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恶》 第一章 诡异的火灾1 刚刚关上的花洒还挂着水珠,滴在瓷砖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如转动的秒针。 抹去朦胧的雾气,镜子里的人影变得清晰,董晓悠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曲线,微微挑起了嘴角。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再次找回意识的时候,已经赤身裸体抱膝坐在楼下,面前一辆刺眼的消防车在向一个吐着熊熊火舌的窗口喷水。 “咦?那不是我们宿舍吗?”她想。 很多人在尖叫,表情扭曲,可嘈杂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这让她觉得有趣。 用力眨了眨眼睛,挤破了一层水膜,混浊的液体流下来之后,她看到黑色的浓烟正咆哮着四处蔓延……怎么一切都在旋转?远处的树梢飞快地闪过,时不时会从虚晃的亮光中蹿出凶猛的野兽,从各个方向一步步逼近,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竭力想挣脱脖子上锁链。 噩梦中的东西总是格外嚣张,让人只能紧紧捂住脸面,拼命蜷缩。 直到那阵强烈的眩晕消散,才发现有四五名医务人员在周围拉起了床单,而非直接裹住她身体,迟疑了片刻之后,董晓悠涣散的眼神终于集中到自己焦黑的皮肤上,大腿和胸口处鼓起了数不清的水泡,一粒粒,像黏在一起的维生素胶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糊味儿。 好真实啊!不过,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疼呢?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大,是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校园宿舍发生火灾的消息,一度引起热议,侥幸的是火情控制及时,除了当时独自留在宿舍里的一名女生全身25%深浅二度烧伤之外,没有其他人员伤亡。 针对此次事故,大所属辖区的消防部门在出具的《火灾原因认定书》中给出的解释是:吹风机高温,接触易燃物。 大功率吹风机是明确规定的违禁物品,学校以监管不到位为由,开除了八号楼的宿管阿姨,并对外承诺,将会挑选更加严谨负责的物业公司。 加强学生安全意识的宣讲会,已安排轮流在各个学院召开,舆论风波似乎渐渐平息。 可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处理妥善的意外事件,却在两天之后,因为从现场残留灰烬中化验出五氧化二磷,被重新认定为蓄意伤害的刑事案件,移交至公安部门了。 “您好,我是刑侦队的刘郁白,这是证件。” 跟着保姆穿过庭院的时候,左顾右盼的刘郁白被旁边黑着脸的师父强行摁住脑袋,弯腰行走了好几步。 “小伙,跟我出来你只是陪同人员,知道吗?身份介绍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知道了。” 刘郁白把脸转开,偷偷撇嘴,恰巧看见花坛里面有一片黑色的痕迹,像是烧过什么东西之后留下的残屑。 赵庆田看着徒弟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他,然后在对方疑惑的神情中,以救世主的姿态挑了挑下巴:“台阶。” 低头,抬脚,险些丢人。 厅堪比星级酒店的大堂,正中央的水晶吊灯比十人台圆餐桌还要大,只是右边的那一套复古式红木雕花沙发,与整体的现代简约风格有点儿不搭,就像站在前面的女人,虽然面带笑容,却毫无亲切感可言。 “晓悠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请你们尽量照顾她的情绪。” “您所说的‘一直’是指从什么时候起?” 刘郁白的语气非常平稳,听不出一丁点儿友好关心或恶意揣测的意味,但女人明显错愕了一下。 “您别介意,只是单纯确认。” 女人长久的安静让场面陷入尴尬,一旁的赵庆田赶忙假笑了两声:“当然是从遭遇火灾起,对吧?” “对。”女人转过身之后,给出了回答,“这边上楼。” 受害人董晓悠的情况比想象之中好很多,可能是因为身上的疤痕被巧妙地遮住了。 赵庆田从口袋中掏出记录表,掀开,塞进刘郁白手中,低声交代:“一个字都不许错。” 刘郁白知道,师父还有另一层含义:“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了!” 四人围着阳台上的小茶几坐下,赵庆田照例以慰问开始:“身体好些了吗?” “不用绕弯子。” “好吧。”讪讪地瞟了一眼偷笑的徒弟,“我们想多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 女孩儿看向窗外:“太不真实。” 赵庆田把声音放轻柔:“没关系,你只需描述回想起来的一切,越详细越好,我们会进行判断。” 女孩儿转过头:“叔叔,你相信有鬼吗?” “说什么傻话?!”一旁的女人大声呵斥了女儿。 刘郁白顿住,抬头正好对上师父的视线,赶忙低头继续记录。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无缘无故起火了,我。” “你?” “嗯,我。” “你当时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起火?” “吹头发,身上突然就蹿出火苗。”女孩儿神色平静,眼泪却不断滚落,“我扯掉浴巾,想去打开花洒,浴帘却烧起来,我只能往外跑,那时候房间里已经到处都是火苗,发出呼呼的声音……” 女人起身,轻轻拥住女儿的肩膀。 赵庆田有些吃惊:“你是说,从浴室跑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着火了?” “对,很大。” “不是从浴室里蔓延出去的吗?” “不是,我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外面已经烧起来了。” “洗澡的过程中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没有。” “你好好想想,吹头发的时候有没有随手把吹风机放到过哪里?” “我正在用,就拿在手上。” 这时,另一个声音在问答的间隙传出来:“浴巾是什么颜色的?” 其他三人都疑惑地看向记笔录的人,刘郁白却一脸淡然地写下自己的问题。 女孩儿稍稍偏了身体,转向问话的人:“白色。” “跑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披件衣服。” 因为徒弟的贸然,赵庆田神色中闪过一丝顾虑,小心观察着女孩儿的表情。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女孩儿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我当然想啊!可柜子烧的最狠!所有柜子!我没有办法,真的,你以为我想光着身子跑出去吗?那比烧伤还折磨!可我能怎么办?让那些妖火烧死我吗?为什么偏偏是我洗澡的时候?难道这样——” 激动的语调突然收住。 “怎么了?” 换成压在喉咙里的低语:“不,就算……” 刘郁白追问:“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女孩儿闭上眼睛,呼吸急促,用力摇了摇头:“没。” 顾不上女孩儿颤抖的睫毛,刘郁白不想放过任何信息。 “你为什么说妖火?” “蓝色的妖火,还有怪叫的声音……”喑哑的呜咽中突然渗入一丝惨笑,“哈哈……不是没有鬼吗?你们说实话,到底有没有?没关系,真的,你们说实话,说实话好不好?” 女人站起身:“就此打住吧。” “对不起,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刘郁白合起本子,目光投向女孩儿紧紧攥着的双手:“你说从浴室跑出去的时候,房间里的火势已经很大了,那么因为气压不对等,从里面打开房门会变得非常的困难,我看你的两只手上都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逃出去的?” 一阵冗长的沉默。 第二章 诡异的火灾2 正午,公园里没什么人,赵庆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三明治,递给正在研读笔录的刘郁白。 “小伙,眉头皱那么紧干什么?先放放,吃完再说。” 刘郁白抬头,双手接过三明治,放在一边。 “知道什么叫持久战吗?”没有得到回答的赵庆田,故意大声拆开手中的包装袋,等了几秒,看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就提着东西移到了旁边的长椅,嘟囔着,“我看你是想修仙,饭都戒了。” 盘腿坐好,小心翼翼拿出三明治托在脸前,认真观察了夹层里各种食材的色泽和分布情况,三两口吃完,给自己灌下半瓶矿泉水,然后脱下外套枕在头下,开始小憩了。 半小时吃饭,半小时午睡,这是近三十年的习惯。 阳光慢慢移到脸上,赵庆田眯着眼睛起身,看到刘郁白还在记事本上写画着,三明治并排坐在一边,安然无恙地陪着他。 轻轻摇摇头,伸了个酸爽的懒腰。 “理出什么头绪没?” 刘郁白合起本子,挪到赵庆田的长椅上。 “嫌疑人一定很了解董晓悠,至少知道她用的是白色浴巾,所以提前在浴巾上涂抹了燃点只有40摄氏度的白磷,颜色一致又没有特殊气味,一般不会被察觉,董晓悠开热风吹头发的时候,浴巾着火,她扔掉的浴巾又引燃了浴帘上的酒精。” “酒精?” “没错,衣柜上也有,估计工业固体酒精,颜色与浴帘和衣柜的浅红相近,浓度很高,所以燃烧时才会出现蓝色的火苗。” 赵庆田点头:“化验科的报告显示,白磷燃烧的生成物五氧化二磷,集中分布在浴巾的残留灰烬当中,而且案发现场没有验出其他可疑生成物,预计是用酒精助燃的可能性很大。” 刘郁白撇嘴,忿忿地请求:“师父,以后有报告出来的话,麻烦也转发一份给我,行吗?” “行行行……这不是看看你的功底吗?” 赵庆田腆着脸应承着。 划开手机,果然看到邮箱里收到了一份现场残留物的化验报告单,以及一份赵庆田先生的尿检报告单。 对于垃圾附件给手机内存带来的浪费,刘郁白选择了忽略,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题是,高浓度酒精会有较强烈的气味,那是不太容易掩盖的。” “她们宿舍有个女孩儿刚刚失恋,案发前一天晚上,董晓悠和所有室友都去酒吧喝了酒,卫生间里还有吐脏的床单没有洗。” 刘郁白很诧异。 “怎么?英明神武的赵庆田先生查出什么线索还要向你汇报吗?” 英明神武这个前缀,是赵庆田每次带新人时都会自动添加的,他认为自己选词非常恰当,可惜历来没人附和。 “这样看来,嫌疑人是受害人室友的可能性很大,我们是不是应该安排传讯了?”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案发当天,只有董晓悠一个人在宿舍?” 刘郁白微微蹙眉,摇头。 “因为她在追求一个药学院的小伙,上周五晚上,她逃掉自己的必修课,是为了去旁听那个小伙选修的硬笔书法,” “所以呢?” “按照平时的习惯,董晓悠都是在睡觉之前洗漱,可是因为案发前一天她们喝酒到半夜,回宿舍就睡了,案发当天她不愿意满身酒味儿去见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在室友都去上课之后,自己一个人留在宿舍里洗澡。” 刘郁白想不通,只有前天去现场采集物证的时候在大的宿舍楼停留了不到两个小时,他什么时候查到的这些资料?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师父,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庆田已是严肃的表情:“如果是针对性的蓄意伤害,那么制造这次火灾,嫌疑人需要掩盖酒精的气味,需要让被害人独自待在宿舍,还需要被害人改变以往的洗澡时间,对吧?” 刘郁白快速过滤了一遍:“对,缺一不可。” “案发当天,符合一切条件,不会是巧合吧?涂抹在浴巾上的白磷,随时都有自燃的危险,绝对不是可以早早放在那里碰运气的事情。” “能准确预测到对方的行为,必定非常了解,所以嫌疑人一定是受害人身边很亲近的人,排查范围并不大。” “首先,我不认为这是一种预测,出去喝酒、逃课、改变洗澡时间,每一个选择都带有偶然性,单单凭借着对受害人的了解,就能把三个偶然事件凑在一起吗?” “可这些都是受害人主观决定的。” “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让受害人的主观决定,符合自己的作案条件,小伙,若我说这是精心设计后的控制,估计你很难接受吧?” 看着师父的眼睛,好像看着一汪很深的湖水,不知道那里面隐藏着什么,甚至担心会有可怕的东西随时浮出来。 这才是师父真实的样子吗?刘郁白忽然分心地想。 片刻之后。 “不,可以接受,其次呢?” 闻言,赵庆田缓和了表情,额上的川字纹浅了不少,后仰,靠在椅背上,舒展的脊椎传来骨骼错位的声音,想到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语气中不免带着疲惫:“其次,你说嫌疑人一定是受害人身边比较亲近的人,所以排查范围并不大,嗯,分析的很对,只不过,嫌疑人恐怕也知道这一点吧?” 瞥一眼,看到徒弟正陷入思考,长长吐出一口气,补充:“明明知道会被怀疑,却还是动手了,说明那个人,有信心混在并不大的范围里,不被揪出来,我们没有掌握任何证据,怎么能打草惊蛇?如果嫌疑人会在讯问中交代罪行,为什么不早早自首呢?” 想起自己之前,竟然把心里的怀疑全部放在脸上……耳朵发热,刘郁白意识到到自己犯了错。 看到徒弟的窘状,赵庆田贴近,调侃:“小伙,你确定自己一定比嫌疑人聪明吗?”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音量越来越小。 赵庆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袋儿,递给刘郁白:“这是从花坛灰烬里取的样,你送到化验科查查去。” 看他一脸疑惑,又摁住他的脑袋给自己鞠了一躬:“还不快去!至少要比嫌疑人勤奋吧?” “肯定是回去拿车钥匙的时候,对,不然怎么可能那么粗心。”走到公园门口,刘郁白得出结论,突然开心了,看来自己并没有跟错师父。 第三章 诡异的火灾3 早上八点,入职以来的第一次会议在办公室里准时召开,刘郁白一笔一划,在日志本的封面上写了姓名和电话,然后翻开第一页,等着记下上级领导安排的工作内容。 赵庆田用两分钟时间主持了会议。 “案发时,宿舍楼门岗和教学楼入口处的监控都被人提前移动了,那个高度不借助工具是够不到的,今天我就从这块儿入手排查一下,至于你呢,呃,拿来,我替你写。” 走出警局,跟着师父一起去学校的时候,刘郁白并没有带上那个日志本,因为里面只有端端正正的两个字——白磷。 以警察的身份和别人说话,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神气,刘郁白已尽量表现出职业的规范和素养,但仍能确切地感觉到对方的反感,即使中间隔着一张宽宽的办公桌。 “财经学院的学生不会来实验室,这和我们没有关系吧?”中年男人靠在椅背上,抬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连站都没站。 “案情需要,我想看一看这里所有实验用品的进出登记明细,希望您能配合。” “去找库管吧,我打电话安排。” 刘郁白也不想多留,跟着院长助理走了出去。 “你是学生吧?” “嗯,勤工助学,课余时间就来这里帮忙。” 可能之前没有机会接触穿警服的人,院长助理倒显得很热情。 “一般什么专业的学生会来实验室?” “化学专业啊。” 刘郁白意识到自己提了很蠢的问题,因为看见前面的女生偷偷笑了。 “咳,我想问的是,其他专业的学生没有机会接触到实验室物品吗?” 女生突然站住,表情也变得严肃。 “这个和你要查的案件有关系吗?” “有关系,一定要实话实说。” “麻烦跟我来一下。” 躲在楼梯的拐角处,女生掏出自己的手机:“你看,有人发给我的。” 屏幕上显示的是女生收到的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申请,对方的微信名是“废物利用”,而申请时的留言是:收白磷,发红包。 “收白磷,发红包?”刘郁白思索着,一字一顿轻声读出来,当然不是在琢磨这两个短语之间像上下联一样的对仗关系。 “我没理他,真的。” 女生看刘郁白神色凝重,赶忙澄清。 “那你觉得会有人给他提供吗?或者说,实验室里的白磷,可能带出来吗?” “应该会有吧,从实验室里带出来一点儿白磷并不困难,放在水杯里老师也不会发现,不过每个人分到的实验用品都不会太多。” “听说过有人回收酒精吗?” “酒精?没有。” 刘郁白让女生帮忙复印了一份实验室里的排课表,就去了办公楼的教务中心。 赵庆田在校园里晃悠了整整一天,脑中甚至可以绘制出所有建筑物的鸟瞰分布图,能从哪里搬椅子,能从哪里借棍子,都依依搜查了一番,附近的监控也看了好几遍,却一无所获。 手机上显示的数字,证明了9个小时的流逝,这让英明神武的赵庆田先生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用几个深呼吸清掉心中的焦灼之后,冷静想想,要真有人搬个梯子从画面中经过,也太显眼了吧,估计没人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唉,走不通的路,也必须要花时间去否定才行啊。” 这样宽慰着自己,发现应该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到处是抱着走来走去的学生,三三两两,说说笑笑,路过赵庆田身边的时候,都会回头看看那个慢吞吞踱步,在青春洋溢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大叔,然后偷偷议论点儿什么。 “像是一头狮子,在草原上追捕一只有着特定条纹的斑马,而那只斑马,还混在它的族群当中。” 这个比喻可真不怎么乐观,赵庆田想着,露出一丝苦笑。 所以去饭店和刘郁白碰头的时候,看见徒弟正在狼吞虎咽,心里宽慰了不少,至少他那边有些收获。 “唔……师父。” “先吃饭吧,一会儿再说。” 刘郁白还是赶紧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口水。 “白磷的确是从学校实验室里弄到的,师父,你怎么想到的?” 难得赵庆田没有借机吹嘘:“学生接触的圈子毕竟还是有限的,你快说说,都查出什么了。” “嫌疑人应该是在距离实验室不远的地方,利用微信,申请添加附近的人为好友,然后假装废物再利用,付费让上实验课的同学帮忙带出白磷,我讯问了化学专业所有的学生,有几个人交代,曾经按照对方的要求,把偷偷带出来的白磷放进了体育馆门口的第一个垃圾桶里,但他们并不清楚是谁收走的。” “不清楚?那他们怎么收钱?” “对方会给他们发红包,也就六七块钱,我已经申请添加那个微信号,对方还没通过。” “当然不会通过,如果是你,目的已经达到,还会继续使用那个可能暴露自己的微信号吗?不过,没有打过照面,嫌疑人怎么能知道收到的白磷是谁放的?给每个通过申请的人都发红包吗?” “嫌疑人要求他们在放白磷的塑封袋上面写了微信名。” 赵庆田搓了搓脸,端起徒弟的杯子喝了几口水:“也就是说,从白磷这条线上查出来的,就只有一个虚拟的微信号。” 刘郁白把水满上,推到师父面前,不确定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能不能算作鼓励:“也不是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吧?你这么英明神武,难道不能通过红包金额,对嫌疑人的经济状况做些推断吗?” 桌子有点儿宽,所以赵庆田只好站起来,摁住徒弟的脑袋,强迫他又给自己鞠了一躬。 “还有,还有!” 悄悄向后移了移凳子,刘郁白掏出手机递给师父:“我把那几个学生的聊天记录截图了,还有这张,是董晓悠他们班所有女生的体育课课程表。” 赵庆田把手机上的表格放大,认真看了很久。 要不是白天在校园里晃悠了那么多圈,他还不一定能明白徒弟的意思。 实验室距离体育馆很近,嫌疑人又要求把白磷放在体育馆门口的垃圾桶里,很有可能是趁着上体育课的时候添加好友,取走白磷的。 “嫌疑人在每个环节都特别注意隐藏自己,如果无缘无故总在实验室附近出现,或者无缘无故去翻体育馆门口的垃圾桶,都太容易引人注意了。” 刘郁白说完,看向师父的眼神中含着一丝期待,他知道自己之前急于表现,冒冒失失,给师父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 “小伙,脑子转的挺快,不过,男生的也要统计。” 刘郁白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主要是因为脑补的画面中,一个男生扮成女装潜入女生宿舍的情景……不太可能吧? “好。” 第四章 偷走的时间 费了一番周折,刘郁白在一个小县城私立职业技术学校的接待室里见到了之前被大开除的宿管阿姨,但没等他说完来意,阿姨就明确表示,每天见过的学生太多,还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即使见到真人也未必能分辨清楚,更别说从一排照片中指认出十几天前借过八211房间钥匙的是哪一个了。 大八号楼门岗处的备用钥匙借用记录本上登记着,5月20号火灾当天,借走钥匙的时间是晚上1八:35,归还时间是19:00,借用人一栏填写的姓名和学号是一个管理学院的大四女生,经调查,那个女生已经在校外实习,一年前搬离宿舍。 显然,嫌疑人用了虚假信息。 监控摄像头被提前移动,没有留下视频证据,在这种情况下,宿管阿姨的口供成为锁定嫌疑人的重要线索,所以,明知希望渺茫,刘郁白还是拿着一沓从招生办公室收集到的两寸证件照找来了。 “外借钥匙的时候,你们会核实登记信息吗?” “一般都是忘带什么东西,上楼取了立马就还,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查证件的,对吧?她们也不会随身带着。” “时间属实吗?” “反正不会差太多,楼道里挂着表呢,抬眼就能看见,不过……要说非得记清楚几点几分,倒没要求那么准,只要钥匙没丢,借走多长时间记不记的有什么关系?别看我们就守在那个小屋里,三个人只管着一栋楼,天天也是一堆的杂事儿。” 登记的是假信息,时间也没有参考价值,刘郁白感觉这两个小时的城际公交车可能是白坐了。 “警察同志,你们怀疑是借钥匙的人放的火?” “还不能断定。” “要真是有谁放的火,那你说和吹风机有什么关系?哪个楼里会一件违禁电器都没有?我才不信!跟你说,有好多学生还在宿舍里煎药、吃火锅什么的,学校就是这个样子,出了事情就找人顶罪,害我落了个被开除的名声,工作都不好找了,白花了不少钱,缺不缺德?哎对了,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是为什么来找我的好吧?” “您放心。” “还有啊,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要真是那借钥匙的学生放了火,我肯定要上去的呀,还会坐在那里等着她还钥匙吗?火灾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一分钟都耽搁不了,楼道里贴着宣传页,你看看上面的照片,一个个好惨的……” “等一下阿姨。”刘郁白捕捉到一个信息,“您是说,在发现火灾的时候,钥匙已经还回来了?” “当然了,不然谁还顾得上登记那个?” 刘郁白听到对方肯定的语气,把脸稍稍转向一边,脑子里如同解题一般,从几个已证实的条件中勾出了逻辑相悖的疑点。 “请您回忆一下,那个女生在记录表上登记归还时间,和您发现火灾之间,大概隔了多久?” “有一阵子,估计十几分钟,快交班了,我还数了数水票,整理零钱的时候听到有人喊的嘛,上去看到那么大的火,就赶紧打119了。” 笔尖儿快速移动,刘郁白一边做着证词记录,一边默默梳理出几个重要的时间点。 消防队火警电话存档中显示,当天接到的第一通报警电话是宿管阿姨用个人手机打来的,时间是19:02,所以,归还钥匙的时间不可能是19:00。 为什么?要把归还钥匙的时间写成火灾发生的时间?如果阿姨没有记错,那个学生在十几分钟之前就已经下楼还回了钥匙,嫌疑人又是怎么能放火的呢? 返程的两个小时,刘郁白一直在进行各种假设,却无一成立。 所以回到警局见到师父的时候,刘郁白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这个疑点。 赵庆田有些激动,眼睛闪着光:“小伙,你可能发现了嫌疑人布置的陷阱!” “什么意思?” 刘郁白帮师父拉开凳子,顺手铺上一张白纸,请师父坐下来好好解释。 “我再告诉你一个时间点,你应该就明白了,他们班当天晚上的课程,是在19:00结束。” 以往的二十几年里,刘郁白一直为自己高于常人的智商而骄傲,这次却不得不承认:“没听懂。” “你想想,案发当天,董晓悠逃掉的必修课,是在19:00结束,那门必修课的老师比较严格,要求所有学生签到和签退,十几分钟的时间差,让签退表上写着名字的同学都有了不在场的证据。” 刘郁白觉得背后一冷。 “如果不是你从宿管阿姨那里核实的信息,我们就会把嫌疑人锁定到那些没有签退的学生当中,这应该就是嫌疑人在登记钥匙归还时间的时候会推迟十几分钟的目的。” “竟想误导我们……”刘郁白的语气像是一种感慨,“可如果嫌疑人提前十几分钟就已经还回钥匙离开了,那又是怎么纵火的呢?” “嗯,这一点目前还不能推断。”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假设嫌疑人上楼打开房门,确认董晓悠正在卫生间里洗澡之后,就先下楼还了钥匙,再折回去放火,那么就符合宿管阿姨所说的,还回钥匙十几分钟之后才发生火灾。” 刘郁白知道自己的推测很奇怪,所以犹豫了一番才说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一,借用钥匙的时间并没有限制,何必着急先还回去?第二,如果嫌疑人下楼还钥匙期间受害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就会发现宿舍门被人打开了;第三,纵火之后离开宿舍楼,更容易被发现,别人不说,门岗的阿姨察觉火情,很有可能会留意从楼上下来的学生,刚刚借用过钥匙,再加深一次印象,不是增加了暴露的危险吗?第四,还回钥匙的时候故意登记成十几分钟之后的时间,总要有什么目的才对,否则为什么要白白增加自己被怀疑的概率?万一宿管阿姨当时认真查看了记录表,很可能会因为时间不对而感到奇怪。” “不行,后脑勺有点儿疼……”刘郁白被师父接连抛来的问题砸愣了,后悔说出这个逻辑上都不能自洽的假设,缓缓抬起两手,放在脸上用力揉搓了几下,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儿,“师父,你说的对,我也猜不到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甚至搞不清嫌疑人是不是真的没有钥匙,还是明明有钥匙,故意用借钥匙的举动来混淆我们……” 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警察就一定比嫌疑人更聪明吗?刘郁白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在这场较量中处于劣势的那方,忍不住冷笑一声。 赵庆田看出他的沮丧。 “的确,布局者可以在最开始的时候设置很多陷阱,可之后呢?只能躲在某个角落听天由命,就像捉迷藏的游戏,主动权终究还是在猎人手里。” 刘郁白疑惑地仰起脸,撞上了师父意味深长的眼神,羞赧地抓了抓耳根,点点头。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第五章 奇怪的动机 传讯室里,刘郁白端庄的坐姿,漠然的表情,配上平缓而规律的呼吸,组合成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赵庆田进门看见他的瞬间,忍不住咧开了嘴角,莫名想到古代英勇赴义的士大夫,相传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的那种。 抬头冲师父勾了勾嘴角,算是一个微笑,然后回归到刚才的状态,低下头继续研究自己握着水笔的指尖,呃,弯曲的弧度好像不太自然,悄悄放松了发白的关节,刘郁白竭力隐藏着心底的紧张,实在不愿让坐在对面的学生有所发觉。 “开始吧。” 赵庆田的语调沉稳平静,毕竟这是他近三十年来最熟悉的工作内容。 翻开附在记录表下面的文档,是每一个被讯问学生的资料,右上角还标明了需要重点确认的内容。 光是整理这些,他们就熬了整整一个通宵。 这次讯问过程中,刘郁白没有插过一句话,只负责维持形象以及观察对方的表情,虽然全程录影,但他相信很多时候,难以明喻的直觉,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和董晓悠的关系怎么样?” “你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火灾消息的?” “还记得那节课的最后,老师讲了什么内容吗?” “你觉得从宿舍楼走到教学楼,大概需要多久?” “麻烦在你面前的白纸上写几个数字,八211,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白磷燃烧的火焰是什么颜色的?” “上课过程中有没有离开过教室?” “你那天逃课去了哪里?” “和谁一起?有人帮你们签到吗?” “与她们宿舍里的哪一位女生关系比较好?” “体育课选修的什么内容?成绩怎么样?” “一个月的生活费有多少?” …… 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中,夹杂着很多会对嫌疑人带来心理刺激的因素,每一位接受讯问的学生,即使在听到同一个问题的时候也都会有不同的反应,刘郁白则在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信息。 但结果并没有预想的那样乐观。 也许是阅历有限,几乎所有学生都是在一种非常紧张的情绪里进行回答,那种局促和不安,对赵庆田和刘郁白造成了很大程度的干扰。 传讯结束之后,赵庆田把记录表和录像带分成了两组。 “这些你带走,把所有可疑的地方记清楚,哦,别忘了标注上视频里的具体时间,明天晚上去我家里交换。” “师父,我绝对不是偷懒,只是想单纯地求证一下,你不觉得我这沓厚很多吗?” 赵庆田抿着嘴唇,掂了掂两只手上的重量,却并没有露出羞愧的神情:“花坛里的东西化验出来了,我再去受害人家里一趟。” 刘郁白眸光一闪,赶忙从师父手中接过自己的任务:“放心吧,保证眼都不眨,明天就整理出来!” “嗯。”貌似欣慰地点点头,看向对方的眼神却暗含驱逐的意味,“路上小心点儿。” 没有挪动脚步,刘郁白反而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烧的什么东西啊?” 赵庆田穿上外套,一本正经地敷衍:“好好看带子吧,现在知道太多反而会影响你的判断。” 看着师父走远的背影,刘郁白纠结着要不要找化验科的同事打听一下。 “算了,不就是等到明天么,万一师父说的对呢……” 该怎么问出受害人刻意隐瞒的线索?握着方向盘,赵庆田神色凝重,竖在额头正中那条皱纹,深得像是一道疤痕。 “上次在外面的花坛里,发现了黄纸烧过之后留下的残屑。” 阔气的厅,雕花的茶几,醇香的咖啡,午后的阳光洒在木质地板上,显得惬意而慵懒,而坐在落地窗前的女人,却因为赵庆田的开门见山,丢掉了方才的优雅。 “你脑子没毛病吧?被烧伤的是我的女儿!这么久了都没有揪出凶手,却忙着查我们家的花坛吗?” “看来您并不意外,是您烧的?” 赵庆田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讽刺。 女人不再说话。 “麻烦您解释一下。” 几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之后:“烧黄纸犯法吗?” 女人很快冷静下来的样子,让赵庆田后悔自己选错了方式。 “我也不是非解释不可吧?” “如果和您女儿受到伤害的原因有关系呢?” 女人端起咖啡,凑在嘴边却没有喝:“那就请你们先证明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吧。” 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赵庆田掏出自己名片放在桌上:“改变想法了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女人站起来,准备送出门。 赵庆田摆摆手,讪笑着:“留步吧,这次不会再落下什么东西了。” 也许是出于礼貌,女人坚持送到了门口。 “谢谢您特意抽出时间,我们会尽快查清案件,给您的家人一个交代。” 女人微微一笑,准备转身回去。 “哦对了!” 赵庆田装作突然想起什么。 “还有件事情一直想问您呢。” “问吧。” “不觉得好奇吗?您的女儿并没有和什么人结过仇怨,谁会想伤害她呢?关于这一点,您和您的家人从来没有询问过,和我之前接触过的受害人不太一样,所以……没别的意思,您可以不回答。” 女人避开赵庆田的眼神,语气不善:“这不是在等你们查出来吗?” “也是,哈哈。”笑声略假,“我们目前还不能对作案动机做出推断,只不过……” 直到女人的眼神转回自己,赵庆田才继续说。 “从嫌疑人蓄意纵火却把房门打开的这一举动来看,似乎并不想对受害人的生命造成威胁。” “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我只是感觉,嫌疑人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为了羞辱。” 女人有一瞬间的分心,神情也难以描述,像是意外又像是了然。 “希望别的女孩儿不要受到那样的羞辱吧。” 显然,赵庆田听懂了女人的暗示,但女人并不打算多说什么,点头道别之后转身回去了。 别的女孩儿? 赵庆田坚定了自己的推断,受害人一定知道嫌疑人的动机,只是碍于某些顾虑,不肯说出来。 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也许正是解开疑惑的关键。 黄纸,为什么要烧黄纸? 一般情况下烧纸是为了祭奠,祭奠谁? 第六章 徒弟的报告1 刘郁白顶着很重的黑眼圈,交给师父一份报告。 “排除掉的,是已经核实过不在场证明,且尚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的人员,但凡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就还保留在名单里,其中,这几个是重点。” 看着徒弟憔悴的样子,难得师父动了恻隐之心。 “你今天先回去补个觉,我确认完这些再联系你。” 赵庆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三明治,一瓶矿泉水,就朝着最里面那个审讯室走去了。 整理得很详细,赵庆田默默夸奖了这个新来的小伙,然后就拿出自己的记事本,准备再过滤一遍。 先从重点怀疑对象入手。 杨茗,男,药学院大二学生,董晓悠的追求目标,学习成绩优异,从一寸证件照上也不难看出,挺帅,大校社团联合会的实践部部长,赵庆田对他的印象还挺深刻。 打开录像带,根据徒弟的标注拉动了时间条。 “5月20号下午1八:00左右,你和室友一起走出宿舍楼,却没有去教室上课,对吗?” “对,我去打球了。” “一个人打球?” “嗯,因为朋友们都要去上课。” “你为什么没去?” “选修课,所以,那天不想去。” “认识董晓悠吗?” “知道。” “听其他同学说,她在追求你。” 视频里,男孩儿微微皱了下眉头:“算是吧。” 通常情况下,不管喜不喜欢对方,男生都会因为异性的追求而感到得意,可杨茗却表现出一种反感。 “呃……听说……”看回放才注意到,自己当时竟然语塞,“董晓悠在上个月吉他社新成员汇报演出晚会上,对你做了不太礼貌的事情……” 杨茗苦笑:“她亲了我一下。” 可以看出对方已经在努力调控自己的情绪,试图用风轻云淡的神态描述出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如果穿着警服的大叔,还继续追问从大学校园里听来的“某某女生当众强吻某某男生”的传言,似乎真的不大合适,保不齐自己会老脸一红。 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体育课选的是什么项目?” “啊?篮球。” “有几部手机?” “一部,怎么了?” “只需要回答问题就好,微信名叫什么?” “这个和案件有关系吗?” “对,请说一下微信名。” 男孩儿低下头迟疑了一阵,声音很小:“依恋。” 虽然这名字确实有点儿gay里gay气的,但杨茗当时的神情并非不好意思,更像是有一丝沉重的意味。 “你知道八211宿舍发生火灾是在什么时间吗?” “20号晚上,具体时间不清楚。” “19:02分接到的火警电话,也就是你1八:00走出宿舍,20:00回到宿舍之间,在你所说的一个人打球的时候。” 当时的语气已经带有明显的怀疑。 “所以呢?” 男孩儿不假思索的反问,倒是让自己噎了一下。 “嗯,所以你最好能够证明一下。” “当时球场上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只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他们。” “这种说法对你很不利。” “可这是事实,而且您让我觉得,只是因为逃掉了两节选修课去打球,我就必须要证明自己没有犯罪,虽然不怎么了解,但我国的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吗?” 轻视他了,这个男孩儿看起来很低调,骨子里却有一股傲劲儿,一旦反抗,就不遗余力。 赵庆田暂停了视频,不知道该在本子上备注什么,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做支撑,目前还不好判断,他在自己有意的心理施压之下所表现出来的淡定,是真正的坦然,还是强大的伪装。 徒弟总结的内容很简练: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但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声音很有男子汉气概,通过门岗混入女生宿舍的可能性极小。 赵庆田写下一句:有必要查实案发当天,杨茗逃课的原因和离开宿舍两个小时的行踪。 总觉得视频上的男生还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却一时找不出来,翻了一页,赵庆田决定空出地方以后再写,先接着看报告。 李木涵,女,财经学院大二学生,之前住八211宿舍,被认为是班上和受害人董晓悠关系最为亲近的女生,学校艺术团团长,形象气质出众。 徒弟标注的疑点有三处。 “当天晚上必修课的签到表和签退表上,董晓悠的名字是你帮她写的?” “嗯,因为那门课平时出勤情况在期末考试中占很大的比例,晓悠拜托我帮她签一下。” “你模仿了董晓悠的字迹?” “没刻意模仿,就写的比较端正,和我的岔开了。” 签名表上‘董晓悠’三个字是很正规的楷体,没什么个人书写风格,和八号楼门岗处借用钥匙登记表上八211那一行的字迹类似。 向后快进了七八分钟,停在徒弟标注的第二个地方。 “火灾前一天晚上,你们宿舍里的四个人一起去了酒吧,是吗?” “那是因为诺林失恋了,我们想要帮她发泄一下心情。” 在刑事案件中接受讯问,一般情况下,回答问题的人不会轻易提及他人。 蓄意纵火,导致董晓悠受伤,肯定是住在八211宿舍的成员嫌疑最大,当时明明只需要回答一个字就可以,李木涵却主动解释了去酒吧的原因,并且牵扯到宿舍的另一名成员许诺林。 这种不慎重,确实有些异常。 而另一个问题更令人起疑,徒弟还在第三个标注的后面画了黑色三角。 “是谁提出来要去喝酒的?” “我。” 赵庆田看着画面上定格的脸庞。 应该是化妆的缘故,让她相比于其他女生而言,多了一点儿成熟的感觉。 越亲近的朋友之间,越有可能出现其他人所不知道的矛盾,就是说,越有可能存在作案动机。 但,李木涵在回答是自己提议要去喝酒的时候,完全没有迟疑,假如真是她设计的一切,那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才对。 要么,她是因为好朋友受到伤害,出于关心,想把心里对许诺林的怀疑传达给我们;要么,她是早已意识到,那天是谁提议去喝酒的问题我们一定会查清楚,藏也藏不住,模糊回答反而引人怀疑,所以才会直接坦白。 抓了抓脑袋,又在下面添了一行:不排除神经大条,回答问题不经过深层次考虑的可能性。 毕竟是学生,大多还比较单纯吧? 第七章 徒弟的报告2 许诺林,女,财经学院大二学生,八211宿舍,家在当地,离学校不远,平时周末、节假日都会回家,很少与宿舍其他成员一起活动,很多同学评价,她和李木涵之间的关系不怎么和睦。 “当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去上课?” “周四晚上喝了些酒,睡得比较晚,周五那天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正好我爸爸去外地开会回来要从学校经过,打电话给我,就让他接我回家了。” “几点出的校门,还有印象吗?” “嗯……稍等一下。” 女孩儿拿出手机,翻了一下通话记录。 “五点十五左右吧,我到门口之后打给爸爸,告诉他在旁边书店等着他。” “听说你和李木涵同学之间发生过一些争执?” “还好吧,平时很少接触,可能是性格合不来,她的确不太喜欢我,不过我认为那算不上什么争执。” 许诺林体型偏瘦,给人一种文文弱弱的感觉,说话很慢,时不时顶一下眼镜框,看起来更像一个中学生。 内向、秀气、有礼貌,这样的女孩儿很容易让人感觉真诚。 但在回应和李木涵之间的关系时,她用的措辞是“她的确不太喜欢我”,看似很中肯的描述,却不着痕迹地把“争执”的原因归咎于对方了。 而且从指导员老师那里了解到,在去年十月份,许诺林曾提交过调换宿舍申请书,为此,还特意安排班上的生活委员进行了调解。 可见,当时的“争执”,真的算得上是争执。 由于对方的表述和已知的情报不符,有故意隐瞒某些信息的嫌疑,赵庆田沉默了一阵,跳过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开始进行和火灾有关的讯问。 “既然性格合不来,为什么还和她一起去喝酒呢?” “毕竟她是看我心情不好,拒绝的话,嗯…也怕她会多想。” “当天离开学校之后,有再回去过吗?” “回去?没有啊,周日晚上才回去的。” “怎么得知宿舍失火的?” “千芊打电话告诉我的,问我有没有损失什么贵重物品,提醒我去学校的时候带着床铺被褥,衣服毛巾之类的,说宿舍什么都没有了。” “陆千芊?” “对,她是住在我们对面宿舍的。” “她有没有告诉你董晓悠受伤?” “没有,她可能也不知道吧,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在没人的时候失火的。” “按道理来说,发生这种情况应该是室友告知你才对吧?你没觉得奇怪吗?” “我们宿舍,怎么说呢,班里的女生大多数都是两个人一组,上课的时候坐同桌,平时一起吃饭、逛街、上下课什么的。我们宿舍,董晓悠和李木涵关系比较好,我大多数时候是和巧阳在一起,除非是需要宿舍所有成员共同决定的事情,一般她们两个不怎么联系我。” 赵庆田看着徒弟在这里做的标注,不禁笑出来:不理解女生之间的相处模式,为什么要以组合的形式出没?不过在这个问题上,许诺林的回答很牵强,发生火灾,室友都没有给她打电话,显然关系不好,她却一直想否认这一点。 叶巧阳也是八211宿舍的,因二月初已经作为交换生前往日本,所以并没有出现在此次案件相关人员的名单中。 赵庆田猜测许诺林的意思是,虽然和董晓悠、李木涵住在同一宿舍,但关系并不亲近,在叶巧阳离校之后,她大多是与对面宿舍的陆千芊一起活动,大学女生中的两人小分队队友,是比室友更亲近的人际关系。 和李木涵发生过争执,会蓄谋伤害董晓悠吗? 可是在老师和父母眼中乖巧懂事的许诺林,从不喝酒鲜有翘课,案发之前的反常表现只是因为失恋?虽然校门口的监控可以看到她乘车离开,但据她所言,当天回家途中不曾遇到过邻居朋友,除其父母之外没有人可以证明她一直待在家中。 大与当地的技工学院相邻,中间隔离的栏杆,有多处破损,被两校的学生当作走近路的小门,所以,许诺林完全有可能不经过大大门口而避开监控返回校内。 看来了解八211宿舍里几个女生之间的人际关系,对查出嫌疑人的作案动机会有很大帮助。 赵庆田将徒弟在报告中划出的重点,一一抄写在了自己的记事本上。 陆千芊,女,财经学院大二女生,住在八213宿舍,与许诺林关系较好,是案发之后第一个打电话告知八211宿舍另外两名成员李木涵、许诺林宿舍失火消息的人。 被列入重点名单的主要原因是,据当天晚上和她坐在一起的女生回忆,陆千芊在上课过程中曾以上厕所为由出去了大概半小时左右,还交代那个女生万一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请帮忙顶替一下。 “希望你不要介意,问一下你平时上厕所,要用到半个小时吗?” 通过视频也可以看出对面女孩儿的脸红了。 “用不了,只是我喜欢上厕所的时候玩手机,有时候会比较久一点,就是玩着玩着忘了时间那样子。” 徒弟在这里打了一个问号:正常情况下,听到警察问自己这种隐私的问题,会觉得不可理解,但陆千芊看起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疑惑的情绪,有理由推断她当时听到问题之后的关注点首先放在“半个小时”,而非“上厕所”,为什么?她知道“半个小时”意味着什么?她知道有同学说出自己曾在课堂上离开了半个小时? 赵庆田抄写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有种解释,他在做讯问的时候,对每个出席当天晚上课堂的同学都提出了“上课过程中,你身边有没有人离开过教室?”的问题,虽然讯问是单独进行,但同学之间难免会互相讨论。 不过陆千芊确实具备作案条件,需要进一步调查。 “八211失火的时候,你在上课对吧?还记得老师讲了什么内容吗?” “我没有认真听的。”羞赧的笑容,“只知道是在讲几个统计学中经常用到的软件,感觉很麻烦,我本来就对电脑不感兴趣,听也听不懂。” “大一的时候拿到了二等奖学金,你学习成绩应该还不错吧?” “那个就是在期末考试之前认真了几天,老师也都会给复习范围,我短时间之内的记忆力还可以,不过考试之后就都忘光了。” “那还记得上厕所的时候在手机上玩的什么吗?” “就是刷微信朋友圈之类的。” 微信朋友圈?会让人“玩着玩着忘了时间”? “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内容?” 女孩儿低垂了眼帘,像是在努力回想:“没什么特别的,有些分析星座的链接,打开看了看,还有些宠物搞笑视频什么的。” “微信名叫什么?” “啊?我的?” “对。” 第八章 徒弟的报告3 附在报告最后的两页纸,是刘郁白草拟的阶段总结表,要上交到队长那里。 首先对此次案件进行简要说明: 2017年5月20日晚上1八:40分左右,受害人董晓悠在室友李木涵最后一个离开宿舍之后,从衣柜中拿出白色浴巾,进入卫生间洗澡,董晓悠本人可以确定当时宿舍门窗已关好。19:00左右,受害人在卫生间吹头发期间,浴巾突然着火,引燃浴帘,受害人打开卫生间门逃出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已经失火,宿舍四人的床铺、衣柜处火势最为凶猛,导致受害人无法获取衣物蔽体,而当时宿舍房门敞开,扣在墙后门吸上,受害人及时逃离现场,除与浴巾接触部位有局部烧伤,精神受到极度惊吓之外,无生命危险。 通过已经掌握的线索,基本可以还原嫌疑人的作案过程: 5月1八日晚上21:30分左右,董晓悠将洗干净的浴巾搭在宿舍阳台,19日中午收进衣柜最上层,直到20日晚上1八:40分左右取出使用,在此期间,嫌疑人曾打开过董晓悠的衣柜,将从学校实验室里利用微信虚拟名字“废物利用”向化学专业部分学生收取到的白磷涂抹在浴巾上。考虑到白磷容易自燃的特殊属性,推断嫌疑人是在受害人将浴巾收进衣柜之后进行涂抹的可能性较高,但因受害人及其同宿舍室友均表示,未留意有人打开过受害人衣柜,故暂时无法锁定嫌疑人,也无法确定嫌疑人涂抹白磷的具体时间。 19日晚上20:30分左右,董晓悠与宿舍另外两名成员李木涵、许诺林一起去学校门口的酒吧喝酒,20日凌晨02:50分左右回到宿舍,许诺林因醉酒呕吐,将床单被罩撤下放进卫生间衣娄,三人当晚均未洗漱。嫌疑人在宿舍成员熟睡,或宿舍成员外出时,利用宿舍里的酒味儿做掩护,伺机在卫生间浴帘及房间衣柜、床铺上涂抹了高浓度酒精,酒精来源尚未查证,侦查方向定为:学校附近餐馆、小火锅店等使用浅色高浓度固体酒精的场所,预计与白磷类似,嫌疑人采取了分散采集的方法。 20日上午7:47分,宿舍门岗处的监控被人移动,画面对向墙壁,失去监控效用;20日上午11:12分,财经学院1八号教学楼出入口处的监控被人移动,画面对向办公楼楼顶,失去监控效用。 20日晚上1八:40至19:00,在董晓悠洗澡期间,嫌疑人利用本人钥匙或从门岗处借得的备用钥匙打开八211宿舍房门,从消防部门划出的起火点范围可以断定,嫌疑人最先点燃的是董晓悠的衣柜,借酒精助燃,火势迅速蔓延至整个房间。最终造成受害人全身25%深浅二度烧伤。 因宿舍楼内部无监控设备,作案现场可能留下的嫌疑人身份信息被全部烧毁,本案暂未找出有指向性的物证,侦破工作的推进目前还停留在排查阶段。 此外,在还原嫌疑人的作案过程时,有一个不能确定的疑点:嫌疑人于1八:45分左右归还八211宿舍钥匙之后,是返回了作案现场,还是逃离了作案现场,以及当时引发火灾所采用的具体方式。 报告人:刘郁白 赵庆田放下文件,感觉徒弟的报告还算可以,作案过程的还原基本上顺畅、合理,只是疑点罗列的不够全面。 略微沉思了一阵,拿起笔在徒弟报告的最下方写出评语,然后翻过最后一页纸,在背面留下补充内容: 疑点二:嫌疑人用什么方式移动了监控? 添加这一点的时候,赵庆田的眉头不禁拧成了一团儿。 他自认为还是很有职业敏感性的,却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查看周边监控,在校园里各个角落晃悠进行实地考察,也没有找出一丝头绪来,甚至连嫌疑人理论上可以采用的方法都想不出半个。 两米七六和两米八二,他亲手测量的,是两个摄像头最下沿的高度,怎么做到的?一个学生,竟能在不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况下碰触到那个高度! 疑点三:嫌疑人如何实现对起火时间的控制。 按照之前的推断,嫌疑人策划一切,并非要伤人性命,更像是为了逼迫董晓悠赤身裸体跑到室外,以此达到羞辱她的目的,那么这样的动机就要求,嫌疑人可以对火灾发生的时间、发展的程度进行周密的控制。 如果董晓悠浴巾自燃,跑出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没有着火,那么她就有机会披上衣服;如果董晓悠在洗澡的时候外面的火已经烧得很大,蔓延到卫生间的木门,那么卫生间里的浴巾会因为高温自燃,继而引起带有高浓度酒精的浴帘燃烧,董晓悠很有可能会逃不出去,被 烧死在卫生间里。 衣柜和床铺上的酒精剧烈燃烧,让董晓悠不敢去碰,但直到大火被扑灭,卫生间的木门都没有被完全烧毁。 也就是说,嫌疑人做到了让房间里的火势看起来猛烈,实则烧起不久,容易扑灭。 就算嫌疑人对董晓悠平时洗澡要用的时间长短非常了解,又怎么能提前预知到她当天会具体在什么时间开始洗澡? 还原作案过程,会发现嫌疑人就像能看到董晓悠一举一动般,控制着现场的一切。 一个大二的学生,有可能把瞬息万变的火势掌控在手中? 另外一种解释,是嫌疑人原本以杀人为目标精心谋划了前面的所有,却在最后纵火的时候粗心大意忘记关门? 呵……这说出来自己都会笑。 长长吐出一口气,感到脑仁儿生疼。 合上徒弟的报告和自己又写满十几页的记事本,赵庆田做了几组轮刮眼眶的保健动作,然后顺势摊开手掌,开始对自己的脸部进行大力的干洗。 直到肚子哀怨地再次呐喊出不满的情绪,他才一边撕着三明治的包装袋,一边嘟囔着:“还行,这小伙可以。” 对各种食材色泽的例行检查还没完成,手机铃声响起。 “这么不经念叨……喂?” “师父,新发现!” 充满活力的声音。 “你不是在家补觉吗?” “突然想起一条线,就爬起来了,没想到真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第九章 新人的方法 “师父,你先想好看完之后要用什么词儿来夸我吧!” 这么高调?看来真有收获。 疲惫感顿时消减了大半,赵庆田嘴一咧,不知道自己眼角的鱼尾纹瞬间明显了很多:“小伙啊……保持你谦虚内敛的人设。” 刘郁白像没听见一样,忙着把手机连接到电视上。 画面被放大,看得更清晰了。 这是一个仰拍的视角,聚焦在二楼的一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隐约有火光跳跃。 “我去!” 拍视频的男生发出一声惊叹,估计是因为没有想到窗户里那隐约的火光会突然剧烈起来,还窜出火苗,那个窗口变得特别亮,泛着蓝。 “妈呀!什么东西爆炸了吧!” 拍视频的男生又加了一句画外音。 “啊—快看—” “上面!上面!” “呀!着火了!” 越来越嘈杂,画面开始抖动,拍视频的男生提醒身边的同学:“赶紧打119啊!你们!” 摄像头还是稳稳地对着那个窗口。 “你看那烟——” “快拍那边!” “先等一下。”还在继续的视频被赵庆田按下暂停,“这个是从哪里找到的?” “他们学校的男生有个微信群,里面会共享一些照片和视频,大多是偷拍学校里漂亮女生的。” “偷拍?” 刘郁白耳根发红,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嗯,比如女生衣服比较透、肩带露出来、裙摆不小心卷上去、或是情侣亲密之类的,当时受害人不是……那个,呃,我就想着会不会有人拍下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发现当时有很多学生在群里讨论火灾的事情,看这个视频正好拍到案发时的状况,就下载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微信群的?” “这个…很多学校都有,我借用了董晓悠班里一个男生的微信号。” 很多学校都有吗?我读警校的时候怎么没有?哦对,那时候整个镇上才只有一部座机……看来这小伙,年纪轻也是个优势啊! 看师父不吭声,表情像是在揣摩什么。 “这里!”徒弟试图把师父的注意力拉回到电视上,赶忙指着视频的右下方说明了重点,“关键是这个窗户,发现没?刚好对着楼梯的拐角。” 确实,这个细节不经提醒很容易会忽略掉 “我重放一边,你仔细看着这个窗户里面。”当进度条走到2分秒处,刘郁白按下暂停,“这个是宿管阿姨,往上面去了,应该是听到了动静。” 视频继续播放。 渐渐变浓的烟雾让那个窗户模糊起来,只能隐约看到红色的楼梯扶手,而这时画面转向了宿舍楼出口,估计是录视频的男生听到别人的惊呼,想拍到有浓黑烟雾从那里冒出来的场景,毕竟在校园里,不,应该说除了战场以外,这样的场景恐怕都不会常见,发出来一定能受到关注的。 紧接着,烟雾中冲出一个女孩儿,赤身裸体,当然就是董晓悠。 不知怀着怎样的用意,镜头对准那个女孩儿拉近,画面放大很多,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孩儿的头发因烧焦而卷曲蓬乱,正蹲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时不时会惊恐地四处观望,似乎还呢喃地说着什么。 其他学生陆陆续续从楼里跑出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画面受到遮挡,很快便结束了。 “虽然中间有几秒的时间,这个窗户不够清晰,但如果是在那个时候从这里经过,”刘郁白指着画面上的一点,语气肯定,“还能赶在视频转到出口之前离开,是完全不可能的,来不及。” 嫌疑人提前离开了现场,这与自己最初的推断相吻合。 赵庆田心中反复思索的,是视频的前半部分。 “小伙,再播一遍。” 从视频开头窗口发出亮光的程度来看,那个男生注意到二楼有火苗打开手机进行拍摄的时候,距离起火不会超过半分钟,而紧挨着的那个小窗口,也就是八211的卫生间,出现火光是在视频1分13秒处,说明房间内起火不到两分钟,卫生间里董晓悠身上的浴巾自燃。 两分钟,如果房间里的起火时间再晚两分钟,董晓悠就已经从卫生间里跑出来了。 刘郁白看师父陷入沉思,不敢出声打扰,先默默坐下了。 “小伙,你这两天再好好找找,看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录像。” “好!师父……”刘郁白赶忙站起来,献宝的神情,“还有一段儿音频。” “音频?放一下。” “嗯师父,请容我先汇报一下发现这个线索的心路历程。” 赵庆田把椅子向后移了移,翘起二郎腿儿,坐等小伙显摆。 “还记得嫌疑人在门岗借钥匙时登记的信息吗?是一个管理学院的大四女生,因为当时了解到她早就回老家实习了,而且之前也不住在那个宿舍楼,认定是假信息之后就没有多想,可昨天在家里整理笔记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嫌疑人随意编造学号、姓名,那不可能正好对照,对吧?” 把二郎腿儿放下,向前拉了拉椅子,收起不以为然的态度:“没错。” “设想一下,你要在宿管阿姨的注视下登记假信息,第一不能太磨蹭,第二也不能太假,万一阿姨起疑,要检查证件那可就完蛋了,这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快速写下自己熟悉的学号和姓名,对吧?” 赵庆田忽略了徒弟带有主观偏向性的假想,只是消化了对方给的基本信息,随后做出否定的回答:“不一定,既然会特意写正楷来掩饰字迹,应该也会提前想好内容。”。 “啊?”师父冷静的反驳,让正要走进名侦探角色中的刘郁白突然卡壳。 “按照嫌疑人表现出来的精细程度,那一串数字和那个名字,估计都反复练习过。” 师父说的很有道理,徒弟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也对啊……” “不过你刚刚说的没错,绝对不是随意编造的,这一点儿我们之前确实疏忽了,嫌疑人肯定是从什么途径记住了那个女生的信息,可以展开查查,也许有线索。” 第十章 莫名的破绽 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推到师父面前。 录音中几句常规的介绍之后,刘郁白开始询问对方的人际网是否和本案牵扯的人员有交集。 “财经学院的……大几?” “大二。” “没有啊,过年前我就回来了,中间都没去过学校。” “麻烦再好好想想,也可能是你大三的时候,他们大一。” “新生啊?参加过同一个社团吗?那人太多了,记不住。” “你都参加过什么社团?” “哎?诺林,她是财经学院的……哦对!她之前……不对,不对,肯定是说着玩的,不可能,不会吧?你刚才说几号楼?真把宿舍烧了?” “许诺林?你们参加过同一个社团?” 仔细听可以发现,刘郁白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不是社团,是交接的时候,嗯,是这样,我从入学开始一直在校报编辑部做助理,大三要准备论文就不能去了,那边儿工作量挺大,主编让我把新人带出来再走,不然很多事情会耽搁,所以有……大概两个月吧,我和诺林周三下午会一起在编辑部帮忙,校对、登记、填快递单什么的,她挺乖的呀……” 从女生拖长的语调中听得出维护,却也显示了担忧。 “她对你说过什么话吗?现在想起来觉得奇怪,会让你和这次火灾联系起来的?” “就是,有一次吧,我看她心情不太好,还总是出错,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说宿舍里有个女生总针对她,她想换个宿舍,可是指导员和生活委员一直劝她,说同学之间闹到换宿舍的地步,显得特别不团结不友好,以后关系就更紧张了,没那个必要,让她们尽量磨合。” “她说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了吗?” “没,说我也不认识,没说。” “好的,你继续。” “反正……她还是想换,说和那个女生住在一起很别扭,平时都尽量避开,指导员讲那些话,还不是嫌麻烦吗?要是她一把火把宿舍烧了,看他还扯什么友好不友好的……她当时,应该,就是抱怨几句,真的,虽然相处不多,可我一直觉得她性格很好。” “嗯,我们会调查清楚,谢谢你的配合,以后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打扰。” “行,没关系,那我先挂了,再见。” 录音放完了,在场的两个人依然保持安静。 “许诺林?” 说实话,赵庆田不太相信,就像录音中女生所说的那样,许诺林给自己的印象也是文文静静,非常乖巧。 “小伙,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嫌疑人登记这个女生的信息,就是为了把矛头指向许诺林?” “可是其他人都和这个女生之间没什么交集啊!”刘郁白指着手机,“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她俩之间的对话吧?” “如果真是许诺林,她明明有钥匙却还去门岗借,肯定是为了误导我们把调查重点放在其他宿舍的学生身上,这么花费心思干扰我们,却在登记时写上一个只和自己有关系的学姐,不相当于自投罗网吗?” “师父,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一直把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想得太老道了?一个20岁的学生,就算提前谋划得再周全,也难免一时疏忽吧。” 真是想太多了吗? 赵庆田还是认为,这个破绽太过显眼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暗藏在花样年华深处的影子,像是布置好了一个个陷阱,而且目的还不仅仅是等着对手掉下去,拖延一下时间那么简单。 看出师父并没有接受自己的观点,继续补充:“其实,联系过这个女生之后,我把所有的疑点都和许诺林对应了一遍,师父你想想,她和董晓悠住在一起,肯定很了解对方的生活习惯,而且也有很多机会涂抹白磷和酒精、宿舍成员在案发前一天去喝酒,也是因为她失恋心情不好、案发当天以宿醉造成身体不舒服为由逃课回家,听起来合情合理,其实是有了作案时间和不在场证明!但事实上,除了她走出校门的监控视频之外,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她的说法,她完全有可能再从旁边技校的食堂后面绕回宿舍。” 将放在心里的怀疑和推断说出来之后,刘郁白好像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对了,我还从他们班指导员那里了解到,她在去年十月份提交调换宿舍申请被拒绝之后,辞去了在院学生会中担任的财务部部长一职,可见那件事情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而今年二月份,就是这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她更改了自己的体育课项目,从健美操班换到了羽毛球班,为什么?因为健美操是在练舞房上课,而羽毛球是在体育馆啊!” “和李木涵之间有矛盾,却对董晓悠下手?” 一边听徒弟梳理,一边进行分析的赵庆田,难以相信一直没有头绪的案子,只因为一通电话就明了起来了。 “也许有其他人不知道的原因,或是迁怒到对方朋友身上?”关于这一点,刘郁白也没有答案,“你想想啊师父,我们一开始不是也没有留意到登记表上的信息吗?这说明那一串看不出字迹的数字和一个不相关的名字确实很容易被人忽略,没准儿真是嫌疑人不小心露出的破绽。” 赵庆田低头不语。 “或者可以这样,师父,先把许诺林当作重点嫌疑对象,把她不想和李木涵住在同一宿舍,当作她的作案动机,以此为基础深入调查,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证据来。” 虽然这个动机太不符合常理,但目前也没有其他可以突破的点,徒弟的提议还是可行的。 “嗯,把许诺林的录像调出来,我们再看一遍。” 刘郁白找出带子,正拿着遥控器调试,赵庆田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哎队长…是我,和一个实习生…谁?什么时候?行,我们马上过去!” “怎么了?” “快!拿钥匙,我们得去市医院一趟,李木涵出事了。” 第十一章 诡异的坠落1 医院的走廊里站满了人,不过大家说话都注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并没有很吵。 看到警察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伸出右手迎上去:“您好,我是这个班的指导员,学校领导一时走不开,安排我先过来了。” “您好,我是刑警队赵庆田。” 看师父出示证件,刘郁白也赶忙从上衣口袋中拿出工作证,可手上忙着,眼神却还在扫视四周,他对很多学生都有印象,尤其是当时反复看过讯问录像的几个人。 直到发现她的身影,他才转回视线:“您好,我是刑警队的刘郁白。” 许诺林正和陆千芊并排坐在一起,对着手术室的房门,她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地面。 “这次郊游,是几个班干部私下组织的,之前也没给班主任报备过,没想到就发生这种意外了……” 赵庆田附和着点点头,心想,这些话还是留着应付李木涵的家人吧,我们又不是来向学校问责的。 “是在爬山过程中不小心脚滑了吗?” “已经到山顶了,我也是刚刚问了班长才知道,因为拍照的时候分心了,站的地方又是个陡坡,你看看,这没个老师监管着就跑出来玩,多危险啊。” “哦,行,您先忙吧,估计这手术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您还得找车送这帮孩子回学校吧?” “可不是么,等一下家长来了才是个麻烦事儿呢。” “不耽误您时间,我们就带几个当时在场的学生回去做一下笔录。” “好,我问问班长当时谁在。” 被叫来的几个学生都很紧张,看向赵庆田和刘郁白的眼神充满惶恐,可见李木涵的事情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刺激,也能理解,毕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刚刚还好好的,一眨眼就摔得浑身是伤,生死未卜。 刘郁白这时从后面凑近,趁机悄悄拍了师父一下。 赵庆田知道徒弟的用意,他也正在纳闷儿,许诺林为什么没有被叫来? “这里有没有李木涵同学的室友?” 班长四处找了一下,看到门口坐在那里的许诺林:“诺林,你也要去一趟。” 许诺林站起来:“为什么?我没看到啊。” 班长转向赵庆田,等着面前的警察叔叔给做出解释。 “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李木涵同学出发之前的情况。” 刘郁白认同地点点头,看着师父诚恳又自然的表情,对他的崇拜值加了一分。 许诺林疑惑地坐下,向旁边的陆千芊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就一起走了过来。 “小伙,你去给服务台留个手机号,等手术结束了让他们通知你。” “嗯,好。” “我先去开车,你抓紧时间。” “行,在门口等我吧。” 学生们不敢擅自走开,几个人一起跟着赵庆田去了停车场。 回警局的路上,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刘郁白感到莫名压抑,总忍不住瞟向后视镜。 看一眼正在开车的赵庆田,也是一脸凝重。 他猜不出师父正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悸,是因为刚刚在医院看到了李木涵受伤的照片。 估计是被树枝或带有尖角的石头划到了,李木涵的额头有一条很长的伤口,从眼角穿过直到耳朵,肿起老高,白色的肉外翻着,隐约能看到骨头……淡蓝色的衬衣被染红了大半,头发也被血水打湿结成了绺,紧紧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那一刻,刘郁白甚至觉得,照片上的她闭着眼睛,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同情衍生出愤怒。 意外?拍照的时候不小心坠落?我看是被人推下去的吧!刘郁白有些偏激地想。 视线又一次向上移动,快速掠过了许诺林。 到达警局之后,五个学生被分别安排在了不同房间,赵庆田和刘郁白首先讯问的是当时正在给李木涵拍照的女生。 “叫什么名字?” “方俪冰。” 刘郁白把几页纸放在师父面前的记录本上。 赵庆田发现是调查八211纵火案时整理的资料,有点儿讶异,认真看起来。 “你住在八213宿舍?” 女孩儿一愣:“对啊,怎么了?” 赵庆田粗略瞟过资料上的内容,直接找到最后一页注明当初排除嫌疑理由的地方:2017年5月20日下午,17:40—19:30期间,方俪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通过某平台进行直播,有存留的视频为证,无作案时间。 下面还附着视频截图。 赵庆田仔细对比了一下对方的五官,确实是同一个人。 徒弟给自己的资料,之前也看过一遍,可能是本人的皮肤有点儿暗哑,脸也圆润很多,和视频截图之间的差距比较大,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 “平时经常做直播?” “你怎么知道?”看来女孩儿是真没想到,音调一下子拔高,“神奇啊,谁告诉你的?这都能知道?” “呃,我们会提前做一些信息采集。” “我纯属播着玩,业余的,有空了开一会儿,你们可能不知道,一直聊天也很累的,经常遇到神经病动不动就骂人!或者一直让唱歌,唱了又说难听……哎这个和李木涵的事情有关系吗?” 女孩儿咋咋呼呼的,让师徒两人有点儿无语。 “没什么关系,只是个人出于好奇问问,请你描述一下李木涵出事时的情景吧。” “哦,李木涵掉下去的那个地方很陡,她站的太靠边儿了,本来还好,从那个地方可以拍到下面的树林和远处的河水,她又要求把后面的几株月季花也拍进去,往后退了退。” “你当时离她有多远?” “四五米吧,我不知道。”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 “没有啊,干嘛要拍其他人?” “看到她往后退,你没有提醒一下吗?” “我说了,你小心别掉下去,她说不可能,还朝花那边儿伸手,摆出要摘的姿势让我快拍,结果我这儿刚对准,还想着蹲下来拍一张,能显得瘦高一点儿呢,她那边儿就叫了一声,掉下去了!” 难道真是意外? 第十二章 诡异的坠落2 随后,对其他同学的询问证实了方俪冰的说法,当时在场的另外两名男生也目击了李木涵出事的过程:在拍照时试图摘花,结果不小心坠落。 李木涵的手机相册里,最新一张的确是她站在坠落地点的照片。 如果没有董晓悠的案子在前,他们师徒二人一定不会多想,这显然就是一个因当事人安全意识薄弱而导致自身受伤的意外事故,简单明了。 只是这“事故”出现的时机,让赵庆田忍不住想起了董晓悠妈妈的那句话——希望别的女孩儿不要受到那样的羞辱吧。 真的出现了“别的女孩儿”。 照片上李木涵血淋淋的脸,似乎是某种预言的实现。 “师父,可以提问董晓悠的案子吗?” 进门之前,刘郁白向赵庆田确认,因为里面坐着的是许诺林。 “不行。” 赵庆田回答得很干脆。 看见有人进来,许诺林习惯性站起身来。 “坐吧,不用紧张。” “谢谢。” “听说你当时不在现场?” “对,我们先下山了。” “你们?” “我和陆千芊。” “能描述一下你在下山之前看到的有关于李木涵的情况吗?” “我们跟着大家下去的时候,李木涵还在拍照,我没怎么注意,她应该是落在队伍最后了吧,方俪冰他们慌里慌张往下跑的时候才告诉我们,说李木涵掉下山了,大家就赶紧去找。” “怎么想起来去郊游了?天气也挺热了。” “班干部提出来的,因为董晓悠出事之后,同学们总在私下里议论,尤其是女生之间,有种互相猜忌的感觉,心情都不太好。” “李木涵呢?她在郊游之前的状态怎么样?” “前段儿时间看她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可能是董晓悠受伤她比较担心吧,不过今天好像还挺开心的,到处拍照……还有,刚才在医院就想告诉您,宿舍失火之后,我和李木涵已经不住一起了,所以出发之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赵庆田和刘郁白对视了一下。 “对,我忘了,那你现在住哪里?” “我们宿舍楼没有空余床位,指导员老师暂时把我安排到研究生宿舍楼了。” “李木涵呢?” “和2班女生住在一起,他们班有一个休学的。” 看起来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刘郁白心里有些焦灼,像是认定对方正在说谎,却没有办法拆穿一样。 “去年十月份,你提交过调换宿舍的申请,对吗?” 刘郁白没有听从师父的话,冷冷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许诺林愣了愣:“对。” 赵庆田按住徒弟的手臂,却没有制止住他接下来的问题。 “被拒绝之后你很生气,说过要一把火烧掉宿舍,对吗?” 许诺林一愣,瞪大眼睛,没说话。 赵庆田知道李木涵的事情让这个新人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他能理解他的不安。 正在调查的案子中突然出现了新的受害人,以为会躲在暗处听天由命的影子,竟然还在继续行动,最初捉迷藏的设定突然变成了一场时间上的战争,根本容不下他们细想。 既然已经问了,那就看许诺林的反应吧。 赵庆田偷偷叹了一口气,盯着对面的女孩儿。 过了很久,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许诺林开口,声音有了哭腔:“知道了,你们在怀疑我,所以才叫我来……那只是气话而已,怎么可能真的放火?实在不行就出去租房子了,不至于……如果我说要把学校炸掉,你们也相信吗?” “所以,你承认曾说过要烧宿舍的话了。” “承认,但那真的是气话啊!” 刘郁白只在意得到的肯定回答,无视了对方多余的说明。 “今年二月份你更换了自己体育课选修的项目,为什么?” “体育课更换项目有什么不对?不是想选什么就选什么吗?” 不知不觉像是在吵架了。 “没错,你当然有权利更换,我问的是原因,麻烦你说明原因!” 女孩儿眼镜下面闪动的泪光,并没有让刘郁白敛起戾气。 “我不想说!” 许诺林崩溃般吼出之后,呼吸急促起来,脸也红了。 赵庆田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间这么生气,把纸巾盒递过去:“你先冷静一下,凡是和案件有关的人员我们都要仔细调查,请你理解。” 一旁的刘郁白看对方的情绪越来越失控,开始颤抖着肩膀低声啜泣,一时手足无措,也赶忙解释:“把有问题的地方说清楚,也可以早点儿洗脱嫌疑。” 而许诺林听到刘郁白的话,气极地冷笑一声,把脸偏向一边。 看到师父给的眼神儿,刘郁白只好站起来走了出去。 等许诺林气息平稳了一些,赵庆田才轻声安慰:“姑娘,也许你只是说了句气话,但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去想,肯定会和八211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对不对?” 许诺林转回来。 “就是不想激化矛盾,才申请换宿舍啊,那之后她也改了很多,我不可能……” 说着说着又哽咽了。 “嗯,你先平复一下心情。” 看她不再擦脸上的泪珠,他试探着问道,“你觉得有可能从谁那里传出你曾说过要烧宿舍的事情?” “不知道,我以为大家肯定能听出来那是气话……谁能预想宿舍真会失火?都是去年的事情了,他刚才提到的时候我都懵了……” 大家?赵庆田琢磨,看来她真在不止一个人面前说过那句话? “八211的火灾,你有没有怀疑的人?比如当天进过你们宿舍,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奇怪举动的?” “没有,那件事已经弄的大家都疑神疑鬼的了。” “嗯,你先坐一下,我们再问陆千芊几个问题,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赵庆田知道对方已经产生了抵触情绪,只好结束了谈话,站起来整理桌面。 “请等等。” “想到什么了?” “不是,我想问问,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真的很讨厌被人冤枉……” 许诺林的表情很委屈,语气却很强硬。 第十三章 师父的教诲 刘郁白知道这次真的惹师父生气了,在门口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推门走进办公室。 “师父,今天要去山上是吧?我准备了三明治。” 按照演练,适时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 “你就不用去了,小伙,你这么有主见,应该独立办个案子,是不是?去找队长报到吧,别在我这儿窝着了。” “别别……干嘛呀师父,我真知道错了……” “你哪儿能错啊?学习成绩优异,工作态度积极,确实,跟着我这混了几十年也没混出个人样的老头子,太委屈你了!” 被噎了,一脸懵,片刻寂静之后,刘郁白把脸凑近,好心提醒:“师父,戏演得太过了吧……” 赵庆田没绷住,嘴角咧开。 “小伙,你坐下,给你看段儿视频。” 电视上播放的是昨天晚上讯问陆千芊时的录像,因为那时刘郁白已经被师父赶回去写检讨了,所以没在现场。 赶忙坐下,掏出记事本,顺便把夹在里面的《悔过书》恭恭敬敬地放在师父桌上。 “李木涵坠山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我跟着大部队往下走了。” “你觉得李木涵近期在情绪上有没有什么异样?” “您是说小三儿的事情吗?” 赵庆田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掩饰了。 “对。” “我也是听其他同学说的,我没有加那个女人,不过我认为木涵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想不开,她一直表现的都是,嗯,无所谓的样子。” “你们怀疑她是自杀?” “在医院的时候有人这么说,我没觉得。” “你说的那个女人是谁?” 陆千芊正要开口,又顿住了:“您不知道吗?” 赵庆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还以为您是在问那件事情对她的影响呢…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私下里听大家都在议论。” “把你了解的情况介绍一下吧。” “就是前段儿时间,有个女人一直在人人网上添加我们学院的同学为好友,然后发一些信息,说发现李木涵和她老公几月几号在什么宾馆开房了之类的,说她都查到了身份证登记记录,她老公也已经承认了,骂李木涵装清纯,当小三破坏她的家庭。” “那些信息还有吗?” “她加我的时候,我拒绝了,我觉得这样诋毁一个人的名誉很过分,传播这样的信息也不好,不过很多通过的同学都收到了,聊天记录里肯定还有。” “你认为那个女人是在造谣?” “这个不好说,听同学讲那女人说的很详细,房间号都写着,看起来像是真的,我觉得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和我们没关系,但是总私下里议论的话,会给木涵造成精神压力。” “你们见过那个女人吗?” “没有,怎么可能见过,哦对,她用的头像都是李木涵的照片,脸上写着‘小三’俩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个多月了吧。” “行,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不会因为我说的,给别人添麻烦吧?我以为您知道这件事情呢……” 可以看出,陆千芊很有负担。 “把知道的情况如实告诉我们,是义务,是为了帮助我们尽快调查清楚,你不要想太多。” “嗯……好吧。” 显然这正义凛然的说法,并没有打消陆千芊的顾虑,她还是一副惹了大祸的表情。 “听说李木涵和许诺林之间的关系不太好,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是很久之前了,现在好很多,您是觉得……更不可能了,木涵才不会因为诺林产生什么想法呢!” “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诺林家里条件不是比较好么,木涵有点儿,算是针对她吧。我记得苹果6刚出的时候,木涵给我们显摆她换手机了,然后有同学开玩笑说人家诺林在没发行之前就已经用上了,当时木涵的表情……能看出来她有点儿生气,说了句‘有个牛叉的爹当然不一样了’…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反正挺尴尬的。” “许诺林是什么反应?” “她没说话,一般情况下她很少会和别人计较,平时木涵喜欢炫耀自己用的化妆品是什么牌子的,一套多少钱,诺林就把自己的化妆品放在抽屉里,用的时候才拿出来,后来木涵看到了,就说诺林年龄还那么小,就用法国生产的化妆品,肯定吸收不了,白花那么多钱,还不如用大宝呢!” “所以在你看来,她们关系不好,是李木涵的问题?” “在谁看来也是李木涵的问题,诺林比较低调,性格也很温和,木涵挤兑她她也都忍让着,有些女生看不惯李木涵爱显摆的毛病,总拿诺林和她比,故意气她,可这并不是诺林的错啊!” “许诺林在去年十月份提出调换宿舍的申请,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李木涵太过分了。” 陆千芊的语气依然平稳,但表情中已经显露出一种气愤。 “那天李木涵在宿舍里说她暑假打算去马尔代夫玩,俪冰就说诺林去过,可以问问她有什么是不能错过的特色美食,结果李木涵莫名其妙生气了,说了一句‘她还敢穿泳衣呢?不怕吓到别人吗?’,别说诺林会生气,任谁也受不了吧?打人还不打脸呢,有这么戳人痛处的吗?” “李木涵为什么会那么说?” 赵庆田突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像是八卦记者在挖别人隐私一样。 “诺林身上……有白癜风,在肚子和腰上,背上也有几块儿。” 听到陆千芊这句话,坐在电视前正在做记录的刘郁白突然停住了,一脸惊愕地回头看了师父一眼。 “就因为这个,她从来不去健身、游泳什么的,听老师说要让她们参加健美操比赛,都不敢去上课了,怕穿队服,男友问她怎么从来不穿裙子,她也不敢说明,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找其他理由分手了。您想想,本来就是自己最敏感的问题,还被别人拿来嘲笑,会是什么心情?” “就是那一天她们发生了争执?” “算不上争执,诺林就是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为什么总是针对自己,然后哭了很久。李木涵可能也觉得自己不对,没有还口。第二天诺林就向指导员交了调宿舍的申请。” 赵庆田把视频暂停,看着坐在坐对面的人。 刘郁白默默地站起身,弯腰把那份《悔过书》拿回来。 “我昨天写的太浅显了,晚上重写,是我冤枉许诺林了。” “冤枉?你觉得陆千芊说的就一定是事实吗?是事实就能证明,一定不是许诺林了?” 赵庆田的神色很认真,决定给徒弟的悔过书指明方向,升华主题。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师父?许诺林还是有嫌疑?” 赵庆田坐正,把之前总结好的中心思想又默念了一边,力图让自己在新人眼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你心中可以有一万种推测,可最终只能用证据说话,但在侦破的过程中你要记住,作为一名刑警,你维护的是法律的公正,不是你个人认为的正义,而且——” 第十四章 山顶的提示 春天真是上天给的礼物,尤其是那一簇簇盛开的花朵,颜色清丽,随着微风悄悄点头,散出淡淡的香,像是初恋的少年捧着一颗莹莹的心,毫无防备地送到你面前,把整个世界妆点成了浪漫美好的样子。 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一定要出来走走,刘郁白跟在师父的后面一边爬山,一边下定了决心。 “快看!” 师父突然停住,徒弟提高警惕。 顺着师父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枝头一个跳跃的身影,是只漂亮的扇子鸟,长长的尾巴,冠羽不停摆动着,很鲜艳。 转回头,发现师父脸上放着一个标准的嘲笑,估计是看到自己刚才下意识撩衣服掏枪的动作了。 “往腰带上找啥玩意儿呢?” 羞赧地笑笑:“没,挠挠痒。” 继续赶路,刘郁白也忍不住偷笑,幸亏没其他人,不然绝对会被当成神经病。 山并不高,很快就到顶了。 赵庆田打开手机,比对着李木涵手机上的最后一张照片,找到了她掉下去的地方。 “这里的视野确实不错。” 因为不是景区,山顶上也没有护栏,刘郁白有点儿恐高,放低重心一寸一寸地挪到边上:“就是为了摘这几朵月季花吗?也太远了吧?” 赵庆田伸出手试了试,确实,还差一大截,疑惑地低下头把照片放大。 “不对啊,你看,她都快碰到了!” 凑上去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前面的月季,徒弟提出可能的原因:“是不是之后有其他游折走了几枝?” 赵庆田让徒弟从后面拉着点儿自己的衣服,向前迈了半步,弯腰前倾仔细观察了一番:“不是,你来看看。” “不用了!应该也没人会冒这个险,看那刺儿多的,折下来都费劲。”徒弟突然觉得自己给出的原因荒诞至极,赶忙推辞了。 照片上看不到李木涵的脚,但可以看出她当时的重心是偏向月季花的方向,手也伸得很直,难道是角度的问题? 赵庆田学着李木涵的动作,指使徒弟给自己拍一张。 为了减小误差,刘郁白一边看着女大学生的原图,一边看着镜头里老大爷拙劣的模仿图,尽量保持角度一致。 最终并没有点下屏幕,摄影师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不可能拍出来快碰到花的效果,差得多。” 两人不约而同蹲在了最靠近月季花的位置,果然发现下面有一个直径约50厘米的凹陷。 选了一条不太陡的路,两人半走半滑地下去,在山腰处找到了一块儿直径约50厘米的石头。 将石头抱回山顶的工作,由两人交替进行,耗用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和三瓶矿泉水。 最终的结论是,那块儿石头原本是镶嵌在那个土坑里的,李木涵当时有一只脚就踩在那块儿石头上。 石头为什么会滚落? 如果是因为本来就不牢固,那么李木涵的坠落就是一个意外事故; 如果是因为有人故意松动,那么李木涵的坠落就是一个蓄意伤害。 赵庆田和刘郁白都更相信是第二种情况,可惜能从裹着泥土的石头上采集到其他人指纹或脚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要是有意把一个人置于危险的境地,导致对方发生意外,那么除非自己承认,否则他人很难证明这种所谓的“有意”。 “影子选择了最容易隐藏的方法行动了。” 看着带刺的月季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得意地摇晃着,赵庆田又想起李木涵那张惨白的脸。 “方俪冰?” 他知道徒弟为什么会怀疑她。 方俪冰当时给李木涵拍照,可以引导她站到这个地方,甚至建议她做出什么动作,另外两名在场的男生,也只是证明了方俪冰和李木涵之间有一定的距离,正在给李木涵拍照,并没有注意到她们有没有语言上的交流。 “她的嫌疑最大,不过那就和董晓悠的案子没什么关系了。” 赵庆田还是觉得,平时关系比较亲近的两个人先后出了事,肯定是有关联的。 “师父,万一嫌疑人不止一个呢……”刘郁白顺着自己的思路,突然激动起来,“如果是两个人配合,还可以互相掩护!” 就像狼人杀的游戏。 后半句被压了回去,避免让师父觉得自己不够严肃。 “方俪冰直播的视频都会保存吗?火灾那天的你看过没有?” “自拍杆!” 刘郁白没有听到师父的问题。 “什么?” “师父,你不是在我的报告上补充了一个疑点吗?嫌疑人是怎么移动监控的?有没有可能是用自拍杆?” 赵庆田的脑子里开始回放那天看过的周边监控,确实,如果背包里放一个自拍杆,他不会留意的,等走到监控下方,再将自拍杆拉开,就可以移动摄像头了。 有这个可能。 看师父在思考自己的推断,刘郁白追加:“方俪冰直播经常会用到自拍杆,如果两个人之前就有分工,方俪冰负责移动监控,另一个人负责放火,那我们在查监控的时候就看不到放火的人,在查放火作案时间的时候,就查不到方俪冰,等到了李木涵这个案子,因为之前没有怀疑过方俪冰,我们也很容易认定为意外事故!” 刘郁白觉得自己的这番推断非常合理,惊奇于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被自己展开成了一条符合逻辑的线索,遗憾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然怎么也能收到五毛钱的掌声。 “小伙,拍几张石头的照片,还有这里。”赵庆田指着下面的土坑,“回去整理一下,给队长交个报告,然后你重点查一查方俪冰之前的直播内容,再多从其他同学那里了解一下她平时和董晓悠、李木涵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嗯,好。” 身上的汗水被风干了,还挺凉的。 “下去吧,看来暂时不用查那个在人人网上发消息的女人了,肯定不是自杀。”赵庆田通过这个案子,了解到不少之前从没用过的社交软件,感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年轻了好多,“我再去试试董晓悠那边儿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第十五章 尘封的秘密1 没注意脚下,赵庆田绊了个趔趄。 “师父,你为什么每次吃三明治都要先看个老半天啊?” 赵庆田没回头,边嚼边说:“这可是个悲惨的故事,想听吗?” 刘郁白以为他在开玩笑:“想听啊,对你来说个悲惨故事,对我来说不就是搞笑段子吗?” 腹诽,和三明治有关的悲惨故事?不会是吃出半条虫来的烂梗吧? “那还是我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时候。”把空了的袋子塞进口袋,拧开最后一瓶矿泉水灌下几口,赵庆田扭头把水递给徒弟,转回去之后压低声音清了清嗓子,“跟着队长查一个杀人案,被害人是个小学女生,九岁,回家的路上被人用砖块儿砸死,埋在了一个煤堆里,那一带比较偏僻,没找到目击者,侦破工作耗了挺长时间,家属一直在催,上级给的压力也很大,我们都顾不上吃饭,就在警局对面的小卖铺里买三明治,你想想,要是长期吃泡面,营养肯定跟不上,顶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又饿了,三明治里面有蔬菜,有肉,还有面包片,能补充维生素和碳水化合物,抗时候,不浪费时间又搭配均衡,是不是挺好?” 像是三明治的植入广告,不过刘郁白听出了故事的沉重,不敢再调侃。 “结果有一次,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装了好几天的三明治,没注意,吃坏了肚子,蹲坑蹲的我……都快虚脱了,可人手紧张,大家轮番盯梢,一个比一个累的,也不好找谁换班,恰巧那天,走访的同事查到了重要线索,从邻居那儿了解到,小女孩儿的姑父在十几天前,因为打老婆,被小女孩儿的爸爸叫了几个亲戚堵在家里揍了一顿,很有可能一直怀恨在心,有杀人报复的嫌疑,我们就准备去他家里了解情况,当时队长怕他察觉到动静之后会从其他地方溜掉,就安排我在楼下堵着,以防万一,没想到,那家伙真从窗户跳下来了,三楼,也是豁出命了,不过他没什么事儿,爬起来就想跑。” “你没追到?” 刘郁白忍不住插话,虽是陈年往事,他却跟着紧张起来。 “追到了,没制服住……我觉得身上使不出力,挨了一拳,头都懵了,让他从我手里挣脱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宽慰,刘郁白屏着气,跟在后头继续走。 “那家伙直接跑到了被害人的家里,当时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儿在午睡,都被他砍死了。” 刘郁白突然停住脚步,看着自己和师父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觉得头皮有点儿发麻。 拧开瓶盖儿喝了几口水,静了静心神儿,才赶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很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后面的徒弟看不见前面师父的表情,也猜不到他正在想些什么,只是那背影透着一种不能释怀的悲痛。 刘郁白手中剩了一半儿的三明治,拿了一路也没再吃过一口。 直到上了车,赵庆田才看了徒弟一眼。 “小伙,以后只要能抽出空来,就得按时吃饭,真没办法必须凑合的时候,也得注意别吃坏肚子。” “嗯,我知道了,师父。” 刘郁白认真地回答。 “唉……”赵庆田长叹了一口气,“亡命之徒,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认同地点点头,新人头一次确切地体会到,自己以后要面对的,可都是一帮拿命说事儿的疯子。 “也不能怪你。” “怪我。” 毕竟年纪大了,赵庆田很少表现出什么大的波动,简练的两个字中听不出太多情绪。 “所以,犯过案子的嫌疑人,更危险。” 看到师父闪光的眼角,刘郁白没再吭声。 把徒弟送回警局之后,赵庆田开车去了董晓悠的家里。 “请坐吧,我去叫晓悠下来。” 女人把不速之领到茶几前,然后就转身上楼了。 还坐在上次的位子,时不时看向楼梯口。 她肯让董晓悠接受自己的讯问,可能是打算说出什么了,赵庆田觉得情况比较乐观。 女人走在前面,坐在了赵庆田的对面,董晓悠跟在后面,却在楼梯拐口处站住了,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迟疑了一阵,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迈步走了过来。 “身体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 “你应该听说了吧?李木涵同学昨天坠山了,现在还没有恢复意识。” “听说了。” 嗫嚅着,几乎听不清楚。 “目前不能断定是意外事故,还是蓄意伤害。” “如果都不是呢?” 赵庆田想了想,补充:“已有的线索,基本上可以排除自杀。” “没有其他可能了吗?” 闻言,疑惑地和对面的女人对视了一下,她的苦笑显示出无奈。 把视线移回到董晓悠的脸上,赵庆田不太明白这个女孩儿复杂的表情和奇怪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别胡思乱想了,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警察,他们肯定会查出事实。”女人转向赵庆田,“她知道朋友出事之后,比之前更神经兮兮的了,说实话,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愿意再拿出来讲,可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很担心。” “过去的什么事情?” “她们宿舍……嗯,她们之前的宿舍里,有个女孩子,在一年前因为失恋跳楼自杀了。” 迎着赵庆田求证的眼神,董晓悠皱起眉,闭上眼睛,点点头。 看女孩儿一直不开口,女人继续说:“那段儿时间,这孩子总吵着要退学,我以为她是害怕,过些日子就好了,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学校遭遇火灾,更没想到火灾之后,她会像中了邪一样,总说胡话,还半夜跑到花园里烧黄纸。” “是她烧的?” “上次你来,我之所以没说,是怕……怕一年前那个女孩儿的事情,和晓悠有什么关系……” 董晓悠已经在拿纸巾擦眼泪了。 “和她有关系?不是失恋自杀的吗?” “警方是这么说的,可晓悠的反应让我怀疑会有其他情况。” 赵庆田盯住董晓悠:“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程依青。” “是失恋自杀吗?” 董晓悠慢慢抬眼,用颤抖到随时都要破碎的声音回答: 第十六章 尘封的秘密2 听到女孩儿的回答,最惊慌的是坐在董晓悠旁边的女人。 “不是?怎么可能不是?你这孩子现在可别说傻话,这不是闹着玩的!” “不是因为失恋。” “是自杀吗?”女人侧过身子,抓住董晓悠的肩膀追问。 “嗯。” 毫不掩饰地呼出一口气,松开女孩儿,女人将身子转了回去。 “那她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女孩儿捂住脸,发出悲鸣:“我们都会遭报应的!” “你们?” “我们都会遭报应的……谁都逃不掉……” 女孩儿突然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不再理会其他人。 “从医院回来,她就总在说什么鬼火、报应、她回来了、大家都会死之类的胡话,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什么也不肯说。” 一旁的女人也伸手抽出了一张纸巾。 赵庆田推断,女人应该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察觉到女儿与一年前同宿舍另一个女孩儿的自杀有些关系,通过女儿的只言片语,猜测到可能同宿舍的其他女孩儿也牵连其中,所以之前才会隐晦地提醒自己,小心其他女孩儿再受伤,同时却又很怕自己查出一年前的事情,会追究到自己女儿身上。 “是李木涵的事情让您决定要配合我们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赵庆田故意用了带有一丝戏谑的语气,他还清楚的记得这个正在擦眼泪的女人,在上一次见面时是怎样的态度。 女人也知道,面前的警察一直对自己有所怀疑。 “其实,我私下里托人查了一年前程依青案子的档案,就在上周四,那边回话说确定是自杀,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那时候想过要给你打电话的,又想着……最好能先听晓悠说清楚,结果李木涵就出事了,晓悠知道之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你也看到,她现在……动不动就……” 这样就能理解了。 董晓悠在另外两人谈话期间,一直把脸埋在手臂之间,不曾抬起过,头发已被她自己抓乱了。 如果连她的妈妈都问不出来,那赵庆田也自知没有那个本事。 合起本子,站起身:“谢谢你们提供的信息,我改天再来拜访。” 女人又送到了门口:“抱歉,没有第一时间给你们提供线索,无论如何,请尽快查出凶手,晓悠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我怕她这辈子都要活在恐惧之中。” “我们会竭尽全力,也希望您能协助调查,让董晓悠同学早些说出程依青自杀的真正原因,也许那会是锁定嫌疑人的关键。” 回去的路上,赵庆田打开了很久没有放过的音乐,歌曲早已过时,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放空思想,他要把迄今为止所有的推断和怀疑全部抹掉,从零开始。 因为一切的开端,并不是八211宿舍纵火案,赵庆田认为,程依青才是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那个根源,在董晓悠不肯开口的秘密中,也一定隐藏着嫌疑人的作案动机! 音乐的声音很大,掩盖了手机铃声,所以回到警局的时候,刘郁白正以望夫石的姿态站在门口,看到师父的车开来,没等停稳就开门上了副驾驶。 “怎么不接电话?” “出什么事了?” “李木涵的妈妈报警,说收到了奇怪的信息。” 赵庆田赶忙调头,向医院开去。 看到警察来了,李木涵的妈妈放下手中的毛巾走了出来,轻声关上门。 她的眼睛肿肿的,布满血丝,看起来很憔悴。 “你们看,不知道是谁。” 刘郁白接过手机,轻声念出了信息的内容:“勾引别人老公,残害室友,终于遭报应了吧?看你这张鬼脸以后还怎么见人!” “还有这个。” 李木涵的妈妈拿回手机,翻到另一条信息:“这个应该是小涵之前在什么地方刷卡,银行给发的,你看,余额三万七千多。” 刘郁白看向赵庆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和小涵的爸爸都是普通职工,一个月给她打两千块钱生活费,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对不对?我也不傻,能猜到……她可能是瞒着我们,孩子大了,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和我们说,就她一个女儿,又不是舍不得给她花钱……”女人转过身轻咳了一声,“要真是她做错事,怪我和她爸爸没教育好,等她醒了也会狠狠批评她,我是怕,万一像新闻里那样,人家老婆气不过……你们看小涵脸上,以后肯定要留疤,这几天虽然脱离危险,偶尔睁开眼看看,可还连人都认不出来……她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山上掉下来?那么多孩子一起去玩……” 没忍住,还是哭起来了。 照顾病人就够累了,这几天肯定也没少掉眼泪,女人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很虚弱,赵庆田和刘郁白都觉得隐隐心疼。 “放心吧,阿姨,我们会查清楚的。” 从李木涵手机上抄下来对方的号码,两人就去了医院的监控室,果然,视频里出现了一个短头发的女人,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了大概二十分钟,然后趁李木涵的妈妈出去打饭的空档,走进了病房。 “这么快就出来了,估计只是进去看了一眼。”刘郁白一边剪辑视频,一边评论,“不过,她为什么会说李木涵坑害室友?” 赵庆田拉出一个凳子坐下:“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李木涵给那个男人说过什么,让这个女人听到了?” “很有可能。” “难道真是假装成好朋友的?” 看吧,刘郁白理所当然的认为信息中所说残害的“室友”是董晓悠,赵庆田心想,这应该就是他们一直在各种疑点中绕来绕去,却始终找不出线索的原因。 这个“室友”,很可能是程依青,一个被其他几个女孩儿当做秘密隐藏起来的“室友”。 可惜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赵庆田没回答徒弟的问题,只是催促到:“拷贝下来了吗?” 刘郁白点动鼠标,看了一下进度:“快了,还有四十秒。” “抓紧时间,我一会儿还要去学校查点儿东西。” 第十七章 尘封的秘密3 果然,从程依青入手,所有人都产生了关联。 刘郁白拿着师父给的资料,一瞬间以为换了个案子。 程依青,大财经学院学生,2016年5月20日凌晨三点二十分左右,从宿舍楼七楼楼顶坠落,当场死亡,法医与痕迹技术人员给出的结论均为自杀,警方通过现场勘察、人际关系调查、事实推定等程序后,最终以自杀结案,亲属未提出异议。 至于自杀的原因,当时同宿舍其他女生给出的答案是:失恋。 而传言中程依青的男朋友,正是之前八211纵火案中调查过的药学院大二男生杨茗。 两人在大一时都是社团联合会实践部干事,关系比较亲近。 从2014年9月入学,直到自杀身亡,程依青一直住在学校3号楼1103宿舍6号床铺,1103宿舍的其他成员为:1号许诺林、2号李木涵、3号董晓悠、4号陆千芊、5号方俪冰。 看到这里,刘郁白抬眼:“大一的时候,她们六个人住在同一宿舍?” “对,直到大二变成四人宿舍时,叶巧阳转到了她们学院,分到了八211宿舍,陆千芊和方俪冰才分了出去。” “难道董晓悠、李木涵的案子,和程依青有关?” “可能性很大,还记得第一次去董晓悠家里了解情况的时候吗?她的表现很奇怪,问我相不相信有鬼。” “对,她还说房间里都是妖火,感觉像精神受了很大刺激。” “这说明,她在理智丧失的情况下,认为那场火灾和某个已经去世的人有关,或者至少有些不寻常的地方,让她联想到了某个已经去世的人。” “5月20日!”刘郁白终于找到了刚刚看资料时觉得熟悉的地方,“火灾那天,是程依青的忌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郁白觉得浑身一冷。 “小伙,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赵庆田将资料从徒弟手中拿回来,将一沓表格递过去,“再写一份报告交给队长,申请调出去年和程依青自杀有关的所有文档。” “方俪冰呢?不是怀疑她用自拍杆移动了监控吗?不查了?” “先放放,你写完报告就去找那个发信息的女人,关键是要弄清楚,她说李木涵残害室友,指的是董晓悠,还是程依青。” “好,那你呢?不一起去啊?” “嗯,我去学校找杨茗,他肯定了解一些情况。” 下午六点多,是球场最热闹的时候,男孩儿的下巴还淌着汗珠,跟在赵庆田的后面。 “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对方穿了便装,但警察的身份总让人感到很大负担。 “聊聊。” 杨茗哭笑不得,继续跟着。 “去哪儿?” “前面回廊。” 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赵庆田回头,看见男孩儿正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怎么不走了?是因为5月20号那天下午,你没有去上选修课,而是来了这里吗?” 杨茗愣了好长时间,想不通对方是如何查到了自己那一天的行踪,篮球场上没有监控,总不会是从自己走出宿舍开始,挨个查附近的摄像头,查了一路只为确定自己走到了哪里吧? 压下心里的好奇,冷冷开口:“既然您知道我来了这里,那就应该清楚,我和女生宿舍楼发生的那场火灾没有什么关系吧?” “女生宿舍楼”五个字被加重了语气,赵庆田明白他为什么要突出这一点。 确实荒诞,只因为是受害人追求的对象,就被牵扯进一个纵火案,而火灾发生的地点,还是世界上所有男生都被禁止进入的女生宿舍。 可赵庆田当初会花费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去核实他的说法,是因为从监控里看到他走出宿舍时穿的是凉鞋,穿凉鞋打两个小时的篮球,那可不太好受吧? 而且在询问过程中,直觉上也判断他在说谎,却不理解他为什么说谎。 如果不是去打球了,那究竟是去了哪里,那么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因为和案件无关,赵庆田后来就没再理会过这个问题,可现在,5月20号有了另一个意义,也许就与案件有联系了。 “这次不是为那个案子找你的。” “那是为什么?” “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吧。” “没必要,不管您要查什么,我可能都帮不上忙。” 也是,相信绝大多数的大学男生,都没有和一个叔叔级别的便衣警察坐下来聊心事的爱好,尤其是对方上次还把自己当做某个刑事案件的嫌疑人,又在五分钟之前把自己从球场上叫出来当面揭穿早先的谎言。 赵庆田低头想了想,决定不再绕弯子了:“我是想了解一些程依青同学的情况。” 听到程依青三个字,杨茗呆住了,紧紧盯着赵庆田。 “坐下来聊聊吧。” 听到对方的声音,没有携带任何信息地穿过耳膜,男孩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失常了,别开视线,默默吐出一口气。 “好。” 杨茗走到了前面,领着赵庆田在一条回廊上坐下。 “为什么会问到程依青?” “听说你们曾经是男女朋友?” “她和您要调查的案子有关系吗?” “在她自杀之前你们的感情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是董晓悠给您提到她的?” “你为什么会在5月20号那天逃课来到这里?” 隔着一个柱子,两人你来我往,却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杨茗开始沉默,赵庆田把手揣进口袋,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做笔记会给对方带来压力,不记录又怕会漏掉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通过杨茗的反应,可以看出他对和程依青有关的问题非常在意,应该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程依青不是我的女朋友。”杨茗先妥协了,抬头看向赵庆田,脸上是一丝苦笑,本就低沉的声音,更多了一些失落,“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她不是那种会让人看一眼就心动的女生,起初虽然在同一个部门,我却没怎么留意过,连名字都不记得,后来和她分到一个小组做活动任务,才相处的比较多。我知道那时候实践部所有干事投票分组,会把我们两个安排到一起,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肯定不会喜欢她,像个初中生一样,就会傻乎乎地干活……可惜啊,谁能想到呢?那种你不会在意的女生,却会让你感觉很放松,会让你不加防备,一点一点发现她的优点,睫毛很长、声音很柔、细心、呆呆的竟然有些可爱、眼睛亮亮的,忽闪忽闪还挺好看,等到自己察觉的时候,已经被牢牢吸引住了。想到要和她见面,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和她在一起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和她聊天就会话多得自己都烦,不自觉地想要逗她笑,一边鄙视自己的傻缺,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引起她的注意……原本准备,在5月20号那天向她表白的,在这里,怕她太笨找不到,我就在每一个柱子的下面,都埋了一封情书,我以前总是捉弄她,把她的东西藏在柱子下面,让她替我写总结、替我画海报、替我跑腿儿买水……每完成一件,就给她缩小一下柱子的范围。” 赵庆田看了看长长的回廊,爬满了紫色的兰花,绵延了好几个弯。 “那些情书现在还埋在下面,不会有人发现了。” 第十八章 尘封的秘密4 “如果我能早点儿鼓起勇气,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赵庆田安静地坐在一旁,直到杨茗揉了揉眼睛,把手放下。 “那当初宿舍里的其他女生怎么会说她失恋?” “学校这么要求的吧,可能怕程依青的家人追究。” “你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尤其是5月20号之前的几天。” “没有,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她明明是个很乐观的人,对谁都那么友好,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就算自己麻烦一点儿,也不想让别人失望,受了委屈就阿q一样地自己开导自己,傻傻的,善良的让人心疼。” 男孩儿声音很轻,挂着温柔的笑意。 竟然不忍心打扰他的思绪,很久之后,赵庆田才自言自语一样嘀咕了一句:“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情况?” “不会。”杨茗深吸一口气,收回了心神,“她的父母来找过我,想了解原因,他们也不理解,说自己的女儿一直很懂事,怎么会狠心……” 如果杨茗说的是实话,那至少证明之前失恋自杀的说法是假的。 “你知道她和哪个女生的关系最好吗?” “常听她说起宿舍里有个女孩儿,和她一样喜欢爬山、喜欢宫崎骏、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树叶,人很好,对她很照顾。” “叫什么名字。” “没说过,也可能是我没记住。” 天已经暗了,赵庆田决定结束这次聊天。 站起来看着杨茗模糊的轮廓,不知为什么很想说些安慰的话,沉默了一阵儿,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合适的立场,放弃了。 “谢谢你,要是以后想起什么来,给我打电话。” “嗯。” “你……不走吗?” “坐会儿。” “好吧,我先回去了。” 男孩儿也站起来,算是告别:“再见。” 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孩,赵庆田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走出很远,回头看了一眼回廊里的身影,孤零零的有些可怜,似乎让整个校园都失去了白天的朝气,显出一丝落寞。 一定要查出真正的原因,赵庆田下定了决心。 虽然有些事情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但真相,至少可以给所有人一个释怀的机会。 办公室里,刘郁白已经回来了,正在整理笔记,看到师父提着塑料袋儿走进来,赶忙起身接过:“好香啊,卤肉饭?” “嗯,快趁热吃了。” 看到只有一份:“你不吃吗?” “我在店里吃过了,你把记录给我看看。” 赵庆田撒谎了,他没有胃口。 怕影响师父,刘郁白把几张纸递过去,就端着盒饭出去了。 有用的信息已经被徒弟勾出,赵庆田照例翻开自己的记事本,开始抄写。 “过年的时候,他说要去云南出差,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他以前出过问题。看到他通话记录里面有个没有备注名字的,通话次数很多,就把号码抄下来,搜到微信号,留言说是初中同学,添加了好友,那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公司的员工,翻了以前的朋友圈,才知道是个学生,没几天,就看到那女生发的自拍,去云南玩儿了,这什么情况还用说吗?明摆着,仗自己年轻,勾引别人老公,我骂得又没错,最恶心这种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想着立牌坊的人,看她发的那些照片,装清纯!” “对,我在网上找她学校的人,说了她当小三的事情,让大家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啊!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混蛋去宾馆开房,短信都会发到我手机上,我之前改过他的会员卡信息。” “四月份的时候,我拿着李木涵的照片给他看,他都承认了,不承认也没办法,他知道要是离婚,我手里这些证据对他不利,所以就向我道歉,保证不会再理她。” “我本来是想着就这么算了,反正他也认错了,李木涵的名声也臭了,没想到五月份的时候,一个朋友跟我说在大门口看见我老公的车了。你也知道,周五晚上在大学门口停着的车,有多少是等着接小三的,我朋友当然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让他们搞的,我身边的人都笑话我,就说狗改不了……我当然生气了!” “他看我闹得凶了,把聊天记录拿出来给我,证明是李木涵先给他发消息的,说宿舍着火了,她害怕,让我老公过去陪她。” “那混蛋安慰她,说没受伤就好,多休息休息,没什么好怕的,她回复说火灾那天是大一时候一个室友的忌日,感觉很诡异,一个人睡不着。” “他说是好奇,去问问怎么回事,哼,你信吗?还不是拖拖拉拉断不了吗?” “是我后来问他了,刚开始我觉得李木涵在玩手段,不想就这么和他分手才找的那些借口,他说那天李木涵确实是因为害怕才会联系他的,之前真的已经处理干净了,两人中间没见过面,说那个室友自杀好像和李木涵有什么关系,火灾也不太寻常。” “本打算警告她一下,再敢骚扰我老公,就去学校找她了,还没等我发消息呢,就看到她同学在人人网上发的,说她从山上掉下来了。” “我咨询过了,就算她真是自杀的,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去医院只是想看看情况…唉,说不清当时怎么想的,看到她脸毁了,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她破坏我的家庭,不是罪有应得吗?” “我不该发那种短信,说实话,回来就后悔了,可是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我的心情,现在看她,是,我看着也觉得可怜,那她和我老公在外面开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么做不对?” 李木涵说程依青自杀和自己有关系? 赵庆田看到下面留着一串手机号,拿起电话播了过去。 果然,电话那头的男人听到“李木涵”三个字之后,立刻挂断了。 “他不接吧?”刘郁白吃完饭,走了进来,“我给他打过两个,都挂了,下午去他公司,在车库都找到他的车了,可前台说他没上班。” 本想说明天和徒弟一起再去找找,可转念一想,如果对方不配合,去了也没什么用啊,那个男人和李木涵的关系本就不正当,肯定会避讳谈及李木涵,更别说给警方提供线索了。 “算了,我们明天去程依青的老家看看。” “啊?不是很远吗?” “嗯,在小县城。” “她家里还能有什么线索吗?都一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你看了那时的档案,不也认为确实是自杀吗?来回得用一天时间,别再白跑一趟。” “今天从杨茗那里已经证实,宿舍的其他女孩儿隐瞒了程依青自杀的真正原因,问题是我们很难让她们说实话,也无法判断她们说的是不是实话,多了解一些和程依青有关的事情,或许还能找到切入点。” “如果是杨茗撒谎呢?” “应该不是。” 赵庆田之所以选择相信,是因为后来折回学校,真的在柱子下面找到了,那些埋起来的情书。 第十九章 残留的痕迹1 刘郁白有一个很好的工作习惯,就是会提前花费十分钟,计划一下接下来五个半小时要做的事情。 大巴车上,赵庆田遵照徒弟的安排,正带着耳机认真观看一个女大学生的直播回放。 还好保存的视频不是很多,赵庆田对这种新兴的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刘郁白很体贴地给师父分配了较少的任务,但两人还是几乎同时完成。 “经常在周五晚上播,不像在刻意证明什么。” “脾气不小啊。” “这一个中间有段儿时间隐约能听见老师的声音。” “在讲什么?” “听不懂。” “下面的留言会不会有什么暗语?” “暗语?” “同伙给她传递情报啊。” “小伙,就算真有暗语,还能让你看出来?” “不能。” “那你瞎琢磨个啥?” 两人开始分享观后感。 “看来她只有在出去玩,拍风景的时候才用自拍杆儿。” 放下手机,徒弟得出这个结论,因为刚刚看到的画面大多是脸部特写,而且常常是半边脸的局部特写,根本用不着拉远。 师父也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耳朵,补充:“而且,我后来又看了那天上午教学楼出入口的监控,他们班有经济学的课,十点半前后班上同学都被拍到上楼了,那几个女生差不多,抱着本书,拿个手机,没有人背包,也没有人带自拍杆儿。” “会不会提前放在教室里了?” “他们之前最近一次在1八号教学楼上课,已经在两天前,周三下午的会计学基础,教室是好几个学院共用的,这期间不怕被其他学生拿走?” “会不会藏在了哪里,”刘郁白话没说完,意识到不大可能,“可是每天都有保洁人员清扫,很容易被找到,万一弄丢了,就打乱了计划,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没有保障的决定。” “小伙,你有多高?” 刘郁白一脸疑惑,含糊道:“一米八四啊。” “别虚报,和案子有关。” “啊?哦,那什么,你要说净身高的话,一米b1。” “你站起来我看看。” 车上几个没睡的乘都在回头看,搞不懂最后面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站得直直的在比身高。 “杨茗估计有一米八六。” 赵庆田尽量回想着昨天晚上自己看那个男孩儿时的角度。 “你说一米八六的身高,还经常打篮球,跳起来能碰到两米八二的地方吗?” “你不是相信他吗?” “我只是相信他说的某些话。” 杨茗对程依青的“依恋”,和当时提到董晓悠时一闪而过的反感,赵庆田一直记在心里,“现在只是确定他真的没有去过女生宿舍,不过要真像你之前推测的,嫌疑人不止一个,可以分工合作,那就不好说了。” “他去过1八号教学楼?” “对,社团联办公室在1八号楼401,他在上午的9:52分上楼去了。” “那八号楼楼梯口呢?” “两个监控摄像头必须是同一个人移动的吗?” “也对……”刘郁白正轻轻点头,突然改为摇头,眼睛也不自知地睁大,“肯定不会,你还记得监控里画面移动的时候吗?是慢慢转到上面去的,就算杨茗弹跳很好,可以碰得到,也只能一下子打上去吧?” “嗯,有道理。”赵庆田像一个含辛茹苦带大儿子的单亲爸爸,终于看到儿子获得了不俗的成绩时那样,投出一个慈爱而欣慰的微笑,“这么说还是借助了工具的。” 刘郁白正低头点开手机屏幕看时间,没有接收到那珍贵的表情赞许:“快到了,我们可以问问程依青的父母,看对杨茗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要求证的问题都列好了?” “列是列好了,没几个。” 其实刘郁白不太明确这次访查的目的,没抱多大希望。 从长途车站出来,又转乘两班公交车,步行了二十多分钟,两人背上都已经出汗了,因为没有具体的地址,问了好几户人家才找对。 “哎呦这一路不容易吧?大老远的,快喝点儿水……” 女主人很热情,赶忙倒了两碗水。 看她去院子里搬凳子了,刘郁白压低声音:“不会吧,她是程依青的妈妈?” 赵庆田瞪了徒弟一眼,没搭话,转身环顾四周,暗黄的墙、掉漆的家具、桌上冒着水汽的瓷碗边沿还豁了几个小口,比想象之中还要贫寒。 “早上在外面择菜,俩孩子把凳子拿出去了,来,快坐。”女人笑呵呵地进来,搬着两个凳子,臂弯里还夹着一个玻璃瓶,嗓门很大,“放点儿糖吧!” 接过凳子坐下来,刘郁白就看到女人已经打开了鱼肉罐头的瓶子,从里面捏出一把……呃,看颜色应该叫做黄糖,放在了水里,倒不是嫌弃她刚搬过凳子的手上有泥土或者其他什么微生物,是真的没有喝糖水的习惯……暗暗决定还是等会儿出去找小店买瓶矿泉水好了,然后忍不住看向对方的脸,心想真不是自己大惊小怪,没有谁四十多岁会是这个样子吧?看起来得有六十了! “家里还种着地呢?”赵庆田看到立在院子里的锄头。 “就剩四亩了,掌柜的不在家,我一个人也整不了,卖了不少。” “我们来不会耽误您什么事儿吧?” “不耽误,孩子上学走了我就没啥事儿了,你们咋来的?” “坐大巴车。” “我去街口给你们拿两块儿雪糕吃吧?” 女人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已经站起身,在另外两人的推辞声中快步走了出去。 在没有主人的屋子里,师徒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怀疑自己不是在工作,更像是到乡下来走亲戚的。 “阿姨真……”冒到嘴边儿的“憨厚”被咽了回去,虽然贴切,但好像不太礼貌,刘郁白沉吟了一下,换成了,“朴实!” “你看。”赵庆田指着门后。 刘郁白站起来走近,发现那面墙上整整齐齐贴满了奖状:“程依青学习挺好啊。” “嗯,大一上学期的考试,学院第一名。”赵庆田的语气中满是惋惜,“这样的家庭,供出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屋里连张照片都没有,怕看见了心里更难受吧,唉,我们是来接伤疤的,连皮带血。” 程依青,那个一年前离开的女孩儿,在这个家里剩下的似乎只有那些蒙灰的奖状了。 听到师父的话,回头看见桌子上的糖水,刘郁白忽然真切的感觉到,刚才那个阿姨温暖的笑容里藏着某种莫名的辛酸,就像那碗边儿上的豁口。 第二十章 残留的痕迹2 顶着太阳连着吃了两个冰棍儿,刘郁白觉得头都有点儿疼了,和师父一起,跟着阿姨去田里敞篷下的时候,差点儿踩到四处乱跑的小鸡崽子。 女人抱出一个可能是装电视用的大纸箱,盖着一层白布,很平展,上面落的土都很均匀。 “依青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看吧,我去地里摘点儿菜去。” “好,您忙。” 外面光线亮,赵庆田和刘郁白一起抬着纸箱坐在了敞篷外面。 箱子里的东西规整得很好,从大到小依次摞着。 刘郁白随手翻开了几本书,几乎每一页都有标注,字迹隽秀。 打开一张卷着的海报,是天空之城,除了四个角的地方有一点透明胶带残留的痕迹之外,几乎和新的一样。 “师父!”刘郁白灵光一闪,“你看……” 合起手中的本子,看到徒弟正指着箱子上面横着的海报,卷起来太久了,被展开的海报正在自动收起,赵庆田把本子放在脚边,正准备弯腰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却卡在了半途中。 刘郁白看师父撅着屁股定在了那里,眸色发亮,知道他肯定也想到了。 “这海报卷起来,不就是一根儿棍子吗?” 赵庆田拿起海报坐回去,从一个角开始一点点儿小心地卷起来,敲打着手心:“没错!” 脑海中回放出监控视频中的画面,几个女孩儿都是抱着一本书走出宿舍楼,走进教学楼的,只要在书中夹上一张边长能有一米的海报,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自拍杆。 “报纸、试卷,只要对角线可达到一米左右,就可以成为移动摄像头的工具了。” “而且容易隐藏……”赵庆田认可徒弟的想法,“这很符合一个学生的思维。” “我记得在采集八211残留物的时候,看到八213墙上贴了很多海报,当时还想着怎么女生都喜欢买这些东西,几乎每个宿舍都有。” “不一样,如果真用来顶过摄像头,那边儿上肯定会有痕迹,有过褶皱的纸,是不可能恢复的,这是个突破点,等我们回去,可以留意一下。” 刘郁白看着程依青保存很好的海报,点点头,抬眼发现师父又拿起了刚才就看了很久的本子,拖着凳子凑到了旁边:“这是什么?” 最上面写着借、贷,下面还有库存现金、应收账款什么的账户名称。 “账本吗?” “好像是,她可能是在练习学过的内容,自己做了现金流量表。” “有什么不对吗?” “内容有点儿奇怪,你看,这里的明细,借方下面3元,替董晓悠去步行街买奶茶、5元,替李木涵洗衣一桶、5元,替李木涵餐厅排号……” “什么意思?替她们干活,赚的这些钱?” “好像是,方俪冰也有,diy工艺品,什么东西?” 刘郁白从师父手中拿过本子,很厚,但已经快要记满了,粗略翻看了一下,程依青每天都有小计,每个月还会列出一张汇总表,这样零零碎碎,一个月大概有八百多块钱的收入,其中每个周日在小饭店里兼职,会有日结的工资50元,也就是说其他六百左右,都是替宿舍室友打零工赚来的了。 “我知道了,替她们去买饭、买饮料的3元,就是订外卖一单的费用,洗衣服论桶,一桶5元,是学校洗衣房一次要从水卡上扣掉的金额,难怪有零有整的。” “学校还有洗衣房?不是,吃个饭还要叫别人送上门吗?”徒弟说的东西,赵庆田不能理解,“懒成这个样子?” 刘郁白避开师父求证的眼神,没回话。 轻咳了一声,赵庆田指着本子:“不过,许诺林的家境是最好的,却没有让程依青帮她做过事情。” “对啊。”刘郁白又查看了一下,没发现许诺林的名字,“陆千芊也没有。” 合上那个账本,刘郁白蹲在纸箱旁边,仔细翻了很久,从角落里掏出一部手机,竟然还是翻盖儿按键的那种,伸手递给师父之后,继续找有没有日记本之类的。 把一个便签本拿在脸前,侧面是彩虹一样岔开的颜色,想起刚才在账本背面贴着的“凭证”,就是这上面撕下来的正方形纸片,好像还是新的,刘郁白打开,只少了几页。 莫名感到哪里不太对劲儿。 打开刚才那个账本,翻到最后一页,的确,这个便签本是在5月19号买的,程依青现金流量表里的最后一项,正是管理费用2元,采购“凭证本”。 虽然只是私下练习,但可以看出,程依青是严格按照财务标准要求自己的,所有环节都符合专业规范,用来充当凭证的便签纸,每一页都被编上了序号,与现金流量表里的项目一一对应,即使写错了,也是用红笔修正,不曾撕毁重写,出现断编。 找到疑点的刘郁白赶忙核实,果然,5月19号买来的那个新的便签本,程依青已经提前在最下方写好了编号,正因如此,刘郁白发现了一个蹊跷的地方——每一种颜色有十张,手里小本最上面天蓝色的便签纸只剩下四张,由编号00062八开始,而账本上最后一页贴着的“凭证”,是编号000622,少了5个编号。 那5张便签纸用在哪儿了? 5月19号才刚刚买来,标上编号用了一页,5月20号凌晨三点多,程依青就上到了宿舍顶楼,坠落身亡,这不得不让刘郁白推测,程依青在出门之前,用那5张便签纸,给宿舍里的其他5名成员,留了字条! “小伙。” “啊?” 赵庆田拍了徒弟一下,却被徒弟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怎么了?” 刘郁白没有告诉师父,他脑补中的画面:程依青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长发披肩,在凌晨三点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地爬下了床,没有开灯,借着微微月光,来到每一个熟睡中室友的床边,挨个在她们的枕头旁留下一张字条,然后走到宿舍门口,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没,没事儿。” “没事儿怎么一惊一乍的?” “刚才跑神儿了,怎么了师父?” “哦,我打开了这个手机,发现没有电话卡。” “是吗?”刘郁白接过来,“会不会是家人取出来了?” “一会儿问问吧。” 师父已经在整理那些拿出来的东西了,准备放回纸箱里,刘郁白赶忙把账本和便签纸放到一边:“这两个我们能拿回去吗?” 赵庆田看出徒弟的神色有些反常,猜到他可能有所发现,暂时不方便细说。 “如果家人同意,可以借用,等案子结了我们再寄回来。” 第二十一章 残留的痕迹3 “这是我第一次在饭桌上填记录表。” 刘郁白一脸新奇,趴在师父耳边,压低了声音。 赵庆田微微一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自己从业快三十年了,也是第一次啊。 虽然别扭,但他们之前试图拒绝的时候已经证实了,在程依青妈妈的世界观里,没让大老远跑来的人吃顿饭就走,是天理不容的事情。 “阿姨,别忙了,菜够多了,吃不完多浪费啊。” “快的很,火已经上来了,你们饿了就先吃,千万别瞎气。” 够不好意思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郁白嘀咕了一句:“还是瞎气着点儿吧。” 然后就低头梳理自己的笔记了。 “还有两个儿子?” “嗯,他们中午不回来,在学校门口买饭吃,路太远,得走一个多小时……”女人一边儿说着,一边又端来一个盆儿,坐下,“来来来,快吃饭吧。” 可能是用炭火烧菜的原因,盆儿里的东西都是黑乎乎的,需要仔细观察才能辨别食材。 刘郁白从离自己最近的小盆儿里夹出一截豆角,咬了一小口,别说,卖相不怎么样,味道却是非一般的好。 “能吃惯不?” “嗯嗯,很好吃。” “那就行,多吃点儿。” 在吃饭的时候谈论会让对方难过的话题,实在不太合适,可他们吃完饭就要赶到车站去,没有时间了。 “去年您去大了,对吧?这一路倒车,去一趟不容易。” 赵庆田想平稳进入话题,但女人的神色在听见“去年”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凝滞了,正准备夹菜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把筷子放在了一旁。 “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还特意找来,我真的很感激,不瞒你们,依青的事情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疙瘩。” 刘郁白也悄悄把筷子放下,慢动作吞了嘴里的东西,从兜里掏出笔来。 “她不是那种爱钻牛角尖儿的孩子,我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寻了那短见,过年头里,就是第一学期放假回来那次,还特别高兴,给她两个弟弟说,努力学习吧,上大学可好了,老师都不用在黑板上写字,上课跟看电影一样,还能选课,喜欢啥学啥,把俩小的羡慕的,问这问那……” 尽管女人一直在装作整理头发的时候,偷偷把眼泪擦在掌心,但赵庆田还是看到了她脸上留下的水痕。 “她一直在兼职赚钱,这您知道吗?” “知道,跟她说过好多回,别老操心钱的事儿,专心念书,家里不是供不起,她总说课程少,空闲的时间多,不会耽误学习,说在学校里赚钱轻巧,洗一桶衣服就五块钱,相当于卖一大筐菠菜了,去集上卖一筐菠菜不得晒一晌吗?那孩子孝顺,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帮着我下地干活,知道从土里刨点儿钱出来不容易,念高中那会儿就总是把生活费省下来,心疼她爸爸在工地上老吃不饱,给他寄牛肉干……最后这次开学走的时候,她一分钱都没带,还答应暑假回来给俩弟弟买手机呢。” “对,刚才在箱子里看到一部手机,是程依青同学的?” “那里面都是她的东西。” “谁把电话卡取出来了?” “不知道,箱子拉回来就放敞篷底下了。” 听到师父的问题,刘郁白想到了什么,抬头询问:“有没有人撕过她的本子,或者便签纸之类的?” “没,都没打开过,那时候还是她朋友帮着整理的,我们也不懂啥东西有用,就觉着那些留着,以后她俩弟弟能看,现在都用不到,两个小的也不敢乱动姐姐留下的东西” 这么说,可能是当初整理的时候,有人把电话卡取出来了? 赵庆田给刘郁白递了个眼神儿。 “阿姨,是她宿舍里的室友帮忙整理的遗物?” “嗯,那闺女心肠挺好,带着我们去医院啥的,还帮我们从网上找便宜的招待所。” “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千芊。” 两人对视了一下,陆千芊,和之前预想的一样。 如果杨茗的微信名“依恋”和程依青有关系,那么陆千芊的微信名“依然”会不会也有什么深意呢? “程依青之前谈过恋爱吗?” “没,她在家的时候一天天的都不出去玩,出事的时候她上大学还不到一年,说是因为失恋,我不信,依青性子弱,啥事儿都不敢自己做主,她要真处对象了,肯定会给家里人说,上次我和掌柜的去学校,还找了那个男同学,咱没想着怨人家啥,就想问问到底咋回事,人死了,谁也没办法,但总归得知道原因吧,要不然这心里梗着根儿刺,时不时就得疼几天……那孩子看着挺老实,提到依青也难过的不行,说他们只是关系不错的好朋友,没恋爱,俩人没闹过什么别扭,他想不通依青怎么会自杀。” “您说的那个男同学,是叫杨茗吧?” “哎对,刚才没想起名字,是杨茗,和依青不一个班,俩人都在什么……反正在一个小组里,会一起参加活动啥的。” “对程依青的室友还有什么印象吗?” “其他几个……我就上去搬了搬东西,没啥印象了,哦,还有个瘦瘦的女孩儿帮我提了个兜子,依青东西也不多,一条褥子、一床被子,和千芊我们三个人一趟就拿下来了,也没和其他几个女孩儿说话,记不清了。” “瘦瘦的女孩儿?戴个眼镜?” “眼镜?时间久了……好像戴着吧。” 看见室友的妈妈,连个招呼都没打吗?赵庆田觉得那几个女生之前给自己留的印象,并不是这么不懂礼貌的。 “您什么时间去搬东西的?那些女生都在宿舍里吗?” “晚上七八点,都在,宿舍里有五个人,千芊和那个瘦瘦的女孩儿帮着一起整理,其他人坐在床上看电脑,我当时还想,看人家孩子,一个个收拾得那么漂亮,下课了可以早早休息,玩会儿电脑,依青没福气,生在我们这个穷人窝里……” 正想宽慰几句,赵庆田的手机响了。 看两人的馒头还剩了大半,女人后悔自己话太多,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夹起个肉片想给对面的小伙递过去,又反应过来人家可能会嫌弃,放在了自己碗里,轻声说了句:“赶紧吃饭吧。” 刘郁白笑着点点头,刚拿起筷子,就看到师父挂断电话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还麻烦您做了这么多菜,我们得回去了,工作上出了些状况。” 女人知道他们的事情都是当紧的,不敢耽误:“来不及了?吃完饭再去行不?” “吃饱了,谢谢,这是我的号码,有事儿再打电话吧。” 刘郁白收起记录表,来不及征求,直接把程依青的账本和便签纸也装进了档案袋里,说了声再见就跟着师父出去了。 第二十二章 逝友的遗言1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下了大巴,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太平间里,赵庆田轻轻扯下了李木涵脸上的白布,额头到眼角的伤疤没有了血色,却依然触目惊心。 刘郁白远远的站在门口,没有走近。 家属都在准备后事,只有李木涵的伯父找到他们,交给赵庆田一张天蓝色的便签纸。 “小涵的妈妈晕过去了,我弟弟在照顾她,暂时不能配合你们调查,这是在阳台找到的,我们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刘郁白看到对方手中的东西,突然冲上来抢了过去。 “我得去联系灵车,先走了,呃,”男人支支吾吾,看起来很为难,“你们工作上的要求,我们也不懂,只是,我弟弟,我们家人的意思,是希望可以保密,小涵已经没了,不光彩的事情,还是不让别人知道的好,之前收到的短信,小涵妈妈给你们看过的,我们就当没收到,小涵跳楼前把手机里的短信、通话记录,微信聊天记录全部删干净,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您放心,我们会保护涉案人员的隐私。” “那就好。” 中年男人离开之后,赵庆田把徒弟拽到了步行梯。 “怎么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正方形的纸片上只有简单的两句话—— 我恨你! 我也恨你! 很明显,第二句话是后来加上去的,笔迹的颜色都不一样。 而最下面,是一串小小的数字000624 “嗯,我知道。”刘郁白的视线从便签纸上慢慢移开,看向师父,“上面这句,是程依青写的。” 赵庆田一脸震惊,拿过纸片认真看了看,确实,像程依青的字。 “怎么会?” 刘郁白没有解释,却用极恨的语气问了一句:“那个松动石头的影子,算是杀人了吗?” 想起自己查第一起案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到受害人,总会有加重嫌疑人罪责的冲动,可是…… “不算。” 不算,当然知道不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的法学成绩可一直排在年级前列呢,刘郁白突然冷笑出声。 随后的认定工作很简单,李木涵在清醒之后,趁家人出去买饭的空档,扶着输液用的滑轮架,一个人乘坐电梯上了七楼。 过道的监控拍到了她走进七楼靠近电梯口第一间病房房门的画面,住在那个病房里的两个病人证实,她进门之后直接走向了阳台,然后拉开窗户跳了下去,没有任何犹豫,他们根本来不及阻拦。 后来在李木涵妈妈的手机上,查到李木涵在醒来之后发过的一条信息。 “妈妈,对不起,我没有勇气面对自己,面对以后的人生,请你和爸爸就当作我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摔死了,原谅我,我爱你们。” 简短的遗言里没有提到程依青,似乎只是因为不能接受脸上的疤痕才决定自杀的,但她却偏偏选择从医院七楼的阳台跳下。 为什么要选择和程依青坠落的高度一样?把当年程依青留给她的字条放在现场又是什么用意? 李木涵没有解释,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当晚回到警局之后,刘郁白给师父说明了程依青遗物中便签纸缺少了五张的事情,李木涵留下的字条,也证实了刘郁白之前的推测,那五张便签纸应该是程依青自杀前用来给室友留言了。 我恨你! 看来当初程依青会自杀,真的和李木涵有关系,只是现在两个当事人都已经不在,该怎么查出2016年5月19号那天,在1103宿舍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伙,你有没有想过,也太奇怪了吧,程依青一年前留下的字条,李木涵竟然带在身边。” “当时在场的其他病床陪护人员说,见她从钱包里掏出来什么东西,写了几个字。” “为什么一直保存着?” “心里有愧疚?或者是,不敢随便处理?毕竟是室友临终前给自己留下的。” “那其他女孩儿应该也是一样。”赵庆田捏了捏眉心,感觉这一天出奇的漫长,“明天再安排一次询问吧。” “好,我给他们指导员打电话说一声。” 刘郁白翻兜找手机的时候,眼睛突然一阵昏花,好像里面有沙子一样,使劲儿眨了眨,挤出几滴生理盐水。 “快回去睡觉吧,太晚了,明天早上再打,不用让她们过来,我们去学校。” “行。” 看着徒弟垂头丧气地走出门,赵庆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刚实习就碰到这样的案子,也是难为他了。 打开档案袋,拿出从程依青老家带来的账本,赵庆田决定把上面所有和宿舍几个女生有关系的内容全部摘出来。 在三张白纸的最上面分别写上名字:董晓悠;李木涵;方俪冰,然后一条一条过滤、分类。 他也不明白这些整理出来会有什么用,也许能帮助自己多了解一些她们宿舍里的日常生活。 天快亮了,三沓分开放的a4纸,还在以不同速度增加着厚度。 赵庆田在整理的过程中,也真的找到了一些规律,总结在自己的记事本上: 1、方俪冰让程依青帮忙干活的次数最多,项目最杂; 2、董晓悠让程依青帮忙干活的记录具有明显的周期性; 3、李木涵经常会出现在程依青账本里的“应收账款”,或出现在董晓悠名字的后面,例如:帮董晓悠、李木涵洗衣一桶5元;帮董晓悠、李木涵带海鲜蛋包饭,3元。 4、5月1八日、5月19日两天,程依青账本上没有收入记录。 把换下来的笔芯扔进垃圾桶,赵庆田看到自己记事本上画着黑色实心三角形的地方——消失的电话卡。 想起之前从学校档案上抄下过的号码,眯起眼睛向前查看了几页,找到一串数字,划开手机屏幕,播了过去。 “嘟——嘟——” 蜷缩了大半夜的脊背猛地弹直,赵庆田几乎要把手机甩出去了。 通着! 程依青一年前用过的手机号,竟然还通着…… “您呼叫的用户正忙……” 对方在铃声响了几秒之后,挂断了。 犹豫了一下,按下重播键。 第二十三章 逝友的遗言2 由于询问只能单独进行,八213宿舍里的其他同学暂时回避了,只有陆千芊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背后墙上是千与千寻的海报。 “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些和程依青同学有关的问题。” “好。” 赵庆田一顿,然后佯装随意:“你好像预料到了?” 陆千芊没有回避对方的视线:“对,预料到了。” “为什么?程依青同学已经去世一年了,我们突然问到她,你应该很意外才对吧?”始终直视着对方,轻快的语调,深沉的眼神。 “不突然,李木涵跳楼之后,就经常有人提起去年程依青跳楼的事情了,而且大家都在传,说当时1103宿舍的所有人,已经被诅咒了,早晚会出事。” “你相信吗?” 尴尬一笑:“有点儿怕。” “怕?你认为程依青、董晓悠、李木涵三个人先后出事,之间有关联吗?” 这样的问法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引导性,如果没有关联,为什么要放在一起列举? “有。” “什么?” “董晓悠被烧伤的那天,是程依青的忌日,李木涵跳楼的时候,挑了和程依青一样的楼层。” 刘郁白在记录的同时,暗自感叹了一下陆千芊的总结能力。 但赵庆田却觉察到对方的诡谲,她看似说出了非常紧密的关联,实则对造成这种“关联”的原因只字未提。 决定迈进一步:“你也认为这种巧合,是……诅咒吗?” “我认为更像是报复。” 陆千芊没有后退,反而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引线。 赵庆田理所当然地接住:“谁的报复?” “程依青。” 荒谬的回答,尤其是从一个大学生的口中说出来,更显滑稽。 可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向对方提出“宣扬科学理念,抵制迷信思想”的倡导,因为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可以直接击中最核心的东西。 “为什么报复?” 陆千芊显出一丝为难,低下头,用右手的大拇指指甲在左手的掌心,一条接一条画着平行线。 “这个,我觉得,不应该由我来代答。” 就这么闪躲开了? “这么说你知道原因?” 陆千芊迟疑了很久,没说话,看样子也不准备再说话。 法律规定,每一位公民都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却没有告知办案的警察,能够保证对方履行这项义务的方法。 赵庆田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自我开导,早想到她们不会轻易说出曾经刻意隐瞒的事情,不要激进。 再开口,语气中质问的意味已经消失,换成一种探讨:“报复的前提,是受到过伤害,加害者和被害者,都有各自进行陈述的立场,对吧?” 陆千芊和刘郁白都看向了赵庆田,但他们的眼神明显不同。 刘郁白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问号,就画在师父这句话的后面。 而陆千芊却微微一笑,似是了然:“人的记忆,都是更多保留着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不是吗?加害者会淡化自己的罪行,而受害者已经没有了陈述的资格,这是一场不可能公平的还原。” 赵庆田投向这个女孩儿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他甚至怀疑自己面对的真的只是一个20岁的大学生吗? 裹上玩笑的表皮,赵庆田配上了一个夸张的笑:“说是不该代答,可你好像已经坚定地站在了受害者的立场。” “不!”陆千芊立刻反驳了,“在伤害发生的时候,除了加害者,被害者之外,还有旁观者,和解救者。” 赵庆田收起假笑,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你是什么?” 陆千芊也很认真,一样豪不瞬目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旁观者,而且,我决定继续这个角色。” 怎么会,她不是程依青最好的朋友吗?那个一样喜欢爬山、喜欢宫崎骏、喜欢收集树叶,平时很照顾程依青的室友,难道不是她? 突然到来的安静,让刘郁白抬起了头,笔尖无意识地画了几个圈之后,开口打破沉默:“嗯,从你的角度,评价一下程依青。” “勇敢。” “勇敢?你们的授课老师、班上其他同学,包括她的家人,可都说她的性格有些懦弱。” 陆千芊不屑地冷笑了一下,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问:“请问他们敢从楼顶跳下去吗?不是谁都有勇气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吧?” 刘郁白一噎:“呃,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也算一种勇敢,只是这种勇敢,有些,嗯,有些……” “畸形。” 女孩儿轻声补充。 赵庆田有点儿恍惚了,不懂她是因为有太多顾虑,只能含蓄地暗示些什么,还是真的相信了某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思维不太正常。 “你今天醒的很早吗?” “没有啊,怎么了?” “哦,没事,看你精神状态不太好。” “还行,谢谢。” “可以把她最后留给你的字条拿给我们看看吗?” 赵庆田直接把他们无法完全确定的推测作为前提条件,说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陆千芊没有明知故问,用一种遗憾的表情回答:“唯独没有我的,可能她不愿意再给我多说……哪怕一个字了吧。” “好吧,谢谢你,我们还需要在这里和方俪冰同学聊聊。” 她否定的回答,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嗯,那我先去上课了。” 陆千芊找出课本走出去之后,刘郁白马上站起来,跪在书桌上,仔细观察墙上那副海报的四周。 “有痕迹吗?” “没有啊。” 对于陆千芊所说的,程依青没有给她留字条,赵庆田和刘郁白是不太相信的,消失的五个编号,应该正好对照着五个室友才合理吧。 刘郁白从桌子上跳下来,看了看四个床铺上面还贴着一些韩国男星的海报,但不太方便上去细看,又隔着一层蚊帐,暂时确认不了。 回头发现师父正蹲在卫生间的门口,不知在研究什么,凑过去蹲下:“这不是熏香吗?” “对,熏香。” “怎么了?有问题?” “你说这一根烧完,大概需要多久?” 刘郁白没有回答,师父暗含深意的眼神告诉他,这句话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两人看着地面沉默了片刻。 徒弟嘴角一挑:“如果我画上刻度,想要烧多久就能烧多久。” 在大学生的思维里,一根细细的紫色熏香,是不是可以悄悄改造成散发着淡淡茉莉香气的计时器? “咚咚咚——” 第二十四章 逝友的遗言3 回到警局之后,赵庆田和刘郁白的眉心就不曾舒展,笔记本上,师徒两人汇总的信息只有简短几行。 方俪冰,从听到“程依青”三个字,就开始行使缄默权,在将近二十分钟的讯问中拒绝陈述任何观点。 许诺林,承认当初收到了程依青自杀前留下的字条,但不肯告知字条内容,针对隐瞒原因,给出的答复为:“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悲剧,还有探究的意义吗?” 没想到,闪烁其辞的陆千芊竟然是最为配合的一个了。 赵庆田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你再去问问结果出来了没有。” 刘郁白放下笔,起身出去了。 中午从大研究生宿舍带回来的一张海报已经被送到了化验科,如果能从上面,检测出学校监控摄像头的表面涂层物质,那么八211纵火案就有了重要物证。 那是两人从留意过的所有大面积纸质物品中,选中的一张卡通海报,平展的贴在一个衣柜上面,左侧顶端,有短短的一段儿边沿,出现了非常明显的褶皱,这意味着衣柜的主人,被列为了首号嫌疑人。 回想起许诺林当时的反应,赵庆田有些动摇。 “小黄人有什么问题吗?” 她那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难道是空前绝后的演技?若随口而出的这句话是即兴台词,现在仔细分析,还真的贴合角色需要,不能更自然了。 刘郁白推门进来,带着打探到的消息:“估计要等到晚上。” 赵庆田叹了口气,站起来迎着徒弟往外走,顺便推着他的肩膀,帮他转了个方向:“走吧,去见最后一个。”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似乎精神状况不太乐观的董晓悠,成为了解程依青自杀真相的唯一突破口。 “感觉又回到了原点。” 从车里看到那幢别墅的时候,刘郁白小声嘟囔了一句。 窗户拉着浅褐色的纱帘,房间里的光线被过滤成了非常柔和的色调,“唯一突破口”正挂着吊瓶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到不易察觉。 “她还好吧?” 询问变成了探病,空手过来的两人,突然很后悔没有提个果篮。 董晓悠的妈妈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递给赵庆田,屏幕上是微信聊天页面:“李木涵给她发了信息。” 一个接一个,从上午九点二十,到下午一点十五,平行排列的对话框,组成了一封颠三倒四的书信。 “我决定离开了,别劝。” “幸好你没有见到这张报废的脸,真的超恶心。” “我去!那盒面膜还没拆开,在最下面的箱子里,送你了。” “你知道这条疤有多长吗?不过刚好开了眼角,右边一个,妈的还不对称。” “七楼,想想都腿软,她够狠的。” “董小姐,有故事的女同学,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可以不用死的办法。” “我还欠你钱呢,你帮我代付的那个,什么东西来着?” “你在家坐月子呢?手机被没收了?” “没活路,早想到我爸妈就好了。” “那人渣把我拉黑了,怂样,我就想跟他说个拜拜,吓成狗了。” “防晒霜,二百六对吧?可惜用不着了,买瞎了。” “我听见我妈说,早知道就不让我上大学了,高中三年还陪我在学校门口租房子,补课一个小时三百,我爸好像哭了,听声音像,我不敢睁眼,不敢让他们知道我醒了。” “那时候光看着她们了,真是的,多想想爸妈就好了。” “你还记得高考分数线是几号出来的吗,爸妈把全家人都叫来了,运气多正啊,刚刚压着一本分数线。” “要是没开通信息,他们肯定不会查我的银行卡,应该就不会这么惨了。” “平时真得注意,手机里不该留的东西都要及时删掉才行。” “你说宿舍是她烧的吗?” “那时候咱俩要是早点儿出去吃饭,估计就没这破事儿了。” “你身上的伤还疼不疼?我怎么脸上都没知觉?” “希望我爸妈不要去找他,不然就算我死了,尸体都得挨骂。” “那大婶这次肯定要笑尿了。” “不行,她要是找到我爸妈,尼玛更完蛋。” “我给她道歉了,本来也有点儿对不起她,让她骂几句呗,总比挨打强吧。” “我觉得杨茗可能知道,要不然就是眼瞎吧,你也傻。” “其实那天已经有几张不错的照片了,看起来特瘦,早知道就不拍那张了,省点儿电回车上修图多好。” “还是找那个贱人帮忙拍的,唉,无所谓,现在什么都无所谓。” “这次是实实在在没脸活了,没脸了。” “都是报应,一会儿眼一闭跳下去,一了百了,就当我爸妈倒了血霉,生了个衰命的我,他俩这辈子算是毁了,唉,反正看着我这张鬼脸,也是毁。” “你好好养伤吧,以后慢慢把身上的皮换了,还能救。” “我走了。” 看赵庆田放下了手臂,坐在旁边的女人解释:“要不是最近吃的药都有一点安眠作用,晓悠平时不会间隔这么长时间不看手机。” 刘郁白的视线也从屏幕上移开,安静地看着女人的侧脸,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凝重的惋惜,就像在感叹,如果不是那几粒药片,聊天记录肯定不会是李木涵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加上出现在最下面那个对话框里,董晓悠发出的,永远不会被看到的“走好。” 赵庆田让徒弟把所有的内容截图,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抬眼再次看向床上消瘦的脸。 “董晓悠同学有没有说过什么?” “没有,一直看着手机傻笑。” 女人面无表情,只是眼睛红红的,里面每一条血丝都在提醒着两人,有一个妈妈已经心力交瘁,他们最好快点儿离开。 “这个时候打扰真的很抱歉,但我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向董晓悠同学核实,等她身体状况好点儿了,请你联系我们。” 好像多说一个字都困难的虚弱气息:“嗯。” 保姆把人送到庭院,就转身回去了,没看到那两个警察走到门口停住,站在铁门前嘀嘀咕咕。 “李木涵在跳楼之前,把手机里的各种记录、信息都删掉,肯定是有什么内容怕被看到,除了董晓悠,会不会还给其他人发过什么。” “废话,这不肯定的吗?她都给董晓悠说了,联系过那个男人,还给那个女人道歉了,可他们不一定会配合我们,也有可能已经删掉了。” “我是说其他室友。” 发现有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赵庆田反应过来,拍了拍徒弟:“边走边说。” “即使知道程依青给那几个女孩儿留了字条,都没办法让她们拿出来,李木涵有没有发信息,我们又能怎么确认啊?” 赵庆田思忖了十几步,走到车门的时候给出指示:“首先得从四个人当中,找出最容易攻克的那一个。” 第二十五章 失效的物证 方俪冰一言不发,坚定地站在了对立面;陆千芊自定标签,明确地选位成旁观者;而董晓悠当前的精神状态,已经不足以保证其言语在法律上的证词效用,况且什么时候能实现询问还悬而未决。 那么,只剩下一个女孩儿了,她不肯提供程依青自杀相关情况的理由,留有一定余地——“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悲剧,还有探究的意义吗?” 如果可以证明一年前“无法挽回的悲剧”和八211纵火伤人的刑事案件之间存在关联,也许可以算作探究的意义,让她开口。 所以此时坐在桌子对面的,“最容易攻克的那一个”,是一脸惊恐的许诺林。 “你说小黄人上面有什么东西?” “锌锰镍三元磷化剂。” “锌锰……什么剂?” “是让你们学校监控摄像头表面形成化学转化膜的东西。” “监控摄像头?” “对,也就是说这张海报,曾经被用来移动过监控摄像头。” “我……我有点儿听不懂,你们把我抓来是怀疑什么?我移动了监控?什么时候?为什么?哪个监控?”因为激动,语速不自觉加快,给人一种压迫感。 赵庆田在笔记本上记下:未提问移动方法, 但写了一半却犹豫了,放下笔,不知道这个细节能说明什么,是聪明,还是疏忽? 决定先搁置。 “不是抓,是正常流程上的拘传,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很快就可以回去。” 像是要缓和一下紧张的关系,赵庆田说话一直很轻很慢。 “怎么才叫配合?被你们强行抓过来,然后不管你们说什么罪行全都承认吗?要是不配合呢?” 刘郁白直起脊背,冷冷地看着前面:“那可能就要请你多留些时间了,如果12小时之内,我们申请的拘留证批复下来了,你就得做好15天都要在这里面对我们的心理准备。” 按照师父之前的分工,自己负责给对方施加压力,由于上一次已经留下了很差的印象,刘郁白觉得这次的白脸角色很轻松。 显然,拘留15天,已经超出了一个大学女生的承受范围,足以让许诺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淡淡的鼻音:“我可以给家人打个电话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负责红脸的赵庆田回答:“可以,但只能告知对方,你在警局接受询问,不能涉及案件内容。” “我都不知道自己涉及了什么案件内容……” 女孩儿用苦笑的语气,进行了含蓄的讽刺,然后从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爸爸的号码。 挂掉电话之后,许诺林看起来冷静了很多。 “正在上课的时候,突然被你们带来,同学们肯定会怀疑李木涵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心里一直特别乱,不过……嗯,我会,是要说明这几天的行踪吗?还是小黄人……不好意思,刚才确实没有听懂你们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他们可以理解,作为和坠山事件受害人李木涵有过正面冲突的人,许诺林最近的心情比较敏感也是正常的。 赵庆田整理了一下思路,从桌上这张被列为八211纵火案物证的海报,联系到一年前程依青自杀的真正原因,中间需要补充的内容还挺多。 “5月20号那天,你们宿舍发生火灾之前,有人移动了八号楼门岗处的监控设备,但查看视频记录,没有出现过异常人员,我们推测,嫌疑人是正常走出宿舍楼的学生,在手中拿着的课本中夹带了海报,走到摄像头下方的监控盲区之后,将海报取出,卷成了一米左右的纸棍。” 简要还原了移动监控的过程,赵庆田停下来看女孩儿的反应。 许诺林神色讶异:“用小黄人的海报?” “你衣柜上的海报,边沿有明显的褶皱,我们从中检测到了你们学校监控摄像头表面的涂层物质。” 咽了下口水,女孩儿轻轻抿了抿微微颤抖的嘴唇:“不……怎么会呢?可是……可是小黄人,是我换到研究生宿舍的时候才买的,在火灾发生之后啊。” 已经想好要怎么把董晓悠、李木涵的案子,和一年前程依青自杀联系起来,进一步给对方施压的赵庆田,和刚刚把记录表翻到新的一页,活动了手指准备长时间速记的刘郁白,同时瞪大了眼睛。 “换宿舍的时候新买的?” 突然转向的发展,让赵庆田破例露出了夸张的表情。 “对啊。” “你现在的主张,都是要由你来举证的,这个你得清楚。” 许诺林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垂着眼帘认真回忆,随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对面两人:“我从文具店买的,用校园卡,应该可以查到记录,同宿舍的学姐、陆千芊,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的,就是搬过去的那一天,5月号。” 女孩儿肯定的语气,具体的陈述,让赵庆田哑口无言。 安静的审讯室里,师徒两人频繁的对视,除了各自不可思议、不知所措的情绪之外,并未传达出任何信息,刘郁白甚至分心的想,如果其他同事看到这次的录像带,会不会笑话他们。 “咳,你先坐一下,我们需要向化验科的同事求证些事情。” 本打算点头的许诺林,还是鼓起勇气质问:“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刘郁白不清楚这个时候该是哪个角色回答,等了几秒钟,看师父没有出面的意思,只好结结巴巴地开口:“不用……嗯,不用很久,我们核实一下你的说法,没什么问题的话,就送你回去。” 隔壁审讯室里,赵庆田拨通了指导员老师的号码,很快,对方回电,说话的是陆千芊。 刘郁白进门,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海报上面,只采集到了我们两个人的指纹。” 师父闻言眉头锁紧,深深的川字纹令徒弟更加不安。 “怎么会这样?”无奈的自问。 还在纠结着该怎么回复许诺林的两个人,被队长叫进了办公室。 狠狠摔在桌上的一沓资料,顿时散落成了一片,那“啪——”的一声,不算巨响,却让两人同时把脸偏到一边,顺便闭了下眼睛。 “办案不带脑子吗?凭这么一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检测报告,就敢把人从课堂上带回来?作为传唤的理由都够呛,谁给你们办的拘传证!真是……能确定是用那张海报移动了摄像头?” 最后一句的音量减小了很多。 “能。” 赵庆田抬脸看了队长一眼,立刻又低了头。 果然,下一个问题。 “能确定是谁用那张海报移动了摄像头?” 视死如归:“不能。” “能确定是移动了哪一个摄像头?” “不能。”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的电话吗?” 求知欲让两人同时直视着队长,但看到队长严厉的神色,求生欲立刻占了上风,又让两人同时下移了视线。 “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们都是这么办案的呢!这段儿时间,正在整肃个别地区拘传、拘留职权滥用的问题,你们两个还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因为要及时改正错误,训斥很快结束了。 灰头土脸的两个人一路无话,把车停在了大门口。 发现后座的许诺林一直没有下车,赵庆田回头。 许诺林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前面有一家咖啡店,去那里吧。” 刘郁白先回过神儿来,推了师父一下。 第二十六章 相同的海报 大学附近的咖啡店,似乎更加精致,每一寸壁纸都悠然出一种情调,女孩儿面前是一个迷你水桶,顶端的草莓奶昔高高冒出来。 熟悉的环境让许诺林放松下来。 “为什么突然送我回来?你们核实过我的说法了?” “核实了一半,还要去学校文具店查一查。” “我相信你们。” 莫名其妙的橄榄枝,让两人一愣,不敢伸手去接,刘郁白困惑地致意:“……谢谢?”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但我相信你们,如果你们可以肯定曾经有人用小黄人移动过监控摄像头,那说明宿舍失火真是人为的,而且,那个人还想把罪名栽赃给我。” 赵庆田从女孩儿的角度做了设想,判断出对方的表现是合理的。 “所以你现在因为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决定配合我们?” “前提是,你们不做笔录,我说的内容只能用来参考,不能作为证词,走出这家店之后,我将不会承认在这里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好。” 师父干脆地同意了,徒弟责怪的眼神投出去一半之后认清现实地收了回来,也是,没有拒绝的资格。 “那张海报,的确是火灾之后,我搬到新宿舍那天才买的,可你们也的确从上面检测出了摄像头涂层的东西,这是不是太奇怪了。” 赵庆田稍稍前倾了身子,把手肘放在了膝盖上,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暗示许诺林继续说下去。 “刚才在警局,你们出去的时候,我仔细回想了一遍,从买来贴到衣柜上之后,我就没有取下来过,不可能接触到类似于监控的东西。” 刘郁白打断了女孩儿,出言纠正:“不是类似,化学转化膜是镀层金属的表层原子与介质中的阴离子相互反应生成的隔离膜,不会完全相同,从你那张小黄人上面检测到的,就是你们学校监控摄像头的涂层物质,不论是不是火灾案发前,接触过是百分之百肯定的。” 许诺林听不懂他的话,但抓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重点:“也就是说,确定不了时间?” 一针见血的问题,让徒弟瞬间处于下风,瞥了师父几眼,没有得到声援,刘郁白只好强撑:“技术上确定不了,但我们可以排查所有的监控视频,如果在5月20号之后,没有其他摄像头被移动过,那就可以证明是案发那天移动了八号宿舍楼和1八号教学楼入口处的摄像头。” 端起面前的咖啡,刘郁白有点儿紧张,虽然很清楚刚刚说的方法根本不现实,工作量大的,恐怕得让所有的同事一起加班两个月,但还是安慰自己,至少理论上可行。 对面的女孩儿托着下巴,看着杯子里草莓奶昔的泡沫一个一个破裂,逐渐放空了眼神,近半分钟的思考之后,提出了辩驳:“证明不了,也有可能是案发之前接触过,总不可能从监控运行开始,全部排查吧?” “火灾之前,监控里出现的所有人都找不出什么异常,能移动监控的方法基本上只剩下一种,这个时候又从你的海报上找到了移动过摄像头的痕迹,难道让我们认为只是巧合吗?” 桌子下面,赵庆田轻轻踢了徒弟的脚踝,示意他安静,然后接着许诺林的观点:“没错,你分析的很对,那份检测报告什么都证明不了,之前是我们走进了误区,把得到印证的猜想直接当作了物证,太轻率了,呃,更何况你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海报是在火灾之后买来的,还非常肯定从未接触过监控摄像设备,嗯,我没猜错的话,你怀疑我们拿走的海报,不是你的,对吧?” “不是怀疑,是绝对。” 试探的打量遇上了坚定的回视,赵庆田嘴角一挑:“你认为是在什么时候?” “5月号下午我贴上去,昨天上午你们撕下来,在这期间我没有留意过,没办法缩小范围。” 许诺林悄悄偏了偏椅子,正对着赵庆田回答。 视线在两人之间往返的刘郁白,终于理解了他们的对话,不易察觉地感叹了一声,默默反省:是自己太偏执于已有的想法,才会这么迟钝,难怪她已经放弃了和自己沟通。 “人呢?能锁定吗?” “以前的室友,方俪冰、陆千芊、还有……甚至是李木涵,都有可能。” “为什么是她们?” 许诺林伸手,把面前的杯子推远了一些,深吸一口气。 赵庆田鼓励道:“给你的承诺,我们一定会遵守,不用有什么顾虑。” 刘郁白也赶忙附和着点点头。 即便如此,女孩儿还是把嘴唇咬得发紫,斗争了很久之后,犹豫着开口:“你们拿走的那张……那张海报,是、是程依青的。” 太过意外,两人一时消化不了,盯着许诺林想要再次确认。 “我应该没有看错,那张海报的右下角,是不是有一道弯弯的油渍?” 刘郁白掏出手机,找到海报的照片,放大,对师父说了一个字:“有。” “当时程依青刚买来那张海报,准备贴在衣柜上,铺在凳子上贴胶带的时候,我把帮她打的菜放在了上面,没想到袋子漏,沾上去饭盒印儿了,她虽然说着没关系,却用毛巾擦了很久,我当时觉得挺抱歉,所以有印象。” “你买了同样的海报?” “嗯,我喜欢熟悉的环境,大一的时候,程依青的衣柜正对着我的床铺,总是看着小黄人,习惯了,住八211的时候,我的衣柜上也是贴着小黄人,这样会感觉没有换宿舍,刚才——”许诺林停下,等从身边路过的学生走远了一些,才接着说,“在警局的时候,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想当然的认为你们作为物证拿给我看的海报肯定就是我的,只急着证明自己和火灾案件没有关系……直到你们出去核实,我一个人坐在那个房间里,冷静了一些,仔细看了桌上的小黄人,虽然隔着塑封膜,也能看出来有点儿旧,突然意识到,小黄人海报到处都有,凭什么说那一张就是我的?不过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不会故意诬陷我,然后又看到了那道油渍痕迹……说实话,若让我在审讯室的录像机面前对你们说出这些话,我恐怕是做不到的,毕竟只是我个人的记忆,没有办法证实,而且会让室友们遭到怀疑……在车上纠结了一路,不说,又觉得身边真的有可怕的人,万一再出现什么可怕的事情该怎么办?” 赵庆田放下警察的身份,以长者的口气:“不想随意指认自己的室友,你的立场并没有错,也可以看作一种善良,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董晓悠所遭受的火灾,绝对是蓄意伤害,李木涵坠山,也极有可能是刑事案件,要是不揪出嫌疑人,谁知道接下来轮到谁?没听过那句话吗?若理性不存在,则善良无意义,这个时候还想着同学之间的感情,就是对犯罪的纵容了。” 许诺林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把那个迷你水桶杯拉到了脸前。 一口水都没有喝过的赵庆田,也伸手端起桌上不知道装着什么饮料的杯子,脑里却在快速过滤着对方给出的信息,并一一罗列出验证的方法。 第二十七章 未知的起因 既然不是工作上的讯问,也不必遵守至少两人在场的规定,赵庆田让徒弟先走,去学校查一下文具店收银电脑上的销售记录,顺便帮许诺林请假。 不能亲耳听到许诺林说出一年前程依青自杀的真正原因,刘郁白觉得有些遗憾,但还是在离开咖啡店的时候,向服务员交代给留下的两人续杯,并且贴心的付了钱。 “明知道去文具店核实是多余的,却不能不去。” 赵庆田苦笑着调侃。 女孩儿没有接话,估计不怎么想和自己闲聊。 “听陆千芊说,李木涵出事之后,有同学开始议论当初程依青自杀的事情,还有一些奇怪的传言,是吗?” “嗯,说是受到了诅咒,1103宿舍的成员早晚都会出事的。”略带嘲笑的语气,说明在许诺林看来,这样的传言很荒唐。 赵庆田也用玩笑的口吻:“你觉得是谁在努力实现这个可怕的诅咒?” “我不想揣测任何人,只想描述当初看到的状况。” “当初?是指程依青自杀的时候?”既然对方主张,八211纵火案当中用来移动监控摄像头的海报,是属于程依青的,赵庆田正好可以省去很多口舌,“你也认为,那件事是一切的起因?” “对。” “为什么?” “因为董晓悠和李木涵的遭遇,太像是一种报应。” 赵庆田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天在董晓悠手机上看到的,李木涵发来的消息,里面有和许诺林此刻所言重叠的内容“都是报应。” “好吧。”终于问出了最核心的疑惑,“去年的5月19号,在1103宿舍,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诺林可以看出赵庆田充满了期待,想到也许会让对方失望,竟然产生了一种歉疚的感觉。 “其实那天,我不在宿舍,之前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只是回去的时候发现阳台的推拉门关着,这很奇怪,因为那扇门我们从来都没有关过,房间的通风本来就不太好。方俪冰、董晓悠、陆千芊、李木涵四个人都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我问她们怎么了,没人说话,气氛很压抑,程依青的凳子倒在地上,桌面也乱了,平时,她那里总是整整齐齐的,还有……” 女孩儿突然停住,神色复杂地看着赵庆田。 “怎么了?” “地上扔着……衣服……”语调沉重,可见那个画面即使过去了一年,也让许诺林心悸,“我看她们都不动,就壮起胆子走到阳台那边去,想拉门,才发现下面的插销锁锁着,打开之后,看见程依青赤身裸体地蜷缩在角落,抬头望向我的时候,眼神空空的,像是反应了很久才认出我是谁,笑了一下。” 职业敏感性让赵庆田打断了对方:“只有她一个人?” “嗯。”许诺林明白他在疑心什么,那时她也有过同样的担忧,“我愣了一会儿,发现对面楼上的几个窗口围着很多人,才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 “她有没有受伤?” “看起来没有,回到房间后慢慢地捡起衣服,一件一件穿上,脸上没有表情,也没和任何人说话,然后就开始整理东西,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也没回答。” “其他几个人呢?”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 赵庆田不能理解:“就这样连个解释都没有,直到程依青半夜起来,一个人跑到楼顶跳下去?” 女孩儿哽咽着,很委屈的样子:“她似乎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就一直在整理自己的东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嗯……我不是指责你,只是,唉……” “指责我吧,总是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盲从大多数人的决定,都不敢做原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明明知道她肯定遭受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放任她困在自己的悲伤里。” 许诺林的眼泪不断从下巴滴落,打在握紧的双手上。 没有纸巾,更没有手绢,赵庆田只好别开视线,以免女孩儿更加尴尬。 “对不起,我能提供线索的只有这些了。”平复许多的许诺林,伸手抓住了旁边凳子上背包的袋子,做出离开的准备。 “请等一下。”赵庆田摆手,示意对方别着急,“忘记了吗?上次那个问题还没有回答,程依青最后给你们留的字条,都是什么内容?” “其他人的我不知道,当时我们都睡着,因为在一楼,程依青又是摔落在我们宿舍的窗口那里,所以很大一声闷响,大家一下子就惊醒了,跑出去看到的情景就像噩梦,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救护车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把人拉去医院的,我们是怎么回到宿舍的,这些都想不起来了,直到天亮了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才看到床头蚊帐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 “每个人都有?” “我看到之后提醒了她们,除了陆千芊,都找到了。” 赵庆田眯起眼睛:“除了陆千芊?” “嗯,她那天晚上跟着指导员一起去了医院,回来后我问过她,她说没有收到。” “还留着吗?那张便签纸。” “留着,毕竟是室友临终前留下的字条,不敢随意丢掉,就夹在一本书里收进纸箱里了,算是一个纪念,周末回家找出来给您。” “什么内容?” “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谢谢你? 赵庆田想起陆千芊说过的话——“在伤害发生的时候,除了加害者,被害者之外,还有旁观者,和解救者。” 这么说,打开阳台插销锁,把程依青从令人绝望的境地中拉出来的许诺林,就是陆千芊眼中的那个“解救者”? 收到“我恨你”字条、自认遭遇坠山毁容事故是因果报应,最终从相同楼层跳下身亡的李木涵,应该归类到“加害者”吧? 和当初的程依青一样,承受了在人前赤身裸体这种羞辱,不堪精神打击的董晓悠,或许也从室友那里收到过“我恨你”。 如果真是这样,1103宿舍的六个女孩儿,在5月19号那天发生的未知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就隐藏着八211纵火案、李木涵坠山案会发生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那个站在程依青立场上进行“报复”的影子,还会以亡灵的名义做些什么? “嗯,麻烦务必找出来,那张字条很重要。” 许诺林似乎不太理解,但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点点头。 很想通过面前的女孩儿,对1103宿舍成员之间的关系、以及方俪冰、陆千芊的性格特征多一些了解,可惜对方早就明确表示过“我不想揣测任何人。” 会特意强调,说明她揣测过所有人,只是不想分享给警方。 赵庆田轻笑了一声,然后在许诺林疑惑的打量中,说出了结束语:“非常感谢,虽然你说的内容不能形成文档记录,但对我们的工作进展有很大帮助,如果以后记起什么想要补充,或者察觉到什么异常情况,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那我先走了,再见。” 看着许诺林的背影,赵庆田打消了刚刚的想法,她是对的,揣测,都是主观且带有影响性的,有谁,有谁和谁之间的关系,是一两个形容词可以定义的?更何况,发表言论的主体,本身还没有从嫌疑人名单中勾掉呢。 不能被任何人引导,赵庆田提醒自己,只能相信观存在的证据和严谨自洽的逻辑。 第二十八章 多余的举动 听完师父补足了自己空缺期间的全部内容,刘郁白给出的结论是:“可能的动机有两种,第一,为了永远掩盖在1103宿舍发生的未知事件,想除掉其他知情人,第二,为了替好友报复,要惩罚当初做过伤害程依青事情的加害者。” 赵庆田颔首,钢笔在指间转动:“按照你的说法,嫌疑人要么是造成程依青自杀的罪魁祸首;要么是程依青最好的朋友。” “嗯,方俪冰或者陆千芊。”刘郁白把桌上两张照片一起向前推了推,“你想想,之前一直给人感觉神经有些大条的方俪冰,在听到和程依青有关的问题时,表现得那么敏感,一个字都不愿意回答,太反常了。” “嗯,没错。”伸手把方俪冰的照片挪到一边,指着剩下的一张,“她呢?” “程依青的妈妈不是说了吗?处理女儿后事的时候,陆千芊一直帮前忙后的,而且从班上其他同学那里也证实了,陆千芊和程依青两个人之前的关系很亲近。” 赵庆田托起下巴,嘴角一撇:“如果是最好的朋友,怎么会成了旁观者?” “也许,当时的状况比较复杂,她也有点儿害怕,没有办法伸出援手吧。” “那么事情发生之后连一句安慰都没有的人,还能叫做最好的朋友?” “难道那天正好吵架了?”刘郁白开启了头脑风暴。 把一沓资料放在桌上,压住了那张照片,师父拉回脱线的徒弟:“行了,假想到此为止,说一说实实在在的证据吧。” 刘郁白把凳子扶正,直起了脊背,一脸严肃地汇报:“从学校文具店的收银电脑上,查到了5月号当天下午,用许诺林校园卡结账的一张海报,这是后台销售明细报表的截图,红线这里,勾出来的就是许诺林的卡号,哼,是不是想说这张流水并没有办法确定卖出的海报是什么内容?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这张……” “文具店监控视频截图,可以看到许诺林买的是小黄人。”赵庆田一脸漠然地拆台,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同宿舍的研究生学姐也的确一起去了,证实了她的说法,对吧?” 索然无味地回答:“嗯。” “敢向我们说明具体时间,还主动提到了同行的其他人,当然不会是假的。” 师父冷笑的语气,让刘郁白察觉到深层的含义:“您不相信许诺林说的话?” “谈不上相不相信,只是她用来摘清自己的证据还不够充分。” “为什么?” 把徒弟带回来的文档装进纸袋里,赵庆田按着桌面站了起来,斜身倚在凳子的扶手上,居高临下:“海报上只采集到了我们两个人的指纹,解释一下。” 刘郁白靠在后背上,抬头看着师父测试自己时常用的表情,认真思索着:“也是两种可能。” “哦?不错,哪两种?” 心想,刚刚说过“她用来摘清自己的证据还不够充分。”不是相当于提示了吗?不过,得到师父认可的徒弟,底气还是增加了几分:“如果许诺林说的是实话,那么就是有人在换下她那张海报之后,擦去了上面所有的指纹;如果许诺林说的谎话,那很有可能一直以来贴在那里的,就是当初用来移动过摄像头的海报,并没有在八211火灾时烧毁,因为是作案工具,所以擦去了指纹,扯到程依青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她号去买一张同样的海报,也是为了以后好做掩护。” “噗——” 喷发的嘲笑,让正在努力着完善观点的刘郁白可怜兮兮的垂下了头。 赵庆田觉得太伤人,很想克制,却愈发笑得大声。 “小伙,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吧,我保证你也忍不住……”顺了气,在徒弟旁边坐下,无奈地提问,“为什么要把作案工具贴在宿舍最醒目的地方?挑衅我们吗?别说在火灾中烧掉,就是随便扔到哪个垃圾桶里,我们也找不到吧?都能想到擦去指纹,却想不到把褶皱的地方擦干净?想到去买一张同样的海报做掩护,却想不到把用过的那张清理掉,你觉得这像话吗?” 双手抱住脑袋,轻轻打了几拳,埋在手臂中的脸,传出一声苦笑。 赵庆田咧嘴,调侃:“使点儿劲,下不去手的话,我帮你……” 赶忙抬头,将身子躲向一边:“是被替换了,对吧?” “我说许诺林不能排除嫌疑,是因为她不肯提供线索。” “你是说,她知道是谁替换的?” “就算不能百分之百肯定,至少也有怀疑的对象,能在她的宿舍,把她衣柜上的海报撕下来,换上另外一张,这样的人恐怕不多吧。”拍拍刘郁白的肩膀,“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不肯说出那个试图诬陷她的人?” 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考,静默了片刻。 刘郁白选择抛砖引玉:“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中?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又不想得罪那个人,就采取了这种含糊指认的方式。” 赵庆田听完,没有给予任何评论。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不敢说,又或者,真像许诺林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不愿轻易揣测他人,没有确切的证据不会轻易怀疑,怕自己说出的话会牵扯太多,引发另一个悲剧? 究竟是哪一种,目前没有办法确定,还是从已有的线索入手吧。 “就算贴上去之后擦干净了,可毕竟是在衣柜上,难免会印上许诺林和那个同宿舍女生的指纹,除了我们两个,没有采集到其他任何人的,反而说明,换上去的时间不会太久。” “没错。”刘郁白眼睛一亮。 “去大调出10号宿舍楼门岗处的监控,看一看最近几天,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人出现过。” “好,可是……师父,你没有觉得很奇怪吗?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找移动监控的海报?还冒着风险转移到许诺林那里去,分明是多此一举啊,早早烧掉不就没事了?” 略带得意:“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 默默鄙夷了一下师父爱卖关子、一定要让别人诚心请教才肯回答的破毛病,然后摆出一个好奇万分的表情:“什么?” “对手小看了我们,之前没想到会查到那张海报上去,没有早早处理,而我们也小看了对手,排查海报的举动被察觉到了。至于察觉到之后,为什么不想办法销毁,而是故意让我们发现,就只有那个影子才知道了……” 由衷的点头,刘郁白完全赞同师父的分析:“是啊,销毁更简单……影子肯定知道许诺林贴着一样的海报,难道,不知道她在火灾之后才买的,这么做是想误导我们怀疑她?有可能吧?嫌疑人不是很喜欢设置陷阱的吗?” “行了,回来的时候记得买盒咖啡,10号楼门岗的监控,绝对得撑着眼睛看仔细都是长得差不多的女生。” “放心吧,不会遗漏的,你也去吗?”看赵庆田起身拿外套,刘郁白很惊讶,师父对这种跑腿、买饭、写报告的低级任务,一向是能懒则懒的,“不就是拷贝监控视频吗?” “我和你一起过去,找另一个可能知道1103未知事件的同学,了解一下情况。” 又来?刘郁白跟在后面,真想克制住自己追问的冲动。 第二十九章 残忍的惩罚 “为什么对董晓悠那么反感?” “没有啊,只是不喜欢。” “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 杨茗用敌意的眼神看了赵庆田一眼,转开脸,没说话。 “你不肯说,那我就随意猜测一下了。”停顿了几秒,算是给过对方提出异议的机会,然后便安心地开口,“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儿,主动热情地追求自己,就算不心动,也不至于生厌,可要是那个女孩儿,和自己一直暗恋的女孩儿住同一个宿舍,难免就有点儿负担了。” “您到底想干什么?”杨茗语气很重,勉强维持着对一个长者的尊重。 “如果董晓悠还和程依青的死有关,那就更不能接受了,对吧?” 杨茗猛地站起来,手中的篮球被狠狠砸在地上,“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小。 硬生生咽回涌到嘴边的脏话,男孩儿眼角微颤:“拜托下次再来找我谈话的时候,先去申请一张随便什么证件吧!我好像没有义务陪您在这儿扯淡。” 赵庆田站起来,小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在对方恶狠狠的怒视下,回应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不是很想知道吗?程依青为什么自杀。” 杨茗用力甩开了赵庆田的手,却并没有挪动脚步,发红的眼睛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和董晓悠……有……有关吗?” 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像是鼓起勇气问出来,却没有勇气听答案,甚至在一个字与另一个字之间的停顿中,隐藏着努力压抑的喘息。 赵庆田退后,坐回台阶上,看着男孩儿脖子上滚落的汗珠和悄悄跳动的喉结,装作关心:“感觉你很紧张……怎么?怕和董晓悠有关,就是和你有关?” 杨茗苦涩地一笑,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水痕,反而轻松了,走过去在旁边坐下,没有回应不怀好意的琢磨,而是像闲聊似的:“程依青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一个人太轻易原谅,别人就会觉得对她的伤害,不算什么了。” “嘿——”赵庆田配合着对方,刻意换成开玩笑的样子,认真地评论道,“别说,挺有道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含着委屈。” “你是怎么安慰的?” “我说,那就不要轻易原谅,即使损敌八百,自毁一千,也要给肆意伤害自己的人该有的惩罚。” 男孩儿话让赵庆田的表情变得凝重,一寸一寸移动视线,盯着他的侧脸。 杨茗转过来,挑着眉毛瞪大眼睛,像再也憋不住一样,“噗——”地一声笑出来:“没想到吧?我竟然像个白痴一样,给她说了这么愚蠢的话。” 男孩儿脸上怪异的笑容,让赵庆田莫名发怵,不动声色地避开:“什么时候。” “5月19号。” 胸口一阵钝痛,每一个发音都夹着试图扭曲成愉悦的悲伤。 “董晓悠不该把对你的不满迁怒到程依青身上,你也不该把对程依青的遗憾归结到董晓悠那里。”赵庆田能体会那种悔恨,不忍心再指责。 杨茗跳跃的几句话,已经足够印证自己之前的猜测,至于一个女孩儿因为嫉妒另一个女孩儿,会在宿舍里对其进行怎样的挤兑、孤立、冷嘲热讽,有没有上升到人身攻击或暴力行为,这样的细节,1103宿舍之外的其他人,永远不会知道的。 “明知道会影响到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我却脑残地想着,董晓悠喜欢我,说不定会引起程依青的虚荣心……不都是这样吗?朋友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就像是成了朋友面前的胜利者,比任何事情都更能证明魅力。”杨茗夸张的手势,暴露了他的脆弱,“我还一直吊着董晓悠的胃口,变态一样,找到机会就在她面前耍帅、装酷,却又故意无视她、贬低她、激起她的斗志,把对她的冷淡,当作给程依青表示的忠心,哈哈……自己给自己加戏……” “行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那个样子。” “她在惩罚我,惩罚我的自以为是……” “别想太多了,也许有其他原因,到底发生过什么,你不是也不知道吗?” “一定是董晓悠欺负她,一定是,我告诉了董晓悠5月20号那天要向程依青告白的,我郑重其事、得意洋洋地告诉了她,把拒绝她当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她杀了她,一定是这样,都是我的错,玩砸了,是我害死程依青的……” 听男孩儿的话越说越离谱,赵庆田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可是,“和你没关系”这样的话,终究说不出来。 三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是不是程依青跳楼的引线,谁也不能断言。 “虽然和案件有关的具体细节,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根据已有的线索,导致程依青自杀的因素,应该不仅仅是董晓悠一个人,还有其他没有查明的事情。” 杨茗用求助的眼神询问:“真的吗?” 看来刚才的话,对男孩儿来说是一种宽慰。 “真的。” 可惜,释怀的感觉转瞬即逝。 “其他没有查明的事情……什么事情?还有人伤害她……为什么还有?她做错了什么?因为她总是选择原谅,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了?谁?你告诉我,都有谁?贱人……凭什么?凭什么好女孩儿活得那么辛酸,坏女孩儿却活得风生水起,凭什么?” 杨茗粗鄙的语言让赵庆田皱起了眉头,而他不加掩饰的恨意,更让人起疑:“你对1103宿舍的其他女孩儿有了解吗?” 这样带有对比性的措词,听起来像是在针对某个人。 轻挑的嘴角,显示出嫌弃:“没了解,只听说有一个出台,有一个被老头包养,程依青在那样的宿舍里,被挤兑才是正常的吧。” 赵庆田追问:“听谁说?” 蓦然回过神儿来,后悔话多了。 “没谁,听别人传的。”觉得有些尴尬,杨茗起身把篮球捡了回来,“不好意思,和同学约好一起吃饭,先走了。” 看着杨茗的背影缩小成了一个圆点儿,赵庆田回想起徒弟从微信群里找到的那个视频。 董晓悠蜷缩在宿舍楼下的样子,到底是满足了谁报复的欲望? 看着远处的八号楼,眸色一暗,起身朝那个方向走去,顺便掏出了手机:“小伙,发现异常了吗?” “没有啊……”电话那头,刘郁白的声音充满疲惫,“除了许诺林,1103其他成员没有去过10号楼,师父,会不会就是许诺林自己替换了?” “不会,10号楼还有其他入口。” “啊?不是只有一个吗?” 电话显示通着,却只剩下刘郁白一个人的呼唤。 “喂?师父?怎么不说话了?喂?你牺牲了吗?师父,说话呀……” 浪费了七分钟话费之后。 “听见了吗?小伙?” “哦,这会儿听见了。” “我问风声,听见了吗?我现在站在天台,八号楼和10号楼共同的天台。” 看到两栋楼通向天台的木门,都没有上锁,赵庆田忍不住捶了捶发疼的后脑勺,偷梁换柱也就罢了,还来了个暗渡陈仓? 第三十章 合理的想象1 天台的风很凉爽,赵庆田背对徒弟,想象中,自己有着不输刘德华的帅气,迷离的表情也尽可能地接近天王,然而身后的刘郁白,并没有像梁朝伟一样随着镜头的转动露出那忧郁而深沉的眼神。 “这就是您说的侧面突围?” 怨妇似的把手中厚厚的“工作记录表”拍在大腿上,原本斗志昂扬的小伙子,顿时颓废地瘫靠在栏杆上。 “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为什么让我像小报记者一样去挖几个女生的隐私?”有气无力的质疑,算是象征性地挣扎过。 “什么叫挖隐私?别说那么难听……明明是全方位解析嫌疑人,很多时候,在侦破过程中,信息搜集的工作非常必要,”赵庆田卡了一下,补充,“而且崇高!” 心中连翻了几个白眼,不搭腔。 “行了,要不是年龄稍微大了点儿,我自己就去了。” 呵,这么说责无旁贷了? 徒弟带着一股狠劲儿,把师父从笔记本上撕下来、手动画上表格的十几张纸卷起来,扭头下楼了。 接下来的24个小时,刘郁白在上次许诺林推荐的那家咖啡店里,开启了“一分钟相亲”式的约谈。 “今天怎么没穿制服啊?” “小哥,有女朋友没?” “你不会是借着查案的名义约我吧……还挑这么有情调的地方。”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眼睛有点儿像池昌旭哎!” …… 话题无数次脱离掌控,没有警徽护身的年轻情报员,无数次沦为了供人消遣的调戏对象,要不是桌上平展的“工作记录表”压制住了徒弟临阵脱逃的冲动,师父这次曲线救国的策略肯定不会获得阶段性的成功。 办公室里,赵庆田正在整理笔记,不时兴奋地抬头,向刘郁白投去赞许的目光。 零碎的片段,组合成了同学眼中的方俪冰:网购成瘾,几乎每天都要取快递、到教室上课都像是去走秀、经常坐在最后一排开直播、无时无刻不在看手机、经常炫耀粉丝送了什么礼物、和其他学院的女生接触较多、总是被不同牌号的车接走。 重点是,有一个女生透露,曾经从同社团的学姐那里听说,李木涵被包养,是方俪冰从中牵线,甚至连价格都是方俪冰帮着谈下来的。 其他也有几个女生提到,方俪冰和她们私下联系过几次,说如果需要零用钱,她可以帮忙找兼职。 “真羡慕那些被生活所迫的人,至少不用承认是自甘堕落,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信了你的那些屁话。” 这是一个女生从方俪冰手机上看到的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李木涵,当时方俪冰是想让她看某个粉丝发来的搞笑视频,而她在返回页面时看到了李木涵的名字,好奇心驱使她点开了那条消息,但至于当时用自己的手机拍下照片,就说不出是什么心态了。 赵庆田猜测,也许是怕以后向别人安利这个八卦的时候,没有证据会不够权威吧。 “看看,要不是走访基层,李木涵自杀前发给方俪冰的消息,我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赵庆田适时地强调了一下自己所做决定的正确性。 翻开另一页,是陆千芊的群众调查结果,相比之下就简单很多:内向、不喜欢凑热闹、学习成绩挺好。 大学是以宿舍为单位的小团体组织,对其他宿舍的同学没有太多了解也是正常情况,可奇怪的是,很多女生提到陆千芊的时候,都形容她有种莫名的疏离感,像是源自清高本性的孤僻,即使相处时候的礼貌,也带着冷冷的气质。 回想起和陆千芊的几次对话,笔尖停在了白纸上,赵庆田不禁感慨,普通出一种特别,倒是挺有意思的存在。 嘀嘀—— 趴在桌子上养神儿的刘郁白,伸手捞过手机,微信上长长一列新添加的好友,似乎时间都很充裕。 “响了一中午,打扰你休息,谁啊?” 忽视了上级领导的关切慰问,刘郁白眯着眼睛挨个点开,发个笑脸然后返回,直到看见一条算得上有用的信息:“有个女生说,方俪冰知道我们背地里调查她的事情了,刚刚去各个宿舍里警告,让她们都小心着点儿,别乱说话。” “这么快就发展出下线了?” 刘郁白满脸黑线,艰难地支起脑袋,盯着师父:“这是重点吗?” “当然会知道了,还能给每个人签份保密协议啊?”瞪了大惊小怪的徒弟一眼,“不过她这么紧张,不知道是因为哪一段儿不敢让人深究的过去。” “要不要查查她校外的人际关系网?” “没必要,那不是我们该关心的领域,以李木涵最后发过的消息为理由,传唤方俪冰吧。” 刘郁白很是意外,扶着椅子把手坐直了:“那条消息说明不了什么啊?” “说明了很多,再加上一点儿想象力,差不多可以试试了。” “想……想象力?”不可置信,这是师父说出来的词语。 原本是挺正常的名词,可用在刑事案件当中,会不会略显俏皮? “怕什么?还在侦查阶段,无非是从嫌疑人那里获取更多线索的手段而已,又不是要用想象力定罪。” “好吧,请问您都想象了些什么?” “去年5月19号在1103宿舍发生的事情。” 从鼻子里无意识地发出一个冷哼,两人同时一愣,刘郁白尴尬地笑笑:“没……没那个意思,我知道师父您从不吹牛……” 赵庆田炽热而恒久的注视,让人不敢回应。 “真的,我就是比较笨,不太能理解,凭李木涵的一条消息,就能推测出1103那个未知事件了吗?”竭力挽回,却貌似越描越黑,“哈哈——我的跳跃思维太差了,是吧师父,不像您,这么厉害。” 上班一个月,长进了……赵庆田默默数落,不都说过了,再加上一点儿想象力? “传唤吧,她不肯说,我们总不能干等着,总要采取些措施,就算猜错了,也至少可以排除一种可能。” “可是上次队长不是说了,以后不论再传唤谁,我们都得向他报备,就拿着张微信截图……这,能过关吗?” 只愁了几秒,赵庆田便得意地挑眉:“你去,就说有女生告诉你,李木涵坠落之前,和方俪冰发生过语言冲突,还看到方俪冰爬到山顶之后,曾经蹲在李木涵坠山的地点,好像在埋什么东西。” 刘郁白皱起眉头。 “啧——怎么了?不敢啊?你刚来,队长肯定不会怀疑你说谎,新人多乖啊,是不是?” 眉头继续皱着。 “你自然一点儿,到时候语速放慢,有没有女生和你说过这话,别人谁会知道?” 刘郁白没有学到师父传授的蒙混技巧,只顾着抓紧脑子中一闪而过的亮光:“师父,你说的对,嫌疑人一定提前在那个陡坡的地方停留过,松动一块儿那么大的石头,如果是在全班同学面前,会没有人注意到吗?” 亮光闪到了赵庆田的脑子:“没错,事发之后,竟然没有人提到这个重要的线索,只能说明……” 徒弟默契地接过:“说明嫌疑人,要么提前去爬过那座山,布下了陷阱,要么,当天是第一个爬到了山顶。” “嗯,问一下班干部,策划出行的时候,确定路线是在哪一天,查一查从那一天开始,直到春游成行,期间有没有人请假离开过学校,再动用一下你的美女情报团,罗列出所有学生当天的登顶顺序。” “好。” 第三十一章 合理的想象2 接到传唤通知之后,方俪冰一直拖到4八小时的临界,才来到了警局,审讯室里,赵庆田和刘郁白都一脸严肃。 “春游那天,有人看到你和李木涵吵架了。”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虚构的理由。 方俪冰立刻炸了:“谁在那儿瞎放屁!我平时都不搭理她,吵什么架?” “咳——请注意一下文明用语,不搭理她?为什么?你们大一的时候不是住同一个宿舍的室友吗?” “大二就不是了啊,室友算什么很铁的关系吗?不,我说,到底是谁?让她也过来,当面把话说清楚了,哪只眼睛看到我和李木涵吵架了?” 面对女孩儿咄咄逼人的质问,赵庆田应对的方法是,倒打一耙:“你把她推下去的吧?” 惊愕到失声,方俪冰盯着面前的警察,不敢相信他竟然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人命关天的胡话。 别开脸,用数十个冷笑消化掉对方的指控,然后不屑地开口:“叔叔,咱俩不熟,别随便开玩笑好吗?” “李木涵跳楼之前给你发过微信消息,为什么没说?” “我姥爷今天上午还给我发了个红包呢,用不用到公安局登记?” “她坠山的时候,只有你在旁边。” “行行行,都怪我乐于助人了一次,那还有什么好问的?给我判刑呗。” 决定停止这种无休止的语言纠缠,赵庆田从桌上拿起那张截图,照着读起来:“真羡慕那些被生活所迫的人,至少不用承认是自甘堕落,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信了你的那些屁话。” 放下文件夹,坐等对方回话。 显然,室友临终前的抱怨,并没有让她产生多大波动,方俪冰无所谓地反问:“怎么了?也没说我推她呀?读一遍这个什么意思?哼……我看她往裙子上喷迪奥的时候,不也挺高兴的吗?” 刘郁白对女孩儿表现出的淡漠很不满,打开自己的手机,翻出一条消息:“一般情况下都会尽量避免和她们宿舍的人说话,能理解吧?避嫌。毕竟很多时候,都是先有了一个那样的女生,然后带坏一大片……其他班不知道情况的同学,万一在背后议论我们呢,这种对名声不好的事情,谁也不想被连累。” 方俪冰的脸色冷了下来,眼神中渗入一丝狠戾:“妈的!谁?” 不想表现出心里,对她这种嚣张样子的鄙夷,刘郁白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自己的表情:“用得着在意是谁说的吗?” “对啊,爱谁谁,只敢在背后瞎嘀咕,不要脸。” 自我开导的能力倒挺强的,刘郁白无语地想。 虽然故作轻松,但方俪冰沉默了片刻,还是自言自语一般反击:“是低龄还是智障?这么怕被别人影响?说什么不想被人议论,少往脸上贴金了,长那么丑谁愿意多看一眼似的……嫉妒别人的生活质量,就多花点儿心思打扮去,酸溜溜地说别人怎么怎么了,有用吗?恶心!我是给谁下药了?还是绑架谁了?不想和我说话?少来了,明明是我懒得搭理那些白痴,我的朋友多的去了……” 两人新奇地听着女孩儿感人至深的逻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收敛着宣泄了之后,方俪冰又恢复成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姿态:“我知道你们暗中调查了好几天,究竟想核实什么麻烦快一点儿,能说的会告诉你们,我也不想一直这么耗着。” 强撑的气场,像是潜意识中,为了掩盖不安情绪而建立的防御机制,赵庆田试探地打量着,女孩儿错开了视线。 “程依青为什么自杀?” 迟疑几秒之后,满是无奈:“我怎么知道?” 这硬气回答,听在赵庆田耳中,正如看似坚固的外壳上已然出现的裂痕,风轻云淡地指出了对方失误的地方:“住在同一个宿舍,你怎么会不知道?” 越是想撇干净,就越是加重了嫌疑。 “想死,就去死了,还非得给我说明一下吗?” “为什么想死?肯定要有原因吧?” 女孩儿突然前倾身体,瞪大眼睛:“我是上帝吗?干嘛问我?” 在一连串简练、紧迫的追问下,不堪压力的方俪冰,喊出了哭腔。 刘郁白悄悄拿起纸巾盒,看到师父点头之后,伸手放到了对面。 “用不着。”女孩儿拒绝承认刚刚的失控,抬起头,也的确没有泪目过的痕迹,“不是问李木涵坠山的事情吗?警察同志,你好像跑题了。” 听到方俪冰的“好心提醒”,赵庆田抿嘴一笑:“对,是问李木涵的事情,有同学提供消息,说李木涵和她男朋友之间,是你牵线认识的,想跟你核实。” “男朋友”三个字,让方俪冰愣了一下,意识到是对方善意的美化,带着一丢丢感激的神色点了点头。 可紧接着,赵庆田说出了真正的目的:“那么,我有一个疑惑,会不会当初你也给程依青介绍过男朋友,她不愿意接受,你就采取了某种胁迫手段。” 也许是怒极了反而平静,方俪冰像在听故事一样,悠闲地戏谑道:“胁迫手段,比如什么?” 刘郁白也很好奇,和女孩儿一起注视着师父。 “比如什么啊?比如……”赵庆田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然后灵光一闪,浅笑着征询对方的意见,“拍裸照?” 一旁的刘郁白收回目光,脑子里默默地完善着师父的想象。 方俪冰了然,把手肘支在桌上,托着额头,抖动的肩膀,让她看起来像在憋笑。 赵庆田很好奇,什么样的表情,需要藏起来呢? 不知不觉形成了比拼耐心的局面,漫长的等待之后,女孩儿放下手臂,向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用骄傲的神情,输掉了对峙。 “你猜错了,扒光衣服关到阳台上的主意,是董晓悠提出来的。”看赵庆田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表现出意外或沮丧之类的情绪,方俪冰换上悲悯的语调补充道,“绕这么大的圈子,结果不是我,失望吧?” 真顽劣啊……赵庆田看着女孩儿挑衅的样子,好笑的摇摇头,为什么要失望呢? “你有引以为傲的生活质量,有自成一派的价值体系,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伙伴,却还是觉得别人都在针对你,是吗?” 这次是真的跑题了,刘郁白郁闷地想。 方俪冰的下巴又抬高了一些:“没有啊。” “那就好,怕你误会了什么,认为我在和你较劲呢……”犹豫了一下,假笑几声,以闲聊的口吻继续,“我们只负责刑事案件,你作为一个学生,有没有好好学习,有没有偏离该有的人生轨道,这些并不是警察需要关心的问题。” 第三十二章 危险的玩笑1 既然对方一再否认程依青自杀和自己有关,那就换一种说法好了。 “2016年5月19号下午,在1103宿舍发生了什么?” 方俪冰没有想到,隐瞒了一年之后,那天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被人追问。 “我以为大家达成了某种共识,看来在同个屋檐下住了一年,仍是一点儿默契都没有啊,许诺林白白顶着一张忠实的脸。” 她很清楚,向这两个警察提起1103秘密的人是谁,只有从许诺林那里听到的版本,才会缺失了起因,才会任由面前一脸褶子的大叔放飞想象。 “如果全都告诉了你们,是不是以后就不会接到邀请我过来的电话了?” 赵庆田知道,女孩儿需要自我说服的理由。 “不能保证,但我们会尽量避免。” 方俪冰倒无所谓地接受了,嘲讽地问道:“许诺林是怎么说的?把自己说成了救世主?” “没有。” “干嘛?有什么好谦虚的?就是救世主啊,要不是她回来了,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可惜,回来得比平时晚。” “能从头开始说吗?” “哪儿?第一次见面?” 方俪冰习以为常的刻薄,让一旁记录重点的刘郁白很反感,忍不住冷笑着怼回去:“可以啊,我们反正有的是时间,喜欢吃什么?一会儿帮你叫份外卖。” 被噎住的女孩儿,既不敢逞强说好,又不甘低头认输,只瞪着一双眼睛进行视线攻击。 赵庆田平和地调节:“确实,很多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从第一次见面就出现了苗头,不过时间太长了,要细细讲清,恐怕不太容易。” 对方并不领情:“谁说的,我们六个人第一次见面,画面和谐的像是认亲现场好吗?” “后来呢?” “后来也一直挺好啊。”不知是心虚还是惋惜,声音越来越弱,“其实5月19号那天,只是因为一个玩笑而已。” “玩笑?” 加重语气的反问,表明赵庆田不能认同。 刘郁白也一脸无奈地看着女孩儿,再次确认:“玩笑?” 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愠色,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最后搭进了人命的事件,她竟然称之为玩笑? 感受到压力的方俪冰又加大了音量:“对啊!不然呢?难道我们是故意害死她的吗?” 剑拔弩张的氛围,实在不利于询问,赵庆田轻拍了徒弟的手背,也对方俪冰点了点头:“好,你继续说吧。” “那天是周末,许诺林晚上才回学校,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会随意揣测了……”赌气时特有的说话语调慢慢恢复成正常的叙述,“起因真的很简单,是后来吵起来了,情绪激动,才会……她也太反常了一点儿。” 方俪冰少有的严肃起来,眉心处微微凹陷。 赵庆田引导着她找到主线:“起因是什么?” “她不肯洗衣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孩儿有一丝犹疑,原本一直认为很充分的理由,此刻为什么觉得这么牵强? 看到对面两人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方俪冰赶忙坚定了自己立场,解释:“以前都是周末洗衣服的,从不例外,因为董晓悠很死板,做什么事情都提前计划好,我那天也正好趁着周末,把衣柜整理了一下,裙子什么的也就罢了,反正还有换的,可那些东西我都已经撤下来了,床单、被罩、蚊帐,她突然说要去图书馆复习,不洗了,让我们怎么办?” 赵庆田想起从程依青家里带回来的那个“账本”,然后安静地翻动着自己笔记本上曾经汇总的内容——方俪冰让程依青帮忙干活的次数最多,项目最杂;董晓悠让程依青帮忙干活的记录具有明显的周期性。 方俪冰说的应该是实话,赵庆田暗中评判。 “程依青那几天很不对劲儿,说不上、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可就感觉她别别扭扭的。”女孩儿描述的时候,脸上是烦烦的表情,“突然犯神经,也不想想会影响别人。” 赵庆田突然急于知道,“有充分理由”的她,选择了怎样的解决方法:“所以呢?” “我先好好跟她说了,真的,复习有什么当紧的?又不是明天考试,我床上的东西都撤下来了,不洗掉堆在盆儿里长蘑菇吗?她说让我们去楼下用洗衣机,搞笑呢?还要排队,等一个多小时,那么重,再端回来晾好……再说又不是白洗的,我们给钱啊,双倍也可以。” 嗯,多么理直气壮。 刘郁白觉得有一团儿怒气在胸口升腾。 赵庆田仍旧是聊天的语气:“她还是不肯?” 方俪冰像得到理解一样,苦涩地笑了:“说不通,我们三个人一起劝她都没用。” “三个人?” “还有李木涵,她总是凑着董晓悠洗衣服的时候,一起给程依青丢几件儿,就不用另外算钱了呗,她就那样,我们都习惯了。” 铺垫已经够多了,赵庆田又问了一遍:“所以呢?” 方俪冰的底气不似刚才,开始支支吾吾:“她一直……拒绝,跟平时很不一样,我们都发现了,她那两天,真的不对劲儿,而且我、我最讨厌别人死心眼儿,有什么不能变通的?说复习就必须复习吗?地震了也守在图书馆不出来吗?因为她一个人,让我们三个人都改了安排?” 不知女孩儿的停顿,是不是还想寻求共鸣,但赵庆田实在失去了耐心:“所以呢?” 豁出去的样子,语速加快,言简意赅:“所以我就把陆千芊桌子上的泡面,泼到了程依青的床上。” 看两人没有反应,方俪冰一鼓作气:“这样她就必须得洗衣服了,省得纠结!可是没想到她突然就发飙了,抓着我的衣服非要让我道歉……哦对,之前她说话也很难听,说什么一直忍让着我们,把我们惯坏了之类的,还说人善被人欺,我们都是米虫!她以为她是谁?什么时候忍让我们了?又不是无偿帮我们干活的,拿了钱还在那里装圣人。米虫?……呵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骂人的,以为自己是小学的教导主人吗?最看不惯她那一副自以为很善良、很无私的样子,不想洗衣服的时候,也没见考虑到我们……” 刘郁白知道不该多管闲事,何况是一年前的闲事,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只竭力压抑着怒气,用比较中立的态度:“她比你们低一等吗?” 方俪冰惊恐地缩起身子,警惕地看着提问的男孩儿。 “我比你们低一等吗?” 程依青歇斯底里地吼叫,好像就在耳边回荡。 “我错了。”一年来,不断倔强着给自己洗脑的女孩儿,始终无法扼杀心底的悔意,不曾被任何人发现的脆弱,莫名地展示给对面两个让自己讨厌的警察,“那一声把我们从梦中惊醒的巨响,总是在最黑的夜里砸在我的枕头上,永远也忘不了程依青摔在地上的情景,暗红的血,一寸寸,向我蔓延过来。” “不该开那样的玩笑,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泼上了泡面,洗掉不就好了,只是震慑一下的意思,又不是泼她脸上了,没料到程依青的反应会那么大……”可为自己的开脱的本能,还继续活跃着,“而且她们两个,也不该附和我的玩笑。” 第三十三章 危险的玩笑2 赵庆田求证:“产生语言上的冲突之后,董晓悠提出脱掉程依青的衣服,把她关在阳台上,是吗?” “程依青先动手的,刚才不是说了吗?她一直抓着我的衣服,逼我道歉,怎么也不肯松手,我挣脱的时候扣子掉了好几颗,董晓悠看她太嚣张了,就说撕毁她的衣服,不给她个教训以后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然后我们三个……现在也想不起来,怎么就一步步发展成那样了,关键是程依青那天真的像疯了一样,一个人也敢和我们三个人撕扯,不把她关起来根本控制不住。” 听起来,施暴的三人并没有一丢丢的恶意,完全是逼不得已,赵庆田的嘴角艰难地上挑了一下。 “人的记忆,都是更多保留着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不是吗?加害者会淡化自己的罪行,而受害者已经没有了陈述的资格,这是一场不可能公平的还原。” 猛然想起了陆千芊之前说过的话,赵庆田赶忙追问:“那个时候,陆千芊在做什么?” 方俪冰竟用十分鄙夷地语气回答:“陆千芊?哼——什么也没做,看着。” 看到对面的两人都皱起了眉头,不知思索着什么,像是不太相信自己的样子,女孩儿又重复了一遍:“她就坐在自己的床上,都没有下来,直到程依青在阳台上没了动静,她才下来准备去开门,可那时候董晓悠不知道突然抽了什么疯,硬要拦着她,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我和李木涵当然帮着董晓悠,就一起把陆千芊往外推。” “你觉得陆千芊那天的表现有些反常?” 很明显,方俪冰在提起陆千芊当时的表现时,暗含着一种认为对方非常不可思议的意味。 “当然了,她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明明平时很维护程依青的,那天却一句话都没说,和我们在门口僵持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就只是使着蛮劲儿和我们三个推搡。” 这倒是有点儿奇怪。 “为什么?” 女孩儿又出现了熟悉的表情和语气:“我怎么知道?” 轻声叹了口气,本来传唤的理由就立不住脚,该问的也基本上问完了,赵庆田翻过手腕,看了眼表,觉得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等等。”方俪冰注意到赵庆田看表的动作,拦住了他们,“先别着急好吗?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赵庆田和刘郁白对视了一下,都接收到对方担忧的信号,不会是要求他们说出那个女生的名字吧?那个指认方俪冰和李木涵吵架,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女生。 好在,方俪冰似乎已经忘了这一茬。 “关于你刚才的那个猜测,”女孩儿盯着赵庆田,“说我为了强行给程依青介绍‘男朋友’,就拍下裸照当作威胁,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么坏,也没有理由勉强自己的室友,顺便澄清一下,是李木涵自己想找一个赚钱快的方法,主动跑来问我的,我只是跟她说了我的观点,给她当个参考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不懂,你们看到李木涵发给我的信息之后,为什么都认为是我害了她?她自己不都说了吗?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 赵庆田在心里调侃着回复:“这么说你看到的,只有‘自甘堕落’中的‘自甘’吗?李木涵深深的后悔,就没有给你一点儿触动?” 方俪冰并不在意对方是否认可,也没有留心对方的表情,继续整理着自己的“澄清”,愈发义正言辞:“谁给你们的截图,我当然知道,是懒得计较才不闻不问的,亏我还拿她当朋友。” 刘郁白正默默吐槽着对面女孩儿自以为潇洒不羁的做事风格,却发现她暂停了片刻,又转向了自己。 “还有你,什么叫她比我们低一等吗?谁说过她比我们低一等了?我可从没说过!同龄人之间发生冲突,为什么算是我们欺负她?自卑的人,当然低人一等,想赖谁啊?少拿怂包当善良了……” 吵架没有发挥好,必须创造机会找补回来,方俪冰的人生信条中有着明确的规定:绝不允许自己吃哑巴亏! 说完了想说的话,站起来询问:“我可以走了吧?” 刘郁白也“蹭——”地一下站起来,却被人拽住了衣角。 赵庆田晃晃悠悠起身,对方俪冰充满感激地致意:“谢谢你的配合,我派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坐警局的车太晦气,有人接我,再见。” 背影已经拐弯了,刘郁白却还盯着门口,郁闷了半天之后,憋出一句:“少拿狂妄当自信了!” 赵庆田苦笑着推了他一把:“行了,走吧。” 刚走出审讯室,就看见许诺林站在大厅。 “你怎么来了?” “送这个。” 一张蓝色便签纸被托在掌心。 刘郁白接过来,首先确认的不是留言的内容,而是最下方小小的编号——0006。 含在喉咙里的呢喃:“原来第一张就是写给你的……” “什么?” 把便签纸递给师父,然后才转向女孩儿:“哦,没事。” 赵庆田看着熟悉的笔迹,仿佛能从“谢谢你”三个字中看到一双感恩的眼睛。 “打个电话我们就过去取了,这么热的天,辛苦你跑一趟,我送你回去吧。”看着女孩儿额前微湿的发丝,赵庆田发自内心地提议。 “其实,我过来还有一件事。” 刘郁白指指女孩儿的身后:“要不去办公室坐下说,就在那边。” 许诺林没有回头:“不用了,在这里就行,是关于上次在咖啡厅告诉你们的那件事。” 赵庆田和刘郁白都在认真听着,许诺林却闪躲着两人的视线,有些怯懦又有些抱怨:“不是、说好的,不会告诉别人吗?你们……答应过我的。” 刘郁白一脸无辜:“没有告诉过别人啊。” 他相信师父肯定也不会的。 “可是今天听到几个同学开玩笑,说有人在1号宿舍楼附近看见了可怕的影子,像是程依青回来了,还说程依青肯定来找过我,用她的旧海报,换走了我那张新的……我上次之所以被你们带来,是因为衣柜上贴的海报,和八211发生火灾之后,残留在现场的半张海报一模一样,你们在那半张海报上面,发现了程依青的签名……” 第三十四章 渐进的诅咒1 回到办公室,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刘郁白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还在一批接一批的往外冒。 “师父,你说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传言呢?” 赵庆田没抬头,继续整理记录表:“不荒唐啊。” “有人说看见了一年前已经去世的女生,不荒唐吗?” “不荒唐,反而能理解了,嫌疑人为什么会花那么大功夫换下许诺林的海报。” “你是说,海报的事情,是嫌疑人说出去的?” “傻啊?一共几个人知道海报的事情?如果不是许诺林自导自演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难不成,是你啊?” “可是,说出去有什么用?” “扯出程依青啊,这样才能躲在亡灵的名义之下,达成某种目的。” “什么目的?” 每个字都是重音的爆发力:“我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赵庆田便轻轻拍了下桌子,抬起头,果然看见徒弟嘲笑的眼神。 刚刚的语气,太像方俪冰了。 赶忙改掉坏习惯,恢复成平和的语气:“不管怎么说,故意放出海报的消息,很像是为了声东击西,我们没必要太在意。” 徒弟不明觉厉地点点头,默默思索了一会儿:“会是方俪冰吗?” “不像。” “哪里不像了?” “嗯……她、她情商太低。” 赵庆田一边反复翻动着手中的文件,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边随意地搭着话。 没眼色的徒弟,看不出师父的敷衍,继续探讨:“万一是伪装呢?” 又是心不在焉的回答:“那只能说,她演技、哎?嗯……那她演技真好。” 终于发现师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当中,刘郁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消磨时间,早点儿去情报联络站和他的“下线们”进行第二次约谈。 “那我走了。” 没得到任何回应,但还是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英勇就义一般地出门了。 “你今天怎么穿制服了?” “一会儿还要去局里开会……怎么样?帅吧?” “小哥,有女朋友没?” “没啊,不介意有一个。” “你还敢说不是借着查案的名义约我呢?” “要是能不用借着任何名义就好了……” “真的哎,你自己照照镜子,越看越像!” “那你看我的鼻子,像不像吴彦祖?” 充分认识到工作内容的崇高之后,刘郁白终于理解了刑侦体系中,卧底是多么的关键,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完全认同,任何关系之中都存在着较量。 果然,愉快的聊天氛围,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女生们协助调查的积极性。 走出咖啡厅的刘郁白,带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喂师父,还忙着呢?整理出什么头绪没?” 本是关心的句子,却因为语调中的一丝轻浮,暗含了类似得意的深意。 赵庆田当然能听得出来,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钢笔和桌面接触的响动。 “说吧,有什么收获?” 刘郁白举着手机,传言中酷似池昌旭的眼睛,眯成了两条曲线:“嘿嘿——别怪我炫耀,真的是很有价值的线索!” “行了,快说吧你!” 刘郁白没打算卖关子,调整了语气准备揭晓,可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马路对面,刚刚结束约谈的女孩儿又折了回来,一路小跑,最后气喘吁吁的在自己面前站定。 “呼——你怎么还在这里?等车啊?是、是不是没听说呢?怕你不知道,特意回来告诉你一声,快去医院吧,陆千芊出事了!” 大脑好像停止了运作,对突然输入的信息不知该作何处理,卡壳了足足十余秒。 女生推了推年轻的警察,确定对方还有意识,然后就转身跑远了。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穿过了耳膜。 “喂……喂!小伙?刘郁白!” “哦,师父,你听到了吗?那个女生说——” 赵庆田打断了徒弟梦话一样的低语:“听见了,你在那里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挂掉电话,刘郁白举足无措地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学生。 一分钟前,他嘚嘚瑟瑟想给师父爆料的主角,正是陆千芊,春游那天,有个女生看到陆千芊曾在月季花的前面拍过照,也就是后来李木涵坠山的地点,提到这个细节的时候,那个女生还感慨了一句“算她命大啊!”。 莫名觉得,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很可怕,好像随时都会有未知的怪物,从人群中蹿出。 此时,赵庆田正悬着一颗心冲出警局。 在路上趁着等红灯的空档,从其他同事那里了解了大概情况,在交通规则的约束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大门口,接上刘郁白便赶去了医院。 走廊上,上午才见过的方俪冰和许诺林一起坐在手术室的门口,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抬头看到两个警察,方俪冰反感地向后一靠,把双臂横在了胸口,许诺林则立刻站了起来,擦擦脸上的泪痕,嗫嚅着申请道:“能不能等手术结束之后再问?” 赵庆田拍拍女孩儿的肩膀,示意她坐回去:“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许诺林看长辈站在面前,没好意思坐下,清了清嗓子:“是我们三个一起去的,游乐园。”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没有一天消停的!”满是崩溃的声音,让四人同时看向了楼梯口。 匆匆忙忙跑来的中年男人,赵庆田和刘郁白都见过很多次了。 许诺林看见指导员老师后,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水珠开始成串滚落,强忍着啜泣,往一旁走远了几步。 方俪冰瞪了许诺林一眼,侧移身子,空出一个座位之后也把脸偏向一边,没有答话。 算是熟人的中年男人,省去了握手的环节,向两个警察打了个招呼,就忙着去服务台办理手续了。 刘郁白凑到师父耳边,小声问:“现场呢?有同事过去了没有?” 赵庆田回了个“放心吧”的表情,然后走到两个女孩儿面前:“对不起,虽然应该理解一下你们现在的心情,但我们必须第一时间了解情况,讯问就安排在二楼一个医生的办公室,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希望你们能配合。” 方俪冰嘟囔了一句脏话,然后皱着脸站了起来。 “嗯……许诺林同学,你先跟我们上来一下好吗?” 两个女孩儿都有点儿吃惊,却不能从赵庆田职业的笑容里读取更多内容。 第三十五章 渐进的诅咒2 刘郁白两只手各拿着一张记录表,视线左右移动了几次,不解地问:“师父,我不太懂啊,为什么一定要让许诺林先说?” 赵庆田用力掐着攒竹穴,轻轻摇头,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酸痛反而让人清醒很多。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两个女孩儿的说法会有什么出入,没想到几乎是相同的版本。 “没什么,就觉得方俪冰说实话的可能性更大,让许诺林先接受讯问,尽可能减少她准备的时间。” 拉着凳子,挪到师父的脸前,拍拍对方的膝盖,一定要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才郑重地提问:“方俪冰说实话的可能性更大?” “没错。”赵庆田抬脚,踩住徒弟屁股下的凳子,伸腿,将刘郁白平移到远一点儿地方,继续解释,“不论是程依青自杀的事件,还是李木涵坠山的案子,虽然方俪冰总试图在措词上减少自己的责任,但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在说谎,甚至有很多细节,与之前的推断相吻合。而许诺林,海报的事情暂且不提,就说今天上午特意跑到警局找我们质问,不觉得奇怪吗?她难道真是因为怀疑我们没有遵守承诺?谁会去直接质问自己的怀疑对象?在她看来,我们存在违约的必要吗?” “你的意思……她只是为了告诉我们,有其他人知道了海报的事情?” “反正不是她名义上的目的。” 刘郁白觉得思绪更乱了,如果真像师父分析的,许诺林不止一次,表现出含沙射影、欲语还休的态度,那倒真比方俪冰可疑多了。 将记录表平展在桌上,两人都决定再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复核一遍。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俪冰说最近糟心的事情太多,想去坐过山车发泄一下,我们之前已经提过很多次,宿舍几个人要一起去游乐园玩,因为一直凑不好时间,拖到现在只剩下三个人……反正下午的课不怎么重要,也很少点名,我们就决定逃掉了。本来很开心,玩那些刺激的项目,大声尖叫,感觉最近堵在胸口的那团儿闷气都消散开了。直到玩高空滑索的时候,前面的人都一个一个好好地滑下去了,轮到陆千芊却刚滑出没多远,突然卡住,我就是下一个,当时已经扣好所有的安全带,后面排队的游都吓坏了,工作人员也很紧张,赶忙用对讲机叫人上来查看一下怎么回事,我和方俪冰都试着喊了陆千芊几声,不过可能是太害怕了吧,陆千芊没有应声。我正安慰着,救援的人马上来,让她不要乱动,就看见她猛地向右边一坠,失去了平衡,然后就掉下去了……” 右下角,是确认过笔录之后,签上的名字——许诺林。 相比之下,方俪冰的叙述简练了很多。 “我说想坐过山车,她俩就陪着一起去了游乐园,玩高空滑索的时候,陆千芊的装备不知道有什么毛病,突然卡在了中间,还没等到园区的人过来,她就掉下去了。真他妈撞邪了,那么多人玩,偏偏到她那儿出故障,我们宿舍的人,不会真被什么脏东西盯住了吧……” 从两个女孩儿的供词里,看不出更多信息,赵庆田收起桌上的a4纸,示意徒弟起身。 刘郁白没动,无力地倚着桌子:“师父,要是陆千芊醒不过来,我……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胡说什么呢?” “就当我选错了专业,”男孩儿仰起脸,眼里闪着水光,“我受不了这种压力,真的,看着嫌疑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眼皮下杀人,却抓不到。” 赵庆田弯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然后抬手遮住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只留下抿紧的唇线。 “五分钟之后下楼。”坚决的语气。 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办公室里,在弥散绝望、令人窒息的五分钟里,两人沉默着,努力驱散各自心头已经泛滥的挫败感。 打开门,走廊的灯光照进来。 赵庆田向徒弟吩咐:“去服务台留个号码,等陆千芊醒了,让他们第一时间通知你,我去开车,一会儿在大门口集合。” 男孩儿站在身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 “好。” 回到警局的时候,接到报案后最先出警、以及负责勘查现场的几个同事正在会议室里等着他们,投影仪的幕布上,定格着游乐园监控的画面。 刚坐下,还没掀开记事本,就听见了点击键盘的声音,负责汇报的同事开始了讲解:“这是从现场找到的一枚发夹,化验科已经进行过匹配,可以断定,嫌疑人曾用这个发夹内侧的锯齿,划割过受害人右侧的安全绳索。” 赵庆田看着那个发夹,是一朵淡蓝色的小花,九个水晶一样的花瓣簇拥着中间闪闪发亮的碎钻心蕊,很是别致。 可旁边,另一个角度,特写拍出的内侧锯齿,却泛着阴森的白光。 “发夹上没有采集到指纹。”补充了重要的一点,停顿了片刻,看没有人提问,便又点了一下回车键,“这是园区内,唯一一个能拍到案发现场的监控记录。” 没有声音,但看到视频里,挂在高处的那个人影直直落下的时候,刘郁白感觉自己分明听见了,无数人正在耳边凄厉地尖叫。 “没有更近的影像资料了,这对案件的侦破很不利。”几个同事都用担忧的眼神看向了两人,“而且,我们赶到的时候,游乐园的管理人员已经关闭了这个项目,说事发时场面太乱,围观的人早就和当时排队的人混在一起,没有办法锁定目击者。” 赵庆田苦笑着点点头:“当时有几个人负责给游系安全绳?” “两个,这是园区提供的人事资料表。”把复印的文档递给赵庆田,“不过据他们回忆,事发之前并没有任何异常,他们可以保证,受害人所有的锁扣都是完好的,看一下这张照片,是受害人右侧断裂的绳子,他们说,这么明显的破损,不可能通过运行前的安全检查。” “给游系安全绳索的时候,身边会有其他人吗?” “滑行是单独、依次进行的,不过没出发之前,同伴有可能陪在旁边。” “明白了,谢谢。” 签收了所有的移交文件,赵庆田和刘郁白送走了那几个同事。 “师父,不会真像传言中的诅咒那样,1103宿舍的六个女生——” “瞎说什么?!”赵庆田严厉的呵斥打断了徒弟的胡言乱语,“别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从现在开始,你只考虑这个案子就好,之前从其他案子那里查到的线索,全都忘了!” “可陆千芊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从哪里入手?” “从这个发夹,”指着照片上的蓝色小花,“明天上班之后,找地方买个一样的,试一试用这个发夹割断陆千芊身上的绳索,需要多长时间。” 小伙表情呆滞地点了头,梦游一样看着貌似沉稳的赵庆田在低头翻找那两张人事资料表,总觉得眼前忙碌的双手,莫名地传递出焦躁不安的情绪。 师父拨通了上面的电话,进行了简要介绍之后,在徒弟的注视下提出了想要确认的问题: “从进入等候区配戴安全装备,到离开踏板滑出去,正常情况下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第三十六章 渐进的诅咒3 平时最热闹的办公室,难得清闲了一上午,赵庆田背对着紧闭的房门,详细汇报了大接连发生的三起蓄意伤害案,低头做笔记的队长,时不时抬头进行确认。 “目前掌握的线索就是这些,没有任何可以锁定嫌疑人身份的实质性证据。” 明明按照规定上交过书面报告,领导却特意安排了这次当面陈述,赵庆田心里很明白,是因为事态的发展,已经越来越令人担忧。 “首先,去学校找主要负责人沟通一下,寻求最大限度的协助,避免学生之间继续散布未经查实的谣言,绝不能让网上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造成大众恐慌。” “好。” “然后,”队长也很为难,把攥紧的钢笔扔在了桌上,“对外面那些记者,适当提供些案件进展的消息吧,什么都不知道,更容易捕风捉影。” 又瞥见了旁边沙发下面的报纸,队长不禁叹了口气,一叠褶皱的纸张在被丢弃之后,还恬不知耻地展示着最大版面上那一串醒目的标题——全市刑警,不敌学生一名。 文字工作者的巧言令色,可真让人头疼。 看赵庆田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句:“听见没?适当提供一些吧,总不能一直置之不理,放任它发酵的话,可就威胁到我们的公众形象了。” 咬了咬后槽牙:“行。” 对着长枪短炮发表了一些积极的言论,配合着拍了几张照片之后,赵庆田终于送走了那些无冕之王,身心俱疲地撑着走梯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迈。 想起刚参加工作那阵儿,因为拉肚子,关键时刻失误,在心里留下了永远的污点,憋屈了几十年,现在又要晚节不保了吗? “不超过五分钟。” 昨天从游乐园工作人员那里得到的回答,再一次环绕耳侧,忍不住又是一串长长的苦笑。 五分钟,嫌疑人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制造了这个城市最大的舆论热点。 无力地推开门,看见刘郁白等在门后,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 “回来了……怎么站着?” “师父,好像抓到了。” “什么?” “那个披着人皮的恶灵!” 警帽没有成功挂到衣架上,只在空中移动了一段儿距离,休息了一秒,然后返回了原点。 赵庆田盯向徒弟,他的脸上泛着亢奋的红光,眼角湿润。 突然不敢问了,赵庆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闭上了。 刘郁白看着师父,发出憨厚的笑声,叫出了一个名字:“方俪冰。” 还是上一次那间审讯室,曾经多次强调,不愿意再来这里的女孩儿,又皱着一张脸坐在了正对摄像头的椅子上,甚至连语气都是一样的嚣张:“没错,是我的,怎么会在你们这里?” 因为刘郁白对桌上的发夹更为了解,所以由他扮演了主审的角色:“我们好奇的是,这个属于你的发夹,怎么会在高空滑索的候备区?” 方俪冰隐约有点儿明白了,不答反问:“难道陆千芊掉下去……不是事故?” 哇——这精湛的演技! 刘郁白难以克制心里的感慨,夸张地假笑了一声:“哈!火灾、坠山、从33米高的地方掉到湖里,哪一个是事故?” 屏息了片刻,女孩儿的眼神变得慌乱,突然极其认真:“和这个发夹有什么关系?” 懒得周旋,刘郁白带着一丝漠然:“陆千芊身上最重要的那根安全绳,是用这个发夹割断的。” 片刻安静之后,方俪冰开始短而急促地呼吸,在对面两人警惕地注视下,艰难地做了一下吞咽,才显得稍微放松了一些,只是手指还在不停地拨动,发出窸窣的响声。 “你怎么了?” 刘郁白看到她脖颈间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似乎真的不太舒服。 “我没事。”虚弱的声音,让这三个字变成逞强。 赵庆田也觉得不太对劲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轻微的颤抖渐渐加大了幅度,让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女孩儿的双手上。 “有鬼……” 发青的嘴唇,轻吐出两个字。 “什么?” “有鬼……程依青、是她做的……不,不可能,呵……不会有什么诅咒,想吓谁啊?我才不怕……” 刘郁白早料到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老实交代,对这种神神叨叨的表现尤其反感,于是板起脸大声训斥:“少装模作样了!” “真的!”方俪冰突然激动,扑上前想抓刘郁白的手,被躲开了,只好用眼神紧紧盯住,“这个发夹,到底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诈我,对吧?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想让我当替罪羊……可惜我送给程依青了,是、是我送给程依青的生日礼物,不信可以去问——” 迫切的句子断在了关键的地方。 咬着指甲,左顾右盼了几次,方俪冰猛地紧闭眼睛爆出一句粗口,吓了刘郁白一跳。 “可以问谁?” “我们宿舍的人都快死绝了!” 嘶吼出意义不明、类似结论的句子之后,完全失控的方俪冰抬手捂住苍白的脸,连绵不绝的呜咽从指缝间传出。 赵庆田感觉同样的情景,分明发生过一次,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推到旁边——或许这个发夹,和那张海报是一样的。 看到纸上简单的几个字,徒弟神情复杂地和师父对视了很久。 “你说……这个发夹是送给程依青的生日礼物?”刘郁白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坚定了。 方俪冰没回答,两手仍然遮在脸前。 “许诺林不知道吗?” 几声沉重的深呼吸,清了清嗓子,重新展现在人前的面孔,除了眼睛有点儿红肿之外,基本恢复了正常。 “不知道,不是、我……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程依青生日那天是周六,许诺林回家了,不在宿舍,看见我送这个发夹的人,一个死了、一个烧伤在家奄奄一息、一个躺在医院没准儿永远也醒不了。” 刘郁白不想对她恶意的预测多说一个字,直接问出大概可以判断真假的一点:“你知道这个发夹多少钱吗?” “应该很贵。” “不是你买的?” “一个追、一个特别不会挑礼物的白痴送的。” 连刻薄的语气都渐渐恢复了。 “确实很贵,”刘郁白报出了价格,“两千八百元。” 要不是因为这么贵,还不可能在完成师父安排的“买个同样的发夹”的任务时,发现“同样的发夹”只有到泰国的一家饰品*店才能买到,更不可能通过当初购买时登记的护照,查到方俪冰所说的那个“白痴”。 “都说了,是特别不会挑礼物的白痴,连名牌都不是,傻贵,卖都卖不出去。” “你和程依青的关系很好吗?送她这么贵的礼物。” “又不是现金,不管买的时候多贵,戴的时候不也只是个发夹吗?我又不用,留着干什么?还不如送给她,省得买其他礼物了。” 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些奇怪论点,倒总是带着一丢丢的道理,刘郁白一时无法反驳:“程依青知道你送的发夹,是价值两千八百元的天然蓝拖帕吗?” “告诉她干嘛,她会有负担的,就当作两块八的发夹戴着玩呗。” 方俪冰漫不经心的回答,却让刘郁白对自己之前的很多想法产生了动摇。 低头,又看了一眼师父方才写下的那句话,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焦灼。 第三十七章 惊悸的滑行 方俪冰的主张,因为得到许诺林的证言,成为了她走出审讯室的权利。 果然,从现场找到的作案工具,曾让刘郁白兴奋地以为可以抓到嫌疑人的那个天然蓝拖帕,尽管做工精细、价值不菲,却最终和之前从许诺林衣柜上带走的小黄人海报一样,无法为任何指控出庭作证。 如出一辙,明明很容易销毁,偏偏被警方找到的发夹,也指向了一年前已经离世的程依青。 女孩儿离开的背影,让站在警局门口目送她的两人,感觉到了被人戏耍的屈辱。 “越来越看不懂这几个学生了。”赵庆田失去了一直以来的自信,想起之前为了激励新人而说出的“捉迷藏”的比喻,甚至有点儿脸疼。 那个影子,好像丝毫没有藏起来的意思,反倒是淡定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用鄙夷的神色观赏他们原地打转儿的窘状呢…… “师父,和亡灵捉迷藏,有胜算吗?” 近两个月的时间,每天超过16个小时待在一起,两人之间倒是产生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连嘴角不约而同的苦笑,都有几分神似。 “走吧,是时候去体验一下惊险刺激的高空滑索了。” 目视前方,向并肩站在右边的徒弟说出了下一个任务,然后慢悠悠地走下台阶,不用看也能猜到,小伙脸上一定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可能是受到陆千芊事件的影响,原本随便一个项目,都要排队等上一两个小时才能玩到的游乐园,鲜有的冷清。 每隔一分钟,刘郁白就会惴惴不安地数一遍排在前面的人数,听到一声又一声兴奋的尖叫,口渴加尿急的感觉愈发强烈。 “听说了没?前几天有人从这上面掉下去了。”赵庆田突然表现出意外又担忧的样子,大声讨论,“不知道还有救没,那么多根儿安全绳,不应该呀。” 刘郁白黑着脸斜睨着师父。 “哎真的、你看,贴吧里有。” “搜到了监控截图,尼玛——” “别玩了,太吓人了,你看那下面。” “反正也没等几分钟,要不算了……” 伴随着身边商量、争执、游说、妥协的窃窃私语,刘郁白很快站在了候备区,一边配合着工作人员进行安全绳锁扣,一边默默祈祷踏板上的壮士再多磨叽一会儿。 赵庆田也没闲着,一边细细观察徒弟身上的每一根绳子,一边对每个环节计时。 终于轮到了刘郁白,站到踏板上之后,旁边负责“推一把”的工作人员又把所有的接口确认了一次,并给予了简练的指导:“离开踏板就行了。” 当然,离开踏板是唯一的任务,因为身体悬空之后,地球引力就会帮助刘郁白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沿着光滑的索道从42米高的这端,飞向7米高的那端,在心脏抽紧的状态下,横跨半个园区。 问题是,快速掠过的美丽身影,不足以带给师父想要的灵感,刘郁白需要撑着发软的双腿,拒绝购买自己的各种狰狞丑照,然后排队乘坐10元一次的电瓶观光车回到。 第四次走下楼梯的时候,拐角处的那位摄影艺术家已经不再上前展示自己的作品了。 赵庆田正靠着栏杆,查看手机上记录的四组数据,暗自计算着平均值。 “师父,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小建议,想听听您的看法。” “说啊。” “我们一人一次,轮流体验怎么样?” “果然是不太成熟。” “那么请问,我还用玩几次?” “等你完全适应了再说吧。” 刘郁白抹去鬓角的汗:“其实,我已经非常放松了,从这个角度看,湖光水色,甚至迷人。” “呵,是吗?那你这次数一下,从出发,到陆千芊落水的地方,大概需要几秒。” “嗯?”听到这像是在故意刁难的要求,刘郁白瞳孔都缩了一下,“连这个都得知道吗?” 赵庆田一派悠闲地点点头。 顶着工作人员嫌弃的打量,刘郁白又一次站在了踏板上,他想起了在警校时,每个期末都要考核的3000米长跑,总有一个阶段,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就像此时这个挑战极限的项目,相比第一次,因为未知而半是恐惧半是期待,出发之后只能硬生生承受的感觉,后来的几次,因为知道了那种濒临崩溃的失重感有多么可怕,反而更加艰难。 适应?说的真轻巧。 眼一闭,抱着早死早超生的积极想法,几乎虚脱的小伙,开始第五次聆听呼呼风声。 直到心脏练出肌肉,向师父报出了答案,刘郁白才得以逃离那个地方,一口气走出园区很远,确信已经安全之后,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拧开了手中的矿泉水。 “你怀疑是陆千芊自己割断了绳子?” 缓了口气,仰脸看着面前心神不定的人。 赵庆田被徒弟的话吓了一跳,因为这个揣测在脑子里产生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很荒谬。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这个原因的话,何必这么折腾我。”语气中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有些许得意。 “没错,你看刚才的场合,哪有机会?同行的朋友,就算一起在候备区待了五分钟,也很难在两个工作人员的眼皮子底下,用一个发夹的锯齿割断那么结实的安全绳吧?更何况陆千芊自己竟一点儿察觉都没有?”赵庆田也坐到台阶上,看着徒弟的脸,“在那种任何人都会紧张的状态下,你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刘郁白明白师父的意思:“安全。” “是吧?站在踏板上,出发前最后做指导的那个人,每次还会再检查一遍,都那么烦你了,也没有一次疏忽……最重要的是,右边那根安全绳如果断了,人立刻就会倾斜,最上面的卡口也会锁死,这种设计正是为了防止游在安全绳出问题的情况下继续滑行。” 没想到师父观察的这么仔细,还以为在刚刚那种“大难临头”的时刻,都能发现这个疑点,可以让自己显摆一回了呢。 “干嘛这么看着我?”赵庆田推开徒弟的脸。 “表示尊敬。” “行了吧。” “真的,师父,六根安全绳,右边那根是最关键的,其他的只是为了帮助游保持平衡,而右边那根一旦松动,就会拉紧最上方的卡口,人就会卡在索道上。”发现师父正极其认真地听自己讲解,刘郁白的情绪不由兴奋起来,“而如果右边那根完全断开,腿上的绳子也就形同虚设了,像陆千芊那样,滑出去一段距离才掉下去,总不可能是出发之后才拿出发夹割自己绳子吧?我能想到的假设只有一种——” 停顿了一会儿,师父并没有追问。 有点儿失望:“你知道怎么回事?” “出发之前已经断了,用手握着右边绳子的两头,相当于双手抓住左右两侧的绳子悬空着滑出的,撑到湖水上方,送开了右手,卡在半空中,腿上的绳子慢慢脱开,人就掉下去了。” 听完赵庆田的补充,刘郁白抿嘴一笑。 看来师徒两人最近心有灵犀的频率挺高的,完全相同的推测。 “可是——”赵庆田手中的矿泉水瓶微微变形,“有一点解释不通。” 第三十八章 犹疑的推测 投在地上的影子,渐渐偏移了很多,但坐在石阶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关于赵庆田提出的“陆千芊为什么这么做?”两人都找不到丝毫头绪。 依照之前的实验结果,刘郁白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一枚发夹割断安全绳的最快记录都要17分钟,而且是在不需要做任何遮掩的前提下。 从人类学的一般规律上来看,一个纤瘦的女孩儿,不可能更快。 用发夹内侧的锯齿,环绕着绳子切割了一圈,形成断裂处外沿毛糙的切口,同时也在发夹上留下绳子的残屑之后,再用锋利的刀片划断,这样多一道程序,反倒可以将时间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脑补出的画面,达到了令人称奇的地步,而拜托同事发来的绳子断口切面放大图,却证实了作案工具不只一个的推测。 手心里要藏的东西还真多:发夹、刀片、以及最后擦掉指纹要用的手帕,简直是魔术师的水准了。 “可能吗?”刘郁白对自己亲口说出的、唯一合理的假设,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赵庆田像一座快被晒化的雕像一样:“是啊……可能吗?” 站在陆千芊旁边,看着她非常自然地完成了所有的环节,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产生疑问,随时可以暂停、拉近、重放,最终留下的痕迹也与警方掌握的线索相互吻合。 多年的刑侦经验,让眼前出现的3d模拟场景栩栩如生,没有任何衔接不上的地方。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游离的神思回到了僵直的身体,赵庆田低头的时候,听见脖子后面传来“嘎嘣——”一声。 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明自己也知道是一句废话:“会死人的!” 虽然是废话,但真能算得上一语中的,刘郁白听到之后,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揪了大半天,认定自己即使思考一辈子,也无法找到可以自圆其说的论据。 “就是说啊!从那上面落下,”指着远处高高的塔台,“谁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如果没坚持到人工湖那里就送了手,摔到地上必死无疑,就算对自己的手臂力量有信心,那万一掉到水里之后没人救她,不也是淹死的事儿吗?命可只有一条,这么轻率地拿出来试运气,玩得有点儿大吧?” “所以才不会有人起疑,”赵庆田分裂地辩解到,“不符合常理,甚至不符合本能的决定,往往有助于隐藏真正的目的,这也许正是她铤而走险的原因呢?” “呵——英明神武的赵庆田阁下,你刚才也站在那上面往下看过,在那种头晕目眩,两腿发软的处境里,还能淡定地盘算风险和收益吗?命要是没了,不管什么目的,全完蛋!” “不一定,或许是死了才能达到的目的。” 刘郁白好像听到了有史以来最有创意的话,加重了语调中的起伏:“特工吗?用尸体传递情报?为了伟大的使命万死不辞?风声啊?” 赵庆田没回答,他能理解徒弟浮夸的反应,平和地提出质问:“不然怎么解释?” “没法儿解释。”刘郁白一脸无赖,“也许我们做出的推测根本就是错的,陆千芊没准儿是个神经病,神经病做什么都不用解释……” 破罐破摔的说话方式,倒意外地令人放松。 看着心态崩坏的小伙,赵庆田毫不留情地继续折磨:“目击了全过程的三名工作人员,以及同行的许诺林、方俪冰,都详细描述了陆千芊坠落时的情况,与监控拍到的画面一致,所以滑出超过12米,不到15米的距离之后突然卡住,然后才坠落,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要是死了才能达到目的,那就不应该掉湖里,浪费体力滑出那十几米干什么?明明离开踏板就可以松手了。”莫名叛逆起来的刘郁白,稍微滞后地揪出了师父刚才逻辑中的漏洞。 赵庆田只顾着整理自己的思路,无视了对方辩驳的声音:“而高空索道这个项目的安全绳,在设计上排除了游右侧失重之后可以继续滑行的可能,说明陆千芊在滑行超过12米距离的几秒钟期间,并没有失去平衡。” 赌气似的屏蔽了师父的陈述,存在感没有得到尊重的刘郁白,将交谈变成了两个平行的话题:“所以不能说是死了才能达到的目的,应该说是死了也、也!也能达到的目的。” “现在,把失衡发生在滑行之后的、所有理论上可能的假设全部罗列出来,用实际情况进行排除。”对徒弟义正言辞提出的纠正,师父选择了再次忽略,“第一,三个因素发生的顺序依次是,滑行、断裂、失衡,这样就可以出现陆千芊在超过12米距离处卡住的情形,然而这种假设成立的条件是,出发时安全绳完好,滑行中断裂。” “那么只能是陆千芊在十几米的飞速移动过程中割断的,明显不符合实际,排除。” 刘郁白放弃挣扎,向师父靠拢了。 原本也是这个意思的赵庆田,却突然转到了不同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暗示自己在罗列的过程中不要臆断可不可能,便说出了另一个选项:“用发夹划割一圈的程序,在候备区伺机完成,而用刀片——或者剪刀等锋利的工具一下划断绳子的程序,发生在滑行过程中,这样分开,行吗?” 被征询意见的人,陷入了目瞪口呆的状态中。 “先保留这个选项。” “嗯……对,先保留。” “第二种假设,像我们之前讨论的那样,三个因素发生的顺序依次是,断裂、滑行、失衡,同样可以出现卡在半途的情形,条件是,陆千芊在绳子断裂的情况下,依然保持平衡滑行了一段儿距离。” “在候备区等待的五分钟里,先后使用两种工具划断了绳子,用手抓着断口做掩护,靠自身手臂力量保持平衡滑行了一段儿距离,嗯……基本上可以实现。” 刘郁白暗想,自己口中的“基本上可以实现”,是指那个女生必须具备了巧妙避开别人视线的能力、将自己从三四十米的高处扔下来的勇气、和极大可能会摔死或淹死的思想准备。 赵庆田从徒弟闪烁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动摇,强调了一句:“别忘了,这是从已有的、可以肯定的线索里推得的选项,就算不能理解,也一定包含着真相。” 勉强地点头:“哦。” “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判断出,两个选项中,哪一个更接近真相。” 对,按道理是该这样,最大限度还原每一个行为细节,可以帮助他们探究陆千芊当时的心理活动。 “怎么判断?” 第三十九章 错杂的线索 “嗯……为了更好地了解嫌疑人、呃,是受害人……”刘郁白发现自己突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尴尬一笑,“或者叫蓄意伤害自身生命健康权的、嗯,目前还不能确定身份,就陆千芊吧,为了更好地了解陆千芊的意图,需要再玩几次高空索道,按说,我是不该推辞的……” 不明所以的漫长停顿。 赵庆田催促:“那去吧?” 急中生智,抓住一丝生机的小伙提了口气:“别慌,我是说先来讨论一下,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顺利的话,两次就可以,第一次试试靠双臂的力量能撑多远,第二次试试在那种紧张的状态下,若想在人工湖上空割断绳子,是否来得及反应。” 师父从不跟着自己的思路走,怎么办?刘郁白催眠自己,一定要临危不乱。 “嗯,也就两次而已,”以退为进的附和了一句,然后,“不过认真思考一下,会发现剩下的两个选项其实有很多共同点。” “说来听听。” 看见希望的刘郁白镇定了一些:“首先,不论是哪种方式,都说明陆千芊的坠落,是她自己主动促成的,为此还排除万难、费劲心思。” 赵庆田知道他说出这句废话,是为了给自己整理思绪的时间,没有拆穿。 “其次,发夹的用途没有区别,特意丢在现场是为了误导、或者说提醒我们,留心方俪冰。” 又一句废话,看来还没有准备好那个有说服力的理由,静静等着。 “最后,我质疑实验必要性的关键点,就是陆千芊为什么一定要先滑行一段儿距离?在候备区直接剪开绳子,用手抓住断口的两头,不需要用力,离开踏板就掉下去,这才是最简单的方法。” 认可徒弟的观点,之前推断的两种可能,即使对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来说,都是很大的挑战,需要在身体处于极限状态的前提下,还能保持头脑的清醒。 “避简就繁,擅自加戏的目的,无疑是增加自己活下来的可能性,对吧?” “对。” 刘郁白绽放出明朗的笑容:“这就是陆千芊当时的心理活动,和具体采用了哪种方式关系不大,只取决于她对自己哪方面更自信,是体力、还是心力。” 徒弟的分析很有道理,但赵庆田却锁紧了眉头:“可是……” 压着师父拖长的尾音,抢过话茬:“可是,花样作死的人,为什么还努力寻求一线生机,这才是最令人想不通的地方。” “没错。” 自己无懈可击的逻辑,貌似击垮了返回园区继续实验的计划,看着陷入深思的师父,刘郁白悄悄松了一口气,觉得刚才胸口里翻涌的,那种想要冲到马路对面,把停车场里的车挨个砸毁的冲动消失了。 背对着阳光,脸上暗暗的,模糊的五官组合不出任何表情,赵庆田叹了口气:“陆千芊可绝对不能死……” “不会的,她那么努力地让自己掉进水里,说明内心有求生的意志,肯定能醒来。”刘郁白用坚定的语气宽慰着两人。 也许只是想要留个全尸,这样消极的想法,此刻当然不能说出来。 看赵庆田又坐回了台阶,刘郁白也蹲下,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两瓶水来,他知道师父要讨论其他问题。 “还记得我们在小黄人海报上栽的跟头吗?” “比初恋还难忘。” 赵庆田推了推手边的膝盖,嗔他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开出玩笑:“我一直在回忆,嫌疑人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有结论吗?”刘郁白稍稍直起的脊椎,表明了内心的期待。 “我们去程依青老家的那天,才产生是用海报之类纸制品移动监控摄像头的猜测,对吧?”不紧不慢的语速,听起来有一种沉稳的感觉,“所以回来后的第一次讯问,特意把地点选在了八213宿舍,便于查证。” “对,没找到什么破绽,之后还假装要查看火灾那天晚上她们在上课时做的笔记,去了许诺林的宿舍。” “如果那天,颠倒一下顺序,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徒弟没理解师父的意思,托着下巴微闭了眼睛。 赵庆田给出了提示:“许诺林没有对替换时间的范围缩小提供任何线索,我也只是通过指纹这个因素,判断出时间不会太久,安排你熬夜看了那几天10号楼入口处的监控视频。” “没找到任何异常,后来发现八号楼和10号楼的天台通着,不一定要从10号楼门岗处经过,所以就放弃了。”刘郁白替师父说完了后续发展。 “可是。”赵庆田用一个轻描淡写的转折,拨动了刘郁白的全部神经,“那时候被李木涵跳楼、程依青字条出现分散了心神,其实替换时间,可以锁定在一个小时之内。” “一个小时?” “嗯,就是我们在八213讯问的那大约一个小时。” “为什么?” “嫌疑人察觉到海报的事情,最起码的条件是看得见我们,而我们当时正好心里有鬼,排除下来的选项只有一个。” 师父的说法不太好听,但很恰当,刘郁白恍然大悟:“你是说讯问时,那个人注意到我们看墙上海报的眼神不太对劲儿,所以才产生了替换的想法?” “要知道对方也是心里有鬼的人,可能比我们更敏感。” 刘郁白默默回想,自己那天的确一次次不由自主地扫视四处的海报……可即使师父的推断是正确的,又该怎么核实呢? 看小伙一脸苦闷,赵庆田共享了陆千芊案件之前,自己从一堆资料中找到的答案:“10号楼楼下的监控,没有拍到不该走进去的人,不过,八号楼楼下的监控,也没有拍到应该走出来的人。” “八号楼的监控?”刘郁白很意外地看着师父。 “陆千芊和方俪冰在讯问结束之后,是不是应该走出宿舍楼去上课?” “没去吗?” “去了,可从二楼走下来,一共39个台阶,方俪冰用了22分钟,陆千芊用了43分钟。” 明显异常的数据,得到的认证却很权威。 “讯问记录表上的结束时间,是我看着手表填的,监控视频上走出宿舍楼的时间,是和网络同步的,都不会出错。” “趁我们讯问许诺林的时候,从天台去了10号楼?”刘郁白真的被师父惊到了,由衷地感叹,“哇——就在我们面前……这胆识、胆子也……是谁?” 当初那个画面,赵庆田后退重看了很多遍:“陆千芊先接受了讯问,她结束,方俪冰开始,两人离开的时间相差21分钟,却是一起走出宿舍楼的。” 刘郁白不在乎这个,只想知道:“你觉得是谁?” 面部的线条恢复了冷峻,赵庆田疲惫地回答:“不知道。” 安静的一分钟,两人各自在脑子里构建模型,进行3d还原,却相继叹了口气。 赵庆田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来游乐园玩,是方俪冰提议的,通过被伪装成作案工具的发夹,一步步追出来的人,是离世的程依青,但从高空索道安全绳的物理原理中推定出来的加害者,是作为被害人出现的陆千芊自身。” 确实,怪异而混乱的指向。 刘郁白突然唯唯诺诺地问:“师父……不会、不会真涉及到那什么、呃,玄学的领域吧?” 使用了比较委婉的措词,但还是遭到了师父的瞪视,徒弟赶忙咬住自己的嘴,表示不再瞎说。 “还有你从下线那里得到的情报,春游那天,陆千芊也曾在李木涵坠山的地方拍过照,那么一直和陆千芊在一起的许诺林,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 赵庆田把心里的疑惑,简要说给了刘郁白,而旁边越来越丧气的小伙,好像只听见了一个又一个含义复杂的名字。 “唉……除了董晓悠,1103宿舍这几个人,可真是凑齐了,线索也太交错了吧……” “嘀嘀——” 不合时宜的提示音。 刘郁白划开锁屏,点开通知,看着微信上的一个聊天页面,了了几个字,默念了好几遍,只觉一阵电流从脚底窜到头皮。 不知是不是电流的刺激,愣了几秒的小伙,突然弹了起来,想开口说话的嘴唇麻麻木木的,一时发不出声音。 赵庆田有种不详的预感,铁着脸,慢慢起身。 “怎么了?” 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害怕在这个时刻听到陆千芊的消息。 不过赵庆田猜错了。 第四十章 重叠的背影 哪里有人跳楼,哪里就有人围观。 好像所有没在上课的学生,都挤在了大一号宿舍楼的四周,看到眼前的场景,如果不是提前得到消息,赵庆田一定会认为,这里在开演唱会。 警车、救护车已经到了,闪着令人不安的彩灯,无数个被高高举起的手机,都对准了站在楼顶上的身影。 “哪个学院的?干嘛想不开?” “董晓悠你都不知道啊?” “是不是烧毁容了……那确实还不如死了呢……” “就是上次吉他社演出的时候,当众强吻杨茗学长的那个奔放女啊!” “站那儿多久了?要耗到天黑吗?” “前面的人胆儿真肥,不怕被砸到吗?” “哈哈——那就中大奖了。” “整个大气包有什么用?真想死的话,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没一个老师出面,太不拿人命当回事儿了吧?” 艰难地穿过人群,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特别聒噪。 不知为什么,和自己无关的危机,都像是调剂生活的大众狂欢,刘郁白突然产生了一种悲凉的情绪。 入口处拦着警戒绳,赵庆田掏出证件给同事看过,带着徒弟一步两阶地冲上天台。 天色已微暗,所以那个白色的背影还挺显眼。 女孩儿散着长发,垂在脚踝的裙摆就像风中浮动的旗子,楼下的喧嚣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竟衬得这里格外清静。 或许是上楼的时候太急了一些,视线有些模糊,又或许是之前曾脑补过类似的画面,赵庆田总觉得面前,有两个背影重叠在一起。 “董晓悠。” 赵庆田轻柔地叫了一声,很怕吓到她。 女孩儿迟疑了一下,慢慢回头,唇角一挑:“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愣了,董晓悠这么平静的反应,就像是路边偶遇时的一个问候,若不是她站在高高的护墙,向前一步就会飞向黄泉,真怀疑人家只是一个人在看风景而已。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夕阳竟然这么美。” 女孩儿应景地感慨了一句。 两人瞄了一下远处,天边的确染着绚丽的晚霞……可现在完全没有欣赏的雅兴! “下来吧,这里也能看得见。” “你说,他们在等什么?”董晓悠低头看向脚下,小小的动作却让身后的两人同时屛住了呼吸,回头,又是一个淡然的微笑,用安抚的语气说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跳的,就让他们失望好了。” 面前的女孩儿真的是董晓悠吗?超脱得仿佛看透了生死。 赵庆田默默吐出一口气,再一次建议:“下来吧,那里太危险。” “站在这里看,会觉得那些人好可笑,是所谓的上帝视角吗?” 温和的声音里,真的点缀着盈盈笑意。 刘郁白心一横,换上玩笑的神情:“哎——我脖子都酸了,能不能下来聊?” 董晓悠可能觉得,应该多考虑考虑别人的处境,让他们两个一直仰着头确实对肩颈不太好。 转身,弯膝,朝着珍惜生命的方向,纵身跃下。 楼下的人群发出一声长长的合音。 “啊——” 听不出是庆幸还是不满。 赵庆田和刘郁白算是松了口气,走到女孩儿身边,不再给她站上去的机会。 “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赵庆田恰到好处的关心,听起来只是聊天,这令董晓悠感到舒适,乐于回答。 斜看着旁边:“送礼物啊。” 两人顺着女孩儿的视线,才发现地上有个扎着大大粉红蝴蝶结的盒子,刚才太紧张了,这么引人注目的颜色竟然都没有看见。 “今天是杨茗的生日。” 不掺杂任何感情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赵庆田和刘郁白都注意到了,女孩儿的眼睛在昏暗的天空下,闪闪发光。 “很早之间就准备好了,是一双球鞋,我自己设计的。”后退一步,靠在护墙上,像是结论的提问,“早知道就不用浪费精力了……很傻吧?” 不知是说礼物,还是说送礼物的人,反正作为警察,都没有评价的立场,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也许是压抑太久的心事,找到了适合倾诉的氛围,董晓悠踩住低处的护栏,手一撑,坐在了刚才站着的地方。 赵庆田递给徒弟一个眼神儿,两人也学着女孩儿轻轻一跳,扮演起树洞的角色。 “你们去过几次?我家。” 刘郁白正疑惑着,她怎么突然换了走向?不是要聊“疼痛青春”主题的感情困扰吗?就听见师父认真地回答到:“我去过四次。” “见过我爸爸吗?” “没有。” 苦涩的冷笑,没有发出声音,倔强地隐藏了起来:“知道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有多卑微吗?说我烧伤之后精神出了毛病,求他回家看看我。” 从越来越伤感的语调中不难猜出,女孩儿的爸爸最终也没有答应。 “他们离婚了吗?” “没,说是为了我,其实是为了钱,可能财产分割太麻烦了吧,还涉及到公司的股份。”暗自进行了调整,恢复成闲聊,“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看清了,感情上的失败者不仅没有人同情,反而遭到耻笑,只能一天天假装无所谓地挨着索然无味的日子……我妈输给了那个比她漂亮的阿姨,让我也失去了爸爸。” 这样的家事,真不知从何安慰。 “我偷偷去过他们的别墅,因为门口停着我爸爸的车,所以那里看起来特别像是一个家,他们的女儿一定很幸福吧。” 职业习惯,让两个“树洞”看问题的角度不太一样,他们思考的是,男人已经构成了重婚罪,收集证据简直易如反掌。 “我讨厌程依青。” 女孩儿冷冰冰地宣布。 程依青的名字出现的太突然,赵庆田忍不住看了眼徒弟,小伙也是一样竖起耳朵的状态。 “讨厌?”没有想到,董晓悠会说得这么直接。 “对,我就是讨厌她。”激动的声音带着些许赌气的意思,令女孩儿贴近了之前给人的印象,“买三十几块钱一瓶的爽肤水……知道那一瓶是多少毫升吗?400毫升,400毫升才三十几块钱,买来泡脚都怕染上脚气吧,竟然还觉得浪费。” 刘郁白不解地问:“这就是你讨厌她的理由?” “那么不注意护理,凭什么皮肤比我好?穿那种二十年前就已经过时的衣服,却并没有一丝土气,反而看起来很清纯……她太不一样了,我学不来。” 掩饰不了的委屈。 “可是他喜欢那样的女生……明明不配,一点儿也不配。”落寞的自语,竟有点儿可怜,“我不想输,真的,其他都可以,唯独他,我不想输……” 没有类似的经历,无法体会她的心情,赵庆田和刘郁白都不敢随意开口。 “哈哈——我还以为,女生只要瘦下来,只要眼睛大、鼻子挺、下巴尖,只要有筷子腿和马甲线,就能坐拥天下了呢?”像是自夸地自嘲道,“在健身房咬牙坚持的时候,还一直拿他当作信念。” 情关难过,何况还是偏执型人格。 赵庆田终于想好了可以通用的劝说辞:“没有出路的坚守,不如趁早丢掉,就算得不到幸福,至少落个轻松。” 女孩儿夸张地笑笑,用脚尖指了指地上的礼物:“不是已经丢掉了吗?根本没得选啊。” 轻轻跳下来,闲庭信步般向前迈着。 “走吧,回去晚了妈妈会担心的。” 听到身后传来两声落地的响动,董晓悠接着说:“程依青也很讨厌我,我可以把证据拿给你们看看。” 对于女孩儿今天的失常表现,两人正急于寻求解释,听到风中渐渐消弱的声音,赶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第四十一章 亡灵的指示1 董晓悠下车之前,向两人请求:“能不能麻烦你们先在这里等等,半个小时之后再进来?” 赵庆田大概猜到了原因,刘郁白却一脸单纯:“为什么啊?” 女孩儿有些羞赧:“我妈今天好不容易补个觉,怕学校或者警察给她打电话吓到她,我出门前还特意把她手机关了,如果让她知道今天的事情,我以后就别想出门了。” 刘郁白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滞后地点点头:“那我们就假装成有事问你、突然造访的,怎么样?” “谢谢。” 轻轻关上车门,放松了一下面部肌肉,董晓悠转身的动作带着一种鼓足勇气之后的坚决。 难道是刚才在天台听到的故事,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刘郁白看着女孩儿消瘦的背影一步步走进那幢豪华的别墅,莫名想到了充满哀怨和委屈的冷宫。 扭头,想看看师父此时此刻的眼神,有没有和自己同步。 “怎么了?”刘郁白收起多余的感伤,因为他从师父的眉宇间,看到了绝对的理性。 赵庆田用低沉的声音说出了结论:“董晓悠跳楼,不是一时兴起,她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对啊……”懊恼自己的大意,“像作秀一样。” “一会儿进去,要想办法把她妈妈支开,听听董晓悠怎么解释。” “嗯。” 接下来,是默数时间的30分钟,投在车窗上的灯光越来越亮。 “走。” 师父干净利索的一个字,让徒弟产生了满腔激昂。 可惜不需要破门而入,更不需要举着抢一路瞄准,只需要向保姆出示证件,然后坐在厅的沙发上继续等待。 好在,没多大一会儿,女主人便端着托盘走了出来,气色比上次见面强很多。 赵庆田这才注意到,几次登门,她都是穿着比较正式的服装,脸上化着淡妆,不知是准备外出,还是准备待,总之不是一般居家的那种随意状态。 微笑着把三杯咖啡放到茶几上:“不好意思,晓悠还在洗澡,估计两三分钟就可以了,再稍等一下吧。” “嗯,没事。”刘郁白伸手,帮着将咖啡分到每个人面前。 赵庆田握住杯子精致的把手,却呆愣着没有端起,认真地看向女人:“您怎么知道,估计两三分钟就可以了?” 女人不明所以:“什么?” “呃,我是问,您刚才并没有去卫生间确认过,对吧?可是却告诉我们董晓悠同学的洗漱马上就会结束,为什么?” 刘郁白眼睛一亮,理解了师父的意思,不由地一同盯向女人,等待回答。 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对女儿洗澡的细节这么关心? 虽然莫名其妙,甚至觉得失礼,但看到对方郑重其事地样子,还是疑惑着开口:“晓悠洗澡的时候喜欢听歌,手机上的音乐软件里特意列了一张歌单,而且声音开得很大。” “所以呢?”尽管答案呼之欲出,但赵庆田不想擅自揣测,希望从女人这里得到最终的确认。 “我刚才听到,已经在放那首英文歌,估计差不多了,可能在吹头发。” 刘郁白眼前一亮,激动地拍拍师父的手背。 赵庆田不由地掐住了自己手指的关节,保持着淡定:“这么说,董晓悠同学平时的洗漱习惯很有规律,对吗?” 女人无奈而又宠溺的笑了:“唉……她那强迫症一样的性子,干什么都很有规律,贴面膜必须是20分钟,面膜歌单里的6首歌加起来正好是20分36秒,当时还不满意呢,不想多出那半分钟,忙活了老半天凑不出更接近的,才勉强接受了。” 赵庆田配合着调侃了一句:“哈哈——对自己的要求真高。” “没事儿就在网上查该怎么保养皮肤,洗澡最佳时长、面膜贴多久最合适、几点喝酸奶、几点吃水果……反正只要臭美起来,就一点儿都不懒了。” 是因为董晓悠的精神状况明显好转了吗?赵庆田觉得女人今天看起来比以往明朗很多。 果然,董晓悠很快换好衣服下来了。 用蹩脚的演技打着招呼:“咦?你们怎么来了?” 赵庆田偷偷踩了徒弟一脚,闷哼一声的小伙立刻心领神会。 “阿姨,关于程依青自杀的事情,我们想问董晓悠同学几个问题,按照规定,讯问只能单独进行,这次的记录表需要上交到领导那里去,希望您谅解一下。” “行吗?”女人征求女儿的意见,“要是觉得有压力,可以拒绝的。” 董晓悠撒娇似的瞪了妈妈一样:“没问题,干嘛总把我当成癌症患者一样?” “呸呸呸——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女人转回来,趁弯腰拿托盘的时候悄声嘱咐,“请你们注意着她的情绪。” 看到赵庆田回了一个保证的眼神,女人直起身子,叫上保姆一起离开了。 董晓悠坐过来,端起妈妈没动的咖啡喝了一口。 赵庆田开启了话题:“你的精神状态真的好多了。” “当然了。”女孩儿弯起嘴角,“在恐慌中挣扎了一年多,现在该还的都还清了,还有什么好抑郁的?” “还清了?” “当初给程依青的羞辱,我不是也经历过了吗?”看似释然的浅笑,“想毁掉她玉女的样子,所以鬼迷心窍地把她扒光锁在阳台上,一个多小时,听着她绝望的声音,我觉得很痛快!” 刘郁白的笔尖暂停了一下,判断不出女孩儿说的话是否出于真心,犹豫着要不要逐字记录。 “可是她不该去死,何必去死呢?得到个教训,以后夹起尾巴做人不就好了?像以前那样……” 赵庆田皱眉,仔细观察着女孩儿的表情,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董晓悠嘟起嘴,抱怨的语气:“现在想怎么反击就怎么反击,肯定很得意吧?嗯……她真聪明。” 颤抖的嘴唇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谁?” 理所当然的回答:“程依青啊,她回来挨个收拾我们了,不是吗?” 僵硬的两人,悄悄地对视,担忧中带着同情。 还以为好转了……明明是更严重了! 看到两人紧张的样子,女孩儿开心地安慰:“别担心,我已经还清了。” 之前想要求证的问题,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的空档,董晓悠猛地一拍脑门儿:“对了,这个……” 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天蓝色的便签纸,“啪——”的一声放在刘郁白的记录表上。 “早点儿赎罪,就不用害怕被冤魂纠缠了,真好。” 赵庆田拿起字条,轻声读出右下角的编号:“000625。” 刘郁白赶忙抄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什么?”董晓悠歪头,引人注意的,不该是上面那恨意满满的三个字吗?怎么他们最先看到的是底下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 “讨厌你!” 读出字条的内容,赵庆田才明白,董晓悠之前为什么可以简单而直接地说出讨厌程依青,看来任何关系中的好感或反感,都不是单向的。 “还有这个。” 董晓悠划开手机,翻出一条信息,神秘兮兮地趴在赵庆田耳边,一手遮在脸侧,挡住了刘郁白打量的目光:“有没有见过死人发的消息?” 看见对方惊愕的表情,女孩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示意他镇静些。 赵庆田接过手机,是预料中的号码,信息只有短短的一行: “试一试吧,从空中落下的感觉。” 刘郁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会让师父出神儿这么久。 突然想起视频里,游乐园的上空,一个女孩儿如同一粒石子,从上到下飞速划过的画面,赵庆田心头一惊,赶忙确认信息上方显示的发送时间。 6月24号凌晨,陆千芊出事的当天。 神色凝重地抬头,董晓悠正新奇地把玩着咖啡杯里的汤匙,不时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发觉有人在注视自己,女孩儿放下手里的东西,冲着两人回应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第四十二章 亡灵的指示2 “你今天去学校,真的是为了送礼物吗?”赵庆田认为,一定还有其他原因,“那后来为什么去了一号楼?” 董晓悠坦率地回答:“早知道他不会收,但还是要去,这样以后回想起来,总不能说我没有送……去一号楼么、听程依青的指示啊。” 看对方的表情更纠结了,女孩儿继续解释:“以死威胁,杨茗都不肯见我,可即使这样,我也一点儿都不想从那个地方跳下去,从空中落下的感觉有什么好的,光想想就觉得很恶心。” 赵庆田依然找不出女孩儿的逻辑。 “哈哈——你听不懂,对不对?”董晓悠突然笑得前俯后仰,“知道我亲自实验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吗?” 两人都有点儿戒备地看着无缘无故兴奋起来的女孩儿。 “她不是因为受到我们的欺辱,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所有人都会慢慢忘掉的……根本、根本就不至于跳楼,只有对未来的绝望,才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表面上不着边际的言论,似乎在暗示非常重要的信息。 赵庆田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女孩儿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进行分析。 见两人都不说话了,刘郁白拿起桌上的蓝色便签纸,问出了一直缠绕在脑子里的疑惑:“给李木涵的留言是‘我恨你’,给你的却是‘讨厌你’,用词上的区别代表了什么意思?恨,不是要比讨厌更深一步吗?” 董晓悠无奈地耸耸肩:“对呀,所以我只是烧伤,李木涵却丢了命。” 她不以为然的反应让赵庆田感到诧异。 按照方俪冰的叙述,当初提议扒光程依青关到阳台上去的人,是董晓悠,李木涵顶多算一个助纣为虐的帮手罢了。 刘郁白的语气中透露出不能认同的态度,也正是赵庆田想要表达的看法:“你觉得李木涵对程依青的伤害更大吗?” 董晓悠对他们的质疑很不满:“当然了,对程依青来说,没有了陆千芊,可就完全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李木涵挑拨了她们之间的关系,才是真的把程依青往绝路上推了一把呢!” 女孩儿碎片式的辩解,却让赵庆田蓦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狭隘。 在同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六个女孩儿,彼此之间的矛盾早已交织成网,5月19号下午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次集中爆发而已,和后来三个案件有关的,或许是更早萌生的杀意。 而接下来,董晓悠以天真的神情轻轻吐出的句子,用惊世骇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既然这么好奇,为什么不去问问程依青呢?” 刘郁白发现女孩儿并非在开玩笑之后,甚至忍不住想回头看看身后。 赵庆田的眼神儿里也闪过一丝慌乱:“你说、问,问谁?” “程依青。” 脱口而出的回答,自然得就好像随时都可以给程依青打个电话一样。 “咳——”刘郁白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缓了缓气,“可、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不会是没有见到杨茗,受了刺激,精神错乱又加重了吧?徒弟向师父投去一个不安的表情。 “凌晨三点,去一号楼楼下,她可能会在那里出现的,很多人都见到过,你们没听说吗?” 赵庆田皱眉,暗自斥责,这又是谁散布的谣言,装神弄鬼的……犹豫了片刻,决定尽量开导开导面前这个不堪一次又一次打击,几乎丧失了理智的女孩儿:“给你发信息的,并不是程依青,只是有人冒用了她的号码而已。” 可董晓悠像是信仰遭到了轻视,竟然有点儿生气:“有人拍到了照片,真的,是她,我怎么会看错,就是她!” 赵庆田不由叹气,之前只是疑心重重、担惊受怕,休养了一段儿时间,以为好转很多,没想到变成了深信不疑、坦然接受。 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然而,当董晓悠从论坛里找出那张传说中拍到了程依青的照片,摆在自己脸前的时候,赵庆田仿佛听见“啪——”的一声,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儿绷紧的弦儿,被猛然撞入眼底的画面挑断了。 微弱的路灯下,一条整齐的四季青隔离带从墨绿向漆黑渐变,而夹在中间的身影令人不寒而栗。 不仅是因为过肩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面孔、白色的连衣睡裙晕染成了惨淡的一片……最悚然的是照片中,女孩儿从胸口到膝盖,水墨画一般,蔓延着暗红的血花。 董晓悠得意地拿回手机:“是她吧?” 平淡的三个字,让赵庆田吓了一跳,明显颤动了一下。 刘郁白抑制不住好奇,凑到董晓悠旁边,低声请求:“能不能让我看看?” 女孩儿很大方地把手机递给了他。 “呃啊——” 屏幕就停留在刚才的照片,冷不丁映入瞳孔,让有了一点儿心理准备的小伙,本能地推远了手机。 看着徒弟脸上那被蛇咬了似的、紧紧拧成一团儿的眉头,赵庆田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照片上的人影,和当初从档案中看到的、程依青跳楼身亡的现场照片极其相似。 尤其是后面,宿舍楼上那个不容忽视的数字“1”,像是要巩固造谣者的权威,正处于墙上亮光的中心。 “你从哪里看到的?” “学校贴吧,不过现在很多论坛里都有了。” 糟了,这是两人的第一反应。 赵庆田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儿:“什么时候?” “嗯……”最近消磨时光的生活,都不怎么在意日期,董晓悠努力回忆,“半个月了?李木涵跳楼之后,没两三天。” 默默盘算,今天是27号,李木涵自杀是在6月11号。 “你说,李木涵也会回来吗?”女孩儿添乱地说。 “嘀嘀——” 从屁股下面突然传出的提示音,让刘郁白一下子弹起来,差点儿跌坐到地上。 不由地无声咒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胆小成这怂样了?! “谁啊?”董晓悠八卦地问,“不会是程依青听到我们谈论她了吧?” 准备靠近屏幕的手指,卡了一下,抬头看到师父注视的目光,压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唰——”地一下划开。 顾虑到董晓悠在场,刘郁白给师父递了个眼色,什么也没说,就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如同得到感应了一般,赵庆田衬衫口袋里的手机也响起了铃声。 “喂?” 隔着老远,刘郁白都听到了队长激动的声音。 从“等着被记者围攻”、“联系过网络公安”、“务必想好解释”、等只言片语,不难猜出,那张被称为拍到了程依青的照片,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看着师父愁眉不展、疲于应对的样子,刘郁白甚至连报道时可能用到的标题都想好了几个。 “某高校惊现一年前自杀女生的阴魂。” “蓄意伤害室友的真凶,竟是惨遭欺辱的亡灵。” “深夜听到哭声,拍出照片却发现穿着血衣的女孩儿。” 哇——随便哪一个,都够让他们头大的。 挂掉电话,看见董晓悠已经在揉眼睛,赵庆田想起队长强调了好几遍的指示,觉得确实该离开了。 “哦对,最后问一句,你知道照片是谁拍到的吗?” “不知道,可不论是谁,都是在听从程依青的指示而已,就像火灾时候的我。” 唉……女孩儿的病情,该怎么告诉她的妈妈呢?又是一件让人发愁的事情。 “那你知道是谁最先传到网上的吗?” 董晓悠摊手:“不知道,方俪冰把链接发给我的,让我认认是不是程依青。” 第四十三章 亡灵的指示3 从董晓悠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刘郁白紧紧跟在师父身后,一步都不敢落下。 车灯突然晃过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赵庆田低低惊呼了一声,眯起眼睛看清之后,悄悄长舒口气……扭脸看着副驾驶上把头偏向一边、紧紧闭着双眼的小伙,嘲笑到:“干嘛呢?吓成这样……” 从后视镜里偷瞄了一下,发现只是个遛狗的女人慢悠悠走过去,才放松了快要痉挛的脖子,逞强地拉过顶在额头前的安全带,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啊,怎么了?” 底气不足的师父,也不再打趣徒弟,一边在别墅前面的空地上调转车头,一边换上了认真的表情:“刚才收到了什么消息?” “哦——”刘郁白激动地坐直了身子,“医院发来的,说陆千芊已经恢复了意识,明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连服务台的小护士也加了你的微信?” 稍微带着点儿得意:“对啊。” 赵庆田后悔多嘴问这一句,但想到明天就可以求证很多问题,不由地点点头。 替陆千芊感到庆幸,粗略计算,她已经昏迷了八十多个小时,可以说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猛地甩甩头,什么鬼门关?!大晚上的别瞎想! 刘郁白当然不知道师父的心理活动,只看到他先是面带浅笑的点头,点到一半变成一脸厌恶的摇头。 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什么鬼……” “哧——” 一个急刹车,产生了刺耳的噪音。 赵庆田警觉地看着徒弟:“怎么了?” 小伙惊魂未定,捂住狂跳的心口,忍不住咆哮:“问我啊?我怎么知道?你好端端刹车干什么?” “明明是你一惊一乍的。” 两人似乎失去了默契,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用责怪的眼神对视了片刻,赵庆田看向前方,慢慢踩下了油门。 “我们去哪儿啊?” “大。” 刘郁白不敢相信师父说出的目的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么晚了去那儿干什么?有什么要查的,明天一早过去不行吗?” 实习生的个人意见并没有得到理会,司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畅通无阻的路况上。 校门口,刘郁白抓着车门做最后的挣扎:“我们可是刑警啊,有必要在一个恶作剧上浪费精力吗?” “你去跟队长申辩吧。” 眼含期待:“真的可以申辩吗?” 沉稳有力的命令:“下车。” 手表上的指针,清清楚楚地说明了现在的时间处于凌晨,可一号宿舍楼前的绿化带,并没有遵照常理上的规律,享受静默无人的惬意。 长长一排蹲坐在石阶上,正专注于按手机的学生,让两个穿着制服前来盯梢的警察哭笑不得。 怎么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大半夜跑到有诡异传闻的地方,难道是期待着看见点儿什么,这爱好还真是非同一般。 趴在师父的耳旁:“就算是真的阴魂,看见这阵仗也不敢现身了吧?这么多人帮忙盯着,要不我们今天就先撤了?” 赵庆田抬起手,像赶苍蝇一样摆了几下,示意徒弟趁早打消了退缩的念头,然后掏出手机,翻到那张惹是生非的照片,对比着眼前的构图寻找拍摄角度。 “就是这里。”得出结论的大叔,很自然地走到那排年轻人的中间,坐下,看到徒弟妥协地跟过来,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个人的空隙。 直到被困意、无聊和蚊虫打败的学生一个接一个离开,赵庆田才站起身舒展了筋骨,指着照片上的人影,对旁边快要昏迷的刘郁白使唤到:“去,站在她站的那个地方,我给你拍张照。” 如果单纯为了纪念这个一点儿也不愉快的夜晚,刘郁白真想说声“谢谢,不用。” 可惜师父说出口的,从来都不是提议。 接过手机,几乎闭着眼将上面那张看一下就能提神醒脑的照片发送给自己,壮起胆子跨过绿化带,朝着黑暗处走去。 听从着师父远远的指挥,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折腾了两三分钟,终于站到了令人满意的地点,刘郁白看了看旁边近在咫尺的窗口,真担心那个宿舍里的同学这会儿起来上厕所,好死不死地向外看。 “等等……”刘郁白心里猛一咯噔,这是第二个窗口,按照这个学校宿舍楼的编号分布来推断,“是1103!” 哇——不断告诉自己,其实这个发现很合理,既然目的就是要扮成程依青的阴魂,站在她摔死的地方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可刘郁白还是觉得小风一吹,透心凉。 “好了,过来吧。” 赵庆田及时阻止了小伙向更可怕的方向联想。 几乎是小跑着回到绿化带明亮的一侧,那个弹跳跨越的动作简直达到专业水准。 “一会儿把两张照片都发给办公室,让他们构建模型图,比对出这个人的身高。” 刘郁白诧异地看着毫无睡意的师父:“都这个时间了,我们还回局里?” 面无表情:“嗯。” 意识到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小伙严肃起来:“这张照片很关键?” 看着徒弟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还记得之前许诺林找到警局来吗?除了海报的事情,她还提醒过我们,曾听到有同学在议论奇怪的话题……都怪我,当时没在意。” “那个时候还没发生这张照片的事情吧?” “不好说,可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在这种敏感的时期,故意制造舆论氛围,肯定不仅仅是恶作剧那么简单。” “没关系,明天网络公安就可以查到ip了,找到最先上传照片的人盘问盘问,也许能有进展。” 拍拍裤子后面的灰,狠下心,对眼袋都肿起来的徒弟说:“走吧,回局里,在见陆千芊之前,我必须要确认一件事,这也算是程依青给的指示……” 还开这样的玩笑!狠狠地瞪视师父的背影,无声的悲鸣正在徒弟胸口涌动——上午询问方俪冰时承受了信心挫败、下午玩高空索道时突破了身体极限、晚上劝慰董晓悠时陷入了悲伤共情、这大半夜的不能睡觉,还要埋伏一个穿血衣的长发女孩儿,遭遇心理冲击。 “好……” 要不是师父总是回头催促,他可能就哭出来了。 钻进车里的刘郁白,往靠背上一瘫,实在是累得睁不开眼睛,没有力气去照顾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好奇,决定等到了警局,再看师父要确认什么吧。 然而,半小时之后,在幽暗的档案室里,当师父将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的时候,刘郁白宛若一下子掉进了冰水里,彻底清醒了过来。 事实上,早有准备的赵庆田,在得到确认的那一刻,也是浑身一个激灵,瞬间竖起了所有汗毛。 从程依青自杀案件档案袋里拿出来的现场照片,清晰的记录了女孩儿最后的样子,散开的长发、白色的睡裙,和那睡裙上的血迹。 散开的长发、白色的睡裙,这两样模仿起来还算比较容易,可是那从胸口浸染到膝盖的血迹,何止是极其相似,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轮廓,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被自己紧紧咬住的嘴唇突然传出一阵尖锐的痛感,刘郁白慢慢松开,艰难地呼出一口气,颤抖的手指点住桌面上的照片:“这件衣服……” 手腕微微一转,指向一旁的手机:“就是这件?” 赵庆田呼吸一滞,吐出两个带着寒气的字:“没错。”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平复着心底的波澜,安静的房间更显阴森。 实在难以接受……是谁?出于什么动机?竟然把阴魂的sepy 玩得这么认真? 第四十四章 渺茫的生机1 “看什么呢?” 在病房门口等了很久,见女孩儿微微偏向窗口的方向,出神儿地看着天空,似是听不见自己的敲门声,赵庆田只好出言打扰。 可能是因为双眼已经适应了明亮,陆千芊转过头后只觉面前一暗,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起走了过来,不由地抬手揉了揉额头。 连在手背上的输液管,秋千一样晃荡起来。 “感觉好些了吗?” 赵庆田发现女孩儿瘦成骨架的身子装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几乎看不出来,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甚至有些不忍心让她开口说话,但还是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了。 刘郁白将手里的果篮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拉出了下面的凳子。 “你们怎么来了?” 陆千芊的声音很虚弱。 不想一上来就给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患者造成太大压力,赵庆田继续扯着无关紧要的闲话:“这个地方倒是挺安静的。” 可女孩儿好像没什么耐心:“请问有事吗?” 四处游移的视线,重新回到了陆千芊身上,带着一丢丢儿无奈的歉意:“嗯,有事。” 没有按照既定的台词,追问“什么事?”,女孩儿听到回答后只是安静地点点头,咬住嘴唇,撑着床沿艰难地向上挪动,斜靠在墙上。 赵庆田站起来,却不知该怎么帮忙,怕碰到对方的伤口反而添乱,只好作罢。 简单的动作对于左边小腿骨折、好几根肋骨摔出裂缝的人来说,无异于莫大的煎熬,轻轻喘息了一阵儿,陆千芊像是在积攒力气,伸手将枕头垫在肩膀下:“问吧。” 刘郁白赶忙打开录音笔,放在腿上。 该怎么定义对方的身份呢?要不要直接说出自己的推断,观察对方的第一反应? 赵庆田纠结了片刻,认为还是从零开始更为稳妥:“6月24号那天下午,是谁提出来要去游乐园的?” “方俪冰。” 不知是不是刚刚恢复意识的原因,陆千芊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夹带任何感情,死板呆滞,也不愿多花费一丁点儿精力添加语气。 “嗯……描述一下坠落时的情景吧。” 这个问题恐怕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回答的,刘郁白盯着陆千芊泛白的嘴唇,暗自产生出一丝担忧。 可女孩儿淡然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波动,给出简练的两个字:“忘了。” 赵庆田的眸色冷了下来,这算什么? 做出积极配合的样子,实际上却这样消极的应付? 不动声色地掩去怒意,唇角点缀上一个‘可以理解、深表同情’的微笑:“也是,在那种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有可能会暂时失去感知能力。” 对于赵庆田的让步,陆千芊放空的表情上游离着涣散的眼神儿,没有任何回应。 随着时间无意义的流逝,难以抑制的焦灼自心底渐渐升起,赵庆田默默废除了从零开始的计划,决定要在面前这一池不为所动的死水上砸出足够激烈的水花,沉沉的语调、重重的压迫:“那是否还记得,你用什么割断了绳子?” 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显然,陆千芊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冲击到了。 师父怎么会贸然抛出如此有分量的问题?刘郁白感到很意外,屏着呼吸,一同盯住了女孩儿。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三人都保持安静,只有窗外茂密的树叶在微风里沙沙作响,摇出片片飞絮。 大约半分钟之后,女孩儿低下头,避开了两人意味深长的注视。 在没找到妥善的应对方法之前,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选择,看来陆千芊明白这个道理,赵庆田撷谕地想。 看着手腕上轻轻颤抖的针头,女孩儿微弱的声音,难得有了色彩:“荒唐……” “没错,”知道她在试探,赵庆田苦笑,用洞悉一切的口吻劝导着,“何必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呢?很想试一试从空中落下的感觉吗?” 陆千芊抬头,神色复杂。 “你说忘了当时的情景,没关系,反正我们基本上了解个十之八九,既然是不愉快的记忆,也就不帮你找回了。” 呢喃着重复了一句:“荒唐……” 赵庆田不以为然,把女孩儿的讽刺当成认可,风轻云淡地描述着一个画面:“肯定所有人都吓个半死,眼睁睁看着一条安全绳突然断开,滑轮卡住,鲜活的生命霎时悬在了三十多米的半空……” 用动物世界的腔调配音惊魂时刻,竟莫名反差出一种危机感。 短暂停顿之后,话锋一转:“哎对了,许诺林和方俪冰在身后喊了你好多次,没听见吗?” 陆千芊把脸偏向一边,收敛着反感。 赵庆田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嘴角一挑,贴心地替女孩儿做出回答:“听见了也不能应声啊,因为你知道腿上缠着的绳子根本拉不住你掉下去的决心,其他人在惊慌的担心着出现更可怕、简直不敢设想的状况时,你却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正咬紧牙关等着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呵……” 发出一声悲凉的冷笑,陆千芊闭上了眼睛。 “或者、你有其他解释?那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那个提出之后让你的两名室友、三名园区工作人员十分不解的现象,我们也很想听听当事人的解释……”赵庆田转向旁边的小伙,装模作样地询问,“对吧?” 刘郁白的视线在师父和陆千芊之间往返,生硬地接过台词:“呃、是啊,毕竟之前的只是推测。” “说说看,为什么从空中落下的时候——”赵庆田刻意用重音补充,突出矛盾,“意、外,意外从空中落下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尖叫呢?” 眼前依次浮现出五个现场目击者的面孔,他们听到问题后无一例外,先是一愣,然后探寻着回想那仿佛凝固的刹那,最后露出后知后觉、异常惊愕的表情。 很奇怪,不是吗? 嘈杂的人群骤然噤声,紧接着爆出刺耳尖叫的瞬间,集中了全部视线的女孩儿,死物般,只在湖面上留下一个“噗通——”。 又是防御式的沉默。 瞟了眼手腕,赵庆田不想再进行无谓的否认、强调、含糊、明晰等一系列语言拉扯。 “进门之前,我从主治医生那里查看了你的病历。” 陆千芊的眼角轻轻抽搐了几下,闪着好奇。 “和大多数溺水的患者不同,你的肺部并没有很大损伤,”赵庆田向对方摊牌,“只有提前做好准备,捂住口鼻落水的人,才会这样吧?” 一抹慌乱从眉宇间淡去,陆千芊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干净利落的两个字:“眉刀。” “啊?” 张着嘴错愕了两秒,赵庆田恍然大悟,不禁警觉地微微直起脊背,女孩儿坦率得太突然,让他不安。 “你是说割断绳子的工具?” 第四十五章 渺茫的生机2 天方夜谭一般的推测,得到了印证,蓄意伤害的刑事案件,由此变成了不涉及法律领域的当事人自残。 女孩儿松口的时候,赵庆田心里竟有种无法言明的失落一闪而过。 “你平时都随身携带着眉刀?”语气里满是匪夷所思。 陆千芊感觉到对面两人同时盯上了自己的眉毛。 赵庆田和刘郁白都看不出来,女孩儿那两条在细碎头发下面若隐若现的弧线是不是经过修饰,但印象中,陆千芊从不化妆。 可能是观察的太投入,一不留神儿失了分寸,感觉到脚上一痛,刘郁白才蓦然转动视线,发现那弯度自然的眉毛下面,一双带着无奈和斥责意味的眼睛,似乎已经停留在自己脸上很久了。 赶忙别开头,恰巧看到师父瞪着自己。 “不带。” 女孩儿及时给出的回答,打破了一度陷入尴尬的场面。 赵庆田极不自然地表演出甚是疑惑的样子:“这么说,是提前计划好的事故?” 陆千芊反问:“多久算提前?” 没料到对方会这样抠字眼,赵庆田一时语塞。 不过陆千芊并不打算为难他,接着说明:“和她们两个商量好要去游乐园,出门的时候把眉刀带在身上,的确是准备着割断什么,至于是飞椅、蹦极、还是滑索,就是临时决定了。” 赵庆田不能接受:“临时决定?高空滑索的安全绳看起来错综复杂,我们实验了好多次,才搞清楚整个设施的构造,而你却在候备区等待的短短五分钟里,就找出了唯一的切入点?” “怎么了?” 女孩儿疑惑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表演出来的,如果是,真的比赵庆田强太多了。 眯起眼睛的刘郁白完全能理解师父的脸上为什么会有丢了钱一样的表情,陆千芊这不以为然的三个字,简直可以扩展成“你们需要研究很久的东西,对我来说五分钟绰绰有余,因为论智商的话,我一人足以吊打你们俩,怎么了?” 太嚣张…… 所以,小伙突然激动起来:“命可只有一条,一旦下手,没有第二次机会,如果判断失误,那就——” 戛然而止,刘郁白突然意识到自己论证到最后,支持了对方的观点……是啊,怎么了? 虽然只说了一半,但女孩儿早已抓住了他逻辑中的漏洞,以悠然的语调,慢条斯理地补充:“如果判断失误,只是不会掉下去而已,无所谓。” 疏忽了,女孩儿的目的是寻死,只有成功了才没有第二次机会,失败并不可怕,反而值得庆幸。 懊恼自己莽撞,曲解了对方的意思,刘郁白颓然地把脸转向一边,求助地看向师父。 “掉进湖里也是临时决定的?”赵庆田不相信这起刻意伪装成刑事案件的自杀未遂,会是陆千芊拿来试一试运气的闹剧,“游乐园里能制造事故的项目太多了,但有机会掉进湖里的好像只有高空滑索。” 陆千芊轻笑,竟像是赞赏的表情:“对。” “不会想骗取高额保险金吧?”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赵庆田的神色格外严肃,“不然太矛盾了。” 刘郁白也连连点头,很想解释刚才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因为我不想死,掉进水里还能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陆千芊恳切地看着两人。 赵庆田的音量不自觉地加大了很多:“可是你亲手割断了绳子,而且还是从六个选项中准确无误地找出了悬着你生命的那一根!” 女孩儿的情绪没有受到感染,反倒更加消沉,从唇间飘出的声音几不可闻:“没办法,我必须那么做。” 终于谈到了最核心的问题,赵庆田冷静下来:“为什么?” 女孩儿的呼吸声渐渐加重。 “赎罪……” 这理由,着实给人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不过手上积压的案子,早已令两人身心俱疲,没有兴致自行脑补,只想尽快从当事人口中得到完整的版本。 可惜陆千芊暂时没有这个心情,她眼角流下的水珠正一颗接着一颗,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一直平静得近乎无感的女孩儿,第一次展现出和她年龄相符的脆弱。 看着对方的悲伤越来越浓,赵庆田自知没有劝慰的能力,只好低下头,装作在调整制服上的纽扣,让它们都保持同一个方向。 “抱歉,明天再问可以吗?” 陆千芊含着两汪眼泪,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酸涩而疼痛。 说实话,一点儿也不愿意附和她的提议,即使面前的女孩儿梨花带雨,看起来楚楚可怜,可赵庆田总觉得,多给她一天时间,并不是什么妥善的选择。 因此没有正面答复,而是关心了一句: “累了吗?” “嗯,”陆千芊态度坚决,“感觉头很晕。” 赵庆田退让的一些:“至于……你为什么声称不想死,却又做出如同自杀一样的举动,我们可以明天再来听原因,不过另一个问题希望今天能帮我们解决了,关系到事件的定性。” “您问吧。” “作案工——呃,那个眉刀……你说的那个眉刀呢?藏、咳,放哪里了?”审讯时的习惯用语差点儿随口蹦出来。 “湖里,”知道他是想验证自己的说法,为事件定性只是托辞,陆千芊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扫了眼放在小腹上的右手,即使在素色的病号服上,仍显得很苍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看见两人的视线都追随着自己,便慢慢翻动手腕,让手心朝上,任由那条长长的伤口迎接打量。 “在半空中划断那么结实的绳子,比我预想的要难。” 女孩儿谦逊的描述,让坐在半米之外的小伙,忍不住送给她一个大大的注目礼。 刘郁白怕自己再次失言,努力克制了和对方交流心得的强烈冲动,默默在自己的意念里掀桌咆哮:不只是半空中那么简单好吗?不要忽略当时的滑行速度、不要忽略几近崩溃的精神状态、更不要忽略绳子断开之后的可怕后果。 那个被自己巧妙避开的实验,竟然从当事人这里得到了结果,合乎逻辑却荒唐至极的推测真的被印证的时刻,刘郁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只想畅快淋漓地发出惊叹。 看来相比于瘦弱双臂的力量,陆千芊更相信自己强大的心脏。 赵庆田迅速平息了内心的起伏,前倾,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几乎贴在女孩儿的手心,仔细观察着那条鱼刺般缝着细线的疤痕。 嗯,倒挺像是锋利的刀片快速划过造成的,几乎垂直地嵌在肉里,可是脑子里却闪过一个疑惑,眉刀有这么深的刀刃儿吗? 正考虑着要不要追问,敞开的房门上传来“咚咚咚——”三声礼貌性的通报,一位护士领着两名医生走了进来。 三人看到有两名警察正坐在病床前,都用惊讶的眼神儿表达着自己的好奇。 赵庆田叹气, 恐怕今天的会谈,只能到此结束了。 起身,挨个握手:“你好、你好……我们是当地的民警,来找这位同学了解一下游乐园事故的具体情况。” 刘郁白猜测,师父这么说估计是不想给陆千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把掏出一半的证件按了回去,配合着一头致意。 “你们忙,我们先走了,以后有——” 第四十六章 狐狸的尾巴1 一辆警车停在医院大门口,很久都没有移动。 “你相信吗?” “不相信,”知道师父在问什么,刘郁白慎重考虑过之后,轻轻摇头,“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赵庆田也是一样的感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敲动,每一个节点都打在思绪的关键之处。 “太狠!”像是突然猜到了谜底,亢奋而激动,“如果是为了洗脱嫌疑,把自己藏进受害人的角色,那代价未免太大,搞不好可就没命了。” 正是这一点,让赵庆田一直动摇着自己的推断。 刘郁白扭头,盯住师父的侧脸:“洗脱嫌疑?” “没错,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陷入了一种惯性思维,认为已经受到伤害的成员,可以从嫌疑人名单中勾除,所以侦查的重点始终围绕着1103宿舍中的幸存者,不是吗?” 的确,这样听来,之前认为理所应当的推断,其实是有所偏失的。 看徒弟一时没有回应,赵庆田举例:“听到陆千芊出事,是不是一度认为,凶手肯定是方俪冰或者许诺林?” “对,尤其是通过现场找到的发夹,一步步联系上方俪冰的时候。”刘郁白附和到这里,自以为明白了师父的中心思想,“就是说……董晓悠和李木涵的案子,也有可能是自导自演!嗯,她们用先入为主的受害者人设,掩人耳目。” 赵庆田诧异地看着旁边的小伙,搞不懂他怎么延伸了这么多。 “查案子还想着举一反三啊?要是董晓悠、李木涵、陆千芊三个人都在自导自演的话,那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羞赧的笑笑,将自己刚才的论点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腆着脸:“什么意思?” 在脑子里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赵庆田轻轻踩下油门,一边小心注意着路口行人,一边悠悠开口:“陆千芊的解释还没听,可我们基本上已经确定,不论她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为什么?” “呃……太、荒唐?” “因为不符合常理。”平白的陈述,显得十分观,“一个大二的女生,即使真的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要寻短见,也应该像程依青和李木涵那样,采取简单一点儿方式才对吧?” 刘郁白偏了偏身子,正对着师父,眼睛闪闪发亮:“换成是我,简直不敢想,别说在半空中割断绳子了,单是在手里藏着发夹,趁别人不注意划开一圈,都很难完成。” “就算她有强大的心理素质,能顶住压力随机应变,但在临、时、决、定、的前提下,对时间的把控也太精准了一些吧?”拖长的四个字标出了重点,在红灯前停下,喘口气接着说,“说不想死?若稍有疏忽,过早或过晚坠落,没有按照预期掉进湖里,可是一线生机都没有,必死无疑,那种情况下想争取活下来的机会,提前练习过几十次还差不多……” 刘郁白顺着师父的思路,说出清奇的想法:“难道是抱着生死随缘的态度?” 赵庆田被气笑了,听到后面传来催促的鸣笛声,才赶忙挂档,抽空瞟了旁边小伙一眼:“直接抛硬币多方便……更何况生死都看淡的人,何必还费心地布置陷阱,试图把矛头指向方俪冰?” “哎?她始终没有提到发夹!”献宝一般地向师父说出自己的发现。 “在等我们先说,毕竟昏迷了这么多天,得先了解一下我们查到什么地步了才行啊。” “师父,听你这么说,感觉陆千芊在利用我们。” 恰巧停在了一排长长车队的最后,不得不多等一会儿,赵庆田伸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难得赞许到:“开窍了!” 刘郁白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开心或是得瑟,反而黯然忧心:“不会吧……再讨论下去,她都快成绝世特工了。” 赵庆田没有辩驳,嘴角淡淡一挑:“希望是我们想太多。” 可眼前分明浮现出那道深深的伤疤,透过黑红的血色,几乎可以想象到陆千芊在三十多米的高空,决然握紧手中刀片时,脸上是何等坚毅的表情。 “现在给你的下线们发条微信,让她们帮忙找几个眉刀,女生常用的款式尽量凑齐。” 刘郁白小声嘀咕:“什么下线?欠那么多人情,最后还不是我来还?” 耳边隐隐环绕着怨妇式的抱怨,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只当听不见,没一会儿,瞥见小伙不情不愿地掏出了手机,赵庆田假装看向左边转向灯,背过脸偷偷咧嘴。 “我们一会儿去大拿吗?” 编辑好的一段文字中,标注时间的地方还是几个空格,刘郁白一边检查有没有错别字,一边向师父请示。 “晚上吧,我们现在是去市第一医院。” 直视前方的赵庆田没有注意到,自己平静的一句话,让旁边的小伙刹那间僵住,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开始飘忽,慢慢汇聚在最下面那条竖线上,一闪一闪很是不安。 “谁又出、出事了?” 快要破碎的声音引起了赵庆田的好奇,转头看见徒弟凝重的神色,赶忙大笑着安抚:“没有,没有……不要这么紧张,去问问他们有没有保留一年前的监控,查监控而已,虽然太久了,可、谁知道呢,试试呗。” 不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逐渐放松的刘郁白苦笑着点点头,心情莫名低落下来,熟悉的颓败感又一次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赵庆田暗暗叹气,没想到这个上岗才两个多月的新人,已经紧张到草木皆兵的程度了。 回过神儿之后,刘郁白带着点意外:“一年前的监控?程依青?” “嗯,我想过了,要拿到那件血衣,只有一次机会,”赵庆田脑补出阴暗的画面,只觉后背一凉,“程依青被送进太平间之后,趁半夜没人,进去从她的遗体身上脱下来。” 闻言,刘郁白也顾不上他刚才心头上还侵袭着信心受挫之后的淡淡忧伤,皱起一张脸,像头疼又像反胃:“太平间?” “昨天我给程依青的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说20号早上在太平间见到女儿的时候,程依青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了,身上穿的是一件干净的淡蓝色连衣裙,以为是医院的工作人员怕家属看了伤心,出于人道主义帮忙给换了,后来顾着准备后事,没有过问。” 强迫自己将脑子里多余的想象挥散掉,刘郁白努力调整到专业的思考角度,控制着声音,尽量避免有太大波动:“19号凌晨三点多才送到医院,范围很小。” 熟练地停到车位上,赵庆田拔了钥匙:“只要视频保留着,要查的范围不超过六个小时,祝我们好运吧。” 刘郁白眼底涌动着希望:“嗯。” 一楼大厅服务台,出示过证件之后,直奔主题。 “我们想查一下太平间门口,去年五月份的监控视频,可以吗?” 小护士语气里满是惊讶:“去年?” 看她那夸张的表情,赵庆田已知道了答案,忍不住有些丧气。 刘郁白却不甘心:“嗯,去年,五月份的。” 动听的声音传递出讨厌的信息:“我们医院用的是网络监控,视频记录方式为云存储,保存一段儿时间就会自动清除,被后来的内容覆盖。” “去年5月19号凌晨的,没有了吗?” “能保存100天左右已经算比较长的了,一年前的怎么可能还留着?” 彻底失去希望了,刘郁白烦躁地揉了揉眼睛。 小护士看两人都黑着脸,撇撇嘴坐下,嘟囔了一句:“奇怪,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来问监控的事情……” 赵庆田虽然年龄大了,听觉倒比一般人灵敏很多,一个箭步上前,趴在柜台上:“你说什么?” 被他吓了一跳,小护士战战兢兢:“没说什么啊。” “有其他人问过监控的事情?” “哦——”再次站了起来,“是之前接过几个电话,也是问还能不能查到去年五月份的监控视频。” 刘郁白听到,很用力地抓住师父的手臂,晃了两下。 赵庆田当然理解,徒弟在激动什么。 “多久之前?” 估计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话,会引起对方这么强烈的关注,小护士有点儿紧张地看着赵庆田的眼睛,忍不住八卦:“怎么了?难道是去年五月份,在我们医院发生命案了?” 刘郁白没有耐心,抢在师父前面开口:“你快想想,多久之前。” “记不清了,有两、两三个吧,上个月或者上上个月,咨询的问题太白痴,所以有一点儿印象。” 赵庆田一愣,扭头看了徒弟一眼,暗含的意思是:这女孩儿缺根儿弦,当着我们的面,说咨询的问题太白痴…… 刘郁白回应了一个非常认同的眼神儿。 小护士呆呆地看着他们耐人寻味的表情,搞不懂怎么回事。 “登记电话了吗?” 理直气壮:“没有。” “不显示来电号码吗?” “显示啊。” 小护士眼中,对方莫名其妙的沉默了片刻。 “你觉得对方是多大年龄的人?” “听起来像是个年轻女孩儿。” 终于得到有用信息的赵庆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明所以的小护士,跟着弯了弯嘴角。 “麻烦你把这部电话的号码抄写一份给我吧,”赵庆田指着桌面上的座机,“谢谢。” 小护士一边低头找笔,一边好心提醒:“这部电话每天从早到晚响个不停,你们想从通话记录里面找,肯定不太容易。” 接过纸条,赵庆田撕了一半装进口袋,在剩下的一半上面写下自己的号码递给她:“如果再有人询问监控的事情,一定要记下她的号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能协助警方办案,小护士看起来很兴奋:“好,放心吧。” 刚走出几米,忽然想起什么,赵庆田停住,回头:“通话记录再多也没关系,我们要查的是特定的号码。” 第四十七章 狐狸的尾巴2 七点半匆匆赶到警局的时候,师父已经等在门口了,刘郁白来不及把手中的塑料袋放进办公室,只好提着满满一兜子桶装泡面上了车。 说好今天一早就要去陆千芊病房里听解释,赵庆田整整一夜没睡,脑子里不停进行着各种假设、推理、论证、辩驳,此时脸上挂着两个深深的眼袋,几乎要和法令纹重合了。 看师父眉头紧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刘郁白也不敢出声打扰,就这样一路无话,已经站在了病房前。 “咚咚咚——” “请进。” 握住门把手,却没有转动,赵庆田稍稍侧身对小伙轻轻交代:“一会儿不用录音了。” 刘郁白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这么要求,但还是压低声音回了一个:“好。” 阳光斜照在白色的床单上,女孩儿背后垫了两个枕头,端端正正地坐着,看样子早就在等他们了。 “还是年轻好啊,恢复的真快。” 赵庆田严肃了很久的脸上,突兀地堆出满满笑意。 陆千芊没说话,唇角微微一勾。 站在窗边打量了一阵儿,赵庆田关切地询问:“你的眼睛是不是浮肿了?昨晚没睡好吗?” 女孩儿抬手遮在脸前:“嗯,伤口有点儿疼。” 自觉地拉出凳子坐下,刘郁白憋笑,师父顶着国宝脸,还好意思说别人?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扫视了床头柜上空着的花瓶,而目光转向女孩儿的瞬间,感觉她闪躲了一下,随后才淡定地看向自己,点头致意。 “你不用勉强,如果身体有任何不适,一定要提出来,我们可以改天再问。” 赵庆田语气少有的和善。 女孩儿也显得特别乖巧:“嗯。” “那、先说一说……”漫长的停顿,认真的考虑,“天然蓝拖帕吧。” 最终揭晓的主题,并不是预料中的“作死原因”,刘郁白吃了一惊,明明应该把发夹的问题留到后面,好判断女孩儿是不是说谎才对啊!不敢直接向师父投去疑惑的表情,只能垂下眼帘暗自揣测他的用意。 “是我故意丢在那里的。”陆千芊不假思索地承认,“想让你们怀疑到方俪冰身上。” 女孩儿的态度格外坦然,仿佛故意设计陷害室友,只是不伤大雅的个人爱好而已,这让两人一时语塞,哭笑不得。 “当然,是我太天真了。”陆千芊轻轻低头,表现出后悔的样子。 刘郁白悄悄别开脸,眸色一冷,默默讽刺到:我看,是懊恼自己太轻视我们了吧? 赵庆田并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用凝重的神情盯着面前的女孩儿: “哪儿来的?” 陆千芊仰起脸,怯怯地望着赵庆田,大大的眼睛里流窜着慌乱的情绪,如同被抓了现行的贼。 敛起尖锐的气息,换成单纯的好奇,放缓语速又问了一遍:“发夹是哪儿来的?” 睫毛微颤,女孩儿呼出一口气,以无关紧要的口吻:“收拾程依青遗物的时候,偷偷藏起来了。” 没有片刻喘息,一连串问题接踵而至,试图打乱女孩儿努力维持的安然。 “藏起来的目的是什么?明知道是程依青的东西,却打算故意丢在现场,误导我们怀疑方俪冰?刑事案件怎么可能凭借一个连指纹都没有的东西判定嫌疑人?你千辛万苦把一个发夹伪装成作案工具,恐怕还有别的企图吧?只有那个发夹吗?一年前收拾程依青遗物的时候,没有拿走其他东西?” 陆千芊在对方咄咄逼人的质问下激动了起来,眼眶里的水汽渐渐凝结成泪珠,随着她不停摇头,小溪一般从眼角滑落。 “当初只是想留作纪念,真的,没拿其他东西,我不是……” 泣不成声。 赵庆田没有止步:“不是什么?” 陆千芊用力换气,想疏通胸口拧成一团儿的呼吸,却突然捂住肋下,发出痛苦的呜咽。 “怎么了?”刘郁白赶忙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膀,“扯到伤口了吗?” 看到女孩儿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眉心也因为双眼紧闭而深深凹陷,小伙不知所措地回头,责备地瞪着师父。 赵庆田突然觉得很被动,女孩儿扭曲的脸孔也确实令人不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陆千芊吃力地抬起手摆了两下,表示不用。 “那你先冷静冷静,我们过会儿再谈。” 没等女孩儿回应,赵庆田起身,拍拍徒弟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两人离开病房后,陆千芊蜷缩着的肩颈慢慢舒展开来,面无表情地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看着手心上浸出血水的伤疤,平缓地吐出一口气。 医院的小花园里,赵庆田站在垃圾桶旁,点着了一根烟。 刘郁白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对师父的行为进行评判,坐在长椅上不吭声。 把烟头狠狠按在石子里,赵庆田踢了提徒弟的脚跟:“知道她的主治医生怎么说吗?” 刘郁白扭过脸,认真听着。 “说一度怀疑自己的诊疗是不是出了问题,按照常理,她不应该昏迷那么久。” 没理解师父的深意,但听出肯定有什么端倪,刘郁白起身往旁边挪了一步,朝师父拍了拍空出的位置。 赵庆田坐下,苦闷的语气:“难道真是冤枉她了?” 刘郁白想起刚才,病床上的女孩儿疼到痉挛的样子,眼底的困惑更加浓烈了。 “说实话,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承认。” 停止不着边际的假想,小伙赶紧跟上师父的思路:“陷害方俪冰的事情?” “不……”赵庆田对徒弟抛出一个批评的神情,“还扯什么陷害不陷害?她肯定很清楚,那个发夹根本夹不住方俪冰,查到她自己身上,只是早晚的事情。” “那她何必多此一举呢?” “对啊,她何必多此一举?这次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对师父的措词感到不解:“可怕?” “没准儿我们已经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好几次扮演了帮凶的角色。” 刘郁白被师父冷不丁冒出来的句子惊到了,一脸无辜地看着赵庆田阴沉的眼眸。 “呃、师父,那你说的,没想到她会轻易承认的是什么?” “私藏程依青的遗物,”赵庆田郑重其事地解释,“这无异于引火烧身。” 刘郁白似乎有些明白了,承认私藏那个发夹,难免会让人怀疑,董晓悠案子中移动监控摄像头的海报、程依青手机中消失的电话卡、甚至是程依青遗体上的那件血衣,也是她一并藏下的。 “难怪你会问她有没有拿走其他东西。” 赵庆田听到小伙了然的感叹,知道他已经想通。 “查到了吗?她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师父的思维总是转换的极快,刘郁白卡壳了两秒:“哦,查到了,两人都是她老家当地一所初中的任课老师。” 不知为什么,赵庆田有些意外:“老师?” “嗯,因为正好赶上中招考试,他们工作要忙的事情特别多,不方便请假,就给医院打钱,请了护工。” 陡增的音量,显示出师父不能接受的坚决程度:“女儿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三四天,为人父母的竟然还有心上班?” 刘郁白想说,可能中招考试对整个班级的同学来说都关系重大,所以无私地选择了多数孩子吧。 可听到师父斥责的语气,也能理解,从陆千芊的立场来看,生死攸关的时刻,爸爸妈妈都没有出现,确实有些失职。 “她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赵庆田冷哼了一声,像是生气的样子。 犹豫了一阵儿,小声问出:“师父,为什么要让我调查她的家庭背景?” 其实,看到陆千芊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房里,床头柜上连壶热水都没有的时候,刘郁白也觉得不太寻常,可这些私事毕竟和案件无关,也就没再多加关注。 赵庆田却沉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的罪犯都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原生家庭烙下的印记,会跟人一辈子……” 而真正令刘郁白感到错愕的是,向来理性观、尊崇证据的师父,潜意识中竟然已经对陆千芊做出了明确的定义。 “进去吧。”赵庆田站起来跺了跺脚,“去听听她想传递给我们的信息。” 想传递给我们的信息? 虽说交谈的目的本就是这样,传递给对方的,都是自己过滤、修饰过的信息,可刘郁白总觉得师父的话里隐着更深的含义。 上前一步拉住赵庆田的手臂,小伙决定问清楚,以免自己关键时刻,不能和师父默契配合:“你觉得她不会跟我们说实话?” “嗯。” 简练的鼻音,没有多余的说明。 “那我们来这里浪费时间,只是为了增加干扰因素吗?” “也许是。” 看小伙露出焦急的表情,算是含蓄的请求,赵庆田无奈地点点头,耐心多解释几句:“不论一会儿从她口中说出的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陆千芊在游乐园的坠落事件,已经排除了他人蓄意伤害的可能,换句话说,早就可以结案了。” 不敢苟同地张开嘴,准备提出辩驳的刘郁白,仔细想了想,又慢慢蔫了下来:“嗯,我们只负责刑事案件,并没有权力追问别人为什么想死。” “这么简单的道理,陆千芊会不知道吗?”赵庆田用戏谑的语气补充,“向来寡言的人,放弃了名正言顺的缄默权,在身体那么虚弱的情况下还愿意对两个警察做出解释,正常吗?” “所以,她是借机向我们传递信息。” 刘郁白很快认同了师父的观点。 “至于是善意提示,还是恶意误导,又或者是一如既往的愚弄、利用,那就只有听过之后再做判断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隐隐的愠怒。 第四十八章 清奇的解释 “你猜的没错,我也收到了那条短信。” 刘郁白眉梢闪过一丝疑惑,瞟了师父几眼。 “也?”赵庆田挑出来的重点,并不是徒弟所关注的“那条短信”。 陆千芊的情绪毫无波动,保持着最初的平静:“能说出那条短信的内容,当然是其他人给你看过。” “嗯,有道理。”不以为意的托着耳后,“你觉得会是谁呢?” 冷漠的回答:“随便。” 赵庆田哈哈大笑,弄的旁边小伙一头雾水。 唇线渐渐抿紧,恢复成正常的样子,语调也很适中:“因为一条短信,连命都可以不要?” 并不算太刁钻的问题,却让女孩儿沉思了很久,最后,低哑着声音做出纠正:“因为是程依青。” 两人同时把目光放在女孩儿白皙的脸上,从中看出浓浓的悲伤。 陆千芊出奇的认真,语调轻缓:“她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我却把她当成最想摆脱的负担。” 或许被她眼睛里的真挚触动了,赵庆田此时完全不怀疑女孩儿别有用意。 “如果那天,我没有袖手旁观,她绝不会自杀的……” 陆千芊脸上的淡定摇摇欲坠。 一阵哽咽之后,自责变成了悔恨:“本以为自己可以恬不知耻的活着,时间久了,就会慢慢忘记,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赵庆田心头一酸:“可是呢?” “可是她总在我的耳边哭,什么都不说,只哭,肯定是气我那天眼睁睁看着她遭受羞辱却一个字都没说,气我晚上明明听见了她蒙在被子里的哭声,却装作睡着了。” “为什么不帮她?” 陆千芊突然很委屈地反问:“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帮她?” 闷在喉咙里的说明:“你们是朋友啊。” “朋友就必须无休无止地维护她吗?我也会烦,会累,会因为每天掺和她那些破事儿恶心到想吐!李木涵说的对,就是因为次次都有我替她出头,她才会越来越没用,除了逆来顺受,只会可怜巴巴的依赖我,从不懂反击,连句狠话都说不出口!”越来越大的音量,几乎成了嘶吼,“总是带着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别人怎么会放过她?” 刘郁白猜想,陆千芊对程依青大概是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吧。 女孩儿前后矛盾的观点,让赵庆田眯起了眼睛:“确实,你并没有义务为另一个人的决定负责,既然想得这么清楚了,又何必一直把她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呢?” 听到赵庆田的宽慰,女孩儿极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笑的僵硬。 像突然间没了力气,眼神彷徨着:“我们是朋友啊……” 重复了赵庆田刚才的话,陆千芊瞬间泪目。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陪伴,家庭条件相差不多,聊得来,一起去地摊上买衣服也不用担心被对方笑话,她心大,就算是我脾气臭乱发火,她都会傻笑着说没关系,不管什么时候产生分歧,一定是她选择妥协……她不能死,她不该、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她别那么怂,不,是我,懦弱的是我,她跳下去了,那么高,哈——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当时就死了,我听见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全完了,肯定死了,让我怎么办?我不敢啊、我不敢……”女孩儿咬住颤抖的嘴唇,微微仰起下巴睁大眼睛,不想让挣扎着的泪水落下来。 女孩儿又哭又笑,分裂的样子让两人莫名紧张,却又不敢随意打断。 “怪她太傻,对身边每个人都那么好、习惯性地对别人好,不能这样。” 陆千芊把脸转向窗外,脖子上一根拉紧的线条,表明她在克制啜泣。 赵庆田小心开口:“听说她在宿舍里兼职打零工,替室友做一些买饭、洗衣服之类的杂务?” 女孩儿不肯回头,却突然气愤起来:“就是因为这个,我骂她很多次,干嘛非要像个奴隶一样,不赚那点儿碎钱就活不下去了吗?” “她想让爸爸妈妈轻松一点儿吧。” 出于好心替程依青开脱了一句,赵庆田并没有多想什么,可女孩儿猛地扭脸看向他,身子前倾,表情竟有些狰狞:“她为什么就不能多想想自己?” 猝不及防,一时被她吓住了,赵庆田挑着眉,愣愣地回视着女孩儿。 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陆千芊放松了表情:“只要想到要回宿舍就战战兢兢的,那个小小的房间,对她而言就像是梅雨季节一样阴郁,怕哪里又惹到她们,几乎都不敢喘气,开不开灯、关不关门、几点去打饭、哪天大扫除……怎样都有人不满,谁想呵斥就呵斥、随便哪两个人的争执,最后都会转移到她的身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成了个出气筒,从头到脚根本找不到尊严二字。” 赵庆田脸色低沉下来,和刘郁白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有想到几个女生之间的矛盾会有这么严重,如果真像陆千芊形容的,程依青从朝夕相处的室友那里承受了很大的精神压力,那她最终走上绝路,并不令人意外。 刘郁白尽量收起个人情绪,但字里行间还是传递出明显的愤怒:“程依青只是利用自己空闲时间做些杂务,以此换取应得的物质报酬而已,凭什么要受她们欺负?” 陆千芊冷笑,调侃:“她们欺负人的时候还考虑凭什么吗?因为穷,所以被人看不起,因为不反抗,所以变本加厉,哪有什么道理?” 不想让女孩儿陷入自己悲观的思绪,赵庆田试图转移对方的关注点:“你对方俪冰的敌意,和程依青有关吧?” 果然,陆千芊的眼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瞳孔里似是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暗光。 “她总把自己当成女王,”语气中充斥着*裸的鄙夷,“可惜骨子里的卑贱是藏不住的,装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过是在掩饰自卑罢了。” 两人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对于这种带有侮辱性的评论,只当没听见,不过他们清楚,陆千芊算是嘴下留情了,看样子她大概知道,方俪冰的妈妈是一个在法律层面上始终未婚的女人,一直以情妇的身份和几名有家室的男子保持着婚外情的关系。 赵庆田求证:“方俪冰最过分吗?” “我,给程依青伤害最深的人是我,我本该作为她最后的支撑……”陆千芊跑题地低语了一句,“而方俪冰可恶在她那令人作呕的优越感,和自以为是的价值观。” 刘郁白提起一口气,苦恼地捏住自己的嘴角,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出现了这么有深意的名词,他甚至有点儿听不懂了。 “可偏偏,她就是有能力不断动摇别人?她的裙子确实好看,每一条都好看,她送的面膜只用一贴,就觉得皮肤变好了,她可以买一箱贵得离谱的冰激凌,给每个宿舍送几盒,你知道吗?那种冰激凌真的特别好吃!哦对,她还可以在每个账号里都充钱,想看什么电影,从不用浪费大半天时间找枪版,她连新西兰的首都是哪个城市都不知道,却可以整个假期待在那里,回来之后讲几个我们听不懂的单词……” 陆千芊的说着类似羡慕的话,神情却越来越绝望。 “她说学习没用,说我们进入大公司当会计的理想简直脑残,凭我们短浅的目光,将来只配在地下室里吃泡面,半年的工资都买不起别人一个钱包,搞笑吧?”女孩儿的眼角挂上了冰冷的笑意,“要命的是,我们渐渐发现,她好像并没骗人。” 一行清澈的泪水,莫名其妙的滴落,陆千芊摸摸下巴,看着指尖的水迹,夸张一笑,无声的。 赵庆田知道女孩儿现在假装不经意地望向自己,是在寻求一种共鸣,而此刻,自己心里的确正酝酿着一种悲哀。 “看来程依青自杀的原因,并不是一两句话能够概括的。” 刘郁白默默质疑,师父从哪里听出了这样的信息? 陆千芊也惊讶地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鼻音,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一下子变了太多,谁都会怕的。” 在徒弟认真梳理的时候,师父的思维又跳跃到了另一个方向:“三对三?还是四对二?” 刘郁白正苦闷着这次脑子里的问号彻底纠结到一起了,陆千芊却没有片刻迟疑:“三对二。” 陆千芊反应很快,两人都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人都是自私的,”女孩儿的感慨听起来有些突兀,“哈……最后从三对二,变成了三对一,程依青该有多无助。” 能核实的途径已经不多,赵庆田紧跟不放:“吃住在一起,真能有绝对的局外人?” “有心远离怎么不行,受不了宿舍*味儿太浓,她可以躲进防空洞,不像我们,没有退路,19号那天下午,她比往常返校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像有先见之明一样,避免淌浑水,多好。” 说出一个没有查证过的推断进行试探:“难怪,只有她没有收到短信。” 女孩儿反应平淡,像是可以理解、不出意料。 接着,赵庆田给出了真正的疑惑:“一直选择明哲保身的人,只因在最后伸出援手,便收到了感谢的留言、躲过了坠落的诅咒,而一直主持公道的人,只因在最后袖手旁观,满心愧疚得不到一张便签纸稍稍宽慰也就算了,还被要求以死谢罪……难道说亡灵也不能免俗,残留着人性的劣根吗?” 这无异于言明:你声情并茂、风格清奇的解释,我无法相信。 陆千芊并不恼怒:“短信是谁发的,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赵庆田连连摆手,身体后仰做出远离:“哎——我可不知道啊。” “她有什么企图,我不关心,用一次坠落偿还对程依青的亏欠,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和其他人无关。” “心安了吗?” 倔强的表情:“对,心安了。” 赵庆田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发夹呢?” “她受到一些折磨是应该的,对吧?”陆千芊也跟着弯弯嘴角,“当然了,她要是能像我一样主动认领自己的罪责,那就更好了。” 第四十九章 模糊的还原1 大八号宿舍楼二层,早上九点,过往的女生都会不约而同的频频回头,走到楼梯口还忍不住伸长脖子再最后打量一眼。 八213门前,刘郁白正心不在焉地听着师父的交代。 “记住,一定要尽量贴近她们的速度,步子小点儿,台阶一格一格迈,不能引起其他女生的注意。” 无奈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刚才说过一遍了。” 看来赵庆田对实验结果的参考价值有很高期待,无视徒弟的冷淡,只管提出要求:“不过到天台之后,可以小跑。” 刘郁白用面无表情进行催促。 “行,去吧。”赵庆田低头按下的手机上的计时器。 走出十几米的时候,又听到身后远远传来某人不放心的提醒:“记住,不能引起其他女生的注意!” 要不是身上有制服护体,没准儿已经被人当成变态一路喊打了……小伙脸上挂着黑线,余光瞟到的所有女生都在对自己行着注目礼。 虽然心里不断吐槽,但上楼的时候还是遵照师父的嘱托,有意控制着膝关节的角度。 沿着既定路线,刘郁白从天台进入10号楼,在许诺林宿舍门口,模拟了开门、撕海报、贴海报、擦指纹、锁门的过程,然后原路回到。 赵庆田点了下屏幕,琢磨着上面显示的时间,有些意外的看着徒弟:“你跑了?” 小伙恨不得发誓:“没有!” 暗自思索了什么,赵庆田仰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再去一次,这回要假设开门的时候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在外面偷听了一会儿,擦指纹找不到抹布,海报的透明胶很结实不怎么容易扣开,总之在每个环节上都想办法多耽搁点儿时间。” 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刘郁白叹着气转了个身,做好准备动作。 “出发。” 低着头走过长廊,不时假装挠痒把手放在脸上,小伙分心地想,还好女同学们没有大夏天穿条短裤到处晃荡的习惯,否则多实验几次,保不齐会有人怀疑他的制服是偷来的,打电话报警。 根据师父提出的“诸事不顺”设定,刘郁白倚在门框上,脑子里的人影正抖着手,从一大串钥匙中挨个试了半天——等等,她哪儿来的钥匙? 赵庆田正盯着手机上那串儿匀速增长的数字,突如其来的电话让他差点儿骂出声音,发现是刘郁白的名字,才疑惑着接通:“怎么了?” “师父!” 徒弟激动的声音,让赵庆田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替换海报的人,怎么会有许诺林宿舍的钥匙?” 赵庆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淡然地回到:“除了许诺林贼喊捉贼之外,还有两种可能,合作或者偷盗。” “偷盗?怎么可能?许诺林会发现不了?” 这一点倒是引起了赵庆田的注意,赶忙翻出了询问记录表,查看了当天许诺林进入和离开八213房间的时间。 “喂?师父?” “哦,你不用管这个,先继续模拟吧。” 刘郁白悻悻地挂断电话,回到刚才的场景中,人影打开房门走到衣柜前,开始仔细寻找海报四周的胶带边沿,指甲在衣柜上留下细微刮痕。 直到完成一切,把换下来的海报夹进书里——等等,书? 正苦恼着因为刚才的通话,要从最后的实验数据里减去几分钟更合适,屏幕又跳到了来电页面。 赵庆田低低骂了一句,没好气的右划:“说!” 自认发现了了不得的线索,拨号之前还深呼吸了几次,把语调换成沉稳可靠的低音:“师父,她们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手里有没有拿着书?” “陆千芊拿着,方俪冰没有,所以呢?” 习惯了师父毫不掩饰的嫌弃,刘郁白非但不予计较,反倒欢快起来:“所以是陆千芊,换下来的海报肯定得夹在书里才能拿出去啊。” 嘴角绽出一个嘲笑,赵庆田甚至为自己此时的表情无法传递给对方而感到可惜,冲着手机一本正经的发问:“谁告诉你,换下来的海报必须拿出去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很微弱的一句:“我继续模拟……” 刘郁白小心地挂断电话,把手机放进衬衣口袋,想了想,伸手把口袋上的扣子系好,叹口气,总觉得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噎着。 肯定还得再跑一趟,快回到的小伙识趣地预计着,却在下到二楼准备转弯的时候,被迎面走来的女孩儿吓了一跳。 “你干嘛?” 方俪冰扶着墙,戒备地质问。 小伙看着她圆睁的眼睛,有些莫名其妙。 女孩儿突然把手里的书狠狠摔在楼梯上:“你们有完没完,真的够了!” 刘郁白眉头微皱,发现女孩儿看似狂躁的脸上一片青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听到动静,很多人聚过来,本来就只有两人宽的楼梯口显得格外拥堵,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只言片语随机传入耳膜,显然,眼前的情景让人误会成了一男一女之间的争吵大戏,尤其是男主角还是穿着制服的刑警,热闹了。 刘郁白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他可是一个字都没说。 赵庆田跑过来的时候,正看到方俪冰气呼呼的瞪着徒弟,赶忙挤到小伙身边,压低声音指责:“你干嘛?” 抬头望着唯一的战友,苦笑,摇头。 方俪冰或是被身边3d环绕的嘈杂声惹怒了,酝酿了好大一阵儿的火气开始朝着围观的女生爆发,嘶吼出尖锐的女高音:“你们有病吧?堵在这儿看什么看?和你们有关系吗?没看到下边的人都上不来了?你!这水壶拿远一点儿行吧?滋滋冒着热气听着就很烦!” 不敢和急红眼的人理论,滞留在二楼的女生们终于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低着头陆陆续续走开了。 听着女孩儿不同凡响的破音式训斥,还没来得及从徒弟那里问出原因,赵庆田就成了方俪冰瞄准的靶子。 换上嘲讽的低音:“大叔,你们干脆搬到我们宿舍楼来吧,省得天天跟踪!” 不愠不怒,赵庆田轻笑着回答:“我们不是来找你的。” 简单的一个陈述句,让女孩儿像被打中七寸的蛇,瞬间噤了声。 姿态和时机都恰到好处,刘郁白忍不住向师父投去敬仰的目光。 可方俪冰只是犹豫了几秒,随即反驳:“现在这个楼上,还有别人吗?” 两人了然的对视了一眼。 难怪她会多想,确实,当初1103宿舍的六个女孩儿,就只有她自己住在八号楼了。 赵庆田不确定该不该向对方透露太多,试探着反问:“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来找你?” 被迫害妄想症?还是,心虚? “为什么来找我?”方俪冰愣了,小声呢喃着重复,“对啊,为什么来找我?走,都给我走,不怪我、我才没错……” 正认真观察着女孩儿的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她不着边际自言自语时惊恐的眼神,竟和第一次见到的董晓悠有几分相像,难免令人产生担忧。 不等赵庆田开口,方俪冰又扯开嗓子大喊:“你们为什么来找我?应该去一号楼才对,抓住她,不管她是人是鬼,快点儿抓住她!” 不管她是人是鬼? 赵庆田的神色凝重起来,冷冷开口:“你打电话到市一医院,说想看看去年5月20号那天太平间门口的监控视频,就是为了确定她是人是鬼?” 方俪冰咧嘴笑了,两个酒窝显现出来:“对。” 似乎迟钝地意识到什么,又板起脸严肃着补充:“你怎么知道?” 刘郁白趴在师父肩头,捂住嘴:“我怎么觉得她今天不太正常?” “你!你跟他说什么?为什么遮遮掩掩不让我听?” 一声愤怒的咆哮打断了两人的耳语。 赵庆田回头丢给徒弟一个眼神儿,小伙体会到里面的含义是:废话,明显不正常。 “咳,你如果肯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她是人是鬼。”赵庆田提出交易意向,弯腰捡起地上的书,轻轻擦去封面上的污水,递给女孩儿,“怎么样?” 方俪冰接过,不假思索的回复:“行,问吧。” “那天在你们宿舍讯问之后,你是和陆千芊一起走出这栋楼的,对吗?” 女孩儿回忆了一会儿:“对。” 刘郁白把手伸进裤兜,想拿出录音笔,却被师父不动声色的摁住了。 “你们提前说好的?” “没,她在这里等我,”方俪冰用脚尖儿点了点地面,“有事儿跟我说。” “什么?” 不满的语气:“这也得告诉你吗?” “不想说也可以,”被死死盯住的赵庆田讪讪地别开脸,“大概聊了多久?” 方俪冰更加烦躁了:“我怎么知道?还计时啊?” 可赵庆田像是找到了答案,眸色一亮:“好,我问完了。” 听到师父那句“我问完了”,还一副轻松明快的样子,刘郁白险些出手朝他后脑勺拍上一巴掌。 直到自己偷偷揪住对方衣角的手,被重重打掉了,小伙才确定师父自有他的道理,并不是大意遗漏了那个关键的问题。 女孩儿正垂下眼帘陷入纠结,没注意到两人偷偷进行了这么多互动。 搓皱了手里的书角,方俪冰不安的视线在面前两人的脸上来回转换。 焦点最后停留在赵庆田深邃的眼窝上,女孩儿看起来非常紧张,艰难地下定决心之后,声音仍显得颤颤巍巍:“她、真的死了吗?” 第五十章 模糊的还原2 虽然实验得出的数据并没有多大参考价值,不过,偶遇方俪冰实属意外收获。 从八号楼出来,赵庆田和刘郁白便如同竞走一般朝着校园最里面的办公楼奔去。 女孩儿惊魂不定的样子还浮在眼前。 “死了?那怎么、你发誓,你敢不敢发誓?谁作证?如果真的……不,怎么会,我明明看见她了。” 方俪冰一直以来留给他们的印象,很强势,不像是会因为一点儿外部刺激而精神错乱的人。 “我们是细胞构成的,对吧?高中生物课上老师讲过的,从海里慢慢进化到陆地、类人猿,山顶洞人、所以不会有鬼的,没道理、死了,烧成灰,就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显然,让她迷失自我的因素,更强势。 “肯定是你搞错了!哈哈——你也被她骗了、好几次,有时从门口一闪而过,有时在阳台上静静站着,我真的看见了,就是她摔死时的样子、可我不敢去确认……都是在半夜,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半夜突然醒来。” 呆滞的眼睛里开始闪动着两人曾经从董晓悠脸上看见过的飘忽和慌张。 突然抓着栏杆跌坐在地上,方俪冰的后脑和墙面撞击出一声闷响,却好似让她清醒了一些,赶忙撩起裤腿,指着脚踝处一大片深紫色的淤血:“上次晚自习去找班主任,电梯门打开,她就站在门口!” 当时刘郁白提了一个很滑稽的问题,让女孩儿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要是抓住了我的脚,我还能活着走出那栋楼吗?开什么玩笑、是我自己扭到了。” 长发遮面,穿着白色血衣的影子,是不是真如方俪冰所说,深更半夜在八213宿舍若隐若现,两人无从查证,但办公楼每一层电梯口都有监控摄像头,记录下来的视频是绝对杜撰不了的。 两人从班主任老师那里得到了求证,确实,六月二十二号,因为专业细分方向选择的问题,曾让班干部通知方俪冰晚自习时到办公室谈话,而赵庆田在那份登记表上看到,方俪冰几乎排在了最后,许诺林和陆千芊在她之前,就已经在确认书上签了名。 “师父,你的意思是,她们两人中的某一个,知道方俪冰当晚要去找班主任老师,所以等在电梯口前面吓唬她?” “没看到监控之前,说什么都太早……”赵庆田紧盯着屏幕,不断调整着进度条。 担心查到的信息会引起不必要的流言骚乱,两人让保安室的工作人员全都回避了,此时房间里只有刘郁白坐在师父的侧后方。 “嗒——”的一声,手指点动鼠标,画面停住。 刘郁白向前拉了拉椅子,莫名紧张起来:“没错,是她。” 在两双眼睛的炽热的注视下,赵庆田又轻敲一下,让视频继续。 电梯的空间并不大,只有方俪冰一人,她进门之后按了楼层数字键,对着旁边的镜面抓了抓刘海儿,顺道整理了一下眼妆,之后就掏出手机,低下了头,感觉全程没有什么异样,很快,电梯到达,门打开,方俪冰抬头,向外迈了一步,还没有离开画面,突然就后退着跌坐回电梯里,手机摔到了一边。 两人可以感受到女孩儿当时的惊慌,不由得警觉起来。 可惜电梯里监控的角度,看不到门外,赵庆田快速拿起手边的铅笔,在桌面上记下了时间。 方俪冰挣扎着想爬起来,脚下滑出一个趔趄,撑着电梯里的扶杆跪直点儿身子,不停地点着按键,等到电梯门合上,才蜷缩着退到角落,伸手捡起了手机。 不知她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监控,隔着屏幕竟和两人对视了。 一张因恐惧而狰狞的脸,无声地嘶吼着,虽然不曾学过唇语,但那三个字并不难猜——“救命啊!” 电梯门再次打开,方俪冰本能地捂住脸,静止了片刻,估计是发现回到了一楼,跌跌撞撞逃一般地冲了出去。 赵庆田关闭窗口时,手指竟微微颤抖,打开另一个文件,根据桌面上的时间拉动进度条的过程似乎迟缓了一些。 刘郁白悄悄缓了口气,只觉心悸不止,至于方俪冰究竟看到了什么,位于走廊顶端的摄像头正对着电梯口,应该可以拍到。 对于即将揭晓的答案,一边期待一边抗拒的矛盾感觉,甚是煎熬。 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是另一个角度的方俪冰个人秀。 “不对啊,师父,这个摄像头几乎没有盲区,如果有人站在电梯口,不可能拍不到。” 赵庆田顾不上答话,面色沉重地又回放了一遍。 奇怪,电梯门打开,方俪冰分明像见鬼了一样尖叫着退了回去,为什么画面上却什么都没有呢? 捏了捏眼角,一阵酸疼,赵庆田转过身看着徒弟:“这儿,这个盆栽,你还记得吧?” “记得,要不是这个盆栽,还不能确定监控盲区呢。” “嗯,没错,这个盆栽可是放在墙角的,你看看,花盆几乎都在画面里,就算那个人的脚还没有手大,也不会拍不到啊!” “除非……” 刘郁白眯起的眼角阴气沉沉。 赵庆田却一脸好奇地盯着小伙:“除非什么?” “除非她没有脚……” 荒谬的想法被师父一巴掌打出脑外,刘郁白委屈地撇撇嘴,认为自己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不仅非常应景,而且十分勇敢。 赵庆田瞟到桌面上自己留下的痕迹,伸手去擦,没注意到指尖下黑乎乎的一片越抹越大。 他心里正疑惑着方俪冰在宿舍楼里的那番话,全是谎言吗?有什么用意?故意装疯卖傻?可脚踝上确实有扭伤的淤血,电梯里吓到失魂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鬼!有鬼!师父、师父!有鬼啊!” 肩膀上挨了几拳,赵庆田回过神来,无奈地转身瞪向徒弟:“没完了是吧?还学会曲线报仇了?” 可刘郁白丝毫没有恶作剧样子,极其认真地指着师父身后:“不骗你,你看啊!” 得不到师父的重视,刘郁白索性站起来,伸长的手指直接点到了赵庆田身后的电脑上。 跟着徒弟的指引,看向屏幕的瞬间,赵庆田甚至庆幸自己当时的表情无人看到,也感谢身上的制服遮住了后背的冷汗。 “不、不可能!” 牵强的否认连一点儿自欺欺人的底气都没有,画面上紧闭着的电梯门上,白色的人影虽然轮廓模糊,却是清清楚楚的映在那里。 耳边传来一声吞咽,徒弟的话破碎到不成句子:“有影子、白、呃,没脚、师父,觉不觉得很冷,突然就、是她吧、长发……”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晃动的瞳孔终于有了焦点,赵庆田起身,朝门外走去,刘郁白赶忙跟着,慌神中小腿被桌角绊住,险些摔倒。 阳光下,两个人,一支烟,五分钟。 “我们得回去,认认真真地再看几遍。” 这还是师父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的布置任务,刘郁白苦中作乐地想。 冷静下来的赵庆田将烟头按灭:“一定是有人捣鬼,一定是我们遗漏了什么。” 壮胆似的点点头,一副坚毅的模样,刘郁白检讨:“对,刚才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回到保安室,虽然肾上腺激素分泌量骤增,但两人为了看得更加清楚,拉上了遮光的窗帘。 幽暗而安静,放大的影子果然是一贯的样子——长发、白裙、血迹。 刘郁白轻声开口:“要不是方俪冰尖叫,叫亮了楼道的声控灯,还看不到电梯门上倒影出的人影呢,可这样往前找,灯没亮,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往后找,灯灭了,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是人。” 赵庆田简练地纠正。 可怜自己还试图措辞,让一切听起来科学一些,刘郁白放弃挣扎,满目绝望地看着师父,语气几近崩溃:“就是说啊,监控里明明没有人,为什么电梯门上会有影子呢?” “不是人,当然也不是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应该是找到了说得通的解释,赵庆田看起来已经没有了起初的错愕。 不是人,也不是鬼?刘郁白思索着,眉头皱的更紧了。 “方俪冰给我们提供的这个线索,没准儿真是意外收获,追下去也许能帮不少忙,小伙,你留在这里,把之前几天的视频过滤一遍,就这个摄像头的,尤其是陆千芊和许诺林经过的时候……”赵庆田一边交代,一边整理东西,没来由的兴奋起来,“我再去楼上看看,核实一下猜想的对不对。” 刘郁白像是被要求独自留在家里的小朋友一般,不敢反抗,只好苦苦哀求:“师父,你可要早点儿回来。” 赵庆田却像狠心的大人:“我今天不回来了,你查完监控就回局里,等我电话。” “嘭——” 赵庆田风风火火跑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帮徒弟关上了门。 刘郁白看着门后晃荡的挂历慢慢静止,突然觉得这所学校的保安室似乎有点儿太大,简直浪费资源。 第五十一章 模糊的还原3 会议室里,赵庆田已经竭尽所能,而队长却低着头,不肯松口,一旁的刘郁白不敢出声,只觉得房间里气压越来越低。 “要是以后有人追究责任,都算在我身上,这还不行吗?” 队长冷笑,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仍是低头不予理会。 这下,赵庆田火大了,自认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不明白队长怎么会这样固执,语气中也多少带上些烦躁:“行不行你好歹给个话呀!” “不行!”队长拍案而起。 两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刘郁白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的两个上司能这样僵持多久,假笑着站起身:“呃、那个,师父,你别激动,再给领导好好说说呗。” 赵庆田看向徒弟,眼中满是无奈。 队长叹口气,先放弃了对峙:“老赵,不是我不配合,你自己心平气和地想想,刚才汇报的一切,有实质性证据吗?站得住脚吗?” 赵庆田闻言,眼神有些闪躲,放软了语气:“队长,我知道许诺林的爸爸不是普通人,签这个拘传证确实为难你,上次失误那是因为——” 见队长摆手阻止,赵庆田乖乖止住了话头。 “老赵啊,你别在这儿东扯西扯打晃子,就看实际情况嘛,实际情况摆在这里,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拘。” 队长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慢慢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盯住赵庆田,气定神闲地等待回答。 赵庆田也跟着坐下,向前拉拉椅子:“那你说,电梯上的影子是怎么回事?真有鬼吗?” 队长将脸转到一旁,不耐地皱起了眉:“刚才汇报的内容,我都听清楚了,不用你再讲一遍,你的推测,我也没说不信,可毕竟拿不出证据来啊!” “证据会找到的,关键是不敢再耽搁了,要是没找到证据之前再有人出事怎么办?嫌疑人整出这么多闹剧,肯定有什么目的——” 赵庆田又一次被阻止,这次不是摆手,队长直接站起身走了,只留下最后的答复:“有这老调重弹的功夫,不如去找找证据吧!” 只剩下茫然的徒弟,守着颓废的师父。 “那个保洁阿姨不能当人证吗?”刘郁白也跟着丧了脸,低声问。 赵庆田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她只能证明教学楼走梯二楼到三楼拐角的地方,缺少了一块儿壁纸,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可是缺少的那块儿壁纸,被用来贴在十四楼的电梯口前面,这就和案件有关系了,不是吗?” 斜眼瞪了徒弟一眼:“你说队长会不会也是像看白痴一样看我的?” 刘郁白不乐意了,自己好心相劝,怎么就成了白痴? “师父,你认怂可别带上我,我坚持认为已有的线索,完全可以拘传许诺林了。” 赵庆田看着小伙倔强的表情,不屑地撇撇嘴:“行,你来还原一下‘方俪冰电梯口见鬼’事件的始末,我听听能不能说服我,来…” “来就来!”刘郁白走到投影仪的右前方,煞有介事地整整衣领,清清嗓子,“咳,现在由我来向大家——” 角色对换、开始负责听汇报的赵庆田不仅把腿架在旁边的椅子上,还很不礼貌地出言打断:“大什么家,这里就我一人,用不着啰嗦,挑重点说。” 刘郁白倒不计较,点动鼠标放出照片:“首先,这张监控里的截图,可以证明方俪冰没有说谎,但是当时现场的视频没有拍到任何人,没有人,却在电梯门上映出了影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十四楼电梯门正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大照片,这里倒映出的,是一张照片的影子。” 幕布上,照片的关键处,刘郁白用红线圈出了那抹白色的人影。 赵庆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一脸呆滞地看着兴致勃勃的小伙,疑惑他为什么停顿这么久,还一直盯着自己,难道暗示自己应在此时鼓掌?可这明明是自己十几分钟前刚刚说过的台词,好吗? 刘郁白看到师父撷谕的眼神儿,尴尬地继续道:“关于这个推断,我们有四个论据作为支撑,一、经测量,十四楼电梯口的监控盲区,从地面来看,只有安装摄像头墙壁,也就是电梯门正对墙壁最底部向外垂直距离六十三毫米宽,理论上,只有贴在墙面上的照片,才能躲进盲区里;二、从十四楼监控中可以看出,电梯门上第一次出现这个白影,是在二十二号晚上八点二十七分亮灯时,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九点四十二分亮灯时,而在这七十五分钟内,每次出现,白影都丝毫没有变动过位置和形态,这是电脑对比出的结果,很准确;三、师父,嗯,赵庆田老先生在十四号楼电梯口前的墙壁上,发现了横三竖七等距分布的二十一个双面胶残留痕迹,根据粘性,推断暴露时间在九至十天,请看报告单下方,检测时间是昨天,7月2号,那么双面胶使用时间在六月二十二号至二十三号,与白影出现时间段吻合;四、发现双面胶痕迹当天,赵庆田老先生他安排我独自一人留在保安室查监控,然后不辞辛苦地寻访了学校周边所有文印店,试图找到打印这张大照片的店铺,无果而返,随后在本人的提议下,于大附近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夜市,一个一元打印照片的地摊上,查证摊主李某曾为一名目测大学生年龄段儿的女孩儿打印过二十一张内容不明的照片,照片通过微信上传打印,留有记录,就是这二十一张,这些,单独看的确莫名其妙,但是我们打乱顺序、拼凑起来,请看,是一个长发遮面,五官模糊,身穿白色带血睡衣的女孩儿!这照片,难道在坐的各位,不觉得在哪里见过吗?” 一长串的列举之后,刘郁白关闭了正在放映的ppt,再次强调:“这四个论据,我认为足以证明之前的推断。” 点开另一个ppt,开始了下一个论证。 “至于我们将嫌疑人锁定为陆千芊与许诺林两人,原因依旧藏在十四楼电梯口的监控视频里,首先是陆千芊,她从电梯里走出来之后,站在电梯口低头玩手机,直到声控灯灭了还没离开,虽然位于走廊的声控灯熄灭之后,画面昏暗,但从监控里依然可以看到陆千芊,她靠近墙壁,手里的手机屏幕冲着摄像头的方向,造成反光,摄像头又位于她的头顶侧上方,所以她的肢体动作基本看不清楚,也就是说,陆千芊在监控只能看到她一个大致轮廓的情况下,逗留了十六秒才收起手机向班主任办公室走去。肯定有人质疑,在灯灭之后逗留十六秒,并不能说明什么,但问题是,电梯到达时会发出‘叮——’的一声,这响声会让声控灯亮起,而陆千芊到达时,电梯门上还没有白影,她离开之后灯一直灭着,有没有白影无法确定,直到方俪冰到达,八点二十七分,白影出现,从无到有之间,根本没有别人,只陆千芊一人经过。” 刘郁白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发现师父正看着投影仪幕布发愣,积极性颇受打击,为了调动一下听众的参与热情,还试图点名提问:“那么,赵庆田老先生,你通过上述已知条件可以证明出什么结论?” “嗯,没错,就是这张吓人大照片,只可能是陆千芊贴上去的!”在得到师父一个冷冷的白眼之后,刘郁白主动公布了答案,“现在,可能又有人心生疑虑了,十六秒的时间,一只手,拼凑贴出二十一张照片,有可能吗?单是撕开每张照片背后的双面胶都不够吧?其实,本人也曾产生过这样的困惑,也正是因为对这个问题的深刻思考,让我们推断出了陆千芊采取的具体方法,那就是,提前贴好,然后用相同的壁纸盖住,十六秒的时间,一只手,撕开遮挡吓人大照片的壁纸,折叠几下后塞进衣服里,完全可以实现!果然,在六月十八号中午十二点二十左右的监控视频里,陆千芊曾出现在十四号楼电梯口,似是靠在监控下面的墙壁上打电话,停留了四分钟左右,额外透露一下,那天她穿的外套很宽大……那么,剩下的问题,相同的壁纸要从哪里获得?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拆了西墙补东墙,从教学楼保洁阿姨那里得知,走梯二楼至三楼拐角处墙壁上缺少了一块约三十五厘米乘一百一十厘米大小的方形壁纸,大概已有半月时间,众所周知,走梯平时很少有人——” 唯一的听众对讲解时间过长产生了不满情绪,一脸不快地催促道:“小伙,能不能挑重点?” “咳、嗯,既然赵庆田老先生很赶时间,我就简要进行最核心部分的陈述好了,那就是为什么我们认为许诺林也是嫌疑人。关于这一点,还是要回归到刚才的视频上,大家看到了电梯门上白影突然出现,难道不好奇白影如何突然消失吗?令人意外的是,吓人大照片并不是陆千芊撕下来的,在方俪冰看到所谓的鬼魂,吓得回到电梯内,离开教学楼之后,下一个出现在十四楼电梯口的人,是许诺林,请注意许诺林的反应,走出电梯的时候显然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迟疑了很久才慢慢走过,而且身体向电梯方向倾斜,有尽量远离墙壁的表现,离开之后,电梯门合上,白影还在,似是和她没什么关系,可若耐心等上73秒,看,这时,许诺林又折回来了,虽然灯灭了之后画面昏暗,但足够看出是许诺林回到了墙壁前,肢体动作也很像是在从墙上撕什么,还下蹲,往外套口袋里塞东西……有别的解释吗?谁能说出一个我听听。” 赵庆田发出一个鼻音,不懂这小伙汇报个案情怎么这么多戏? 嘚瑟过之后,刘郁白心满意足地给出更加有力的论证:“而当许诺林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准备离开的时候,电梯到达,‘叮——’白影已经没有了!” 合上电脑,走到师父面前,坐下:“怎么样?陆千芊还在住院不能拘传,你也说她更狡猾一些不好对付,最好是能让许诺林先招认,这样就可以把她作为人证来给陆千芊施压,所以申请拘传许诺林、单独进行审讯,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赵庆田将腿放下,挺直脊背,被叫了这么久的“赵庆田老先生”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年龄一大把了,不该这么意气用事,尤其是听完徒弟又一次啰嗦的说明,竟充分理解、甚至非常认同了队长的拒绝。 “小伙,如果刚才进行汇报的人是你,该多好。” 刘郁白两眼放光,尽是惊喜:“师父,你觉得我能够说服队长?” 赵庆田非常真诚:“不,那样丢人的就不是我了。” 听到师父的回答,徒弟眼里的光芒却并没有黯淡下来,反而更甚:“难道说你发现bug了?” 第五十二章 日期的含义 “bug就是、那个系统里……哎呀我是问,你找到了?队长拒绝我们的原因?” 赵庆田看着徒弟热烈求知的样子,后知后觉明白了他重复论述一遍的良苦用心,竟产生一丝欣慰。 “首先,即使所有的推断都是事实,我们也只能证明,陆千芊和许诺林两人,有嫌疑在十四楼电梯口粘贴诡异照片,对方俪冰实施了计划性的恐吓,仅此而已。” “可那不是普通的诡异照片,程依青,我们都知道那是程依青。” “然后呢?” 刘郁白面对追问,开始结结巴巴:“然后?嗯、然后、然后就和八211纵火案、李木涵坠山案、陆千芊自残事件都、都联系起来了。” “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时候就这么写?” 师父越来越犀利,刘郁白顿时觉得有千言万语涌在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开始到现在,我们所有的还原都只能算是推测,在法律层面上根本站不住脚,甚至无法将几个案件合并,只能独立汇报。” 小伙从公文包里掏出自己的工作日志,厚厚的本子已经用了大半,他相信那里面一定可以找到串联一切的线索。 看徒弟不停翻找着什么,赵庆田继续泼冷水:“找什么?我们不缺线索,缺的是证据!其次,就算方俪冰声称在十四楼电梯口看见程依青亡灵,从各个方面基本得到了确认,也不能就此判断她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更不能排除她在其他案件中的嫌疑。” 刘郁白一头雾水,停下手头的动作:“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陆千芊和许诺林只是单纯地想利用程依青来吓唬方俪冰一下,她们两人和其他女孩儿身上发生的案件并没有什么关系,而方俪冰却是故意把这件事透露给我们,好转移我们的注意?” 合上本子,刘郁白闭上眼睛,陷入深深的思考。 “不会,”大概一分钟之后,小伙看着师父,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你想想,程依青亡灵出现在校园里的谣言,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传开了的,有同学在程依青自杀身亡的地点拍到了很像程依青死时样子的鬼影,照片甚至传到了休学在家的董晓悠那里,加重了她精神健康方面的问题,1103活着的女孩儿,除了许诺林,都收到了来自程依青的短信,让她们去试一试从空中落下的感觉……现在回头看,一切都像是在铺垫。” 赵庆田眉梢一抖,就是这个词语,一直环绕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的词语正是“铺垫”,他抛出一个自己明知不成立的假设,就是想听听对方辩驳时,可否和自己的判断契合。 给徒弟投去一个认可的神情:“铺垫,什么的铺垫?” “不知道,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刘郁白被自己顺下来的思路搞得莫名心悸,“那天在保安室刚看到监控视频的时候,我们都差点儿怀疑真的有鬼了,不是吗?正因为之前的种种迹象,都或多或少和程依青有关,有了那些铺垫,甚至能动摇你我这样的局外人,更何况是方俪冰,她可很有可能是当年程依青跳楼的罪魁祸首啊,错乱到打电话去医院,试图查看太平间监控来求证程依青到底死没死的地步,也不难理解。” 这番说辞,一点儿也不出乎赵庆田的意料,他沉默着继续深想自己刚才对徒弟提出过的问题——什么的铺垫? 刘郁白不明所以,接着补充:“所以我判断,方俪冰是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程依青的亡灵,她疑神疑鬼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没准儿,她说深更半夜在宿舍曾看见鬼影出现在阳台、窗口,也是真的,那个鬼影就是陆千芊。” 赵庆田突然激动,围绕着‘铺垫’二字探讨,仿佛有什么规律若隐若现,嗓门也不由得提高很多:“如果真如你分析的那样,嫌疑人从当初偷偷换下程依青遗体上的血裙开始,所做的一切都是铺垫,那最后绝不仅仅是为了在电梯口前面吓唬方俪冰一下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更阴狠的目的!” 刘郁白被吓了一跳:“什么目的?” “今天是七月三号?” “啊?呃、啊对,七月三号,周五。” “糟了……小伙,你听着,有时候不好的预感并不是毫无逻辑的预感,那是人在潜意识里的跳跃推断,我们得赶到大去,方俪冰和许诺林可能会有危险。” 看着师父万分严肃的表情,刘郁白迟钝了几秒,继而诧异无比:“你说许、许诺林?” 赵庆田不答反问:“车钥匙在身上没?” “在身上呢、不,不是师父,许诺林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她是陆千芊的帮凶啊。” “这就是我想说的最后一点,今天的汇报中,申请拘传许诺林是我们最终的目的,也是最大的错误,走,路上解释,走着……” 师父情绪变化的太快,小伙只好先拿起东西跟出去。 刚系好安全带,刘郁白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突然这么紧张?” 依然没有回答,而是低沉地指示:“给医院打电话,确认一下陆千芊在不在病房。” 尽管此时此刻正在被无数的问号折磨着,刘郁白还是遵照师父的安排,拨通了电话。 赵庆田沉着脸,不时瞟向徒弟,直到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终于忍不住捶向方向盘、爆出了粗口。 挂断电话,刘郁白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你觉得她回学校了?” “嗯。” “为什么啊?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是程依青的冥诞,我怕她是准备搞出点儿什么动静来奠念亡友。” 听到师父的回答,刘郁白赶忙从公文包中掏出一沓资料,翻找着程依青的信息。 “不用找了,就是今天。” 刘郁白不死心,一张一张查看。 赵庆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阵阵发白:“刚刚你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或多或少和程依青有关,董晓悠遭遇火灾是在五月二十号,程依青的忌日,李木涵跳楼是从程依青曾经跳下的楼层,陆千芊高空坠落是在六月二十四号,农历的六月初一,很多地方都有给亡者烧纸的风俗,连自导自演都不忘模仿程依青,体验坠落,还在现场丢下一枚程依青的发夹……如果这些都是铺垫,那她究竟是为了蛊惑谁,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她又打算给程依青送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被师父玄乎的猜测搞得浑身发毛,刘郁白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脑补一些可怕的画面了:“我给她们指导员打个电话吧。” “好,如果陆千芊回学校了,先让老师找理由控制住她,但提醒老师,千万不能说是我们的安排,万一只是我想多了,反而打草惊蛇。” “好,只控制陆千芊?许诺林呢?” “别傻了,许诺林一直都是陆千芊放给我们的*。” 刘郁白觉得自己真像是待在*的浓烟里,一片茫然,可知道师父现在肯定没有心情向自己详解,刘郁白选择保留疑问,无条件服从。 “等等——”突然想到什么,赵庆田赶忙按住刘郁白打电话的手,“嗯、要是拜托老师先控制她,不管用什么借口,估计都会引起她的怀疑。你想想,如果一切真是陆千芊做的,那她在一年前就特意留下程依青的遗物、给几个女孩儿发信息都是用程依青的号码、去那么热闹的夜市打印照片都要用程依青的微信、所有可能会留下指纹的地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十四号楼电梯口的监控,她故意用那么亮的手机屏幕冲着摄像头造成反光,说明她为了防止当时的视频以后会被查看,做足了准备……” 刘郁白以为自己了解了师父的意思:“没错,可见她蓄谋很久,心思也真是缜密,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对自己下手。” 赵庆田轻轻摇头,指出真正的重点:“嫌疑人就那么几个,她知道我们早晚会查到她却还是行动了,要么是她宁可被抓也要完成自己的计划,要么……是她有信心不留下任何证据,任凭我们如何怀疑也没有办法让她伏法。” 的确,没有任何证据,正是他们刚刚才在会议室里得出的结论。 “那电话还打吗?” 赵庆田犹豫片刻,做了决定:“打,先打给方俪冰,再打给许诺林,确认她们两人当前的位置。” 路口绿灯亮起,车子快速起步,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教学楼了。 刘郁白放下手机,向师父汇报:“方俪冰电话没人接,许诺林说她在教室,马上就要上课了,而且……” 近乎于呵斥的催促:“说啊!而且什么?” 刘郁白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而且她说,陆千芊今天确实回学校了,但这会儿不在教室,方俪冰也不在。” 赵庆田烦躁地抓了抓额头上的帽痕,又霎时警觉起来:“你问她了?” “没有,我只问她这会儿在哪里,她主动告诉了我陆千芊和方俪冰的消息。”刘郁白也意识到不对劲儿,“师父,是不是她在暗示什么。” “许诺林、许诺林……”赵庆田轻轻呢喃着这三个字,“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大校门口,两人下车之后不约而同愣在了原地。 “去教室吗?” 午后的阳光打在帽檐上,而赵庆田藏在阴影处的眼睛一眨不眨,异常深邃。 突然,上课音乐传来,两人站得笔直,静静听着。 “去一号宿舍楼,楼顶。” 第五十三章 优雅的现身 “师父!先等一下——” 赵庆田正站在一号宿舍楼楼下的门岗处,忙着向宿管阿姨做简要说明,突然听到身后徒弟焦灼的阻止时,原本已快速跳动的心脏竟然生生漏了一拍。 呼吸还凝滞着,转身,带着一点儿怯意:“怎么了?” 只见刘郁白唇色青白,微微颤抖,以极其严肃的神情,把手机举到师父脸前:“你看,许诺林刚刚发来的。” 短信页面,黄色的背景,似乎在暗暗传递着某种未知的危险信号——速去办公楼十四层,方俪冰恐对陆千芊不利。 赵庆田皱眉,眼角的肌肉轻轻抽动,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印象中许诺林一向很有礼貌,所以发来的这条短信中连个“请”字都没有加,近乎命令的语气显得十分突兀而紧迫。 “怎么办?”刘郁白看看前面通向楼上的长长台阶,又转头看看墙上指引着离开这栋楼的消防指示,“我们去不去?” “去!” 顾不上多说一个字,赵庆田回答的干脆利索,慌里慌张推着徒弟就向外走,直朝办公楼奔去,至于为什么会选择相信许诺林,没有功夫深想,基本只是凭借自己那一瞬间的感觉。 一路小跑,近一个月来,查访过无数次的大校园,在此刻变得比平时广阔了好几倍,从一号楼到十四号楼的距离,足以让人浑身冒汗。 方俪冰知道是陆千芊故意吓唬她了?特意把陆千芊带到十四层电梯口进行对峙?陆千芊应该有防备心理才对啊……许诺林是怎么知道方俪冰要对陆千芊不利的? 躯壳奔走在地面,思绪漂浮于云间,赵庆田将二者完美分离开来。 被自己制造的蒸汽笼罩了十多分钟,满脸通红,太阳穴也“嘣嘣——”狂跳,终于站在电梯里的师徒俩,悬着一颗心,都不敢出声,直到电梯到达,发出一声清脆嘹亮的“叮——”,两人同时被震得脑仁一颤。 门开了,等在电梯口的女老师本能地护住心口后退了半步,显然是被里面两位警察直勾勾、带有攻击性的视线吓住了。 赵庆田率先反应过来,扶着电梯门走出去,可是转弯之后就是直通通一条走廊,一眼就能望到头,并没有陆千芊和方俪冰的身影,站在班主任老师办公室门口敲了好久,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里面一点儿响动都听不见,好像根本没有人。 “要不要踹开?”刘郁白揪着裤腿儿,做出待命姿势,“师父?” 两眼放空,如刚睡醒一样惺忪,赵庆田呆滞了片刻,随后得出了非常不乐观的结论:“被骗了……一号楼,肯定是一号楼!” 刘郁白一头雾水,只听到赵庆田走开的时候,好像在不停呢喃着“糟了、糟了、”,根本顾不上给自己多做解释,感觉形势严峻,只好紧绷着一根神经追在师父后面进了电梯。 返回的距离,似乎漫长得不见尽头,心里越是悔恨,脚下越是焦急,赵庆田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他们两个被别人蓄意误导了。 曾经一度深究过在1103宿舍的六个女孩儿中,到底该给许诺林什么样的定位,却不曾悟出,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躲在亡灵下的影子,一直在引导许诺林扮演什么角色?其实,从在八211纵火案中,发现嫌疑人可以经过谋划,精准预测董晓悠的行为举止开始,就应该警惕,她有能力控制她们,这才是最可怕的。 太轻率了,赵庆田忍不住自责自己的大意。 是啊,他对许诺林的了解,怎么可能比得上她? 快要经过教学楼,学生们正在上课,刘郁白气喘吁吁地请示:“师父,要不要先去控制住许诺林?” 赵庆田丝毫没有减速,虽然实在是跑不动了,但至少保持着竞走运动员的步伐频率:“不用,和她没有关系,而且……即使是陆千芊,估计也从没有萌生过要脱身的打算,我们一直落后在时间轴上,这是最后一次逆转的机会。” 刘郁白不解,他们之所以傻乎乎地来了场超长折返跑,最终在办公楼十四层扑空,不正是因为许诺林发来的短信进行干扰了吗?更何况她提出的干扰项,的确是和案件紧密相关的地点,怎么会无关? 算了,反正疑惑的问题早就多得一只手数不过来了,刘郁白自我安慰着,注意力转移回至自己抽筋般酸疼的小腿上。 其实,当体能达到极限,也就容不得大脑肆意运作了,两人咬牙爬到一号楼楼顶的时候,晕晕沉沉,虚脱得随时可能倒下。 可贸然出现在眼前的情景,绝对是一剂效力极大的强心针。 “陆千芊!”赵庆田把这三个字喊得威慑力十足,“你千万不要——” 高亢的嘶吼戛然而止,因为背对着他们的白色身影,像是完全听不见声音一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按照自己原本的计划,用尽全部力气将站在楼边的方俪冰推了下去。 “啊——” 两个男音,一个女音,凄厉的程度相差不多,在远离地面的半空中,完美重合,显得这声惨叫层次鲜明、情感丰满。 唯独高台上剩下的女孩儿,从容淡然,亲手将室友从七楼推下,使其重重摔到地面所产生的闷响,在她听来似乎不过是一颗石子投入了许愿池。 她的脚边,一个不锈钢的小盆正窜着火苗,黑色的灰烬夹杂着点点火星,随着一阵微风莫名激动起来,突然盘旋起高高的一片。 转过身,陆千芊按着裙摆缓缓蹲下,单手撑住、脚尖点地,从高台上盈盈跃下,举手投足间竟有些说不出的优雅,拍拍手上的尘土,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朝两人走来,一步一步,距离越来越近,模糊了很久的影子终于明晰。 他们诧异的发现,她的唇角竟带着一抹礼貌性的微笑。 从未设想过的逮捕现场——阳光下,半米之遥,女孩儿的长发轻轻飘动,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她把纤细的手腕送到自己脸前,静候发落,安和乖巧。 赵庆田木讷地看陆千芊,分明看到在她的瞳孔里,一半闪动着的隐隐的喜悦,一半挣扎着浓浓的悲伤,这是在等待自己最后的结局吗? 直面着她置生死于无谓的决绝,他不得不承认,胜负已分。 忽然之间,不知是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还是有什么东西膨胀了,赵庆田只觉得胸腔里某个角落又空洞、又阻塞,还来不及认真分辨,便两眼一黑,僵直地仰面倒下了。 刚刚目睹方俪冰被推坠楼,现在师父又毫无征兆地在嫌疑人面前昏厥,刘郁白实在难以承受,错愕之余完全乱了阵脚。 竟是陆千芊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快打120吧。” 闻言,刘郁白动作迟钝地跪坐到地上,替师父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出于某种无法言明的原因,认真解释:“他可能是赶来的路上跑太急了,运动过量才会这样。” “嗯,运动过量、气血攻心,休息一会儿就好,我说打120,是为了方俪冰,她还有救,别耽误了。” 以极其复杂的心情,向她投去一个带有尖锐敌意的眼神,刘郁白差点儿忍不住质问:你有没有一点儿作为嫌疑人的自觉?开口之前能不能先想想自己是什么立场? 但考虑到她建议的内容毕竟是正确而及时的,刘郁白赶忙掏出手机,先后向医院急救和上级领导提出了援助申请。 接下来的一切,更是恍然如梦了,刘郁白感性地想到,如果时间可以重叠,那么眼前这个午后的一号楼,和想象中那个午夜的一号楼,大概勾勒了相似的画面吧,黑色的警车、白色的担架、刺眼的红十字、醒目的黄戒线、人们匆匆聚集,开始无休止的嘈杂,却又慢慢散去,终究归于平静。 夕阳惨淡的余晖里,刘郁白默默看着1103窗口前,地上铺着的六床棉被,眼眶越来越红,回想起陆千芊之前仿若不经意的那句话,此刻却可以从字里行间、语调语气之中捕捉到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她还有救,别耽误了。” 这算什么? 念及室友情分,给予一线生机?可若真残存着一丁点儿的仁慈,又何至于残忍到步步为营,一心将对方逼上绝路的地步? 制服的一角,被攥成小小的一团儿,皱皱巴巴的,就如同自己从业之后接手的这第一起案件。 吃苍蝇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第五十四章 消失的短信 方俪冰没死,和赵庆田住在同一个医院。 刘郁白帮师父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方俪冰基本上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暂时还没有醒过来,医生们也不敢保证,她还能不能恢复意识。 似乎所有人都生了一场大病,刘郁白发现自己最近这几天总是会不自觉地发呆,而等回过神儿的时候,又会完全忘记自己刚刚都想了些什么。 “您好?”护士提高了音量。 “啊?呃、嗯……好了?行,谢谢。”小伙接过单据,在对方疑惑地打量中转身走开了。 好在,接下来的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 他们在陆千芊指认的地点——大一号宿舍楼1103阳台窗口正对着的绿化带,挖出了近乎是串联了几个案件所需要的全部物证。 那是一个裹着保鲜膜、如电脑屏幕般大小的收纳盒,若不是被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团团围住,看起来倒更像是新鲜出土的、某位古人精心珍藏起来的百宝箱。 伸出的双手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着,打开的瞬间,刘郁白还分心地想到自己在当“平面模特”的那个深夜,一个潇洒的跨越,或许正是从它头顶飞过。 依次拿出、拍照、登记: 匿名回收白磷时用到的塑封袋,每一个上面都标注着微信名和以克为单位,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重量; 一块儿固体酒精,特意附在下面的地址,表示它来源于一家小火锅饭店,陆千芊曾在那里兼职过零工; 一张小黄人海报,边沿撕出的小缺口已经用透明胶带平展地贴好,除了右下角缺少一个弯弯的黄色油渍印之外,和锁在师父档案柜里的那张海报完全相同; 一个被改造过的粉色眉刀,刀刃儿长出一截,布满褐色的锈斑; 二十一张彩印照片,像被打乱的拼图碎片,单一看的话,只有或黑或白或暗红的模糊阴影; 一张大图书馆的借书卡,背面的卡贴上,两个女孩认真地尬笑着…… 本是零零散散的东西,却被从大到小整整齐齐地摆放,刘郁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打开了一份早已结案了的资料袋。 加上拘捕当天,陆千芊穿在身上的血衣、戴在头上的假发,以及烧毁的便签纸残迹,全了。 抱着收纳盒回到警局的时候,刘郁白看到师父正等在审讯室的门口,其实只要找个同事一起进去讯问就可以,赵庆田却执意要等。 不知为什么,面对尘埃落定的案子,他额头上的川字纹反而更深了许多。 “几乎所有物证都在这儿了。”刘郁白汇报。 “几乎?” 不由地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师父的敏锐已接近敏感,小伙轻声细语,像是安抚一样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怕万一有之前没想到的东西……反正想找的物证,都在这儿了。” 赵庆田神思恍惚,似乎并没有在听,自顾自嘟囔了一句:“人明明在医院,往后拖一天又能干什么……” 刘郁白茫然脸。 不明所以地沉默了片刻,试探着开口:“师父?我们不进去吗?” 像是进行了很久的思想斗争,赵庆田抬眼做出决定:“先去查查许诺林、方俪冰、董晓悠三个人的通话记录吧。” 刘郁白不理解,嫌疑人明明就在门的那一边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坐着,而且被拘之后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甚至让人产生了给她颁发一个“最佳口供奖”以资鼓励的冲动,有什么不能直接问,还要去调查的? “犯罪行为是观的,证据已经足够,我只是不理解她的心理……”赵庆田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徒弟,很诚恳,“你呢?想完成工作,还是想尽可能接近真相?” 莫名有种被尊重的感觉,刘郁白伸手拦住旁边路过的同事,将收纳盒推进对方怀里,甚至没有转头去看看那是谁,愈发坚毅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师父的脸上:“麻烦送到办公室里去,谢谢。” 赵庆田看着那个抱过收纳盒后,视线在面前两人身上来回转换、一脸迫切寻求解释的警员,苦涩地扯了下嘴角,挑拨:“让他自己去!我们不着急……” 警员找到了撑腰的人,瞬间趾高气昂,撇着嘴推回盒子:“自己去!” 刘郁白立刻谄笑着接过来:“好嘞……逗你玩呢,我去、我自己去,不麻烦你。” 转身朝办公室走去的时候,小伙默默感慨着自己最近半年耍帅的成功率太低了。 外出前后不到一个小时,这次,通讯公司的办事效率挺高的,只是记录表所呈现的结果,出乎了两人的预料,在那条规劝别人体验一下坠落感觉的信息之后,唯一再次和程依青生前号码产生关联的人竟然是董晓悠。 他们可以确定,信息的内容董晓悠是如实提供的,因为在发件人一方的手机卡里,存有同样的内容,这一点刚刚已经从公诉检察官那里得到了认证,但通讯公司提供的记录表,提出了它自己的疑惑——数量不对。 将手机塞回口袋的时候,刘郁白对师父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删掉了一条,而且她们两个人删掉的是同一条。” 看对方没什么回应,小伙接着感慨:“哇……还好我们来这里核实了,否则肯定想不到她们两个人会串通啊,删掉的内容是什么呢?董晓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徒弟的话,让赵庆田脑海里浮现出董晓悠呆滞面庞上那双空洞的眼睛,但随即摇了摇头:“谁知道呢,面具太厚,何况我们也从没见过她们真实的样子,她们住在同一个宿舍,也未必见过彼此真实的样子吧。” 说到后面,脑海里已不知不觉换成了陆千芊那张看起来很真诚的脸,还有在医院病房里第一次讯问时那句隐约掩藏着什么的请求:“明天,就明天,请早点儿过来。” 看着表格里显示的信息的发送时间,掩藏着东西总算明晰了。 那个晚上,陆千芊虽然没有离开过病房,但她用程依青的电话卡给董晓悠发送了五条短信,现在能看到只有四条: “周末了,需要我帮你洗衣服吗?” “李木涵托我向你问好。” “写封信给我吧,我想你们了。” “记得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发送这些装神弄鬼的短信,绝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恐吓、恶趣味,所以,她的目的是什么?删掉的那条短信又和保留下来的四条有着什么区别呢? 面对讯问,董晓悠从头到尾贯彻了行使缄默权的应对方针,而她的精神状况诊断结果,成功化作了免除法律责任追究的挡箭牌。 既然没有其他办法,赵庆田索性盯紧了董晓悠的眼睛,开始进行不着边际的猜测:“那条信息和杨茗有关?你不想牵扯到他,所以删掉了?” 久违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董晓悠的神情有一丝波动,但很快就平息了。 赵庆田知道不对,继续试探:“和方俪冰有关,得知她出事之后,你怕自己被牵扯进来,所以删掉了?” 缓缓收回视线,女孩儿轻轻把头转向一边,态度更消极了。 奇怪的是,赵庆田仿佛从她的余光里,看到一种戏谑的情绪。 赵庆田胸口升腾出一股怒气,强行压制了回去:“程依青冥诞那天上午,你给方俪冰打了一个电话,十四分钟,说什么了?” 董晓悠纹丝不动,连个冷笑都没回应,但赵庆田却非常肯定,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看来耗下去也终究找不到答案了,赵庆田合起本子,突然瞥见阳台上排列着几个大大的行李箱,侧头给徒弟递了个眼色,刘郁白接收到了师父的信号,假装不在意地开口:“你们这是要去外地?” 董晓悠的妈妈带着些许局促,慌忙解释:“这是很早之前就决定好了的,晓悠出事后我就帮她联系了加拿大的大学。” 他们知道,这多余的强调,显然是为了撇清和其他几个女孩儿身上案件的关系,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可怕的了解1 近三个小时的讯问告一段落,赵庆田已经发现了陆千芊选择性回答问题的隐秘规律——涉及到其他人的时候,一概沉默,例如她和董晓悠一起删掉的那条短信、她在推方俪冰坠楼之前给许诺林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不过即便如此,一些搁置了很久的谜面,还是得到了揭晓。 整理笔录的刘郁白,将自己的工作日志放在手边,不时翻找着对应的标记,进行梳理,首先是这一系列案件的开端: 5月20日纵火案前一天,八211寝室三名女生去学校门口酒吧喝酒,的确是李木涵提议的,因为她手里有一张100元酒水代金券到22号就作废了,20号是周五,晚上有必修课,而代金券在非常显眼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标注着“周六周日不可使用”,也就是说,19号那天如果不用掉,就白白浪费了100元。 陆千芊的原话被摘录在下面:“李木涵特别喜欢占点儿小便宜,让她眼睁睁看着那张代金券打了水漂,和让她丢掉100块钱差不多,否则当初在公共教室的桌兜里捡到之后,就不会特意偷偷夹在课本里带走了。” 那家酒吧推出的营销活动,至今没变:消费满1八八元,可1八元换购一张100元代金券,单次消费满200元,即可使用一张100元代金券,相当于五折优惠,有效期一个月。 这算不算是一个能成功吸引顾回头的营销方案,陆千芊并没有深入研究过,她留意的是,在那家酒吧,200元的酒水,足以让她那三个曾经的室友喝到“睡个好觉”。 她了解她们,很了解。 当然,李木涵捡到的那张代金券,是陆千芊看着日历,在4月22号那天晚上去酒吧喝酒的时候换购的。 至于八211寝室的钥匙,陆千芊早就配好了一把,20号凌晨四点左右,她潜入八211寝室,将利用每周两次的羽毛球课,通过微信从学校实验室搜集到的白磷洒在了董晓悠的浴巾上,并把从兼职小火锅饭店多次少量窃取的固体酒精燃料碾成淡红色碎屑,用透明胶水调匀,涂抹在衣柜和卫生间浴帘上。 正如之前推测,20号早上7点47分,陆千芊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在监控盲区使用程依青遗物——那张右下角有一道月牙形油渍的小黄人海报,移动了门岗处的摄像头,并用同样的方法,在上午11点12分尚未下课时,提前离开教室,移动了1八号教学楼进出口处的监控摄像头。 “去年五月二十六号下午五点半左右吧,我曾以丢失钱包为由,去保安室查看过那两个地方的监控视频,所以很清楚要站在哪里才不会被拍到,包括办公楼14层正对着电梯口的那个,也是当时确认过的。” “去年?”赵庆田音调升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这一切的?” 陆千芊眉眼低垂,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在太平间,帮她擦洗脸上血迹的时候。” “所以你在程依青父母赶去医院之前,连夜回寝室拿了干净的裙子……还把换下的血衣藏了起来?” “她们害死了她,却连她最后的样子都不敢看。”陆千芊平静的语气,削弱了谴责的意味,更像是一句哀叹。 赵庆田突然很生气:“你确定在程依青跳楼自杀之后,你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陆千芊并没有被影响,依然不紧不慢地说话,“也甘愿付出相应的代价。” 刘郁白像劝架一样,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这么久了,去保安室的时间怎么还记的这么清楚?” 陆千芊风轻云淡,又理所当然:“方便你们去保安室查监控,证实我的说法。” 在那一刻,赵庆田突然产生一个念头,陆千芊似乎很迫切地希望这个案子能尽快了结,而且是不牵扯到其他人,以她的落网为终点,尽快了结。 没错,赵庆田深入思考之后,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陆千芊一直有意给他们暗示,试图让他们相信,几个女孩儿身上发生的案件,自始至终都是她独自一人计划、实施的。 可原本也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会指向其他人,所以陆千芊的反应显得莫名其妙,或者说,欲盖弥彰。 陆千芊之后供述的具体作案过程,和师徒二人先前在报告书上做出的还原几乎没有什么差别:5月20日当天下午6点20分左右,以上厕所为由离开1八号教学楼前往3号宿舍楼;35分左右,故意在3号宿舍楼门岗处借用钥匙,留下虚假信息;进入八211寝室,确定董晓悠正在洗手间洗澡,并通过董晓悠当时播放的歌曲,推算出她距离吹头发环节的剩余时间,折断了提前画好刻度的卫生香,并点燃置于董晓悠的衣柜处;将寝室门固定在墙后门吸上,下楼,在借用钥匙登记表归还时间一栏,填上了预计火灾发生的时间;随后返回教室,签退。 赵庆田难以接受地抬起眼皮,丝毫不掩饰瞳孔里闪动的讶异:“就不怕预计错了?如果火势失控,董晓悠被活活烧死了呢?” “我相信她,”陆千芊带着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声音轻柔,“就像您每次仔细打量我的时候,总会用笔尖轻轻戳刺拇指指腹,每个人都有一些改不了的习惯,更何况董晓悠本就是一个特别较真儿的人,她那个洗澡的歌单,一年多都没有变过。” 赵庆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转动的手指竟微微颤抖,直到拇指指腹上几个黑色的小点儿映入眼帘,才后知后觉地放下手中的水笔。 不知为何刘郁白也赶忙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看见并没有什么痕迹时默默松了口气,又蓦地意识到什么,慌里慌张地转移了视线。 想起自己曾经拿着一段儿电话录音,得意洋洋地向师父邀功,还有理有据地陈述了许诺林的诸多可疑之处,忍不住质问:“为什么要误导我们去怀疑许诺林?对她有什么不满吗?” 陆千芊很认真地反驳:“没有,只是想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反正不是她,让你们怀疑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道理,刘郁白无话可说。 赵庆田一边搓捻着手指上的黑点儿,一边讪笑着调侃:“同时也想看看,我们能查到什么地步,对吧?” 陆千芊很配合地挑了下嘴角,算是默认了。 在捉迷藏游戏正式开始之前,总要试探一下猎人的实力,才好继续周旋。 如果她故意将钥匙归还时间登记成火灾发生时间,而他们又没有发现,没有去核实,那么在课堂签退表上拥有名字的她,从一开始就会被排除嫌疑,接下来的行动,也就可以更大胆一些。 如果她故意将借用人的信息登记成和许诺林有关联的学姐,而他们又没有留意,没有去调查,那么在自己被怀疑的时候,还可以放出这颗*,再混淆一下局面,拖延一下对方的进展。 “你怎么知道许诺林曾经在那个学姐面前,说过要放火烧掉宿舍的话?” “因为她也在我面前说过,唉,都会这样的吧,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却说了一遍又一遍,”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地责备,却半点儿也不严厉,甚至还带着一丝替对方担忧的好意,“她平时很少抱怨什么,可一旦开始了就会絮絮叨叨好几天,像小孩子闹脾气那样。” 刘郁白随口接了一句:“现在看来,你还顺便替许诺林完成了曾经放出的狠话啊。” 而赵庆田仿佛被点到了穴位,缓缓转了转身体,神色凝重地和徒弟了对视一眼,然后便侧头看向陆千芊,拇指又不自觉地按在了笔尖上。 第五十六章 可怕的了解2 许诺林的拘传申请果然不出所料的被驳回了,好在她本人表现得倒挺积极。 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店,还是那个位置,桌上摆的还是同样的饮品,但赵庆田明显感觉,对面坐着的女孩儿在自己眼里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种安静而又真诚的气息,突然转变成了一种冰冷的漠然。 究竟,是一方高高在上、绝对压制、暗中控制,还是双方各取所需、心照不宣、互相配合? 但在这次纯属私人会面的谈话开始之前,赵庆田已经得出了结论:从现有的证据上来说,她是完全置身事外的看。 或许是被对方过于专注的眼神盯得有些别扭,许诺林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对峙:“她会被判刑吗?” 赵庆田一时语塞。 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呢喃着想修正一下自己的问题,可又觉得说什么都还太早,女孩儿苦笑了两声,终是没有问出口,只好略带些局促地端起了面前的杯子。 “最后那通电话,她给你说什么了?” 送到嘴边的杯子并没有倾斜,徒在许诺林脸前晃悠了一下便被放回桌上:“电话一接通她就问我怎么还没到,指导员不是叫我们三个一起去办公室说明游乐园事故的相关情况吗?在那之前,我已经听很多同学议论,说看见陆千芊回学校了,觉得很奇怪,她伤的那么重怎么突然就出院了,可惜当时来不及多想多问,只是告诉她自己并没有接到通知。” 赵庆田在对方停顿的间隙,插问了一句:“她打电话的时候,上课了没有?” “刚上课不久,”因为在警察叔叔脸上捕捉到一丝耐人寻味的小表情,许诺林犹豫着补充,“陆千芊一般不会无缘无故联系我,她打电话肯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就接了。” 其实赵庆田并没有纠结上课该不该接电话的问题,而是猜想,在教室里许诺林接电话的同一时间,一号宿舍楼楼顶正在同步上演着什么样的画面。 他确信,陆千芊一定是在楼顶看到他们了…… 没错,她的眼神大概是如狮子般淡漠而高傲的吧,站在高高的上空,以上帝的视角,睥睨着两个匆忙赶来的猎人。 是啊,她不必惊慌,仅是一通电话,她就在片刻之后,看见两个猎人又匆忙离开了,她的视线转移到自己猎物的身上……当时方俪冰正在干什么呢?虔诚地闭着双眼,在小小的火盆前祭奠着死去的程依青? 警察叔叔眼底怎么会莫名涌现出一丝苍凉的情绪?女孩儿无从得知。 “她说是方俪冰让她去的,那就等方俪冰到了再说吧。原本我也没有多想,可电话挂断之后总觉得有点儿心悸,想到之前刘警官也给我打过电话,更觉得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就给他发信息了。” 发信息?赵庆田暗自冷笑。 她或许猜到她会选择发信息吧,毕竟是上课时间。 没有了语气和情绪,文字传达的信息很有限,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就算自己当时给许诺林回了电话,就一定能听出漏洞,改变判断?就算自己当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没有在一号楼楼下改变方向,而是直接冲上楼顶核实自己的猜想,就一定能从陆千芊的手里救下方俪冰? 意识到是在自我开脱,赵庆田的笑容愈发苦涩。 终归是来不及了。 收敛了心神,警察叔叔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你觉得有点儿心悸,是因为在办公楼十四层电梯口看见过程依青,对吧?”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许诺林满脸错愕。 “所以你才会担心,方俪冰把陆千芊骗到十四楼,是要报复她。”赵庆田镇定自若地替对方做出了结论。 看到女孩儿还在犹豫着措辞,迟迟不敢开口,警察叔叔索性摊开了手中所有的牌面:“你很清楚电梯口那张照片是谁贴上去的,我也可以相信,你偷偷撕下来只是为了息事宁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善后?” 许诺林紧紧盯着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复杂起来。 “从始至终,你还真是一次都没有辜负过陆千芊的期望啊!”含沙射影,略带嘲讽,“纵火案,你是我们锁定的最大嫌疑人,也是最大受益者……” “最大受益者?”女孩儿顾不得给长辈说话该有的礼貌问题了,用更加嘲讽的语气提出反抗,“真搞笑,宿舍被烧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赵庆田没有理睬,继续着自己的论述:“用来移动摄像头的海报,被陆千芊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到你的衣柜上,成功把我们引进迷宫里,绕了很久。” ‘神不知鬼不觉’这几个刻意标上重音的字,让许诺林的愠怒开始难以隐藏:“我真的不知道!就因为平白无故被你们冤枉,我还被同学议论了很久呢!” 可能是越想越委屈,女孩儿又愤懑地补充了一句:“要不是你们在她面前露出破绽,她又怎么会想到要去转移物证?说到底都是你们的错!” 话音未落,许诺林就后悔了。 而赵庆田,已经将许诺林的回应,尽数录入大脑。 确实,是他们的错,根据陆千芊的供述,转移物证的想法和行为,都是发生在那个午后。 在赵庆田的记忆里,那是个非常疲惫的午后,他和徒弟从程依青老家赶回来之后,先加班加点地处理了李木涵跳楼事件的调查工作,然后对曾经1103宿舍的女孩儿进行了逐一讯问。 讯问地点选在了八213宿舍,千与千寻的海报前,陆千芊有意无意地提供了一些关于程依青的信息,赵庆田还记得自己曾经深深疑惑、至今也没有想通的问题:为什么第一次被问到对程依青评价的时候,陆千芊会脱口而出的给了“勇敢”二字? 不过目前更重要的是,许诺林刚刚情绪激动下说出的抱怨,证明她是知道的,知道陆千芊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偷偷潜入了她的宿舍,把纵火案又一次“栽赃”到了她的身上。 许诺林明明知道,却并没有选择向他们提供线索,似乎并不急于替自己澄清。 倒是陆千芊,不久之前在审讯室里开诚布公:“那天凌晨,装着程依青电话卡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去过程依青老家了,加上接受讯问时,察觉到你们两人的视线总是流连在宿舍的海报上,所以就……” 所以讯问结束后,她从桌上拿起课本,离开。 但其实,下午要上的课,并不是《宏观经济学》。 “当时,我心里很紧张,因为海报折起来还挺厚的,夹在书里撑起一条明显的缝隙,很怕被你们看见。” 可惜,她的紧张,以及书页间那条明显的缝隙,他们都没有发现。 于是,陆千芊离开八213宿舍,上楼,穿过天台,去了许诺林的宿舍。 “我想,既然你们已经注意到了海报,那就用海报来进行一场交易吧,我给你们提供物证,你们给我更多时间。” 回想起陆千芊的供词,赵庆田在心里默默反驳,虽然这反驳滞后了很久:“岂止是时间,我们给你提供的协助还少吗?程依青生前的海报被当作纵火案的重要物证,还是从曾经的室友那里搜出来,你利用警方的影响力,给方俪冰带来了多大的精神冲击,不止一次了,你利用我们,来帮助你制造亡灵复仇的假象。” 许诺林读不懂对方的神情,但不知为何不敢再直面对方的凝视了,轻轻弯下脊背,连最后低语出的一句辩解都显得有气无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的……” “所以说,明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偷偷换下了你衣柜上的海报,也因为受到同学们的非议而感觉委屈,你却依然选择了沉默。”赵庆田继续举证,“监控留下了证据,是你替陆千芊撕下了电梯口前的大照片,不过我猜,你既然动了手,就一定已经想好应对我们的说辞了,对吗?” 警察叔叔这种“听你狡辩”的态度,让许诺林进退两难。 片刻的迟疑之后,有种放弃挣扎的淡然:“确实,我知道陆千芊要替程依青报仇,但我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地步……我以为她只是想吓吓她们,所以没有阻止。” 真是不动声色的开脱啊,赵庆田在心里冷嗤,没想到?怎么可能没想到?李木涵都跳楼了,还看不出事态的严重性? 他相信,许诺林对陆千芊的了解,同样达到了他们预料之外的程度,让人害怕的程度。 “如果早知道她会这么过分,我一定不会放任她的。”女孩儿眼神诚挚,渴求着对方的信任,竭力巩固着自己的立场,“真的,你想想,和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同学,都是室友,我没理由赌上其他室友的安危来包庇她啊。” 第五十七章 可怕的了解3 会谈结束之后,赵庆田对许诺林的怀疑加深了很多。 直觉告诉他,在1103成员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当中,这个总在关键时刻干扰自己判断的女孩儿,肯定不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看。 然而徒弟汇报的情况,却是另一个指向。 刘郁白将照片推到师父面前:“陆千芊说的是实话,在大西门的那条商业街上确实有一家配钥匙、修手表的小摊儿,这是老板提供的用来印刻钥匙模型的胶泥,和陆千芊描述的一致。” 难道真像陆千芊交代的那样,她在替许诺林换宿舍搬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印刻了钥匙模型? 赵庆田不能接受:“你不觉得很矛盾吗?按陆千芊的说法,她是在八213接受讯问的时候,临时产生了替换海报的想法,那为什么提前备好了钥匙?” 无奈地挑了挑眉,刘郁白很想直说,他早就放弃去揣测陆千芊的心思了。 “还有,备用钥匙也算物证之一,她为什么没有整理到收纳箱里去?” 小伙两眼放空,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师父继续发问:“最重要的是,既然是许诺林撕下来的照片,怎么反而被她整理到收纳箱里去了?” 这句话刺激了刘郁白的神经,脸上也立刻换成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对啊!” 各自沉思了几秒。 “师父,我终于明白你最近为什么会紧盯着许诺林不放了。” 如果陆千芊的背后,还有人,那么看似应该了结的案子,就需要重新定义了。 两人很默契地朝档案室走去,他们发现,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所有的物证。 吃过午饭,在记录李木涵坠山案件的口供之前,赵庆田决定先把方俪冰坠楼案里许诺林身上的诸多疑点解决掉。 “许诺林会帮忙撕掉那21张照片,这是你之前就预想到的吗?” 陆千芊并没有思考什么,不以为然地回答:“无所谓啊,她不帮我,我就自己撕下来。” 刘郁白抢先问了出来:“你不怕她会告诉方俪冰?” 赵庆田附和着点了点头。 “不会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喜欢多管闲事。” 几不可见地撇了下嘴角,刘郁白反驳:“那她怎么多管了你的闲事?那些照片贴在墙上,吓不吓人的,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啊?” 陆千芊的表情突然开朗起来,甚至带着一丝轻快:“就是啊,她变了。” 师父和徒弟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头,他们知道,对面的女孩儿,刚刚绽放的是一个无赖般的笑容。 赵庆田用深沉的语调说出一个诚恳的建议:“不要包庇她了,多想想你的家人吧。” 陆千芊抿紧唇线,似乎在克制一抹呼之欲出的笑意:“不用了,哪怕此时此刻就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是可以的,我想做的一切,已经完成了。” 不知为什么,从一个年轻女孩儿口中听到这样消极的话,刘郁白却并不觉得她是那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而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索,做出了慎重的决定。 显然,这个决定并不能得到其他人的理解。 赵庆田将不忍与恐吓的语气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你知道监狱是什么地方吗?” 陆千芊接收到了对方的善意,沉静地看着面前满脸倦意的大叔,又转眼看了下同样顶着重重黑眼圈的青年,悄悄吐出口气,请求着:“早点儿结案吧……好吗?” 赵庆田的眼神渐渐黯淡,可视线还固执地停留在女孩儿低垂的眉梢,刘郁白拔下手里钢笔的笔帽,赌气般“啪——”地一声掀开文件夹:“行,交代一下,许诺林是什么时候把那些照片还给你的?当时说了什么?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当天晚上,她拿着照片到宿舍找我了,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就问是不是我贴的,叫我以后不要再开这种危险的玩笑,没有其他人在场。” 有问有答,一片祥和。 还真会敷衍啊……刘郁白暗想,语气里的怒意也更明显了一些:“你说是在帮许诺林换宿舍搬东西时,趁没人注意,偷偷拿了她的钥匙按了胶泥模型印,为什么?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有备无患。” “没什么目的会偷别人——”正要放开音量,宣泄情绪的小伙,被师父轻拍在手臂上的巴掌及时制止了。 赵庆田向委屈巴巴的徒弟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审讯过程中不要被嫌疑人控制了节奏。 “陆千芊,如果你想尽早结案,就要想出一套说得通的供词,懂吗?否则我们不会停止侦查。” 可能和大叔的交流更顺畅一些,陆千芊看向赵庆田,睫毛轻点,算是愿意配合的意思。 问题被重新编辑,由大叔慢条斯理地问出:“说吧,钥匙是早就配好的吗?” “是。” “为什么?” 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腕间明晃晃的手铐发出细微的响动,陆千芊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来,我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的,包括许诺林。” 在女孩儿一阵过长的停顿之后,刘郁白忍不住接话:“你原打算报复许诺林?” 没有得到回答,小伙补充疑惑:“不对啊,是她帮了程依青啊。” “是,但有点儿太晚了。” “呵——”刘郁白不能理解,冷笑的声音有点儿大。 陆千芊忽略了对方无言的反驳,并没有继续解释,索性只冲着赵庆田一个人说到:“一直以来都是三对二,不止最后那天。” 赵庆田气息沉重:“所以你们两人总觉得自己处于劣势?” “嗯,我们确实处于劣势,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你认为是她影响了你?” “没错。”陆千芊的眼里突然一亮,闪出水光,“凭什么她可以置身事外?这是逃避责任!如果有人可以逃避,那么原本选择承担的人,就会动摇。” 刘郁白终于听懂了一些,转头看了下师父,发现师父的眉心一团纠结。 赵庆田并不想从道德和情感的角度,去评判陆千芊的想法,他更在乎的,是真相。 “你本打算做什么?”刘郁白确实很好奇。 “看情况,”陆千芊抬起眼,那层水光已经不见了,瞳孔里反而氤氲着一丝寒气,“你们可能不了解,在女生宿舍,折磨人的方法太多了。” 小伙眸色中暗含不屑,略带轻佻:“是吗?比如呢?” 女孩儿似是被激起了某种胜负欲,神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平直的视线也不动声色地变成了睥睨:“比如把避孕药碾碎,偷偷洒在她的饭菜里,让她恶心呕吐闭经、或者把卸妆水偷偷掺进她的爽肤水里,静静看着她整张脸烂掉、再不然,把脱毛膏混进她的洗发水里?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头发对一个女生的重要性吧?” 刘郁白没有意识到,在对方进行温和而平静的陈述时,自己屏住的那口气一直没有吐出去。 他隐约能感受到头发对一个大学女生的重要性,却真的没有想到大学女生会有如此狠毒的想法。更可怕的是,陆千芊随意列举的这些‘折磨人的方法’,不仅阴损,而且可行。 可能正是因为可行,甚至对于住在同一房间里的室友来说,简直轻而易举,所以刘郁白看见赵庆田的手指又紧紧按住了笔尖。 他想,他和师父此时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 陆千芊刚刚描述的画面,肯定不是即兴杜撰的。 “你撒谎。” 赵庆田低沉的声音,重重地穿过耳膜,打破了另外两人诡异的静默。 女孩儿眼角泛出撷谕,乖巧地等着原因。 赵庆田也没有故意卖关子,干脆利落:“收起你伪恶的样子,你不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一种赞美呢? 两位听者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算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曾经住在1103宿舍的、你们六个女生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程依青在自杀之前已经做出了结论,她说谢谢,说的简洁明了,是谢谢。所以你怎么会迁怒于许诺林呢?你想保护许诺林,对吧?” 断句之间,并没有相隔太久,因为他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做出的最后总结,即使没有任何支撑,也不顾一切的坚定:“没错,你在保护她。” 第五十八章 大胆的假设1 八211宿舍纵火案的相关文档被赵庆田暂时锁进了书柜,听从师父的指示,特意去给受害人董晓悠进行答复的刘郁白却白跑了一趟。 “大门锁着,邻居说她妈妈陪读跟去加拿大了,估计过年也不会回来,我看院子里像是很久没人打扫过。” “算了,也许时间长了,她自己也能想明白一些事儿,希望心结总有打开的一天。” 刘郁白表示担忧:“关键是她最后给方俪冰打电话究竟说了什么内容,我们无从知晓了,万一其他的案子和她有什么牵扯,我们总不能飞过去讯问吧?” 赵庆田苦笑:“唉……就算她现在坐在这里,我们又能问出什么呢……” 听到师父沮丧的叹息,小伙赶忙堆上笑,帮着拉过凳子:“嘿嘿~没事儿,咱等方俪冰醒了,什么都能问出来,坐。” “别想那么远了,先准备好李木涵坠山案的审讯问题吧,那把眉刀的化验报告单,一定要留到最后,知道不?别老沉不住气……” “我啥时候——”小伙苦着脸咽下委屈,暗自感慨着自己为工作真是操碎了心,小小年纪还得时刻照顾和安抚师父的情绪:“行行行,我保证不多嘴。” 然而,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 “听好了,这把眉刀上的血迹,是李木涵的!”面对嫌疑人的冷静和淡漠,刘郁白终于忍不住,义愤填膺地多了嘴。 赵庆田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一副“随便吧,爱谁谁”的颓废模样。 “是我做的。” 小伙趁胜追击:“说清楚,什么是你做的?” “李木涵脸上的伤。” 陆千芊的答复,完全在两人的预想之内,坦然承认自己犯罪行为,也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刘郁白扭头,推了师父一把,语气中充满自嘲:“已经顺利地解决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快问吧……” 赵庆田知道徒弟的心态正在逐渐崩溃。 确实,若嫌疑人不肯交代,他们还有话可说,证据列举也好,利弊权衡也好,心防瓦解也好,至少有努力的方向,可嫌疑人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愿意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甚至根本不把以后的量刑放在眼里,那么他们就真的无fuk说了。 重新坐直,将椅子向前拉了拉,有些跑题地重复了之前问过的问题:“你知道监狱是什么地方吗?” 陆千芊倒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回答:“可怕的地方?” 赵庆田继续引导:“为什么可怕?” 意外的是,女孩儿并没有提到自由、前途、未来之类的词汇,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大概是因为有狱友吧。” 将自己当作背景墙的刘郁白闻言一愣,碎成渣渣的心态,暂时被聚拢起来,竟然很是好奇地参与了探讨:“狱友?” “听说在那个封闭的空间,有更严明的等级区分,而身处在那里的人,又没有办法逃避想要逃避的人……”提到将要面对的生活,陆千芊本就低落的情绪又平添了一抹灰色,悲哀之余,也有种因无奈而滋生的无谓,“其实寝室也一样,哪里都一样。” 倘若不能逃离,哪里都是监狱。 总结出中心思想的刘郁白,突然消极地想到,自己每天的煎熬程度,似乎真的不亚于服刑人员,说不定还没有那些身陷囹圄的人们过得平和淡然呢…… “不一样,”赵庆田觉得自己有必要拨乱反正,“自己不愿改变,和自己不能改变,永远都不一样,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画地为牢,并不是这个世界太小。” 陆千芊并不想和他争辩什么,敷衍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不知为什么,刘郁白从师父莫名感性的句子里,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他盯着女孩儿白皙的脸庞,突兀地问到:“你高中是在哪所学校读的?” 陆千芊蓦然凌厉的视线,竟让刘郁白心头一惊。 女孩儿瞬间出现,又被快速隐藏的警觉,让赵庆田微微锁住了眉头。 “还有哪些环节,请快些进行吧。” 话题转移的十分生硬,好在另外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配合。 赵庆田翻开自己的工作日志,看着之前留下的那些红色问号,默默进行着筛选:“你提前去过那里吗?” “哪里?” 确认过眼神,对方并不是明知故问,赵庆田分心地想,看来,她的思绪已经乱了。 讪讪地解释:“哦对,毕竟很多案子纠缠在一起,是我问的太笼统了……你们春游时去的,李木涵坠山的地方,你提前踩过点吗?” “没有。” 女孩儿的语言恢复了以往的简练,他知道,这是一种防守。 “临时产生的想法?”刘郁白不能接受,再次打破了不多嘴的承诺,“那也太偶然了吧?” 赵庆田附和:“是啊,完全没有计划?” 陆千芊鼻息间传出一声细微的呼气,似乎这个不能一言以蔽之的问题,让她不由地反感,但也许是考虑到迟早都要作答,拖下去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于是简单组织了语言:“有计划,原本的计划,是趁她摘衣服的时候,踢倒凳子,让她从楼上摔下去,不过春游那天——” 并没有发生的事故,同样吸引了两人的注意,终是沉不住的刘郁白出声打断了嫌疑人的陈述:“踢倒凳子?你们没有住在同一间宿舍,怎么踢倒凳子?” 嫌疑人表示抗议,同时也带着点儿不怎么明显的郁闷:“连这个也要交代吗?” 小伙被呛声,转向师父寻求援助。 “如果你想让我们尽快结案,最好能增加一下自己口供证词的可信度。”赵庆田非常礼貌地把决定权交还给了陆千芊。 重新长吸了一口气。 “董晓悠喜欢下午洗衣服,但总是晾很久,不及时摘回来,李木涵的衣服没有地方挂,就会挂到我们宿舍的阳台外面,然后早上上课之前过来拿。”停顿了片刻,感觉前提条件已经说明得足够清楚,便开始介绍曾经的计划,“都是我给她开门,一般那个时候,只有我起床洗漱,其他室友还在睡觉。有几次,她的衣服被风刮到了最右边,拿不到,但我们宿舍右边的窗户紧挨着盥洗池,爬上去太不方便,她就踩着凳子,探身出去。” 因为对大宿舍布局非常熟悉,眼前已经浮现出了清晰的画面,所以,他们可以大致猜出陆千芊原本是打算怎么做了,站在洗手台前,从镜子里观察着身后李木涵的一举一动,然后趁对方最大限度探身出去、伸手够衣服的时候,勾住凳子腿儿,向外一扯,那么对方就会失去重心,从窗口栽出去。 甚至,可以事后在地上洒点儿水,然后作为目击者,说是凳子打滑造成了意外。 看似合情合理的计划,却有一点儿说不通,赵庆田放下钢笔,将两手交叉握在一起,打量着女孩儿:“你原本的计划,只是让她从二楼栽下去?” 二楼,若是陆千芊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那么李木涵现在或许还活在世上。 刘郁白停下记录的笔尖,盯着陆千芊的脸,他看得出,她听懂了问题,只是不肯做出回答。 赵庆田继续施压:“为什么后来会放弃这个计划,而是选择了更加残忍的方式?” 两人穷追不舍的目光,让女孩儿无路可退:“不为什么,只是刚好春游时的机会,来得更早罢了。” 一个不屑的笑,同时在两人嘴角出现,好像异口同声吐槽了一句:太没有说服力了! “你推方俪冰坠楼之前,还给她铺了六床棉被,却在李木涵坠山之后,在她脸上划了一刀?”赵庆田语速很快,有种咄咄逼人的架势,“你觉得这样的口供,能站得住脚吗?” 陆千芊也慢慢挺直了脊背,将双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手铐和桌面的碰触,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声响。 她不再退缩,甚至带着难以明喻的攻击性,做出回应:“残忍吗?你觉得我做的一切,比她们对她的所作所为还要残忍吗?没关系,法律会审判我的残忍,可她们的呢?你见过比犯罪更可怕的行为吗?你知道什么样的折磨最难以承受吗?” 这是她第一次,替自己说出类似于辩解的话,他们认真地听着、语塞着。 “你们没有办法审判她们,我来,按照我自己的审判标准。” 义正言辞,这就是传说中嫌疑人供认不讳的场面吧,刘郁白见识到了。 “方俪冰的那六条棉被,是我看在室友一场的情分上,替每个人给她留了一线生机,至于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之后会不会残疾,残疾之后会不会接受不了又去跳楼自杀,那就听天由命吧……至于李木涵,坠山是还程依青的,毁容是还别人的,她罪有应得。” 别人? 赵庆田适时接过话茬:“毁容是还别人的?那为什么由你下手?” 陆千芊乖巧地笑了一下:“顺便。” 本想还一个乖巧的笑,可惜眼角的涟漪,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接近于慈祥:“我们的调查能进展到什么地步,这是你无法把控的,当初在病房里接受讯问,也是为了确认一下警方究竟掌握了什么、遗漏了什么,从而调整你下一步的计划,对吗?” 听到突然转向的问题,女孩儿给出不以为意的态度:“你说是,就是吧。” 赵庆田并没有受到对方消极情绪的影响:“可惜有些退路,是你预留着,而我们却让你失望了,这也成为你现在想竭力掩盖的,对吗?”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问题,没法儿回答。” “没关系,”大叔无奈地笑笑,竟有点儿宠溺的感觉,这感觉放在眼前的场合里,十分违和,“那就让我来大胆假设一下吧?” 刘郁白很捧场地问了一句:“有多大胆?” 第五十九章 大胆的假设2 李木涵脸上的伤疤,一直以来都被赵庆田和刘郁白忽略了,若不是重新审视物证时,放在收纳箱角落里的小小眉刀引起了两人的注意,那么这个重要的线索,很可能就会随着医生给李木涵遗体脸上遮住的白布一起被掩盖了。 最初,眉刀没有受到重视,是因为在陆千芊游乐园高空坠落事故里,也出现了同样的作案工具,这一点导致了他们的混淆。 但事实上,漏洞非常明显——收纳箱,是在陆千芊游乐园高空坠落事故发生之前,就已经整理好,埋在大一号宿舍楼楼前绿化带里的。 既然割断安全绳的眉刀,不可能出现在收纳箱里,那么收纳箱的眉刀,又曾经割断了什么呢? 随后的调查,给出了结论:割断了李木涵最后的活路。 遗体已经火葬,但从医院拿到的照片,以及眉刀上的血迹,都可以证明,李木涵从额头蜿蜒到眼角的那条伤疤,是先用锋利刀片划开,然后又用钝角石块临摹了一遍。 太残忍了,不是吗? 从山上摔落,昏迷不醒的室友躺在她的眼前,她却从背包里掏出眉刀,在室友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然后似是还不能解恨一般,又随手捡起一块儿带有尖角的石块,沿着那道细致的血痕重重刻画,最终在一张年轻的脸上,割出了照片上特写的丑陋伤疤——线条模糊、血渍泥泞,触目惊心。 “决定把眉刀放进收纳盒,是因为直到最后,你也没能确定我们是否察觉到了李木涵脸上那条二次加工过的伤疤。”赵庆田一气呵成,完成了他的大胆假设,“你替她善后,她替你掩护,这是你们当时在山脚达成的共识吗?” 陆千芊脸色青白,唇线微微抿紧,但气息依然平稳而沉静,清冽的声音传递出不问世事的悠闲:“既然您对自己编排的剧情这么满意,何必还在意我的意见呢?” 赵庆田不愠不怒,笑而不语。 他认为,自己做出的假设,几乎是最合理的推断了。 根据其他同学提供的线索可以确定,坠山事故发生之后,最先找到李木涵的,是陆千芊和许诺林两人。 “我们两个一起找到她的。” 关于这一点,当初接受讯问的陆千芊和许诺林交代的内容一样。 因为并没有发现李木涵脸上的伤疤是人为所致,所以从未设想过两人找到李木涵之后,会对失去意识的李木涵做些什么。 可是,眉刀上的血迹化验报告单,以及李木涵脸上伤疤的痕迹分析结果,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和李木涵之间有什么前仇旧恨,暂且不去考量。 奇怪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先用眉刀划过,再用石块儿临摹? 他和徒弟曾头悬梁锥刺股地熬夜提出了很多假设,都无法自洽,被一一否定,最后保留下来的,也就是刚刚在嫌疑人面前陈述过的版本——掏出眉刀,划下那细长一道的人,是许诺林,捡起石块儿,刻画那狰狞伤口的人,是陆千芊。 通过以往了解到的信息来看,许诺林有作案动机,同时也有作案时间和条件。 最先找到李木涵的,应该只有许诺林一人,她看见昏迷在树丛里的李木涵之后,第一反应会是什么?确认对方的伤势?大声呼唤同学前来帮忙?或许也有担心和害怕吧……或许那担心和害怕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深藏在心底的恨意淹没了。 如果要报复,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既然脸上有那么多细小的伤口,再多加一条长一些的,又有谁会发现? 不知她在一年多的对立关系中,是否想象过拿着刀子毁了对方容貌的情景,不知她拿着眉刀的手是否会紧张的不停颤抖,不知她看见那些慢慢冒出来血珠终于汇成一串汩汩流下,脸上的表情是惊恐还是快意。 痕迹分析结果上备注着的依据里,有一条:“若是坠落造成的刺伤,一定会穿破眼球。” 她没敢夺去她的眼睛,虽然从事后来看,那并不致命一刀已经等于粉碎了她全部的求生意志。 陆千芊要是能早点儿赶到,大概会阻止许诺林,她知道眉刀留下的痕迹,不可能被当作树枝造成的小伤口蒙骗过去,虽然暂时血肉模糊混成一片,但经过清理之后,就会如同一条清晰明了、指认凶手的箭头,暴露她精心策划的一切。 用石块儿“加工”一下,是临时能想到的最佳补救方案。 许诺林旁观“加工”过程的时候,一定心跳加速,战栗到不能自已吧,她有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未来很有可能就此折断?她能第一时间揣测到陆千芊帮自己善后的目的吗? 此外,陆千芊把眉刀收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承诺过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会替许诺林担下那道割开行为底线的红色线条?如果是,那她做的很好。 “确实,我撒谎了。”陆千芊否认了大叔最后的结论,细想之后,承认了一些不足为重的控诉,“为了减小嫌疑,才说是和许诺林一起发现李木涵的,事实上,我是在毁了李木涵的脸之后,才折回去喊了许诺林。” “行啊,那为什么不直接用石块儿毁容?”赵庆田顺水推舟,举起装在塑封袋里的粉色眉刀,“偏要多此一举?” 女孩儿不屑地瞟了瞟那不会开口说话,只能由她给予设定的物证,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淡定:“因为找到她的时候,突然觉得给她的审判太轻了,忍不住加了一刀,才发现伤口太假,没办法,只好再描描。” 刘郁白只觉一股冷意从脊背窜出,那可是一个活生生、正值花样年华的女生啊,在陆千芊的口中,莫大的伤害,形容的竟像是改改画稿那样云淡风轻。 赵庆田的心情并没有产生什么波动,他自认早已看穿了对方伪恶面具下固执而扭曲的善意。 预谋了那么久的连环伤人案件,怎么可能突然间情绪失控,做出风险远远超出自己把控范围的冲动行为? “你的缜密程度,真不像是一个20岁女孩儿该有的。”大叔无视了女孩儿的回答,自顾自地感慨着,“哎,说实话,你是为了让眉刀出现的更加合理,让你的犯罪行为看起来具有前后一致的连贯性,才会在病房里冷不丁冒出‘眉刀’两个字吧?” 陆千芊苦涩地撇了下嘴,向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似乎在说,既然我们各执己见,还有什么好交流的。 赵庆田不依不挠:“也顺便看看我们什么反应,对吗?” 发现退一步并不会海阔天空,只会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陆千芊冷笑,反守为攻:“我是不是也可以假设一下,你们之所以在这里拖泥带水,威逼利诱,甚至脑洞大开地恶意揣测,只是因为对许诺林的爸爸心存不满?或是听了谁的指令,想借着这个案子达到某种见不得光的目的?怎么?牵扯到什么官场竞争了?你们只要说服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平步青云?” 女孩儿故意用不着四六,却有板有眼的说辞,精准地表明了自己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啼笑皆非的情绪,盯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等待回应。 赵庆田将脸埋在双手间,随着发抖的肩膀,传出简短的几声尬笑。 他想,人在心虚的时候,才会胡搅蛮缠。 借助对方莫名其妙的话,找回内心平静的刘郁白,出言为师父的观点提供支撑:“因为我们不太了解眉刀的使用方法,所以特意请教了你的室友,她们说,从没见你修过眉毛,还有一个女孩儿很热心地补充了一句,说你参加校庆集体演出的时候都不肯化妆。” 听着同学对自己的评价,陆千芊笑眼弯弯,开口却是讽刺的语气:“大概是因为我每次都是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偷偷臭美,所以她们没机会见过吧,早知道你们对我这么关心,我提前录个修眉的视频就好了。” 小伙被气笑了,不服气地展开一张照片,上面陈列了各种款式的眉刀,简直像是某宝网店上的商品细节展示图。 “那你告诉我们,在游乐园割断安全绳的时候,用的是哪一款?” 陆千芊凑近了一点儿,认真打量起来。 放下照片,刘郁白耐心耗尽:“别看了,哪一款的刀刃都不够长,不够资格当选你蓄意制造坠落事故的作案工具。” 也许是小伙类似于气急败坏的表现,戳中了陆千芊奇特的笑点,女孩儿夸张地笑了一阵儿:“你别这么激动啊,我记错了还不行吗?割安全绳用的不是眉刀,是剪刀。” 看着两人束手无策的样子,嫌疑人好心地强调了一下:“是那种用来剪双眼皮贴的小剪刀,真的,我不是不化妆,只是心机深沉,妆扮得不明显而已。” 赵庆田也假装开玩笑的样子:“心机的确深沉,但妆扮得太明显了,想过没有?那个被你掩护的人已经失去了屏障,自己还能不能藏严实?” 第六十章 大胆的假设3 李木涵坠山案的审讯告一段落,走出审讯室的赵庆田瞬间没有了之前那种有信心能掌控全局的强大气场。 事实上,他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陆千芊交代了所有愿意交代的细节—— “我登到山顶之后,观察了一圈儿,看见那处陡峭的地方有几块儿大石头,尝试着晃了一下,发现其中有一块儿可以松动……李木涵之所以会把重心放在那块儿石头上拍照,是因为,在她走过去之前,我先以同样的站姿拍了一张,并且是请她帮忙拍的。” “那是个开阔的视角,对吧?一只脚踩在那块儿石头上,虽然危险了点儿,但是能让画面显得更有层次,况且还有几枝月季花,开得正漂亮,是最好的点缀了。” “给别人拍照的时候,若是发现构图不错,自己也会想站在同样的位置拍一张,这是人之常情,尤其对于李木涵来说,春游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甄选出三五张照片发个朋友圈了,只是,她不会找我帮她拍的,我知道她不会。” “说不出什么理由,就当是同学一年多,多少有点儿了解吧,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找我,对吧?我偷偷留意了很久,她在山顶晃悠了好长时间之后才回到那里,当时,看见她叫住方俪冰,我很惊喜,甚至怀疑是不是程依青的在天之灵都在暗中帮忙。” “当然惊喜了,帮忙拍照的人,嫌疑最大,我一直都很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把方俪冰牵扯进来,毕竟参与度越高,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啊。还有,你们想想看,方俪冰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的李木涵前一秒还摆出美美的笑容,下一秒就从镜头前消失了,多刺激。” “只有亲眼见证了一件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那么不可思议地发生,方俪冰才会相信最后这种不可思议的说法,你们一定想象不到,为了击溃她,我做了多少准备。” “不不,把握不大,虽然李木涵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不过她找别人帮忙的时候,才不在乎关系怎么样。这次,大概是怕别人不认真,敷衍了事,拍出来的照片不好看吧,所以选了方俪冰。我只稍稍设想过,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因为太不可控,所以没有抱有多大期望。” “顺便说一下,我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和李木涵生前最后一张照片,背景几乎完全一样,有必要的话,你们可以核实。” 与许诺林有关的推断,陆千芊全盘否认:“公平起见,我希望她们得到的惩罚,和程依青最后感受到的痛苦大致相当,董晓悠提出了羞辱程依青的主意,那她就该承受精神上的凌迟,李木涵煽风点火,助纣为虐,尝尝走投无路的绝望不也算天道轮回吗?从窗口栽下去,或是从山顶跌下来,最多是伤了筋骨,养几个月就好了,不行,太轻。” 倚靠着楼梯的扶手,赵庆田将手里的文档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脸上烦躁的情绪越来越明显。 刘郁白不合时宜地提问:“师父,会不会真是你想多了。” 小伙子得到一个恶狠狠的白眼,识趣地闭了嘴。 “这上面的辩驳,你能接受吗?”文档被卷成一个纸筒,用力击打着铁质的栏杆,颇显柔弱与无辜,“想想董晓悠的案子,陆千芊为了达到目的,精心谋划了多少?监控盲区、搜集白磷、起火时间、引燃方法、还有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到了李木涵这儿,竟成了伺机而动?在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同学看见的情况下,拿着平时用不到的眉刀毁了李木涵的脸,然后告诉我种反常,单单是因为在山脚下找到不省人事的李木涵,突然觉得自己给对方判刑太轻了,所以才临时起意追加了一条伤疤,闹呢?买菜呢?结算之后又觉得吃吃了亏,再还还价?” 刘郁白缩着脖子,抿紧了唇线,减小呼吸的声音,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可赵庆田锐气不消:“说话!” “您说得很有道理。” 小伙毫无诚意的恭维除了给自己的肩头招来一拳之外,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别废话,你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刘郁白哭笑不得,不知道师父希望自己说出什么想法,但正如上学时,被老师点名叫起来了,不会的题目也得强行周旋几句:“既然您确信陆千芊说的不是实话,那咱们就必须再调查调查。” 一句正宗的废话,倒也纠不出什么错来。 “唉……”赵庆田长叹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就算之前的推测不成立,李木涵脸上的伤疤和许诺林没有任何关系,真是陆千芊用眉刀划出来的,那也一定是在计划推进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突然改变计划,我们必须查出来背后的原因。” 刘郁白受到启发,很认真地发言:“也可能是中途得知了什么信息,就像有些错案,法院会做出重审的决定,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非常关键的新证据。” 徒弟这次走了心的观点,终于得到了师父的认可。 赵庆田眼底涌现出一丝欣喜,语气也欢快了那么一丢丢,连声附和:“嗯,对,对对,没错,陆千芊对室友的犯罪动机,都是起源于程依青自杀,她在太平间替程依青换下血衣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报复的念头,每个人应该承担多重的责任,必定是早早思量清楚的,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情的可能性不大,更像是中途得知了与程依青自杀有关的新信息……嗯,你分析的没错。” 果然好学生都是鼓励出来的,刘郁白兴致勃勃地补充:“师父,你有没有留意到,之前我问陆千芊高中在是在哪里读的,当时她神色不太对劲儿。” 赵庆田咧嘴一笑,竟有些得意的感觉:“留意到了,而且已经拜托县城的同事查了资料。” 闻言,刘郁白使劲儿撇嘴,对师父这种信息不共享的行为表示谴责:“哎呦喂,看来资历老、人脉广,就是不一样哈?” 然而,人脉广的老资历,才不会在意新入职的小跟班有没有产生不满情绪,甚至还拿实习生出气:“结果毫无所获!” 刘郁白有些吃惊,他清楚得记得,提及高中,陆千芊分明紧张了。 “怎么会呢?” 赵庆田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太绝对了,修正了措词:“至少资料上显示,在大学之前,陆千芊和1103里的任何一个女孩儿都没有过交集。” 刘郁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又使用了拿废话强行尬接的方法:“要么是许诺林,要么是陆千芊,她们毁了李木涵的脸,肯定是有原因的。” 赵庆田翻了个白眼,将话题拉回正轨:“还有一个疑点,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什么?”徒弟识相地扮演了捧哏。 “李木涵跳楼前给董晓悠的微信消息里提到过,她们三个人把程依青扒光关到阳台上的那个下午,许诺林因为回来的晚,没有掺和进去,躲过了一劫。”眼神放空,似乎想穿过面前的墙壁,看到另一个时空正在上演的画面,“不止她,陆千芊和方俪冰在接受询问,交代那次争执的时候,也说起过,许诺林在那个周末,返校时间不寻常……为什么?许诺林那天会比平时回来的晚?几个女孩儿不约而同地提到这一点,都是无意识的?” 虽有过分解读的成分,但刘郁白还是捕捉到了师父的中心思想:“别人不好说,但陆千芊说话应该是过了脑子的。” “对,多半是想引导我们调查许诺林晚归的原因。” “要不直接盘问许诺林去,从一年前的案子入手,还能放低对方的警惕。” 之所以用“盘问”,是因为自知没有“讯问”的立场。 赵庆田显然是听懂了徒弟的意思,确实,许诺林不好对付,身上的嫌疑,有陆千芊替她顶着,还有个根本不需要出面,就足以让他们上级顾及情面的老爸……唉,有些人只是低调,并不是真的弱小。 无可奈何地整了整制服,将手中的纸筒展成了原本的样子:“走吧,斗智斗勇的时候到了。” 刘郁白跟在后面,赶忙掏出手机与自己的“下线”们接头,突然发现自己在聊天记录里就像个无所事事的二混子,不是问这个下午有没有课,就是向那个打听某位女孩儿的行踪,谁化妆不化妆了,谁和谁私下里关系好不好了,八卦得简直不像个直男。 第六十一章 致命的疏忽1 许诺林显得有恃无恐:“几点回学校,不是看我心情,很随意的一个决定吗?” 赵庆田也没有兜圈子:“平时不好说,但那天肯定不是,你很晚回学校,是因为在这里约见了我们的同事。” 慢慢抬手推了下镜框,女孩儿用呆呆的表情看着两人:“你们怎么突然间这么关心我?” 刘郁白正想开口,却因为桌子下面的膝盖被人轻轻拍打了一下,立刻噤了声,顺便低声咳嗽了咳嗽,回归沉默。 许诺林语气平缓的问题,在赵庆田听来,却像是咄咄逼人的姿态“你们怎么会突然间查到我身上?发现了李木涵脸上的伤疤是人为所致?陆千芊怎么交代的?在她的口供里,牵扯到我的名字了?” 或许是从陆千芊那里得到了教训,赵庆田提醒自己,绝不能让对方看出端倪。 “我们要想并案处理,就必须把所有的物证、口供、相关人员讯问记录之间的关系整理清楚,有位同学在接受调查的时候向我们透露了你的这个情况,因为恰巧发生在程依青跳楼自杀当天,所以我们认为最好找你具体了解一下。” 刘郁白在一旁听着,觉得师父解释得合情合理,可惜他从许诺林眼角处那一丝若隐若现的轻蔑笑意中看出来,她并没有相信。 她不会相信的,这一点赵庆田很清楚,但他毫不在意。 他既然选择了“有位同学”这种无从查证的指代名词,就是料定了对方只能心照不宣地接受自己根本站不住脚的托辞,不然呢?表示质疑?过多追问,只能让她自己步入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的窘境。 果然,女孩儿不再动摇此次“会谈”的必要性,但并没有退步,不动声色地强调了自己的绝对性优势:“具体啊?很多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们,毕竟当初是拜托我爸爸帮忙的,我怕万一会对他有什么影响,那可怎么办啊?” 刘郁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喉头一紧,似是被咽下的空气噎住了,晃动的瞳孔,瞟了瞟师父。 “行啊……”赵庆田暗自郁闷,“看起来是伏低做小、楚楚可怜的样子,结果一出手就找准了我们的七寸。” 许诺林乘胜追击,征求和试探的语气非常逼真:“要不,先打电话给我爸爸,问问他?” 看着女孩儿将身体转向一旁,从背包里翻找手机,两人慌了。 他们知道,女孩儿给爸爸的问候电话若是打通了,那么这个下午剩下的时光,两人必定是在队长办公室里度秒如年。 “别打了,”赵庆田强装镇定,“如果涉及面太广,又和我们负责的案子关系不大,就用不着解释了。” 许诺林脸上浮现出犹豫的表情,随即轻轻点头,把手机放回包里,慢条斯理地调整着背包的肩带:“这样的话,我先走?” 女孩儿就要起身道别,刘郁白藏在桌子下的手,使劲儿拽了拽旁边那个同样不知所措的人的衣角。 赵庆田豁出去了:“曾经住在1103的六个女生,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许诺林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目光回到警察叔叔的脸上:“什么意思?她……会判死刑?” 她难以隐藏的紧张,是他意料之外的。 情感冲击,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点,他暗想,所以没有及时否认。 用了挺长时间,仔细整理好的肩带,被一把拽了下来,扔回了一旁的座位上:“怎么会?” “听说新生报到,你们六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气氛友好得像是大型认亲现场?”方俪冰的话,很合时宜地从脑海跳出,转换成赵庆田特有的中肯、平和的语气之后,主观情感突然就模糊不清了。 可许诺林似乎并不想多加揣测,也不愿在两个需要严密提防的人面前,追忆和室友曾经的温暖、和谐、美好瞬间。 她在意的是,依照自己储备的法学知识,警方对陆千芊的量刑估计非常不合理:“董晓悠只是轻伤,方俪冰也没有生命危险,不可能会判死刑。” 坚决的语气更显得虚张声势,若真的那样笃定,就不屑于强调了,不是吗? 赵庆田向前逼近了一步:“还有李木涵呢……” 许诺林松懈了:“李木涵是自杀的!她之所以跳楼,也不仅仅是因为脸被毁了。” 发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无视,千万不要试图圆回来,只会越描越黑。 许诺林一定很懂这个道理,她缓了一口气,用哀伤的语调悄悄转了话题:“报到那天,我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她们都已经整理好了床铺。” 事实上赵庆田对女孩儿描述的情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瞥了一眼刘郁白,他倒听得津津有味,一副放飞想象的样子。 “毕竟还不熟悉,大家的自我介绍都是中规中矩的,我叫什么、哪里来的、生日是哪一天,尤其是程依青,说话的时候站得直直的,字正腔圆,那么正式,像是主持人在报幕……”女孩儿好像入戏了,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方俪冰还调侃她是不是在提前练习站军姿,对,第一天,只有方俪冰很活跃,是她提议我们晚饭一起出去,到学校附近勘查地形,她说自己起床气很重,让我们今后的四年里都小心一点儿,谁要是影响她睡觉了,她会在一分钟内给我们完整呈现出彻底兽化的全过程……我当时觉得,能和她住在同一个宿舍真幸运,让我们1103第一次全员聚餐,就感觉特别开心。” 因为得知了后来,所以刘郁白听着她感怀当初,竟隐隐心酸。 许诺林止住了自己吐露更多的念头,默默端起桌上的水杯,提到自己的室友,她确实有很多感触,可并不想从对面两个人身上引发共鸣。 好的聆听者,要能够激发对方的倾诉欲望,赵庆田知道队长那边是没戏的,自己能争取的,就只有许诺林心甘情愿的配合了,他参照着女孩儿的神态,接过话题:“相逢的时候,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期待会是一段儿好的缘分,可惜有太多糟糕的故事,也是从初见开始的。” 许诺林心有戒备,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师父开口,目的明确,而徒弟搭腔,是真的在聊天:“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方俪冰那么想和你们打好关系,是另有企图。” 可能是女孩儿天生拥有的敏锐直觉,让许诺林相信对方只是单纯好奇,也可能是刘郁白无意间戳中了许诺林愿意分享心事的开关,总之,徒弟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成了一次不错的助攻。 “并不容易发现,你想想,在上大学之前,我们每天就知道上学、写作业、考试,生活圈子很小,视野狭窄……她第一次夜不归宿的时候,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谈了男朋友,还私下里兴致勃勃地讨论有没有可能是我们班的谁谁谁……”许诺林轻声嗤笑了一下,带着讽刺的意味,“起初有传言说她被年纪很大的男人包养,我们五个人都不相信,觉得肯定是因为她平时做事比较高调,有人看不惯,所以恶意中伤。” 赵庆田眉头蹙起,她今天下午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分享这些本不必交代内容,真的是太久没和别人聊天了?他不由怀疑起她的动机来。 刘郁白依然全神贯注,还不忘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毕竟是自己的室友,第一反应当然是维护,可以理解。” 女孩儿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听众里,有一个人分了心,专注于和另一个交流心得:“是啊,直到李木涵也开始夜不归宿,我们才终于清醒,确实是踩到屎了。” 一段儿不在任何人把控之内的沉默,显得特别突兀。 两人被许诺林极端的措词惊到了。 这是赵庆田第一次发觉,看似乖巧的许诺林,其实充满恨意,比陆千芊更为激进,他想起自己曾经向陆千芊求证过的一个问题——在程依青跳楼之前,1103一直以来的关系,究竟是三对二,还是三对三? 情绪的宣泄一发而不可收,许诺林继续着鄙夷的语气:“李木涵原本暗地里骂方俪冰骂得比谁都难听,最后却成了她最忠诚的走狗。” 刘郁白可能找准了自己的定位,自觉地接过话茬:“其他女生呢?有没有受到方俪冰的影响?” 许诺林冷笑:“影响?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小伙做不到那么直接,闪烁其词:“我的意思是,学坏、呃,被带偏,变成和方俪冰一样的那种,就是很明显的影响?” “没有。”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之前的反问其实是因为耿耿于怀而发出的斥责,“董晓悠家里有钱,而且方俪冰针对性很强,也不知道她通过什么途径,几乎在每个宿舍里都有关系不错的人,在其他学院也有很多朋友,这个感觉不行,很快就换另一个了,开学不到两个月吧,在外面租了公寓,周五周六不住宿舍,平时上课也不和我们三个人坐一起,很少接触。” 刘郁白似乎很欣慰,语调低沉:“还好,只有李木涵。” 许诺林表示强烈抗议:“只有李木涵?一个李木涵还不够吗?她羡慕方俪冰那样花钱随意,灯红酒绿,可又没有方俪冰那么豁的出去,每天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先是编各种理由骗我们,然后是想各种办法让我们相信她和那个大叔之间是‘真爱’,最后竟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威逼利诱,使出了各种手段。在其他同学面前,还装出一副清纯的样子,又当又立!” 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威逼利诱? 赵庆田好像能清晰地感知到,许诺林说出的每一个词语,背后都堆积着很多充满争执和冲突的小事。 接下来,刘郁白提出的问题冒着浓浓的傻气:“各种手段?什么手段?” 许诺林选择一笔带过,就说明并不想具体描述,要不是场合不允许,师父很想再按着徒弟的脑袋给自己鞠几个躬了。 然而—— “比如,趁我们换衣服的时候偷偷拍照,用来确保我们不会把她和那个大叔之间的‘真爱’泄露出去。” 乖乖回答已经很让他们吃惊了,说出的答案,更是让他们瞠目结舌。 语气虽然戏谑,但睫毛上的水汽,说明女孩儿并没有开玩笑。 赵庆田突然明白了,女孩儿今天下午追忆这么多往事,其实是一场委婉的坦白。 第六十二章 致命的疏忽2 坦白,是因为有恃无恐,也是因为心存愧疚。 最后一口咖啡,赵庆田分三次咽下,在喉咙上下跳动的间隔,他简要整理了这次荒唐的“约谈”。 应该是自己阻止她打电话的举动,给了她底气。 假设一下,如果许诺林可以确定,他们对她束手无策,那么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们是不是怀疑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千芊一定选择了保护她;他们掌握了什么信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证明了对她丝毫构不成威胁。 可若只是有恃无恐,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她却倾诉了那么多,多到让两人竟一时消化不了,为什么? 在法律无法约束的地方,只能是良心上的折磨了。 她对自己的行为,做不到理直气壮、无怨无悔,所以才会倾诉,所以才会解释,所以才会寻求外界的认可和支持。 想到这里,赵庆田心底泛起一种悲哀,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主持正义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只有接近真相。 眼前莫名浮现出审讯室里,陆千芊淡漠的表情,原来那是挣扎之后的疲惫。 放下咖啡杯,他也想真诚一些。 “除了李木涵脸上的那条刀疤,你还帮了她什么?” 在和煦的阳光下,惬意了一下午的刘郁白,听到师父没头没脑的问题,似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除了一个激灵之外做不出其他多余的反应。 但许诺林被镜片保护着的瞳孔,并没有一丝丝闪动,她果然是算好了一切。 女孩儿最终给出的回答,是极其敷衍的‘负隅顽抗’:“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也对,分享心得是一回事,承认罪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曾经住在1103的六个女生,就只剩一下你一个人了。”赵庆田重复了之前的感慨,顺便进行了澄清,“我的意思是,全身而退的人,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许诺林听得懂,大叔是在暗示,自己因为对方一句‘非常随意’的话,就坐回桌子前,说那么多过往,这本身,很奇怪。 在两人的注目下,表情渐渐委屈的女孩儿,声音也挂上了一点点儿哽咽:“全身而退?真的吗?” 他们看见了她们世界里的残垣断壁,却没有人能看见她心里的一片荒芜。 刘郁白后知后觉,找到了师父的立场:“这样吧,方正一切已成定局,你多说点儿细节,只当帮我们解开一些个人疑惑,好不好?” 小伙诚恳的态度,争取到了女孩儿的犹豫:“什么疑惑?我尽量解答。” 刘郁白眼中闪出感激的光,不过,很快就因为意识到自己姿态竟如此卑微而灭掉了,本就复杂的神色中又加了一缕不甘:“李木涵脸上的伤疤,和你有没有关系?” 修饰过的句子,还是过于锋利,闻言,许诺林眉头一紧,显然是后悔了,余光瞟向一旁的背包。 赵庆田很担心,赶忙缓和:“陆千芊交代说,她在李木涵脸上划下的那一刀,是为了替别人清算,我们在想,那个‘别人’会是谁。” 许诺林低头拨弄着手指,他们看不见她的表情,压在喉间的回应,迟疑了很久才慢慢传出:“我给你们讲讲那个星期天的故事吧。” 大概是女孩儿的声音太轻柔了,对面的两人保持着安静,不敢开口打扰。 下定决心,抬起头,许诺林的眼睛没有聚焦,不知在看向哪里,甚至有点儿呆滞:“你说的对,我在这里见了约见了你们的同事,因为之前曾拜托过他帮忙查一查李木涵的开房记录。” 这个说法,印证了赵庆田之前的推测,刘郁白也不经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我没有其他办法,是她太过分了,其实原本她和那个大叔之间的关系,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可她偏偏做贼心虚,”女孩儿声音中的哽咽渐渐消失,转化成深沉而内敛的怒意,“她找我们的痛处,找得真准,我的皮肤病、程依青对陆千芊的依赖、陆千芊高中时——” 句子戛然而止,让结尾处像是被用红笔重点圈出来一般。 赵庆田和刘郁白对视了一下。 “不能让那张照片传出去,她有什么权力?我们并没有为难她,她凭什么想要控制我们?酒店的入住记录、监控视频,只有警方能拿到,我也得抓住她的弱点才能自保,不是吗?” 赵庆田贴心地帮她完成了回避:“后来学校里关于李木涵的谣言,是你散布的吗?” “不是!”许诺林稍显激动,音量放大了一些,“那些不是谣言,是事实!” 女孩儿眼睛里瞬间涌出的水光,和透过水光直直投出的视线,让赵庆田不知所以地道了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对方的退步,让许诺林反思是自己过激了,放缓了语调:“程依青自杀之后,还以为她会知道悔改,没想到大二变成四人寝之后,她反而变本加厉,知道我托人查了她,所以不敢正面挑衅,只会在暗地里处处针对,为了孤立我,向叶巧阳下手。” 刘郁白记得这个名字:“叶巧阳?去日本的那个交换生?” “嗯,她是躲到日本去的,你们知道把卸妆水当成爽肤水来用,会是什么后果吗?” 赵庆田只用大宝,对护肤没有心得,此刻听到许诺林的话,单纯感觉终于找到了之前陆千芊随口列举的手段,是从哪里借鉴而来的。 不过女孩儿接下来的补充,说明了后果的严重性:“脸上溃烂留下的疤痕,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掉,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怪物。” 赵庆田试探:“她有没有在你们的饭菜里偷偷放过避孕药?还有,把脱毛膏混进洗发水里?有过吗?” “没发现……”许诺林脸上露出惊恐,随即变成了然:“陆千芊曾经提醒过,让我们吃饭、喝水、洗澡、睡觉、时时刻刻都得警醒着。” 没发现?那么陆千芊说的这些,是谁的遭遇? 刘郁白没注意到师父眉心又拧成一团儿,只专注于自己的愤慨:“李木涵到底想干什么?还迁怒到别人身上!” 女孩儿无辜又无奈:“她最狠的,是躲在方俪冰的背后,然后利用董晓悠的嫉妒,把程依青逼上了绝路。” 刘郁白长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在为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紧张,是啊,那个周末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程依青很阳光,可惜满身污秽的人,大概是憎恶阳光的。”许诺林的眸色染上哀伤,似乎那个第一个选择离开的室友,是她眼里最令人心疼的存在,“董晓悠虽然看不惯方俪冰和李木涵的个人作风,却更讨厌被杨茗喜欢的程依青,那天下午,董晓悠提出要扒光衣服、锁到阳台上的主意,并不是一时想到的,李木涵很早之前就在她耳边说到过这个阴毒的提议。” 刘郁白作为警察的本能,提出了质疑:“你听见了?” 若真的只是一个故事,那可以任由说故事的人添油加醋,可他们都知道,这故事是‘真实事件改编’,那就有必要考究一些了。 在许诺林呈现的版本中,已经过世、无法辩驳的李木涵,是绝对的反派,一步步推动了几个女孩儿之间这场声势浩大的悲剧。 这种设定,对于站在李木涵对立面的人来讲,似乎太有利了一些。 赵庆田锁紧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一点儿,他很庆幸自己的这个徒弟,还不至于傻到被嫌疑人牵着鼻子遛弯儿,即使对面女孩儿身上的嫌疑,他们可能无法递交到检察院。 说故事的人,被听者的即兴提问问愣了。 毕竟,李木涵曾在董晓悠耳边说过什么阴毒的提议,并不是一个路人可以随随便便听到的。 “是我们三个人,一直以来太软弱。”女孩儿表现出懊悔,“她们三个才会嚣张到那种程度,李木涵以开玩笑的样子,向我们放狠话,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过去。 提出质疑的小伙表示接受:“难怪陆千芊会说,多加一刀,是因为觉得给李木涵的惩罚太轻了。” 但事实上,师徒两人得到了自己的答案,曾经认为太过夸张,却又不得不进行验证的答案。 许诺林第二个致命的疏忽,在于对面前两个人的低估。 他们既然能查到,她曾经约见过的警察,去几家酒店拷贝过前台视频,又怎么会查不到,那个后来因升职而调离的同事,还和网络办有过很深的交集? 校园里的学生,接触到窃听器之类的东西,不太现实,可一个比赵庆田人脉资源还广的学生,就不一定拿不到了。 赵庆田嘴角悄悄挑起,因为他想到了陆千芊在八211纵火案、李木涵坠山案、方俪冰坠楼案里表现出来的,对室友近乎于灵魂视角实时监看一般的了解,那可怕的了解。 许诺林不明所以,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准备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第六十三章 致命的疏忽3 接下来的故事,并无新意。 不过,许诺林的讲述还是非常生动的:“你们知道吗?有很长一段儿时间,程依青在宿舍里就像个仆人一样,替方俪冰、董晓悠、李木涵三个人带饭、洗衣服,做些琐碎的杂活,这是所有错误的开端。” 刘郁白不解:“她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学习之余想办法多赚点儿钱,帮父母减轻负担,这有什么错呢?” “错了。”许诺林坚持自己的说法,“方俪冰和李木涵夜不归宿也是为了多赚点儿钱,她们怎么能看得惯程依青的方法?辛辛苦苦,一个月赚到的,还买不起她们化妆包里的一支口红。” 明知是反话,还是想反驳,却苦于不知该怎么开口,小伙一副憋屈的模样。 “有时候我会想,李木涵对程依青的敌意,其实是源于对自己的质疑吧。”许诺林那张平时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显得稚嫩一点儿的脸上,突然浮现了超出同龄人的沉重感,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叔,请教,“讨厌别人,是不是真的会比讨厌自己好受一些?” 赵庆田眼角的涟漪波动了一下,反问:“谁告诉你的?” “陆千芊。” 他想,她们之间,是早已达成了共识,比他猜想的,更早。 陆千芊需要许诺林的帮助,又不想拖着许诺林下水,真不容易,她既要争取她的配合,向其他室友展开报复,又要在每一个环节替她抹去痕迹。 许诺林轻柔的声音,渐渐淡出,赵庆田看着咖啡杯,回忆自己在笔记本上留下的各种符号。 没错,桌子对面的女孩儿,很有正义感。 陆千芊含着泪水的表情,清晰地出现在咖啡杯边沿残留的泡沫上——“如果有人可以逃避,那么原本选择承担的人,就会动摇!” 审讯室里的这句谎言,有真实的情绪,陆千芊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在宽慰自己。 他突然理解了,她心甘情愿、毫不动摇地承担一切罪责,是因为对许诺林心存愧疚。 泡沫似是受不了赵庆田的目不转睛,在跳跃的光泽下,选择了破灭。 赵庆田也终于回了神儿,表情变得冷冽,好在说故事的人,只沉浸在自己描述的情景里,没有发觉。 “是太累了吧,总挡在程依青的身前和她们三个人对峙,无休无止,你们不会明白,宿舍真的能变成修罗场,碍于情面无法宣泄的不满,就像是对五脏六腑的小火慢炖。”女孩儿黯淡的瞳孔、喑哑的声音,让他们相信,她正在忍着难过,提取一段儿灰色的记忆,“好几次,陆千芊在替程依青出头之后,突然转过身,歇斯底里地骂程依青太懦弱,告诉她一味忍让是换不来息事宁人的。” 刘郁白的语调也低沉起来:“她也是为了她好。” “嗯,所以程依青并没有怪过陆千芊,只是性格怎么能说改就改呢?”许诺林提到每个室友的名字时,语气会有细微的差别,虽然不易捕捉,但足以辨别出两种不同的态度。 赵庆田暗想,她对她犯罪行为的支持,是源于本身的价值取向,还是被不动声色地控制了? 无从得知。 可以确定的是,许诺林这个下午,和他们‘谈心事,聊过往’,是为了在法律之外,替陆千芊寻求开脱。 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一边嘲讽,一边却莫名感动。 “5月20号之前的几天,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陆千芊可能太失望了,有大概一个星期没有和程依青说过话,不,不对,是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李木涵好像知道了我在查她,卯着劲儿,找各种机会挑事儿、试探,董晓悠本就脾气大,玩手机的时候动不动就摔个水杯,指使程依青收拾一地的玻璃渣子……后来,程依青突然开始反抗,她说不想赚她们的钱,也不会再替她们干活。” 赵庆田想起医院里迟迟不肯醒来的方俪冰,她可一直都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为什么没有在画面里出现? “方俪冰呢?”投入度更高的刘郁白,抢先问出了口。 许诺林支支吾吾:“她、她请假,没在学校。” 闪烁其辞的样子,当然更引起两位听者的好奇,赵庆田和刘郁白追问的眼神儿,坚定地停留在许诺林的脸上。 女孩儿放弃了挣扎,给出了干净利落的补充:“她做了流产手术,在外面的公寓里调养了几天,这是后来从其他同学那里听来的。” 得到答案的两位听者,默默转开了视线。 “如果19号那天方俪冰还没有回来,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董晓悠和李木涵,虽然平时喜欢欺负程依青,但都是背地里搞些小动作,并不会那样明目张胆,把泡面倒在别人床铺上这种事情,她们两个是做不出来的。” 刘郁白警察本能又被唤起:“那天下午你先在这里和我们的同事见了面,回到宿舍的时候,程依青已经被关在阳台上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并没有亲眼见到,对吗?” 许诺林点头:“对,我只看到程依青的床铺上一摊油渍,泡面盒子还倒扣在被子上,地上的衣服扯破了……她们的头发都很乱,手腕上都有长长的血道子,跨过横在地上的垃圾桶时,我还在想,酝酿了这么久的暴风雨,终于来了,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痛快。” 刘郁白不敢置信:“痛快?” 女孩儿坦然:“没错,原以为我和程依青是一样的性格,不想和她们计较那么多,不想变成和她们一样满脑子装着阴损的想法,我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涵养,一次次告诉自己包容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可开门之后,看到宿舍里一片狼藉,明显是刚刚有人打过架,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我内心深处有多想反击,多想看她们头破血流,多想让战场就是战场的样子!” 赵庆田愕然,他几乎能够脑补出,许诺林拿着眉刀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优美而残忍的弧度,而李木涵苍白的脸上,渐渐血流如注。 或许真如自己的假设的那样,陆千芊在一年的相处中,有意挑起许诺林的愤恨,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帮手,却没想到许诺林的愤恨蔓延得太多,最终超出了陆千芊的把控。 那么,她替她善后,替她隐瞒,替她承担,便是义不容辞了。 “看到阳台的门锁着,我又开始怕了,开始反思为什么就不能友好相处?我清楚的记得,拉开锁梢的时候,心脏猛跳了两下,真的,其实走过去的那几步,腿都在抖,我知道程依青一定在那里,我怕拉开门看到的会是尸体。” 刘郁白的手指,在桌子的边缘打磨,他没有想到,六个大学女生住的地方,竟压抑到让许诺林担心会有凶杀案发生的地步。 等背上的冷意褪去,赵庆田用沉稳而平静的语气提问:“程依青跳楼自杀之后,是谁统一了你们的口径,说她是因为失恋?” “陆千芊。” “方俪冰、董晓悠、李木涵三个人,当然希望真相被隐藏,可你呢?你为什么要替她们隐瞒?” “因为我觉得陆千芊说的很有道理,程依青已经死了,把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让程依青的家人知道了她在学校生活的真实情况,还有临终前受到的屈辱,只会增加他们的悲痛,而且程依青终归是自杀的,法律也追究不了她们三个人的责任。” 赵庆田不认同,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是不会轻易接受这种借口的,真相,或许于死者来说,于事无补,却至少能让施加伤害的人得到应有的谴责,而不是真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顾自地继续生活。 许诺林应该明白,即使力量不足,道德依然有其自身的威慑。 向前倾了倾身子,半眯着眼睛,赵庆田作出神秘的样子,好让自己的话,更像是随意的闲聊:“难道当初你就没有怀疑过,陆千芊是有自己的打算?毕竟她和程依青是那么好的朋友啊?” 许诺林没有作答。 “还是……”赵庆田掂量着接下来的话,会引发女孩儿什么样的反应,“决定逐个报复她们,为程依青亡灵主持公道的人,并不是只有陆千芊一个?” 铺垫了近两个小时,赵庆田终于表明了真实的目的。 许诺林并不意外,长叹了一口气,有种不可明喻,心满意足的感觉,投出的眼神也特别诚挚:“主持公道?” 与赵庆田玩笑般的语气不同,许诺林的求证,显得郑重其事。 猝不及防,被人揪住了字里行间的漏洞,赵庆田不由得将身子向后退了退。 女孩儿似乎对他的疏忽,充满感激,微微一笑之后,拎起一旁的背包,起身走开了。 刘郁白一头雾水,睁大的眼睛追随着许诺林离去的背影,接受了当前的状况之后,视线慢慢转动,向师父表达自己的讶异:“她、她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就走了?” 赵庆田懒得回答,重重呼出的气息,暴露了他的烦躁。 “太多事,没人能分得清对和错,也分不清对和错。”终于消化了不良情绪的师父,回头看着徒弟,“所以才有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