫往日的冷清,突然伴随着蝉鸣热闹起来。王爷楚浔在外逍遥月余,昨夜终于悄悄回府, 日头刚一出来,洒扫的小丫头正往地上泼水,就被墨江拦住。 “爷还睡着,怎么这么没眼力?一会儿再来。”墨江喝退了小丫头,自己轻着手脚来到门前。 隔扇门无声的打开,面前出现一张困悠悠的小脸。巧儿和墨江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这……”墨江本来想像过去那样骂巧儿一声“死丫头”,可是突然想起昨日陈峰和她说的体己话。这死丫头已经今非昔比,她赶忙把话咽了回去。 “吓了我一跳!”墨江压着嗓子说,目光绕过巧儿看向里屋问:“爷还睡着呢?” 巧儿按着胸口压压惊,这才笑着点头说:“爷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回来就念叨还是自己的床好,一句整话都没说完就睡着了。好久没睡这么安稳了。” 墨江含笑点头,顺势拉着巧儿的袖子到台阶下说:“我这几日就要走了。你看看这外屋可是要选个什么合适的人伺候?” 过去墨江伺候楚浔时,都是大丫鬟睡外屋,王爷睡里屋。 巧儿想都没想就摇头说:“还要什么人,出去的一路都是我伺候的,我睡外屋就好。” 墨江意味深长的看着巧儿的眼睛,伸手就打了一下她的手背。 “鬼丫头,还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是要睡里屋的。你都是半个主子了,自然要找人伺候。” “半个主子?”巧儿轻轻重复这四个字,突然惊得捂住墨江的嘴,满面绯红道:“好姐姐。莫要胡说。我就是个丫鬟,哪里要人伺候。” “得了,偏院里那些个半吊子的通房,哪个不是一大堆小丫鬟伺候着,爷统共就你这么一个瞧得上眼的,我们哪里敢怠慢?” “这可要了命了!”巧儿拍着腿感叹:“以后我可怎么出门?” 墨江拿手指头戳她的额头说:“那你去问爷吧。我可出不了主意。” 她想了想又说:“你要是不安置人在外屋伺候,我就多留几天也行。爷病着,这一趟回来瘦了一大圈。我怎么忍心走。” 巧儿正犹豫间,屋内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两个女孩连忙一同转身进门,险些挤在门框里。 第97页 一进里间,楚浔已经掀了帘子坐起来,手里拿着几页纸,正就着晨光仔细的看。 巧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回来的一路上,楚浔只要醒着就在看父亲那封信。如今上面的字字句句恐怕都能背下来了。 “爷,一早就看,别一会儿又头晕了……”墨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知道杜仲回来就没好气的吆喝,让这些个丫鬟把这位爷看紧一点。他这一场病都是自己不自量力作出来的。 此时楚浔默默放下书信,含笑看向墨江道:“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吗?出阁那日,你娘家的整条巷子里可是要挂满了红灯笼的。” 墨江望着王爷的一脸病容,听着这话心里一暖。有这样的主子,真是没白伺候他这么多年。 “爷,亲事家里自有人忙活。我想着……能不能在府里多留几日?”墨江搅着衣襟问。 “你不是过几天还要嫁进来吗?”楚浔含笑问。 陈峰住在府里,他的家眷自然也在院子里。祝妈妈出事后府里一直没设大管家,其实就是给墨江留着呢。墨江形式上从娘家出阁,最后还是要被迎回汉西王府里的。 “可是……”墨江踌躇着问:“毕竟不能再回您这院子里了。您病着,以往伏天又尤其难过。我真的放心不下。要不您让我再多留几日?” 楚浔想了想,含笑看向巧儿说:“你们姐妹两个商量就好。” 难题被踢到巧儿脚前,巧儿有些为难,又不敢表露出来。 此时楚浔接着说:“一会儿派人安排下去。墨江家要挂红灯笼,再去巧儿的叔叔家放一天的炮仗。红帖子也要送,但是一分彩礼都不给。” 巧儿一听,高兴的拍巴掌说:“王爷这么小气,真是巧儿的福气!” 楚浔继续抬头说:“若不是这几天身上不好,是应该让你叔叔婶婶一同进府的。到时候你和我一同坐着。看看他们拜不拜。” 巧儿想到自己的叔叔跪在面前,先是觉得解气,可是随后又觉得有些过了。那人再怎么势力,看在爹爹的份上也要留些面子的。 她笑着摇摇头说:“王爷别操心那两个人的事情了。你就好生养身子。今日早上可好些了?我一会儿去问问杜大夫何时能吃些东西。” 自从楚浔喝酒吐血后,杜仲已有两天不让他进食了。巧儿也不知道是真的有这个必要,还是杜大夫觉得饿死王爷才解气。 楚浔把手掌放在胃腹上,感受了一下说:“别问了,回头又招一顿骂。我这也确实吃不下,还是闷闷的疼。” 巧儿一听,焦急爬上眉梢。她一时间忘了墨江还在屋里,直接坐在床沿上,伸出小手搓了搓,顺着里衣探进他腹间,轻轻按揉起来。 “这好人也禁不住这样饿着呀,你看……都前胸贴后背了……” 这话本是对着楚浔说的,一旁的墨江下意识的低头一看,自己的脸先红起来。 清风拂过,那人衣襟翻卷,腹间一片雪白。楚浔却是浑然不觉,只颦着眉头,领口微敞,偶尔轻轻吸口气。似乎是既难受又受用。 墨江想着自己和这小王爷耳鬓厮磨一同长大,常年里外屋睡着。这位王爷何曾与女孩子如此授受不亲过? “我……我突然想起娘家还有点事。要不……还是收拾收拾早些家去吧。巧儿一路上照顾爷,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墨江有些落寞的说。 她倒也不是嫉妒巧儿,只是看着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转眼要易手他人,而且是完全被别人占有,难免心酸失落。 楚浔睁开眼睛,按住巧儿的手,假惺惺道:“当真这么急着走?” “嗯!当真!”墨江肯定点点头。 巧儿低着头,眼里划过一丝欣喜。她其实有点怕墨江。自己进府时一直是墨江□□的。可是如今这王爷一日也离不开自己,天天扯着她在帐子里睡。若是墨江在外屋,大小动静都听的真切,自己这张小脸往哪里搁? 墨江言出必行,很快开始收拾东西。待到巧儿给楚浔喂药时,墨江已经拎着小包袱请辞了。 主仆倒也没有多依依不舍,墨江很快出了门,楚浔开始看着这碗药发愁。 这是杜仲给他开的催吐的药,他肚子里还有淤血,需要都吐出来才行。 “你说这杜仲是不是下手太狠了?”楚浔再一次从药碗里抬头问。这药一股子马粪味,还没喝已经要吐了。 “王爷你喝酒的时候不是也挺狠的?”巧儿没有心软。她拍拍楚浔的后背示意他别磨蹭了,该来的怎么也逃不过去。 楚浔深呼吸,捏住鼻子,仰头咕嘟嘟喝尽了那臭哄哄的药汁,心中盘算着等自己能下地了怎么去和杜仲拼命。 只是拼命的念头还没成型,胃里已经翻搅起来。 楚浔难受得满头大汗,在巧儿怀里上下辗转,按都按不住。 巧儿怕他心悸发作,咬牙跺脚在他腹间使劲按揉,那人胃腹一阵痉挛,才吐出几口深褐色的淤血来。 “呃……往后……再也不喝酒了!”楚浔任由巧儿给自己擦拭着嘴角,捂着胃缩回枕头上,深深的喘息着感叹。 巧儿见他完全失了血色的唇,也不忍心再责备,只是默默的起身收拾狼藉。 待她端着脸盆回到暖阁里时,楚浔手里再次捏着那封书信。 “才缓过来些,还是睡一会吧。省的饿。”巧儿走到他身边问。 第98页 那人突然一探身。抢了巧儿手里的铜盆放在地上,一把揽住她柔软的腰肢。 “那你陪我,我才睡的踏实。”他一面说一面已经把巧儿拉进了帐子。 巧儿心叹这人病了也不安分。可是又怕他体虚,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就利索的钻到了他身旁。 楚浔搂着巧儿,抬起手把那封已经发黄的信又举到了面前。 “看了这么久,有何端倪吗?”巧儿也凑过去问。 楚浔微促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这上面似乎有父王给我们留下的暗语。可是我冥思苦想两日,也没有找到头绪。” 他随后指指信纸底下一行苍劲的草书念道: “利剪划伤不觉痛,滚滚氤氲藏箴言。 万人唾弃仓可期,一举功成唯金坚。”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墨江被这一对活宝给挤兑走了…… 第56章 浅薄 楚浔望着父亲的字迹陷入沉思…… 巧儿歪着头提出疑问:“老王爷若是真的有什么锦囊妙计,为何不直接在这封信里写清楚?还要你猜做什么?” 楚浔用指尖点点信上的“箴言”二字说:“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这箴言必须等到儿女成年时才能参透,才能付诸实施……所以小的时候即使我们看到这信,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巧儿觉得有道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什么事是成年后才能参透的呢?会不会是男女之事?” 楚浔气的用指节敲她的额头。 “我父王不是这等浅薄之人!” “这有何浅薄的,都是人之常情。你们弟兄姐妹四个,不都是这么浅薄才生出来的?” 楚浔气结,作势要把她推下床去。巧儿赶紧求饶。 “王爷不是说有两种可能,除了这个浅薄的,第二个是什么?” 楚浔这才正色继续说:“就是……在我见到母妃之前,父王的计划不得为人知晓。” “需要你们母子不再有嫌隙了,锦囊才能重见天日?” “嗯!”楚浔点头说:“将云汗手握重兵,是我们的重要屏障。和母亲和解后,意味着我们可以一无挂虑开始出击。” “对呀!那王爷快点念念这四句话是什么?”巧儿指着那像蚯蚓一样的字迹说。 楚浔一时愕然看向巧儿。 “你……根本没看懂着四句诗?” “没有呀?我们老百姓谁写这么潦草的字?大夫写的也比这好懂呢。” 她指着那些个字念道:“我只能看懂这个‘万人’还有这个‘一’字。” 楚浔摇头叹息,看来他高估了这个仵作之女的学识了。其实她能认几个字已经不错了。 王爷无奈,只得一字一顿的念道: “利剪划伤不觉痛,滚滚氤氲藏箴言。 万人唾弃仓可期,一举功成唯金坚。” 巧儿听了。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半晌,颦着眉头不解的问:“你刚才说老王爷不是浅薄之人,可是……这说的是女人生孩子的事呀!” 楚浔听了,手中的信险些掉落床边。 “胡说什么?我父王是堂堂摄政王,怎么会谈论女人生子之事?” 楚浔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可是巧儿委屈的撇撇嘴说:“利剪划上不觉痛。什么人能被剪子伤了都不知道疼?王爷你想想。” “女人不知道剪子划肉会疼吗?”换成楚浔不明白了。 巧儿对于王爷的无知很无奈。她摇头叹息说:“王爷您没接生过呀。女人生孩子,疼到最后,孩子呱呱落地,那时候即使拿剪子剪断脐带也不觉得疼。我给稳婆打过下手,亲眼所见多次呀!” “这……”楚浔也愣了。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描写热血男儿不畏生死呢,没成想真的不畏生死的倒是寻常女子。每一个母亲在生孩子的时候都是要过鬼门关的。 “那这‘滚滚氤氲藏箴言’呢,是什么意思?“楚浔继续问。 巧儿盘着腿坐在床上,一拍大腿说:“女人生孩子要烧热水呀。这氤氲就是指滚开的水汽。” 楚浔惊得张开了嘴,眼里燃起光来。 “莫非……就是烧热水的地方藏着锦囊?“ 巧儿已经跳下了床,兴奋喊道:“爷你没去过伙房吧?那地方我熟,我去看看。” 楚浔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朝着窗外喊:“来人……” 话音未落陈峰已经出现在窗口。 “陈峰,快……跟着巧儿去把烧水的灶台拆了!” “拆灶台?”陈峰不解。 楚浔急的跺脚。 “把所有砖都扒开,仔细找找里面有没有东西!” 陈峰是武林高手,扒灶台也不含糊。没两刻钟,厨房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楚浔由巧儿扶着站在腾起的灰尘里。在陈峰从砖缝里拿出那个信札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想当年父王遇刺,母妃改嫁。他和妹妹在船上住了很久。回到家里才知道汉西王府糟了劫。珠宝玉器倒没丢什么,全府上下却被翻了个底朝天。父王留下的所有书信与书籍都付之一炬。他们真的太害怕老王爷留下的只言片语了。 可是此刻,在王府里最不起眼的地方,有父王给他留下的厚厚的一封信件。打开一看,真的是无比精细的安排。 楚浔紧握着那布满灰尘的信札,心中无比酸涩。当年父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亮剑的。他也许那个时候就知道,他要面对的沼泽太深太黑暗。是一辈人无法排干的。他们必定要付出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见到曙光。 第99页 抱着那重比千金的信回了书房。巧儿趴在案几上睁着大眼睛问:“爷,那句诗的后两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被万人唾弃?” 楚浔想到信里的计划,意味深长的说:“如今说来你不一定会明白。而且明白得太早可能就退缩了。这后面两句诗,已经在这封信里都交代了。” “老王爷都想好了?” 楚浔深深点头说:“父王想好了。我也想好了!” “那就行。只要王爷心里有数了,我就都听王爷的。” 楚浔心满意足,坐在圈椅里,伸手让巧儿过去。 巧儿走到他身旁,那人拍拍自己的腿。 “我现在彻底明白了……”楚浔把巧儿抱在怀里,悠悠说道。 “明白什么?” “为什么父王不在母妃那封信上直接写这些锦囊妙计。而是要等到我自己参透。”楚浔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巧儿想了想试探着问:“老王爷是想让你理解妇人生产之痛。也就是等你自己有了儿女,才能明白这句诗?” 楚浔点头说:“他其实是想让我明白母妃经过的痛苦与心酸。父王觉得……只有我自己有了子嗣,才能彻底原谅母妃。” “老王爷真是用心良苦呀!” “是呀!”楚浔苦笑:“只是……他没想到我因为花马池一案提前见到了母妃。更没想到我身边有一个会稳婆之术的姑娘家。所以没等到我有子嗣,已经明白了他的苦心。” “这……知道得太早是不是也不好?”巧儿有些含糊。 楚浔浅笑着轻啄她的脸颊。 “有什么不好?如今万事俱备,可以撒网了。再说……你争点气,有子嗣还不是早晚的事?” 巧儿脸上一阵阵发紧,本来在商量大事,怎么扯到生儿育女的事情上了。 她挣扎着要下来。 “爷净拿我说笑。我只是丫鬟。以后爷要明媒正娶的。传宗接代的事情也轮不到我呀。” 那人把巧儿箍得紧紧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本就是不祥之人,王公贵胄不想把女儿许配给我。而且……我这几日要做一件大事。等这事成了,恐怕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了。哪里还有人给我生什么子嗣?” “啊,什么大事?” 巧儿虽然少了情敌,却有些不安。 那人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我上月过生辰时不在永安,各路人马四处打探我是不是还活着。现在我要给自己作寿。” “作寿?” “对,为了给本王贺寿。汉西要废交子,铸币改制,重立金银。你也收拾收拾,可能很快要和我上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汉西王一家也挺傻的,一心为民,牺牲不止一代。可是……这种牺牲真的值得吗? 第57章 小如意 楚浔本是清明前后的生日,这一年拖到小暑才筹备生辰。 各路官员与百姓虽是不解其意,可是也不敢怠慢。 官员富贾们都挖空心思想要送一份厚礼,没成想楚浔下了令,各路官员若是想送礼,只能送一件如意。就算是如意也不是谁都可以送的,楚浔自己理了一份单子,只有俸禄在三百石以上的官才能送礼。别的人写一幅贺联就可以了。 违令者一概治罪,三年不得晋升,罚俸禄一年。 汉西王好不容易活到了今日,自然是要与民同庆。 楚浔对百姓发了一条赦令,前年汉中大旱,百姓大多拖欠了上交义仓的钱谷。这一次汉西王做寿,拖欠的粮食与税负一笔勾销。 至于这亏空的钱谷,也不是完全打了水漂。楚浔特别给商贾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函,先是哭穷,然后感谢这些财神爷对他汉西王的一贯鼎力支持,最后大言不惭地建议,若是各路商家实在想送贺礼,就干脆花钱买粮食,送到义仓去,以弥补百姓减免的亏空。 商人们虽然富庶,可是最被人瞧不起,如今汉西王这么给面子,大家自然是争先恐后的往义仓里送钱粮。 寿宴的前一日,府里上下忙碌。楚浔去前院公干,巧儿一个人留在后院,坐在一屋子的各色锦盒里发愣。 她打开一个盒子,鎏金彩环如意。下一个是和田玉如意,再打来一个是象牙如意。 “这一个人要这么多如意做什么?”巧儿喃喃自语道。 “分你几个?”如山的锦盒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巧儿合上盖子,有些嫌弃的把一个玛瑙如意扔在一边。 “爷……”巧儿撅着小嘴朝着来人喊:“怎么就不能有点新鲜的?这一屋子如意,不觉得腻吗?” “腻!当然腻!”楚浔摇着扇子走到近前来,叹口气说:“可是多少人想要抓我的把柄,不谨言慎行不是自投罗网。” 他用扇子指指这些如意说:“就算是这样,你也得给我好好查查,看看锦盒里有没有夹带什么东西。除了如意,其他一概退回去。” 昨日巧儿就发现一个盒子里夹带了一幅皱皱巴巴的卷轴,打开一看是小小的一张帖子,龙飞凤舞不知写的什么字。结果王爷当晚就给人家退回去。据说那是东晋的什么人写的帖子,价值连城。 巧儿知道自己的职责还没完成,只得撅着小嘴回去继续翻锦盒。 楚浔撩起长衫坐在案几边,掏出帕子一面擦汗,一面歪着头浅笑的看她。 第100页 他这几日发现巧儿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东西。他猜那十有八九是给自己的贺礼。别的人送礼,他毫无兴趣,只希望越薄越好,可是对这个小丫头的礼物,他还是满心期待的。 “巧儿,我的寿辰,你不表示表示?”楚浔端着盖碗茶问道。 “如意!”巧儿不假思索的答。 楚浔一口热茶差点喷出口。 “你……你怎么也凑热闹?” “我怕王爷给我治罪。三年不得晋升。” 一个通房丫鬟想晋升,那只能是往妻妾方向升了。 楚浔无奈苦笑。 “你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 “假傻!”巧儿倒是实诚。 “那你为何也送我如意?” 巧儿走到他面前,掏出一个小锦囊来,摊在手里说:“人人都送如意,能让爷看得上、记得住才算本事。” “好,那我看看你的本事。”楚浔说着就要抢那锦囊。 巧儿紧张的赶忙握住说:“这东西……不能抢。” 她一面说着,一面郑重的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个花生壳大小的白色东西来。 楚浔离近了仔细一看,是一支小小的象牙如意,刻的虽然算不上精细,可是打磨得很光滑。 “你自己做的?哪来的象牙?”楚浔用指尖捻起那如意问。 “奴婢没有象牙。您再仔细摸摸。” 楚浔狐疑,反复摩挲那小如意,好像确实比象牙涩一些。 “这……不会是骨头吧?”楚浔脸色微变,想把那如意放下又不敢。 “王爷真聪明!”巧儿笑着点头。 楚浔印堂发暗。以巧儿的性格,这很有可能是人的骨头。 “是我娘的手骨做的!”巧儿甜甜的说。 楚浔心中万马奔腾,脸上还要不露声色。他仔细斟酌着该如何问清缘由,想了半晌才问:“令堂下葬的时候……把手留给令尊了?” 巧儿连连摆手说:“不是。我娘是得热病死的。乔家人怕不干净,不让娘进祖坟。我爹只好单找了一块地方葬她。没成想过了几年被那块墓地的主人家听说我家是仵作,死活让爹迁坟。我娘再一次被挖出来的时候,我爹给我留了一块娘的骨头。” 楚浔不知该如何接话。巧儿虽然说的轻松,但这实在是一件悲伤至极的事情。 “……为何要留骨头呢?”楚浔终于开口问。 “我娘死的早,那时候我还小。爹爹说我是她骨中骨,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有这块骨头陪着我,就好像我娘没离开我一样。” “是……这样……”楚浔深深点头。乔七百无禁忌,用这种方式怀念亡妻,倒也是另一种深情。 “所以你就用那手骨给我刻了这幅如意?” 巧儿点头,又微微歪着脑袋,指指自己的耳垂说:“我这幅耳坠子就是骨头做的。我天天戴着,心里觉得踏实。那手骨还剩了一些,我就磨了这个如意,爷,是不是有一句诗,说什么……骨肉同衾裯?” “对,骨肉同衾裯,至死不相离。”楚浔深深念道。 巧儿终于满意的笑了。她总算从那人的口中听到了“至死不相离”。 “爷,往后我死了,你帮我撑腰,不要让我也没地方安身。” “好!”楚浔肯定点头说:“你会葬在楚家祖坟。” “真的?”楚家何等尊贵,出了皇室蒋家,就属楚家这个异姓王最为尊贵了。 “真的。”楚浔完全没有迟疑。他握着那如意问: “这么要紧的东西,你当真舍得给我?” “嗯!”巧儿答应:“我这辈子是王爷的人了。以后也能入王府的祖坟,怎么会不舍得。” “好……你给我做一个穗子,从明日起本王要日日带着这如意,就别在腰间。” 巧儿听了欣喜若狂。就算那人收了一屋子的如意,自己送的这个如意却是他唯一戴在身边的。这种恩宠让她飘入云端,几乎要得意忘形了。 ** 第二日汉西王府大摆宴席,永安府达官显贵济济一堂。 王爷楚浔蟒袍加身,端坐正席,从容不迫的回绝各路人马的敬酒。 楚浔上一次喝酒险些误事,差点交代在关外。如今养了半月还是脾胃不适,吃些东西就胃腹闷痛。楚浔算是长了记性。 他身后的陈峰手握宝剑严阵以待,另一侧的巧儿双眼紧盯主桌的酒菜。凡是楚浔入口的吃食,都先经过小丫头的鼻子查验一番。 酒过三巡,大家兴致正高。楚浔站起身子,示意巧儿和陈峰离得近些。 “爷,有什么吩咐?”二人同时问。 楚浔压着嗓子说:“前排十桌全是汉西各路官员。一会儿我要宣布一条新令,你们俩个帮我盯仔细了,看看谁如丧考妣,谁欲哭无泪,都给我记仔细了。” 他说着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账本来递给巧儿。 这小丫头记性极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最适合算账。 见巧儿接过纸笔,楚浔清了清嗓子,缓缓站起身。 “诸位宾客,今日难得汉西各路官商都在,本王有一要事要和诸位商量。” 大家听了楚浔的话,纷纷放下筷子。汉西王楚浔一向贪图享乐,普通政事他是一概放手的,今日能有何正经事? 楚浔见大家洗耳恭听,负手徐徐说道:“本王有感于交子泛滥,铸币混乱不堪,粮价连年上涨,百姓苦不堪言。故此……本王拟定……从下月起,在汉西废交子,所有交子由官府回收兑换旧制银钱,期限两个月。在秋分前销毁汉西所有交子。” 第101页 巧儿事先是知道楚浔的计划的,因此这番话并没有让她吃惊。她想着这是一件好事。虽然官府禁止,但是如今市面上也有人用银子,越贬越低的交子和沉甸甸的银子比起来,商家当然愿意要白花花的纹银。如今官府承诺把交子换成银子,百姓应该欢欣鼓舞才对。至于官员,也不至于要如丧考妣呀。 事实证明,仵作乔巧儿也就精通于验尸和伺候王爷,官场上的事情她完全没头绪。 楚浔的话音未落,前面十桌的官员竟然乌压压跪了一地,许多大官磕头如捣蒜。 “王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呀……” “王爷,发交子是祖制,汉西可不能违典忘族呀!” “汉西税赋捉襟见肘,哪里有那么多银子,王爷请三思呀。” 大家争先恐后的喊,有的官一把年纪已经扯开嗓子要哭了。 陈峰低声念那些人都是谁。巧儿笔下如飞,一五一十都给记了下来。 第58章 寿宴 本是欢声一片的寿宴,在楚浔宣布了新令之后,瞬间被怆地呼天声淹没。 楚浔薄唇紧抿,抚案冷眼望着下面的人。只见那官员与商贾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 当官的恨不得一头碰死,誓死也要阻止楚浔废交子的政令。 而一向对官员言听计从的商人们倒是面露期待之情,只是碍于官员们反应太强烈,不动声色的隔岸观火罢了。 巧儿一开始还忙着记录哪个官员失了体面,可是到了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只好记录哪个官员没有那么大反应。其实细细观察下来,没有哪个人能面色如常的,只要不是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就算不错了。 寿宴上一片哀声,好些个人跑上来要拽着楚浔的袖子求情,都被陈峰一一挡开了。眼看形势要控制不住,只见烈日下的树梢上突然寒光一闪,一道银光朝着楚浔飞射过来。 陈峰瞳孔紧缩,大喝一声“闪开”,人已经挡在了楚浔的面前。 巧儿下意识的躬身要藏,还没藏好,陈峰已拔剑出鞘,剑花飞转,寒光四射。只听得“裆啷”两声,有铁器掉落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齐齐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柄银刀,已经被陈峰的宝剑削成两段。 ”保护王爷……”陈峰提高了嗓门喊着,已经架起楚浔。楚浔也不含糊,他临危不乱,拽着巧儿,撩开衣襟拔腿就跑。身后人如梦初醒,王爷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巧儿被楚浔拽着往后院跑。一面跑一面感叹,这人关键时刻还是跑的挺快的,估计是经常遇刺练出来的。 当然楚浔也就是跑两步的事,他刚进了后院大门,立刻停住脚步,用手撑着膝盖急喘。毕竟是有心疾的人,跑这几步已经是拼命了。 “王爷,让陈峰背你吧,绕过那边的假山才安全些。”巧儿一面回头一面问。此刻他们刚跑离寿宴不远,身后还能听到一片嘈杂。 楚浔喘息着摆手,示意不必再跑。 陈峰见他说话吃力,帮着解释道:“没事,刺客是假的。” “啊?吓死我了!这是为何?”巧儿不满的喊。 “没……刺客,我……能脱身吗?”楚浔终于直起腰勉强说。 “哎……”巧儿无奈摇头。身边这位爷是九曲回肠,花花心思太多。 身后渐渐安静,寿宴不欢而散。楚浔喘匀了气,滑杆也赶到了。那人自己上了滑杆,从从容容往回走。 “爷,你看这事真的能推行下去吗?这些个当官儿的似乎要誓死守护旧制呀。”巧儿跟在他身后问。 楚浔抬头望了望万里晴空,冷笑一声说:“我吓唬他们呢。本来也没打算一步就位。那样库里的银子吃不住。” 巧儿细细一想觉得也是,官府把百姓手里的交子回收,全换成银子,然后销毁交子,这得有多少库存银子才能办成呀?而且这明显是一桩赔本买卖。通常官府是不会干赔本生意的。 “那……你为何还如此说呢?” “这是攻心术。先让他们知道最坏的打算,我再让一些步,才可以继续谈下去。若是上来就露了底牌,这些人硬顶,我就没有退路了。” “啊!原来是这样……”巧儿看着楚浔饱满的后脑勺,心叹这人真是诡计多端。 快到院子的时候,楚浔回头问巧儿:“刚才让你记的东西记下来了吗?” 巧儿连忙翻出小本子念道:“吓哭了的五个,呼天抢地的二十三个,怒目相向的十六个,万念俱灰的十个……总而言之,不动声色的一个没有,佯装镇定的有六七个。” 楚浔满意点头说:“把吓哭了的名字给我……” “王爷,这些个官员为何如此反应?” 楚浔有些意外的回头看她。 “你竟然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呀?按理说这是好事呀?”巧儿说。 “哎,这官场上的事你不知道也好。知道多了就……什么都不相信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巧儿不打算就此罢休,她觉得也得知道些为官之道才能帮的上楚浔。 “好,今日你看到的事情,其实原因很简单。这些个当官的家财万贯,一旦废除交子,每个人都要拿着交子去换银子,自己的身价不就大白于天下了?” “啊!”巧儿一惊,有些不敢相信。 “爷,难道这些人贪赃枉法,收了不该收的钱?” 第102页 楚浔点点头答:“或多或少吧。” “难道就没有清官吗?”巧儿不知为何有些生气,她握住楚浔坐的滑杆追问,希望这一次是楚浔看错了形式。 楚浔示意轿夫停下,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信步带着巧儿往前走。 “我不能肯定一个没有,但是你所谓的清官是很难在大齐官场上生存的。所以不要抱太大希望。你看看今日各位的反应,就应该印证了我的说法。交子泛滥,民生艰难,世人皆知。可是那些人为了隐藏自己的家财,一定要阻挠这件事。”楚浔一面走一面说。 巧儿陷入沉思,没有接话。 楚浔继续说:“为官之道,做得越多可能错的就越多。如果没有利益驱使,这些人宁愿懒政,无功无过。这就是所谓的水至清则无鱼吧……” “可是这些汉西官员的嘴上不是说为民谋福吗?百姓是信以为真的。” “所以我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不知道的时候觉得天色常蓝。知道了以后每日都阴云密布。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至纯至性,你看有些商贾的反应,他们在看笑话。” 巧儿脑中回想起那些商人的神态,和官员真的是泾渭分明。 “商人平日里被官家盘剥,敢怒而不敢言。这一次终于见到了官员们被放在火上煎的情景。当然,有一些商家自己也会忧心如焚,因为他们和官家是利益均沾,官员的事情暴露,最先挡箭的是商贾。所以……这件事情推行的阻力很大。” “那……王爷有后手吗?” 来到院门口,楚浔背着手望天叹了一声:“后面的博弈要耗些精力了。这几日你帮我把杜先生安抚好,只有他不聒噪,我才能尽心竭力。” 巧儿想到昨日楚浔给杜仲准假,让他去寻风楼多快活几日,原来是要安抚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夫。不知杜大夫回到府里明白王爷的用意,会不会又要起给王爷下药的念头? 日光倾泻,暑气灼人,树梢上阵阵蝉鸣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入府三月有余,巧儿暮然发现,自己以前相信的太多,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更总比不更强…… 第59章 一根绳上的蚂蚱 寿宴的第二天。汉西王府几乎被各路人马踏破门槛。 官员们为了说服楚浔,夜里在一起商议,白天就轮番来访。楚浔自己也是来者不拒,因为他的时间不多,需要尽快制定一个两全的法子。 楚浔知道从他公布消息后,市井商家一定会不愿接受交子,只收银子,百姓手中银子不足,势必引起挤兑。 他夜以继日推进新令还有一个原因。这一次改币之事一定会惊动京中那位。若是圣上阻挠,他的计划将会胎死腹中。 永安府夏日酷热,这一日好不容易在晨间下了几滴雨,风还没来,日头就冒出来了,把那水汽蒸起来,愈发的闷热。 巧儿坐在院子当中的小板凳上,把雪白的衣服在木桶里浸了浸,仔仔细细的搓洗那领口。 这里衣是楚浔的。巧儿在黔州亲手给他做的。其实那人最是干净,领口上哪里有一点污渍,可是巧儿不敢怠慢,用皂荚搓洗后还要用开水烫一遍,生怕楚浔穿的不妥帖。 院门口站着两个小丫鬟,抄着手诚惶诚恐的看着巧儿。如今院子里谁不知道这巧儿是王爷最宠爱的人,已经是半个主子,理应有人伺候的,可是楚浔贴身的衣服,她每次都自己打理,不假以人手。 小丫鬟不停的看着院子外面,这要是让大管家墨江知道她们看着巧儿洗衣服不帮忙,一定又是一顿罚。 正不安间,只见远处湖边有人抬着滑杆走来。小丫鬟争先恐后的喊:“巧儿姐姐,王爷回来了!” 巧儿一听,忙的起身。一面在围裙上擦手,一面吩咐小丫头说:“快去把解暑的绿豆百合汤拿来。还有手巾。一定用温水浸过的,不能热也不能贪凉。” 小丫头答应着跑走了。巧儿自己迎出院门口,手搭凉棚往远处看。 这几日楚浔一早就出去会客,晚上还要和幕僚商议。忙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真是让人担心。 眼看滑杆离得近了,楚浔似是困倦,手搭在胸口上,合着眼靠在椅背上。他身后的陈峰轻轻唤了一声,那人睁眼见到巧儿,先展露笑颜。 “怎么手这么凉。身上都湿了?”楚浔被陈峰扶着下了滑杆,巧儿接过他的手,被那人反握住。 巧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前襟湿了,天气太热倒也不觉得。她笑笑答:“正洗衣服呢。” “洗完了吗?”楚浔跨过门槛问。 巧儿摇头,又赶紧说:“不妨事,你歇午觉的时候我再接着洗。” “给我找一张板凳来,我陪你一起洗。”楚浔指指树荫下的大木盆说。 巧儿不解的望着他,楚浔回头看陈峰,陈峰也是摸不到头脑,可是刨根问底不是他的职责,他几步走到藤萝架下,单手拎着竹椅走回来。 “这么大的板凳?”楚浔指着陈峰搬的竹椅问。那椅子宽大,其实是个躺椅。 不知为何,那陈峰有些没好气的答:“您坐稳当点吧!” 楚浔抿着唇没说话,自己解开袍子,巧儿赶忙要帮他脱了外袍,那人想了想摆摆手,只是披着袍子,大马金刀的坐在竹椅侧面。他后背全汗湿了,退了外袍恐怕要受风,虽然热也还是忍忍的好。 第103页 巧儿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和楚浔面对面,中间隔着大木盆。 这个情景过去不曾设想过。那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时洗过衣服?想到这里,巧儿脸上抑制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楚浔用指尖蘸起一簇泡沫来,抹在巧儿的鼻尖上问:“笑什么?” 巧儿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说:“我想起我家巷子里的邻居张屠户和他婆姨。每日过了晌午,张屠户杀完猪,他婆姨在院门口给他洗衣服,张屠户就坐在一旁抽旱烟。小的时候每次看到那情景都好生羡慕张屠户。若是我娘活着,等到爹爹验完尸首从衙门回来,应该也是这般情形。” 楚浔听得入神,面前似乎出现落霞漫天,树荫下油头大耳的屠户悠闲的吸着烟袋,和老婆闲扯。真真是有市井气的安逸。 “巧儿,你那个时候想着要嫁什么人?”楚浔翘起腿问她。 巧儿摇摇头说:“爹爹说我多半是嫁不出去,除非有别的仵作娶不到媳妇,才会想到我。” 楚浔轻轻的笑。 巧儿继续说:“我没想到会有人陪着我洗衣裳,跟做梦一样。而且……还是这么个人。” 她本想说是“这么个神仙似的人儿”,可是小脸一红没好意思说。 那人摇着扇子,衣袂翻飞,似乎要印证巧儿的想法一般。 “巧儿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跟了我最是富贵,可是也少了屠户家那份安逸,你可曾想过?” 巧儿一愣,她是真的没想过。她不愿意深想。楚浔的世界里凡事都不能深想,知道多了,连整觉都睡不了了。 “我傻!我不想!“巧儿拎起湿漉漉的衣服嘟哝。 那人躺倒在藤椅上,把手枕在脑后,看着树荫里透射出的明媚阳光说:“也好。要不我喜欢你呢。就喜欢你心大。” 巧儿又忍不住得意,偷偷笑着说:“我也要和爷学着心怀天下。爷!你给我讲讲改币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她觉得今日楚浔口气轻松,事情看似进展顺利。 那人果然眯起眼睛点点头,又侧脸笑着问:“你不是说你傻。给你讲能听懂吗?” “能,我是装傻!”巧儿使劲拧着衣裳喊。 阳光下楚浔的笑脸苍白的让人心疼。他悠悠说道:“也是,你验尸那么有章法,我这点事也不在话下。你听我慢慢讲。” 巧儿放下衣服洗耳恭听。 “改币政令已经基本拟完,明日就要贴告示了。” “告示怎么写?交子真的要作废?” “嗯……”楚浔点头说:“但是要徐徐图之。先用盐换交子,尽量把交子收回来。又不至于动用大量银子。” “盐?”巧儿不明白,怎么又和盐有了关系。 “对,就是盐。我要在汉西设盐税,各家按人头,用交子上盐税,官府按人头拨盐。盐商也可以用交子购盐,卖到外省去。这样就能回收不少交子。同时汉西要停止印交子,特别是外省的交子,一概不收,再鼓励银两流通。这样有个一年半载就可以把百姓手里的交子彻底收回来。”楚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喘不上气来,握着拳低低的咳。 巧儿擦干净手,绕到他身后给他捶背,一面捶一面细想,才发现这个法子真是妙。 官府银两有限,这个法子可以节省银子,反正定边县的盐有的是。而且这一下给了百姓缓冲的时间,不至于影响吃穿住用,而外省滥发的交子,到了汉西再也买不到白花花的粮食。这一下整个汉西和程破空的戏班一样,只收真金白银,用不了多久就比外省富庶得多了。 “王爷,这都是你想出来的?“巧儿眼睛亮亮的问。 楚浔止住咳嗽,躺回藤椅上,点点头说:“你以为我夜里不睡觉在想什么呢?” 巧儿半跪在他跟前,满脸崇敬的说:“我就是多少天不睡也想不出这法子。” 楚浔想了想笑着起身,低头用手沾了木桶里的水,一下子弹到巧儿额上。 “还是你的王爷好吧?比张屠户强不知道多少!”楚浔一面弹水一面说。 巧儿感觉到水滴进了领子,她赶忙缩着脖子,也沾了满手水,双手并用把水珠弹回去。 “你是堂堂王爷,怎么吃屠户的醋?”巧儿嬉笑着问。 “就是吃了怎么着?回头我让人去看看张屠户家有几个孩子,把他家人头多加一些。” 可怜的张屠户都不知道得罪谁了,就因为陪着婆姨洗衣服,好端端要多交税钱。 “爷你怎么不讲理?”巧儿继续弹水。 那人一面躲一面笑道:“王侯将相有讲理的吗?还不是以势压人……咳咳……” 楚浔咳了几下,嘴唇覆上了淡淡的紫色。 巧儿见他脸色发白,只得暂时停战。 “停停!”巧儿假意求饶说:“这一下告示写好了,总能睡踏实了吧?” “嗯,还真有些困了。“那人说着就要打哈欠。 巧儿过来推了推楚浔的肩膀说:“去睡一会儿,等我洗了衣服去陪你。” 楚浔想了想,看着如紫色云层一般的藤萝架说:“我就在这里睡,屋里太闷。你在旁边洗衣服陪着我。” 那人脸上突然浮起一丝孩子气。不依不饶的叉着腰说。 巧儿哪里能不依。赶忙唤了下人来把藤椅搬回去,又去暖阁的榻上拿了软垫。 第104页 巧儿服侍他脱去外袍时才发现他后背几乎汗湿了。只得又拉着这个大孩子回了暖阁换中衣。本以为他进了暖阁就会睡下了,没成想王爷又巴巴的跟着巧儿回了院子,才一出屋门,杜仲阴森森的站在院门口。 楚浔连忙收起撒娇的神情来,低着头来到藤椅上,一句话没说,只是撩起袖子伸出白皙的手腕来。 那杜大夫也中了邪一般,黑着脸抄起一张板凳坐在楚浔身旁,一声不吭的号脉。 巧儿瞧着这两人神色不对,似乎又要拌嘴,可是出乎意料,杜仲号完脉,只是拿了银针施针,末了还轻手轻脚的给楚浔盖了薄被。 安置好楚浔,杜仲夹着板凳来到巧儿身旁。巧儿仍是坐在木桶旁边,那人嘱咐她要一面洗衣服一面陪他的。 “杜大夫,您这是几夜没睡了?”巧儿用蘸了水渍的手指着杜仲眼下浓重的清影问。 “大人的事情小丫头不要瞎问。”杜仲没好气的把头扭向一边。 巧儿自然知道他一直在寻风楼,她干笑一声继续问:“今日杜大夫怎么又得空回来了?” 杜仲不解的看向巧儿无忧无虑的眼神,摇摇头叹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心大。他这几日不好你难道不知道?” “啊?怎么不好?”巧儿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慌忙就要起身去看楚浔。 ”坐下!”杜仲低喝道:“让他睡一会也好。今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晕过去了,他没对你说?” 巧儿这才想起刚才陈峰没好气的说让他坐稳当些。怪不得他的中衣都湿透了。 杜仲见巧儿心疼得都要落泪了,只得缓和语气说:“也不怪你。他从小就能装。要不晚娘和太妃都不知道他的心疾呢。这种天气他睡不了整觉。白日里喘气都费劲。他是该卧床静养的,还这么折腾。” 巧儿想到半夜时分,不管自己何时起夜,那人似乎都醒着。原来是憋得睡不了觉。再想到他总是一阵阵的咳,其实是心悸。 “杜先生……”巧儿带着哭呛问:“您说话他还是听的,要不您劝劝他?王爷实在是思虑过重了。” “哼……”杜仲冷笑一声说:“你们家王爷生下来就是要干大事的。他不殚精竭虑花这些心思,就不是汉西王府唯一的继承人了。巧儿,这是使命,你懂不懂?” 巧儿不确定杜仲这是讽刺楚浔还是赞美。她疑惑的看着杜仲的眼睛问:“所以……我家王爷劝不住?” “劝不住?”杜仲使劲摇头说:“这也是他的宿命。他没有退路!” 这一次他说的无比坚定。巧儿终于知道,杜仲不是在玩笑。 “他再怎么自不量力我也没辙,只能给他修修补补整装上阵,这也是我的使命。丫头,你也一样,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由他带着,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60章 引蛇出洞 夏日的王府里,蝉鸣不休,荷香延绵。 改币新令发布后,楚浔开始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他这几日主要是躲避各路官员。这些家财丰厚的汉西官员,埋了满院子的交子无处兑换银钱,每日忧心如焚、形容憔悴。他们变着法子想让楚浔延长交子的兑换时间。 楚浔自然是知道他们的心思,不管是什么人来求见,他都是托病不起。 事实上,这也不算是托辞,因为楚浔每到夏日就慵懒无力,憋闷气喘,杜仲是让他卧床静养的。 这一日难得有丝丝凉风,楚浔身上松快些,斜在书房的凉榻上审阅公文。 巧儿闲来无事,盘腿坐在矮几的对面,给他摇扇。 楚浔看的仔细,一页公文半天都没翻动,巧儿听不到动静,眼皮似有千斤,手上的扇子慢慢垂了下来。 这暑天里人容易乏,巧儿只是稍一松懈,竟然就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沉。 睡梦中有凉风习习,衣带松散,一时醒不过来。 巧儿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半梦半醒时鼻息间有阵阵花香。 她勉力睁开眼,只觉自己平躺在凉榻上,面朝着半开的隔扇窗,眼前是日暮暗影里的大朵芍药花。 “嗯……”她轻叹一声渐渐转醒,一回头,只见楚浔正半卧着,摇着自己掉落的扇子含笑望着她。 “都日落了?怎么不叫我?”巧儿没起身,抬起双手在楚浔的脖颈后交叉,搂着他动了动身子问。 “又没什么事情,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楚浔含笑答。 “耽误了晚饭呢。” “每日里除了吃饭就是喝茶,偶尔耽误一顿不碍事的。” 巧儿摸摸肚子,因为睡的太久,还真的不饿。可是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赶忙支起身子说:“你的饭可不能耽误了。你苦夏,每顿吃不了几口,饿了又不舒服。” 她一面说一面爬起来,坐在床边找绣鞋,刚站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脱得只剩下里衣了。 “爷,这是你干的?”巧儿指指自己扔在榻边的衣服问。 “嗯,你睡的太沉,我把你抱到窗边你都不知道,我心想干脆让你睡得舒服些。”楚浔斜躺着,把手臂支在蜷起来的腿上。不在意的说。 巧儿的脸顷刻间红透了。 “这是书房,万一来了外人怎么办?”她嗔怪到。 “我让陈峰站着外面守着呢。” “你!”巧儿越发的气,□□的让侍卫守在书房门口,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第105页 巧儿摸摸自己的脸颊,确定不烫了,又拢了拢头发,佯装镇定的开了门。一出门槛,果然见到陈峰如门神般站在外面。 听见门响,陈峰转过头来,一脸淡定的看着鬓角微乱的巧儿,还有屋里穿着里衣斜在榻上的楚浔。 “爷的晚饭刚送来,你趁热服侍爷吃了吧。”陈峰若无其事的说。 “也好,爷看公文也累了。”巧儿答应着,一回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里,才想起自己忘了掌灯。 巧儿脸又烧起来,只得垂眼点点头,端起托盘闪进了屋,关紧了房门。 只见托盘里是一小碟酒腌茄子,醋拌凉瓜,还有两碗臊子面。金漆小盒子里有冰镇的杏仁酪子。 盘子还没端到楚浔面前,巧儿腹中先叫了两声,这馋虫怎么说来就来? “爷,你先吃。”巧儿把面端到他面前,擦亮火折子点起灯说。 那人耳朵尖,早就听到巧儿肚子叫,烛火下他明晃晃的笑。 “我知道你一碗不够,面都归你。酪子归我。”那人自顾自的从托盘里取了金漆小盒,拿起瓷勺来就舀了一口。 “只是一味贪凉贪甜,正经饭一口都不肯多吃。”巧儿嘴上埋怨着,手里却已经拿起筷子。 “吃饱了闷得更厉害,还是饿着些舒服。”那人吃着酪子,不以为意的说。 巧儿听了真是一片心疼。他这病冬日腰酸腿疼,夏日气促心悸,真是难熬。 楚浔抬眼看着巧儿无声的挑起面条,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巧儿,想你爹爹了吗?” 巧儿猛的听他提起爹爹,先是一愣,紧接着喉头泛起酸涩来。 “怎会不想?我在这里锦衣玉食,爹爹还在京城的大牢里呢。”巧儿吸了吸鼻子说。 楚浔点头,又顿了一下突然说:“过不了几日就能见到他了。” “啊!”巧儿惊讶的张大了嘴问:“京兆府尹的案子有眉目了?” 楚浔摇头说:“那个案子是通天的大案,现在被压着,等上面裁决呢。一时半会定不了。只是……咱们估计很快会上京去,我带着你一道去,到大牢里拜见他老人家。” “真的?”巧儿先是怅然,可是想着毕竟能见到爹爹了,还能把自己跟了楚浔的事情告诉他,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爷,您说,我爹爹还能洗脱罪名吗?”巧儿问。 楚浔想了想说:“结果如何很难预料,但是我会尽力。” “王爷!”巧儿望着他坚定的眼神,一股暖意涌上胸口。 “你这是为了我吗?”巧儿大言不惭的问。 楚浔习惯性的刮她的鼻子,笑笑说:“自作多情。我这是为了父王。” “老王爷?”巧儿不解。 楚浔盘腿坐在榻上,慢慢给她解释:“京兆府尹一案是因父王而起。这件事百姓不知道,可是朝堂之上人人都明白。” 他摆弄着手里的骨瓷勺继续说:“当年这京兆府尹是父王旧部。父王遇刺时,就在府尹的夜宴上。事发后,刺客本已被抓,可是蹊跷死在狱中,而这京兆府尹,堂堂从一品要员竟然不知下落。” “啊!那年初死的这个,就是当年失踪的府尹?” “对……”楚浔点头,又叹息道:“这些年我们挖地三尺,好不容易把这府尹找到了,押到京中,没成想在天子脚下,公堂之上,这人竟然当场暴毙……” “这……”巧儿这下明白爹爹为何入京了。 “圣上震怒,为了彰显严明公正,特意拈阄从外省选送仵作去给府尹验尸。你爹爹也是运气不好,被选了去。别的仵作事先都知道厉害,草草验了了事。只是你爹爹发现了疑点,得罪了背后势力,被牵连入狱。” 巧儿沉默不语。若是几个月前,她没有了解汉西王府的往事,恐怕不会如此忧心,她曾经单纯的以为尸首不会撒谎,有没有冤情都写在明面上。可是如今知道的越多,心中越是恐惧。她预感到爹爹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楚浔了解她的忧虑,伸出手拍拍她的脑后安慰说:“放心,有我在呢。我好歹也是个藩王,保一个汉西子民还是可以的。只是这一次进京,不能让人知道你我的关系,我怕这会牵连你爹爹。” “嗯,我明白。”巧儿整理心情,强颜笑着点点头。她想了想又问:“爷,你不是不能出汉西吗?” “有圣上恩准就可以。”楚浔吃完一碗酪子,又拿起第二碗。 巧儿不动声色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吃。他贪凉,可是脾胃又不争气,需要严加看管。 “圣上恩准?难道是因为改币的事情,陛下要召你入京?”巧儿抢过那碗酪子问。 楚浔有些不郁,他抱着手点点头说:“我在汉西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要入京的。” “自投罗网?”巧儿会的词不多,说完了又觉得不妥。 “引蛇出洞?”好像也不太对。 楚浔白了她一眼说:“愿者上钩。” “好吧,就是这个意思。王爷,您想好对策了?”巧儿凑到天跟前问。 楚浔望着那酪子无辜摇头。 “没有,见招拆招吧。” 巧儿将信将疑,这人其实城府极深,走一步看三步,只是不会轻易吐露罢了。 “那,王爷预计何时动身?”巧儿巴不得早些见到爹爹。 第106页 那人却是不急,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说:“等陛下的御诏下了才能动身,不过……这几日也不能闲着,你随我出城去玩几天。” “出城,去哪里?” “去趟汉中吧。程破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一直掉,惰性越来越大了,哎…… 第61章 轻功 汉中临汉水,在秦山的怀抱之中,独辟出这一块秀美富庶之地。 站在临江台上,巧儿面迎江风,脚下的汉水十弯九曲,延绵到天际。 巧儿上一次和楚浔去定边时,是取道黄河,这一次面对的汉水虽没有黄河的壮阔,可是却碧绿清澈,似玉带一般。 小丫头没去过江南,却隐约觉得这里的景色有几分水乡的秀美。 她回头看看紧闭的马车轿帘,想让楚浔与她一同赏景。轻着脚步走过去,掀起帘子一角,那人仍是合着眼,手搭在腹间卧在榻上。 巧儿无声的放下轿帘退到一旁。这永安到汉西的路途,需要翻越秦山,走米仓古道。这一条路地处要塞,却又极为险要。楚浔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此刻难得安生一会,巧儿不忍心打扰他。 临江台上风声阵阵,巧儿独自凭栏远眺,眼睛盯着过往的大小船只。 这汉中一江两岸,水域开阔,程破空的大船可以自由往来。这也是程破空选择此地与楚浔相见的原因。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捱,巧儿拿出绣花绷子,一针一线的给楚浔绣荷包。那人随身总要带着药,装在荷包里最方便。 远处似乎有桅帆作响,巧儿正全神贯注绣着一支丹顶鹤,身后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伴随着药香飘来,巧儿一回头,果然是那人走近了。 楚浔穿着一件银白缎子的披风,衣角随着江风翻飞,人都似乎有些摇晃。 巧儿赶忙起身要扶他,手中绣了一半的荷包却掉落在地上。那江风太猛,荷包在青石地上翻滚,眼看就要从栏杆的缝隙里掉下去。 “哎……”巧儿急的叫了一声,眼前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如闪电一般划过去。 巧儿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望,可那影子分明就是楚浔。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到栏杆边,轻轻一捞,那荷包已经握在手里。 “爷……你?”巧儿张口结舌的看着那人。 楚浔脸色还是惨白,可是唇边浮着笑意。 “爷给你捡回来了,怎么谢我?”楚浔举着荷包问。 “不是?你怎么飘过去的?跟飞似的。”巧儿问。 那人本是得意的笑,却又有些吃痛似的赶忙咬紧牙关。 身后的陈峰快步赶来,一面疾走一面冷冷的说:“爷的轻功倒是没荒废,只是别让杜先生知道了。” 楚浔勉力指着陈峰说:“我看你多嘴?” “爷,你会轻功,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巧儿问。 “三脚猫功夫,小时候学的,忘的差不多了。”楚浔扶着一旁的石桌坐下来,脸色还是难看。 他缓了缓又加了一句:“小时候父王让我们学的。大哥功夫好得多。我只会些轻功,逃命用的。” “可是……杜大夫不让你用,是不是?” 这轻功看似轻松随意,却也是要耗内力的,楚浔的心疾恐怕是承受不住。 那人果然轻轻点头。 “那还逞能?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我再绣就好。”巧儿看他的脸色越发惨淡,有些着急的埋怨。 “你昨夜绣了半宿,怎么不要紧?再说我还急着戴呢!”那人似乎是缓过来了,能还嘴了。 巧儿还要埋怨,却猛然听得有水浪拍击岸边的声音,低头一看,只见那艘熟悉的大船已经近在眼前。 巧儿与楚浔相视一笑,刚才的拌嘴已经抛在脑后,两人一同快步拾阶而下。 还没下到码头,已有一抹熟悉的影子如风一般快步走来。那卓然不群的身影吸引着码头上所有人的目光。那如画中走来的人却是全然不顾,他眼中只有楚浔一人。 “浔儿……”程破空笑的肆意。 楚浔也难掩兴奋,伸手搂住了程破空的肩膀。 “兄长……来的好快!” “我从南境回来,一到汴州就收到你的信,马不停蹄赶来了。” “南境如何?”楚浔知道程破空帮他去了莺歌儿姐姐的婆家,老奕王的属地。 程破空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先上船再慢慢说。” 楚浔点点头,带着随从跟着程破空上船去。 程破空一面走一面回头对巧儿说:“小巧儿,听说你在定边又立了头功呢?” “头功?你是说拼尸首?”巧儿笑着问。 程破空点头道:“你一个小丫头,拼了那个多尸首,可不算头功吗?” “程班主的消息也太过灵通了些吧?”巧儿似笑非笑问。 程破空不知为何脸颊微红,低着头只是笑。 巧儿不觉有些看呆。她从来只觉得闭月羞花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可是看着眼前精美绝伦的一张脸庞,她脑海里全是盛开的海棠花。 楚浔这次是微服出巡,带的人不多。一行人很快上了船,来到那熟悉的画舫里,临江落座。 “奕王那里可有什么话没有?”楚浔刚一坐下就急着问。 程破空亲自为他斟了茶,不疾不徐的说:“我一到南境就求见老奕王,把你那封信,还有那个戴罪的稳婆一同交给他。老奕王夫妇看了信当即落泪。这种事情谁能受得住。” 第107页 楚浔默默点头,他想起自己刚得知姐姐的冤情时,心痛到似要碎掉。 “后来……”程破空继续说:“老王爷还是谨慎,他亲自审问了那稳婆,知道莺歌儿夫妇是被人用梅花烙杀死后才掉落悬崖的。他听到梅花烙三字后,就不再深谈了。” 楚浔默默点头,眼中有些失望。看来老王爷知道了其中的厉害关系,退缩不前了。 “不过……”程破空压低声音,伏在楚浔耳边说:“我临启程时,老王爷来送我,亲口对我说了几句话。” “是什么?”楚浔急切的抓住程破空的袖子问。 “老王爷说……汉西王与奕王两家,既已联姻,就是一世的情谊。理当生死相携共进退。如今他与你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大有可为!” “啊!”楚浔眼中燃起希望的火,他紧紧抓着程破空的袖子问:“此话当真?” “句句不假!” “太好了!”楚浔兴奋到抚掌低叫起来:“有他这句话,我后面就可以安心布局了。为父王伸冤之事做到最后,可能还是要用真刀真枪说话。奕王坐拥重兵,我手里虽然没有兵力,可是母妃那里有呀……” “母妃?”程破空有些惊讶的看着楚浔。这个名字他多年不曾提起了。 楚浔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如何解释。巧儿在他身后笑着使劲朝程破空点头,示意楚浔与母亲已经前嫌尽释。 这一下轮到程破空大喜过望了。 “浔儿,你去见了太妃了?她当年离开是有隐情的,是不是?” 楚浔含笑点头,回想起母亲的面庞,眼里闪过一丝柔情。 程破空知道无须多问。楚浔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了。 “今晚好好喝几杯,一醉方休!”程破空高兴的忘乎所以。 楚浔与母亲的心结打开,那晚娘心中最大的结缔也就迎刃而解了。程破空想到晚娘小小年纪离开亲娘,由爱生恨,积蓄了多年的怨气。此事了解,真是大快人心。 此时巧儿却是不合时宜的直接喊停:“不行不行,王爷不能再喝酒。杜先生说了,王爷再敢碰酒,他就立刻回关外。” “这?”程破空有些扫兴。他看看楚浔。 楚浔难得听话的点点头说:“饮酒确实是不敢了。而且今日也还没到庆贺之时,别忘了后面几日还有正事。” 程破空这才想起楚浔在信中提到的要事。他只得坐回来问:“你让我明日就搭台唱戏,可是为何?” “为了让汉西官员都知道你来了。”楚浔放下盖碗幽幽的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程破空说:“这上面的人你可以发帖子,请他们上船听戏。 巧儿低头一看那单子,上面记得人她都眼熟,全是楚浔寿宴那日哭天抢地的几位。 “当然,这些人也可能不请自来,因为我会散步你船上有真金白银的消息。” “明白了……”程破空与楚浔惺惺相惜,很快明白他的用意。这些汉西官员空有一屋子贪来的交子换不出去,天下谁人不知程破空的戏班只收真金白银,自然会像苍蝇一般聚拢来,想要把自己的交子换给程破空。 “我出什么价收交子?”程破空直截了当的问。 “一两银子换十贯钱……” “噗……”巧儿正喝茶,一口水喷出来。她知道现在的官价是一两银子换一贯钱。 “贬十倍?那些人能干吗?”巧儿咳嗽着问。 楚浔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答道:“贬十倍也比一两银子都换不出来强呀。他们没有选择。” 程破空想了想,莞尔一笑。这楚浔也是个狠人,他乘人之危直接把这些官员的家产贬了十倍。 “那换完了这些交子怎么办?我并不需要这些废纸。”程破空抱起手问。 “现在官府可以用交子换银子,你这是戏班,三教九流各路生意都做,没人会深究这些交子哪里来的。我按官价一两银子五贯钱还给你。” 巧儿咧着嘴看着自家黑心王爷。程破空这么一倒,银子就涨了一倍,这可比唱戏赚钱容易多了。 程班主还是仗义,他倒是没算计自己挣多少,满心还是为楚浔着想。他抬头问楚浔:“这么一来,你库里白花花的银子不就被那些个贪官换走了吗?” 楚浔摇摇头不在意的笑着答:“无妨。容我些时候,这些官员早晚要抄家的,到时候银子还是能收回库里,还有……你不是多赚了一倍银子吗?把那多出来的还给我,库里就一分不少了。” 巧儿在身后坐着,望着楚浔的后脑勺呵呵干笑两声,看来自家王爷黑心的程度还是被大家低估了。这么一进一出,汉西贪官的大笔财产都被翻了出来,这人一毛不拔,就让人家多年贪来的心血全都化为乌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王爷会漂移! 第62章 龙脑香 一提到抢钱,程破空兴致高昂。楚浔不能饮酒,程班主只好自斟自饮。 程家班的弟子端来酒盅,楚浔品茗,程破空啖酒,两人天马行空的畅聊。 夜风渐起,程破空怕楚浔受寒,取了自己的斗篷替楚浔换上。他见楚浔脸色惨淡,随口问道:“这杜先生还是一味的快活?怎么这几次你出游他都不在身边?” 楚浔苦笑摆摆手说:“快活也是快活,只是骂起人来嘴上一点都不留情面。他其实也来汉中了,只是说你这船上都是和尚,没意思。他不肯来。” 第108页 程破空呵呵笑出声。杜仲说的也确实没错,他这船上真是缺女人。 楚浔拾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问:“兄长,你想没想过……以后这船上买几个丫鬟,毕竟女孩子家干活心细。” 楚浔其实没敢明说,若是晚娘以后嫁到船上来,难道还让唱戏的男孩子伺候? 程破空却不知其意,他摆摆手说:“这勾栏瓦舍之地是非多,这些年难免得罪些人,船上有女人容易让人抓到把柄。还是算了。” “男孩子就没是非了?”楚浔轻叹一声。 他想起上一次在船上,那因妒生恨的青儿给他下毒。那孩子应该已经被程破空赶下船了。 程破空长了一张柔美绝伦的脸,骨子里却是个疏阔爽直的性子。他懒得想那么深,干脆大手一挥说:“莫要管他。咱们且说明日给那些官老爷发帖子的事。” 一旁的巧儿一直紧锁眉头,她还在思索楚浔刚才所说的计划。她扯扯楚浔的袖子问:“王爷,其实何必大费周章的让程班主用银子换交子,按照我记的花名册一家家的查,一家家的抄,不就直接把那些个贪官藏的钱收回来了吗?” 程破空抚掌笑道:“你看看,咱们两个大男人说儿女情长,人家小丫头一直心怀天下呢。王爷,您快给我们小巧儿讲讲。” 楚浔也含笑看巧儿,真的耐心解释起来: “你说的其实不错,我也想过。只是办案子要证据,我不能光凭你记的那个花名册就去抄家。总要等这些人露出马脚,由吏部会审才行。” 程破空往口中扔了一粒花生,有些得意的说:“若是我与官员换了银子,发现这些人的身家不合常理,咱们不就有了证据?” “可是……”巧儿紧皱眉头问:“这样不就把程班主放在火上煎了吗?官官相护,这得得罪多少人,往后还怎么在江湖上行走?” 楚浔和程破空同时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巧儿会想到这一层。 程破空喜出望外道:“哎呀,小巧儿这是为我程某着想呢?” 楚浔面露些许尴尬。巧儿毕竟是他的人,他并不喜欢旁人夸她夸得太露骨。 巧儿却没深想,她脱口而出道:“我不是为你着想,我是为晚娘着想。” 这一下轮到程破空尴尬了。 “咳咳……”那人干咳两声说:“这又干晚娘何事?” “程班主难道不知晚娘的一片真心?”巧儿直截了当的问。 楚浔筷子险些掉在桌子上。看来这小丫头直来直去的性子是难改了。他轻扯巧儿的袖子,巧儿却是不管不顾。 “王爷就这么一个妹子。珍宝似的捧着,你难道忍心让她伤心?忍心让她枯等终老?” “巧儿?”楚浔低喝。 对面的程破空却按住楚浔说:“浔儿你别拦她,她骂得对。” 那人长叹一声说:“我亏欠晚娘确实太多。” 楚浔也是叹息,他何尝不想替妹妹出头,今日既然巧儿开了头,干脆说开了。 “兄长,你和晚娘的事总要有个说法。你若是无意就给个痛快话,我去劝她死心。” “我……”程破空脸憋的通红说:“我怎会无意?可是……又怕耽误了她。” “耽误也比这样不上不下的强呀!”巧儿抢白道:“我问过晚娘,她愿意等。” 楚浔也点头说:“晚娘还小,只要你心有所属,她自然会安心等。好歹得给她一个盼头。” “好!”程破空一锤桌子对楚浔说:“你是汉西王府的当家人。今日我就算下个聘,容我三年时间,待到辅佐你为老王爷洗脱冤屈,我程破空必定续须挂靴,三媒六聘去娶晚娘。” “好!”巧儿虽然不当家,却是第一个叫起“好”来。她是真的替晚娘高兴。 楚浔也松了口气,这本是他的一个心病。他这个妹妹是个情种。若是程破空不表明心迹,难保晚娘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他也了解程破空,那人言出必行,是个守信之人,今日有这一诺。一定会穷其一生厚待妹妹。 “那你给我写个聘书来,我去交与晚娘。”楚浔想要趁热打铁。 “现在?”程破空有些尴尬。 “就现在,这事不能耽误!”巧儿添油加醋。 楚浔无奈,只得苦笑着站起身说:“行,就依你。我去去就来。” 巧儿和楚浔目送着程破空转身上楼。楚浔面露微笑握着巧儿的手说:“你坐好。刚才你问的话我还没答呢。” “啊,那句话?”巧儿说过的话太多,完全忘了那一句是要紧的。 ”就是你问………要把兄长放在火上煎的事。我其实也想到了,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楚浔是说待到程破空与官家换了银子,拿着清单整治这些贪官的事。 “商量?与我商量?”巧儿受宠若惊。她随口一问,那人却没有忘记,而且要如此正经的与自己谋划。 “爷,奴婢没什么见识,难免唐突了。你别笑话就好。” 那人却是连连摇头说:“我身边可信任的人不多,你算一个。你说的话句句要紧。怎可当笑话?” 巧儿盯着他的眼睛看,看那眼神却是不似打趣。 “王爷说的可当真?” “那是自然。你其实说的很对。我若是按照兄长兑银子的清单去抄家,兄长必定暴露。这官官相护,肯定要埋下祸根。所以……我会先按兵不动,找时机寻别的下手,各个击破。而且只挑肥猪砍。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改币之路还长,我也得拉一批打一批。不能不给自己留后路。你看这样行不行?” 第109页 楚浔满脸认真,似乎对面不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小丫鬟,而是老道的军师。 巧儿的大眼睛闪了闪,莫名动容。她使劲点点头说:“爷足智多谋,胸有成竹。你说什么都行!” 那人定了定,突然展露笑颜。 “油嘴滑舌!”楚浔点点巧儿的鼻子,然后把巧儿按进怀里。 小丫头颇为得意,把脸庞伏在他胸口上,贴得紧紧的。 那人口中传来淡淡茶香,衣襟里是熟悉的苏合香气,还有……隐隐的……脂粉味。 巧儿猛的起身,睁大眼睛看着楚浔,这才意识到他穿的是程破空的斗篷。小丫头再次伏上他的胸口,皱着鼻子来回的闻。 “王爷,这船上不是只有男人!”巧儿惊慌失措的抬起头说:“这……这是香膏味。” 楚浔也面色突变。他抓紧巧儿的肩膀急促的问:“你……休要乱讲。兄长因为唱戏也要上妆,会不会是他自己用的?” “不会!”巧儿使劲摇头说:“这是麝香和龙脑香,这么贵的香料,怎么会用到戏妆里?除非程班主自己用这种香膏,才会有体香。” 楚浔面色越发的阴沉,他知道程破空平日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没有此种癖好。 想到程破空刚才信誓旦旦的承诺,楚浔心里袭来一阵冰冷的心悸。 “走!去他屋里看看!”楚浔一面说一面拉着巧儿疾步往外走。 巧儿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但是晚娘是楚浔的至亲,是他可以豁出命去救的幼妹,他眼里哪里容得下沙子,她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楚浔带着巧儿快步冲到顶楼,沿路有几个徒弟想要拦住他们,都被楚浔的眼神吓退。 楚浔已经清晰的感觉到,程破空房里藏着不该藏的人。 巧儿被他拽着,几乎是飞到程破空门口。她耳畔生风,看来那人是破戒用了轻功了。 还没到门边,楚浔已经听到屋内有女人的抽泣声。 那人面色气到铁青,抬起脚一脚踹向木门。 随着木门“咣当”一声歇到一边,门内果然出现两个惊慌失措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去看蓝青,竟然自己掉了眼泪。我必须承认,这些儿子里最让我动情的还是连衣裙。感谢在20210614 11:48:13~20210616 09:3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y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逼婚 楚浔一脚踢开程破空卧房的木门,门内站着紧紧依偎的两人。 程破空面色霜白,惊惧无措的看向门口的楚浔。 他怀里的人云鬓微斜,梨花带雨。 待到楚浔看清女子的容貌时,一腔血几乎要冲出喉咙。 那深深依进程破空怀中的,不正是楚浔的亲妹妹——程晚娘! “你们!”楚浔指着那两人,刚一开口胸口就袭来剧痛。他刚才一时情急用了轻功,见到晚娘又急火攻心,舌尖上已经泛起血腥气。 晚娘先一步跨到程破空面前挡住心爱的人。 “浔哥哥,是我自己要来的,不怪破空哥哥!” 楚浔提起一口气想要质问,可是疼的眼前发黑。他紧紧咬着牙关,挤出几个字来。 “你……来……多久了?” “半个月!”晚娘理直气壮的答。程破空急的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说下去。 楚浔想到晚娘一个女人,独自在这和尚窝里住了半月有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顿时心痛如绞。 程破空眼见楚浔脸白如纸,几步跨到楚浔面前 ,扶住他的手臂说:“你别急,先坐下来慢慢说。” 楚浔满面寒霜,按住程破空的手腕狠狠说道:“兄长……为何不告诉我?” “这……”程破空为难的看看晚娘,咬咬牙都自己担下来。 “是我想的不周到,错都怪我!” 巧儿其实心里明镜一般,那晚娘是个痴情之人,凡是关系到程破空的事情她一概不计后果。这事多半是晚娘自作主张。 程破空即怕辱没晚娘名誉,又怕辜负了她,更加不敢告诉楚浔两人私下相会之事,真真是两下为难。 “今晚就把她送走!”楚浔侧头,狠狠剜了妹妹一眼,对着程破空低喝一声。 晚娘一听,那股子痴劲又上来了。 她跺脚喊道:“要打要杀随你,我就是不走!” 楚浔实在痛的忍不过去,只得按住心口,每喘息一下都是生疼。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情急之下竟然也没了主意。 妹妹骄纵惯了,他只能把怨气都撒在程破空身上。 他对程破空怒道:“汉西王……家,只剩她一个女儿,你……你难道就不顾及她的清誉?” 程破空攥着拳头看看晚娘说:“我今夜就送你下船去。” 晚娘一见两个男人联合起来赶她,怒到双眼通红。她咬着银牙高声说:“你们一个个都拿汉西王府压我,难道我就该一辈子困守定边深山里吗?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与其一辈子在盐田里孤独终老,那还不如现在就跳下去!” 晚娘一面说一面跃到舷窗前,程破空吓得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 晚娘这一次本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跑出来的。她被每日的等待与猜忌折磨得快要疯魔了。这一次无论如何要让程破空给她一个答复。上船的几日来 ,她看清了程破空的真心,在欣慰间又多了无限不舍。两人每日耳鬓厮磨,心中都恨自己蹉跎了太多岁月。可是此刻楚浔却不由分说要送她走,晚娘哪里甘心? 第110页 那女子死死抓住窗棂。窗外没有月光,漆黑一片的山影下,传来森森浪涛声。 “王爷!”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程破空与晚娘同时回头看,只见巧儿惊慌失措的抱住楚浔。那人像卸了力一般靠在桌边,唇角挂着血迹,纯白的衣襟上鲜红一片。 “哥哥!”晚娘像被噩梦惊醒一般,吓到定在原地。 程破空还算冷静,撇下晚娘赶过去,一面扶住楚浔让他坐在椅子上,一面朝着门外喊:“快去把陈将军找来,让他去找杜大夫。” 门口有程破空的徒儿值守,那孩子听到师傅的话,忙不迭的跑去找陈峰了。 此时晚娘如梦初醒,一下子扑过来。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一屋子人都沉默,这妹子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又要跳河,现在却一脸无辜的问哥哥怎么了。巧儿在认真思考是不是该告诉她“都是你气的”。 晚娘见大家都不说话,握住楚浔抚在胸口上的手问:“哥哥,哪里痛?” 楚浔无力的摇摇头。 巧儿在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肚子疼。” 她知道楚浔是打死也不会告诉妹妹自己有心疾的。自己装的辛苦,还要逞强,真是不可人疼。 晚娘有些狐疑的看看楚浔的前襟问:“肚子疼怎么会吐血了?” “吃坏肚子了吧?”巧儿不咸不淡的胡说八道。 “巧儿!”楚浔低喝一声制止住她发泄怨气。 他摇摇头低声说:“没事了……” 程破空还是不放心。他看看楚浔冷汗密布的额角,轻声对他说:“去床上躺一躺。” 那人实在是无力逞强,他由着程破空扶着挪到床帐里,刚一靠在床头上,就见枕头下有若隐若现的水红肚兜。 楚浔心中又是一阵绞痛,赶忙用帕子捂住嘴。只是探身一咳,一口血沫涌出唇间。 “哥哥……”晚娘此刻冷静下来,也有些后悔刚才的言行。她不知该如何道歉,只是一味的拉着楚浔冰凉的手唤他。 那人想到妹妹可能已经捅破了窗户纸,真是万念俱灰。他知道程破空重任在肩,此时无法娶晚娘,晚娘又轻易不能离开定边县,今后的路两人该如何走下去? 楚浔如鲠在喉,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合着眼沉默。 晚娘更加后悔,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程班主……”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巧儿终于开口问:“你打算何时娶晚娘?” 屋里的另外三个人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大家没想到这唯一的外人能问的这么直接。 “我……”程破空看看楚浔,不知如何作答。他是个伶人。怎么能现在娶晚娘。再说晚娘名义上是楚浔的外室呀。 “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优柔寡断?晚娘是清白女儿家,都能破釜沉舟来找你,你还有什么犹豫的。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明日?” “明日!” 程破空与晚娘同时感叹。 楚浔不悦的打断她:“巧儿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现在这事还有后路吗?瓜田李下,该干的都干了,还不如直接拜堂。” 晚娘此刻脸上已经如火烧一般,程破空手足无措。楚浔欲哭无泪。他忘了巧儿身怀绝技,女人那点事逃不过她的眼睛。 “可是……这船上没法子留晚娘呀!”还是程破空红着脸先开了口。 巧儿白了他一眼说:“那就成了亲再送晚娘回定边去。反正拜过天地就不许变心了。晚娘心中就踏实了。” 她又看向晚娘问:“姑娘会不会觉得委屈?” 晚娘连连摇头说:“不会。只要破空哥的心给了我,我独守一辈子也甘心。” “晚娘……”程破空无限感怀。他知道晚娘痴情,却没想到她如此决绝。 “好!”巧儿一拍桌子说:“就这么办,日后程班主只要到了汉西,务必记得你在定边有家眷。若是晚娘有了喜,就说是王爷的就好!” “咳咳……”楚浔捂着帕子咳得直不起腰来。这都是哪跟哪呀? “对!巧儿想得真周到!”晚娘掩饰不住兴奋。她拉着楚浔的手摇晃。 “哥哥,你说句话!” 楚浔不想看妹妹眼里的喜悦。这是他舍命救过,百般呵护的幼妹,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离他而去呢。 巧儿见楚浔还是默不作声,可是那人的眼神分明已经妥协。她轻咳一声看向程破空,努了努嘴。程破空知道该自己唱压轴戏了。 他上前一步道:“王爷,我与晚娘情投意合,惺惺相惜。请王爷准了明日这门亲事,程某对天发誓,此生与晚娘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若是日后大计得偿,我必与晚娘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 话音未落,程破空深深一拜。楚浔在床上哪里还躺得住。他勉力起身,扶住程破空,长叹一声道:“我这妹子本来就是要交给你的,只是……你日后要事事替她想在前面,既不能辜负了她,又不可太娇纵。把她护在深闺里保全她的平安。兄长……你可知我的苦心?” “程某明白……” “那……明日就在这船上拜天地吧……” 楚浔虽心有不甘,可是看着妹妹那期盼的目光,也知道别无他法了。 第64章 张屠户 第111页 杜仲在子夜时分赶来。 他站在灯火辉煌的凭栏处,望着底下漆黑一团的江面,背着手叹口气说:“哎,早知道那个冤家在船上,我就跟着王爷来了。” 他这是朝着身后的陈峰抱怨。本来他在县城的酒楼里正喝到兴起,却听说楚浔被晚娘气得吐了血,只得放下酒肉和身旁的姑娘,意兴阑珊的上了船。 陈峰带着杜仲进了楚浔的卧房。他本想着面前的楚浔应该是面无人色卧床不起,没成想一推门却见那人靠坐在案几边,身边站了一地人。 “这料子绣工如此粗糙,如何做嫁衣?”楚浔正捧着一匹大红料子,横眉冷对面前绸缎铺的老板。 “爷,这已经是本县最好的料子了。而且就算您看上这块料子,我们也不一定能连夜把嫁衣做出来呀。” 老板若不是冲着楚浔派人送去的那一锭金子,早就把这连夜要做嫁衣的人骂出去了。 “有没有现成的,拿来改改也行。”巧儿在身后说。 “铺子里还真有现成的样子,不知尺码大小,我家婆姨在外面候着,让她给新人量一量吧?” “嗯……”楚浔冷着脸把那大红缎子扔到一旁。 一旁的另一个人捧着大托盘走到近前问:“爷,这火烛您也过过目吧?” “还有凤钗,实在没现成的。我把铺子里最好的钗头全带来了!”首饰铺的老板陪着笑说。 此时门口的杜仲已经不耐烦。他使劲咳了一声说道:“先把东西放下,都给我出去!” 众人见这黑脸大汉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的程破空赶忙招呼众人说:“先去我屋里,我看好了再来给爷过目。” 一屋子人各自收拾东西,嘟嘟囔囔跟着程破空出门去了,屋子里总算安静了。 “上去!”杜仲指指床帐,朝着楚浔说。 那人还是颦着眉头,一幅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又不敢违逆杜仲,只得起身由巧儿扶着长了床。 “这是干嘛呢?你和巧儿要拜堂不成?”杜仲一面坐到他身旁一面问。 巧儿急着摆手喊:“不是我……” “是晚娘和破空兄。”楚浔摇头叹息说。 “哦……”杜仲好似早就料到一样,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说:“这倒也好,早点把那个冤家嫁出去,你还能多活两年。” “你!我就这么一个妹子,这么草草嫁了。你们还一个个急不可耐似的!” 楚浔心有不甘,指着杜仲咬牙切齿的说,末了又瞟了一眼巧儿。让晚娘成亲这主意还是巧儿出的。 “架不住您这妹子乐意呀!”杜仲才不怕他,扯过来他的胳膊回了一句。 “是呀,王爷,千斤难买咱们姑娘乐意。”巧儿添油加醋说。 楚浔想到刚才妹妹那满含期待的眼神,一下子没了脾气。他像霜打了似的跌回枕龛上,垂下眼独自怄气。 杜仲号了脉,知道他只是急火攻心。想到晚娘一个人跑到船上,又要即刻成亲,杜仲已经把情形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难得好脾气的劝楚浔:“这怎么说都是好事。你这些年给晚娘操着爹娘的心,可是毕竟不是爹娘,好些个事你这当兄长的管不了。天下的事都是一物降一物,让破空降着她,总比交给别人强。” 楚浔知道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是还纠结于拜堂的礼数,事事都想不委屈了妹妹。 此时杜仲从箱子里拿出了银针。楚浔躺好了央告说:“我没什么大碍,随便扎几针疏气止痛就行。” 杜仲也难得随和的点头说:“王爷放心,药到病除!” 那人说话间手起针落,没一会儿功夫已经把楚浔扎成了筛子。 床上的楚浔脑子里还盘算着明日拜堂之事,可是转眼间眼神已经对不上焦距。 “杜仲……你这是……给我扎的什么穴位?”楚浔眼皮发沉,还强撑着问。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又不当郎中,踏踏实实睡吧……”杜仲说着用手盖住了楚浔的眼皮,略微停留于片刻,手掌打开之时,那人已经昏沉睡去。 巧儿眼看着在一旁拍巴掌。 “杜大夫,您这一招可真神呀!什么时候您也教教我。王爷逞强的时候我也给他扎针。”巧儿兴奋的问。 杜仲站起身,一面利落的收拾银针一面点头说:“我看你有慧根。你对死人了如指掌,这活人的穴位也好找。” 他说着在楚浔白皙的颈间皮肤上比划。楚浔睡得太沉,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明个儿就教你催眠的针术。你今天且看着他,务必让他休养生息,明日还有他累的呢。” “那,拜堂那些个杂事怎么办?王爷盯得紧,一点都不想对付呢!”巧儿问。 杜仲冷哼一声,指着楚浔说:“这事人人都想早点把窗户纸捅破,只是个过场罢了。也就是这个傻子认真……” 第二日清晨,巧儿不到卯时就起身了。她要帮晚娘净脸梳头。 晚娘是自己跑出来的。随身的丫鬟也被留在县城里没有带上船。眼下跟前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巧儿当仁不让要服侍她。 杜仲说这次拜堂只是走过场,人人都想对付,其实说的也不尽然,因为还有一个人是尽心操办着喜事的,那就是新郎程破空。 婚事太仓促,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头冠。晚娘若是还在王府里,至少也是个县主,出嫁是要戴凤冠的。 第112页 程破空自然是不愿意用县城首饰铺里那些个粗俗物件委屈晚娘。他连夜用自己的头面给晚娘改了一顶凤冠。 一般伶人的头面也是珠光宝气,可是却没有那么多货真价实的珠宝装饰。这程破空的头面却是极其讲究。他特意选了自己唱长生殿时用的点翠头面。他从里面挑了镶金翡翠的正凤顶花,去掉了张扬的翠鸟羽毛,又用珍珠做了穗子。巧儿帮着晚娘带上全套头面时,被面前光彩夺目的美人晃得连声称奇。 她帮着晚娘举着镜子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这首饰真是衬人呀。姑娘,这程班主真是有心了。” 晚娘一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面问:“巧儿,浔哥哥纳你的时候,应该比我今日还美吧?” 晚娘是知道汉西府里有一大堆名义上的通房丫鬟的。那些个女子名不副实,可是楚浔也没有亏待她们,各个是穿了大红嫁衣纳到房里的。她以为巧儿也有过这种待遇。 此时楚浔已经晨起,他不放心晚娘,自己来到晚娘门前想看看她准备的如何了。 到了门外刚好听到晚娘这句话,不由得停了脚步。 随着屋内的沉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仪式就把巧儿收到了房里,那女子连个名份都没有。 屋里的巧儿终于开了口,她嬉笑着遮掩道:“奴婢是粗人,洗干净脸就不错了,怎么能跟姑娘相比?” 晚娘却不依不饶的回身问:“巧儿,回头我去问问哥哥,干脆纳你为妾如何?” 巧儿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她吞吞吐吐了说:“我是仵作出身,哪里敢有这种奢望。往后王爷自会娶妻纳妾,我只是个丫鬟罢了。” 楚浔在门外抓住了衣襟。 “那你有没有想过……今后哥哥娶了正妻……你若是生了一男半女,要交给正妻教养吗?”晚娘的声音传来。 汉西大户人家都有这个传统,侧室小妾生了儿子,是要带在一家主母身边的。 巧儿又是沉默,过了许久才开口说:“我……想着,等爷的大事做成了,娶了妻妾,我就……回家去。” “回家?”晚娘一惊。 门外的楚浔心里也咯噔一声。 “对,回家还是和我爹爹当仵作。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嫁不出去,所以从来都是打算陪着爹爹终老的。” “你这么齐整,怎么会嫁不出去?”晚娘笑道。 “爹爹说没人愿意娶仵作的女儿当媳妇。本来巷子里的张屠户有个儿子,也娶不上媳妇。我爹爹打算让我嫁他的。没想到我进了王府。这就都是后话了。” 楚浔的指甲都杵进肉里了。 晚娘拉着巧儿的手问:“哥哥娶妻你就闹着要走,这会被人笑话你肚量小,拈酸吃醋的。妾室没有这么个当法的。” 巧儿却不在意的挥手说:“我可不闹,我就和爷好好商量。我是仵作,王爷不嫌弃,今后的王妃能不嫌弃吗?若是不能近身伺候王爷,还不如回家去痛快。再者说……王爷带我在身边是因为总有案子。今后给老王爷伸了怨,咱们周围还能老死人?我的用处没了,王爷没准就让我回家去了。” “这……你还是好好和哥哥商量。我瞧着……他一准不愿意让你走的。”晚娘也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劝。 “嗯……”巧儿脆生生的答应说:“王爷最是通情达理,他是真心对我好。只是他这么尊贵的人儿,终身大事哪里由得自己?为了朝廷安宁百姓安康也得娶个门当户对的王妃。大户人家的女儿哪里愿意嫁过来之前,夫家先有了妾室的,还是仵作出身。我不会让王爷犯难,自己悄悄回家最好。” 楚浔牙关咬的咯咯作响。他铁青着脸转身,疾步上楼。来到转角处正好和陈峰撞上。 陈峰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拦住他问:“爷,可是有什么事没安排好?” “没有!”楚浔咬牙切齿的说。 “那您这是去哪?” “我……上楼写封信,你给我带回永安去。” “哎……”陈峰觉得是要紧公务,赶忙问:“是给哪个衙门?还是送回府里?” “给……东市的监市,就说东长街的张屠户占道摆摊,摊位不洁,让他即刻搬家!” “张屠户?摆摊?还不洁?爷……让他搬到哪里去?”陈峰一头雾水。 “我不管,反正不能留在永安城。”楚浔冷冷的撂下一句,转身噔噔上楼,看那背影倒不像去收拾一个屠户,更像要去沙场决一死战。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是蟹蟹一年里最忙的季节,最近更得不勤,大家表打我! 第65章 名份 盛夏的余晖中,江面上水雾积聚。 画舫中的戏台此刻被猩红色的帐子遮得严严实实。戏台下没了往日的热闹,空无一人。 谁也不会想到,在帷幔里已经悄悄摆好了排位烛火,晚娘和程破空端端正正跪在老王爷的牌位前叩拜。 楚浔站在新人身后,眼看着妹妹穿着戏服拜了天地。那百鸟朝凤的戏服确实是极尽繁复。 美则美矣,只是让人觉得不真实。 他唯一的妹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了嫁,没有锣鼓声,没有闹洞房。没有高堂观礼,只有几个至亲陪伴。一对新人虽然笑颜如花,楚浔却不免生出几分怅然来。 “哥哥……” 第113页 思绪飘忽间,晚娘被程破空扶着转身望向楚浔。 那人连忙应声:“晚娘,哥哥在呢。” 此时程破空已经掀起晚娘的盖头来。兄妹二人四目相对,眼里不由得都闪了泪光。 “哥哥,我和破空兄……想拜谢你。” “我?”楚浔一愣问:“哪里有拜哥哥的道理?” 晚娘笃定的点头说:“父母高堂不在,浔哥哥一直如长兄般扶助妹妹。那一年我落水,是哥哥救了我的性命。晚娘当时虽然年纪小,可是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哥哥……” 晚娘说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旁的程破空也跟着跪下来。 “你为了父王,为了家中每一个人都付出太多。晚娘年纪轻不懂事,这些年让哥哥受委屈了。” 楚浔眼角通红。他哪里肯受这样的大礼。干脆也跪在地上,一手拉住程破空的手臂,一手搂着妹妹的肩头。 “晚娘,不要这么讲。你的委屈朝哥哥撒,哥哥……甘之如饴呢。” 晚娘已经落下泪来,她伏在楚浔胸口上说:“昨夜破空哥哥告诉了我你得了心疾。我竟然这么多年都毫无察觉,让你一个人忍痛。晚娘实在是愧对兄长。” “这……”楚浔不知所措的看向程破空。 程破空眼睛通红的勉强笑了一下说:“浔儿,该是告诉她的时候了。晚娘既然已经出嫁,就意味着成年了。她总要承担这些的。” 楚浔无奈的苦笑,拍拍晚娘的肩头说:“哥哥的心疾没有大碍。不要哭……” 一旁的杜仲掐着手指头算这人一共因为妹妹吐了几次血,十个手指头都用了也没数过来。杜仲不禁无声冷笑。 晚娘的泪此时越来越汹涌,一旁的巧儿不免动容。 楚浔笑着摸摸妹妹的脸庞哄着:“往后,哥哥就把你交给破空兄长了。由他来替我操心,我这心疾也好得快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妹妹的手交到程破空手中。 程破空握着晚娘的手说:“有什么委屈以后就朝我撒,我这颗心可结实呢。” “净是说笑……”晚娘轻轻打程破空的心口,跪在一起的三人终于破涕为笑…… 婚事再简单,洞房这一环节也是省不了的。楚浔把妹妹送进了程破空的房内,终于卸下重任,怅然若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爷,你先把大衣服脱了,太热了。”巧儿进了屋,自己先除去外袍。她一面解衣服上的带子一面回头看向楚浔。 那人从进了屋就呆坐在案几旁,像是被点了穴位一般一动不动。 “爷……怎么不动?”巧儿连叫几声,见那人不回应,只得无奈走过去,帮着他解带子。 温热的晚风中,一只冰凉的手却按住了巧儿的手。 “以后……本王就是断雁孤鸿了。”那人沉默半晌,终于发出这句感叹。 “嗨,女大不中留,早晚有这么一天。”巧儿给他解心宽。 “早晚有这么一天?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那人冷不丁的问。 巧儿不明所以,睁着大眼睛问:“晚娘的终身大事怎么是我计划的?拜堂的事确实是我先提的,可是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呀。谁都拦不住!” “那你呢?晚娘嫁人了,你以后也想走对不对?” “我?”巧儿吓了一跳,以为他是舍不得晚娘,伤心到糊涂了。 “怎么扯到我头上了?”巧儿不解的问。 楚浔差点脱口而出昨日偷听来的话,却又堪堪止住。堂堂王爷听墙角实在不光彩。他咳了一声尴尬的说:“我……我猜的。你从来没管我要过名份,其实是想以后一走了之,对吧?” 巧儿一听话头不对,怒意渐起,自己不求名分本是怕他为难,怎么倒成了不是了? “我能要什么名分。我知道自己的出身,哪家王府有仵作出身妻妾的?”巧儿怒道。 “本王爱娶谁就娶谁,娶戏子、寡妇都没人管的着。你这道理说不通。”楚浔脸憋的通红,这几天的怨气倾泻而出。 “你!王爷好大本事,奴婢都不知道您还要娶戏子寡妇的。寻风楼的姑娘要不要娶几个回来?”巧儿从小被人欺负,吵架的本事也是磨练过的,嘴上其实一点都不饶人。 楚浔一口气窝在心口里,气的两肋胀痛。 “你胡扯什么?现在就说你自己呢,到底有没有想过一走了之?”楚浔站起来指着巧儿问。 巧儿仰着头迎敌而上:“有!等王爷以后娶了王妃,巧儿不需要人赶,自己会走。” “好啊……”楚浔跌坐在椅子上叹道:“我没猜错吧。你就这么狠心?” “这怎么是狠心,奴婢本是通情达理。莫非真要因为奴婢惹恼了当家主母不成?” “那你就不怕惹恼了我??乔巧儿,你违逆本王是不忠,不嫁无后是不孝,置本王病体不顾是不仁,不辅佐我大业是不义。” 巧儿一听王爷给自己扣了这么多帽子,又悲又怒。其实她本就是为楚浔着想,哪里心甘情愿要走。 她满腔委屈说不出来,眼圈一红发狠道:“王爷位高权重,干脆把我抓去大牢得了。” “那正好,你去大牢陪你爹爹得了!” 楚浔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可是话赶话说出了口是收不回去了。 第114页 再一看门口,那小小的身影已经夺门而去,怎么叫都叫不回来。 过了片刻,门口探出一颗头来,是陈峰。 “爷,您这最后一句话有点……过分了!”偷听墙角的陈峰支支吾吾的说。 楚浔如梦方醒,一跺脚喊道:“那你不早点出来拦着我!快去追,看着点她,别让她往船舷走!” “哎!”陈峰挠挠头无奈转身跑了。 楚浔站在屋子中间,一句句回想刚才说的话,冷汗后知后觉的出了满额。 乔巧儿不会游泳,也从来没想过要去那污泥浊水的江里泡一泡。以她直来直去的脑子,更加没想过要用跳江来要挟王爷。 这位姑娘从楚浔屋子里冲出来,直接下了楼,顺着烟火气奔了厨房。陈峰找到她的时候,人家已经让人炒了两个菜,烫了一壶酒,自己对月独饮呢。 陈峰在一旁站了半晌,见那小丫头没有撂筷子的意思,只好陪着笑凑到跟前问:“姑奶奶,喝够了没有?差不多就回去吧。爷的身子生气受不住的。” 巧儿小脸粉红,迷蒙着双眼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撂嚷道:“我生气也受不住。我每次生气了就得多喝几两酒才行!他说要把我关到大狱里去,我得趁他没下手前多喝几杯。” “嗨,他不是说的气话吗。你再喝几杯就行了,还是早点回去。咱们王爷多金贵的人,嘴里哪里肯服软,你给他一个台阶下就过去了。” 巧儿心有不甘,捏着杯子不说话。 正沉默见,一旁的廊子里窜出一个影子来。 “服什么软?这次一定不能手软!”来人说道。陈峰一听就知道是何人。 “杜大夫,您就别掺乱了。”陈峰看着杜仲说。 那人大大咧咧坐在巧儿对面,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说:“巧儿,你还没看出来,你家王爷就是想要个名份。” “他?要名份?不是该我要名份吗?”巧儿张着粉红的小嘴问。 “你回想一下他为何生气,不就是因为你不肯要名份吗?” 巧儿转着眼珠想了想,点点头。 杜仲轻笑一声道:“堂堂汉西王,想留下一个小丫头又不敢说,非逼着人家要名份,其实是自己不踏实罢了……” “这……”巧儿细细回想,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只是两人好话没有好好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巧儿是姑娘家,她和楚浔的交心事从来没和别人论道过。此时被杜仲这么挑明了,脸上有些发烧。她瞪了杜仲一眼掩饰尴尬。 “杜大夫,我们刚才说的话您从哪句开始听的?”巧儿没好气的问。 “从头到尾呀!这船上的墙跟纸糊的似的,隔壁什么都听得到。”杜仲坦然承认。他又转向陈峰问:“王爷自比断雁孤鸿那句你也听到了吧?” 陈峰呵呵笑着点头:“听见了。” 杜仲也笑:“他那府里满园春色,竟然感叹是断雁孤鸿,真真是笑死人。” “还有那不忠不义不仁不孝……”陈峰笑的脸都变形了。 “哈哈……”杜仲拍着大腿说:“拈酸吃醋倒被他说出这么多花样来!” 两人笑成一团。巧儿憋了个大红脸。 “你们不许笑话我家王爷。”巧儿怒捶桌子。 杜仲却还是好脾气,他忍住笑举杯说:“小巧儿,今晚莫要管他。让他对影自怜去吧。咱们多喝几杯。反正他也起不来,不会来扫兴。” “王爷怎么是扫兴!不对……王爷为什么起不来?”巧儿站起身指着杜仲问。 “嗨,无外乎是心口疼呗。自己躺着呢。” “心口疼?那怎么不给他施针?” “昨日吐了血他就说心口疼。大喜的日子他怕扫兴,今早天不亮已经让我行了一套猛针了,今日不能再扎了。让他自己忍忍吧。要不不长记性。” “你!你怎么不早说!”巧儿气绝,极力克制住没掀桌子。跺着脚恨恨的转身就跑。 身后的陈峰终于松了口气,他嬉笑着坐在桌边对杜仲说:“要说这男女之事,还是杜大夫在行。” 杜仲笑着摆摆手说:“咱俩对饮吧。今夜这和尚船上要热闹了。这两对冤家一起折腾,恐怕咱们是睡不成了。” 第66章 不怕死的 巧儿一溜烟跑上楼,到了楚浔的门口才急刹住。她抬起手想敲门,又觉得这本是自己的屋子,既然没做错何事就不需要心虚。想到这,她咬咬牙推开了门。 漆黑的房间里没有掌灯。今日是满月,借着月光能看到床帐紧紧掩着。 巧儿轻着手脚走过去,掀起帘子打量里面。只见楚浔已经更衣,靠在枕龛里,胸口规则的起伏。 巧儿想要看清他是否睡沉了,把脸凑到他的鼻息近前,却见那人的嘴唇有些干了。 往日里都是巧儿伺候他临睡前用茶润一润,床头的案几上也会备上半壶茶。今日自己只顾去喝酒了,那人就这么渴着睡着了。 巧儿轻叹一口气,转身想要退出帘子去沏茶,刚一转身,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小丫头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 “王爷!你干嘛……” “你干嘛?又想跑吗?”此时楚浔已经攥着巧儿的手腕一骨碌坐起身。 “我……”巧儿本想告诉他自己要去倒茶,却突然想到杜仲说的关于名份的事情。她眼珠一转,决定试探一下楚浔。 第115页 “我……王爷说了那样的话,巧儿哪里还敢睡这屋子,所以……” “所以……你打算换个人睡这屋子里?这船上就你和晚娘两个女人,你要换男人来伺候我不成?” 那人嘴里说着混话,手上越发不肯松劲。 “王爷这是只惦记着有人伺候吗?以王爷之权势买多少丫鬟不成,何必拉着巧儿不放?” “不行!”楚浔低吼一声,干脆一个饿虎扑食把巧儿拦腰抱住。他本来心口疼了一天,大气都不敢喘,这么一扑,心里像是被一个拳头突然拧了一下,疼得直吸气。 可是楚浔生怕放过这个机会,实在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死死抱着巧儿说:“本王就你这么一个可心的人,不能让你跑了。” 巧儿背对着楚浔,不知道他在忍疼。这话让她甜到心头,眼里满了笑意。她使劲憋着笑问:“王爷看上我什么了?笨手笨脚,只会验尸。” 楚浔腾出一只手按在绞痛的地方,控制着气息说:“就看上你笨手笨脚,就看上你会验尸。本王看上谁哪里要缘由,就图一个乐意!” 那人嘴里豪情万丈,脸却不自觉的贴上巧儿的后背,靠得紧紧的。 巧儿哪里还崩得住。低头红着脸转过身来,扶着楚浔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问:“王爷这么看得起起巧儿,要不给我一个名份吧?” 那人眼里一亮,瞬间忘了心口里的痛,使劲点头说:“你说说看!” “好……”巧儿咬咬牙说:“我不敢求侧妃的位子,要不王爷赏我一个侍妾的名头吧。反正我就想一辈子在王爷身边伺候。” “侍妾……”楚浔低头权衡道:“这也不是个正经名头呀。” “我不怕。这样奴婢就满足了。王爷你想想,这嫡妃侧妃都需要禀报圣上吧。巧儿的出身如何写到折子里。还是侍妾好,王爷点头就行。以后巧儿就能在你身边横着走了。” “这……” 一说到京城里那位,楚浔被拉回现实。他微微窝起身子,禁不住疼得哼了一声。他虽然心有不甘,可也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并不全由得了自己。 “怎么了?”巧儿借着月色看出他脸色惨白,想起刚才杜仲的话,意识到那不是玩笑。 那人小心喘息着,胸口里的气息顺了些才说:“一说到给你名份就心疼了。” ”是舍不得给奴婢名份吗?”巧儿佯装生气。 楚浔弯着唇嬉笑:“是心疼我巧儿,只能作侍妾。” 巧儿能看出他是在硬撑,试探他的心思全没了。 “那就好……”巧儿干脆一面挤上床一面说:“那今夜就让巧儿尽了侍妾的本份吧。” 小丫头变脸变得太快,楚浔猝不及防。他还盯着巧儿的脸看,想要确认她是不是消了气。 只见那姑娘大大方方除去外衣,一溜烟就脱掉了中衣。 “巧儿……”楚浔软软的靠过来,在她耳边轻语:“等回了永安我也正正经经给你办一次喜事,好不好?你也披红戴绿拜堂。我把你迎进门。姑娘家一辈子总要有一次的。” 巧儿眸色微动。她抬手摸了摸楚浔的额头,果然有薄薄的冷汗。这人自己没一天好日子过,却还能如此这般柔情蜜意对待自己,她不知为何眼底有些发胀。 她低头定定望着楚浔的发际问:“真的?可是巧儿都已经是王爷的人了,还要嫁一次吗?况且巧儿也没有家人做主。” “嗯,不管那套。从东院嫁到西院也好。反正得让全府都知道往后是你乔巧儿当家。” “怎么是巧儿当家?往后有了王妃怎么办?”巧儿窝进他怀里,给他按揉这心口问。 “王妃……那多半是圣上指婚。不会是本王自己乐意娶的。我能挡就挡,若是挡不住,巧儿你要和我一条心对付。明白吗?” 楚浔攥住巧儿的手放在心窝上,借着她的手揉着。 巧儿抬起头,瞳仁在月光下闪烁。她想象不了楚浔若是被真的赐婚了,自己该如何应付,可是眼下这人的语气让她的心踏实下来。她知道楚浔是个极重情义之人,不会轻易承诺,但是一旦承诺就决不食言。 “巧儿明白……”姑娘不善言辞,只能把所有的深情都放在唇间。 楚浔能觉得领口被人轻轻打开。闷痛的胸腹间有微凉的唇瓣如雨点般落下。 “杜大夫说你昨夜就心口疼,现在松快些吗!”巧儿抬起明亮的眸子问。眼里映着月光。 那人不在意的轻笑一声问:“杜仲还说什么了?” “还说王爷对影自怜。咱们刚才说的话都被他和陈峰听了去。” “这人没个正经。我舒坦些就得把他轰走。太碍事。”楚浔把巧儿搂得紧紧的。 “嘘……小点声。杜大夫说这墙和纸糊的一样。陈峰就守在外面,什么都听得见。” “真的?”楚浔警觉的看看墙壁,突然提高音量说:“这地方待不得了。和我的可人儿说个悄悄话都不行。人人都听得见。” 巧儿见他把“可人儿”几个字说的顺口,忍不住喜笑颜开的堵那人的嘴。 楚浔却是不管不顾的继续大这嗓门说:“我倒要看看谁敢笑话我说的体己话?” 门外一片沉默…… 巧儿笑得花枝乱颤,红着脸躲在帐子里说:“王爷这么喊,奴婢要羞死了。” 第116页 “不怕,哪个不怕死的敢笑话你。”那人的霸道劲上来了。 两人正说笑间,门口真的传来犹豫的敲门声。 “嗨,我倒要看看是谁不怕死!”楚浔说着拢了拢衣领就要下床。 巧儿羞得躲在帐子深处。 楚浔还没到门口,陈峰的脑袋已经探进来。 “爷,是我!我怕死! 不不,我什么也没听见!”陈峰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楚浔咬着牙抬起手作势要打他。却发现门外还站着程破空和杜仲。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属下知道时机不对,可是实在有要事禀报……”陈峰满脸焦急,让屋内气氛突然冷下来。 “有天大的事不成?”楚浔整整衣冠正色道。 “这……”陈峰眼睛都不敢抬,深深作揖道:“圣旨刚下来,宣王爷即刻启程,下月初二前进京。” 巧儿”哗”的一声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她看着楚浔越发苍白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门内门外的人都知道,这天大的事,终于要来了…… 第67章 豪华马车 圣上谕旨急召汉西王入京,楚浔一日都不敢耽搁,即刻启程。 程破空本来想要送楚浔一程,可是因为身负使命,还要继续留在汉中。楚浔指望他把贪官私藏的钱财都翻出来呢,他这场姜太公钓鱼的大戏还要接着演。 晚娘自然是舍不得哥哥,又是担心他的身子,又怕京中加害于他,新婚的人儿几夜睡不着觉。 楚浔倒是一派怡然自得,他似乎早就料到圣上会召他进京。有条不紊的派陈峰回永安集结车马,顺便让他带上早就给皇上准备好的丰厚贡品。 巧儿掐指一算,要想下月初二赶到京城博平,沿路需得快马加鞭才行,可是那人却还是一连三日耽搁在汉中。 这一天,陈峰终于从永安带来了长长的进京车队,巧儿站在城门上,竟然一眼望不到队尾。 楚浔已经穿戴好玉带锦衣,迎风站在城门上,巧儿站在他身后暗暗的问:“爷,以往咱们都是轻车简行,这一次为什么这么大阵仗?” 那人没有回头,轻挥广袖低声说:“这一次可是皇帝亲允我进京的,当然阵势越大越好。” 他指指车队里的满车货物说:“汉西王诚意满满进京,贡品如山,这得让沿路各府官员都看到。让京中那位即使想要做什么,也不好意思出手。” “啊,他们会做什么?会有危险吗?”巧儿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臂。 一旁的晚娘扶住她的肩头说:“应该不会。哥哥在京中也布置了眼线。再说……他们也拿不住哥哥什么把柄。” “明的不行……他们若是来暗的呢?” “所以才要多带些人保护哥哥呀。”晚娘指指车队里的侍卫说。 此刻楚浔回身握了握巧儿的手说:“放心,我自有安排。巧儿很快就要见到爹爹了。” 巧儿一听他提父亲,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王爷,你能帮我救爹爹,对吧?” 楚浔深深点头。 “会。救你爹爹,也是为了给父王伸冤。我会尽全力。” 此时晚娘走到楚浔面前,抬起素手轻轻为他整理衣衫。 “哥哥,我会回定边去等你。你快些平安回来。” 楚浔含笑点头,握着晚娘的手交到程破空手中道:“兄长,你肩上又加了重任。你记住……复仇大业虽然要紧,可是不如你要紧。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万事务必小心。自保是第一要紧的。” “好……”程破空深深点头,他强装笑颜道:“我这人命硬,几次起死回生化险为夷。放心!” 巧儿站在一旁,瞥见程破空的侧颜。那人在阳光下笑的明媚,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巧儿心中暗叹美人真是完美。她验过无数人,如此整齐洁白的牙齿还从来没有见过。 一行人就此别过。楚浔自行上车。巧儿还没进车厢,已经被眼前的马车震慑住了。只见车驾前有前三后二五匹高头大马。车高两丈有余,四围有平台,站了五六个侍卫和车夫。 巧儿使劲控制着自己不要张大嘴巴。她现在好歹也是王爷侍妾了,不能让人一眼看出她没出过门。 她强装镇定,假装懂行的拿起车前放置的凳子摆在楚浔面前。楚浔却没有动。他指指车门前的一个小梯子说:“把这个放下来就可以上车。你拿的那个事是车夫坐的板凳。” 巧儿不由得红了脸,赶忙把凳子塞回去。一旁的陈峰帮着她把脚蹬放下来。楚浔扶着巧儿的手让她先进了门。 身子还没进去,小丫头已经忍不住惊呼一声。这车身极为宽大。一侧摆着床榻,另一侧是紫色软垫堆的长椅。椅子的尽头还有可以伸缩的案几。 最妙的是车子的拱顶上有一圈合叶,里面还安了扇叶,正随着微风鼓动。怪不得车子里一点都不闷热。 巧儿抬着头仰望那转动的扇叶,满脸写着没见识。 楚浔见了不免暗笑。他指指车窗底下的合叶说:“你试着把窗子打开。” “这车窗怎么和别的车不一样。王爷您教教我,巧儿没见过世面。”趁着四下无人,巧儿终于说了实话。 她一面说一面笨手笨脚的鼓捣了半天,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玄机,只听的咣当一声响,那整扇墙竟然都往两侧折叠则打开来,车子立时变成了四面敞开的凉亭。 第117页 这一下凉快倒是凉快了,只是巧儿面前突然出现了陈峰和大脸,其他几个侍卫也近在咫尺。巧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正好栽倒楚浔怀里。 几个侍卫想笑又不敢笑。顶着关公脸使劲忍着。巧儿想到刚才自己的话都被人家听到了,羞得满脸绯红。 楚浔抱着怀里的人,轻笑着挥了挥手里的扇子。侍卫们赶忙识趣的把折叠窗关上,一切恢复原状。 车内终于就剩他们两人。巧儿红着脸松了口气。 “爷,这周围站满了侍卫,我都不敢说话了。”巧儿抱怨道。 楚浔抬眼看看窗外的身影,使劲咳嗽了一下。那几个黑影子立刻识趣的跳开了。 他轻划了一下巧儿的脸蛋说:“这一次我在明处,所以小心些。” “会有人行刺吗?”巧儿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楚浔松开她起身,悠闲的坐在长椅上,想了想说:“不好说。谨慎些总是没错。” 巧儿还是紧张,小胸脯上下起伏。 “爷,您还是叫他们回来吧。我说话小声些就好。” 楚浔笑着摇头说:“这还没出汉西界内,应该没有人敢造次。咱们先清净几天。” 巧儿起身坐在床榻上,随手拉开床下的抽屉,只见里面满满的塞了各种药材。看来杜仲也是有备而来。 “爷,这一次要见圣上了。你……紧张不紧张?”巧儿一面清点药材一面问。 “我又没干亏心事,有什么可紧张的。” 巧儿从抽屉里抬起头来问:“那……你以前见过陛下吗?” “嗯……”楚浔点头说:“小时候见过几次。” “他什么样子,可怕吗?” 楚浔苦笑摇头:“那时候都还小。他比我稍大几岁。父王是摄政王,偶尔带我们进宫陪陛下玩耍。小孩子之间说不上畏惧。” “哦……”巧儿点头说:“可是人都说三岁看到老。性子的事总能看出些端倪吧。” 楚浔歪着靠在榻上,陷入遥远的回忆。 “要说性子,这圣上的脾气还是随和的。只是……” “只是什么?”巧儿追问。 “只是父王从来不允许我们和圣上下棋。投壶也不行,其实所有分出胜负的游戏父王都不让我们陪他玩。偶尔玩捉迷藏,我们藏陛下找,最后他都得哭一场。” “为什么哭?” “因为……我们晌午藏起来,陛下到天黑也找不着。其实我们都没敢藏得太深,可是他就是找不到。”楚浔一面说一面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不会这里有问题吧?”巧儿犹豫着指指自己的头。 楚浔凑到她近前捂住她的嘴说:“可不要乱说。可能当时只是年纪小,开窍晚吧。他好歹是一国之君。若真是脑力不济,早就被大臣们逼着退位了。” “嗯,也是。”巧儿深深点头。 此时马车徐徐启动,沿着驿路往东缓缓行去。巧儿想到要去天下最繁华的京都,又可以很快见到魂牵梦系的爹爹,不禁弯了嘴角满怀期待。 ** 永安到博平,需要经过六个州府,一千多里地。出了汉西腹地之后,进入豫州界内,一路上连续多日都是阴雨天气。雨天路滑,天气闷热异常。 开始几日楚浔精神还好,可是颠簸数日后他开始吃不下东西。头几日只是胃口不舒服,渐渐的开始吃什么吐什么。 沿途官员听闻汉西王途径自己管界,都不约而同的到驿站求见。更是盛情邀约楚浔赴宴。 楚浔强撑着去了几次,因为水土不服更加伤了胃口。那人实在挨不过去,又不想让人知道他强撑病体,干脆不在驿站停歇,连夜赶路。 这一日车队出了豫州,改变了方向开始往南走。 巧儿从早上开始就没离开车驾,因为楚浔一早起身就烦恶不止,把好不容易喝进去的药都吐了。 待到她端着盆下了车清洗。路过杜仲的马车时,忍不住走到窗前找大夫求助。 来到窗前,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只见杜仲正举杯在窗前独饮。 “杜大夫,您这一大早上的就喝酒?”巧儿问。 杜仲眼皮通红,冷哼一声说:“我这是睡前小酌。” 合着人家还没睡觉呢。这杜大夫和别人的时辰都是颠倒的。 巧儿从窗户探进头去讨好的问:“杜大夫,您给爷去扎几针吧。这汤药实在是喝不下去。” 杜仲斜了一眼说:“你以为我是神仙呀。那人舍近求远非要走这么颠簸的路。前面的徽州大雨,据说有水患,他还是一意孤行。这么折腾下去,我的老命都要没了。” “徽州?咱们为什么要去徽州?”巧儿不解。 “别问我,去问你家王爷去。”杜仲没好气的答。 巧儿知道杜仲的脾气。知道自己再啰嗦也没有法子。只得抱着盆央央的走了。 还没回到车子上,已经听到那人的干呕声。 巧儿手脚并用爬上车,那人伏在床前,后背吃力了起伏。 巧儿连忙赶过去扶住他。楚浔撑着她的手呕了几下,这一次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还不容易止了呕,巧儿扶着他起身,眼看着他的嘴唇又呈现青紫色。她忧心如焚又不敢表露,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腰身。 楚浔喘息不平,握着巧儿的手按在自己的胃腹上。巧儿会意,给他轻轻按揉着凹陷的胃部。 第118页 那人合着眼急喘,缓了半晌才慢慢说道:“难受得紧,找个客栈停一停吧。” “哎……”巧儿忙不迭的答应,随后高声喊起来:“陈峰,快去看看附近哪里有客栈。” 陈峰答应着骑快马跑走了。巧儿怕楚浔的心疾发作,叫车队停在路边等待陈峰回来。 半个时辰后楚浔总算面上有了些人色,陈峰也快马加鞭回来,他进了车子压低声音禀报:“王爷,附近有一家客栈,可是没有空房。听说全被参加乡试的举人占满了。” 楚浔靠在榻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掐着眉心吃力的说:“那就在客栈外面停一停。你们去客栈吃些东西。我在车里缓缓再赶路。” “可是……”陈峰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浔五脏六腑都拧着,实在没耐心。他放下手不耐烦的问。 “那客栈外面停满了车,挤得水泄不通。听说连日大雨,翕县城外有水患。赶考的举子都被困在这里了。” “什么?”楚浔猛的睁眼,挣扎着起身,指着门外说:“快去客栈查查,湘儿有没有在这借宿过,人还在不在?” “爷您别急。我这就去。”陈峰说着就要转身。 还没跑远,又被楚浔叫住:“等等。我同你一起去。这家客栈没有就去别家看看。必须要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妹夫有口大白牙 第68章 读书人 楚浔被巧儿扶着下了车,大家都以为他会安排陈峰及其他侍卫去寻人,没成想他自己拿手比划了一下,示意下人给他牵马来。 “爷,你疯啦?这会儿能骑马吗?”新任侍妾乔巧儿现在和王爷说话很不客气。 楚浔自顾自的上马说:“你不懂,坐不了车却不代表骑不了马。” “骑马不晕?” “只要是我自己骑就不晕。”楚浔很肯定的说,顿了顿又低头看向巧儿说:“你也上来,坐在我前面让我靠一靠。” 合着还是勉强了。 巧儿无奈叹气,只能手脚并用爬上高头大马。那人在身后搂紧了她,吆喝着陈峰喊:“派二十个侍卫跟着我,去客栈看看!” 众人应声,跟着楚浔一路疾驰顺着驿路跑起来。巧儿紧张的死死拽着缰绳。她过去只骑过驴和骡子,没有马儿这么高,跑得这么快。好在身后的楚浔搂得紧,才让她心里踏实些。 “爷,您慢点!别一会儿又吐了。”巧儿一面颠一面侧头喊。 “小点声。”楚浔其实就在身边,被她一嗓子喊的心直突突跳。 “别老提‘吐’这字就好。”楚浔在她耳畔说,吹得巧儿的耳廓酥酥痒痒的。小丫头缩缩脖子点头。 今日难得没有雨。但是并没有放晴。天色阴郁,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在马儿跑得快,耳畔生风,稍觉凉爽。 这翕县是南边四省进京的要道。大齐的会试每年都要挑最炎热的季节举办。各地的举子们进了考场,只让穿单薄的夏衣,防止私藏小抄。 眼看下月底就是会试了,南方的举子们都要途径此地赶考。今年不知为何雨水太过丰沛。附近的翕河发了水患,把众多赶考的举子困在了此地。 楚浔一行人很快赶到客栈。陈峰说的没错,那小小的客栈外面停满了马车。场院里水泄不通。 陈峰第一个跳下马,跑到柜台前让掌柜的查人。老板瞥见陈峰腰里别的刀,立刻开始翻本子。巧儿在一旁听着,要找的人姓“陈”,单字一个“湘”字。 老板满头大汗找了三遍,看着陈峰使劲摇头。 陈峰追问:“附近可还有其他客栈没有?” 老板先是摇头,紧接着又点头说:“前面十里地有个破庙改成的落脚地,有些没钱的举子借宿在那里。” 楚浔一听已经等不及。夹了马腹就往外跑。 身后的客栈老板喊:“客官,前面路断了,好多地方都淹了。” 巧儿腹诽,这王爷难不成还有一门穷亲戚?汉西王富可敌国,怎么会对一个客栈都住不起的穷书生如此上心? 随着驿路地势渐低,前面的水洼真的越来越深。巧儿吓的脸色发白,身后的陈峰也万分小心的紧紧跟随着楚浔。 来到一处村落,楚浔亲自打听那破庙在哪里。热心的乡亲给他指路说:“就在山后,可是南坡的水已经涨起来了,恐怕要到晚上才能退下去,现在过不去。” 楚浔微微点头致谢,抿了抿唇,拉着缰绳往山后奔袭过去。 绕过山坳,远处真的有红墙灰顶若隐若现。离得近了,只见那破败的庙宇近在咫尺,只是低洼的庙门已经被水淹了一半。 楚浔站在高处手搭凉棚一看,却见几个男子坐在小庙的屋顶上和墙头处,读书人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了,抱着细软焦急的往外看。 “请问……”楚浔骑着马踏上水面,高声喊道:“此处可有一位姓陈的江洲人士留宿,名唤陈湘?” 房梁上的人想了想互相问。没一会儿就有人朝着庙里高喊道:“陈湘……有人来寻你啦!” 楚浔目光一亮,看来真的可能在这里。 随着喊声回响,只见一个灰衣灰裤,头发微乱的瘦高书生笨拙的爬上了墙。他脚踩瓦砾,颤颤巍巍朝着对面看。 那人脸上将信将疑的神情,楚浔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第119页 “湘儿,是哥哥!”楚浔大喊着。 陈湘听见他叫他的乳名,立刻激动得浑身发颤。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浔……” 楚浔怕他说漏了嘴,赶忙打断他说:“是我!我这就让人过去救你。” 巧儿此时眯起眼睛打量那陈湘面容,只一刻的功夫她就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是楚家人,是楚浔的近亲。 这人长着细瘦的面庞,没有楚浔那么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但是她还是可以看出两人在神情和轮廓上的相似之处。 只见对面的人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先是大喊着问:“哥哥,能把我这些同年都搭救出来吗?我们被困了两天了,庙里没有吃的了。” ”好!”楚浔答应的痛快。 陈湘也是性情中人,拍着巴掌喊道:“大家快收拾东西。” 陈峰在对面焦急的喊:“东西带不了。过几日水退了再来取就好。” “这……我的书稿怎么办?”陈湘一时又慌了。 “湘儿,留得青山在就好。快些准备,我这就让人搭绳索救你们出来。” 楚浔往水里扔了几块石头,意识到骑马无法过去。这水流很急,还有好些个暗流。 他又抬头望了望四周地形,很快作出判断。他下令让侍卫去村寨里借绳索。待到绳索取来后,把绳子的一头系在箭上,由弓箭手大力射到庙内。 “把绳子拴在大树上,捆结实啦……”楚浔朝着对面喊。 书生们到了关键时刻倒是不含糊。手脚虽笨,脑子还灵光。大家七手八脚把绳子拴结实了,这一头陈峰又命人拆了村里的井轱辘,安在绳子上,还把村东头地上捡的板凳也捆上了。这一下秀才们骑着板凳吊在绳子上,就可以被拉过来了。 此时天上落了雨,天际融为一片。眼前的水面眼看着要涨起来。 陈峰吆喝着让庙里的人上了板凳。 巧儿本想着让陈湘第一个上,楚浔却暗暗的摇头,压低声音说:“先让别人试试,湘儿不能作第一个。” 河对岸的陈湘倒是也和哥哥心有灵犀,只是他不似楚浔这般七窍玲珑,他给庙里的人排了队,按长幼之分,年纪大的同年先走,以示尊敬。 眼看第一个同年已经头发花白了,哆哆嗦嗦坐在板凳上,被对岸的一群侍卫拉着,虽然几经波折,好歹是过来了。 巧儿身边没有雨伞,徒劳的用手给楚浔挡着雨水。那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眼睛全盯着对岸。 随着书生们连滚带爬的过了河,一个个和楚浔道谢,说的词都生僻繁复,引经据典车轱辘话说不停。 好不容易轮到陈湘,河对岸已经没人了。原来这位弟弟年纪最小,怪不得这么瘦弱,一副没长开的样子。 陈湘照着别人的样子爬上了椅子,那绳子一下子沉下去。巧儿腹诽,这么瘦的孩子怎么这么压秤,再仔细一看,那孩子腰间鼓鼓囊囊的,难不成是把金子都藏在腰带里了吧? 陈峰带着几个人费力的拉着陈湘。楚浔焦急的下了马,来到水边。 此时陈湘已经来到了河中间,一阵河风吹过,绳子来回摇摆。那孩子几乎抓不住。 “小心!”楚浔惊得大叫。 只见陈湘手脚并用攀在绳子上,衣襟被扯得咧开了。 一个白花花的东西突然从他领口里掉入水中。 ”啊!我的书!”孩子惊呼一声,弯腰伸手就要去够那泡在水里的书。 读书人可能不知道水是会流动的。书本很快顺流而下,他胳膊再长也够不到那书呀。结果那书没捡到,自己的另一只手没了力气,几乎滑脱。此时他的脚已经掉进水里,青衫都浸湿了。 岸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声尖叫。眼看那孩子就要栽入水中。 巧儿只觉得身边闪过一阵疾风,余光里一抹雪白的影子划过。待到她定睛一看,只见楚浔脚尖点在绳索上,如一片羽毛一般轻盈的游走在绳子之上。 众人惊叹之时,那人已经到了河中央。他矮下身子 ,一手握住绳索,把自己的身子整个荡了起来,借着惯性回身的时候,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陈湘。 岸上传来叫好声。陈峰却急得脸色都变了。他高喊道:“快拉绳子,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巧儿知道楚浔的心疾不能硬用轻功,这应该是陈峰焦急的原因,但是她没想到楚浔坚持不了太久还有另一个缘由,那就是陈湘。 只见那孩子抱住楚浔的腰间,面无人色号啕大哭。他一会儿哭自己掉进河里的书,一会哭哥哥怎么不早些来找他。一时间哭得上起不接下气。楚浔出招本就勉强,身旁的人又不肯安静配合。 巧儿能看到他紧紧咬着牙关在勉力支撑。 “你们谁能去帮帮他们呀!”巧儿急的朝陈峰大叫:“你不是号称武艺高强吗,怎么还要爷出手?” 陈峰额头上的汗眼见流了下来,他低声求饶道:“若论轻功,我们这些人没人是爷的对手。” “怎么会!爷的身子那么不好。” “身子虽不好,可是爷确实轻呀。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人再怎么练也练不到他那个境界。” 巧儿愕然,原来瘦也是有用处的。 陈峰继续说:“那绳子禁不住两个人,眼下爷是用着轻功呢,要不没准绳子就断了。我们只能快点拉,不能过去。” 第120页 巧儿急得跺脚,眼看那两人越来越近,她干脆跑到水边,直接踩进水里伸着手要接楚浔。 陈峰吓得赶紧劝:“姑奶奶,你再掉到水里咱们爷可就别活了。你快上来。放心,万一爷掉到水里,我一个猛子扎下去,拼了命也得救他。” 他见巧儿犹豫,情急之下突然朝着河中大吼:“陈湘,你给我闭嘴。再哭就两个人命都没了!” 满脸挂着鼻涕眼泪的孩子一愣,抬头看看楚浔煞白的脸色,瘪瘪嘴终于止住嚎哭。他抽泣着点点头,把脸埋在楚浔怀里,乖乖的由着陈峰把他们拉到岸边来。 第69章 到底还有多少亲戚 楚浔带着陈湘上了岸。岸上的众人齐刷刷松了口气。 陈湘两脚着地,立刻脸上有了人色。他长吐一口气摸摸腰间的书,好在还剩了几本。 这一边的陈峰与巧儿立刻把楚浔围拢起来。那人扶着陈峰勉力站着,半合着眼调整呼吸。 “爷,觉得怎么样?”巧儿怕别人听见,压低声音问。 那人白着脸喃喃摇头,想要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来。 巧儿瞥见岸边的人指指点点朝这边看,赶忙对陈峰说:“快去把别人带到村里去。只留下湘儿就好。” 楚浔无力说话,只是捏捏巧儿的手,又点了一下头。 陈峰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他们是怕这些书生认出汉西王来,这样湘儿就会暴露身份。 想到这里,他连忙转身招呼看热闹的乡亲说:“老乡们,今日拜托大家收留诸位公子吧。伙食借宿的钱包在我身上。” 乡民一听来买卖了,一时间眼睛放光。那些秀才饿了几日,如今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也喜不自禁。就这么一吆喝,大家很快被乡亲们领走了。 岸边终于安静下来。楚浔被巧儿用力撑着,还是站不住,干脆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 此时陈湘凑到他身边,也被哥哥的脸色吓坏了。 “浔哥哥,你这是伤到了?”孩子拽着楚浔的袖子摇晃。 陈峰没好气的止住他,轻声埋怨道:“王爷有旧疾,不能用轻功。过去每次我去看你,你都怪王爷不亲自来。你如今知道是为何了吧?” “浔哥哥……”小孩满脸内疚,说着话眼里又积蓄了泪水。 “我看你敢再哭……”一直合着眼调息的楚浔终于能开口了:“楚家男儿……怎能轻易落泪!” 陈湘的泪被楚浔的一句话硬憋了回去。 此时巧儿犹豫着问:“这位是……” 楚浔颦着眉低声说:“这是……叔父的独子,楚湘。” “啊!”巧儿低叹一声问:“这……楚家到底还有多少隐姓埋名的人?” “其他人……你都知道了。”楚浔脸色稍缓,轻声给巧儿解释:“湘儿与晚娘一样,对外都称已经夭亡。他被暗中送到江洲寄养。为的是免遭奸人陷害。” “是这样……”巧儿再次盯着陈湘的脸仔细看,心中暗叹怪不得他的轮廓和楚浔有几分相似。 老王爷的兄弟当年也是被人构陷,追随老王爷而去,如今竟然留下了楚湘这个独子,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此时对面的陈湘也在打量巧儿。他听到楚浔把家中绝密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这女子,也意识到她与楚浔的关系非比寻常。 他也不见外,单刀直入的问:“这位姐姐是?” 楚浔瞪了他一眼说:“这是我的随身侍妾。” “啊!是嫂子?湘儿失礼了!”陈湘起身就拜,把巧儿拜得满面绯红。 “别……我哪里是……嫂子?”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吞吞吐吐的说:“今后的王妃才是你的嫂嫂。我只是伺候王爷的人。” 陈湘却眨眨眼睛不解的说:“我们楚家都是从一而终。所以……我应该只有一个嫂子。嫂嫂莫要推脱,湘儿今日落难,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要不……我到了客栈给兄嫂写一副贺联可好?” “这……”巧儿求助的望向楚浔。 那人却没有帮她,而是轻描淡写的说:“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都是自己家里人。” 他瞥了一眼语塞的巧儿,又看向陈湘问:“怎么落魄到要借宿在庙里?我派人定期送去的银两你没收到?” 陈湘听了眼神沉了沉,低声叹气说:“银子是一文不少。只是……都替养父还债了。” “陈铎欠了债?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浔不解的问。 当初他们给陈湘挑选人家时,特意挑选了知书达理又家境殷实的陈家。如今这家怎么会没落了? 陈湘神情黯然的解释道:“爹爹经营的绸缎庄需要去江浙进货,可是交子急贬,一匹布价钱翻了几倍。江洲这两年遭灾,民不聊生。能买得起绸缎的人越来越少,所有铺子都欠了债关了门。我……用哥哥给的那些银两抵了些亏空,所以……” “所以你就这么上京赶考去?风餐露宿,一个书童都没有?为何不写信告诉我?”楚浔又气又急的质问。 陈湘满脸委屈,又像是做错了事,低着头说:“湘儿即将成年,而且已考中举子,不是幼童了。这点小事还要麻烦哥哥吗?” “你!”楚浔似是愠怒,抬起手却又轻轻的放下,按在陈湘的脑后,换了口气说:“还真是长大了……” 此时巧儿见楚浔有所好转,试探着问:“水还在涨,此地不宜久留。湘儿几日没吃东西,爷若是好些,咱们快些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吧。” 第121页 楚浔自然是比谁都心急,他点点头朝着陈峰说:“走吧。如今客栈应该是找不到了,干脆找一处像样些的庙宇,捐点香火钱借宿一晚。” 陈峰起身应道:“好,你们先回车队歇息的地方,我快马打听附近有没有寺庙。” 此时巧儿扶着楚浔起身。楚浔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马,一时间没想好如何安置陈湘。他们刚才都是骑马来的。要想带陈湘走,必须有人和他同骑一匹马。 陈湘立刻明白了哥哥在想什么。他大大咧咧的挥手说:“哥哥嫂嫂骑一匹马,我在前面牵马就好。” “胡说!”楚浔按着胸口起身,瞪了一眼陈湘,指指陈峰的马说:“湘儿你饿了几日了,正好,跟陈将军坐一匹马。” 陈湘也没多想,痛痛快快的点头答应,爬上了陈峰的马。 “抓紧了,别掉下来!”楚浔嘱咐道。 巧儿此时已经坐在了楚浔身前。她回头不解的问:“饿了几日和骑马有什么关系?” “陈峰爱骑快马,又前后左右的跑。湘儿肚子空了不至于吐得太厉害。” “呃……”巧儿再次无语。 ** 这日傍晚,大队人马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僻静寺庙。庙宇虽简陋,打扫得还算干净。 陈峰给方丈塞了不少银两,大和尚很识趣,素斋做了一大桌子,闲话却是一句没问。 陈湘骑了半日快马,到寺庙时已经面色发绿,吐了好几次了。 下得马来,简单梳洗,饿坏了的孩子一连吃了三碗素面。 陈峰自诩饭量大,今日都甘拜下风。他坐在陈湘对面,眼看着那孩子吃的满头大汗,连声劝着说:“别吃的太快,小心噎着。” 陈湘使劲咽下一大口面,环顾四周。此时才想起没看见哥哥的身影。 他抬头对陈峰说:“浔哥哥怎么没来?他吃了吗?” ”他……在内殿休息呢。” “那我给他送一碗面去!”孩子说着起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嫂嫂的面我也端去吧?” 陈峰赶忙拦着说:“我的爷,您是金尊玉贵的身子,怎么总是抢下人的活?刚才还说要当马夫?” 陈湘已经笑着盛了两碗面说:“陈家如今没有下人了,这些事都是我自己做。还要伺候养父养母呢,有什么稀奇?” 陈峰听了神情黯然。他叹口气说:“你踏踏实实坐着。面我早就让人送去了。” “那我也要去看看哥哥。满腹的话想跟他说呢。” “哎,你回来!”陈峰还是拦着。 楚浔从一回来就被杜仲关在屋子里施针。晚饭怎么送进去怎么端出来。根据杜仲骂人的嗓门判断,王爷应该是见不了人。 此时内殿里孤灯摇曳。方丈平日打坐的内室被布置成卧房。侍卫把守在门外,里面传来阵阵低咳声。 楚浔坐在榻上,往前伏在巧儿的肩上。他只穿了白纱里衣,松散的领口滑下来,劲瘦的后背上扎着十几只银针。 杜仲发了一下午脾气,此刻终于偃旗息鼓。他板着脸小心的调整着银针的位置。 楚浔伏在巧儿肩上,捂着帕子一阵阵艰难的咳。 眼看着帕子上溅落了星星点点暗褐色的血迹,杜仲点点头说:“忍着点,瘀血不咳出来不行。” 那人抬起头阵阵喘息,听话的点点头,又无力的软在巧儿的香肩里。 巧儿搂着他的腰,能摸到他们衣服已经汗湿了。她心疼的抬头问杜仲:“何时能拔针?爷得换一身干爽衣服。” “快了……你抱好他!”杜仲趴在楚浔后心处听了听,起身说道。话音未落,他拿起一支烧过的银针,朝着楚浔的心俞穴利落的扎下去。 楚浔猛的抬头,忍不住闷哼一声。巧儿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咳。杜仲手下没闲着,他手指翻飞,转眼间楚浔背上的针都消失不见。杜仲虚握了手掌在楚浔的后心上轻轻敲击。 楚浔汗出如浆,终于探身咳出一大口瘀血,那帕子被浸湿了,滑落在青石地上。 巧儿紧紧抱着他,让他不至于滑下去。 杜仲慢慢起身,点头说:“让他躺一会儿吧。血吐出来就不至于那么疼了。” 巧儿正扶着楚浔躺好,门外隐隐传来抽泣声。 楚浔本已是精疲力尽。他费力的睁开双眼看向门外,立刻明白谁在外面了。 “让他进来……”楚浔促着眉头低语。 杜仲不耐烦的走过去,直接指着门口说:“把鼻涕眼泪擦干净了,你浔哥哥最怕脏。” 门外果然出现陈湘瘦弱的身影。小孩塌着肩膀,一面用袖子抹泪一面局促的站着不敢动。 “湘儿……”楚浔轻声唤他。 刚擦干净的泪水又涌出来。 “浔哥哥,你这是因为救我受伤了对不对?“陈湘哽咽这说。 “不是因为救你,是因为老见你哭鼻子……气成这样的。”楚浔一本正经的玩笑。 他的发际松散,些许漆黑的长发被汗水粘在雪白的额间,虚弱的容颜让陈湘不忍直视。 孩子使劲忍住眼泪说:“哥哥尽是打趣。” 一旁的巧儿也学着楚浔的正经样子说:“爷气性大。怒火攻心,气血失常也是有的。” 楚浔轻轻打巧儿的手背。 陈湘却一脸钦佩的抬头问:“嫂嫂也懂医术?” 第122页 巧儿忙不迭的摇头。身后一直沉默的杜仲冷笑着说:“她治不了活人。” 陈湘没明白什么意思,他突然站起身,埂着脖子忿忿道:“杜大夫平时对我们兄弟二人傲慢不逊也就罢了,怎么对嫂嫂也如此不敬?” “我……我就是实话实说呀!”杜仲也一时语塞了。 榻上的楚浔虚弱的无声笑。他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几个人,拉了拉陈湘的袖子劝道:“放心,有哥哥在。没人敢欺负你嫂嫂。” 陈湘狠狠瞪了杜仲一眼,低头瞥见地上殷红的帕子,又憋的鼻头通红,他断断续续的说:“过去只是听说哥哥身子不好,湘儿实在不知道是如此不好。浔哥哥,病成这样为何还要上京?汉西到博平上千里路,中间又往南改道来徽州,好人也禁不住这般操劳呀!” 楚浔弯着一丝颜色都没有的唇笑了。 “这一趟我是必须来的。哥哥听到湘儿小小年纪就中了乡试头筹,心里不知多高兴。这一次,浔哥哥陪着你上京赶考。” “真的!”孩子红通通的眼睛放出光来。 楚浔笑着点头:“可不是真的。” 陈湘真是孩子脾气,转眼间就破涕为笑。他有些得意的说:“我明早需得去村寨里给几个同年捎个信。我们本是相约一起赶路的。” 楚浔点点头,话锋一转突然问:“在那庙里借宿的人……你都认识吗?” 陈湘想了想说:“交情不深,但是都知道来历。” “好……”楚浔若有所思道:“明日你把这些人写一个花名册给我。” “花名册?要花名册做甚?” “今后这些人若是考中的进士,浔哥哥需要帮他们疏通疏通。” “哥哥此举是何意?是祝他们高升吗?”陈湘一脸不解。 “不见得是高升吧?”巧儿冷不丁的插嘴。 楚浔转头看看巧儿,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还是巧儿聪明。当然不能让他们高升。需要疏通疏通把他们调离京城才好。汉西也去不得。” “啊……”陈湘听了一惊:“哥哥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这般断人家前程?” “还不是因为你?”巧儿继续插嘴:“这些人今日看到了王爷,日后若是他们高中,不凑巧在朝堂之上见到王爷,知道你和楚家的关系,那就大祸临头了。” “哥哥……真是这样吗?”陈湘满心内疚望向楚浔。对面的人只是沉默算是默认。 “这让我以后如何面对这么同年?湘儿实在心存愧疚呀。” 楚浔沉默片刻,抬起眼勉强笑了笑说:“哥哥先欠他们这份人情,记在我帐上,日后事成,你以楚家后人身份入朝时,本王必会着力举荐。” “那……也只能如此这般了……”陈湘悻悻说道。 一旁的巧儿浅笑不再言语。她饶有兴致的听兄弟俩叙旧。 她发现这楚浔对待陈湘和对待晚娘的态度真是泾渭分明。他对晚娘呵护备至,恨不得肝胆涂地。对陈湘则是谬力同心,却又放开手暗暗的站在身后。他的嬉笑怒骂看似不经意,在旁人眼里却透着浓浓亲情。巧儿能感受到,楚浔对这个幼弟充满了期许。…………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京路上多了爱哭包弟弟…… 第70章 流民 楚浔在翕县接到了陈湘。车队稍事休整,立即掉头北上,直奔京城。 杜仲考虑到楚浔身上有伤病,又带着陈湘,若是走驿路免不了沿途各种应酬,万一日后陈湘这呆头秀才真的高中,被沿途官员知道他和楚家有瓜葛,那可就麻烦了。如此一盘算,一行人干脆绕道禹州从西面入京。 巧儿这几日对这个弟弟颇有微词,她自从出了翕县就没敢踏实睡过一觉。不管白日黑夜她都得穿戴得整整齐齐,因为这个憨弟弟随时都会出现在楚浔的车厢里。 陈湘自小被寄养在外乡。楚浔是他的亲人,也是楚家的所有希望寄托。他把哥哥楚浔视为长夜明灯,对哥哥满怀敬佩之情。 经过多年的分离,这一次他终于得以与□□日相伴,怎么舍得浪费了时光。所以只要是楚浔醒着,他一定缠着哥哥促膝长谈抚今追昔。 巧儿生怕陈湘冷不丁的出现,因此时刻不能懈怠,在马车上永远都是衣冠整齐,头发都不敢弄乱。 这弟弟没有眼力见,哥哥却也是来者不拒。 楚浔对于这个幼弟多少是有愧疚之情的。陈湘与晚娘不一样,晚娘虽然被藏在定边,可时不常的能见到楚浔,在吃穿用度上更是半点没被亏待。 陈湘就不一样了。他被寄养在陈家,头几年还好,这几年家道中落,江洲又偏僻,这孩子颇吃了些苦。都说男儿吃些苦是有益处的,可是他必定是楚家最小的孩子,又父母双亡,叫人如何不心疼。 眼下陈湘进京参加会试在即。这孩子是个读书的好材料,文采斐然,过目不忘,可是独独缺了见识。他毕竟成长在乡下,对朝中政事的认识全来自书本。 楚浔不走科举路,读书比不上弟弟,但是他深谙为官之道,对于审卷之人爱看什么,当今圣上爱听什么了如指掌。楚浔想趁着沿途的宝贵时间给弟弟开化开化。 兄弟二人一拍即合,可是苦了巧儿。她本是和楚浔同坐一辆马车,如今多了一个人,还尽说些她听不懂的事。她想着下车去转转,楚浔又不让。自从进入禹州界内,流民日渐增多,楚浔怕她一个人行走不安全。 第123页 这一日巧儿正撑着头在车里坐着打盹,脸上忽的一股微风拂过。她还没睁眼,怨气就上了心头。 眼前的车帘果然被掀开了,伸进来一张陪着笑意的脸。 巧儿连忙皱着眉头指指一旁沉睡的楚浔,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她示意陈湘不要吵醒王爷。 小丫头心中盘算着怎么能把这轿帘用绳子锁死了,要不这孩子总是不打招呼进来。 “嫂嫂,我有要事找哥哥。”陈湘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甜加好脾气。 巧儿还是摇头,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事一会再说。爷好不容易睡会儿。” “这都睡一晌午了,晚上哥哥该睡不着觉了。”陈湘自自然然的说。 巧儿却有些脸红,心想王爷晚上的事要你操心? “我是真的有要紧事。”陈湘央求道。 “什么事?” 陈湘指指外面说:“这一带流民成群,沿着河滩一眼望不到边呢。” 巧儿一听“流民”二字,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好像对流浪汉特别感兴趣,没事就领回来几个,好吃好喝伺候还陪着聊天。 “这一路上每天都有流民,有什么新鲜的?”巧儿问。 “这一次不一样,我带回来几个想让哥哥问话。这些人不是乞丐出身,都是有家有业的。” 巧儿气的咬着银牙,心想王爷也是有家有业的,你怎么不斟酌一下,有事没事就来打搅。 此时榻上轻叹一声,那人缓缓翻转过来。 “你看看,把哥哥吵醒了吧!”巧儿一面嗔怪,一面凑过去查看楚浔。这人早上起来念叨头晕心口闷,也不知道缓过来些没有。 “哥哥!你可醒了。这一代流民实在太多了。我正想找你商量呢。” “嗯……”楚浔似乎没有完全清醒,用手肘压着额头没回答。 “王爷今日头晕。我看还是改日再商讨大事吧?”巧儿咬着后槽牙说出“大事”二字。 “那……可是这一代的流民不同寻常,都是失去土地的庄户人家。我连着问了几个人,原来好些京中高官在禹州收购土地,盘剥农户,这些人慢慢一无所有,只能流落到汉西去讨饭。” 楚浔本是躺着,听了弟弟的一番话,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臂来。 “扶我起来……”他低声朝巧儿说。 巧儿虽然犹豫,可还是不情不愿的扶着那人的后背慢慢起身。 “湘儿,去叫几个流民来我问问。”那人靠坐起来对弟弟说。 “哎!”陈湘就等他这句话,一面答应着一面转身就跳下车,险些绊了一跤。 “慢点……”楚浔在他身后喊。那孩子顾不得回头,朝着车尾跑去。 巧儿看着他笨拙的身影,忍不住掩着嘴笑。 一旁的楚浔轻叹一声说:“别老是和小孩子置气。” “我!”巧儿想要争辩,看看楚浔蜡黄的脸色又有些不忍。她抓紧机会凑到那人身边,搂住他们腰问:“这四书五经里没教人伦常理吗?” 楚浔转转眼珠笑着摇头说:“人伦常理倒是有,男女之事老祖宗羞于提起。” “哼!”巧儿恨恨的说:“都念成书呆子了。不知道嫂嫂在车里要避讳的吗?王爷你得教教他,要不以后怎么在官场上游走?” 楚浔明白巧儿这是生哪门子气,他低头掩饰笑意说:“我一会就敲打敲打他。不过……” “不过什么?” “也就再过一两日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马上要进博平城了。我也不能再把他带在身边喽……” 那人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就慢慢褪去了。 巧儿也没想到陈湘这么快就要走了。这孩子虽然没什么眼色,可是嘴甜心眼好,也是处处维护她的。 “爷,不能偷偷再多带几日吗?这么憨的孩子放在京城里安全吗?”巧儿也不禁神情黯然。 “你也舍不得他了?”楚浔低头托起巧儿的下巴问。 巧儿轻点头说:“毕竟叫我一声嫂嫂,就和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呢。” “那还敲打他吗?” 巧儿连忙摇头说:“我一会儿去别的马车上歇息就好。爷只要不头晕了,和湘儿彻夜畅谈也行。” “那要是还晕呢?” “那巧儿就不走,陪着你,陪着你们兄弟。” 楚浔低头轻点小丫头的朱唇,轻轻笑出声来。 “我替湘儿谢过嫂嫂!” 怎么这么个寻常称呼,到了那人嘴里就不正经起来。巧儿轻轻推楚浔的胸口,羞得满脸绯红。 没一柱香的功夫,陈湘果然拉着一队臭气熏天的流民回来了。 巧儿嫌脏,不敢让流民上车,只是挑开帘子让那些人站在窗前问话。 楚浔坐在车里,随口问道:“这位老乡家中可是遭了灾?” 流民看这马车的款制即知楚浔非寻常人等。他也不知道楚浔是什么官,只知道叫“老爷”准是错不了。 “回老爷话,今年禹州大旱,夏收惨淡,草民怕等到青黄不接之时已晚,故携家眷往西去汉中讨生活。” 今年的雨水都留在徽州了,北面已经连着一个月没雨了。 楚浔眉头一促,听这人口吻的确不像是乞丐。 “老乡家中可有田地吗?”楚浔继续问。 “哎……前几年京中大老爷来禹州高价收购田产,草民一时糊涂就……卖了祖业!”那人悔恨不已。 第124页 “哦!能是多高的价,把祖上传下来的产业都卖了?” 那人一拍大腿说:“当时一亩地的出价够买三亩田了。” “这么多?附近老乡都是因此卖了地吗?” 流民点头道:“可不就是。一个乡里十有八九都卖了。剩下的一两户因为得罪了买家麻烦不断,最后也没坚持住。所以……一个村一个村的土地全归了人家。” 楚浔眼神一沉道:“竟有此种事?那后来呢,为何没有再置办田产?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呢?” 那人眉眼低垂,低声叹道:“这钱币贬值太快,卖了田产的钱没几日就连半亩地都买不起了。一家人坐吃山空,如今分文不剩了。” 楚浔低头沉吟。他没想到禹州离京城如此近却会有这样的事情。失去土地的流民往西走还好,若是往东去了京城,随时会挑起祸端。京中到底是什么人在囤积土地?这些人利用手中滥发的交子,如此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宫城中稳坐的那位不知是否知晓? 想到皇上,楚浔冷笑一声问:“怎么没想过去京城讨生活呢?” 那流民赶忙朝着博平的方向作揖道:“草民怎么能去给陛下添麻烦?还是往汉西去的好。八百里秦川自古丰饶,不至于没饭吃。” 楚浔无声苦笑。这些人就不怕给他汉西王添麻烦吗? “老乡还真是为圣上想的周到呀!”楚浔不咸不淡的说。 那流民没听出话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来,拱手说道:“当今圣上英明,体恤百姓,江山稳固,四海皆平。我等草民真是三生有幸。” 巧儿忍不住探头从车窗里看了看那人褴褛的衣衫,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脸上得意的神情,他该不是忘了自己是个要饭的了吧? 流民说到兴头,嘴边冒着白沫子说:“我们去汉西还有一个目的……” “哦!是何目的呢?” “汉西毗邻赫人。当今圣上仁爱,多年没有收拾赫人了。可是这些莽子亡我大齐之心不死。我等草民不能苟且偷生。若是大齐有难,我等也要挺身而出!” 这一下连楚浔都无法淡定了。他的母亲是赫人的王后,两境相安多年,哪里有要起战事的意思?可是这些愚民不知受谁蛊惑,自己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想着要去抵御假想的敌人。 “这……赫人大汗与大齐先帝曾经结拜兄弟。两境相安,为何会有如此担心?”陈湘忍不住问道。 “哼!”流民挺胸抬头一脸正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好!”楚浔捏捏眉角,强打精神应到:“大齐有汝等忠心不二的子民,真是当今圣上的福气呀!陈峰……给这些老乡分些银两,送他们往西去吧……” 陈峰领着一队臭不可闻的流民走了。陈湘忍不住气鼓鼓的爬上马车说:“老王爷作摄政王时特意颁布过政令,不允许朝廷命官囤积农地。农安民安一国才安。百姓失了地成为流民是极危险的事!” 楚浔面露疲惫,微不可见的点头说:“好在这些流民不开化。他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要饭,倒还对抢了他们土地的人感恩戴德,对千里之外莫须有的敌人倒是满腔仇恨。这驭民之术倒是高明。” “哥哥,当今朝廷真是已经烂透了。我这一次若是能中了进士,一定要进吏部。我要帮你抽干官场这个沼泽之地……” 陈湘说到兴头上,眉毛都要飞起来了。楚浔却突然抬起手示意他停下。他靠在案几上,凑到陈湘面前,望着他的眼睛说:“湘儿,不要痴心妄想。给我乖乖去御史台,当个言官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是写崩了吧,都不好意思继续写了。 第71章 清流 每一个寒窗苦读的学子都有着金榜题名的美梦。 陈湘论出身本不用走艰辛的科举路,可是他被家族赋予了使命。 楚家每一个后人都像是一颗不可替代的棋子,需要坚守阵地,伺机联动。 恃才傲物的陈湘被楚浔安排的使命,是他一向轻看的清流。 “哥哥,言官说起来好听,可是没有实权,如何能掀翻那些陈年旧案,给大伯伸冤?” 陈湘显然对楚浔这个安排不满意。他急切的抓住楚浔的袖子问。 楚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弟弟会有此疑问。他甚至困惑的看了一眼巧儿。巧儿禁不住抿起嘴要笑。 “嫂嫂,我们说的是要紧的大事,你怎么倒笑起来了?”陈湘满脸不悦。 巧儿用手掩口,使劲忍住笑。 一旁的楚浔敲敲桌子问:“巧儿你笑什么,但说无妨。我看看你的想法是不是和我一样。” 巧儿转转眼睛,笑嘻嘻的说:“湘儿有志向是好的,只是……你真的有把握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吗?真的想要大揽实权吗?” 她实在有股冲动想要告诉陈湘:你这么憨,进了官场肯定要万劫不复了…… 陈湘对自己并没有充分认识,他张着嘴点头说:“只要有学识有本事有见地,早晚能拼出一方天地的!” 楚浔抿抿唇说:“可是官场险恶,需要结党苟合,这些事你会吗?” “察言观色呢?湘儿擅长吗?”巧儿也追问。 陈湘还是张着嘴,可是底气明显不足了。 “湘儿,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像沉沙宝剑般露出锋芒,可是哥哥等不及。哥哥需要你现在就派上用场。” 第125页 “这……浔哥哥是什么意思?”陈湘不解。 楚浔敛起笑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若是进吏部,需要一点点磨练,没个三年五载无法担任要职。而进御史台却是可以直接上奏折。我需要你尽快评议时政,上疏言事。也就是……” 他凑到陈湘跟前小声说:“尽快搅乱朝堂!” “扰乱朝堂?这对楚家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有!”楚浔抚着案几笃定的说:“我已筹算好。从进京之日起就要把那些陈年旧案都翻出来。京兆府尹一案,奕王妃被害一案,还有我一次次被行刺,这些案子都要拿到台面上来。” 巧儿一惊,凑到跟前问:“这不就是彻底翻脸了吗?” 陈湘一听翻脸二字,目光灼灼的望向楚浔。 楚浔冷笑点头说:“该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若不翻脸,还等着他们出手吗?我还有几条命禁得住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刺?所以……现在需要有人深挖朝廷沉疴,丑事暴露得越多越好。” “所以……我们需要湘儿批评朝政,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巧儿问。 “好!”陈湘还没等楚浔答应,已经一捶桌子低吼起来:“湘儿必将不辱使命!” 巧儿被这吼声吓得一激灵,楚浔促起眉头赶忙在唇边“嘘”了一声。 呆头书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巧儿看看楚浔,二人“扑哧”一声同时笑起来。这么实诚的孩子,还真是只能作刚直不阿的清流。楚浔给他的使命是度身定制的。 三人正密谋大事,马车外突然传来喧嚣声。 楚浔凝神细听,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 他神色一凛,指指塌下,陈湘也骤然紧张起来。他听话的跪在床前,一骨碌躲到床底下。这里是楚浔事先安排好的藏身之地。楚浔身份尊贵,他的马车没人敢上,床底下更是不会有人查看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巧儿扶着楚浔正要下车,只听得车外陈峰刻意提高的声音:“这不是……贾将军?” 楚浔闻言一愣,他和巧儿对视,都希望猜想是真的,却又怕失望。 “京营副统领贾迪恭迎王爷。” “贾迪?” “贾迪!” 楚浔与巧儿同时睁大眼睛,互相用口型无声的说道,生怕自己太过喜悦叫出口。 巧儿已经等不及,几乎是拽着楚浔出了车厢。马车外一个彪形大汉站在一旁,手握宝剑正躬身行礼。那人还没抬头,脸上狰狞的疤痕已经跃入楚浔脸庞。 “贾将军……久违了!”楚浔控制着自己的声线说道:“贾将军可是要陪本王一同上京吗?” 贾迪抬起头来,掩住眼中的波涛汹涌,恭恭敬敬的说:“末将在禹州巡视,正好赶上王爷途径此地,特来迎接。京营统帅傅将军已恭候在蓟州,保护王爷入京。” “好……”楚浔心中有小小失望,但是转念一想,能堂堂正正的同哥哥说一句话已是心满意足了。 此时贾迪继续说:“本将在渭南军的时候与王爷有一面之缘,也算有些故交。今日备了禹川玉液,不知王爷可否赏光小酌?” 楚浔一听,立刻面露喜色。笑着说:“本王赶了一天路也是乏了,那就歇歇吧。” 贾迪回身对侍卫说:“快去前面的酒楼清场,给王爷备出一个包房来歇息!酒楼前后严加把守,闲杂人等一概请走。你们都去!不得误事。” 这贾迪的谈吐气度已经不像在渭南军一般委曲求全,而是流露出大将风范。楚浔在一旁听着颇感欣慰。 所有侍卫都被支走了。楚浔笑着刚往前一步,就被贾迪一把搂入怀中。 “浔儿!”贾迪低声唤他。两只紧实的臂膀把楚浔搂得紧紧的。 “大哥……”楚浔叫出这两个字时,心疼混合着欣慰窜到鼻头上,不知为何又有了几分委屈。 他平日里是处变不惊的汉西王,是一家之主。可是他毕竟只有二十岁,在孤独绝望的时候,在被病痛煎熬的时候,多么希望有这样的怀抱支撑他。 楚浔吸吸鼻子,眼里满了雾气,却又挂着笑意。他贪婪的盯着哥哥的脸庞。那被风霜磨砺的脸庞诉说着哥哥的磨难,可是他眼里的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大哥……”楚浔指指车上说:“湘儿也在。” 巧儿这才想起来床底下那位。她赶忙掉头回车厢,把那呆孩子从榻下拉了出来。 “嫂嫂,你拉我做甚?”陈湘一头雾水。 “是你大哥来了!” ”大哥?”陈湘不明所以,踉踉跄跄下了车,还没站稳,眼前一个黑黢黢的大汉一把把他抱了起来,竟然举着他转了两圈。 “我的小湘儿,真的是你!”贾迪兴奋得手舞足蹈。他离家时楚湘还是奶娃娃。后来听说叔父辞世,湘儿被送去了江洲,再也没见过面。 陈湘对贾迪的脸印象已经模糊。可是被那人抱着,脑海中突然出现少时被大哥哥抱着打转的情景。 “迪,迪哥哥……”陈湘不确定的叫。 “可不就是大哥。我们的小湘儿都长这么大了!”贾迪说着说着,嗓音已经哽咽。 一旁的楚浔不愿意大家太过伤感,他连忙走过来搂住二人说:“快上车,今日兄弟相逢,咱们去喝两杯……” 兄弟三人一并上了车,巧儿有些犹豫是不是要跟着。车厢内的陈湘先招呼她:“嫂嫂快些上来。” 第126页 “嫂嫂?”贾迪疑惑的看向巧儿,小丫头脸一下子烧起来。 “这是我的侍妾巧儿。”楚浔笑着伸手,亲自扶巧儿上车。 巧儿红着脸对贾迪解释:“我就是随身伺候王爷的丫鬟,湘儿信口胡叫的。” 那贾迪顿了顿,看着楚浔耐心的安置巧儿上车。他眼睛亮亮的望着巧儿的脸,认真的说:“弟妹,我们楚家的男人都是从一而终,湘儿并非信口雌黄。” “啊……”巧儿听到这声“弟妹”脸更加红了。她没有想到同样的话贾迪也会说出来。看来这楚家的男人都是深情专一的人。 “过去……老王爷,还有湘儿的父王……都没有侧妃和妾室吗?”巧儿壮着胆子问。 对面三个男人齐齐摇头。陈湘还加了一句:“要不我们这一房只有我一个子嗣呢!孩子再少,我父王也不肯纳妾。” 巧儿这一下慌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楚浔会只有她一个妻妾。让她终身追随王爷伺候他,她满心乐意,可是让她作王府主母,汉西王妃,那又是另外一码事。 她犹豫了一刻吞吞吐吐说:“我……我家……是仵作……” “仵作!怪不得杜大夫说嫂嫂治不了活人,那是能治死人呢。”陈湘兴高采烈的问。 “你嫂嫂还会闻毒。她在身边不怕有人下毒。”楚浔得意的说。 “我听说你们在花马池破了大案子,是不是弟妹相助?”贾迪似乎对巧儿的身份也感兴趣。 “可不是,巧儿一个人拼了上百具尸首。”楚浔更来劲了。 “可真是女中豪杰呀!”贾迪竖起大拇指。 巧儿听他们越扯越远,连忙摆手喊道:“停停!你们难道不觉得仵作说出去不好听,会辱没王府名誉吗? 贾迪转转眼珠,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仵作不好听?那我呢,我只是一文不名的副将。” ”还有我,身无分文的穷书生!”陈湘也凑热闹。 一旁的楚浔轻笑着说:“连晚娘在外人看来也是来历不明的外室。” “可是那不一样呀!”巧儿连连摆手说:“你们身上都流的是汉西王尊贵血呀!” “皇上封诰命的时候会剌开你看看你流的什么血吗?”贾迪认真的问。 巧儿咧着嘴摇头。这一家子人都这么不拘礼制,随性洒脱吗? “那不就得了!”陈湘笑着说:“嫂嫂有时间给我讲讲验尸的事,多好玩!” “你嫂嫂酒量还很好呢。”楚浔笑道。 贾迪抚掌笑道:“那可太好了,走走走,一醉方休!” 巧儿轻叹口气,她在这哥仨面前彻底败下阵来,可是这口气吐出来,又有着说不出的轻松感。她是由衷地喜欢这一家的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作死的写了这么多配角! 第72章 三岔口 贾迪一路上嚷着要一醉方休,可是真坐在八仙桌旁,他倒是第一个抢了楚浔的酒杯。 “浔儿喝点茶水就好,酒我替你喝!”大哥知道楚浔的病根,哪里敢让他碰酒。 巧儿坐在一旁松了口气,临进包间之前杜仲威胁过她,王爷若是喝醉了,他杜仲就此告别,一个人上京快活,不再管楚浔的死活。 好在杜仲的跳船计划没能成行。他和陈峰被安置在隔壁包间用饭,期间几次开门突查,都看到楚浔只是以茶代酒,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贾迪几次招呼杜仲和陈峰一起来喝酒,二人都婉拒。这兄弟三人聚在一起实在不容易,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谁也不舍得占用他们的时间。巧儿也是个有眼力的,胡乱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只说饱了。 楚浔捏捏她的手,示意她可以出去透透气。巧儿乖巧答应。 屋内终于只剩兄弟三人,楚浔直切主题:“湘儿,你这次会试的文章一定要犀利,既针砭时弊,又不痛不痒。” “啊!浔哥哥,这怎么能拿捏的好?”陈湘直挠头。 楚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塞给他说:“这是近几年江洲和徽州州府和县令一级官员出的案子,这些官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选错了队,在上面又没有靠山。这些就是不痛不痒的事,可以拿来含沙射影的说一说,算作针砭时弊。” 陈湘拿着小册子翻看,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楚浔的意思,使劲点点头。 “好!”楚浔看弟弟有长进,也是欣慰。他继续说:“你只要能进入殿试,我都可以有机会举荐你进入御史台。” “真的?”陈湘眼睛更亮了。他知道楚浔手段高明,可是还不知道他权势如此之大。 楚浔含笑点点头,却又敛了神色说:“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可能……三甲你是进不了。” “湘儿学问不精进,有自知之明……” 楚浔打断他的谦虚说:“这和你的学问没有关系。你的出身注定让你不能锋芒太露。我会让人把你的卷子从三甲中拿掉。反正我也不需要你进翰林院。” “湘儿……明白!”陈湘有些失望的点头,眼神暗了下来。 “湘儿,这笔帐记在哥哥身上,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楚浔低头安慰道。 “哥哥莫要这么讲,湘儿有没有资格进三甲还不知道,也算不上遗憾。”话虽这么说,小孩语气里还是透着落寞。 贾迪抬起手摸了摸陈湘的头顶。十年寒窗,哪个读书人不想作翰林? 第127页 “湘儿,以后大哥和你同在京城,等我有空的时候,乔装打扮带你去看皮影戏好不好?你小的时候不是最爱看戏吗?” “真的?大哥莫要诓我!” “当真!”贾迪含笑点头。 孩子这才喜上眉梢,能和哥哥同在一座城里,哪怕不能时常见面,也足以让他多了几分欣慰。 此时楚浔转向贾迪说:“大哥,我进了城会安排一次宫内行刺,你要适时出手,借此让宫中信任仰仗你。” 贾迪眼神一沉,凑到楚浔耳边说:“你细细讲来……” 楚浔伏在他耳边娓娓道来。他之所以把巧儿支开,就是因为这个安排。倒不是不信任那小丫头,实在是因为此行是一招险棋,稍有闪失便会一败涂地,满门抄斩,巧儿知道了只会徒生烦恼。 “大哥,此事若是能成,禁军统领一职非你莫属。” 贾迪在逆境中挣扎多年,稍加点化就立刻心有成算。他听了楚浔的一方交代后连连点头说:“明白!我会小心行事。” 他想了想又看向楚浔说:“今日我来迎你,还有一件要事。” “嗯?是何事?” 贾迪压低声音说:“京兆府尹一案的要犯都关押在此地。这也是我来此地把守的缘由。” 楚浔一愣,随即握住贾迪的手问:“有一个仵作乔七可是也关押在此?” 贾迪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有此人。” 楚浔连忙回身看向门外喊:“巧儿……” 巧儿再次回到包房内时,兄弟三人已经起身准备离席。 “吃好了?要走吗?”巧儿走过来要帮着楚浔整理外袍。 楚浔却握住了她的手说:“巧儿,赶紧回马车上收拾东西,你和大哥这就启程。” “我?和大哥?去哪里?”巧儿有些措手不及。 “你爹爹就关押在此地,大哥会替你疏通,去大牢里探监。” “真的?”巧儿喜出望外。她转向贾迪急急的问:“有我爹爹的消息吗?他还好吗?” 贾迪点头说:“我前几日还远远的见过他。应该没吃什么苦头。我还真是不知道你就是乔七的女儿。” 巧儿也是迫不及待,她挽住楚浔的胳膊说:“我去去就回。王爷你在此地等等我。” 楚浔却捏了捏巧儿的手说:“我同你,还有湘儿……需要就此别过,分头上路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巧儿和陈湘同时急切的问。 楚浔先看向弟弟说:“这里离京城近了。京营主将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湘儿……你若是还想参加会试,就不能让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从这里开始,你要独自上路了!大哥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陈湘一听,肩膀立刻垮了下来。 “浔哥哥,我在京城还能再见到你吗?” 楚浔握着陈湘的肩头说:“还会有很多机会。每一次机会都至关重要。湘儿,楚家没有你这步棋成不了事。” 陈湘默默点头。 楚浔又转向撅着小嘴的巧儿,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轻柔。 “巧儿,京兆府尹一案是替父亡伸冤最要紧的案子。此案有关的犯人之所以要严加看管,全都是为了防着汉西王一支的人。” 巧儿抬眼,一脸关切的看着楚浔的眼睛。 楚浔继续说:“你是乔七的女儿,有理由探监。可是你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巧儿听话的点头。 “这一次你能探监,若是能了解案情,对我至关重要。咱们兵分两路,稍安勿躁。待到我确认无人怀疑你的身份时,自然会去接你。” “会很久吗?”巧儿抓住他的手问。 楚浔含笑摇头道:“不会!你探监后乔装打扮混人京城,越不起眼越好。我听说程破空的戏班应召入京,你就在德胜门等他。与他会和后很快能见到我。” 巧儿一听说能见到程破空,心中也是踏实几分。各路人马眼看都要在京中汇和,大戏开场的锣鼓点已经越来越急了…… 巧儿是个麻利人。她听了楚浔的安排,立刻着手收拾行李,没一盏茶的功夫,手上已经挎了小包袱。 倒是陈湘,一脸不舍的收拾了半天也没见什么起色。他的行李本来都留在了破庙里。一路上楚浔给他大肆重新置办,没几日就装了满满一马车。楚浔倒也干脆,让他直接把马车拉走就好。 到了驿路的三岔口上,一行人依依惜别。 巧儿本是有满心的话想要对楚浔说,无奈陈湘啰啰嗦嗦拉着哥哥的手不放。最后还是贾迪硬把他拉走了。 眼前终于清静,巧儿一张嘴,却又不知如何道别。她此时才发现,进汉西府的半年以来,她好像还没有和楚浔分开过一日。 “爷……我走以后,你和杜仲睡一个马车吧!”执手相望半晌,巧儿说出一句让楚浔脸上一紧的浑话来。 “我?同他?”楚浔气得张口结舌。 “我是怕你夜里犯心疾。王爷,我实在是不放心……要不你和陈峰睡也行。” 楚浔长叹一声,按住她的口说:“除了你,谁也别想进我马车!” 巧儿被堵住了嘴,心也被堵住了。楚浔这人杀伐果断,说起酸话来也不含糊。 楚浔没看出小丫头心下的波澜,他抓紧时间最后嘱咐:“巧儿,你这一次探监,一定要想法子知道那京兆府尹是怎么死的。此案的卷宗被封存,致使楚家投告无门。也许……你爹爹知道线索。” 第128页 巧儿被堵着嘴,无声的使劲点头。 “真乖……”楚浔定定望着她的一双杏眼,像是要把巧儿的魂魄都吸进自己的眼里。 “爷……我好舍不得……”巧儿嘴上的手被拿掉,喃喃的说出一句真心话。 “舍不得就好好记住爷的滋味。”那人已经离得很近,一呼一吸都在唇边。 “滋味?”巧儿脸红了。 那人已经捧起她的脸,像轻啖美酒一般品尝她的唇瓣。 巧儿闭起眼睛迎合,想要把这醇香的滋味印入脑海中。她此刻才明白,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也是可以互为骨中骨肉中肉。 一旦相识,骨血融为一体。 第73章 探监 月色下的驿馆内,侍卫三步一岗。一身酒气的杜仲快步穿过长长的回廊,脚下的地板发出急促的吱呀声。 不远处的陈峰阴沉着脸伫立。 “怎么才来?”陈峰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埋怨。 杜仲打了个酒嗝,指指门内说:“不是王爷说的让我出去逛逛。这不到子时就被抓回来了。我还没尽兴呢。” 杜仲说的也是实情。巧儿离开后,楚浔特意嘱咐杜仲去城里的风月场所逛逛。那里是各色人等散步小道消息的集散地。 杜仲花天酒地一番,顺便可以把汉西王进京的消息散播出去。汉西王十几年来第一次奉旨进宫,谁都知道这是赴一场鸿门宴。他需得大张旗鼓的进京,让街头巷尾都议论十几年前老王爷冤死的事。声势闹的越大,他才越是安全。 陈峰是个武人,脑子简单。他哪里知道这番缘由,如今看着杜仲的醉态,只是气急败坏。 “您还真是心大。小丫头不在,他身边也没个人,您哪里还能夜夜笙歌?”陈峰恨恨的说。 杜仲懒得和他理论,颦着眉头问:“爷到底哪里不好受?” 陈峰焦急的说:“巧儿走了以后就没精神。天黑后饭也没吃勉强睡下了,刚才喊人说喘不过气来。” 杜仲倒是处变不惊,点点头推门就进。 昏暗的房内只在床前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榻上的人影半靠着,一呼一吸起伏的急促。 杜仲快步走过去,举起那盏油灯凑到楚浔脸前。 楚浔不耐烦的提起袖子挡住脸,不让杜仲看他的脸色。 杜仲也不跟他计较,趁机抓住那人的手腕把脉。嘴上倒是难得的好脾气:“何时开始发作的?” 楚浔伸出两个手指,艰难的说:“不到……两个……时辰。” 杜仲借着灯光看他的手指,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经呈现灰紫色。 “爷还真是百忍成金。早些把我叫回来何至于这么遭罪?” ”你不是……有正经事?”楚浔每说一个字都要深深换气。眼看要坐不住。 一向淡定的杜仲心底也有些不安。他扶着楚浔靠好。趴在他胸口上仔细听了半晌,快速掏出针具来。 “非要这个时候去京城折腾吗?”杜仲一面忙活一面嘟哝。 楚浔难受得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一方藩王,一辈子……能进……几次京?我……机会不多……” 杜仲不再说话,只是脸色凝重的施针。 楚浔见他不似往日聒噪,试验着问:“我这病……最近……是不是不太好?” 杜仲手下一顿。这人很少在意自己的病情,或者说是有意回避此事。只要杜仲不说,他是断然不会问起自己的病况的。杜仲抬眼望他问:“你自己觉得呢?” 楚浔合眼叹道:“这一路上……真是……有些撑不住了。” 杜仲面前是他嶙峋的锁骨。楚浔这一路颠簸,迅速轻减下来。 杜仲用力稳住银针,眼里却是一片黯然。 “你把小丫头支走,是不是也因为这个?”杜仲低头问。 对面的人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反驳。 “你这病,受不住如此操劳……”杜仲虽然也知道劝说无用,可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 那人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似是梦呓一般道:“我也……无需操劳太久,很快……就能作个闲人了。不过……我这病若是……没有这股气顶着,可能……越发不济呢。” 杜仲不解,睁着眼睛望向榻上的人。那人却不再解释。 灯影随着楚浔艰难的喘息声摇动。杜仲被晃得不安,低头淡淡的说:“人生一世并不以年岁长短论成败。忙也好,闲也好,王爷若是想好了,就接着走下去吧……” 杜仲施针很利索,只过了一盏茶功夫,楚浔已经大汗淋漓,唇上的暗紫却没有那么骇人了。 杜仲起身走到案几旁拿出纸笔,思索片刻抬头问:“过去的药方恐怕缓解不了,需开些活血的猛药才行。” 楚浔累极了,半合着眼点头。 杜仲还是犹豫,下笔前又说:“王爷吃了这药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万不可受外伤,不然恐怕血止不住。” 楚浔独自坐在黑暗里,似乎并没有任何意外与惧怕。他甚至嘴角挑了挑,轻轻说出两个字:“明白……” 杜仲无奈摇头,垂眼落笔。 这一边的巧儿挑了一辆马车,由楚浔的侍卫假扮车夫,跟在贾迪巡查的队伍后进了山。 这日傍晚,巧儿就来到山脚下一处隐秘的大牢。 这里是大理寺关押要犯的地牢。半掩在山体中,牢房外足足有一个营的官兵把手。 第129页 贾迪所在的京营本与大理寺毫无关系,但是这里前几日有过一次劫狱,大理寺如临大敌,特意请了京营来支援。 上京之前,楚浔已经给巧儿大概讲了案情。 这京兆府尹本是楚浔父亡的部下,与楚家有些交情。当年老王爷位居摄政王,常驻京城。这京兆府尹上京述职,邀请老王爷去赴宴。一向谨慎的老王爷因为与府尹的私交而放松了警惕,结果在宴席上遇刺。 老王爷的胞弟,也就是陈湘的父亲,一怒之下关了博平的所有城门,总算是把刺客缉拿归案。诡异的是,刺客在受审时,竟然于众目睽睽之下再次遇刺,没有留下活口。 事已至此楚家才开始怀疑京兆府尹与刺客勾结,可是这堂堂四品大员竟然不知所踪。 楚浔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这位元凶,好不容易有暗线在北境发现了他的踪迹。待到楚浔派人去缉拿时,却被朝廷的人抢了先,结果这京兆府尹被押解京城的路上,不出意料的“自尽”了。 据说圣上知道此事,拍案震怒,要求各府拈阄,派仵作来验查,以示公明。这倒霉的乔七就被抓个正着。 其他州府派来的仵作都知此事蹊跷,要么含糊其辞说查验不出,要么违背良心说就是自尽,只有这一根筋的乔七咬定说是他杀,结果此案被押后再审,乔七也被胡乱扣了个罪名羁押起来。 楚浔其实心知肚明,朝廷表面上大张旗鼓的明察,不过是给天下人一个幌子,要表现得公义严明,堵汉西王的嘴罢了。 巧儿知道了案情,一路上已经盘算好,她一定要趁着探监的机会了解案子的进展。爹爹为何说那京兆府尹不是他杀,他有何证据,这是楚浔翻案的关键。 贾迪在军中还是有些人脉。本来此案的犯人是不许探监的,但经过贾将军上下一番打点,狱卒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第二日一大早,巧儿站在阴森森的大牢门口。牢头嘱咐道:“一会儿见了你爹爹,只许拉家常报平安,跟案子有关的事情一概不许问,知道没有?” 巧儿连忙福了福谢道:“大人如此通融,小女子已感激不尽。哪里敢提案情,再说这朝廷的事,民女也是一窍不通呀。” “你明白就好,去吧……”牢头哗啦一声打开大锁头,木门被打开了。 巧儿被牢头带着,踩着黑黢黢的石板地往里走,随着阴风越来越重,眼前出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爹爹……”巧儿顾不得牢头严厉的眼神,已经等不及扑倒木栅栏前。只见爹爹蓬头垢面坐在草堆边,人看起来苍老了好多。 “巧……巧儿?”乔七以为自己做梦了,他使劲揉揉眼睛,看着飞奔过来的小丫头。 “爹爹,是我呀!“巧儿抓住他粗糙的手,乔七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他睁大混沌的眼睛把巧儿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当他看到巧儿盘起的发髻,还有光洁的额头时,又忍不住低头把目光停在女儿凹凸有致的身段上。 巧儿正要诉说思念之情,没想到爹爹脸上却突然浮现出愤怒的表情。只听得他大喝一声:“巧儿,你这是让谁给糟蹋了?” 第74章 蟒袍 乔七对着女儿断喝一声道:“巧儿,你这是被谁给糟蹋了?” 巧儿摸摸脸颊,再摸摸自己柔软的腰肢,脸上火烧火燎一般。 她知道自己那点事瞒不住。要说自己是看人体态的行家,爹爹就是行家里的行家。 “爹……我许配人家了……”巧儿红着脸说。 “你孤苦无依,一定是让人给强占了,是不是?” 爹爹手上戴着镣铐,双手握住巧儿的肩膀使劲摇晃,哗啦啦直响。 巧儿连忙解释:“不是强占,是正经人家。” “正经人家哪里会娶你?咱们是仵作呀!” 一旁的狱卒忍着笑假装瞧别处。 “爹爹,真的是正经人家。”巧儿急的不知如何解释,她此刻是绝对不能提楚浔的,若是提了,估计爹爹就没活路了。 “他……他和咱们是同行呢!”巧儿急中生智,开始编瞎话。 “同行?也是仵作?是谁?永安就那么几个仵作。”爹爹红着眼睛追问,看起来要吃人。 “他……是屠户!”巧儿转转眼珠说。过去一些仵作就是从屠户转行的,可是乔家世世代代为衙门当仵作,和屠户扯不上关系。 乔七满脸疑问,刚要质问,却见巧儿趁着狱卒不备,朝他眨眨眼睛。乔七立刻明白其中有缘由。 “爹爹,这家人新开了生肉铺子,知道您的手艺好,还想请教您呢?”巧儿继续胡扯。 “请教?请教什么?”乔七顺着她的话问。狱卒一听杀牛的事,百无聊赖的站在墙角处,用一根稻草剔牙。 ”他想问?最近永安出了好多病死的牛。铺子里送来的牛有红脖子的,有白脖子的。您剥皮之前怎么能看得出来是不是病死的牛呢?您最近一次宰牛……见没见过白脖子的?” 乔七一听,瞳孔紧缩。他知道巧儿话里有话。他哪里宰过牛,这分明问的是验尸的事。而且红脖子白脖子是他们的行话。“红脖子”指自尽的人,“白脖子”是指他杀而亡的苦主。 “这……”乔七盘算着怎么回答。他犹豫着确认:“你说的是哪一次宰牛?” “就是最近一次呀。半年前!” 第130页 乔七知道她说的是京兆府尹了。他最后一次验尸就是半年前,自打验了那京兆府尹,他就进了大牢。 这京兆府尹按卷宗里说是在押运上京的路上自尽身亡的。 “那只呀……是……白脖子!” 巧儿手下一紧。她要的就是爹爹这句话。她连忙追问:“爹爹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呢?”她看看疑惑的狱卒,赶忙又找补:“这病死的牛卖出去是会吃坏人的,我夫家吃了几次亏,差点让人把铺子拆了,爹爹快些教教我!” 狱卒不疑有他,又转过身去了。 此时乔七也想好了说辞。他定了定神解释:“最近牲口流行一种牛瘟,得了之后骨头易折,可是外面看不出来。我上一次就碰到这样的牛。要想查看也简单,用葱盐饼把牛全身涂几遍,然后把牛放在火上熏,骨头断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了。” 乔七说完这一番话汗都下来了。这么一通胡编乱造也不知狱卒会不会听出端倪,更不知巧儿能不能参透其中含义? 此时巧儿先是满脸疑惑,但是很快杏眼发亮。乔七说的熏蒸法是验内伤的常用办法。这么说那京兆府尹在死之前是受了伤的。 “所以,那牛已经筋骨尽断,脖子就白了?” 乔七惊喜于闺女的机灵。他极力克制着表情,点点头说:“对对!你回去告诉夫家。巧儿……”他欲言又止,停了片刻说:“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相夫教子过上好日子的。” “嗯……”巧儿说完案情,一颗心松懈下来,终于被思念之情淹没了。她眼里漾满了泪水点头。 ”你还小,这男女之事你还不明白。咱们是仵作,也没什么忌讳。来,爹爹告诉你些法子,好早生个大胖小子……”乔七说着指指自己的耳朵。 巧儿娇嗔的说:“爹爹,您胡说什么?” 那狱卒的脸倒先红了,尴尬的咳了一声。 乔七赶忙央告说:“官家,我这闺女还小,脸皮薄。能不能让我同她说一句悄悄话?” 那狱卒想了想,有些不耐烦的喝到:“别太啰嗦,只说两句就好!” 乔七喜出望外,巧儿连忙凑到他跟前,父亲伏在女儿耳边轻声说道:“那尸首被冻在冰窖里。我化开了一熏,出了一种特别的味儿。” 巧儿抬头,焦虑又疑惑的看看爹爹。乔七又凑过来说:“是牛鞭,加上尿骚味……” “尿?”巧儿惊得一时没忍住,这个字脱口而出。 乔七连忙摇头。狱卒也忍不住转过头来,匪夷所思的看着这对百无禁忌的父女。 “该走了!”狱卒喝道。 乔七见时间紧迫,干脆豁出去了。他张开嘴指着嘴里说:“这里!” 巧儿好歹算是从小就跟着乔七在验尸房混,才没有被恶心到吐了。可是那满脸无措是隐藏不住了。 狱卒张大嘴看着这让人匪夷所思的父女俩。乔七深陷囹圄半年之久,好不容易与独女见面,先说宰牛,又传授这么让人脸红耳热的生子秘笈。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探监的人。 此时乔七已经眼角通红,他紧紧抓住闺女的肩膀说:“爹爹说的要紧事记下了?” 巧儿含泪连连点头道:“爹爹,您要保重。下一次也许我能同夫家一起来看你。” ”你嫁了好人家,爹爹就放心了!”乔七抹着眼角说。 “走了走了!”随着这对父女终于像普通人一样依依惜别,狱卒也恢复了往常的严酷口吻,挥挥手示意巧儿赶紧离开。 巧儿起身,再次回头看爹爹。只见他一头花白头发打着溜披散着,遮盖着晦暗而枯瘦的面庞。若是走在街上,和叫花子一般,巧儿根本认不出这是爹爹。 她暗下决心,若是能见到楚浔,一定要让他把爹爹救出来。他们楚家移花接木的功夫了得,兄弟姐妹几个都是装死逃脱的,想来也一定有法子救爹爹。 巧儿从大牢里出来,径直上了马车。她吩咐车夫去博平。从山口转到大路上时。车夫回头问:“后面有一个兵家一直跟着,要停下来吗?” 巧儿一惊,从车窗里回头望,果然在离他们很远的路上,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 巧儿吩咐车夫慢一些,那身影也慢下来。当巧儿的马车疾跑时,那匹马也加快速度。巧儿再次回头仔细看,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那马上的身影有几分熟悉。他头上戴着飘散着红缨的头盔,身披长剑。 巧儿从车门边扶着门框站起身。车夫怕她摔下来,连忙要制止她。可是巧儿并不害怕,眼看要走到岔路上。她单手死死抓住门框,高高举起右手,一条丝巾在她指尖飞舞。 远处的身影慢慢停下来,那人从腰间突然抽出长剑来。刺眼的阳光下,银色的剑锋闪闪发亮。 远远跟随的贾迪把剑高高举过头顶,直刺天际。随着那一抹寒光越来越远,巧儿含笑默念:“大哥,后会有期!” 马车继续前行,车夫一刻没停,倒也不是因为巧儿催的急,实在是因为这一代游民太多了。今年南涝北旱,夏粮已经欠收。沿路上饥民遍地。景象让人揪心。 然而随着马车接近博平城,路上的饥民突然消失。这恢弘古都被高高的城门挡住,内外完全不同景象。 巧儿随着楚浔走过不少地方,在她的印象中禹州的首府罗河城就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可是她踏入博平城才发现,那罗河只是繁华热闹,这博平城才是真正的璀璨辉煌。 第131页 她坐在马车里忍不住透过轿帘往外瞧,只见宽阔的土路上有好些人匆匆往城门方向跑。 “快点跑,要不一会儿看不见了。”只听窗下有人催促。 巧儿眼见街上往城门赶的人越来越多,不禁心生狐疑。她叫住车夫,让他打听打听,到底出什么事了。 车夫也是机灵,随手就抓了一个小孩问:“哎,你们跑什么?” 那小孩儿也就十来岁,不情愿的站住了答:“去城门看汉西王入京呀!” “汉西王?”巧儿又惊又喜,看来楚浔也是一路没有耽搁,和她一道入京了。 马车外的对话还没有停止。 ”汉西王是谁?他入京有什么好看的?”侍卫假扮的车夫故意问。 小孩急的直跺脚说:“汉西王你都不知道。就是老摄政王的儿子呀。摄政王遇刺惨死,汉西王一家不知中了什么邪几乎死绝了。这一次大张旗鼓的入京,人们都说……” 小孩看看左右,犹豫起来。 “都说什么?”侍卫继续追问。 “都说汉西王是给老王爷寻公道来了。” 巧儿在帘内几乎坐不稳。她并不知道是楚浔派人虚张声势散布消息,她只想着是楚浔的计划被人识破了。 “快,调头去城门!”巧儿急切的喊。 到了城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巧儿被身大力沉的侍卫护着,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却发现前面还有更不可逾越的人墙。朝廷派皇上的表叔誉亲王亲临永定门迎接楚浔。这誉亲王可能把半个城的官兵都带来了,普通百姓哪里近的了身。 巧儿心急如焚,眼见无法越过官兵,举头一望,身边是一棵高大的枣树,树枝上坐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 巧儿走到树跟前比划了比划,吓得侍卫连忙出手:“您、您要干嘛?您可不能……” 巧儿虽是丫鬟出身,楚浔身边的人却都知道她对于王爷举足轻重。侍卫哪里敢让她爬树。 “我……不干嘛。”巧儿若无其事的摇摇头。侍卫刚要回头,巧儿已经四肢并用跃到离同最近的枝桠上。她小的时候知道嫁人无望,于是由着性子淘气撒野,这爬树实在是小事一桩。 “乔娘子……可使不得……”侍卫低声惊呼…… 一柱香后,巧儿已经骑在树梢上,与梳着小辫的孩子们坐成一排。侍卫无奈的守在树下,眼珠都不敢错的注视着这位姑奶奶。 巧儿所在的位置很好,远远能看到一排身着华服的人伫立在城门口。中间那个最胖的估计就是皇上的表叔了。 此时一队车马缓缓而来,迎头那辆马车巧儿再熟悉不过了。 “来了来了……”身边有小孩喊。人群里一阵骚动。 只见陈峰麻利的跳下马走到马车门口,骄帘打起,一抹靛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陈峰来到近前,车内人扶着陈峰的手缓缓而出。 胖王爷已经上前一步。 巧儿满心满眼都是那身着蓝色锦袍的人。阳光下那张窄窄的脸庞白到发光。 楚浔下得车来,陈峰仍是稳稳的扶着他,过了好一阵都没撒手。巧儿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好在片刻后,在胖王爷绕到车前的时候,陈峰松了手悄悄退下。阳光下那瘦削的身影挺拔俊秀,头上的金冠熠熠生辉。 “看呀,汉西王穿的是那件蟒袍!”一个老者喊起来。 “什么蟒袍呀?”几个年轻人扯着脖子问。 老者捻着胡子得意的说:“当年你们还穿开裆裤,自然是不知道了。那一年老王爷遇刺,出殡的路上这小郡王就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九蟒锦袍。” “出殡传蟒袍,还是靛青色的?不是应该穿孝服吗?”年轻人追问。 “可不是,当时全京城都觉得这是一件怪事。汉西王府其他家眷都披麻戴孝,只有这最小的郡王穿着靛青的蟒袍。当年我也不知是何用意,可是没成想今日汉西王再次进京,又穿了这件袍子。”老者说。 “这……莫不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欲言又止。 “汉西王府的冤情未了,如今的小王爷这是寻仇来了。”一个半大孩子不知轻重的说,他身边的娘亲赶忙捂住他的嘴。可是身旁的人群再也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却异常兴奋的议论起来。 巧儿死死抓住树杈,眼睛盯着远处那翩若惊鸿的少年。她与他只不过分离了三天,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复仇的大戏拉开序幕,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不写文的理由千千万,其实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就是懒罢了…… 第75章 胡辣汤 立秋这日,京城贡院大门外人潮涌动。 三年一次的会试如期举行。前朝的会试一直是在三月间办,被称作春闱。可是当今圣上非说春季考生衣着繁复,容易夹带作弊,硬是把这春闱改成了“夏闱”。 夏季里多水患,考生们从各省辗转来京,能不能活着进德胜门全看修行。等到最后经过层层检查,进了考场,又只能关在小笼子里穿两层薄薄的中衣考试,堂堂读书人体面全无。考子们虽是颇有微词,可是无奈这是当今圣上的旨意,也只能忍恨吞声了。 今日倒是一个难得的凉爽天。天还未亮,贡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由于检查过程繁琐。贡院要求考生们卯时就来报道。举子们为了稳妥起见,摸着黑饿着肚子就来了。趁着大门未开,读书人都排在队伍里吃早点。 第132页 这赶考的人里确实有穷苦人家的孩子,但是更多的还是书香门第或是官宦世家。这些考生往往是全家出动来送考。书童丫鬟众星捧月。身边有人伺候吃饭。有的考生甚至连炉子都带来了,现烧开水现烹茶。 在这热闹异常的队伍中,陈湘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书箱上,捧着一本书读的入神。他另一只手举着一个炊饼,偶尔嚼一口。 这孩子本就瘦弱,又是孤身一人,与前后被众人簇拥的考生相比,颇有几分萧索孤寂。 此时不远处有个眉目清秀的小书生,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快步走来。 “陈湘……”来人已经到了跟前,陈湘还没抬头。那人只得喊他。 陈湘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与楚浔辞别后刻意没有找同乡旧友,一直是独行。此刻怎么会有人叫他的名字。 猛的抬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嫂……”陈湘看着眼前书生打扮的巧儿,差点脱口而出叫“嫂嫂”。好在巧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孩子硬是把话憋进了肚子。 “你……怎么这样来了?”陈湘结结巴巴的问。 “不这样还能怎样?”巧儿打了个哈欠没好气的把食盒放在地上。这考试实在是太早了,她要赶着准备早点,几乎是一夜没睡。 食盒打开,陈湘更是惊得张大了嘴,或者说馋得合不拢嘴。 只见眼前的食盒最上层摆了好几样面食。有包子、米皮、白面膜和小菜,热乎乎的冒着香气。 此时巧儿已经把第二层拉出来,里面竟然放了一碗胡辣汤。 “快来,趁热吃。我给你现做的家乡饭。”巧儿举起胡辣汤笑着低声问:“你离家时那么小,还记得汉西的吃食吗?” 热腾腾的胡辣汤端到面前,陈湘眼睛突然觉得有点辣。 “别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吃食。”陈湘不无感慨的说。 “那就快尝尝我的手艺,比街上的不差。”巧儿递给他勺子。她忘了陈湘离家前贵为郡王,是没机会上街买胡辣汤的。 此时陈湘手里还举着昨晚剩下的炊饼。巧儿干脆一把抢过来扔到一旁。 陈湘也是按捺不住,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 “我惦记着你要赶考。他肯定是不方便来的,我好歹来看看你。一会儿你进考场了,我就在门外等你。湘儿,你可要知道。咱家里也是有人的。”巧儿看着陈湘狼吞虎咽,絮絮叨叨的说。 孩子一面吃,一面使劲点头。 “别噎着了。我带了热茶,你喝一……”巧儿正要端茶。却见一颗晶莹的水滴掉落碗中。再一抬头,小孩已是满脸泪痕。 “你这孩子,怎么又哭鼻子!”巧儿嘴上怒其不争,手上却把事先准备好的手巾递过去。 陈湘放下碗,用白布手巾捂着脸,有些难为情。 “我是高兴……”他哽咽着说:“这一路上我习惯了孤身一人,如今他疼我,你也惦记我。我才……”小孩眼睛通红,活像受了委屈。 巧儿尴尬的看看周围,低声吓唬道:“快别哭了。你周围这些人万一考中了,要作你的属下。他们见过你哭鼻子,以后该不听你的了。” “我……我真的能考中吗?”陈湘擦干眼泪问。 巧儿不知道科举的艰辛,只觉得无所不能的楚浔肯定有办法让陈湘考中。她毫不犹豫的点头说:“一定能金榜题名!” 这一下陈湘破涕为笑。他拿起羊肉包子咬了一大口,羊油顶得他壮志满怀,立刻觉得胸有成竹了。 巧儿瞥了一眼陈湘刚才看过的书问:“怎么现在还临时抱佛脚?” 陈湘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立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那不是正经书,是话本。” “话本?考试之前你还有闲情看话本!”巧儿顺手拿起了那书。 “这不是一般的话本,是……咱们家的事!”陈湘压低了声音说。 巧儿一愣,定睛一看那书名,竟然是“关西悲歌”。 “这……书里是怎么讲的?”巧儿抓过书来问。 陈湘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哥哥把汉西王府的冤情都写在里面了。” “啊?”巧儿先是满眼不解,但突然想到他们在定边县读到的诽谤王妃的那个话本,这楚浔该不是要用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吧? “哥哥怕这些案子公审时被压下来,百姓看不到真相,所以用了隐晦的名字写了这么个含沙射影的话本,现在已经在京城流行起来了。” “他……还真是个狠人呢!”巧儿由衷感叹。 说到楚浔,陈湘忍不住问巧儿:“他应该也进城了,你找到他了吗?” 巧儿摇头道:“我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是没敢贸然行事。他说让我等程破空的戏班,我只好在城门口等着。” 陈湘感叹这嫂嫂的言听计从。但是楚浔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行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此刻城西汉西王府里也并不宁静。陈峰带着一队侍卫快步走在露水打湿的青石路上。路边忙着撒扫的下人被一脸严肃的陈峰屏退,躲得远远的。 楚浔伴着几个商贾打扮的人走在后面,一路走一路低谈。 “王爷放心,我回去就禀报奕王,一切按计划行事。”来人深深行礼要告辞。 楚浔回礼,示意侍卫送行。 待到客人出了大门,陈峰快步赶到楚浔身旁。 第133页 “那个稳婆,还有赫人刺客都安排好了?”楚浔低声问。 “王爷放心,今日就可送官。对了,还有花马池杀人案的卷宗,也会一并交给大理寺。” 楚浔点头,微微放下心来。他已经暗暗派人把奕王妃案里的稳婆,还有在府里行刺他的赫人刺客都带到了京城。这两个人是重要证人,与此同时,莺歌姐姐的老丈人奕王爷上京述职,楚浔与他已经勾兑好,要给这个血案一个交代。 事情交代清楚,楚浔回身往内院走。倏然转身,晨雾中的天际突然暗淡下来。楚浔只觉得血不归心,天旋地转。 “王爷!”一旁的陈峰发现不对,赶忙扶住他的胳膊。 楚浔合上眼睛,任由陈峰扶着,不敢再迈步。 “哪里不好?”陈峰问。 楚浔挥挥手勉强说:“无妨,只是累了。” 他与奕王府的人密谋了整宿,这几日都是这样马不停蹄的筹划。 陈峰偷看他,心想那人说“无妨”时,肯定不知道自己脸色如此惨淡。他扶着楚浔问:“我叫人抬滑竿来?” 楚浔此刻已经睁开了眼,有些清明了。 “我先坐一坐吧……”楚浔指指池塘边的青石凳说。 陈峰点头,小心翼翼的搀着那人坐下。他感觉到楚浔身上有了些力气,松了口气。陈峰嘱咐身后的一个小丫鬟去叫人来,自己陪着楚浔。 楚浔单手撑在石桌上,眼前是池塘中的大片荷花。 这座府邸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当年父王在京中任摄政王时他们全家就住在这里。后来父王遇刺,他被送到程破空的船上,自此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多年来此地也有人打扫维护,只是因着没有人气,很多廊厦已经斑驳。倒是这满池的荷花比当年更繁茂了。 遥想当年,他带着弟弟妹妹在十里芙蕖中泛舟,这蜿蜒的水系里藏着多少童年的光景。 “巧儿……”楚浔抬手指着湖心岛,下意识的叫人。 陈峰诧异的看看身后,哪里有人影。 ”爷……巧儿……没在呀。” 楚浔一愣,随即轻叹口气。他本想带着巧儿去看看自己当年捉迷藏的假山,可是忘记那叽叽喳喳的小人不在身侧了。 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忙碌,偶尔放空时会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不妥帖。细细的一想,真是离不开那小丫头呢。 “陈峰,有巧儿的消息吗?”楚浔幽幽问道。 陈峰连忙答:“她可真是听话。一直乖乖呆在客栈里等着程班主。那丫头打扮成一个小书生的样子,真应该让您看看。” “是吗?”楚浔脑中想象着巧儿男扮女装的样子,不禁莞尔。 “明日……去把她接回来吧。这几天实在睡不好。”楚浔顿了顿说。 陈峰想笑又不敢笑,点点头答应。 楚浔松了口气,精神也恢复了些。正要站起身,却见一个侍卫满面焦急的疾步跑来。 “得,怕是见不到她了。”楚浔自言自语。 此时那个侍卫已经跑到跟前,慌乱中禀报:“王爷,圣上有旨,宣您即刻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加快进度,要不啥时候才能写完呀! 第76章 干一票大的 巧儿把陈湘送进考场,自己揣着那本“关西悲歌”来到集市上。这会试一考就是大半天。她答应了陈湘一定会等他出来,眼下得找些事情消磨时光。 博平的集市比永安的大气热闹,可是巧儿却没什么心思逛铺子,她唯一感兴趣的只有医馆和药材铺。 到了一家药材铺子,人家问她要买什么,巧儿摇摇头说:“我有个事情想请教。” 老板看她是眉清目秀的书生模样,估摸着她问的是体面问题。耐心的洗耳恭听。 “老板,什么人会吃牛鞭,还有一股子尿骚味?”巧儿脆生生的问。 老板的脸色由红变紫,直接指着大街把她给轰出来了。 巧儿心大,倒也没气馁,又拐进了隔壁医馆。这一次她学机灵了。 “大夫,我有一个本家哥哥,想吃牛鞭,身上还老有尿骚味,您说他这是得了什么病了?”巧儿虚心请教。 “来人,给我轰出去!”医生黑着脸拍了桌子。 巧儿再一次被赶出大门,心下有些焦急。她头一次开始想念杜仲。要是杜大夫在身边,一定可以知道答案的。杜大夫医术高明,又游走于风月场所,太熟悉什么人会吃牛鞭了。 想念归想念,可是眼下杜仲不在,楚浔更是可望不可及。巧儿开始动摇,要不要直接去府里找人。 想到狱中的爹爹,巧儿又心生不安。爹爹亲自验过京兆府尹的尸体,掌握着重要证据。可是那府尹的尸身已经下葬,物证是再也没有了,只剩爹爹的口供。若是爹爹在牢里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大理寺不采用爹爹的口供,这个案子就无法水落石出。这件事应该尽快和楚浔商量才好。 思绪万千间,巧儿下意识的往楚浔下榻的府邸走去,离着还有几条街,巧儿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先是心里一紧,没敢贸然回头。她都已经男扮女装了,怎么会在这举目无亲的京城里碰到熟人?可是转念一想,一股希望油然而生。会不会是程破空的戏班来了? 想到这里,巧儿兴高采烈的回头。待到她看清眼前人时,指尖立刻酥麻,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第134页 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她的亲叔叔乔八。就是当初在她落难时把她卖进王府的至亲。 “巧儿,你怎么这副打扮?”叔叔像是生怕她跑了,一上来就抓住她的袖子。 “我?”巧儿不想给他解释,直接反问:“叔叔,你为何在京城?” “来寻你呀!” “寻我?”巧儿心道不好。叔叔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没好处他是万万不会跑几百里地来寻她的。 叔叔昏黄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一看就因为赶路多日没睡好了。他焦急的说:“可不就是寻你!京城有大官去家里问话,问你是王爷什么人。我和你婶婶可是收过王爷的大红聘书的。我就实话实说了。” “啊!你说我是王爷的什么人?” “当然是妾室了。还是宠妾。” 巧儿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她死死盯着叔叔问:“那个大官知道我爹爹是谁吗?” “自然知道了,他一进门就说你爹爹被关在大牢里。现在是将功赎罪的时候了!” 巧儿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之所以不敢贸然去找楚浔,就是怕人知道乔七的女儿是汉西王的侍妾。若是案犯与苦主有此瓜葛,爹爹的证词还如何能作数? 她脑海中划过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巧儿颤颤巍巍的问:“那些人是要来抓我吗?” “怎么是抓,明明是请。人家给家里送了好多银子。让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一道去救你爹爹。那汉西府跟个铁桶一般,我去和人打听你,也没人理我。永安城里的人都说王爷去京城了。我只好来碰碰运气。” 巧儿一听,气的冷笑。 “叔叔,你若是找到我,那些人答应给你多少银子?” “这……”叔叔摩挲着衣角,面露难色说:“当初王爷聘你,只送了帖子,一分钱聘礼也没有。你让我说出去多丢人。你爹爹要是知道了,指定会怪我。所以……我想着多凑些钱,给你爹爹也是交代呀。” 巧儿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她转了转眼珠说:“叔叔说的也是,又有银子,又能救爹爹,真是两全其美呀。” “可不是吗!”叔叔脸上笑开了花,眼里全是银子。 “要不这样吧。我的东西还在王爷那,我去取了东西,顺便和王爷道别。”巧儿想着引诱着叔叔去王府,让楚浔带入把他扣下来。 叔叔却急急的摇头说:“可使不得。那些人嘱咐过,这事不能让王爷知道了。他们说对你爹爹的案子没好处。” “啊,怎么会这样?”巧儿故作惊诧,余光观察着周围。以她的判断,叔叔应该是独自一人前来。 她暗自咬牙说道:“那叔叔等我一下,我去这酒楼里借个方便。去去就来。” “还要方便?忍一忍不行吗?”叔叔很急。 巧儿也已经按捺不住,她无视叔叔的不耐,径直往酒楼里走。 “哎,巧儿,我同你一起去。”叔叔已经赶了过来。 巧儿忍无可忍,顿了一下突然狠狠一推叔叔,自己撒腿就跑。 “哎,乔巧儿,你个晦气的死丫头!”叔叔终于开始骂人了。他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拼了老命去追巧儿。 小丫头左突右闪,一面跑一面扯掉帽子,散开头发,露出女孩子的真面目。 “救命呀……有人要轻薄小女子!”她一面跑一面喊,惹得路人纷纷回头。 大家眼见一个老汉满街追着一个小媳妇,自然是看不过去。有几个爱打抱不平的上前帮着巧儿拦身后的人。 “我是她亲叔叔!”乔八气得跺脚喊。 可是路人哪里肯信,拦住乔八不肯让他上前。叔叔怒火攻心,突然朝着巧儿大喊道:“那个女子是朝廷要捉拿的要犯,你们哪个赶拦我!” 他这一嗓子还真把人唬住了。面前果然闪开一条路。 巧儿毕竟是女孩子家,能跑得有多快。眼看叔叔又要追上来。她已经跑到嗓子里都有了血腥气,正在穷途末路之时,只听得不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高头大马从街边斜刺出来,疾赶到巧儿跟前,把她和乔八挡开。 “我看谁敢动她!”马上人怒喝一声。周围热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马上的人吸引了芸芸众生的目光。 巧儿仰起脖子抬头看,一张清风霁月的俊脸在逆光中出现在她面前。 小女子又惊又喜,她惊诧自己在如此仙境中还能有心思欣赏这张天下最完美的脸庞。 这程破空的绝世美貌真是令人目眩呀…… “巧儿,怎么回事?”程破空朝着怔怔望着自己的巧儿喊。 巧儿回过神后,指着自己的叔叔大喊声:“快抓住他!” 程破空从马上怒目对着乔八质问:“你是何人?” “我是她亲叔叔呀。我来带她去救他爹爹。”乔八急着解释,又绕过大马想去抓巧儿。 ”爷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收了那些人的钱,要抓我去要挟王爷!”情急之下巧儿只能挑紧要的说。 程破空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他立刻会意,轻轻哼了一声。紧接着一俯身,一把抓起乔八的腰带,像抓小鸡一般把那人整个拎起来扔到马上。 乔八已经吓蒙了,胡乱大喊:“你凭什么抓我?你是什么人?” 程破空也不说话,冷着一张俊脸先是掏出帕子堵了乔八的嘴,紧接着扯下乔八的腰带利索的把他的手捆在背后。 第135页 “巧儿,你上后面的车,咱们赶紧走。”程破空低声嘱咐道。话音未落身后已经有一辆马车驶来,停在她面前。 “巧儿快上来!”车里传来软糯的女子声音,紧接着一截水葱似的手臂伸出来。 一掀帘子,可不就是晚娘。 “晚……”巧儿刚要叫,却被晚娘一把搂住,唇上被一根手指压住。 “是我!”晚娘笑着低声答应。 巧儿心中怪自己糊涂,晚娘跟在程破空身边的事怎么能声张。她惊喜的抱着晚娘的肩头上下打量。 晚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美艳,只是清丽动人中多了几分慵懒。神态与作姑娘时有所不同。 她穿了宽松的浣纱袍子,未施粉黛。再往下看,素锦前襟微微隆起。 “晚娘,你莫不是?”巧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身型。 晚娘满脸娇羞,含笑点头。 巧儿大喜过望。张大嘴不知说什么好,眼角猝不及防的湿润了。 “王爷知道吗?” “还没,等破空哥哥见了他,自然要说的。”晚娘在她耳边说。 “太好了……”巧儿喃喃念着,又打趣说:“可得赶紧告诉他。这孩子对外人恐怕只能说是王爷的了。” 晚娘在定边的身份是楚浔的外室。她生的孩子自然要算到楚浔身上的。 “巧儿,你不生气?浔哥哥的第一个孩子本该是你生的。”晚娘搂着巧儿问。 巧儿一拍大腿笑道:“我生什么气。你有喜可比我自己有喜还要高兴。你和程班主两个人太不容易了。” 晚娘心中也是蜜意延绵。她索性把头靠在巧儿肩头,娇滴滴的说道:“巧儿,你若是能多陪陪我就好了。我一个女子待在那和尚堆里,又大着肚子,心里真是没底。” “好,这次我多陪陪你。” 小姐俩在马车里说悄悄话,一时间也没注意走了多久。待到程破空拽着乔八掀开帘子时,马车已经来到了人迹罕至的郊外了。 “巧儿,你这个叔叔怎么发落。你说了算!”程破空站在车下问。 巧儿这才想起正经事。她歪着头使劲想理清思路。 “王爷和我的关系已经被京中人知道了。他们去我叔叔家找我,想用我要挟爹爹做伪供。”巧儿说。 “那你爹爹可是有什么线索?”晚娘急切的问。 巧儿点头,可是又摇头。 “线索确实有,可是那些人应该会很快对爹爹下毒手。若不能把爹爹救出来,这口供就难以帮着王爷翻案。毕竟京兆府尹已经下葬了。” “那我去劫狱!”程破空倒是利索,操起家伙就要走。 “你回来……” “使不得!” 两个女人同时喊。 巧儿先劝道:“那大狱我去过,戒备森严不能硬攻。再说他们发现爹爹跑了,不知会干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 程破空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不能强攻,那只能巧取了。”晚娘颦着眉头说。 “对……”巧儿一面答应,一面意味深长的看向叔叔,幽幽说道:“要不……索性干一票大的。找一个人去替了爹爹?”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乔八的脸上。那人被堵住了嘴,拼命的摇头。 “巧儿,你叔叔和爹爹长得像吗?”程破空问。 巧儿抬手把叔叔头上的木簪子拔掉,又从地上抓了把土胡乱抹在他脸上,退后一步打量道:“亲哥俩,哪里有不像的道理。我家的街坊经常把他们认错呢。” “那大狱看守众多,怎么能狸猫换太子呢?”晚娘又问。 巧儿拍拍手上的土说:”大哥在禹州镇守大牢。他能安排我探监,估计也能换人。” “太好了!我这就去办!”程破空拎起绝望哭嚎的叔叔就要上马。 这一次两个女人没拦着他。 程破空上了马,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问:“巧儿,你这叔叔若是被换到牢里,他肯定要喊冤的。你看……若是我给他吃些哑药,你不会记恨我吧?” 巧儿面露难色,沉思片刻咬牙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他若是哑了,恐怕还能多活几日。我看……也只有委屈叔叔了!” 马上被捆着的乔八听到巧儿这番话,已经万念俱灰。他仰天长啸,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第77章 有的放矢 楚浔自小生长在京城。幼时曾经无数次被父王带入宫中陪伴皇帝玩耍。如今时隔十几年,再次踏入这森森高墙内,心境如同踏入沙场。 宫内的雕栏玉砌依旧,或者说比记忆中更加恢弘壮阔,应该是刚刚修葺过。看来博平城外的天灾人祸并不曾影响到这宫闱深处,小皇帝的日子是一点都没凑合。 楚浔跪在大殿里,高高的台阶上有一扇金色的纱帐,透过薄纱能隐隐看到金銮宝座上的人。 “汉西王这一次废除交子,重推银钱,可是真有魄力呀……”宝座上的声音幽幽传来。 楚浔仍是低着头咬咬唇,他知道假意寒暄后,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臣此举实在是迫不得已。”楚浔刻意用无奈的语调说。 “哦?怎么个迫不得已呢?” 楚浔躬身行礼道:“自去冬今春以来,北境各府天灾不断。我八百里秦川是粮仓。各省争相来汉中购粮。可是各省印制交子无度,票值一贬再贬。我汉中白花花的粮食,只能换来不值一文的交子。本王无法向百姓交代。思虑再三,只有恢复祖制,回收交子,用库银流转放币。” 第136页 “呵呵……放币?”皇上不知为何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楚浔猛的抬头,但是离得太远又隔着帘子,看不到他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皇上才忍住了笑,恢复冷冷的口吻说:“这汉西富庶,看来能以富压人呀!” “臣不敢……”楚浔急忙磕头说:“这也是权宜之计,况且只在汉西推行,不牵连其他各省。” “其他各省的折子都堆成山了,都说没有银子买不到粮。”皇上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楚浔从怀中掏出折子呈上说:“本王此次进京、特意拟了一份单子,是汉西捐赠给几个遭灾州府的粮食。请陛下过目。” “哦?拿上来给朕看看!” 楚浔微微颦起眉头。他预料皇上听他这么说一定会喜出望外。可是龙椅上那位的语调始终不曾变过,就像在毫无感情的念一本无聊至极的书稿。让人一点都猜不透皇上的情绪。 身旁一个太监拿过楚浔的折子,小心翼翼的往台阶上走。那纱帐被人掀起一角,太监快速闪过。 楚浔趁着太监走过纱帘的空档盯了一眼龙椅上的皇上。只见他与自己年纪相仿,正襟危坐。那目光直直的看着地面。楚浔正诧异间,只见皇上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鼻孔。在纱帘垂下的瞬间,皇上漫不经心的把那根手指放进了嘴里。 楚浔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震惊。他想起小时候父王从来不许他们弟兄几个和皇上下棋。甚至于一切能分出胜负的游戏都不能和皇上玩。他一直以为是君臣有别,不能驳万岁的面子,但是如今看来,也许有其他原因。 此时那折子并没有呈给皇帝审阅,而是绕到了龙椅后面,不知道交给了谁。 皇上再次开口。 “汉西王有心了。这些钱粮容朕审一审,另行发放给各省就好。” 楚浔点头,试探着问:“陛下费心了。还请陛下有的放矢……” 他特意把那个“矢”字拖得长长的。话音未落,宝座上果然迸发出开心的大笑。 “放矢,哈哈哈……” 楚浔瞳仁闪烁,使劲压抑着心中的惊诧。他的猜测已经被印证到□□分了。龙椅上这个九五至尊,竟然是个傻子。 关于这个皇帝也曾有过种种传言。他从来不上朝,不单独见臣子,不出师不巡游。大臣们有事一概上折子。这皇上审折子还是勤勉的,有问有答,有奏有批倒是不耽误事。如今看来,这样的皇上的确不能上朝。若不是楚浔这一次废除纸币捅破了天,恐怕一辈子也无法见到圣上,从而得知这其中的秘密。 既然这皇上是个摆设,那后面一定有人摆布,否则怎么会一问一答如此有章法。他背后的人才是掌控着大齐命脉的人,才是虎视眈眈在暗处害他们一家的凶手。 楚浔正思索间,只见有太监快步跑入殿内,来到龙椅边轻声耳语。似乎是有什么急迫的事情要禀报。 过了许久,才传来皇上毫无波澜的声音:“汉西王可听说那奕王爷上京告状来了?” 楚浔心中明了,但是脸上假装不解:“告状?可是南境起了战事了?” “什么战事,是家事。还不是因为你们汉西府郡主的命案……” “这……臣不知……” “折子还没来,案子先告到大理寺去了。这是什么规矩?” 楚浔不敢说话。 上面继续追问:“听说汉西王也有一桩案子告到那里了。” 楚浔连忙叩拜说:“是臣的私事,原本不该惊扰圣上的。今年春天的时候府里遭了刺客,牵连了好几条人命。关键是这刺客假扮赫人,意图把这事推到赫人身上。这背后主使表面上是离间臣与母妃,实际上……” “实际上是什么?” “实际上是离间两国情谊,意图在北境挑起战事。当年先帝与赫人燕西王兄弟情深,歃血为盟才换来两境几十年的太平盛世,如今却有人暗中挑唆。臣在定边县也遇到另一起案子,两百多赫人商人被害,赫人的将云汗险些出兵。臣把那贼人绑到关外,才得以平息。此案事关重大,还请圣上明察呀。” 楚浔一口气把编排的话说完,低着头使劲攥紧了拳头,平复住自己窘迫的呼吸。用袖子擦了擦冷汗。 纱帘后好久都没有动静。那宝座上的人似乎有些坐不住,无聊的左右扭动着身体。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朕就安排汉西王在宫里休息吧。” 皇上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还不到晌午,这哪里是休息,分明是软禁。 楚浔瞳孔紧缩。这是他最怕的情形。他孤身一人入宫,没有任何人保驾。最要紧的是他随身只带了些应急的丸药,不知能支撑多久。 “退下吧……”远处的皇上已经伸着懒腰起身了。楚浔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随机应变。他撑着地起身,看着皇上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去。 楚浔步出大殿的时候,日头正猛。一个小太监引着他往内廷走。 远处明晃晃的龙辇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楚浔抱着手在高墙的阴影里慢慢走着,脑中迅速思索着对策。 他本来安排了一次宫内行刺,为了让贾迪建功立业脱颖而出。可是眼下似乎需要调整策略。这皇帝是个傻子,就算让贾迪救了他也没用,只有得到这皇城内真正大权在握之人的青睐才能进入核心地带。 第137页 可是这人到底是谁呢?是皇家的人,或是外戚? 想到这里,楚浔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远处的龙辇。 “这位公公……劳烦您等一等……”楚浔突然叫住前面带路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回头,只见楚浔捂着肚子脸色煞白靠在墙上。 “哎呀,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小太监吓了一跳。 ”早上吃坏了,这会儿肚子疼的紧,走不动了。”楚浔一面说一面干脆顺着墙根坐下来。 “这可怎么是好,来人呀……” 这一代颇为僻静,小太监喊了半天也没个人影。 “要不……麻烦公公帮我叫个人,把我驾回去?”楚浔试探着问。 “您等我,我去找个太医来。”小太监急的直出汗,起身就跑。 “劳烦您了……”楚浔虚弱的说。 眼见太监跑远了。楚浔扶着墙起身,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宫墙,屏气凝神吐纳了几下,脚尖一点地,轻盈的跃上了琉璃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到底是有多能瞎编? 第78章 大总管 楚浔自小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皇宫他幼年时来过几次,布局一直印在脑海里。 他无声的游走在高墙上,追随着那顶金色的滑盖。 皇上回养心殿必定要经过一处回廊。楚浔算好时机,提前藏在东门抱厦的缝隙里。 不远处的青石地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楚浔屏住呼吸死死撑住砖墙。 “跟陛下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开口的时候你绝不能出声。”脚下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绝不能出声……”皇上毫无感情的重复着。 “那刚才说到‘矢’呀,‘币’呀的……陛下那么高兴?” “哈哈哈……”皇上听到屎尿屁还是忍不住大笑。 他此刻正走到楚浔脚下,楚浔从上面看到他宝贝似的抱了一个蛐蛐罐子,正全神贯注的摆弄。 “这个楚浔也是个硬骨头,说话滴水不漏。”阴森森的声音再次传来。 “滴水不漏……”皇上下意识重复。 楚浔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监走在皇帝身后,一面走一面狠狠的说:”我看你呀……过几日的戏也不要看了,免得误事。” 这个老东西像是吩咐小太监一样数落九五至尊,连“陛下”也懒得叫了,直接称呼“你”。 “免得误事……”皇上先还是重复太监的话,但是突然意识到不能看戏的是自己。他的脸立刻皱成一团,抬手就把那蛐蛐罐子狠狠摔在地上,发出爆裂的声音。 楚浔毫无准备,心脏被那尖锐的声音刺激的立刻紧缩,胸腔里传来窒息的痛来。 他双手撑着墙,疼的一动不敢动,死死咬住牙关忍痛。 此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陛下……” 楚浔汗如雨下,勉强睁开眼看去:“只见一个戴着凤冠的雍容贵妇在众人簇拥下急急赶来。 “太后快来看看吧……”老太监从鼻孔冷了一声对着妇人说。 楚浔此时也认出来了,来人正是皇上的生母裕太后。 “大总管费心了,我听说今日陛下面见汉西王,生怕出事,就赶紧来了。”太后带着几分讨好的说。 楚浔心下暗惊。当今圣上继位时年纪尚小,老王爷遇刺后据说是由裕太后辅佐幼帝的。 楚浔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认为这太后一支是暗中对手,可是如今看到太后唯唯诺诺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掌权之人。 此时大总管再次开口:“快些带回去吧。这几日好好学学说话,要不那戏真是看不了了。” “真看不了了……”木偶皇上还是重复。看来他应该是多年被这个大总管训练,鹦鹉学舌一般被人操控,实实在在是个傀儡。 太后也知道事关重大。她低头应道:“看戏那日哀家就坐在陛下身后,保准一句话都不让陛下说。全由大总管掌控。” 大总管这才满意点头,径直带着几个太监往远处走了。 那太后也自知无趣,挥挥手示意步辇继续走。 “母后,朕要看戏……”皇上还是撒娇。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一路走着不再说话。 一行人终于消失在长廊尽头。楚浔提着一口气跃到房梁上。胸口还是刺痛,但是他不能再耽搁,忍着痛一路狂奔。 太医赶到内廷的墙根下时,汉西王已经含笑负手而立,像没事人一般了。 “王爷到底是哪里不得劲,容老夫来号号脉?”太医也知道楚浔身份尊贵,毕恭毕敬的问。 楚浔略带歉意的摆摆手说:“本王已经无妨了。刚才兴许只是内急。” 大夫端详着他的脸色,皱皱眉说:“王爷这脸色实在不妥。不如还是让老夫看看吧。” 楚浔把手缩进袖子里连连后退道:”本王确实没有大碍,无需劳烦先生了。回头烦请公公把先生的名号告知本王。本王出宫后必有重谢。先生费心了……” 老太医见他执意不肯,也不敢勉强,只好点头道别,拎着药箱子走了。 小太监见楚浔无碍,倒是松了口气,继续在前面带路。没一会就来到一处打扫干净的内院。 这院子不大,倒是一应俱全,不知原来是哪个妃子的冷宫。 小太监吩咐院子里的宫女烧水铺床。楚浔坐在案几旁有一搭无一搭的问:“我记得十几年前这宫里的总管是魏公公,如今他老人家可还安在?” 第138页 小太监想了想,摇摇头说:“回王爷的话,我入宫的日子短,没见过魏公公。现在的大总管是胡公公。听说是宣仪四年就上任了,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 楚浔抿唇拿起茶杯,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宣仪四年正是老王爷遇刺那年…… 这一日深夜,打更太监从院落的墙根下走过。楚浔在床帐中辗转,再一次满头虚汗的醒来。 他定了定神,隐约听得是三更了。 楚浔按着胸口微微调整身子,无声的叹口气。他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是睡着了,其实不过昏沉了半个时辰。这觉看来是睡不成了。 楚浔侧过身子,摸索着枕头下的瓷瓶,合着眼调息。胸口里的滞闷并没有随着他转醒而减轻。 他掏出瓶子摇了摇,听得出里面的存货不多了。今日用了轻功,一直靠药顶着,眼下是不能再吃了。 既然睡不着,楚浔索性使劲按揉了几下胸口,慢慢坐起来。 床帐刚一掀开,就有小宫女迎上来。 “王爷可是要什么?奴婢去拿。” 楚浔望着面前陌生的面孔,不耐的挥挥手说:“屋里有些热,本王出去透透气。” 他说着慢慢起身。 那宫女还是要跟出来。 楚浔极不舒服,自然没有耐心。他冷冷道:“不用管我,你早些睡吧。” 小宫女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没敢再跟来。 楚浔披着中衣,缓缓跨出门槛。 院内种了竹子。抱厦底下的一盏油灯把竹林照得暗影重重。 楚浔拾阶而下,先是来到竹林里的暗处,扶着灰墙,一手用力按揉胃腹。 这皇上对楚浔也是用心招待。一日三次正餐几次点心,源源不断的端来。 楚浔哪里有胃口,却又不能一口不动。这些吃食虽是精致,可是对他来说还是肥甘厚味。 到了夜间,这些饭菜横在心口里,越发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几番折腾,楚浔终于把胃里吐了个干净。他怕惊动看守他的人,极力压制着声音,头上渗出层层冷汗。 脚步虚浮着来到石桌旁。一壶冷透的茶还留在桌上。楚浔自己斟茶漱口,掏出帕子擦擦唇边。 月色清凉如水,洒在眉间。楚浔举头望月,心中怆然。 他不知道在九泉之下的父王看到今日的情景,会是如何感伤。 汉西王一支忠君报国,父王更是精心辅佐当今圣上。他又如何能料到,堂堂一国之君被人如此羞辱掌控,这大齐已经落入宦官之手,暗无天日了。 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楚浔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复仇大业。他想要为父王讨一个说法,他想要实现老王爷未尽之事,他想要改变汉西王一脉的厄运,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篡位夺权,掌管天下事。 他拖着这样的身子,让秦川大地海晏河清,让汉西百姓安居乐业,已实属不易,可是今日的所见所闻,让他心中万分不安。 想到京城外的万千游民,想到沿途失地逃难的百姓,他真的能做到偏安一隅吗? 楚浔低下头默默闭上双眼。头顶上的高墙困得他透不过气来,可是他的脊背却越绷越紧。 再抬眼时,楚浔的眸子里已是一派清明笃定。 以他的轻功,这高墙并不能困住他。既然要冲破这重重宫闱,不如索性把天捅个窟窿!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也打算干一票大的。 第79章 搭台唱戏 初秋的院落里,晨风已经有了凉意。 宫女小秋端着冒着热气的铜盆闪进门。 走到床帐边,她放下铜盆,掀起重重的锦帘。 “王爷……”小秋轻唤一声,下意识的住了声。 她其实并不想叫醒床上的人。只见楚浔侧躺在枕龛中,蜷缩着,似是睡的极不舒服,轻轻促着眉头。 小秋的眼神落在楚浔洁白如瓷的鼻翼上,还有那漆黑翕动的睫毛。 想来她在这深宫里虚度了这么多年,连主子也没见过几个。本以为就此要被打发出去,没曾想有幸伺候这么个如画如仙的王爷。最妙的是,宫里都在传言,这王爷未曾婚配,而且恐怕一时半会出不了宫了。 想到这里,小秋忍不住脸色绯红,看得更加入神。 只见楚浔的两颊各有一抹淡淡的粉红,嘴唇有些干裂。他在枕龛中微微辗转,张了张嘴,含糊的说道:“巧儿……” 小秋没敢答应,有些无措的看着楚浔。 那人继续喃喃叫道:“巧儿……水……” 小秋知道他这是渴了,连忙起身端了茶,急急的回转回来,掀开帘子刚要把茶水递到楚浔唇边,腕子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紧接着,一对冷若冰霜的眼睛直视着她。 “王……王爷,您醒了!”小秋慌乱的问。 “谁让你进来的!”楚浔嗓子有些沙哑,低沉中带着愠怒。 “我听见您说口渴,所以给您端茶来了。“小秋赶忙解释。 楚浔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茶杯,并没有接,而是松开她的手腕,一把甩到床边。 小秋见他没有要喝茶的意思,又起身端过铜盆说:“我伺候您梳洗吧?” 楚浔看看铜盆,又抬眼看看天色,淡淡的问:“几时了?“ “快亥时了。” 楚浔扶着床栏杆慢慢起身,坐起来是合着眼稳了半晌才敢睁眼。 第139页 “戏台那边有动静吗?”楚浔哑着嗓子问。 小秋一听“戏台”二字,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说:“可热闹了。程家班真是名不虚传,戏台搭的和金銮殿一般。那些个伶人林林总总来了好几车!” 楚浔苦笑,这宫女也是口无遮拦,程破空的戏台再华丽也不能比作金銮殿呀。这是把戏子比皇上,还是皇上比作戏子呢? “你把盆放下吧,我自己来。”楚浔冷冷看了一眼小秋说。 小宫女心中再次失望。这汉西王来了多日了,从来不让人近身伺候。她多么希望楚浔能多睡一会。睡着的汉西王看上去才不那么清冷。 楚浔并不关心这个宫女的所思所想。他只是抬起手自己拿起手巾,拧干了,自顾自的净面。 小秋在一旁冷眼看着,能感觉到他一下下窘迫的喘息,那十只纤长的手指浸在水中时,不知为何在微微发抖。 “王爷,您的手怎么直抖,可是哪里不舒服?”小秋关切的看楚浔的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妥。 楚浔却是眉头都没挑一下,只是淡淡说道:“你看错了。” 小秋自知无趣,只得收声,起身站到了一旁。 梳洗完毕,有小太监来院子接楚浔。今日是先帝冥寿,又赶上楚浔与另几个藩王赴京。圣上为了彰显自己忠孝爱臣,特意请了程家班进宫搭起了戏台。 这戏台设在后花园中水榭里,离楚浔住的冷宫颇远。 皇宫里只有皇家能坐辇,群臣一律徒步。楚浔虽贵为摄政王之子,是汉西藩王,也不能逾越。他跟着领路的小太监,静静的走在金墁砖上。 前面的小太监刻意放慢脚步,不时回过头来等楚浔。 楚浔揣着手,忍着头晕吃力的走。他几日未服药,胸口一日闷过一日,今早起来又犯了头晕的毛病,眼下看那红墙碧瓦都是旋转的。 “王爷,要不我背您吧?”小太监不无担心的问。 这里没有人看见,太监背王爷也不算坏了规矩。这汉西王脸色惨白,怎么看怎么像风一吹就要倒。 楚浔勉力笑笑摆手说:“谢公公费心了。今日起晚了没吃早饭,有点没力气。容我……歇一下就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扶住墙壁,把身子靠在砖墙上急喘。 晕眩间隐隐听到吊嗓子和丝竹声。抬头一望,高墙后已经能看到七彩的戏台一角。 楚浔提起一口气,咬着牙说:“走吧……” 太监带着他绕过影背,楚浔低声交代:“我去戏台后面看看,一会儿自己入席。公公自己回去就好。” 小太监想了想不敢反驳,刚刚点头要离开。 身后突然有人喊道:“前面可是浔儿?” 楚浔回头望,只见两个身着蟒袍的老者走近了,有些面熟。再仔细一想,应该是皇上的两个叔父,裕王爷和静王爷。 楚浔转身回礼:“楚浔见过两位王爷。” “哎呀,浔儿和你父王当年可是一模一样呢。咱们的席面在一处,正好叙旧呢。” 两位王爷盛情邀请,楚浔用余光望望那近在咫尺的戏楼,虽是不舍,却只得跟着两个王爷往另一边走了。 正午时分,大戏开锣。程破空的徒弟唱了几出热闹的折子戏。席间也是酒过三巡。 裕王爷看了一眼伏在案几上的楚浔,讥笑着朝着静王使了个眼色。静王也是一脸不屑。 “汉西王这酒量可是难以和摄政王相提并论呀……”裕王爷笑道。 楚浔在案几下紧紧攥着拳头,好不容易忍过了又一阵心悸,才缓缓抬起头来抱歉道:“浔儿偏居永安,不理时政,没怎么历练过,哪里敢和父王的酒量比。” “那也不至于三杯就醉了呀……”静王唇角似笑非笑。 楚浔喃喃摇头说:“可能陛下赐的酒太烈了吧。” 话音未落,心里又是一番滞闷的痛,楚浔知道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 此时静王望向空空荡荡的主座,似有难言之隐,想说又不敢说。 楚浔却是感叹道:“陛下真是勤勉,每晚我路过御书房,都是掌灯到深夜。昨夜陛下一定是批阅奏折太过劳累了,今日的大戏都错过了。” 欲王尴尬笑笑,心想那傻侄子斗蛐蛐才是真勤勉。 静王赶忙打岔说:“听闻奕王上京,要重审莺歌儿当年的案子?可是有什么新线索吗?” 楚浔含笑,刻意提高声音说:“案子里的一个稳婆翻供。口供里说莺歌儿姐姐是先中了暗器才坠崖的。这案子要在大理寺重申。” “哦?” “啊……” 两个王爷两脸惊诧。周围人不约而同看向楚浔。 “这么要紧的事当年为何没有审出来?可是中了什么暗器?” 楚浔就等着他们问这个问题,他看看左右,刻意犹豫了一下说:“中的是梅花烙,所以……才被压下来了。” “梅花烙!”两个王爷倒吸两口冷气。 这梅花烙是宦官的独门秘籍,从不外传,世间精于此术的统共没有多少人。 王爷们并不惊讶太监用此方法除掉汉西王府的人,他们惊讶的是这事怎么能被楚浔知道了,而且如今还被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更糟的是,现在这案子的卷宗就放在大理寺。 楚浔暗笑,他们还不知道如今京城争相传阅着话本,把楚家的案子添油加醋都写出来了。 第140页 楚浔故意忽略两人尴尬的神情,面露悲伤以袖掩面道:“可怜那莺歌姐姐当年已经怀有身孕,却被人加害,一尸两命。老奕王痛失爱子爱孙,哪里肯罢休,这一次一定要审个水落石出。” 他的尾音故意拖长,周围的皇亲国戚当朝重臣都能听个大概,无不惊愕失色。 裕王静王脸上阴晴不定,两人不约而同的干咳。此时戏台上的帘幕再次拉开,锣鼓点越来越急。 “程老板亮相了!”静王指着戏台岔开话题。 大家终于有了台阶。忙不迭的看向戏台,不再继续谈论刚才的案子。 楚浔目的已经达到,心中松了口气,他和裕王道别,只说是不胜酒力先回去休息。 大家乐得他赶紧离开,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 楚浔离了席,跌跌撞撞绕过水榭。眼前的景物时隐时现。好在此时程破空上演长生殿,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戏台吸引。 他拼尽力气寻到后台。看门的小孩子以为这醉汉寻错了地方,欲要上前阻拦他。 楚浔已经站立不稳,窒息感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此时后台深处一个小小身影冲了出来。那身影明明是男孩子装扮,却长了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庞,一双杏眼漾满了焦急。 楚浔朝着那身影贪婪的伸出手,眼前虽然越来越暗,心中却升腾起一股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能看到来人在唤他,只是耳中已经听不到了。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小手时,楚浔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朝着面前的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赶紧写,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发了。 第80章 生旦净末丑 乔巧儿为了今日能混进戏班,特意装扮成丑角。她没穿戏服,但是鼻子眼睛间画了白色的勾脸。 眼下她抱着楚浔,瘪着小嘴,眼泪把勾脸都哭花了,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她紧紧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三下五除二把他摸了个遍,粗粗一算,这人至少瘦了三斤。 她预想到楚浔在宫里会吃苦头,可是没想到能吃这么大的苦头,这心胸狭窄的皇帝一定是几日没给他吃饭了。 楚浔还是昏迷不醒,后台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一个黑白脸的大花脸。这人从大胡子底下掏出几个药丸,二话不说就塞进楚浔口里。 “杜大夫,王爷这是怎么了?”巧儿含着泪问带着戏装的杜仲。 “还能怎么了,这么多天没吃药,心脉淤塞,血气淤结,不晕过去才怪呢。”杜仲一面说一面掏出银针来。 “你拿帕子给他放在下巴上。”杜仲命令道。 巧儿不明所以,只得照做。 杜仲手起针落,没两下把王爷扎成了偷瓜獾。拔了针后又是一阵索命似的拍打,弱不禁风的楚浔终于颦着眉头哼了一声,一探身呕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巧儿知道帕子的作用了。 “哎呀!”巧儿惊叫。 杜仲瞥了她一眼解释道:“血脉总算通了。” “爷!认得我是谁吗?”杜仲没好气的朝着楚浔叫。 楚浔睁开迷蒙的眼看了看眼前人,轻轻点头,用气音说:“屠岸贾……” “呸!你才是奸臣呢。”杜仲恨道。 巧儿倒是松了口气,楚浔有心情玩笑的,看来是缓过来些了。 她用帕子帮楚浔仔细擦拭嘴角,轻声打趣说:“屠大人为了给爷制丸药,好几夜没合眼了。” 楚浔抬眼看看杜仲的眼睛,果然一片通红。想来自己被软禁,无法服用汤药。杜仲知道今日是难得一见,一定要给他准备充足的药品,这几日忙着把汤药制成便于携带的丸药呢。 “杜先生费心了……”楚浔轻轻弯了嘴角说。 杜仲“切”了一声,掏出一小瓶药塞进楚浔怀里。 此时巧儿在他耳边轻声问:“好些吗?能起来吗?” 楚浔探身试了试,又是一阵心悸袭来,脸色重新白了下去。 “别动,我背你。”一个苍髯灰发的老生跑来,背起楚浔就走。 楚浔一上那宽阔的脊背就知道来者何人了。看来今日大家是有备而来,他身边的一干人等全都扮成戏班的角儿混进来了。 他任由陈峰背着。杂乱无章的心跳总算踏实了些。 陈峰把他背进了一间狭小的隔间,看那铜镜衣龛,这里应该是程破空上妆的地方。 这里没有床铺,只有一张长椅,楚浔半卧着,伸手叫:“巧儿,让我靠一靠。” 巧儿侧身坐在椅子上,那楚浔一头倒过来,竟然毫不顾忌的直接躺进她怀里。 巧儿只当他是难受得坐不住,搂得越发紧。杜仲陈峰自觉没法看,纷纷躲了出去。 隔间里只剩下楚浔和巧儿两人,楚浔抬起头,视线里是巧儿光洁的下巴。他抬起手掐了掐,又无力的垂下。 “丫头,你一个人在路上,一定吃苦了吧?” 巧儿一听他这么问,越发觉得心疼。他在如此境遇里,还惦记着自己。 小丫头用下巴使劲蹭那人的额角,摇头道:“爷净瞎操心。巧儿这几日办了件大事呢。” “嗯?什么大事?”楚浔饶有兴致的问。 “我去监里探了爹爹,知道了一个线索。那京兆府尹遇害时,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第141页 “是什么味?”楚浔坐起来些问。 “是牛鞭的味道。还有……”巧儿卖关子。 “还有尿骚味,对不对?”楚浔冷不丁的说。 巧儿一惊,凑到他脸前问:“爷你难不成是神仙吗?” 楚浔无力的笑笑答:“因为我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是……”他也卖上关子了。 “是太监!”巧儿忍不住抢白道:“我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两种味道会混合在一起,后来才明白,有的太监去势的时候被下了狠手,连小解的那个东西都割了,身上总有一股尿味。” “那牛鞭的事你也明白?”楚浔能坐起来了,搂着巧儿笑着问。 “嗯……”巧儿脸不红心不跳的答应:“这些个宦官去了势还贼心不死,还想要快活一番,死马当活马医,只能靠牛鞭……顶一顶!” “呵呵……咳咳……”楚浔笑的直咳嗽。 他戳了戳巧儿的额头问:“这也是你验尸的时候学的?” 巧儿摇头说:“是后来爹爹告诉我的。” “你爹爹……后来?”楚浔颦起眉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巧儿。 巧儿含笑点头说:“我把叔叔换到大牢里,把爹爹救出来了。这案子要想翻供,爹爹的口供最重要,必须保他性命。” “你叔叔?” ”没事。他吃了哑药,又和我爹爹长得像,不会有问题的。” 见惯大风大浪的楚浔此刻也有些愣了。 “乔巧儿,你可真是个狠人呀!”王爷由衷感叹道。 巧儿给他揉着心口解释:“叔叔知道京兆府尹一案的利害关系,特意跑到京城来抓我。我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的。” “这还叫下策?本王真是自叹不如呀!”楚浔叹口气,唇角又弯起来说:“还欠你叔叔一份聘礼呢!” “爷想想办法保他的性命,就算给他的聘礼了。要是实在不行……就把聘礼给他烧过去吧……”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门口的帘子突然一掀,帘外露出光彩熠熠的一张脸来。凤冠霞帔的贵妃唱完长生殿下台来了。 “破空哥!”楚浔叫着就要起身。 程破空一个闪身进来,扶着楚浔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他。 “我没事……”楚浔眼里有千言万语。 程破空还是不放心,仔细的看他的脸色说:“你可别有什么三长两短。晚娘如今是一点惊吓都受不得。” 楚浔觉得他话里有话,一旁的巧儿但笑不语。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程破空试探道:“晚娘怎么了?是不是……” 程破空笑得惊艳绝伦。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说:“晚娘有喜了。她本来也要跟来。我怕宫里有人认得她,才把她留在城外的。” “我……我要当舅舅了?”楚浔激动到语无伦次,又抓着程破空的衣襟问:“晚娘这个时候怎么能乱跑?快些送她回定边去呀。” “你别急,她只是对你放心不下。等你出了宫见到你自然就会踏实回定边去了。”巧儿劝道。 “我要当舅舅了?不行,这孩子得收在我名下才踏实。当着别人要叫我爹爹的。”楚浔开始胡言乱语,一激动,又有些气急。 杜仲凑过来摸他的脉,又给他塞了一颗药丸,隐隐叹了口气。 “爷,一定要留在宫里吗?今日趁乱和我们出去如何?”巧儿看着楚浔面白唇青的样子实在舍不得他。 ”傻丫头,那不是白折腾了!”楚浔笑笑握住她的手,其实他何尝舍得身边人。 楚浔想了想又看向众人说:“宫内的事……有些始料未及。当今圣上只是傀儡,背后主使是大内总管胡公公。这些个皇亲国戚都被他控制得死死的。” “啊!”众人齐呼。 “所以……巧儿,你出去要帮我办一件事。”楚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巧儿说:“去京西大营,把这封信交给大哥。” “我去就好,何必劳烦巧儿?”陈峰先抢着说。 楚浔摇头道:“如今我们要步步小心,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你们都是我的身边人,周围眼线太多。只有巧儿不会引人注意。” “好!”巧儿痛快答应,又问道:“爹爹还藏在京西大营,下一步如何办呢?” “容我出宫去再从长计议……”楚浔淡淡的说。 巧儿还欲再问,可是转念一想,楚浔如此笃定自己能出宫,那一定是胸有成竹,自己又何必赘言,惹得他分心。 此时楚浔已经在陈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巧儿知道他这是要回去了,忍住满腹牵挂走到他面前,仔细的为他抚平华服上的皱褶。 玉冠、长簪、宽袖、锦带……每一样都在巧儿的手下规整有致,巧儿用一丝不苟的衣饰掩饰他的憔悴。 楚浔任由她整理,半合着眼调息。待到巧儿停下时,楚浔再次睁眼,眼眸中已是一派淡定从容,透着挥之不去的威仪。 巧儿不敢多语,生怕儿女情长牵绊了他。那人捏捏女子的手,抱拳向众人深深行礼,然后悠悠转身,不带一丝犹豫的离去。 第81章 监考老师 转眼已是九月初二,京城里寒意料峭,繁露已成霜。 天刚蒙蒙亮,一队书生走在宫城里有些湿滑的金砖路上。大家各自忐忑,不敢言语。高墙下只有杂乱的脚步声。 新科贡士陈湘走在队伍末尾。这一科里他年纪最小,个子也最小,紧赶慢赶才能追上大家的步伐。 第142页 趁着礼部监考官不备,贡士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头接耳。 “哎,听说了吗,这一次殿试,由汉西王亲自巡考。” “这可怪了,按说这巡视官只派礼部的一般官员就好,今日怎么会由藩王作巡视官?” 陈湘沉默不语,他是心知此事缘由的。 贡士毕竟是全国出类拔萃的人才,其中也有人参透了其中的奥妙。 “我看呀,眼下汉西王的几个官司闹的满城风雨,百姓们都在议论这汉西王与万岁是貌合神离,针锋相对,圣上一怒之下干脆把汉西王扣在宫城里。民意滔滔,皇上不得不给汉西王安排点事下让他抛头露面,向天下昭告他们君臣相携,一派其乐融融。”一个考生大着胆子说。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只有一个徽州的贡士名唤夏禹的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陈湘在上京的路上就与夏禹相识。他忍不住碰了碰夏禹的手肘低声问:“夏兄为何如此愀然不乐?既已进了殿试,好歹是有功名了。夏兄还非要状元及第不成?” 那夏禹回头望了一眼陈湘,淡淡摇头道:“有功名又如何?即使及第……尔等又能为百姓做什么呢?” 陈湘不明所以,再次直望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悲怆决绝。 陈湘被那眼神激得打了个冷颤,不敢再问。夏禹回过头去继续赶路。 此时幽居深宫的楚浔已经梳洗完毕,正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养神。 一个小太监溜到门口,偷偷朝宫女小秋招手。 “公公可是来接王爷的?”小秋站在院门外小声问。 小太监点点头,又扒着门望向院子里的楚浔问:“王爷今日精神可好些了?” 小秋点头说:“比前几日好了些……” 话音未落竹椅上的人掩着口轻轻咳嗽起来,小太监再一仔细看那人的侧颜,在秋日的暖阳下白到透明一般。人是真的仙气十足,可是也实在太孱弱了些。 “这哪里是好些了,我看着如纸糊的一般。我们大总管实在是不放心,让我嘱咐你瞧仔细些。总是这么病恹恹的,可别死在宫里。”小太监不客气的撇嘴说。 小秋吓到慌忙摇头道:“公公可别吓唬我。我瞧着王爷这几日也就是胃口不太好,别的倒也还说得过去。” “这王爷也是,既是身子不好就让太医来诊治一番。” 小秋摇头说:“这一院子的人都近不了身,谁也碰不得。” 小太监的怨气越大的大。他狠狠的说:“若是安心将养也好,他老人家又去圣上面前请事项,非要抛头露面不可,这可好了,大总管给他发配了这个巡考官的是下,一去就是一天,让我们当奴才的也捏把汗。” 小秋只是个末等宫女,哪里敢品头论足。她缩缩脖子问:“是不是到时辰了?我去叫王爷吧。” 小太监撇着嘴点头。 小秋跨进门槛,还没走到近前,楚浔已经睁开眼回头。 “王爷动身吧。前殿的公公来接您了。”小秋福了福说道。 楚浔“嗯”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直起身子的时候微微吸了口气。 “王爷可是不舒服?”小秋关切的问。那人这几日半夜里要手炉,一直揣在肚子里,十有八九是胃腹不舒服。 楚浔无声的摇摇头,径直往外走。 他吃的药剂伤脾胃,平日里有杜仲给他调养还好些。如今杜仲不在身边,他一味的压制心疾又多服了些药,赶上这几日天气转凉,犯了胃疾。 小太监接上楚浔,立刻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面孔,弯着腰带着楚浔往奉天殿去。 到了大殿里,鸿胪寺的官员已经布置完毕,上百个贡士站在丹犀的东西两侧,黑压压一片。 楚浔今日为巡考监,坐在上座,大殿外文武百官按常仪侍立两侧。 楚浔望向这些日后的国家栋梁,果然是个个风华正茂,朝气满满的。其中一脸稚气的陈湘站在角落里,两只眼睛灿若星辰,忍不住朝着哥哥笑。 楚浔压下心中的笑意,看向远处的一排排侍卫。 今日殿试是大礼,陛下会亲临赐策题。每一次殿试大礼,禁军都会请京营兵将增援。贾迪已经官至京营副将,肯定能进宫巡守。 此时大殿鸣鞭,百官叩首,鸿胪寺官站在薄纱帘后,请陛下升殿。 皇上今日着衮服朝冠,威坐帘后。鸿胪寺官从皇帝手中拿了策题,转至前殿。各考生三拜九叩领考题,那帘后的皇上一言不发,看不清神色。 殿外百官一到开考就可退下。楚浔瞥见那皇帝也想起身,被身后的手生生摁下又坐回来。 这殿试要考一天,说是陛下亲临,其实皇上只是来点个卯。考前发策题,考后收考卷而已。 题一发下来,皇上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楚浔作为主巡官,其实也就是装装样子,鸿胪寺派了那么多官员监考,谁也不敢造次。可是今日因为有陈湘在殿上,楚浔一直没有离开。 到了中午,光禄寺造办午饭,楚浔还和考生一起用饭。 陈湘的文章本已经写了七七八八,拿着馒头急急的咬了几口要接着答题。此时远处执筷的楚浔不经意看过来,他看看左右,确定无人注意,才望着陈湘举起修长的手指,在唇边轻轻一抹,示意陈湘嘴上有东西。 第143页 陈湘赶忙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边,果然有馒头屑粘在嘴边。孩子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又直直的望向哥哥。 楚浔的手没放下,而是在腮边轻轻划了划。 陈湘心中立时一暖,他们小的时候一道玩耍,每到陈湘输了游戏耍赖打滚时,浔哥哥都会轻划脸颊说“羞羞”。 时过境迁,少年已是不扶自直,楚浔更是人前呼风唤雨的藩王。可是在陈湘看来,他的浔哥哥还是那个与他对枕畅谈,投壶射覆的哥哥。 吃过午饭,楚浔有些坐卧不安。他胃里一阵一阵痛得紧,一时缓解不了,只能离席回房休息一会。 回内院的路上,远远看到一队侍卫迎面走来,那领头的身影再熟悉不过。 路过巡视的贾迪时,楚浔没有停下脚步。兄弟俩余光交错,一样的下颌紧绷,轻抿双唇,目光深邃。 大战在即,此时无须多言,只待战鼓雷鸣,兄弟二人内外呼应,攻下这关键一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0 14:22:53~20210812 08:2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莳刈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行刺 楚浔再次回到奉天殿时已是酉时。他小憩了一个时辰,胃疼稍缓。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因为大战来临之前太过紧张了。他面上虽然不会显露,这不争气的身子却交了底。 楚浔进了大殿第一眼当然是看向陈湘。小孩已经收了笔墨,卷子摆在面前了。 考生们参加殿试时是自带笔墨和砚台,宣纸是由鸿胪寺提供的。陈湘的这套上好的湖笔还是楚浔为他亲自选的。陈湘宝贝似的装在布袋子,揣进怀里。 没一刻的功夫,御驾再次亲临。所谓作戏要做全套,皇上开卷的时候来一趟是为了表明亲赐考题,收卷的时候亲临是为了代表御笔亲批试卷。其实楚浔都怀疑这皇上是不是认识字,他哪里知道今日是在忙活什么? 皇上登上宝座,鸿胪寺官员收齐考卷交给巡考主使楚浔。楚浔把一摞墨迹未干的试卷放进紫檀木箱子里,贴好封条,绕过纱帘,一步步朝皇上走去。 这皇上比楚浔年长几岁,面皮是未经阳光的青白,鼻阔口方,两只眼睛离得很远。他坐在宝座上吸了吸鼻子,直愣愣的看向走近的楚浔。 此时皇帝的宝座后空空荡荡。这些个宦官知道楚浔要走到帘子后,临时躲开了。 楚浔双手捧着箱子深深行礼,低头把放着试卷的檀木箱放置在皇帝面前的镀金案几上。木落金盘,发出一声脆响,不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铁器碰击声。 “有刺客……”一道凄厉的喊声划过夕阳余晖。 楚浔瞳孔紧缩猛的的抬头,只见大殿深处几个黑色的影子像鬼魅般划过,在追赶着几个个子矮小不男不女的人。领头的一个身穿真青金虎袍,正是那大总管胡公公。 “来人呀……”胡公公一面包头鼠窜一面尖声叫着。 一时间宫中禁卫呼啦啦围拢上来,还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只是并没有人忙着护驾,这些个侍卫都在全力保护胡公公。 那傻皇帝先是愣愣的看向刺客,当他见到刺客手中闪着寒光的宝刀时,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楚浔紧锁眉头。用身子护住皇帝。引着皇帝和一众考生往丹犀后面藏。 楚浔从暗处偷看那三个黑衣人。只见这些人身轻如燕,在大殿内翻飞,一会攀爬在柱子上,一会儿跃到斗拱上。底下的侍卫虽多,可是只能抬头仰望,完全占不到先机。其中一个刺客是用暗器的高手,他射出的银刀擦着胡公公的鬓角而过。 大殿一时间内乱作一团。可是这胡公公也是身经百战,他大喝一声“布阵……”,身边几十个侍卫立刻把他围成个铁桶,每人都举起手中的宝刀,在头顶上用刀形成一个盖子。暗器还是偶尔能击中几个侍卫,可是很快又有新的侍卫顶上来。这胡公公躲在密不透风的盖子下,毫发无损。 沙漏点滴不歇,刺客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大殿外密密麻麻的赶来更多增援。楚浔知道,他已经没有机会杀掉这狗宦官了。 大殿外的石阶下一个壮硕的身影风驰电掣的赶来。那人一面跑一面从身后拿出弓箭。 楚浔知道这是贾迪赶来了。他们商定的计划是先尝试刺杀胡公公,如果成事,大仇得报,大齐江山归于楚家。如果失败了,就由贾迪出面,射杀三个刺客,借此得到胡公公的信任,争取进宫担任禁军统领。 殿内还在缠斗。身旁的皇帝抱着头叫喊着“娘亲”,衣襟下面已经湿透了。 一众考生无不错愕。他们没想到自己寒窗十载,誓死效忠的君王竟然是个傻子。 就在众人胆战心惊之时,一支冷箭如风般飞入大殿。只听得一声惨叫,一个黑色的影子跌落。 众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个、第三个刺客也跌落地上,身下殷出鲜红色来。 “京营副将贾迪护驾来迟……”手握弓箭的贾迪高喊着跑进殿内。 他先是跑到刺客跟前,把人翻过来探鼻息。 “可有活口?”胡公公从铁桶内伸出头来尖着嗓子喊。 贾迪回过头来摇头道:“回大总管,这些人都是死士,事先服了毒药的。” 第144页 胡公公脸色铁青,身子仍是忍不住发抖。 楚浔见胡公公没有查看尸体,稍稍松了口气,他动了动身子回头。就在他看向身边众人时,突然觉得有人一跃而起。 只见考生夏禹怒目而视,抓起自己的砚台,猛的朝着坐在地上的皇帝砸来。 楚浔练过轻功。反应比常人要快得多。他眼睛扫过那砚台,知道所剩时间已不多。 有那么一刻,楚浔觉得这皇上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这种想法转瞬即逝。他想起当年父王是如何呕心沥血辅佐皇帝的,父王的死何尝不是为了这傻皇帝。若是今日自己由着别人刺杀皇上,大齐必将大乱,日后他盖如何面对老王爷? 想到这里,楚浔一个凌风云步划过去,大力推开吓傻了的皇上。 那砚台本是朝着皇帝不太好使的脑壳而去,楚浔推开了皇上,只觉得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猛的砸入肋下最柔软的地方。 他身形一顿,站立不稳。此时皇帝被他推到一边,半伏在地上。皇上的靴子正好绊倒楚浔,那人摔倒在皇上身边。 夏禹见砚台没有砸中皇上,立刻一个饿虎扑食朝着皇上的脖子袭来。 “你这是做什么?”楚浔拼力架住夏禹的手,厉声喊道。 “我要杀了这傻皇帝,为我一家十六口报仇。” 夏禹一面喊着一面要掐住皇上的脖子。楚浔护住皇帝,飞起一脚踹向夏禹的胸口,用尽全力把那人踹出几步远。可是这一脚踹出去,脏腑里突然爆发出剧痛来。楚浔闷哼一声,眼前发黑,下意识的蜷缩起来。 眼看夏禹要再次扑来,身后的陈湘一跃而起,从背后死死抱住夏禹。 “夏兄你这是疯了不成?”陈湘想不明白,寒窗十载不就是等的今日,这人怎么会疯癫至此,不光是功名,连性命都要断送了。 “你让我杀了他。徽州水患,死伤无数。我们全村淹死一半,饿死一半。他们却在京中歌舞升平。”夏禹撕心裂肺的喊着。 楚浔忍住剧痛勉强坐起来,一字一顿问:“可是你如今已有了功名,有朝一日是可以赒济百姓的。” 那夏禹如歇斯底里一般朝着楚浔喊:“有了功名又如何?百姓遭难。到了徽州知府手里,死伤数目先删去一个零。到了皇帝手里更是连零头都没有了!身为一国之君他应该知道,死伤万人,要紧的不是一万这个数字,是死人这天大的事发生了一万次,他们这些人在乎吗?” 一众考生怔愣的望向夏禹。这些一心报效大齐的读书人悲怆难言。他们此刻终于明白,明明金榜题名在即的夏禹,为何要冒死弑君了。 楚浔心下凄凉,可是很快被肚子里的剧痛淹没。他隐约觉得贾迪朝着他们跑来,几个侍卫三下五除二拿下夏禹。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了。 “陛下……王爷……可无恙?”贾迪有些语无伦次,嘴里喊着陛下,却跪在了楚浔面前。 楚浔张了张嘴,抬眼看向陈湘。他吃力的说:“护驾……把……贡士送走。快!” 贾迪见到楚浔涣散的目光也心急如焚,可是他也立刻明白了楚浔的用意。陈湘年纪小,在这种时刻很有可能因为牵挂楚浔而暴露身份。 他虽是放心不下楚浔,却还是立刻起身,喊人把傻皇帝带走,自己则是亲自护送一众考生离开。 陈湘也看出楚浔的面色不对。他哪里肯走,满眼都是哥哥,口中叫着:“王爷护驾受伤了!” 贾迪眼看弟弟要失控,不得已只能用了蛮力。他架住陈湘,用胳膊阻挡他往回看。 “让我回去,王爷……”陈湘带着哭腔喊。却是身不由己,被贾迪架走。 楚浔眼看陈湘一众人走远了。终于卸了力。他再也忍不住,用颤抖的手撑在金砖地。一探身,压制在胃腹里的血腥冲口而出。 地上顷刻间溅落了大片的猩红。有人闻声跑过来,叫嚷着宣太医。 远处的陈湘隔着人群看到楚浔半跪着,一口口的鲜血涌出来。 “啊……”陈湘的泪水冲出眼眶,绝望的叫着:“让我回去!” 贾迪强忍着泪水,拼命抱住失控的弟弟。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脑海里全是猩红满目。 他第一次怀疑,让幼弟拼着孱弱病体承担重担,到底值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2 08:29:36~20210813 14:1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兔 20瓶;h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见死不救 京西大营的伙房里,月光散满干草垛。乔巧儿擦了擦汗水,望着面前血肉模糊人事不省的三个黑衣人。 小丫头再次俯身看那三人皮肤的颜色,抬起头肯定的说:“没死透,可以用解药了。” 一旁的杜仲松了口气。看活人他在行,看死人或是半死的人……他真是甘拜下风。 杜仲拿出事先制好的解药给那三个人塞进口中。这三人是奉命进宫行刺的轻功高手。他们事先服了药,关键时候药性发作可以装死。 贾迪箭法极准,他射中的都不是要害,只是看起来血流满地。这三人假装事透,才得以被送出宫。 眼看三个刺客服了药,巧儿稍稍放下心来。她独自步出柴房。一步跨进月光里。 第145页 贾迪还没有回来,宫中的情形不得而知。巧儿今晚右眼皮跳个不停,她心慌得厉害。 “将军回来了!”一直等在外面的陈峰突然喊了一嗓子。 巧儿被吓得一激灵,立刻拔腿就往外跑。 “大哥……”她迎面看到贾迪,忍不住喊道:“事成了吗?王爷可安好?” 贾迪没有说话。他步子虽急,眼神却是恍惚的。 “大哥你说话呀!”巧儿心下一揪,直接拽住了贾迪的袖子不让他走。 贾迪张了张嘴,先是没出声,见到迎面赶出来的杜仲时,一张久经风霜的脸瞬间垮塌下来。 “浔儿他……受伤了!” “啊!” “啊……” 这一下杜仲和陈峰都拽住了贾迪同时问:“伤到哪里了?” 巧儿的大眼睛里漾满了恐慌。她突然不敢听下去了。 “有人行刺皇上。浔儿替他挡了一下,被铸了铁的砚台砸到了肋下。” 杜仲气到怒目圆睁,他失控吼道:“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他用了活血药,一旦出血止不住呀!” 贾迪先是一愣,紧接着带了哭腔点头道:“他怎么不早告诉我!浔儿吐了好些个血,这可怎么是好?” 众人心急如焚,一时间都怪别人没有保护好楚浔。此时却听得“扑通”一声,低头一看。只见巧儿面若白纸,一下子摔坐到土地上,指尖发抖。 “巧儿……”贾迪这才意识到他们三个男人不应该在小女子面前乱了阵脚。 他赶忙蹲下身子安慰道:“巧儿你别急。浔儿当着众人面前救驾。太监们不会置他于不顾。我听说已经宣最好的太医诊治了。” 巧儿此刻颤抖着望向贾迪哀求到:“大哥,有没有法子把王爷接出宫来?我求求你想想办法……” 贾迪稳了稳心神道:“现在只能靠百官相逼。众人都知道浔儿衷心护主,身受重伤。而且……皇上是个傻子的事也藏不住了。我现在就去找破空,让他把消息广传。逼着宫内放人。” 巧儿想了想突然抬起头问:“若是京兆府尹一案翻供,是不是也可以帮王爷?” “那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这个案子指明了宦官作恶。直指皇上身边的胡公公。既然已经挑明了,不如撕破脸!”贾迪肯定的说。 小丫头吸吸鼻子,恍惚的站起身,顾不得拍去身上的浮土,转头就要跑。 “巧儿你去哪里?” “我去找爹爹,明日一早去大理寺喊冤!”巧儿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 乔七自打被换出监狱以后,被安置在西郊一处极偏僻的小院里。他一天到晚忐忑不安又没个人说话,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有人来叫门。一打开门闩果然是宝贝女儿回来了。 ”爹爹,快些收拾东西,明日我们进城。”巧儿一进门就气喘吁吁的说。 “我的祖宗,这是从哪跑来的?一头的汗。”乔七忙着给巧儿端凉茶。 巧儿使劲挥手说:“您别耽搁了。明日我们要去大理寺喊冤。” “啊……”乔七手里的茶壶险些跌到地上。 “闺女,给谁喊冤?” “当然是给王爷呀。这京兆府尹被宦官杀人灭口,就是为了掩盖当年老王爷的死因。我们要去告官,就说京兆府尹不是自尽,是他杀。”巧儿崩豆似的说。 乔七脸上阴晴变换,眨眨眼睛问:“可是我自己逃出大牢,也是死罪,怎么能去自投罗网?” 巧儿跺脚说:“我早想好了。就说他们抓错人了。错把叔叔抓进去。你才是验过尸首的证人。反正叔叔哑了,也说不清楚。” “那……尸首都没了。凭我的证词又能起多大作用?” “爹爹?”巧儿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问:“你是正经衙役。签字画押的尸单都是作数的。” “这……”乔七低头沉思了好一会。沉默半晌才抬头笑笑说:“好,你在屋里等我一下。我去收拾收拾。” 巧儿心下欢喜,连连点头道:“好,我等您。” 乔七搓着手出了屋门。巧儿略微放松下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身后屋门关严,门外传来铁锁撞击门闩的响声。 巧儿先是没注意,直到“咔嚓”一声锁头响起,才惊觉不对。 她奔到门边猛的摇晃木门,果然被锁得结结实实。 “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巧儿大喊。 “巧儿……”门外响起乔七的哭腔:“这别怪爹爹,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我不能带着你去送死。这些宦官阴狠毒辣。爹爹蹲那大牢实在是怕了。” 巧儿还是使劲摇晃木门喊:“这一次不同了。王爷的侍卫会保护我们!” “傻孩子。若是让人知道王爷保护咱们,那更是暗受事主情属,有嘴也说不清呀。巧儿,还不如咱们妇女两个逃到乡下去,安安生生度日。” ”可是我怎么能安生?我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如今王爷身受重伤被困在宫里,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巧儿!”乔七忍痛厉声喝道:“王爷自身难保。京城里的人都说汉西王凶多吉少。我乔七一个人不怕死,可是我舍不得你去给他送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逃,跌跌撞撞逃到隔壁屋子,“哗啦”一声关紧了房门。 博平禁宫深处,静谧的夜被嘈杂的脚步声打乱。 第146页 一个银须驼背的老人家被众人簇拥着跨进斑驳的门槛。 一进屋,只见榻上的人气若游丝,胸前的血迹已经暗沉,唇角却还挂着鲜红。 老大夫轻轻扶着楚浔细瘦的腕子,探了又探。 身旁的一个太监不耐烦的问:“先生可看出症结了吗?王爷到底是伤到了哪里,怎么这血止不住?” 老大夫起身,在楚浔耳边轻轻问:“王爷可容我探探伤情?” 楚浔微微蜷着身子,动了动下巴。 老大夫掀开那人的锦袍,搓热了手往里衣里望。只见楚浔白皙的肋下有大片青紫。 小心的探进手,只稍一用力,那人就闷哼一声,探身又呕出一口血。 一旁的太监恨道:“那考生明显是有备而来,好端端的砚台里加了铁锭,谁受得了?” 老太医点头道:“王爷伤得不轻。公公可容我些功夫给王爷止血?我再开个方子给王爷慢慢调理。” 太监点点头没动。 “公公,老夫要再探探伤情,还要行针,可否行个方便?” 太监想了想,点头出了门。 屋内只剩下太医与楚浔二人。 楚浔眉头紧锁,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老太医弯着腰压低声音道:“王爷可否给老父一个实情。您是不是服了压制心疾的药?这药……可是活血化瘀的?” 楚浔痛得昏沉。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王爷的难处老夫明白。可若是不知实情不敢乱开方子。您放心,这方子上……只提内伤。” 楚浔一顿,勉力睁开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看老太医。 老大夫笑着轻声说:“老夫当年有一个师兄,诨号鹿血,还……和将军汗大皇后有些渊源。” 楚浔一下子明白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老大夫一眼,勉力说:“先生医术高明,全由先生诊治就好。” 老太医了然。点点头,想了又想,提笔开始写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太让人失望了,写文的动力都没有了…… 第84章 登闻鼓 乔七这一夜困守在隔壁柴房。女儿的脾气他最了解。他们虽是小户人家,自己却是极为骄纵这个独生女儿。一辈子敢和她说“不”的时候五个手指都数得出来。况且这巧儿是非分明,极爱较真。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把她锁起来,根本拦不住她。 眼看夜深人静,隔壁的巧儿叫声还是一阵高过一阵,乔七心里惊涛骇浪,又无计可施,只好捂住耳朵装听不见。 乔七毕竟上了些年岁,熬不过巧儿。邻近天亮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天色已经大亮。 想到女儿喊了半宿,水米未进,当爹的心疼不已。他拍拍土起身来到门边。 屋内终于归于寂静,乔七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正筹算着给女儿做些顺口的早点,可是木门推开,乔七一下子愣了。 只见屋内空无一人。抬头望见一个窄小的木窗,有一人多高。窗下摆了高高的案几,案几上是杂乱的脚印。 乔七捶胸顿足,他应该早就想到,自己这个女儿从小爬高摸低,上树都不在话下,这小小的窗户怎么难得倒她? 此时督察院大门前,杂役正在洒扫门前的土路。 乔巧儿站在大门前细细打量。这里与县衙不同,没有鸣冤的大鼓。事实上这院子门前颇为冷清,看着像个清水衙门。 巧儿过去听楚浔说起过,这三法司互相制约,能管得住大理寺的只有都察院。督察根据案情可以直接上奏皇上。 眼看着日头爬到了头顶,大门前终于有了些人流穿梭。巧儿吩咐车夫去隔壁的集市上买东西。 再回来时,小女子自己背了一面大鼓。 既然这门前没有登闻鼓,她索性自己买鼓自己敲。 督察院左副督御史今日当值。当他被衙役火急火燎的带到大门前时也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子娇小的女子,不知从哪里搞了一面大鼓,把十里八乡的人都敲来了。 “来者何人?在此聚众滋事?”都御史指着巧儿大喝一声。 小丫头停了手中的鼓捶,上下打量对面的官,她也分不清官阶,只觉得这人的官服上绣了不少走兽虫鸟,从官服的热闹程度来看,可以开始喊冤了。 “青天大老爷,民女要替老父喊冤。” “胡闹,喊冤要去登闻鼓院,若是确有冤情大理寺自会审理。你来到这里撒野,是想挨板子吗?” “大人……”巧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民女就是要告大理寺。是关于圣上亲审的京兆府尹一案。民女家深冤似海呀!” 都御史听到京兆府尹四个字,不由一愣。周围的百姓也都指指点点。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这案子涉及到汉西王一家的冤情呢。 都御史还是老练。他横眉一挑喝道:“朝廷命官的案子关你何事?我看你是有意要闹事。” “民女不敢。”巧儿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飞快的喊道:“小女子的爹爹是汉西府仵作乔七,奉旨查验京兆府尹的尸身。爹爹尽忠职守,查出京兆府尹是他杀。可是却被大理寺构陷。”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竖起耳朵,脸上兴奋异常。有胆子大的直接喊:“大人容她说吧……” “京兆府尹一案已经审结,怎么会有纰漏?来人……拖出去打板子!”大人脸上变幻莫测,已经没有耐心了。 第147页 “小女子没有信口胡说。那尸单上写的清清楚楚。京兆府尹是被人勒死后再吊起来。而且死之前嘴里被汗巾子塞住,嘴里有……”巧儿拼命的喊,想要把案情嚷得尽人皆知。 此时大门里已经有衙役冲出来。 就在巧儿被按倒在地上时,街巷里闪出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领头的一个正是陈峰。 “大人手下留情……”陈峰说着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副留守指挥同知卫,四品将军陈峰。” 都御史一顿。他知道这是圣上给藩王配的贴身侍卫。如今在京城里的藩王,也就只有楚浔了。 “这小女子似是真有冤情。她说的是不是有假,查查她爹爹是不是仵作乔七就好。” “嗯……”巧儿在地上挣扎着喊:“我有爹爹的令牌……” 她一面说着一面摸出袖子里的牌子,使劲扔到都御史脚前。 那都御史弯腰捡起来一看,果然是永安知府仵作的牌子。 “民女祖上世代仵作,深知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爹爹兢兢业业,慎之又慎,不敢生一毫慢易心,实在是冤枉呀……” 人群里此时有一个矮小的老者,垫着脚焦急的看着前面的情形。在他听到巧儿喊出这一番话时,不禁羞愧难当。这是他千百次教导女儿的话,如今面对险情,自己却畏惧强权,不敢实践自己的诺言。 他用粗糙的手掌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咬了咬牙,拨开人群挤到前面。 “大人,小民就是仵作乔七。小女说的句句实情!” “爹爹!”巧儿被按在地上,瞳孔紧缩。 乔七却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说:“丫头,咱们死也要死在一处。” 都御史指着乔七问:“她刚才分明说你被人构陷,你这不是安然无恙吗?” “回大人话,那大理寺错抓了小人的胞弟,如今关押在禹州大牢。”乔七抢在巧儿前面说:“小人说句句实话,我家小女也说的全是实情。大人今日可以把我抓进大牢详加审问。这京兆府尹一案的尸单若有半句假话,小人甘愿一辈子坐牢!” “爹爹……”巧儿喉头梗塞,几乎说不出话来。 乔七见到女儿眼中涌出的泪水,伸出手摸了摸巧儿的面颊说:“好闺女,爹爹要尽仵作本份。你要照顾好自己……” 都御史知道事关重大,尴尬的咳了咳说:“此案是要案。把一干证人带进都察院,择日再审吧。” 陈峰一抱拳说:“大人费心。我回去禀报我家王爷。还请大人照顾好这位证人……” 都御史知道这是客气的威胁,干笑两声,带着人走了。门外的百姓却仍是意犹未尽,议论纷纷不肯离去。 与此同时,宫城内太和殿里正举行传胪大典。 京中二品以上百官皆衣花袍,分立丹犀两旁。 礼部官员高声喊道:“传二甲第一名、传胪徽州陈氏陈湘至殿右唱名……” 陈湘抬头看看空空的龙椅,垂下眼睛走到幕帘旁,接过官员手中的名册。 今日这大典本应由皇帝主持。可是圣上传下旨意,只说殿试那日遇刺受惊,龙体欠佳,今日大典由内侍总管胡公公主持。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皇帝本就是傻子,怎么能主持大典。 陈湘接过那长长的名册,眼前浮现夏禹的音容笑貌。这夏禹才情过人,若不是他行刺被除名,自己恐怕也得不了二甲第一名。 随着陈湘喊出一个个名字,一甲三名率一众新进士,着蓝袍挂,朝着空龙椅行三拜九叩大礼,犀上鼓乐齐奏。众进士却仍是跪着不肯起身。 丹犀旁的官员无不错愕,想问又不敢问。 最后只得大总管胡公公出面,待到鼓乐声熄时尖着嗓子问:“诸位进士为何不起身呀?” 众人还是低着头,只有陈湘咬咬牙慢慢抬起脸来,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我等寒窗十载,今日及第。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唯愿为社稷尽绵薄之力。但观当日种种,令我等举步惶惶,心有戚戚焉。” 大太监一听这是要闹事,立刻拍案而起道:“传胪大礼乃圣上所赐莫大恩典,尔等不要不识抬举。再不起身就是忤逆大罪了。” “公公容我等把话讲完……”状元朗直起身子喊道:“殿试当日,我们新科进士三百零八人都亲眼所见。那汉西王忠心护主,为救驾重伤不起。可是如今汉西王困居宫中,生死未卜。当朝百官也无不知晓。这对汉西百姓如何交代?” “胡说,宫里召了那么多太医给汉西王诊治。还要问陛下的罪不成?”胡公公气到浑身颤抖。 此时探花也忍不住挺身而出说:“入仕为辅君,辅君为报国。汉西王已为我等身先士卒。陛下一向爱护臣子,如今当护送汉西王出宫,召示天下!” “大胆。圣上何时要你们这些新科指指点点了?”胡公公冷笑一声道:“今日诸位是不想完这传胪礼了?礼未毕,诸位新科可是难以入仕,这十年寒窗不就荒废了?” 丹犀旁的一众大臣暗自捏把冷汗。此种胁迫对读书人来说如雪顶压身。可是再看脚下,那跪在地上的三百零八人,无一人起身。 “真是有骨气呀……”胡公公笑得让人遍体生寒。 “状元、探花和传胪今日不受传胪礼,其他诸位莫要受牵连,来人,礼部带着其他人去端门外坐席吧……” 第148页 下面还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一个人起身,也没有一个人抬头。礼部官员尴尬的看着下面的情形,不知是否应该上前。 “诸位新科为社稷着想。所奏之事合情合理。还请陛下斟酌……”礼部侍郎突然跨出人群跪下喊。 “是呀……请陛下慎思呀……” “恳请陛下送汉西王出宫……” 一个个官员走上前来,转眼间丹犀前跪成一片。老臣们用身子护住一众新科。胡公公此时彻底乱了阵脚。 “反了,这是都反了……礼毕,都给我退下!”他声嘶力竭的喊道……” 十月底的京城,落叶铺满了纵横街道。最后一丝暖阳照在高耸的宫门上。 汉西王府的马车等在宫门边。巧儿瑟缩在马车里,心跳到喉咙口。 “来了来了……”马车外响起侍卫的喊声,紧接着是宫门费力打开的吱扭声。 巧儿心下一紧,想要赶过去又不能够,只能掀起窗帘偷偷看。她自打那日从都察院出来,一直乔装打扮,不敢回汉西王府。 她此刻若是被认定是楚浔的侍妾,一定对案情不利。好在楚浔从来没有明媒正娶过她。只要他们二人一口咬定没有关系,都察院也奈何不了他们。可是今日是楚浔出宫的日子,她实在不能再躲。一大早就被陈峰藏在了马车里,等着那多日未见的人儿。 宫门打来一条缝。一台小轿颤颤巍巍被抬出来。 两个小太监闪出来,迎面对着陈峰说:“将军可仔细些,找个稳妥的人把王爷背出来吧。这一次圣上也是开恩,破例用轿子送王爷出宫。” 陈峰忙点头作揖道:“末将明白。谢圣上隆恩。” 话音未落,陈峰已经跨到轿子前掀起帘子。 巧儿从马车里焦急的看着,只觉得陈峰在轿子前小心翼翼的变换姿势,半天都没把那人背出来。 巧儿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奔过去。此时又有两个近身侍卫赶来,一左一右帮忙,那人终于被陈峰背了出来。 在看到楚浔的一霎那,巧儿的眼泪已经滂沱。只见楚浔只穿了中衣,披着袍子,头伏在陈峰肩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白皙修长的手垂在陈峰胸前,瘦到手腕都嶙峋了。 大家七手八脚把楚浔送到马车里。陈峰在车外对着太监一谢再谢,马车徐徐启动。 此时车上的巧儿手脚并用,伏在那人跟前,泪眼模糊。 “爷……听得到我说话吗?”巧儿对着双眼紧闭的楚浔轻声唤, 刚经过一番折腾,那人忍耐着心悸,勉力睁开眼睛。 “巧儿……”他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说:“抱我……起来。” “哎。”巧儿答应着,轻轻扶起他的肩膀,托着他缓慢起身,用身子紧紧包围住他。 “哎……”楚浔下意识的叹息着,手扶上胸前。 “还疼吗?”巧儿握着他的手放在肋下问。她知道楚浔伤到胃腹了。 那人慢慢摇头,扯着唇笑道:“只是嘴里苦。巧儿回去给我做一碗甜羹可好。” “嗯……”巧儿含泪连连点头。她其实听说楚浔已经多日无法进食了。 “巧儿,来,我有悄悄话与你说。”楚浔指指自己的耳边说。 巧儿俯身过来。 “这几日把你爹爹藏好了。那案子不用他去喊冤了。”楚浔攒足了力气说。 “这是为何?爷不给老王爷伸冤了?” 巧儿的瞳仁闪烁。楚浔被困宫中,还不知道她和爹爹已经去都察院大闹一场了。 楚浔喃喃摇头说:“我这一病,不知要耽搁到几时。怕护不了你。巧儿如今只有一个亲人了,我不忍心让你爹爹身犯险景。” 巧儿心下一沉,紧接着酸涩难耐。楚浔一定是知道自己这次伤的太重,怕在身后自己无依无靠。 “汉西府上下多年来都为老王爷的案子奔走,王爷难道真的愿意在这最后一步上认输吗?”巧儿使劲摇着头问。 楚浔抬起手,摸摸巧儿挂满泪痕的脸,又拍了拍她的脸颊说:“若是过去,肯定是不会放手。可是如今……有了眼前人,情形又不同了。” “王爷……”巧儿又悲又喜。 她虽然肯为楚浔赴汤蹈火,可是因着身份悬殊,并没有奢望过楚浔对她忠贞不二。 如今楚浔的一番话重似千斤。这些年来楚浔为汉西大业这盘棋呕心沥血。如今他却肯为巧儿自损棋局。巧儿没有料到自己在楚浔心目中如此分量。 此时楚浔又拉起巧儿的手。他的指尖冰凉,一丝温度都没有,说的话却如暖流泉涌: “这案子不再追究也有好处。从今以后你可以堂堂正正在我身边。不用因为案情再避讳。巧儿……若是我能好些,一定在京城里明媒正娶你。” “王爷……”巧儿心软到无以复加。她不敢告诉楚浔自己已经去鸣冤敲鼓之事,只是哽咽着说:“娶与不娶,巧儿这辈子都是爷的人。” 楚浔满意点点头。脸上现出疲态来。他慢慢合上眼睛。把头的重量都压在巧儿肩上。鼻翼随着急促的呼吸快速起伏。嘴唇眼看着青色越来越重。 巧儿像护着珍宝一般抱着他。为他减轻车架的颠簸。好在王府离宫内并不远,眼看前面已经见到王府的飞檐斗拱了。 马车一转弯,前方倏然出现大片人群。陈峰紧张的骑马过去查看,很快折返回来。 第149页 “陈峰,前面是什么人?”巧儿急着问。 “是百姓。大家听闻今日王爷出宫,都聚集起来迎接王爷。宫内的事百姓心知肚明。汉西王一脉这么多年受的委屈也昭告天下了。” 楚浔闻言,缓缓掀起眼帘。顿了顿说:“巧儿,扶我到窗前来。” 巧儿点头,抱着他往窗边凑,自己还是躲在窗后。 轿帘掀起了的一刻,百姓立刻沸腾了。 “王爷可安好?” “王爷受委屈啦……” “王爷,可否在博平废了交子。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啦!” “王爷你可要给摄政王伸冤呀!” 百姓的喊声此起彼伏。楚浔抬起手,咬着牙向人群挥手。巧儿在他背后听到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马车穿过人群,百姓还是不肯散去,楚浔喘息难平。没有力气再举起手了。 随着他冰凉的手无力垂下,巧儿连忙合上轿帘,用力托住那人。 楚浔脸上的颜色越发惨淡,缓缓合上眼脸。漆黑的睫毛落下的一瞬,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第85章 改口 楚浔回到京中王府,众人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那人似乎自己也如释负重,从回了府就开始昏睡。 这一觉从正午到日出,从朝阳满天又到余晖夕照。 杜仲来查看了多次,仔细号脉后只是沉默不语。巧儿惊讶于杜先生没有牢骚满腹,也没有插科打诨。他沉默得令人忧心。 巧儿记得楚浔说过要喝甜汤。她亲自洗手下厨房,吓得一众仆人抢着打下手,见她坚持自己做,大家都手足无措守在一旁。 遥想半年前她做使唤丫鬟时,事无巨细都是自己做。不知不觉之间巧儿在府里都地位尽人皆知。暮然回首,恍如隔世。 甜汤做了几次,热了又热,待到第二日傍晚,巧儿端着托盘走到卧房门口时,总算听到屋内有说话声。 说话的应该是杜仲,只听他难得轻声细语的劝:“好歹歇个两三个月再回去,你现在的身子禁不住折腾。” 巧儿一听话头不对,赶忙推开门。 只见楚浔已经醒了。他躺卧在枕龛里,乌黑的长发散落着,碎发被虚汗贴在雪白的额间和下颌,唇上还是毫无血色,眼眶都凹陷下去了。 巧儿连忙放下托盘,去取了干爽的手巾为他擦脸。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巧儿低声嘟哝着,不知是问楚浔还是问杜仲。两人都没有回答。 巧儿怕楚浔着凉了,把手巾伸进被子下面给楚浔擦前胸。 杜仲目光躲了躲说:“我看看药煎好没?”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门。 屋内只剩下巧儿和楚浔两人。巧儿低下头轻声问:“给我看看伤处好不好?” 楚浔苦笑一下说:“我身上你哪里不能看。” 巧儿脸上一紧,红着脸的掀起他的衣襟看向肋下。屋内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却仍是能看到大片的暗紫。 “伤的不重,只是因为我服了活血药,看着吓人些。”楚浔轻声说着,握住她掀着衣角的手,不让她再细看。 巧儿知道他是安慰自己,轻叹一声收回手。 “巧儿,刚才杜仲说了你爹爹的事。”楚浔又把她的手捉回来,看着她的眼睛说过。 “我……我昨天没敢告诉你。这事我应该先和你商量的,只是一时心急。”巧儿怕自己思虑不周,坏了他的全盘计划,急忙解释道。 “嘘……”楚浔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听他说:“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会派人护着你爹爹的。记得……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一定不要再冒险。” “嗯……”巧儿使劲点头。 “傻丫头……”楚浔一面说一面伸出双手。巧儿会意,慢慢俯下身趴在他单薄的胸口上,身后被温暖的手越搂越紧。 “咱们要回汉西去吗?”巧儿想起刚才杜仲的话,仰起脸问。 楚浔“嗯”了一声说:“等我好些就走吧。想家了……” 那人抬眼看向落满夕阳的窗外。淡淡的声音像落叶一般飘摇。 巧儿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急着走。眼下几个案子都在三法司,她一直以为楚浔会等到水落石出昭告天下再回汉西去。 正疑惑间,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一听就是陈峰来了。 脚步声离近,巧儿匆忙起身。只听得外面隔着窗子叫道:“王爷,巧儿的爹爹……放回来了。” “啊!”巧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跑到门口,哗啦一声打开门问道:“此话当真。” 陈峰忙不迭的点头说:“人被我安置在客栈里了,毫发无损。” 巧儿大喜过望,回头朝着楚浔笑着说:“王爷,爹爹没事了。” 楚浔眼神却有些恍惚,他听见巧儿的话勉强扯出一丝笑道:“没事就好。” 巧儿觉得他神色不对,再回头看陈峰,竟也是毫无喜色,黯然神伤。 “陈峰……”巧儿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陈峰犹豫的抬头看看楚浔,见他没有阻拦自己,才长叹一声说:“都察院驳回京兆府尹一案,说是查无疑点,结案封卷。” “啊!他们怎么会如此草率。”巧儿怒意乍起,紧紧攥起拳头。 此时床上的楚浔开口问:“莺歌姐姐的案子……” 第150页 陈峰落寞摇摇头说:“那稳婆在狱中被人做掉。死无对证。还有……” “我遇刺的案子也是不了了之,对不对?”楚浔又笑了,这一次笑意却是绝望的。 陈峰沉默点头。 巧儿瞋目切齿,脸涨的通红。 “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些案子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那些狗官却视而不见。我……我要去击鼓鸣冤!”巧儿怒吼道。 面前的陈峰却急急的摇头,朝屋里努嘴。巧儿这才想起楚浔还在病中,心中一定同油煎一般。回头一看,那人果然紧紧颦着眉,喘得越发急促。 “王爷……”巧儿连忙折返,离近了看他的脸色。 “我没事……”楚浔抿抿唇角说。 巧儿不确定的回头朝着陈峰使眼色,示意他去叫杜仲,却被楚浔拦住。 “真的无妨,只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就好。” “一个人?”巧儿不确定。 楚浔点点头,竟然还在笑。他抬起瘦到骨节分明的手说:“这一下……本王可以明媒正娶巧儿了。” “啊!” 巧儿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惦记这事。这案子一结,乔七不再是证人,巧儿也就和案情无关了,可以名正言顺作楚浔的身边人。 道理虽然如此,可是楚浔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怎么有心情娶她? 此时楚浔轻轻推了她一下,再次坚持:“巧儿,你不想去看看爹爹吗?” 巧儿突然想起他刚才说要回汉西去,而且一听到爹爹被放回来时就已经脸色不对,也许他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巧儿虽然不明其中的深意,却知道他此刻确实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自己不能再留。 想到这里,她强压下担心,缓缓站起身来点头说:“也是,爹爹一定等我呢。我去去就来。” 楚浔就知道她冰雪聪明,是个收放自如让人省心的性子。拍拍她的手。 巧儿跨出门槛,回身轻轻合上木门。门缝闭合的瞬间,她望见那人侧过身去面朝里,像个孩子一般蜷缩起来,伸手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巧儿说是去看爹爹,其实哪里放心的下屋里的那,她只是给楚浔一个台阶下,暂时离开罢了。 一出了屋子,她就央告陈峰去把爹爹接到府里来相见。 陈峰答应得痛快,临走时欲言又止。 “怎么了?”巧儿叫住他问究竟。 “这……”陈峰挠挠头说:“以后可不要叫我大哥了,真是折煞我。刚才王爷的话我也听见了,往后您不是王妃也得是侧妃。只叫我陈峰就好。我们属下也得改口叫王妃了。” “王妃?”巧儿细细琢磨这陌生的字眼,吓了自己一跳。 “可使不得?”巧儿连连摇头说:“就叫我巧儿就好。” 陈峰摇头笑着说:“其实我们旁人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您自己没想到罢了……” 陈峰走后,巧儿哪儿也没去,只是坐在院子里发愣。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都没按自己的预料发展。 爹爹平安,自己又要有名分了,本该是高兴的事,可是汉西王复仇的计划功亏一篑,她的心里如被人挖空了一般。 转眼那人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天了,也不见叫人。巧儿几次走到门口,都没敢推开门。 就在一筹莫展间,陈峰引着一对身影匆匆赶来。巧儿定睛一看,只见前面的女子一张娇花粉面,身型略显臃肿,不正是晚娘。她身后的男人飘逸宁人,自然是那倾城倾国的程破空了。 巧儿喜出望外,快步去迎救星。 “晚娘,你来得正好!” “嫂嫂,浔哥哥可好些?” 巧儿一愣,这还是晚娘第一次叫她“嫂嫂”,过去都是直呼其名。她抬头看陈峰,那人目光闪烁,多嘴的一定就是他了。 她瞪了一眼陈峰,对着晚娘说:“案子的事你们知道了?王爷一个人在屋里呢,说是想静一静。” 晚娘点头说:“我去看看。” 巧儿自然是求之不得,引着晚娘往廊下走。 晚娘临进门前回头对程破空说:“把盒子给我吧。” 程破空连忙把手中一个漆黑的檀木盒子递给妻子,晚娘如珍宝般小心碰着进门。 第86章 寸草春晖 晚娘独自进了楚浔的卧房门,程破空却与巧儿一同留在了房门外。 巧儿知道程破空与楚浔亲如兄弟,她疑惑的看了一眼程班主问:“为何不一起进去?” 程破空虽是苦笑,可还是露出雪白的牙齿,明晃晃的耀眼。 “还是让他们兄妹说些悄悄话。别人再亲近,也和亲兄妹不同。” 巧儿听了,想了片刻点头。 程破空自顾自的走到台阶下,大马金刀的坐在白玉阑干下,若有所思。 他这幅样子,与台上凄美绝伦的杨贵妃真是判若两人。 巧儿见无话可说,转身要往院子里走,却被程破空叫住。 “巧儿,有件事拜托你。” 巧儿回头。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我今日送晚娘来,是来把她留在府里,顺便也是道别的。” 巧儿一愣。 “你……为何要走?不带晚娘吗?” 程破空摇头说:“晚娘身子越发重了。和我一路颠簸总归是不方便。况且……” 他欲言又止。 第151页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巧儿见他脸色不对。 程破空咬了咬牙说:“这一次浔儿被困,我帮着周旋,有些操之过急。宫中势力似乎发现了我和浔儿的关系。我不防不行。” “啊!”巧儿一惊,急着问:“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确切吗?” 程破空看看那扇紧闭的木门,咬咬牙说:“你千万不要告诉那兄妹俩人。我听说,以前的一个徒弟被人收买,眼下就在京中,不知他们会走哪步棋。” 巧儿眼珠一转,脑海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是那个青儿吧?” 巧儿瞬间回想起那个叫青儿的男孩子因妒生恨,在船上要毒害楚浔的事情。 程破空长叹一声道:“可不就是他。当时一念之差没有处置他,没成想留下了祸患。” “这可怎么是好?”巧儿走到他身旁不安的问。 程破空无奈摇头说:“只要把晚娘安排好。我就没有后顾之忧。我周游四方,结识各色人等,并没有什么怕的。巧儿……” 他抬起凤眼,目光灼灼道:“晚娘有了身子,吃穿住用都要仔细些。你是个稳妥之人,女子毕竟心细。晚娘……就拜托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深深对着巧儿作揖。 巧儿连忙摆手说:“这是怎么话说的。晚娘与我情同姐妹。我明白王爷有多在乎你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护住晚娘。程班主……为了王爷,为了晚娘,你务必要小心!” 屋外两人正说话间,晚娘已经进了楚浔的卧室。 楚浔本是面朝里躺着,先是有些不耐烦的翻身过来,不经意间竟然望见已经显怀的妹妹,连忙撑着要起身。 “哥哥……不要起来。” 晚娘身子还不算笨重,她几步走过来。把盒子放在床头上。 眼见哥哥瘦到形销骨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作妹妹的悲从中来,眼泪汪汪却又不敢哭。 楚浔眼睛盯着妹妹的身型,怕她有个闪失,抬头想要叫人来伺候,却被晚娘止住说:“哥哥,我有悄悄话与你说。” 晚娘一面说一面坐在床头,扶着楚浔躺好,帮他掖好被子。 “晚娘……那几个案子的事你听说了?”楚浔难以躺平,他强撑着问。 晚娘眼神闪烁,犹豫片刻才点头说:“我都知道了。全都不了了之。” 楚浔眼中一丝神采都没有,他幽幽问道:“你怪不怪哥哥?” 晚娘先是摇头,紧接着又点头说:“案子的事怎么能怪你。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只是……你舍身救那傻皇帝的事……我想不通。” 楚浔听了苦笑,叹口气说:“那是自然。我自己都没想通。只是下意识的出手罢了。不过……回想起,若是这事再发生一次、我还会出手。” “哥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晚娘嗔怒道。 楚浔按住她的手慢慢说:“如今宦官大权在握。皇上活着,大太监可以把他作傀儡,可若是皇上呜呼哀哉了,宦官们没准会改朝异帜,那大齐就威矣。晚娘,你想想,父王若是在世,愿意看到这一天吗?”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揭竿而起?”晚娘颦眉问:“依我看,三法司都已经烂透了。没有人会给我们说公道话。还不如废了这皇帝,再杀了那个狗太监。” 楚浔连连摇头说:“谈何容易。我手中没有兵权。如今大哥虽然作了禁军统领,也是一夫难当。” “那咱们就要咽下这口气吗?”晚娘攥着拳头问。 楚浔想了想,却摇头笑了。 “别急。这场戏才刚开锣。这三个案子,我虽然寄予希望,却知道胜算不大。我之所以要闹得尽人皆知,就是要把这败絮其中的朝廷掀开给百姓看。我虽然势单力薄,却可以做暗夜中的烛火。我要……用被人杀死的方式,杀死这个暗无天日的朝代!” “被人杀死?杀死这个朝代?”晚娘一时无法明白。 楚浔说了太多话,有些心慌。他按按心口,喘息了几下说:“你只要记住。我汉西一族,永不言败。” “哥哥……”晚娘望着他深邃却坚定的眼睛,为之动容。 她紧紧握住楚浔的手点头说:“不论你有什么计划,我都相信你。你快些养好身子,咱们先回汉西去。” 楚浔也是点头,正要说话,一阵心悸又猝不及防的袭来。他痛苦的双眉紧促,脸上迅速失了血色。 晚娘能感觉到他指尖如冰,微微发抖。 她正要叫人,楚浔却抓住她的手说:“缓缓……就好……” 楚浔知道巧儿就在门外。他怕她见了徒增担心。 “哥哥,我给你带了样东西。”晚娘突然想起正事,松开楚浔的手起身,去拿那个木盒子。 楚浔还是蜷缩着,难受得无力说话。 晚娘捧着盒子回来,在楚浔面前打开了。只见木盒里放着几块风干的果实。 “这是肉苁蓉……补气血最好的。”晚娘把盒子托到他面前。 楚浔知道肉苁蓉极为珍贵,只生长在西域大漠深处。他看看那肉菌,再疑惑的看看晚娘。 晚娘朝着他点点头说:“是母妃潜人悄悄送来的。娘听说你受了伤,特意深入大漠寻找肉苁蓉。那大夏女王退位后一直隐居在西域,女王带着母妃在大漠里找了几天几夜才得着的。” 第152页 “母妃?”楚浔用颤抖的手摩挲着那木盒。 这盒子他认得,是自己小时候的棋盒。没想到母亲留到现在。 晚娘含泪使劲点头说:“哥哥快些好起来,要不母妃远隔万里,该有多牵挂。” 楚浔捧起盒子放到脸旁,那股熟悉的味道都一丝没变,就好似母亲对他的寸草春晖,分毫不减。 “母妃特意交代了如何用这药,回头我亲自煎茶泡酒服侍哥哥喝。”晚娘含笑对他说。 楚浔摇摇头,妹妹已经嫁人了,哪里会在府里常住。 晚娘却说:“破空哥哥要去江南一趟。他怕我一路颠簸,要让我和哥哥一道回汉西去。” “真的?”楚浔自然是期望妹妹留在身边。他抱着盒子不确定的问。 “还骗你不成。破空哥哥明日就走。我今日连行李都带来了。” 楚浔眼里总算有了些光彩。他想了想拉住晚娘说:“我本想身子好些正正经经娶巧儿过门。可是破空兄长急着走,干脆捡日不如撞日,明日一早把事办了。你们两个作见证人。” “娶巧儿,太好了。”晚娘喜出望外,想了想问:“哥哥要给巧儿什么名分,侧妃吗?” “不……”楚浔轻摇头说:“索性娶她作王妃。” “王妃?”晚娘有些意外。她知道哥哥宠爱巧儿,却不知道他能不顾及巧儿的出身,一步到位。 楚浔望望窗外,压低声音说:“我在京城里一日,就一日不踏实。那阉党阴险,万一以圣上的名义赐妃,用他们嫡系捆住我的手脚就糟了。” ”所以哥哥要先下手为强?” 楚浔点头继续说:“还有一个缘故。巧儿出身是个忌讳。往后若是上面压着人,必定受委屈。” “说一千道一万,哥哥还是疼巧儿。”晚娘看穿他的心思,笑着推他肩膀。 楚浔弯了唇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收藏涨得好多,都是哪里来的宝宝呢?感谢在20210823 14:43:39~20210825 12:1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月八月九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里应外合 王爷要大婚的事迅速传遍全府。管家吆喝着下人张灯结彩。府里亭台楼阁连着水系有几十亩地,管家想尽一切办法把全京城的灯笼和红绸子都置办来。 大家上下各自忙乱,只有杜仲守在楚浔房里面沉似水。 “这肉苁蓉补气血有奇效,送来的还真是时候。只是你这病要慢慢养,不能操之过急。”杜仲手里捏着那盒子把玩着,低声嘟哝。 “我若是吃了……明日能拜天地吗?”楚浔靠在榻上问。 杜仲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我是神医,可不是神仙。你自己能不能起来自己最清楚。” 楚浔压着耐心有些讨好的问:“行针也不行?” “行针能止痛,可是补不了血呀。这样……你自己先坐起来试试行不行?” 楚浔想了想,咬着牙用胳膊撑着床沿慢慢起身。 “你看……怎么不………”那人见自己坐起来了,正窃喜,却突然发不出声音来。 杜仲没说话,笑着盯着他看。 此时那人已经变了脸色,人还是硬撑着坐着,嘴唇抿得直直的。 杜仲以为他坚持不过片刻,抱着手等着他倒,没成想这人也是铁了心要拜堂,手臂如筛糠也不肯松。 “行行行,服了你。”杜仲败下阵来,连连摆手说:“明日本神医亲自扶着王爷拜堂。您站不住了就那我当肉垫就好。” 那人还是不依不饶问:“你再多扎几针,晚上能洞房吗?” “你……这不是得寸进尺吗!”杜仲吼道。 此时楚浔是再也支撑不住,手臂一软摔进锦被里。 杜仲指着他怒道:“王妃早就是您的人了。王爷如今逞什么能?洞什么房?” 关于洞房之事楚浔不打算指望杜仲,他也不打算轻易示弱,他心中盘算着明日和巧儿商量商量,有她配合,怎么都好说。 第二日晌午,巧儿被接去了后院。按理说出嫁这日新娘子要从娘家上轿的,可是如今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只得把后院收拾出来。 乔七作为唯一的娘家人被接进了府里。老头这几日把一辈子的腥风血雨都经过了,眼下看着凤袍加身的女儿,有如在梦里的感觉。 “儿呀,你当初说好了要嫁屠户的,如今却来了这么一出,让爹爹可如何是好?”乔七坐在太师椅里,如梦呓一般的说。 “爹爹,巷子里的屠户都看不上咱家,我这不是迫不得已吗?”巧儿看着仕女手里的铜镜,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爹爹打趣。 “若是嫁了屠户,你受了委屈,爹爹拿着刀就去给你撑腰了。可是如今嫁了王爷,说错话没准拉出去砍头了。” “爹爹这是糊涂了。屠户家的宰牛刀比咱家的验尸刀快多了。您怎么给我撑腰?” 她回头看着怔愣的乔七又笑着哄道:“爹爹莫要瞎想。我跟着王爷这么久,王爷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哪里受什么委屈。” 乔七还是不放心,他按按心口说:“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汉西王这么多官司,这么多人要害他,爹爹担心你受他连累。” 第153页 巧儿起身走到乔七跟前,半跪在他面前抬起头说:“爹爹,女儿自从作了王爷的侍妾,就打算与他同进同退。夫妻一场,谈何连累,都是肝胆相照,你情我愿。娘要是活着,您对她不也是这个心思吗?” 乔七想了想,默默点头。他轻轻拍抚着女儿的肩头说:“爹爹不求你富贵,只愿你平平安安。你若是与王爷有这样的情份,你娘在天上也安心了。” 父女两个正低语,院子外已经响起锣鼓声。 新娘子一跃而起就要往外跑。 “哎,巧儿,你急什么?”乔七喊。 仕女举着大红盖头也急着说:“王妃有何事吩咐奴才就好。” “我……我去迎迎王爷,他病着,得有人扶。” 乔七急的跺脚,哪里有这样的新娘子。他吼道:“怎么也轮不到你扶,你给我回来坐下。” 巧儿被一嗓子吼醒。只得回来规规矩矩坐下。仕女赶忙趁机把盖头给她蒙好了。 不一会众人簇拥着楚浔进屋。乔七一看,还真不用扶,因为王爷压根是被人抬着进来的。 楚浔身着暗紫色锦袍,坐在滑竿上。滑竿缓缓放下,楚浔小心的侧过身来。 乔七一个健步窜过去,弯着腰伸手就要扶楚浔。合着他不让女儿扶,自己这个老丈人却来扶女婿。 楚浔一愣,连忙扶着滑竿站稳了,托住乔七的手臂说:“岳父万万使不得。来人……” 陈峰闪身过来。 “请岳父大人上坐,受小婿一拜。” 陈峰点头,拉着手足无措的乔七按在堂屋的椅子里。 楚浔被陈峰扶着,缓缓走到堂屋中央,举起手深深一躬。他还没抬起头来,老岳父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王爷千岁千千岁……”乔七一面磕头一面喊。 乔七以往在衙门里办案子,说到要紧的时候,那老爷一皱眉头,底下的衙役都争先恐后的跪下。这楚浔是汉西第一把交椅,在王爷面前乔七一时没控制住,先下手为强,先跪为敬。 楚浔见到跪在地上的老岳父,也是哭笑不得。好在陈峰有眼力见,一把把乔七托起来。 楚浔示意人托着金银珠宝摆到乔七面前,请岳丈一一过目。趁着乔七看得眼花缭乱之际,晚娘已经亲自搀起蒙着盖头的巧儿了。 “上花轿……”程破空用他价值连城的嗓子喊道。楚浔体弱,支撑不了多久,今日一切礼数从简,新娘子直接上轿子。反正巧儿一家也不会怪罪。 此时本应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的,可是无奈新郎官听不得那动静,众人只是安安静静的簇拥着新娘往外走。 晚娘扶着巧儿走到楚浔身边,把巧儿的手托着放在楚浔手上。 巧儿一摸到那熟悉的冰凉手感,直接十指紧握、恨不得揣进怀里。 身后的人都偷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新娘子。 后院到正院总共也没多远,一盏茶的功夫新娘子已经被搀着来到大堂门槛前。脚下是噼啪作响的火盆,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扶着王妃站在火盆旁。 “王妃仔细些,抬高腿……”婆子叮嘱着。 巧儿在盖头里也能看到火苗。她小心的抬起一只脚跨过去。脚还没落,那火苗突然随风抖动了几下,“啪”的一声跳,竟然熄灭了。 众人都称奇。角落里的杜仲转头对程破空说:“这新娘子从来就没怕过邪,哪里还需要迈火盆。你看……火苗自己灭了吧……” 程破空也是忍不住笑意,推了一下杜仲说:“别净说闲话。巧儿不同以往了,以后说话还是恭敬些,仔细王爷记仇。” 杜仲撇撇嘴,虽说不屑,却真的不再打趣了。 拜堂虽然简单,但是礼数齐备。两人跪在老王爷的排位前拜过高堂。排位旁是空空的太师椅。 太妃还健在,只是远嫁关外。 楚浔起身时望见排位边那个旧时的檀木盒子,木色漆黑,在烛光下镀着一层暖色的光圈。这是太妃给他送来的儿时棋盒。 楚浔抬头寻找妹妹的身影,只见晚娘的目光也在那棋盒上。兄妹不约而同深深对视,唇边有一丝笑意。 遥记当年,年幼的晚娘去寻找母妃掉入喘急的河水时,楚浔曾经在心中暗暗发誓永不原谅母亲。他甚至也与世人一般,认为王府的种种厄运都因母亲而来。 后来定边一案让母子相见。再难解的芥蒂在母子亲情面前也不堪一击。今日的楚浔能在重伤后完成大婚之礼,与其说是因着肉苁蓉的奇效,不如说是被母亲的这份亲情治愈了。 暮色沉沉时,王府里一派喧哗。楚浔命人在水榭里摆设喜宴,众人饮酒作乐。 楚浔夫妇二人被送入洞房。大家都知道王爷体力不支,哪里敢闹什么洞房,一溜烟都散了。 程破空与晚娘最后离开。临走时程破空回头问:“今日大喜,要不要我唱出折子戏。” 楚浔靠在榻上,手虚掩在伤处,疲惫的抬眼摇头说:“一年到头给外人唱也就罢了。今日是自家宴席,兄长只管坐着喝酒,一句也不要唱。” 晚娘知道哥哥是敬重自己的夫君,更是不愿意让程破空取悦于别人唱戏。她深深望了一眼兄嫂,点点头拉着程破空离开。 屋内只剩新婚夫妇二人。楚浔捏着额角,抬手招呼巧儿。 巧儿的红盖头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凤冠也摘了,此刻正挽起袖子给铜盆里倒水。 第154页 “巧儿,今日不要自己动手,让下人做吧。”楚浔提着气缓缓说。他累到极致,心口里翻腾着烦恶。 巧儿用手背擦擦汗回头说:“近身伺候王爷的活还是我来吧。那些丫鬟们就在外屋候着做些粗活就好。” 楚浔白着脸笑道:“王妃分明是有醋意呀。” 巧儿转转眼珠,倒也没否认。她认真说到:“反正不能让别人碰王爷。” 楚浔哭笑不得,缓了缓招手说:“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巧儿闻言,放下毛巾走过来。 “什么好东西。珠宝首饰不是都堆在那边了吗?”她指着案上的堆成山似的聘礼说。 “比金山银山还好。”楚浔吸口气说。 巧儿听了笑嘻嘻走过来。只见楚浔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锦盒来。 盒子打开,是一个锦面硬皮册子。 楚浔把册子递给巧儿,巧儿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大红撒金纸,自己和楚浔的名字写在上头,还有生辰八字。 “是婚书?”巧儿的脸被大红纸映得通亮。 楚浔含笑点头说:“是湘儿执笔写的。” 巧儿细看那字,用笔轻巧,隽永轻盈。她不由得感叹道:“当朝传胪的亲笔,我可得好好收着。” 她仔细看那婚书后面的用章,只有楚浔的私章,没有衙门的用印。 “爷,这婚书不用到衙门盖章吗?” 楚浔含笑摇头,把婚书翻转过来,只见背面用行书题了一首小诗: 巧夺天工好手艺,浔阳江畔展宏图。 一朝风雨结连理,改天换月看翘楚。 巧儿把这诗句看了又看,只见那字体与陈湘截然不同,飘逸中藏着锋芒,只是力道欠了几分。她认得这是楚浔亲笔写的,他一定是因着伤病腕力不足,写到最后有几分勉强。 “这婚书……不能与外人看。只有咱们两人知道。你知道是为何吗?”楚浔点点那“改天换月”四字问。 巧儿转转眼珠细想,突然张大嘴说:“这……难道是一首反诗?” 楚浔弯了嘴角,看来他对自己在婚书上写反诗的壮举很是得意。 “当年白居易被贬,在浔阳江边写出了“长恨歌”。我汉西王楚浔在遇到巧儿之前也是此等境遇,好在巧儿身怀绝技,冰雪聪明。日后……改朝换代就看……咱们乔楚里应外合了。” “里应外合,怎么个里应外合?”巧儿歪着头故作沉思。 “王妃当真不知?还要本王教你吗……” 第88章 南溪镇 京城十月,秋意潇潇。一连数日的阴雨把屋瓦浸成了深褐色。 抱厦前一层细细的雨雾滴落莲池,无声的泛起涟漪。 晚娘站在抱厦里,仰着脸替程破空系好斗篷前的锦带。 “破空哥哥别赶在年关再回来,到时候定边的山路不好走了。若是赶上封山,就赶不上产期了。” 晚娘穿了烟紫的福寿纹斗篷,衬得她圆润的脸颊熠熠生辉。她如今怀胎五月,气色格外好。 程破空含笑点头应道:“哪里会那么晚,下月兴许就回来了。” 晚娘听了还算满意,但是终究舍不得夫君。她下意识的攥紧程破空的衣襟,心里突突的跳。 此时巧儿匆匆从院内赶来。身后的丫鬟给她举着油伞,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 “嫂嫂……”晚娘回身唤她。 巧儿看见她身后的程破空,拍拍心口说:“我还以为班主已经上马了,紧赶慢赶才追上了。” 程破空往前一步问:“王爷醒了?” “醒了醒了,今日精神好多了。班主快去吧。” ”好!”程破空迫不及待的从青石台阶上一跃而下,提着斗篷往内院快步跑去。 巧儿看看程破空的背影,也没急着追,而是回身握住我晚娘的手。她知道今日程破空要启程,晚娘心里一定万分不舍,此刻需要有人安慰。 “哥哥今日好些?”晚娘问。 巧儿点点头说:“烧退了些,只是没胃口。” “大婚那日我看哥哥精神还好,本来还稍稍安心。可谁知道他是硬撑着,身子亏空得太厉害了。” 晚娘扶着巧儿的手臂,侧身坐在廊子栏杆下的长椅中。 巧儿想到那人的病也是满面怅然。楚浔这一次受伤吐血,伤了元气。大婚后没几日就起了烧,脉虚无力,昏沉多日,今日好不容易才转醒。 晚娘望见巧儿眼底的青色,不无心疼的说:“嫂嫂这几日夜不能寐,实在是辛苦了。” 巧儿叹道:“王爷急着回汉西,越病越急。我在一旁看着也是心焦。想劝也劝不住。” 晚娘低头说:“哥哥恐怕还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如今藏在这王府里,他不放心。我年幼时住在城内,王公贵胄认识我的人不少。他担心我被人认出来。毕竟还是回定边安心。” 巧儿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一时间想到程破空匆忙上路的缘由,更加了一层担心。 此时程破空已经到了楚浔的卧房门口,等在廊下的陈峰替他拉开门。 屋内烛火隐隐,一股浓重的药味挥之不去。楚浔独自卧在榻上,正侧身吃力的咳喘。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眼来想要看清来人,可是他久卧病榻,血脉不畅。一抬头眼前腾起层层黑雾,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走来。 第155页 “浔儿……”程破空望见他的病容,说话都不敢大声。 楚浔闭了闭眼又缓了片刻,总算看清了程破空的脸庞。 “兄长……可是要启程?” 他刚才醒来,巧儿告诉他程破空急着上路,因为楚浔一直病着无法道别,已经耽延几日了。 程破空此刻点点头说:“徽州知府要我去唱堂会。我与他是旧识了,不好不去。此后还要顺道去趟黔州。” 楚浔轻抚心口点头道:“晚娘再有几个月既要临盆了。兄长还是早些回来,咱们在定边见面。” “……好!”程破空不知为何,犹豫片刻才答应。 他望着楚浔,嗓音有些沙哑的说:“你身子不好,我本是怕麻烦你。可是……如今看……晚娘还是要拜托你。浔儿,帮我照看好她们娘俩。” 楚浔隐约觉得程破空语气有些不对,可是因着胸口滞闷难当,并没有细想。 “兄长……这是哪里话。”楚浔长长喘息一番,勉强牵起嘴角问:“侄儿的名字……兄长可想好了?” 程破空本是面色凝重,可是一提起孩子,唇角泛起笑意来。 “想好了。这孩子应该姓‘楚’。”程破空眼内星光点点。 “这是为何?” “我的命是义父救的,楚家养了我这么多年,如今又把晚娘给了我。这孩子不光名份上是楚家的孩子,论血脉也是楚家三代。他可以不入族谱,不袭荫名,但是一定要姓楚。” 楚浔感怀于他对汉西一氏的忠心,一时无法反驳。他只得继续问:“那名字呢?兄长可与晚娘商量过了?” 程破空坐在床前,望着屋内陈设,目光停留在墙上一幅老王爷亲手画的扇面。那画上青山隐隐,溪水潺潺。 “若是女孩,就叫南溪。”程破空念道。 “楚南溪……”楚浔一面念一面点头说:“是个好名字,可有什么讲究?” “也没什么讲究。我幼时父母双亡,一路要饭流落到沧州,遇见了义父。那时年纪小,好多事情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个镇子叫‘南溪镇‘,后来长大了,在梦中还是会回到那个镇子。看到你父王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我,伸出手问’娃儿,可是饿坏了……‘” 程破空陷入回忆中,楚浔随着他的叙述,仿佛也见到了英年时的父王,那一颦一笑都在眼前。 “好……”楚浔压抑着情感,默默点头。 “若是男孩子,就换成’兮‘字……”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走到案几边,提了袖子研磨,在宣纸上工工整整写下了“楚南溪”和“楚南兮”两个名字。 楚浔心下喜欢这个名字,一面在心中默念,一面似乎已经看到了白白胖胖的小侄儿。想来程破空和晚娘的孩子,一定会才貌双全。 程破空急着启程。他与楚浔匆匆道别后,又与晚娘执手相看半晌,才策马而去。 巧儿再回到屋内时,楚浔正手握着程破空写的那两个名字发愣。 “王爷,在看什么?”巧儿一面问一面过去查看。 楚浔无力的举起手,拿那宣纸递给巧儿看。 “是……娃娃的名字。”楚浔笑的很勉强。 巧儿拿来细瞧,又看看楚浔的脸色。这本是好名字,可是那人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怎么了?”巧儿弯下腰握住楚浔的手问。那指尖没有一丝温度,微微发颤。 楚浔喃喃摇头,颦着眉头说:“不知为何,心慌得厉害。” 巧儿不懂医术,但是知道脉在哪里。她试着探了探,果然急促紊乱。 “我去叫杜仲。”巧儿回身就要走。 楚浔却抓住她的指尖,连连摇头说:“不是心疾犯了,只是……好像什么事不踏实。” “什么事不踏实?” 楚浔还是摇头。 “不知道,也许……不应该在京城里久留。明日……我就和圣上请辞,看看他能不能让我们……回汉西去。” 第89章 胎位不正 楚浔奏请圣上,请皇帝恩准他回乡养病,可是上奏的折子如石沉大海,连个回响都没有。 其实想来也不奇怪,那宦官如今已经把他视作眼中钉,怎么肯放虎归山。 眼看晚娘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楚浔不得不另做一番打算。 他身边有杜仲守着,杜神医虽然不擅长妇科,可是也懂得个大概。楚浔又为晚娘请了三位稳婆。其实巧儿自己就是稳婆,过去在汉西的时候就帮人接生过,有这些人在身边守着,晚娘就算在京城临产,也应该万无一失。 汉西王府的人日日深居简出,皇上倒是也没来找过麻烦。眼看两边相安无事,楚浔稍稍放下心来。 眼看冬至将近,皇上的表叔誉亲王在府内设宴。 楚浔在府里将养多日,总算能下床走动了。这一次誉亲王不仅下了折子,更是让世子亲自来送折子。这面子怎么也无法驳,楚浔只得勉为其难接了折子。 誉亲王府的冬至宴每年都是京城一大盛事。城内的王公贵胄都以赴宴为荣。 宴会分男宾宴和女眷席。今年女眷的一个重要彩头,就是大家得以见到汉西王妃的真容。 露华堂内生着热腾腾的地龙。云鬓衣香的女子们围着火炉,炉子上是滋滋冒油的鹿肉。只是这些女人们都没心思看那鹿肉,因为不远处的乔巧儿就够他们看一出的了。 第156页 只见那小女子侧身坐在炉子旁,穿着藕色夹衫,烟色云锦袍子已经被脱到了一边。她一手举着一串鹿肉,袖子褪到手肘,露出白如藕节的小臂来。 她手中的肉串没片刻就没了,剩下那油脂留在娇艳欲滴的小嘴上。 第一次赴宴的巧儿身旁只有一个小丫鬟。其他人都不自觉的离她远远的,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食欲。 巧儿又干下去两串肉,看看桌上的精细点心,回头问丫鬟:“去问问有没有白馍。这肉油大,得用馍压一压。” 不远处的女眷都按捺不住,露出嫌弃的笑容来。巧儿却视而不见,自己拿起热茶来一饮而尽。 誉王爷家的王妃是主人,不好把客人晾在一边,可是王妃又实在是不屑于和这么粗鄙的人客套。想来想去,王妃打法了一个誉王爷的妾室过去招呼。 那妾室出身低,在王府里抬不起头来。对王妃言听计从。巧儿虽然举止不得体,可是好歹也是正头王妃,和她搭讪也不算掉价。 巧儿开始啃白面馍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穿着墨绿绣花鞋的脚。再抬头细看,只见一个淡妆女子,挺着肚子站在她面前。 “誉王侧室靳氏见过汉西王妃……”那女子规规矩矩的行礼。 巧儿最是个随和的人,她连忙笑意盈盈的起身扶住那侧室说:“哎呀,这位姐姐的身子这么重,可不要多礼了。”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那侧室慢慢坐好。 不远处的誉王妃冷笑,看来这野路子的王妃和小妾倒是挺合拍。 那一边的巧儿佯装看不见,对着这侧室热络的说:“姐姐再有两个半月就该临产了吧。我看着……” 她仔细打量小妾的肚子,点点头说:“十有八九是个公子。” 这一嗓子让大厅内立刻沉寂了。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对话。 这誉王爷的世子几年前害天花死了,誉王妃年岁大了不能再生养,其他侧妃都生的是女儿,家中还年轻的妾室都在暗中较劲,想要生了男丁呢。 那侧室自然是爱听这话,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她含笑低头说:“王妃拿我打趣,我哪里那么有福气。” 巧儿一听不乐意了,她放下手里的白面馍说:“你腹尖窄圆,腰身纤细,明显是公子。我接生过的产妇多了,怎么会看不准?” “接生?”侧妃一惊。别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对呀,我爹是仵作,我帮人做过稳婆。” “啊!”众人不约而同惊呼。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妃……可是当真?”小妾还是不信。她自己出身就不高,好歹也是乡绅家的闺女。这堂堂汉西王怎么会娶仵作为妃? 巧儿叹口气,侧着眼睛看看身旁的女子,摇头说:“姐姐不信也罢。只是我告诉你,你这胎位不太正。” 她一面说一面大大方方的按了按那妾室的肚子。 “你看,头在这……屁股在这儿……要想顺产,你还得转一转胎位。” 那小妾瞳仁一缩。王府里请的大夫可是说胎位很正的。莫非…… 侧室抬眼看了看誉王妃。誉王妃刻意别过头去。 “这……还请汉西王妃不吝赐教,这胎位可怎么转呢?” 巧儿在众人的目光下站起身,掸掸手上的馒头渣,勾勾手说:“我教你……” 随后的时间里,女眷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围拢着巧儿,看着她怎么扭腰抬腿,教导那侧室正胎。还有几个已经有身子的女眷也争着让巧儿看是男是女。 本来轻声细语的席面上彻底乱了套。只剩下一个个火炉上烤焦的鹿肉噼啪作响。 与此同时,男宾席上的楚浔也是焦点。 大家都知道楚浔新近大婚,旁敲侧击的询问这王妃是哪家贵女出身。如今汉西一脉搅动朝堂,楚浔与哪家势力联姻异常重要。 楚浔摆弄着面前的茶盏,云淡风轻的含笑道:“王妃是永安人氏,在府里跟随本王多年了。” 大家一听不禁愕然。若是正经出身的贵女,必定是新婚时才会过门。这跟随他多年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丫鬟出身呀。 “这……”陪在一旁的誉王爷一时语塞。转身对着大理寺卿打圆场道:“汉西王大婚本王该去贺喜的,无奈最近被大理寺的几桩案子缠住,实在脱不开身。” 这誉王爷名义上掌管大理寺,但是实际上也只是个摆设。天家连圣上都是傀儡,皇亲国戚哪里有实权,背后都是被宦官把持着罢了。 大理寺卿虽然心里明白这誉王爷是托辞,可是也得配合,连忙点头道:“誉王诸事亲力亲为,废寝忘食,属下实在惭愧。” 一旁的楚浔笑着摇摇头说:“本王前阵子在府里养伤,婚事简之又简,只是家人设宴。失礼了。” 他又抬起头对着大理寺卿说:“若是大理寺命案太多,仵作分不出手,内人倒是可以去帮忙。” ”内人?王妃?”大理寺卿石化。 楚浔笑得竟然有几分得意。 “王妃出身仵作世家,身怀绝技。当初花马池一案上百个零碎尸首都是她一人拼起来的。” ”铛”的一声筷子掉落桌面。屋里安静极了。 楚浔虽然与宦官针锋相对,可是毕竟掌管汉西,富可敌国。在座的各位家中有待嫁闺女的,也曾想过要往汉西王府里安插人,可是如今汉西王娶了一个仵作之女,谁家也不可能把闺女嫁过去被仵作踩在脚下呀。 第157页 过了半晌,还是见多识广的誉王爷清清嗓子说:“王妃真乃女中豪杰呀。” 楚浔点头:“内人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本王也不舍得她荒废了手艺。大理寺要是不嫌弃尽管叫她。” “呵呵……”众人干笑,看来这对夫妻还要时不常验个尸玩一玩,这到底是什么情趣? 关于王妃的话题很快完结,大家不咸不淡的闲扯。在座的人各从其主,都和汉西王若即若离,这种场合是不会议论什么正事的。 楚浔此时有些坐不住。他虽然将养了这么些时日,可是毕竟底子差,脾胃还是娇弱。 今日赴宴他刻意没有吃什么硬物,无奈这宴席不比在家里,冷热不均又油腻。他喝了茶后胃腹寒凉,肚子一阵阵的疼。 那人忍了忍,有些发虚。只得起身对誉王说去方便一下。 誉王乐得他离席,起身恭送。 楚浔带着陈峰出了席面,一出门冷风迎面袭来,胃里被激得绞痛难忍。 “嘶……”楚浔疼得倒吸一口气。 陈峰见他的脸色一下子白下去,急忙扶住他。 “爷,要不要坐一坐?”陈峰指指廊子下的椅子问。 楚浔也是疼得走不动,只好点头。 陈峰把他扶到椅子边,特意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他垫了垫。 楚浔按着伤处坐下,合眼忍痛。 此时不远处传来隐隐说话声。陈峰抬头一看,他们坐的地方正好是主人席位的窗下。 誉王爷的声音传来:“今年本王招待不周,不能办堂会。各位海涵。” “哎,王爷哪里话?程家班因为官司被查封,怎么能怪王爷?” 楚浔猛的抬起头,瞳孔紧缩。 只听得里面继续议论:“这程破空也是深藏不露。都说他是个善人,养活了那么多孤苦的男孩子。谁曾想他是有龙阳之好。在船上糟蹋了那么多孩子。” ”哎,真是人不可貌相呀。好在现在人证物证齐全,这程破空虽然亡命天涯了,可是好歹那贼窝给端了。” 楚浔以手握拳,死死抵住痛处,可是心里泛出的痛更深。 里面的谈话还没有结束,仍然像匕首一样飞来。 “听说现在程破空那艘船停在了北坞码头。里面缴获了不少金银财宝……” 楚浔扶着栏杆慢慢起身,一步一顿的向厅堂的大门走去。陈峰想要拦住他,可是那人却挡开了他的手。 楚浔再次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宾客都吓了一跳。大家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汉西王……可是有哪里不妥?” 楚浔惨白的脸色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楚浔扶着门框,痛得直不起腰来,他无力的摇头对誉王爷说:“本王旧伤未愈,今日受了凉,眼下痛不可当。王爷见谅,本王要告辞了。” 誉王爷看他确实是满脸痛楚,赶忙起身过来说:“汉西王要不要去内宅歇息一下。” 楚浔摆摆手,闭了闭眼说:“不必了。我……还是备马回府吧。麻烦誉王遣人去唤一下我家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把心放在肚子里。好看的人我都不舍得虐。 第90章 封条 巧儿被陈峰领着急匆匆回到大门外的自家马车上。一掀开帘子,只见楚浔抱着暖炉伏在车里。 那人听到巧儿的动静抬起头来,痛楚与急切都在眼中。 “快……上来,去北坞码头!”楚浔撑着想要直起腰来,却被疼痛又拉回来。 巧儿唇上还是亮晶晶的,她挤到他身旁不解的问:“疼成这样,不回府去码头做什么?” 楚浔死死拽住窗帘,丝绒上被攥出痛苦的纹理来。 “兄长……出事了?”楚浔咬着牙关说。 巧儿一惊,脱口而出道:“程班主,他不是跑了吗!难道被抓了?” 楚浔面露惊诧,他一把抓住巧儿的手腕问:“你怎么知道?兄长难道早就料到会被人诬陷?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巧儿能感觉到楚浔手里都是冷汗。她回想起程破空临走前说的话,自己的汗也渗出来。 “他临走以前就预感到不妙,只是你刚被送出宫,病的厉害。晚娘又有身子,他不让我告诉你们兄妹俩。” 楚浔眼露寒光,把巧儿攥得生疼。 “你快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巧儿从来没有见过楚浔如此声色俱厉的对自己说话,她有点吓坏了,断断续续的说:“班主说你被困在宫里的时候,他到处周旋被人发现了你们的关系。有人要害他。还有……那个想要给你下毒的青儿,被宦官拿在手里,只是不知他们要如何行事。” “啊……”楚浔不知是急的还是疼的,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他喃喃摇头说:“怪不得那些人说他有龙阳之好,糟蹋男孩子,还说人证物证齐全。” “怎么会这样?”巧儿知道那程破空是何等磊落之人,听到他被人如此构陷,心里被狠狠揪起来。 “糊涂呀!”楚浔闭上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能……让他在落难之时自己亡命天涯?有我在,他不至于身败名裂呀!” 巧儿的泪水涌上来。她知道楚浔是动了气,可是自己落泪并不是因为委屈。她是为程破空的遭遇落泪。 “王爷,你别着急。这事确实是我糊涂了。只是班主没有被抓,一定还有转机的。” 第158页 楚浔不再说话,只是把头靠在窗边,眉头深深的簇起来。巧儿心急如焚,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能盼着车子早点到码头。 冬日里的河面已经成冰,冰面上游走着冷风。码头上没有来往货船,寂寥一片。 在一片灰突突的破旧货船当中,那艘三层画舫像是一个迎风独立的落寞美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巧儿下了马车,又伸手扶楚浔,那人总算是没有挡开。 两人站在码头边,熟悉的大船近在咫尺,可是眼前的一切又是如此陌生。 船舷被粗绳子胡乱拴住,彩漆的栏杆上已经落了灰尘。 抬头仰望,每个门上都贴着刺眼的封条。画舫上的珠帘被扯得支离破碎,随着北风飘荡。 程破空住的那间船舱里,本有一幅西洋丝绒的窗帘,不知被谁扯了下来,盖在了二楼的栏杆上,那窗帘上用黑墨写了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淫窟贼窝。 楚浔上前一步,想要跨到船上去。还没走上去又止住。他弯腰扶着栏杆,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巧儿知道他心里难受。这艘船是老王爷给程破空特意打造的,楚浔在船上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他与晚娘有太多记忆停留在这里。 她弯腰想要扶起楚浔,却见他的脸色蜡黄,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王爷……”巧儿焦急的叫他。 楚浔没精力回答,他跌跌撞撞走到一旁,探身开始艰难的呕吐起来。 他吐了好久。巧儿看到水渍里隐隐的血丝,眼角通红。 “不要……哭……”楚浔抬起头挤出几个字。 巧儿使劲忍住眼泪,定定着看着楚浔通红的眼睛。 “在晚娘……面前,一滴……泪……都不能掉!”楚浔再次确认。 巧儿咬住嘴唇点点头,使劲吸鼻子。 楚浔痛苦的闭了闭眼,转头哑着嗓子叫:“陈峰……” “在……”一旁干着急的陈峰赶忙到近前来。 “你……派人去把程破空找到!不管他躲到哪……都要找到。把人给我带回来!我帮他去喊冤。他是父王的义子,晚娘的夫君,不能够让他顶着污名活一辈子。” 他缓了缓,攥紧拳头继续说:“有我在,哪怕造反,也要护他!” “……明白!我这就去。” 楚浔夫妇回到府里已经是傍晚了。杜仲怕他的胃痛勾起心疾来,给他用了催眠的药,那人才消停下来。 巧儿从外面回来,没有梳洗更衣,就这样顶着满头的钗凤,披着锦袍愣愣的坐着,望着沉睡的楚浔。 门外窸窸窣窣有声音,紧接着又有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巧儿起身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却见到晚娘带着一个小丫鬟往院子外面走。 巧儿定了定神,急忙拉开门追出来叫她:“晚娘,可是有事吗?” 晚娘闻声回过头来,脸上瞬间挂上笑意:“嫂嫂,我来和你讨绣花的样子。我以为你们睡下了……” 巧儿松了口气,赶忙答应道:“哪里睡的这么早。我这就给你找去,你等等我。” 晚娘含笑点头,又看看黑洞洞的门内问:“浔哥哥睡下了?怎么连晚饭都没吃?” 巧儿苦笑一下说:“今日受了风,胃不舒服,杜仲给他吃了药,让他睡吧。你去你屋子里帮你做活计。” 晚娘点点头叹气道:“哥哥这伤总是不好,真揪心。” 巧儿怕吵醒楚浔,没有再多语。她让晚娘先回去,自己匆匆更衣,取了绣花样子赶过去。 一进屋,只见晚娘把绣活摊了一桌子。她拿起一条雪白的狐狸毛对巧儿说:“嫂嫂你看,这块皮子多好。我想着给浔哥哥做一个护手,放在身前可以暖胃,剩下的皮子可以给破空哥做一个脖套。他那嗓子值千金,冬日里不能受凉。” 巧儿一听她提程破空,喉头就有些发涩。她使劲扯着嘴角笑笑说:“何苦给班主用剩下的皮子,家里什么没有,单挑一块不好吗?” “你不知道,破空哥从小吃过苦,寄人篱下时总是谨小慎微。父王给他什么东西,他总要旁敲侧击的问问别的孩子有没有。大家都有了,他才踏实。后来我们兄妹几个也习惯了,就由着他。千金难买他乐意。从小到大,只有一件东西是我们没有,单单给他的。” “是那条画舫?”巧儿下意识的接话。 晚娘点头说:“那画舫是他的名声,是他的命。他每年为修缮那画舫扔进去多少真金白银,都是为了记着父王的那片心。” 巧儿脑海中是码头上破败的画舫。若是晚娘看到那番情景,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晚娘没有注意到巧儿的神色,她自顾自摸着那块皮子叹道:“这都快到年关了。我们也不能离京。我和破空哥哥说好了在定边见面的。不知我临盆的时候……能不能见到他?” 晚娘的话字字戳心,巧儿极力克制着,胡乱安慰她:“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没准程班主哪天就突然回来了。” “是呀,每年过年我都要听他唱长生殿呢。”晚娘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天下第一伶人只归属于她一个人,他长袖善舞只为她。 “晚娘,我看看你给南溪绣的虎头帽。”巧儿打岔道。 晚娘取过绣了一半的小帽子说:“嫂嫂,你真的看准了我肚子里是女孩?” 第159页 巧儿使劲点头说:“可不是看准了。这回是个小郡主。下次就是大胖小子了。” 晚娘眼里含笑道:“那就好。我最想要个丫头呢。人都说丫头长相随爹,破空哥哥的长相可不能糟蹋了。” “是呀……”巧儿念叨:“程班主的扮相天下谁人不不知。这小南溪日后一定是个美人。” 晚娘不无得意的说:“有了闺女我也就知足了。楚家传宗接代之事交给你和哥哥。我与破空哥,还有南溪以后要归隐山间,不问世事。我有他,这辈子足矣。” 巧儿鼻头发酸,赶忙低下头来,使劲攥着那虎头帽开始绣花,银针穿过黑缎,五彩的针脚怎么也齐整不了,越绣越乱。 巧儿在晚娘屋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借口不放心楚浔,早早就回来了。她交代小丫鬟只在门外守着,自己独自一人进屋。踏进房内,还漆黑一片。 她想着楚浔还没醒来,自己坐在窗下的月光里发呆。 楚浔其实并没有睡沉。他刚才隐约听到晚娘来找巧儿。他担心巧儿在晚娘面前露出端倪,想要撑着等她,可是杜仲毕竟给他下了迷药,一时间又醒不了。就这样半梦半醒直到听到巧儿的动静。 窗下月光清亮,一个小小的影子缩着肩膀坐着。她的肩膀偶尔耸动一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可是那光洁的脸庞上分明有两条亮晶晶的泪光。 楚浔愣愣的望着那小小的影子,脑海中闪现自己今日说过的话。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的语气,但是巧儿那双惊恐自责的大眼睛印在脑海中。 “巧儿……”他开口哑着嗓子唤她。 椅子上的小人吓了一跳,猛的坐直了。她顾不上掏出帕子,只是胡乱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着脸颊。 “爷,你醒了?”巧儿的语调一点异常都没有。这让楚浔心下愈发愧疚。 巧儿走到床边,侧着脸不让他看到脸色。 “可好些了?”巧儿帮他抚平被子问。 “上来……”楚浔柔声说。 “嗯?”巧儿不明所以。 楚浔侧过身,掀起被子的一角,示意她上床来。 巧儿怕他着凉了,赶忙钻进被子里,被那人一把抱住。 巧儿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微微僵硬。她没话找话的问:“怎么不多睡一会。” 那人却把头埋在她肩头,含糊地说:“巧儿,我痛得厉害。” 巧儿一听立刻起了急。 “哪里痛?” 那人没回答,只是拉着她的手放在肋下。巧儿顺着他光滑细腻的皮肤,能感觉到一块冷硬的纠结。 她稍稍用力给他按揉着,那人把头扎着更深。 “巧儿,今日我说的话太重了。”楚浔埋着脸说。 巧儿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力度更轻柔了。 “我是一时情急,让你受了委屈。”楚浔一面说一面迎上来,亲吻她的脸颊。那里刚刚有滚烫的泪水划过,此刻有苦涩渗进楚浔的嘴角里。 巧儿轻轻摇头,在他耳边问:“陈峰去徽州了?” 楚浔点头。陈峰被他派去寻找程破空了下落了。 巧儿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说:“我从明日开始吃素,日日去庙里为晚娘夫妇祈福。直到陈峰把班主找回来。小南溪……一定要看到爹爹回来!” 想到未出世的小外甥女,楚浔顿了顿,不安的心绪突然安抚下来。是呀,巧儿说的对,以程破空的性子,一定会拼尽全力回来见女儿的。 第91章 视如己出 年关不期而至,汉西王府里应景的布置了一番。依楚浔和巧儿的心境,本是没心思过年的,可是程破空下落不明,再不做做表面文章,即将临产的晚娘一定会看出端倪。 近几日宫内也动作频频,趁着年关大加赏赐王公贵胄。那宦官的用意也很简单,反正大家都知道皇上是个傀儡,干脆用好处堵大家的嘴。 虽说大齐王朝岌岌可危,可是大家都感觉没有倒霉到自己头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收了好处作缩头乌龟最稳妥。 汉西王府今年得的赏析格外多。一是因为楚浔护主有功,二是用这些赏赐威慑一下楚浔,让他不要不知好歹,踏踏实实在天子脚下过年,就不要痴心妄想回汉西了。 楚浔看着送来的一车车山珍海味,珠宝玉器,心里压的石头越来越沉。 自从今年夏天水患后,各省饥民成患,眼下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饿死冻死的灾民无数。可是丝毫不能影响圣上过年的兴致。 十户手肼胝,凤凰钗一只。 这千年不变的戏码还在不停的上演。 除夕的早晨,楚浔夫妇陪着晚娘围坐在桌边吃早点。楚浔近日来神思不宁,心疾犯得频繁。可是为了给晚娘解心宽,他但凡能下地,是一定要撑着和妹妹一起吃饭的。 此刻楚浔端着碗喝粥,巧儿在一旁问晚娘:“今日的年夜饭可有什么想吃的家乡饭吗?我亲自下厨。” 晚娘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嫂嫂帮我蒸一条活鱼吧。破空哥哥爱吃。” 楚浔筷子一震。巧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话茬没有接上。 晚娘放下筷子怅然道:“昨夜梦到破空哥哥了。今日是除夕,没准他能连夜赶回来呢。” 楚浔神色如常把碗放好,用帕子擦擦嘴对巧儿说:“也好,年年有余,本来想吃炖鱼的,不如清蒸来的鲜。” 第160页 巧儿连忙点头说好。她看看楚浔剩的半碗粥问:“不吃了?” 楚浔轻轻摇头说:“晚上吃团圆饭,早上少吃些。” “团圆”两字冲口而出,晚娘眼神开始飘忽,楚浔才发觉说错了话。正踌躇间,外面小丫鬟喊:“墨江姐姐……” 巧儿抬头一看,可不就是墨江端着托盘进来了。 墨江是前几日到京的。她惦记着晚娘将要临盆,需要有人照顾孩子。楚浔怕晚娘的身份暴露,没有敢请奶娘,有知根知底的人照顾倒是稳妥。楚浔也就没打发墨江回永安去。 当然,巧儿也理解墨江为何千里迢迢上京。 自打楚浔把墨江许配给陈峰后,小夫妻聚少离多,陈峰跟着楚浔马不停蹄的到处赶路。墨江禁不住思念,找个由头来寻夫君,只可惜陈峰被楚浔派去寻找程破空下落了,墨江又扑了个空。 此时墨江走到近前,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再看她手上端着的碗,可不就是黑乎乎的药汤。 “怎么这么早吃药?”楚浔嫌恶的往后躲了躲。 墨江上前一步把托盘放下说:“杜大夫交代的。今日是除夕,王爷祭祖后说不定要吃酒,所以这顿药要早些吃。” 楚浔在心中苦叹,程破空生死未卜,他哪里有心思喝酒。只是他和巧儿强装笑颜极力遮掩,杜仲和墨江都蒙在鼓里。 楚浔见躲不过去,只得拧着眉头把药汤子灌下去。他胃腹受伤,吃药越发畏难,每天喝药都是一关。 药碗放下,巧儿掏出帕子,见那人苦着脸不说话,没敢替他擦嘴,只是举着帕子等着。 此时晚娘抬头对墨江说:“姐姐上京来之前家里可有定边来的信?” “定边?”墨江一愣,随即摇头。 晚娘眼神一暗轻声说:“破空哥临走时,我说过要回定边生产。他这么久没有消息,我怕他是去了定边,和咱们走岔了。” 巧儿一愣,慌忙看看墨江。见墨江没回话,她自己打圆场说:“晚娘说的也对,没准真是走岔了。只是墨江没赶上罢了。” 晚娘定定的发愣,又自言自语说:“永安离这有上千里路,他再赶过来,孩子应该都出世了。” 楚浔脸色越发难看,手不自觉的捂住胃。 “哥哥,我出了月子……就想回永安了。这么等下去,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出月子……”楚浔刚一张口,立刻剑眉深锁。 巧儿看他脸色不对,急忙对晚娘说:“先让王爷缓缓再说,他吃了药难受。” 晚娘这才注意到哥哥的脸色,慌忙收声,只是双手搅着帕子,一对眼尾红红的,怅然失落。 楚浔哪里见的了妹妹这番神情,刚要再劝,无奈腹内绞痛难当,一股烦恶冲口而出,哇的一声还是吐了。 “哎呀!”墨江急的跺脚说:“好不容易吃几口粥,又白搭了。” 楚浔伏在桌上,忍着心悸摇摇头挤出几个字:“哪里……都不能去。就在这……等着。” 晚娘还想再反驳,可是眼看着哥哥难受得发抖,只得住声。 巧儿怕兄妹俩争执,抚着楚浔的后背说:“回屋去歇歇吧。” 楚浔也是心慌得厉害,只得点点头撑着起身。 楚浔出了门,被北风一吹,心里越是一阵阵发紧。 一旁的巧儿小心的扶着他问:“陈峰还是没有消息?” 楚浔无奈摇头说:“陈峰去了南方几省,各处都挂了捕人的告示。只是没找到兄长的影子。” 此时一个侍卫一溜烟从大门外跑来,离得近了,能看到侍卫手上捏着一封信。 楚浔与巧儿不约而同的一顿,此时真是盼着来信,又怕来信。 “王爷,门口有个要饭的小孩送来的,说是务必交给您。我怕是小孩子胡闹,可是他说事关人命,一定要您亲启。” 楚浔眼神一沉,快步迎上去说:“我瞧瞧。” 侍卫举着信递上来,信封上空空如也。 楚浔急忙拆开信来,巧儿也赶来,信纸还没打来,就有一股腥味扑面而来,巧儿知道……那是血腥味。 “啊!”巧儿忍不住低叫一声,此时信纸上暗红色的字迹已经露出来。 那似乎是一个初学孩童的字,歪歪扭扭的没几行。 楚浔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徒儿罪孽深重,因爱生妒,因妒生恨。毁师傅名誉,误师傅性命。今青儿不配苟活,唯有以死谢罪。” 落款处潦草的写着两个字,不正是“青儿”二字。 巧儿与楚浔对视,都被对方眼里的惊惧淹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巧儿自欺欺人的问。 楚浔苍白的唇抿的紧紧的,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掉落出来,他弯腰拾起一看,是青儿幼时的卖身契,程破空亲笔签字画押。 “王爷……”巧儿带着哭腔叫他。 楚浔怔愣的站在风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信,一动不动。 这院子正中有一颗柿子树,枝桠上还挂着零星果实,只是已经干瘪,变成了灰色。干枯的落叶没有扫净,被风推着在青石地上哗啦啦的走,伴随着身后屋内的些许嘈杂。 ”啊……”有人急切的喊了一声。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门被墨江从里面大力推开,门内的人喊着:“快来人,孩子坐动啦……” 第161页 巧儿还没有从噩耗中反应过来,有些木纳的转过身来,只见墨江挽着袖子,满脸急切。 此时楚浔也是如梦方醒,他紧紧攥住巧儿的胳膊,声音颤抖着低吼:“巧儿,快去……” 屋内传来晚娘的喊声:“嫂嫂……” 巧儿总算被吼醒了,她大惊失色道:“这还没到日子呢,怎么就坐动了?” 墨江带着哭腔答:“羊水已经破了。” “快去喊杜仲,还有那几个稳婆,都给我找来。他们母子要是有个好歹,谁都别活了!”楚浔哑着嗓子吼道。 巧儿挽起袖子,对着墨江吩咐:“快让厨房烧热水,再把烫好的白棉布抱来。都跟我进来,门关紧了别漏风。” 随着几个女人进了屋,楚浔跌坐在门外的青石台阶上,只听得里面的晚娘哭着叫巧儿。 巧儿用异常坚定的声音说:“放心,有我在呢。一定保你们母子平安……” 晚娘一开始坐动,从早上疼到了晌午,眼看日头西斜,孩子还是没有动静。 楚浔一日不吃不喝守在隔壁房间。只听得妹妹的喊声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绝望。 天色黑透时,浑身湿透的巧儿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隔壁。 “怎么样?”楚浔熬得眼睛通红,抓住她问。 巧儿强装镇定说:“第一胎总是这样的,一时半会生不下来。好在胎位是生的。你让人给晚娘喂几口鸡汤,一会儿再试。” 楚浔将信将疑。站起身来回走,几次走到门口想要去隔壁看看。 漆黑的院内突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楚浔这才发现,一院子的人忙着接生,竟然没人掌灯。 楚浔跨出门槛,站在廊子下盯着来人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跑来,来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在楚浔面前。 借着屋内的烛火楚浔看清了,那不正是风尘仆仆的陈峰。 巧儿手里本是端着茶杯,当她看到陈峰那张挂满泪痕的脸时,手一松,茶杯掉落,碎瓷满地。 “……找……到他了?”楚浔退后一步靠在柱子上问。 陈峰哽咽着摇头:“人不知埋在哪了,可是正法的告示已经见到了。就是腊月初十的事。” 楚浔身子止不住的发抖。他已经站不住,顺着柱子就要往下滑。 此时屋内传来晚娘的喊声:“嫂嫂……可是破空哥哥来了?” 巧儿张大了嘴,眼里酸胀难耐。她拼了命的吸气忍住眼泪,朝着屋内喊:“晚娘我来了……” 漆黑的院子里就剩下楚浔和陈峰两人。陈峰跪在楚浔身边,帮他拍抚着胸口顺气。 “爷,你倒是说句话呀!”陈峰被楚浔的脸色吓坏了。 隔壁屋内再次响起晚娘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楚浔胸中翻滚着剧痛,他多么想要昏死过去算了,可是那痛让他格外清醒,耳边的叫声那么清晰,一次次像匕首扎进他的心里。 “啊……”他仰天长啸,月光在眼中模糊。 嘴里终于溢满了腥甜,楚浔按着心口闭上眼睛。 漆黑的暗夜里,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天际,窗内有人高喊:“生了生了,母女平安!” 楚浔抬起眼,松开浸了血迹的帕子,被陈峰架着站起身。 等待了好久好久,怀抱着婴儿的巧儿终于推门而入。 “爷,是女孩。是咱们楚家小郡主!”巧儿托着孩子举到楚浔眼前。 这还是楚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一个初生婴儿。也许晚娘小的时候他也见过,但是他不记得一个婴儿可以这么精细,这么娇嫩。 “南……溪……”他喃喃念着:“你爹爹给你取的名字,南溪……多好的名字。” 巧儿脸上有血迹,狼狈不堪。她疲惫极了,托着孩子的手微微发抖。 楚浔看向她说:“巧儿……日后这孩子你要视如己出,好吗?” 巧儿拼命点头,隐忍着太久的泪就要涌出来。 她半跪在地上,抬眼看向楚浔,颤抖着声音问:“王爷,我……想哭,行吗?” 楚浔曾经告诉过她。让她不要落泪,可是此刻她再也熬不住了。 楚浔怜惜的望着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捧住她的脸说:“哭吧。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话音未落,他紧紧抱住巧儿,还有她怀里的孩子。 巧儿终于不用再忍,扑倒在楚浔怀里,号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给女配接生,我也是够有创意的。 第92章 挖坟 楚浔名义上的第一个女儿降生,诺大的王府在外人看来似乎毫无波澜。外人都猜测,这产女的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外室,生的又是女娃,汉西王根本没放在眼里,母女都被打入冷宫。 然而实际上,无论是王爷还是正头王妃乔巧儿,都把着个女娃娃视若珍宝。 每日里晚娘歇晌时,巧儿就会把小南溪抱到自己房里。 这一日日头正好,巧儿特意把小摇篮放在窗下,她和墨江一左一右,逗弄着南溪晒太阳。 屋内隔了一扇屏风,楚浔在屏风后卧在榻上,支着耳朵听孩子的动静。 南溪虽然每日里都来他屋里,他却很少看到孩子的样子。他自己一直病着,怕病气过给小娃娃,因此一直用这扇屏风挡住。 挡住孩子还有另一个缘由,人人都说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顾盼生姿,楚浔心里很清楚孩子像谁。他怕看到孩子会想到她的父亲,那个全大齐都曾为之倾倒的一代名伶……程破空。 第162页 根据陈峰带回来的消息,程破空解散了程家班,只身往西逃,想来他是为了实践对晚娘的承诺,要去定边见她们母女。 年前程破空帮着楚浔收缴汉西官员手中的财产得罪了不少人,结果他就在汉西落网。 押赴上京的路上,不知为何在禹州就地正法。行刑的时候很多人围观,手起刀落不留活口。 楚浔想到伤心事就不敢看孩子,心中却又放不下。他支着耳朵注意着孩子的每一声响动。眼睛望着屏风后的人影。 只见巧儿手里拿着拨浪鼓,轻轻的转动,却没有开口逗弄孩子。 自打得到程破空的死讯后,巧儿越来越沉默。她怕一不小心会说出让楚浔难过的话来。 小南溪是个好带的娃娃,她不哭不闹,抬头看着那拨浪鼓,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娘娘你看,小小姐的眼珠有多大,跟黑宝石似的,这么亮!”墨江坐在一旁,用手指刮了刮南溪的小脸感叹。 巧儿看向南溪那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说:“南溪以后就是咱们汉西的县主了,身边伺候的人都改口吧。” 墨江一愣,很快点头。县主按说是王府嫡出女孩的封号,只有巧儿自己的孩子才能被称为县主。如今她自己还没有生养,就先把封号给了南溪,真的是把这孩子视如己出。 此时娃娃撇撇嘴,哼唧了几声。巧儿还坐着,屏风后的人却急了。 “南溪是不是饿了?”楚浔撑着坐起身问。 府里没有给晚娘请乳母,楚浔总怕孩子不够吃。 巧儿把手指放在南溪嘴边,小娃娃果然顺着手指的方向张嘴寻找。 ”八成是饿了。”巧儿答道。 “快些抱给晚娘吧,别饿坏了。”楚浔朝着屏风外喊。 墨江把孩子抱起来。其实她知道这娃娃早上刚刚吃过奶,哪里至于饿坏了,她只是怕急坏了王爷罢了。 待到墨江抱着孩子出了门。巧儿转到屏风后面。 楚浔此时又躺回榻上,捂着嘴轻轻咳嗽。 巧儿掀开被子,用小手在他心口上按揉。那人咳了好一阵,才气喘吁吁的止住了。 “想吃些东西吗?我给你做了桂花酪。”巧儿帮他擦着头上的点点虚汗说。 楚浔摇摇头,把巧儿的手放在自己硬硬的胃腹上说:“喘不过气来,实在吃不下。” 巧儿给他顺着气,忍不住轻声劝慰道:“王爷还是要好好保重身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如今若是王爷就此消沉,程班主的案子无法查清。晚娘母子无人护着,汉西百姓群龙无首……” “兄长的案子还有何可查的?人都已经没了。青儿是人证,也已经死了,兄长的污名再难以洗刷了。”楚浔喃喃摇头说。 “不对,我是仵作,尸首没见到,案子就不能算结了。”巧儿的轴劲上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斩首,还能有假?” 巧儿站起身,认真的点点头说:“可不就是有假。我爹爹给我讲过。宣德四年汉西有个匪首抄斩,先游街再服刑,应该没假吧。结果我爷爷去收尸的时候发现死的另有其人,根本不是那匪首。” “你爷爷怎么看出来的?” 巧儿伸出手比划说:“那匪首断了一根手指,尽人皆知。这尸首的手指倒是也断了,可却是新伤,是刚刚被人斩掉的。” ”哦……还有这等事。我为何没有听说过。” “这……”巧儿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收声了。 “是不是你爷爷当年怕匪首报复,没敢声张?”楚浔撑着坐起身问。 巧儿顿了顿,凑到跟前讨好的伏在他心口上说:“这事若不是有官家相护,怎么能成。我爷爷若是声张了,十有八九会被灭口。王爷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计较了。” 楚浔虚虚的搂着巧儿,若有所思。 巧儿见他不答话,以为他还是认真了。急忙给他按揉着胃腹说:“王爷莫要生气,这已经一肚子气了。” 楚浔闻言,“扑哧”一声笑了。 他轻轻拍打巧儿的后背说:“本来就不好受,你还打趣我。” ”臣妾不敢。臣妾给你揉揉,药到病除。” “那本王免了你爷爷知情不报的罪过了。”楚浔一面说着一面靠在巧儿的肩头。巧儿就势搂紧了他。才几天这人就瘦成一把骨头了。 “王爷,等找到了坟头,我想去一趟。”巧儿搂着楚浔在他耳边说。 怀里的人一顿,随即起身看着巧儿的眼睛说:“去挖坟?” “……行吗?”巧儿大大的瞳仁晃了晃。她知道程破空在楚浔心中的位置。人已经入土,若是被挖出来,日后不知该如何向晚娘母女交代。 楚浔却捏紧了她的肩头,使劲点点头说:“去,我同你一道去。” “真的?可是你没有圣谕不能私自离京。再说你高烧了几日刚刚利索些,怎么能受得了颠簸?” “没事,带着杜仲一起去。禹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两日就回来了。不见到他的尸身,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走了。” “嗯!”巧儿连连点头。 “巧儿……”楚浔撑着床头要起身,他抓着巧儿的手说:“这扶我走走,总是躺着骨头都酥了。一会儿你再把酪子拿来我喝两口。” “好!”巧儿眼里放光。看来这挖坟的主意立竿见影让楚浔有了精神。 第163页 巧儿扶着他的腰站起身,那人依着栏杆缓了好久才迈步。 “爷,你同我去自然是好,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嗯……你说……”楚浔喘得很厉害。 “等见了尸首,确定不是程班主自然是好,可若真是他本人,大家再次失望,王爷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楚浔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喘息着站定了,认真的思索。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心痛是自然,可是大业未成,不能半途而废。再痛也要朝前看。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支撑下去。” “好……我乔巧儿没有嫁错人。王爷,不光是汉西大业。咱们两个人的大业也还未竟呢。” “咱们两个的大业?”楚浔疑惑。 巧儿半红着脸点点头,犹豫着说:“如今每日里见到南溪,才知道小娃娃如此可人。爷……巧儿也想要一个。” “要个……小娃娃?”楚浔一愣,随即心疼的望着巧儿说:“我这一病不起,难为你了。” 巧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许这么说。巧儿哪里受过委屈。爷,杜仲好歹算半个神医……” “谁说我是半个神医啦?”窗外冷不丁传来不满的声音。 楚浔和巧儿都老脸一红,两人说的体己话该不会被人听到了吧。 “我是货真价实的神医。”木门被大力推开,神医已经到了眼前。 “你这是越发没规矩了。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楚浔指着杜仲骂。 杜仲脸皮厚,才不在乎楚浔的脸色。他挥挥手说:“要不是急着给你带话,我才不来呢。我刚才在大门口撞上了你派去禹州的侍卫。” “啊!他们回来了!找到了吗?”楚浔急着问。 这些侍卫被他派去禹州寻找程破空的下落,已经去了大半个月了。 程破空撇着嘴点头。 “太好了!”巧儿眼睛一亮喊:“我明日就动身。” “不行!”楚浔还是冷静的,她握住巧儿的手不让她喊。 “我们如今走了,晚娘怎么办?她一定会起疑心的。” 巧儿这才想起晚娘母女来。这几日他们在晚娘面前强装笑颜,可是晚娘却思夫心切,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此时一旁的杜仲插话道:“你们要去禹州挖坟?” 见巧儿与楚浔二人不回答,杜仲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有何难,编个瞎话不就得了。” “编瞎话?怎么编?”巧儿问。 “西山有个灵隐寺,据说求子很灵验。你们两个就说是去灵隐寺吃斋念佛几日,供奉送子观音。晚娘一定不会拦着。” “这……”巧儿的两腮腾的一下红了。 楚浔抬手再次指着杜仲怒道:“你刚才都听见什么了?” ”我!我就听见说我是半个神医呀。莫非前面还说到求子的事了?我可真的没听见。” 楚浔气的咬着牙关骂:“你这当大夫的是治病还是要气死我?” “治病救人,还能有假?”杜仲一面往后退一面说:“王爷若是真的想有子嗣,还得一番精心调养。我倒是有几个方子可以试试。” “还不快去写方子去!别在这油嘴滑舌。”楚浔指着门口喊。 杜仲偷笑着一溜烟退出去了。楚浔气的口干舌燥。走到案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一旁的巧儿眼珠转了转说:“王爷,这事光我一个人不稳妥,还得有一个人督阵。” “谁?” “我爹爹!” “噗……”楚浔一口茶都喷出来了。 巧儿吓了一跳。 那人一面咳一面问:“生娃娃还要老丈人坐镇吗?” “啊!”巧儿张着嘴看着他,随即小脸通红的捶着他肩头说:“王爷想什么呢?我是说挖坟的事。我怕验不真切,爹爹整日里闷在家里,不如带着他一起去。” “咳咳……”楚浔还是咳个不停,眼睛通红脸也通红。 他拍拍乱跳的胸口,心中感叹自己这点威严算是一丝不剩了。身边这一个个都是百无禁忌,直来直往的性子,到底有没有把他汉西王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又跑偏了,蛋蛋的忧桑哪里去了? 第93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楚浔与巧儿密谋出京。他们要过的第一关是晚娘。 按照杜仲的建议,巧儿惴惴不安的告诉晚娘自己想去灵隐寺烧香的想法。没成想晚娘答应得异常痛快。 晚娘这几日暗中观察巧儿,发现她每次看到小南溪的时候都满眼柔情。有的时候一抱就是半天,爱不释手。 大家都是女人,怎么能不理解互相的心思。晚娘也也巴不得哥哥快些和巧儿生个小世子,让汉西一脉延绵下去。 在巧儿说要和楚浔一同去郊外住几天时,晚娘不疑有他,甚至催着他们快些去才好。 晚娘这一关解决了,第二关就是宫里的那位了。 傻皇帝自然可以忽略不计,只是那阉党把楚浔视作眼中钉,不许他回汉西去。如今他们要想绕过宦官的眼线出城,还要费些心思才行。 他们这一次出城轻车简行,一共只有巧儿、楚浔、陈峰、杜仲和乔七五个人。 为了掩人耳目,巧儿打扮成丫鬟,和爹爹乔七一道先出府,假装下人为府里采买日用。反正乔七一看就是粗使下人,不会引人怀疑。 第164页 杜仲是早就在城里的烟花柳巷耍了几夜,直接在城外会和。 府里每几日会有小贩来送菜。陈峰扮成牛车夫,驮着半车白菜慢悠悠的从后门出府。汉西王楚浔就藏在白菜垛里,轻轻松松出了城。 一行人分三路出城,在京西驿路边汇合。杜仲事先准备好两辆马车,五个人快马加鞭往禹州赶。 寒冬腊月,驿路上枯叶满地。两辆飞驰的简陋马车激起碎石无数,车后一片黄土弥漫。 乔七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快的马车,他和杜仲坐在一辆车上,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两个不相熟的男人整日里除了面面相觑无事可做。 杜仲临行前一日宿醉,头疼欲裂,可是这车上一股子浓重的葱姜味,搞得他都要吐了。 第一日晚上吃过晚饭,杜仲赫然见到乔七从怀里掏出脏兮兮的几片葱姜来含到嘴里,杜神医使劲捏着太阳穴,浑身一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乔老太爷,您这一路上含着葱姜是为何?”杜仲嫌弃的指指乔七问。 乔七一愣,把嘴里含着的葱姜吐到手上,看了看笑道:“嗨,我们当仵作的习惯。一闻到怪味就用葱姜挡一挡。” “怪味,什么怪味?”杜仲不解。这车上就他们两人,他还没嫌弃乔七呢,怎么人家到嫌弃起他来了。 乔七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指指杜仲的嘴说:“杜大夫昨夜没少喝吧?头疼?宣德五年的杜康。” 杜仲一听愣了,昨夜玩的痛快,他大手一挥开了一罐上好的杜康酒,一个月的月银打了水漂,只是那掌柜的说这酒是宣德元年的。 “老太爷好眼力,不对……好鼻子。只是这年份说的不对,我喝的酒要比宣德五年的杜康贵三倍。”杜仲得意的伸出三根手指。 岳丈大人捻着花白的胡子还是笑。 “神医多半被坑了。” “此话怎讲?”杜仲微露不悦,半信半疑的问。 老爷子娓娓道来:“宣德五年汉西闹虫灾。高粱米大半被虫糟蹋。酿酒人借机低价籴米,然后把掺了虫子的米冻起来。这一冻虫子就死了,才好把虫子捡出来,只是高粱米也糠了。酒家只好掺一些小米一起酿酒。外行人看上去颜色口味没什么区别,可是味道毕竟不同。再有,这杜康酒喝醉后不会头疼,可是只有宣德五年的酒喝了会头疼。” “这……”杜仲戳着生疼的脑壳愣了半晌才问:“您这是喝了多少酒才能分辨出来呀。” 乔七呵呵笑着,露出稀疏发黄的门牙说:“不瞒您说,酒确实喝了一辈子,我们每日里验尸,回家来总得压压惊。只是这宣德年间的陈酒我是没喝过。我们当仵作的,哪里喝得起那么贵的酒。也就是上集市打点零酒喝。” 他又指指鼻子说:“我就是有个好鼻子,在衙门里接触三教九流,闻过这酒味罢了。” ”嘿!”杜仲一拍桌子说:“王爷这女婿怎么当的?老丈人连好酒都没尝过。” 乔七吓得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人家王爷看得起我们巧儿,吃好喝好,养的和水葱一般,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一说到巧儿,乔七脸上现出得意的笑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来说:“咱们的车子是不是要歇歇?我看巧儿还没吃饭,我给她送些吃食去。” 杜仲也想起刚才晚饭时楚浔和巧儿都没下车,自己也该过去看看。于是起身道:“咱们一道去。我去看看王爷。” 两人一起下了车,走到隔壁静悄悄的马车跟前,乔七先凑到窗前小声说:“小民乔七给王爷请安……” 马车里楚浔正半靠在巧儿怀里。他翻江倒海吐了一路,眼下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没成想老丈人此时来请安,还是用这么不伦不类的礼数。 巧儿一听爹爹的声音也吓了一跳,她赶忙回道:“爹爹可是有事?” “没啥事,只是惦记着你们还没吃饭。你刚在集市上见了羊肉蒸饺,知道你爱吃特意包了几个来。快些趁热吃,要不一会羊油凝上了就膻了。” 车里的楚浔一听到羊油二字,颦起眉头来,赶忙用帕子捂住嘴干呕起来。 杜仲在车外听见动静,直接掀起帘子上了车。 只见楚浔靠在巧儿肩头上,难受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是吐了几次?没用药吗?”杜仲问巧儿。 巧儿无奈摇头说:“哪里吃的进去药,都吐了。杜大夫快快想想办法,再吐下去心疾要犯了。” 杜仲过来,全神贯注号脉,身后却响起动静,还传来一股子葱姜味夹杂着羊油味。 ”爹爹!”巧儿有些为难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乔七。老丈人不请自来,已经爬上马车了。窄窄的车厢里一下子挤了四个人。 一直合着眼的楚浔终于坐不住,勉强睁眼坐直些叫:“岳父大人……” 话音未落,一阵心悸就袭来,他深深喘了一口气。 正号脉的杜仲摸着杂乱的脉象连忙不客气的喊:“别说话。” “杜大夫怎么如此不恭敬?”老丈人为女婿打抱不平。 在汉西人眼中,藩王和皇上的地位不分伯仲,乔七每次见到女婿都有三拜九叩的冲动。他哪里听得了杜仲这样的口气。 乔七心想,就算有人敢吼楚浔,也得是自己的宝贝闺女呀。 此时车厢内却响起三声叹息。剩下的三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接乔七的话。 第165页 杜仲这一下可知道巧儿心直口快的性子随谁了。 他看看楚浔,刚想开口,又想起身后的老丈人,只得好声好气的问:“今晚找个客栈歇歇吧?” 王爷连眼都没睁,直接摇头。 晚娘母子在京中,他实在放心不下,况且他也想早些见到程破空的尸首,一验真伪。 杜仲知道他的性子,只得无奈的掏出银针,同时伸手解开楚浔的领口。 楚浔吓了一跳,一把握住杜仲的手,睁开眼朝巧儿使眼色。意思是让巧儿把乔七带下去。施针的时候他不愿意外人近身。 可是老丈人却没觉得自己是外人。他转过身去掖了掖漏风的棉布门帘子,嘴里嘟嘟囔囔的说:“这么冷的天,扎什么针?受了凉不是更要命!” 杜仲一听立刻拉下来脸来说:“我给王爷施针止吐。老爷子莫非有微词吗?” “止吐哪里用得着施针?含一片姜不就好了!”他说着又把嘴里的姜片吐出来放在手掌上。 楚浔觉得酸水往上涌,心跳又乱了。 “我的老爷子……”杜仲快要没耐心了。 “您就别在这捣乱了,王爷这么金贵的人,怎么能跟仵作似的成天含着葱姜?再说这是王爷的老病根了,我跟了他多年试了各种法子,也就施针管点用。” 乔七一听也来了劲,他从杜仲身后爬到楚浔身边说:“我们当仵作的怎么了?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识过。新入行的把苦胆都吐出来的有的是,还不是就用这个土法子治了。姜不管用就加葱,实在不行再加两片蒜,没个治不了的。您这当大夫的不是也治不了自己的头疼,手艺不行连累着我们王爷活受罪!” 乔七把对杜仲的不满一股脑发泄出来。一旁的巧儿看的胆战心惊,生怕爹爹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爹爹休要胡说。” 乔七一看自己亲闺女也不帮着他,气得扯着嗓子喊:“咱们一家子的脑袋都拴在王爷的裤腰上,王爷有个好歹我们都活不了。我能胡说吗?” 楚浔脑中划过裤腰上别着几个脑袋的情形,脑仁里嗡嗡作响。 巧儿平日里一味的听话省事,他没想到娶妻也有麻烦事,就是这位老丈人。 杜仲此时彻底被激怒了。他捻着已经扎进楚浔胸口上的银针气得发抖。 “本神医药到病除,你们仵作也就是对付对付死人,怎么还到我这里指手画脚了!” “啊……”楚浔突然痛呼一声,他紧紧锁住眉头,手掌抚上心口。 “王爷……”巧儿一见楚浔脸色不对,立刻扑到他身边。 此时杜仲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了,赶紧松了针急急的唤楚浔:“爷,怎么了?听的到我说话吗?” 楚浔疼的脸色铁青,攥了拳头抵在心口上,一字一顿的说:“你们都少说两句。都来!” “都来什么?” “都来?” 杜仲和乔七两人同时问。 巧儿毕竟是枕边人,一下子明白了楚浔的意图,她小手一挥脆生生的说:“葱姜和施针都来。只要王爷坚持到了禹州,就算你们两个一块的功劳。” ”我……”杜仲还没受过这么大委屈,他气结道:“凭什么要和他分功劳?” 乔七却是喜笑颜开的从怀里掏出姜片来递给女婿说:“乔家世世代代都是仵作,嘴里都是这个味儿。王爷莫要嫌弃,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94章 大白牙 楚浔一行人两辆车,充斥着葱姜蒜的味道,一路马不停蹄到了禹州。 也不知是乔七的姜片起了作用,还是杜仲的行针护了身,楚浔竟然一路安然无恙坚持到了地方。 虽说那人下车来还是脸色蜡黄,脚步绵软,但是好歹是没有大碍。 陈峰事先勘查好地方,他在路上已经给楚浔打过伏笔,告诉他程破空埋葬之处就是一个乱葬岗。可是当楚浔与巧儿来到近前时,仍是因着眼前的一派萧索而肝肠寸断。 太阳刚刚落山,一点余辉落在光秃秃的山丘上。 眼前枝桠稀疏,黄土遍地,哪里有像样的墓碑,只有几个简陋的木头板插在地上,写着各个孤魂野鬼的名字。 楚浔在陈峰的带领下走到一座新坟前。坟头没有祭奠的香火祭物,只有一抛新土。 ”真的是这里?”巧儿将信将疑的跪在坟前查看。 陈峰点点头说:“肯定是,我打点了狱卒,他们说近日问斩的只有这一个案犯。” 巧儿回头看向楚浔,等待着他拿主意。可是那人却愣愣的站在一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土。 “王爷……”巧儿唤他。 楚浔却像没听到一般愣在原地。他想起年幼的时候跟随程破空在船上度日。有的时候那画舫刚靠岸,就有人用篮子装着婴儿偷偷放在船舷边。 篮子里一般都是男孩。因为世人都知戏班不能收留女孩。 这些男孩子好多是因为有残疾才被人丢弃,可是程破空一概不嫌弃,能留的尽量留下。 他这一辈子不知养大过多少孩子,给他们饭吃,教他们手艺,甚至请先生带着他们读书写字。 这么一个天底下最最心软的人,却被泼上污名,最后以这种下场惨死。 楚浔有那么一刻开始怀疑,这世间到底有没有公义良善,为了这些世人呕心沥血到底值不值得。 第166页 “王爷,动手吗?”此时巧儿站起身,握住他冰凉的手问。 楚浔抬起眼,眼中有几分犹豫。他信誓旦旦的来,却突然近乡情怯。他害怕这新土里埋葬的就是他的兄长,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接受这个现实。 此时巧儿拉着他慢慢往马车走去。一面走一面朝着陈峰点了点头,陈峰和杜仲已经拿起了铁锹。 巧儿如何不明白楚浔的心境。这种时候只能尽量让他离得远些,由她帮着楚浔定夺。 身后响起铁锹碰撞石头的声音,随后是泥土抛在土地上的声音。楚浔回头看,大家已经开始动手了。 陈峰毕竟是练家子,身强力壮。杜仲平日里花天酒地,手无缚鸡之力,乔七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抢了他的铁锹挖起来。 天色彻底黑下来。林间的猫头鹰一声声低叫。远处还有狼嚎的回应。巧儿给楚浔裹紧了斗篷,两人一起在车上焦急的等待。 暗夜里,两人谁也不愿意说话,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巧儿……”乔七的声音顺着北风飘来。 巧儿吓得一激灵,她猛的坐起身,大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楚浔问:“我去了……” 她刚要起身,楚浔却突然抓住她的袖子,犹豫了一刻,竟然自己起身跳下了车厢。 巧儿起身就追,无奈楚浔会轻功。他真的想跑的时候别人是追不上的。 只见前面那人的斗篷迎风飞舞,消瘦的身影很快来到坟前。巧儿气喘吁吁的追上去,此时脚下已经被挖了一个大坑,土里露出了草席。犯人哪里有棺材,只是用草席裹着罢了。 乔七还在卖力的挖。楚浔却大喊一声:“别动!” 挖坟的三人愣住,此时楚浔已经跳进墓穴。他跪在地上,用手指拨开冻土,一下下的寻找埋葬的尸骨。 他是怕铁锹伤到兄长,那人生前光鲜,死后也不能受一丁点委屈。 “爷……”巧儿鼻头一酸,也跟着跳进墓穴,跟着一起徒手挖。 眼前的草席大片的露出来,紧接着巧儿摸到了草席下圆圆的硬物,她知道,那是被砍下来的头颅。 草席揭开,尸身已经腐化,只剩白骨。巧儿恭敬的捧起头颅,放回原处。 楚浔满手污泥,跪在尸骨旁边。巧儿含泪跪在一旁开始验尸,一面验一面念道:“身长五尺九寸,年岁三十开外,目深、鼻挺、下颚圆润……” 她越说声音越颤,因为这些特征都和程破空完全一致。 此时楚浔伸出手在尸首的颈间拿起一粒漆黑晶莹的石头来。杜仲举着火把凑过来,只见那是一枚云子,棋子上写着“残月”二字。 这是当年程破空托付楚浔给晚娘的定情信物。一共有两枚,一枚“残月”,一枚“双星”,两人各自戴在颈间。 巧儿心下一沉,却仍是不肯认输,她哑着嗓子问楚浔:“班主身上可有旧伤没有?我要好好看看。” 楚浔怔愣的摇摇头道:“父王对他视若几出。兄长学艺的时候父王告诉他的师傅,别的徒弟都可以打,唯有我的义子,一个手指头也不要碰……” “这……”巧儿眼前模糊,火光朦胧。她鼻头酸胀,无力的垂下了头。一滴泪珠滴落在白骨上,缓缓滑进泥土里。 “还没验明正身,哭什么哭,都给我闪开!”此时乔七举起火把,凑到那头颅前,颦着眉头仔仔细细的看。 一旁的杜仲也是心情糟到了极点,他沉着脸问:“您即没见过程班主,怎么验明正身?” “别吵!”老爷子一面对尸首就有了大将风度。他大喝一声,杜仲立刻闭嘴。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乔七。只见他也没跳进坑里,连碰都没碰一下那尸体,直接把火把塞给杜仲,拍拍手上的土说:“请问这程班主的老家是哪里?” 大家都看向楚浔,只有楚家知道程破空的来历。 那人抬起头缓缓道:“徽州人氏,生在江南。” “那行了,这不是什么程班主,这十有八九是个赫人。” “啊!” “啊……” 所有人愕然。 “爹爹你可有把握?”巧儿眼里燃起期望,起身飞快的问。 乔七插着腰指着巧儿训斥道:“你这学艺不精,忘了我怎么教你的?看人先看牙,不记得了?” 巧儿如梦方醒,脑海里出现程破空明媚的笑容,对了,他有一口洁白无瑕的牙齿。 此时楚浔也凑到跟前。两个人头顶着头看那头骨,想要看出端倪。 这个死者的牙齿也算整齐,只是眼下太黑,看不出牙齿的颜色来,无从分辨。 “爹爹,您没见过班主,怎么知道这牙有问题?” 乔七撇着嘴,不无得意的答:“这赫人和中原人的牙口不一样。赫人牙窄长,汉人牙粗短。赫人牙骨深,后槽牙一般多四颗。” “岳丈大人可确定?”楚浔站起身,撑着身边的土地抬头看乔七。 乔七捻着胡子点头说:“这程班主若是北方人,我还有几分犹豫,毕竟赫人汉人通婚的也有,可是你说他生自江南,我就有十分的把握。” 此时巧儿把火把凑到那牙齿前面,再一次观察。 “爹爹说的对,这人的牙比程班主的要黄不少!”巧儿兴奋的说。 楚浔的手顺着土坡垂下,身子眼见的晃了晃。巧儿连忙凑过去扶住他。 第167页 那人看着巧儿,张了张嘴,话没出口,一行热泪已经冲出眼眶。 “兄长……还……活着!”楚浔费力的吐出几个字。 “对,他还活着!”巧儿也笑着流泪。 这是她第一次见楚浔落泪。多日来的悲愤忧伤突然如开闸洪水一般涌出。他压抑了太久,再也抑制不住。 “巧儿……”楚浔伸出沾满泥土的手,轻轻握住巧儿冻得通红的手。 巧儿拼命点头,使劲答应着:“王爷,程班主他活着。终于可以对晚娘交代了。” 楚浔猛的用尽全身力气搂紧了巧儿。他抬头望着那一轮残月,紧紧咬住嘴唇闭上眼睛,任由热泪涌出来。 今夜他不再是那万人之上威仪无二的汉西王,他只是那个失去父母,无比依恋兄长的小男孩。 回首半生,虽然失去了那么多,可是他的家还没散。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妹夫的大白牙吗? 第95章 大长腿 塞外寒冬,云薄风劲。 乱葬岗上的阵阵欢笑伴着月下狼嚎。 楚浔心中石头落地,此刻才觉得遍体生寒。好在身边都是自己人,他也无所顾忌,干脆紧紧搂着自己的王妃取暖。 陈峰走到哪里都是出力气的。那尸首虽说不是程破空,可是也得好歹埋回去。 趁着大家心情都好,乔七又是专业收尸的,几个人三下五除二重新把坟填好。然后一齐拜了又拜。 这人不知是什么来历,可是却替程破空死了一回。楚浔交代陈峰,让他明日去镇上打一口像样的棺材,日后让他安然入土。 收敛了尸首,巧儿搂着浑身哆嗦的楚浔问:“程班主没有死,可是人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去了定边?”陈峰猜到。 楚浔摇头说:“兄长在汉西被抓,他一定不敢再回去。” “可是……”杜仲皱着眉头说:“他不管跑到哪,都应该给咱们报个信呀。他就算不顾及我们,也总该安抚一下晚娘吧!” 楚浔点头,还是低头沉思。 此时乔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杆旱烟抽了起来,一面抽一名冷不丁的说:“会不会被赫人抓走了。” 余下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乔七。 巧儿眼睛一亮说:“会不会……是太妃?” 楚浔若有所思点头说:“既然这替死之人是赫人,只有这一种可能。他们特意找了一个身量长相和兄长非常相似的人,这可不容易做到,除非……” “除非是一国之君,什么人找不到!”巧儿抢着说。 程破空的扮相倾城倾国,能找到和他外貌相似的人,不以一国之力真是无法办到。 楚浔此时抬头看向杜仲说:“此地离关外不远,要不……帮我跑一趟?” “去找降云汗?好,我明日一早就去!”杜仲自小在关外长大,一听出关就高兴。 “好,我们也明日折返,需要快些回去告诉晚娘,让她安心。”楚浔迈开冻到僵硬的腿说。 一行人将就歇了一晚,第二日天不亮就兵分两路。杜仲独自策马出关,其他人直接折返回京城。 到了晌午,乔七伸着懒腰下了马车。昨夜大家辛苦,几个人趁着今早各自补眠,这一觉就睡到了日头高照。 乔七信步来到楚浔的马车边,站在窗下问安:“小民给王爷请安……” 老丈人还是自称小民,这称呼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 马车内火炉生的噼啪作响,巧儿正用药酒给楚浔揉腿。 楚浔昨夜受了寒,风痹犯了。腰腿疼了整夜。 巧儿双手满是药酒,看看窗外有些尴尬的说:“爹爹有事吗?” ”爹爹能有啥要紧事,就是给王爷问安。”乔七答。 “爹爹一会儿再来吧,这会儿不方便。”巧儿用被子把楚浔的腿盖好说。 “哎哟,爹爹来的不巧,你们忙就好。我先回去了。”乔七说完就要走。 楚浔按住巧儿的手摇摇头,示意她把乔七叫回来,同时朝着车外说:“没有什么不方便。岳丈大人来的正好,上来一同喝杯茶可好?” 巧儿指指楚浔的腿,又朝外努努嘴,使劲摇头。她怕楚浔腿疼,想着先给他揉一揉。 楚浔用被子盖好双腿,含笑亲自打开轿帘迎乔七。 “外面寒气太重,岳丈大人快请。” 乔七受宠若惊,喜笑颜开的跨上马车,一进来先皱鼻子。 “这是上药呢?大黄、冰片还有白芷……”乔七一样样数到。 楚浔可算知道巧儿的狗鼻子是随了谁了。他苦笑承认:“昨夜受了寒,有些腰腿疼。” ”哎哟,那得用药酒揉开才好。”乔七瞪了一眼女儿说:“你别闲着,快给王爷上药呀。” “爹爹!”巧儿气的直瞪眼。明明自己说了不方便,没眼力的乔七非要上车来,难道还要她当着老爹的面给官人揉腿吗? 楚浔笑着打圆场说:“已经不碍事了,咱们喝茶就好。” 他看看巧儿一手油呼呼的药酒,自己撑着起身亲自给乔七奉茶。 他一面沏水一面问:“岳丈昨夜验尸的手艺真是出神入化。没想到光看牙口就能看出赫人和汉人的区别来。” 乔七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嗨。这不算什么本事。牲口不是看牙口也能看出岁数来吗。我家巷子里的张屠户看牲口一看一个准,我是看人看的准,无外乎看的多罢了。” 第168页 楚浔一听他提到张屠户,突然想起巧儿自己和晚娘承认过,当初乔七是想让巧儿嫁给屠户的儿子的。这乔七几句话不离张屠户,看来两家关系很是热络。 他斜了一眼巧儿,看她的反应,不咸不淡的问:“这张屠户的儿子可娶妻了吗?” 巧儿皱着眉头抬起眼。她不记得告诉过楚浔张屠户有儿子呀。 乔七没心没肺,一拍大腿说:“那个歪瓜裂枣一直娶不上媳妇。我原来还以为他家不忌讳,都是同行吗。没成想我去年去试探着去提亲,人家鼻孔朝天,还瞧不上我们巧儿呢。” “爹爹!”巧儿气的小脸通红,她一拍桌子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去提亲怎么办不告诉我?” “我不是怕人家不答应你难过吗?”乔七挠挠头,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赶紧笑笑说:“嗨,你如今嫁了王爷,还管那些旧事做什么?” 巧儿却不依不饶的喊:“您被抓走的时候被抄了家,我走投无路还去张屠户家借过钱,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会去的。” “你一个姑娘家去人家借钱?”楚浔不干了。 巧儿气的无处发泄,转回头质问楚浔:“爷怎么知道张屠户这个人的?你莫不是偷听了墙角,还是找人暗中查的。” “我……”楚浔有些语塞,赶忙解释:“是晚娘告诉我的,说你原来要许配给张屠户的儿子。” “我没有,都是爹爹自作主张,那张二嘎长得牛头马面,我哪里想过嫁他?” “闺女,爹爹不是怕你嫁不出去吗?”乔七看看女儿又看看女婿,没想到自己一句失言起了这么大麻烦。 楚浔一拍桌子说:“巧儿是汉西最尊贵的王妃,那张屠户家有眼无珠,岳丈以后万万不要再提巧儿嫁不出去这种话。” “好好好,是我口不择言了。闺女,王爷,咱们不提那张屠户了。反正我听说他家占道摆摊,肉品不洁,已经被赶出永安城了。”乔七拼了命的和稀泥。 巧儿微张小嘴,指着楚浔难以置信的说:“王爷……这是你干的?” “我……我干的,怎么了?”楚浔故作镇定的说。 “你一个堂堂王爷和一个屠户制气?”巧儿被气的笑了。 乔七一听也喜出望外,他拍着巴掌说:“王爷真是为民除害,给我巧儿出了一口恶气。” 楚浔往乔七身边靠靠说:“还是岳丈大人明理。” 巧儿长叹一声,偷偷从楚浔身后掐了一把他腰间。 楚浔吃痛,一面躲开一面干咳两声道:“闲杂人等的事情咱们莫要操心,还是说说赫人的事。” 他看向乔七问:“岳丈大人可是验过很多赫人命案吗?” 乔七点头说:“赫人与汉西人经商,偶尔也有起了冲突的时候,所以确实验过不少。匈奴人验的少些,我爹活着那会,和匈奴打交道多,如今他们也不敢来了。” 楚浔若有所思道:“是呀。汉西地处三国交界。过去常有匈奴来犯,如今还算太平。” “说起来这还是多亏老王爷呀……”乔七感叹。 楚浔一愣,没有接话。 巧儿却问:“老王爷在世的时候与匈奴打过仗吗?” 乔七摇头说:“前朝宣德年间,匈奴人隔三差五就来骚扰。他们彪悍善骑,汉西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宣德帝与赫人的燕西王结拜兄弟,赫人与汉人结盟,替咱们阻挡匈奴。从此汉西太平。” 楚浔点头说:“赫人的女帝是楼兰人,匈奴也有所忌惮,所以收敛了很多。” “可是……”乔七打断楚浔说:“到了当朝皇帝,已和赫人没有了渊源。赫人却还是几次出兵保护汉西,王爷……应该知道是为了谁吧?” 巧儿看向楚浔,那人侧开头望向窗外。他怎么不知道是为了谁。他亲生母亲改嫁将云汗,自己不顾名誉,却作了汉西百姓的定海神针。那将云汗一次次出征抵挡匈奴,还不是为了汉西一脉,为了他楚浔吗? 车厢内沉默良久,那人才缓缓开口说:“可惜本王没有兵权,又一身伤病,不能带兵出征。否则若是将云汗有难,本王也必定出兵抵挡。” 巧儿眼神暗了暗,扶住他们手臂说:“王爷的一颗心太妃自然明了。有的人不需骑马上阵,也能杀敌四方。 此时小火盆上的火苗跳跃,飘起缕缕青烟。 巧儿用木夹子夹起一个放在炉边的药包,用手指试探着温度。 “现在不凉不热正好用,我给你敷上吧?”巧儿指指楚浔的后腰说。 巧儿本意是借着敷药的油头把自己的爹爹赶走。楚浔精神不好,需要休息。 可是没想到楚浔却很自然扶着腰坐起来,掀开衣襟说:“爹爹不是外人,现在就敷上吧。” 巧儿手下一顿。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楚浔管乔七称呼爹爹。那么尊贵的人,又那么自然的管当仵作的老丈人叫“爹爹”,巧儿不禁眼眶一热。 她低下头用手巾把药包裹好,放在楚浔的腰后,又用一条汗巾固定住。 正要收拾,却听乔七不满意的说:“你这丫头干活太不仔细。” 巧儿疑惑的看向爹爹。 乔七接着说:“这药包该敷在命门穴和肾俞穴才管用。这两个穴位在第二腰骨上。” 巧儿不解,按了按楚浔的腰间说:“这不就是第二腰骨吗?” 第169页 乔七一听急了,他凑过来戳着楚浔的腰说:“你再看看,你男人腿长,腰骨比别人高,你眼下敷在了腰骶上,这不是白敷吗?” “腿长?我怎么没注意到?”巧儿侧头看楚浔的腿。 “岳丈是汉西第一仵作,他说腿长就是腿长!”楚浔不满意的说。 巧儿挠挠头嘟哝:“又没摸过,又没刨过,爹爹怎么知道。” 乔七得意的哼了一声,自顾自的掀起帘子下车说:“死丫头,你那点修行跟爹爹比还差得远呢。” 他下了车,掏出旱烟袋来,刚要点上,只听得车厢里的巧儿恨恨的说:“快些躺好,发发汗,要不一会该起烧了。” 车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紧接着楚浔不满意的嚷:“被子底下脚都露出来了。你男人腿长,被子不能拉那么高不知道吗?” “我,我还就不信邪了,能长到哪去,我今日得好好给王爷验一验!”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了老丈人越发欢乐了。 第96章 坦白交代 楚浔一行从禹州回京城。挖坟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楚浔心下稍平,踏踏实实走了三天才回到博平城。 眼看已经见到王府大门的飞檐,巧儿再次确认道:“爷,你真的要把程班主的事情告诉晚娘?” 楚浔正含着葱姜,支着额头养神,听到她这么问,缓缓掀起眼帘道:“你怕什么,我去对她说。” 巧儿手里搅着帕子嘀咕:“虽说程班主保住了性命,可是眼下也是生死未卜。再说……他那么个个菩萨心肠的人,落得一世骂名,我怕晚娘心里难受。” 楚浔何尝不是为难,可还抿了抿唇说:“晚娘已经当了娘。为母则刚,有些事情该她承受的就要承受。兄长亡命天涯,免不了连累晚娘,也许她也要带着南溪躲躲藏藏?若是不让她知道缘由怎么行?” 巧儿歪着头想了想,无奈点点头。 “那还是爷去说吧。我见不得晚娘掉眼泪。” “嗯,我是一家之主,自然是我去说……” 马车缓缓停下,巧儿扶着楚浔下车。那人走得很慢,跨过门槛的时候撑着腰面露痛色。 巧儿心中盼着杜仲快些回来,能给楚浔的风痹好好调理一番。 刚绕过影背墙,只见晚娘穿着白狐狸皮的披风站在寒风里。 “晚娘……”巧儿轻轻叫了一声,忍不住回头偷瞄楚浔。 晚娘此时已经迎过来。 “哥哥这是腿疼又犯了?”晚娘从楚浔的走路姿势已经看出不对。 ”郊外天气冷,受了些凉,无妨。”楚浔脱口而出。 巧儿表情有些不自然。这人刚才还说要如实招来呢,一见到妹妹又开始打马虎眼。 楚浔刚才虽然答应得痛快,可是心中又如何不忐忑。他指点江山,谋划大业,唯独面对这个妹妹总是一筹莫展。 正踌躇间,忽听得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巧儿回头一看,脱口而出叫:“杜……杜大夫?” 这杜仲不是去见将云汗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杜仲风尘仆仆,一面走一面掸着衣摆上的浮尘。 ”杜仲,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楚浔压住心里的忐忑强装镇定说。 杜仲却站定了,看了看晚娘,沉沉的说:“就在这说吧。” 楚浔一听大喜,杜仲既然不避讳晚娘,就说明带来的是好消息。 一旁的巧儿已经忍耐不住,急迫的问:“人可是在关外?” “对,在太妃那。” 晚娘看看哥哥,又看看杜仲,突然意识到不对。她颦着眉迟疑着问:“你们……是在说……破空哥哥?” 楚浔上前一步来到晚娘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是,兄长被冤入狱,本是行了极刑,可是他被母妃救走了。” “啊!”晚娘又惊又怒,一把攥住楚浔的衣襟追问:“他如今可安然无恙,受了伤没有?” 楚浔抬头看杜仲。他也想问这个问题。 杜仲也不卖关子,直接交代:“人我没见到,我一出关就碰见将云汗的密使来送信。听说他下监的时候得了伤寒,逃命的路上才没能给我们报信的。如今应该已经好了大半。” 晚娘此时已经掉下泪来,她死死抓住楚浔的手腕喊:“哥哥早就知道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夜夜思念痛哭,心里早有不祥预感。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到底是死是活,哥哥你实话告诉我!” 巧儿见状赶忙上前劝说:“程班主真的没死。我和王爷去挖的坟,尸首是假的。晚娘……你那时刚生产。王爷怕你受不住。” 一旁的杜仲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来说:“这是你夫君的亲笔信。你难道还不信?” 晚娘满脸泪痕,一把抢过来那信封。手指微颤着展开,越看泪水越是滂沱。 楚浔忍不住在一旁偷看那信,果然是程破空的字迹。他被将云汗派人救下来,拖着病体浑浑噩噩亡命出关,如今被安置在鄂多斯。 “哥哥……”晚娘抬起泪眼说:“我要去找他。” “去鄂多斯?现在?”楚浔问。 晚娘一面擦拭泪水一面肯定的点头。 “那怎么行?”巧儿给楚浔使眼色。关外在她眼里是荒蛮之地,晚娘哪里吃的了那种苦。 “我看……行!明日就动身。”楚浔突然冷不丁的说。 第170页 “王爷你……”巧儿急着喊。 楚浔却不顾巧儿的反对,对着晚娘说:“今日赶紧收拾细软。孩子的吃穿住用一定要带齐。我派二十个侍卫护送你出关。” “南溪也带去吗?那么小的娃娃路上怎么吃得消?”巧儿还想劝。 楚浔却很坚定的说:“一家人终归要在一处。孩子不能没有娘。” 晚娘得到了哥哥的特赦,急急火火去收拾东西。孩子要带的东西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出一大车来。 巧儿虽说不放心,可是却也反驳不了楚浔。 他与晚娘自小离开母亲,心中像是被挖去了一个大洞,童年再无欢乐可言。如今若是让南溪与晚娘生离,应该比死别更让他们接受不了。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妹俩想法完全一致。 巧儿是个操心的人,她怕晚娘一路颠簸没了奶水,让小南溪遭罪,临时打发人去找奶妈。下人们找来好几个人选,巧儿亲自问话,最后总算挑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待到这些杂事安置妥当了,已是天色擦黑。巧儿浑身乏得厉害,拖着脚步回了屋子。 暖阁里炉火烧得正旺,楚浔裹着裘皮袍子坐在案旁等她。 “可找到合适人了?”楚浔见了巧儿抬头问。 “嗯……”巧儿喝了口茶点头说:“可累死我了,见了十几个人,总算找了一个身强体壮的。” 楚浔笑笑说:“我的巧儿挑的,一定壮得跟头牛似的。” 巧儿脑海里闪过那奶妈宽阔的前胸,也不禁笑起来说:“穷人家好生养,这奶妈奶个双生都没问题。” “人可清白?”楚浔不知为何声音有点发颤。 巧儿连连点头说:“放心,不光清白,家里也没什么牵挂了。晚娘这一出关还不知何时能回来。一定不能找个有家有业的。” “嗯,辛苦我的巧儿了。”楚浔一面说一面瑟缩着站起身来往床边走。 “怎么还是冷?这火不是烧的挺热吗?” 楚浔摇头说:“只是累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送晚娘出城。” 巧儿也是乏极了,喊了小丫头来梳洗更衣,回到帐子里时楚浔已经沉沉睡去。 巧儿在外奔波了多日,一粘到自家枕头就睡沉了。梦境中隐约觉得身边拢着火盆,燥热难耐。 辗转了几次终于按捺不住悠悠转醒,却听到身边有粗重的呼吸声。 巧儿下意识的伸手摸向楚浔,突然被烫了一下,瞬间彻底清醒了。 “爷!”巧儿轻轻唤他。 身旁的楚浔没有答应,却发出压抑的喘息声。 巧儿一骨碌爬起来,掀开厚重的帘子。那帐外是有长明灯的,借着烛火看向楚浔,只见那人合着眼不安的辗转,烧得满面通红。 “王爷,你答应一声。哪里不好受?”巧儿乱了阵脚,晃动楚浔的肩膀。 楚浔似乎是被梦魇住了,张着嘴急促的喘息,嘴唇上是诡异的紫色。 “快来人……”巧儿朝着门外大声喊:“快去叫杜大夫!” 她一面喊一面托着楚浔的肩膀让他坐起来些。一摸到他的后背才知道他烧得有多烫。 那人被热浪包裹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杜仲赶来时披着袍子,头发都来不及梳。大半夜的被吵醒换了谁也脾气不会好。杜神医满面怒气,骂骂咧咧进了屋,一见了楚浔的样子却立刻收声。 “杜大夫,王爷这是怎么了?睡前还好好的。”巧儿在身后声音发颤。 杜仲满面凝重的号脉,不安的挥挥手说:“他烧的太高,这心疾发作的来势汹汹。快些拿凉水来,再把窗子打开……” 巧儿心神不宁的使唤丫鬟照做,用凉水沾湿了帕子给他敷额头。 四面的窗户大开,冷风灌进来。巧儿抬头看,那斗拱后的天际似乎已经发亮。可是这亮光不是鱼肚白,而是跳跃的橘红色,那是火把的光亮。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陈峰的声音。 “王爷,不好了,宫里来人把府里围住。说是要捉拿程破空一案的同犯!” 第97章 指鹿为马 巧儿带着一队侍卫急匆匆直奔大门口,还没绕过影背,已经看到连天火光,阉党这是带了多少人马? 隔着大门往外瞧,乔巧儿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乌压压的官兵簇拥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监。太监的身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稍稍让她心安,那是刚刚晋升御前侍卫的贾迪。 可是这一分心安很快被击碎,只见那老太监的脚前跪着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子,借着火光一看,不正是程破空的两个爱徒。 巧儿强压下心惊,快速盘算。这两个爱徒是日常在程破空身旁伺候的人,一定是见过晚娘的。若是他们认出晚娘来,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陈……陈峰……”她哆嗦着叫道。 “在!”陈峰压低声音答。 “快去,让墨江和晚娘换了衣服。墨江在晚娘屋里守着孩子。” “好!”陈峰答应了就要跑。 “还有!”巧儿叫住他快速说:“你就守在南溪屋外,一步也不要离开!” 陈峰有些犹豫。他的职责从来都是保护楚浔周全,可是他也明白,若是小南溪和晚娘有个好歹,王爷这半条命也保不住了。 “让晚娘就待在王爷屋里,我在外面周旋。快去!”巧儿跺着脚喊。 第171页 陈峰点头,风一般的跑得没有了踪迹。 巧儿定了定神,把碎发挽在耳后,沉声说:“开门!” 大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火光中太监阴森的笑脸。 “大内总管胡建给娘娘请安……”老东西尖着嗓子说。 巧儿听说过这个胡公公,知道他就是胁迫皇帝,操纵江山的幕后黑手。今日他亲自出马,看来是要置他们于死地的。 “这大半夜的,怎么劳烦胡公公亲自跑一趟?”巧儿不太会说场面话,只是糊弄着拖延时间。 “今日是为了皇上亲批的要案而来。” 巧儿一顿,佯装惊恐道:“汉西王一向秉公守法,什么案子能查到我们府上来?” 老阉奴一鞠躬道:“王妃有所不知,这程家班班主程破空幽禁贩卖男童,行龙阳之好已被问斩,只是他的徒弟供出说他身旁有一女子,如今下落不明,恐怕是同犯。眼下成家班一网打尽,只有这女子不知所踪,我们今日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胡闹!”巧儿怒目而视喊:“程破空的案犯与汉西王府何干。你们竟然查到我们府上来。” 那老贼冷笑说:“近日程破空的尸身被挖,有人为他从新厚葬,王妃可知道此事?” 巧儿瞳仁一缩。她不知道这事的风声走漏了多少,也就不敢接话。 那老贼自顾自的笑着说:“据禹州线报……说是王爷派的人干的。可见……汉西王与程破空交情不一般呀……” 巧儿沉了沉眼神,她知道程破空与楚浔的关系早已暴露,再掩饰倒是欲盖弥彰了。 她猜测这些人找晚娘是表面目的,其实也是怀疑程破空本人还活着,想要在府里寻着他的下落。 她想了想往后退了一步问:“你们查案子可有三法司的文书?我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不认识,今日王爷病着不能见客,我做不了主。我看……公公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说话间就要转头关门,可是忽觉身旁阴风闪过,只见一队侍卫已经挡住了大门。 “你们!汉西王是大齐一品藩王,连三法司的文书也不好使,你们难道要硬闯?”巧儿喊道。 “娘娘息怒,老奴这里有陛下的手谕。我们只是进府查看,若是没有要犯自然不会惊动王爷。” “手谕?你倒是念念,怎么因着一个优伶的案子查到王府来了。” 巧儿自然是知道他们有手谕。这皇上压根是个傀儡,阉党可以为所欲为。她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老太监无法,只得拿着那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念了。 “吾念书少,这圣旨上哪里说要进府查案了?”巧儿听完一遍,故意指着圣旨问。 老太监一脸不耐烦、可是又不敢硬闯,只得耐着性子又念了一遍。 巧儿听完眼珠转来转去说:“这么大事,吾还是得请王爷事下。王爷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公公请等一等,我去去就回。” “王妃不要麻烦了……”老太监知道她是拖延时间,冷笑着一挥手,几队人马已经跑进府里。 “老奴看看就走,就不劳烦王爷了。”老太监一面撩起袍子跨过门槛一面说。 巧儿怒极,满面通红愣在原地。贾迪从身旁过时,微不可查的朝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示意她不要慌。 巧儿极力稳住心神,跟着大队人马往府内深处走去。 这人马一进了府,可就如脱缰野马一般控制不住了。这些人可没有客客气气的逐个屋子敲门,他们所到之处如风卷残云,踢开门把人一个个拉出来查看。他们不仅查人,捎带着还翻箱倒柜,连花盆里的土都拽了出来。 抄家人马到晚娘的院子里时,巧儿也紧紧跟在后面。 “这院子里住着什么人?”胡公公问道。 巧儿斜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说:“这是王爷的通房,刚生产,公公还是不要惊动了孩子。” “孩子?”老东西一听眼珠直转。他记得程破空的徒弟说过那女子有了身孕。 “开门!”胡公公站在院子里喊。此时陈峰站在墙根底下,屏住呼吸,手已经握在剑柄上。 “公公莫要劳烦,我去叫门。”她一面走着一面小声嘟哝道:“这个贱人也是睡的太死。平日里仗着王爷恩宠就奸懒馋滑都占了。连吾也不放在眼里,开门!”她走到门口拍着门喊。 胡公公皱了皱眉头,饶有兴致的看着王妃使性子。 门里渐渐有响动,没一会有小丫头来开了门。 “你们主子怎么还不出来?没听到我的声音吗?”巧儿朝着屋里喊。 门内终于走出一个身影,只见墨江抱着孩子慢慢走出来。 还没到门口,巧儿上去就是一巴掌,抡圆了打在墨江脸上。 “你个小蹄子,仗着有了孩子就不把吾放在眼里。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倒是睡的安稳。” 墨江捂着火辣辣的脸,憋着眼泪看她。 巧儿还不依不饶的说:“王爷烧得和火炭似的你也不去伺候,我看以后你是连王爷也不放在眼里了。” “奴婢不敢!”墨江哭着求饶。 一旁的老太监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两人闹得有点过,十分可疑。 他急忙拉过程破空的徒弟问:“可是这女子?” 那小徒弟浑身血污,走路一瘸一拐的,一看就是用了重刑。他看着墨江,木纳的摇摇头。 第172页 胡公公不信,又拉过来另一个质问。那个徒弟也是摇头说:“那女子娇小,这女子高大,肯定不是她。” “胡公公一把把男孩子推到地上,气急败坏的喊:“再查!” 巧儿给墨江使了个眼色喊:“还不快去爷屋里伺候着,别在这睡个没完没了。” 墨江答应着把南溪交给乳母,那乳母朝着陈峰走去。巧儿轻轻松了口气。 胡公公带着人把内院翻了个遍,连乔七住的偏院也没放过。 那两个男孩子把所有女眷都查看一番,每一次摇头都换来一巴掌。两个孩子的嘴角都高高肿起来。 日头升起时,大队兵马终于朝楚浔的院落围拢过来。 巧儿此时已经挡在门口,里面的楚浔烧了一夜刚刚转醒,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人进去。 “我家王爷因为护驾伤了根本,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一点响动都听不得。今日若是让他知道此事,一定会急火攻心,公公万万不能进去呀。” 胡公公捻着手串阴笑道:“王妃此言差矣。王爷伤风,难道还要念圣上的不是吗?再说了,我今日若是不彻查,实在无法回去交差呀!” 巧儿攥着门拴怒道:“你们把这王府搅了个天翻地覆,还不算彻查?王爷屋内通共只有几个贴身的丫鬟,难道都要揪出来示众吗?” “王妃请行方便。”胡公公上前一步。 双方正僵持不下,只听得屋内有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闩落下,木门“哗啦”一声打开。 “爷!”四下人都惊呼起来。 只见楚浔裹着轻裘斗篷,头上戴着宽宽的抹额,由杜仲撑着出现在门口。 那人烧得满面通红,眼里却如月下湖水般清冷,他艰难的跨出门槛,手下寒光一闪,竟然攥着一把宝剑。 “王爷您这是作甚?”老太监也被他的脸色吓住了,有些迟疑着后退。 楚浔扶住门框,在台阶上从上往下看着他说:“公公今日是没打算空着手走出这王府的。既然您一定要定我的罪,不如来个痛快。” 胡公公连忙解释:“王爷误会了。实在是因为有程破空一案的要犯要拿,才来劳烦王爷的。若是找不到,我自会回去交差。” “哼!”楚浔忍着胸口撕裂一般的痛沉声说:“什么要犯?既然说程破空有龙阳之好,他身边又如何会有女人,还说什么有孕在身,这明明是杜撰出来的。” ”不会不会!都是他们程家班的人交代的。不信你问问这两个人……” 老太监看向那两个瘫倒在地上的孩子。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没抬头应声。 “你们两个该死的案犯,怎么不回话?”胡公公上来就掌嘴。两个孩子却死死咬住牙关不出声。 楚浔此时由杜仲扶住慢慢走下台阶。他头痛欲裂,每走一步眼前都是暗影。嘴上却是咄咄逼人。 “本王从未听说程家班有女子。这天下人也没见过女子在戏班里。你们分明是栽赃陷害,特意来本王房里指鹿为马。只要随便抓住一个仕女,回去屈打成招,这样本王就成了从犯,再也洗脱不了罪名。” “啊!”老太监吓得连连摆手说:“王爷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呀!” 楚浔深紫色的嘴唇微微发颤,他举起宝剑指着屋内说:“这屋里有我的内侍,公公敢不敢去查?您可想好了,一个侍女好抓,这王府可不好出。” 话音未落,院门口出现了陈峰带着的众多侍卫。站在胡公公身后的贾迪也手握上了剑柄。 看来楚浔是打算和这胡公公硬碰硬了,真要是打起来,贾迪可以趁乱杀了这阉党。 胡公公愣在原地。他不敢直视楚浔那就通红的眼睛,左右为难。 “来人!”楚浔攒足了力气朝着门内喊了一声,几个女子慢慢出现在门内昏暗的光影里。里面有墨江,晚娘和两个小丫鬟。每个人都影影绰绰,看不清面目。 巧儿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她甚至能看到贾迪鬓角的汗流了下来。可是病中的楚浔却面不改色,眼里没有一丝畏惧。 那胡公公看看身后的人,转转眼珠,突然拽着一个男孩子的头发,让他看向屋内说:“你就在这看仔细了。这些可是王爷的内侍,不能近前去。若是没有那女子,今日就皆大欢喜。若是有……还请王爷高抬贵手,让我带人回去审问。” 那孩子嘴角流着鲜血,远远的望向屋内昏暗中的人影。他被胡公公拽着头发,勉强摇摇头。 胡公公又命人拎着另一个男孩子质问。那孩子冷笑一声,啐了一口血在地上,低下头去。 巧儿知道,这两个孩子活不到日出了。程破空被抓后,他戏班里的孩子们被抓被卖,有的被严刑拷打。这些孩子把程破空看作再生父母,今日他们拼死护住师傅的骨血,算是知恩图报了。 此时胡公公冷笑一声,掸掸手说:“看来是误会了。王爷赎罪。老奴告退了。” “慢着……”楚浔喝到:”公公怎么能这么走了?我已经派人去三法司请人了。让他们断一断今日这案子,到底该不该牵连我汉西王府。要不日后万岁问起来,本王还是说不清!” “这……王爷大可不必。实在是这些案犯胡说,冤枉了王爷。老奴也觉得蹊跷。既然这程破空只对男孩子下手,又为何会娶妻生子?” 胡公公生怕这事闹到三大司去。他一个大内总管。手再长也不该伸到楚浔这里,这明摆着是越权闹事。 第173页 “王爷留步,老奴这就告辞了。撤……”胡公公一挥手,一溜烟似的就往外赶,生怕再耽搁下去。 巧儿看着那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待到脚步声走远,她急忙往楚浔身边赶。 还没到近前。一阵寒风袭过,那人的手臂随着风声滑落。 “王爷!”巧儿惊叫。只见楚浔合着眼,面上的颜色都褪净了,被白狐裘皮包裹的身子软软的滑下来。 “铛啷”一声,手中的宝剑坠落在青石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98章 小娃娃 楚浔的父王遇刺发生在十三年前。这么多年以来,汉西王府与阉党遥相对峙,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可是表面上始终维持着客气。 今日这胡公公带人亲自来王府里抓人,汉西王府上上下下都明白,这层窗户纸终于捅破,刀光剑影的日子就要来了。 大战在即,可是主帅却一病不起。 楚浔经此一劫,一连多日昏沉不醒。 当家主母巧儿心里如油煎一般,暗夜里独自掉泪,可是白天还得强装镇定,极力稳住府内人心。 这一日她再次清点了晚娘出关路上需要带的东西,又去奶妈那里看了小南溪。吃奶的孩子并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劫难,只要吃饱了就会甜甜的睡。 巧儿遥想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卖到王府,爹爹也没有被抓。她每日里过着验验尸,喝喝酒的逍遥日子,口袋里和脑子里都一贫如洗。 一年后的她身上换了锦衣,眉宇间却多了不曾有的清愁。这条路是她稀里糊涂走过来的,也是她心甘情愿走过来的。乔巧儿已经彻底回不去往昔的岁月。金山银山,权势滔天她都可以放弃,可是病榻上那个让她惦记的人,已经彻底占满了她的心。 眼看天色渐沉,巧儿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垂花门,就看到杜仲在大风天里独自站着。 巧儿快步走上前,看着杜仲的侧影也不免怅然。 杜神医常年在花丛中留连,一直是衣冠楚楚,英姿焕发。可是眼下在楚浔身边守了几个日夜,也是形容憔悴,一身疲惫。 杜仲听到巧儿的脚步声,抬头朝着她招手,脸上倒有几分喜色。 “王爷醒了,烧也退了不少。”杜仲压低了声音对巧儿说。 巧儿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她知道前几日楚浔的病有多凶险。杜仲嘴上虽然不说,可是方子上全是孤注一掷的药。 巧儿顾不得多问,急匆匆往里走。杜仲在身后说:“晚娘在里面。” 巧儿顿了顿,来到窗下先听动静。 这几日晚娘通宵守在楚浔屋里。她知道哥哥是舍身护她,不计后果的。晚娘不似巧儿这般需要佯装镇定,她可以尽情的哭尽情的伤心。几日不吃不喝由着性子守着楚浔。如今楚浔醒了,想来她也有满腹的话要和哥哥倾诉。 窗户纸并不隔音,里面的呢喃听得一清二楚。 “哥哥,这京城呆不得了。这些人是要置咱们于死地。” 巧儿听得暗暗担心。那人才刚刚转醒,晚娘就要提起这么堵心的事。 窗内沉默许久,那人好像要攒足了力气才能开口。 “放心……哥哥……自有筹谋。” 话音未落,晚娘急着说:“嫂嫂已经把东西都帮我收拾稳妥了。只是因为你病着才没动身。我想好了,今日就连夜出城。我在府里多一日,就多连累你们一分。” “不行……”楚浔的声音低弱却坚决:“如今这情形怎么能让你独自出关。要走……就一起走!” “一起出京?可是那阉党怎么能放你走?” “呃……你容哥哥再筹划一番,一定……会有办法。”楚浔的声音越发低弱下去,长长了喘息。 巧儿终于听不下去,她不认为现在能有什么办法一起出京,也不认为楚浔有体力安排后路。她上了台阶,轻轻把门推开。 “嫂嫂,哥哥醒了!”晚娘抬头叫巧儿,她坐在床边,一直拉着楚浔的手。 巧儿点点头,目光与那人相对时心疼得心里被攥住一般。 只是短短几日,楚浔因为高烧,一对凤眸深深凹陷下去。他看人的目光像是拢着纱,透着些许的委屈。 巧儿径直绕道床边,晚娘起身让开。 “晚娘,我有些事……要和你嫂嫂交代。”楚浔一面说一面伸出瘦长的手指,巧儿顺势握住。 晚娘会意,点点头说:“那哥哥先歇着,我回去了……” 待到木门关紧,巧儿斜坐在床帐边,用双手紧紧握住那人冰冷的指尖。 “爷可是吓死我了。”巧儿帮他揉搓着手背,想让他暖和过来。 那人抬头苦笑说:“我自己何尝不怕。我……还以为……醒不过来了。” 巧儿心底一沉,要是依着以往楚浔的性子,他应该回答“无妨”才对。可是今日他竟然自己都后怕了,可见这一次的病势多么凶险。 巧儿低头与楚浔相望。那人漆黑的头发散落在枕龛上,面上因为高烧褪尽,也没有了一丝颜色,连嘴唇都是透明的。那双深邃的凤眼里积聚了水汽,在烛光下有星星点点的亮光。 巧儿用干燥的手掌覆盖在他的额头上问:“刚才说有事要交代,你说了我去张罗就好。” 楚浔想了想,点点头伸出手来放在巧儿腰间说:“你过来些。” 第174页 巧儿以往他有什么私密的事要交待,往他身边挪了挪,俯下身。 那人顺势搂住了巧儿的腰,吃力的支起身子来,把头靠进了巧儿怀里。 “让我……靠一靠。”楚浔在她怀里软软的说。 巧儿搂住他的脑后,手下一顿,不确定的问:“王爷……要交待的……就是这事?” 想到他刚才面对晚娘时一幅笃定坚韧的样子,再看眼前像小娃娃一样依赖自己的楚浔,巧儿心里软得如棉花一般。 楚浔也不矜持,他轻哼了一声算是肯定,随后又闷声说:“王妃再给我捏捏。” “可是哪里痛?”巧儿哄着他问。 楚浔认真的想了想,抬头颦着眉头说:“随便捏哪里都好。” 巧儿料到他是哪里都疼。这风痹一旦发作,浑身骨缝里都能渗出痛来。 她试着用掌心轻揉楚浔的后背,那人也不知是骨痛还是后心疼,竟然跟随着巧儿的按揉轻轻哼出了声。 巧儿手下尽量轻柔,在他耳边问:“王爷可想好了一起离京的万全之策。” “呃……”那人疼的长叹一声,隔了好久才微微摇头说:“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 看来刚才说的都是安慰晚娘的话。此刻的楚浔面对枕边人终于不再强撑,尽显他的孱弱无助。 “现在看来……唯一的法子是用上湘儿这步棋了。”楚浔幽幽说道。 “湘儿?”巧儿半信半疑。陈湘如今谋了个都察院都事的闲职,也就是七品小官,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王爷可有什么奇招?”巧儿问。 那人还是一味摇头说:“当年安插兄弟姐妹在各处,想着有朝一日同心协力的报仇。可是……如今到了用兵之时……才发现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个……我都不忍心呀。” 巧儿手下一紧,急忙问:“湘儿可是会有危险?” 楚浔用手臂紧紧箍住巧儿的腰,把面颊贴在她的胸前无力的说:“我不知道……巧儿,我真的后怕。那一日我若不是提着剑挡在晚娘跟前,若不是那两个孩子拼死保住晚娘,我恐怕是护不住她。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些个弟弟妹妹,还有大哥……都没有退路了。” “我知道,我知道。”巧儿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安慰。 这还是楚浔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无助来。过去的他从来都是神机妙算,杀伐果断。程破空被抓的事,应该是给了他重重一击,让他开始迷茫了。 “先好生养养身子,船到桥头自然直。”巧儿摸着他脑后的乌发说。她觉得楚浔今日的示弱,也是被他的病痛影响。 那人翻转过来,按着心口合着眼点点头,漆黑的睫毛轻闪。 巧儿摸摸他的脸颊,无声的脱掉绣鞋,解开衣襟上的象牙扣子,默默躺在他身侧。楚浔再一次靠过来,像婴儿一样蜷缩着,满足的抿了抿嘴唇。 今夜在这床帐里,没有朝堂之上、家国天下,只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需要巧儿用最温柔的手护在掌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的时候又去看了蓝总,又被自己感动一番。我的现代文还是比古言写的好一些。这个文只是尝试,能写完就算胜利了。我要快快写完,下一部应该是现眼,哦不,是现言。 第99章 桂花山楂 春寒料峭的二月,汉西王府大门前的马车川流不息。这些个车马并不是王公贵胄的坐骑,而是一辆辆拉满粮食的货车。 汉西王妃乔巧儿站在粮仓的门口,一丝不苟的查验运来的粮食。王妃的爹爹乔七也被抓了壮丁,临时当了监工。 “那几个人是属驴的吗,怎么不催不知道走呀!”乔巧儿拿着帕子指着一个长工说。 乔七撇撇嘴没好气的答:“娘娘您也让这些人喘口气。我们可不就是属驴的吗,蒙上眼睛没日没夜的拉磨。” 巧儿用帕子擦擦颈上的薄汗,瞪了一眼自己的亲爹。她也不想如此争分夺秒地赶工,可是这一切都是楚浔的安排,那人的计划从来都是一环扣一环,一步都不能耽搁。 “爹爹辛苦些,今日来的这些粮食,明日就要到城外去分给灾民。安民告示都写好了,可不能食言。” 乔七还是不满意,他眼看着面前堆得和小山一般的粮食,困惑的问:“前几日不是刚发了一次,今日又来,这汉西王府到底有多少底子,禁得住这么挥霍?” “有多少底我可真不知道。反正亏不了爹爹的就是。”巧儿举头看看半晴的天,又是不住的擦汗。这刚立春,怎么就燥热起来了。 此时乔七轻轻叹口气说:“王爷也是济世之心。去年江南大水,北方又旱。眼下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灾民一波接着一波。王府这些粮食也算是赈灾的一片心意。” 巧儿轻叹一声。外人并不知道,这些个粮食可是楚浔花了几倍的价钱买来的。去年各地遭了灾,商人们囤积居奇,粮价本就涨上了天。 楚浔采买的量大,那些粮商更是趁机提价。好在楚浔不似别人一般用交子付账,他只用金银买粮。要不真是难以在这么短时间里屯上这么多粮食。 乔七见女儿没搭腔,又追问道:“哎,我听说黔州和南境几个遭灾最厉害的省闹了匪患。” 巧儿一听匪患,赶忙用手指放在唇边说:“嘘……爹爹小声些。那些省哪里是闹匪患,其实就是百姓吃不上饭揭竿而起了。” 第175页 “你们王爷的亲家,那个什么……奕王爷,不是驻守南境吗?这下子可要忙活了。” 巧儿一听奕王的名字,忍不住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那是自然,奕王爷忠心不二,这南境一定是固若金汤的。” 乔七并不知道奕王妃惨死的事情,也就没听出巧儿说的反话。他继续感叹道:“算起来也就咱们汉西太平。仓中有粮,手中有银。多亏了咱们王爷英明。” “是呀……”这一次巧儿是由衷的感叹。 父女俩正感慨间,只见府门的方向一队人马抬着滑竿走来。 巧儿连忙说:“哎哟,王爷回来了。我得去迎迎。” 话音未落,她已经扔下亲爹走了。 此时楚浔也看到了巧儿的身影。他命随从放下滑竿,自己整理了衣襟朝着巧儿走来。 “可回来了……”巧儿快步走近了。被那人顺势拉住了手。 ”今日的粮来了?”楚浔眯起眼睛看向粮仓问。春日的阳光把他的瞳仁映成金棕色。 巧儿被他白如瓷雕的面容吸去了魂,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才答:“明日还是照例去城外赈灾。”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的问:“爷,咱们这粮发了半个月了,宫里还是没动静。再这么发下去不会把府里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楚浔捏着她的手摇摇头笑道:“王妃怎会如此小气?这点粮食还不够九牛一毛呢。” 巧儿拍着高耸的小胸脯松口气。 楚浔继续说:“宫里那位一向不问民生。博平城外遭灾的流民再多他们也视而不见。可是眼下我把流民都引到了城下。他们哪里还坐得住,哪里还忍得了。” “是呀,王爷好大喜功,居功自傲,是可忍孰不可忍。”巧儿含笑说。 “忍不过去自然就得把我轰回汉西去了。”楚浔顺着她说。 巧儿也是越想越高兴、挽着楚浔的手臂往回走。 “走了这大半日,可是累坏了?我让人去安置午饭?” 楚浔病了大半月,刚刚能起床。好在如今天气渐渐好转,他的风痹缓解了不少,只是心疾拖累,不能太劳累。 那人自己倒是不太在意。沉疴病榻多日,好不容易出门透透风,心情甚是不错。 “我在茶楼里吃了些点心,还给你带回来些新鲜吃食。”楚浔说着指指身后侍卫手里端着的食盒。 “是什么?”巧儿虽说贵为王妃,馋嘴的毛病却是一点没改。 楚浔笑着招招手,侍卫打开食盒给王妃过目。 只见那晶莹剔透的骨瓷餐具里装着布满花椒的鱼头,还有热气腾腾的粉蒸肉。 ”路过一家专做黔州菜的酒楼。你爱吃辛辣,我就特意让他们蒸了新鲜的花椒鱼头。平日里跟着我净吃清淡的了,今日也破戒一回。” 巧儿听了甚是欣喜,可是盯着那鱼头上的辣子,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来,还有些微微的泛酸水。 她不好驳王爷的面子,忙指着食盒的下层继续问:“底下是什么?” 楚浔笑她贪得无厌,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底下是桂花山楂,还有酸枣糕。给我自己的。” 楚浔嗜甜,因为胃口不好偶尔吃些山楂消食。巧儿一听却眼睛放光说:“这个正好。我也想吃。” “那都给王妃留着。”王爷吩咐道。 一旁的侍卫们都抬头望天,觉得自己也吃了山楂一般,牙有点酸。 两人你搀着我,我拉着你,甜甜蜜蜜往内院走。从花园到卧房要穿过好几进院落,到了暖阁前,楚浔掩着唇轻轻咳嗽。 “下次还是坐滑竿吧。”巧儿抬头看了看他的唇色,有些担心。 “不碍事,这不是到了。”楚浔指指木门。他这一次病来如山倒,能恢复成如今的光景,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两人进了屋,转身关上门,巧儿听听外面的动静,换了一幅神情正色道:“见到湘儿了和大哥了?” 今日楚浔是偷偷出城密会陈湘和贾迪去了。 楚浔坐在床上,揉揉心口调整气息,无声的点头。 “可安排妥当了?”巧儿继续问。 楚浔撑着膝盖点点头,眼里却没有笃定。 “安排是安排了,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这一环扣一环,只要有一步走错就会有闪失。” “那……”巧儿暗自捏了把汗。 楚浔幽幽说:“湘儿一再坚持,也只得如此了。” 巧儿想到那个爱哭的孩子,心里揪得紧紧的。陈湘只是七品小官,人微言轻,却要担此重任。 “那……就要仰仗大哥了。” “嗯……”楚浔沉声说:“大哥是最后一步棋。绝对不能暴露他的身份。也是难为他了。” 巧儿抿着唇,瞳仁沉了沉。这一家子的每个人都是棋子,谁又不是为难呢。苦心人,天不负,相信这步步为营的日子,能换来汉西一氏卷土重来的光景。 春分这日是一年一度的祈谷大典。去年南涝北旱,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因此今年的祈谷大典格外隆重。 这一日也是难得的群臣议政之日。自古以来别的皇帝都每日早朝,可当今圣上因为难言之隐不便露面,只能逢年过节、祭天拜地的时候顺便隔着帘子见见群臣。 祈谷大典在神乐署,大典完毕,鼓乐退下,站在前排的楚浔偷偷瞄台阶下黑压压的人头。 第176页 刚才他进宫时被太监单宣,让他礼毕后去宫内单独进谏。估计是他一连整月布粮施粥,终于惹了众怒。 他本是客居京城,却越俎代庖私自赈灾,关键是引得成千上万的流民聚集在城外,哪个皇上也禁不住这种挑衅。 此刻他的目光不经意的划过人群的最末尾,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是一瞥就已经了然。 宝座后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音:“宣督查院督士陈湘……”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陈湘要干嘛,因为我并没有想好。就这么瞎编也编出快一百章了,我可真是佩服我自己。 第100章 杖刑 神乐署大殿里,群臣回头盯着最后一排那一张稚嫩的面孔。 陈湘是新科传胪,群臣有所耳闻,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言官,大家都心中疑惑,他为什么会被亲招。 此时胡公公已经走到皇帝宝座的右侧,亲自开口问话:“陈督士新任不过三月,却一连上了七个折子弹劾各省知府,今日群臣在此,还请陈督士说一说为何会如此咄咄逼人?” 群臣交头接耳,如今皇帝是个傻子的事尽人皆知。胡公公终于不再遮掩,就这样直接跳到台前摄政,可见已经有恃无恐了。 台阶下陈湘恭恭敬敬的跪着答:“臣乃徽州人士。今夏徽州大水,过半良田被淹。可是徽州知府盘剥朝廷下发的赈灾款项,致使灾民无处安置,流离失所。臣为徽州籍言官,理应上奏。” 胡公公清了清嗓子问:“那其他各省知府呢……” ”其他各省知府比那徽州知府相比,更是变本加厉,南境各省在青黄不接之时甚至出了食人惨剧。臣请……” 陈湘抬起头来说:“臣请陛下亲自查验赈灾事项,若是再放任自流,恐有民变!” “胡说!”胡公公断喝一声,一旁的皇帝吓得一激灵,蛐蛐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陛下贤明,国泰民安,如何会有民变?”胡公公拿眼睛瞟了一眼站在一侧的楚浔说。 陈湘直起腰来,不疾不徐的解释:“陛下确实贤明,为了赈灾之事呕心沥血……” 呕心沥血的傻皇帝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陈湘视而不见继续说:“可是如今赈灾款下放各省,各知府自行其道。百姓得不到安置,自然会往京城逃荒。只是……在京城内暂住的汉西王主持赈灾,名不正言不顺,百姓不明就里,聚集在城外,实在是不利于京城稳固呀……” “这……”老太监看向楚浔问:“汉西王……” “……在!”楚浔不愿意对着阉党称臣,只是上前一步答:“本王开仓周济灾民,并非以汉西藩王名义。这……只是私下之举。” 老太监假意咳了咳说:“汉西王也是一片仁心。何错之有?陈督士也不至于弹劾汉西王吧!” 群臣这才听出门道来。敢情今日老太监是借刀杀人。利用一个急功近利的言官威慑楚浔。 大家的眼睛齐刷刷看向陈湘,看着这少不更事的傻孩子如何应付。 楚浔能不能被弹劾不知道,但是这陈湘一定没有好下场。他无根无基,被利用了这一次,仕途应该也就基本到头了。 陈湘脸上倒是没有一丝惧色。他慢慢起身,平视楚浔说:“汉西王居心叵测,蛊惑民心,乱我大齐朝纲,怎敢说无罪?” “你!”楚浔怒目而视,指着陈湘说:“你一劫小小言官,无凭无据,妄加论断。” “按大齐制,言官可风闻言事,无需凭据。汉西王逢旨入京,殿试大典后理应返回藩地。可是汉西王称病不肯离京,难道不是寻机滋事吗?” 楚浔连忙看向胡公公,明明是阉党不许他离京的,可是那胡公公面不改色的说:“汉西王自小生长在京城,耽搁几日也不是什么大事。陈督士不要信口雌黄,诬陷汉西王。” “臣并非信口雌黄。群臣都应该去城墙下寻访一番,问问那些灾民。这些人都对汉西王感恩戴德,不感念陛下隆恩。臣请陛下当机立断,立刻遣汉西王回藩地,或是就地削藩。” 此时群臣也听不下去了。太傅上前一步说:“汉西一氏是开国元勋,一等国公五代世袭,怎么说削藩就削藩?”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汉西一氏树大根深,陛下不可不防!” 群臣惊诧。汉西王这一脉其实只剩楚浔一人,怎么就成了树大根深了。看来这些督查仗着前朝不杀言官的旧历,开始血口喷人了。 此时胡公公也假意愠怒,一拍皇帝面前的桌子喊:“大胆陈湘,离间君臣之和。该当何罪?来人,仗刑伺候!” 楚浔瞳孔紧缩,拳头攥得紧紧的。 陈湘还是不知死的喊:“臣至死也要死谏!” 此时宫内侍卫已经拎着大棒子进了殿。他们摆好条凳,把陈湘按下去。举起仗就打。 楚浔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喊:“臣一片冰心,无意搅扰京城,请陛下恩准回汉西府。请公公手下留情。” “这……”胡公公犯了难,他当然不想放楚浔回去。 此时板子已经落下来。陈湘死死咬住牙关,发出一声声闷哼。 “依陛下的意思,倒也是想让汉西王回去的。”胡公公冷冷的说:“只是……汉西王回属地后需废除银钱币制,启用交子。汉西王可愿领旨?” 第177页 群臣竖起耳朵仔细听。原来阉党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真正要的是收回银钱。 大殿上回荡着木仗击打皮肉的声音,伴随着陈湘紊乱的呼吸。可是他一声都没有喊疼,就这样生生忍住。 楚浔看着弟弟的朝服上殷出血迹,心口阵阵紧缩。他设想过种种后果,其他事情他都可以让步,可是恢复银币是老王爷的遗愿,是老王爷被刺的真正原因。他绝不能妥协。 “币值已改,百姓经受不起反复。臣……不能接旨。”楚浔咬着牙关说。 台阶上的人还没说话,陈湘突然嘶哑着大喊:“汉西王抗旨不遵,君臣早已离心。若是此人统领一方,后患无穷呀!” “你闭嘴,再加十仗!”胡公公假意气急败坏的喊。 他又转头看向楚浔,咄咄逼人的问:“汉西王此言当真?作藩王,还是保留币值,王爷只能二者取其一。” 行刑之人似乎下了狠手。陈湘终于忍不住哼了出来。当年那么爱哭的孩子,此时却没有一句求饶,他牙齿咬到青筋暴露,头发汗湿了粘在额间。 楚浔颤抖着嘴唇,心中一阵阵绞痛。 “臣……请陛下削藩,发配回原籍。臣宁为平民,也不愿废除银币。” “汉西王此言当真?”胡公公难以掩饰眼中的兴奋。他没想到这样兵不血刃就拔了汉西一氏。 楚浔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说:“朝堂之上,不敢戏言。臣明日就出京,回定边老家作一介草民。” 他转头满眼痛楚的看向打得血肉模糊的陈湘说:“陈督士与我并无恩怨,也是一片赤诚。我朝历代不杀言官,请公公免了他的责罚。” “好吧……” 胡公公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答应得太痛快。他勉为其难道:“明日陛下会下旨,亲自送汉西王出京。至于陈督士……”他朝着行刑的人一挥手说:“既然汉西王求情,就此打住吧!” 大棒子停在空中,没有再次落下。可是那陈湘毕竟是一介书生,哪里经受得住,此时已经晕死过去。 楚浔瘫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看着弟弟被人驾着拖出大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指尖止不住的发抖。 是夜子时,巧儿坐着滑竿,被几个小丫头簇拥着,行走在府内的湖水边。 三月的莲花刚抽枝条,还没有覆盖住湖面,静静的湖水上流淌着银色的月光。 巧儿不禁想起永安的府里也有这么一潭池水。初见楚浔时,她还在查验柳青的案子。那时候月光下如云中白鹤的身影,永久的刻在巧儿的脑海里。 耳畔传来脚步声,巧儿抬头一看,果然是陈峰。 那人指着湖面上的水榭说:“找到了,王爷在那边。” 巧儿一挥手,命人放下滑竿,回身对众人说:“你们等在这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她独自一人走上长长的水榭,湖面的风伴随着阵阵虫鸣。远处的亭台下,那人瘦削的背影笼在月光里。 楚浔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巧儿,眼里都是期盼。 “杜仲回来了。”巧儿知道他在等谁的消息。 “湘儿怎么样?”楚浔站起身问。杜仲被他派去查看陈湘的伤情,一去就是一晚。 巧儿拉着他的手坐下。那指尖凉若流水,还是微微发抖。 “杜大夫让你放心。湘儿早有准备,裤子里垫了板子。行刑的人又是大哥安排的。没有大碍。” 楚浔却还是神情落寞。 “明明是皮开肉绽,我看到血了。”他幽幽说道。 巧儿抿抿唇,她也知道那爱哭的孩子受了皮肉之苦。她只是捡让楚浔宽心的话说罢了。 她用手掌摩挲楚浔的后背说:“杜大夫说湘儿底子好,用了金创药有几日就好了。倒是你……不能急出个好歹来。明日还要出城呢。一会儿再喝一次药试试。” 今日楚浔回到府里,吃下去的汤药都吐了,最后还带出来一口血来。 楚浔举头望月,轻轻点头,回看巧儿苦笑着问:“明日出了京,我就不再是汉西王了。巧儿……这王妃没作几日,会不会怪我?” 巧儿拧着眉头认真的想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道:“王爷之所以娶我,是不是就因为知道我这王妃作不长!” 楚浔假意点头说:“换了别人王公贵胄家的女儿,一旦被削了藩一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家巧儿……” “高兴还来不及!”巧儿抢白道:“那一次王爷带我去赴宴。那些个贵妇装模作样,说的都是我不懂的事。我一想就头疼。还不如陪着尸首踏实。” 楚浔不禁笑出眼泪。他环抱住巧儿说:“那回了定边,我给你在衙门谋一个仵作的差事。白日里陪尸首,晚上陪我。” 巧儿歪着头笑意盈盈,把楚浔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摇摇头说:“近一年恐怕不行。尸首阴气太重,恐怕……不好。” 楚浔手下一顿,紧接着快速在巧儿腹上摸索,似乎要查出个究竟来。 “你说什么?可是当真?”楚浔大喊,声音回荡在池水上。 “爷小点声。这事怎么会骗你。” “我病了这么久,到底是哪一日成事呢?” “就是我爹爹说你腿长那日。” “哈哈……爹爹还是老辣,明日我要给爹爹亲自点旱烟去!” 楚浔抱着巧儿肆意的笑。莲叶丛中的鹭鸟扑腾扑腾翅膀,一跃而起,朝着皎洁的弦月飞去。 第178页 作者有话要说: 快写完了,求赞! 第101章 不造反可惜了 汉西王楚浔离京这日,博平城安定门前乌压压站满了送别的人群。 本来大内总管胡公公宣称圣上会亲自送行,但是对于傻皇帝的承诺,阉党就那么一说,大家也就那么一听,谁也没当真。 楚浔的马车来到城门前,果不其然是皇上的表叔誉亲王站在正中。 巧儿坐在车里偷偷看,想到去年楚浔进京时就是这个老头来接风的。这些个皇亲都是摆设,平日里也就干点迎来送往的公干,涉及到国家社稷的大事,都是一问三不知。 巧儿感叹这大齐被昏庸奸佞如此祸害,若不是前朝底子厚,气数早就用尽了。 楚浔下了马车,抬头细看誉王爷身后的人,不禁站住。只见这些个人都身穿朝服,京中要员竟然来了十之八九。 想来他一个落魄之人,丢了世袭五代的王位,又因着几场官司,让汉西王与阉党的世仇大白于天下。百官应该是避之不及的。 但是看如今的光景,为官之人的良知并非完全泯灭。楚浔眼神闪了闪。他这一次上京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他要的并不是三法司给他公道,他要的是天下人心中的公道。 楚浔来到百官面前,先谢过誉王爷,又朝众人行礼。 “诸位今日相送,楚某感激不尽。”他回身朝着陈峰招手,陈峰捧上一个木盒。 楚浔接过了,双手奉上递给誉王爷。 “楚某的这件蟒袍,是当年父王留下的。当今圣上加冕之时,父王就是穿着这件蟒袍站在万岁身后。如今……楚某为一介平民,不敢再留它。还请誉王爷替楚某把它呈给万岁,不知他还记不记得父王辅佐之时,这蟒袍……只当是个念想吧。” “浔儿……”誉王爷看着那靛青色的织锦袍子,不禁红了眼圈。可是纵有千言万语,他们作傀儡的也不敢说出来。 倒是有其他胆子大的官员冒出一句:“汉西王一氏爱民如子,忠心护主,汉西百姓何其幸也,大齐百姓都心如明镜。” 楚浔微微低头,敛了眼里的落寞,再抬头时已是波澜不惊。他掀起衣襟跪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宫城的方向叩拜。众人看在眼里,一片唏嘘。 车队终于出了城门。这一次楚浔没有坐来时的奢华马车,而是换了普通商贾用的车驾。他们运来的贡品也都留给了皇帝,只剩下侍卫骑马跟随。 稀稀疏疏一队人马顺着驿路往西行,楚浔上车时,巧儿正抚着肚子自言自语道:“爹爹和娘带你回汉西去,那是咱们自己的家。” 楚浔闻言,展露出笑颜来。他凑过来挤着巧儿坐好说:“我这一路出京,遇到的官员百姓都跟霜打了似的,只有我家娘子是真的高兴。” 巧儿点头说:“别人都只看眼前,枕边人看的深些罢了。如今的境况,哪一步不是你自己安排的。打官司,辞官,不过都是王爷设的计,别人往里钻罢了。” 楚浔一顿,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巧儿如何知道的?我的计划其实连大哥和湘儿也不是全然了解。” 巧儿却是摇头说:“其实我只是隐隐觉得如此,你让我细说,我也说不出。比如今日我就有一事不明。” “是什么?”楚浔靠好了搂着巧儿问。 巧儿压低声音说:“按理说大哥被安插进了宫,爷为何不让他早些动手,干脆一刀解决了那阉党不是痛快?” 楚浔听她这么一问,又看着她举着小手要砍脖子的样子,笑意更深了。 他摇摇头说:“那老阉货谨慎得很。他身边全是宦官出身的高手护卫。大哥只能跟随圣上,不是想下手就能下手的。” “哦……”巧儿失望的撅起小嘴,把头靠在楚浔肩上。 此时车外窗下有陈峰的声音传来:“爷,车队后聚集了好些个百姓。” “哦?”楚浔握住巧儿的肩膀。巧儿自己起身,两人同时掀起帘子。 只见车队的后面果然有一大队衣衫褴褛的饥民跟随。他们此时正经过蜿蜒的河道,举目看去,河床上有密密麻麻的人影,足有上千人。 楚浔低头问陈峰:“出城前不是已经把粮仓里的粮食都散尽了吗?” 陈湘叹口气说:“我也是如此劝告百姓散去。如今车队已经没有那么多粮食了。可是百姓说他们不用王爷分粮。他们只是想跟着您回汉西去。还有人说……” 陈峰欲言又止。 “说什么?”巧儿问。 陈峰看看四下里无人,小声说:“好多人说,如今宦官当道,陛下昏庸,留在中原只有死路。不如一路西行,作……汉西王的百姓!” “啊!”巧儿低呼一声。楚浔却是没听到一般不动声色。 他又望了望河道上的队伍,点点头说:“这样也好,这么多人看着呢,那些宦官还如何敢下手。” 陈峰想了想也是点头:“爷说的对,人多势众,可以保咱们平平安安回汉西去。” 楚浔无声的放下帘子,靠回榻上去,拍了拍巧儿的腰间说:“刚刚的话没有说完。其实我不在京城动手还有一个用意。” “什么用意?”巧儿抬起脸望着他问。 楚浔沉声说:“汉西一氏五代护主,力保大齐江山。我并不想做弑君夺权之事。况且我手上无兵,也很难做到。” 第179页 “所以……爷要的是……民心?”巧儿脑海里还是那密密麻麻跟随车队的百姓。 楚浔再次感叹巧儿是可造之材,娶如此心大又冰雪聪明的女子,不造反真是可惜了。 “没错!”楚浔慢慢解释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要用杀死自己的招数,杀死这个昏庸的朝代!” 巧儿转着眼珠想了想,点头又摇头。她确实记得楚浔说过这番惊世骇俗的话,只是她不太明白是何用意。 “我让官司一败涂地,才能让百姓看到衙门已经烂透了。我被伤被贬,才能让天下人知道圣上只是傀儡,大齐已经被宦官带上了绝路。我让汉西恢复银钱制,才能让其他各省人知道,他们食不果腹不是因为天灾,全是因着口袋里的积蓄被印交子的人偷走了。我的处境越糟,激起的民怨就越大。百姓看不到指望,就只有揭竿而起了。” 巧儿睁大了眼睛,仔细听他说的每个字,翻来覆去的细细体会。 “爷,如今时机成熟了吗?南方各省民变真的会打入京城吗?”巧儿问。 楚浔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说:“奕王爷丧子之仇未报,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只要他放人一马,很快就会有人冲击博平城。” ”太好了!”巧儿一拍大腿问:“那皇上会往哪里逃呢?” “只有一条路,就是跟随咱们往西逃。”楚浔伸出手指比划说:“匪患从南方来,博平北方有女真和赫人,东边已是沿海,只有往西。况且永安是前朝古都,有完整的城墙保护,是最稳妥的选择。” “稳妥?”巧儿看着面前筹划造反的落魄王爷,深深为傻皇帝担心。 “是对爷最稳妥吧?”巧儿挤挤眼睛问。 楚浔用手指掐着巧儿的脸颊笑着说:“若是阉党非要跟随我入汉西,爷就只能勉为其难谋个逆啦!” 巧儿一听“谋逆”二字,兴奋得双眼放光说:“那我可得生个儿子,有了太子母凭子贵。” 楚浔轻轻打她的头顶说:“你还要怎么贵?还嫌爷不够宠你吗?” 巧儿撒娇往那人怀里钻。一面钻一面说:“这生养如此辛苦,生个儿子就算给爷有交代了。” 巧儿这几日开始害喜,清早起来准得吐一场。看到以往爱吃的东西全都提不起兴趣来。没了胃口,她觉得是遭了大罪了。 楚浔听她这么一说,赶紧仔细看她的脸色问:“还是烦恶吗?要不停下来歇一歇?” 巧儿今日感觉还好。她摆摆手说:“一会含两片葱姜就好。倒是爷……以往你坐车,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我那和害喜不一样,我那种难受……”楚浔想了想,本来想说他那种难受好忍,可是回想起来也够难熬的,这么说很没底气。后半句话又咽回去。 巧儿闭上眼睛搂住楚浔的脖子说:“我如今和爷是难兄难弟,咱俩得来个较量,看谁能忍得久些。谁先吐谁就输了,要学小狗叫。” 楚浔忍不住捏她的小鼻子说:“我可是堂堂逆贼,让人听见我学狗叫还如何谋逆?” 他想了想又嬉笑着说:“你有所不知,我看到你害喜难受的样子,一着急就忘了自己烦恶了。这一回准是你输。” 巧儿咽着酸水直起身说:“看别人难受也能治病?早知道我早些害喜了。可惜我当了通房这么久都没动静,真是蹉跎了。” “不蹉跎,不蹉跎。”楚浔抱着她哄着说:“从今往后我下点功夫,隔三差五就让你害喜。长此以往没准我这一身病都好了呢。” 在缓慢的颠簸里,车内两人轻声耳语,嬉笑声隐隐传出车窗。车外春燕低回,草木渐深。转眼间,活不过弱冠的小王爷又要过生辰了。 第102章 我敢! 永安城地处汉西腹地,干燥温暖四季分明,历史上几乎没有闹过天灾,这汉西宝地自古就是中原人的大粮仓。源源不断的滋养着中原百姓。 若说永安城有哪一样让乔巧儿不满意,恐怕就是夏季太为炎热了。 这一日楚浔的车队终于到了永安城下。 巧儿半卧在车里,里衣外只罩了薄纱中衣,还是热得满颈香汗。 “这才刚入夏就这么热了,今年盛夏可怎么过?”巧儿一面用半湿的帕子擦拭着脸颊一面抱怨。 对面的楚浔倒是内外三层穿得整齐,他血脉不畅很是怕冷,此刻的额间一丝汗都没有。 “你这是有身子才这么怕热的。等过几日把你送回定边去,那里凉快。”楚浔支着额头半合着眼说。 “把我……爷不去吗?”巧儿听出话头不对。他们本来是要直接回定边老家的,但是楚浔说怕巧儿太劳累,要在永安府里稍作休息再走。 楚浔揉着额头轻轻叹了一声说:“现在还说不好。也许……那位很快就要追来了。” “你是说……京城那位?”巧儿顺着东面指指。他们出京时楚浔预料皇帝会到汉西逃难,巧儿没想到这么快。 她又拍拍胸口感叹:“幸亏晚娘赶着出了关,要不岂不是又要遭殃?” 晚娘和小南溪已在几日前从榆林过了长城。那一边有赫人将云汗的兵马接应,此刻应该已经和程破空团聚了。 楚浔坐起身看看车窗外点头说:“刚送来的信,估计是快了。” 巧儿连忙挤到他身旁说:“那我不走,我要跟爷在一处。” 第180页 楚浔颠簸了一路,精神不好,强装笑颜刮了一下巧儿的鼻子说:“你有了身子,不能任性。后面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境况。” 巧儿一听,秀眉拧到一处,急急的分辨:“我走了谁照顾爷。咱们还从来没分过两处呢。一直都是爷去哪我去哪。” 她一面说一面晃楚浔的胳膊。 楚浔心下一想,巧儿说的何尝不是。她自打去年进了府,就跟在自己身旁验尸断案,走南闯北,到了后来更是同床共枕。一年间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成长为帮着自己里应外合的王妃。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从里到外都极为依赖她了。 楚浔心里这么想,可是脸上仍是面露难色求饶:“别晃……” 巧儿赶忙停了手问:“还是难受?我这一路害喜也没有爷吐得多。” 楚浔勉强摆摆手说:“一会儿进了城,巧儿陪我下车透透风吧。” “嗯……”巧儿忙不迭的点头。她也是归心似箭,巴不得早些在永安的城墙下走一走呢。” 马车转眼到了城内,车驾外喧嚣异常,却不似往日的小贩叫卖声,而是呼喊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楚浔心下诧异,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昔日热闹的集市荡然无存。街道上有官兵押着百姓,还有些衙役在挨家挨户的搜查。街道旁的百姓闻风而逃。 楚浔抬手招呼陈峰:“去问问出了什么事了?” 陈峰手下麻利,三下五除二就逮住一个看热闹的男子,抓过来给楚浔问话。 楚浔怕人见到显怀的巧儿,把帘子放下来沉声问:“衙门可是在搜查犯人?为何逮这么多人?” “少爷听口音是本地人,怎么不知道永安府的大事?”男子不耐烦的答。 陈峰瞪了他一眼说:“让你说你就说,一会儿给你一碇银子。哪里这么啰嗦。” 那人一拍大腿说:“嗨,坏事就坏在这银子上了。去年汉西王下令收缴纸钱,重发银子。本来大家伙欢天喜地,眼看着吃食都便宜了。没成想……” 楚浔听到一半已经明白了。他低声说:“没成想圣上下旨又废了银钱对不对?” “可不是吗?这不是折腾人吗?” “这是官府在收缴银钱?”陈峰问。 男子也是自来熟,他长叹一声说:“近来官府光顾着忙活抢银子了。告示上写着兑换,可是谁还信他们。大家都吃过那交子的苦头。说是交子,其实就是厕纸。百姓不交,官府只有挨家挨户的抢。” “这告示是哪里下的?”楚浔问道。 “京城里发下来的呀。”男子口气明显不满:“按理说我们汉西人只认汉西王。那京城天高皇帝远哪里管的到。可是如今皇帝把五代世袭的汉西王一撸到底。汉西百姓哪个能服气?” 车厢里一派沉默,楚浔面沉似水,抿着唇不说话。陈峰看车里没有再问话。又怕这男子嘴上没把门的,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赶忙从怀里掏出一碇银子来。 “这银子你还敢要吗?”陈峰问。 那人慌忙看看周围,忍了忍还是伸手,一把抢过银子,低声说:“要!干吗不要。官府越说不让干的事,就越要干。” 那人说着拿过银子揣进怀里,一溜烟跑没了。 车内的巧儿看着沉默的楚浔安慰道:“爷先别着急。也许有法子扳回来呢。” 楚浔过了半晌才轻吐一口气幽幽的说:“这事……还是要怪我。” “这怎么能怪爷。怪也得怪宦官呀。” 那人的头无力的靠在车厢上,苍白的手指搭在心口,长叹一声道:“我恢复银钱时已经料到会有今日。百姓若不经过这样的朝令夕改,不会明白自己的口袋是被谁掏空的。不会明白谁真正在乎他们。可是如今他们……明白了,也确实吃了苦头。” 巧儿知道他是心软了。汉西一氏爱民如子,楚浔的父亲叔叔更是为了民意得罪了权贵,最终落得含冤屈死的下场。可是他们所做的一切,百姓过去只当是话本里的戏码,与自己无关。这人若不是自己吃了拳头,永远不会出头。 巧儿脑海中不禁又浮现那句话:用杀死自己的方式,杀死这个朝代…… 此时的楚浔心中苦涩难平,脸色也越发委顿。好在王府已经近在眼前。车队拐了几个弯,马车在府门前停下。 楚浔虽是脚步虚浮,但还是亲自扶着巧儿下车。两人抬头看向描金门匾,同时垂下眼帘。这个挂了几十年的牌匾,是前朝圣上御笔亲题,眼看就要被摘掉了。 楚浔心里如坠千斤。他这一次是下了一个极大的赌注。若是成功,黄袍加身。若是失败,汉西祖业就断送在他手上,他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无颜面对父老乡亲。 正踯躅间,忽听身后有有快马跑来。 楚浔急忙转身,竟然是自己一个断后的侍卫赶回来了。他一直关注京城的动向,所以在沿路安插了眼线。 那人翻身下马,还没落地已经说道:“爷,博平告急。圣上带着皇亲高官已经到了汉西界内,据说先头人马今夜就要入驻兴庆宫。 这兴庆宫是前朝的皇宫,自打京都迁到博平后,这里只是皇帝西巡落脚的行宫。 楚浔心里想到了会有这一步,只是没有料到事态发展如此之快。南境那些匪患不过是散兵游勇,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威胁到博平,可见这大齐早就败絮其中了。 第181页 他低声吩咐侍卫:“快马加鞭去徽州,奕王应该驻扎在那里。告诉奕王爷可以出手了。也不能让这些匪患攻进京城。” “明白!”侍卫领了命告退。 楚浔转身看向巧儿,目光有些迟疑。 “你想干嘛?”巧儿一转眼珠,立刻明白了楚浔的意思。他是要赶在皇帝到达永安之前把自己送走。 她猛的转身,手脚利索的抱住大门旁的石狮子。一字一顿低吼道:“我看谁敢让我走?” “你!你给我松开。”楚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汉西王府地处永安最繁华的街道。此时来往人不断。他的娘子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耍赖皮。 巧儿眼底决绝,她指着走近的陈峰说:“我看谁敢拉我?” 一众随从都面露难色看着这对夫妻。此时有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喊道:“我敢!” 众人寻着声音看去,巧儿气的几乎要背过气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爹乔七。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爹又来活跃气氛 第103章 热米皮 乔巧儿抱着石狮子朝着亲爹吼:“爹爹你别帮他,他要把我送回定边老家去。” 乔七停在台阶下,手里拿着旱烟枪问巧儿:“现在就走?” “可不就是现在,都不让回家喝口水。”巧儿委屈的看着楚浔。 乔七又看向楚浔问:“姑爷,你跟着巧儿一起去吗?” 楚浔心虚了,摸摸鼻子说:“我得留在永安,岳丈大人陪着巧儿一同去吧。” “明白了!” 乔七把旱烟在石狮了下面的汉白玉座上磕了磕,插进自己的后脖领子里,抬手就把闺女横抱起来。 “哎,爹爹您怎么向着他不向着自己的亲闺女呀!” 巧儿被吓到紧紧搂住乔七的脖子,花容失色。 楚浔怕老丈人把娘子摔了,急急的跳上台阶要拦:“岳丈大人慢些,小心她动了胎气。” 乔七满脸不在乎的说:“我从小抱到大的闺女,还能摔了不成。七尺高的尸首我也一把抱起来。” 台阶满地的侍卫都使劲憋着笑,假装看着脚底下的土地。 楚浔以为乔七抱着巧儿就要回马车上,没成想老头一吹胡子,噔噔几步跨过门槛。 “爹爹这是上哪去?”巧儿红着脸喊。 “爹爹送你回房去。咱不走。” “啊!”楚浔始料未及,急忙追过去问:“岳丈不是帮我?” “自然是帮你。咱们回去慢慢细说。” 巧儿没有尸首那般死沉,她因为得意,身子都显得轻飘飘的,没一会就被乔七抱进了内院。老丈人本想把闺女抱到鸳鸯帐里,又觉得不成体统,只好在门口停下。 “爹爹您这是为何?我确实有要紧的大事,把巧儿送走是为了她好呀!”楚浔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问。 乔七把女儿放到地上,掸掸手又抄起旱烟,坐在了廊下,慢悠悠的说:“巧儿不能走。你俩不能分开。” “对,还是爹爹亲!”巧儿得意的说。 “你别打岔,我慢慢给姑爷说缘由。” 乔七低喝道:“当初巧儿的娘生产时,我因为公干困在了汉中。没成想巧儿早早要落地,她娘亲又难产。等我赶回家时,都没见到她亲娘的最后一面……” 巧儿听爹爹这么一说,眼神黯淡下来。乔七平日里嘻嘻哈哈,很少说起这段伤心事。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桩事了。姑爷,这女子生产是过鬼门关。你千万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外面。你那个妹夫不就是一个人偷偷跑了,晚娘糟了多大罪呀。” “这……”楚浔垂头无话可说。 程破空独自逃命的时候,楚浔何尝不怪他。程破空的初衷是为了晚娘和孩子的周全,可是他错过了小南溪的呱呱坠地,让晚娘度过多少以泪洗面的日夜,他又何尝想过晚娘心中的苦楚。 “姑爷,夫妻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遇到天塌下来的事。也得一起顶着。” 老丈人说完这几句掷地有声的话,就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浔还立在原地,巧儿试探着凑过去问:“爷,还让我走吗?” 楚浔沉默着伸手,搂住巧儿的肩膀,把她的小脑袋按在胸口上,使劲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轻声说:“我让丫鬟给你铺被,好好在咱们的床上睡一觉。” 巧儿闻言赶忙抬头,脸上绽放灿若春光的笑颜说:“我还要沐浴熏香,爷也一起来?” 楚浔笑着点点头。管他天崩地裂,地动山摇,还是先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再议吧。 巧儿洗去旅途的疲惫,钻进自己熟悉的锦被里,本来还打算和楚浔说说悄悄话,可是没成想一沾上枕头困意就袭来,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 帐内空空荡荡,一摸身旁的被褥,那人应该早就起了。 巧儿把脸埋在被子里,倦意还是挥之不去。 帐子外有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铜盆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巧儿掀起帘子一看,是墨江拿着手巾要伺候她梳洗。 “怎么你自己来了?叫个小丫鬟不就好。你跟着颠簸了一路,还不回去自己院子好好歇歇?”巧儿探出半个身子问墨江。 她刚进府时墨江就已经是楚浔身边的贴身侍女,巧儿那时对她言听计从。如今墨江已是府里的管家。巧儿平日里不舍得让她干端茶倒水的活。 第182页 墨江撇撇嘴看向窗外说:“陈峰一早就被爷叫走了。我一个人无事可做,还不如来陪陪夫人。” 巧儿此时已经坐起身,也顺着墨江的目光看看院内的垂花门。那道门连着前院。 “爷去前院了?” 巧儿知道皇上的人马就要进永安城了。楚浔一定是在抓紧时间排兵布阵。可是他们商议的是要掉脑袋的事,通常都是在隔壁书房的密室里筹划。 墨江端着铜盆站在床前答:“爷怕吵了夫人,没敢在隔壁。他临出门时还嘱咐小丫鬟不许洒扫院子,一定等您醒了再收拾。” 巧儿正拿着手巾净脸,手上顿了顿。嘴角不由自主的挑起来。 她知道那人日夜不停筹划谋逆大计,可是竟然也没耽误儿女情长。 想到夫妻之道,巧儿又不好意思独乐,她抬头关心的问墨江:“陈峰昨夜回来的?” 楚浔离京时带了几千灾民,大部分被安置在楚家的农庄和盐田里,其中一千多身强力壮的男丁,被楚浔留在离永安城二十里地一处废弃的采石场。陈峰前日被派去了采石场,昨夜才回来。 墨江脸色有点晦暗无光,神情也难掩不满道:“昨日子时回来的。” 巧儿有些愧疚的看看墨江说:“也难为你家陈峰了。成日里被爷指东指西,没一日安生。” 墨江听她这么一说倒“扑哧”一声笑了。她一面帮着巧儿净手一面说:“爷可不是没有章法的胡乱指挥。他是孔明在世呢。” 墨江没读过书,觉得世上最聪明的人就是诸葛亮了。孔明要是活着,跟她家王爷能打个平手。 巧儿得意的笑着没搭话。 墨江偷偷凑到她耳边说:“夫人可知道那些精壮灾民为什么被安置在采石场了?” 巧儿笑了一声答:“那还用问,你家陈峰一定是在那练兵呢。爷没有家兵怎么行。” 墨江本想卖个关子,没想到巧儿冰雪聪明,当然也可能是楚浔早就告诉她自己的安排。夫妻二人同床共枕,自然是一个倾囊相授。 “只是……不知道这些散兵游勇能不能堪以重任?”巧儿自言自语道。这些灾民毕竟是草台班子,闹闹事还行,攻打兴庆宫就不知有几分胜算了。 “嗨,莫要管他。夫人只管吃好睡好,踏踏实实的安胎。”墨江打岔道。 男人们的事情太复杂也太危险,真是越想越不踏实,索性坐视不管。 巧儿被这么一说还真觉得饿了。她放下手巾问:“早点有什么?随便给我端些来就好。” 墨江一听她有胃口,立刻忘了男人们打打杀杀的糟心事。她一拍大腿说:“哪里能随便吃。爷交代过了,让厨房现做了热腾腾的米皮,等夫人吃的时候多放些陈醋。” 巧儿一听就已经口舌生津了。她起身穿上袍子问:“爷吃的什么?” “爷也吃的米皮,只是……” “只是怎么了?”巧儿转身急忙问。 墨江恨恨的说:“不知道杜大夫给爷加了什药,爷吃了饭后喝汤药,肚子疼得脸都白了,忍了好久才没吐。” 巧儿急的反复拧着手里的帕子,她叹口气说:”也不能怪杜大夫。爷这一次受伤一直没好透。吃了药总要难受一阵。我吃了饭到前院去看看。不能让他太操劳了。” “那我去端米皮?” “去,来两碗,多端些醋来!” 第104章 黑心夫妇 墨江没一会就端进来两碗热腾腾的米皮,乔巧儿倒了大半碗醋,又加了两大勺辣子,吃的满头大汗。 米皮虽香,可是她毕竟是有身子的人,胃口不如原先大了。两碗米皮下肚,觉得有些勉强,只得让墨江扶着在院子里消食。 湖边的芍药正盛,巧儿本想走去赏花,行到半路却听到远处的院墙外一片嘈杂。 “去问问出什么事了?”巧儿嘱咐小丫鬟说。 小丫鬟跑走后,没一会带了门房回来。 “回夫人的话,外面是官兵在赶百姓出城。”门房作揖道。 “出城?这是为何?” 门房不安的看看院墙外说:“听说万岁马上要入驻兴庆宫。御前怕咱们永安城内闲杂人等太多,为了圣上……安危着想,要让永安半个城的百姓出城去。” “这……这不是胡闹嘛!”巧儿一听,气血上涌,也顾不得大不敬了。 “百姓的日子过的好好的,被轰出家门,难道睡到田埂地头上吗?”巧儿恨恨的说。 门房叹道:“可不是吗。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墨江在一旁听得惴惴不安,她犹豫着问:“那咱们府上的人……会不会也被赶走?” 门房回:“现在还没听说。永安府的人还不敢来难为王爷。只是那万岁进了城就不好说了。” 巧儿压住心中的怒气,甩了一下帕子说:“我得去问问爷是下。” 话音未落,巧儿也不用扶,迈开步子急匆匆的沿着湖边走了。 门房在身后感叹,自己家这位姑奶奶真是身手敏捷,一点都不娇气。这步子这底气,哪里像有身子的人。 到了堂屋时,楚浔刚刚遣散了众人,正独自坐在案几前看文书。 巧儿也不叫门,推门就进。 楚浔见是娘子来了,本是眼含笑意望过来,眼见小丫头一脸怒气,急忙起身迎过来。 “这是怎么了?米皮坨了?”楚浔只把早点当成大事。 第183页 巧儿使个眼色示意墨江关上门,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巧儿拉住那人的手忿忿道:“这些个阉党,祸国殃民,眼下要把永安百姓折腾死了。” “他们赶人了?”楚浔不假思索的问。 “爷怎么知道?不会是爷安排的吧?”巧儿讶异道。 楚浔一顿,忍不住笑了。 “娘子把我想的如此黑心?我只不过是料到罢了,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巧儿倒也知道自己家王爷是百龙之智,她只是对楚浔的反应有些始料未及。 “爷难道不生气吗?” 楚浔摇头说:“凡事想到最坏的结果,也就无所谓生气了。大不了他们把咱们也赶出城去,咱们在乡下有庄子,不怕。况且……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好事?” “嗯……”楚浔拉着巧儿坐下慢慢解释说:“我其实最担心的不是阉党祸害百姓。我最怕的是他们虚情假意,表面上爱民如子,君民同乐,挑不出毛病来。看来……我高估他们了。” “爷……就是想让他们得罪天下人?”巧儿忽闪着大眼睛问。 “看,我家娘子和我一样黑心吧?”楚浔搂着巧儿的肩膀问。 巧儿还是不确定的看着他问:“可是……这些百姓被轰出城,于咱们的大业有何用处呢?” “有!我要用他们添乱。” ”添乱?”巧儿觉得还是夫君的心更黑一些。 楚浔半靠在榻上的小桌,细细的分解。 “你还记得我在采石场安排的那几千人吧?” 巧儿点头,他说的是那些灾民。 “我要用这些灾民,鼓动城外无家可归的百姓围城闹事。届时宫内的大哥会以护驾为名动手,用皇帝胁迫阉党交出大权。” “这……这些百姓只是散兵游勇,能堪以重任吗?” “不能,他们也就是添乱罢了。真正能胁迫皇帝的,还得是真刀真枪。还得是西北守卫的驻军。” “啊!可是爷没有兵权,那些驻军能听爷的话吗?” 楚浔唇上露出浅笑,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包绢硬皮册子来,推给巧儿说:“他们不一定听我的,可是一定会听银子的。” 巧儿赶忙低头翻看那册子,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汉西官员的名字,还有银钱兑换的数目。 “你还记得我废除交子时,让兄长用戏班的银子换官员的交子吗?” 巧儿转了转眼珠点头。那个时候楚浔为程破空做了详尽安排。用黑市的价格收缴了官员贪来的交子,狠狠坑了他们一笔。 “这个账本是兄长留给我的。是这些官员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其中家底最丰厚的,就是西北各卫的驻守将军。” “这些武将是如何积攒了这么多钱财的?” 楚浔笑巧儿单纯,他捏捏巧儿的脸蛋摇头说:“历朝历代步都是如此?越是打仗,武将越是有利可图。仗打不打得赢不知道,贪污挪用是一定的。粮草枪炮,随便虚报一些就够几辈子的了。” “原来是这样。”没见识的巧儿恍然大悟。 “我手里有了这个册子,各个击破,这些人很容易就会向我倒戈。况且阉党下令在汉西收回银子。上一次启用银钱,这些人已经被程破空狠狠坑了一笔,这一次又要在他们身上割肉,他们肯吗?” “所以……这天地大事,无外乎是一个‘钱’字?”巧儿恍然大悟。 “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楚浔用比较文绉绉的话总结。 巧儿把小手放在肚子上,一面使劲消化着楚浔的话,也顺便消化着那两碗米皮。 楚浔看着她已经显怀的肚子,面露得意的神情。 “米皮吃了几碗?”楚浔浅笑着问。 巧儿伸出两只手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楚浔也是笑,只是眼波温柔极了。 “有胃口……可真好!”楚浔低头小心的摸摸巧儿的肚子说。 巧儿想起楚浔今早不舒服的事。那人因为从小服药伤了胃口,这一次受伤更是雪上加霜。他哪里体会过好胃口带来的快活呀? 巧儿使劲握了握那人冰凉的手说:“墨江说你早上吃了药又是难受,这会儿可好些了?” 楚浔含笑点头说:“无妨,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一脸云淡风轻,似乎一切都好。巧儿也不再深问。她只是挤到他身旁,依偎在他怀里。贪婪的沉浸在他身上的药香中。 楚浔议了这一早上的要事,耗费了太多精力。两人坐在窗下,他被软乎乎的小娘子挨着。暖融融的阳光一照,头就有些发沉。 “陪我在这榻上歇一歇可好?”楚浔用下颌蹭了蹭巧儿额间的碎发。 巧儿哪里会说不好,她急忙点头说:“你尽管躺好……” 她又喊着门外的丫鬟拿了一条薄薄的丝被,给那人盖好了。 眼看决战来临,片刻的宁静无比珍贵。 楚浔合上眼,满足的蜷起身子,轻轻抿起唇来。眼看着那人呼吸绵长,巧儿拿起一旁的册子饶有兴致的翻看。才翻了几页,就听到门外有动静。 “爷还在里面?”这是陈峰的声音。 “夫人不让人进去,爷歇晌呢。”小丫头急急的说。 “这……”陈峰明显是为难了。 “睡了多久了?” 第184页 “刚睡下!”小丫头使劲压着声音说。 巧儿身侧的人睫毛动了动。 “嗯……怎么了?”楚浔含含糊糊的问,他一向睡得轻,看来是被吵醒了。 巧儿气不打一处来,忍着怨气朝门外叫陈峰。 门一开,陈峰探进一个脑袋来。 “何事?”楚浔还是合眼半躺着。 “爷,刚有人从关外回来、听到一个信。” 楚浔猛的睁开眼问:“是晚娘还是兄长的事?” “都……不是,是关于……太妃的。” 楚浔撑着巧儿的手已经坐了起来。 “太妃怎么了?”那人脸色有点发白。 陈峰不安的抬眼看他,犹豫了一下答:”赫人在北境和西线的驻守明显减了人马,似乎是调到鄂多斯去了。听胡人说,是因为……鄂多斯的太妃病重。” “什么!”楚浔猛的起身,鞋还没穿上,脸上就变了颜色。 他身子晃得厉害,陈峰还是反应快,一个健步冲过去捞起他。 楚浔眼前全是黑雾,血液从心口里迅速流走,一颗心空落落的砰砰跳。 ”爷!”巧儿被楚浔的脸色吓坏了,在他耳边喊。 楚浔勉强睁开眼,望着眼前模模糊糊的小脸挤出几个字:“叫……杜仲来。” 巧儿一听他要叫大夫,愈发心神不宁,回身叫丫鬟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楚浔伸出冰凉的手抓住巧儿的手腕,勉强说到:“让他……立刻出关去。” 巧儿定了定心神,才明白他的意思。杜仲对关外熟悉,每一次出关都是让他去作探子。 “爷先别急。太妃若是真的有事,晚娘一定会让人带信回来。”巧儿安慰着。 那人却喃喃摇头说:“他们越不告诉我,我越是担心。母妃一向以家族大业为重,一定是怕这个时候扰乱军心才瞒着我。” 巧儿一时沉默。 想想决战还有三日,可是楚浔最牵挂的母亲却突患重病。这仗打还是不打,对楚浔将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若是临时放弃周密的部署,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众多跟随者会被暴露于危难中。老王爷的遗愿将再也无法实现。 可若是坚持三日后起兵,楚浔必须留守在永安督战,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分别多年的母亲,谁也说不好了…… 第105章 放鸽子 大齐皇帝这一夜进了永安城。 巧儿从王府的深墙内听着,只觉得满月下乌啼声声,却没有一丝人声喧哗。 城内的居民已经被赶出了大半。想来这些皇亲国戚也知道自己是在逃命,顾不得摆排场了,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入驻了这座威仪古都。 楚浔整个傍晚都没有出现,巧儿倒也不急着找。她知道那人有心事,需要自己静一静。待到满月高悬,她才熟门熟路的带着人来到湖心的水榭里。 清冷的月光下,那人的身影果然独自坐在回廊里。 巧儿带着小丫鬟经过把守的陈峰时,低声埋怨了一句:“怎么也不给爷拿件袍子,毕竟还没入伏,水榭里有寒气。” 陈峰缩了缩脖子说:“我不敢走……” 巧儿无奈摇摇头,自己从丫鬟手里接过楚浔的夹袍,径直走过去。 来到近前,借着月光望那人,只见他一手拿了一本磨旧的书卷,一手掩在唇边轻咳。 当他听到巧儿的脚步声回头时,月光洒在他的眉间,眼内星光点点。他张了张无色的唇,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期待已久一般伸出了手。 “爷在看什么?”巧儿走到他怀里低头看。 那人用瘦削的手掌压着书本,不经意的躲了躲。 巧儿耳聪目明,一眼就看到粗糙的书本封面的名字,那竟然是他们在定边买的话本。里面添油加醋捕风捉影,说的全都是汉西王一家的奇闻逸事。其中最荒唐的是说太妃再嫁赫人,赫人巫师用法术诅咒王府,楚浔一家才遭此厄运。 巧儿记得自己当时看了这胡编乱造的话本,气的差点拆了房子,没成想楚浔却一直留着这书。 “没事看这个做什么?看多了心里该难受了。”巧儿急着想去抢书。 楚浔下午犯了好一阵心悸。晚饭前才缓过来些。如今杜仲不在身边,巧儿心里的弦紧紧崩着,生怕他有个闪失。 那人毕竟练过轻功,身手很灵活,轻轻一换手,书藏到了背后。 “这书……不能扔。”他开口慢慢说:“我每看一次,就会想起自己对母妃的亏欠。” “写话本传谣言的又不是你!” “可是……我当时明知道是谣传,是有人恶意中伤母亲,我心中却一点都没有同情,全是怨恨。” 巧儿抬眼看他。只见他的眸子看向月下那颗最亮的星。远在关外的太妃,头顶应该也是同一颗星星。 “我和晚娘,恨了她十几年。一个母亲所经历的最大痛苦,莫过于被儿女恨吧。”楚浔幽幽说道。 巧儿没答话,她知道楚浔思母心切,需要倾诉。 ”这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楚浔长叹一声,带出串串轻咳。 巧儿急忙握住他的手问:“兴许太妃只是偶感微恙呢。” 楚浔缓缓摇头说:“关外苦寒,一个风寒都能要了性命。况且若是微恙,又何以传得尽人皆知呢。我……不能自己骗自己。” 第185页 巧儿想了想说:“要不我陪你去一趟。这里离鄂多斯并不远,快马加鞭三、四日就能往返。” 楚浔眼里若有似无亮起一丝光,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三日后的计划已经拟好。不仅涉及到宫内的大哥,更有边关的守军。我此时离开永安,就是把大家陷入危机中。一军主帅,怎可如此随性?” 巧儿还是不死心,她忽闪着眼睛问:“或者……问问大哥呢?都是一家人,应该能明白爷的心思。只要大哥按兵不动,计划就可以延缓几日。” “大哥?” “对呀,今日皇上已经进城。大哥就在兴庆宫。有没有法子报信进去。” “报信……”楚浔轻声重复着。 巧儿知道他还是放不下太妃。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手掌处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脉搏,还是杂乱无章。 “这一次把难题交给大哥。由他来定,不管结果怎样,你都不至于心里太难受。杜大夫不在,爷要自己保重才好。” 楚浔没有再说话,巧儿知道,他心里松动了。 第二日,楚浔再次召集各路人马来议事。人没到齐之前,巧儿陪着楚浔在屋内休息。 楚浔独自半靠在罗汉床边,单手支在床栏杆上,用手掌盖住额头半合着眼,间或轻轻咳嗽几声。 巧儿跟着他久了,发现他在不舒服的时候大多用手挡着眼睛,似乎自己挡住了视线,别人就看不到他孱弱的病容。 这么聪明的人,也免不了自欺欺人。 东边隔扇窗外有轻微的响动,还有“咕咕”的声音。 楚浔垂下手睁眼,看向窗户。 巧儿刚要起身,那人伸手拦住说:“我来。” 他扶着床栏站起身,定了定走到窗边,推开菱花隔扇窗,果然是一只周身雪白的鸽子。 那鸽子转转眼珠看着主人,歪了一下头。 楚浔伸手捧起鸽子,巧儿也来到近前,解下鸽子腿上的小小纸卷。 拆开绳子,展开那纸卷,上面写了一首诗: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这是贾迪从宫内传出的信。大哥的意思无比明确了,剑已离鞘,再无退路,何须儿女情长。 巧儿看着那混不吝的字迹,一股怨气窜到脑门上。这个贾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竟然让楚浔放下父母,还要不顾妻子,活该她一辈子打光棍。 “爷,要不再问问,好好和他说说。”巧儿还是不死心。她这几日守在楚浔身边,能感受到那人有多在乎母亲。 思念成疾,心伤无痕。若是楚浔因为这一次决定见不到母亲,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楚浔却紧紧握住那个纸条,慢慢退回榻上。 “巧儿……”楚浔轻轻唤她的名字,眼神却落在青石地上,他似乎吐字很艰难,但是也很坚定:“去让陈峰告诉大家……两日后起兵,一切……按我的部署行事!” “爷!”巧儿跺着脚叫他。 可是那人已经慢慢把双手抱在胸前,侧躺下来,微不可闻的说:“快去……” 巧儿见他脸色不对,赶到他面前,眼见他的嘴唇染上了淡淡的蓝紫色。他鼻息很重,似乎没有力气睁眼,只是轻轻推了巧儿的腿,挥挥手示意她快去。 巧儿无法,只得推门而出,却四处找不到陈峰。 她心急如焚,先是让小丫头去找陈峰,又招呼人把墨江找来。杜仲不在家,巧儿让墨江去找个大夫来,她知道楚浔难受的紧。 再折返回来时,楚浔蜷缩在罗汉榻上,微微张着嘴吃力的喘息。 “爷……哪里不好受,你说句话。”巧儿坐在他身边抱起他来。 那人软软的靠着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只手无力的垂下来,攥不成拳头。 巧儿就这么抱着他,似乎等了好久,墨江终于带着一个老大夫小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大夫身后,是一脸慌张的陈峰。 巧儿心道不好。她把楚浔交给墨江和大夫,独自起身绕到屋外回廊上,陈峰已经等在廊下。 “这是怎么了?爷正找你,让你去和前面的人说,一切照计划行事。” 陈峰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是拼了命跑回来的。他急急的摆手说:“行不了事了。匈奴人打来了。已经快到城下了。” 第106章 二进宫 永安城里的兴庆宫曾经是前朝藩邸。后来那位藩王作了皇上,这里也就顺势改为王宫。 楚浔的□□作汉西藩王时,先帝下过旨意要把兴庆宫作为汉西王蕃邸。 自古君心难测,好多时候皇上说的话得反着听。 楚浔的□□当时领了这道旨意好几夜睡不着觉,后来好歹是找了个兴庆宫内有龙池,只有天子能降得住的理由。 圣上听了汉西王的推辞龙颜大悦,在兴庆宫旁边又修了一座规格小些的府邸,赐给汉西王,这也就是楚浔现在住的王府。 如今的兴庆宫废弃已久,大齐隆德皇帝从博平来此避难,临时收拾出来几个院落。 今日永安城外突然杀声震天。兴庆宫内的皇亲国戚包袱还没打开,就被聚拢到了兴庆殿外。 朝廷重臣在殿内商量对策,一众女眷和闲杂人等聚在殿外,主子们坐在车上或是步辇上,奴才干脆席地而坐,大家横躺竖卧,喧哗不止,从大殿内看去,倒像是城门边的集市。 第186页 陈湘一如既往的站在角落里,目光忍不住瞄向大殿上的宝座。事实上即使他不看,也忽略不了宝座上传来的阵阵鼾声。 如今世人皆知这皇上是个傻子,阉党也不再掩饰,连纱帘都不用了。 傻皇帝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歪在宝座上困盹。 底下的百官可就没有他这么云淡风轻了,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听着胡公公问话。 “这匈奴怎么会毫无预兆打到永安城外了?”阉党厉声喊着,嗓子都劈了。也难怪他生气,好不容易逃命到汉西,又被两面夹击。 底下有大臣回话:“匈奴与大齐相安无事多年,全都依仗赫人帮咱们在西境威慑抵挡。如今赫人将云汗的大皇后病重,他们部署的兵力后退到了鄂多斯,这才引得匈奴乘虚而入。” “可是西境十六卫也不知抵挡吗?汉西地势易首难攻,要不怎么会是前朝古都。现在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胡公公扯着脖子喊,皇上还是鼾声如雷。 首辅回到:“此次西境守军确实兵败如山,匈奴擅奔袭,他们偷袭攻下几城,只用了两日就打进来了。” “这帮废物!”胡公公摔了杯子。 皇上突然被惊醒,咧嘴就要嚎。那胡公公哪里有心情哄他,直接朝着小太监喊:“把万岁送到皇后那去!” 小太监赶忙跑来,把半睡半醒的皇上驾走了。 此时陈湘深吸口气,上前一步说:“臣有事要奏。” 胡公公认识他,当时把楚浔罢黜赶出京陈湘立下汗马功劳。这孩子虽然顽梗不化,可是也有点用处,关键的时候他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要不是因为这个,以陈湘的官阶根本不能随着皇上一起来永安。 ”讲……”胡公公说累了,自己坐到宝座上。 陈湘徐徐说道:“此次西境各卫无心御敌,实在是事出有因。” “为何?” “回公公的话。汉西去年刚刚废除交子,今年又被废除银钱。各卫守军手中掌管军需数目巨大,经过政令一变再变,手中数目损失惨重。这才扰乱了军心,无心抵抗。” “这帮军头,中饱私囊,还要来要挟我不成?”胡公公又站起来了。转头才发现坐的是龙椅,自己也吓了一跳。 此时首辅也跟着说:“不光是守军,还有百姓……” “百姓怎么了?也要跟着闹事吗?” “回公公。昨日匈奴攻到城下,百姓不仅不帮着抵挡,甚至拿着梯子帮着匈奴攻城。这些刁民说……” “说什么?”胡公公最恨首辅卖关子。 “他们说,汉西王楚浔被废,汉西百姓无人庇护。废除银钱后又一贫如洗。他们还说……国不知有民,民矣不知有国。” “这……这不是反了!”胡公公捶着龙椅扶手上的龙头说。 陈湘本想再添油加醋,见首辅已经提到楚浔,适时收了声。 百官一片寂静,胡公公背着手在台阶上来回走了好几趟。 “既然……提到汉西王……”胡公公的声音突然镇定下来,他站定了说:“怎么不见楚浔进宫来?” “回大总管,汉西王听闻赫人大皇后病重,思母心切,忧伤成疾,如今卧床不起。”有太监回话。 “病了?”胡公公冷笑道:“宫内有太医,不如把汉西王接来诊治吧。” 众人吸了一口凉气。这胡公公听到百姓和守军都只臣服于楚浔,干脆把楚浔搬进宫再当一次人质。 众人虽然觉得胡公公歹毒,可是如今大家都自身难保,若是牺牲一个楚浔保全大家,也算值了。 有侍卫领了命要往外跑,又被老阉货叫住:“等等,听说王妃身怀六甲,想必也需要照看。我看……一起带进宫吧!” 陈湘身旁的监察院御史无声叹气。一个汉西王不够,还要把全家都绑来。这宦官当道,实在是暗无天日呀。 宫内的太监和侍卫来到汉西王府时,被神医杜仲挡在了门外。 几个瘦小的太监被挎刀侍卫簇拥着,用词还是和善的,只是语气已经很不耐烦。 “麻烦通报一下您家爷,圣上亲传,让他即刻入宫,就凭你也拦不住呀!”小太监抬着头看着杜仲的下巴说。 杜仲居高临下,横眉怒目道:“我家爷病重不起,有什么事等他好了再说。” “哎哟,等他好了匈奴人都打进城了。” “哼!匈奴人与我家爷何干。你们主子不是削了他的王位吗?” 小太监不停的探头探脑往里看,示意身后的侍卫闯进去。 “藩王也好,草民也罢,谁也不能抗旨不遵。”太监一挥手,侍卫拉开了架势。 “我看你们谁敢闯。我家爷犯了心疾,一点响动都听不得。把他闹出个好歹来你们也交不了差!”杜仲也撸起袖子了。 此时身后的木门被猛的推开,巧儿扶着楚浔出现在门口。 小太监抬眼一看也不敢聒噪了。眼前人穿了松松垮垮的里衣,披散着头发,嘴唇上一丝颜色都没有,眼下青影重重。仿佛声音大些都能把那人震碎了。 “奴才拜见王爷……”小太监被楚浔冷冰冰的眼神震慑得乱了阵脚,忘了眼前人已经不是王爷了。 楚浔微启双唇,毫无语气的问:“你家主子叫我一个草民去做什么?” “看您这话说的,您是汉西百姓的主心骨。如今匈奴围城,宫内大乱,还得请您去商议护驾大事呀……”小太监作揖说。 第187页 楚浔扶住门框,忍着头晕稳住身型,淡淡的说:“不去不行?” “……呃……恐怕不行!” “王爷!您昨夜发病凶险,千万不能贸然入宫呀!”杜仲急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此时一旁的巧儿满眼忧心,她强壮镇定说:“永安可不比博平。上一次在博平我家爷被囚禁受伤,汉西百姓已经民怨四起。如今在汉西地界里,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百姓不会答应!” 小太监又是一个深深的作揖、冷笑了一下说:“王妃放心。宫内传话,让王妃也跟着进宫,可以好好照顾王爷。” “你们!”楚浔突然变了脸色,他惊恐的抬眼,按住心口满面悲愤的吼:“我一个人去还不够,连内人都要去作人质不成!” “王爷言重了。圣上实在也是为您着想。” 巧儿怒火中烧,脸上却是冰冷无比的笑。她上前一步说:“好。我就跟你们走一趟。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我们怎么样。若是王爷有个好歹,我自会了解自己,到时候一尸两命,看你们怎么向天下人交代。陈峰……” 陈峰带着府内侍卫围了过来。 楚浔满面肃杀吩咐:“咱们府内侍卫有一个是一个,在宫门口等着我们。若是我们出不来,你们就杀到城门口去。外患就在城下,我看你们怕不怕内忧!” 他看了看噤若寒蝉的太监,冷笑一声说:“公公请带路吧……” 第107章 登基 王府离兴庆宫只有半里地,楚浔没用很久就进了宫,可是大殿里等候的人觉得已经等了一辈子。因为他们刚刚得到更坏的消息…… 城外的匈奴人传进话来,此役匈奴志在必得,城内人若是负隅顽抗,片甲不留,大齐人要想保住性命只有一个法子,送人质过去。 一般人质都是要一个皇子,因为隆德皇帝没有子嗣,唯一的人选……是皇帝本人。 此刻皇后太后一众女眷涌进兴庆殿,她们也顾不得规矩了,围着傻皇帝哭哭啼啼。 女眷们倒也不是多舍不得这个傻子,只是觉得没了皇帝虚名的庇护,自己的荣华富贵也到头了。 底下的大臣们也哭丧着脸哀嚎。有的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有的说“保大齐江山社稷要紧”。 其实大家吵来吵去有一点没敢明说,所有人都觉得为了保自己性命可以牺牲傻皇帝,只是要确认这人质交出去了,匈奴就可以撤兵。 城外火光四起,炮声阵阵。兴庆殿的大门外弥漫着隐隐硝烟。 此刻楚浔缓缓走来,扶着大殿的门框站定,薄雾中的那人形销骨立,眸色沉沉,身后跟着身怀六甲的王妃。 两人一出现,殿内的嘈杂立刻归于寂静,因为所有人都在这死局里看到了一丝希望。 众人让开一条路,楚浔被巧儿扶着,慢慢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宝座前。 “草民楚浔拜见陛下……”他说着颤颤巍巍要跪,被胡公公一把上前搀住了。 楚浔身子一僵,他几乎看到藏在阴影里的贾迪握住了宝剑。 好在老阉党是真心要礼待人质,他眉开眼笑的弓着身子喊:“给王爷赐座……” 楚浔冷笑一声答:“楚某只是一介草民罢了。” 首辅抢先一步上前行礼说:“王爷莫要见怪。刚刚圣上已经赐下旨意,恢复王爷的蕃号。如今大敌当前,汉西百姓和守军都要主事之人,还请王爷辛苦辅佐陛下。” 此时太监抬过椅子来。楚浔犹豫着看看那椅子。在大殿上除了皇上谁敢坐着。可是他实在是头晕心悸难忍,估计坚持不了多久,迟疑一番,只好坐下。 他揉揉心口,压下狂乱的心跳,抬眼看看流着鼻涕的皇帝,苦笑摇了摇头说:“楚某势单力薄,何以辅佐圣上。” 首辅叹息说:“匈奴刚刚送信进来,要大齐送陛下为质,如今……宫内需要主事之人呀。” “这……”楚浔猛的站了起来,他死死抓住椅子,脸上的颜色都褪尽了。可是声音掷地有声:“大齐理当殊死一搏,怎可把陛下双手奉上。这与亡国有何异处?” 禁军统领贾迪走出来说:“如今城内只有兵力三千,匈奴大军上万人,打开城门只有送死。” “可是……国不能一日为主呀!”楚浔捶胸顿足。 众人也是哀叹,楚浔平复情绪,慢慢抬起头扫视众人,把目光锁定在皇帝的叔叔誉王身上。 “若是陛下必须送走。我等需立摄政王以平民心。”楚浔沉沉说道。 “是呀……”胡公公站到台前说:“诸位推举何人呀?” “我看……誉王爷可堪重任。”楚浔先开口。 “誉王?”众人看向一辈子吃喝玩乐混吃等死的老王爷, 誉王已经吓得连连摇头。 “不可,不可,本王年迈体弱,难堪重任呀。”誉王单纯觉得傻皇帝送出去,匈奴一定不会满意,下一个人质就该是自己了。 胡公公假装想了想也摇头说:“誉王没有世子,无法立太子,这恐怕不妥。” 胡公公其实是谁也不想立,这么多年都是他自己主事,要什么摄政王? 百官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老阉党的心思,虽然恨的牙痒痒,可是不敢违逆他。 皇太后此时也急了,她厉声喊:“皇帝还没走,兴许很快就送回来呢。你们这么急着立摄政王,是想废帝不成?” 第188页 太后自己只有皇帝一根独苗,这个皇帝废了。再没有其他指望。她决定拼死也得护住傻皇上。 此时陈湘整理情绪,上前行礼说:“臣以为,立汉西王楚浔为摄政王最得民心。” 大家张着嘴抬头看好戏。其实人人都知道楚浔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谁也不敢说,只有这个愣头青陈湘不怕掉脑袋。看来上一次杖刑的教训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胡公公一听,直接气笑了。他捻着锦衣上前一步问:“上一次罢黜汉西王的是你,如今又要立他为摄政王,陈督查以为这是儿戏吗?” 此时楚浔也起身摆手说:“楚某抱恙,实在是力不从心。还是要另择他人。” 陈湘却不依不饶抢白道:“在京城时汉西王私自赈灾,也是一心为民,只是不合礼不合制。况且当时皇威荡荡,臣子理应臣服……” 陈湘的意思是当时皇帝宝座坐的稳,杀鸡儆猴不在话下。 “可如今……”他接着说:“陛下为质,军心涣散。若是汉西王辅佐陛下,君臣不计前嫌联手抗敌,将大大提升我军士气。” 众人纷纷点头。此一时彼一时,皇帝自身难保当然要选一个有威望的人震慑敌方。 陈湘看向大家问:“汉西王与陛下一脉相连,老王爷当年就曾辅佐陛下。这些年来汉西在王爷治理下海晏河清,政通人和。我们如今困居永安,难道还有比汉西王更合适的人选吗?” 众臣闻言,纷纷呼应。他们心里也知道,楚浔威望极高,又和赫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能救自己的只有楚浔。 胡公公看着大家纷纷附和,脸色越来越阴沉。他阴笑着假意看向众臣:“诸位当真觉得没有比汉西王更合适的人选了?” 大家尴尬点头。自古没有阉党作摄政王的先例,老东西再有淫威,也不能撕下最后的伪装呀。 “好好好……”胡公公笑得让人遍体生寒,他走到陈湘身边说:“陈督查说的有道理。我看……不用立汉西王作摄政王,干脆让陛下禅位,请汉西王登基吧。” 阉党此话如平地一声雷,在殿内炸裂开来。 皇太后先哭着喊道:“老东西,陛下还好好的,凭什么禅位?” “陛下近来痰症频发,昏沉不明,难以治国!”老阉货冷冷的说。 皇帝是傻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突然就不中用了。 底下大臣也说:“陛下健在,怎可轻易废帝。再说立汉西王为帝,不就要把王爷交到匈奴手中为质了吗?” 胡公公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他得意的点头说:“天下再没有比汉西王更合适的人选了。这可是你们说的。来人……” 他抬手招呼太监说:“拟逊位诏书,让陛下用印。如今局势动荡,这登基大典就省了。汉西王……预备预备登基吧?” 话音未落,傻子皇帝已经被拖了出去。皇太后哭天抢地,被人口里塞了棉布,按住手脚动弹不得。 楚浔此时已经变了脸色。他撑着起身,目光如炬步步上前,一字一顿道:“公公……这是要斩尽杀绝呀!” 陈湘也慌乱的大喊:“一国之君,怎可如此草率定夺?新君被送入匈奴虎口,匈奴人怎会相信大齐,到时候汉西王性命难保呀!” “这还不简单。新刻的玉玺给汉西王带在身上。匈奴人还能不信。”胡公公一挥袖子说。 此时一直站在楚浔身后的巧儿向前一步。她眼睛通红,如盯着死人一般逼近老太监。 “你个罪该万死的阉党!”巧儿突然拔出头上的金簪,朝着胡公公猛冲上去。 她一面冲一面喊:“你这分明是要王爷送死。你害死汉西王全家,如今要斩草除根!” 老太监本来背着手看戏,被突然冲到面前的巧儿吓得魂飞魄散。 “护驾……”他朝着身后的贾迪大喊。贾迪片刻未停,一个旋子飞到胡公公巧儿面前。 楚浔此时也大惊失色,他伸手想要抱住巧儿,可是却只抓住她的衣角。 贾迪是武人,还是反应快,他已经死死抓住巧儿的胳膊。 巧儿无法上前,可是却眼含怒火,拼了命的要挣脱。 胡公公见势不妙,厉声大喊道:“即刻送新君出城。” 几个阉党侍卫已经围拢过来。 巧儿经过一番挣扎,突然惨叫一声,脸色瞬时变得惨白。 “巧儿……怎么了?”楚浔看向巧儿的衣裤,当他看到殷出的血红时,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王爷……不要走!”巧儿痛不欲生,却仍在奋力呼喊。 在场的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跪拜喊:“公公三思呀。” 可是老太监哪里会顾及楚浔与巧儿的死活。他阴着脸一挥手,几个侍卫生生把楚浔抬了出去。 巧儿此时已经瘫软在金砖地上,身下的血迹缓缓流出来。她头发散落,满面泪痕,伸出手朝向楚浔被带走的方向嘶喊。 “把皇后送出宫去!”胡公公眼见巧儿要滑胎了,哪里敢把她留在宫里。 反正楚浔活不过几日,待到日后再处理这个名义上的皇后也不迟。 太监围拢上来,把瘦小的巧儿抱起来,女子面无人色,头向后无力的仰去,已经昏厥过去。 几个太监托着巧儿急匆匆的顺着甬道往外跑。雪白的汉白玉台阶上淋漓着点点鲜血。 第189页 几个老臣已经实在忍不住,用宽袖擦拭着眼角。 太监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角门里。天色渐暗,深红色高大的宫墙与灰色的夜幕融为一体。一道微不可查的火光腾空而起,跃到天际炸裂开来,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幻化为青烟缓缓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楚浔心想:我本来要谋逆的呀!怎么不给我机会了! 第108章 瞧这一家子 暮霭沉沉的永安城墙边,一辆破旧的马车朝出城的方向疾驰。 马车没有窗户,更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 楚浔半躬着身子坐在棺材里,身旁有一个膻气十足的匈奴大汉。 他微微动动身体,不自觉的用手感受了一下怀里揣着的冷冰冰的四方石头。这些匈奴人还算给他面子,看在他是一国之君的份上,没有堵住嘴捆手脚。 他怀里硬硬的东西是一方玉玺,因为出城太急,胡大总管只让人胡乱刻了几个字。印上的国号也极为不讲究,新国君从兴庆宫被送出来,胡公公干脆就让楚浔当了兴庆帝。 楚浔想到这个可笑的名头,不禁弯了嘴角。 对面的大汉抬抬胳膊握住刀,膻气从腋下扑面而来,熏得楚浔往后缩了缩。大汉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孱弱国君,心想他多半是因为做了质子疯癫了。 楚浔长叹一声,想到怀里揣着的逊位诏书,估计那傻皇帝此刻多半是被胡乱埋了。 马车猛的颠簸,楚浔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他伸手按揉刺痛的心口。 看守立刻掏出刀来喊:“不许动!” 楚浔面露痛色,他手仍是留在胸前,勉强说道:“能不能让马车慢些?我……很不舒服……” 他说的是实情。昨夜心疾发作后心口一直钝痛。经过刚才朝堂之上一番较量,他已经耗干了所有力气。此刻也不知道是心口疼还是胃痛,左面半边身子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可是匈奴人哪会在乎他,那人只是不屑一顾的看了楚浔一眼,继续大马金刀的坐在他身边。 楚浔长叹一声,弯着腰独自忍耐。 匈奴人就驻扎在城外,马车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侍卫独自下了车和车外的人耳语。楚浔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感觉到车外有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浓重的焦糊味道从车门飘进来。 楚浔忍着疼使劲深深呼吸,调整气息。他推断这些匈奴人面临变数,并不知道要把他这个大齐新帝安置在哪里。 车外归于寂静。楚浔偷偷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马车停在了河滩旁的军营中。这道河与永安城的护城河一衣带水,水系的尽头就是兴庆宫里的玉带池。 此时一队侍卫围成一个圈,背对着马车。抬头看时,却见暗黑色的天空被映得通红。远处分明有杀声。 此时远处有一个侍卫慌乱跑来,朝着围住马车的侍卫挥手。几个侍卫赶忙上前,楚浔面前有了缺口。 ”赫人太多,将军在迎敌,先把他押到后山去!”跑来的人上气不接下气的用匈奴话喊。 他们以为楚浔听不懂。可是楚浔自小在汉西生长,这里西临敌邦,不学些胡人的语言怎么知己知彼? 楚浔藏在帘子后面,提起一口气。他知道赫人已经打到城下了。 楚浔不确定这些匈奴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是将云汗皇后的亲生儿子,一定会用自己要挟将云汗。 眼下匈奴将领一定是在御敌,顾不上他这个人质。他若不选择逃脱,一旦被押进山里,将很难再有出路了。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咬着牙抬起手,猛的击打肋下。他的胃腹受了伤,一直没有痊愈。经过这样猛烈的撞击,五脏六腑突然收缩,紧紧的搅在一起。 楚浔疼的眼前发黑,胸口一阵阵滞闷。他使劲维持着清明,掏出玉玺抵住痛楚。 呕意终于翻涌上来,楚浔扶着车门开始艰难的吐。先吐了苦涩的药汁,紧接着一股醒甜翻涌上来。 此时侍卫掀开车帘时,借着火把看到楚浔半跪着,身前有一片黑色的水渍。那正是自己一直坐到地方。 “你这是……”大汉一脸嫌恶的嚷。他从味道上判断楚浔是吐了。 想到自己还要押送楚浔,不能坐在有秽物的车上。 大汉只得朝身后喊:“牵一辆车来。” 他一面说一面拽着楚浔的胳膊往车下扯。楚浔胃里的翻搅还没有平息,被他拽得失去重心,腿一软摔倒在地。 “你这个皇上也太不中用了。给我起来。”那人粗暴的又是拉扯,楚浔顺势要摔倒。 此时他瞟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眼下是盛夏,城外的国槐枝叶连天。身边有几座高大的军帐。 他偷偷扯下腰带上的玉牌,那是汉西王家祖传的玉佩。楚浔在黑暗中随手把玉佩丢得远远的,落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哎呀,朕的玉玺!”楚浔慌乱的朝向玉佩的方向叫了一声。 侍卫也看向玉佩,夜太深,看不清真假。他知道玉玺非同小可,只得松开楚浔往前跨了一步。 此时倒在地上的楚浔突然一跃而起。侍卫只觉得身后有一道白光。他猛地回头,却见一个如云鹤一般的身影已经飞上了军帐的顶棚。 “这……”众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个小皇帝明明站都站不稳。他们看看空旷的土地,再次抬头,那身影已经飞上了树梢。 第190页 “皇帝跑了……快放箭……”侍卫追随着楚浔的方向大喊,有的人急着用身上的宝剑或者长矛往天上扔,可是楚浔越跳越高,那些重兵器哪里能伤到他。 很快有弓箭手闻声赶来,几个人从四面八方成合围之势,拉开满弓,冷箭随着月光飞上树梢。 楚浔脚下片刻不停,他寻找着粗壮的枝桠,在树梢上来回翻飞。 月亮不合时宜的从树梢上升起,照得他难以藏身。 一只冷箭飞来,楚浔来不及躲开,只能身子一沉,跳下树枝,双手抓住枝干,身子一荡,躲过了接下来的几箭。 冷箭射到树枝上,箭尾“嗡嗡”的震荡。楚浔悬在空中,左面胳膊因为用力,牵扯到了心口。 “啊……”楚浔疼的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半边手臂发麻,喘息全乱了。 树下乱作一团,一拨又一拨的弓箭手赶来。楚浔紧紧咬住牙关,用尽力气一荡,整个人飞起来。 他脏腑里痛不欲生,却只能极力控制着平衡,落下来的时候还是失了稳心,重重的摔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随着背部落地,一股热流猛地冲出口,楚浔痛得眼前黯淡下来,只是手里下意识的抓住了树枝。 身边不停的有冷箭射来,楚浔侧身过来,佝偻起身子,又吐出一大口血。 耳边有阵阵风声,远处火光跳跃。楚浔眼前明明灭灭,隐约中觉得树下有喊杀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浮起来,他不确定是因为自己吐了血,还是从树下传来的。 身边的冷箭似乎渐渐停了,脚下有马踏河滩的声音。一阵喊杀声越来越近。 楚浔猛的睁开眼,因为那杀声并不是匈奴语,而是……汉语。 楚浔扶住树干抬起身子,望向河滩的方向。一骑快马带着乌压压的士兵奔袭而来。月光洒在那人惊艳绝伦的面庞上,他手中的宝剑闪着朱红色的光芒。 楚浔的目光定格在那八宝剑上。他想起小的时候坐在湖边看父王舞剑。那箭柄上镶满了朱红色的玛瑙,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芒。父王遇刺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把宝剑,想来……应该是母亲悄悄带出了关外。 “兄……长!”楚浔艰难的立起身子,用尽了力气也喊不出声,因为他的喉咙被酸涩堵住了。 “兄长……”他再次朝着马上那英姿飒爽的人喊。 马上的人没有听到,好在匈奴侍卫没有忘记楚浔,他们举起弓箭朝着楚浔喊:“别让他跑了……” 这一下程破空看到了站立在树梢上的人影。他一夹马腹朝着楚浔猛冲过来,一面冲一面左突右挡随手干掉了几个匈奴人。 看来当年老王爷亲传给程破空的功夫他还没忘。 “浔儿……跳下来!”程破空抬起头朝着楚浔大喊。他象牙白色的脸庞上全身欣喜。楚浔居高临下看着死而复生的兄长,不由得也弯了无色的唇,只是眼里很快模糊了。 他闭上双眼,轻轻一跃,一滴泪珠停留在空中,倒映出满月来。 他知道程破空一定会接住他,那是他可以全然信任的亲人。闭着眼睛享受着失重的畅快,再睁眼时,果然安安稳稳落在了程破空的身前。 “浔儿……”程破空看着楚浔唇边的血迹也不禁湿了眼眶。 “兄长……”楚浔扶住他的肩膀,艰难的坐起来说:“咱们回去!” “好,咱们回去!”程破空一拉马头喊。 他留下身后的赫人大军与匈奴人厮杀,独自带着楚浔朝着永安城狂奔而去。 “兄长,晚娘呢?”楚浔回头问身后的程破空。 “将云汗已经带着她进了城。我们一直埋伏在山里,看到巧儿的信号就杀了过来。永安城里的守军看到匈奴大势已去,直接开了城门迎接将云汗。”程破空的凤眸闪着兴奋的光。 “巧儿?巧儿平安出宫了?”楚浔被送出宫在前,没有看到巧儿出宫。 他与巧儿虽然步步演练,可不到真刀真枪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没有破绽。 “她一切都好!”程破空笑着点头,想了想又说:“也就是她敢用这个法子。人家有身子的人都忌讳血光,你家巧儿什么都不怕。” 楚浔听了也不由得弯了唇。这个法子还是巧儿自己想的。她觉得只要见了红,阉党怕晦气一定会送她出宫。 楚浔想到巧儿平安脱身,一颗悬着的心落地,脏腑里的痛又涌出来。他忍了忍,慢慢伏在马背上,合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又是兴庆宫高耸的朱色大门。 程破空已经下了马,汉白玉甬道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跑来。 楚浔支起身子定睛一看,那身影直奔程破空而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浔哥哥……”女子叫着哥哥,眼睛里却都是身旁的程破空。 楚浔自己牵起马缰绳,看着晚娘问:“巧儿可在宫里?” 晚娘使劲点头说:“娘娘一切安好。大家都等陛下呢……” 楚浔一愣,下意识的摸上胸口里的玉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大齐名正言顺的国君了。 “上马,随我来!”他抬头望向兴庆殿的飞檐,抬起手喊。 晚娘和程破空上了一匹马,三人长驱直入进了宫,沿路上的各路人马看到飞驰而过的楚浔,全都跪在两侧高呼万岁。 兴庆宫的影子越来越近,那飞檐斗拱肃杀一片。 第191页 殿外的三层汉白玉台阶上站了满满的官兵,一排排弓箭手蓄势待发。 楚浔下了马,在众人的目光下沿着龙纹甬道拾阶而上,大殿门口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影,贾迪握着长刀,守护着巧儿和陈湘。 楚浔身后的晚娘与程破空随之会和,贾迪从怀中摸出几把匕首,分给众人。程破空把手中老王爷的宝剑递给楚浔。 楚浔带着身后的五人,无声的跨过门槛。 这是他白日里忍受百般侮辱,被强拖出门的大殿。这也是他草草登基的大殿。 此时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烛火。 一个佝偻的身影靠在龙椅旁席地而坐。那身影旁众多阉党侍卫横七竖八的躺着,殿内有汗臭味夹杂着血腥气,这些人大多已经没命了。 大殿里响起几人的脚步声,楚浔不疾不徐的跨上台阶。 龙椅旁的胡公公抬起沉重的眼帘,浑浊的目光落在楚浔脸上。他看看贾迪,再看看陈湘,眼神再次回到楚浔脸上。三人脸庞上那似曾相识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老阉货张了张嘴,发出一声近乎哀嚎的叹息。 “哎……我真是早该想到的。你们汉西一氏,可真是卧薪尝胆呀!”老东西绝望的低吼。 “这还得归功于胡公公呀。若不是你斩尽杀绝,把我们逼到墙角,我们也不至于隐姓埋名到今日。” 老阉货眼神涣散,苦笑着摇摇头说:“你今日设计夺权的确是高,就和你父王当年一样。可是……你们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们重启银钱,得罪王公贵戚文武百官……你们的日子……长不了!” “哼哼……”楚浔提着刀上前冷笑着问:“何以见得?当年父王的确得罪了大齐背后的一干人等,才招来杀身之祸。可是我并不怕!” “你怎么就能金身护甲呢?”老东西抬起头来,蓬乱的头发盖住灰暗的脸颊,像一具活尸首。 楚浔握住剑柄。脸上还是意味深长的笑。 “你们这些阉党以为用钱能掌权,用钱能榜身。殊不知这钱财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每搜一分,大齐的江山就动摇一分。”贾迪上前一步说。 陈湘也在一边幽幽说道:“千百年来,什么外敌入侵,什么内贼叛乱,都是因为一个钱字。币值稳则江山稳,何人都撼动不了。兴庆帝立志藏富于民,立志通商睦邻,再有十个百个你这样的阉党也不怕!” “呵呵……瞧这一家子。”老东西喃喃摇头感叹道:“欺负我是孤家寡人呀……” 此时一直躲在身后的巧儿探头喊到:“别听他废话了,动手吧。谁先来?” 老东西听了一个激灵,抬眼看着那娇小身影,颤抖着说:“你,你不是……” 他想问巧儿昨日明明是见了红的。 巧儿银铃般的笑起来说:“你别忘了,本娘娘可是仵作出身。什么鸡血、牛血的都不忌讳。” “你……”老东西气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楚浔握住晚娘的手说:“你先来。替莺歌姐姐和姐夫要个公道!” “好!”晚娘答应得痛快,可是上前一步手却有些抖。 此时巧儿又发了话:“朝小肚子上扎,别扎中间,那样放血太快,扎两边,一时半会死不了。” 胡公公张了张嘴,再次想起这位娘娘是仵作出身,自己的五脏六腑摆在哪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他仰天长叹,尿湿了裤子。 晚娘没动过刀,程破空却是个混不吝的。他握着晚娘的手手起刀落。 老阉货看着那张惊艳绝伦的俊脸,惊讶于他也没有死,可是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巧儿指挥陈湘说:“你可以挑断他的脚筋。让他插翅难逃。” “嫂嫂,脚筋在哪里?”陈湘脸有点发白。 巧儿不耐烦的举起刀,她肚子太大弯不了腰,只好吆喝陈湘说:“湘儿你把他的脚给我举起来。” 陈湘一向最听巧儿的话,使了蛮力举起老太监的右脚,还没拿稳,巧儿提刀轻轻一划,随着一声惨叫,老东西的脚筋已经断了。 “这么容易,我也试试!”陈湘跃跃欲试,拽起左脚看了看,左一刀右一刀,怎么切也切不断。 一面砍一面喊:“这是为了我父王……” “你们来个痛快的吧!”老太监歇斯底里的吼。 贾迪摇摇头,上前一步,长剑举过头顶一字一顿说:“我当年被你们陷害,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如今这刀是为了我脸上这道疤!” ““噗”的一声,血花渐落在脸上,手下只剩低微的喘息声。 众人把目光聚集在楚浔身上。他还握着剑站在原地。 楚浔微抿双唇,抬头把宝剑递给巧儿轻轻说:“给他个痛快的吧。我……不愿脏了我的手。” “哎……”巧儿脆生生的答应。 “湘儿……”楚浔又转向陈湘说:“把即位诏书拿来。” 陈湘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事先拟好的诏书,平铺在案上。 此时身后再次响起闷哼,回头看时,老太监已经断了气息。巧儿把沾着血的宝剑扔到地上,若无其事的用帕子擦手。 楚浔从怀里取出那枚刻得歪歪扭扭的玉玺,来到胡公公身前,用玉玺在他胸口上沾了沾,转身到了案前,端端正正的把玉玺印在落款上。 玉玺提起,血红色的兴庆帝用印格外刺目。 第192页 楚浔用余光看了看老阉党的尸首,他有点后悔,应该先问他一个问题再结果了他。 这些太监家世凄惨,大多没有念过什么书。楚浔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当年这兴庆宫的主人就联手姑母铲除外戚,经过血雨腥风夺了皇位。 老阉货在给自己的取这年号时,知不知道这层寓意? 当然,这老太监很有可能目光短浅、不学无术,无法以史为鉴。 楚浔冷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宦官只能恃宠弄权,却永远无法当一国之君的原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还有最后一章尾声…… 第109章 尾声 将云汗戎马半生,打过很多硬仗。今日这一战对他来说不足为道。 匈奴人这一次出征并没有太多准备。他们也是得知大皇后病重的假消息才临时奔袭到了永安城的。他们没想到中了埋伏,损失惨重。 此刻赫人将士在打扫战场。将云汗扶着皇后小心的绕过一个又一个匈奴人尸首,两人准备一同进永安城去。 这时侍卫指了指远处一队人马,急急的禀报:“大汗,您看是谁来了!” 将云汗和皇后抬起眼。透过未消散的硝烟看向远方。 只见一名女子骑着快马一路奔袭。她的银狐甲下飞舞出银白色的长发。那面容虽然经过了大漠风沙的打磨,可是绝美的眉眼仍是摄人心魄。 这女子虽娇小,马上的英姿却不让须眉。她的马跑的太快,一众侍卫几乎跟不上。 将云汗与妻子相对而视,同时撩起衣襟快步迎过去。 来到近前,一国之君更是“扑通”一声跪下,抬头仰望满面惊喜的喊:“阿妈!您怎么来了?” 女子居高临下,拉住马缰绳,脸上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 “大汗如此胡闹,我还不能来看看吗?”女子不怒自威。 “阿妈……”将云汗连连作揖说:“都是孩子的错。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把您惊动了。” 女子抿了抿薄唇,看向皇后说:“我听说皇后病了,匈奴乘人之危打到了永安城,你说我能不来吗?” 将云汗连连求饶说:“儿子应该先去楼兰给阿妈送信的。可是我怕路上书信被匈奴人抢去,只好先斩后奏了。” 女子抬头望望青烟后巍峨的城墙,想起四十年前来此地的光景。 她叹口气说:“我发过誓,这永安城永世不再来。今日为你破戒了。” 当年她的挚爱在永安封王,可是却被众臣排挤。到最后他是满腹委屈离开故土的。自从那时起,她再也没有踏上过大齐国土。 “这一次,死伤多少人?”女子收敛情绪,冷冷的低头问。 “回母亲话,匈奴人死伤有四、五千。咱们赫人伤了很少。还有些汉人兵将阵亡,大概两千人。” 女子眉间爬上怒气,甩了一下马鞭子说:“你身为一国之君,设计引起征战,你不想想,这些兵将百姓的命要无辜葬送吗?若是你父王活着,他看到这情景会多难受?” 她的夫君是大齐第一名将,一生为两境安康呕心沥血。那人是不会愿意看到哪怕一个士兵白白送死的。 将云汗变了脸色,连连磕头道:“儿子错了。这一次大齐新君登基,又能换来两境平安数十年,今日以后儿子一定慎之有慎,谨记父王教诲。” “哎……”女子长叹一声,看向一旁始终跪着不敢抬头的儿媳。她缓和了声音说:“算了,这一次看在大皇后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了。” “谢女帝!”皇后不住的行礼。 “将哥儿……”女子突然叫儿子的乳名。将云汗知道这场风雨又混过去了,抬起头笑嘻嘻的答应:“阿妈不怪儿子了?” “大皇后等这一日十几年了。这些年皇后受的委屈太多,今日一定想要进城去和儿女倾诉一番。将哥儿……” “哎!”大汗脆生生的答应。 “你就别去永安城里添乱了。让大皇后多呆几日,和儿女团聚一番。” “这……”大汗看看皇后又看看阿妈,真是两难。 “这什么这,现在就同我出关去。”女子说完掉转马头就走。 一旁的皇后赶忙安慰夫君说:“大汗快去吧。我过两日就走。” “好吧!”将云汗咬咬牙说,回头又看了看皇后,赶忙追上已经跑远了的母亲。 “阿妈,儿子给您牵马……” 皇后独自进了永安城。街道已经打扫如故,兴庆宫也被装饰得焕然一新。新帝在即位时没有像样的登基大典。文武百官一再上书,祈求新帝正式登基。 朝堂之上被阉党祸害了这么多年,该是大齐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皇后被贾迪和陈湘接进了一派喜庆的大殿,却见内侍各个愁眉不展。 皇后正狐疑,大腹便便的巧儿被人扶着赶来。 “参见大皇后!”巧儿有些笨重的行礼。 皇后哪里肯让她跪,赶忙扶住儿媳问:“浔儿可是有什么事?为何你们一个个都忧心忡忡?” 巧儿也不隐瞒,顰着眉头拉住婆婆的手说:“母亲来的正好。陛下了断了阉党后就一病不起。眼看登基大典就在明日,可是陛下食不下咽,一直未能起身。我们一众人等怕民心不稳,不敢声张,眼下正没有主意呢。” 第193页 “浔儿在哪里?快些带我过去。”大皇后紧紧抓住巧儿的手,眉目里全是焦急。 “在勤政楼上暖阁里,母亲随我来。” 婆媳二人一同赶到暖阁。杜仲正端着新煎的药来到门口。 大皇后与杜仲相熟,开门见山的讯问楚浔的病况。 一向云淡风清扬杜仲眼里也添了几丝忧心。 “陛下这一年来伤病不绝,这一次又强行用了轻功,勾起了心疾。只是……” “只是什么?”大皇后越发急躁。 “只是这两日我摸着脉象有所好转。没有高热也没有心悸,陛下却是昏沉难醒,茶饭不思。我也是诚惶诚恐,百思不得其解呀。” 大皇后看看他手中的药碗,又看看一旁的巧儿,亲自接过托盘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大皇后端着托盘走进内室。一众宫女内侍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太妃,但是看到她的仪态气势已经明白来者何人。大家纷纷跪拜。 大皇后示意众人不要出声,自己也轻着脚步转过屏风。 挂着明黄帐子的床榻上,楚浔静静的安卧其中。 大皇后放下托盘,坐在床沿上,直视儿子的脸庞。 她离开的时候楚浔还是稚气未脱的孩童。这些年他独自担起了家族与王朝的复兴大业,却落得一身伤病,形销骨立。 母亲有太久没有直视过儿子的脸庞。他柔和的眉眼与父王年轻时极其相似,只是多了几分孱弱苍白。 此时楚浔感受到身旁的目光,悠悠睁开眼。 他先是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微笑的面庞,在母亲握住他的手时,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梦境。 “母亲……可安好?”他沙哑着嗓子说。 大皇后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已经泪光点点。 “我一切都好。只是委屈了浔儿!”母亲把他的手举到脸边,感受着他的温度。 “孩儿听说母妃病重之时……”楚浔慢慢的讲:“那时孩儿想……若是让我放弃王位,放弃江山,只要能换回母亲安康,孩子也是愿意的。” “嗯,为娘知道……”大皇后哽咽道。 “娘……”楚浔像小时候那样唤她:“多呆几日好不好?” “好!”皇后连连点头。 楚浔顿了一下,又定定的看向母亲问:“娘,我问您一句话,您若愿意答就讲,若是不愿意……儿子也不怪您。” “好,你说。” “这些年来,母亲是为了家族大业才留在关外,还是真的为了……将云汗?” 楚浔从内心中希望母亲回到故土,如今大业完成,母亲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可若是母亲这么果断就放弃将云汗,说明她与将云汗并无情意,这么多年的隐忍都只是为了汉西王家,那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楚浔既想让母亲留下来,却又怕她说要留下来。 大皇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反复摩挲楚浔的手背,似乎在认真思考如何回答。 “娘……出关是因为你父王的嘱托,但是后来,我再也没有想过要回关内。草原已经是我的家乡了。浔儿……你父王为我安排了最好的归宿。” 楚浔眼波微动,体会片刻,轻皱的眉间舒展了。 “孩子明白了。”他展露出疲惫的笑颜来。 “那浔儿呢?你和巧儿,是最好的归宿吗?”大皇后问道。 楚浔并没有思索,直接点头笑道:“巧儿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归宿。我也想给她最好的归宿。” “你贵为一国之君,富贵泼天,怎么会有更好的抉择?”皇后不明白。 楚浔看向屏风后面说:“巧儿出身平民,不懂得尔虞我诈。后宫艰险,她……恐怕难以服众。” “这有何妨,国君有三宫六院,并非巧儿一个人选。 楚浔在枕上轻轻摇头。 “娘,儿子没有想过其他人选。” 皇后有些怔愣,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楚浔继续问:“娘,若是儿子对您说……我很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您会不会觉得儿子不配为一国之君?” 皇后连忙摇头说:“是人都会觉得累。不要这样说。” 楚浔眼神暗了暗说:“如今若想在各省推广币制,还有一番苦战。可是儿子经此一站,实在是身心俱疲。娘……大齐需要一个开国之君,更需要一个锐气益壮的固国之首。我每每想到这些就神思难安。我不想负天下人,更不想负了巧儿。” 大皇后目光如水,她看向楚浔的眸子,似乎要从那里看到儿子的真心。在她看到楚浔沉静的瞳仁时,皇后含笑点点头说:“娘明白了。你先安心服药,后面的事情,娘去安排……” ** 兴庆六年,定边的春天来的特别早。五彩斑斓的花马池边,工人们正忙碌着晒盐。 七岁的楚南溪,追着梳着两个羊角辫的楚南风沿着河岸跑。 “南风……你慢点跑,你要去哪里呀?”南溪气喘吁吁的喊。 前面的小男孩提着一个小木头箱子,还是跑的飞快。他回头朝着姐姐喊:“你快点,刚才我在河岸上看到好多死青蛙,我要去刨了看看。” 南溪一听说死青蛙,皱着小脸一脸嫌弃的跺脚。 “我才不跟你去呢。死青蛙多恶心。” 南风停下脚步插着腰说:“那有什么恶心的,死兔子死老鼠我都刨过。我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为什么死那么多青蛙。” 第194页 “你才几岁,字都不识,刨了也是白搭。” 南风不满意的撅起小嘴,哗啦一声打开小箱子说:“我什么都会,这些个工具都会使。大伯还说等我去京城的时候再给我打一套更好的。” 小南溪吓得赶紧“嘘”了一声说:“你见了大舅舅要称陛下的。” 南风不在乎的摆摆小胖手说:“大伯说了,我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他又看看地上的木头箱子说:“快走吧,日落前刨完了,没准能给父王带回去几只当药引子。” “这还敢带回去,你娘看见了不揭你的皮?”南溪一面说一面望向花马池对面。只见一个女子提着裙摆快步朝这边跑来。 那女子也看到两个小鬼了,一面跑一面喊:“风儿,你又偷我的验尸箱子!你给我回来!” “糟了,我娘来了,快跑!”南风提起箱子撒腿就跑。 “南风,你往哪跑呀?”南溪一面追一面喊。 小男孩回头说:“去外公的地窖里藏着呗。” “那地窖是你外公验尸用的。” 小男孩一面跑一面得意的朝天喊:“我才不怕呢。验尸……最……好……玩……啦!”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了王爷一个交代。番外吗……估计是没有了,因为我已经爱上了新儿子,就是新开的现言“糖渍青柠”。期待大家去看看。 再见了小王爷,再见了我的阿依夏……再见了,我蹩脚的古言,拜拜宝贝们。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