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旧世界》 交流群:309-989-758 有书友问我联系方式,所以我就弄了一个企、鹅、群,有兴趣探讨的书友可以来加入。 另外,我不能保证对于每个问题都进行回答,也不可能回复每一个人的交谈,对于一些涉及剧情的问题,我会选择性进行回答,请见谅。 第一章 新生 脑海像一锅煮沸的浓粥,完全处于混沌状态。 我尝试睁开眼睛,但这很困难。身体如不听话的交通工具,怎么也捋不顺手,更无法叫它动起来。 “这是哪里?我是谁?” 还来不及仔细去思考这样的问题,疲惫感如涨潮般一波又一波的向我袭来,跌宕起伏、且又充满不可抗拒力量将好不容易点燃的思绪之火扑灭。 很快,我陷入一片昏暗的世界。 ……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依旧无法使唤身体。 在尝试多次睁开双眼无果后,我放弃了尝试,转入脑内思考。 当然,即使是些微的思考也很勉强。只要稍微一去回想以往的记忆,很快就会被浪潮般的疲惫卷入沉眠之中。 我明白,这是大脑供能系统不完善,以及脑内神经元使用过度因而受损的表现。 为了明白这一点,我又陷入了多次的沉睡,这才不再重蹈覆辙。 明白了这一点,我开始进行一些较为简单的思考工作。即摈弃分析、推理、联想的过程,只采取简单的对比方式,让自己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一些身处的情况。 简单来说,我主动的让自己陷入思维迟缓这种状态,好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思考。 …… 震动感。 我第一项进行对比的是无时无刻不在传来的震动感。震动的频率稳定,像运作的机器,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由于体感时间的缺失,我不能确定每分钟的震动频率。 不过每当震动感传来时,我都能感觉到有什么物质从腹部的位置传入体内。 通过对比,最后我得出结果——这是心跳。 再通过身体轻微的被包被感,以及眼、耳、口、鼻感官的缺失来对比,得出自己身处于女性腹中的结论。 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我是个位于母体胎中的婴儿。 潜意识里我感到异样,但由于陷入思维迟缓的状态,大脑不能回忆不起产生怪异感的源头,于是我将它置之不理。 …… 事实上,我的思考不能为现在的情况带来任何帮助,也无法确认一个想要达成“目标”。当迟缓思维完成一定的结果确认,我就失去了再思考的动力,开始盲目的细数着震动的次数。 倒也不是因为无聊才那么做,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化开大脑的混沌,并且一定程度上让自己建立起微弱的体感时间。 或许是这种数绵羊的方式起了作用,大脑所能思考的时间有所延长,能动用的思考模式也宽裕了许多。 不过随着思考变得余裕,我能感觉到所身处的环境开始产生收缩,随后又放松。 完全无规律的收缩与松弛,不过每隔900-2000次震动的时间会产生这么一次,而范围通常维持在30-60次震动之间。 宫缩。 很快,我确认了这么一点。 孕育我的母体偶尔开始调节呼吸频率,从下肢微弱的知觉可以感觉得到。 从那种节奏感来看,应该是拉玛泽呼吸法。一种有助于孕妇放松身体,以帮助生产的呼吸方式。 我即将出生了。 这是脑中得出的结果。 大概过了五百多万次的震动,一股强大的收缩感从周围传来,前方的薄膜裂开了一道口子。 身不由己……不,或者说水到渠成的,我的头颅率先从那破裂的口子中钻出。 薄弱的眼皮只是稍一接触到光线,还来不及产生相应的知觉,一股轻柔却无法抵御的力量就顺势裹住了我的全身。 然后,像拉开香槟塞子那样将我拉了出来。 迅捷、有力、却又显得无比轻柔,就像是漂浮在云端一样的感觉。 “啪。” 沉重的一下拍打,我的身体产生了轻微的痛感。 “哇~~~~~~~!” 张开口,任由啼哭声传出,略微有些冰冷的空气顺着咽喉滑入肺中。 全身都在战栗着、颤抖着,每一个细胞都为之兴奋。 就在这一刻,我迎来了新生。 …… 第二章 名字 “白石折,这个孩子叫白石折。是我的第三个孩子。” 男人用双手将我抱起,对着新的一个友人重复着不知道是第几次的炫耀行为,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喜悦。虽然口音有点变化,不过我还是听得懂他所说的话,记得是曾经所学过的某个岛国的语言。 “诶,刻,恭喜你。这孩子叫折呀,有什么含义吗?” 他所炫耀的对象也用不知道重复第几次的方式表示自己的祝福与喜悦。 “是返回的意思呢,这个名字是我和枝叶一起取的。希望日后无论他会去到哪里、多远的地方,最终都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男人呢喃着,语气显得既悲伤又快乐。 我略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量着这一世的新父亲——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男人,有着文弱的面容,带有些许棕色的黑发,体型也显得较为瘦弱,身高大概有一百七十多公分的样子。 我的新父亲——也就是刻。他穿着宽大的白色对襟上衣,袖子有些长,下装是蓝色的长裤。那颇为俊秀的面孔上挂着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的笑容。 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么? 这么思考着,我眼珠转动了一下,脸部或许也有表情浮现。 这时的我只是刚出生三天,但发育良好的大脑足以支撑我做出一些其他婴儿做不到的事,表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刻察觉到我的观察与表情,于是笑了起来,脸上的悲伤也稀释了许多。当然,他绝不会想到手中的孩子身体中有着一个属于成年人的灵魂,并用属于成年人的思维在打量着他。 为了避免引起麻烦,我很快重新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睡着的模样。 “折以后会很聪明,比静和川……呃!” 友人似乎也察觉到我脸部的表情变化,露出了笑容。然而在下一刻笑容变得慌乱与窘迫“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闭着眼睛的我无法看见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能感觉得到气氛变得沉默与压抑。时近晚秋,本就冰凉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没,没事的。川,川的事情我也早就应该看开了。这是那个孩子的命运。” 虽然这么说,但是刻的嗓音却溃不成声,那声音颤抖而低沉。这话连他自己都无法欺骗,只是下一刻就露出了马脚“那孩子会抱着我的手,听着我讲故事……将自己喜欢的点心留下一半给我,明明是自己很喜欢的……只,只要一想到这些,我……我……就”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的,抽泣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之后演变为嚎啕大哭。那副泣不成声的模样在我的脑海中被惟妙的描绘出来。 在这悲痛的哭泣与倾诉中,不难想象发生了什么。 我那个从未谋面的兄长似乎已经夭折。从这个新父亲的面貌年龄来看,“川”想必年龄不会超过七岁。以这种年龄死去,死神未免过于残酷。 刻与友人的谈话以抑郁告终,明明是充满喜悦的祝贺却变成了无言的哭诉。之后被产科医院内的工作人员所劝停。 就这样,我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刚临盆不过两天,她的脸上还有着不自然的白色,只是表情却显得很温柔,还是少女般青春的脸上带着母性的温柔与慈祥。 我那不成器的新父亲依旧低声的抽泣着,还没成悲痛中缓和过来。看似比他年幼上一些的母亲反而轻抚着他的手,用婉转的声音劝慰着他。 很快这就起了作用,当然更起作用的是母亲的唇。 他们的唇合在一起,索求着彼此之间的温柔,似乎通过这一点很快的达成了共识。 虽然新的父母有点旺盛,但我无意对他们的生活方式表达意见,于是阖上悄然睁开的眼皮。 我开始思考自己曾经过往的记忆,发育完善的大脑不再限制思考。 记忆很模糊,像是有着许多空白的电影,很多关键的地方都丢失了。 前世的“我”叫什么,记忆中找不到。能记起的大多都是些常识与知识,像是语言知识之类的,又或是人生道理之类的。 很难想象,我虽然有着成型的人格与知识体系,却没有最关键的人生履历。 如果说一个普通的婴儿到成人的过程是从无到有,通过学习知识与常识逐渐变成一只花瓶,人生的履历则成为花瓶内的水与花。那么我就是一只没有水和花的空花瓶,只有着空中阁楼般的常识与知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很多都处于一片模糊的程度。这跟婴儿的身体或许有关系,等到长大一些说不定能回忆得起来。 虽然有着很多的记忆缺失,但我大致还是捋顺了自己的前世——是一个生活在21世纪,位于亚洲、且历史最悠久的国家的公民。有着不错的知识水平与一份相对优越的工作。 后来社会发生动乱,“我”似乎为了自卫而杀死了不少的人,后来自己也死于某个人的手中。 无从去分辨对错,记忆中也没有杀死同类的详细记忆,都是些概述性的记忆,至少是没有身临其境的那种质感。所以我也无需为此感到愧疚不安,毕竟那种事只是存在于记忆之中。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并不是以前的我,我不需要去承担前世的责任。 说到底,人类本身就是不沾满鲜血就无法活下的生命,每个人的快乐都必须建立于其他生命的痛苦与牺牲之上。 只要是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抉择,都无法单纯用善良与邪恶来判决。 于是,我心安理得的陷入沉眠。 …… 第三章 姐姐 母亲白石枝叶在休息了两天后就和父亲刻一道离开产科医院,没有立刻将我带走的打算。 所以离着出生的日子虽然已经过了八天,但我依旧待在产科医院的托儿院中。这个地方的人们在生下孩子后似乎没有立刻带走孩子的习惯,而是会将孩子留在产科医院做各种各样的检查。 这八天来,应付检查叫我有些精疲力竭。我尽量的模仿着周围婴儿喜爱哭闹的习性,哭完了就睡觉,倒也没让工作人员发现什么破绽。 作为一个婴儿的日子并不好过,托儿所有着许多床位。这些婴儿床由浅褐色的不知名木料制成,一张一张并列放着,由上到下呈现出八条平行线。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不过关键的是我的左右两边都有着新生的婴儿,而婴儿床过矮过宽的围栏无法阻止新生儿对我进行骚扰。 右边的孩子还好,但在我左手边床位的婴儿似乎天性精力充沛,总喜欢将肉呼呼的小手伸过围栏缝隙来揪我身上的衣服,偶尔也会拍打我的手。这些行为似乎让她感到很开心,咯咯的笑声透出天真的愉悦。 这种行为叫我烦恼,每次我都伸手去阻止这属“熊”的婴儿的骚扰,打手、推回、瞪视……几乎能用的方法我都用上了,但依旧没能阻止这婴儿的熊行。 他……不,或许应该称之为她,这是当我某天看到她脚上的标记时才改过来的。 标记是产科医院用来区分婴儿的东西,每个婴儿都有。而女婴的标记是条颇为漂亮的缎带,上面有着她的名字——渡边早季。 这样的标记在我右脚上也有,但是只是条普通的蓝绳,上面挂着的软牌有着我的名字与生产编号。 回归正题,我的阻止没能阻止叫做早季的“熊”行为,反而让她以为这是一种玩耍方式。于是在某天,她手脚并用,悍然的翻越了柏林墙……围栏。 翻越了围栏的早季重重的压在我的身上,一双手在我脸上、头上抓个不停。 要知道,婴儿的头骨在刚开始的时候是很柔软的,特别是后囟门都还没闭合之前。 虽然早季身为婴儿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不过她还是成功的对我进行了一次重击,叫我呼吸不畅的同时还头晕脑花。 同样是婴儿的我推不开身上的早季,也不能把她送回自己的床位。之后我只能用大哭引来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把她送回自己的床位,并且加固了我和她之间的围栏高度。 事情至此算是落下了帷幕,我也总算得以清静下来。 两天之后,渡边早季的父母来将她领走。期间,产科医院的工作人员将两天前发生的事当做趣闻向他们描述,或许是工作太过于无聊吧。 早季的母亲是个颇为美丽的女性,她在听到这事后还特意向我道歉——一边伸着手摸着我的脑袋,一边笑嘻嘻的说些逗孩子的话。看起来颇具童心的样子。 该说不愧是母女么,渡边早季似乎遗传了她活泼好动的性格。出于厌屋及乌的心态,我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后就歪过头去以示不欢迎。 倒也不是说真的讨厌渡边早季以及她的母亲,只是我不想被她们当做有趣的玩物来骚扰而已。 本来我以为表达出不悦的姿态就能免去一场风波,谁知道她反而将渡边早季抱到了我的身旁,说是要让渡边早季和我说再见。 被放在身旁的渡边早季结结实实的给了我几拳头,又在咯咯直笑的在我身上踩了好几脚。 折腾了一会后,渡边早季的母亲总算是将她抱走了,我想自己以后应该不会再遇到这个“熊”婴儿了。 又过了五天,新父母也来到产科医院将我领回家,父亲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样子的小女孩。她是我的姐姐,名叫白石静。 回家的路途上没有汽车,甚至就连道路也只是简单的碎石路,路边有着不少空荡荡的水田,显然收割已经早早结束了。 周围是一派田园的风光,在右手边不远处有一条河流,河面宽度约有十几公尺的样子。即便是离着很远也能看到水面荡漾的层层磷光,可见河里的水之清澈。 河面上有着不少水车,各种样式的都有。高大的体躯在水流的作用下骨碌碌的转动着,岸上的磨坊中就发出阵阵厚重的磨盘转动声。 河流两岸隔着几十公尺就有一座石拱桥连通两岸,有人在桥上走的同时,桥下也有着不少小船与竹筏在飘荡,像许多无忧无虑的游鱼般。 这是哪儿的乡下啊。 虽然是一副自然的乡下风光,然而我却察觉到异样,这个村子似乎完全没有现代科技的影子。没有车辆、没有公路、甚至看不到有人使用通讯工具,过往的行人也都穿着复古式的衣裳。 要不是刚刚从有着不少现代化气息的产科医院中出来,我说不定会认为自己回到了中世纪。 一路上,我都半睁着眼睛观察周边的环境,不时与抓着母亲裤脚踉踉跄跄行走的姐姐对上眼。她的确有着如名字般的安静性格,除了一开始怯怯的用手摸了我一下,在之后就几乎没怎么说话。该说她是性格怯弱胆小呢,还是该说是内向不善言辞呢。 新的家是一栋带有斜顶阁楼的屋子,离着河边只有两百来步的距离,因此时时能听到河流流水淙淙的声音。 风光秀丽,山光水秀,这倒是一个养人的好环境。 在被喂食了母乳后,我被安置在父母房间中的婴儿床上,倒也不是没有空房间,只是父母或许觉得孩子需要更精细贴身的照顾吧。 婴儿床用纹理清晰的栎木制成,离地八十公分,是椭圆的形状,四周围栏向内,看起来像是一朵没盛开的花苞。 床看起来有些旧,不过并没有有毛刺或尖锐的凸起,很多地方都用柔软的绸布包裹了起来,即使碰到也不会造成伤害。多亏了这样,我可以偶尔的伸展一下身体。 只在床上躺了一会,我的姐姐——三四岁样子的小女孩就拉开和室的门溜了进来,这时父亲已经出门,母亲则躺在床上休憩。 她走到我的床边,踮起脚隔着围栏看着我,我也睁开眼睛看着她。三四岁的小女孩,脸还带着婴儿的圆润肉乎,浅绿色的双眼中透出好奇与喜悦。她犹犹豫豫的难以决断,最后才缓慢的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颊。 于是我也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以示自己的欢迎。 她变得高兴起来,也不再害怕,还贴近着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小折,我是白石静。是你的姐姐哦!” 用着有些含糊粘糯的声音,她自我介绍着,双眼笑成了一对月牙儿。 “咿呀。” 我尝试发出这样的声音作为回应,她在听到后变得越发开心。 …… 说声抱歉,最近工作繁忙,时常加班,以致于拖到现在。 第四章 咒力 婴儿的时间流逝得很快,沉浸在自我的幻想中,转眼间六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在一岁前,我大都躺在床上或是被抱着,只能在脑海中整理着已有的知识与记忆,当然更多时候用于胡思乱想。大多是分析这个社会……以及咒力。 那是在我出生不久后就发现的,父母两人在很多时候可以隔空摄取一些东西,甚至是令重达数百斤的家居、石头凭空悬浮,或是让生冷的灶台、壁炉瞬间加热至燃烧。 他们两人有着如神灵般能够操控任何物质的能力,而他们将这种能力称为咒力。 咒力是什么东西? 我无法理解,但按照记忆大概能将它和超能力挂钩。也就是说超凡脱俗的力量,那是哪怕科技也无法做到的事。 在认识到有着咒力这种超凡力量后,我一度认为自己或许到了其他的世界,印证了多元宇宙平行世界的科学猜测。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这里……依旧是地球。 根据我从父母口中无意透露出的信息,我结合自己的猜测对其进行总结与完善,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二十一世纪后过了一千多年的地球,人类依旧生活在地球上,既没有灭绝,也没能突破宇宙殖民技术,成为宇宙级文明。 不上不下。恩,或许的确可以用不上不下来形容。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科学家发现了第一例拥有超能力的新人类女性,多年后,超能力的觉醒逐渐泛滥,最终拥有超能力的人数达到了地球人口的百分之零点三。 也就是说,七八十亿的地球人口中有着超过三千乃至于四千万的超能力者,他们的力量逐渐变得强大,对原有社会秩序造成极大破坏。后来爆发超能力者犯罪事件成为了社会秩序颠覆的导火线,超能力者以无法遏制的力量分割世界,最终成为了世界的主导。 这个未来世界,彻底的废弃了科技文明,人们以咒力作为生产核心来生存。一切都由咒力完成,没有咒力的人类甚至没有生存下去的资格。 真是个残酷的世界呐。 我在心里这么感叹着,却并不打算做些什么。我所祈求的不过是一段平常的人生,由生到死的过程,这是前世、也是今生的渴望。 然而真的会有这么简单么? 我开始为自己能不能成功觉醒咒力而担忧起来,虽然说千年后新人类的基因已经彻底改变,生出的孩子基本上都拥有觉醒咒力的体质。然而每一代无法觉醒咒力的孩子依旧是存在的,这些孩子据说会被教育委员会“处理”掉,处理目的、方式都不明确,。 担忧的时间持续不长,我毕竟有着属于成人的思维,明白很多东西担心是没有用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随后我又开始对咒力这种奇异的力量感到好奇,按道理说人类从食物中获取的那点可怜的卡路里是根本不足以支撑咒力所产生的运动的。然而现实是咒力可以轻松驱动成吨的物质,而且对人类的消耗微乎其微。 这完全违背物质守恒定律,人体也绝无容纳如此庞大能量的可能性。 我无从知道其他人对咒力能量来源的研究,于是在大脑中分析出了几个结果。 分别是暗能量说、真空零点说、光合作用说、物质分解说、乃至于核反应说。事实上还有更多的,不过我捡出了几个可能性较大的。 暗能量说是假设人所调动的咒力来自于肉眼无可观测,却可能存在的暗物质;真空零点说是新人类的大脑有着提取宇宙中真空零点能的假设;光合作用,无需多言,人类并没有叶绿素,所以不怎么靠谱。 较为重点的是物质分解说及核反应说。 物质分解说即为人类脑中生成某种波,这种波被所操控物质所接受,随后物质自身发生化学键断裂,释放出能量按照人类所需要的方式完成运动。 核反应说则是有两种,一种是人类成为了小型核反应堆,吃掉的食物经过核反应后散发出庞大的能量。说不定是聚变,也说不定是裂变。 另一种则是直接借用体外核反应堆的能量,通过某种方式传输能量。而最大的现成反应堆无疑是头顶上的太阳,也就是说人类在借用太阳的力量——不是太阳所发射的阳光,而是直接从太阳聚变中获取能量。以某种未知的能量通道获取,毫无延迟。 最后我采取了一种合成式的假说,即外能量说。我认为人体并不拥有改变物质状态的能量,而是通过某种脑波对外界能量进行调动,其主要来源各式各样,或许与作用物有着关系。但大多数或者是来自于控物质本体。 当被称为咒力的脑波落在某种物质上,物质本身即会产生能量放射,或是通过化学反应、或是电子跃迁、或是粒子湮灭。总之,咒力的能量来自于指定物本身,在咒力发动后会有着一定的能量逸散现象。 这点我偶尔自父母两人咒力无意间碰撞中得到证据,分属两人之间的不同咒力一旦产生碰撞,咒力彼此干涉时即会放射出彩虹般的多种色彩,空气也会产生肉眼可见的波纹,应该是能量逸散驱逐空气而产生的。 简单而言,或许是由于电子从高能级跃迁至低能级放射出光子,因而形成彩虹色彩。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空气中氢分子与氧分子合成水分子,形成水汽,光在被水汽折射后形成彩虹色彩。 当然,放能更大的粒子湮灭也会放射出光子,产生彩虹现象也是可能的。 总而言之,要判断到底是哪种,只需要找一间黑屋子做一次两人实验就能得出结论了。 于是出生的第一年,我就在各种假说及猜测中度过了,偶尔也会构思一些小说情节,会产生动笔写下来的念头。不过由于会骇人听闻,所以我没能这么做,但是我认为等我大一些后或许会有创作小说的可能。 一年后,我可以开始尝试行走,先是四肢爬行,然后缓缓站立。过程其实很轻松,但不轻松的是必须要让大人们产生一种“我正在练习,我通过练习学会走路,这是个正常的孩子”的印象。 所以这依旧考验了我的演技,我认为自己已经无师自通的拥有了极高的演技。 当学会了走路后,就是咿咿呀呀的牙牙学语过程。对父母与大人们所说的话进行重复,或是爸爸,或是妈妈,又或是姐姐、叔叔、阿姨。再是桌子、椅子、玩具、食物、水。 我稍微在语言上表现出一点天赋,然而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目。毕竟婴儿学会说话的过程因人而异,并没有什么标准。 三岁时,我终于获得自由外出的权利,不过也不能离开家太远。与此同时,父母或是大人们也偶尔会讲述一些故事,如晚归的孩子会被猫骗吃掉,离开由注连绳圈起的八丁标的孩子会被恶鬼所杀死,性格不合群的孩子会积累“业障”,最终堕落成为业魔。 听上去都是好似二十一世界大人用来吓唬小孩的把戏,实际上我却明白这些故事有着其事实根据,故事中所描述的行为会引起极为严重的后果。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偶尔会发现有些大人会远远的观察孩子们,特别是那些不合群的孩子,性格暴躁、喜爱打架、欺负人的孩子也被观察着。 某一天,住在周边的孩子中就消失了一个。那是一个性格调皮的孩子,平常的时候喜欢打架与欺负其他的孩子,甚至是从别人手中抢夺东西。事后我曾漫不经心的在和他玩耍过的几个孩子面前提到过他的名字,但那几个孩子对他的印象却已经很淡了,几乎已经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我不知道这是大人的处理还是小孩子天性善忘,不过那个孩子的消失几乎毫无波澜,村子依旧平静如死水。这种模样让我心中有些堵塞,倒不是为之伤心,只是一种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感触罢了。 在明白大人会以某种方式筛除不合格的孩子之后,我再次开始发挥起自己的演技,努力的搭上了附近的孩子圈,时常与他们进行一些游戏来体现自身是正常与合格的,丝毫没有不合群与孤僻的迹象。 就这样,我又度过了三年的时光,迎来了出生以来的第六次生日。 第五章 生日 “早上好。” 时近六点三十分,我结束了洗漱,来到客厅,如往常般向父母打了招呼后在餐桌前就坐。这时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餐,几片全麦面包,一枚煎蛋,一杯温热乳白的牛奶。食物所散发出的香味格外诱人。 老实说,我更喜欢早餐以白粥配腌菜来解决,不过这样也不赖。 “早安,折。今天是折的生日,有什么想吃的吗?” 刚一坐下,坐在对面的母亲先开了口,父亲则有些尴尬的张着嘴。这大概是在烦恼该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吧。 毕竟怎么说我也不是真正的孩子,哪怕再怎么扮演,也依旧没能体现出正常孩子对玩具的执着。因此作为父亲的他想必时常会为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而烦恼。 母亲察觉到父亲的窘迫,掩着嘴偷笑。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依旧有着少女的温婉秀丽。 “恩,我想一下。” 装出思考的模样,我慢吞吞的在两片面包表面涂抹了一层沙拉酱,再把煎蛋夹在里面做成简陋的三明治。做完这些后,我点了点头“那就香芋丸子、香煎牛肉饼。礼物就要怪猫面具,可以去吓唬真村、纱他们。” 真村和纱都是附近的孩子,时常会在田埂边一起玩耍嬉戏。乡里有着不少同年龄的孩子,各自按地方形成小圈子。而我就属于真村和纱这个圈子,有着类似于圈子领袖的地位,相当于孩子王的角色。 “不能老是吓他们哦,小心以后他们不跟你一起玩了。” “经常?没有哦,我只做过两次。只不过是他们比较胆小,明明没有什么好怕的。” “上次纱的妈妈可是向我和你妈妈投诉了,我可是帮你做了担保。要再有一次,你就自己跟纱的妈妈道歉去。” 父亲也加入了话题,虽然说的是责备的话,不过在他说来却没有什么的威严。仔细看去,可以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所以我后来就没吓纱了。” 我心中一沉,却只是耸了下肩,朝着刚走到身旁坐下,显得还有些睡眼惺忪的静点了下头“早安,姐姐。” “呼,折……早安。唔,让我靠一下。” 坐在软垫上,静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靠了上来,头枕在我的肩上,还顺势用脸颊蹭了蹭我的侧脸,她那柔顺的棕发蹭得我的鼻子有些发痒。对于她的习惯我早已习以为常,在几口咬完手中简陋的三明治后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眯着眼睛,发出像猫儿般的喉音。 似乎是由于血糖有些偏低的缘故,静起床总是有些困难,即使起来后也没什么精神,必须要缓上几分钟才开始进食。一开始都是靠向母亲,后来不知怎么就靠向了我,到了现在逐渐成了一种习惯。 “有时候都不知道两个谁比较大了。看着简直像兄妹。” 父亲笑着摇头,一副无奈的模样。母亲在一旁微笑的看着,眼神却有些涣散,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不打算影响到父亲与我们的心情,这样的表情很快就被更柔和的笑容所掩盖。 虽然只是短短几秒,但她那黯淡的眼神并没有逃过我的观察。我也很快的明白过来,刚才她可能想起了自己被处理掉的第一个孩子。 几分钟很快过去了,我习惯的拍了拍静的额头,将她从昏沉的状态唤醒,然后将手边盛满果汁的杯子抵到她唇边。静眯了眯眼睛,咬着杯壁喝掉了大半杯果汁,很快就焕发出精神。再次蹭了蹭我的侧脸后,她总算坐正开始进餐。 “对了,说起来明年开春,折也应该上德育园了,是不是挺期待的?” 父亲开始闲谈,但我并不怎么给面子的摇了摇头。说起德育园,就不得不谈及我所身处的地方——神栖66町的教育制度。神栖66町的教育制度以咒力运用培训为根本,大致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可以称为小学教育,而在神栖66町有着三座小学学院,分别是位于黄金之乡的德育园、水车之乡的和贵园、见晴之乡的友爱园。恰如其名,这一阶段的教育也以品行教育为核心,文字、数学及一些行为教育做辅,为将来觉醒咒力打好基础,以保证拥有咒力的孩子能有着合格的品格。 而第二阶段的唯一代表则只有全人班,是神栖66町唯一的高等学校。觉醒了咒力的孩子将在全人班训练怎么更好的去操控咒力,直至毕业成人。 有着成人思维的我自然不会对上学抱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要说我唯一对德育园有所期待的大概也就是在上学期间觉醒咒力了。这么说来,我对上德育园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期待感。 “诶,折不期待么?姐姐可是一直都期待着折上德育园呢。” 静学着我一样将沙拉酱涂在面包上,夹上煎蛋后将嘴巴塞得鼓鼓的,她从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上学放学都走在一起了。” “静,嘴里有食物的时候不要说话。真是的,说了几次都不听,小心以后会没人要哦。” 母亲将我面前的空盘子收了起来,伸出手在静的脑袋上轻敲了一下。 “折会要我。” 用牛奶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静朝母亲吐了吐舌头。 用完早餐,静回房间里换了学校制服。制服上装是交领衬衫的样式,中间纽扣是双排扣,胸口还扎有红色缎带扎成的蝴蝶结。下装则是淡粉色的过膝褶子裙,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腿肚。看起来不算暴露,却又恰到好处的将女孩特有的青春可爱勾勒了出来。 “我走了。” 静在玄关换上了布制软靴,手放在胸口朝我轻摆了两下,然后拉开门跑了出去。 “便当,忘记带了。” 在我喊了一声后,静又小跑着拉开门,不好意思的吐着小舌头从我手里接过蓝白相间的便当盒,再次跑了出去。 很快,父亲也带着相同颜色,只是分量更大的便当盒出门了。他是妙法农场黄金乡实验农园的职员,负责实验田及实验种物管理,这是一个不算累,却非常耗时间与精力的工作,所以每天食量都挺大。不过虽然吃得多,但他的身材依旧像以往般瘦弱。 母亲同样有着图书馆的工作,在为我准备好中餐后也离开了家。她的工作比起父亲要清闲许多,还允许带着孩子一起工作,在三岁前她就总是带着我到图书馆去,自己整理书籍的同时也会念给我听。 直到她认为我是个听话早熟的孩子,这才逐渐让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当父母都离开后,我深吸了口气,这口气积压在肺部无法吐出。我想,这时的自己脸色一定极为难看,说不定像下雨时的天空一样阴沉。 在沿着玄关的楼梯上到二楼,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将桌面上一本只有几页的本子撕下一张来,然后在撕下的白纸上浇上了水。很快,看似一张白纸的纸张上显露出一些字迹,都是些人的名字。 六识纱、桥本真村、长谷川美嘉、和田刚、横山理人…… 随手将湿透的纸张捏成球状,我缓缓闭上眼睛,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果然,又消失了一个。” 我无奈的笑了笑,不得不说父亲真不是一个能藏得住情绪的人,只是简单的提及了一下与朋友有关的话题就让我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了问题。想必就在昨天或者是前天的夜晚,来自于教育委员会的成员必然挨家挨户的拜访了与那个孩子关系较为亲近的家庭吧。 显然,我这个作为圈子领袖的家伙也被拜访了。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我会将身边的人的名字用蓝帆记录下来,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甚至还写下了每日的行动报告,隔个几天就要埋到屋子后院的大树下的盒子里去。 “真是糟糕的感觉。” 在得到了消失的孩子的名字后,被种下的心理暗示轻易的就被击破,关于那个孩子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着。最终,我只能吐出肺中积压的郁气,仿若低声的叹息。这是我唯一所能做到的。 愿你能够安息,来生能去到更好的世界。 这个六岁的生日,过得真是糟糕透顶。 …… 第六章 生日 2 如往常般,我来到水田边一片生满绿草的小丘上,小丘的顶端树立着一根扎有稻草人的木棍,木棍加上稻草人一起有接近一百五十公分。这里是我和附近孩子们的固有领地,也是每天玩耍嬉戏的聚集地。 这里的草皮生长得非常丰茂,兼有不少野花品种。每当春季时晚风拂过原野,高达十几公分的草根就泛起层层波浪。仔细一嗅,到处都是绿草与野花的芳香,彩蝶蜜蜂丛中飞舞。 夏季时,流萤在不远处的利根川河面上翩翩起舞,坐在这小丘上可以看到如灯笼繁星般的萤光,在河水中映出粼粼波光。躺在斜坡上倾听着晚风徐徐而过的低吟、河水潺潺流淌的清音,令人为之心旷神怡。 当初只是在这小憩了片刻,睁眼时看到那金黄的稻田,只一眼就让我彻底的喜爱上了这个地方。那种自然的景观生机勃勃,仿佛酝酿着世界一切的生命与美好,给人以强烈的生存的实感以及活着的勇气。 于是我向当时一起玩耍的孩子提议在这里竖起一个稻草人,让它代替我们看护着这片美丽的土地,也象征着我们时刻都看着这里的美景,用这自然的美景寄托着我们的友谊——作为有着成年人思维的个体,我是这么思考的。 其他的孩子或许没有和我一样复杂的想法,但他们当时的情感与心情想必是与我一般无二的。 我在小丘东边的斜坡上躺了下来,时已晚秋,身下的草地也显得尖锐了一些,不过就这么躺着依旧能给人身在云端的感觉。远方的水田已经收割完毕,阳光照射在田里睡眠上,折射出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帷幕,映在眼帘中显得有些神圣起来。 往常的时候,吃过中餐的孩子们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先来的孩子们在这里用稚嫩的语气说些孩子们喜欢的话题,说着话等上半个小时后如果人还没来齐,大家就成群结队的到没来的孩子家去窜门,在没来的孩子家门口齐声大喊“胆小鬼,鬼来啦!” 那副景象总是让我能够偷笑上一阵子,因为这句话由来于我教给他们的一个游戏。游戏的输家就是胆小鬼,必须要接受每人一次的惩罚,或是满足赢家的一个要求来抵消惩罚。 每当孩子们在没来的孩子家门口大喊时,他们家的大人都会分一些有趣的玩意或是零食给门口的孩子,再让没能及时出门的孩子和大家一起去玩耍。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童趣的过程。 本来我以为今天也应该有着窜门活动,却没想到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平常将近二十个孩子,现在却一个都没有见到。 我在小丘的斜坡上躺了很久,等到皮肤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终于,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女孩从北边的方向小跑了过来,她那酒红色的头发末端带着天然的卷翘,在风中弹跳着,像个活着的洋娃娃。 她没有一眼就看到斜坡上的我,于是有些失落的在小丘的耸起线处停下了脚步,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于是我站起来朝她走去,挥着手喊了一声“纱,这里。” “折,原来,原来你在这里。” 听到喊声的纱惊讶的抬起头,提着裙摆小跑到我的面前,她白皙的脸颊因为一阵小跑而变得红润,像熟透了的苹果。 “纱,早呀。人都还没来,我们再等下吧。” 我轻松的朝她摆了摆手,没有将心情显露在脸上。 “只……只有折一个人吗?”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纱的眼中却还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确定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在确认的确没有着其他的身影后,她轻咬起了自己的嘴唇,双肩颤抖了起来“真是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这是什么意思?” 从纱的话中我察觉到昨天或许发生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然而这事应该与我有关。 “大人们叫我们不要再来小丘玩了,大家,大家都好过分,明明和这完全没有关系的……理人被淹死明明和折一点关系都没有。” 纱抬起头,脸上遍布泪痕,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大人们都说理人是因为和大家一起玩受了欺负,所以才到跳进河里自杀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原,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话让我不知该说什么,仅仅一两天之内,我身边的孩子就有两个走完了自己短暂的生命旅途。一个是我忘记后又通过笔记想起的森井吉,一个是横山理人么? 理人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孩子,他虽然有些怕和其他孩子说话,却能比较坦诚的对我说自己喜欢着美嘉,而且向往着能像我一样能够和所有孩子都说得上话。这样的孩子,我不认为他会有着自杀的想法。不,我能肯定他绝非自杀,更没有自杀的理由。 忽然间,我想到昨天我和父亲一起去了实验农场,因此没有来这里。当回来时似乎听说了有孩子在玩耍的时候被弄伤了眼睛,不过问题不怎么严重的样子。 当时我也认为只时不小心的磕碰,现在想来受伤的孩子正是理人,他的视力受损,当天就被处理掉了。至于为什么不是以消失的方式来告终,或者是有着别样的原因吧。 教育委员会。 我默默的念着这个村子内教育组织的名字,心中莫名的有些愤怒,却又有些酸楚。当初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正常,在与同龄孩子交往时动用了一些心思,成为同龄孩子都敬佩向往的“领袖”。无论再怎么辩解,我的确是以这种方式利用了这些孩子。 利用这些孩子的纯真与友谊来欺骗观察者的目光的我,或许也正是导致他们死亡的原因吧。 我早该明白如果一起玩耍的孩子过多,必然会有些孩子受到冷落,或是让孩子们起冲突的几率增大。孩子们的善恶感有时候很简单,甚至会为谁和谁比较亲近而发生矛盾,心理想必也会受到影响。 这两年多以来被处理掉的五个孩子,或许正是由我而导致的。如果这样想来,那些父母们恐怕是期望孩子仅仅维持着几个较为亲近的朋友,既不会为太过复杂的人际交往而产生矛盾,也能保证性格不会变的偏激或阴暗。 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玩更安全的游戏,避免受到伤害,也希望不会有我这么一个太过受孩子欢迎的核心。简单来说,温度适宜就好了,过冷或是过热都是不需要的。 他们或许并不是针对我一个人,而是为能够维持十几二十个孩子的这个圈子。然而作为圈子实质的核心的我,却无疑是要排斥掉的最重要的那个。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我是个有特殊人格魅力,天生具备领袖条件的孩子,这可以吸引许多孩子聚集在一起。但这种聚集意味着人际关系的复杂化,以及更多的矛盾冲突与伤害。这是他们所不期望看到的,这同时也意味着淘汰率的上升。 他们的认知并不算错误,我的行为也谈不上正义。彼此之间渴求的无非都是更好的存续,所以我也无权去责备他们的做法,哪怕他们轻易的击碎了我用两年多的时间维持的人际关系,用血淋淋的教训来伤害我身边的所有孩子。 而如果我不是拥有着成人的思维与人格,想必此时最受伤的那个一定是我。 我和纱躺在小丘斜坡上,沉默无言起来。纱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还紧抱着我的左臂,看着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如果是平常的时候,我会尝试着逗一逗她,今天却没有这种心情。 当太阳昏黄即将落下时,在扩音器播放的《归途》旋律中,我摇醒了皱着眉头的纱,送着睡得昏昏沉沉的她回到家门口,然后和她挥手道别。 分开的时候,纱咬紧了下唇,在我生怕她真的将唇咬出血来打算开口的时候。她忽然羞赧的低下头,发出蚊蝇飞舞般的声音“折,不要害怕,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这只是小女孩的安慰,并没有想岔到其他的方向去。然而纱自己的脸却眨眼间变得彤红,她期期艾艾的说“不,不是那样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当,当然……要是……要是你想……” 后面的声音微不可闻,不等我听清她就一跺脚跑进了家门,就连耳根都是火红的。 目送她进了门后,我笑着的摆了摆手,迎着晚风朝家的方向走去。莫名的,今天的风让我感到了寒意,是初冬将至吧。 停下脚步,天边的晚霞如火焰般火红,那是久不曾见的火烧云。 果然,这个六岁的生日真是糟糕透顶。 再次抬起了脚步,我的心中第二次升起了这个念头。 …… s下一章由于被和谐的原因,请往作品相关寻找,如作品相关里也被和谐,请前往交流群寻找全版。本书交流群309989758。 第八章 祝灵 这一晚我几乎彻夜未眠,清晨仍感到莫名的恶寒。即使是这样,我仍然起来吃了早餐,不仅是为了保持身体的健康与良好的生活规律,也是为了不让静产生“我害怕了”的感觉,这样或许会让她得到鼓励,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于是我早早的就洗漱结束来到客厅坐下,静还没起来,母亲也没摆好早餐。我向厨房内的母亲打了声招呼“早安。” “早上好,折。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早呢?” 母亲切好了西红柿,将它们摆在洗干净的碟子上。她转过头来看到我的脸色后,有些奇怪“你的眼圈有些黑,是昨天没睡好么?” “恩,做了个噩梦,然后就睡不着了。等午后再补一觉吧。” 无法告诉母亲真相,我只能扯了个谎瞒了过去,然后坐在餐桌上昏昏欲睡,即便是寒冷也无法驱逐困意。不过当我用冰冷的手拍打了几下脸颊后还是勉强保持着清醒。 “对了,妈妈。姐姐……她和穗子姐姐那样真的没关系吗?她们好像……” 我打算探探母亲的口风,装作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将后面的话说得很含糊。 “没关系哦,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妈妈以前和七海阿姨关系可好了,就像你姐姐和穗子一样。折等到长大一点也会有喜欢的人,不过不能和女孩子发生关系哦,和女孩子要长大结婚后才能做那种事情。” 母亲虽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回答。她这种暧昧的口吻来表示静与穗子的关系是可以视为正常的。 “是这样啊。” 我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否则就显得太过于异常了。在心中我只能以社会过于开放来安慰自己,毕竟同性之间的关系在二十一世纪的很多国家都已经不算禁忌了,更有许多法律已经开始认同这些有着另类道德观的群体。 不过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还是静对血缘观念的淡薄,她是真的对我抱有另类的情感与欲望,这种欲望比同性之间更为禁忌与难以接受。即便是静对常伦视如无物,但我却无法认同与接受她的情感。 很快,母亲做好了早餐,在父亲及静到来之前,我帮她把早餐都摆到了桌上。 做完这些,父亲就走了进来,跟我互道早安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久之后,楼梯口也传来静下楼的脚步声,她如往常般踩着踉跄的脚步走进客厅,在我身旁属于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呼……折,靠,靠一下。还有果汁,拜托了。” 静睡眼惺忪的揉着眼角,她的身体在坐下的瞬间就向右倾倒,脑袋自然而然的落在我的左肩上,随后是重复过千百次的脸颊与脸颊的磨蹭。她的这一连窜举动太过于自然,自然得简直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仿佛都只是我的错觉。 “姐姐,不要老是这样好吗?偶尔也试着自己……。” 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我下意识的伸出手,试图去推开她。下一瞬间伸出的手却被她准确的抓住了,她抬起头眯着眼睛,那随着年龄增大逐渐变成翠绿色的瞳孔里透出某种危险的征兆。 “折,不行?还是,不喜欢?” 她打断了我的话不让继续往下说,脸看起来虽然依旧是一副睡得迷迷糊糊的表情,说出的话却与昨晚叫我难以入眠的话非常相似,就连语气也近乎一致,且比起昨晚来说更具威慑力与危险感。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我自己会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威胁或是恐吓,我估计会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现在我却无法去反驳这点,我确确实实的几乎被静那翠绿的眼眸中所投射出的视线所压迫,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冰雪之中,四周还呼啸的刮着寒风,直叫人牙齿发抖,双腿打战。 “没,没有……不喜欢。” 我发出讷讷的声音,心理防御完全被她所击溃。眉心、眼皮都在不断跳动,心跳也很快,血液循环加速,腋下隐隐渗出冷汗——这一切的身体反应似乎都在警告我不要尝试去触怒她,否则会有极为严重的后果。 “那,就是喜欢咯。” 她继续询问,翠绿的瞳孔中流露出欢欣与喜悦,这叫我感觉轻松了一些。 “喜欢。” 很屈辱的,我轻易地沦为她的应声虫,丝毫不能说出反抗的话。 “真是的,折既然也这么喜欢,那为什么要拒绝呢。弟弟明明是姐姐的东西,折作为弟弟真不称职呢。不能,拒绝姐姐的要求哦。” 我的屈服总算叫静得到了安抚,她再次磨蹭了一下我的脸颊,找了个更舒适的方式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并用双手环住我的左臂,让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左边肩膀上。 很快,她闭上了眼睛,翠绿的色彩被眼皮所掩盖,陷入了睡眠。这时我僵硬的身体才得以松弛,吸进一口空气让自己不至于缺氧,发出严重警告的身体也逐渐恢复正常。 但即使是这样,心脏跳动的沉重响声依旧清晰可闻,刚才的我就像在死亡的边沿走上了一趟,而现在得以重返人间。 对面的父母没能察觉到这短短十几二十秒内我所面临的恐怖境地,他们自顾自地低下头吃着早餐,只是将这当做姐弟两人正常的交流与亲密表示。 我也没能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因为心神完全被眼角余光所捕捉到的一幕所冻结——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筷子扭曲成麻花的形状,最后无声无息的化成了一小撮木屑。 咒力。 我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虽然还没彻底爆发出来,但我想静的咒力已经差不多快要觉醒了,离着祝灵来访想必只差一小步——祝灵来访是我从大人对话中偶然间听到的,属于一种象征咒力觉醒的现象。 简而言之,就是新人类到达一定的年龄后,无意识的发动咒力让周围大规模数量的物体发生运动的现象。这也意味着咒力变得成熟,并且能够完成显现。 这种现象据说会在青少年身上发生,象征着青少年步入青春期,或许也与抑郁的情感与欲望的抒发有着关系。 就在刚才,如果我不是在身体的警告下说出顺从与屈服的话,想必静的咒力就会因为情绪的爆发而一起暴动起来。而她面前的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估计只有天知道了——毕竟祝灵显灵这种现象只是无意识发生的,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等于宿主的主观意愿。 我的嘴中满是苦涩的味道,就连加了一些砂糖的牛奶喝进口中也被染成了苦味。就像死神的镰刀正悬挂在头上,我的心也同时悬起而无法落下,光是呼吸就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 当我用完自己的早餐,静依旧没有醒过来,即使是用冰冷的手轻拍她的额头也毫无反应。似乎是因为德育园放了假,不用再早早的出门,所以懒散得连吃早餐也变得毫无紧迫感。 本来父亲打算叫我用更剧烈的动作将她摇醒,却被母亲阻止了,说是既然学校已经放假,那就让她散漫一些,毕竟静是个女孩子。母亲的阻止让我大大的松了口气,因为我不知道强行叫醒她会不会引发什么难以预测的后果。 “折,果汁。” 足足休憩了半个小时后,她才总算醒了过来,我拿起变得冰凉的果汁抵到她唇边,她毫不在意地咬着杯壁喝光果汁。本来在喝完果汁后她就应该坐正来解决自己的早餐,但现在她却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拿眼睛看着桌上的食物“折,喂我吃。” 我在迟疑了一下后,叹着气将食物拿起送到她嘴边,她一口咬下,很快咽了下去。之后我递什么她就吃什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早餐。 “我回房再睡一下,折也一起睡。你的眼圈,真难看。” 事后她总算从我身上离开,留下这么一句话后走出了客厅,楼梯口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这时,我几乎差点瘫软在地,为了避免被父亲看到这一幕,我在收拾好静留下的盘子后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进被褥后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今天的早餐,绝对是人生中吃得最糟糕的一次早餐。 这是我昏睡过去时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第九章 渔船 事情过去了几天,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平静。静在家里表现得就跟往常一样,晚上也不再偷偷侵入我的房间,早晨也一贯维持着不变的习惯。她偶尔会和德育园同班的孩子一起出门去,有时候也会带着穗子回到家中,两个女孩很快就躲进房间中,有时候一进去就是一整天。 父母对这种状况视若无睹,我也大大的松了口气,至少静没有继续步步紧逼,这让我产生了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的错觉。 我认为她那种情绪或者只是一时的冲动以及受到青春期的冲击,当过了一段时间后冷静下来,她自己说不定就会害羞得在床上打滚,然后放弃这种一时冲动下产生的畸形想法。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努力让自己相信静不会是一个过于乖张的孩子,随着时间过去,她必然会做出明确的判断与选择——我只能这么期盼着。 为了让静能够有一个冷静的空间,我每天都尽量避免着与她长时间会面。在结束早餐后,我就及早的出门去,哪怕并没有人约好和我一起玩耍。 一般的时候,我会到小丘上的小屋里去待着。不过后来雪下得太大,小屋被雪淹没了,没有地方去的我尝试去其他朋友家窜门,有时候是纱的家里,有时候是真村的家里,有时候是美嘉的家里…… 他们的父母都非常好客,总是能摆上些好吃的点心。不过我并不是因为贪嘴才到他们家里,吃的东西只是出于礼数而食用了一些,大多反而是被他们家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这些孩子朋友给吃掉了。 特别是真村跟美嘉,两人平常时太过于贪嘴,以至于他们的父母在日常时都会将点心藏起来不让他们发现。而我的到来无异于是他们的福音,让他们在当天停不下嘴来,吃得肚子里连容纳中餐与晚餐的空间都没有了。 比起这其他人来说,纱简直与他们有着天差地别。纱的家教非常良好,每当我去到她家中,对我进行的一切招待事务都由纱自己完成,递室内鞋、端水送茶、摆放点心……事后送客出门,饯别送行也都由她一人完成。 她在家的母亲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向我打了招呼以外,其他的时间都让纱自己完成所有工序,从不插手。 每当看到纱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场面,我都要感叹一番她的贤惠,想必以后会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妻子与母亲。 不过,每次在纱的家中都能得到隆重的接待,这反而让我感到不适了起来。虽然纱一直都说对我的来访感到很开心,并且希望我时常能来。但每当看见纱那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的娇小身影,我就会产生一种自己正在欺负小女孩的错觉。心中异常惭愧,因此我去到纱的家里的次数反而是最少的。 这或许就叫最难消受美人恩。 恩,错了,应该是盛情反叫客为难。 相比纱的盛情款待,其他孩子散漫的接待方式反而更让我觉得舒服一些,至少从他们身上我找到了自己作为客人的自信与尊严。 在过了半个月后,我找到了更好的去处。那是利根川河道中的一条近五公尺长的渔船,渔船船身上有着蓝海豚的印记,看来大概是属于村子的公用财产,常年栓在河边的木杆上,偶尔也会被拉上岸来,不过在水里的时间要长一些。 我看见渔船没人,于是上了船到小舱里看了看,发现里面挺干净的,还带有一个平坦的板块可以用来躺着,只要再稍加装饰,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去处。 于是我很快行动了起来,在求得周围大人允许后,找来一些干净的碎布料将小舱里铺了一层,这样会暖和许多。后来温度实在太低,我就找来了个小火炉,在舱内做好防火及排气措施后,用借来的干柴或是木炭烧起了火,让舱里变得暖洋洋起来。 做完这一切,渔船就变成了我每天早上寓居的场所。我并没有对父母隐瞒这事,甚至还带他们参观了我花了几天时间改造过的小渔船,他们只是认为这是孩子对建造小基地的渴望,在告诫我不能放船离岸及下水玩耍后,也就同意了我来渔船玩耍的行为。 后来我还自制了一根鱼竿,杆身采用三公尺左右长的细长竹竿,浮漂是一些鹅毛或是鸟类的翎羽。钓鱼线由于没有尼龙线,只能用麻线来充当。质量不怎么好,不过钓小鱼并没有问题,更何况以我现在的力气也钓不了大鱼。 鱼钩则是现成的,找附近的人家要就给了我几个。冬天挖不到蚯蚓,所以鱼饵用小的糯米丸子来充当。 就这样,我后来成了半个渔夫,时常待在渔船中用自制钓竿来钓鱼,偶尔钓得到,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钓不到。不过我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将钓鱼当做消磨时间的乐趣。 静在早上时常看不到我后,曾来找过我。当时她在看见渔船后显露出一幅非常感兴趣的模样,上船后她立刻抢走了我铺有碎布的铺位,然后又尝试用我的鱼竿钓鱼。虽然什么都没钓到,不过她却还是一幅很高兴的样子。 在她待在船上时,我的内心忐忑不安。本来改造渔船就是为了让两人拉开一定的距离,让她能够冷静下来。但是如果她也喜欢来渔船玩,那么我的举动就将变得毫无意义。 不过虽然对渔船很感兴趣,当天她也玩得很开心的样子,但她后来并没有时常跟来,只是偶尔会来找我。这让我大大的松了口气,放弃了准备进行的第二套计划。 但是当天她在渔船游玩结束后,留下的话却让我感到不安。 “折的小把戏,很多呢。” 静轻眯着眼,翠绿的眼眸像一汪清澈寒潭下的水草,叫生出一种会被缠绕住拖下水的错觉。她表情如一贯般的安静平和,唇角似乎带着轻浅的笑容,但当我仔细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玩捉迷藏的话,折是跑不掉的。因为,姐姐很擅长捉人哦。”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唇近乎贴上了我的耳廓,然后我感到耳坠传来温热与湿润的触感。那柔软的触感及呢喃声残留着,久久不曾散去。 …… s下一章由于被和谐的原因,请往作品相关寻找,如作品相关里也被和谐,请前往交流群寻找全版。本书交流群309989758。 第十一章 检查 静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周围,她的表情先是有些疑惑不解,之后变成若有所思。她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从我身上站起身,天空中的圆饼形雪块与各色杂物的飞舞也随之变得剧烈了起来,不少东西在磕碰后破裂并发出剧烈的响声。 “折、静,外面发生了什么?” 在客厅中的母亲在听到剧烈响声后小跑了出来,看见漫天飞舞的巨大雪饼和各色杂物时,她有些惊讶的捂住了嘴巴“这,这是……祝灵。” 虽然一开始有些惊讶,但母亲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并确认了这一切现象的制造者。 母亲先是伸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才转身抱住因沉思而发呆的静,并轻拍她的背部“静,这是祝灵哦。冷静下来,身体放松,看看远方的雪,想象一下自然本应有的景观,让这一切都变回原样吧。” 静点了点头,按照母亲的说法看向远方的雪山,过了还没十几秒,周围漂浮的东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掉了下来,先是些杂乱的小东西,到最后才是巨大的雪饼。 当雪饼掉下时,母亲也发动自己的咒力将它托起,移到十几公尺外才安然放下,避免让我被雪饼砸伤。 更加巨大的声响将父亲也吸引了出来,由于现象已经结束,站在门口的他有些迷茫的抓着后脑勺“枝叶,发生了什么事?你在用咒力除雪吗?” “刻,你换身衣服立刻去町公所。” “町公所?难道……静?” 母亲微笑着在静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朝父亲点头示意“刚刚静的祝灵显现了,你去町公所提报一下。我也要准备准备,教育委员会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了。” “我明白了。” 父亲虽然性格有些软,但是遇见大事却从不优柔寡断。他转身回房间里换上了一身正式的衣服,然后踩着适合咒力操控的雪板出门了。 母亲事后带着静回到客厅,开始向她解释祝灵与咒力的关系。而我坐在一旁喝着热茶驱赶寒意,衣襟里有不少地方进了雪,在被体温暖化后打湿了内衣,湿、粘、冰冷三种体验混合在一起,叫人感到不好受。 在喝完一杯热茶后,我回到房间去拿出干洁的衣物,用干毛巾擦拭全身至发热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样能避免感冒。 在做完这些回到客厅时,我发现父亲已经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人,分别是留着披肩长发的中年男性及剪着短发的老婆婆,其中老婆婆看起来大概已经有七八十岁的高龄。 当我走进客厅时,老婆婆正用手在静的身体上抚摸着,似乎在检查什么。而静将自己衣服上面的纽扣都解开,露出白得腻人的肩膀与胸部,当老婆婆的手在皮肤上移动时,可以明显发现她的身体正在轻微颤抖,一定是因为老婆婆如干枯树皮般的手很冰冷吧。 检查持续了十几分钟,这一段时间内,客厅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气氛沉闷得令人有些不安。父母坐在一旁紧张的观望着,中年人则捧着茶端坐着。他茶杯中的茶水在喝完后并没有得到添续,因为父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全部的心神都已经被老婆婆的动作所吸引。 我发现后就轻缓的从火炉上提起茶壶,为他的杯中添上了热茶,习惯性的注入杯子容积七分的茶水。中年人仿佛对此有所察觉,朝我微笑的点了点头,我回以礼貌性的笑容。 “身体健康没有问题,精神状态也很稳定。川上,接下来交给你了。” 检查完毕后,老婆婆朝中年男性点了点头。川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走到静的面前正坐“我接下来会就学校学到的知识及其他问题进行无序提问,白石静,你必须准确回答。” “知道了。” 在许可下,静将解开的衣服纽扣重新扣了起来,她的表情一直都维持着平静,没有丝毫紧张与不安。 “白石静,你的祝灵于什么时候到来?” 叫川上的男人开始提问。 “半个小时前,准确时间不清楚。” 静的回答也如她的表情一样,语速平缓,吐字清晰,听不出任何紧迫与焦虑。 “你认为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的祝灵会在当时显现?” “弟弟摔倒了,看起来很痛的样子。我很喜欢弟弟,那个时候很着急。” 毫无停顿,静的话条理分明,带有一半的实话及一半的谎言,且极具误导性——某种程度来说,我的确摔倒了,而且感到疼痛也是确有其事。但是她却完全没提到我为什么摔倒,也没提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只是用自己对我的情感来替代。 听到这话的人在第一时间就会在脑海中进行补完,大概会呈现这么一副画面——年幼的弟弟在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地,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而姐姐和弟弟之间的敢情非常好,因此一时之间心情过于紧张,心理压力或许也因此大幅度上升,从而造成祝灵显现。 “恩,是这样啊,你的弟弟的确很可爱。” 川上显然被成功的误导。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发现我也正看着他的时候,他又朝我笑了笑。我不能,更不会去拆穿静的话,于是装出一幅有些难为情的模样,坐实了静真假难辨的话。 问答继续进行,接下来川上的问题逐渐转向课业问题,或者是人际关系处理方式、遇到过的伤心事情……各种问题穿插交错的提出,完全没有顺序,更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但即使是这样,静依旧从容的应对所有问题。必须体现准确度及重要性的问题她对答如流,而一些关于事迹及心理问题则采取一定的语言技巧。 当然,这些含糊的回答只有对静最理解的我能听出端倪,然而我却绝不会将这些说出来。 在听着静的回答,我终于能确定她有着非常成熟的人格与堪称聪明绝顶的智慧,只是她平常的时候将这些隐藏得非常好。她那怯弱及文静的姿态就是最好的保护色,用沉默寡言及看似有些迷糊的性格误导了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就连我也是直到现在才得以看破她的伪装。 问答很快结束了,川上好像对静很满意的样子,他笑着朝父母两人点了点头“没有任何问题,你们的两个孩子看起来都很优秀,教育得很好呢。” “哪里,只是两个孩子都比较懂事而已。” 母亲谦虚的将左手放在胸前轻摆了两下,右手则掩着唇轻笑,一副开心的样子。但我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悲伤的情绪。 “恩,那么现在就这样吧,我们先回去进行报告,很快就能批准下来。你们帮孩子准备一下,大概下午我们就来接她。” “好的。” “那请允许我们先行离开,打搅贵宅了。” “不,明明是我们制造了麻烦才对。” 在一番客套话后,父母送两人出了门,我和静在沉默中对视着,彼此不发一言。忽然,她从外衣兜掏出什么东西递到了我的面前“折,给你。” 我低头看去,发现是她的那双蓝色新手套,织得密实的线条极具条理,色泽与手背上的兰花图案都很漂亮。我有些疑惑不解,不知道她为什么把新手套给我。 “折的手套是我的。所以,姐姐的给你。” 静一边向我说着,一边摘下手上的旧手套,换上从另一个外衣兜掏出的黑色手套——那是我刚才给她的属于自己的手套,也是母亲今年为我织的新手套。 做完这些后,她将双手平举至面前,歪着头打量着手背上星形的图案。似乎感到有趣,她的脸上浮现出了轻浅的笑容。 我只能接过她的蓝色手套,就这么低着头看着,从口中说不出任何话来。 “折,手好冰。” 我的沉默没能影响到静,她挪动着身体跪坐在我的面前,将我垂在双膝的手掌捧起覆在自己的双颊上,已经被低温变得冰冷麻木的手掌从她的皮肤上得到了些许温度。 “这样不行,手会冻坏的,姐姐来帮折戴上手套。” 被手掌的冰冷所刺激,她的脸皱了起来,自顾自的拿起本来属于自己的蓝色手套为我戴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人形傀儡,身上的线被静所提着,只能任由她摆弄。无法反抗,无法阻止,我不断的往下沉沦,最终将成为她的玩物,永远逃不出她的控制。 我到底该怎样才能将她那扭曲的情感修正,又该怎样从她编造的网中逃脱。难道最后只有顺从一个选择么。 忽然间,一种无力与疲惫感弥漫在我的心间。 第十二章 猫骗 在祝灵显现的当天下午,静就被重新赶来的两名教育委员会成员带走了,据说是要去到不知位于何方的佛寺,佛寺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僧叫做无瞋上人。静要到寺庙去进行由寺庙僧侣主持的成人的仪式,时间大概需要三到五天的样子。 神栖66町是个具有宗教信仰的町,町里的人们往往在佛家典故的熏陶中长大,这种情况下即使不是虔诚的佛家信徒,也必然属于佛家泛信徒。因此在町里,僧人等神职人员的地位非常崇高。 我曾看到过几次僧人向村民讲经的场面,当时气氛虽不是很狂热,但人人都显得诚心诚意,没有一人敢在底下说悄悄话或是做小动作。 静离开后,我回到自己房间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起来时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餐,当用完晚餐后天色就完全昏暗了。大概七点左右荧光灯就耗尽能量熄灭了,室内陷入昏暗,这时只能选择闭着眼睛假寐。 随后我总算尝到了睡得过多的苦果,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个小时却根本毫无睡意。当楼下传来午夜钟声时,我起身打算去一楼客厅找水喝。 家中二楼的走廊呈l形状,我的房间位于二楼的尽头,也就是l形走廊拐角长的那一截的底端,楼梯口则位于短的一截。 从我的房间到楼梯口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其间隔着静的房间以及一间储物用的空房间。而就在空房间对面的墙壁上有一扇镶嵌玻璃的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当我途经窗口时,窗外黑漆漆的田野中隐约间有什么在闪烁。我下意识停下脚步往外看去,只见窗外一百多公尺外的一片田埂上似乎有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其身形轮廓仿佛猫科生物。 借着这个冬季难得的明亮月光,田埂上那东西的面貌在我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中逐渐变得清晰;它的身躯有足有三四公尺那么长,硕大的眼睛仿佛一对小型的手电筒般放射出红光,四肢看起来瘦长,站起来像一座小山丘似的。 这头怪物是活的,因为它在动,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啃食着什么东西。 我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那头像是老虎般巨大的猫科生物没有发现我的注视,它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挥舞着,灵巧得看起来像是有着独立的生命般。 大人曾说过这么一个故事,故事是关于猫骗的。内容是说有一种体型巨大的怪猫,它有成人身体那么高,长着各式各样的尾鳍,四肢细长而有力。每当夜晚时它就会盯上晚归的孩子,当孩子独自一人时,猫骗就从背后袭击,用前肢压住孩子的双肩,就像攀在孩子背后一样。 这时孩子就像中了催眠术,一动不动的任由猫骗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头颅,然后将孩子的整个身体一起拖走,连一滴血都不会留下。事后,孩子就像消失了一样,连一根骨头都找不到。 乍一听的时候,这故事就像荒谬的都市怪谈以及吓唬孩子的鬼怪故事。然而这一刻,我却不得不相信,因为眼中所看到的想必正是这个故事中的主角。 它到底在吃什么?我并不清楚这个问题,不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素食,之所以不联想到最理所当然的那个答案,只是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的心情继续变得糟糕下去——最近静的事情已经叫我累积了很大的压力。 进食持续了十几分钟,我也就这么看了十几分钟,直到它进食完后弹跳了几下,消失在黑漆漆的田野中。这时我才继续走下楼去倒了一杯热水,明明是保温水壶中的清水,然而在啜饮的时候,杯中却好像隐隐有着一股铁锈味。是心理作用和幻想吧。 这个夜晚我终究还是睡了过去,在不知名的抑郁心情下沉入梦乡。 清晨用餐的时候头有些晕,我在父母担心的目光下用完了早餐,然后早早的走出家门。先是到小丘去清理了一下小木屋中的积雪,在那里待了会后走向利根川河边,我打算到渔船上去消磨今天的时间。 渔船的位置位于一座横跨黄金之乡及水车之乡的石拱桥不远处,那里是一个小河湾,在河湾的两岸边深埋着一些木桩,想来是町里大人们将这河湾当做了小型码头,用以停泊一些公用船只。 当到达小河湾边上时,我有些惊讶的发现停泊在靠近桥梁一侧的渔船中隐隐飘出一些白烟,那代表里面的小火炉正在燃烧着柴火。难道是我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没有熄灭炉火么? 我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测,因为距离我上一次到渔船已经有五天了,炉子里就算烧的煤炭也烧不了那么久,更何况我烧的大多都只是干柴。 既然不是我没有熄火,那么就是这几乎没人使用的渔船被人鸠占鹊巢了,有人在我几天没来的时间里占据了它。从这一点来推想,时常在河边玩耍、曾看到过我改造渔船的那群孩子是最有可能的。 继续猜测并没有用,我打算走近去看看。 “觉,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要沉下心来,不要乱动。” 刚一走近改造的渔船,我就听到精力十足的叫声,发出声音的女孩想必有着活泼的性格。 “早季,你别摇我啊。你看,鱼都被你吓跑了!都怪你。” “早季、觉,你们两个别闹了,小心跌下水去。” “安心啦,鱼又不会吃人。” 从声音来听,渔船上的孩子有好几个,是一个团伙的。我用无声的脚步接近,脚下的码头木板很结实,至少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巨大响声。 渔船用一条粗麻绳捆在码头的木桩上,船尾离着木板只有四五十公分的距离,就算是孩子也能轻易的跳上去。 当我走到渔船边时,就看到一个同龄的女孩坐在船尾木板上摇摆着双腿,鞋尖不时划过水面,拨动一缕缕浅白的浪花。她的一头火红色长发被风吹得飞舞,在冬季难得的阳光照射下散发出金红的光边,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格外引人注目。 刚一走近,女孩就发现了我,她有些疑惑的歪着头看着我,似乎在无声的询问我有什么事。 为了表示善意,我朝她露出尽量柔和的微笑“你好,我叫白石折。我可以上船去看看么?” 就在我话音落下后,女孩比其他孩子更白的皮肤倏的一下就染上了红晕,像是被煮熟的虾子。她急急忙忙的站起身,差点被渔船的颠簸所晃倒,最后被我伸出手扶住双臂,这才站稳。 “你,你好……真理亚,我的名字是秋月真理亚。第一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她或许有些理解错了我的意思,露出慌乱的神情打算朝我鞠躬行礼,但双手还被我扶着,于是只能红着脸歪着头看向一边,眼角却还是不住的偷瞄我。 “我并不是船的真正主人,所以你不用这么担心。” 我哑然失笑,不过为了安抚她依旧保持着温柔的微笑,等确认她站稳后才松开她的双臂。 “是这样啊。” 她明显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又紧张了起来“觉说这船是被比我们大好几岁的孩子改造的,难道是……” “恩,是我花了三天弄好的。不过我才六岁,应该没比你们大多少。” 实际上她看起来年纪并不比我小,只是我比起同龄的孩子发育得更加快一些,现在看起来要显得比同龄的孩子要大上一些。 “诶,你也是六岁吗?” 真理亚很惊讶,在得到确认的答复后,她就用右手托着下巴端详着起我的脸,一边观察还一边呢喃“不管怎么看都感觉比我们要大上很多呢。” “真理亚,你在和谁说话?” 一个发色是褐色的女孩从渔船船头绕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厚实毛绒衣,站在船腰的位置往我和真理亚这边看过来。当看到我后,她又改口向我发问“你,你是谁?” “早季,他叫白石折。这艘船是他改造的。” 真理亚替我回答了女孩的问题,我也朝着被称为早季的女孩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她在听到真理亚的话后有些窘迫的摸了两下头发,这才抱着双手朝我略微弯了弯腰“你好,我叫渡边早季。我们看见这船几天都没有人来,今天才到上面来休息一下,真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的,这船本来也不是我家的,我只是改造了一下舱里。如果觉得有趣的话,欢迎随时来玩。” 虽然对渡边早季这个名字感到有些熟悉,不过我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还以客套性的回复。我想过了今天这些孩子应该不会再来了,毕竟待在渔船上也只是一时新鲜,过了一段时间反而会觉得单调无趣。 “真的吗?我们可以时常来玩么?” 虽然只是客套,但渡边早季却轻易的相信了,她睁大浅红色的双眼看着我,脸上满是开心兴奋的神色。这让我心里有些愧疚,即便是获得了新生,但作为成人的言不由衷,口不对心的习惯我依旧没能抛弃,就算是对着孩子我也习惯用伪装出的面具来应对。 “当然。” 话已经说出口,我只能微笑着点头再次确认。不过如果这些孩子真的来得太频繁的话,我或许就该换个栖居的地方了。我已经……没有再扩大交际关系的欲望了,即使是现在的纱和真村他们也是掩饰意义多于朋友意义。 毕竟无论再怎么伪装,我的心态也是成人的心态,而共同语言这种东西是根本无法伪装的。 …… 第十三章 幻想 我被迎上了船,到船舱里去坐着。就在船头和船舱里还有着另外三个男孩子,分别叫朝比奈觉、青沼瞬、稻叶良。三个男孩对钓鱼非常感兴趣,正围在船头用我制造的鱼竿进行钓鱼。不过他们事先既没有洒饵料,也没有在鱼钩上放鱼饵,再加上连续几天低温降雪,因此什么都没钓到。 况且他们也对钓鱼堪称一窍不通,只是将鱼钩鱼线往水里随意一丢,就坐在那里摇动鱼竿,像是要主动去勾住游鱼似的。按照这种样子,直接把鱼竿伸进水中插中鱼的概率都比钓到鱼的概率要大。 三个男孩除了一开始对我表示了欢迎之后,很快就回到船头去继续垂钓,渡边早季也围在一旁为他们鼓气,不时还凑上去抓着鱼竿挥舞两下。 我有些心疼自己的鱼竿,虽然它并不算很好,但是总算也陪伴了自己一段日子,今天难道就是它寿终正寝的日子吗? 在船上坐着的时间过得有些沉闷,我用水壶舀了清澈的河水放到火炉上烧得滚沸,用藏在舱内木板底下的瓷杯盛水,捧在手心里慢慢地喝着。我的思绪开始胡乱飘荡,偶尔是前世的经历,偶尔是今生的见闻,不久之后又变成对咒力的思考。 据说咒力是通过想象的方式来改变物质形态的,那么如果我如果想象杯子里的液体是茶会怎么样呢?是不是杯子里的清水就会直接变成香醇的龙井茶、红茶、普洱茶呢? 思绪漫无边际的飘荡,当我想到杯子中的清水可以通过咒力变为各种茶时,就连口中喝下的清水似乎也多了一股茶特有的清香与苦涩。当然,这只是幻想,察觉到这一点后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为自己脱缰的思绪感到怡然自乐。 “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理亚在一旁坐着,歪着头看着我,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想来正满头雾水,不知为什么我捧着杯子静坐了好长时间后却突然发笑。 “不,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我举起变得冰凉的杯子啜饮完其中最后的水,然后提起火炉上的水壶再次续上了水,也不喝,只是捧在手里借由杯壁透出的温度来取暖。 “你想到了些什么?” 如果是成人,这时就会适当的揭过话题,不会继续询问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但是只有六岁的真理亚或许过于无聊,反而兴致蛊然的追问了起来。 “我在想有一天如果有了咒力,那就一定要到马里亚纳海沟最底下去看一看,深达万米的海底下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番景观与新天地呢?只是想想就让人为之心动。” 我随意的挑选了一个思绪漫游天际时浮现过的想法,这个想法不是如今才产生,而是在前世就已经拥有的,只是那时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虽然各大国家的海底探测器据说能载人潜入万米深的海底,但那毕竟属于国家机器的力量,如果要靠自己一个人单薄的力量进行这种活动,简直是异想天开。 “马里亚纳海沟?那是什么海沟?有什么特殊的吗?” 这句话是回到舱里坐下的渡边早季问的,她无聊的用双手托着下巴,一副对钓鱼已经失去兴趣的样子。想来是因为折腾了大半天却一条小鱼都没能钓到,所以泄气了。 不仅是她,就连真理亚以及另外一个叫青沼瞬的男孩也朝我看了过来。 “那是《新世代世界博物志》书里记载的地球最深海沟,海沟内的斐查兹海渊大约深达11034公尺,是地球已知的最深海域。据说这样的深海海域下依旧有着鱼类生物以及其他深海生命的存在,它们的体型千奇百怪,想来一定很有趣。” 这在二十一世纪本是许多人在书本上都能看到的知识,然而在现在却颇为难得。而我的确是曾在父亲书房中看到过描写的书,这才敢在现在说出来作为谈资,从某种程度来说也不算是说谎骗他们。 我略微闭着眼睛,仿佛沉浸在那万米深海之中,海水的颜色是近乎死色的深蓝,由下往上望去几乎看不到一丝光明。但是周边却有一些形态怪异的小鱼在游荡,忽然间,一头庞然大物挥舞着触须从海床下爬出,它体型足有十几层楼高,狰狞而恐怖,仿佛是神话传说中的怪物。 幻想栩栩如生,我的脸色想必变幻莫测,因为我的心正沉浸在幻想中不可自拔,随着所见所闻而跌宕起伏。 或许是由于母胎中及幼儿时期的长时间思考吧,我脑海中千奇百怪的思想能够轻易的让自己产生身临其境的错觉,甚至是感觉睁开眼睛时所看到的景观都是幻想中的世界,比起现实更加真实。 我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只要沉浸在幻想的世界中,时间就过得飞快,一眨眼间一整天就过去了。但这并不是发呆,而是一种更加玄妙的精神状态。 发呆的时候人对外界发生的事情都是毫无察觉的,但我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周围所发生的所有事都清晰分明,思绪也异常灵敏,丝毫没有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 这种状态下,就像自己的整个精神世界都被分开成了两半,一半位于现实中,沉静而理智,毫无杂念。另一半则位于幻想的境界,光怪而陆离,思绪万千。 有时候我会认为这就是一种冥想灵修的状态,一般道教称为打坐,但求见心明性,得道悟道。佛教则称为禅定,以求般若性空,能证菩提。就连其他宗教也有着一定的关于精神修养的方式,可见这种冥想灵修是自古以来就有的。 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冥想方式属于哪一种,不过大抵是无害的,因此时常沉浸到幻想世界去消磨时间。 “里面会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吗?” 真理亚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膀。 “诶,真的吗?真的话我也好想去看看。” 早季流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看得出她有着很强的好奇心。 “可是大人们说不能离开八丁标,我们就算有了咒力也去不了。” 这是坐在船头钓鱼的觉说的,他虽然还挥舞着钓竿,心神却被谈话声所吸引了。 “真是的,觉好笨啊。等我们也成为大人以后,大人就管不了我们了,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你才笨呢,到那么深的海里面去到底要做些什么?又没什么好吃的,说不定还会死掉,一点意思都没有。” 两个孩子争执了起来,画面充满童趣。 …… 第十四章 借书 “据说是有一种大型的软体动物,体型巨大,因此被称为巨型乌贼。书上说这种乌贼最长可以生长到二三十多公尺那么长,他们生活在千米以下的深海,捕食时则偶尔会上浮。要说可怕的话应该是很可怕吧,它的一条腕就能轻松的把这条船扭成碎片。” 我回答了真理亚的问题,虽然只是用很轻缓的语气来描述,不过她却还是吓得浑身发抖,好像眼前出现了一头活生生的巨型乌贼。 “请问,那本书可以借给我看一看吗?” 瞬对我描述的内容非常感兴趣,不过小孩子脸皮薄,他大概觉得向刚认识不久的人借东西是不礼貌的,因此脸有些红。 “我也想看。” 早季吵赢了觉,也附和起瞬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里面的字比较多,你们如果可以看得懂的话下次我可以带过来。” 那本书不算是什么珍本或者禁本,我时常带着书到船上来看,只要跟父亲说一声就可以把书借出来,不过却怕他们只是一时好奇心,借来只是贪看书里的插图。毕竟六岁的孩子还没上学,能看懂的字估计不多,他们大概只认得一些简单的日常汉字。 “我们可以看图画呀,再说你也看不懂吧?” 早季的想法正如我猜测的那样,几乎是孩子们的标准想法,看书只是为了书里的插图。 “如果你因为我的话而感到生气,那么我向你道歉。另外,我大概是看得懂的。” 对早季孩子气的话我没有感到生气,只是向她抱以歉意的笑容。这叫她反而脸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只要不是太生涩的字词,我大概都能认得,就算不懂的字也可以查字典。” 瞬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在撒谎,于是我点了点头“那么我下次把书带过来,时间就定在明天。没有问题吧?” “好的,明天我会早一点来这里。” 他虽然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点头同意了。 后来我又和几个孩子说了一些奇闻趣事,譬如北极草原的旅鼠大迁徙,穿过草原,抵达海边,跳入海中游到对岸,其间淘汰无数,堪称死亡之旅。又譬如据说让大量船只人间蒸发,难觅踪影,素有魔鬼之称的百慕大三角。 故事林林总总,多是一些书上的确有记载的事情,充满故事性与怪诞元素。 几个孩子听得入迷起来,不时而发出惊呼。这时他们就忘了钓鱼的事,不再继续折腾我那可怜的鱼竿,这让我感到这一番口水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至少鱼竿得以幸存。 到了中午的时候,几个孩子就结伴回家去了,离开时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倒是叫人弄不清是对渔船感到留恋,还是听故事没听够。 至于我则在因早上已经和父母提过中午时不会回去用餐,所以继续待在渔船上,并提起鱼竿开始钓鱼——前几天的连续降雪使得河水温度低下,而今天则是难得的霁日,水里的鱼会在这时出来活动。只要稍微用心点,钓上几条鱼来做中餐并不是问题。 我从舱里木板下取出揉好的糯米团子做鱼饵,然后是一些面粉、碎玉米掺水揉成的面粒当做饵料洒到离岸边两三公尺远的地方,接着调整了一下羽毛浮漂,让鱼钩可以沉得深一些。 做好准备后将鱼钩抛出,落在先前洒落饵料的那片水域,然后我就坐在船头开始等起鱼来。利根川里鱼类较为丰富,青鱼、鳙鱼、草鱼、鲢鱼、鳗鱼……多达数十种。而我的目标是鲫鱼,体型不算大,烧烤也算合适。 垂钓时,我习惯性的沉浸在冥想中,这种精神状态下我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对判断鱼类动向有所帮助。不过钓鱼始终是个耗时间的活,所以我对短时间内钓到鱼并没有什么期盼。 时间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头顶阳光渐热,水温也在上升,水中逐渐可以看到鱼游动的身影,它们开始出来觅食。渐渐有鱼开始靠近我洒饵料的水域,在周围游荡寻觅着细碎、不足以吃饱的饵料。 这时渔船传来一阵不正常的摇晃,我的身体、鱼竿也随之晃动了一下,靠近的鱼受了惊下,游开了一些。河边的风吹拂而过,我抿了抿唇,依旧紧盯着原位,并轻微的调整着坐姿。接下来就是紧要关头了。 …… 早季在码头上轻跳起身,跃过三四十公分的水面落在渔船上,叫渔船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她恶作剧似的又重重地踩了几脚,让船身好一阵摇晃,好让船里的那个叫做白石折的男孩知道有人来了。 但是舱内却没有任何回响,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 难道他回家了? 早季有些失落。她本来下午是不打算出门的,但是想到今早刚认识的那个男孩依旧待在船上没有回家时,她就开始有些担心他中午有没有吃东西,是不是还在船上饿着肚子。 于是早季就让妈妈把剩饭做成了几个饭团,打算带过来给他吃,算是当做第一次交朋友的礼物。 虽然有些失落,不过早季还是很快打起了精神,并从船腰狭窄的过道来到船头,这时一眼就能看到坐在船头的身影。 他还在! 早季心里有些欣喜,下意识的打算喊他,但声音到了嘴边却没有发出来。她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个叫做白石折的男孩,不由得屏住呼吸;在柔风的吹拂下,男孩黑色柔顺的长发飘荡起来,有几根发丝被吹到了额前。对此他只是抿了抿唇,清澈沉静的目光依旧投注在河面上,侧脸的线条似乎也变得更加柔和。 他盘着双腿坐在船头,持着钓竿的双手一点晃动都没有,骨节分明的双手与暗绿色的竹竿形成鲜明的对比。仔细观察,他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均称,就算被厚棉衣所包裹着也不显得臃肿,脖颈、四肢也都显得修长挺拔,皮肤看着比女孩子的都还要白上一些,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像是一件美观的艺术品。 只是这么一看,早季就觉得男孩不像是和自己同龄的样子。因为无论是觉还是良,又或者是平时最聪明的瞬,他们看起来给人的感觉都充满了稚嫩的孩子气。但眼前的男孩给人的感觉却与他们截然分明,那是一种如沐春风的柔和与成熟感,以及难以言喻的优雅行止。 在刚才的时候,她曾多次质疑他讲的一些故事,但是他从来没有像觉一样生气起来反驳,只是露出柔和的笑容说出让自己能够心服的理由。那种感觉就像是大人对着吵闹的孩子一样,这让她感到有些生气,又有些向往。 “真好看。” 早季有些看呆了,男孩的侧脸越看越是让她觉得好看,那轮廓的线条极具美感,仿佛有独特的吸引力。特别是那熠熠生辉的浅绿色眼睛,像是一对绿宝石,色泽清透明亮,让人一看就喜欢上了。 那是很罕见的瞳色,除了他以外,早季从没看到过绿色的瞳孔。虽然她自己也有着很漂亮的浅红色瞳孔,但她还是对男孩拥有的如绿宝石般的瞳孔感到羡慕。 就像是怕惊扰到他那样,早季脚步轻柔的往前走去,才刚往前两步。忽然,男孩秀长的眉梢轻一抖动,唇角露出轻柔的笑容,似得意、似开心。他的手晃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在拉着手中的鱼竿。 并没有瞬间拉动鱼竿,男孩只是时紧时慢的拖曳着鱼线,娴熟的扯动着水中挣扎的鱼。终于,过了十几秒后他猛力一扯鱼竿,一条二十公分左右长的鱼跳出水面,在空中无力的摆动着身体。 这时男孩唇角的笑容显得越发灿烂、恣意,阳光洒落在他的侧脸上,竟然分辨不出谁更刺眼一些。 这一刻,早季感觉自己的心脏怦然跳动,那个男孩的鱼钩上仿佛勾中的不止是鱼,还包括着自己的心。 …… 第十五章 饭团 溜了一会吃饵的鱼,直到它精疲力尽,这时我才将它从水中提了起来。只见鱼钩上的是一只肥硕的鲫鱼,体型在二十公分左右,表色是难得的白色。它在被提到空中后还摆动着身体,一副不死心的模样。不过到了现在也由不得它了。 将鱼提起到半空中,这时我总算能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了舒缓了一些。在钓鱼的时候呼吸是尽量绵长轻柔,刚才短短几十秒内,我和鱼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这时险胜一招后心中难免有些得意。 “虽然有些抱歉,不过还是请你变成我的午餐吧。” 我朝着还在摆动着身体做垂死挣扎的输家致以歉意,相信它也能明白败者应有的命运吧。 “诶……你,你打算吃掉它吗?” 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在刚才引起不正常晃动的家伙歪着脑袋走到我身旁,秀气的小脸上满是惊叹与好奇,她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伸出手想要触碰在我手里扭动着身体的鲫鱼。 “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我将鱼往前递了去,示意早季可以碰碰它,于是她就毫不客气的伸着手抓了一下鱼的尾巴,结果差点没被挣扎的鱼用尾巴拍到手。 “我看见你没有走,所以就给你带了几个饭团过来。你肚子一定饿了吧?” 早季的左手抓着一个用蓝色软布包着的四方形东西,看起来像一个盒子。她炫耀似的双手捧起盒子“妈妈做的饭团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非常感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下意识想要说上几句客套的话,却很快想起眼前的只不过是个孩子,“这怎么好意思”“真是太麻烦你了”这些客套话对于孩子来说或许会被认为是拒绝好意,于是话到嘴边就改口为感谢与接受。 “对了,渡边,作为回礼,这条鲫鱼就送给你吧。我将它放在桶里,等下你拎回去就可以了。” 我本是打算将鲫鱼当做中餐,不过从早季手里接过的盒子有些沉,一副分量充足的样子。难得早季一片好意,盒子里的东西不吃的话未免显得不合适,于是我决定把钓到的鲫鱼当做礼物送给她。 quot;这样好吗?quot; 早季有些迟疑。 “你不是给我带了饭团了吗?这只是回礼,你就收下吧。” 我找来船上的小木桶,舀了半桶的河水,然后摘下鱼丢进桶里。水刚好能埋没鱼的身体,让它不至于死掉,却又不足以让它跳出来。 “恩,谢谢。我很开心。对了……我,我可以叫你折吗?” “恩?可以哦。那我也叫你早季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早季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她蹲在桶边用手指戳了戳鱼,鱼一动不动。她又用力去戳,这次有了反应,鱼剧烈拍打尾巴,水花从桶里溅出,吓得她尖叫了一声,头发、脸、衣服上都溅到了水滴。 真是熊孩子……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将手在河水里洗了洗,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干手后,才将包裹着盒子的蓝色软布解开,露出底下的木质食盒。揭开盒子盖,里面是六个成人拳头大的饭团,外面用一层干海苔卷了一圈,从外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馅。 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里面是肉馅,味道的确非常不错,肉质细腻清淡的同时又充满一种奇异的甘甜,加上略有点咸味的米饭调和,在舌尖上呈现出非常精彩的味道。 至于肉馅是什么材料,如果我没有猜错,大概是一种叫做虎蛱蟹的肉食性巨蟹的肉,这种蟹成年后体型有一两公尺那么宽,加上粗大的肢节与蟹钳更是显得庞大无比。其巨钳硬而有力,能够夹碎岩石。 这种蟹大概是千年来诞生的新品种,因为这种蟹的肉质极其鲜美,是我以前所吃过的任何螃蟹都无法比拟的,而如果在二十一世纪有这种螃蟹话,那么我想自己一定会听说过。 反过来说既然没听说过,那就代表那个时候没有。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很好吃。早季妈妈的手艺很好呢。” 我坦诚回答,虽然夸的是早季的妈妈,但她却好像夸自己一样欢喜“是吧,我就说很好吃的。我和姐姐都很喜欢吃妈妈用虎蛱蟹肉做的食物。” 果然是虎蛱蟹。 “你还有个姐姐?” 我几口吃掉一个饭团,然后随口问了一句。 “恩,姐姐已经上和贵园了,说不定很快就能毕业到全人班。” 全人班是神栖66町的最终教育阶段,孩子一旦迎来祝灵现象后就会从初级教育阶段毕业,然后进入全人班就读。 “哦,我也有个姐姐,估计明年就要到全人班去了。” 静再过两三天估计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明年开春想必就会顺势毕业,到全人班去上学吧。 “折的姐姐快要上全人班了吗?好厉害!” “是的,她的咒力不久前觉醒了。” “折的姐姐多大了呢?我姐姐今年已经十一岁了。” “我的姐姐?恩,大概明年三月生日一过就满十岁。” “不是十岁以后才会有咒力吗?” “大概,是不正常情况吧。” …… 第十六章 错觉 我坐在舱里木板上,一边和早季闲聊着,一边解决掉她带来的饭团。由于饭团的味道真的很不错,所以吃起来很快,三两下就解决掉六个饭团。饭后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清水啜饮了起来,以解决口渴以及饭后喝汤这一习惯。 一般的时候,我在饭后都习惯喝上一碗清汤,用以冲淡嘴里的食物残留味道以及油腻感。这一习惯多年以来从没断过。 本来今天我打算在钓上鱼来后,就把鱼分成两半,一半用以烧烤,一半放进水壶熬成鱼汤。不过鱼送给了早季,自然就没鱼汤喝,于是只能用清水替代,并且在脑海中幻想起杯中的清水变成味道鲜美的鱼汤。 只是这么一想,喝到嘴里的清水就仿佛真的变成了鱼汤的味道,鲜美浓郁,还带着香嫩的豆腐特有的清香。 “我可以用你的杯子喝水吗?” 当我放下空杯子,早季大概是感到口渴了,指着杯子向我询问。船上除了这么一个杯子外没有其他多余的杯子,不过我和早季都是只是孩子,也没有什么好忌畏的,于是我点头同意。 放在火炉上的水壶一直都是滚烫的,为了避免早季被烫伤,我提起水壶来帮她倒了一杯水。 早季捧起杯子来先是吹冷了一下,然后才啜饮了一小口。才喝了一口,她的脸上却流露出惊讶和疑惑的神色“折,你在水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吗?” “不,我什么东西都没放。怎么了,水里面有脏东西吗?” 我以为早季大概是从水里喝到异物了,毕竟是从河里捞出的水,再怎么清澈也难免会有些异物混进去。不过我在拿水壶舀水的时候仔细看了好几次,在确定没有什么异物后才放到火炉上去烧开的。, “倒也不是有脏东西,只是……” 早季皱着小脸,有些犹豫的看着杯子里的水,她嘀咕了起来“只是看起来明明是清水的样子,但是喝着却感觉有一股鱼汤的味道。虽然很淡就是了。”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我耳中听来却无异于晴天霹雳。要知道我可没将自己想的说出来,那么早季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想的是鱼汤的味道呢?难道她真的在水里喝出了鱼汤的味道? “那是的错觉吧,这只是清水而已。” 虽然心绪变得纷乱,但我依旧保持着脸色的平静,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早季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实质性的东西。然而有些失望的是,她的脸上也满是困惑,似乎也怀疑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是错觉啊,折,你也喝一口看看。” 不过当她再次啜饮了一口后,脸上表情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将杯子往我手里递来,示意要我也试试。我没有推辞,接过杯子来啜饮了一口,的确是鱼汤的味道。 不,我差点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仍然处于幻想的境界,这味道可能是自己的幻想,并不是真实。因为无论怎么看,杯子里的都只是清水,哪怕靠近闻也只有水蒸气的味道,绝无半点其他的味道。 “你肯定在水壶里放了鱼,让我看看。” 早季坚信自己喝到的是鱼汤,她伸着手要去揭水壶的盖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条小鱼的残骸。我没有阻止她,而是从幻想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被分成两半的思维模式消失了一半,回归到正常世界。 清醒过来后,我再次啜饮杯中清水,这次很正常,完全是清水应有的味道,一点异味都没有。我陷入沉思,难道刚刚早季也产生了和我一样的幻觉?但为什么那么巧合会是鱼汤呢? “怎么会这样,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揭开水壶盖,早季冒着被水蒸气熏到眼睛的危险往里面窥探,只见里面都是清澈的水,沸腾的水泡上看不到任何杂物。 “我都说了,只是你的错觉而已,不信你自己再喝一口试试。” 虽然摸不清楚头绪,不过我决定含糊过去,于是再次将杯子递给早季,并摇头苦笑,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不可能,我明明喝到的是鱼汤的味道!这么明显的味道,你难道……” 早季有些着急起来,她夺过水杯再次喝了一口,然后怔住了,剩下的话也说不出口,变成不可思议的呢喃“没了……怎么会没了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记得从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说法,书上说人的嗅觉对味觉具有干扰性,有时候在闻过某种臭味后再吃其他带有香味的食物,就会感觉食物中有臭味,甚至产生食物就是发出臭味的物体的错觉。我想……大概是你刚才闻到了鱼的味道,现在喝水就产生了类似的错觉吧。” 我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量严肃,以具有科学根据的方式来增加言语的说服力。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并没有骗她,就如同人无法面对着散发恶臭气味的物体进食,就算勉强吃下去也会感觉味同爵蜡,甚至是觉得嘴里吃的食物也是臭的。 这种就是嗅觉对味觉产生的干扰性,使得感官器官趋于过度敏感化,最终造成大脑接受到错误讯息,或是在记忆比对这一环节发生错误,让人产生错误的知觉。 用更简单的方式来说,人的鼻子和口腔中有鼻咽互通,而气味属于分子扩散现象。也就是说当人吸入气味时,也正相当于吃入散发恶臭的物体,只不过吃入的量只是分子级。然而如果气味通过鼻咽进入口腔,味蕾自然会向大脑传递相应的信号。 “是这样吗?” 早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大概是无法理解其中深入的概念,不过主要意思还是明白的。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依旧用熠熠生辉的红色眼眸看着我,完全不像是被说服了的样子,只是暂时将疑惑藏了起来。 这是个好奇心很重,而且性格死倔的孩子。比其他孩子更难对付。 “应该就是这样。好了,你不是口渴了吗?赶紧喝水吧,都已经快冷掉了。” 我决心结束这个话题,但心中却打定主意要回去做一下试验。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绝不是我和早季产生了相同的错觉,而可能是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造成了这种现象。 “对了,我都差点忘记了。” 早季低着头看着水杯,然后飞快的别过了头去,可以看到她的侧脸一下子变得绯红,像熟透的苹果。 我没有读心术,一时间不知道她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不过事后回想起来,那个杯子在我和她之间传递了两次,我和她都在杯壁上留下了明显的唇印,这无异于间接亲吻过好几次。 不过就像想了起来,我的脑海中也生不出半点绮念或是尴尬,在我的眼中她只是个孩子,仅此而已。 …… 下午的时间是这样度过的,早季说想要钓鱼,于是我就教了她一些基础知识。怎么选择吸引鱼类的饵料,不同种类的鱼处于什么水位及水域,又该怎么样下鱼钩,如何调整鱼漂控制鱼钩沉入水中的深度。 我好为人师的毛病持续发作,下午的时间就在滔滔不绝的钓鱼教育中过去了。当远方村子里的扩音器传出《归途》的旋律时,我就和早季回到岸上挥手道别,不过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她喊了回来。 “折,这个好重,你帮我拎到我家可以吗?我家就在对岸不远的地方,几分钟就到了。” 她犯难的看着被我拎上岸的装着鱼的小木桶,之后喊住我求助起来。于是我又提起小木桶跟在早季背后,过了叫做浅弯的石拱桥就相当于进入了水车之乡,再往前走是一条从利根川支流分出来的水道,而早季的家就在水道后面一些。 大概走了五分钟的样子就到了她家,那是一栋和我家很类似的两层木屋,不过显得比我家大上一些,外面还带着一片小小的花圃和草坪,看起来挺别致的。 早季小跑着去拉开了家门,朝着家里轻喊了一声“妈妈,我回来了。” “早季,欢迎回家。站在后面的是你的朋友吗?” 很快屋里走出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看起来是早季的母亲。她走出门拥抱了早季一下,然后发现站在早季背后的我,这才朝我露出温柔的笑容。 女性的脸让我感到很熟悉,似乎以前见到过。 我的记忆不算差,甚至可以说很好,在稍微回忆了一下后轻易的翻出了关于女性的记忆,同时也带出了关于早季的回忆。 记得就在我刚刚降生的后,父母将我寄放在产科医院的托儿所里,在那里每个婴儿都有一张婴儿床位,而我的床位左边就是叫做渡边早季的女婴。 后来早季翻过婴儿床围栏给了我几下重击、总是伸手过围栏来骚扰我、包括早季的父母来将早季带走时,早季的母亲还把她放到我床上和我告别,于是我又挨了她几下拳打脚踢……这些记忆全部被翻了出来。 虽然只是刚出生的记忆,离着现在已经过了六年,不过我的脸还是有些僵硬起来。 “恩,他叫白石折,是我今天刚认识的朋友。” “你好,我是早季的妈妈。早季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就在早季提到我的名字时,早季的母亲脸上浮现出疑惑与怪异的神情,大概对我的名字有些印象吧。 “您好,我是白石折。该被关照的是我才对。” 我按照礼仪向她躬身还礼。 “哎,折真是有礼貌,我家的早季要有你一半就好了。” 然后是惯例似的夸奖,我抱以羞涩的笑容“您过奖了,早季一点都不比我差。” 早季亲昵的抱着自己母亲的手臂,听见自己母亲的话后不满的磨蹭了两下,然后又高兴的跑到我身边接过木桶递给自己母亲看“妈妈你看,这是今天折钓到的鱼,他把这鱼送给我了。” “真是的。早季,记得妈妈跟你说过吧,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快点……” 看了鱼一眼,早季的母亲就皱起了眉,我知道这是大人都有的毛病,于是上前向她解释“今天中午早季带了饭团给我吃,所以我就把在河里钓到的鱼送给她做回礼。请千万不要怪她,如果她不收下这鱼,那我吃下的饭团也会在肚子里闹腾的。” 早季的母亲犹豫了起来,早季于是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皱着脸,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她。最后她总算同意的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那早季你就收下吧。不过要好好感谢人家。” “折,谢谢。” 早季露出笑容,欢快的朝我道了谢,随后拎着木桶往家里跑,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里,我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就将手放在胸前朝她的母亲摆了摆手“伯母,我也该回家了。麻烦您等下跟早季说一声。再见了。” “好的,请路上小心。下次有空可以来我们家玩。” “谢谢,打扰贵宅了。” “一路小心。” 在道别过后,我迎着火红的晚霞、沿着碎石路往家的方向走去。幸好大人们一早就用咒力将道路上的积雪清理了一遍,否则这时融化了一些的积雪必然使得道路泥泞起来。 走出一段距离,背后隐隐传来早季的抱怨和她母亲温柔的呵责声。我莞尔一笑,紧了紧衣领,回家的脚步加快了一些。 …… 第十七章 幻想 回到家里用过晚餐后,我开始进行实验。实验方式是看着桌面上的一根铅笔,试着让它动起来。 今天的时候,早季似乎产生了和我一样的幻觉,喝到嘴里的清水呈现出鱼汤的味道。只不过我是自主陷入幻觉,而早季则有可能是受到我的影响。 当时我第一个产生的猜测是自己的咒力已经觉醒,不过在我的身上不曾发生祝灵现象,因此不能肯定这个猜测。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我打算通过最简单的咒力入门来得出结论。 在注视着铅笔长达半个小时,直到桌上的荧光灯耗尽能量熄灭后,我得出了结论;结论是与咒力无关,我的咒力并没有觉醒。证据是半个小时中无论做出怎样的想象与自我催眠,桌上的铅笔都一动不动。 如果是咒力的话,移动铅笔这种事情和弯曲手指的难度没有任何差别,哪怕是咒力刚刚觉醒的孩子也能轻易做到,甚至无需学习,自然而然的就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因此我可以肯定自己的咒力没有觉醒。 既然是这样,那么早季与我相同的幻觉又要如何解释呢? 记得在我维持着幻想状态的时候,早季说她喝的清水的确有着鱼汤的味道,然而在解除幻想状态后,她再喝同一杯水时所表现出的样子可以确定清水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味道。 那么……是幻想的状态与境界在作怪? 幻想的状态在我的认知中是一种类似于冥想的方式,与道教的打坐以及佛教的禅定有着一定的相似度。在前世的时候,我曾多次听说印度的苦修士与僧侣在多年修持后可以凌空漂浮,而道教也有霞举飞升、羽化而成仙的各种传闻。 而这些传闻都和精神境界的修炼息息相关,于是有许多科学家认为心灵的确具有某种特殊的力量,甚至是有心理学家曾做过这么一个实验。 实验内容是一个在黑暗的房间中蒙住死囚的双眼,然后用并不锋利的铁片在他手腕上一划而过,并在他身边用水滴声模仿血液滴落的声音。就在第二天,这个死囚被人发现已经死亡了,但事实上他的身上毫无伤口。 从心理学以及医学角度来说,这个囚犯之所以死亡是因为交感神经反弹以及儿茶酚胺大量分泌,最后造成心脏骤停、心肌损伤、心脏梗死、器官衰竭等结果,最后导致死亡。 但是从另外一种程度来看,这无疑证实了人类的心灵的确具有特殊的力量,可以对自身身体健康及生命安全造成影响。生病时许多医生会告诉病人良好的心态有助于治疗与康复,而心理疾病则会让健康的身体快速崩溃。 再换一种方式来说,人的情绪有时候会对他人造成干扰。当人生气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周围的人依旧会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愤怒,并且远离他,或者被他的愤怒所感染。 (我记得以前是在某本心理学著作里看到了这么一个案例,是说某家公司老板带着怒气上班,和平常做着一样的事,但是当天公司员工的办事出错率却高得惊人。由于是很久以前看过的,只有隐约的印象,现在也找不到这个案例,所以就不列出来了。) 从这些角度来看,心灵的境界或许的确具有特殊的力量,只不过平时太过微弱而根本无法察觉。而修行高深的僧侣或是道士或许能通过修炼加深这种心灵的力量,最终产生不可思议的现象。 按照这样来理解,我的幻想状态或许也达到了某种境界,脑中所放射的脑波化为特殊的力量,并且干涉了现实世界。 那么……我的脑波到底干涉了些什么呢?是让物质结构发生了变化?还是如同放射性般,对他人大脑造成了影响? 一时之间我无法得出结论,虽然无法让铅笔动起来,不过前者的可能性并不能轻易排除。也有可能是我对微观层面进行了改变,然而肉眼却看不到这种改变,不过用味觉却能察觉出来。 当然,我认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当我陷入幻想境界的时候,我的大脑或许向外界释放出脑波,而他人的大脑接受到这一脑波,于是我的幻觉也就成为了他们的幻觉。等于说我通过脑波向他人的大脑传递了讯息,而这种讯息被他们理解为自身的感官。 用简单的方式来说,我成了一个无线信号发射器,向别人发送了可接受脑波信号,并误导了他人。 到底是哪一种呢? 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我在脑中设定起明天要进行的实验,在思考中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去。 …… 第二天一早,我就向父亲借了书房里的《新世代世界博物志》,直说了要借给其他孩子,父亲很轻易的答应了。当我带着书来到渔船,这时叫做青沼瞬的男孩还没来。 今天也是难得的晴天,水里早早的就有鱼在游动,我就坐到翘起的船头上,决定先拿这些鱼做一下实验。 实验方式很简单,大概就是从地上抓上一些泥土,然后我通过进入幻想境界将泥土幻想成蚯蚓、面包碎屑、谷粒、各种虫子等东西,然后将泥土洒进水里。 这种方式可以验证我的第一种猜测,如果我的幻想是改变了物质的微观构造,那么较为敏感的鱼一定会把泥土当做真的食物吃进肚子里。只要鱼真的吃了,就足以印证我的猜测。如果没有,那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还需要进行其他的实验。 我在岸上碎石路边刨开积雪,挖出一些冻土,用小桶装着回到船上。当用河水化开了冻土后,我开始建设幻想世界,先是泥土的颜色,再是形状,然后气味、味道、触感。 当幻想境界构造完毕,我捏起桶里看起来像是用各种食物碎屑、种植物、虫子混合成的泥土,一把洒入水中。在河里的几条游鱼被突然洒下的泥土吓了一跳,远远的游开了,并没有聚集来吃食。 我并不泄气,依旧抓着泥土往水里洒。直到撒去大半桶的泥土后才停止下来,对自己的幻想进行加强,然后用现实理智的思维来观测洒了泥土的水域中鱼的动态。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渔船周围的鱼似乎有些混乱,它们在投洒了泥土的水域旁转着圈,却完全不觅食。只是成群结队的聚集起来,鲢鱼、鳙鱼、草鱼、鲫鱼、鳗鱼……各式各样的鱼类围成一个圈子,在河里形成了一两公尺直径的圆形鱼墙,显得格外壮观。 这是极为怪异的景象,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它们既不像发现食物一样去抢食,也不像正常情况那样分散开来寻觅食物,而是密密麻麻的聚集到了一起。 我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不断的分析着眼前状况产生的原因。虽然并没有如得到预测般的结果,不过鱼群的样子显得很不正常,从这一点来看,跟我的幻想状态的确有着关系。 过了一会,我从幻想的境界中退出,鱼群就开始散去,各自前往各自喜欢待的水域。 等到鱼散去,我再次进入幻想境界。这次也不洒泥土了,我直接构造出河上漂浮着许多虫子、谷类、食物碎屑的幻想,并力图与现实结合,形成在现实上建立起幻觉的景象。 周围的鱼以更快的速度聚集了起来,它们茫然的围绕着我所构造出幻觉的那片水域打转,时不时跳出水面,却什么都找不到。即使是这样它们也不散开,而是拥挤在一起形成比刚才更加壮观的鱼潮。 看着这一幕,我思考了一会,得出了合理的解释。 众所周知,不同生物的感官都是不一致的,鱼的感官必然与人类有着截然的不同。当我按照自己认知的物体来创造幻境时,所创造出的其实只不过是属于人类所能认知的“虫子、谷类、食物碎屑”幻觉,而不是鱼类所能认知的“虫子、谷类、食物碎屑”幻觉。 从这种角度来说,我的幻想境界所或许并不是对物质进行改变,而是向外发射自己所创造的幻想讯息,这些讯息可以被人类所认知,却无法被非人类所认知。因为人类的大脑认知功能与其他生物的认知功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比如二十一世纪的电脑可以安装不同的系统,这些系统具有自身的兼容性,可以兼容以自身为平台所开发出的软件,至于无法兼容的软件则不能系统上运行。 有些生物的感官中不存在颜色,而如果我将颜色这一成型感知信息传输给它,它也不会理解颜色到底是什么。因为它自身看不到颜色,大脑中不存在对比物。正如人类无法说出、也无法理解不存在的颜色那样。 所以实际上我的幻想理应对鱼类是没有效果的,但是我在构造幻想时除了“虫子、谷类、食物碎屑”的构造、颜色、味道以外,还有着一个成型的思考结果,那就是“这里有食物”。 生物的思考过程是由多道不同的工序所组成的,一般来说首先是通过感官得出信息,然后信息传递至大脑中枢神经系统,通过整理汇总后,再跟已有记忆进行对比与分析,最后得以判断得出结论,再由结论印证已有的认知结果,得出最后的行动方案。 当一只鱼进食的时候,它必然先通过感官感知到可以食用的食物,然后这一感知进入鱼类的神经中枢,整理汇总后开始与以前“吃过的食物”的认知记忆进行比对。 逻辑比对后,将现在看到的食物与以前吃过的食物挂钩,然后得出分析结果“这是xxx食物,是可以吃的,是什么味道的”。得到分析结果后,神经中枢通过结论印证以前的相关经历记忆,然后向身体发射出行动讯息,驱动身体上前进食。 一般来说,人类的感官讯息与认知判断的确是不能被鱼类大脑所兼容,但是当感官与认知完成汇编后得出的结论却有着共同点。 当我构造出幻觉时,不仅传递了“虫子、谷类、食物碎屑”的感官讯息,还传递了“那里有食物”这一最终结论判断。而这一结论是属于生物共有的进食本性,因此能够被鱼的大脑所处理。 这样鱼为什么聚集起来也就说得通了,因为它们接受了我“这里有食物”这一最终结论,由于鱼智慧并不高,在得到这一结论后,它们就一直遵循着大脑发出的进食讯息在水域周围徘徊。 不过,虽然有着“这里有食物”这一结论,但是它们从我这里接受到的“虫子、谷类、食物碎屑”的感知讯息却无法在神经中枢中与食物挂钩。简而言之,就是它们不认为我所洒下的泥土是自己平常所吃的食物,所以也就不会去吃泥土。 除非我传输给它们可以被认知兼容的感知讯息,否则它们就无法将泥土当做食物吃下去。 仅仅是这一次实验,我就大致的推测出了幻想境界的影响方式,虽然不一定非常正确,不过大致的答案已经浮现,剩下的只需要小心的验证了。 …… 第十八章 实验 船身传来不正常的摇晃感,背后隐隐传来几个孩子谈话的声音。 我自沉思中抽回意识,从容不迫的解除了幻想境界,聚集成鱼潮的鱼就纷纷散开,一会就潜入水中不见了。当我将手伸向装满泥土的木桶时,心头却又浮起了下一个试验计划。 似乎,可以试一试。 …… “折,早安。你来得真早呢。” “折?早季,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那么亲近了?明明昨天才认识的。” “要你管。觉,你一早上说个没停,真是吵死了,就不能安静点吗?” 背后传来了早季欢快的招呼声,然后是叫做觉的男孩的嘟哝声,接着两人就斗起了嘴。 “早季,早安。还有朝比奈、青沼、秋月也是。” 我低头调整着鱼竿,当浮漂调整到适当位置后才别过头来,笑着朝背后的几个孩子点了点头,算打过了招呼。 “早安,白石。” “你好。” 青沼瞬及秋月真理亚也朝我打招呼,至于朝比奈觉则还在和早季拌嘴,两人像好斗的公鸡般互相瞪着对方,过了一会后却都“扑哧”的笑出声来,转眼间就和好了。 “你们两个的关系真好呢。” 两个孩子的相处看着让人觉得非常有趣,虽然看似时常拌嘴吵闹,但是实际上情谊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只是他们正常交流的体现方式,想必以后这种情谊也会很好的延续下去吧。 “谁和她关系好了,明明只是……” 朝比奈觉小声的嘀咕着,被早季瞪了一眼后就闭嘴了。而真理亚却笑嘻嘻地凑到我旁边蹲了下来,小声的附和“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别看他们两个虽然老是吵架,但认识的时间却是最长的。” “看得出来。” 我莞尔一笑,随手拉过一旁的小木桶摇晃了一下,通过这个动作吸引几个孩子的注意,让他们能看见桶里的东西。 “啊……虫子!” 离我最近的真理亚首先尖叫了起来,她踉跄着往后退去,差点摔倒。不过很快被我拉住,否则她肯定要跌到水里去。 “诶!虫子?什么虫子?” “真理亚,你怎么了?” 真理亚的突然尖叫让几个孩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早季率先从我手中扶过真理亚。真理亚躲到她的背后,用手指了指木桶,脸上露出既嫌恶又害怕的神情“那里面好多虫子,看起来好恶心。” “虫子?是桶里面吗?” 早季满脸疑惑,她看了看木桶,又看向真理亚“里面都是麦麸和米糠呀,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会有虫子呢?” “喂,早季,你眼花了吧。桶里面明明都是冰块和雪啊,哪有麦麸和米糠。” 觉嘟囔起来,一旁的青沼瞬也疑惑起来“我看到的是泥土,是湿的。你们……到底怎么了?” “是的,这只是泥土而已。” 我在一旁从头到尾观察着四个孩子的言行举止,得到了不错的结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提起木桶,将里面的泥土全部倒进河里,同时解除幻想境界,让一切恢复原样。 “诶……怎么变成泥土了?” “刚才还是冰块和雪花的。” “一直都是泥土吧,白石也说是泥土。你们几个大概都眼花了。” “才不是呢!刚刚我看见里面一大堆虫子在爬来爬去,有蚯蚓、蝗虫、蟋蟀、蛆……好恶心,就跟虫子巢穴一样。” 几个孩子争执起来,不过很快就被我用带来的书转移了注意力,青沼瞬拿到《新世代世界博物志》这本书后立刻兴奋地翻开来看,并且将自己读得懂的内容念诵出来给其他孩子听,所以话题就此搁浅。 虽然是这样,不过只有早季依旧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看我,想来是因为有着昨天的经历,今天又忽然间大家都“眼花”,于是好奇心越发高涨。她想必绝不会轻易的被“错觉”这两个字所打发,而是产生了刨根问底的打算。 只是这么一想,我的就有些头疼起来,暗自责备自己刚才脑子一热就藉由几个孩子测试幻想境界,根本没有进行周全的思虑,完全只是被冲动所驱使。 不过好在他们几个都还是孩子,应该不至于产生太大的危险性,就算说出来大人也会认为只是错觉吧。 我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将调整好的鱼钩投入水中,钓鱼的同时偶尔回答青沼瞬一些问题,以及某些他不会认的字也会向我询问。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中午太阳高悬,其他几个孩子就各自回家。我因为打算去做些其他的实验,也起身下了渔船,打算回家。 在码头上和几个孩子分手时,他们询问我以后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相当于打算将我拉入他们的小团体,不过被我婉拒了。后来早季询问我的家庭住址,这个倒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也就告诉了她。 用完了中餐,下午的时候我开始到处窜门做实验,譬如到纱的家里用一些鱼鳞裹在布包里逗它家的猫,藉此来实验幻想境界对哺乳动物的效果。以及到真村的家里用竹竿模拟骨头,离着他家的狗隔着一段距离,并不断的扩大这个距离,以测试幻想境界所能影响的距离。 最后我还在兔子窝旁引诱出了一只兔子,它被我所构造的春天以及温暖的气候所引出了窝,然后扑向一团冒充食物的雪团,之后被我轻易的抓住了双腿。这时它还抱着雪团一直啃,一点反抗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人类的魔手。 通过这一实验,我发现同为哺乳动物的猫、狗、兔子都有着和人类极为类似的感官系统,我通过自身想象所构造出的幻想讯息能够被它们所接受,并将幻想当做自身的感知。 也就是说,我的幻想境界可以完美的欺骗大多数有着与人类类似感官系统的哺乳纲生物,至于其他感官系统不同的生物,也可以通过情绪模拟、思考结论共享来对它们造成影响。 从某种角度来说,幻想境界堪称感官骗子,只要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个不超过一百公尺的范围内,这一范围内的生物都会接收到幻想境界传递的讯息。 同时,这一讯息优先识别度甚至比生物自身的感官与思考更高,因此在接收到讯息后,生物会无视自身的感官与思考结论,把接收到的讯息错认为是自身的感知讯息以及思考的结论。通过这种错误认识达成完美的感官欺骗效果,甚至是思维操控。 总而言之,我可以利用幻想境界直接操控哺乳动物的感官与思考,非哺乳动物也能进行思维干扰,使它们受到我的影响。 我将这一能力分为两部分来称呼,一部分是幻想世界的构造,这一部分可以称为幻想境界。而另一部分则是思维干涉,事实上称之为思维骗子更加合适,不过太难听,于是又称之为思维入侵。 这两者合起来就可以统称为信力,因为相信而令幻想变成现实,因为“相信”而产生的力量。 信力一种与咒力完全不同的能力,应用方面偏向于心理以及生物。而据我观测,咒力的应用是对现实的侵蚀与改变,是一种偏向于物理及化学方面的能力。 两种能力之间无法说清孰优孰劣,但咒力却显得更加霸道一些,它可以直接按照自己的想象对客观世界进行干涉,而幻想境界则只能对生物起作用。 不过哪怕是幻想境界,对于人类来说依旧是一种堪称作弊级别的能力,甚至已经抵达了神灵的境界。我想上一辈子自己如果拥有这一能力,大概会成为世界一流的心理医生或是心理学家吧。 当然,萌发出统治世界的野心,并掀起战争造成无数人死亡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轻易的操控他人的思维,就连修改人类的思维定式也都轻而易举。完全可以通过幻觉扭曲他人的感官,达成人格重塑、乃至于记忆修改——这一能力,比之神话中的神灵威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运的是,如今的我是一个人格与三观都成熟无比的家伙,绝不会拿这能力来滥用。要是在我前世二十岁之前拥有这一能力,恐怕世界有极大的可能会因我而陷入与战争,社会一朝倒退数百年,文明化作废墟,所有人类都要因此饱尝苦痛与死亡的滋味。 太阳偏西,天色逐渐阴暗了起来,厚重的云朵开始逐渐堆积。停了两天的雪再次翩然而下,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最终落遍大地,将融化后露出的田野再次埋没。 接下来的几天后只怕是真的要进入深冬了,雪往往会连续下个好几天,在停上一两天后又会继续下。而且由于连续降雪,温度会再次下降许多,这样即使是停了雪,地面的积雪也难以融化,最后整个神栖66町将会成为一座冰雪的国度。 “回去吧。” 我看了看天色,揉了揉太阳穴。实验了一天的大脑稍微有些疲惫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幻想境界塑造更替过于频繁,还是因为兴奋和设计实验的原因。或者两者都有吧。 今天一整天我几乎都沉迷在信力的使用中,不得不承认,随着信力的使用,我渐渐有些理解了静将自己视为神灵的心态——只需要思维一动,就可以叫各种生物随着自己的念头起舞,叫它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与傲慢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与破坏冲动,比之身居高位或者是富可敌国都要更叫人为之沉迷。 我闭着眼睛开始往回走,将塑造好的幻想境界一一破坏,再从幻想中退了出来。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 我这么告诉自己,不断的对自己默念着、述说着,以此对自己的大脑施加暗示,将那无端端生出的快感与冲动都封锁起来,并且对信力的使用加以强烈的限制。 只有这样,我的内心与人格才不会因为力量的过度使用而变得扭曲,甚至是逐渐让自己产生虚渺的超脱感与傲慢,最终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灵。 人最大的敌人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我始终这么相信着这一点。 …… s下一章由于被和谐的原因,请往作品相关寻找,如作品相关里也被和谐,请前往交流群寻找全版。本书交流群309989758。 第二十章 拜访 早晨的时候,母亲做好的早餐,看我和静迟迟没有下楼,于是上来催促。当时我让母亲把趴在胸口的静抱起来,自己连忙下楼洗漱。 不等静清醒下楼,我赶忙吃完自己那份早餐,趁着雪还小,几乎是逃命般的跑出了家。之后就站在田埂边茫然起来,不知道该去哪里。 该去哪里打发掉今天的时间呢? 我烦恼起来,渔船虽然不错,但是这几天好像就会被大人用咒力拖上岸。不然过几天一进入深冬,雪再下大一些,码头上的那些船都会被压沉。 (选项1去纱的家) (选项2去美嘉的家) (选项3去真村的家) (选项4其他) 去拜访纱的家里吧,她家里的藏书比我家里的还要多得多,加上纱本身就是文静秀气的性格,在她家里消磨时间是让人感觉最愉快的。当然,她那过多的礼节的确让人不好意思。 纱的家位于黄金之乡的西北方向,临近栎林之乡,穿过她家后面的树林,可以看到围绕着整个神栖66町的八丁标。据说整个八丁标都是用一根毫无分段的注连绳一口气圈起来的,而且在整个八丁标上还附带着结界。由于没有亲眼去验证过,所以我无法分辨真假。 不过我曾穿过树林站在注连绳旁观察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异的现象,就是一根带有御币的粗大麻绳,足有成人胳膊那么粗,材质很特殊,就算拿刀子割上半天也难以割断,比之钢丝绳或者尼龙绳都要柔韧上许多。 除了柔韧以外,其他的地方就跟普通的绳子一样,并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穿行的能量罩,也没有什么让人恐惧的威慑感。虽然是这样,但我也没升起跑出八丁标的思想,既然大人们严格规定了,那么必然有着他们的理由。为了一点点好奇心去惹上大麻烦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喜欢,也绝不愿意去尝试。 当时同行的孩子倒是有两个提议要跑出去捉双头角虫的,不过被我当场制止了,之后在八丁标里的青钢栎树上捉了不少,十几个孩子每人都分到了一只。 当时其实我是分到了两只的,不过回家后有一只被静抢走,过了几天我就再没看到了。后来据到家里做客的穗子偶尔提及,我才知道她把双头牛角虫送给了穗子。 至于我自己的那只在过了一个多月后就死掉了,大概是年龄到数,寿终正寝。 说起双头角虫,就不得不提及这种虫的两个头。它的两个头上都长着宛如牛角般的两只犄角,两个头加起来有四只,整只虫看起来像个双面对称的立体形状,而且两个头的颜色是不相同的,一边是黑色的话,另一边就可能是金色或是灰色。而是白色的话则有可能是赤色或是紫色。 这种虫有些形似天牛,不过我觉得更有可能是独角仙的变种,因为天牛的角实际上是触须,软质的,相当于感知器官,用以探知道路或是感受风吹草动。而双头角虫的犄角则是硬质的,可以用以攻击或是防御,绒毛也不像天牛那样多。 不过大抵因为都是鞘翅目昆虫的原因,双头角虫也具有拟死的能力,当时被人捉到后一动不动,让人以为死掉了。不过双头角虫是一种挺受人欢迎的虫子,当时好几个孩子都有着多次捕捉双头角虫的经验,因此也没叫它们的计谋得逞。 双头角虫之所以受人欢迎,是因为它在吸食了树汁或是进食后,会散发出一种清香的气味,隔着很远都能闻得到,简直就跟天然的香料一样。所以它还有个别称叫做飘香虫。平时要是感觉室内有异味,捉它来养上一段时间就能叫室内变得清香起来。 不过据我饲养期间的观察,发现香味其实来自于虫子进食后的排泄物。一想到日常呼吸的香味竟然来自于排泄物,当时我差点就要将它扔掉,不过最后还是留下继续观察。 想一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很多大人都不喜欢双头角虫的原因吧,毕竟排泄物的气味对于正常人来说还是比较难以接受的。当然,喜欢的人还是要更多一些。 从我家穿过两条河道,再从田埂穿过几片水田,沿着村子主道往前再走一点就是纱的家。村子主道上几乎没什么积雪,这是町里道路维护员的劳动结果。他们每天清晨都会巡视一遍町里的道路,然后将积雪扫到一旁去,维持町里的道路通畅。 这一工作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是非常重大的工程,但是对于有着咒力的新人类来说,只不过像是散步那样简单,只要用咒力稍微清扫一下,无论多厚多重的雪都会轻易的被挪开,把底下的道路恢复成原样。 虽然主道容易走,不过田埂就显得差强人意了。水田大部分都已经完全被封冻,田埂与水田中都积满了雪,本来平整的田埂就像一条圆拱形的凸起长条,脚踩在上面非常容易打滑。 我小心翼翼、举步维艰的渡过了水田,松了口气,然后再走了一会终于到了纱的家。站在门口轻叩门扉,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小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是纱。 纱显然刚睡醒不久,还有些睡眼朦胧,末端带有卷翘的红色长发稍微有些散乱,不像平常一样整齐。她身上带有花印的连衣裙式睡衣也还没换下来,只是在外面披了件厚厚的棉衣。 “纱,早上好,我来找你玩了。” 我率先用轻松的语气向纱打招呼,然后用双手帮她打理起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对了,你吃早餐了吗?” “折,早安。” 纱乖巧的站着,任由我打理她的发丝,只是脸上浮现出红晕,轻轻地摇头“妈妈没起来,所以还没吃。” 听了纱的话,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情有些糟糕。在我看来,这件事并不是简单的吃没吃早餐的问题,而是关系到纱的家庭幸福的问题。 第二十一章 帮忙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就在八个月前,纱的母亲再次怀孕。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家务事有纱的母亲打理,纱也会帮忙分担一些。不过当纱的母亲肚子逐渐大起来之后,家务事就基本上落在了纱的身上。但无论纱再怎么能干,做饭这种事对于一个连灶台都够不到的小女孩来说还是有些太过于困难了。 本来到了这种时候,家里的顶梁柱,也就是纱的父亲就应该起到支撑家庭的作用。但问题是纱的父亲据说有着另外一个家庭,他对纱的母亲以及自己的女儿并没有太多的情感。在纱的母亲怀孕后,他甚至没有回到这个家中看上一眼。 纱很少对我提及自己的父亲,不过我稍微询问了一下其他人也就大致得到了结果。纱的父亲……恩,是个有着异常爱情观的男性,用简单的方式来说,他是同性恋。所以他另外一个家庭中的另一半也同样是一个已婚的男性。 提到同性恋,就不得不谈及神栖66町的性别观念。町内的性别观念其实异常模糊,贞操观念也并不强,大人们不会像二十一世纪那样告诉孩子男性与女性有着巨大差异,需要避嫌或是有一定的防范。 不仅如此,许多大人们从小就会鼓励孩子与其他人进行接触,亲吻、拥抱都是普通而正常的礼仪行为,甚至同性之间的交谊也都是被鼓励的。但与此同时,町里又严禁未成年前的异性不纯洁交往,一旦有男女少年偷尝禁果,他们就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置。 因为这两个原因,使得町内存在着许多的同性恋情。这些同性之间的情感往往在幼年时期就已经萌芽,在宽松的环境下得以成长,形成违反自然规则的畸形恋情。 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在数十亿人口的高容错率社会下,这点问题只不过是水滴之,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是关键的是,整个神栖66町的人数全部加起来大概也就只有三千多人的样子。这样的小型社会容错率低下,一旦产生晚婚晚育、或是不孕不育的现象,很容易就会叫社会出现人口断层,老龄化现象,最终叫整个町失去传承。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町里的伦理委员会所制定的伦理规定中就有着干涉婚姻生育的条例,即使是有着同性恋情倾向的町民也必须按照规定在一定年龄内与女性组成正常家庭,并诞下婴儿,给予孩子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 纱的家庭正是在这一规定下诞生的产物,然而纱的父亲抛弃不了以前的男性恋人,于是在和纱的母亲婚配之前两人就提前约定好。当两人诞下孩子后,他就会和自己的男性恋人住在一起,不会对纱和她母亲进行任何干涉,而纱的母亲也不能干涉他的另一个家庭。 从某种程度来说,纱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她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也没有太多的感情。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对父亲的渴望,只是她将这种情感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我无意去抨击伦理委员会的制度与管理,也不打算评断纱的父亲的情感生活与人生观念。但当我看着纱每天用比自己还高上一些的扫把清扫庭院时,我就几乎有把她的父亲拖出来打上一顿的冲动。 无关其他,只是因为心疼这个乖巧文静又可爱的女孩。 纱的母亲再次怀孕,负担都落在纱的身上。虽然纱的奶奶每天来照顾纱女儿和孙女,但她毕竟不住在黄金之乡,一般要到临近中午时才来为这个单亲家庭准备午餐,至于早餐则只能用一些不用烹饪的食物来解决。 但现在是冬天,大部分不用烹饪的食物在这大冷天的不是结冰就是冷硬得无法入口,如果不等纱的母亲起床用咒力生火的话,灶炉都是冷的,必须要纱自己生火。 这项工作不仅有些危险,还费时间,对小女孩来说有些困难,纱为了生火就时常将自己漂亮的脸弄得都是灰。 我轻柔地帮纱打理好漂亮的红发,之后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手。纱的头发虽然没有静那么柔顺,但是那种柔韧弹性的末端卷发却显得非常可爱,加上她本就粉雕玉琢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洋娃娃,叫人忍不住想要去呵护她。 “这样啊。说起来我也还没吃早餐,现在肚子好饿。纱,不如这样吧,我来帮你一起准备早餐。作为报酬,也顺便帮我准备一份吧。拜托了。” 拍了拍肚子,我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然后顺势提出帮忙的提议。 “折,没吃早餐吗?” 纱的小脸还是有些红,她有些迟疑地歪了歪头,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一把抱住她。 “恩,我妈妈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根本来不及做早餐。” 我稍微撒了个谎,以避免刺伤纱的自尊心。要知道即使是善意的帮助,有时候也不一定会造成好的结果。纱是个很敏感的孩子,如果我直接提议要帮忙的话,她一定不会接受的。 即使是这样纱也没有立刻同意,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点了一下头“那好吧。折想吃什么?” “要说想吃什么的话,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属于随意的那一派,牛奶、煎蛋、蛋卷、米饭、味增汤……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行。所以不用特意照顾我的口味,按照你自己平常吃的来做就可以。” “那好吧。折,先进屋里。外面好冷。” 纱点点头,将门敞开,示意让我进来。而她自己则一阵小跑,到玄关的鞋柜里拿出一双厚厚的棉鞋。然后又一阵小跑回来,将鞋子放在我的脚下,还轻轻地往前推了推。 这是纱家里的客用室内鞋,客人需要在玄关换上室内鞋,以保持室内干净卫生。 我不是第一次来纱的家里做客,对此早已非常熟悉。因此很熟络的在玄关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换上舒适又暖和的棉鞋。然后站起来踮了踮脚,从脚尖传来柔软的感觉。从感觉来看,室内鞋鞋底大概是棉布层层糊紧做成的,而鞋面则是软绸布里面塞着厚实的棉花。 “纱的妈妈鞋子做得真好。” 这不是客气话,而是完全由心的称赞。虽然同样使用咒力制作一些生活用品,但我母亲的手艺的确和纱的母亲有着很大的差距,或者说纱的母亲的手艺是大师级别的。 纱没有说话,但眼角却偷偷弯了起来,有些开心的样子。 “走!纱,今天叫你看看我的技巧。” 换好了鞋子,我呼的吐出热气,伸展双臂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纱,你先去换衣服。我先把炉子的火生起来。对了,火柴在哪?” “在橱柜的第二个柜子里。” 纱将火柴的所在地指给我看,然后她有些担心的看着我“折,真的没问题吗?” “这种事情对男孩子来说轻轻松松。等我生起火来把水热一热,纱你就来帮忙洗米吧。” 我稍微看了下水缸,虽然是在室内,但缸内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两三公分的浮冰。虽然敲碎了就可以直接用,但水温太低,对手伤害很大,必须用火加热一下才能用。 “折……谢谢你。请,请注意安全。” 纱将手指绞在一起,红着脸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小跑着回房间了。很显然她已经看穿了我的谎言。 我耸了耸肩,开始对着炉子工作起来。对于这一工作,我完全可以说是轻车熟驾了,几下子就把木炭填进炉子里,用充当火钳的木棍拨弄出一个空洞。然后划燃火柴,用干燥的稻草引火,塞进炉中木炭的底下,最后添上干燥的木材完成工作。 …… 第二十二章 精巧 炉火很快旺盛的燃烧起来,橙色的火苗带给人温暖惬意的感觉。烟气像解开封印的魔鬼般狰狞怪异,从烟囱飘向外面,如果从房屋外面看起来想必会是一副有趣的画面。 纱换了一身带有棉绒披肩的保暖外套,下装是厚实保暖的黑棉裤。她用白色的丝巾将红色的发丝缠了起来,做足了干活的准备,看着像个身材娇小、却精明强干的家庭主妇。 我得意的向她展示自己的成果,那火炉里的火烧得又旺又漂亮,一只水壶正在上面接受火苗的炙烤。看见我的显摆,纱虽然抿着嘴不说话,但唇角却翘了起来。她用煮饭专用的蒸锅盛了米,捧着锅跑过来等水烧热“折,水烧热了吗?” “还没。” 我试了一下,还有点冰凉。 “折,烧好了吗?” 过了一会她又问,有些俏皮的偷笑着。 “大概……好了。” 水壶中的冰水在火焰加热下变得温暖起来,我稍微用指尖沾了下水面,感觉温度差不多,就提起水壶,把温水注入到她手中蒸锅的木质内桶里。 纱摘下手套,将手浸入温水中仔细地洗米。之后换了两次水,将蒸锅的盖子盖上,放到炉火上煮熟。 放蒸锅的时候,因为够不着炉子,纱只能拜托我。我比她要高上半个头左右,踮着脚倒是很轻松的就放上去了。完成了煮饭这一工作,之后她陆续的拿出一些食材,有香菇、芋头、萝卜,还有三条体型修长的冷冻秋刀鱼。 我和她一起把食材清洗好,然后由我切成适合的形状。最后把火引到第二个炉坑,架上汤锅,加入水和切好的食材,打算熬成味噌汤。 这一系列工作大概花费了十几分钟,做完这些后,蒸锅中已经开始散发出香甜的饭香味。这时从客厅里传来脚步声,以及有些微弱的呼唤声“纱,你在做饭吗?不是和你说了吗,早饭等我醒了来做,这个对你来说还有些困难。” 来的人是纱的母亲,她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却非常空灵悦耳,像含着糖浆一样甜润,又宛如山谷中百灵鸟的啼鸣那样清脆。纱的声音和她妈妈有些相似,不过她的嗓子没发育完全,还不像自己母亲那样清脆婉转,不过以后想必也会变得一样动听。 如果在二十一世纪,她们母女仅凭声音就足以成为世界知名的演唱家,任何歌谣只要以那美妙歌喉唱响,都必然会成为听觉的盛宴。只是一想想,我就有种想教纱唱歌的冲动。事实上我也已经这么做了。 平日里,町内基本上没什么娱乐活动,虽说经常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他们玩的游戏我有参与,但不喜欢。因此在闲着无事将以前喜欢听的歌曲翻译或是改写成适当的日语歌词,教给声音最好听的纱让她唱出来。 这在无聊的生活中算是难得的享受,有时候我躺在小丘上看着遥远天空的云朵与蓝天,听着纱哼的歌谣,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妈妈醒了。” 纱看向我,歪着头露出一副困扰的表情。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于是朝她轻点了一下头“帮忙做饭的事我不会说的,这些都是纱自己一个人的功劳,我只是在一边看着。” “折……对不起。” 纱满怀歉意的低下头,然后打理了一下褶皱的上衣,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那里,等待着大人的批评。 纱的母亲从客厅走进台所(日本的厨房),她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有着和纱相同的红色长发。她的长发笔直的披到臀部,色泽看起来比纱更深,是如同血液般的深红色,看着像飞流而下的鲜红瀑布。 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纱的母亲,我依旧不得不赞叹她的美丽,并为之折服。说实话,她是我在这一世见过最为美丽的成年女性,无论是精致柔美的五官、瓷白的肌肤、纤细修长的四肢,每一个身体部位都极尽魅力与美感。 她就仿佛是由技艺精巧的艺术家所完成的雕刻杰作,然后再一一拼合起来,形成举世无双的绮丽人形。这种美丽反而叫人生出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就像看见的只是梦幻泡影,是梦境中的女神。她只存在于梦境中,一旦醒来就会消失掉。 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她太过于完美,以至于叫我根本无以用贫乏的语言来继续形容下去,也不能用一种准确的描述方式来刻画出她的特征与形态。只能以笼统的词汇进行概括,那就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成年女性。” 顺带一提,未成人中最美的人选则是我的姐姐白石静。当然,这里面或许也有亲情的加分,不过我确实认为静在长大后的美貌绝不输于纱的母亲,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纱的母亲所拥有的姿容与魅力是静所无法比拟的。如果要在世界上选出可以配得上倾国倾城这一赞誉的女性,那我觉得非她莫属。 在看了纱的母亲一眼后,我就尽量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她穿着的睡裙上。这既是为了避免沉湎于她的美貌,也是因为她穿着的睡裙的确叫人感到有趣。 那是一件精致华丽的素白色睡裙,看起来光滑柔顺,轻如无物。在睡裙柔软的缎面上用淡金色的丝线勾勒出成千上万的线条,看着像是朵朵白云,但每一朵的形态都不尽相同。 如果仔细看,仿佛每一朵云朵都可以看做好几种单独的物体,而与周围的云朵一起看又像是错落有致的绘画。呈现出各色缤纷的图案,或是不同种类的娇美花朵,或是山水秀丽的柔美画卷,或是草木动物的自然风光。 图案一开始是固定的,然而一旦变换角度再看,那些图案就跟活了一样,瞬间形变成另外一幅完全不同的图案。整件睡袍就像动了起来,不断的变换不同的图案。 当然,我明白这其实只是自己肉眼的错觉,睡袍上的纹理一点变动都没有,只不过是因为观测角度不同,睡袍上亮色的丝线与内层暗色的丝线产生交错,给人以变化的错觉。又因睡袍柔软易于形变,所以形成了更多的变化,形成视觉欺骗效果。 或许在睡袍内面还有着更加精细涂层与内纹,当光影变化,这些内纹也会随之显现,然后隐没,更是叫人生出一种变动时的衔接感与立体感。 这是一件巧妙绝伦、精致得像是传说中仙女天衣的工艺品。 第二十三章 素描 “早安,六识小姐。” 出于尊卑长幼,我率先弯腰行礼。由于不知道纱母亲的名字,所以我用姓来称呼她。本来对于年长一辈的应该我是应该叫伯母(おばさん)的,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喜欢这种称呼的样子。经过纠正后,就称呼她为六识小姐(さん)。 六识小姐用恍惚迷离的目光看着我,点了点头“原来是白石啊,你好。” 她的口吻很冷淡,既没有笑容,也不像其他大人一样会亲切的称呼孩子的名字。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一点,事实上不止是我,其他的孩子在六识小姐这里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待遇。 美嘉和理奈或许要好一点,六识小姐对待女性和对待男性的态度稍微有些区别,其他孩子或许感觉不出来,但我稍微观察一下就发现了差别。 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是因为纱的父亲的缘故。实话说,对于纱的父亲我还是有些佩服的,居然可以对六识小姐这样的美人毫不动心。不过对于同性恋者来说,这种美丽也许反而会是一种丑陋也说不定。 人和人很难互相理解,哪怕神不摧毁巴别塔,不叫人们语言相异,这一点也绝不会改变。就像我理解不了纱的父亲居然能抗拒六识小姐的魅力那样。 “妈妈,对不起。我……我只是肚子有些饿了。” 身旁的纱低垂着头,怯生生的,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她很怕自己的母亲,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更低。 “既然是这样,这次就算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六识小姐才用纤柔的左手扶着圆润起来的肚子,缓慢地走上前来抚摸女儿的脸颊“好了,剩下的让我来就可以了。你和白石到客厅里去,如果他要看书你就带他去书房。还是老规矩,除了‘荐’‘优’‘良’书架上的书能看,其他的不许碰。听到了没?” 最后一句话她看向我,是对我说的。纱家里的藏书非常多,涉及的种类也比较稀少,有些书在黄金乡图书馆也没有收藏。她所说的“荐”“优”“良”属于第一类书籍,是伦理委员会规定可以正常阅读、流通而不受限制的书籍。 “好的。” 这是我的回答,好奇心这种东西我并不缺,但却绝不会为了它而去触犯禁忌。很多秘密到了应该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神栖66町的秘密很多,但既然大人们觉得孩子们不需要知道,自然有着其中的理由。 我曾经也是一个大人,自然倾向于使用成年人的思维来进行思考。有些秘密对于孩子来说反而是有害的,所以根本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只有等到孩子长大了,人生观与价值观稳固,对于这些秘密有了属于自己的判断力,这时候才应该去涉猎。 “妈妈,折,折很听话的,从来都没碰过第一类以外的书。你不要这么说他。” 纱小声的替我反驳,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超乎意料的大胆发言了。 “哦,是这样吗?” 六识小姐投过来的目光变得阴郁起来,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点了点头“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这样吧。” 的确是没有碰,只是书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然后我就站在桌子前稍微看了一会。当时由于害怕被上面附着的咒力留下印记,翻页的时候是用吹气的方式来翻页的。虽然最后还原回原样,但最后似乎还是被发现了。 不过幸运的是,当时的书籍是关于咒力应用方面的内容,只能说是较为珍贵与高级,还称不上是禁止流通的书籍。所以被发现时,六识小姐瞪了我一眼,之后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好了,你们两个到外面去吧。” 六识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火炉旁边,然后架在火炉上的汤锅盖子漂浮了起来。她观察了一下汤锅和炉火,大有深意的朝我看了过来“今天做得很不错,不过分量有些多了。” “里面也有折的份。他妈妈今天很早就出门了,没做早餐。” 纱将我告诉她的谎言搬了出来,不过这个谎话连她自己这个六岁的小女孩都骗不过,更不用说骗过她的母亲了。 “你母亲的工作还真忙碌呢,下着雪居然还有人愿意到图书馆去。” 六识小姐看着我的目光更加不悦,她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口吻又冷淡了一些。 “可能不是图书馆的工作也说不定。” 对于她话中暗藏的讽刺,我只能含糊过去。母亲在图书馆的工作其实在雪下大以后就已经放假了,町里的人们每年到了下雪的季节,大多都会待在家里享受清闲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外出的必要。 “那还真是辛苦啊。” “发生了些什么吗?” 纱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六识小姐没有将我做的事揭穿的打算,在说了一句“没什么”后就将我们两个赶出台所。 我和纱回到客厅坐着,一坐下纱就忙碌起来,冲泡热茶,端来点心,直到被我制止才停止下来。 “纱,你上次不是让我教你素描吗,去找几张纸来,我来教你。” 这么说以后,纱就放下其他工作去找铅笔和纸,我也趁着这段时间到书房里找来一本书,是一本类似于《枕草子》随笔式散文集,书名是《百般世界》,内容是一些关于动植物生活习性的研究记录与浅谈。 书里描述的内容一如其他第一类的书籍那样,不带丝毫烟火与斗争性内容,作者只是通过清淡的语言来概述自己对各种生物的观察,然后借观察到的优点现象来喻人,告诉人们应该学习这些生物身上体现出的美好品格与精神。 总而言之,这是一本典型的儿童教育式文学作品,不过文词朴素柔美,有阅读的价值。 “素描是通过线条与明暗来凸显美感的绘画方式,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线条。纱,你先画观察一下这个杯子,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将一个茶杯摆放在桌子中央,在灯光的照射下分出明显的阴影部分与光亮部分。 “杯子和影子。” “还有呢?” 我谆谆教诲,手指在茶杯的杯沿轻轻勾勒描绘。 “杯口,还有杯子的纹路。” 纱歪着头又观察了一会,说出勉强及格的答案。 “差不多,不过不算完整。” 我点了点头,对她露出鼓励性的笑容,并捧起茶杯开始讲解“我们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由最基础的点所构成的。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 一边说着,我提起铅笔在纸张上点了一个点,往下轻描变成一条线,然后再勾勒出相连的几条线,使得纸面呈现出一个长方形。 “你看这个杯子,它是一个由多个面组成的体,首先是杯口,是一个圆形面。从侧面角度看,就会是椭圆形。然后是杯身,下部是半圆,而上部分则可以看做一个四方形。也就是说,一个体是由多个面构成的,而面则是由线条构成的。所以一个完整的体好不看,关键要看由线条构成的面是否协调。” 我再次拿起杯子描绘起来,大致的讲解了一下理论知识,再画了一个茶杯做示范。然后就叫纱开始练习最基础的观察与结构素描。观察对象是她自己的茶杯,要求尽量将茶杯的结构图画得对称。 …… 第二十四章 混乱 在六识小姐将早餐做好后,碍于自己的谎言,我不得不再次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除了一开始由我和纱煮的白米饭和味噌汤外,还有蔬菜色拉以及烤鱼,虽然是平常的食物,不过味道却非常不错, “说起来,还有十几天就是雪祭了。纱,你想参加吗?” 吃早餐的时候,六识小姐罕见的打破了食不语的规则。雪祭是町里每年的重要庆典之一,日期是二月五号到十二号,一共七天。到了节日当天,大人们就会用咒力在茅轮乡空旷的地方建立起冰城。 这时就会由町公所牵头举办冰雕比赛,比赛有三项,分别是有咒力的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与小型艺术类冰雕塑造,以及无咒力雕刻。每一项又细分为团队竞赛以及个人竞赛,成年人和未成年人也各自分成两组。 当所有比赛结束,所有冰雕都会成为冰城的一部分,最终成为一座由所有人共同建造的冰雪国度。 “恩,想参加。但我一个人做不好。而且……” 纱的心思很容易懂,她是不放心六识小姐一个人待在家里。 “想参加就去,一个人做不好就不要参加个人竞赛。白石,这种事情你应该挺拿手的,纱就交给你了。你应该也会去参加吧?” 六识小姐看向我,她漂亮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请求的色彩,看着叫人不忍拒绝。 (选项1恩,交给我吧。) (选项2抱歉,我不能去。不过……) “恩,虽然没有亲手做过,不过倒是看别人做过很多次。如果纱打算参加的话,就交给我吧。刚好我也到了可以参加的年龄了。不过六识小姐自己一个人在家真的没关系吗?” 我仔细的思考了一下,那几天大概是没有什么事,而且因为怕冷,静前几年都不愿意去参加雪祭比赛,今年最多也就是和以前一样去观赏冰灯和冰雕。这样参加比赛的那几天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避开她了,借此暂且拉开距离一段时间。 “如果你和纱去参加比赛,那明天我就打算到产科医院去住院。能让纱在你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吗?” 由于我和纱属于幼年儿童,参加比赛必须有着家长的看护。再加上六识小姐如果打算住进产科医院待产,就必须处理好纱的生活问题,那么我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要回去问问我的父母才行,不过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家里有好几间空房,也就是加上一双碗筷的事情。纱,怎么样?到时候叫上美嘉和真村他们一起,反正团队赛不限定人数。” 家里有着不止一间空房,纱到家里玩的时候父亲母亲都挺喜欢她的,只要好好说明情况,父亲母亲都不会反对。虽然是这样,我还是有些担心起来,纱和美嘉他们几个都到家里玩过,当时静好像有些讨厌的样子。希望这次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折,那拜托你了。” 听到六识小姐的话,纱总算放下心。 …… “呜……白石,我……我发现你无论是说话方式和行动都出乎意料的让人觉得靠得住啊。真不像个才六岁的孩子。” 六识小姐正在盘着头发,她的唇间含着一根纤长的墨色发簪,左手挽着发丝,右手拿着精致的波浪形木梳,梳理起挽到胸前的秀丽红发。我低下头来继续看书,但脑海中却满是她柔软姣好的唇瓣轻含着发簪的样子,这一副美人梳妆的样子太过于美丽,如果继续看下去我担心自己会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恩,我父母也说过不像个孩子,反而像个大人。” 这是我的回答,一边看书,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毫不担心会被人发现自己是个重获新生的家伙,这种事情就算向别人坦白也会被当成玩笑,只要我不做出太过分的事情,说话口吻以及行为方式这些都只会被人当做是年少早熟。 心理年龄比生理年龄大的例子非常多,我在其中并不显眼——正当我这么想着,下一刻冷汗却倏然而下。 “既然你是个大人,那么我就和你说一些大人的话题吧。” 六识小姐将梳理好的发丝仔细卷起扭旋,熟练的用发簪固定好,形成简洁又漂亮的发盘,有些类似随云髻的样式,不过又有些差别“你觉得一个个体的定义,是取决于她的身体,还是取决于记忆,或者是更深层次的灵魂?如果我把自己的所有知识与记忆都放进你的大脑里,并且让你忘记了自己以前的所有记忆,这时候的你——到底是白石还是六识呢?” 我低着头,虽然目光停留在书页上,但上面的字却一个都看不清。脑海间思绪乱成一片,难道是被发现了?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呢? “大概是自我认知吧。如果一个人坚定的认同自己的身份,肯定自己的理念与人格,这样无论他的身体再怎么改变,他还是原来的自己。” 我慎重的挑选着字眼来回答,尽量不涉及到灵魂这一领域,既不太深入,也不显得一无所知,只是流于表面的概述。在重生以来,我就认为灵魂这一物质或许是切实存在的,只不过它属于不可见物质,是无法被他人所观测的事像,或者说只能被生命自己所观测。 这是必然,也是必需。 因为如果不用灵魂来解释的话,我就无法对自己的重生进行合理的解释。我是一个在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如果没有灵魂,那么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呢? 是庄周梦蝶?又或是只是一封穿越时空的记忆?还是只是一窜复制黏贴的数据? 如果是庄周梦蝶,那么是千年前的我正在沉睡,梦到自己在千年后复活成白石折?还是白石折梦到千年前某个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的人的一生,然后错把他当做了自己? 如果是一封穿越时空的记忆,那么记忆是以什么方式进行传播的?量子纠缠以至于超越光速,跨过时空? 如果是复制黏贴,那岂不是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虚幻程序?将千年前“我”的数据位置改到另一个位置?那么整个程序不会因此而崩溃么? …… 第二十五章 魂之核 我不想承认、也无法承认现在的自我是错误的、是虚幻的系统bug,因此我更倾向于灵魂这一说法。但不同于标准的通行灵魂认知,我认为灵魂是一种具有唯一性质的“核”,这个“核”放射出光辉,照射到物质层面而形成生命个体。 就像遥远的恒星的光射入地球,无数人都可以看得见。虽然看得见,却不能说自己所看到的光就是恒星,事实上那只是恒星的表述方式与他人的理解添加后所形成的观感。 正如这一说法,人类也是具有唯一性质的,无论这个人是生活在千年以前,又或者千年以后,对于“核”来说都没有意义。 更甚至是如果世界具有平行世界,那么有的“我”可能在四五岁就死去了,有的“我”可能没能上学,有的“我”可能是个烧坏脑子的傻瓜……他们有着与我同样的本质,却因为细微的偏差而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最后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与结局。 但无论是千年前的我,又或者是千年后的我,乃至于有着不同人生过程的我,其实都拥有着唯一的“核”,只是因为“核”的光辉照射到不同的位置,受其他“核”的光辉影响而染上不同的色彩。 事实上,生命不存在死亡,正如一部完成的电影不会消泯。它在无数不同的电脑、电视、荧屏上循环播放,从开始到落幕,同时也会让观影者得到不同的解读与体会,但这一切都不会影响它本身的存在,它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定格在这一瞬间,不会再继续改变。 根据量子学态叠加原理来形容,每个人其实都是具有多种、乃至于无数种状态叠加成的粒子“核”,当遇到不同的观测时,就坍缩成不同的形态——现在的这个“我”正是被以不同方式、不同生命观测而坍缩成的“我”,虽然表述方式不同,但“我”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并没有成为另一个个体。 这正是我所理解的灵魂,只有“核”才是唯一,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种通论太浅薄了,毫无意义。如果,恩,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用咒力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她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与思维,那么她到底是什么?我又是什么?我……” 她忽然停住不说了,我借由眼角余光看到她伸手揉着太阳穴,表情有着难以遮掩的痛苦与迷茫“算了,我怎么会想到跟你这个小鬼谈论这些。白石,刚才的话你就当做没听过吧,就当是大人心情不好时的胡言乱语。” “好的,我什么都没听到哦。也听不明白就对的。” 我松了口气,从她的表情来看应该不是发现了我的秘密,于是低下头继续看书,装出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对于六识小姐心中的想法,我没有探究的打算。 刚才突然而来的惊吓已经让我对她生出了强烈的警惕感,在无法确定她到底有没有知道些什么的情况下,我决定尽量避免与她进行接触。 …… 中午的时候,我回到家里把六识小姐的亲笔信交给父母,将纱到家里住宿的前因后果说明清楚,很轻松的征得了他们的同意。 整个黄金乡加起来一共也就六七百人,乡里虽然说不上每个人都熟识,但挨家挨户大家都认识。而父亲母亲和六识小姐似乎是熟识,对纱家里的情况有所了解,所以在听到六识小姐要住院待产,打算让纱到家里住几天的请求,很简单的就答应了下来。 倒是静在吃饭的时候时不时拿眼睛瞅我,她的表情像平常那样平静,叫人看不懂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每次当她看向我时,我总感觉背部发冷,想来应该绝不是好事。 顶着静诡异的目光,我三下两下解决了中餐,以回去通知纱的名义又跑出了门。 下午的时间我就在纱的家里度过,一边看书,一边教纱绘画。六识小姐在吃过中餐后就回到房间继续躺着,这时纱的奶奶已经来了。她是个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出头的女性,发色是传统东方黄种人女性的黑色,样貌看起来也和六识小姐以及纱有着很大差距。 从这点来看,六识小姐大概遗传她父亲的基因较多吧。 夕阳西下,《归途》的旋律随着寒风扩散到町里每一个角落,这时我和纱朝六识小姐以及纱的奶奶挥手告别。纱的左手提着一个漂亮的单肩包,不过带子有些长,所以一晃一晃的,不得不用手半提半挎着。她的右手抱着一只半大的短毛猫,正在“喵喵”的叫着。 那猫叫拉夫,看着像狸花猫或者美国短毛猫,不过我是个猫盲,分不清楚种类。 包里装的是几套换洗的衣服,纱的一些日常用品则在我左手里的编织袋里。 我右手还提着另一个袋子,里面是六识小姐送给父亲母亲的礼物,分别是一条厚实的皮质护腰,以及女士的披肩与棉质长袜。就连我和静也有,我的是火红的绒毛围巾,静的则是带有清晰木质纹理的碧绿发簪以及棉绒熊玩偶。 当收下礼物时,我分明的感觉到六识小姐带有的恶意。这礼物数量明显分配不合理,我和父亲的礼物都只有一件,而母亲和静则都有两件。 而且稍微一看就能发现礼物的做工有着很大的差距,母亲和静的礼物非常精致漂亮,而我和父亲的……只能说差强人意,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比母亲做的要好上很多。 透过这一点,我再次得以确认——六识小姐大概是挺厌恶男性的。 “折,在你家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纱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背后,天空下着小雪,地面上很多地方都结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要注意的?这个倒也没什么,当做自己家里一样就好了。” “恩。但是真的很紧张,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去住。对了,折的妈妈会像我妈妈那样严厉吗?” “大概……比六识小姐要好一些吧。我母亲很少生气,她肯定是不会对你发脾气的。” 虽然我想给六识小姐留一点面子,不过也不能贬低自己的母亲。这么说以后,纱似乎放下心来,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背后。因为满地都是冰渣和积雪,我们两个不得不左右摇摆的行走,活像两只南极笨企鹅——希望纱别从后面一巴掌把我拍进雪里。 …… 第二十七章 驱云 雪又下大了,连绵的下了六七天,地面厚厚的积雪几乎有半人高。整个神栖66町笼罩在银白雪幕中,山川、田地、农场、屋舍、道路、树木……一切都被白雪覆盖,天地白茫茫一片,仿佛一切都被淹没,变得沉寂起来。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町里有不少小水道都已经封冻,就连一些流量小的利根川支流也上了冻。这时町里已经开始为雪祭做准备,这些水道和支流里凝结的冰块将成为雪祭时建立冰城的材料,冰雕大赛的比赛也都出自于这些水道支流。 “这雪都下了七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应该快了。今年的雪下得太大,为了避免变成雪灾,町里会让人鼓风吹走一些天上的云团。今天雪就会停了。” 在吃早餐的时候,父母闲聊起来。这话听得我和纱都悠然神往起来,咒力的伟力何等浩瀚,就连数千米高空上的浮云也能干涉驱逐,几乎与神明毫无差异。 静捧着果汁啜饮,她看着窗外雪白景色,翠绿的眼眸一闪一闪的,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我觉得她或许正在思考自己能不能驱赶天上的云团,不过以后不好说,我想现在的她大抵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即使是觉醒了咒力,每个人之间的咒力强弱也有着很大区别,有些人的咒力适合精细的物态形变,却不适合用来进行大规模物质干涉的。更何况咒力觉醒后,必须经过长时间的锻炼与学习才能顺心如意的使用。 驱除云团这种事情是大工程,对精神的消耗很大,影响的参数极多,就算是父母也说自己做起来很困难,只有町里的咒力达人出手才能轻易做到。 “说起来,纱,你的母亲对这种这种大范围气象操控也很擅长呢,这件事对她来说也很轻松。” 之后父亲又说到六识小姐,语气中满是感叹。纱正咬着筷子怔怔出神,听到忽然说到自己的母亲,有些茫然“哈?” 那副又呆又可爱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于是静就悄然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吃起早餐,不理会纱泫然欲泣的表情。 “静,不要欺负纱。” 母亲呵责了一句,朝纱歉意地笑了笑“你母亲以前在上全人班的时候是有名的天才,最擅长的虽然是精细物质变化,但是对能量流动以及大规模物质操控也非常拿手,在当时就算是大好几年的毕业班里也没有人能比得过她。后来她从全人班毕业,拒绝了各大工房的邀约,甚至就连几个町公职所都拒绝了,最后只是担任了注连绳维护的工作,让很多人都感到失望。” “啊……妈妈那么厉害吗?” 纱惊呆了似地张了张口,她一向觉得自己的母亲除了严厉以外,几乎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家庭妇女。平时每天只是出去巡视一遍注连绳,半个小时不到就结束了工作,回到家里就躲到地下的研究室里不出来了,到了要采购食材的时候才会出门一趟。 我也大吃一惊,没想到那看起来像是被人始乱终弃的六识小姐竟然这么厉害。明明有着这么强大的咒力,她却没有强拆“奸夫”,还真是出人意料。 就连静也忍不住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纱,一副兴趣蛊然的样子。 “哪里只是厉害,是非常厉害。当时除了镝木氏以外,没有人比你母亲更优秀。就算是镝木氏,在一些项目上的成绩也比不上你的母亲,只是他的咒力强度太高,这点是你母亲唯一比不上的。” 父亲吃完了早餐,把餐具都摞在一起“对了,镝木氏当初还追求过你母亲,不过你母亲生性高傲,对男性不屑一顾,于是拒绝了。” 镝木氏全名叫镝木肆星,据说现在已经是町里公认咒力最强的人,有谣言说他如果全力驱使咒力,足以一下将地球劈成两半。虽然谣言不足以全信,但是从中还是可以看出镝木氏咒力的强大。不说有十分之一真实,就算只有百分之一,那也是如同众神之王一样的可怕力量。 真叫人看不出来,六识小姐居然这么厉害,放在二十一世纪简直就是人形核导弹。更何况咒力可不仅仅只能用来破坏,带来的庞大生产力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熟练使用,哪怕一个咒力强度最平常的咒力使用者,也能轻松的耕种数千亩田地,相当于一个人就有着数千人的劳动力。 不仅如此,很多无咒力者不能完成、甚至是需要借助工业机械才能完成的工作,咒力使用者却只需要一瞬间就能轻松完成。例如采矿、冶炼、化肥、织造……这些工作要是交给咒力使用者来完成,根本无需任何机械或是流水线,只需要发动咒力就可以很快的制造出来。 这其中节省了无数的资源损耗与人力损耗,相当于一个人就抵得上一条产业链。 而六识小姐这种强大的咒力使用者,一个人甚至可以达到一个千万人口的国家产能!这种力量怎能不叫人为之着迷,如果人人都拥有咒力,那么世界将没有贫穷!社会将进入大同社会! 人人都拥有过溢的生产力,自给自足,那么金钱就没有流通的价值。利益矛盾将全部消泯,社会变得人人友睦,不再有争端与战争。 呃……现在不就是么? 我的脑中胡思乱想着,最后给愚蠢的自己狠狠一击。神栖66町里不存在没有咒力的人类,金钱在町里毫无流通价值,没有任何人吃不上饭,人人都友好善良。这就是大同社会,是托马斯笔下的乌托邦——至少在生产力水平上是这样。 “你不也一样。”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父亲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今天也要去农场清理一下积雪,我就先出门了。” 说完后他赶紧披上厚实的大衣,带上雪板就出门了。母亲撇了撇嘴,还是起身送他出门。 我们三个孩子继续吃着早餐,纱却有些心不在焉,用筷子尖一下一下地戳着蛋黄。不用想,一定是在思考六识小姐的事情。 吃完了早餐,我将餐盘摞起,将桌面的餐盘都收拾起来。路过窗边时,看到一阵狂风吹过,将窗户上的雪花都卷扫干净,那风并不是由上往下吹往地面,而是由下往上吹向天空。霎时间风云涌动,天上压抑厚重的高层云快速流动起来,像流水般朝西边大陆的方向流淌而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我还是惊叹于这样浩瀚的伟力,就连大自然气象都可以施加干涉,这样的力量何等伟岸。 天上大片的云团被大风吹走,很快雪就停了,不过为了保持积雪不融化,天上还是残留着均匀的高层云。偶尔会飘些小雪下来,却下不大,还遮蔽了阳光,使得温度依旧很低,地面的积雪不能融化。 静走到我的身旁,打开了窗户,她小声念了一段又急又促的咒语,咒力就把迎面扑来的冷风隔开。她看了一会雪景,也换上厚实的衣服出门“我去找穗子,妈妈要是问起来你就告诉她。”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然明白她去找穗子要做什么。希望她能在穗子那发泄掉多余的情感和欲望吧。 连续七天大雪,静只能一直待在家里不能出门。这几天里,她时常看向我,那饱含欲望的目光实在叫人感到浑身发冷,要不是父母和纱都在,只怕我就难逃厄运了。 我苦笑起来,这种事情一般不是应该男性强势的吗?为什么我反倒成了被强迫的那一方? …… 第二十八章 美嘉 “雪祭比赛吗?折,你打算雕个什么东西?” 男孩用手拍打着雪团,打算把它弄严实,作为雪人的下身使用。 “还没决定,先把人凑齐了,大家一起商量再决定。真村,要一起吗?” 我伸手帮忙,将雪球在地面滚大,再拍打严实,很快做出一个直径五十公分左右的严实雪球。纱在一旁和美嘉说着悄悄话,因为下雪的缘故,两人有好些天没有见面,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久。不过纱性格稍微内向,大多都是美嘉在说个不停,纱偶尔附和上一句。 “要去!要去!” 真村没说话,美嘉反倒嚷嚷了起来,她捏着拳头欢呼雀跃“折,你是我们勇者军团的团长与国王,你说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带领我们勇者军团夺得比赛冠军吧!” “要去的话必需先通知你的父母,我们这个年龄参赛要有大人监护才能参加比赛。美嘉,没问题吧?” 我耸了耸肩,美嘉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与纱截然相反,简直像个男孩。虽然有着这样的性格,但美嘉却是个极受同龄人欢迎的女孩,我认识的已经死去的孩子横山理人就一直对她怀有爱慕的情感。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好几个孩子都对美嘉有着不同程度的好感。 这不仅是因为美嘉能毫无隔阂的与其他男孩打成一片,更是因为她有着不输于纱的漂亮长相。如果要说纱是个粉雕玉彻的洋娃娃,那么美嘉就可以说是精雕细刻的人偶了。 她眼睛又大又长,眼尾稍翘,看着像狐狸眼,显得有些妩媚。不过她的五官轮廓稍微硬朗些,冲淡了眼睛带来的柔媚感,反而让人感觉有种姿容凛冽的错觉。至于头发则比男孩子要稍微长一些,大概到锁骨的样子,并没有怎么特意打理,只是向两边疏开,捋到耳廓后面。 不得不提的是,美嘉的左眼眉梢下方有着一道细微的伤痕,看着像是一滴鲜红的泪珠从眼角流淌下来。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四岁的时候被庙会苹果糖的木签刺伤所留下的伤疤,一开始只是一个小点,但随着她的长大,这伤痕也跟着变大了,而且颜色也鲜艳了许多,看起来越来越像一滴血泪——这不是什么好的面相,她自己倒是觉得挺满意,说是像个英雄一样为人类而流血流泪,既有血又有泪,很帅气。 我当时就哭笑不得的对着她脑门拍了一下“既然这样,那世界的和平与国家的存亡就交给你了,作为国王,我将期待着你为人类带来胜利的战歌。” 结果她还真的给我一个吻手礼,差点没让我噗嗤的笑出声来,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哪里看来的乱七八糟的故事。 别人怎么认为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从面相来看,这一道伤疤的确不怎么好,看着就像是一颗泪痣。泪是相思泪,代表着主人会为情感而困顿,命运也是如无根浮萍般飘荡。还有另一种说法是有泪痣的人性格强硬,命格也强硬,最后会叫爱她或是她所爱的人受到苦痛与折磨——虽然说都是迷信的说法,不过我连穿越千年时光的事情都遇上了,迷信也不能全部认定为虚假。 不过虽然看起来是泪痣,但实际上那的确是个伤疤,就算面相是真的,灵验的可能性估计也小得可怜。 “没问题的啦,我爸爸妈妈都会参加比赛。说起来我爸爸还是去年小型冰雕个人赛成人组的第三名呢。” 美嘉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忽然又快又准的用双手抓住我的双肩,黑溜溜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折,纱现在住在你家,你可不能欺负她!上次呢,你扮成山妖(魍魉)从树上钻出来的做法真是非常、非常的恶劣呢!我是没什么啦,可是纱却被吓坏了——你要再来一次,就算你是折我也会揍你的哦。” “是是是……这事情你都说了几次了,都说那一次只是意外,本来是想吓彰他们的,谁知道纱也在。” 我耸了耸肩,叹着气点了点头。就算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在偶尔有些时候,我也是会搞点恶作剧或是弄点出格的玩笑什么的。特别是在某次的时候,我被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骚扰得烦不胜烦,于是一时兴起就给他们说了一些改编过的怪谈故事,又一时兴起扮成鬼怪去吓这些孩子——最后的结果是好几个孩子在傍晚黄昏都是哭着回家的,这其中就包括了纱。 当然,纱完全是被误伤的,我根本没想到纱和美嘉也混在那几个男孩子堆里。纱当时就被吓哭了,而旁边的美嘉倒是一点都不害怕,还打算冲上来我和打架,也不知道她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 “恩恩,折,真是好孩子。” 美嘉俨然一副大姐姐的模样,伸着手要来摸我的头,却被我反手拍开“少来。美嘉,我说你啊,不要总想着弄个大新闻来把我批判一番。六识小姐的水平不知道比你高多少,我和她谈笑风生。” “哈?折,你在说什么呀?新闻(ニユースniyu)是什么?哪种不知名的果汁(ジュースju)吗?虽然听不怎么懂,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美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后面一句她倒是能理解,于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是呢,纱的妈妈是挺可怕的,怎么说呢……感觉她每一句话都像在批评人一样。这么说来折还真是厉害,只有你才敢和六识小姐随便说话,不愧是我们的首领。” “没什么,就当我在呓语吧。” 我叹了口气,再次耸了耸肩。前世记忆的缺失让我有时候也会对自己的发言感到莫名其妙,偶然会像是福至心灵般突然说出一些自己也摸不着头脑的话,比如刚才那句就纯属无心,话里面是什么含义我完全都不知道……恩,我什么都不知道。 纱在一旁抿着嘴偷笑,虽然我和美嘉在说着关于她的事,但她自己反倒一点都不在意。 “诶……折真是奇怪,有时候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美嘉歪了歪头,在抱怨了一句,她转过头去看真村,催促起来“真村,你快点呀。” 闷葫芦一样的真村头也不抬一下,继续制作雪人的上半身“你是说雪人还是什么?” “我是说你快点决定要不要参加。” 美嘉撇了撇嘴,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像个小老头“真村,你不要总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来,一二三,答案呢?” 似乎察觉到什么,真村浑身一颤,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喉咙上下的吞咽了一下,狠狠地点了点头“去,我去。” “恩恩,真村真是乖孩子。” 美嘉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悄然伸到真村头顶上的手刀翻转成掌心,温柔地摸了摸真村的后脑勺。真村吐了口气,放松下来“我等下回去告诉爸爸妈妈,如果他们不允许的话我就没办法了。” “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去跟你爸爸妈妈说。” 美嘉对于真村的托词毫不在意,她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一副什么事都能解决的样子。真村也知道她的性格,于是挠了挠头,悻悻地低下头继续制作雪人,嘴里小声嘟哝“真是麻烦死了,这大冷天的就不能别这么折腾吗。” 美嘉无视真村的嘀咕,拉着纱一起去旁边翻找雪堆,试图找出几根枯树枝来作为雪人的手臂。我则和真村继续堆雪人,很快美嘉和纱就收集好了雪人的装饰材料,也过来帮忙。 在今天早晨吃过早餐,雪停了以后,我打算询问几个同龄的伙伴愿不愿意一起参与雪祭比赛,于是就和纱一起出门,打算去拜访他们家。谁知居然在路过小丘的时候与美嘉、真村迎面碰上了。 我们在闲聊了几句后,就决定一起动手把小丘顶端榕树旁的小木屋清理一下,这个小木屋是我和其他几个孩子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建造的,面积大概有六七个平方大,地面请路过的大人用咒力平整夯实过,又在地面打入十二根木桩,之后我们找木材工房的大人要了一些粗木板,就着十二根木桩钉成了一个近两米高的木屋。 虽然过程中离不开一些大人的帮助,而且也仅仅只算是个小孩子基地型的小建筑,不过当建造好了以后,我的内心中却满是成就感。每个人的体内或许都有一种创造的本能,这种本能不属于工作,而是纯粹的想要从无到有的制造出大型物体的单纯欲望——这种欲望从每个人幼年时都会和小伙伴制造秘密基地,或是用积木堆叠物体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点也正是人类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原因,我固执的相信人类之所以不是野兽,是因为人类懂得创造各式各样的东西。人类是创造型生命,而野兽则是依存型生命——众所周知,神之所以是神,祂所拥有的第一能力必定是创造世界的创造力。 从这一点来看,人是最贴近于神的生命,因为人类其实在一诞生的时候,就掌握了神灵的权能。然而因为所有人都拥有,于是也就没人觉得稀罕了。 在把小木屋清理干净后,美嘉提议要在周围堆个雪人,于是我和真村作为男孩子,就负责起雪人的主体构造。纱和美嘉作为女孩子,则负责轻松的材料收集。 当两个女孩子把材料收集好过来帮忙,雪人的主体很快就构造好了,一个由基座、下半身、上半身三部分组合成的雪人竖立在木屋的旁边。我们用雪花填进三个部分结合的位置,用手拍严实,使得三个部位黏合成一个整体,然后再用木棍对雪人进行塑形。 当雪人的身体被塑造得均称之后,这一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女孩子们的时间,她们负责将雪人装饰成自己满意的模样。我和真村缩到木屋延伸出的顶棚下坐着,闲聊了起来。 …… 第二十九章 化鼠 “折,前几天我捉到了三只雪衣虫,每只都有我食指那么粗长。” 真村有些用一根树枝刨着雪,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像女孩一样清秀的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 “哦?然后呢?” 我有些漫不经心,却还是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追问。他所说的雪衣虫是一种低温活跃,但温度一旦暖和就会死亡的虫子。这种虫子外表像是一个毛茸茸的棉球,像裹了一层白色的雪衣一样。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虫类,我曾研究过它体表的“雪衣”,发觉这层“雪衣”竟是由虫卵以及雪衣虫的分泌物质所构成的,它们藉由这层雪衣来抵御寒冬。然而当寒冬过去,温度升高,“雪衣”中的虫卵就会开始孵化,“雪衣”本身也会膨胀起来,因此使得裹在“雪衣”内的雪衣虫无法进行呼吸与进食,最终活生生的闷死在自己所制造的保护衣之中。, 之后雪衣中的虫卵孵化成了幼虫,这些幼虫以死去的母亲所留下的分泌物质及尸体为食,生长到一定程度后就纷纷离开,各自寻觅巢穴纺织自己的“雪衣”,形成新一轮的生命循环。 “然后……” 真村忽然不说话了,他别过头看着远方的利根川水道,又看了看周围,似乎在确定有没有人。当观察完各个方向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折,我……我看到化鼠了,还有……我,我踏出了八……八……。” 他之后的话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然而我看着他的神情,一下子就理解了他想说的话,于是我心中一沉,压低声线“你踏出八丁标了?” 八丁标是大人们多次声明不可踏出的界限,我的父母、包括一些认识的大人都曾警告过,一旦踏出八丁标,就会遇到可怕的事情。听起来是吓唬小孩,但是从我认识的几个孩子的消失来看,这“可怕的事情”或许不是虚假的——只是这种危险是来自于八丁标外面的世界,还是来自于那些警告的大人呢? 我没有亲自验证过,无法确定事实,也不知道那些消失的孩子中是不是有因为踏出八丁标才消失的。不过无论怎么样,现在的我为真村的境遇担忧了起来,于是紧盯着他,希望得到确切的答案。 真村沉默着不说话,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心理远比同龄孩子要成熟得多。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那一脸难看的表情根本藏不住内心中的想法。从他的脸上得到了答案,我的内心越发沉重,又重复一次“是,还是不是?” 或许是我的口吻过于严厉,他轻声的“恩”了一下,点了点头,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直视我。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继续追问,想来应该不会是近期的事情,因为这几天都下着大雪,他就算想出门也没办法。 “八天前,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的时间。” “没人看到?” “没有,我当时仔细看了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后才走出去的。” 他的语气很确信,我却不敢轻易放松,继续紧盯着他“是哪个位置的八丁标?” “就是我家往前的那片杉树林后面的那段。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真村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我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因为在他的眼中危险来自于八丁标外,现在已经过去了。而在我的眼中,危险来自于八丁标内,并且可能即将来临——不过这些是我无法明确的告诉他的,或者说即使跟他说危险来自于町内的当权者,他大概也不会相信。 “姑且再问几句,你认真回答我。” 我尽量将口吻放缓,伸出手轻拍他的肩膀,又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纱和美嘉的方向,确认她们还在欢快的装饰雪人后才将放下心来——不是不信任她们,只是人多口杂,而且知道这件事对她们来说并没有好处。 “恩,好。” 真村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再仔细想一下,当时周围真的没有人?” “恩,没有。除了……” “除了什么?” “化鼠……当时周围没有人,但是有一只化鼠。” 我眉心剧烈一跳,皱起眉“化鼠又是怎么回事?和你踏出八丁标有什么关系?” 真村所说的化鼠据说是一种智慧生命,我从一些大人口中听说过,它们有着和人类相近的智商,属于群居动物,社会制度是类似于蜜蜂以及人类母系氏族的模式,每个鼠窝中只有一只雌性化鼠,负责交配与生育,被称为女王。 一开始我是不相信在短短千年的时间居然能够诞生出一种智慧生命,但是后来当发现了许多千年前前所未见的生物之后,我就开始相信或许的确有这么一种啮齿类动物能够在千年内走完人类几百万年的进化历程,毕竟啮齿类动物也属于哺乳动物的一种,它们的繁殖性以及环境适应性都非常强,可以在大部分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本身的智商也并不低,有些老鼠甚至懂得绕过人类制造的陷阱——这么想想,啮齿类动物进一步变态与进化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不过由于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化鼠,所以始终对它们的智商程度抱有很大的怀疑,或许它们也只是相当于黑猩猩的程度,只是因为繁殖得多,体型有些类人,又可以直立行走,所以就将它们特殊化了——之所以这么想,只是因为我无法轻易接受人类的特殊性以及唯一性被打破的事实而已。 不得不说,当真村提起了化鼠后,我的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有种踏出八丁标去寻觅探险一番的冲动,不过这种冲动转眼间就被我遏制。 “那天我到杉树林那里捉雪衣虫的时候,看到八丁标外面有一只受伤昏倒的化鼠,它伤得很重,如果任由它继续待在那里,很快就会死掉的。所以我就走出了八丁标,把它搬到了不远处一个树洞里。” 真村低下头,用树枝在积雪上画来画去,他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已经很明晰了,一个孩子在捉昆虫的时候看到受伤的类人生命后,善心发作,不顾危险拯救了濒临死亡的类人生命,然后两人成为超越种族关系的好朋友好伙伴,一起经历各式各样的冒险与奇遇。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一样,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但是…… “你说它受了很重的伤,那没有意外的话它现在已经死掉了。重伤失血、再加上连续七天的大雪、冰天雪地的根本找不到任何食物与药草,就算是伤口不发炎,在这种状况下它也活不下来。估计第二天就被雪给掩埋了。” 我耸了耸肩,虽然不想打击真村,但是还是尽量不要让他抱有侥幸心理的好——不过死了也好,彻底断绝了目击证人,接下来只要他自己不泄露出去,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不说,我也不说,就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 真村丧气地垂着头,他丢下树枝,捏紧了拳头“但是好不甘心,当时我如果回去告诉大人就好了,我当时很害怕,只敢把它搬到树洞里,然后就像胆小鬼一样的跑回家了。真是……像胆小鬼一样。” 我哑然的说不出话来,忽然间我才察觉到,无论再怎样伪装,我的内心始终是以一个成年人以及一个利己主义者的思维来看待世界。哪怕我伪装得再怎么像一个孩子,但是真正的孩子那种纯净单纯的思考方式却是我所无法模拟的。 他们在很多时候不会考虑太多的东西,像小动物一样天真的相信世间的一切,怀有着某种不被其他因素所干扰的正义。他们不会考虑得与失,也没有太多复杂的念头,甚至不会想到自己会因此受到伤害。这种善,是无知的善,也是无知的恶——但是谁又能评定他们的善恶呢? “人性本善”与“人性本恶”是永恒的辩论题,孟子说人性本善,是因为每个人刚出生时都是一样的,婴儿与孩子的性格就跟白纸一样,他们的心思是最为纯粹与单纯的,他们没有懒惰,没有暴怒,没有贪婪……七种罪恶全然不沾。 而荀子的人性本恶却又无可反驳,因为孩子的单纯与天真有时候又会是最残酷的行径,他们可以笑着虐杀各种动物,因为他们不理解伤害生命的可怕与痛苦。 他们的这种本性其实是兽性,正如野兽吃人、吃同类都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因为它们是本性生物,而遵循本性的婴儿与孩子则是原罪,因为他们不懂得“伪”,那么对于他们来说道德、法律都只不过是无意义的。 如果所有人都遵循这种本性的恶,那么世界将会无序而混乱,到处都是一片混沌,社会将无法形成秩序。 但是究竟什么又是善,什么又是恶,又有谁说得清呢?智慧果被称为罪过,夏娃亚当因吞下智慧的果实,脱离了蒙昧的本性后就染上了罪,被驱赶出了伊旬园——那么智慧与秩序本身就是罪么? 我思考不出答案,只能苦笑,这种缠绕于是与非之中的永恒辩论本身就是无解的谜题,它不是数学,不存在一个唯一的答案与解答的方程式,任何人从任何角度都能将两者说得通——又或者换句话来说,人性本贱又如何呢? 人刚出生的时候,不懂得尊严荣辱,就算被人辱骂也不会生气,像个受气篓子一样,这不是“贱”么?而且刚出生的孩子只有本性,没有任何劳动力、无法创造任何价值,这又是某种意义上的“贱”。 我将思绪拉回现实,把奇奇怪怪的想法都丢出脑海,继续追问真村“你在之后有没有把事情告诉其他人?” “我怕被大人骂,所以只告诉了你哦。” 真村摇了摇头。这叫我总算缓和了下来,我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与他双目对视,用严肃的口吻叮嘱“真村,这件事不要继续告诉其他任何人,并且你自己也要尽量忘掉,不然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明白了吗?” “我……” 真村嘴才刚张开,话就被美嘉的抱怨声打断“折,真村,你们两个到底在那里说些什么啊。真是的,也不过来帮忙,我和纱都快累死了。” “好了,好了,很快就来。” 我转过头来朝不远处的美嘉和纱摆了摆手,然后站起身来轻拍真村的肩膀“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记清楚了。” “恩,我知道了。” 真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再次一拍他的肩膀,朝他鼓励的笑了笑“还有,真村不是胆小鬼,你很勇敢,也很聪明。” “折,谢谢。” 真村秀气的脸染上了红晕,还没发育起来的他看着既像男孩又像女孩。 “如果以后……恩。” 我停顿了一下,将言语组织得平朴些“以后要是感觉事情暴露了,立刻来告诉我。特别要注意大人,如果有大人跟你反复询问与这件事相关的问题,你就告诉他们已经忘记了——那天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穿的什么衣服……一切关于那天的问题,你都说忘记了。” 这算是提前打个预防针,这是一种最常见的问话技巧,问话的人会反复在细节上对被问者进行询问,一点一点的从细节中得到答案。或者是反复对各个问题进行重复式询问,最终让人产生精神疲惫,谎言一环扣一环,当一环扣不扎实,那么整个谎言就会瞬间揭破。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去掩盖,所以最好的谎言有两种,一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另一种是似是而非——不过这种技巧需要极高的心理素质与对话技巧,对现在的真村来说太过于困难,所以对于他来说第一种才是最好的选择。静是个特殊的例子,不是每个孩子都有着她那样的心理素质。 小孩子的忘性很大,只要推说不记得了,就算有人怀疑也没有办法。当然,我曾察觉到町里的大人一直有对孩子进行催眠的行为——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为了救真村,我也会对他进行催眠,替他替换关于那一天的记忆。 毕竟要说到催眠,我可也是个老行家。 第三十章 冬子 “恩,我知道了。” 虽然有些茫然无措,但真村还是点头答应,我也放下心来,在美嘉再次催促前站起身来,帮她们进行雪人最后的修正。很快一个漂亮的雪人就出炉了,有完整的四肢和五官,就连衣服都用凹凸的方式制造了出来,看起来挺美观。 美嘉叉着腰,满意的看着雪人,像小大人的模样。纱则恹恹地低着头,用手指卷着自己的红发,这是她的小习惯,每当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无意识的这么做。就在刚才她还挺开心的,但一转眼就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美嘉和真村倒是没发现这一点,不过我对她的习惯非常熟悉,一下子就发现她心理的变化。 “纱,想家了?” 我走到纱的身旁,轻声询问。 “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 纱没离开过家和母亲的经历,她也不知道孤独和寂寞是什么样感觉,只是在刚才的时候看到家的方向,忽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不自觉的想起了母亲。 “没事的,等雪祭结束了,六识小姐就会回来了。” 我做回老本行工作,安慰着纱“纱,很快你就有个妹妹了,应该高兴才对。” “恩,谢谢。” 纱抬起头露出笑容,但眼睛有些泛红,看得出她还是有些郁结。我正打算继续安慰几句,不过耳畔忽然传来呼啸的响声,头皮有些发麻,我下意识的侧过头,就看见一个白色的球体擦着我的眼角飞了过去。 “嘁……” 从白色球体飞来的位置传来不甘的嘘声,用漂亮的黑色缎带扎着双马尾的女孩一手指着我,一手抓着一团雪球作势要扔过来“折,站好给我砸一下我就原谅你!” “我也要砸一下。” 美嘉跟着起哄,她抓起一团积雪揉捏成球状,跟女孩站到统一战线。 “你们两个……为什么啊?” 我朝斜坡下方的女孩耸了耸肩,女孩叫做绪方理奈,是在“那件事”之后依旧愿意和我一起玩的同伴之一,也是我们六人团伙中的成员。恩……怎么说呢,是个很有威严的女孩。 “这个问题请你(きみ君)自己思考。” 理奈板着脸,一脸的不高兴。 “为什么……” 美嘉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忽然看到纱泛红的眼睛,于是扯出来当理由“我说过不能欺负纱哦,你看,纱的眼睛都红了,一定是你欺负她了。” “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哦。” 我试图为自己辩解,却被迎面而来的雪团砸了个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不等我站起来,又是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我急忙双手抱头,避免被砸到脸上。 “不要狡辩,看球。” 美嘉憋着笑,一边抓起积雪捏成球往我这边甩来,一边“扑哧”的发出喘息和笑声。可是她却没有发现旁边的理奈正斜着眼睛看着她,并扬起手里的雪球奋力一甩。 “理奈,你做什么呀!” 美嘉尖叫起来,理奈离着她只有不到两步的距离,雪球被精准地丢到了她脖颈的位置,有不少雪粉从围巾的空隙处渗入衣服里,冷得让她浑身发抖。 “惩罚,这是对你们的惩罚哦。真是不敢相信,明明快要一个月没见面了,你们几个聚在一起了居然都不来找我。” 理奈又捏了两个球,分别朝我和心不在焉的真村扔了过来,我伸手拍开飞来的雪球,真村则根本没发觉危机,直到被砸到胸口以后才愤怒的瞪着理奈。他蹲下身来抓起两团雪,打算进行反击。 我和真村都算遭了秧,纱倒是安然无恙,她是我们团队里的宠儿,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宝物,所以一贯有着特权,不管任何惩罚都拥有豁免权。 还记得在不小心吓到纱后的几天,我差点没被指责的唾沫给淹死。 “理奈,这种说法太狡猾了,我们本来打算好过一会去找你和心的。而且再怎么说都是理奈的不好吧,明明是自己迟到了。” 被偷袭美嘉奋起反击,本来砸向我的雪球被丢向理奈,却被理奈敏捷地躲过了,不过却没能躲过真村悄悄丢出的雪球,正好命中她的侧脸。 “真村,你居然偷袭!” 理奈气得咬牙,抓起积雪胡乱往真村砸去“站住!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是你先偷袭的哦。” 真村一边闪躲,一边做着鬼脸“听你的话是笨蛋。” “你就是笨蛋!啊……美嘉你快走开啦!” 美嘉偷偷的从背后抱住了理奈,得意的朝真村招着手“真村,快砸她,快砸她。” 然而她还没得意几下,就和理奈一起被真村乱丢的雪球砸到了脸,然后又变成了和理奈一起攻击真村。场面很快乱成一团,三个孩子互相投掷着雪球,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转眼间就变成了追打嬉闹,简直完美的将孩子的天性凸显了出来。 我“哈”的叹了口气,呼出的空气遇冷化为细小的水蒸气柱,看着分外显眼。前世的我生活在赤道附近的地区,属于南方临海城市,几乎可以说是从未见过雪。 没有雪,打雪仗这种游戏自然也就没经历过。所以现在看着几个孩子打起雪仗,我的心里倒是有些感慨和羡慕。 不过羡慕是羡慕,但要叫我融入这种嬉戏打闹中,果然还是有些困难呢。换一种说法,实际上就是成年人的自尊心在作怪,认为小孩子的行径过于幼稚与羞耻——虽然我能够准确的剖析自己的心理活动与他人的心理活动,但是思维定式却不会因为理解而被轻易改变。 “折,感觉很不可思议呢。” 耳边传来纱的呢喃声,我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差点把纱给忘了。我转过头,发觉她一直都站在我的身旁,现在正抬着头看着我,那一对晶莹剔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像初生的小动物一样,对一切充满好奇与探究,又带有些怯弱与害怕。 “怎么了?忽然这么说。” “明明年龄和我们都一样,却总是像大哥哥一样照顾着我们,从来都不会生气或是和其他人争吵。而且……” 纱一直看着我,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失神,似乎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不过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自我反驳似的小声呢喃着“怎么可能呢,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听不清纱的喃喃自语,不过当被她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眼前站着的娇小身影隐约间与某个窈窕美丽的身姿重合,不同的眼神却透出相似的思考与探究——那是属于六识小姐带给我的感觉与印象。 我觉得疑惑不解,眼前的纱虽然和六识小姐是母女,但两人之间实际上有着天壤之别,身形、体格、性格、发型……明明差异如此之大,但我却莫名的觉得两人有着奇异的共同点——六识小姐小的时候或许就和纱一模一样吧?我几乎是固执的抱有这种认知。 不单单指的是五官上的肖似,两人之间更是有着一种气韵以及灵魂的无形契合。如果硬要用一种方式来形容,那就像不同的电脑却用着相同的系统软件,最近我甚至觉得两人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生命,或者是不同时间段的同一个人——纱是幼年时期的六识小姐,而六识小姐则是纱的成年期——这简直是莫名其妙、甚至是可以说是不知所谓的认知与猜测,但是却让我忍不住去相信。 当然,这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罢了。我不具有“看见”灵魂的力量,这种感觉也是在明确了信力的存在后才产生的,似乎在隐约间,我偶然间能够感觉到他人所散发出的一种无形讯息,说不清道不明,不足以列成文字与图画,却觉得那是一种像气味或是印象一样具有强烈个体印象的感知讯息——时灵时不灵,既无法真实确认其存在,更不具有证伪性质。 所以我觉得这种感觉更近似于一种错觉,就像是即视感一样。其原因大概是我因为掌握了信力之后,心理变化导致生理受到了影响吧——我这么猜测着,又试图找出像小老鼠一样忽隐忽现的神秘第六感。 “那是因为神用来制造我的材料是不一样的吧。” 我适当的开着玩笑,一般大人在孩子小的时候都会隐瞒孩子出生的真相,用各种童话或是谎话来搪塞孩子的好奇。而其中最流行的说法大概是神用各种材料制造了婴儿,然后赐予祈求孩子的父母。最后总会加上一句“因为用的材料不一样,所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算是一整套标准的说法了。 “折,骗子……我可是知道小宝宝是怎么出现的,妈妈都告诉我了。” 纱回过神来,抿着嘴偷笑,有些小得意“折总是喜欢拿这种话来骗人,简直就跟其他大人一样,不过骗不了我哦。” “那还真是遗憾。” 我耸了耸肩,想要揶揄上一句,不过想起纱毕竟不是同龄人,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恩,所以呢……折,答应我好吗?” 纱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她咬起嘴唇,眼神里透出些许紧张与坚定“请永远不要欺骗我,如果有不能对我说的话,那么向我保持沉默就好了。我不想有一天变得讨厌折,如果变成那样,我一定会受不了的。因为……因为折是我最憧憬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讨厌折了,那么我一定会坏掉的吧,会变得讨厌起所有人,会变得只能相信、只能喜欢自己,我不要变成这种样子。” 我哑然无声,面对着纱认真的目光,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纱让我回忆起与她初见面的那一刻,在满是大书架与书籍的图书馆里,女孩独自一人捧着厚厚的书籍,虽然看不懂,却很认真努力的去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当一旦有人靠近她,她就会把书盖上,抱在手里,做出目不斜视的平静模样,实际上她的目光中却饱含戒备与疏离,像是随时受了惊吓的小动物,随时都会逃跑一样。 虽然这么说很不合适,但是那时的纱所给予我的感觉就像是脱离尘世的精灵,充满灵性与遗世独立的美感。她就像不愿破壳的凤鸟,用厚厚的壳阻隔外界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去关注,只是在蛋壳中享受着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不愿与这世间同流。 壳,既是她的保护者,也是她的同伴。壳中的世界,就是她的所有。而当时的我,却贸然的走上前去,击碎了她完美的外壳,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或许就在那一刻,她的命运已经被我带向了未知的方向,我……是否真的有承担这一责任的想法与坚持呢? 这些我都不知道,或者说我无法确认自己的命运该是怎么样的,所以对他人的命运也无从认知。我想得到什么,我想做什么,我活着的意义……这些问题连我自己也无法给出答案。但是……我有着想要守护的羁绊,虽然不知道是否可以从一而终,永不变更,然而在现在,这一情感却如此的激昂澎湃。那么至少在这一刻,我可以用言语来确认自己的内心,将它牢牢抓住,将它变成一种对自我的束缚。 “我呢,想保护一些人和一些事。其实也没什么危险,只是觉得现在的一切就都挺好的,所以不希望改变,也不希望有一天告别自己喜欢的生活——这其中就包括了纱,所以既然纱不喜欢,我就永远不会欺骗你哦。恩……当然,玩笑不算。”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模样,不过想来一定是郑重其事,严肃得让人感到无趣,所以刻意的补上了逗趣的话。纱果然被逗笑了,抿着嘴轻笑“恩。折,谢谢。” “真是的!折,你又在和纱说悄悄话。” 肩膀被重重的拍了一下,美嘉抱怨着凑了过来,她背后还跟着真村和理奈。看来三个人的雪之战争已经落下了帷幕,不过他们每个人身上此刻都变得一身雪白,粘糯细碎的洁白雪粉扑满头发和衣服,看起来都非常狼狈。 “那个……你们衣服里面没进雪吧?万一雪在衣服里融化了,湿湿的,很容易感冒的。” 因为三个人浑身都是雪,我不禁有些担心,离着雪祭只剩下几天了,要是他们因为感冒不能参与雪祭,那可就糟糕了。 “没关系哦,我的衣服里面没进雪,至于外面的拍一下就好了。” 理奈拍干净了身上的雪花,像是早就预知了这一情况,她的衣襟、袖口这些位置都用遮掩得严实,一点雪花都没能掉进去。在整理了一下自己柔顺的黑发后,她用黑色缎带将头发重新扎了起来“不过美嘉和真村衣服里就肯定进雪了,要快点回去换衣服。” “这还不都是理奈害得,你还好意思说。” 美嘉气得鼓起双颊,像个包子脸,她直瞪着理奈“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哎呀……谁知道呢?只是手滑了也说不定哦。” 理奈若无其事的看着天边,气得美嘉又打算抓起雪来甩到她脸上,看见这一幕我急忙伸手阻止,好说歹说才挽回即将再次爆发的战争,并让美嘉和真村赶快回去换衣服,以避免感冒。 在美嘉愤愤地和真村结伴回家换衣服时,我跟理奈提及了参与雪祭团体比赛的事,她很容易的就点头答应了。 “对了,等下美嘉他们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找心,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参加。” 心的全名是井下心,是我们六人团体的最后一人,性格比较沉默寡言,即使是一起玩耍的时候,他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个孩子有着轻微的抑郁症,对无论是任何人都保持着疏离的态度,我猜测可能是内源性的病理,或许出于以前的职业病,我对他比较关注。 “心……心吗?” 理奈忽然变得迟疑了起来,她张了张口,叹息起来“我刚刚去找过他了,他说最近不想出门,大概是不会一起参加的。所以没必要白费功夫了。” “这样啊。”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虽然我想对这个小伙伴进行纠正治疗,但自己现在这个身体无疑是没有任何说服力与立场的。 “心,总是给人一种很疲惫的感觉呢。” 纱眼中流露出担忧的色彩,由于心的沉默性格,她实际上和他算不上关系太好,两人只能说是因我而相识。不过虽然是这样,纱对他也抱有与其他人相等的关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开导他。” 理奈小小的吐了口气,看向纱微笑起来“说起来纱快要做姐姐了,恭喜你。” “理奈,谢谢。” “说起来,妹妹的名字取了没有?” “冬子,妈妈说因为会在冬天降生,所以就叫做冬子。” “冬子吗?六识冬子,很好听呢。” “不,不对,她应该叫做朽木冬子。” 纱摇了摇头,轻咬嘴唇“奶奶是独生女,因此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孩子可以继承她的家姓,于是妈妈就决定让冬子跟着奶奶姓,所以是……朽木冬子。” “诶……” 理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不过却没有惊讶,这不过是相当于另类的过继而已。虽然会造成稍许隔阂,不过想来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之后我们三个躲到小木屋里闲聊起来,很快美嘉和真村就换好了衣服赶了过来,我们挤在小木屋里点起了小火炉,一边烤着火一边商量着雪祭比赛要雕刻什么样的作品。最后定下来的是鱼,雕成人立而起,跳出水面的模样,大小和我们等身,模样是比较常见的大肚金鱼的样式。 当讨论完分工后,悠扬的《归途》响彻在田野上,伴随着晚风传递到神栖六十六町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熄灭了火炉中的火焰,约定好了下一次碰头的时间,然后在小丘下挥手告别。 …… 第三十二章 雪祭 1 “对了,折刚才在想些什么呢?” 回到客厅坐下,纱为我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像个贤淑的小妻子似地端了过来。 我从她手里接过盛满牛奶的杯子,“呼呼”的朝里面吹着气,然后抬着头想了一下“在想静的事,恩……还有关于全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 “折,笑话?” 纱可爱地歪了歪头,她以为我在说笑。 “不是哦,是真的在思考关于人类的事。” 我耸了耸肩,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因为很羞耻,所以内容就不说了,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那关于静姐姐的事呢?” 给自己也倒了杯牛奶,纱双手捧着杯子坐到我的身旁,一边小口地啜饮着牛奶,一边斜着眼偷瞥我“是在想静姐姐的坏话吗?” “坏话……这样应该算不上是坏话吧?” 应该不是吧?我有些心虚,只是从理论来推论静的危险性而已,这种事肯定够不上坏话的程度,虽然静自己肯定不见得会喜欢听。 “那就是不爱听的话?” “恩,就是这个。” 我点了点头,随即有些疑惑起来“纱,你这样问,该不会想告诉姐姐吧?” “不会哦,我只是想把它记起来。” 纱摇了摇头以示否定,但下一刻却又点了点头“折,跟你说。有一次呢,妈妈告诉我‘人类无时无刻都在死去,又无时无刻都在重生。当我从厌憎什么变成喜欢什么的时候,原本的我就已经死去了。因为现在的我,否定了过去的我的想法与结论,所以是现在的我杀死了过去的我。但是现在的我又该会在什么时候死去呢?现在的我又是真正的我吗?是那个无论经历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我吗?’” 纱停顿了一下,捧着杯子的双手摩挲着杯壁“在听了妈妈的话以后,我就觉得妈妈好可怜。但是为什么可怜,我却又说不出来。所以我就想,至少把现在觉得有趣的事情、以及当时的心情一起写在纸上,如果在长大以后看到的话,大概就能明白妈妈说的‘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沉默起来。 六识小姐认为当一个人改变时,就相当于迎来一次新生,而过去的自己就相当于是“虚假”的。于是她为了保持自我的纯洁性,开始固步自封,并且害怕一切会造成自己改变的因素——这是我从纱重复六识小姐的话中听出来的意识。如果她真的如我想象的这般,那么又何止是“可悲”这一个词足以形容? 害怕任何改变,所以将自己封锁在自我的笼牢中,并固执的认为维持着现在的自我直到最后,就可以确认真正的自我。这不过是一种堪称是偏执狂也不过分的心病,这样所得到的不变的自我,不过是断绝了生命中其他可能性而得到的孤独罢了。 说得简单一点,这样的人不会喜欢上其他人、其他事,因为她喜欢的只有自己,所追求的也只有极度的自我。虽然不是自恋狂,却比自恋狂更加的狂热,甚至成为一种信仰。 正因为太多于喜欢自己,所以宁愿造一个壳将自己封锁起来,不得自由,也不愿意沾染上外界的颜色与情感。是骄傲,是自大,也是孤独。 纱也沉默着,直到母亲呼唤才打破萦绕在空气中的沉闷“早餐做好了。纱,可以帮忙端出去一下吗?还有,折,去喊你爸爸和姐姐起来,等下吃完早餐我们一起去会场。” “好的,这就来。” 纱应了一声,朝我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啪嗒啪嗒地跑进台所帮忙了。我则起身上楼,先是到父母的房间前,敲了敲门框。由于父亲早就醒了,所以我没有进去,就在门口通知了一句“早餐做好了”。 通知完父亲,我上了楼回到自己的卧室,这时静依然躺在被窝里熟睡着。我叹了口气,倒不是喊她起来很麻烦,只是起来以后难免会觉得有些尴尬。 “姐姐,起床了。吃完早餐要一起去会场。” 我用手轻摇静的手臂,指尖不经意间触及她细嫩的皮肤,有种非常舒服的触感,比任何布绸都要更加细腻光滑。 在摇晃了好几下后,静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哈”的吐着气,揉了揉眼皮,然后把双手往上伸着“折,早安。扶,扶我一下。” 我叹了口气,单是今天这一个早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叹了多少次气了,简直头发都要掉光了。 但不管如何,我还是握住了静的双手,稍一用力,把她拉扯了起来。之后又扶住她的肩膀,避免她软绵绵的身体又倒下去,直到她自己站稳了我才放开双手,这时掌心还残留着细腻的触感。 “姐姐,快点穿衣服,不要磨蹭。” 为了掩饰尴尬,我刻意冷着脸,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折,帮姐姐穿可以吗?” 静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歪着头,翠绿的眼眸像笼罩着一层水雾。 “不行,自己穿。” 我断然拒绝,然后立即扭头就走,绝不给她任何机会。走出房间后我反手将门带上,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确认静没有继续躺倒后才下了楼。 …… 由于今天是雪祭第一天,所以早餐也显得格外丰富。主食是米饭与雪丸子,米饭无需多说,雪丸子倒是种稀罕的食物。这是用一种有着透明甲壳的冰蟹的肉绞碎,混合面粉、椰肉、蛋清揉捏而成,味道鲜美爽口,堪称美味。可惜的是这道美食只有在冬天才能吃到。 这是因为冰蟹在冬天之前甲壳只不过是普通的绿色,这时冰蟹的肉质酸涩,难以入口。只有到了寒冬雪至,河面上了冻,它才会开始蜕去绿壳,在短短十到十二个小时内完成换壳的过程,变成名副其实的“冰蟹”,这时它的肉质会有一种奇异的香甜味,无论是做成雪丸子还是煮熟来吃,都极为美味。 也正是因为平常的时候吃不到,所以到了雪祭的时候,雪丸子几乎成了跟米饭一样的主食,是带有浓重雪祭气息的食物,就跟千年前端午节要吃粽子一样。 除了雪丸子,配菜还有玉子烧、渍菜(腌菜、泡菜)、香煎豆腐、牛肉饼,以及必不可少的味增汤与烤青花鱼,外加一大盘蔬菜水果沙拉。堪称豪华丰盛,如果不使用咒力,要做这么一顿早餐至少要提前三到四个小时的时间进行准备,还不包括雪丸子的制作过程。 静在我快要吃完自己那份早餐时才晃悠悠地走了下来,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就连手套也戴歪了,大拇指的位置套进了小指,小指的位置则套进了大拇指。 在磨蹭了好一会儿,重复了进行过数百次的过程后,静总算恢复了精神,开始进食。在这一过程中必须一提的是,纱一直都看着我的脸偷笑,到底是我的表情太好笑了呢?还是纱的笑点低于常人呢? 不过从父母也偶尔噗嗤的笑出声来的样子,大概问题是出在我的身上吧。 …… 去往茅轮之乡会场的路上,我和纱并肩而行,父母和几个熟人走在道路前面,静则和穗子凑到了一起。两个人似乎早就约好要一起去会场,所以在吃完早餐过后,穗子就跑到家里面来了。她家和我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按照乡里每家每户都隔着几十公尺甚至是几百公尺距离的情况,我们两家算得上是邻居了。 穗子扎着马尾,戴着一个白色的棉帽,身上穿着有些臃肿毛衣,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淡蓝色的围巾。穿着上中规中矩,脸型也只是清秀可爱,算不上非常漂亮,只是笑起来双颊有着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有些像瓷娃娃。 她是个颇为温柔的女孩,说得好听些是大和抚子,说得不好听些则是没有个性。比起纱这种外表洋娃娃,她更像是内在洋娃娃,没什么自我主见,对静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是属于的那种可以任人拿捏的温驯类型。 也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性格,所以才能和静成为那样的关系吧。一个有着强烈的需求,而另一个则予求予给,形成了很好的互补。只是这样性格的女孩也正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她对所有人都抱有平等的温柔与容纳,一旦被有心人所利用,最后一定会被刺得伤痕累累。 穗子和静手挽着手,两人的脸几乎都要挨到了一块,时不时贴着彼此的耳畔说些悄悄话,然后一起笑出声来。不过一会儿穗子又变得愁眉苦脸,静用伸手抚摸她的侧脸,似乎在说着安慰的话。 我观察了一会就别过头,又低声叹息起来,希望静不会成为那个“有心人”吧。 身旁的纱穿着漂亮的裘皮外套,上面的毛发显得光泽柔顺,且柔软紧密,大体色泽呈浅蓝色,但到了毛尖的部位却又泛着幽邃的紫色,显得格外绮丽。也不知道是某种未知动物的皮毛,还是六识小姐通过咒力制造的人工裘皮。 穿着这样一身裘皮的纱虽然年纪还小,但在这身裘衣以及红色长发的衬托下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路上时不时就有人盯着纱看,看了一会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和旁边的熟人交谈“原来是六识家的孩子,难怪了。” 从这一点来看,六识小姐还真是声名在外,咒力方面我不了解,但以咒力制造器具方面,我觉得六识小姐应该是町里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有可能是如今世界的第一也说不定。 “折,是和田他们。” 走着走着,纱忽然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角,她皱着眉头,脸上的微笑变淡消失。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前方看去,看到的是四个走在一起的孩子,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其中一个抱着双手正朝着我们这边看的男孩就是和田刚。他与我的目光对上,有些心虚似的搓了搓双手,别过头去。 看到这四个孩子,我顿时苦笑了起来,发现自己还真没资格去说静。这四个孩子都是在几个月前和我玩在一起、也是在发生横山理人那件事情后选择与我不再来往的那批孩子。这四个孩子分别是和田刚、井上彻、井上玲子、山下直树,其中井上彻和井上玲子是双胞胎兄妹。 我记得所有曾经聚在身边的孩子的名字,不仅是因为记忆好的关系,更主要的是我对他们怀有着一种愧疚感。这种愧疚感是加害者对于被加害者的愧疚与自我谴责,哪怕被加害者懵懂无知,也丝毫无法减弱这种愧疚,恰恰相反,更加剧了这种道德上的煎熬感。 从某种程度来说,如果他们知道我对他们的利用,并对我抱以厌憎或是恨意,在我面前咒骂不休或是龇牙咧嘴,那我反倒能获得解脱。 所以我必须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受害者还没获得补偿,自己这个加害者也还没被人宽恕。这些不应当随着时间流逝而忘却,这是属于我的偏执。 四个孩子似乎早就发现了我和纱,他们时不时就会转头看过来,彼此之间似乎在交谈着些什么。 “折,我们走快点吧。” 纱又扯了扯我的衣角,她看起来对四个人非常嫌恶。这是没理由。 “纱讨厌他们?” 我的心情有些沉重,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和他人倾诉,自然会有着铅块般的重量。 “恩,他们背叛了折,很肮脏,我不想看到他们。” 纱的理由很单纯,却叫我心中忽然一沉,仿佛挨了重重一击。不仅是因为罪恶感,更重要的是我察觉到纱已经深深的受到了六识小姐的影响,形成了一种精神上的洁癖。虽然现在看起来并不严重,但是以后呢? 她将自己所讨厌视为肮脏,每当这种肮脏多上一种,她眼中的色彩就会少上一种。直到最后,或许她眼中的色彩就会只剩下自己,那个时候她就会回到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个“壳”中。只是这一次,这一层“壳”将再也无法被外力所击碎,因为它不再是由六识小姐的浸染而形成,而是由纱自己的主观意愿以及对他人的绝望而形成。 这样的心灵之“壳”,无从破坏。 “因为……因为折是我最憧憬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讨厌折了,那么我一定会坏掉的吧,会变得讨厌起所有人,会变得只能相信、只能喜欢自己,我不要变成这种样子。” 我又回想起几天前纱所说的话,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如果我真的做出令她感到失望的事情,她那因我而敞开的心房就会再次封闭。因为对于她来说,第一个亲近她的我就相当于连通世界的门,而一旦我这扇门被她所厌弃,她就彻底的被关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纱,自己也一定知道这点,所以她才会对我说出这番话。 “纱,这不是他们的错。” 虽然知道只是徒劳无功,但我依旧尝试为他们辩解。 “恩,我知道哦,他们都是很普通的孩子。” 纱点了点头,她抿着的唇露出了轻浅的笑容,很不可思议的笑容,有种灵性的美感“折和我,都是特殊的,而他们都是普通的。所以他们没有错,错的只是我和折而已。但是我所不能接受的是他们明明选择靠近折,却又轻易的选择退却,这样轻浮的举止如果就代表着普通与正确,那么我宁愿永远的错下去——在折看来这是可以原谅的,但在我看来却是最过分的事情,因为他们背叛了折,也背叛了自己内心。他们,会永远带着悔恨活下去。”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张开又合上,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最终只能保持沉默。 之后,在和父母以及静说了一声“我和纱先走了”后,纱就拉着我的手小跑起来,在穿过四个孩子身旁时,他们停下脚步来看着我和纱,都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没关系的,你们没有做错事。” 擦肩而过时,我朝他们歉意的笑了笑,就和纱一起朝着会场跑去。 …… 往年的雪祭举办场所都位于茅轮之乡接近水车之乡的一片空旷田野,今年也不例外。在那一片临着水道与利根川支流的田野上,一堵高达五公尺、厚有接近六十公分的冰墙竖立了起来,将雪祭的活动场地给圈了起来。维持七日的雪祭开幕第一天的活动是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由咒力使用者通过比赛的方式来建造活动场所——冰城。 每个团体,每个人都负责一小片区域,每个人的成果经过协调与组合,最后形成一座风格各异、瑰丽宏伟的雪原冰城。在之后的各种比赛也同样是为冰城建造添砖加瓦,合神栖六十六町全部人的力量完成这一座冰城。 穿过这一夜间竖立起的冰墙,展现在眼前的是平整空阔的大地,在那最中央的地方有着一座冰块建成的宫殿,两层高,呈四四方方的形状,顶是重檐歇山顶,两层八个檐都高高翘起,呈飞檐状,顶端处有兽首。在下方有近三公尺高的冰雕大门,四面以围栏环绕,立柱、雕花、瓦片都清晰分明。 整座宫殿通体由冰块构成,浑然一体,看起来就像一整块巨大的冰块直接雕琢而成,看不到任何切口。更难能可贵的是冰质通透纯粹,每一个部位都晶莹剔透,一眼就能从外面看到宫殿内部的景象,足可见透明度之高。 …… s:会场是茅轮之乡和水车之乡之间,前面写成黄金之乡了,修改过来了。 第三十三章 雪祭 2 这时的会场中,已经聚集了为数不少的町民,他们三三两两的围绕着冰宫站着。由于人多,似乎寒冷的空气也显得暖和了起来,大人们兴高采烈的聚在一起高声交谈,孩子则成群的到处追逐。 在冰宫的左侧,有町公所的负责人员在派发饮品,一旁还摆放着木质的折叠椅供人休息。我和纱上前领了一杯,然后找了椅子坐下来。饮品用木质的杯子盛放,热腾腾的,捧着手中散发着暖意。这是一种白叶植物的根熬煮成的汤,汤液呈淡青色,喝起来有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等了一会,静和穗子也提前到了,我朝她们挥了挥手,然后静就拉着穗子小跑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来。 “折,为什么突然跑了?” 静一坐下来,就立刻紧盯着我,她翠绿的双眸中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洞穿力。 “遇到了几个……恩,不想看到的人,所以就走快了些。” 我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转过头去看向冰宫的方向,却看见第二层的外廊上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的男性,正俯视着地面。他穿着一身白色大衣,脸上戴着遮住上半脸的面具,具有非常强烈的个人特征。 镝木肆星。 从那极为明显的衣着特征上,我一下子认出了男性的身份。 “这样啊,那就算了。” 静又变回慵懒的样子,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镝木氏“说起来,今年铺地请的是镝木啊。” “真的,是镝木大人(さま)啊。” 穗子看起来非常敬仰镝木氏,望着他的双眼熠熠生辉。她忽然小声惊呼“他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事实上无需穗子提醒,我第一时间就已经发现了镝木氏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或许是感知过于敏锐,他立刻发现我们在看他,于是没有被面具遮挡的嘴唇弧起,隔着百来公尺的距离朝我们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友善的笑容。 我眉头一皱,对他的态度实在谈不上喜欢。不过出于礼貌,还是略一点头,以示尊敬。至于静则毫无反应,径直扭过头去按住穗子的头“好了,没什么好看的吧。他的年龄跟你爸爸差不多,看不上你这种小孩子的。” “真是的,静,你……你在说什么呀,我只是尊敬他而已。” 穗子羞红了脸,慌乱的摆着手,却被静一把抓住,她将头凑到穗子耳边,低声着说着什么。之后穗子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很快却又点了点头,似乎答应了什么条件。 不理会静和穗子的悄悄话,我依旧打量着远处的镝木肆星,他也同样在打量着我们的样子。不,更准确的来说,他正在打量着我身旁的纱,而我只不过是附带品。 幻想境界所带来的敏锐感知让我察觉到他的目光游移在纱绯红的头发上,然后是脸上,那目光过于无礼,以致于叫我感到不悦。纱似乎也有所察觉,她在朝镝木氏礼貌一笑后就皱起眉头,轻咬嘴唇,朝我小声抱怨“他的眼神,我不喜欢,就像是从我身上看着另外一个人那样。” “他应该是看到你想到六识小姐了。” 我轻握了一下纱的手,就不再理会镝木氏刺人的目光。 很快父母也到了会场,他们在叮嘱了我和静两句后,就和几个朋友坐在后排。前排大部分都是像我和纱一样的孩子,除了个子较矮的女性或是带着孩子的大人外,其它大部分大人都约定俗成般的坐到后面的位置。 “折!” 又过了一会儿,正当我和纱在探讨等下该先去摊子上吃点什么东西时,突然传来喊我的声音,由于周围坐了不少孩子,人声鼎沸,一时也听不清是谁在喊我、又是在哪个位置喊,于是转着头四处打量。 “折,这边,这边!我在这里!” 那个人再次大喊,这次我看见了,是渡边早季。她坐在离我们大概有三十多米的地方,也是前几排,但由于座位是环绕着冰宫排放的,所以视角上不怎么容易看到彼此。 她的旁边似乎坐着秋月真理亚以及朝比奈觉等几个孩子,因为她叫起来的缘故,几个孩子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朝比奈觉的表情倒是挺有趣,瘪着嘴,一脸的嫌弃和不高兴,其它几个孩子倒还好。 发觉我朝着那边看过去,早季就一把扳开坐在身旁的朝比奈觉的脑袋,站起身来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于是我也露出微笑,朝她轻轻地摆了摆手。 “折,是熟人?” 纱将喝完的木质杯子捧在手里,用手指抚摸着杯壁上的浮雕图案。那是一只叼着细竹子,有着痞气眼神和尖锐利爪的熊猫,看着蛮可爱的。 她歪过头看着朝这边挥手的早季,有些疑惑“好像没见过,不是黄金之乡的孩子?” “恩,她家在水车之乡,就在过了桥不远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秋月真理亚那红色的长发,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后,我顿时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仔细的观察纱的脸。 “折。怎,怎么这么看着我?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在我的注目下,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纱,说起来,你母亲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我用手托着下巴,脑海中纱的面孔和秋月真理亚的面孔交合,单从轮廓来看,相似的程度只有不到四分,但两人都有着极为稀有的红发,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她们是否有着亲戚关系了。 “有哦,听妈妈说是有一个妹妹的,不过我没有见过。折,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纱还是疑惑不解,我却不打算立刻告诉她答案,只是朝她神秘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纱,跟我一起去打个招呼,顺便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诶……朋友?是哪位呢?” 纱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将左手放在我的手里,我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一起朝着早季她们的位置走去。 早季看到我们走近,反倒变得矜持了起来,她收起大大咧咧挥舞着的手臂,只是脸上还挂着高兴的笑容“折,过来坐这边,等下我们一起去吃苹果糖吧。” “早上好,早季。还有朝比奈、秋月、青沼、稻叶也是。” 我站在几个孩子面前,装作看不见朝比奈觉那写满“麻烦”“讨厌”“这家伙真让人生气”的表情,摆着手朝他们打招呼。 “早。” “白石,早安。” …… 几个孩子也纷纷回应,不过其中秋月真理亚和青沼已经敏感的注意到站在我背后的纱,以及她红色的长发。 “红色的……” 秋月真理亚微张着口,她一边抚摸着自己同为红色的头发,一边打量着纱“请问……”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她的名字是六识纱,六是数字的六,识是意识的识,纱是纺纱(糸を紡ぐ拼音念法为yidoozhiu)的纱,不过念要念成纱(さ念法sa)。” 我将纱拉到身旁,发觉她也正盯着秋月真理亚直看,于是轻拍着纱的肩膀向早季她们进行介绍。 “那个……纱和真理亚是亲戚吗?为什么你们的头发颜色是一样的呢?” 早季率先提问,她毫不客气的直喊了纱的名字。 “六识……是我妈妈以前的姓。” 秋月真理亚轻拉了一下早季的袖子,她依旧看着纱,表情有些高兴起来“我听妈妈说过,她的姐姐有个女儿,比我大一些,名字好像就叫做纱的样子。虽然从没见到过,不过我想她应该就是我的姐姐。” “第一次见面,我叫秋月真理亚,母亲是秋月香织,请多多关照。” 秋月真理亚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纱面前礼貌的弯腰。纱也后退一步,弯下腰来“哪里,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刚刚折已经帮我介绍过了,不过请允许我再次自我介绍。我叫六识纱,母亲是六识花名(かな读音kana,请自猜出处),还请多多关照。” 两人的礼节都很完美,几乎挑不出错处。从这点来看,两人表姐妹的关系似乎可以确定了。 或许是出于血缘的关系,纱和真理亚相处很融洽,讨论着彼此的生活与喜好,然后又说到各自的母亲。我则在一旁应付早季如机关枪扫射般的话,她的性格过于活泼,以至于让我感到头疼。 “折,说起来你今早有吃雪丸子么?” “恩,妈妈有做,吃了不少呢。” “味道呢?味道怎么样?我妈妈做的味道很棒哦。啊!明天我可以带过来给折尝尝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恩,谢谢。不过……” “折,上次知道你家在哪以后本来想去找你玩的,不过从那以后每天都下雪,妈妈都不让我出门,真是太过分了。我每天都只能待在家里和姐姐在一起,连到门口堆雪人都不行,妈妈说玩雪会感冒的。” “恩……那还真是辛苦呢,不过我想只要和伯母好好沟通,并且穿得厚一点,只要雪不是下得很大,伯母应该就会同意了。还有,雪……” “恩恩恩!对了!折,你有捉过雪衣虫吗?姐姐说雪衣虫的血液颜色很漂亮,是红宝石一样的红色,有一种很奇异的香味,还可以用来吃,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哦,雪衣虫的体内有大量的……恩,叫做洋红酸的物质,色彩比较鲜艳,而且不容易褪色,而且没有毒,可以混入食物里一起吃。不过如果打算单独用来吃的话只怕有些那个。” “哦!折好厉害,什么都知道呢!” …… 连珠炮似的对话将我弄得头晕脑花,只能穷于应付早季那无休止般的话题。直到最后,“虽然很感谢,但带雪丸子的事情太过麻烦了,我不能接受”这句话我还是没能说出口。 在几名町公所负责人登上冰宫环廊,轻敲锣鼓后,我和纱婉拒了早季她们的邀请,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上。一旁的静瞥了我一眼,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但她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又扭过头和穗子挨到了一起。 由于是町内难得的大庆典,当表示开幕即将开始的锣鼓声响起时,大部分的町民都早早的到场了,三千多人分布在广阔的会场中,并不显得拥挤。大部分人在围绕着冰宫坐下,等待着町公所人员宣布开幕,然后进行铺地仪式。 铺地仪式指的是由一名咒力达人通过自身强大的咒力,在短时间内大量造冰、取冰,再将取来的冰块变成地砖的形状,然后铺遍整个会场。这一浩大工程属于雪祭的第一环节。全程在众目睽睽中进行,可以说不仅是一项活动,也可以说是一种对执行者的考验与观测,更是让孩子可以近距离的了解咒力的浩瀚与强大。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观看铺地仪式那震撼的画面,每立方重达数百公斤的巨大冰块从冰封的河道中喷涌而出,像一条长达数百米的冰龙从地面腾空而起,那数十万吨重的庞然大物在咒力的操控下轻若无物般的穿过众人头顶,一时之间下方昏暗无光。 最终那时的执行者轻喝一声,巨大的冰龙瞬息间分裂成成千上万形状均称,大小相同的冰砖,然后下雨般落了下来,整齐的铺满大地,将每一寸地面都铺上了厚达三四十公分的冰砖,令人仿佛置身于水晶国度之中。 那一画面至今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无时无刻不在激发着我对咒力的渴望与好奇。 前几次的铺地仪式大同小异,带给我的印象都无法超越、甚至无法比肩第一次观礼时的震撼。那么这一次,号称是全町最强咒力使用者的镝木肆星将能展现出怎样浩大的场景呢?能让我看到咒力更加伟大的一面么? 我开始期待起来,想象着镝木氏即将带来的磅礴大气的景色。 …… s感谢虚幻紫月书友的打赏,不过还请各位不用破费了,打赏的钱我拿不到,不如投两张推荐票实在。有心的话点击+收藏+偶尔一次推荐票我就心满意足了,发个评论我更开心,万分感谢。 第三十四章 雪祭 3 “开始了。” 当象征着开始的第八十一声锣鼓声敲响,窃窃私语的人们纷纷停下说话,看向冰宫的第二层,那儿站着一个短发的男性,穿着厚厚的灰色羊毛衣,外面套着象征町长身份的白色羽织。他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大概和我父母差不多,记得叫衫浦敬的样子,是在一年前老町长卸任后,刚上任不久的新町长。 他举着扩音器模样的东西走到前方,轻轻咳嗽,然后开始枯燥乏味的致辞。足足说了五分钟才停下来,然后是惯例性的鼓掌,我和纱也跟着举起手轻拍了几下,实际上刚才我们两个人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听进去,都用来谈论接下来的行动了。 “接下来有请镝木肆星先生进行铺地仪式。” 致辞结束,町长退到一边,镝木肆星就从他背后的冰宫中走了出来,他用妖异的重瞳扫视一圈下方的所有人,然后身体仿佛装了喷气发动机般凌空漂浮了起来,一下子就升到了冰宫的屋顶上。 会场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空中的镝木肆星,只见他眺望着数百公尺距离外的利根川河道,然后嘴唇又快又促的蠕动了几下。 无需说明,哪怕是年幼的孩子都知道这是即将发动咒力的前兆,每个人发动咒力前都需要念出咒语才能顺利的使用出咒力。 一秒……两秒……三秒…… 场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河里的水流出来了!” “真的啊!往这边流过来了!” …… 足足过了有十几秒,这时坐在后方的几个孩子惊呼了起来,他们的声音打破了从镝木氏走到台前时就变得沉寂的气氛。我转头看向后方,发觉水流正不断的从数百公尺距离处的利根川河道中涌出,在地方上好像存在着一条无形的河道约束着水流,令涌出利根川的河水沿着这无形的河道流入会场中。 “肃静!” 飞翔般漂浮于冰宫屋顶上的镝木肆星将手往下轻按,他那面具下的半张面孔满是威严,妖异的重瞳带给人沉重的压迫感。在场面再次恢复沉寂以后,他将双手往上平托,轻喝“水来!” 只是这么一声,水流就汹涌澎湃的涌了出来,短短的几秒内,这一段流量超过四百多立方的利根川河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见底。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除了冰宫周围人群聚集的地方以外,数万吨的水将会场每一个角落都完全覆盖。这时镝木肆星满意的点了点头,双手握拳“冻结!” 声音落下,覆盖会场的水面无声无息的凝结成冰,本来寒冷的空气因为大量的结冰而变得有些暖和。似乎是担心结冰所释放的热气融化冰墙,镝木肆星又鼓起了一阵冷风,将缭绕于会场内的热气吹散。 冷热交替,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望着空中镝木肆星的目光忍不住染上敬畏,虽然他所展现的景象不如我第一次观礼时所看到的那般宏大,但从难度以及精细上来说,却远远超过以往的执行者。 我转过头朝不远处冻结的冰面上看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发觉地面的冰块厚度超过五十公分,有三层,分别是冰面层、中心水流层、底面支撑层。 简单来说,镝木肆星所制造的会场冰质地面并非完全冰冻的,在上下两面冰层中有着大概二十五公分左右厚的水流层,而位于下方的冰层中则延伸出成千上万根冰柱支撑着上方的冰层,使得上方冰层不会坍塌。 而且上层冰层为了防止过于光滑使人滑倒,每一寸冰面上都有细密有致的鱼鳞状纹路,且每隔几步就能看到几条活生生的游鱼在中间的水流层中游动着,由于上方冰面上有着细密的气孔,它们在里面也可以获得生存下来的氧气。 整个冰面巧夺天工,当人走在冰面上时,就仿佛站在清澈的河面上,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游鱼在脚下倏忽往来。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在短短不到五分钟之内完成的,怎能不叫人为之震撼? “好厉害。” 身旁的纱捂着嘴发出低声的惊呼,不过她又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呢喃“不过好像妈妈也不差。” “六识小姐做过些什么?” 我有些好奇,六识小姐能随意把老鼠变成石头,不知道原理是将老鼠身体钙化,还是真正的元素转化呢?如果是真正的将老鼠身体蛋白质结构转化为石英结构的岩石,那么在难度上确实还要高于镝木肆星现在所展现出技巧。毕竟元素转换是直接从微观角度对元素的内部结构进行改变,难度与点石成金同等,在千年前还属于神明才能抵达的领域。 “妈妈可以把石头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说我身上的衣服,就是妈妈用石头变的。” 纱指了指自己身上十分漂亮的裘皮外套,她露出有些发愁的表情“虽然衣服很好,但是总觉得有些怪异呢。“ “原来……如此。” 嘴角无法控制的颤动了几下,我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纱身上柔软的裘皮,掌心中传来极为细腻的触感,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继续抚摸下去,丝毫没有任何石头的感觉。 摸了一会,我看到纱双颊浮起红霞,于是就若无其事的将手收了回来,真心实意的夸赞“六识小姐真是厉害。” 确实是厉害,如果一个人能将一种物质变成任何其它的物质,还可以创造一种崭新的物质,甚至可以创造生命,那她从物理的角度来看,已经与神明无异了。 这样的人如果在古代,只需要显露一下神迹,估计立刻就会被人捧上祭坛,并加诸以神名。 或许对于六识小姐以及镝木肆星他们来说,就算是千年前的核武器也不过如此吧?达到他们那种程度,单从破坏力上就绝对不输于千年前的任何热武器,更不用提他们的咒力毫无延迟,且无法被任何手段捕捉与拦截,从消耗角度来看更远远胜过一枚价值数百万,乃至于上千万的核弹。 两者的优劣差距悬殊得无法对比,也没有对比的价值。何况咒力可不仅仅只能用于破坏与毁灭,它的创造性才是应当值得称道的。 当铺地结束,镝木肆星将手一拂,上游的水补充到下游,干涸的利根川河道很快充盈了起来。做完这些,他轻飘飘地落回冰宫环廊上,在朝底下热烈鼓掌的众人点了点头后,转身走入了冰宫。 我和纱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差不多半分钟才停下来,这一窜掌声倒是完全出自于真心。 雪祭是个娱乐性的祭典,没有太多繁琐的仪式,而铺地仪式可以说就是雪祭中唯一的仪式。因此在铺地仪式结束后,町长衫浦又说了几句喜庆的话,然后宣布雪祭正式开始。 “打算参加竞赛的竞赛者将自己要参加的项目与成员写在纸上,交到旁边的工作人员手里。年龄低于十二岁的孩子需要有大人的监护才能参加竞赛,在报名之后各位参赛者可以到河边找工作人员领取练习用的工具与冰块。在下午两点过后,按照惯例将举行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比赛,参加该项竞赛的请尽快报名。” “另外,各位祭典支持者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做准备了,材料以及工具方面町公所都已经做好的准备,在这方面就拜托各位了,请为大家带来美食与欢乐。” “最后,在这里预祝大家在七天里玩得开心,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到冰宫这里来进行咨询。现在,我宣布雪祭正式开始!” 他的话刚一落下,一连窜五颜六色的烟花就从冰墙的四面八方升起,成百上千团烟花在空中绽放,在阴云笼罩的天空中盛开出漂亮的火焰,形成各式各样美丽的图案。 致辞完毕,沉静的场内又恢复了喧闹,伴随着礼花,人们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祭典的支持者伸展着身体,往预定好的市集区域走去。 他们是为祭典服务的志愿者,将在预定的市集区域建造冰雪的店铺,再用町公所准备的材料制作成各种食物、礼品,最后把食物和礼品派送给每一位来到店里的客人——就像是千年前集市上的摊铺一样,不过不同的是他们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一切都是免费的。 “姐姐,你要和我们一起么?”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展着因坐了半个多小时而变得僵硬的身体,然后看向还在和穗子说着悄悄话的静。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话题,她们两人的对话从半个小时前就没停过。 “折,要去做什么?” 静转过头看着我,她的表情很平静,但目光却让我感觉她正在审视着我。 “先去找我的几个朋友,然后一起去报名。” 我有些心虚的转过头去,实际上我打算在报名后和纱一起去逛逛市集,之后再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去领取工具与冰块,进行比赛之前的练手——我不怎么想和静待在一块,至少在她放弃那种对我抱有的畸形欲望之前都是这样。保持着距离,这样无论是对她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折,在说谎哦。” 静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视线变得冰冷起来“折在说谎的时候,眼睛总是不会看着我呢。为什么呢?” “我……” 我说不出话来,说谎不看着对方的双眼这种情况当然不是我的习惯。事实上,我在以前就做过大量的谎言情景练习,可以在说谎的时候完全掩盖任何最细微的面部表情。 但不知为什么,只有面对着静的目光时,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害怕与她进行对视,特别是在说谎的时候。 “静,不要生气,折或许只是想要点私人空间而已。” 一旁的穗子轻拉着静的袖子,温柔的劝解起来。 “我没生气,只有折,我是不会对他生气的——不论折做了什么,姐姐都不会生气的。” 静没有看向穗子,即使说话时也依旧看着我。我无法形容她这一刻的眼神,就像我刚出生被带回家时、她垫着脚站在婴儿床前看着我,翠绿的眸子中饱含着欢欣与喜悦,有些怯懦,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温柔。对,就像那时的目光一样让人情难自拔,让人内心震颤,以至于叫我不敢与她对视。 我满心苦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怕明知道是错的,但我却始终说不出伤害她的话。是不愿,也是不能。 “是这样呢,既然折想要私人空间,那姐姐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还有……” 停顿了一下,静露出安静的微笑,让人莫名的感到心脏隐隐作痛的笑容“反正也还没报名,团队比赛姐姐就不参加。折……玩得开心。” 说完后,她轻拉穗子的手“穗子,刚才不是说想去看冰花吗,我们走吧。” “啊……好,走吧。折,还有纱,你们玩得开心。” 穗子站了起来,朝我和纱挥了挥手后就和静一起朝河边的方向走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静的背影消失后,才转过身来,强打起笑容朝纱点了点头“我们也走吧,先去找美嘉和真村他们。” “恩。” 纱也朝着我微笑,她丝毫没有询问刚才发生的事情的打算,只是轻轻地拉住我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刚才我四处看了一下,就发现美嘉他们了。” 在她所指的位置,美嘉和真村就坐在一起,他们现在正四处张望着,似乎也在寻找我们。 “刚才的事……” 虽然纱不问,但我想着还是应该解释一下,不过才刚张开口就被她用一根手指封住了嘴。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双颊有些红晕“折,我感觉得到你和静姐姐发生了些事情,但是你们是姐弟,你们之间就算有事情也不需要向我说明。如果你真的想说些什么的话,我希望那是你发自内心的向我倾诉,而不是那种敷衍的解释。可以吗?” “我知道了。” 我沉默起来,叹息着点了点头。纱又露出浅浅的笑容,一边朝已经发现这边的美嘉两人挥了挥手,一边拉住我的手往那边走去“折,我们过去吧。” …… 关于六识小姐的名字,我给个提示。那就是出自《壳之少女》的原型,和原型里的女主角名字是一样的,但稍微少了后面的一个音而已。 这个提示已经算是很明显了……再猜不出我就只能直接公布答案了。 第三十五章 雪祭 4 和美嘉与真村汇合后,我们四处转了一下,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正昏昏欲睡的理奈。她坐在后面的排位,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像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并侧躺在一个成年女性膝盖上,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之后还是她朝我们挥手时,我们才发现了她。 “对不起,理奈昨天感冒了,到现在还没好。本来今天我是不准她出门的,但是这孩子说已经和你们约定好了要一起玩的,现在因为感冒而失约,这样就必须亲自向你们道歉才行。所以非常对不起,我不能让她和你们一起去玩,在跟你们道歉之后我就必须带她回去好好休息,等到她病好了以后再来和你们一起玩,好么?” 女性是理奈的母亲,她一边歉意的低下头,一边用手轻抚着理奈柔顺的头发,不让她站起来。于是理奈只好继续躺着,她脸色苍白,却还是努力的做出有精神的样子,微笑着“对不起呀(ごめんね),这个样子实在不能和你们一起玩了。折、纱、美嘉、真村,真是对不起(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一起参加比赛的事也不得不失约了。” (以上两句日语,第一句是平常的道歉词,第二句是郑重式的道歉词。虽然对霓虹人的礼貌用语我也觉得很头疼,但是体现在口语上的时候还是挺有趣的,附上日语只是想尽量体现角色性格以及贴合大环境,请勿怪。) “理奈,没关系哦,我们没有人会责备你的。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事,却让你这么挂心,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我略一弯腰,向理奈以及她的母亲道歉“还有伯母,对您造成困扰了,对不起。” “哪有这种事,是理奈给你们添麻烦了才对。希望你们以后还能继续和理奈一起。” 理奈的母亲笑着摇了摇手,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是啊,理奈,不要多想,好好养病。明年还可以一起参加的。” 美嘉蹲下来和理奈面对面,她劝慰的摸了摸理奈的脑袋“要赶快好起来哦,理奈不在的话,我会感到寂寞的。” “我说……如果你能别这么做的话,我会好得更快的。” 理奈没有拍开她的手,只是有气无力的瞪了她一眼。 “理奈,早上好。” 纱也在理奈面前蹲了下来,她伸手轻拉了一下美嘉的衣袖,示意不要骚扰理奈“理奈,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下午的时候我们可以帮你带些过去。” 美嘉悻悻的缩回手,自从她喜欢装大姐姐的习惯暴露以后,她的威信似乎就一落千丈了。 “果然,还是纱最好了,不像某些人那样。” 理奈揶揄了一句,然后朝纱感谢的点了点头“虽然很想吃水羊羹和荞麦面,不过好像都不怎么适合呢。纱,很感谢你哦,不过我这几天估计都吃不下固体的东西了,而且要是把感冒传染给你们就麻烦了。所以还是算了吧,希望我感冒好的时候能赶得上雪祭最后一天。” “这样啊……那理奈要好好休息,我们会帮你领一份纪念品的。对不起(ごめんね),我们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祈祷让你尽快恢复健康了。” “别这么说,你们能帮我领一份纪念品我就已经很开心了。真的哦,我很开心呢。所以你们也要玩得开心点呀,比赛也要加油哦。” 三个女孩的对话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我走上前轻拉纱和美嘉的衣领,打断她们的对话“好了,再这么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又不是什么大病,休息一两天就恢复过来了,听你们说得让人心都提起来了。纱,美嘉,让理奈回去休息吧,不然到时候会更严重的。” “折,真是过分呢,一点都不担心我。” 理奈在母亲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斜着眼睛看着我。 “很担心哦,不过担心也没有用吧。就和纱说的一样,只能祈祷让你赶快恢复了。” 我耸了耸肩,这种小玩笑倒不至于让我应付不过来。 “理奈,好好休息。” 在一旁的真村也朝理奈问候完后,理奈就和她的母亲一起离开了。 “这下只剩下四个人了。” 理奈一走,我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本来在这么好好的一个娱乐性节日中应该是开开心心的,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感觉身心满是疲惫。 “诶,不是五个吗?折,你的姐姐呢?” 美嘉有些惊讶,因为我还没把静不参加比赛的事情告诉她和真村。 “她不参加了。” “为什么啊?” “有些复杂的原因,不怎么好说明。” 我无法解释我和静之间发生过的复杂事情,却又不想说谎欺骗美嘉和真村,于是只能选择含糊过去。两个孩子虽然有些迷惑不解,不过都很聪明的不再询问。 “那么我们先去报名,之后再去逛一逛店铺。没问题吧?” 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我从烦恼中恢复了过来,对于一个曾经从事心理类工作的人,调整自己的心情是最基础的技巧。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以让自己在短时间内忘却掉一切烦恼以及相关的记忆,并且让自己心情亢奋起来。 “我觉得先去练习一下会比较好一点。” 美嘉“嗨”地举起右手,她哈哈地吐着气,一本正经的建言“妈妈说劳动过后的食物会更美味,相反,不劳而食的话食物会变得难以入口。” “没人说要去吃东西吧。” 真村不着痕迹地用鄙夷的眼神瞥了美嘉一眼,那偷偷摸摸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在我们六个人中,真村和心都有些害怕美嘉,真村是因为他收集的虫子们曾经被美嘉残忍杀害,而心则是有一次爬树差点摔下去的时候被美嘉给救了,属于因敬生畏。 “诶?不吃东西去逛店铺做什么?” 美嘉倒是没有看见真村鄙夷的眼神,否则她肯定会狠狠的教训真村一顿。 “先不说不久前刚吃过早餐的问题,现在就算真想吃东西也是不可能的。这个时间大人们都还没开始准备食物,要吃的话至少也要到中午的时候才会有东西吃。” 看见美嘉还是有些迷惑,我向她解释了一下“在店铺都建好以后,会有展示表演,等看完表演后我们再去练习。美嘉你应该没去看过表演吧?” “哪有!我去年看过的啦!” 美嘉不服气的大声辩驳。 “是是是,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略一耸肩,揭过了话题,为了表示尊敬,再次询问他们的意见。纱率先摇了摇头,她一向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一般别人怎么做她就跟着怎么做,不过如果她不喜欢的话,她就会站在一边看着,既不提出意见,也不参与进去。 “没问题,只不过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了,冰雕能做得好吗?” 真村摇了摇头,他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的看着脚下的冰面,里面有几条不算大的鱼在四处游动。 “没关系,原本打算把打磨的工作交给静和理奈的,不过由我来做也是一样,负担并不大。” 我打算雕刻的是一米高左右的金鱼,其中比较复杂的是鱼鳍与身上鳞片的凿刻,由于冰本身的色彩比较单调,光影变化方面薄弱,所以轮廊必须更加凸出,线条也要极为明朗,才能使得雕刻的体征分明。所以在打磨这一工作上进行的并不算多,基本上用分配的锉刀就能一个人完成全部工作,算是一个很轻松的环节。 “我想快点去练习的。” 美嘉垂着头,嘀咕着,如果是千年的漫画中,她的头顶上估计是一片漆黑,被怨气所萦绕着。我装作没看见,将手举起来“既然没意见,那我们就走吧。” 在统一的意见后,我们就朝着冰宫大门的方向走去,町公所的一名男性负责人就摆着桌椅坐在那,参加竞赛的人员从他手中领取专用的报名纸张,然后在纸上填上名字。 排队报名的人大多都是大人,就算有孩子也比我们四个大上许多。当我们排着队时,不少人纷纷朝我们投来或好奇、或怪异的目光,更是有大人不时朝我们微笑地点头,这种情况看着让人忍不住想打退堂鼓。 好在无论是纱、美嘉、还是真村都比同龄孩子要胆大得多,没有被这种阵仗吓退。 队伍不算长,所以很快就轮到了我们,男性负责人在看了我们一眼后,就挠着头把报名用的纸递给站在前面的我,顺口的叮嘱了一句“记得要让你们的父母用咒力在上面签名,否则是不算数的。” “谢谢,我知道了。” 我朝他弯了弯腰,然后和纱他们一起走开。 报名用的纸大概a4纸那么大,有三个框,分别需要填入报名者的姓名,报名的项目以及大人的咒力签名。我们各自把自己的名字填到上面的框中,然后我又把报名的项目填在第二个框中。 做完这些,我带着三个孩子找到还坐在原位的父母,让他们用咒力在纸上留下名字。 “是在这里签名吗?” 母亲看了看纸,在我“恩”的点了点头后,她嘴唇颤动了几下,然后纸张下方的地三个框中就浮现出了“白石枝叶”四个字,字体弯弯扭扭的,看着非常怪异,但是却有种奇异的美感,仿佛成了最古老的象形文字一般。 据说这种字体是使用咒力书写的标准字体,通过手写的话是很难模仿得出相同的笔画的。 “刻,给你。” 写完后,纸张凭空漂浮而起,轻飘飘的悬在父亲的面前。父亲托着下巴看了看,“恩”的嘀咕起来“我要不要也参加比赛试一试呢?枝叶,你觉得呢?” “亲爱的,我会帮你加油的。” 母亲微笑着,似乎弥漫着一种恶意的气息,于是父亲顿时熄灭了参与的心思,一言不发的用咒力在纸上留下了名字。 “这样就可以了。” “恩,那你们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了。折,你比较成熟一些,要照看好纱她们哦。” “恩,好的。” 父亲把报名用纸交还给我,我一边听着他的叮嘱,一边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身旁的美嘉倒是鼓起了双颊“伯父,别小瞧人呀。按照年龄来说,我比折都要大上一岁的!应该是我照顾他才对!” 这倒不是谎话,我和纱都是八月份出生的,真村则是六月份左右,而美嘉则是一月份出生。就在不久前她刚过了七岁生日,所以她的年龄确是比我们三个都大了一岁。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喜欢时常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 “是这样啊?美嘉,那么我家的折就拜托你了哦。” 母亲朝美嘉露出柔和的笑容,说着安慰小孩子的话。然而美嘉却轻易的相信了,她拍着胸部信誓旦旦的保证起来“放心吧,我会保护好折和纱的。” “真村呢?” 纱好奇的询问,没有任何恶意。 “真村就看心情吧。” 美嘉笑眯眯的把真村丢出了保护范畴,一旁的真村撇了撇嘴,对她报以轻蔑的目光。两人的样子实在是太有意思,于是我 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那我们先走了。” 在朝父母摆了摆手后,我和几个小伙伴继续出发去找他们的父母,目标是拿到他们的签名。忙活了好一阵子,才解决了问题,之后排队将写好的报名用纸交回给负责的男姓。 他在审核过签名后,递给我们每人一枚精致的六角形雪花徽章,算是参与比赛的纪念品。 到了这,报名就算是结束了。我们一边把六角形的雪花徽章挂在胸前,一边朝着会场的西北方向走去,那边一条银白的长线隐约可见。 走近一看,就能发现那是逐渐竖立起来的一排整齐划一的圆顶冰屋,这些冰屋大概有百来间左右,被规划成十字的形状,有四个冰雕的拱门。 按照方位,东方的门柱上缠绕着体型颀长的青龙,南方的门楣上傲立着展翼翱翔的朱雀,西方的左门上盘坐着威武雄壮的白虎,北方的右门上则有着厚重庞大的玄武。 四方四象,每一具都活灵活现,仿佛就活生生的屹立在门上俯视着每一个从下方经过的人,令人不禁战战赫赫起来。 第三十六章 雪祭 5 我们从立有朱雀的南门的下方通过,进入市集区,然后一眼就看到位于十字街口处的垒起的晶莹舞台,在舞台的四周排列着十六盏莲花状的冰灯,盛放的莲花花蕊处是充满了咒力能量的荧光灯,正散发出五颜六色的瑰丽色彩。 道路的两旁,雪祭的支持者们用咒力加固下方由镝木氏制造的地面,将冰层中支撑的支柱支撑面积加大,然后才在冰面上垒上冰块,堆造成越有三米高的圆顶冰屋,有左右后三面墙壁,临街的正面则大大的敞开。 然后又在敞开的正门左右制造两盏迎客灯,形态各异,有猫有狗、有花有树、有圆形有方形,都散发着温暖人心的红色灯光。红光映照着千奇百怪的灯座,看着显得既漂亮又有趣。 提前建好冰屋的支持者已经开始搬运用来制作商品的各种材料与工具了,他们用巨大的冰橇将一车车的材料或是工具运到店里,然后像个商人一样把冰屋内部装饰成商店的样子。 我们四人沿着街道往前走,时不时和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停下脚步来观赏冰屋前的冰灯,或是抬头看看冰雕的招牌上刻着怎么样的字,好确定是否要在“开业”后“光顾”这间店。 “折,快看!快看!今年有乐器店呢!” 美嘉兴奋地指着一间招牌上写着“楽器”二字的冰屋囔囔起来,她将右手夹在肩膀上,右手在腹部旁做着拨弄的手势“真好呐,我想要一张琵琶。” “你会弹吗?” 我顺着她所指的位置看过去,那间冰屋中摆上了一排一排的木柜,似乎是为了隔绝水汽,还特意用棉布把内部墙壁给包裹了起来。在那些木柜上,已经摆放了一些乐器,有笛子、尺八、埙……都是些吹奏乐器,倒是暂时没看见有拨弦乐器,也不知道是还没摆放上去,还是根本没有。 “我不会,但是我妈妈会啊。我可以让她教我。” 美嘉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们将一百多间店的招牌和门口的迎客灯都看了一遍,这些店中大部分都是各类的小吃店,至于娱乐活动类的店与手工艺术品店加起来大概有三十多间左右的样子。经营这些店的祭典支持者们或许在事前已经经过了协商,所以一百来家店基本上没有出现重复的类别。 与类别一样,每家店门前的迎客灯也各不相同,我们见过猫狗的形状,也见过青蛙、鱼、蛇、乌龟、大树、船、向日葵,千奇百态。最怪异的要属一家面具店门口的迎客灯,是两张同样的人脸,都带着无法形容的表情,要说是哭倒也不像,但是要说是笑却也达不到标准,愤怒也不是,哀伤称不上。 总而言之,看着非常的怪异,非要用一种情绪来形容,大概相当于嘲弄的样子,看上几眼后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想狠狠揍上几拳,让它们碎掉的冲动。 事实上,要不是我阻止,美嘉说不定就冲上去这么干了。除了美嘉之外,周围似乎也不乏抱有同样心思的路过者,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当他们看着两盏迎客灯后,纷纷捏紧拳头,一幅恨得牙痒痒的模样。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的表情和人脸迎客灯的表情相映成趣,显得相当有意思。 从这一点来看,说不定这就是店主人的目的之所在——让路过看到的人不舒服,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并且生出砸碎迎客灯的冲动。 这种恶趣味简直恶劣得让人同样想在店主人的脸上来上一拳。 我表情平静的思考着,然后松开和美嘉一样捏紧的拳头——我保证,我刚才绝没想过打死他的,一点都不。 除了这一家店外,美嘉一路上就定下了将其它每一家店都光临上一回的决定,她把手一扬“我决定了,这七天里一定要走遍所有的店,食物要吃,东西也要拿!” “支持。” 真村罕见的举手支持,不过他的目光时不时就朝着不远处的一家店斜去,那家店的店名是虫的标本。 …… “大家,市集开业表演要开始咯,走过路过的都请过来看看,有很多有意思的节目哦。我是这次的主持人晶子,将为大家带来最、最、最有趣的各种无咒力表演!” 当最后一座冰屋被完成,一名穿着黑白相间的企鹅装的女性登上十字街口中央的舞台,她手中没有拿扩音器,但说话的声音却轻易的传遍了整个市集区,随着风一起传入每个人的耳畔。 这时市集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在听到声音后流水般的围拢过来。当然,也有些人不感兴趣,在看了一下各色的迎客灯后就离开了市集区,将位置留给对此感兴趣的人。 我远远的看了一眼,不过却没有走过去,而是继续站在原地看眼前鼻子塌了一块的人脸迎客灯。似乎就在刚才我们四处闲逛的时候,有人已经将想法付诸了行动,真的对着这迎客灯狠砸了一下,使得它的鼻子变成了塌鼻子。 损伤不算大,不过看起来似乎更惹人讨厌了。看起来像是被用棍子敲的,从这一点来判断的话,应该是小孩子做的——毕竟在我的认知中,大人会使用咒力替代大部分费力的动作,虽然他们在大部分的情况下避免滥用咒力,但是习惯已经铭刻在他们的潜意识中。 而且作为一个庆典活动,大人基本上不可能随身携带棍类的东西,而有可能携带东西的支持者都处于忙碌中,他们没有那种闲工夫到处乱逛。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凶手就是…… 我斜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一个握着一米多长的木棍的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行走的时候右脚有些不便,于是用棍子撑着往前走去。 真是闲得没事干。 我摇了摇头,收回目光,为自己的无聊感到好笑。 刚才,我们把市集区大致逛上一遍,趁着表演还没开始,美嘉就附到纱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之后两人在留下一句“我们离开一下”后,就牵着手一起朝西门的方向走去。从那里的门可以直接离开雪祭活动区域,前往离得最近的活动盥洗室。 我倒是明智的没有问什么,真村等到反应过来时,纱和美嘉已经走远了。他奇怪的望着两个女孩的背影朝我询问“她们要去哪里?” “应该是去盥洗室吧。”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反倒真村有些羞赧起来“原……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了吗?” 我有些不理解他的反应,在我看来以真村他们这种年龄,是不应该会从这种事情联想到的。但是真村的话却让我感到愕然起来“折,你一点不担心吗?美嘉好像是喜欢纱的。”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稍微揉了揉太阳穴,我直视着真村,轻声道“美嘉喜欢纱很正常啊,我也喜欢纱,还有美嘉和你、理奈、心,我也都喜欢。因为我们大家是朋友呀。” “折,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样的喜欢的。” 真村也直视着我,忽然他又低下头去“是啊,我们是朋友呢。折,对不起,我要去刚才那家店看看,你要一起去吗?” “我就在这里吧,要不然等一下纱她们回来找不到人。你自己去吧,要小心安全。” 我朝着真村摆了摆手,目送他离开后就在附近小范围走动了一下,然后在这不久前看到的人脸迎客灯前停下脚步。一边思考着真村所说的话,一边看着人脸迎客灯出神。 美嘉喜欢纱的事,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更愿意将这种情感归类于友情之中。美嘉有着一种其它孩子所没有的保护欲望与责任感,而纱则因为性格原因,比其它的孩子更让人无法放心。所以美嘉对她非常关注,像母鸡保护小鸡那样的试图保护她。 并且因为两人同为女孩子,在行动上自然更加贴合,谈话、言行之间无需太多顾忌,所以使得她和纱的情感自然要比和其它人显得更好一些。 这种情感并没有超出友情的范畴,只是因为关系较好,所以内心中也产生了同等的占有欲而已。这样的情感,随着年龄逐渐长大,很快就会被其它的人际关系交往所冲淡——美嘉,可不止只有我和纱这些朋友。 不同于纱通过我联通其它孩子,也不同于我利用其它孩子掩盖自身的异常,美嘉是真正的受人欢迎类型的女孩,她与其它孩子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我的影响而断绝,反而时常被其它孩子所邀请。这样的她,只需要在进入德育园以后,很快就会明白无论是纱,还是我,又或者是理奈、真村、心,都不是无可替代的。 说到底,美嘉之所以愿意继续和我一起玩耍,也只不过是因为她的责任心与保护欲望,而不是某种非某人不可,除她(他)以外都不行的情感。这样的情感不应是心理、生理都还没成熟的孩子所应当拥有的。 无论是静还是美嘉,其实都只是过早成熟,以至于想要追求一种掌握他人的所没有的情感的欲望罢了。就像小孩子会将稀有的玩具带到其他孩子面前炫耀,以展示自己的独特与地位。 我一边胡乱的分析着静和美嘉的心理思路与能动性大小,一边注意到眼前的人脸迎客灯的鼻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塌了下去,碎掉了一小块。由于店里没有人,似乎也没人注意到的样子。于是我又闲来无事地分析起打塌鼻子的人的身份,并很快得出了答案。 “这两盏灯你觉得有意思吗?” 正当我因为得到答案而心神飘忽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背后响起,我耸了耸肩,随口答复“我觉得制造它们的人所抱有的目的更有意思。” “哎,那么你觉得制造它们的人抱有什么目的呢?” 女性继续询问,她迈着很轻柔的脚步,从我的背后绕到了我的左手边。 “大概是想让人生气吧,反正不是什么好的目的。” 我又耸了耸肩,用眼角余光打量起女性。她身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厚和服,肩上披着淡蓝色的披肩,看起来仿佛融入了冰雪的环境中,与冰雪相映成趣……恩,相应成美更合适些。 从面相来看,她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皮肤细腻而光泽,对女性来说稍显短的卷发看起来富有弹性。但是从她那不经意间拧着的眉宇看,却有种超越年龄的沧桑感与身居高位所养成的雍容华贵,让人忍不住为其风采所折服。 “您好(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我叫白石折。” 我一边在心里揣测着她的身份,一边礼貌地弯下腰,并自报姓名。 “哎呀,真是有礼貌的孩子。折吗?我叫朝比奈富子。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其实在不久前我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 女性浅浅的笑着,眉宇稍微舒展了些,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温和。 …… s:富子的设定我采用的是动漫版的,小说版的……不怎么和我胃口。这点就不要计较了,虽然银发挺漂亮的,但外表年龄描述不怎么适合。 另外这章只有3000+字,所以这两天还会补一部分,看写得多还是写得少。少的话就直接补进这一章,多的话就多发一章。 第三十七章 雪祭 6 “您听说过我?” 我有些惊讶,不过至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释然了“是朝比奈觉跟您提起过我吗?” “哎呀,真是聪明的孩子呢。” 富子小姐伸手轻掩嘴唇,笑嘻嘻的样子看不出讶异,反倒有种顽皮的感觉“不过虽然我家的觉也跟我提起过你,但在更早之前你的名字就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怎么样,能猜得到吗?” “猜不到。” 我摇了摇头,根本不打算去猜,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就是的。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呢。” 她依旧掩着嘴,笑容却淡了一些,眼中透出浓重的审视与思考,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是早季的母亲跟我说过的。说你送了一条鱼给早季,然后呢,早季就对那条鱼非常珍惜,还特地的找了一个鱼缸来养着,每天喂鱼都要自己亲自动手,连她姐姐都不让碰。” “原来是这样啊。早季也真是的,只是一条鱼而已。”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着头,然后又笑着摇头“对了,您是朝比奈觉的母亲吧,他和早季关系很好,那么您和早季的母亲认识也是很正常呢。” “哎呀,觉……的母亲?” 富子小姐这次脸上倒是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讶,她放下掩着唇的手,忍俊不禁的“噗嗤”地笑出了声,纤柔的双肩颤动“你觉得我像是是觉的母亲吗?” 对她的反应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觉得有些像,不是母亲的话,难道是他的伯母(おばさん)?” “不是。” 富子小姐笑着摆了摆手,兴致盎然地将发丝捋到耳廓后面,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再猜一下,猜对了可以给你奖励哦。” “姐姐什么的?” 我试探性的反问,结果富子小姐笑得越发开怀,就像听见非常有趣的事情一样。但她依旧摆手“不对哦,你需要再往上猜。” 往上? 我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往上就是爷爷奶奶辈了吧?从她的面相年龄来看,难道是那种辈分大,实际年龄却比较小的那种? “那么难道是祖母(おばあさん)?辈分很大,实际上年龄却与同辈人相差很多的那种?” 我用玩笑的语气再次反问,虽然是反问,实际上却已经算是肯定了。 “前面对了,后面……也算你对好了。” 这次富子小姐总算是点了点头,她心情愉悦地弯下腰来,然后将手朝我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想要侧过头回避,不过很快遏制住身体的本能,僵硬着身体,任由她把手放到我的头上。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桔子花的香味,又有点像女性特有的体香,香味沁人心脾,使人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 嗅着这样的香味,我僵硬的身体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同时又确认富子小姐的年龄应该确实不是很大。她身上的体香味很浓重,这也代表着雌性荷尔蒙分泌量大,且饮食与生活习惯也非常健康、规律,这种浓郁的体香一般很难在三十岁以后的女性身上留存。 顺带一提,六识小姐身上也有着馥郁芬芳的体香,即使是不刻意去嗅,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也能闻到这种香味。 “说起来,真的好久没人把我当成一个母亲或者是姐姐了。折,猜对的奖励你想要什么呢?” 富子小姐伸着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像摸小猫一样的动作,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我睨着眼睛看着她因弯下腰而凑到近前的脸,这张称得上美人的面容上满是怀念的色彩,这让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哈?奖励的话倒是没什么,不过能请您放开手吗?我有些不习惯被人摸头呢。” “哎呀,对不起,一时就情不自禁了。” 富子小姐缩回了手,她倒是一点也不显得尴尬“奖励不要吗?” “没什么想要的。” 我耸了耸肩,又摇了摇头,对这种逗小孩的把戏实在不感兴趣。 “那就保留吧,以后如果想要再说。” 富子小姐莞尔一笑,她似乎把我的话当做赌气了,不过我也不打算纠正她的想法,反而撇了撇嘴,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些“富子小姐,没人告诉过您不要拿糖果在小孩子面前挥舞吗?” “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您在小孩子面前随便许诺,却又做不到的话,岂不是很失礼吗?而且如果对小孩子的要求的满口允诺的话,不是显得用心不良吗?如果小孩子一下子就被你骗到了,最后发现上当受骗陷入困境,那么不是显得小孩子跟个笨蛋一样吗?所以不要随意向孩子许诺什么啊。” 我严肃地板起脸,就差在脸上写上“你是个骗子,请走开”了。富子小姐直起腰,她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随即又“噗嗤”地笑出了声“折,你真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孩子,想法和同龄的孩子完全不同呢。” “我也这么觉得呢。” 我煞有介事地点着头附和,然后和富子小姐大眼瞪小眼,像斗鸡一样。最后不论是我和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默契地将话题推过“说起来朝比奈好像不怎么喜欢我的样子呢,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可以算得上明知故问了,而这个朝比奈指的是朝比奈觉。 “哎呀,是这样吗?他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的说法是他认识了一个叫做白石折的孩子,明明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却能看懂书里的很多字,而且会说很多故事,还会钓鱼,是个很厉害的孩子。而他呢,则和这个很厉害的孩子变成了朋友。一幅很开心的样子哦,这可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呢。” 富子小姐笑眯眯的,她想必很了解自己的晚辈,却也跟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觉比较孩子气,而折你要成熟一些,所以以后觉就拜托你了。我作为一个长辈,希望你们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哦。” “哪里,应该是我该拜托觉多多照顾才对。” 我礼貌性的敷衍着,目光却绕过富子小姐,看到一名身穿厚实长袍的男性径直朝着我们这边走来,在所有人都围着舞台的这个时刻,显得分外显眼。 “富子小姐,似乎有人来找您了。” 我松了口气,这下也就有理由离开了,不知怎地我觉得眼前的这个富子小姐身上时常会透出一种针刺般的锐利感,像是冥冥中有种威胁在迫近似的。 “哎呀,看来是呢。” 即使背对着男性,富子小姐也立刻察觉到有人正在接近,她脸上笑容逐渐变得淡了,换上宛如仪式般的笑容,眉心也沉了下来,恢复成一开始那种疏离又威严的模样。 “朝比奈女士,有些事情。” 那男性离着富子小姐还有五公尺多的距离时就低下了头,一幅恭敬的样子,是一看就知道是在面对着大人物的姿态。 “我离开一下。” 富子小姐朝我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到男性身旁,或许是觉得距离够了,她就站在那里和男性说起话“鸣,发生了什么事?” 我依然站在原地,本来隔着差不多七八公尺公尺的距离,他们说话又并不大声,身旁还时不时刮着寒风的状况下,我是不应该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的。然而近来随着幻想境界的熟练使用,我的感官似乎逐渐在变得灵敏,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听到了风中混杂的谈话。 “有两头虎头蜂鼠窝的异类闯入八丁标,说是鼠窝中最强大的军蚁鼠窝在暗中吞并其它的鼠窝,并且未向异类管理可提交战争行为许可申请书。我们认为这其中或许有些内幕,所以决定打扰您的休息时间,请您进行商谈会议。” 这是男性的答复,恭谨有礼。 “这样啊,我明白了。” 富子小姐点了点头“那你稍候片刻,我跟那个孩子说几句话。” 当听到这里,我立刻转过头去,装作四处看风景,实际上心脏却重重的跳动了好几下。当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化鼠”以及“八丁标”时,我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真村身上,这件事和他有关吗?那两头化鼠中有没有他遇到的那一头? 我内心有些沉重,但却绝不显露在表情上。这时富子小姐已经走了过来,她正准备说什么,我却抬起头率先开口“富子小姐有事要忙吧?那么请不用在意我,我的朋友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们打算参加冰雕比赛,所以等会就会到河边去进行练习。”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孤单的一个人呢。” 富子小姐展颜一笑,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平易近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魄力“我确实有点公务上的事情要忙,本来打算是陪你到处逛一逛的,不过听到你的话我就安心了。” “恩,对您的好意我非常感谢,还请您原谅我刚才语言上的失礼。” 我低下头,算是真心实意的向她道谢,从她的表情来看,这话的确是真的。从这一点来看,我应当感谢她。 “礼貌是礼貌了,不过这样可就不可爱了呢,我还是感觉你刚才的样子比较讨人喜欢点。” 她这么说着,伸手捋了捋滑落到额前的发丝“以后有空的话请到我的家里做客,我会准备一些好吃的点心作为款待的。那么我先离开了,再见。” 富子小姐这么说完,就转身朝男性的方向走去,不过才走了两步她就停了下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说起来那两个人脸的模样是我设计的,也是我让别人弄的呢。另外,我的年龄比你所猜测的要大很多,你不妨猜猜看,下次再回的时候给我答案吧。” 她的语气中有着掩盖不住的笑意,当说完这话后,她就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那名叫做鸣的男性侧立在旁边,等她经过后才跟在她的背后。两人朝着西边的方向走去,很快拐过十字路口,消失不见了。 …… 第三十八章 雪祭 7 等到她走后,我才“哈”吐出了一口气,在干燥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道显眼的水汽柱。挥手驱散缭绕在眼前的水汽,我依旧沉浸对在刚才听到的对话的分析中。 所谓的鼠窝,指的是生活在八丁标外的化鼠集团,这些集团以化鼠女王为核心,在地下挖掘四通八达的地道与巢穴。化鼠的社会模式是如同蜂巢般的结构,每个鼠窝中都只能存在一个女王,而女王的地位也正如蜂王般至高无上。 所以一旦一个鼠窝中出现第二个女王,那么鼠窝要么迎来分裂,要么两个女王中将会死去一个。我不了解鼠窝内部具体的斗争方式与政治模式,但唯一知道的是在八丁标的外面有着远不止个位数的鼠窝集团,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个还不止,这些鼠窝基本上都受町里某个部门的管辖。 负责管辖这些化鼠的这个部门名叫异类管理课,这是隶属卫生所下的一个部门,据说是专门负责从事对化鼠集团进行管理与监控的工作,也负责处理各个鼠窝的纷争。 从刚才富子小姐与那个叫做鸣的男性简短的对话来分析,化鼠的各个集团之间也并不和睦,它们之间也存在着吞并这一战争行为。为了侵占对方的领土、为了掠夺对方的财产、为了奴役对方的人口而发起的战争行为——简直就像人类一样。 从这一点来看,化鼠的确已经可以称之为智慧种族了,哪怕我心中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事实毋庸置疑。 我对战争抱有恐惧感,这种恐惧来源于害怕平静的生活被破坏;来源于畏惧死亡;也来源于记忆片段中所存在的鲜血纷飞、血流如注的画面。在那画面中有着哭泣声、惨叫声、枪声、炮火声、肉体被撕裂与骨骼被粉碎的声音,却唯独没有笑声。 记忆中,我只能看着一个个人类像被收割的稻谷般往前扑倒,鲜血在我的脚下蜿蜒流淌,尸体的四肢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他们的眼皮至死都无法闭合,脸上还残留着对生的希望与对死亡的恐惧。那一画面无法忘怀,仿佛本能般的铭刻于我的记忆之中。 我并不知道化鼠的整体社会程度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层次,所以不惮以最糟糕的情况来揣测化鼠所发起的战争——它们的战争会波及到町里吗?它们的战争会对现下的生活造成影响吗? 对战争这一行径本身抱有的恐惧感使我忍不住去思考这些问题,虽说我对有着咒力的大人们抱有极大的信心,绝不相信化鼠之间的斗争会将神栖六十六町卷入战争,叫人类也陷入战火,但依旧免不了内心的忐忑不安。当然,这些都算不上重点,更主要的是关于真村,那两头闯入八丁标的化鼠之中到底有没有被真村所救的那一头? 按道理来说,真村救了化鼠后的几天里一直都下着大雪,几乎毫无停歇。根据真村自己的说法,当时那头化鼠的腿部被木质的箭矢所射伤,背部也有被利刃所砍伤的痕迹,深可见骨。 这样的伤势在冰天雪地中几乎相当于宣告了死亡降临,但如果它有着另外一个同伴呢?虽然死亡几率依旧很大,但是无疑还是有着活下来的可能。 两头化鼠中如果真的有真村遇到的那头,那么不仅真村有暴露的可能,就连我也有可能被牵连进去。真村毕竟只是个孩子,一旦他被大人询问、甚至被催眠,就会轻易的就将实情吐露出来,甚至连我帮着隐瞒的事可能也会一同被人所知。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下意识地捏起拳头,指甲刺得掌心隐隐作痛。 町里会对擅自踏出八丁标的孩子进行怎样的处理,包庇他人错误的人又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或许说不定这种惩罚会很轻,只是责备几句。但我不准备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赌惩罚很轻的这种可能性,因为任人宰割不是我的习惯。 要对真村进行催眠,将那天的记忆抹除或是篡改吗?这样做的话,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我犹豫着,难以做出抉择。 事实上,如非逼不得已,我绝不会选择轻易的去玩弄他人的记忆或是思想。因为无论是记忆还是思想,都是构成人类的最关键成分,每一个人每时每刻的记忆与思想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将决定他们生命的走向与结局。改变一个人的记忆与思想,就相当于将他原本的宿命调转了方向,令他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这种事情一旦做了,就不得不去背负改变对方宿命的责任,时刻都要怀疑如果对方没有被改变记忆与思想,那么他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呢?他或许将看到更美丽的人生风景,经历更璀璨的旅途? 因此,如果不是在对方的生命真的走到了绝路,不得不施加外力调转方向,并且我能切实的让自己相信“他被改变后的生活绝对过得比原本没被改变的生活要强”的情况下,否则我绝不会轻易的去修改他人的记忆与思想。 我一时间难以做出选择,不禁叹了口气。这时突然从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几不可闻,但在我越发灵敏的耳中却清晰可闻。 从脚步声来听,一时分析不出是谁,不过对方打的主意却不难猜出。于是我不动声色地站着,等到那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接近时,我才骤然转过身“你打算做什么?” “哇……!” 她尖叫起来,像炸毛的猫咪一样远远地跳开了好几步,然后站在五公尺外怒视着我。而在她身后,抱着头的朝比奈觉,秋月真理亚、青沼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中又以朝比奈觉笑得最夸张,他捂着肚子,一边“哈哈”的大笑着,一边用拳头不住地锤打着自己的膝盖。 “笑什么笑!快给我闭嘴啦!” 早季恼羞成怒,扑上去狠揍朝比奈觉的脑袋。朝比奈觉顿时笑不出来了,他双手抱头鼠窜,大声叫屈“早季!吓你得又不是我,你要打打他呀!还有笑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人,你凭什么就打我啊!” “要你管!我偏要打你!” “别……别打我脸啊!好疼,快住手呀!” “让你笑,所有人就属你笑得最大声。” …… “他们那个样子不需要阻止一下吗?” 就在两个孩子追打的时候,我和秋月真理亚以及青沼瞬说上了话。 “没关系哦,他们两个时常这么打闹,过一会就好了。” 青沼瞬摇摇头示意不用阻止,然后他又忽然朝我歉意的低下头“请问一下,你借给我的书能多借给我几天吗?我看得比较慢,还有一部分没有看完。” “没关系,时间的问题请自便。等你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给我都可以。” 我笑着摆了摆手,那本书我已经看过了,父亲也不怎么在乎,放在他那里多少天都无所谓。 “谢谢。” 青沼瞬礼貌的道谢,他身旁的秋月真理亚从刚才就四处打量,这时忍不住插嘴“白石,纱姐姐没和你在一起吗?” “在一起。不过表演还没开始的时候,她就和一个朋友去盥洗室了,我留在这里等她们。说起来,她们已经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居然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经她提起纱,我才想起两个女孩已经去了很长时间了,舞台上的表演节目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纱和美嘉都不是拖沓的性格,按理来说她们现在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难道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这样啊。” 秋月真理亚撩拨着自己火红的长发,她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我“白石,你和姐姐关系很好吗?” “我和纱的关系?要说的话,应该算得上很好吧。有什么事吗?” 我的目光被那红发所吸引,秋月真理亚的发色比六识小姐淡上一些,看起来有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看着让人产生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那你见到过六识伯母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见过。” 虽然有些奇怪她的问题,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在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用尽量客观的方式描述起六识小姐“恩,什么样的人吗?如果从表面来看的话,六识小姐是个很漂亮的美人,而且她会制作很多东西,衣服、鞋子、家具……我觉得她说不定什么东西都会制作,而且做得非常好。至于性格上,她不是那种温柔的人,基本上看不到她露出笑容,而且说话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刺耳——恩,算是比较让人喜欢不起来的那种吧。” “差不多就这些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在委婉的描述完六识小姐后,我反问了一句。 “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可怕的样子嘛。” 秋月真理亚没有回答,她在听完我对六识小姐的描述后就用手托着下巴,一幅陷入沉思的样子,还低声嘀咕些什么。我倒是听清了,不过一旁的青沼瞬就不明就里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真理亚,你在说什么啊?” 被青沼瞬一拍肩膀,秋月真理亚吓得浑身一颤,她一边“啊啊”的叫着,一边慌乱摆手“没,没什么。” 看她不想说,青沼瞬也没再问,只是指了指我,提醒道“白石在问你话哦。” “哈?” 她歪着头看着我,小脸上像是有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该说不亏是表姐妹么,那呆呆的样子和纱简直有八分相似,让人十分想伸手去捏她的脸。 “我说,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六识小姐?” 忍住伸手去捏她脸的冲动,我重复了一遍问题。 “啊,这样啊。” 秋月真理亚忽然一脸神秘凑近过来,害怕别人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有一次呢,我听到妈妈说起六识伯母,她说六识伯母是‘天女’,有一天说不定会回到天上去。所以我就时常在想,六识伯母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天……女?是说六识小姐很漂亮吗?” 小女孩的话太过于荒诞不经,以至于我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到底要怎么样的人才会被称为天女?难道是因为六识小姐那不可方物的美貌吗?这又显得很怪异,天女可不是对于美貌的女性的常用称呼,用在书面上的形容也就罢了,在现实中用来形容某一个人就未免太过吹捧了——虽然我不得不承认六识小姐配得上这样的赞誉,但这是常理上的错误。 “我也这么觉得。” 青沼瞬点头,认同我的说法。 “不是这样呀。” 秋月真理亚把头摇来摇去,她展开双臂,笔画着一个巨蛋的样子“我还看到过妈妈画的画,画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在一个巨大的蛋里面。我问妈妈是谁,妈妈就告诉我是六识伯母,转生后的天女。褪去了旧的壳,从新的壳中迎来新生。” 女孩用犹显童稚描述的荒诞无稽,本来听到的人都会当做笑谈一笑而过,但不知怎的,我的内心中却忽然有股寒意在蔓延,不知从何而来,却仿佛比身旁的冰天雪地更加锥心刺骨,深深地弥漫到肌肤、血管、骨髓之中,叫人瞬间连手足都变得冰凉了起来。 我仰着头,看见天空被层层厚云所遮蔽,阳光透不过天幕,使得天空下的大地昏暗一片,明明现在才只是上午,却有如傍晚日落西山般的苍凉。远方重重叠叠的群山在这压抑的天光之下,仿佛化作了黑漆漆的囚笼之壁,将所有人封锁在神栖六十六町这狭隘七个乡里。 神栖六十六町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这千年后的世界,其它地区的人类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我的内心中,再次升起了想要踏出八丁标,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冲动与欲望。这种欲望强烈得令心脏砰砰跳动,仿佛就如同站在万米高空俯视大地,忽然升起一跃而下,自由的飞翔般的念头一样,充满着别样的诱惑感。 但是我明白的,如果这么做,迎接我的只会是死亡与亲人的泪水。自由的飞翔过后,是永恒的黑暗与沉沦,我不会、也不愿意去追求这种一瞬间的愉悦,我所想要的应该是更永恒的东西。 突来的寒意叫我陷入沉默,而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使得这场对话无疾而终。青沼瞬与秋月真理亚在讨论了几句后,就没趣的不再说这个话题了。但从秋月真理亚时不时瞅向我的表现来看,她应该还隐瞒了什么没有说出来。 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那我也不会去问,于是就看着还在打闹的早季与朝比奈觉怔怔出神。刚才莫名而来的寒意我弄不清楚头绪,但心中却堵塞得厉害,仿佛一种预兆般向我告示着什么。 两个孩子的打闹持续了差不多四五分钟,在狠揍了朝比奈觉一顿,直到他大声求饶后,早季才停了手。然后她双手叉腰,居然临上的俯视着滑到在地上的朝比奈觉“说,你还敢不敢笑?”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朝比奈觉被打怕了,他捂着脑袋站起来,痛得“嘶嘶”地吸着冷气“打得我好痛……早季你居然玩真的啊。” “谁叫你要笑那么大声,活该。” 对于朝比奈觉的抱怨,早季“咧”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扭过头朝我们这边看来,在看到我后,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我理解她的想法,大抵是一种面对着目及自己出丑的对象时所产生的尴尬感以及羞耻感,之所以痛打朝比奈觉,也是为了发泄这种尴尬与羞耻。当然,朝比奈觉笑得太夸张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这使得她的羞耻直接变成了羞愤。 为了缓解她这种心理,我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毫不在意,从而避免她也走向前来给我一拳的可能性。小孩子的性格变化莫测,我也猜不准恼羞成怒的早季会不会顺带给我一拳,所以通过微笑提前打预防针是很有必要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止是古人的经验之谈,这其中也是有着心理学根据的。 说起来,这熊孩子在还是婴儿时期的时候就给过我好几拳来着?看来她熊的本性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消失,反而变得越发强大起来。 我忍不住向朝比奈觉投以怜悯与同病相怜的目光,却发觉他正怒瞪着我,双眼像是要冒出火焰一般,一张黑漆漆的脸上写满了“我之所以会被打就是因为你的缘故啊,快道歉啊,混蛋!”。 害你被打还真是对不起了。 我在心里向他道歉,然后也朝他露出歉意的笑容。他看着楞了一下,然后撇了撇嘴转过头去,脸上的愤怒总算是平复了。 当早季伸手把朝比奈觉拉了起来,别扭的向他道了歉,而朝比奈觉也不好意思的摸着头,接受了道歉,两人就和好如初了。然后两人一起走过来时,我向他们报以由衷的笑容“两位的关系很好呢,真是让人羡慕。” “才不是关系好呢。这只是……” 朝比奈觉矢口否认,但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早季却斜着眼睛看着他“这个笨蛋总是给其它人添麻烦,话又多,还经常吹牛,谁和他关系好肯定会被气死的。” 她的话叫朝比奈觉无法反驳,于是瘪着嘴“哼”的歪过头去,不说话了。 “折,你也是来吃东西的吗?” 呛得朝比奈觉说不出话,早季一脸神清气爽地指着不远处已经开始冒出白烟的冰屋向我询问。那些冰屋中由于准备的是热食,所以早早的升起了火。而其他的店也基本上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舞台上的表演一结束就可以放开来营业了。 “不是,我和几个朋友本来是打算来看表演的,他们有事离开一下,我在这里等他们。” 我摇摇头,然后就发觉早季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她将刚才的尴尬抛到天边,兴奋地再次发出邀请“那和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吧!吃完东西我们去看冰花,下午可以看比赛。” “谢谢,不过对不起,我已经和朋友约定好了。” 我也像刚才一样,再次微笑着拒绝,然后装作焦急的样子“说起来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或许遇到什么事情了,我必须去找他们才行,失礼了。” 说完,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我摆了摆手以作告别后,就快步朝着真村去的那家叫做虫的标本的店走去。 “真是的……怎么这样。” 当我走出几十步后,背后才隐隐传来早季的嘟哝声,我只能在心中向她道了一声抱歉。在穿过围绕在街道中央舞台周围的人群后,我忍不住小跑了起来,刚才在早季面前展现的焦急绝非只是伪装而已。 …… s似乎有哪位书友帮这本书做了宣传,近几天收藏、推荐都涨得飞快,我上来一看都吃了一惊。不过我不知道是哪位书友做的宣传,所以只能在这里对你,或者是你们说一声谢谢了。谢谢你们对这本书的关注,也谢谢你们对这本书的支持,我如果能坚持完本,那么一定是因为有你们以及其他读者的支持。 再次感谢,这本书是我自己因为兴趣而写的,能让自己开心的同时,也能让大家开心,那么我想我就得到了不错的收获。 恩,我尽量看看下周能不能写两章。 第三十九章 雪祭 8 找到真村时,他正在摆满昆虫类标本的店里仔细地观察着各类昆虫标本,那些昆虫标本有的像画作一样被封存在玻璃框中,成对成对地挂在墙上被展示;有的用形状不一、大小不同的玻璃管密封着,放在一排又一排的木质架子上;还有的甚至是用树脂整个包裹了起来,被摆放在店门前的玻璃橱柜中。 这些昆虫栩栩如生,仿佛只是在静静的沉睡着,做一场哪怕成千上万年的岁月也不足以叫它们醒来的梦境。 我不怎么懂标本,不过只从外行人的角度来看,店里标本无疑都是一件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即使是讨厌虫子的人说不定也能驻足在前,细细观察它们那仿佛犹带生机的躯壳,从中体会到它们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真村沉迷于昆虫的标本中,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而店主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性,脸上的皱纹不多,看起来很和蔼。他看到我进来时就朝着我微笑颔首,然后继续去完成自己的工作,把各式各样的标本挂在恰当的位置,使得店内逐渐变得琳琅满目起来。 我在朝他点头致意后,就静悄悄地走到真村身旁,轻拍他的肩膀,并呼唤他“真村。” 真村的肩膀颤动了一下,显然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过身轻瞪了我一眼,又用目光在四处打量起来,脸露疑惑“折,怎么就只有你一个,美嘉和纱呢。” “她们两个还没回来,我怀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所以想喊你一起去找她们。” 我向他说明了原因,他也变得紧张了起来“那我们快点去找她们吧。” 随后我们就离开了这家店,从西边立有白虎的拱门下离开了市集区。那一座冰雕的白虎慵懒的匍匐在拱门上,长长的尾巴像藤蔓般缠绕在拱门上,而缠绕着的位置刻意的加上了许多冰裂般的纹路,凸显出其力量的强大,让人心生畏惧。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看到将活动范围分隔开来的厚实冰墙,在冰墙上有着可以供人行走的道路。我们绕墙而走,不一会就找到用以上下冰墙的冰雪台阶,从这台阶就可以登上冰墙的顶端,然后再从另一边的台阶下去。这样的话,即使不通过四个方向的大门也可以离开雪祭的活动区域。 大体来说,环绕着整个雪祭范围的冰墙简直就像一堵城墙。但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冰墙的两端有着上下的楼梯而已,作为城墙可以说毫无防御机能。 我和真村登上了足有五公尺高的冰墙,眺望远方,然后就不走了。因为就在不远处,纱和美嘉朝着这边走过来,美嘉垂头丧气的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旁边的纱则轻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安慰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折,真村。你们怎么在这啊?” 两个女孩登上冰墙时才发现了我们,美嘉立刻恢复了些精神,而纱则歉意地低下头“折,真村……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你们去了那么久,一声招呼也不打,多让人担心。纱已经道歉了,至于你……看来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呢。” 我睨着眼睛看着美嘉,看得她心虚地转过头,胡扯起来“我们是女孩子啦,时间肯定要长一些的,哪像你们男孩子一样简单。更何况又没叫你们等着,你们先看表演就……。” 她转移话题的方式太过于拙劣,于是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紧盯着她“你怂恿纱做了些什么吧?” “你怎么……!” 美嘉几乎是惊叫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把后面的“知道”吞了回去。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用?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她,她知道隐瞒不了,扁了扁嘴张开口打算说,却是一旁的纱先说了“其实也不怪美嘉,刚才我们去完盥洗室,就看见有个大人带着两头像人一样走路的大老鼠往茅轮之乡走去,美嘉就说那是化鼠。所以我们就决定跟上去看看,跟到息栖鸟居附近就被发现了,然后那个大人就把我们两个都训斥了一通。” “化鼠……” 心脏跳快了几下,我默念着这个新的名词,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浓重。身旁的真村在听到化鼠时就想说什么,不过我轻拍他的肩膀,递了个“保密”的眼神,于是他就陷入了沉默。 “是啊,就是化鼠哦。折,真村,你们两个都没见到过吧?其中一只的脸真的就像是老鼠那样,虽然没有毛就对了,看起来很丑陋的样子。还有一只看起来不像老鼠,倒有些像是狼脸的样子,个子很高大,是个大块头。” 在纱说出了真相后,美嘉也破罐子破摔了,她炫耀似地比划起来,像是看到的是最稀有的钻石般。 “哦?它们有没有什么更显眼的特征,比如伤疤什么的,走路又是什么样子的?” 我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真村,一边不动声色的装成很感兴趣的样子,试图从美嘉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伤疤?这个我们怎么看得到啊?它们身上都披着绿色的斗篷,就算是脸都还是我们被发现时意外看到的。对了,说起来……” 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歪着头思考了一会,然后“嗯嗯”的点着头“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说起来那头看起来很丑陋的化鼠走路很不正常呢,一摆一摆,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当时我还以为化鼠走路就是那个样子呢,不过旁边那头好像又挺正常的。现在想想,那头又矮又丑的化鼠的腿应该是受伤了吧?” 美嘉的话使得真村的身体猛地一颤,如果不是我的手还按在他的肩膀上,说不定他就会惊呼起来。在听了美嘉的话后,我的心中也是阴霾一片,连续听闻化鼠的名字,且都与坏事关联到了一切,这使得我内心中对化鼠的观感变得无比恶劣,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起来。 必须做出决定了。 我在心中叹息着,本身化鼠的出现就已经是罕见的事情,再加上腿部受伤这一特征,那头化鼠的身份已经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现在我所能做出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任由事情就这么下去,期盼真村跑出八丁标的事情不要暴露;要么提前抹除真村的相关记忆,并做好应对的方案。 (选项1暂且观望。) (选项2抹除记忆。) 只能提前抹除掉真村的相关记忆了。 我在心中做出了决定,又对化鼠越发厌烦起来。如果可以,我更想让那两头化鼠忘掉关于真村的记忆,而不是我必须抹除真村的记忆才能保证我们两人的安全。 做出了决定后,我回过神,用歉意的目光瞥向真村,却发现无论是真村还是美嘉,又或者纱都用一种既害怕又恐惧的目光看着我,就好像看着特别可怕的东西一眼。真村的身体甚至瑟瑟发抖着,细微的颤抖通过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传导了过来。 “怎么了?大家都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疑惑不解,伸手摸着脸,难道在刚才思考的时候我的脸上掉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折……你,你刚才的表情……好可怕。不对……刚才我觉得你的脸就像冒了火一样,简直就像怪物一样!” 美嘉捂着嘴,她似乎在强忍着不因为害怕而尖叫或是哭出声,脚步却轻轻地往后挪了一些。纱则闭上眼睛,嘴唇蠕动了几下,默念了些什么,然后睁开眼睛时脸上就恢复了平静。她抬着头看着我,轻咬着唇,满脸认真与严肃“折,刚才你的那种表情我一点都不喜欢,很讨厌的感觉。” “我的……表情?等一下,你们让我好好想想。” 她们的话使我大脑有些混乱,难道我在刚才真的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吗?按道理来说,单纯的表情也不可能造成她们的这种反应,而且美嘉还说我的脸就像冒了火一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真村,你也觉得我刚才的表情很可怕吗?” 在思考了一会,我终于有了点头绪,为了印证这一想法,我看向了真村。过了几十秒,他颤抖的身体已经平复下来,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当听到我的询问,他吞吞吐吐的开口“刚才……你……你整个人就像烧起来了一样,我感觉被你搭着的肩膀都要着火了。表情……你在笑,但是是那种很可怕的笑容,身旁好像有血液在流淌。我一看到脑子里就变得空白了,晕晕的,想动都动不了。” “这样啊。” 我闭上了眼睛,终于可以确定,他所描述了的那种景象,绝非只是我单纯的一个表情就可能造成的效果,而是在我内心中对化鼠产生恶意时,愤怒的情绪无意思地向外泄露,以思维干涉的能力为渠道,向周围宣泄了自己内心中的怒火与心情。 这应该也就是为什么美嘉和真村会都说我身上带有火焰的原因,因为愤怒的象征本来就是火焰。我在刚才愤怒的一瞬间,下意识的对化鼠产生了恶意。而最直观的恶意,无非就是想到杀死或是伤残那些化鼠,都是与伤害或是流血有关的想法,所以真村又会说我的身边有血液在流淌。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即使是我没有刻意去构建幻想境界,但在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情绪本身就会变成不好的想象,而这种想象在没有经过我指定位置时,自然的像信号发射器一样对身周传播信号。就好像有些人愤怒时,明明并没有显露在脸上与行动上,但旁人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与愤怒。 而我刚才的情况只是比常人更进一步,将这种情绪化为幻觉向周边传播,对他人造成更大的影响。 该死,我居然没想到信力居然会有着这样的后遗症,没有想到任何事物所具有的两面性,这简直太过于疏忽大意了。 我在内心中感到后怕起来,如果愤怒可以造成幻想外泄,那么喜悦、恐惧、悲哀……这些情绪也理应可以。无可相信,如果是在人多的地方,我不由自主的向外释放出幻想,会对周边造成多大的影响。而事后如果我的这一能力被人所发现,更可能会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后果。 必须想办法遏制住这一情绪外泄的现象,否则会造成大麻烦。我的内心中有着这样的预兆,所以决定在今天过后,立刻开始研究控制幻想外泄的方法,而在方法没有找出来前,任何情绪波动都必须被抑制在最低限度。 我必须在任一时刻,都处于绝对理性化的状态。 “你现在是一块石头,一块椭圆形的鹅卵石,体表呈淡黄色,有着细微的浅绿色纹路,外表很光泽,大小约有成人拳头那么大。你在几千万年前是一块巨大的花岗石的一部分……” 我当即开始实施自我催眠,一步步的构建自己是一块石头的幻想,从幻想对象的名字开始细化,对其结构、外表、来源进行充填,以形成一个自己想象中来历完整,信度极高的幻想,最终将自己的思考代入到这个幻想中,使自己相信自己就是幻想物本身——这就是催眠的真相,因为信而产生的力量。 自我催眠的过程很快,也顺利得惊人,以往即使是熟练的幻想,也必须进行好几次,乃至于十几次的尝试才能进入状态,然而现在却一次成功。我觉得这或许是信力所带来的效果。 自我催眠成功后,内心中的一切思考倾向都转为“石头”所应有的方式,没有喜怒,也没有悲欢,更不存在好恶。本来这一段时间内心中所累积的压力与情绪都荡然无存,我的内心中成为了一片空洞的地带。 这时我才睁开了眼睛,看到纱、美嘉、真村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当幻想的效果褪去,她们似乎也反应过来自身的异常。 “对不起,折,刚才我的反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的。” 美嘉对刚才自己的反应极为愧疚,她不住的道歉着,眼角还含有泪花。 如果在没有实施自我催眠前,我会对明明是自己的原因,却反而让对方感到愧疚这一事实而怀有歉意,但处于自我催眠状况下的我,对此却只能依照理性以及应当的措施作出回应。 我朝着她略微点头,有没有笑容自己也不了解“没事的,刚才我大概露出了难看的表情吧,不是你们的错,应该我来说对不起才对。” 语气也有些不协调,很僵硬,而且不带任何歉意。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尽量调整了。 大概以为我还心有芥蒂,美嘉情绪低落的点了点头,她又小声的道歉“对不起,折,原谅我好吗?” “折,我也是。刚才我也说了很失礼的话。” “对不起,折。” 纱和真村也向我道歉。为了避免她们看到我的表情毫无变化,于是我尽量在脸上显露出笑容,尽量将声音放平缓,伪造出心情愉快的样子“真的没事的,你们不要多想,我已经接受你们的歉意了,也请你们接受我的歉意。说起来,我们还说要去看表演,现在表演开始那么久了,我们赶快过去吧。” 或许是演技的缘故,美嘉和真村的情绪都好了些,只有纱依旧时不时用担心的目光看向我。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她对我的理解显然要比美嘉和真村要深刻上许多,或许也正是因此而察觉到我状态的异常。 但纱没有多说什么,当我朝她递去一个连自己都难以解释含义的目光后,她就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如往常一样静静地看着我。 “折,我不想去看表演了。我们直接去练习雕刻吧!” 结束了关于刚才的话题,美嘉就恢复了精神,她“嗨”地举起手大声提议,好像把刚才的事情都忘光了一样。 “恩,现在去是没什么意思,你们觉得呢?” 我也觉得现在才去看表演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向纱和真村征求意见。 “我没关系的,你们决定就可以了。” 纱摆了摆手,我又将征询的目光投向真村。 “我没意见。” 真村点头同意,我多看了他几眼,觉得他心里其实更想回去继续观看那些昆虫标本。 “那我们去河边吧。” 做好了决定,我们三人就从冰墙上往河边的方向走去。 由于冰墙的厚度只有六十公分左右,再加上顶部道路左右两端都有着护栏,所以冰墙上的道路差不多就只有四十多公分那么宽。 这点宽度,一个人走嫌宽,两个人走嫌挤。于是我们排成一条,美嘉在前,纱在后,我在第三,真村在最后,就这么沿着冰墙往前走去。 冰墙高有五公尺,在上面俯瞰时,视野非常广阔,可以看到被冰屋环绕的中央舞台与对面的冰墙,甚至就连河道中飘荡冰花也都隐约可见。 冰花,顾名思义,与冰有关,但却并非是冰块雕凿出的冰雕花,而是一种真正如冰一样无色透明的植物。它没有叶绿素,从不进行光合作用,而是扎根在富含藻类的冰块中吸取养分。由于冰块中的藻类被吸收后,大型冰块原有的位置变得空洞,然后冰花生长的一小块冰块就会掉落下来,并顺水往下游漂流。 这种冰花也是千年前不曾存在的植物,与之类似的有鹿蹄草科的水晶兰,两种花同样的无色透明。也不知道冰花是不是从千年前的水晶兰演变而来的,不过我觉得大概不是,因为两者之间在模样上有着比较大的区别。 冰花的花苞比较硕大,大概有成人两只手掌捧在一起那么大,其样式比较像莲花。而且冰花花瓣厚而硬实,边沿甚至还有些锋利,一不小心可能会被刮伤。从这些来看,称之为冰莲更合适些。 水晶兰的话,在我记忆中好像是花苞下垂,花只比鸡蛋大一些,即便盛放时也只是绽开一点。两者之间差距极大,相同的大概也就是同为双子叶植物纲了。我能确定的只有这一点,至于冰花到底属于什么目什么科什么属我就不大清楚了,毕竟我不具备太多的生物学知识。 每年雪祭的时候,利根川上游的拦网就会放开,被町里大人们刻意培育、拦截的大量冰花就会成群结对的往下游漂流,形成极为美丽的冰花河流,仿佛整条利根川都变成了花的海洋。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会来到河边观赏这样的绝景,有些人还会顺手捞起一些冰花,写上一些祈愿或是对逝去亲人的哀思的纸条塞入冰花中,再放回水中,任由它飘入海洋。这一活动又称为冰花寄语。 …… s感谢稍微有些拖沓了,不过这些剧情中都埋着比较深的伏笔,所以必须下重笔墨去描写。 另外……銘蔘书友,您真的不是读了我的脑吗?居然连埋得极深的一个伏笔、以及还没写出来的设定都给你预测到了。我写的这一章,你的主角信力不可控的预测直接中镖……恩,还有一个伏笔我就不揭了。 这周大概还会有一章,至于对要求更多更新的请求……我只能说尽量能写多少就写多少,不可能满口承诺最后却无法做到,那样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大家都是一种打击。 最后,感谢大家的阅读与支持,谢谢。 第四十章 雪祭9 练习冰雕的地点位于东郊一条长达两公里、宽有二三十公尺的河道旁,这条河道现在已经彻底被封冻,不管是河面还是河底都凝结成冰,不再流动。 从冰墙上远远望去,整条河道就像从天而降的天路,银白而圣洁;又仿佛一条沉睡的冰雪银龙,蜿蜒而瑰丽。 当我们抵达东郊的河道旁时,已经有不少参与比赛的人领了工具,正对着一整块的冰块进行雕琢加工。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无咒力比赛的参与者。 毕竟只有无咒力比赛考验的是真实的手工能力与技艺,这才需要进行事前练习与锻炼。至于有咒力比赛所考验的则是咒力使用者的意象完整度、想象能力以及对咒力细微操控,他们更多的应该是观察各种冰雕模仿物体本身的结构与细节,在脑内形成完整的意象。 当然,有咒力比赛不同项目之间有着区别,考验的重点也不一致。比如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比赛对比赛者的要求就是想象力瑰奇,且建筑物要求与周边环境和谐一致,既不突兀,也不显得平平无奇。这就很考验咒力使用者的意象完整度以及观察能力,并且对结构理解上也有着要求。 而小型艺术类冰雕塑造比赛则考验的是咒力使用者的咒力细微操控,能否将一个不高于两米的冰雕变得栩栩如生,冰雕的体表曲线是否极尽分明,外观是否生动,细节方面又是否精致。这些方面都需要咒力使用者有着优秀的意象清晰度、辨识度、以及细微成像。 我们四人在向一名穿着白色风衣的大人出示了既是纪念品,也是身份证明的雪花徽章后,从他的手中领取到了一整套的工具,有铲子、扁铲、锯子、锥刀、锉刀、厚手套、面罩、护目镜……等一大堆。 领完了工具,之后是到一旁找另外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左右年龄,有着满脸络腮胡子以及香肠般肥厚油亮的大人那里领冰块。 当我向“络腮胡子”描述了雕刻物大致的大小后,他就了然地点了点头,用香肠般的嘴唇默念起咒语来。 但因为那肥厚如香肠的嘴唇蠕动的样子实在好笑,身后的美嘉和真村都“扑哧”地笑出声来。虽然我处于自我催眠状态下对此毫无感觉,却不得不为两个孩子的失礼而向“络腮胡子”点头致歉“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的失礼。” “络腮胡子”没有说话,他自顾自地念完咒语,一块长宽各有一公尺左右的冰块就从被冰封的河道中飞了出来。冰块正正方方,通体透明,看不见丝毫裂痕与气泡,体表也像打磨过那样光滑,看着漂亮得像是已经完成了的作品。 这样的冰块绝非自然形成的,而是通过咒力沉淀杂质,排除空气后一口气凝结而成的。 用咒力操控着冰块落地后,“络腮胡子”才朝我咧嘴一笑,配着那香肠般的嘴唇,滑稽得让人想笑“没事,想笑就笑吧。” 他这么一说,就连纱都翘起了唇角,掩着嘴发出轻笑,更不用说美嘉和真村,两人直接捧腹大笑了起来。美嘉一边笑一边问“大叔,你这嘴唇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跟被马蜂蜇了一样?” 本来美嘉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络腮胡子”却惊讶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被马蜂给蛰了一下,当时肿得像气球一样,现在已经算好的了。你猜得还真准,一说就中了。” “啊!还真说中啦?” 美嘉眼睛滴溜溜打转,反倒同情起“络腮胡子”来“那大叔,你的嘴唇还能好吗?” “好不了,不过这种样子也已经习惯了。” “络腮胡子”伸手摸了摸美嘉的脑袋,笑得很爽朗。 和“络腮胡子”闲谈了几句后,他帮着我们把冰块和工具运到一块空地,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在他走后,我们四人围着比我们还要高上一些的冰块开始琢磨起来。 参考了一下身周的其它人,我们将防护道具穿戴整齐,之后才开始动起手来。首先是由我先用尖刀大致在冰块上划出不需要的部分,然后再由我和真村拿起铲子,对准不需要的部分小心敲打铲除。 说实话,这不是一项很容易的工作,虽然冰块的脆性很大,但我和真村的身体都还没长开,就算配上极为锋利的铲子也无法轻易铲落冰块。 不过幸运的是,周围其它在练习的大人对我们照顾有加,有个女性甚至特意在一旁指导起来,并时不时用咒力帮我们扫去飞溅的冰屑与掉落的重冰块,使我和真村可以放心的用工具去凿冰,而不用担心被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弄伤。 在我和真村凿冰的时候,美嘉就拉着纱到一旁看其他人进行雕刻,一边看,一边“嗯嗯”地点着头,摆出一副大师的模样指指点点,还不时朝身旁的纱说着些什么,纱就附和的说了些什么。这使得她更加得意起来,跑去摸别人雕好的练习作品,好在没有人和她计较。 “真村。” 趁着两个女孩不在,我停下手上的工作,轻唤了真村一声。等他也停下动作时,我才一拉他的手,轻声道“真村,我有话和你说,你跟我来。” “要去哪里?” 真村虽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放下工具跟在我的身后。朝着指点了我们的女性道了声谢,又拜托她转告美嘉和纱关于我们有事稍微离开一下的事,之后我和真村就朝着南边无人的方向走去。 “折,都走了那么远了,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走了将近五六分钟,差不多到了临近白沙之乡浮渡桥边上,真村总算忍不住提出疑问。我看了看四周,除了几块连成一片的水田以及一座石拱桥外,就只有两架高达三公尺的叶片水车在咕噜咕噜的转动着,方圆几百公尺内一片空阔,几乎毫无隐藏的空间,不用担心会有人走到近前偷听。 于是我停下脚步,一指浮渡桥“到上面去说吧。” 浮渡桥下方有三个桥洞,左右两个高度在三公尺左右,而中心桥洞则有接近四公尺。我们走到中心桥洞上方,倚着刻有佛像的石头护栏往下眺望,只见湍急的河流中几朵盛放的花朵顽强地飘荡着,花瓣繁多,色泽晶莹剔透,底下是一层薄薄的、细密如膜状的根茎,在水中四散摇曳,仿佛正在挥舞着触手的水母般——这就是冰花。 可惜这条汊流比较偏远,漂流到这里来的冰花为数不多,稀稀落落的样子看起来不再瑰丽炫目,反而叫人感到一种难言的凄清,心中一片荒凉。 我看了看天空,依旧是一片阴霾,云朵压得很低,使人生出一种狭隘的错觉。而浮渡桥的宽度也大概只有两公尺半左右,算得上狭窄,这也是我为什么选了这里的原因。 “真村,我想说的是关于那天你踏出八丁标的那件事。” 我判断完环境是否可用,随意地伸手拨弄着石桥上佛像。也不知道是哪一尊佛陀,不过大抵不是弥勒佛和释迦牟尼,因为这两个特征很明显,一看就认得出。 “化鼠的事?” 真村的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慌乱,想来他自己也察觉到事情即将暴露,只是不得不隐藏在心中。 “恩。” 我伸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啥办法,深深的直视着他的双眼,并尽量将自己的表情放平和,显得诚恳有力“真村,我想帮你,你能相信我吗?” “我,我相信你。” 真村身体一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折,我该怎么做?” “不要多问,现在你可以倚靠着护栏坐下来。” 我决定速战速决,采用强烈的直击方式“然后……闭上眼睛。” “恩。” 真村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照做了,他将脚下的积雪扫到一旁,背靠着护栏坐了下来,随后就闭上了眼睛。 “放松,身体尽量放松。你的手指像挂了石头一样,每根手指都挂了一个石头,有你拳头那么大的石头,所以你的十指被拉开,张得笔直;你的脚趾上有虫子在爬动,不要害怕,是无害的草花虫。在想象着手指挂了石头的同时,你觉得这条虫子在你的脚趾上爬来爬去,它很喜欢你,不愿意离开。” 我一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着引导的话,一边细心的观察着真村的身体与表情,以确保他确实在按照我所说的方式进行放松与想象。很多时候,催眠最难的就是判断被催眠对象是否有认真的按照自己的指令去做,而不是敷衍了事,甚至抱有强烈的反抗心态做出伪装。 如果催眠者不能准确的判断被催眠者的身体状况与心理状况,那么指令之前就会有着很大的漏洞,造成被催眠者感到突兀或是不能理解,最终催眠失败。 “折,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真村笔直的伸直了十根手指,被厚实靴子包裹的足部也轻微地动弹着,似乎有些瘙痒的样子。看样子他确实是按照着我的说法去进行想象了。 “不要问,相信我。真村……我在帮你。” 我将语气放得平和而轻柔,凑近他耳边低语“好,一边想象着十指被石头拉直和脚趾有草花虫在爬动,你听听周围有些什么声音,告诉我。” “有水车在转动的声音,还有河水流动的声音。” 真村沉顿了一下,才用一种略带恍惚的声音回答。我不经意的皱了下眉,怎么那么快?正常来说,即便是受过多次催眠,并且对催眠者极具新任的受催眠者,他们也需要在三到五分钟才能顺从催眠者的指令进入到精神恍惚与主动性反应降低的层次。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有一类人就非常容易陷入催眠,或者被某个特定的人进行催眠。这其中就包括宗教狂信者这类人,他们疯狂的信仰使得自身全身心毫无保留的去相信某个人的话,以至于哪怕这个人只是随口的一句话,都能对他们造成催眠与洗脑的效果。 不过这种情况是较为罕见的,因为需要长时间的熏陶与反复教唆,这才能使人的心理防线完全洞开。千年前的某种叫做传销的犯罪形态大抵就是采用的这种形式,通过大量演讲以及倾听演讲,使得被传销人员对演讲台上所说的话深信无疑,甚至达到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改变观念的程度。 暂且将心中的疑惑摈除,我开始继续下一步“好,你现在听着这两种声音,慢慢的感觉应该还有第三种声音,你觉得这第三种声音是什么呢?” “鱼……水里面有鱼在游来游去。” 大概才十几秒的样子,真村就回答了,声音呆板得厉害。 “什么鱼?” “很多……有金鱼、有鲤鱼、有鳗鱼……啊……还有伪巢蛇……” “好,这样很好。你现在感觉身体很轻松,眼皮开始睁不开,心脏……你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很慢,咚……咚……咚……” 由于没有工具也没有器械,我只好通过声音模拟心跳声,并将手掌放在真村的胸口,随着声音富有节奏的轻微震动。 “心跳声……好大。” “对,很大声,你的身体开始漂浮,朝着天上飘去。身边有很多佛陀在看着你,它们向你微笑。” “啊……是药师琉璃佛祖。” “对,很好……药师琉璃佛祖用白云托着你,现在你的身下是白云,而白云之下是万米高空。你朝着下面看,看到整个町都变得跟蚂蚁一样小,到处都只剩下白色。” “好高……好可怕……” 真村的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我伸着手抚摸着他的头“别怕,佛祖在旁边看着你,它不会让你掉下去的。现在你平躺在云端上,全身真的非常轻松,很想睡觉。” “最后,你十指上挂的时候都从空中掉了下去,草花虫也飞走了。现在你感觉身体轻盈得毫无重量……躺倒!” 同样是最后,我的手轻轻一推真村的身体,他就像被抽去全身的骨头和力气一样,软绵绵的侧躺在桥面上,脸上流露出腼腆的笑容。 看着完全进入催眠状态的真村,我的心中如石子般平静冷硬,不过依据理性的思考,还是略带歉意的朝他颔首“抱歉了,真村。” “现在,你开始回忆起化鼠。对,化鼠,身材矮小,皮肤褐绿,还受了伤的化鼠。想一想,你遇到化鼠的那一天都经历过些什么,慢慢的告诉我。那一天,你从床上起来,身上穿的是什么样的睡衣?” “那一天,我从床上起来……穿的是蓝色的,带有蝴蝶的睡衣。” “你有几套睡衣?分别是什么样式的?” “有三套,黑色的没有图案的、白色的带有绿色条纹的、蓝色的有蝴蝶图案的。” “那么那天你穿的真的是蓝色的吗?仔细想想,也有可能是黑色。你想想,或许是黑色的。” “黑色……蓝色……” 真村的口中发出仿若梦呓般的声音,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又舒缓了“好像记错的,的确是黑色的。” “不,不是黑色,是蓝色的。当然,你有些记不清了,到底是黑色还是蓝色,你也不能确定,要去问问你的妈妈,她才最清楚。” 向真村传输黑色的指令只是一种测试,事实上在这种衣服颜色上改换记忆根本没有意义,如果从其他人口中得到了不同的答案,反而会让人怀疑他在撒谎。不过从这个指令中我得到了测试结果,于是将他这一段记忆尽量往模糊修改。 “恩,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蓝色,具体是不是要问妈妈。” “好,那你接下来干了些什么?” “因为很冷,所以我躺在床上不想起来,直到妈妈喊了我,我才起床。” …… “因为下了好几天的雪,今天难得雪停了,我就出了门,本来打算去找美嘉玩,但一个人去她家有些害怕,所以就没去。” “为什么害怕?” “我怕她会把我带的捕虫网和盒子都扔掉,她很讨厌这些。” “那你接下来去了哪里?” “我朝着我家后面的方向走去,那里的杉树林里平时没什么人,而且上次在那里看到有雪衣虫,我就想去捉几只。” “你家往右边去的那个方向,大概走上五分钟就能看到一片阔叶树林,那里不也有雪衣虫吗?你确定你当时是朝后面走去?而不是朝着右边走去吗?实际上你是往右边走的吧?你是想去阔叶树林那里。” “后面……右边……对,我是朝右边走去的,我想去阔叶树林那里。” “路上你看到了些什么?” “有一块指向栎林之乡的木牌,有些斜了。” “不,你没有看见什么木牌,你走了大概两分钟,看见了几块叠在一起的大石头,你一般把它们叫做乱石堆。乱石堆一共有几块石头?圆形的有几块?像蟋蟀的又有几块?” “恩,我看到了乱石堆。乱石堆一共有二十八块石头,圆形的有七块,没有像蟋蟀的。” “很好。” 我点了点头。 …… “我在阔叶树林里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三只雪衣虫,都有手粗那么长。其中有两只在一颗歪了脖子的栎树上找到的,有一只是在阔叶树上找到的,记不清楚是那一颗了。” “好,继续。” “我还想再抓到几只,所以就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八丁标的边上。这时候,我听到有轻微的声音,那是很奇怪的声音,有些像人,又有些像野兽。” 我一点点的替换着真村沿途的记忆,终于到了关键的时刻,我稍微催促了一下“然后呢?” “我又往前走了一点,看到离着八丁标有七八公尺远的一块被雪覆盖的岩石上,有着一头奇怪的东西趴在那里,它受了伤,血染红了一小片雪地。我觉得他很可怜,忍不住就走出了八丁标。我想过要找大人来救它,但是又害怕被大人知道我踏出八丁标的事情,所以就把它拖到不远处的一个树洞里。” “后来我看到那个东西的样子,它长得很丑陋,像老鼠一样,只比我高那么一点点,而且体重很轻。我看到它的腿被木头的箭矢给射伤了,我不敢拔出来,因为很可怕。而且它的背部也有很长的伤疤,血肉模糊的。” “对了,它的头上刺着很奇怪的蓝色字体,像是编号,记得是‘军2507’。” “我把它拖到树洞以后,很害怕,然后就跑回家了,后来好像在房间里一下子就睡着了。” 真村说完这些,“哈”的吐了口气,身体变得更加放松了。 “这些,你确定真的发生过吗?难道不是你的幻觉吗?自捉到雪衣虫以后,其实你很快就回家了吧?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梦境与幻觉,是你自己在欺骗你自己。关于遇见化鼠以及踏出八丁标的一切记忆,都是你的想象,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 真村又皱起眉头,我本来担心他会有应激反应,不过什么都没发生,他轻松地接受了“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是的,你做了一场梦。当你捉到三只雪衣虫以后就开心的回家了,路上又看到了乱石堆,不过你这次没有注意到它们,一路上你也没有注意到有没有其他的人。好,复述一遍。” 我继续进行引导,开始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修改。我本以为到这一步需要好几次的前期引导作为铺垫,然后才能完成修改记忆的工作,这整个流程可能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每次持续时间都在四十到六十分钟左右。却没想到现在轻松得惊人,只是一次就顺利的抵达到这个程度。 “我捉到雪衣虫以后就回家了,路上什么都没注意到,化鼠、八丁标……后面所有事情都是一场梦。” 真村复述了我所说的话,逻辑有些单调。 “好,现在梦境中的记忆开始模糊,你想象一下,像以前做过的其它梦一样,你开始忘记这些事情,一点一点的开始忘记。就像东西掉进了一望无际的海里,深不见底,黑洞洞的,这些事情沉了下去,不知道沉到了什么地方。你渐渐记不清了,你只听过化鼠,但却没有见到过。你很听话,你是个乖孩子,你从来没有踏出过八丁标。所以关于这一切的记忆都是虚假的,你把它们全部忘光了。” “忘光了……海,好深,什么都看不到。” 真村呢喃着,脸上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 “对,忘光了,都丢到海里去了。从现在开始,你在睡觉,包括现在发生过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一场梦境。当你醒来以后,你只会记得——你和白石折一起去盥洗室,其余的一切都是只是梦境,都一起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里。好……现在你已经在睡觉了,醒来以后忘记一切。” 至此记忆替换就算是完成了,我又稍微询问了他几个问题,都得到了被修正以后的答复。他对一切关于化鼠以及踏出八丁标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一系列事情一样。 结束了整个催眠过程,我稍微喘了口气,有些僵硬紧绷的身体恢复松弛。催眠对自己也是一种考验,很多时候催眠者在进行催眠时所思考的东西比之被催眠者要多得多,而且在传达指令前,这些指令能刺激被催眠者产生的想象都需要催眠者提前进行思考以及模拟。 说到底,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欺骗的东西,又怎么能欺骗被催眠对象呢?所以在下达指令前,我对自己的思考结果以及指令都是深信无疑的。 “抱歉了,真村。” 真村处于睡眠状态,因为时间还短,所以我也不喊醒他。再次向他道歉后,我就倚靠着护栏,回味起刚才催眠过程中的得与失。 不可否认,因为许久没有进行过催眠,以及由于前世人生记忆的缺失的原因,使得我在刚才的催眠过程中显得不够完美,语气衔接有着破绽,并且在体感刺激上给予的力度不够强烈,如果我能拉扯真村的十指,想必给予的效果会好上很多。而且后来在记忆替换过程中,我的语言描述也不够精确有力,不能非常生动的转化为对方能理解的画面。 对了! 我忽然产生了一些想法,如果通过信力,先在自己的脑海中以幻想境界构建出一系列的场景画面以及想象,在语言刺激对方想象的同时同步传输这一些场景画面以及想象,替换对方脑海中的想象,那么是否可以更轻松的完成一系列的催眠过程呢?或许能够将催眠变得简单无比。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在早季他们的身上已经试验过场景画面传输的方式,当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良后果,而且这一程度也不会对大脑构成伤害,更不会对被催眠者的思维定式以及思想产生巨大改观,只是一种催眠辅助措施。就像让被催眠者看着屏幕,播放某些提前规划好的图案与内容一样。 这样的行为只是加深被催眠者的想象程度,只不过比播放辅助画面要直观和强烈得多,也更具信服力。 下次……或许可以试一试? 我一边看着随波飘荡的冰花,一边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并等待着真村从梦境中醒来。 …… s谢谢有五位书友的打赏,但是我想说这种打赏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们浪费了钱,我也拿不到手里,更不能提升书的成绩。所以大家还是不要浪费钱了,多去订阅几本喜欢看的书,支持一下他们更好一些。 总是还是谢谢打赏的书友,你们就算不打赏,投几张推荐票我也一样开心。 第四十一章 雪祭10 真村睡得很沉,半个小时都还没醒来,最后我不得不把他摇醒。 “啊……是折啊。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摇了没两下,真村就睁开了眼皮,迷糊地伸手揉着眼角。 “刚才我们去完盥洗室,我提议在这里休息一会,谁知道你坐下来没一会就睡着了。” 我随口编了个谎话隐瞒过去。真村听后就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不过在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后,还是放弃似地晃动脑袋“是这样啊?怎么好像有些记不清了呢?” “大概是你睡得迷迷糊糊想不起来了吧。” “哦,这样啊。不过我们真的去完盥洗室了吗?为什么我感觉现在还想去呢。” “水喝多了而已。” …… 当我和真村一起回到东郊河畔时已经是中午了,河边练习的人减少了很多,想来应该都是去市集区吃东西了。我在疏落的人群中一下就找到了纱和美嘉,她们两个闲着无事,竟然穿戴上防护用具,正举着铲子,小心翼翼地铲除冰块多余的部分。 那一块练习用的冰块在我和真村离开时还不成样子,但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简单的轮廓了,可见两个女孩绝对费了不小的力气。 “纱,美嘉。我们回来了。” 我一边伸着手朝她们打招呼,一边思考着当她们询问起刚才的不告而别时,应该怎样糊弄过去,事实上谎言早在刚才就编好了,现在不过是组织语言而已。 正当我准备着一旦两个女孩问起来,就将谎言脱口而出时,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纱的身上。她斜戴着不算合适的面罩以及护目镜,由于过于宽松,每隔一会就要伸手去扶一下,让它们不会从脸上滑落下来。而且由于面罩和护目镜都是挂式的,她还将红发扎起来,团成一团后,用一根出自六识小姐手中的木质发簪束了起来。 纱每用铲子在冰块上凿几下,都会停下来观察一番,然后才继续举起铲子朝冰块凿去。当她挥动铲子时,红色的发团就轻轻跳动起来,显得格外有趣。 “折,答应我好吗?请永远不要欺骗我,如果有不能对我说的话,那么向我保持沉默就好了。” 看着这样的纱,我不禁回忆起她曾对所我说过的这句话,以及那时她满怀希冀的表情,心头莫名一颤,打消了通过谎言隐瞒过去的想法。 等了一会,纱和美嘉仍然自顾自地雕凿着冰块,仿佛没有察觉到我和真村就站在旁边一样,于是我不得不再次呼唤她们“纱,美嘉。我和真村回来了,换我们来弄吧。” 结果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两个女孩不苟言笑,专心的对付着眼前的冰雕,一幅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身旁的真村拉了拉我的衣袖,凑近来低语“她们肯定听到了,只是装作看不见我们。” “我知道。” 我朝着他点了点头,心知她们两个是因为我和真村刚才突然离开的事而生起了气,所以刻意的装成无视我们两个的样子。不过这样赌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事情本身就是我做错了,还让她们等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我诚恳地低下头,向她们道歉“对不起,刚才我和真村有点事情走开了一下,没能告诉你们。非常抱歉,请原谅我们。” “哦。” 这次美嘉有了反应,她放下铲子,摘下面罩和护目镜抓在手中,转过身来单手腰,双颊鼓起“就这样一句话吗?诚意呢?没有人告诉你们道歉要有行动表示吗?这样毫无诚意的道歉我和纱都不接受。纱,你说对不对?” “恩。” 纱也停下了动作,淡红色护目镜玻璃下的双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要有补偿哦。” “你们要什么啊?我可没什么东西给你们。” 真村挠着头,一幅伤脑筋的样子。我则耸了耸肩,“哈”地叹了口气“有什么条件你们就提出来吧,不过我不保证能做到。” 听了我的话,纱和美嘉互相对视,一幅计谋得逞的样子。然后美嘉轻拍着自己的肚子,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而且站了那么久,脚也很累了。” “我也一样。” 纱动作轻柔地把眼罩、护目镜摘了下来,又把盘起的红发放了下来,因为没经过整理,看起来有些凌乱。这时她歪了歪头,偷偷地朝我看过来,像偷食的猫咪。 我心中了然,自然地走到她身旁,伸手帮她打理散落下来的红发,将纠缠在一起的发丝解开,再一一捋顺。发丝光滑柔顺,有着和最上等的丝绸相同的触感,又带着一种隐隐的草木香味,抚摸时令人感到格外舒服。 纱稍微低下头,不过这次她倒没有脸红了,显然已经逐渐的适应了我帮她打理头发的行为。 对于这一项工作,我也不感觉麻烦,因为无论是帮静还是纱打理头发,都谈不上是辛苦或是惩罚。相反的,这一过程更像绘画,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整理她们的发丝,当看着凌乱的发丝在指尖逐渐变得赏心悦目起来,我的内心中就满是成就感与愉悦感。 “也就是说,要我们去帮你们带吃的东西过来咯?” 在我帮纱打理头发的时候,真村朝美嘉询问起来,他大概觉得麻烦,脸上带着不情愿的表情。但美嘉没理会他,她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才抚摸起自己长到肩膀的黑色短发,低声喃喃自语着“我是不是也把头发再留长一些会更好呢?可是打理起来好像很麻烦的样子。” 我瞥了她一眼,觉得她虽然留上长发也不错,但短发却更加适合。 美嘉低着头思考,对真村视若无睹,直到真村伸手在她眼前连连晃动,她这才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晃什么晃,听到了啦。真村,你这个笨蛋,真是大笨蛋!我怎么可能会是叫你们把食物带回来呀?这么冷的天气,等你们把食物带回来早就全部都凉掉了。让我们吃那种东西,你是想要我和纱都生病吗?” “那到底要我们怎么做?” 真村挨了一顿骂,无辜地耸了耸肩。美嘉又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真是输给你了,我的意思是要你们要背我和纱。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想走路了,脚有些痛,肚子也好饿。用手敲了那么久冰块,感觉也变得麻麻的了——我不管,我一定要你们背着走。” “那就这样吧。我来背纱。真村,你背美嘉吧。” 我恰好帮纱将红发理顺,于是伸展了一下双臂,走到纱面前弯下腰,示意她俯下身来。纱犹豫了一下,之后撩起裘皮大衣过长的衣摆,将它们分开到两边,这才趴到我的背上,并用双手环住我的脖颈。 “可以了吗?” 我感觉到后背一沉,呼吸不禁加剧了一些,但还是尽力的维持住不让身体抖动,避免让纱感觉到我有些吃力。 “恩,可以了。” 耳畔传来纱甜得仿佛蜂蜜般腻人的声音,由于她的下巴正架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悦耳,又夹杂着淡淡的香味,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一种身体一轻、仿佛可以背负着她直到永远的错觉。 (纱的声音可以参考东子的cvあじ秋刀鱼,我个人很喜欢这种声音。) 纱的身体很轻,也很柔软,如果放在以前的时候我要背起她,大概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换了现下还没发育开的身体则稍显吃力。 当我用双手环住纱的腿弯后,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晃动了两下,好在脚下没有积雪和碎冰,这才没有滑倒。 “折,没问题吗?要不还是算了,我们休息一下再走过去。” 虽然晃动很轻微,不过纱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她伸手轻按着我的肩膀,将脸从我的右边肩膀上方探了出来,像是打算看看我的表情,好判断我是不是吃力一般。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的表情,不过倒是感觉自己的耳廓与脸颊与一片细腻冰凉的皮肤紧贴在了一起,很舒服。 “没关系,不是很重。” 我摇了摇头,虽然确实算不上轻松,不过这种话对于一个有着成年男性思维的人来说,要说出口还是很难的。 “那小心点,如果背不动了就把我放下来吧。” 纱的声音变得安心起来,她静静地伏在我的背上,一动不动了。这时我才抽空看向美嘉和真村,发觉真村一脸艰难地俯下身,而美嘉像是骑马一样的坐在他的背上,使得真村根本难以直起腰来,更别说站起身来了。 “美嘉,你好重啊!快点下来!我背不动你啊。” 真村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偏偏他又不敢伸手去推美嘉,只好大喊大叫起来。 “首先呢,我一点都不重;第二,明明是你太没力气才对,你看看折,一下子就把纱给背起来了;第三,我觉得你肯定是欠揍了!” 美嘉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森,她伸手捏住了真村露出一小截的脖子肉,左右旋转了起来“现在背不背得动了?” “啊……会痛啊!别拧我脖子!” 真村痛得直喊,差点把美嘉摔了下来。我看不下去,两人如果继续这么闹下去,等下说不定会有人受伤,于是走上前去轻扯美嘉脖子上围着的墨色围巾“美嘉,你先下来。像你这样骑在他背上,他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 美嘉轻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从真村背上下来了,这让真村总算能好好地喘上几口气。这时我又指点真村“真村,你稍微低下头,就弯下腰就好了,不用蹲下来,那样对你来说不容易起身。” 在我的一步一步指点下,真村总算是顺利的把美嘉背了起来,虽然看起来有些费力的样子,不过也算没问题了。然后我又分别叮嘱了真村和美嘉,要真村慢点走,不要贪快,累了就停下来休息。而对美嘉则要求她不要在背上作弄真村,更不能乱动。 叮嘱完后,我们就慢悠悠地朝着市集区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已经到了吃中餐的时间,大多数来练习冰雕技艺的人们也都放下了工具,三三两两的朝着市集区走去。一般来说,在雪祭期间,基本上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以各个小吃店免费的小吃来充当中餐与午餐——至于早餐则没有。 由于我和真村都背着人,所以没有选择走冰墙上的近道,而是选择从东边的入口进入活动区域。因为走的是远路,所以除了我们四人以外,再看不到其它的人。 我们并不急迫,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看到汊流中有冰花飘荡,就停下脚步来观赏一阵,略作休息,然后才继续前行。纱很安静地趴在我的背上,但是环着我的脖子的双手却显得有些紧,像是害怕滑下去一样,又仿佛是害怕我消失掉。 虽然脖子被勒得有点不舒服,不过我不打算说出来,只是低着头,尽量避开有积雪以及结冰的路面,找粗糙平坦的位置落脚。又不时回过头观察真村以及他背上的美嘉,确保他们没有摔倒在地,并且有在好好的走路,而不是在拌嘴。 “折的背上,很让人安心。” 当休息了一会后再次开始行走,纱轻柔的声音传入我的右耳,仿佛是低声呢喃,又仿佛是说给我听“好想,好想就这样一直让折背着呢。不过折会很累的,所以还是不要了。如果……如果有一天,折觉得累了,把我放下来也没关系。” 最后一句熹微得近乎难以听见,不过我依旧听得清楚,就算是维持着石头思考方式的内心中也不禁掀起了层层涟漪,有种情感悄然蔓延,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人不自觉地想开口说点什么。 “不,我可以永远背着你。” “纱很轻的,无论背多久都不会感觉到累。” “没关系的,只要纱还愿意让我背着,我就绝不会把你放下。” …… 种种煽情的话在心中掠过,但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这些话在现在说出来,无论是对于纱还是对于我来说都太早了,更何况我当下的心境也不是真正能体会这一情感的时候。 说到底,我的内心到底对纱抱有的是怎样的情感,就连自己都还没有认证去思考与理顺过。从某种程度来说,我认为自己对纱的情感更接近于长辈对晚辈的宠爱,同时混杂着利用者对被利用者的愧疚与歉意。当然,其中或许也有着朋友之间的友情——但这一些,都不能认为是那种独一无二,非对方莫属的情感。 而纱对我抱有的情感又是什么呢?虽然她有着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思想,但她的情感又真的不是一种恋父情结、或是对出众的同龄人的崇拜么?在她不能准确判断自己的情感之前,所作出的一切选择其实都是盲目的,只能当做小女孩天真的呓语,而不能称之为真情实感。 所以这些煽情的话我不应该说出来,至少不应该是在现在说出来。 好在纱在呢喃声落下后,就恢复了安静,轻柔的身体也一动不动的,背后传来的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在述说着她已经在我的背上陷入了梦乡。 我稍微侧过头,看见她的眸子确实已经阖上了,逐渐有了六识小姐三分神采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梦到了什么美梦一般。她的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几缕轻柔的发丝被冰冷的风吹起,在我的脸上划来划去,有些痒痛,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看着这样的纱,我的心中生出了一种背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的错觉,仿佛如果动作稍微剧烈一些,就会叫这宝物消失无踪。 于是我将脚步又放缓了一些,不求能让这一刻永远定格,却但愿此刻的时间能流逝得慢一些,好叫我能留出回味余韵的空闲。 …… 第四十二章 雪祭 11 “折,把我放下来吧” 从东边雕有青龙的拱门下穿过,回到了市集区,纱就醒了过来,并伸着手轻拍我的肩膀。也不知道是被周围人们嘈杂的声音吵醒的,还是之前都只是在闭目养神。 我也没问,把她从背上放下来。美嘉本来还想享受一下被背着逛街的待遇,不过看见纱已经下来了,她也不好意思继续让气喘吁吁的真村继续背着自己,喊真村蹲下后就从他背上跳了下来。不过由于用力过大,把真村掀翻在地,自己也脚下打滑,坐倒在地上。 幸好的是地下的冰面都带有鱼鳞般的纹路,这才没让他们两个上演一出冰面滑行。另外,同样幸运的是两人今天都穿着厚厚的棉裤,所以这一跤摔得不痛不痒。 周围的行人看见两人摔倒,都纷纷停下脚步来观望了一阵,当确认他们没有摔伤后,就带着善意的笑容走开了。倒是几个比我们大一些的不认识的孩子大笑着朝这边指指点点,然后一溜烟的跑开了,这让美嘉和真村都显得有些郁闷。 这时各家店都已经开始了营业,有的店里只有一个人在负责经营,其中多是负责娱乐活动或是手工艺术品之类的店,还有一部分成品食物的店;而一部分当场制作熟食的店里则有两个或是三个人,一个人前方柜台负责待客,还有一个或是两个人则负责料理。 寒冷的空气中,食物诱人的香味随风散播,令人口水直流的同时,也叫人感到身体都火热了起来,寒冷似乎眨眼间就被驱散了。 不少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排队等待的时间里,相熟的、不相熟的人们都互相闲聊起来。在这个店之间,人来人往,看起来就仿佛真正的闹市商业街一般。 我和纱分别把真村和美嘉扶了起来,然后就一同混入觅食的人群,在各个冰屋之间来回往返。不一会儿,每个人手里就都多了几样小吃,有用荷叶包着的水信玄饼、豆沙薄饼、各种馅料的雪白包子,还有用瓢叶树叶子盛放的炒面、红豆酥子汤,以及用木签串起的和菓子与炸丸子。 “这个炒面有些咸了,而且还放了胡萝卜……我讨厌胡萝卜。” “美嘉,这样不行哦,要都吃下去。” “知道啦知道啦……哇!这肉好肥啊!不行不行!这东西爱谁吃谁吃!喏,真村,给你,男孩子要多吃肉。” “不要!别放到我盘子里面啊!” “有什么关系嘛,不就是几块肥肉吗?算了,你不要就给折好了。折,这个……还有这个,都给你。” “……” 我沉默无语地看着美嘉将肥肉一块一块的挑到手里的一次性碗中,由于是瓢叶树的树叶洗干净后晾干制成的东西,所以在盛了一堆食物后变得有些危险起来了——碗壁被食物压得向四周垂开,食物就要掉出来了。 虽然手捧着各种食物,但不论是美嘉还是真村都没有放弃继续寻找美食的行动,我和纱不得已,也只能一边解决着手里到手的小吃,一边跟在他们背后继续排队,偶尔递上一些两个孩子想吃的东西给他们两个。 在四处领取食物的时候,路过了那家门口立着两座人脸迎客灯的面具店,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来往里面看去。发现里面的柜子与物品都已经排列好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面具也都摆放整齐,面朝门口,空洞洞的眼眶处仿佛深藏着一对有一对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看。 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这家面具店的店主人,是一名身材高大,体型臃肿的男性,他是个町里罕见的光头,穿着一身花花的棉衣。他一脸神情兴奋的低着头,手中是一叠厚实的画本,似乎在用咒力在画本上描绘着些什么。 当我看他时,他立刻有了反应,一下子抬起头朝我看了过来。发现我是个孩子后,他用不输于刚才分派冰块给我们的男性的厚嘴唇露出了一个难看且稍显怪异的笑容,一对大大的眼珠子鼓胀起来,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一样,看得有些吓人。 我没有被吓到,只是礼貌地朝他笑了笑,他看见了以后发出刺耳的笑声“乖孩子!乖孩子!看了我一点都不怕。怎么想?怎么想?说不定心里暗暗骂。” 他的语调过于怪异,令我皱了皱眉,身旁的美嘉和真村都有些害怕,他们拉了拉我,要我快点走。我看了他们一眼,又回头去看那个光头的男性,发现他已经继续低下头去,在画本上画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刚才他所发出的声音不止我们几个孩子听到了,附近路过的几个大人也听到了,他们似乎认识男性,脸上居然浮现出尊敬的表情,朝着他弯了弯腰,似乎这个光头男性是个了不起的人一样。 我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光头,于是和三个孩子一起走开了。走开时,美嘉狠瞪了光头男性一眼,似乎为刚才被他怪异的话吓到而生气。 当看到那个光头男性时,纱脸上就流露出思考的神色,直到远离了那家面具店后,她才不确定似的朝着那家店的方向看去“我记得妈妈说过,町里有个叫做日野光风的咒力达人是个光头,虽然咒力水平还算不错,但时常做出恶心的姿态,让人感到十分恶心。妈妈说让我遇到他以后就离他远一点,最好不要跟他说一句话。刚才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他,不过看起来的确让人感觉很讨厌的样子。” “我也听过他的名字,大人好像都说他是最强大的咒力使用者之一,虽然比不上镝木氏,但也相去不远。这样的人会是那么让人讨厌的家伙吗?我觉得六识伯母一定是有些偏见。” 真村对纱的意见有些不能认同,忍不住开口辩驳。 “妈妈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纱神色虽然平静,但看着真村的眸子中却透出认真的色彩,仔细看去,却仿佛与六识小姐那冰冷的目光有着七层相似。看着这样的纱,就连我都感到内心有些颤动,更不用提真村。他在纱的注视下,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了,我们继续去吃东西吧,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东西。” 美嘉看出气氛有些不对,急忙转移话题。于是我们默契的不再谈论日野光风的事情,又继续进行四处觅食的过程,很快气氛就又恢复了和谐。 四处品尝食物的路上,不时会遇到熟悉的人,当我们四人在一家食物店门口排着队时,就看见了父亲和母亲走在一起。两人手挽着手,母亲不时将食物送到父亲嘴边,父亲就微笑着吃了下去。两人亲密的举止仿佛酝酿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氛围,他们并没有看见队伍中的我,而我也不想打扰他们难得的甜蜜时刻,于是并没有喊住他们。 “折,好甜……你的爸爸妈妈好甜,就跟这满是豆沙的博饼一样。” 美嘉咬了一口手里煎得酥脆的豆沙博饼,看着我的父母两人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眼珠转动了好几下,又斜着眼睛来看我。 “是很甜。” 真村点头。 “很甜呢。” 纱浅笑着,将一粒蜜糖丸子塞进嘴里“比这个还甜。” 不一会,又遇到了静和穗子,两人穿着颜色一样的淡绿色外套,神色间都有些异样。这一次不止我看见了她们,她们也看见了我们,所以我伸着手朝正面迎来的两人挥手招呼“姐姐,穗子……” 但招呼还没打完,静就神色复杂地一拉身旁的穗子,调头往拐角的另一条街走去,像是根本不想看见我们一样。穗子一边被静拉着走,一边转过头来露出满含歉意的笑容。 我的手僵挺在空中,心中思绪万千,却理不出头绪。即便按照最理性的思维,一时也揣测不出静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因为早上的事情生气了? 很快我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不过暂时也想不出她为什么这样做。不过转念想想,这样似乎也不错,不再是我单方面的逃避与疏离,而是两人都刻意的保持着距离,只要时间一长,静对我抱有的另类情感也应该得到平复了吧? 这么一想,最后我放下了手,并没有选择追上去。面对着旁边三个同龄伙伴询问的目光,我略微摇了摇头“她心情有些不好,应该是不想看见我,等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起来了。” “可是……” 三个人中,纱可以说是唯一有些察觉到我和静之间有着复杂关系的人,她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美嘉和真村都是一头雾水,美嘉看了看静远去的背影,又转回头来看我“不去道歉真的没问题吗?静姐姐那个样子可不是一般生气的样子。” “没关系。” 我再次摇头,领头朝另外一家店走去。美嘉和真村迟疑了一下,很快和纱一起跟了过来,转眼间就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美嘉和真村都是贪吃鬼,这是在我以前到他们家去做客就知道的事实。每当我去他们家做客时,大部分他们父母用来接待我的点心全都落入他们的胃里,我最后都是装了一肚子的茶水回家。 于是四处觅食的道路上,两个贪吃鬼难得意见一致,囔囔着要在中餐就吃遍所有的小吃,不过才跑了不到十几家小吃店两人就已经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这时候到手的食物连一半都还没吃完。 不得已,我们只好到市集区一片座椅的地方坐下来,休息的同时顺带解决掉剩余的食物。 中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解决了剩余食物后,我们一边休息,一边等待着下午的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比赛的开始。这是今天的重头戏之一,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到冰墙上去观看。 大概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位于中央的冰宫处传来声音,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活动区域的每一个角落“报名参加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比赛的各位,请现在立刻到冰宫前集合,半个小时之后即将开始进行比赛。” “另外其它未参加比赛者,如要观看,请前往冰墙、或是待在市集区域内,当比赛开始时请勿进入比赛范围内,以避免意外伤害。在这里请各位大人注意一下身边的孩子,不论是自己的孩子,还是他人的孩子,都请照顾一下,不要让他们在比赛时进入场地。在二十分钟以后,町公所公职人员将巡视活动范围,进行清场,请各位再次之前前往指定地点观看比赛。重复一遍……” “走吧,我们到墙上去。” 听到扩音器传来的声音,我站起身来朝纱和真村招了招手,又摇醒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美嘉,然后在周围几名大人严肃的目光注视下,乖乖地跟在他们背后往冰墙走去。 …… s时间原因,这一章先写到这里,过两天看看再补充一点剧情。多的话开新章节,少的话添加到这一章并重发。 第四十三章 雪祭 12 午后的天空稍显明亮了些,厚实的云彩间出现了几缕缝隙,使得阳光在透过云层后还有足够的亮度使得感到温暖。我们也正好借着这难得的光明阅尽整个活动区域,将场内的一切收入眼底。 整个雪祭活动区域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直径约有五六百公尺的样子,整体面积约二三十公顷左右。除了中央位置已经竖立起的冰宫,以及位于活动区域左上角的市集区外,其余大片区域都还是空荡一片,只有镝木氏用咒力铺上的冰质地面正闪烁着银白的光泽。 这些区域在稍后就将被分配给比赛人员,由他们用咒力筑起建筑物,或是神社、或是高塔、或是桥梁。 “不要一直盯着下面看,现在天上出了太阳,阳光在经过冰雪折射后很容易伤害眼睛。不过你们如果带了墨镜的话,可以拿出来戴着,这样就不会伤到眼睛了。” 旁边的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朝我们叮嘱着,美嘉和纱相视一笑,各自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了刚才在河边分发的红色护目镜,戴在脸上。我和真村则只能面面相觑,我和他领到的护目镜在一起离开时都放在了工具堆中,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上。 “纱,你那里不是还有两个护目镜吗?拿出来给我下。” 当我思考着是不是该跑回去拿护目镜的时候,美嘉忽然刻意地说出让我和真村都听得到的话,她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并朝着身旁纱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纱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唇角不经意地翘了起来,从裘皮大衣的内兜里又掏出两个相同的护目镜递给了美嘉“恩,是有两个。给你……” “啊……那不是我和折的护目镜吗?怎么会在你们的手里?” 真村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喊着。美嘉接过两个护目镜,拿在手里上下抛动,她睨视着真村,撇了撇嘴“证据呢?证据在哪里?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真村,你太天真了,作为大姐姐,看来我必须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证据在护目镜的左镜片上,上面有一条划痕。” 真村提出了证据,他难得的反击了美嘉一次。美嘉看了看手里的两个护目镜,的确有一个的左镜片上有一道显眼的划痕,于是她变得不高兴起来“真村,这也不一定是你的,护目镜有划痕是很常见的。” “但是划痕有我食指两个指节长,而且末端有些卷起的样子。这些总不会常见了吧?” 我暗自为真村的聪明而点头,美嘉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干脆直接把护目镜丢回给真村,悻悻地转过头看着我“折,你的也有标记?” “没有。”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虽然我也想和真村一样说出明显的特征,但无奈的是我根本没仔细注意过护目镜。 “那你想要这个护目镜么?” 美嘉又变得高兴起来,一幅打算把在真村身上的敲诈转到我头上的样子。 “我说不想要可以吗?” “不行哦,如果没有护目镜的话,折等下看比赛的时候眼睛会受伤的。” 这是纱说的话,她一幅认真的样子,我却察觉到她的眼中饱含笑意。我知道这次敲诈是逃不掉了,于是点了点头“那就要吧,你们要什么条件才可以给我?” “份额,我和纱要你的纪念品份额。如果我们想要的东西超额了,你就把份额给我们。” 美嘉笑得像是只偷吃到鸡的小狐狸,纤长的眼角因为笑容而上翘,看着有种别样的妩媚感。 “那就给你们吧。”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所说的份额是每个人在手工艺术品类的店里所能拿到的纪念品限定数量,这是为了避免有些人过于贪心,拿走一大堆东西,所以对每个人在每家店所能拿的东西都做了限额。 “给你。谢谢啦,折。” 答应了美嘉的条件后,她就痛快地交出了护目镜。已经戴上了护目镜,正倚靠着冰墙眺望的真村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不过他是不敢说什么的,生怕自己的份额也丢了。 “折,你给美嘉就好了,护目镜是她让我帮你们拿的。” 纱看我被美嘉敲诈后,反倒不在意纪念品份额了,看来她感兴趣的只是我被美嘉敲诈的过程而已。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六识小姐的手艺比那些店主不知道要高明上多少,纱的手里想必从不缺少各种好东西,纪念品对于她来说也只有纪念意义罢了。 “恩,不过如果有想要的东西的话,也可以告诉我,算是我送给你的。” 我戴上用纪念品份额从美嘉手里换来的护目镜,视界就被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看向冰雪时便不再感到刺目了,不过同时也少了几分天地霜白,仿若白银世界的美感。 纱听了我的话,眼眸变得熠熠生辉。 很快,冰宫上的扩音器再次响起,通告的是清场的消息。从高高的冰墙上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几名町公所的公职人员开始在场地内四处巡视,他们时不时跳跃到半空中,仿若羽毛般在空中飘荡,借由滞空的时间审视地面,确定场地内有没有人停留。 他们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将场地内每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确认没有人停留在场地内后,又返回了冰宫。而这时,在冰宫前已经有几十名比赛者聚集了起来,由于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没有未成年人组,所以其中看不到任何一个孩子。 之后几名町公所公职人员通过抽签的方式为比赛者分派了区域,这些比赛者就各自分开,朝着自己负责的区域而去。大致来说,团队赛的比赛区域在冰宫的左侧,而个人赛的比赛区域则在冰宫右侧。而每个团队与个人参赛者又各自负责一小片不同的区域,彼此互不干涉。 借着良好的视力,我轻易地将位于三百多公尺距离外发生的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又细数了一下参赛者的人数。其中团队赛只有五个团队,分别穿着红、黄、蓝、绿、白五种不同颜色的衣服,其中最多的蓝色团队是七个人,最少的白色团队只有四个人。划分团队负责区域的时候,人多的团队负责的区域按照比例增大,人少的团队则相应减小。 个人赛的参赛者则大概有三十五名,没什么特殊可言,每个人除了负责位置不同,区域的大小都是相同的。 又过了几分钟,参赛者各就各位,分散在冰墙上观赛的人们也都提起了精神,不再互相交谈,等待比赛的开始。 “比赛正式开始,请各位比赛者展现出心中的意象吧。” 终于,扩音器中传出宣布比赛开始的声音。声音一落下,团队赛的每个团队中就有一名成员浮空而起,像鸟儿般朝着活动区域外最近的河流飞去。他们的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间,五名参赛者就呼啸着从一段无人的冰墙上飞过,然后漂浮在最近的河流上空。 “哦!蓝海豚队加油!” “白熊队!战无不胜!” …… 左边冰墙上的人们欢呼起来,开始为各自支持的队伍呐喊起来。我们四个虽然也待在左边的冰墙上,然而却不认识五个参赛队伍的任何人,所以都没有出声,只是认真的观看比赛。 五名抵达河流上空的参赛者纷纷默念真言,一道道巨大的水柱猛然冲出水面,像一条条活过来的水龙般朝着冰墙内扑去,带起庞大的气流席卷而来,冰墙外地面的积雪都被湍急的气流给掀得飞了起来,四处飞扬。 这时位于冰墙上的大人们也默念真言,空气中顿时就像出现了一层无形的墙壁一般,任何风雪都无法吹入冰墙的三米范围内。 被五名参赛者用以咒力卷起的数百条粗细不同的水柱密布天空,仿佛数百条水做成的拱桥,使得下方变得昏暗无光起来。当这些水柱穿过冰墙,抵达各自的比赛区域时,地面的其它团队成员也念诵真言,瞬间将水柱化为晶莹的冰柱,又转眼间把冰柱切割成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冰块,被另外的团队成员控制着朝地面落去。 这一系列的场面过于宏大,以至于无论是我,还是纱,又或者是美嘉与真村,都说不出话来。仿佛在一瞬间踏入了不可思议的梦境,那些咒力的使用者如一个个无所不能的神灵,肆意地挥洒着自己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将不可能化成可能、将奇迹凝结为现实、将人间变作天国! 即便处于自我催眠的状态下,我依然忍不住为之心旌摇曳,忍不住深深吸气,这才不至于目瞪口呆,或是被这磅礴如神迹的场景所吓得面无人色。 “好厉害……” 美嘉无意识的呢喃着,我看向她和真村,发觉她和真村都紧盯着天空,表情千变万化,最先是害怕,而后是吃惊,最后是迷离与羡慕。 这是非常正常的表现,如果不是处于自我催眠的状态,现在的我想必也是一幅和他们相同的样子。我抽空又看向纱,却发觉她正皱着眉头,露出有些迷茫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任何惊讶的色彩。 我收回目光,虽然有些疑惑不解,却不打算去猜测其中的原因。 “呐,我们过几年真的也会有这么强大的咒力吗?好想现在就拥有咒力呀。” 过了好一会,美嘉才回过了神,她的目光追随着参赛者,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神往。 “一定可以的。” 真村捏紧了拳头。 比赛还在继续,右边的个人比赛也已经开始了,个人比赛的参赛者们并不像团队赛的参与者那样需要自己造冰,他们可以直接从东郊被封冻的河中取冰,所以反倒要比团队赛的速度要快上一些。 个人比赛的参赛者各自占据一段冰墙,从冰墙上可以看到被冰封的河流,再默念真言,现成的冰块就成群结队的飞入场内,在咒力的操控下被塑造成合适的形状,然后落在镝木氏所制造的冰面上。 “啊……地面被压碎了!” 美嘉忽然小声惊呼了起来,只见不少位置的冰面地板在冰块落下时,因承受不住重力,发出“咔擦”的碎裂声,然后上层冰面破碎,夹在中间的水迸射了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这要怎么办?地面承受不住重力,镝木肆星先生制造的冰面好差劲。” 真村一脸疑惑,他小声的嘀咕起来“不是都说镝木肆星先生是非常强大的咒力使用者么,为什么制造的冰面比上一次要差好多。” “这是镝木肆星刻意这么做的。” 纱抢在我的前面回答了真村的问题,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她的表情略显冷淡,口吻也与平常有些不同“他在制造地面时,刻意制造了这种三层结构的地面,既展现了自己的咒力强度,也展现了极其精巧的意象,并且通过这种脆弱的三层结构地面为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的参赛者增加了难度。” “现在参赛者有三种方法;一种是直接放弃在镝木氏的冰面上搭彻建筑物的打算,将冰面破除,另外覆盖上实体冰质地面。这是最低劣的选择,没什么好说的,属于平庸者的选择。” “第二种是通过加固地面,增加中心支撑柱的数量,使得冰面可以承受住建筑物的重量。这是普通的选择,市集区的冰屋就是按照这种方式建造的。这些参加比赛的人里应该大部分都会选择这种方法。” “第三种是尽量减轻构成建筑物的冰材重量,镂空冰材内部,让建筑物重量降低到冰面可以承受住的程度。这是上等的选择,不过只有其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的意象可以达标,不过也仅仅是达标而已。” “镂空的冰材本身会变脆,承重性能随之变差,为了避免在建筑完成后坍塌或是碎裂,建筑的结构就必需进行精心设计,冰材也要进行精细塑性。而最后能建造出庞大又稳固的完美建筑物的人估计一个都没有,最多也就只能建造些小巧精致的建筑物。” “当然,除了这三种方法外还有其它的方法,不过第三种方法就是这些人所能达到的极限,其它的方法说出来他们也做不到。” “纱……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好厉害呀。” 美嘉盯着纱直看,她的表情既是惊讶又是疑惑“不过刚才你说话的语气简直就和六识伯母一模一样,就连样子也有点像。” “我也这么觉得。” 真村缩着脑袋,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很多。因为害怕六识小姐的原因,他几乎从不到纱的家里去,即使少数几次到纱的家里去,最后也都逃命似的跑掉了。 “是这样吗?刚才妈妈好像就在我的耳边说了这些话,然后我就复述了一遍。” 纱如梦初醒,神情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她踮着脚尖在地上轻轻划着圆圈,歪着头朝我看来,乌黑的眼眸中透出忐忑不安的色彩“折,我刚才真的那么像妈妈么?” “你们是母女,有相似的地方很正常。至于刚才的话应该只是你以前听六识小姐说过相关的东西,于是有些印象吧。” 我隐隐觉得有些异样,不过却理不清楚头绪,于是尽量挑拣词句,把话说得含糊不清。纱听了后轻轻地吐了口气,似乎安心了起来,脸上也再次浮现出了柔和的笑容,令人也随着一起放下心来。 “可是刚才真的好像呀。” 美嘉用只有自己才听得清的声音小声嘀咕,但却被我越发敏感的听觉所捕捉,心中异样的感觉随之变得越发浓重了起来。 …… s本来打算这章直接结束雪祭第一天的,不过收不住笔,才写了一半就快五千字了,所以只能放到下一章。过完第一天的剧情,后面就能加快节奏了。 第四十四章 雪祭 13 比赛依旧继续着,似乎也正如纱所说的那样,很多人都选择了用加固地面的方式。他们用咒力将破损的地面重新修复,但是因地面被压裂而溢出的水并没有得到补充。我本以为地心的水是定量的死水,没有得到补充水平面一定会下降,不过很快就发现冰层中央的水得到了补充,可见水层是与某一条河道相通的。 不过想想人们对镝木肆星的赞誉,我对此也没有感到惊讶。在塑造冰质地面的同时,在下方打通一条与河流相连的甬道,这种不可思议的工程对他来说应该只是一种轻而易举的事情,或许哪怕是更难的事也绝无法难倒他——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理性的思考一下,就会发觉这种想法终究只是错觉,镝木肆星终究只是人,不是神。他也会有做不到的事,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有哪些做不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找准了方法的比赛者们将塑造好的冰块垒了起来,很快左边与右边就分别出现了成型建筑;左边是一座高达十二公尺,有着水滴型屋顶的建筑,围绕着这一主体建筑,在周围又建起了一整排圆塔,拱卫着中心的建筑。整体风格来看,有些类似于拜占庭式建筑风格,但在屋顶的塑造由采用了瓦片的方式,混搭的风格带有奇异的美感。 右边的建筑则稍显怪异,是一个有着蚊香般形状、由内而外旋转回绕的建筑。建筑的中心位置是高有二三十公尺的圆形高台,四面被冰栏环绕。而外部的回环建筑则是带有外壳的阶梯,越往外面旋转越低。人可以从最外面的入口进入,顺着阶梯逐级而上,最终到达中央的圆形穹顶内部。 由于这一建筑过高,所以我看不出内部是否还别有天地,不过单从外面来看,无疑是让人感到非常有趣,心生入内一看的冲动。 “快看快看,那个漩涡一样的建筑,如果夜晚到上面去的话,看到的星星一定又大又漂亮吧。” 美嘉指着那建筑囔囔起来,眼睛里好像都泛起了无数的小星星。一旁的真村泼起冷水“晚上我们又不能到这里来,只有最后一天才会延迟到晚上,不过那时候也是跳冰火舞,你还是没时间上去看星星。” “我知道,不过晚上偷偷溜过来也没关系吧。” 美嘉看都不看真村一眼,大概还在为没能敲诈到他而生气。 “会遇到猫怪的,到时候美嘉就被叼走了。” 真村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好像美嘉现在就已经被猫怪叼走了一样。虽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要求孩子不能在夜晚外出,但许多大人总是反复的描述夜晚的世界是如何的危险,所以孩子务必在《归途》的旋律响起时就回到家中,并且夜晚必须及早入眠。 这其中除了夜晚没有灯光,也没有多余的夜生活可言的原因外,或许也有着更深层的意义。町里的大人似乎时常在与孩子谈话时营造一种不安的氛围,这又是为什么呢? “哈?你是笨蛋吗。猫怪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呀。我上一次夜晚跑出来都……” 话还没说完,美嘉就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什么,她“啊呜”地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看向我和纱。我和纱也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真村明白现在不再是开玩笑的时候,表情复杂的盯着美嘉看了起来。 “你们……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呀。我只是好奇到底有没有猫怪,趁着爸爸妈妈睡觉的时候跑出门看了看而已。” 被我们盯着,美嘉难得流露出软弱的神情,她转过头去,把手也藏到了背后“别听大人们说得那么可怕,其实晚上的町里什么都没有,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什么。”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要遇到了‘什么’怎么办?” 我的脑海中,不可避免的回忆起静咒力觉醒的那天夜晚。那天夜晚,我起床下楼喝水,路过走廊时透过窗户所看到的那头怪物;它有着比成年虎还要大上一些的体躯,匍匐在黑暗的田野中享用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食物,在远方照明台微弱的火光照射下,它如毒蛇般灵巧的尾巴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难道……它所享用的食物就是和美嘉一样出门夜游的孩子吗?我的眼中仿佛看到一具血淋淋的尸骸,被啃得破破烂烂的,最后只剩下森森的白骨。 “打它哦。要打不过就喊救命,大声喊的话整个乡都听得到吧?” 美嘉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她振振有词“你们想想,大人们一定都对这些怪物深恶痛绝,如果我作为诱饵把它们引出来了,就可以一下子全部杀光。这样以后就不用害怕什么恶鬼、猫怪了,不是吗?” 她的话过于天真,以至于让我无可反驳,只能叹气“美嘉,你知道什么叫做作死(つくるし作る死)吗?” (上面句型是主角生造的,具体应该没这种用法。) “不知道。” 美嘉诚实地摇着头,她疑惑的反问“作死?折你很难受(くるしい苦しい)吗?” “是啊,我很难过,胸口好难过。” 我不打算解释,于是敷衍过去。 “美嘉……” 纱闭起眼睛轻抚胸口,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害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了眼睛,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去抓住美嘉的双臂,将她藏在背后的双手拉回,握住“美嘉,答应我好吗,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不论是折,还是你,都是我最珍贵的人,我不想有一天失去你们中任何一个。” 美嘉双手颤抖,想挣扎却又强忍住了。她讷讷地点着头“我,我知道啦,只是那一次而已。你们的反应太大了,看,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或许是我们刚才的样子显得有些异常,离得近的一些大人都将目光放在我们身上,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好像都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 “美嘉,我想说的和纱一样。不要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恶鬼、猫怪……这些东西存在与否,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也直视着美嘉的双眼,虽然现下内心中无法产生情绪的波动,但依照真实的内心想法,我是绝不愿看到身旁再次丢失任何一个人的——我理应有着这样的责任。我时常会这样思考,如果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他们是否能有着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早早的迎来凋零?或许是我这样异常的复生者改变了他们应有的命运,使他们走向生命的尽途。 我无法否定这样的可能性,所以内心对这些人生因我而改变的孩子满怀愧疚。如果可以,我想帮助他们,我想让他们的人生轨迹不至于因为我而断折——折这个名字,代表的不是折断他人的生命。 “美嘉……” 真村也打算说些什么,不过立刻就被美嘉所打断“真村你闭嘴,你也经常做些蠢事,所以你的说教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不想听。”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真村敢怒不敢言,只好隐蔽地朝着美嘉做鬼脸“我什么蠢事都没做过,才不像你呢。” 做了,只是你已经不记得了而已。 我瞥了他一眼,就让他继续沉浸在自己没有做过蠢事的现实之中。 “好了,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以后不要再提了。都当做不知道。” 看到几个大人似乎有过来询问的打算,我在朝着他们摆手微笑后,回过头来轻声朝着三人叮嘱了一番,然后一指前方,顺势扯开了话题“看,那边的建筑简直就跟十字架一样。” 那是在我们说话的期间,悄然立起的一栋十字形的建筑物,十几公尺高,在中间偏上的位置上有着四根延伸而出的臂展,稍微向上延伸。如果从我们这一侧看的话,的确像是一个十字架,但如果从上方往下观望,或许会是花朵的样子。 样子看起来颇有可观,不过延伸出的四根臂展就让人有些弄不懂具体功用了。 “看起来有些怪。” 纱和美嘉还牵着手,她仰着头看,又歪着头看,最后不感兴趣的低下了头。美嘉无精打采的应和地点着头“很怪哦,没什么好看的地方。” “我没说有什么好看的。” 我耸了耸肩,然后又看向其它的建筑。 …… 时间悄然流逝,很快天空再次变得昏暗起来,但这次不再是阳光被云朵所遮蔽,而是夜晚即将降临。这时大部分的参赛者的比赛区域都已经布满了错落有致的冰雕建筑物,风格各异,大小不同,令人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起来。 “好,今天的比赛就此结束,各位参赛者请停止搭建行为。今天的比赛结果将在雪祭的最后一日时,与其它的比赛结果一同进行公布,也欢迎观看的各位居民投票进行评选。由于比赛作品的安全性能还没得到确认,所以请各位暂时不要进入建筑作品内部,以避免受到伤害。重复一遍……” 冰宫顶端的扩音器再次响起,宣示了大型建筑类冰雕建造比赛的落幕。参赛者各自收手,大部分人已经完成了预定的计划,小部分没有完成的也都停了手。那些他们未完成的建筑,在第三天比赛结果已经确认后,会通知他们前来继续搭建,或者是由町公所找另外的人来完成。 众多的参赛者脸上都带着疲惫的表情。虽然咒力使用简便,但大量的使用无疑也会对大脑造成一定的负担。毕竟咒力的使用必须在脑海中事先构建好完整的意象才能发动,这可以说是一项极为消耗脑力与体力的工作,更何况咒力发动后还要进行维持,对精力的消耗无疑更加巨大。 “走吧,觅食觅食,然后回家。” 美嘉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摘下护目镜,“呼”地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她一边捏着镜架脚来回旋转,一边疲惫地揉了揉眼角“带着护目镜真是不舒服,看得让人想睡觉。” “美嘉,看你的样子好像一点都没有反省的样子啊。” 她的样子过于跳脱,所以我用冰冷的语言对她进行了打击,于是她就耷拉着头,又恢复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子。 “美嘉,要好好反省哦。” 纱踮起脚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美嘉的脑袋。美嘉无力地点着头,“是、是、是”的应着声,任由纱抚摸着自己的脑袋,这时她没有看见纱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一对月牙儿。 …… 第四十五章 泄露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又回到了市集区,一阵乱跑,又是满手的食物。半路上遇到美嘉和真村的父母,由于两家人住得近,关系熟络,所以参加雪祭也是两家走到了一起。 像挣脱了锁链一样欢脱的美嘉和真村转眼就都变成了乖孩子,被各自的父母给领走了,剩下我和纱两个捧着一堆没吃完的食物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这是在早上时就已经约好了的,各人各自回家,因此也没有必要去寻找父母与静。 路上我和纱都有些沉默,我是由于自我催眠的缘故,思维并不怎么活跃,情感活动被压制到几乎消失的地步。这样的情况下,很难生出想要聊些什么,或是探求些什么的欲望。 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绷得紧紧的,时不时发出细微地叹息声,又不时歪过头来看我一眼。不过什么都没说,而是低下头去小口小口地吃着手里还散发着一些热气的鲷鱼烧。 看到纱心不在焉的边走边吃,我担心她会摔倒,就用目光巡视了一周,在河堤边上看到一条长条的固定木椅,心想着可以先坐下来把东西吃完再走。于是用抓着两包食物的手艰难地指了指木椅,并轻声唤她“纱,我们到那里先坐一下吧。反正现在时间还早,等吃完东西再回去也没关系。” “呜?” 纱抬起头,唇角粘着几点鲷鱼烧碎屑,嘴里也还有着没吞咽下去的食物。察觉到自己的样子并不雅观,她的双颊染上红晕,连忙伸手遮住嘴,吞咽下食物后才发出细微的声音“恩,休息一下也好。” 走到木椅旁,正对着河道坐下,我顺手掰开唯一的一张馅饼,里面露出乳白的虾肉与鲜红的胡萝卜,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我将一半馅饼咬在口中,将另一半递给纱,然后又捡了几样不算干的食物也递给她。 “折,谢谢。” 纱的手里同样拿着不少的食物,只好暂时把手里的其它食物放到我们中间的一段木椅上,才空出手接过我递来的食物。不过接过了也没立刻吃,她把食物都放在左手,仔细地打量起自己放在椅子上的食物,然后伸出右手,指出其中几样“折,这个松子饼可以留一点带回去,还有这个人形烧,不能吃它,文字饼也留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都可以吃掉。” 我瞥了一眼她指的东西,发现除了两样可以保存起来当点心的食物,她指的其它几样都是仿佛艺术品般的食物,而且在冬季保存期都很长。 “哦。” 看清是哪几样后,我就收回目光,继续吃着馅饼,脑海中并没有多余的想法。纱看了我一眼,也低下头去吃馅饼。 一时之间,气氛沉默,唯有背后河道中发出的汨汨流淌声。几朵零散的冰花在河床边上打着转,它们细密纤长地根茎纠缠在了一起,又紧贴着河床石壁,所以没有顺水漂流而下。 “果然……今天的折,很奇怪呢。”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纱将小口小口的将馅饼吃完,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轻柔语气打破了沉默“从折露出可怕表情的时候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如果是正常时候的折,应该会问我‘为什么’的。” “‘为什么’,是说你为什么要把那些食物留下来吗?” 我对纱的话并不感觉到惊讶,除了自我催眠的因素以外,更是因为我对纱的聪慧早就有了定论。从聪明和理解人意的角度来说,静和纱都让人感到超乎意料,那完全不是她们这一年龄的女孩所能有的心智水平。 从一些日常琐事来判定,她们两人都有着极其灵敏的逻辑思维,对很多事情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思考能力与判断能力,洞察力上也有着出人意料的表现。 至于心智方面,两人有着相当于成年女性的成熟程度,这是无可相信的,在没有经历痛苦的挫折或是艰难的生活的情况下,她们完全凭借自身的思维排除了大量属于孩童的天性,包括旺盛的好奇心,单一的思考方式,情感的理解方式等等。 要知道孩子之所以是孩子,是因为他们大多不会多方面思考,他们的思维中并没有多向思维这种定式,很多时候第一印象就构成了孩子的全部思考结果。而且孩子的好恶更是简单,他们在满足了食欲的天性后,剩余的就是娱乐的天性。 而这两点,无论是在静还是纱的身上都几乎看不到,甚至可以说是消失了。在有的时候,她们能说出令我都感到刁钻,甚至是思维扭曲的话,其中还有着自己的理解与信念,不会轻易被他人的语言所动摇。 这样极具审慎心态的思维,使得她们有着超乎同龄人的个性。 “恩,因为折是那种为了不让别人无聊,总会巧妙的把话题继续下去,让别人感到高兴的那种性格。” 纱用手指挑开捆着荷叶的绳子,露出里面煎得金黄的饺子。这种食物在历经千年后,依旧没有被人们忘却,可见美食才是真正恒久远的。 被看出来了。 我无法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事实。那是由于前世职业需要而形成的谈话习惯,在与人的对话中本能的去控制谈话节奏,引导话题的走向,使得对方按照自己的思维来进行对话,同时带动对方的情绪。 “这样啊。” 我本来想含糊过去,不过也知道这样没有意义,于是只能点头承认“今天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情绪有些不好。” “和静姐姐有关系?” 纱又把装着煎饺的荷叶包了起来,选了一包和菓子捧在手里。 “没有,问题是出在我自己的身上。如果要用一种方式来形容——恩……就像心里面藏了一头失控的怪物,于是只能暂时把它关起来。” 我好不容易才为自己现下的状况找了一个合理的比喻;信力就是那头失控的怪物,在我没控制好情绪的情况下会跑出来造成慌乱,于是就通过催眠的手段暂时将它关了起来。 “哈?” 纱一时理解不了,露出迷糊的表情。不过很快她就似乎想到了什么,明白地点着头“是说折身上偶尔会散发出的幻象吗?今天早上,折露出了很可怕的表情的时候,也产生了那样的幻象。” 纱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使得我即使是在自我催眠的状况下都无法维持住平缓的心境,满是错愕的看着她“什……什么,你感觉到……了?” “以前就感觉到了。每当折说故事的时候,只要说得起兴,我就好像真的能看见故事里所说的那些东西一样,非常有意思。” 纱用手掌撑着脸颊,理所当然的回看着我“美嘉他们也感觉到了,只是他们觉得那是在听到折的故事后自己产生的想象。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后来妈妈说这是因为折的潜意识过于丰富,所以会控制不住的外泄,属于很优秀的那类人才的表现,还让我不要告诉其他的人,也不要告诉折。” 她的话叫我陷入了快速的思考,脑海中第一个跳出的想法;难道拥有信力在町里也属于一种正常现象。 但很快这一想法就被我自己所推翻。如果信力这一能力是常见的,那么我绝不应该没有听说过。毕竟在每个人都拥有咒力的世界里,信力这种能令人产生幻象的能力绝对称不上什么禁忌,更没有封锁消息的必要。 第二个想法是;难道不止是产生剧烈情绪波动时才会让幻想外泄?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在我还没发现自己拥有信力之前,信力不等于不存在或是没有打开开关。事实上它一直都存在着,并且无时无刻都在发挥着连我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作用,至今已经不知道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这些都在潜移默化间进行,而现在的我哪怕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到到底有都有哪些人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第三个想法是;六识小姐说这种现象是潜意识过于丰富所产生的外泄,是优秀的人才所拥有的表现。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不能告诉其他的人呢?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是因为什么原因? 按理来说,如果我的表现是一种优秀的表现,那么应该就不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六识小姐没有这么叮嘱的理由。而且在不能告诉别人的情况下,就连说给我本人听也不行,这一点更是显得不合理。 一连窜的问题在脑中迅速浮现,又迅速得到解决,但最后困扰我的却是六识小姐莫名其妙的话,心中有种不知名的危机感。 必须尽快找出控制幻想外泄的方法,否则等待我的绝不是什么“优秀人才”所应当得到的“好待遇”——这一危机感仿佛正在告诉我这样的预兆。 “纱,这件事能帮我保密吗?就像六识伯母所说的那样,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管是谁都不行。” 我深吸了口气,在自我催眠下恢复了平静的状态。 “折说着和妈妈一样的话,有些奇怪呢。” 纱虽然感到奇怪,不过还是点头答应“恩,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 我朝纱露出安慰的笑容,一时又想到一个问题“对了,纱。你现在从我身上能感觉到幻象吗?” 说这话的同时,我开始在没有开启幻想境界的状况下做出各种想象。 “稍等一下。” 纱闭着眼睛仔细的感受了起来,昏暗的光映照在她的侧脸与红色的发丝上,形成极为美丽的光景。我心怀疑惑,却仍被这样的美丽所感染,甚至忘了在脑海中继续做出想象。 闭着眼睛感觉了好一会儿,纱才睁开了眼睛。当她的目光与我对视,霎时双颊通红地别过头去,声音又低又怯“没,没有呢,什么都没感觉到。从折露出可怕的表情之后,就一直都感觉不到了。” “是这样啊,那就没关系了。” 我也别过头去,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从纱的回答来看,我用自我催眠的方式来压制幻想外泄确实是可行的。不过这种办法也只能算是一时之法,可以解燃眉之急,却无法成为常规方法。 自我催眠属于一种扭曲自己思维的手法,其中浅层的舒缓心情排解压力不算什么,不过像我现在这样的深层自我催眠却是有着一定的风险。短时间维持的话造成的影响不大,但如果长期维持,很容易就会使得自己产生精神上的病症,甚至是发生人格分裂都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短时间内可以用自我催眠进行抑制,长时间的话就必须找到一种完全没有副作用的方式。 我的脑海中完全被思考所占据,食物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品尝出来就被吞了下去。直到最后,我就连自己到底吃过些什么都没有印象,只是感觉肚子涨得受不了,这才停下继续往嘴巴里塞东西。 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身旁,就发觉纱正双颊微鼓地瞪着我,我有些不明就里,又往椅子中间放着食物的位置一看,似乎少了很多东西,包括纱打算带回去的一样食物。 …… 第四十七章 赌约 上 由一种催眠的理性状态回到正常具有情感起伏的状态并非是瞬间完成的,而是需要一点点的进行调整,首先是通过对记忆的回忆,找回催眠之前的状态与情感,然后再让自己产生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使催眠的状态失效。 用一种方式形容,催眠的理性状态相当于发呆这种状态,同样的思维不活跃,对外界刺激接受力降低,使自身处于一种“空”的状态,只不过催眠的理性状态要更为持久,而且保留了一定的思考与反应能力。 而要解除这一状态,进行剧烈的外部刺激也是方式之一,就像突然一巴掌拍在发呆的人肩膀上,他说不定就会吓得跳起来,大脑在应激反应下恢复正常。 我稍微采取了心态模拟方式与外部刺激方式,即一边模拟愤怒这一激动情绪,一边撩起衣袖,往自己的胳膊上重重一咬。 疼痛感涌入脑中,大脑在刺激下很快恢复了正常。 “嘶……这一口咬得真狠。” 就像身体里的麻醉药消退,我的感官率先恢复正常,渗出血丝的手臂传来不禁“嘶嘶”地吸着冷气,又随手拨弄了一下头顶的风铃,那杂乱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烦意乱。 “这声音真……明天或许可以拿去换一个?” 刚才处于催眠状态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一恢复过来,听到这声音就感觉有些刺耳了。我耸了耸肩,又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明天拿去换掉。 这时夕阳已暮,悬挂在远处群山的上方,昏黄的光线只能照亮云层的边沿,更多的云朵堆积在一起,显得阴暗沉闷。本就不算暖和的空气温度仿佛又降低了许多,寒风不时呼啸地吹过庭院,吹落下樱花树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落在水池银白色的池面上。 看着这样的暮色之景,口鼻间呼吸着冰冷干燥的空气,我不自觉地伸手抚摸着嘴唇,一边回味着刚才的那个吻,一边思考着纱偶尔时的异常表现。 人类都是复杂的个体,在不同的情况下会做出各种不同的反应,有时候在某些情况下或许会与平常判若两人。所以我刚才对纱可能患有人格分裂的判断有失偏颇。或许只是一种面临紧张时的应激状态,使得她平常时的一切特质显露了出来,而不一定是精神疾病。 或许没什么大碍。 自我安慰着自己,我将思考方向转到自身的幻想泄漏上,首先从根源来看,问题出在“信力”这一能力上,更准确来说是“信力”的思维干涉部分。 根据知识理论来判断,这一能力来源可能是脑中所散发出的某种脑波,而脑波又是属于电磁波的一种。那么如果想要阻隔这种幻想泄露,或者我可以制造一个具有良好导电性的金属头盔戴在头上?就像千年前的世界里某个虚构角色头上戴的头盔一样,用它可以阻绝另外某个角色的心灵控制能力。 我托着下巴,金、银、铅都是制造这种头盔的最好选择,次之是铜、铁、铝。铅无需多说,密度大,而且很容易中毒。 金银比较少见,但在如今这个世界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不过问题是这两样金属密度同样很高,就算能拜托某个大人用咒力造出这样的头盔,这么重的头盔我要敢戴上,颈椎骨骨毫无疑问很快就会出问题。所以不可取。 铜、铁不用说,重量同样大,效果也不好说。铝的重量还可以接受,但问题是如果不整个头包裹起来,似乎效果也并不怎么。况且更重要的是,我如果莫名其妙的造个金属头盔天天戴在头上,父母和静都不可能当做没看见,同时在引人注目的效果上比幻想泄露更好,那么这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制造头盔,外部阻绝这种方式很快被我抛诸脑后,之后又考虑制造一个信号屏蔽器。不过也不行,关键是我既不知道自己幻想泄露时产生的脑波是什么频率什么类型的脑波,也不知道那种电磁波能针对性进行干涉,并且对具体的电子设备制造我也无能为力。 换句话来说,这是工科生的领域,我这种文科生束手无策。除非我去找来一名精通信息、通信、电子、生物等各门知识的科学家,否则这种工具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要解决问题还是只能从自己的身上着手,自我催眠的方式已经确认有效了,那么问题可能的确就出现在情绪与想象上。 幻想泄露的核心是幻想,也就是我脑中的“想象”被“思维干涉”这一能力发射了出去。而通过自我催眠,就可以有效的抑制住自身的情感,使大脑不去做出想象。没有想象,“思维干涉”自然也就发射不出任何有意义的信号。 但自我催眠这一方式并非可以称之为常规手段的方式,长时间保持自我催眠状态必然会对精神造成影响。即使我只是在某些情况下进行自我催眠,但过于频繁也会有后遗症,同样不可取。 而在不自我催眠的情况下想要抑制思想与情感的活跃,唯有采取药物这一种方式,比如在服用镇定剂以后,就可以起到让思维迟钝,抑制情感的作用。不过镇定剂的副作用大,效果也不适合常用,其它的具有抑制精神的药物也各自有着副作用,而且提取合成上也比较困难。 所以使用药物来解决问题也谈不上可取,很容易没解决问题反倒出现更严重的问题。 思前想后,直到夕阳隐没在山的那一边,我都没能得出一个好的方法。这时天空已经变得又黑又暗,被云朵遮蔽的天空甚至看不到月亮与星光,庭院、走廊、屋里……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空气变得又冷又利,就连身上穿着的厚实棉衣都阻挡不住寒风的入侵,脖子、手腕、脚腕这些留有空隙的部位更是早已冻得发麻。 我不得不停止了继续思考,“哈”的朝着双手呵着气,试图缓解冰冷与僵硬。 “折,醒了?” 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倒不是被吓到,而是为自己这么久了居然都没察觉有人站在背后的迟钝而懊恼。虽然在有了信力之后,我的感官稍微变得敏锐了一些,但在咒力的掩盖下却没有任何作用,除非处于幻想境界这一状态……恩,幻想境界。 思维中灵光一闪,我得到了启发,或许是个可行的方法。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还是等晚上再进行尝试。 暂时放下了思考,我将身体放松,这才转过身露出笑容“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被黑暗笼罩的走廊中,静正地倚着一旁的柱子坐着,她的身影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只能看到些许轮廊,更多的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当我看向她时,她将双手捧着的什么东西送到了嘴边,一幅喝着什么的样子,不过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等到静将捧着似乎是杯子的双手放回到膝盖上后,她才发出平静得渗人的声音“很早,在你和纱回来之前。” “姐姐,你是……说真的?” 一阵寒风急流从吹入走廊,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感觉身体和内心都是同样的冰凉“但我和纱回来的时候,门外的插栓还是关着的,而且……” “因为我是从那里跳进来的。用咒力,很容易就跳了进来。”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静打断了,她伸手往庭院里的木质栅栏一指,然后又捧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水“我进来以后,把客厅里的火炉点起来了,而且还把水放到火炉上去烧。对了,折,要喝茶吗?” “是……这样啊。” 明明是寒冷的冬季,我的额头却控制不住的渗出汗珠,脑中回忆起在此之前的事情。 “对了,折。水快要烧开,要喝茶吗?” 当时纱说说了这么一句话,并且同样问了我要不要喝茶。现在想来怎么都不合理,因为纱明明是和我一起回到家里的,虽然我后来从前厅绕到了后院,但时间也绝不会超过五分钟。 在这短短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没有咒力的纱根本不可能点起火炉,还能把水放在火炉上烧到快要沸腾的程度。而且就算点起了火炉,五分钟里也无法让室温达到要脱下外套的地步。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证据确凿,就如静自己所说的,她早就回到了家里,或者就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姐姐一直都待在房间……吧?难怪我没看见你。” 虽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但我莫名所以的感到心虚。之后静的一动不动更是加剧了这种心虚,虽然在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事物,但我能感觉到她正用翠绿的眼睛紧盯着我,用着审视般的目光。 “不是哦。” 过了好一会,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就在走廊顶上,用咒力消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折看不见,很正常。” 这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打散,我深吸了口气,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和而诚恳“姐姐,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好吗?” “在听——折说的话,我每一句都有仔细的在听。” 静第三次捧起杯子,不过却没有喝,而是往前朝我递来“折,茶。” “谢谢……” 我下意识地接过杯子,颔首道谢,却发觉杯壁冰凉,里面只剩下不到半杯的茶水同样冰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捧起杯子啜饮了一口,苦涩冰冷的茶汁流入口中,仿佛将一把利刃吞进了嘴里,将舌头、嘴唇都弄得疼痛不堪。 只是一口就让人觉得受不了。 …… 本来应该是星期天那天发的,不过星期天因为有事,而且内容又写太长了,所以拖到了现在。此前做出了承诺,只能说我失约了,非常对不起。 由于这章长达七千多字,所以分成两章发。 第四十九章 泰德 清晨,一缕难得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总算是给我呆滞的思维带来了些许清明。坦白说,我不想去回忆关于昨天发生的任何事情,想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身旁静也恬静的睡姿却让我不断的想起关于昨晚的记忆。 虽然眼下我的身体还没发育,根本不具备生理功能,但是昨晚静所做的事还是太过于出格了,以至于我干脆的使用幻想境界在脑海里创造了一个幻想,这似乎可以在一定的程度让时间变快——当然,这只是错觉。相应的体验不仅没减少,反而因为幻想境界使大脑更加清醒,体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不过后来我将思维投入幻想境界的构造中,使用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度过了这一段时间,所以时间就显得相应的变快了。 静后来倒是没说什么,她虽然可以感觉我内心的思维,不过她似乎并不想做过多的交谈。用一种方式来形容,她就像是一个在观测着自己培养的特殊菌种的生物学家,不热衷于说话,但是热衷于动手。在动手之余,更是会拿放大镜和显微镜来仔细的观察,观察的同时会对被观察物体保持着沉默。 在观察结束后,她心满意足的睡着了,而我则继续沉浸在幻想境界的构造中。倒不是说我不想睡觉,而是现实的思维这一侧混乱不堪,根本睡不着。只好将精力放在幻想境界这一侧,用以试验我从静那里获得的灵感——长时间维持幻想境界这种状态,用以收束自身不断向外散发的幻想。 信力由幻想境界与思维干涉两部分组成,其中思维干涉无需多说,属于“扩散”与“传播”现象,是问题的根源。 关键在于幻想境界,首先这一能力和自我催眠有些相似,都是要通过对想象进行细化,才能让想象变成幻象。之后再将幻象组合,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能够长久存在的幻境。 当这一幻境存在时,意识就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停留在现实,既能够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也能够自主的进行思考与判断,是属于我的主意识,和正常状况没太大区别。 另一部分则处于一种毫无情感的状态,它不会疲惫,也不需要休息,无时无刻都维持在最理智的状态,一边观测着现实与幻境,一边即时的对大脑进行信息反馈。 除了这些以外,这一部分意识还有着极其灵敏的感知能力。比如即使是在我睡觉的时候,依旧能轻易的察觉到现实中的微弱动静,连几公尺外蚊子飞舞都能感觉到。 又比如,静在觉醒了咒力后,总是喜欢用咒力隔绝声音传播后偷偷溜进我的房间里。正常状态下,我根本察觉不到她进入房间,而在幻想境界的状态下,却能通过第二意识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堪称小型雷达。 因为受到佛家思想的影响,我下意识的想把这一意识称为末那识,不过想想又稍微有些区别,所以改称以太识。取某个希腊思想家的理论,以太——即居于天空(物质)之上的空想物质,它无所不在,世界的一切物质都是由它所衍变而出。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始终觉得如果有可以称之为以太的物质,那么毫无疑问应该是人类的精神与意识。而能够操控精神与意识形成幻象的意识,就理应是精神的集合体,也就是意识中的意识,又可以称为空想物质意识。 在以太识存在的情况下,就相当于我有一半的意识时刻都维持着自我催眠的状态,这也是我为什么觉得幻想境界能控制幻想泄露的原因。 这个办法能够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很大,但与此同时,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幻境产生后,一切幻象对我自己来说都显得无比真实,如果不仔细去区分,有时甚至会将幻象当做现实。比如把清水变成汤的那次,不论是我和早季都被幻象所影响。 又比如说现在…… “折?你说你叫白石折?这可真有意思……我记得我刚才还在和摩里娜打架,奥诺托之山上的宫殿你知道吧?对,那个宫殿就是摩里娜的巢穴,我就在那里跟她打架。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儿?摩里娜哪去了?这里又是哪?为什么我现在的身体会变成这么小?你知道吗?像你这种小不点,我能一口吞掉……额,让我先数数。以前我可从没吃过你这么小的东西,不如说你这么小的东西,我吸一口气里都能有博拉苏树的叶子那么多。” 一头圆头圆脑的东西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它努力的想要做出凶狠的样子,但看起来毫无威慑力。这东西说猫不像猫,说狗不像狗,拱起的背上生有一对半公尺左右、褐黄色的双翼,体表则长满细密的淡黄色鳞片——本应该是威风凛凛的样子,但可惜的是它的身体和脑袋都是圆滚滚的,反差衬托,反而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可以请你稍微安静下来吗?我打算休息一会。” 我彻夜未眠,所以打算休息一会,好保持今天的精神。但那头在幻想境界中,因为我一时异想天开所创造出的生物却在一旁蹦蹦跳跳,大声囔囔着,无论怎么说它都不愿意消停。 这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的主意识已经陷入了昏沉与疲惫的状态,所以在分辨幻象与现实上更显混乱,所以觉得烦躁透顶。 “那是因为你的话太可笑了,我是你幻想出来的一种东西?这怎么有可能!我是被艾因在创造完穹天以后,亲手所创造出的大地之子,祂为我取名为泰德,又赋予我大地的力量与不可毁灭的身躯。艾因!只有无所不能的艾因才能创造出我这么强大的生命。而你这小东西……” 自称是大地之子与泰德的生物一会蹦到我的脸上,一会煽动着双翼飞到空中,它一对黄宝石般的双眼似乎散发着无穷的景仰与敬畏。 “这是我最后一次解释——你所在的世界,包括你记忆里的艾因、摩里娜……还有你,都是我脑中构思出的一个故事中的设定与角色。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残酷,但事实上即使是现在你也只是一个虚幻的东西,是只能被我自己所看见的虚像——按照你所能理解的词汇来说,你只是一只食梦虫,只能存活在我的梦境里,以我微弱的精神给养作为食物生存下去。” 我耐下性子又解释了一次,但是泰德“嗷呜”的一下,从窗台往我脸上蹦来,这下彻底把我惹火了。我冷下脸,尝试让以太识想象出夏季阴雨天时,天空中来回翻滚、起伏的硕大雷霆,将它们构造成幻象,然后朝身在半空中的它一指“停下来!” 幻象产生,我的眼中看到数十道纤长、银白的电弧在空中跳跃,噼里啪啦地打在泰德身上,它痛得在空气中惨叫起来,发出小狗般“嗷呜嗷呜”的叫声“该死!这种雷电怎么会伤害到我……嗷呜……” “闭嘴。” 我又一指,四条小指粗的金色锁链缠上它的四肢,把它扯到天花板上捆着,又有一个大大的球体塞进它嘴里,使它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终于,世界变得安静下来了。 “你就这么安静一下,好好冷静下来。我要休息了,如果再弄出什么大的动静,后果你一定不想知道。” 叮嘱完这头幻想生物,又瞥了一眼将我的右臂当做枕头的静,我才闭上双眼,感官渐渐模糊。 …… “折,该起床了。” 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起来了。”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花板上的泰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的身体好像膨大了一圈,一对前肢上隐隐浮现出弯勾般的利爪,看起来总算有些大地之子的威风了——起初艾因创造世界,万物具备,后造生命。 首日造光之子克里苏恩特、次日造暗之子尼斯提娜、三日造苍穹之子弥恩、四日造大地之子泰德、五日造汪洋之子苏安、六造日火之子玛拉、七日造土之子摩里娜、八日造金之子诺阿、九日造水之子维罗尼亚、十日造木之子乔司、十一日造风之子索拉尔、十二日造雷电之子伯茨、十三日造雨雪之子费妮罗。 其中大地之子泰德体躯与恒罗天齐高,约九千九百九十九万跨(公里);身似虎形,却遍及金黄鳞片,四肢五爪,颈生三头,一头仰望苍穹,一头平视大地,一头以观自身;又背生九翼,三短翼为褐黄色,席卷时天地无光。三长翼为灰色;遍及大地之上每一寸角落;三空翼无形无色,上抵苍穹,下抵汪洋——九翼是天地之支柱。支柱不折,泰德不死。泰德死,则大地崩析。 ——这是我所构思的某个神话故事中的设定,在这个神话故事中不存在人类,只有各种奇异的神话生物。它们如同人类般形成各种不同的种族,互相猎食,形成一个纷争不断的世界。而被最先创造出的十三头真神之子就是一切种族的源头,它们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各自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族群与追随着。在艾因离开世界后,它们互相争斗,既想要毁灭对方,同时又不希望对方的毁灭使得世界失去平衡。 “呜呜呜呜……” 看到我醒来,泰德四根仍然显得胖嘟嘟的四肢拼命的挥舞着,于是我让以太识解除锁链与口球的幻象,放它自由“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安静的待在我身旁,一个是我把你毁灭掉——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嗷呜……我要向你挑战!” 泰德作势欲扑,不过还没扑过来就又被金色锁链给捆了回去,没被塞口球的嘴巴发出暴躁的吼叫声。 “看来你需要再冷静一下。” 对它的反应我并不感到意外,在我的设想中,初生不久时的大地之子泰德脾气暴躁,争强好胜,喜欢四处流浪与寻找其他神之子打斗,直到它吃了一次大亏后才有所收敛。不过它除了暴躁和爱好打斗以外,性格是十三名神之子中最为耿直的,没有太多的野心或是阴谋,即使是在后来与其它神之子进行战争,也从没想过要杀死对方,都是出于自保才反击。 这也是我为什么先创造泰德的原因,而且在它唠唠叨叨的时候给予忍耐。 再次把泰德捆了起来,我不再理会它,换了衣服就走出房间。等我洗漱完后下到客厅,这时父母、静、纱都已经坐在餐桌前,就等着我一个人。 “折,早上好。今天真是罕见呐,折反倒是最后一个起来的。是身体不舒服吗?” 父亲率先朝我打招呼,轻松的语气下带着关怀。 “没关系,只是昨晚没睡好,做了个噩梦。还有,早安,爸爸。” 我状态算不上好,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露出微笑朝所有人一一点头。纱像平时一样向我露出浅浅的笑容,打招呼“折,早上好。要先喝杯茶再吃早餐吗?” “恩,麻烦你了。” 我一边点着头,一边走到属于我的位置前坐了下来——位于父母对面,夹在静和纱的中间。 吃早餐前先喝一杯温热的东西,这是我的一个小习惯。当纱住到家里以后,第三天就看出了我的这个习惯,每当我来到客厅时,她就总会为我倒上一杯清茶或是牛奶,这让我感到很惬意。 纱起身为我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然后才轻轻摆手“没关系的。” 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我斜着眼睛瞥向右手边的静。发现她正慵懒地趴在桌子上,露出一幅发呆的模样。而她的面前,空荡的碗碟被摞成一叠,显然她早就吃完了早餐。 我盯着静看了好几下,她有所察觉,转动眼睛看了我一眼,还是一幅懒洋洋的模样“折,早安。今天起得真晚。” 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可气,所以我反驳了一句“只有姐姐没资格说我。” “因为我是姐姐嘛。” 她说“姐姐”这个词的时候,语气加重了些,似乎在表明赌约已经开始生效了“折,快点吃早餐,不然都要凉了。” 这么叮嘱完,她就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我只能恳求她不是在悄然窥探我的内心。 “静居然说出这样让人惊讶的话,真是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个姐姐一样。” 对面的父亲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他伸手托着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恩,说起来今天早上也很奇怪啊,静居然没有……” “我本来就是姐姐哦。” 静打断的父亲接下来的话,然后伸手捂嘴,打着哈欠“说起来,爸爸今天早上也很奇怪呢,下楼的时候都摔跤了,是腿软站不稳吗?” 这话不仅让父亲说不出话来,就连母亲也悄悄扭过头去。纱歪了歪头,眼珠滴溜溜的转动起来,一幅好像知道了什么的样子。 就这么一句话,客厅里气氛骤变,变得沉默又尴尬,只剩下架在炉火上的圆肚尖嘴水壶在“呜呜”的冒着水汽。 我装作什么都听不明白,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开始享用早餐。 …… 最近有些忙,更新上很抱歉。 第五十章 探望 雪祭的第二天和第一天没什么差别,清晨刚展露出的阳光,很快隐没在厚厚的云端。刚走出门,天空就飘起了小雪,于是我们就都戴上了帽子;我的帽子是浅蓝色的,样式有些像钟形帽,不过耳际两边又有着下垂护耳,看起来有些土,不过实用性不错。 静的帽子是白色的绒毛贝雷帽,前高后低的斜带着,把耳朵也覆盖在帽子中。纱的则是边沿卷翘的粉色毡帽,耳朵上带着蒲公英一样蓬松柔软的白耳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飘走那样。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碰到了美嘉和真村,当然还有他们的父母。我们四个就凑到了一起,静照样是和穗子腻在一起。从吃完早餐后,她就没和我说过话,似乎的确打算遵照昨晚定下的赌约。 这种样子使我放下心来,至少在她达到伦理规定的十七岁成年前,我不用再为这件事情担心——这还有足足七年多的时间,我相信这么长的时间足以抹平掉一切浮躁的情感冲动。如果不行,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即使静能通过读取我内心的思考而获取知识以及思考方式,但这些东西还需要经过时间的沉淀。我认为她过了几年后,应该就会拥有更加明确的三观,会更加明白什么事情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总而言之,我对赢得这场赌约信心十足,依据常理和经验来判断,我不可能会输。 “对了,理奈的家就在前面不远,我们不如去探望她吧?” 路过乡里的第六号码头,美嘉忽然提议,纱附议。我由于困倦和幻象的原因,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美嘉凑近来一记手刀切在脑袋上“折,你怎么也和真村一个样子啊!真是的,你们两个一大早就这幅没精打采的样子,昨天晚上到底都做些什么了?” “没怎么睡好,抱歉了。” 我晃了晃头,眼中有着几点流萤般的火光在四散飞舞,一头仿佛是翼龙般的怪物于千米高空上展翅翱翔,它体长数十米,不时发出“嘤嘤”的声音。而在大地之上,土地褐黄,河流井然,有着长满金黄稻谷的水田,巨大的水车在河畔轱辘转动,有房屋、有水井、有各式各样的器具,但就是没有人——这是我的另一侧意识所传达过来景象。 仔细一观察,就可以发现大地上的村子和黄金之乡一模一样,每当现实中我的目光掠过一个位置,那个位置的事物就会在幻想境界中完整的被复刻出来——以太识似乎在反馈给我信息的同时,似乎也正辛勤的将脑海中成型的影像转换为脑中幻境的一部分。 幻境正在一点点的变大,山岳、河流、房屋、树木、田地、水车……一样样由虚到实的凭空浮现出来,刚开始还能感觉到是虚幻的,在种种地方有着缺点与不协调,但过上一会儿,那种虚幻感就会得到弥补。随着时间的流逝,事物正一点一点的变得越发真实起来。 这种情况让我既感到有趣,又感到有些烦躁,真实与幻境不时在脑海中混杂,很容易叫人分不清楚哪边是哪边——与之相比,千年前的立体电影都显得漏洞百出。 “要道歉的话,就要打起精神来。我说要去探望理奈,回答呢?” 美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无精打采地低着头的真村面前,同样一记手刀切下,狠狠击打在他的脑袋上“回神啦!” “你做什么啊?” 真村捂着头惨呼出声,看来挨这一下肯定不轻。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上带着黑白分明的黑眼圈,像只大熊猫似的,这看起来比我还严重的多,昨天晚上该不会捉老鼠去了吧? 我的思路一时有些迟钝,只往这方面去想。 “你们两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啊。等下让理奈看到你们这幅样子,肯定会不开心,不开心以后感冒就会加重,到时候你们就是罪人——是罪人哦。明白了吗?” 美嘉双手叉腰,纤长的眉、眼角透出不符年龄的妩媚与英气。纱在旁边捂着嘴偷笑,她不时用饱含笑意的目光看向我,当我发现后又飞快的转移——说起来,纱昨天应该是知道静就在家里的,但为什么她却什么都没说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昨天的事时下意识抚摸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亲吻的余味,既有纱的,也有静的。 “明白了。” 我和真村对视一眼,一头。 理奈的家位于素晴川和鲶鱼川(虚构)的夹角处,其中素晴川水流量较大,因此在那里有许多用以水车,用在农业灌溉、磨坊上面。在这里,虽然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听到河水哗啦啦的流淌声,以及水车咕噜噜的转动声,但却不会让人感到嘈杂,反而有种独特的宁静韵味。 在向各自家长说明情况后,我们就来到理奈的家门口。走进篱笆,美嘉拉了拉门口垂下的进门绳(和铃铛相连,垂在门口的白色绳子),门内的铃铛就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很快,理奈的母亲就走了出来,将我们迎进屋,带到理奈的房间。房间是和式的,地面铺着绿龙丝编织成的榻榻米,大概二十叠左右,用障子门分隔成两半;一半的中央摆着矮脚桌,矮桌旁边有四个球状的软垫,墙壁上有着一幅画。另一半则就是理奈的卧室了,不过被不透明的障子门遮蔽着,看不清内部。 我们没有进卧室,就在矮桌旁坐了下来。理奈的母亲刚奉上四杯热茶,然后走进门里去喊理奈。 过了一会,穿着好几件衣服,还带着白色口罩,浑身都裹得得严严实实,简直像个大号的粽子的理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的黑发还没梳理,凌乱的披散着,看起来是才刚醒过来的样子。 “对不起,你们来看望我,我却只能穿成这个样子。真是非常对不起。” 理奈还没坐下,就开始道歉,声音透过口罩,嗡嗡的响,听起来并不是很虚弱。 “理奈,感觉怎么样?看起来好像好多了吧?” 我们四个盯着她一阵打量,美嘉让开坐垫,拉着理奈坐了下来,她就和纱挤在一块垫子上,又撇了撇嘴“理奈,怎么你生病了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你没病的时候说话可没这么客气。” 一旁的纱轻拍美嘉的手臂,而真村也努着嘴朝她递着安静的眼神,不过只能让美嘉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美嘉,你说笑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失礼的话。如果不经意间说过的话,那真是对不起了。” “都说不要这样说话了,你这样说话感觉好奇怪。” “奇怪?那是一定是美嘉你的错觉,快喝喝杯茶放松一下。” 理奈姿态优雅地正坐着,一边说着文质彬彬的话,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自己的母亲。等到理奈的母亲走出房门,将门阖上,她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美嘉,不要在我妈妈面前乱说话呀!你这个笨蛋。” 这下恢复成正常理奈了,不过美嘉却变得不正常了,她恼火起来“笨蛋?你才是笨蛋呢,你又没说,谁知道啊。” “只有笨蛋才看不懂情形和眼色。” 由于茶只准备了四杯,所以理奈不客气地拿起了美嘉的那杯,摘下厚厚的口罩,露出红润的脸颊,悠闲地啜饮起属于美嘉的茶来“你没看到纱和真村都在暗示你,让你别说话吗?” “那明明是伯母倒给我的茶,你为什么只拿我的?” “哎呀!有谁能证明这是你的吗?” “理奈……你混蛋!” “你不是说不习惯我刚才的说话方式吗?其实我也觉得这样和你说话更习惯一些。” …… 两人见面就拌嘴,美嘉完全忘记自己来的初衷。这种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们三个也懒得劝挺,只是一边喝茶一边观战,算是打发时间。整体来说,美嘉是根本不可能在口头上斗赢理奈的,不管多少次都是一样。 最后风消雨停,以美嘉垂头丧气低着头作为收场。这时理奈才朝我们三个微笑点头“折,纱,真村,谢谢你们来看我。其实我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两天是不能出门的,妈妈不允许。” “理奈,不要着急哦,还有六天的时间,再等两三天也没关系。” 纱说着劝慰的话,我也晃了晃脑袋,醒了一下大脑,跟着说些探病该说的话。不过到底是些什么话,自己也没什么印象。 “知道哦,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你们放心啦。” 理奈摆了摆手,她看着我和真村,好奇的歪着头“折,你和真村是怎么了?一个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一个居然趴着睡着了。难道你们也生病了?对了,昨天心也来看过我,看起来和你们一样,都好疲惫的样子。” 听她这么说,我才发觉身旁的真村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见刚才走神有多严重。事实上,即使是在现在,精神也飘忽异常,于是我只好含糊过去“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真村估计也是这样。心……这我就不清楚了,应该也是没睡好吧。” “这样啊,那你们不如躺下来睡一觉,等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再叫醒你们。” 理奈的提议让人感到心动,虽然早上应该去做练习,不过以现在的精神状态,只怕很容易会受伤。于是我征求性的看向美嘉和纱,她们两人都点头同意。 “对了,我去找两个枕头。” 理奈说着,跑进卧室找来两个洁白柔软的枕头,我压制不住嗜睡的大脑,接过来放到一片空阔的榻榻米上,躺下来时迎面扑来一阵清甜的香味,嗅着芳香的气味,我再次沉入梦乡。 “纱,我们来画画怎么样?” “诶?画画?” “是哦,我去找两支笔来。” 睡眠中,隐隐听到这样的对话,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 我和真村是在临近中午时醒来的,醒来时,三个女孩围在一起翻花绳。看见我醒来时,美嘉当时噗嗤的就笑出了声,理奈倒是没什么异样,纱则露出浅浅的笑容“折,中午好。” 通过以太识的反馈,我很容易就搞清楚三个女孩用笔在脸上画了东西。耸了耸肩,我问理奈借用了盥洗室,将脸上乱七八糟的画都给洗掉了——分别有乌龟、伪巢蛇、螃蟹、五角星、金鱼、杯子、小熊猫……等等,这些都是通过盥洗室的镜子看到的。 回到房间,在三个女孩的威胁下,我和她们同流合污,摇醒了真村,并向他隐瞒了真相。在告别了理奈后,我们朝着雪祭会场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人凡是朝我们看来,全都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弄得真村一脸迷糊,配上他画满图画的脸,更是让人忍不住想笑。由于我们是四人走在一起,所以就算抵达了会场,他也还是没有发现自己脸上的异样。 直到迎面碰见早季、朝比奈觉一行五人,比起昨天,多了一个稻叶良。除了早季,其他人手里都捧着一堆吃的,只有早季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在边上踢着地面细碎的冰块,手里还拎着一个蓝色方布包裹着的四方盒子,看起来就是那天她带饭团给我时所用的盒子。 …… s还会再补一部分…… 第五十一章 改变 说起来,昨天早季好像说过要带自己母亲所做的雪丸子来给我品尝,不过今早起来的时候脑袋实在混乱,也就没想起这一件事——她手里的盒子不会就是雪丸子吧? 不同于第一天会场的空阔,现在的四周都遍布着整齐有序的冰雕建筑物,横竖成排。建筑与建筑之间隔着七八公尺左右的距离,形成井然有序的道路。道路两旁还预设了摆放小型冰雕的展览带——跟千年前的绿化带看起来差不多,两边都分布着,不过现在只是空荡荡的凸起台阶。 因此实际上道路的宽度只有四五公尺左右的样子,不算很宽阔。加上又是迎面碰上,所以这时五人里的朝比奈、瞬都已经发现了我们。 发觉躲不开,我只好率先朝他们招手“早季,大家,早上……不对,是中午好。” “折,你认识他们?” 美嘉仔细观察着早季几人,露出思考的神情“他们应该是住在水车之乡的孩子,我记得以前见过几次。” “恩,前段时间在小河湾那个没标号的码头认识的。我在那里改造了一条渔船,然后经常在那里钓鱼——这事我记得跟你们说过的。” “说是说过,不过你又没带我们去过。” 美嘉“哦哦”地点着头,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幅非常感兴趣的样子“折,等雪祭过完就带我们去看看,我也想钓鱼。” 还没来得及答复美嘉,看见我们的早季就迅速地冲到了眼前,那汹涌的气势让我不禁往后小退了两步——因为刚出生时挨打的心理阴影以及“熊孩子”这种主观印象的原因,所以每当我看到早季,心里就会下意识地产生“她会一拳打过来”的错觉。 好在早季冲到面前就停了下来,她先是瞄了美嘉和真村一眼,拍了拍因小跑而翻起的领口,这才举起手里蓝布包裹的四方盒子“折,中午好。真巧呀,在这里碰面了,可以一起吃午餐吗?” “巧?你明明都……唔!好痛!” 跟过来的觉嘀咕着,结果被早季用肘子“不经意”的击中肚子,抱着肚子蹲下来呼痛。旁边无论是秋月真理亚还是青沼瞬,又或者是稻叶良,都像看笨蛋一样的看着他。 这是搭讪吗? 我啼笑皆非,不知道该表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不过也不好拒绝她的好心,点头同意“好啊,正好我们都还没吃东西,如果方便的话就一起吃吧。大家一起吃饭,没问题吧?” 最后一句话我是朝美嘉她们问的。 “没关系,我也想和真理亚说说话。” 纱率先摆手,在昨天她就已经见过早季他们几个。而且她和秋月真理亚是表姐妹,虽然以前从没见过,但从昨天认识之后,她似乎很快就对这个妹妹产生了不错的观感,谈话时不时会提及真理亚。 “可以是可以,不过还是先认识一下吧。” 美嘉走上前一步,伸手轻拍胸口,昂首挺胸,做足大姐姐的姿态“我呢,叫做长谷川美嘉,是折他们的姐姐。你们可以叫我长谷川姐姐,也可以叫我美嘉姐姐,都没问题。”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美嘉的身高和我差不多,而我的身高要比正常的同龄孩子要高上半个头。较高的个头,加上透出英气的五官以及纤长妩媚的眼睛,使得她看起来比同龄孩子至少要大上好几岁。而且她本身性格也比同龄孩子成熟一些,所以当她做出一副大姐姐样子的时候,的确是极具欺骗性。 “长谷川姐姐。” 五人中,早季和朝比奈一下就被美嘉所欺骗,喊了姐姐。看到两个同伴喊了,稻叶良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喊了。最后是秋月真理亚和青沼瞬。 “好,那么先来自我介绍吧,从谁先开始呢?” 美嘉一挥手,干脆利落的掌控了局面。早季几个人互相对视,朝比奈觉第一个上前,举着手“我叫朝比奈觉,家住在……” “恩恩……叫朝比奈觉啊?真是个好名字。好,下一个。” 美嘉一边点头,一边从容地拍了拍朝比奈觉的头,打断他继续介绍,又挥了挥手让他到一旁去。朝比奈觉愣愣地点了点头,听话的走到了一旁。 等他走开了以后,美嘉将手指指向早季“接下来是你。” “我?” 早季指了指自己,有些迷茫“我叫渡边早季。” “住在哪?” “水车之乡。” “年龄呢?” “六……六岁……” “平常喜欢玩什么样的游戏呢?” “抢……抢地盘游戏。” …… 自我介绍以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着,早季表情越来越迷茫,而美嘉意犹未尽,还打算继续询问。我看不下去,于是轻拍她肩膀,喊停“美嘉,好了,知道这些就够了吧?其它几位我来介绍吧。” “这位是青沼瞬,爱好应该是读书。这位是稻叶良,性格开朗大方。而那位叫做秋月真理亚……美嘉,你猜猜看她的身份。” 我摊着手分别指向青沼瞬、稻叶良,最后是秋月真理亚。她那一头红发实在显眼,即使不介绍也能让人一下子猜出她和纱的关系。 “纱的妹妹?” 美嘉只是眼珠子一转,就说出了准确答案。不过说是她猜出来的也不大准确,因为在她对早季进行盘问的时候,秋月真理亚就和纱凑在了一起,两人谈话声音并不低,秋月真理亚喊纱为“纱姐姐”的声音仔细听就能听得到。 “她是长谷川美嘉,虽然看起来比你们大很多,其实也就七岁而已。这位是桥本真村,他比较喜欢昆虫。” 我又分别介绍了美嘉和真村,早季四人的目光掠过美嘉,全部集中在真村的脸上。然后…… “哈哈哈哈……他……他的脸这是怎么了?” 朝比奈觉立刻捂着肚子笑出了声,刚才脸上的不快转眼就不见了。早季也在笑,不过没他那么夸张“这是谁的恶作剧吧?” 两人突然发笑让真村一头雾水,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摸了摸脸,还是弄不清楚情况。看到他这幅样子,美嘉也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她一边笑,脸上又一边露出得意的表情,显然真村脸上也有着她的功劳。 “你的脸好有意思呀?是自己画的吗?” 稻叶良略显单纯,他看出真村的疑惑,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的脸上画了好多东西,难道你不知道吗?” “真村,去洗把脸。” 我也无奈苦笑,拍了拍真村的肩膀,告诉他真相“在你睡觉的时候,脸上被画了东西。” 真村说不出话来,他的脸变得有些黑,在狠狠地瞪了美嘉一眼,丢下一句“美嘉,你给我等着”之后,就小跑着朝盥洗室的方向跑去。 “又不是只是我一个人做的……” 美嘉耸着肩,扁着嘴嘀咕着。 在真村跑开后,我再次提议一起去吃东西,不过朝比奈觉抗议“我们都已经拿到吃的了,为什么要和你们再一起去一次?” 朝比奈觉的话得到了青沼瞬和稻叶良的认同,秋月真理亚正忙着和纱说话,没空理会这边。只有早季一脸不满“这有什么关系呀,大家一起再去拿点吃的不好吗?” “可是不快点吃掉,食物很快就会变冷了啊。再说有必要都拿到食物,然后再都一起吃掉吗?” “我也这么觉得。” 青沼瞬点头同意。 “这个简单。” 我正准备回答,但美嘉先说话了,她“嘿嘿”笑着,走到朝比奈觉眼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如说是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食物。 “你……你想做什么?” 朝比奈觉有了不好的预感。 “觉小弟,做人要大方,如果别人有困难,就应该帮助他。你说是不是?” 美嘉自然熟地拍打着朝比奈觉的肩膀,表情诚恳,如果不知道她的性格,我都会以为她是一个正在教育自己弟弟做人道理的成熟姐姐。 “是……是这样没错。” 朝比奈觉畏缩地点着头,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理奈的陷阱。 “这样,那就交出来吧。” 看见他点头,美嘉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她伸着手往朝比奈拿着的食物里一捞,轻易地抢到了两串丸子。她不理会朝比奈“啊啊啊……我的丸子”的叫嚷,一口就咬下了一颗丸子。 “还给我!” “唔……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觉小弟,姐姐这是在帮你。” 美嘉轻易地避过朝比奈抓来的双手,像蝴蝶般灵巧地绕到他的背后,一下就用左手搂住他的脖子,使他不能动弹。然后一边摇晃木签,一边振振有词的辩解“佛主割肉喂鹰听说过吗?只有懂得舍己为人,以后才能成佛。觉小弟,你把你的食物都给我,以后就能成佛,你说我是不是在帮你?” 这一幕看起来实在有趣,我却感到无奈,也不知道美嘉这种颠倒黑白的思维是从谁身上学来的。虽然这种话我一听就知道是哄骗的瞎话,但朝比奈觉的脸却变得通红,他停止了挣扎,斜眼偷看美嘉,讷讷地点着头“我……我知道了啦,给你就是了。” 我无奈地摇头,看来又有人被美嘉的“豪气”给迷倒了。 “长谷川姐姐说得对,我们要有佛一样的心。” 不知道是出于单纯还是其他原因,稻叶良也轻易相信了美嘉的话,他把自己手里没吃过的食物分出了一部分。青沼瞬没说话,点了点头,也分出食物来。 美嘉放开朝比奈,一边收着食物,一边得意的朝我眨了眨眼睛。我则耸了耸肩,拍了拍身旁憋着笑的真村的肩膀“真村,我们去领自己的,就别学美嘉了。” “诶……我也去,我的也没领。” 真村没张口,反倒是早季先回答了,她的手里除了疑似装着雪丸子的盒子以外,的确什么都没有。 “那一起去吧。” 我朝着她微笑,她一下子就红了脸,拎着盒子轻轻地晃动“折,这个给你。” “谢谢。” 虽然知道盒子里的东西说不定早就被冻成了冰团子,但这一番好意却不能拒绝,所以我接过盒子后又补充了一句“可以的话,我想带回去吃,盒子明天再还给你可以吗?” “好……不是,没关系的。” 早季一脸兴奋,似乎打算说“好啊”,却很快就改了口。我略微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只好摇头苦笑。 …… 在跟美嘉和纱说了一声后,纱也打算跟着一起去,美嘉则留下来坐享其成,直接享用几个男孩带的食物。真村看样子没有好一会回不来,所以我们就先到市集区去,按各自的口味领了中午的食物,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 回来时就发现美嘉正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而听众朝比奈觉等三个男孩,以及秋月真理亚都一幅听得入迷的样子。凑近一听,发觉她正在说秋天时我们设套捉蓑白的事情,说蓑白怎么伸着触须奋力挣扎,怎么样的力大无穷,把拴着绳子的小木桩都给扯得摇晃不停。 虽然美嘉拌嘴比起理奈要差得多,但不代表口才差。相反,她讲起故事来颇为生动,将一件本来在当时只是临时起意的事情说得惊险而刺激——事实上,那天是有个孩子在田埂上看到蓑白,我就心生好奇,于是就和一群孩子一起去抓。 蓑白是一种看起来和毛毛虫有些相似的生物,体长有数十公分到一公尺不等。它的头顶生有一对带有分叉的触手,呈y字形,触手前段还有小触角,像蜗牛触角一样会不断的伸缩,用以探路。它的腹部生有成排的短小肢脚,爬动起来时速度快得很,腿短的孩子要小跑着才能追得上。 而之所以被称为蓑白,就不得不提起它背后大量凸起的触手以及棘突了,这些触手与棘突五颜六色,红橙蓝绿白具备,在背后不住摇晃,看起来的确像是披着一层蓑衣的样子——当然,具体来说可能有更深层原因,不过我就不怎么了解了。 出于对蓑白这种千年前不曾听闻的生物的好奇,我就带上绳子和同伴们一起去抓。 蓑白是益虫,属于杂食生物,苔藓、昆虫、烂树叶树根、真菌、植物种子等都在它的食谱里。所以我们设了套,用拔来的苔藓和水稻作为诱饵,将它诱来,然后收套捉住。 当时它挣扎得很厉害,我们不得不把绳子绑在田埂旁的木桩上才耗尽了它的力气,对着它仔细观察了好一阵子,最后就把它放了——毕竟蓑白身长足有六十多公分,高有三四十公分,像只大狗一样。而且据说它的体内还带有剧毒,又有各类传说说它是神兽。 平时捉来逗趣一下还没关系,真要带回家饲养,不论是哪个孩子都没那个胆量,就算是爱极了昆虫的真村也不敢做这事,他也不说是害怕,只推说蓑白不是昆虫,而他对昆虫以外的生物不感兴趣。 蓑白到底算不算昆虫我不怎么了解,不过危险倒是实实在在的,当时那根成人大腿粗、且深埋地面足有一公尺的木桩在它剧烈的挣扎下,差点被从土里带了出来。那场面实在惊险,我都盘算着是不是该用石头使劲砸它,以耗尽它的体力。 好在蓑白的力量虽然大,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全身发软的瘫倒了。 我们也不打断美嘉的演讲,就在她旁边解决掉手里的食物。美嘉说完捉蓑白,又开始说捉伪巢蛇、朱鹭、松鼠……这些生物的经历,早季听得出神,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食物。忽然,她看向我“折,以后我能和你们一起去捉蓑白和伪巢蛇吗?” “不行。” 这是纱替我回答的,她拿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吃完了,现在正托着下巴看着前方秋月真理亚的背影。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纤长的眉梢轻轻抖动,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隐隐有种羡慕的色彩。 “为什么啊?” 早季不服气的追问。 “因为很危险哦。不管是折,还是我,又或者是其它人,都被大人训斥了,说是不能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纱解释了以后,早季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嘴里虽然还嘟哝着“为什么不可以”,但却不再提要去捉奇异生物了。我也松了口气,在没发生那件事之前,我出于对现下世界千奇百怪的生物的好奇,时常会去观察或是捕捉那些生物。那些和我玩在一起的孩子也热衷于这种行动,将此当做游戏。 不过这种活动未免过于危险,在有一次某个孩子不注意下被水蛇咬了一口后,这项行动就被叫停了。幸运的是,那个孩子没有出事,只是伤口肿了几天,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雪祭第二天的下午将举行小型冰雕团队赛,这是一项比较枯燥的比赛,看起来没什么意思。所以在吃完了中餐,我们就决定去河畔继续练习冰雕技艺。和早季他们分开时,几个孩子都表示对冰雕感兴趣,也囔囔着要试手,于是我们又一起来到河畔。 于是…… “嘿!看我的用力一铲!” “觉!你是笨蛋吗?冰块都溅到我头发上来了。” 早季尖叫,幸好她的身上带着全套的保护器具,这才没受伤。 “好啦好啦,对不起了。” “觉,我觉得这里要轻一点凿,不然很容易让里面的位置产生裂纹的。” 青沼瞬认真的观察着,指着鱼尾巴的位置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看我的!嘿!” 一铲挥下,刚刚有个形状的鱼尾巴“啪嗒”的一声,断了。觉的脸上露出讪笑,其它几个人转过头来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 早季几人玩得热火朝天,我们四个参赛者反倒清闲的找了几块干净的石头垒高,坐着看他们几个动手。美嘉闲得打哈欠“这样交给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说着,她偷瞄了一旁的真村一眼。在真村回来之后,两人唇枪舌战了一番,美嘉一个人背了黑锅,气得懒得理他了。而真村也生着她的气,不再跟她说话。 看这样子,她似乎产生了向真村认错的打算了吧。 “没关系,他们玩一下就会厌烦了。” 我没有在意早季他们的折腾,瞥了美嘉一眼,就将目光移回到那一片看起来光可鉴人,仿佛一块巨大无比的水晶镜子般的银白冰面上。说起来,明天会有私人性质的滑冰比赛吧? “折,想滑冰吗?” 坐在左手边的纱托着腮帮,歪头看着我。 “恩,想试试。” 我下意识地点头,却又惊讶起来,转过头来看着纱“纱,为什么会知道?难道……” “不是,那个从昨天开始就没感觉到了。” 即使没有说明,纱也一下子明白了我想说什么,她唇角轻盈地上翘,透露出心情的愉悦“是感觉哦,和折在一起久了,慢慢的就能理解折在想些什么了。” “知道我想什么?” 我哑然失笑,不由得想到静,她那种才是真正的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完全是读心了。纱的理解,大概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住我的性格,通过性格探明定向思维以及思维习惯而已。 这种理解最简单的方式其实就是换位思考,即使是日常中也是常用的一种手段,谈不上什么难度。 “不是折想的那样,是心。我的心能告诉我折在想些什么。” 纱伸手按着心口,看着我的目光异常温柔。我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只会一笑置之,但经过静的事情后,我才明白过来——以前的常理早已不完全适用于这个世界了。 看见我不说话,纱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托着腮帮静静地看着天边的云朵,几缕绯红的发丝从帽子里垂落下来,遮住她的侧脸。 我打量着这样的纱,忽然感觉有些陌生起来,如果是前一段时间的她,是绝不可能说出这么大胆的话的。是什么让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改变呢? 我有些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或许会困扰我很久吧。 到这个世界六年了,我曾自认为已经渐渐的开始熟悉这片千年后的世界,但这个世界真的是如我所认识的那样吗? 抬头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我始终得不到答案,就和以往的那些难题一样。 天气,越发寒冷了。 …… 第五十二章 睡衣 雪祭的第五天,被锁在天花板上的泰德总算是不再剧烈挣扎,看着我的目光也不再显得恶狠狠的,于是我解开了困束它的金色锁链,又解除塞口球。 “我明白了!” 束缚一解除,泰德拍着翅膀落在我的眼前,绕着我飞了几圈,然后“嗯嗯”的点着头,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念叨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难怪了。” “什么意思?” 我往身上套着衣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艾因!您就是艾因!” 泰德高声囔囔。它的身体在三天前还是圆滚滚的,大小不过中型犬一般大。但现在已经膨胀成老虎般的大小,一对叠起的翅膀展开时更是能覆盖室内五分之一的范围,钢鞭般的尾巴上长着一排弯月形状的甲片,随着尾巴地甩动而散发出撕破空气的呼啸声。 “为什么这么说?” 我穿好了衣服,正打算去洗漱,听到它的话停下了脚步。事实上,在我的构思中,艾因是一个造物主的角色,祂从没正面出现过,在创造完了世界后,就和各种神话中的创世神一样陷入了沉眠——我从未完善过祂的设定,那么作为我的虚构物的泰德,对艾因又该有着怎样的理解呢? “气息,气息是不会有错的。” 泰德落到地上,它匍匐下身体,满是敬畏“不会有错的,您就是艾因。虽然我只是在您在将我创造出来时看到过您一眼,但是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您的身体与世界相连,是一切的起源。所以世界万物的气息就是您的气息。” “这样啊……” 我没有把泰德的话放在心上,这种明显是吹捧拍马的话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它向我屈服的讨好表现——至于我到底是不是艾因,有谁比我自己更清楚么? 我是个从千年前穿梭时空,抵达千年后的地球的亚洲人,仅此而已。艾因只不过是我虚构出的某个角色,或者我确实在某种程度来说相当于“艾因”这个造物主,不过也只能说艾因是我的化身,而我本身并不是艾因。 “你的身体估计会变得越来越大,以后到外面去住,没事别找我。” 不再理会泰德,我走向盥洗室,抓紧时间洗漱。无咒力雕刻比赛的成年组赛事是今天,到了明天就轮到我们未成年人组进行比赛,虽然至今在雕刻练习过程中已经能完整的塑造出构思中的形态,但在有些地方依旧谈不上完美,所以必须抓紧时间再练习一下。 “艾因啊!我想跟在您的身旁,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泰德像只宠物狗一样的跟在背后,由于体型太大,它的一部分身体撞在幻境一侧的门框和墙壁上,直接把脆弱的门和墙壁撞得粉碎。在现实世界一侧则直接穿墙而过——对于幻想境界来说,它是真实的。而对于现世界来说,它并不存在。 “随你。不过请尽量安静一些,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最近通过从旁侧击以及询问纱,可以确定幻想泄漏已经停止了,所以也不用担心它会被其它人“看”到。只要它不过于吵闹影响到我,我也并不在意它跟在后面。 吃过早餐,静就径直先出门了。还在收拾碗筷的母亲看向我“折,不觉得你姐姐最近有些奇怪吗?” “有点,说起来她最近早上起床好像没那么困难了,大概是身体变好了吧。” 我将浅褐色的围巾绕在脖子,走到壁炉旁把炉门关了起来,失去了空气,里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很快就会熄灭掉。 “说起来确实是啊,静这几天一早起来都没靠着你休息一会了,难道说是你惹她生气了?” 父亲放下手里不知名的书,托着下巴,成熟的脸上露出打趣的表情。我耸了耸肩,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那种事怎么有可能,我觉得是‘父亲’您惹她生气了才对。(这里用的是お父さん,平日里主角用的是父さん)” “瞎说,我可是个好父亲。” “是是,父亲大人,请您把您的书和手都拿开一下,很碍事诶。(お父さま)” 我拿着抹布擦桌子,挥手让父亲把手和桌上的书挪开,他嘀咕了几句,拿着书到书房去了。看见这一幕,母亲摇头失笑,正在帮着母亲洗碗的纱也抿着嘴偷笑。 …… 河畔的冰面上,十几名大人像飞翔的鸟儿般迅速、轻灵的来回穿梭,在带有冰刀的鞋子的支撑下,做出各式各样困难而又炫丽的技巧。 “好想滑冰啊。” 看着这些滑冰爱好者的表现,美嘉既是羡慕又是嫉妒,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们的滑冰鞋给抢来,自己上场——早在两天前她就厌烦了单调的雕刻了,而一开始对冰雕的兴趣已经转移到滑冰上。 “你有什么不想的吗?” 理奈在昨天已经被允许出门了,只是还必须穿得严严实实的,被规定不能玩雪。所以她就坐在旁边看着,无聊时就和美嘉斗斗嘴。 “有啊,我不想理你。” 美嘉被刺激够了,这下已经学聪明了。她又斜着眼睛看向真村,发现他正捧着拳头大的琥珀球昆虫标本仔细地看着,一丝不苟样子就像是在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玩意对于真村来说是珍惜的宝物,对她来说却简直是最恶心的东西。看见那琥珀球里张牙舞爪、肢节上长满茸毛的白毛蜘蛛,她几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地举起手就想对着真村的脑袋拍去,再狠狠地抢过琥珀球一把丢到天边去。 不过才刚举起手,她就觉得自己这样做或许太过分了,于是悻悻的停了下来。她虽然偶尔喜欢“欺负”一下比自己年幼的孩子来表示亲近,但却也明白一旦事情超过限度,那么亲近就会变成真正的欺负,会变得惹人讨厌的。 眼不见心不烦,她干脆转过头去,既不看滑冰的那群人,也不看理奈,而是看向十几米外正在对已经成型的冰块进行精细雕琢的折和纱。两个人都在专心致志的雕凿着冰块,折是用凿子和锤子在雕刻着鳞片,纱则是用锉刀顺着雕刻好的位置打磨过去,让它变得既光滑又好看。 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手脚又十分灵巧,不久前还是光秃秃的人立起、仿佛跳出水面的金鱼冰雕就已经有大半覆满了鳞片,一眼看去,整齐有致,凹凸分明,成排成排的排列着,给人一种井然有序的美感。 有时候他们会停下来说话,然后两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氛围既温馨又协调,就像不可拆分的一个整体那样。 真村和理奈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吧,所以才在这里坐着不去打扰他们。虽然纱看起来对谁都一样,可是折对她来说却肯定是特殊的,因为她除了折以外,从不在私下主动提起其它人的事情。而折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吧? 美嘉这么想着,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喃喃自语起来“真好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 理奈投来奇怪的视线。才不告诉你——美嘉这么想着,撇了撇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啊。说起来,前几天每家店里的好东西差不多都被挑完了吧,理奈来得这么晚,今天应该是挑不到什么好的了。” “好的?是指你选的那些东西吗?” 理奈口头上毫不留情“我听说折手里有一串风铃就是你选的吧?选了以后发现声音难听,就丢给了折,还不准他拿去换。还有用折的配额拿到手的琵琶,听说当天晚上就弄坏了吧?第二天早上一大早拿来换,结果被店主教训了一顿。”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啊!” 隐秘被揭穿,美嘉又气又恼,咬牙切齿地瞪着理奈,却又拿她没办法。 “我的父亲是支持者呀,他看到了。” 理奈若无其事地捋着扎成两束的马尾,亮丽的长发格外显眼,看得美嘉又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将头发留长了。 “风铃是我送给折的礼物,样子漂亮就可以了。至于琵琶完全是店主的手艺不好,和我没关系。” 虽然斗嘴斗不过她,但美嘉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认输,在辩驳了一句之后,为了避免被反击,丢下一句话就往盥洗室的方向跑去“算了,不想和你说话。” “记得快些回来,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回来晚了我们就先走了。” 理奈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凑到真村身旁一起观察他手里的琥珀球。 “知道啦。” 美嘉回头朝着她做了个鬼脸,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人确实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一座座林立的成形冰雕。这几天来练习雕刻出来的冰雕都摆放在河滩上,形状各异,有人形、有虫鸟、有花草树木……全部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加上四周几乎没什么人,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诡异与瘆人的恐慌感。 “没关系的……不会发生什么坏事。” 左眼眼角下殷红的疤痕微微刺痛,美嘉伸手抚摸着它,自我安慰着,继续往前走去。盥洗室在西面的方向,从这里过去要横穿大半个雪祭会场,所以她考虑了一下,换了个方向,朝茅轮乡走去,她记得那边是有公用的盥洗室的,就在公园的附近。 虽然到那里也有不短的一段距离,但是总比穿过大半个雪祭会场要近得多。 茅轮乡的公园是一片宽阔平整的土地,四周用石板路围起,地面是松脆的草坪,里面植着松树和枫树,中央有一座七八公尺高的观景台,站在上面可以眺望到利根川支流出海口,以及一段孤零零凸悬而出的海岸。 美嘉去年夏天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这里枫树上生满鲜红的枫叶,地上的草坪柔软得让人感觉像是走在云朵上,松树上不时有绒毛蓬松的小松鼠在摘取松果,用双手捧着吃个不停。那副景观十分赏心悦目,叫人心旷神怡。 现在这里则难以入眼,四处都是光秃秃的枫叶树,松树虽然还有针叶,但也被白雪裹成臃肿的胖子,只剩下高高的观景台孤立着,异常的突兀。 不过美嘉也不是来看风景的,她朝着不远处的小巷走去,到路口时,迎面有脚步声传来。她满心疑惑地看去,忽然心脏重重一跳。 只见左右两排民居中间的路口前有着四个身影,两个是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男性,而另外两个则身披着黑色的宽大斗篷,全身都遮掩在黑色斗篷下。一高一矮,高的有正常男性成年人那么高,矮的只和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般高。 化鼠! 虽然两个身影被黑色斗篷覆盖,但美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们正是雪祭第一天时,自己和纱一起看到的那两头化鼠。而另外两名中年男性所穿着的带有蓝色条纹的白色衣服,她看着也十分眼熟——当然,这些都不算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其中一个男性手里拿着一件蓝色的睡衣式上衣,在背后、肩膀上、袖口都带有蝴蝶的花纹。 这不是真村的睡衣吗? 美嘉很快反应了过来,她和真村家住得很近,时常到对方家里窜门,偶尔也会看到他穿着这一套睡衣走出来。发觉了这一点,她急忙转身将身体藏在一颗松树后面,朝着数十米外的两人两化鼠看去,这就发现拿着真村睡衣的男性将睡衣递给矮的化鼠。 那矮化鼠将脑袋凑近睡衣,似乎在嗅着什么,过了一会被连衣帽包着的脑袋就上下晃动着,像是在点头的样子。 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美嘉踉跄的后退了一步,她的心里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随后迅速变成了恐惧。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却觉得如果不快点回去将这消息告诉真村和其它人的话,一定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不行,要回去告诉真村和折他们。” 自言自语着,美嘉缓慢地朝来时的方向后退,隐藏着自己的身影,直到确定那两个人以及两头化鼠看不见以后,才快速的朝冰河的方向跑去。 然而她并没有看见,一高一矮两头化鼠在她跑开以后,都齐齐地看向了她离开的方向——老鼠的鼻子比狗更为灵敏,它们也不例外。 …… 上一章写得有些大意,漏了真村的剧情,现在已经改了。 第五十三章 两会 “折,这里是不是凹进去一些比较好呢?” 女孩一手拿着锉刀,一手拿着沾满冰屑的刷子,脸上戴着护目镜和面罩,加上头上戴着的毛绒软帽,看起来既滑稽又有趣。 虽然练习了五天,诞生的冰雕足有十几座,但是其中真的称得上是完满的却一座都没有,不是这里有缺陷,就是那里空白一片。对比一下,现下我们手里的这一座完成度反而是最高的,基本上只剩下腹鳍和尾鳍两部分还没有完成,这两部分是重中之重,冰体要雕得很薄,所以难度极大,一不小心就会将冰块凿断或是凿裂,使得前功尽弃——这还是我在设计上将胸鳍与主体贴合在一起,并且摈弃了背鳍、臀鳍的结果,否则难度更是要提升好几倍。 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我几乎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里的凿子和锤子上。在听到纱的询问后,为了避免失手对冰雕造成破坏,我先停下了手里凿刻的动作,这才看向她所指的位置。那是金鱼肚子与背脊的分界处,由于金鱼肚子鼓起,所以和扁平的背脊之间有明显的分凹陷的痕迹。所以这一位置的鳞片比其它位置的鳞片更难雕凿,要磨成一种怎么样的形状也需要仔细斟酌。 “那里等一下再处理吧,我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办。” 稍微思考了一下,我决定先完成手里的工作,这个问题等一会再解决。纱“哦”地点了点头,又举起锉刀去打磨其它的地方。 我继续雕琢起鱼尾来,用扁头的凿子抵在冰块凸起的部位,用硬木锤轻轻敲击后面圆的一端,使凿子前段嵌入冰块,再一撬就能将不需要的冰块凿落下来。鱼的尾鳍厚度大约只有两三公分厚,而且面积又大,更容易受损,所以当厚度达到一定的程度时就要换成刨刀,轻轻的将剩下不需要的冰层削去。 “折,真村……不好啦!” 正当我敲凿着一块凸起的尖冰时,突如其来的喊声使得我左手轻颤了一下,凿子原本对准的位置偏斜,还没等我调整过来,右手拿着的硬木锤就已经敲了下去。 “啪……咔嚓……” 薄薄的一块巴掌大的冰块从尾部滑落,掉落在满是冰碴的地上,摔成了好几块。我看了看像被狗咬掉了一大块的尾鳍,又看了看地上碎成几片的冰块,最后看向纱,她也正呆呆地看着我,嘴唇翕张“碎了呢……” “碎了……”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得到彼此眼里的沮丧——浪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换来的又是一场失败。我忽然有种想举起锤子将冰雕砸成碎片的冲动,宣泄一下心中的颓废与烦躁。 “没事,下午还有时间,而且这里改一下也还是可以的。” 我掩着嘴咳嗽了两声,掩饰流露脸上的尴尬,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喊声传来的方向,就看到美嘉在离着我们还有几十公尺的一边挥手大喊,一边“咔嚓咔嚓”地踩着满地的碎冰朝着这边跑来——幸好周围练习冰雕的人都已经去吃饭了,只剩下远处银镜般的冻河河面上还有着几个溜冰爱好者在竞逐速度,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不然她的喊声一定会吸引来一大堆的视线。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明明是大冷天,她的鼻翼两侧却带着细密的汗珠,有些苍白的脸上饱含焦虑,几缕乌黑的短发从橙色蓓蕾帽跑了出来,落在额前,并随着她的奔跑而顽皮地飘来飘去。 她这幅样子很有趣,如果放平时,我一定会打趣一句,但从她脸上露出的那种真切的焦虑神情让我打消了这种想法——虽然我并不觉得她真的会遇到什么糟糕的大事情,但在什么情况该说什么话是最基础的做人技巧。 美嘉跑到一旁的理奈与真村的旁边,她朝着这边招手“折,纱,你们快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们说!” “过去看看吧。” 我再次和纱对视了一眼,各自将遮住上半边脸的面罩、护目镜、铁质鞋尖套都摘了下来,放到工具堆里。但还没等我们两个走过去,美嘉就已经拖着理奈和真村跑了过来,瞪了我一眼“你们两个,太慢了!” “都要去吃饭了,总要收拾一下。” 我耸了耸肩,在理奈和真村脸上扫视了一圈,发现两个人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看来他们也不知道美嘉要说的“很重要”的事是什么。 “哪还有时间吃饭啊!” 美嘉说了这么一句,就伸出手去抓真村的肩膀,一把把他扯到我们四个人中间,然后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用严厉的眼神死盯着他“说吧,真村,你到底做了些?” “什么做了什么?我没做什么呀。” 真村秀气的脸上满是疑惑不解,不过他又不敢和美嘉灼热的目光对视,乌溜的眼珠子老是看向一边,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 “那为什么不敢看着我。” 美嘉眯起眼睛,紧绷着脸,翘起的眼角仿佛刀尖般锋利,在左眼角下红泪的衬托下,看上去凛冽而冰冷,充满不符合年龄的威慑力。她的这幅姿容像极了女王在审视着犯法的罪人“我现在不是在开玩笑,真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严重违反伦理规定的事情?” 所谓的伦理规定是由町里伦理委员会所制定的规范条例,分为一般伦理规定和特别伦理规定,例如町里严禁将电力使用在除了扩音器广播以外的其它用途;以及不可与他人因纠纷而争斗,要和睦友爱;不阐述诡妄之言,不行欺骗之举,不辱人,不谤人——这些都属于一般向伦理规定。 至于特别伦理规定,因为没有看过《特别伦理规范集》,所以我了解得并不多,不过也听过几条;比如不经允许,不可擅自阅读第三类或是第四类这些禁止阅读的书籍;不可对他人施加咒力的目标进行干涉;不可议论伦理委员会、教育委员会这两个最高权力机构的是非;还有对佛门及教义进行质疑、诽谤,也是不被允许的。 在町里,伦理规定就相当于法律,每个人都必须遵守。违反伦理规定的后果可能很轻,也可能很重,但基本上也没有人能说出到底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大人们也都对此讳莫如深,很少听他们讨论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只是时常会说些“吓唬”人的故事,什么违反伦理规定会被怪物吃掉,还会变成奇丑无比的东西,不能待在町里,只能远离人群,独自生活。甚至是死后灵魂也不得安生,受神佛厌弃,之后详细的历数犯下什么样的罪行,再根据罪行决定到哪一层地狱去忍受煎熬——充满佛门思想的说法。 町里的每个人在平时都会严格自省,省视自己有没有在不经意间触犯伦理规定,如果偶有违反一般伦理规定,就必须向佛陀菩萨忏悔,以求心安。更严重的违反伦理规定的消息,则不为一般人所知。 我对这方面的事情非常关注,但得到的收获却少得可怜,只知道惩罚必然极为严重,不亚于千年前的“死刑立即执行”。虽然不能理解大人们将一些小事视为大罪的理由,但我也并不打算尝试去触犯这些伦理规定。 也正是在这种风气之下,不仅大人会谈伦理变色,就连孩子都对违反伦理规定也有着一种深深的畏惧,将违反伦理规定视为大过。 听到美嘉的话,我眉心一跳,不禁拧起了眉头,心里一下就明白过来美嘉所说的必然和真村踏出八丁标的事情有关,难道事情真的暴露了? “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美嘉的话让真村女孩般秀气的脸一下子染成火红色,他咬着下唇,转过眼来和美嘉对视,眼里饱含被冤枉的怒火。 不但是真村,就连理奈也一下子竖起了眉头,她看了看美嘉,又看了看真村,最后还是看向美嘉“美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觉得真村严重违反了伦理规定?” “事情是……” 美嘉深深地看了真村一眼,打算解释,不过我打断了她的话“到其他地方去说,吃完饭很快就会有人回到这里——这样的话题,被别人听到不怎么合适。” “走吧,我有一个好地方。” 不等他们回应,我就率先朝着浮渡桥——也就是我催眠真村的那个地方走去,那里视野广阔,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而且下面的岔河流水湍急,会将交谈的声音掩盖。 我走出了一段距离,他们很快都跟了上来,除了脚踩在大量碎冰上发出的咔嚓响声,并没有交谈的声音。 几分钟后,我们抵达浮渡桥,这里如上次那样幽静,方圆几百公尺宽阔视野中看不到一个人。当站在凸起的桥梁处时,可以隐约看到一些一千公尺外冻河河滩边摆得密密麻麻的冰雕,不过看起来都是一个个小点。当然,也看得到和我们现在身处的这条岔河穿插而过的银白冻河,其封冻的源头就位于几百公尺之上……或许还要远一些的十字河流岔口。 原来应该随着冻河一起流入下一段利根川的水,因为冻河被冰冻,自然也就朝着这一段交叠的汊流流往东南方向的入海口,水量大涨,使得下方河水变得湍急,在冬天本应当低糜的水面也因此而拔高了一大截。 我们登上浮渡桥,来到中间桥洞上方,纱远远眺望着东边的入海口的方向,那里有着和白砂之乡相似的成排成排的沙丘,看起来虽然荒凉,但覆盖上皑皑白雪后,却有种仿佛看着起伏偾起的连绵雪山的别致美感。 “折,这里的景色很美呢。” 她倚着雕有佛像的白石围栏,用手掌托着下巴,看起来没有丝毫迫切感——刚才在美嘉询问真是是否违反伦理规定时,她也并没有显得过于惊讶。 “是很不错,不过比起小丘来说还差了一些。” 我瞥了纱一眼,将心中升起的疑惑按捺下来,转身把目光投向美嘉“美嘉,现在可以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当然,这里怎么和小丘比。” 走了一段路,美嘉倒是冷静了下来,她用穿着带有绒毛内衬的皮靴子的脚踢了踢地面薄薄的一层积雪,把它们都扫进河里,清出一块空地后盘腿坐下,这才睨视着真村“真村,你不是有件蓝色,带蝴蝶图案的睡衣吗?现在在哪里?” 真村正皱着眉头左顾右盼,一脸奇怪的表情,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他并没有听进美嘉的话——但注定是徒劳的。他的潜意识中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还对这个地方所发生过的事有着印象,但在我的催眠下,他这些相关的记忆可以说几乎都完全被扫进意识的最底层。 就如同人们对平常不重要的讯息会自动排除以及忽视一样,哪怕重复接收到这些讯息,也只会感到熟悉,却不可能翻找出关于这些讯息的记忆。就算他真能找回这些记忆,由我为他种下的心理暗示也会让他觉得这些只是梦境,而不是真实的。 心理暗示说起来复杂,实际上无非就是通过各种方式牵引别人的思考方向,而我为真村设下的心理暗示,则是通过催眠为他提前预设好思路——比如说某些时候,人明明手里拿着某样东西,却到处去找这一样东西,并且找上半天才发现东西就在自己手里。 这种灯下黑的行为,就是人在内心中预设好思路后产生的盲点,而我对真村的暗示也正相当于这一个盲点。他或许会急于去寻找那种熟悉感,但当这种熟悉感真的被找到,他反而会忽略过去,将重点放在寻找更多的熟悉感上。 除非有人真切的告诉他真相,否则依靠他自己,几乎不可能将记忆串联成真相,而不能串联起来的记忆碎片,他也只会当做幻觉或是梦境罢了。 “真村,美嘉在和你说话。” 他背后的理奈轻拍他的肩膀。 “啊?” 被这么一拍,真村才如梦惊醒,手里抓着的透明琥珀球滑到地上,碾着雪,咕噜噜的朝着拱桥的一侧滚落下去,他急忙追上去捡了起来,珍重地擦了又擦,最后放进上衣左边的衣兜里。 我们都注视着他,理奈耸着肩,将拍他肩膀的手放下。而美嘉则叹起了气,还好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没好气的喊他过来。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真村走了回来,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不过只挠到头上的连衣帽。美嘉瞪了他一下,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蓝色睡衣?那件睡衣妈妈说已经坏了,所以就帮我丢掉了啊。” 虽然一脸奇怪,不过真村还是好好的回答了美嘉的问题。美嘉听完后,就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她用手托着下巴,审视般的注视着真村“就在刚才,我看见你的那件睡衣了,在两个大人手里——现在想想,他们穿着的衣服很像我看见过的一个教育委员会的大人,很可能……”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不过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那两个大人的身份十有八九就是教育委员会的成员。这是町里两会之一,属于神栖66町最高决策机构,拥有着极大的权利。 除了教育委员会以外,另一个机构是伦理委员会,负责制定伦理规定以及决策町里发生的重大事务,一般不参与其它行政事务。这一机构中,所有成员的身份都是隐藏的,没有人确切知道伦理委员会的成员都有哪些。 而教育委员会则把控町里的四座学校,负责儿童教育与培养——名义上是这些,实际上似乎有着更大的权限,事实上,町公所、图书馆、安全保障会议、职能会议、妙法农场……等机构都必须听从教育委员会的指令。当然,一般教育委员会也很少插手其它方面的事务。 在町里,就连孩子都知道这两个机构一般不轻易干涉日常事务,而一旦他们插手干涉,就必然代表着事件的严重性。 …… 第五十四章 猜测 “不会……是你看错了吧?” 理奈拨弄了一下右边的马尾,她看起来很冷静,不过转来转去的眼睛还是暴露出内心中的不平静。 “我的视力很好。” 美嘉看起来并不想和理奈吵嘴,她冷淡地反驳了一句,又继续盯着真村“真村,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做出什么严重违反伦理规定的事吗?” 真村这一次倒没有生气,他只是倔强地抬起头和美嘉对视着,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 听他这么回答,美嘉的表情立刻就放松了,她将散落到发丝拨到耳廓后面,露出轻松的微笑,站起来满含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了,真村,我不该怀疑你的。” “没……没关系。” 真村急忙摆手,他白净的脸颊又变红了,不过这次却不是生气。 “美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先把事情说清楚呢?” 看到两人之间关系恢复如初,我再次询问,不过两个问题在我的内心都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我想相信真村——我不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坏事,但我还是想听他自己告诉我。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会相信他。” 美嘉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她对真村的信赖并非懵懂的对友人的不怀疑,而是一种深切的怀疑过后,却依旧选择相信友人不会欺骗自己的信赖。两者对比,前者无疑更为纯粹,但后者却是宁愿否定自己的思考也想去相信对方,无疑显得对这一友情更为看重。 “真村的性格我们都很清楚,他是不会做坏事的。” 我也走上前拍了拍真村的肩膀,这绝不是假话,哪怕不能踏出八丁标这一条确实是特别伦理规定之中严禁的条例,我也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如果拯救他人生命算是坏事,那么将没有人所做的任何事可以称之为义。 哪怕被拯救的人是恶人,是罪犯,是恶魔,但施救者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所产生的善心与善行,却绝不应该受到批判。东郭先生救狼,其不辩善恶的援手虽然愚蠢,但他的善心确实是属于义的。 被我一拍肩膀,真村的脸变得更红了,他腼腆地低下头抓着连衣帽帽角。一旁的理奈悄悄地松了口气,纱则抿着嘴轻笑,依旧望着远方的海岸线。 ……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回来通知你们了啊。” “那么我总结一下,你是在茅轮乡公园附近,看到两个穿着教育委员会的成员以及两头化鼠,那两个教育委员会成员还把真村的睡衣拿给一头矮的化鼠闻——是这样没错吧?” 我将美嘉前面说的话稍微总结了下,提炼精要。 “是这样没错,不过听你这么说忽然感觉好恶心……” 美嘉点了点头,她瞥了一眼真村那秀美得像女孩的脸蛋,忽然脸色青白交加,双手交叉抱肩,打起了寒颤“他们该不会打算把真村送给化鼠当……当……” 她话没说完,不过大家都知道她具体想说什么。纱和理奈的脸色都变得怪异起来,我说不定也一样,都对美嘉那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既惊奇又无话可说。至于真村则脸色变得铁青,他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到底是被美嘉无责任的揣测吓到了,还是单纯对美嘉恶意的想法感到生气。 其实比起町里其它的怪谈故事来说,化鼠倒不是非常可怕,不过在儿童中流传的关于化鼠的话题却是最多的,除了大人标准的“丑陋,敬畏有咒力的人类,有智慧,可以沟通的第二种智慧生命”这种说法以外,没有真正见过化鼠的孩子们更倾向于相信其它版本——比如说化鼠对人类漂亮的男孩很感兴趣,经常会掳走男孩来做“妻子”这一种说法也是颇为流行。 至于为什么不是女孩,也有分明的解释;因为化鼠是母系社会,在它们的鼠窝中雌性地位非常高,以至于令它们畏惧其它的雌性生物。 大人时常根据这种说法吓唬调皮捣蛋的男孩,说如果再不听话,就把他们送给化鼠做新娘。只要这么一说,不管多么调皮捣蛋的男孩都会在短时间内变成乖宝宝。 “美嘉,别吓唬真村。” 我咳嗽了一下掩饰脸上的尴尬,开始考虑起这一突如其来消息,毫无疑问,这一定和真村离开八丁标范围有关系。最初我觉得私下踏出八丁标这一情况虽然很严重,但也不至于令町里的那些大人物追究不放,只要真村自己不记得,就算有其他的证据留下,他们也应该不会对一个孩子进行太过残酷的惩罚。 况且在雪祭第一天的时候,我所遇见的朝比奈觉的祖母——富子女士与一名男性谈话中提及化鼠鼠窝间将爆发战争,我本以为这一“大事”将会吸引町里权力机构的注意力,真村所犯下的小错误与这一“大事”相比,根本无足轻重。 然而美嘉所说的消息却推翻了我的这种侥幸,比起那天我听到的“化鼠之间的战争行为”这一件“大事”,町里的似乎对“孩子离开八丁标”这一件事情更为关注。这点从町里毫无任何关于化鼠即将发生战争的消息传播就能看得出,而且作为传讯的化鼠在町里待着足有五天依旧没有离开,显然也不符合常理——这些无不透露出某些大人对找出“私下离开八丁标的孩子”的重视。 显然,我高估了化鼠发生战争这件事的严重性,也低估了真村私下踏出八丁标的严重性。 我忽然有些烦躁起来,现下的情况我和真村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我既不清楚“私下踏出八丁标”这件事的严重性,也不知道町里的权利机构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件事,更不知道惩罚到底会严重到什么样的程度,而且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发难——这种因为信息不对等以及一无所知带来的茫然无措,让我内心中像是郁积了一口灼热的火气,随时会喷发出来。 该怎么办才好? 我闭上眼睛,举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却感觉左手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握住了。我睁开眼睛,发现是纱正握住我的手,她担忧的看着我,忽然又露出浅浅的笑容,眨了眨眼睛“折,一起想办法。” “谢谢。” 我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美嘉他们几个也正看着我。略微沉吟,我抛出第一个问题“首先,我们必须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美嘉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都都说过了啊,我视力很好,绝不会看错的。折,你不相信我吗?” 美嘉不满的抱怨起来。町里的人们对视力极其重视,平常都会对用眼程度加以控制,所以几乎每一个人的视力都非常优秀,几十公尺的距离内看一件睡衣,我也相信她确实不会看错。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们需要一个确切肯定的答复。而且……” 我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将视线移到真村身上。他表情既疑惑又紧张,大概还是回忆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稚嫩而秀气的脸庞还显得那样的青涩——我必须帮助他,无论从情谊方面还是道德方面,我都必须这么做。 如果可以,我也想帮助那些被我影响了命运的孩子。 “而且我们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拿走真村的睡衣,认为这是坏事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是帮不了真村的,必须了解真实情况才行。” 纱似乎真的能明白我的想法,她替我将还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可是又涉及了化鼠,这根本不可能是好事吧?” 美嘉没有被说服,她咬着嘴唇,眉头紧皱“真实情况?要不我们直接去找教育委员会的大人,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愿意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可以。” “美嘉,你认为只有你一个人关心真村吗?” 理奈不满地瞪着美嘉,她脸上带着厚厚的棉布口罩,发出的声音虽然沉闷,却满是不悦的意味“而且折又不是说不管真村,你太急躁了。” “美嘉,我们可以去问问真村的爸爸妈妈,他们的话……应该知道教育委员会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村……” 我理解美嘉急躁的心情,不过直接去问教育委员会的大人未免太过于莽撞了,虽然町里表面上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任何阶级或是身份差距,但那也只是表面上。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如果直接去质问教育委员会,最后只会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挨上一顿批评,或是禁足,那样对真村目前的情况毫无帮助。 真村依旧一脸茫然,直到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我与他对视着“真村,我想问问你的想法,我相信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也应该相信自己,那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很害怕,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但是……” 他吞吞吐吐,双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最后声音变得坚定起来“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好,那我们吃完饭以后就去找你的爸爸妈妈,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妈妈在家里带着妹妹,爸爸的话,下午应该就会回去了。” “那我们就到你家去。” 不再多说其它,我直接敲定了下午的行程,又转过头来看着美嘉,她闷闷不乐的托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常理来说,她不应该对真村的事这样的焦躁,毕竟她既不知道町里隐藏的内幕,也不知道真村踏出八丁标的事。除非…… 我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纱一眼,发觉她抿起唇,若有所思的看着美嘉,于是心中有了猜测。 …… 第五十五章 虎甲 真村的家位于黄金之乡的中部位置,被鲶鱼川、黄金川、环川三条河流分隔出的一片三角地带,这里的土地是町里最为肥沃的一块,到了夏季时,黑色的田地中就会被金黄所覆盖,远远看去,仿佛抵达了黄金的国度——这大抵就是黄金之乡的称呼的由来。 即便是冬季,这样平整的大地被白雪覆盖,也有一种光洁的美感,仿佛一尺平坦的雪白丝绸,柔顺平坦得令人想要在上面徜徉或是躺下歇息的冲动。 对付完中餐,我们就回到黄金乡,一起来到真村那被田地环绕的家,站在门口往北边眺望,不远处就是鲶鱼川,水流量不大,但河床很深,有六七公尺左右,所以两岸用吊桥相连,风一吹过就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胆战。而顺着吊桥过了鲶鱼川则是栎林之乡的地界,那边栎树很多,有百分之八十面积被树林覆盖。 由于有真村带路,我们也没有敲门,直接拉开拉式木门就走了进去。 进门是普遍的玄关以及有些过长的走廊,没什么出奇,不过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摆满的昆虫标本倒是令人叹为观止。这些标本单独看倒是没什么,但在这本来就因为光线照射不足而显得昏暗的走廊中,却让人有种仿佛置身于虫豸巢穴的错觉,叫人毛骨悚然。 以前我就多次到真村家里做客过,所以对这一走廊的虫体标本倒没有太多的感觉,反而觉得挺有趣的。三个女孩则截然相反,她们对这些标本都敬而远之,美嘉更是对标本深恶痛绝,多次扬言要砸了它们,于是有一部分属于真村的标本倒了大霉。 “我回来了。” 真村朝里面轻喊了一句,就低下头去找室内鞋,但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下来,样子很奇怪。 “怎么了?” 理奈就站在真村旁边,就伸手拍了他一下。 “地上有两双鞋子,有客人……在我家里。” 真村皱着眉头,似乎是疑惑不解的样子。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就发现玄关下方摆放着两双厚实的褐色皮革长靴,在靴底下面有着些许湿润的水迹,显然是靴底黏着的积雪融化为水——这代表靴子的两名主人是从外面进到室内的,而且水迹没干,显然时间并不长。 现在正处于雪祭期间,大部分人都前往会场参与活动,不去参与的只有一小部分。那么在这时会到别人家拜访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汪汪汪……” 正当我打量着那两双男式样式的靴子,试图判断其主人身份时,一只半人高的狗忽然跑了出来,在玄关前蹲了下来,讨好似地向真村摇摆着卷翘的尾巴,像是在欢迎他回家一样。看见它这幅样子,真村立刻就放下了疑惑,走上前去拍了拍它的脑袋“虎甲,我回来了。” 这是真村家养的狗,种类似乎是秋田犬,个头只比真村矮上一个头,性格颇为温驯。 我从靴子上收回视线,又看那头只比真村矮上一个头的大狗,也走上前去摸摸它的头,软软的毛发与掌心接触的感觉很舒服。虎甲也转过头来看着我,吐出舌头打算舔我的手,不过被我避开了。但它还是不依不挠的继续盯着我的掌心看,于是我只好把手缩到背后——我曾在它身上实验过信力的效果,自那以后它似乎就总觉得我手里会有食物,时不时就会来舔我的手心。 这狗算是真村家里唯一的三个女孩可以接受的非人类物体了,所以她们也分别上来摸了摸虎甲,然后我们分别换上室内鞋,就沿着走廊朝里面走去,期间虎甲时不时就跑到前面去挡路,等真村拍着它的头让它走开,它才又往前跑了一段路——这也就是真村的父亲给它取名为虎甲的原因。 真村领着我们到了客厅,本以为在这里会看到他的母亲以及来的两个客人,没想到客厅中却空无一人。 “我去找妈妈来。” 等我们找椅子坐了下来后,真村就打算去找自己的母亲,不过被我喊住“坐着等一会吧。” 由于真村没有作为主人家的自觉,再加上我们也没有心情喝茶,所以我们几个就围绕着空荡的圆桌坐着,各自都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偶尔有人抬起头看看其他人,不过很快就又低下头去,客厅里只有炉火不时跃动所发出的噼啪响声,以及虎甲吐舌头的声音。 “艾因,这只东西好吃吗?” 我的幻想境界一侧,泰德正盯着懵懂的趴在地上的虎甲,它咧开的大嘴里露出森冷的牙齿,舌头在齿缝上舔来舔去,似乎有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对于它的询问,我一贯的保持沉默,不打算理会它,即便是它咬上一口,位于两个不同世界层面的它也不可能伤害到虎甲。 正当我这么认为的时候,泰德真的张大的嘴巴朝着虎甲的脑袋咬了下去,不过自然是咬空了,但本来昏昏欲睡的虎甲瞬间却像受到了什么刺激般,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鼻子皱成一团,露出犬牙,喉咙中发出“咕咕”的低沉声音,又朝四面不住吠叫起来,声音很大,简直像发狂了一眼。 这突然的犬吠吓了所有人、包括我一大跳,真村急忙起身去安抚暴躁的虎甲,泰德觉得有趣,“嘿嘿”笑着,又打算去咬虎甲,但被我幻想出的银白雷电打在身上,痛得惨叫。然后我又虚构出一只七八公尺长的大手,抓住它往靠着外面的墙壁一甩,它就砸破墙壁飞到外面去了。 这时虎甲也差不多平静下来了,真村又摸了摸它的头,很快它就又懒洋洋地趴下来假寐了。 “虎甲这是怎么了?忽然间就大叫起来,怪吓人的。” 理奈拍打着胸口,轻轻地吐了口气。真村走回来坐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以前从没这样过,大概是做噩梦了吧。” “狗也会做梦吗!” 理奈很惊奇,美嘉也感兴趣地望向真村,他窘迫地挠了挠鼻翼,声音期期艾艾“大概……会吧,我也不知道,只是都是生命,应该会和人类一样的吧?” “会呢,我家的拉夫睡觉的时候就时常会做出抓盘子的动作。妈妈也告诉我,狗猫老鼠这些动物都和人类一样会做梦,因为都属于哺乳动物,有着比较相近的大脑结构。” 给出准确答案的是纱,她似乎通过自己的母亲了解了大量不符合年龄、并且奇奇怪怪的知识。 “这样啊。” 美嘉点了点头,我则一言不发,在幻境一侧把泰德教训了一顿,让它暂时跑远点,省得造成麻烦。做完这些后,我又对虎甲的反应感兴趣了起来,它难道是感觉到了泰德的存在么?又或者是我的幻想散发依旧还存在?只是变得微弱得只有动物才能感觉得到? 还是……虎甲的梦境连入了我的幻想境界? 虽然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幻想境界一侧,但在刚才的时候,虎甲的身形轮廓似乎隐约出现在我的幻想境界一侧,只是我将它当做了一种错觉罢了。 …… 不知道是听到了虎甲刚才的吠叫声,又或者是谈话结束。没过一会儿,走廊外通往储藏室以及后庭的一侧就传来了脚步声。仔细听,能发现一共有三个人的脚步声。 我从思考中回过神,直视着敞开的客厅门,聆听着逐渐靠近门口的脚步声。真村则已经不耐烦的站起身朝门口小跑了过去,看来他并没有想太多,不过对一个孩子来说也实属正常。 率先走到客厅门口的是一名颇为年轻的女性,她的表情有些阴郁,就连真村站在旁边她也没有发现,直到真村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袖子,喊了一声“妈妈”后,她才反应过来。当她转过头来看见是真村时,神情变得既慌乱又紧张“真村,你不是去雪祭会场了吗?今天为什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因……因为有点事情想问。” 真村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把话说完,而是探出头朝着走廊看去“妈妈,是不是有谁来家里做客啊?” “是教育委员会的两个叔叔哦,来,喊叔叔。” 真村的母亲牵动嘴皮,露出在我看来非常牵强的笑容,然后让开身体,她背后的两名男性就走到了门口的位置;其中一名是中年男性,眼角、额头带着明显的皱纹,双唇边有着深深的法令纹。另一名则是年轻的男性,脸庞还有些青涩,他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轻轻地挠着自己的脸颊“美咲前辈,我也没多大,让这孩子喊我哥哥就好了。喊大叔的话,实在有些……” “再怎么说你也比这孩子大多了,这是不可能的吧。” 真村的母亲似乎与这名年轻的教育委员会成员认识,面对他时笑容显得真诚一些,不过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而站在她身旁的真村只是身体僵硬的站着,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背部轻微地颤抖着。 事实上不止是他,当我目光掠过美嘉身上时,发现她也正紧盯着站在客厅门口的两名教育委员会成员,并轻咬着下唇。当她发现我看着她时,就小声朝我们说“就是他们两个,刚才我在茅轮乡公园附近看到的就是他们。” 她的话无疑是印证了我刚才就有了的猜想,试想一下,就在刚才美嘉看到两个正在调查真村的教育委员会成员,而当我们来到他家时,又正好有两名客人拜访,那这种结果几乎毫无意外性,甚至可以说是思维稍微延伸一点就可以知道的结果——很多时候,当事情不如意的时候,麻烦事就会接踵而来。 我站起身走到真村身旁,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然后朝着他的母亲以及两名教育委员会成员弯腰致礼“伯母,两位叔叔,你们好。” …… 第五十六章 揭破 “是折啊,你们明天就要比赛了,今天没练习吗?” 当我打招呼时,真村的母亲浮现出意外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们几个也在的样子。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掩饰般的朝着我、以及走到我背后的三个女孩露出和蔼的笑容。 “练习已经足够了,而且过于紧张反而会导致发挥失常吧,所以就想稍微放松一下。” 我没有在意真村母亲的反应,稍微编了个谎话糊弄了过去,就将视线转移到两名教育委员会成员身上,或者说重点是那名中年人——武田隆。他精通催眠手段,在以前曾多次对我进行催眠。以他的技艺,再加上咒力与工具配合,几乎可以达到对人彻底洗脑的效果。 如果不是我在对自己施加了心理暗示的同时,又记录了日常行动记录帮助自己进行回忆,否则就连我也避免不了要失去一部分记忆。 这是个有些危险的人物。 我暗自提高警惕,却还是朝着他微笑,又装出有些疑惑与奇怪的样子,保证旁人连一点破绽也看不出“大叔,我以前见过你吗?看到你的脸我就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当我注视着武田隆的时候,他也看向了我,轻眯了一下眼睛,眼尾纹仿佛玻璃上裂开的纹路,杂乱而深刻。我能感觉到他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这大概是属于我们这一类人的通病,不过他很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温和的笑出声“以前我曾担任过全人班的讲师,你的父母都算是我的学生,所以你还小的时候你的父母带你来拜访过我几次,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印象。” 无论是表情、口吻都毫无破绽,既不算说谎,还侧面的回答了我的疑问,也堵死了我继续追问下去的可能性。 “原来是这样,那我应该喊您爷爷……咯?” (日语中,爷爷和叔叔的音相近,不过爷爷多了个i,主角特意在这个i这里拖长了声音。) 我也没打算追问下去,这本就不是我的目的,不过我特意的拖长了称呼的语调,伪装出一幅因为被小瞧而不满的样子。他对此并不在意,笑了笑没说话。 从他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于是我又看向了他身旁的年轻人,他也朝我笑着,不过笑得实在很僵硬,从这点看得出他非常的青涩。而且他的头发梳得整齐,脸型是娃娃脸,因此显得仿佛正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蜕变阶段——或许刚从全人班毕业不久? “叔叔,你看起来好年轻啊。” 将突破口转移到年轻人身上,我挂上模仿孩子的来的天真笑脸,又仿佛不经意间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对了,你们为什么没去会场玩啊?今天有堆雪人大赛和滑冰大赛,不去看很可惜诶。” “我也挺想去的,不过叔叔已经是大人了,有工作要做,所以是去不了了。另外叔叔今年才刚刚二十岁,比你也没大多少,本来就很年轻。” 年轻人笑着走上前来,伸出手打算摸我的头,不过被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于是他尴尬的摸了摸一旁的真村的脑袋。我不动声色,抓住他话中的线索将对话进行下去“工作?可是到了冬季以后不是会放假吗?为什么还要工作呢?我的爸爸妈妈都休息了哦。难道叔叔是什么紧要的工作吗?” “是啊,一有紧要的工作,叔叔我不得不忙碌起来了。” “诶,是这样啊。不过既然是在工作,那叔叔为什么会到真村家里来呢?是和工作有关吗?” 我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武田隆的表情,发现他的眉头不经意的颤动了一下。而年轻人则变得稍微有些窘迫了起来,他看了看真村,露出稍显生硬的笑容“和工作没有关系哦,只是路过这边,就进来拜访一下这位美咲阿姨——在全人班的时候,她是比我大六届的前辈。” “折,他在说谎呢,刚才还说是要紧的工作,那怎么会有空闲来拜访美咲阿姨呢。” 纱拉了拉我的衣袖,用着虽然小声,然而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提醒”了我,这无异于为我递上了一把用以进攻的刀子。对于纱的配合,我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顺势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叔叔你在骗人,我们进来这么久,你们放在门口的鞋子都快干了,怎么看都不像有紧要工作的样子吧?教育委员有‘教育’两个汉字,而在教人之前,不是要先自己做好吗?骗人的叔叔怎么能教育别人呢?” 到了这里,真村的母亲、武田隆两人似乎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我……” 年轻人的脸涨红了一些,其实他可以继续拿“因为工作结束了”“稍微偷一下懒”这些理由搪塞下去,我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换个角度下手。但大概是很少说谎的缘故,他很快就放弃了编谎话“好吧,是叔叔说谎了,是有工作要做才到你美咲阿姨家来的。” “竹内,你也真是的,说谎一下子就被人揭穿了,孩子都比你聪明。” 真村的母亲轻笑着,试图将话题拉扯开来“好了,折,是这个竹内叔叔不好,说了谎,你就原谅他吧。” “可以,不过我很好奇叔叔和这位爷爷的工作是什么。该不会……和真村有关系吧?” 我没有在意真村母亲的话,而是继续紧盯着被称为竹内的教育委员。真村的事情如果不在这里说破,以我们几个孩子的力量根本无从改变任何事情,所以必须在这里将事情说破,争取到真村母亲的帮助与声援,否则我们只能被动等待着事情的结束——或许会有惊无险,也或许会成为一场悲剧。 无论如何,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折,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竹内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武田隆就先开口了,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但深邃的皱纹却带给人一种严肃冷峻的感觉。我点了点头,于是他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原来爷爷你不知道啊。” 我在脸上挂上了笑容,没有经过伪装,或许在旁人看起来略带几分嘲讽的笑容“说到工作,町里各个部门的工作都是不一样的吧,我听别人说,教育委员会最主要的工作是负责教育方面的工作,比如说德育园、全人班这些——这些工作都和孩子有关系。所以如果是身为教育委员的你们谈及的工作,那应该有很大的概率会和真村有关吧。” “而且……现在是祭典时间哦,如果是一般的事情,应该也会等到祭典过后才去理会。只有那种非常糟糕、迫切的事情,才会让爷爷和叔叔你们两个在祭典期间忙碌起来——对真村来说不是好事吧?” “真是有趣的推断。折,虽然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说的这番话还是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武田隆意外的扬了扬眉梢,配着他方正的脸型显得有些逗趣。但他在以前曾与我有过多次谈话,对我有所有了解,因此也只是稍微有些意外,并没有太过于惊讶。 “你有着一双洞穿常理的慧眼,以及灵性的大脑。” 他这么称赞着,却又摇头叹息起来“不过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您想转移话题吗?” 不理会竹内、真村母亲以及几个孩子投来的讶异目光。我抿起嘴唇,令自己的目光显得坚定不移,好让他明白我之所以谈及这些,不是玩笑,也不是逗趣,而是企图站在平等的角度获取对话权利。 “不,不是。” 武田隆摇着头,再次微笑起来“只是老人家的感慨而已。折,那么你还知道些什么?你说我‘不知道’的该不会只有这些推测吧。如果没有什么证据的话,我可是不会承认你的这些推测的哦——小孩子的天真是不可能叫大人妥协的。” “化鼠,你们不久之前,在茅轮公园边上,跟两头化鼠在一起。而且你们还把真村的睡衣给化鼠闻了一下,对吗?” 到了这里,也算是图穷匕见了,我将自己重要的筹码丢到台上,并牢牢的注视着他的反应——不出我的意料,他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错愕以及差异的色彩,眼角剧烈的抽动了两下,额上的抬头纹条条坆起,深深的纹路像是一条条水沟。 “你看到了。” 他很快收住了流露出的脸部变化,将表情变得平静。而他身旁的竹内还张大的嘴巴,一幅吃惊不已的样子——终究还是过于年轻了。 “和折没关系啊,是我看到的,我到公园旁边的盥洗室去,一不小心就看到了。” 我还没开口说话,美嘉就挺了挺胸部站到前面来,她的表情虽然有些害怕,不过却还是仰着头与几个大人对视着。 “原来如此。” 武田隆点了点头,他审视着美嘉,似乎看出她的紧张,又缓和的笑了起来“你是长谷川美嘉吧,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和我们在一起的是化鼠的吗。我记得它们都披着覆盖全身的斗篷,单从外表来看,不会让人一下子想到化鼠才对。” “因为我和纱在雪祭第一天就见过那两头化鼠,我对它们的体型有印象啦。” 美嘉毫不示弱的挺直着腰,带着粉红色棉绒手套的双手攥成拳头,娇小的身体透出一种英姿。 …… 第五十七章 松动 “原来你们早就碰到过那两头异类,这也就说得清了。” 武田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再次将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漆黑的瞳孔里透出更为凌厉的目光“被你们看到这一点确实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我确实可以承认这一件事和真村这孩子有关系,但是现在事态很复杂。你们迫切想要帮助朋友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这件事情和你们无关,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其中具体的情况更不是什么能对小孩子透露的……折,你很聪明,我的话你能明白吧?” 这样的话已经堪称是不客气了,如果是一般的孩子,根本不需要理解他想传达的意思,只要听着他的变得严厉起来的语气就会被吓哭了。 难道我应该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吗? “爷爷,我想问一个问题,化鼠……嗅觉应该很灵敏吧?” 我最后还是放弃了伪装的打算,既然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合的逻辑思维以及心态,那么再多做伪装也只是掩耳盗铃而已。 “不只是灵敏这种程度,而是非常的灵敏,就算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季,它们也能轻易的辨识出几天前掉落在地上的一块猪肉的气味。” 名为竹内的青年替代武田隆回复了我的问题,与此同时他还悄悄地朝我努了努嘴,似乎是在担忧我会激怒武田隆,所以暗示我赶紧闭嘴的样子。 竹内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从生物学来说,由鼠科生物进化而来的化鼠必然继承了其灵敏的嗅觉基因。而被真村“救了的化鼠”也必然是从他当时残留下的气味判断出了他的身份,武田隆两人之所以要拿真村的睡衣给化鼠闻,应该也是打算通过化鼠的嗅觉来确认这一点。 我瞄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算是致谢,然后耸了耸肩“既然化鼠的嗅觉这样的灵敏,那么在美嘉看到你们的时候,它们应该发现了她才对。但是那两头化鼠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们吧?” “你是想说,那两头异类在说谎,它们别有目的,所说的话不可信。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 我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的源头虽然是因为真村私下踏出八丁标,但造成真村陷入危机状况的却是被救的化鼠将事情暴露了出来——在真村自己已经忘记这方面的记忆的情况下,那头被救的化鼠就是唯一的证人与危险源,而要解除这个危险源,就必须让那头化鼠信用全没……或是改口——这正是我的目的。 武田隆眯起眼睛,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只奸猾的老狐狸“折,不知道是不是老人家上了年纪,总喜欢胡思乱想。在听了你的话以后,我就觉得你似乎很笃定的认为那两头异类和真村这孩子的事情有着直接关系。难道你就没想到过我们只是借助这些异类灵敏的鼻子来帮助调查,其实事情本身和它们并没有关系的可能性吗?” “嗅觉灵敏的生物还有其他的吧,而且真村的事情难道严重到需要特地招徕两头‘异类’到町里做帮手的程度吗?” 我毫不示弱地与他针锋相对,现在他唯一能让我无言以对的只有质疑我的“过度担忧”,比如我身为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对真村的事这么紧张——现下我所扮演的是一个相信同龄玩伴没有犯错的孩子,而一般来说,只是孩子的“我”并不会知道触犯伦理规定的后果,甚至“真村触犯了伦理规定”这一事实都没有了解的途径。 通过常理来判断,“我”这个年龄的孩子只会认为真村是犯了最多只会被责骂一顿的小错,在这种轻微的代价面前,“我”做出这种堪称“冒渎”的姿态对他们紧追不放的追问的行为就显得太过于刺眼了。这一点即便是用担心、化鼠的怪谈这些借口也无法合理解释的清,不可避免的会叫人心生“这个孩子知道什么内幕”或是“这个孩子或许也和事情有关”的这些想法。 武田隆还打算说些什么,不过真村的母亲已经忍耐不住了,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以及愤恨“隆老师,够了!那天的时候你们不是已经问过真村了吗!他根本没有做过那种事,肯定是那异类在说谎!难道你宁愿相信一头非人的怪物所说的话,也不愿意相信这个孩子吗?” “妈妈……别哭。” 真村抓着自己母亲的手臂,试图安慰她。她在擦了擦眼角上湿润的痕迹后,温柔地抚摸起他的脑袋“没事的,妈妈没事。” 这一幕舔犊情深的光景让人在场的其它大人和孩子都沉默,我却悄然松了口气,母亲对孩子的爱与保护永远是毋庸置疑的,如果真村的情况确实很危险,那么眼前的这种情况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而借着真村母亲的这种变相支持,想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松动武田隆的想法与坚持——如果他的内心中还有着人性的话,必然就会对此产生怜悯与同情。 “隆老师……” 竹内看了看真村的母亲,又看了看武田隆,他犹豫了一下才张开口,不过下一刻就被武田隆所打断“竹内,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你太苛刻了。” 竹内迟疑了好一会才做出回答。 “或许确实是这样吧。” 武田隆挤按了一下睛明穴附近的部位,皱纹横生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显老。不过他的这种神情仅仅维持了不到十几秒,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他没有再对我说什么,而是转头注视着真村“孩子,你知道八丁标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真村相应的记忆早已在催眠下丢失,自然不会对这个问题有所反应,他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没出去过,从里面看应该和里面差不多……吧?” 仔细的打量过真村的表情,武田隆轻声叹息“这次或许真的是我弄错,看来有必要重新去审问一下那两头异类了。” 到了这一步,或许其它人已经放松了起来,觉得事情已经差不多到结束的地步,但我却觉得有必要从源头上去解除危险——必须让那头化鼠闭嘴才行。 “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盯着武田隆,装出一副期盼的样子,内心中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无法形容,就连自己也弄不清楚的一种心情。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另一侧的幻想世界仿佛染上了一层红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的泰德在屋外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折……已经可以了。” 背后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听声音是理奈,但我没有理会她,依旧盯着武田隆。他惊讶地扬了扬眉头,断然拒绝“不行,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而是工作。我保证这件事已经就此结束,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追究下去。” 在心中的情绪影响下,我依然紧紧的与他对视着。 “折,隆老师可是教育委员会的副议长,说出的话就一定不会反悔。” 竹内朝我使着眼色,特意点明了武田隆的身份。 “折,够了。” 这是纱的声音,仿佛一桶冷水从头浇下,让我的内心恢复了冷静。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不知为何而汹涌澎湃的内心,然后朝着武田隆流露出歉意的笑容“爷爷,对不起,我只是对化鼠很好奇。” “没关系,年轻人犯错,佛主也会原谅,更何况你们都还是孩子。” 武田隆缓和的笑了笑,然后摘下头上的黑色毡帽拍了拍,朝着真村的母亲点了点头“美咲,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议长那里我会去说明,所以你可以安心了。” “老师……谢谢。” 真村的母亲抱紧了真村,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与轻松。 “你应该感谢的人可不是我,而且本来我们两个就找不到什么证据可以证实那头异类的话……” 武田隆停顿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柔和“不得不承认,是折这个孩子说服了我——至少给了我一个推卸责任的理由。异类不可信……呵。” “好了,我们再待下去也是破坏气氛,就此离开吧。” 他摇头轻笑出声,将帽子戴回头上,朝着我们几个摆了摆手,转身朝着玄关走去。竹内愣了一下,在向我们点了点头后,也跟了上去。 “真村,你跟折他们坐下来休息一下,妈妈去送爷爷和叔叔。” 真村的母亲叮嘱了一句,到玄关去送两人出门。很快玄关处就传来门开合的声音以及谈话声,除了客套话以外,大概还有一些不方便让我们听到的对话,看来一时结束不了。 我们又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几个孩子都直直的盯着我看,美嘉率先抱怨“折,刚才你和那个隆爷爷说的话让人一点都听不懂,连真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真村点着头,小声的嘀咕着,从头到尾他的脸上都带着疑惑的表情,想必绞尽脑汁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们认为真村跑出八丁标了哦。” 纱对着双手呵着热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暖炉里的火焰已经熄灭了,虎甲蜷缩着身体在一旁瑟瑟发抖。似乎知道美嘉和真村理不清头绪,她又进行补充说明“刚才那个隆老师不是问了真村知不知道八丁标外面是什么样子吗?证明事情和八丁标有关呢。” “哈?可是化鼠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和化鼠有关系吗?难道是真村跑出八丁标的时候被化鼠看到了,然后向大人告状了?” “我才没有跑出八丁标呢!” 真村大声抱怨,但很快又不确信的低声呢喃“大概……没有吧。” “也许是有其他人走出八丁标,然后化鼠把真村错认成他了?” 这是理奈的猜测,不过相差甚远。我和纱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并不打算问我。 “原来大人对八丁标那么重视啊,以后都不敢到边上去玩了。” “总而言之,事情应该已经过去了,以后大家都离着注连绳远一点就好了。” “恩,我是绝不会走出去的。” 最后,真村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 …… 等到真村的母亲送走了伦理委员会的两位后,时间也临近了傍晚,在真村的母亲热情的挽留下,我们几个留下来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同时也看到了真村的妹妹——一个不到三个月大的女婴,名叫桥本透子。 小透子长得很可爱,几个孩子都很喜欢她,纱更是不时的盯着她发呆,或许是看着她想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妹妹——通过咒力提前检验出胎儿的性别并非什么难事。 小透子似乎也很喜欢纱,每当纱抚摸她时,她都会咯咯直笑,甚至去含纱伸来的手指。 吃完晚餐后,真村和他的母亲将我们送出门,又向我们郑重道谢,我只好拉着纱,和美嘉以及理奈一溜烟的跑掉了。由于各自的家方向不同,所以我们走了一段路就各自回家。 “纱,你觉得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走在回家的道路上,暮色的夕阳散发出微弱的余光,厚厚的灰色云层将光与热阻隔在天外。我望着这样的天空,心头的石头依然没被搬开,虽然身为教育委员会副议长的武田隆已经做出的保证,但那种无法自己亲自去确认事情走向的无力感却还是像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挂起来——我讨厌这种感觉,我更喜欢那种一切情况都在自己掌握中的安全感。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了呢,折已经做得够好了。啊……” 因为正在过结冰的水田,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为我应付我突然的提问,她一下子分了神,慌乱地挥舞着双手朝我这边倒了过来。措不及防下,我和纱一起栽进了水田,而且成了她的肉垫。 “折,会痛吗?” 纱坐在我的身上,头上的软帽变成了雪白色,脸颊冻得苍白。 “还好。” 我身上衣服够厚,而且纱的身体也不重,摔得不是很疼。拨开落在脸上的积雪,我抬头望着纱,发觉她正用一种温润的目光看着我,唇边带着浅浅的微笑,并伸着手轻抚我的额头“折很努力的帮助了真村呢,只是稍微有些冲动了。但是……我觉得很开心。” 看着女孩那青涩却美丽的面容,我内心中的沉闷舒展了开来,轻松了许多“那明天的比赛要努力了,要是失败了就开心不起来了。” “恩……” 纱点了点头,轻盈地俯下身,然后我的脸颊边就传来一种温软的触感,转眼即逝。 …… 第五十八章 映射 夜晚,我躺在木质的浴桶中泡澡,一旁的矮凳上摆放着的荧光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看得出里面的能量已经并不充足了——这种灯是町里最普遍的照明工具,主体是一枚浑圆的玻璃真空球,毫无缝隙。内部的玻璃壁上据说涂着一层叫做白金还铟的不知名涂料,当用咒力输入其中时,这层涂料就会被激发,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其光亮能维持三十分到一个小时左右,不过当超过三十分钟之后,光线就会变得微弱起来,之后逐渐熄灭。 因为知识的缺乏以及专业的不对口,所以我对这种叫做白金还铟的无法做出太多的分析,不过简单思考一下还是能得出一些结论——从不反光这一点来推断,这种叫做白金还铟的涂料大抵属于一种夜光材料。再从需要输入咒力才会发亮这一点来看,内部似乎不含有放射性物质,也就是说并不属于自发关型夜光材料。 最后得出其实没用的结论,这大概是一种不知名的蓄光型夜光材料,以咒力作为能源激发后发光发亮。 浴桶中的水正在逐渐变得冰冷,刚带进来时还是光线充足的荧光灯也即将熄灭——差不多快有一个小时了。 通过水温以及光线判断出自己进来的时间已经超时,我这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用泡得发软的双臂撑住浴桶边沿,花了一番力气才站了起来。 放掉水,擦干身体,再穿上衣服……等到做完后续工作后,荧光灯的光线已经只剩下一缕烛苗般的光亮,就连底下的矮凳都无法照亮。 我将毛巾披在肩上,提起用来固定荧光灯的木托,带着它走出浴室。才刚一出门,幻想境界一侧的世界中就有一个庞大的黑影扑了过来,但下一刻就被击飞了出去,“嗷呜”的撞穿了与庭院的隔墙,在雪地里翻滚了好几圈。 不过很快它又飞回到我的面前,满是兴奋地囔囔起来“艾因!我帮您找到那两头食物了!” “食物?那是什么。” 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虽然它只是我精神世界的造物,但似乎已经具备了独立的思考能力,我也无法轻易探知它的思考以及记忆。 “那两头叫做什么化鼠的小东西啊,我找到它们了!要不是我碰不到它们,我就帮您把它们抓回来做晚餐。” “等一下……我为什么要把它们当做食物?”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化鼠,但其外形我早已多次听别人描述过;皱巴巴的皮肤,矮小的身体,丑陋的五官……这样的东西单是看上一眼就足以倒胃口,更别提作为食物了,怎么都是不可能入口的吧。 “您不是想将它们的存在从世界上抹除掉吗?” “先不提你是怎样知道我的想法的,我确实是有过类似抹除的想法,但从没想过要吃掉它们。” “可是一口吃掉不是最简单的方法吗?以前的时候,我看谁感觉不舒服,就一口吃掉它,它们就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了。” “那是对你来说。” …… 结束了这段莫名其妙的谈话,我摇了摇头打算回房间睡觉,不过下一刻又意识到了某些东西,顿下脚步,被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醒转过来。 “你说你找到了那两头化鼠,怎么找到的?” 我转过身来注视着身体庞大如虎的泰德,它甩动着尾巴,身体隐没在黑暗中,只剩下一对灯笼般大的眼珠一眨一眨的。 “那个时候您不是把我丢到外面去了吗?后来我就一直待在那个房子外面,过了一会,天空忽然变红的时候,我就听到了您的声音,您说您想要跟着那两个和您模样长得差不多的人类,去找到那两头叫做化鼠的小东西,然后把它们抹除掉。所以我在外面等到那两个模样和您长得差不多的人类出来,然后跟在它们背后。它们两个先是在那里说话,说完话就过河……最后我就找到那两头叫做化鼠的小东西了。” 泰德絮絮叨叨的讲述起自己跟踪武田隆、竹内两人的过程,我没有打断它,而是认真的听着。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幻想境界一侧的世界是我思维的映射,任何的幻想实际上都是我所看见、听见、感觉到、思考过、在记忆中有过印象的映射。 因此当我看到现实中的景物时,幻想境界一侧的世界中就会将看见的一切复制进来,而我不知道的事务则不会在里面被映射出来。除非是我有意的去想象,将本有的记忆结合成虚构的幻想。 然而现在泰德的说法却颠覆了我的这一认知,如果它所说的经历是真的,那么我的幻想境界所构成的幻想世界真的只是意识世界吗? 我说不清楚此刻内心中的感觉,大抵是有些惶恐,却又不知道在惶恐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又似乎在朝着什么不可挽回的道路往前走去,但思前想后都找不出这些感觉的由来。心中像是有着一捆线团,怎么摸索也摸索不到它的线头在哪。 当泰德絮叨的说完后,我依然理不清楚头绪,它所说的听到我的声音大概可以理解为幻想泄漏由外转入内部,但它这种幻想中的产物能不通过我的双眼看到现实世界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思维干涉这一能力在散发出脑波的同时,也在回收脑波进行分析,转化为我所能理解的信息吗? 就像蝙蝠回声定位一样,通过口鼻发射生物波,再用耳朵接受反弹回来的生物波,形成的另类感官。换一种方式来说,难道我的大脑里多了一套雷达系统?还是说这是更神秘的灵魂方向的延伸? “你可以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为了确认泰德所说的是否真实,我向它询问,它毫无迟疑的点了点头。于是我闭上眼睛,在原地旋转了十几圈,直到方向感缺失,再随意指了一个方向“泰德,我手指指向的方向有什么。” “是墙壁。” 泰德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我继续询问“墙壁对面是什么,你过去看看。” 话才说完,“砰”的一声墙壁被撞穿的声音就传入耳中,很快泰德就做出了回复“是一个堆满东西的房间,有被艾因您称为缸的东西,还有桌子椅子,一大堆的箱子……” “停。” 我打断它,睁开眼睛,借助着荧光灯微弱的光亮看向自己手指的方向,确实是一睹墙壁,再扫视周围,确认了这堵墙壁的内部是储物室,里面的确放着大量的杂物以及木盒。 “再来一次。” …… 重复了好几次,我终于可以肯定它有着不属于我的知觉,这让我思考起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它——在此之前,我对它的观感只是一种基于我的幻想而诞生、并借助我的思维模式以及潜意识判断得以行动的幻想造物。然而现下的发现却表示它可能并不是一个完全由幻想构成的死物,而是真正具有自主性知觉的灵性生物。 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你说找到了那两头化鼠,它们在哪里?” 又思考了一阵,我还是没能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结论,这时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关于真村与化鼠之间的事,虽说在武田隆的发话后算是告了一段落,但我仍然觉得事情的结束并不算完满——仍然存在反复的可能性。 我之所以想跟着武田隆他们一起去审问那两头化鼠,也正是为了彻底解决后患。当面动手有些困难,但只要知道它们住在哪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总能找到机会接近它们——那么现在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 “那里有一些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土丘,土丘上面有一座很大的房子……” 由于泰德并不知道町内各个地方的名称,只能描述那个地方的景象。仔细听了它描绘的景象,我大致知道了位置——就在矛轮之乡的东侧。 裹紧了身上并不算厚的睡衣,冬夜的夜晚即便没有下雪,气温仍然低得让人牙齿打颤。我放下在思考时已经熄灭的荧光灯,用还是温热的双手掌心捂住耳朵,然后循着黑暗的走廊向前行走,摸索着拉开了通往庭院的门。 并没有月光透入屋内,外面的世界与屋内一样黑暗,厚厚的云层将唯一的光线来源——月亮所散发出的光辉遮蔽起来,使得大地到处是一片漆黑。位于这一片漆黑天幕下的神栖66町就仿佛是幽灵的国度,“呜呜”地嚎叫的夜风是灵们的欢呼,生人们或是已经沉沉睡去,或是蜷缩于房舍中难以入眠。 “呵……” 我站在夜幕中呵着气,仰望着漆黑的天穹,脑海中浮现出两句诗“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 第五十九章 夜行 思考了一会,我还是决定走一趟,于是蹑手蹑脚的上了楼,回到房间换上了一套厚实的黑色衣服,围上围巾,戴上帽子手套,又找了一条手巾围在脸上,算是做足了掩饰和伪装。虽然身高无法改变,但要不熟悉的人也基本上不可能辨认出来。 做完了这些,我看了看床头的小型摆钟,涂着反光材料的表盘上时针已经指向西北方向,时间临近十点。这个时间在千年前的都市中只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间,但在如同荒野山村般的神栖六十六町却已经算得上是深夜了。 由于我是最后一个洗澡的,又在浴室里磨蹭了一个小时,所以父母应该已经睡着了,他们平时睡得很沉,一般不容易被惊醒。纱也睡得早,不需要担心被她发现。只有静……她能感觉到我的想法,会不会有影响呢? 我又蹑手蹑脚的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经过静的门口时盯着看了一会,似乎没反应的样子。正当我松了口气,打算下楼的时候,门“唰”的一下突然打开了,一个黑影静悄悄地伫立在漆黑的门内——这时要是配合着忽闪忽闪的灯光,能把一般人吓傻了。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我保持着踮起脚的姿势,头皮发麻,呼吸也难以顺畅。生硬地转过头来看向黑影,试探性地朝她打招呼“姐姐,起来喝水吗?” “折,为什么要这样冒险?” 她的语气颇为柔和,简直就像……就像一个正常的关心着弟弟的姐姐那样? “大概……是因为放不下吧。” 我迟疑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将被呼吸浸染得有些湿润的手巾扯了下来,呼吸顿时顺畅了一些“虽然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去做太多麻烦的事,但想到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影响被伤害,就会像一根刺哽在喉咙里那样。我帮不了太多的人,但至少身旁最近亲的人,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而且如果不这么做,事情暴露的话我也会被怀疑的吧。” “那姐姐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去不容易被发现,很快就能回来。” 虽然惊讶于静的变化,但我还是拒绝了她的提议,除了两个人行动不便以外,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成年男性的定性思维——解决困难危险是男性的本职,更何况这件事情和静没有任何关系。 “要是遇到危险,姐姐会去找你。” 沉默了十几秒,静走上前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走回房间里反手阖上了门,娇小的身影消失不见。我吐了口气,摇着头走下楼,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因为门口有进门铃,一开门准得“叮铃叮铃”响个不停,所以我就打算从庭院后面的篱笆翻出去。走到庭院,我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轻松,那一堵篱笆高度接近两公尺,几乎与围墙无异,如果不找一些垫脚的东西,以我现在的身高体质,要翻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艾因,快过来啊。” 幻想境界的世界一侧,泰德钟垂形状的尾巴一甩,在木篱笆砸出了一个大洞。它大刺刺地拿庞大的身体一撞,穿过粉碎的篱笆,转过身来得意洋洋的看着我“艾因您现在的体型太小了,又不会飞,过不来。” 我懒得理会它,眼睛朝四处打转,思考着该找些什么来垫脚。不过出去容易,回来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正当我犯愁时,楼顶传来细微的窗户开启声,静的房间对着庭院的那一扇窗户被打开,上面传来她的声音“折,站到显眼一些的地方去,再找块平一些的石头站到上面。” 我心领神会,在一旁的水池边上找来一块扁平的、可以立脚的石块站上去。下一刻,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力量从下面涌出,就像是有一个巨人在底下将石块托起,使我很快升到了两公尺的空中。 用脚踩了踩底下的石头,异常平稳,就像被固定在空中一般,无论怎样都无法晃动。在我感慨于咒力的神奇时,脚下的石块开始横向移动,从篱笆顶端越过,然后平平地落在地上。 当脚下一颤,我伸出脚点了点周围,确定落地时向后面退了几步,朝着还开着的窗户摇了摇手,这才朝着矛轮之乡的方向走去。 神栖66町的道路由石板路、石子路、以及田埂构成,石板路只在房屋密集的路段铺。而石子路则是乡里通行的主干,不过由于黄金乡水田众多,所以石子路自然与直线距离有所偏差,如果要更快的往来就需要走田埂。 田埂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落脚的地方,冬季之前用咒力平整成四四方方、宽有二三十公分左右的小路时还好,但冬季上面积了雪,化了又积,自然形成一条拱起的冰坡,表面虽然不光滑,落脚却绝对谈不上轻松,很容易就会滑倒。 我此刻就正顺着这样的田埂往前走,身旁冷风呼啸,头上阴云密布,又必需小心翼翼的提防着脚下打滑,还隐隐担忧会不会有町里的公职人员巡逻。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混杂成一种奇异的兴奋感与紧张感,就像站在百层高楼顶端的边沿上行走,又如同刀尖跳舞。 泰德跟在我的身边,不时嗷嗷的乱叫,跑去将幻想境界一侧比自己小的生物一口吞下,或是兔子、或许山羊、或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幻想生物,每吞下一只,它的身体就隐约会胀大一些。 我看不过它那么悠闲,于是指了指前方,朝它下达命令“泰德,你去前面巡视,如果发现有和我一样的人类,就回来通知我。” “遵从您的命令。” 泰德嘴里咀嚼着一只叼来六脚野兽,血水四溅。发出骨骼血肉被碾碎刺耳响声,就这么拍打着羽翼朝着前方飞去。我摇了摇头,蹑步前行。 一路有惊无险的过了桥,到了水车之乡,又到了雪祭会场,各式各样的冰雕雪景已经确立了起来,大型冰雪建筑为主体,各种小型冰雕作为点缀,冰树、冰船、冰牛马……千姿百态的小型冰雕沿着冰城内道路两旁的展览带沿途摆放,隔上几步就是一座,令人赏心悦目——白天应该是这么一副美丽的光景。 但在夜晚这里却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各种高大的冰雪建筑高耸着,因为没有光线照射而显得一片阴暗,像随时会塌落下来。小型冰雕则在黑暗中扭曲成可怖的形状,仿佛鬼魅般影影绰绰,叫人浑身发毛。 我也没有进城去找罪受的打算,就顺着冰墙绕到北边去。过了河,就看到一座公园,四周密布着落尽叶子的枫树,到了春季时想必能有不少甘甜的枫糖。 顺着普遍公园的石板路穿入公园,平整的草坪上堆积着皑皑白雪,旁边分布着几座据说是以往对町里有过大贡献的人的石雕,如今也是被雪所覆盖。 沿着石板路一路前行,穿过前方的娱乐健身设施,中部的观景台和花台展览馆。当抵达后部时,一座盘旋而上的平整土丘展现在了眼前。 我籍着微弱的光线以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观察着土丘,下方有一条石板路像环山公路一样的铺到土丘上方,而土丘上方又隐约有建筑的样子。泰德说看到武田隆与竹内两人在这里进出,那么这里大概就是伦理委员会的办公场所了吧? “那边……那边,艾因,那两头化鼠在那边的一排屋子里。” 泰德一路走来,身体又胀大了一圈,它兴奋的拍打双翼朝着土丘后面飞去,那里有着一排低矮却宽长的屋子,看起来不像是给人住的,而是用来饲养中型或是大型动物的。 我正打算跟上去,但泰德一飞到那排屋子旁,立刻发出低声的咆哮向我示警“艾因,这里面除了那两头小东西以外,还有其他的东西。您最好别靠近,它们都已经发现您了。” 听到它的示警,我立即顿下脚步,眯起眼睛注视着只有一行轮廓的排屋。对于化鼠能够感觉到我的到来,我并不意外,它们有着灵敏的嗅觉,或许还有着如同野兽般的知觉,只要我靠近到一定距离就必然会被它们发现。而除了化鼠以外有另外的东西,同样不出乎我的意料——人类是最没有安全感的生物,让异类进到町里来,大人们又怎么会没有控制以及监视它们的手段呢? 不过这手段到底是什么呢?大型犬类?又或者是…… 我的心中有所猜测,不过到底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危险性。“呼”的吐出一口气,我目测着排屋与自身的距离大约有八十公尺左右,正处于思维干涉的有效范围内。判断出这一点,我才开始在脑中已有的幻想世界中构筑出独特的幻象。 首先,为了确保自身安全,扭曲我自身的气味、形态、颜色,将我只能的幻象转为石头。做完这一切,接下来就该是如何把里面的化鼠包括“东西”一起驱赶出来,又不让它们大吼大叫发出响声惊动他人。 该怎么做呢? 我沉思起来,幻想出某种食物来将它们勾引出来?不,应该没那么轻松。化鼠是有智慧的生命,不大可能受到这么简单的陷阱的勾引。构思出雷电、狂风、庞大野兽来毁坏屋子,让它们受惊逃出来又不可避免的会发出响声。 那么试试判断结论传输以及感知传输吧。 “出去……应该出去……必须到外面去……” 我将自我意识代入到屋内一侧,有意识的使用思维干涉向排屋的那片范围传输“走出屋子”的这种结论,又捂住耳朵、屏住呼吸想象出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什么味道都闻不到的状态,将这一感觉传输出去。 几乎是我一构思,就有两个牛犊般的纤细兽影从排屋中冲了出来,挟着冰冷的寒风扑到屋前的空阔平地上,之后它们就伫立不动了,只是瞪一对灯笼般亮着着红光的眼珠子茫然的四处乱看。 我一时看不清它们的样子,不过从体型判断,八九不离十就是那种被称为猫骗的生物。因为早已有所预料,我的内心毫无波澜,不如说只有印证了一个猜想的完满感。 就在两头猫骗跑出屋子后,在另两个屋子中又陆续推门走出来两头“东西”,一头身影矮小,在黑暗中几乎快要看不见英姿。而另一头则有普通成年人那么高大,体型似乎也显得异常魁梧——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两头化鼠了。 当两头化鼠走出排屋,两头猫骗就像受了刺激一般,用灯笼般的大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它们,发出既不像猫也不想狗的低沉吠嗥,一幅打算扑上前去攻击的样子。 我略微踌躇,还是放弃了让它们吃掉两头化鼠的打算,这样未免显得太过于异常。为了避免它们发狂攻击,我又幻想出两只巨大的手掌,凭空攥住它们的头颅。 它们信以为真,就连声音都吞咽了下去,长长的四肢不住地抽搐着。简直就像是真的在现实之中被什么东西扭住了脑袋一样,没一会就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走到我面前。” 解决了两头猫骗,我再次像两头茫然无措的化鼠传递了结论,它们就踱着步子走到离我四五公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像看不到我似乎的四处张望着。由于我屏蔽了它们的嗅觉、听觉,所以它们只剩下视觉能使用。 “……¥¥…………” “¥……¥¥” 两头化鼠试图进行交流,不过由于被我屏蔽了嗅觉以及听觉,它们相视着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话,又指手画脚的比划着,却始终弄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就这么站在原地观察着它们的反应,感觉十分有趣,但心头却隐约有种冰冷的情绪升腾而起——终究不过是两头畜生而已,反应迟钝,思维低弱。所谓的第二高等智慧生命……也不过如此。这样的话,杀了也没关系吧? 不过是野兽而已…… 冰冷在心头蔓延,正当我打算操控两头化鼠自相残杀时,那头高大的化鼠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止。它忽然将双手举过头顶,双膝跪地,匍匐着向地面磕头,发出的不再是听不懂的化鼠语,而是流利的日本语“不知是哪位神尊莅临于此,有失礼数,还请神尊息怒,收去神通,让诡道丸在此向神尊请罪。” 声音中既没有紧张,也没有愤怒,反而满是恭谨,话语也条理分明。这无疑显示出它有着不输于人类的智慧,甚至是知识。 冰冷的蔓延一时被遏制,我犹豫了一下,暂且打消了直接将它们杀死的想法。 …… 第六十章 畏惧 另一头化鼠得到了提示,也跪了下来,发出含糊不清的话来“神……神尊大人,请……息……息怒。” 黑暗中,依然是一片寂静无声,唯有冰凉刺骨的夜风发出呜呜的响声。 我注视着两头化鼠那身材悬殊的体型,判断出身材高大的化鼠大抵是头领,所以无论是智商水平还是语言掌握都显得比另一只化鼠要优良得多。 但是被真村所救的应该是另一头矮小的化鼠吧? 我看向矮小的化鼠,对它们口呼神尊有些疑惑,但一想到咒力的强大与神奇,却又释然了。这样无所不能的咒力,被视为神力也是理所当然的,而文明程度显然不超过封建时期的化鼠将拥有咒力的人类视为神明,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种称呼到底是化鼠们自发的意愿呢?还是町里的大人们已经将自己视为神明,强制的要求化鼠们这么称呼人类呢? 这个答案不得而知,不过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因为拥有力量者不可避免的会将自己视为比其他人阶级更高的存在,哪怕仅仅只是一点职务之利,又或者身家丰厚,仅仅这些就足以在人与人之间划分出阶级来。而优越者为了维护自身的优越,自然需要从下位者身上收获赞誉或是奉承,这样不仅可以昭示彼此之间的区别,更可以满足自身的虚荣,阶级也正是因此而诞生。 我不是背叛阶级与种族的个人,也无意去否定这种高人一等的思维,因为这就是人的本性,世间本就是不平等的。即便再怎样抑制自己膨胀的心理,在看待化鼠时我也始终是带着“第一智慧”生命的眼光来看待它们,并不认为它们是与自身平等的存在,甚至会将它们视为生存的危害。 这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我说不清答案,或者也根本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所以暂且就顺从自己的本性吧。 念头一动,我解除了对两头化鼠声音的屏蔽,同时将自己张口说话的感觉化为讯息,以思维干涉传输向矮小的化鼠,借由它的口来传达我的言语“我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口腔结构与人类有所差别的原因,那声音显得干涩喑哑,既不像化鼠本身的声音,也不像我的声音,不过倒也算是可以听得明白意思。 “请神尊发问,诡道丸定当知无不言。” 自称是诡道丸的化鼠略微抬了一下头,看不清表情,但语气镇定,似乎一点都不为这样的情况而吃惊。 “今天下午的时候,应该有另外两位神尊来向你们问事,告诉我,他们都问了些什么。” 尽管矮小的化鼠对自己发出的声音感到惊恐不安,身体晃来晃去,似乎想要摆脱身上的某些东西一样。只不过在信力的操使下,它依旧成为了一个忠实的传话筒。 “不瞒神尊,日暮时两位神尊再次向我等询问于神域外所遇到的一具同胞尸骸之事,恐怕是为了确知是否有青稚神尊私下擅离神域之事。” 诡道丸恭谨地做出回答。 同胞尸骸? 诡道丸的回答令我察觉到一种与我所思所想迥异的实情,我一直先入为主的认为两头化鼠中的一头必然是为真村所救的那头化鼠,但从刚才诡道丸的这句话中却透露出另一个可能性——当时被真村所救的化鼠实际上已经死了,事后被诡道丸这两头化鼠遇见,又不巧的嗅到了真村残留下的气味,于是在向町里大人报告情况时将此事一同禀告。 我得出这样的猜想,但具体是不是,还需要征询。于是我再次询问“将你在町外发现化鼠尸骸的前后事情说清楚。” “我明白了。” 诡道丸头颅下倾,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描述起来“那日、我和十几名下属自霞浦泛舟而下,受敌袭击,虽然杀退来敌,却也不慎使得船舟倾覆,于是不得不于北利根川右侧登岸。那时风雪连天,又有余敌窥伺,于是我等且战且逃,一路沿北利根川下行,费了八九日时间,最后只剩我等两人时才将残敌杀尽。” “当赶至神域外时,天色已是昏暗,我等思虑夜入神域必然致使众神不悦,于是打算在神域界线外歇息一晚,白日再行拜见。后来我等于树林之中寻觅食物与住所,就在树林中离神域界线不远处一个树洞中找到一具受伤后冻死的同胞尸骸,由于树洞封闭,尸骸完整,我等又嗅到有青稚神尊的气味。我等不敢隐瞒境况,第二日拜见时便将此事禀报了众位神尊。” 说完后,它将身体俯得更低了一些“事情前后就是如此,请问神尊还有何事相询。” 我沉默起来,它已经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明了,但其中还有些疑点,比如袭击它们的敌人是谁?又比如死去的化鼠尸骸是什么身份? 从真村的描述来看,那头死去的化鼠身受箭伤与背部受创,显然也是被人追杀。那么又是谁追杀的它?为什么诡道丸剩下的这名下属腿脚和那头被真村救的化鼠一样受了伤? 而且化鼠的嗅觉真的能灵敏到闻到近十天前所留下的气味吗? 我隐约感觉从这些问题进行追问下去,可以得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事实,但这些对我来说显然并不重要,我所需要的只是保证真村的安全。现在时间已经拖得有些久了,再问一个问题就进行催眠吧。 “下午的时候,那两名神尊再次询问你们后,有着怎样的表现?” 我问出了最后一个想知道的问题,虽然武田隆已经明确说了想要压下这件事情,但人的心思是复杂的,很多时候会轻易变动。所以我必须明确他的态度,了解他到底是不是发自真心的做出了决定,这从他询问化鼠的态度以及语气上应当判断得出来。 “当时两位神尊再次问询了我等事情经过,然后反复向我等质问是否真的嗅到了青稚神尊的气味,语气带有怀疑之情。我等虽多次辩解,但神尊却说那只是我等的错觉,并且让我等日后勿要再谈此事。但我等不敢欺瞒神尊,只敢保证若无神尊问起,就不提及此事。如有问起,我等必会如实做答。” 听了诡道丸的话,我忍不住地皱了皱眉,他的说明非常有技巧,更是显得格外有心机。他想必是将我当做了与武田隆两人不同的派系势力,一派想要压下此事,一派则想要追究到底。因此才通过这种说法来表达自己的立场以及无辜——他必然理解政治的概念,甚至懂得左右逢源的道理。 可惜的是,它猜错了我的身份,我与町内的政治关系没有任何牵连。而且它的行为说得好听是左右逢源,说得不好听是骑墙派,如果不作出一个选择,往往死得最快的就是这种骑墙派。当然,这对它们来说也无可厚非,在咒力面前,这些将人类奉为神明的化鼠想必毫无反抗之力,像蚂蚁一样脆弱。 而这样脆弱的生命,不敢讨好一方,也不敢得罪一方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无论是哪个人都可以轻易剥夺它们的小命,不得罪任何一方显然才是首选。 但理解是一方面,能不能喜欢与接受却是一方面,更何况它的话中还隐带挑拨的意味,这点更是让我对化鼠本就没有的好感度又差了一些,加上已经确认了武田隆两人确实有压下这件事情的意向,所以我也不打算继续磨蹭下去。 试试用信力来完成催眠吧? 我打算试验在为真村进行催眠时的设想,这一设想我不敢轻易用在人类的身上,但对用在化鼠的身上却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抬起头,告诉我你们看到什么?” 在脑海中构造了明月高挂于天空中,驱散了大地黑暗的幻象,我将这一幕幻象传入两头化鼠脑海中。两头化鼠身体一动不动,就头往上抬起,呆了好一阵才做出回答“天空中出现了月亮,是神尊动用了神力吗?” “月……月亮,神……神尊……尊。” “很好。” 我抬起头望天,天空依旧是一片黑暗与阴霾,如同一层黑色的罩子笼盖在上面。内心中隐然有弦被拨动,一种掌控一切的兴奋感升腾起来,无可抑制“现在……你们感觉很累,全身很重,很想睡觉,但是却又醒着。”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听着竟然仿佛由天际传来的缥缈佛音,又似乎是魔音——这真的是我的声音吗? 我的内心中浮现出这样的疑惑,但这样的疑惑很快淹没在兴奋感之中。 …… 几分钟后,催眠很顺利的完成了,随后两头被种下了心理暗示的化鼠以及猫骗在我的命令下,各自回到排屋中,同时遗忘了今晚的记忆。在泰德得意的笑声以及咀嚼食物的声音中,我踏上了返家的道路。 几十分钟后,回到家门前,我又绕到后庭的篱笆墙外,将地面的积雪握成一团,朝着静的窗口丢去,连丢了几次才丢中窗户。 很快,窗户发出轻微地响动,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张望了一下。我朝她挥了挥手,然后站到出来时使用的那块石头上面,又过了好一会,石头总算升了起来,载着我回到庭院里。 蹑手蹑脚的拉开门回到屋中,我脱了鞋子拎在手里,用准备好的布包了起来,避免上面的泥土和积雪落在地上留下痕迹,然后将它藏到储物室中。做完这些后我才来到楼梯前,却发现静正提着荧光灯站在楼梯口上面,苍白的灯光映照着她的脸颊,仿佛一只幽灵般。 “回来了?” “恩,我回来了。” 我轻声做出回应,踮起脚尖踩在木质阶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折,很开心?” 静的语气很平静,却显得有些不悦。 “开心?” 我愣住了,回想起刚才肆无忌惮的使用着信力的行为,本来应该麻烦的情况轻松的迎刃而解,那种掌控一切的快感以及随心所欲的兴奋感确实已经称得上是开心以及愉悦了。 这么一想,我很快从内心中残留的兴奋感中挣脱了出来。信力是绝不能随意使用的,刚才是迫不得已,以后必须克制才行——我这么对自己的内心反复命令,不使自己的心理变得偏激。 做完自己的心理工作,但先前沉迷于信力而产生了愉悦这一点是无从否认的,所以我点了点头承认“是有一些兴奋,不过会调整过来的。” “这样就好。折如果坏掉了,我会很伤心。” 留下这么一句话,静就转身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我的心中笼上了一层阴影,不仅是对于静的,更多的是对于自身的。 抱着对自我的畏惧,我回到房间换下衣服,缩在被窝中沉沉睡去。 …… 第六十一章 伤害 当阳光自东边升起,我和纱早早的到了雪祭会场,在中央位置特意空出的小广场上与美嘉三人集合。 “总而言之,比赛在下午,上午的时间我们还是继续练习,这一次一定要雕出一座完全成型的作品。” 美嘉信誓旦旦地捏着拳头,头上戴着的粉色的兔耳帽晃来晃去,一对尖尖的、软软的绒毛耳朵一会在前面,一会跑到后面。真村盯着她的帽子,一幅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最后还是理奈替他提出了疑问“这帽子是怎么回事啊?” “你说这个啊?” 美嘉伸手抓了抓兔耳,“嘿嘿”地露出得意的笑容“决胜帽哦,前天在帽子的店里挑选的,纱也挑了一顶,不过是猫耳的。” 这么说着,她直直地盯着纱看起来,视线在纱头上的黑色小圆帽上转来转去,脸颊鼓了起来“啊!纱,不是说好了今天要戴吗?帽子……帽子呢?” 纱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踮起脚尖踢了踢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在脚下的碎冰块,眼眸悄悄地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忘……忘记了。” “绝对……绝对不是忘记了吧?”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但语气却混杂着陈述与祈使的意味,美嘉恶狠狠地盯着她看,同时又带着哀求的表情——她快哭出来了。 我看了看美嘉,又看了看纱,想起她早上的时候似乎偷偷往身上那件白色的大衣兜里揣了一样什么东西,被我发现时还红了脸。当时我还有些疑惑,不过听了美嘉的话,很容易就猜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我也没有揭穿的打算,既然纱偶尔想作弄一下美嘉,那就让她高兴一下好了。 “丢掉了。” 纱坏心眼的换了说法,她一边将手伸进大衣的衣兜里,一边朝这边我看了过来,并且向我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暗示还是其它含义。 “怎么这样,那今天不就只有我一个人戴这种帽子吗!” 美嘉的克星——纱,轻易的用拙劣的谎言击溃了她,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过虽然美嘉用双手捂着脸,做出一副崩溃的模样,可是从她悄然接近纱的动作来看,情势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于是也朝着纱眨了眨眼睛,算是提醒。不过由于美嘉动作太快,接到提示的纱还没能做出反应,她就饿虎扑羊似的扑了过来,一手抓住纱头上的黑色小圆帽,一手摘下自己的兔耳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兔耳帽扣在纱的脑袋上,又将属于纱的小圆帽戴在自己头上。 做完这一切,她小跳着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叉腰地打量着纱,一边满意的“嗯嗯”地点着头,一边发出得意的笑声“纱,这样子看起来真不错哦。” “啊……帽子。” 纱这时才反应过来,她伸着双手摸了摸头上毛绒绒的兔耳帽,脸颊变得红红的。这一副呆呆的样子惊人的可爱,看得美嘉张大了嘴巴,瞪直了眼睛“纱,请务必做我的妻子。” 谁也没把她的话当真,我上前拍了拍手叫停“好了,别闹了。美嘉,把帽子还给纱。” “才不要啊,就我一个人戴那样的帽子,太羞耻了。” 美嘉破浪鼓般地摇着头,怎么也不愿意交还帽子。 “可是挑选这帽子的不是你自己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当时是纱提议要选的,说是两个人一起戴。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戴这样的帽子啊。” “那要怎么办?” 我耸了耸肩,朝纱投去一个“该差不多了”的眼神,然后就打算继续旁观,但却被纱拉住了衣袖。她没有说话,只是稍微仰起头看着我,头上一对柔软的棉绒兔耳上半段耷拉地垂落在发际两边,让人有种伸手去抓一抓、捏一捏的冲动。 “这个帽子,其实纱戴着挺好看的。” 我由衷地赞美了一句,纱的脸颊又红了一些。她放开拉着我袖子的手,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团被捏得皱巴巴的白色毛团。展开一看,果然是一顶带着与拉夫双耳形状相似的猫耳的帽子,双耳的部位是与白色帽体相异的黑色,又短又翘,看着就像一对真的猫耳朵一样。 “啊!纱,真是坏心眼,你这不是带来了吗?” 没有理会一旁美嘉的抱怨,纱扯下头上的兔耳帽,整理了一下色泽鲜艳的红发,才认真的将猫耳帽戴上,然后一脸期待的盯着我看。 “这个也很好看,和拉夫的耳朵差不多。” 我顺口赞美了一句,倒也不是谎话,纱粉雕玉琢般的脸颊带着红晕,白色的帽子将红发衬托得色彩愈发鲜明,简直像是一个等身大小的洋娃娃一样。单从可爱的角度来说,大概已经是完美了。 “恩,谢谢。” 纱点了点头,走到美嘉面前将兔耳帽递给她,却被她扑上来抱住,脸颊对着脸颊蹭来蹭去“纱,好可爱,好想带回家。” 打闹了一阵,两个女孩总算分开了,两人的脸都变得红扑扑的,由于戴着奇特的帽子的缘故,让不少过路的人们都停下脚步。 “说起来,就只有我和纱戴了这样的帽子,你们不觉得很突兀吗?” 头戴着兔耳帽的美嘉不怀好意的朝着我们三个旁观者看来看去,最后“嘿嘿”的笑了起来。 …… “玩得开心。” 在店主人的吆喝声中从门上刻着“冠屋”的冰屋里走出来,我、理奈以及真村的头上都多了一顶奇怪的帽子,分别是眼镜青蛙帽、狗耳帽、蝶翼帽。 戴着这样的帽子一走出门,站在门口的美嘉就捧腹大笑起来。我摸了摸头上奇怪的、戴着黑框眼镜的黄色青蛙帽,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是错觉么? 解决完决胜帽子的问题,我们正打算到东边河畔继续展开练习,谁知道还没走出市集区,就在一家食物的门口遇到了两个人——武田隆以及竹内,他们两个都没有穿那身教育委员会的制服外套,而是各自穿着便服。不过夸张的是竹内的手里还抓着几根冒着热气的烤肠,囫囵的往嘴里塞去。 先不提白天就吃那么油腻的东西会不会反胃,他那样子简直就像几天没吃过饭一样。这人是多久没吃饭了? 由于已经是迎面碰上的程度了,也不好装作视若不见,我率先抬起手来朝他们挥了挥“爷爷,还有叔叔,你们好。” “这不是折么,真巧啊。” 竹内“呜呜”的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朝我们看了好几下,视线特别集中在头顶上。他从那张黑眼圈深重的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你们的帽子是在‘冠屋’那里选的吗?” “是哦,都是些奇怪的帽子,不过挺有趣的。” 那家名叫“冠屋”的店里有着各式各样的稀奇帽子,有做成各种动物脑袋样子的帽子、也有可以将脸一起覆盖的头套帽子、甚至还有水晶制造的帽子——不过那是观赏用的。 “真好啊,以前每当‘冠屋’有开张,我都要去选一顶,不过最近两年都忘记有这回事了。哎呀,大人还真是辛苦呢。” 竹内絮絮叨叨的抱怨着,旁边的武田隆笑眯眯地朝我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走到一旁的一家小吃店里与正在做准备的店主人说起话来。 “辛苦了。” 我应付式的点着头,心想着这家伙如果在千年前,一定会是个专职的薪水小偷,整天对工作应付了事。 “诶……原来大人也是挺辛苦的啊。大叔你刚才都快饿死了吧?而且眼圈那么黑,简直像是要死掉了一样。” 美嘉听得颇为同情,但说出来的话格外打击人。这么一说,竹内的脸上就透露出尴尬来,他咳嗽了一声“这是因为昨天晚上发生了点事情,大半夜的不得不爬起来工作。你们想想,如果你们晚上睡着的时候把你们喊醒,再叫你们和我一样工作,那你们会不会和我一样?” “不会哦,因为我们不是伦理委员会成员。” 这是真村的回答,让竹内一脸不悦。 “这么说来也是,大叔辛苦了。” 这是美嘉的,让竹内一脸舒心。 “辛苦了。” 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让竹内一脸惊恐——特别是当他注意到纱那一头红发时,浑身几乎颤抖了起来。他以前在全人班似乎是真村母亲的后辈吧?或许是认识六识小姐?难道说六识小姐以前对他做过些什么吗? “大叔是勤奋少年吗?” 理奈理了理头发,露出温柔的微笑。竹内的脸色多云转晴,像太阳一样明亮了起来。 “可以偷懒,反正大叔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大概不多吧。” 这是我的回答,虽然不是想打击他,不过话刚说完,他就露出了一脸无生趣的表情,脑袋耷拉了下来。我不得不转移话题“说起来,大叔你说昨晚发生了事情,具体是什么事呢?” “这个……” 竹内露出为难的表情,摆了摆手“这个是工作上的事,不可以对小孩子说的。” “和化鼠有关吗?” 我从另一个角度进攻。他张了张嘴,却又条件反射似的朝四周看了看,等确定了武田隆的确不在旁边时,他才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的话,其实是有点关系的。恩……怎么说呢,大概就是用来看守家门的狗突然发疯一样的大吼大叫,然后又突然的死掉了一样的情况——好了,再多的不能说了。你这个小鬼,好奇心还真重。” 他笑着站起身来,伸出手朝着我的脑袋摸来,却还是被我后退了一步给避开了。于是他讪笑着缩回手,露出安慰的表情“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和真村小弟没关系。” 又闲扯了几句,在竹内知道我们今天要参加冰雕比赛后,为我们加油鼓气了一番,然后被谈话结束的武田隆给喊走了。与他分开后,我们继续朝着东边河畔走去。 一路上,我不断的思考着竹内透露的话的含义,他说的话对于不知情者来说非常含糊,但对我来说却相当于直接披露了实情。首先,他所说的看守家门的狗应该是指那两只猫骗了——而整件事情应该是指两头猫骗在我离开后突然发疯了,然后又死掉了。 和我有关吗? 我仔细的思考着昨夜的情况,从竹内的表情和语气来看,那两头化鼠大概是没事的,死的只是两头猫骗。而在昨夜,我是同时对化鼠和猫骗使用了信力,如果化鼠没事,那么猫骗为什么会死掉呢?有什么是对化鼠没做,却只对猫骗做了的事情吗? 思考了好一会,我忽然想到一点——为了让两只猫骗不能发出声音,我曾幻想出两只巨大的手掌攥住它们的脑袋,并且施加了强有力的窒息感。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已经不是催眠了,而是称得上是精神攻击的程度。 难道是这一因为使得两头猫骗被吓死吗? 没有确切的讯息,而且之前也没做过这种对目标施加精神伤害的行为,所以我一时之间也无法肯定这一结论。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信力绝非完全无害的,而是随时会自爆的炸弹。 这一结论使得我心中隐隐发冷,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再次肯定了自己不到必要的时候绝不轻易使用信力的想法。 …… 第六十二章 开始 无咒力雕刻比赛举办的场地就在冰城中央的广场上,围绕着冰宫举行,观众搬着椅子在一旁围绕了一圈。虽然不是全町所有人都来观赛,不过估算一下,也有一千多名的观众,围在一起也能带给人一种熙熙攘攘的错觉,仿佛人类依旧很多那样——不过转念想想,其实也不过是千年前一座中小学的全部人数罢了。 “无咒力雕刻比赛即将开始,请参与比赛的成员佩戴上徽章,到场地中集合。比赛时间为四个小时,从下午两点开始,到六点结束。重复一遍……” 冰宫上的扩音器发出响声,于是我们将剩下的一些食物三两下解决干净,然后将作为参赛人员身份识别的雪花徽章戴在胸前,在理奈的加油与鼓励声中站起身来“美嘉、纱,你们要加油啊。还有折和真村,就看你们的了!一定不能垫底了!” “放心吧,理奈你就安心的坐在这里,我们肯定会是冠军的。” 美嘉挺起胸膛,伸手拍着平坦的胸口,脸上流露出信心十足的笑容,在脑袋上的兔耳帽的衬托下,倒显得颇有气势。纱则抿了抿嘴不说话,她看起来有些不安,总是伸着手去拨弄头上的尖尖的猫耳,眼神不断的在众多的人群中徘徊。 “好的,一定不会垫底的。” 我无法像美嘉那样夸下海口说出能拿冠军,不过要说最后一名倒也不怎么可能,毕竟对手也只是一些最大不到十七岁的孩子——当然,基本上还是比我们要大的。 总而言之,目标并不是放在冠军上,而是至少不垫底。据我多日来的观察与打听,要实现这一目标不算是很困难。因为参与团队赛的一共有六支队伍,刨除我们自己这只,其它五支队伍都曾到东边河畔练习过。 我大致观察了他们练习后的成品,发觉可以称得上是对手的只有两支队伍,而另外三支大抵只是抱着玩一玩的想法在参赛。 这点从雕刻出的成品样式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要参与比赛,那么选择的参赛雕刻样式必然就需要认真琢磨,当选出一个适合的样式后,对选定的雕刻样式进行练习才是严谨的参赛态度。 而其他五只队伍中,固定进行某种样式的雕刻练习的只有两支,另外三支则只是随心所欲的想雕什么就雕什么,甚至有时还会分开来,每个成员各雕各的。 从态度来说,那三支队伍是业余的,哪怕他们曾经参加过以往的比赛,但这不是咒力雕刻,手上的技艺如果没有练习,一年的时间足以生疏了,这从他们的练习成品总是走形、或是残缺能看得出来。 至于态度正确的两支队伍则是劲敌,他们的成员都比我们年龄要大,而且或许都参加过往届的比赛。除此之外,他们的练习作品完成度极高,残缺的很少,不凑近去观察,几乎发现不到瑕疵——单从这点来看,我们已经逊色了不少,毕竟我们用来练手的作品称得上完成品的只有今天上午的那座。 这么判断了一下敌我的优劣,我最终将目标选定为第三名,算是不过不失的程度。 “真村,走吧。不用紧张,把所有人都看成是虫子就好了。” 拍了拍真村那微微颤抖着的肩膀,我又看向纱,正打算开口安慰一句,她反倒朝着我点头微笑“折,我没关系哦。不如说是有些兴奋呢。” “什么都看成是虫子啊,真恶心,说得我都害怕了。” 美嘉不满的抱怨起来,她对虫子可不是一般的厌恶。于是我朝着她歉意地笑了笑“那你就看成是花草树木吧。” “我又不紧张。” 她撇了撇嘴,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气,率先朝前走去。我摇头失笑,与纱和真村一起跟了上去。在町公所负责人的示意下,我们站到了冰宫正门口的左侧位置,正对着的建筑就是那座环形盘旋而上的建筑。 美嘉曾说过要到那座建筑上面的带有穹顶的高台上去看星星,可惜过去的几天能去的时候都只是白天,她那看星星的愿望估计要到雪祭最后一天——也就是明天夜晚的时候才有可能实现。 当然,按照这几天的天气情况,天空大半的时间都被厚厚的云朵所遮蔽,这愿望想必是没戏的。 除了我们之外,其它的几支参赛团队也被安排到各自的位置上,恰好将冰宫周围划分为六等分,每一组团队占据一份。便于观众观赛的同时,也能从聚集的观众数量多寡上判断出参赛团队的支持率以及水平。不过这样的方式很容易对参赛成员造成心理影响,使得进度慢的团队发挥失常。 “折,爸爸妈妈在这里!要加油哦!” 在属于我们的位置上才刚一站定,我就听到母亲那熟悉的声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父母正搬着椅子坐到了面向我们的位置,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微笑着朝这边挥手。在旁边还能看得到美嘉和真村的父母,他们也都挥舞着手,大声加油鼓劲。 我也朝那边挥了挥手,然后大致的扫视了一圈其它的观众,凭借着越发敏锐的目力,轻易地就从人群中找到了一些熟悉的人。分别是理奈、静和穗子、早季那几个孩子、武田隆与竹内、甚至是那位自称是朝比奈觉的祖母的富子小姐。 在其中,理奈由于父母都没到场,所以孤零零的一个人搬着椅子坐在一旁。静则无需多说,像往日一样和穗子形影不离的坐在一起。 早季那几个孩子就坐在最前面一排,站起身来不住挥手的样子实在过于显眼。武田隆和竹内是站在后面的,他们四处张望着,不像是来看比赛,反而更像是来找人的。 我特地注意了一下,发觉他们两人很快走到坐在人群边上的富子女士身旁,两个人站着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转身离开了。走之前竹内还朝着这边挥了挥手,捏着拳头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好,你们是二号队伍,成员都到齐了吧?” 町公所的负责人是一名中年男性,他捧着一叠纸走过来,背后还有另一名年轻一些的男性正使用咒力搬运比赛使用的工具以及护具。我将视线从观众席中收了回来,朝他点了点头“恩,四个人都到齐了。” “都分别叫什么名字呢?” 他翻了翻手里的纸,用审视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转了转。 “白石折、六识纱、桥本真村、长谷川美嘉。” 我如实做出回答,也理解他出于安全角度以及比赛公正方面的用意。 “父母都有来观赛吧?” “是的,不过纱的妈妈在医院里,所以暂时由我的父母作为监护人。” “这样啊。” 他点了点头,瞥了纱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六识家的孩子,你的母亲要生第二个孩子了吗?” 这话显然是对纱说的,我不方便接口,于是闭嘴。心中却对六识小姐感到越发好奇起来,町里的人们似乎很多都认识六识小姐,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当初她是个咒力方面的天才,以及那头识别度极高的红发吗? 倒也不是说有什么不合理之处,毕竟整个神栖66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千多人,一个天才的名号再加上一头显眼的红发,足以让大多数人记忆深刻了,就像是镝木肆星一样。 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六识小姐身上似乎有着一种极为神秘的气息,而且眼前这位町公所负责人为什么会一下子就知道六识小姐要生第二胎了呢? 虽然心头有着许多的疑问,但出于对六识小姐的忌惮,我也并不打算去探究她的隐秘——还是那句话,该知道的有一天迟早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需要去知道。 “是的,家母前一段时间就到产科医院住院了。” 纱对不熟悉的人的态度是礼貌而拘谨的,她露出浅浅的笑容,稍微低下了头,使得头上的猫耳下垂了一些。 “说得也是,你们六识家每一代……”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似乎意识到什么,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并且含糊地转换了话题“比赛快要开始了,你们把护具都戴好,小心别受伤了。” “知道了。” “好的。” …… 看我们做出回应,他就摇着头走到下一支队伍那里去了。 当我们戴好护具,顺带将地上的工具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缺少或是损坏的之后,一块和练习时差不多的冰块被送到了我们面前。 负责运送冰块的还是先前那名为我们送来工具的负责人,他先是用咒力在冰质的地面制造出一个与冰块形状吻合的凹面,然后才控制着悬浮在空中的冰块缓缓地落在凹面上,牢牢地嵌入其中,避免冰块打滑。 “注意安全。” 在这么叮嘱了一句后,他也走开了。不久之后,头顶上的广播响了起来,宣布比赛正式开始“赛前声明,比赛之中如果有所失误,可以申请更换冰块。在比赛时间结束,请立刻放下工具,停止手头上任何工作。现在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 第六十三章 结束 伴随着“比赛开始”的广播响起,周围的群众中也爆发出第一声、也是最为热烈的一声欢呼,各种加油鼓气的声音、探讨对话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冲淡了阴霾的天空以及满覆冰雪的冰冷荒凉感。沉浸在这样繁华而热烈的氛围,想必也会叫人感觉到生命的实感以及美好吧。 由于生产力格外发达的原因,町里人们的空闲时间很多,娱乐活动却很少。乏味的生活使得人们开始寻找有趣的活动,各种在以往被遗忘的节日庆典被寻找了回来。之后町公所每个月都会牵头举办一次乃至于多次的祭典,使庆典逐渐在町里成为了一种重要的娱乐方式,到了现在更是已经成为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这是图书馆某本记述神栖66町发展史的书里的内容。 我注视着人声鼎沸的人群,能体会到喧嚣中那种属于人类的喜悦。人类是社会性动物,即使是有着咒力这一堪称全能的力量,人类依旧不会脱离社会独自存活。这是因为生存不单单是一个延续生命的过程,更是一个认知不同思维,并且随之不断改变自己的过程。 所谓的智慧,也正因此而生。通过解决群体之中产生的问题与矛盾,让自身的行为与他人的行为形成对比,由此才能体现出自身的存在感,使得智慧有了存在的余地。 当更多的差异共同存在,人与人之间不断解决矛盾与问题,经过各种磨合后形成一个共存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充斥着各种智慧解决问题与矛盾后形成规矩。 而适应这些规则,并将这些规则化为己用的同时,智慧就会散发出光辉,在与前人的思维碰撞中获得启迪,不断的明确自己的需求与自身的定位,形成属于自我的思考智慧与喜悦——这正是属于人类的社会性。 由此可见,人类存在的本身就是不断传递与累计智慧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摒除自身野性与混沌的过程,所以即使是拥有着咒力的新人类也不能逃脱这一性质,因为智慧就等同于社会性本身。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在野外生存,吃喝穿全部依靠自己,没有交流,也没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与矛盾,那么这个人与石头有什么差别呢? 没有交流,就不需要语言。能够解决一切问题,那就相当于没有问题,更不会有与之相关的好奇心与欲求。一个没有语言,没有交流,没有好奇心与欲求的人类,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属于人的智慧形态,理应是在社会中得出对比结果,所以作为“人”的这一生命,无法逃脱由社会附加的职责。那么属于我的职责是什么呢? 看着热闹的人群,我不自觉地出神了起来。如果说传递智慧与累计智慧是广义上属于人类的职责,那么单独一个人的职责又该是什么呢?或者说,像我这么一个人,除了追求自身更好的存续外,有什么更加广阔的意义呢? 记忆的缺失叫我无法弄清楚自己上一世到底怎么看待自己的人生,那时的我到底只是单纯的活着,又或者是为了某种更有意义的目标而活着呢? “折,比赛开始了,快动手啊。” 理奈在一旁催促了起来,她扛着只比自己矮上一些的铲子,跃跃欲试的打算上前去动手凿冰。 “那就开始吧。” 我耸了耸肩,将飘飞的思绪拉扯回来,把提前幻想出的金鱼形态与冰块交叠,就像是冰块里面包裹着一只从水中跃出,头朝半空,尾部卷曲撑地的金鱼一样。接下来只需要按照着金鱼的轮廓削除不需要的部分,就能完成一座称得上精美的冰雕了——可惜的是不能让纱他们也看到幻象,所以只能由我先规划好,再让他们动手。 无需多做其它交代,我从工具堆中拿起一把尖刀,按照这几天练习的方式,用力在长方形的冰块上大致画出不需要的部分,并且标好拿个方向是鱼头,哪个方向是鱼尾。然后早已做好准备的真村三人就每个人负责一面,拿着铲子上前“叮叮咚咚”的敲了起来,格外锋利的金属边沿只要花上一些力气,就能轻易的切入冰块中。 我远远的避开那些溅出的冰屑以及滑落的冰块,也找了一柄铲子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凿起冰,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四处观察,着重打量了左右两边对手的动作。 从体型特征来看,其中左边是三名年龄大约在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而右边则是五名看起来比我们大上一些、但具体弄不清楚大几岁的孩子,分别是三个男孩和两个女孩。 左边三名少年我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在东边河畔出现的次数并不多。而右边的五名孩子则和我们一样,每天都有到场练习,并且他们在雕刻时,会提前将画好图形样式的纸张贴在冰面上,再沿着图形进行凿刻。 我曾观察过他们的练习成品,是一座展翅翱翔的鸟类雕像,不过由于不具备颜色以及显眼特征,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鸟,但其形态逼真而富有立体感,翎羽方面也极尽精致。从这些来看,他们这一支团队毫无疑问是比赛中的强敌。 这一次他们依旧先将画着图形的纸张贴在了冰块四周,然后三个男孩负责动手凿冰,两个女孩则暂时休憩,等待后续不费力的加工工序。 我停顿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进程,却发觉其中的一名女孩也正朝我们这边望来,似乎发觉我在观察他们,于是伸手比划了一个双手交叉的动作。 这是什么意思? 由于她带着面罩,我无法通过表情判断出她的意图,所以只好当做是告诉自己不要分心的好意提醒,于是朝着她摆了摆手,回过头来继续完成冰雕。 “纱,你先到我这边来雕鳞片。” 在四个人的配合下,金鱼的轮廓很快就浮现了出来,这时我让纱停手,到鱼背的一面去雕凿鳞片。一只鱼的身体上大部分位置都覆盖着鳞片,要完成所有鳞片的雕刻工作量是非常大的,所以必须提前安排人进行这一工作才行。不过理奈和真村都嫌这工作枯燥麻烦,只有纱对这重复而单调的工作没什么抵触,所以就交给她了。 纱点了点头,从工具里找出锯子、凿刀和锉刀。首先用凿子将金鱼背部的位置凿平,又用大的锉刀将上面的小凸起或是冰渣磨掉,这才用锯子在变得平滑的冰面上锯出几道纵横交错的凹槽,使上面形成两指宽窄的网格形状。 之后用凿子将每一个网格眼的末端斜向凿深,使其看起来像是浮出来的鳞片,最后再统一用锉刀将粗糙的鳞片锉得光滑平整。 她的动作又快又娴熟,不一会就使得那片冰面出现了一层错落有序的鳞片。 大量的凿冰使得地面很快覆盖了一层碎冰,这时理奈就用铲子将碎冰铲起,统一堆在边上,形成一小座冰山。我和真村则先把四四方方的底座给用锯子锯了出来,打磨成型。然后再围着冰雕打转,感觉哪里多了一部分,就上前去用力一铲,碎冰乱贱。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在比赛过了一会后变得安静的观众群里又变得喧闹起来,过长的雕刻时间必然使得人枯燥无味,所以不少的观众开始流动起来,有时看看这支团队,有时看看那支团队。 这时速度快,而且技艺好的团队前必然会围起数量众多的观众,而且他们会凑得很近,就像…… “哦!这个是金鱼呀,看起来已经快要完成了。” “这四个孩子是比赛里年龄最小的吧?” “看起来挺不错。现在时间才过了一个半小时,如果没失误的话,这组应该会是最快完成的。” “折、美嘉、纱、真村!努力呀!你们现在可是进度最快的!” …… 就像现在一样,观众们将我们团团围了起来,像观赏着稀有动物般做出各种点评,还好大多人都带着善意的笑容,没有做出什么干扰的举动。 不过受此影响,真村的动作还是变得迟疑了起来,他有时举起铲子,又放了下来,似乎因为紧张的原因而失去了判断力。 我朝着人群中挤出头来的理奈以及早季等孩子挥了挥手,然后走到真村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他“真村,不要紧张,记得把所有人都当成虫子。” “恩……虫子……” 真村点了点头,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之后一边念叨着“虫子”,一边继续进行着雕刻工作。 或许是因为紧张化为动力的缘故,这次我们的雕刻显得格外顺利,比赛时间还不到一半就完成了轮廊构造。金鱼的头颅以及上窄下宽的曲型身体都已经浮现了出来,只剩下鱼尾还是扁平的状态。 “理奈,真村,接下来你们负责头部,鱼唇、头上的瘤先完成,眼睛等最后我们一起来。” 放下完成任务的铲子,我吩咐了理奈和真村一句,然后换上扁铲以及凿子,开始进行“收尾”工作。作为最薄弱的一环,鱼鳍的工作绝对是最麻烦的。 鱼的身上有五个鱼鳍部分,分别是胸鳍、腹鳍、背鳍、臀鳍、尾鳍,其中胸鳍可以与身体贴合,背鳍、臀鳍、腹鳍可以雕刻得粗大一些,并不影响美观。这些都是在经历过多次鱼鳍碎裂,使得全部工序功亏一篑后我所得到的宝贵经验。 然而只有尾鳍始终让我找不出较好的应对方法,金鱼的尾鳍一般较为宽大,而且看起来显得格外蓬松柔软感。为了体现那种感觉,就必须将尾鳍雕成卷曲以及轻薄的形状,而且还不能太小,否则就会造成美感缺失。 所以在雕刻尾鳍的时候,锤子是绝对不能使用的,鳍条的雕刻全程必须使用锥刀磨出沟来,再用凿子一点一点的扩深、打磨成型。 由轻松到困难,我先将胸鳍、腹鳍、背鳍、尾鳍四部分都给完成了,最后先将还是一大块粗坯的尾鳍先凿出一面平整的,用凿子和锉刀制造出鳍条,最后小心翼翼的开始最后一面的工作。 这时真村和理奈已经完成了鱼头的工作,鱼头上有着两个大大的瘤子,看起来像两座山丘般起伏,由仿佛是王冠的左右帽尖,鱼唇厚而细,下颚有着明显的起伏与凸出,鱼鳃也已经完好的刻了出来,只剩眼睛位置还是两块凸起的冰块。 纱的鳞片也完成了大半,在真村和理奈的帮手下,很快将鳞片覆盖了金鱼体表。整座冰雕已经临近完成,只剩下鱼眼睛以及我手中的尾鳍。 当纱的鳞片彻底完成,有了上午成功经验,我也总算是艰难的将另一面的尾鳍凿出了形状,然后小心翼翼地削起鳍条来。 “折,努力呀!” 化为旁观者的美嘉捏着拳头,大声鼓劲,如果不是我早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只怕她的鼓劲反倒会叫我毁掉整座冰雕。就像是昨天她的一声大喊,叫我一个上午的心血全部白费了。 “嘘……美嘉,要安静一些哦。” 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蹲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冰雕,似乎要从上面找出花来。虽然她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我却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浓重的紧张与期待。 纱是我们之中最重视这次比赛的——这不是臆测,也不是推理,而是实情。 虽然每次的练习都是理奈囔囔得最大声,但实际上最认真的往往都是纱,一旦开始雕刻,她就会变得全神贯注起来,即使往往负责的是最枯燥的鳞片部分,她也毫无怨言,默默地用心完成手头的工作,并且在完成后还会仔细的检查每一片鳞片,对缺陷的地方进行修正。 所以如果这次比赛失败,作为最初的提议者,最失望的也只会是她。 一想到纱那含着泪水却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样子,我就感觉自己手里的动作变得越发沉重起来,丝毫也不敢懈怠。 我摇头将杂念甩出脑海,在心中构造出周围空无一人的幻想,使自己全身心的集中在尾鳍与手上的工具上,进入耳中的声音也只剩下单调的金属摩擦冰面的咔嚓声与喑哑的摩擦声。 一条条的鳍条浮现在尾鳍上,当最后一道弯折的鳍条填满了冰面,再用毛刷刷去上面的冰屑。 这时我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后退一步审视起自己的作品。只见尾鳍呈现出一个半圆形,其曲面为波浪形态,冰面上的鳍条仿佛骨架般支撑着一指宽的皮肤,晶莹剔透的鱼鳍浑然一体,看不到丝毫的裂痕,简直就像仙女身上袅绕的丝带一般美好而轻盈,让人心生一碰就会碎裂的错觉。 “折,太好啦!你做到了!” 才一解除作用于自身的幻想,就看到美嘉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了。近在咫尺,我可以看清她的脸上流露出的最为热烈的欢喜与满足,熠熠生辉的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水光,眼角下疤痕仿佛变得殷红而艳丽起来。 那种喜悦之情毫无虚假,以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察觉到自己刚才思维上的错误,为之叹息,又忍不住微笑起来——真正在乎这次比赛的人不止是纱,美嘉也一样在乎,只是她将这种在乎掩盖在了大大咧咧的举止之下,就连我也没有发觉这一点。 我没有挣开美嘉的拥抱,将双手张开,避免手头上的工具将她刺伤。然后侧着头望向真村,发觉他也正咧着笑脸,秀气的脸像得到心爱的东西的小女孩一样。一边的纱则站起身来,拿起凿子和锉刀,朝我露出安心的柔美笑容“折,很漂亮呢。” “美嘉,你抱得太紧了,是想让我把你抱起来吗?” 拍了拍美嘉的背部,我刻意用揶揄的语气来打趣她。她立刻就松开了手,像兔子一样往后跳出一步,脑袋上一对柔软的兔耳随着动作而摇摆起来,脸颊浮现出红晕,又高声囔囔起来“谁想要你抱起来啊,这只是对你的安慰而已。” “是是是,是对我的安慰。总之我们该把眼睛完成,然后进行收尾工作了。” 无意于和她纠结“成功需要安慰,那失败需要什么”的问题。我拍了拍手,再一指眼睛的部位,早就做好了准备的纱第一个走上前去动工。 “啊……纱真狡猾!” 美嘉大吃一惊,连忙拿起工具跟了上去——我曾向他们讲述过改编的《画龙点睛》的故事,于是他们似乎也将眼睛的雕刻视为最重要的环节了。 于是,在众多观众善意的笑声中,最后两只眼睛诞生于纱和美嘉的手中。一座通体晶莹剔透,仿佛自水中跳跃而出的大肚金鱼冰雕就此完成,也为我们六天来的辛苦与期待都划下了句号。 “第二组团队率先完成作品,时间还剩下一小时二十分钟,请其他参赛团队抓紧时间。” 在工作人员检查完金鱼冰雕,扩音器中就响起了声音,由此宣布属于我们的比赛于这一刻迎来结束。 …… s:抱歉,没能赶上十二点前发出来,网络有些不好,写得也拖延了。 第六十五章 选择 第二天,六识小姐诞下第二个女儿、纱多了一个妹妹的消息就传来了,带来消息的是六识小姐的母亲。她一大早就来到家门口敲门,将这一消息通知给正在做早餐的母亲,然后就离开了。 到了吃早餐的时候,母亲将消息告诉了我们,然后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旁边空荡的位置向我发问“折,纱今天怎么还没起来?” 在纱来到家里之后,她每天早晨都会很早就起来,之后帮着母亲做早餐与忙活家务,这么多天来从没改变过。而今天到了这个点她都没有出现,母亲感到奇怪与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被这么一问,我下意识地看向右手边还挂着一幅迷迷糊糊睡容的静,她娇小的身体摇来晃去的,似乎打算倚靠着自己的努力来度过清晨血糖偏低的影响,不过意志力无法战胜身体本能,已经几乎快要摔倒了。 昨晚她为了照顾纱,晚上直接就睡在纱的房间里,现在只有她才明确的知道纱的状况。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显然是不可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的。 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副摇摇晃晃的危险样子,我只好拉了她一下,于是她就顺势靠在了我的肩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嘀咕着“折,一下……就一下……” “说起来,昨天晚上回来就没看到纱,她平常不会睡得那么早的。折,老实跟我们说,纱是不是生病了?” 看我没有回答,父亲也跟进询问。他流露出颇为担忧的表情,简直就像纱才是他心爱的女儿一样。 “恩,她昨天说头有点晕,回到家以后就回房间睡觉了。” 父母都是一副担心的模样,不过我暂时也不了解纱的情况,只好用含糊的话进行隐瞒。 “折,这种事情昨晚上就应该告诉我们。算了,我去看看纱。” 母亲放下筷子,叹着气站起身来,打算去纱的房间。我正想要阻止,右臂却疼了起来,低下头一看,发觉静掐着我的右臂,睁着迷蒙的眼眸摇了摇头,吐出不清晰的声音“没……没关系的。” 她既然这么说,我也就放下了担忧,继续习惯性地用单手对付起早餐——右手时常被静搂着,之后对左手的使用就越发灵活起来了,无论是使用筷子、还是笔、又或者是其它的东西,都能像右手一样灵便。当然,我也谈不上是左撇子,在平常时惯用的还是右手,依然没能摆脱常人的利手性束缚。 等到最后一碗味增汤入腹,我递给静一杯混入糖分的温水,她咬着杯口将水喝光,总算摆脱了清晨低血糖的困扰,开始应付早餐。这时楼梯口也传来一大一小两道不同的下楼脚步声,听着让人一下子就安心了下来。 我将空荡的餐盘摞成一叠,然后抬头注视着门口,当纱那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我也就露出像平常一样的笑容向她打招呼“纱,早上好。” “早(おは;oha)。” 静慵懒地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蔬菜沙拉,她头也不抬地吐出一句缺少音节的问候,然后深恶痛绝地将蔬菜沙拉里混杂的紫红色的洋葱条拨弄到一旁,有些不开心地抬起头朝走到身旁的母亲询问“为什么今天的沙拉里面又有洋葱了?前一段时间明明消失了。” “好好打招呼。” 母亲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然后叹起气来“静,这样挑食可不行,这些洋葱必须要吃掉。还有,前段时间之所以没有,那是因为纱特意帮你做了没放洋葱的。” “哦。” 静转过头来朝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的纱点了点头“纱,谢谢。” “叔叔阿姨、静姐姐、折,早安。” 就像第一天来到家里一样,纱的态度又变得拘谨起来。每当我看向她的似乎,她的目光就会躲闪开来,似乎是在意着昨天的事情。 “纱,早安。” 父亲也察觉到了她的拘谨,这时才有些尴尬的举起手打招呼,不过觉得不合适,举到一半又放下了。这一举动反而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纱低下头来,只是“恩”的应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 “纱,别站在那里,快来吃早餐吧。” 为了缓解她的情绪,我朝她招了招手,装作不记得昨天所发生的事情那样“等下我们要去找美嘉他们道歉,昨天没通知他们就先走了。真村和理奈还没什么,美嘉是肯定会发火的,所以必须要跟她道歉才行。” “恩,必须道歉呢。” 或许察觉到了我的态度,纱终于抬起了头,唇角弯了弯,然后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我侧过头打量了她一下,发觉她漂亮的红发有些褶皱纠缠,于是找来一只木质的半月梳,替她梳理起头发来。 刚开始她的肩膀有些僵硬,不过过了一会就放松了。我暂时也没提她多了一个妹妹的事情,只是随口说些闲话“纱,今天比赛结果出来,你觉得我们会是第几名呢?” “第一……恩,第三。” 她开始显然打算说第一,不过很快改口了。 “美嘉也说了我们会是第一,可能我们真的会拿冠军也说不定。总要有点信心和梦想才行。” “折会想拿冠军吗?” “能拿当然是好事,不过拿不到也没必要沮丧,总之这次比赛我们玩得很开心,这才是重点——能拿到当然是最好的,毕竟冠军有奖品和团体奖牌,其它的就只有安慰奖励了。” “美嘉说这次的冠军奖品会是镝木先生亲自用咒力塑造的冰城玻璃模型,一定会非常漂亮吧。” “以镝木先生的能力,说不定连建筑上的纹路都能看得见吧。” …… 我和纱闲聊的时候,父母也窃窃私语起来 “枝叶,你说今天纱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奇怪?你有没有问她是什么地方不舒服?看脸色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问了,不过这孩子不想说,我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有感冒。” “那还真是奇怪了,现在这样子我都不好意思说话,难道是折惹她生气了?看着也不像啊。” “不需要想这么多,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 “那我们先出门吧?” …… 父亲和母亲很快就出门了,静吃完了能吃的东西,之后盯着盘子里剩下的洋葱发呆。过了一会,她丢下一句“折,剩下的帮我解决掉”后,啪嗒啪嗒地跑上楼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纱两个人,我专注于替纱梳理头发,而纱则缓慢地吃着早餐,分量不多的盘子里还剩了一大半食物,等到静上楼后,她就放下了筷子,像失去了动力的玩偶般一动不动“折……不想问些什么吗?” 事实上,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这些问题都不合时宜,而且纱也不见得会想要回答这些问题。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刺伤他人的内心,并冠之以关怀或是担心的名义,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一定会惹人讨厌的。 “纱,你记得你和我说过的两句话吗?一句话是让我不要欺骗你,如果有不能对你说的话,那么保持沉默就好了;另外一句是让我不要敷衍的向你解释,你想听的是发自内心的倾诉。” 我将手里的红发梳理整齐,放下梳子走到桌子的对面、也就是父母的位置上盘腿坐了下来,尽量将表情放自然,让自己显得诚恳“纱,如果这个时候我问你昨天的事情,你肯定会不开心吧。所以我也和你一样,如果你没有决定发自内心的向我倾诉,那么我是不会去问、也不会去想这些的,当做昨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你如果不想说,那么保持着沉默就好了,不需要顾虑我的想法。” “不对……不是这样的。” 纱轻咬下唇,倔强地摇了摇头“折如果问的话,我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但是折不问,我是一定不会说的。因为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是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我不想敷衍折,也不想欺骗折,明明想要和折倾诉,却又害怕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的心里其实是想要折问我的。” “那就……”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出“那就请将事情都告诉我把”,但下意识的收住了声音,我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的或许不是一个轻轻松松的问答游戏,而是一个极为沉重,或许将背负上一些不能卸下的责任的选择。 纱那满含期待与慌乱的目光告诉我,她将一个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交到了我的手上,而我是否具有背负起这一选择的能力呢? …… 第六十六章 巫女 正当我打算做出回答时,刚刚跑上楼的静又跑了下来,她站在门口重重地拍了几下门框,紧绷着脸“折,该出门了。” “可是……” “该出门了。” 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她用生硬的话打断了“我有话要和纱说,你先到会场去。” “我也有话和纱说。” 从她紧绷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而且她又单方面对我有着堪称“读心”程度的心灵感应,这让我实在摸不清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毫无疑问是在阻止我和纱进行交谈,这是为什么呢? “不需要,由我来说就好了。” 静走进客厅,来到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与陷入沉默的纱面对面的对视着,因炉火燃烧而干燥温暖的室内中仿佛吹入一股凛冬的寒风,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折,你先去找美嘉他们吧。” 沉默了一会,纱对着我点了点头,刚才显露出的期待被掩藏在歉意的微笑中。这时,短毛猫拉夫从门外窜了进来,一溜烟地跑到纱的脚下,蜷缩起柔软的身体,发出惬意的“喵呜”声。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出门了。” 现下的情况奇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我知道继续纠缠追问并没有意义,于是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衣装,一边朝用筷子拨弄餐盘的静叮嘱“姐姐,不要对纱说什么奇怪的事情。还有,剩下的食物自己解决掉,餐盘也要自己收拾。” “知道了。” 孩子气地夹起一根洋葱慢慢啃咬着,静的视线依旧定定的落在纱的身上。看她这幅模样,我就知道最后她多半又是将食物扫到垃圾堆里——她满口答应的事情,基本上都不靠谱。 “还有……纱,不管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你跟我说,我都会帮你的。” 我叹了口气,拿来水壶为两个人的杯子添上热茶。纱“恩”地点了下头,只是显露出看不出心思的笑容,却没有说些什么。 或许可以利用灵敏的听觉在门口听到她们的对话——这样的念头刚一生出来,立刻就被静瞪了一眼,显然无论是我产生什么样的心思都不可能瞒得过她。所以在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后,我就久违地独自一人出门了。 …… 雪祭的最后一天和前几天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的天空阴霾,连绵的雪云遮蔽大半片天空,留下几处像被啃咬过的空处透过些许阳光,金黄映射在白雪之上,焕发出晶莹而圣洁的耀眼光辉,有种洗净铅华的清澈感——但这样的景色连续看了多天,也差不多厌倦了。 景色毫无变化,但硬要说有变化的,除了矗立在平地上那座宏伟瑰丽得不似人间造物的冰城外,大概也就只有参与者的心情了吧? 仔细思考一下,这些天来的遭遇复杂得叫人实在开心不起来,先是真村与化鼠的事情,再来是静的态度转变,而且我身上的变化也越来越奇怪了起来。到了昨天,纱的身上又突然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其中似乎蕴含着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透出不寻常的气息——麻烦的事情接踵而来,好像宣布着平静生活的告终。 站在水车乡与黄金乡的交接拱桥上,我眺望着两三公里外的冰城轮廓,感叹于这几日的经历的同时,又忧心于纱的情况——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和六识小姐有着很大的关联,不过这种关联到底是好是坏呢? 按理说,这时候只要去询问六识小姐,应该就能得到答案。不过以六识小姐的那种性格,会轻松的就将实情说出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且我实在不想过于在这个人面前做出太过出格的举止,因为总觉得她身上会透出危险的气质——从纱的话来看,她似乎早就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不过既没有大肆宣扬,也没有提醒我本人,而是采取了一种默不作声的态度。 她让纱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告诉我本人。这样的举动到底蕴含着什么意义,是我至今没能思考出结论的疑问。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过于严重了,无论是幻想外泄的事,又或者是纱的事,可能都算不上什么严重的情况,只是我过于杞人忧天了也说不定。 对了,说起来静到底会和纱说些什么呢? 脑中继续思考着各种问题,我继续往前走去,同时尽量避免去目视皑皑的雪景,视线在略显阴沉的天空停留,避免眼睛被单调的白色所刺激。当路过一栋房屋前时,篱笆里的屋门忽然打开,一名看样子估摸不超过十二岁的女孩从门里跑了出来,轻盈地跳下三层的石阶,然后举高双手,舒展着比面相要成熟得多的身体。 “早上……好。” 这时我和她对上了眼,她连忙放下双手,扎成马尾的头发晃了一下。怔了一下,我从思绪中抽回神来,略微低下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她毛线帽下的脸,再与记忆对比了一下,确认出是个不认识的人后才点了下头“早上好。” 或许是我从回过神来再到做出反应之间延迟了太长时间,被她视为是一种轻视与傲慢,所以她的脸上一下子就浮现出不悦的神情“没有人告诉你吗?你的态度傲慢得让人讨厌。” “对不起,刚才在想事情。” 自身的行为确实稍显失礼,会被批评也是很自然的。我向她低了低头,然后继续迈步往前走去,她却跑到面前挡住了路,以比我略高半个头的身高俯视着我。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名字……是叫白石折对吧?” 她兴致盅然地背起双手,又皱着眉头,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恩,是的。我们见过面吗?” 我在脑中不断检索着关于眼前快要变成“少女”的女孩的记忆,然而根据身形大致有了个印象——昨天在比赛的时候,在我们右边的团队的成员之一,也是对我用双手比了个叉的那个女孩。 “有啊,在河边练习的时候,你不是来观察了我们好几次吗?我们也是参加冰雕比赛的团队,雕刻的是海鸥。” 她都说得那么清楚了,我也不好意思装作不知道,只能点头“哦,我想起来了。不过以前看到你的时候都戴着面罩,所以没认出来。不过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的爸爸是比赛的负责人,他告诉我的。” “这样啊。” 我不想继续闲谈下去,不过看她的样子又没有让开路来的打算,只好将话摊开“我和别人约好了时间,必须到会场去了。” “我也要去会场呀,我们一起走吧。对了,等我一下。” 她跑回去把敞开的屋门阖上,然后又跑回来,微笑地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可以走了。” …… “我叫青山诗音,请多关照。” 正在向少女转变的女孩自我介绍着,她踮起脚尖自如地在迈过地面上凹凸不平的雪坑,走在前方,像引导着路人踏入秘境的雪中的精灵般。 “白石折,请多关照。” 我瞥了她的背影一下,有些好奇于她在比赛时对我比划手势的含义“说起来,你在比赛的时候为什么向我比划了个叉?” “干扰哦。” 她理所当然地做出应答“我们是对手,稍微做出点出人意料的举动,说不定就能让你发挥失常了——那时是这样打算的,不过好像是没起作用。” “你可真阴险,可惜对我没作用。” 我扯了扯嘴皮,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如果是其它孩子的话,说不定真的有可能被她所干扰。 “你没资格这么说吧?在练习的时候来我们这边看了好几次,探听敌情也是一样的阴险。” “我不觉得。” 耸了耸肩,我对她的控诉不加理会。 “为了获得比赛胜利,我可是不择手段的。” 她转过身来,像翱翔的燕子般转了几圈,肢体曼妙地抚过脸颊与胸口,又如轻盈地跳跃而起,仿佛是一朵含苞待放般的花朵般青涩柔美——从这一串连续优美的动作来看,她想必是时常练习舞蹈,因此一举一动都显得“轻”和“柔”,叫人赏心悦目。 “你平常练习跳舞吗?” “我是神社的见习巫女呀,镇花祭上会负责跳《花扇》的。” 镇花祭是春天的庆典,时间恰好是樱花盛放的时候,届时人们会到种满樱花树的神社旁赏花赏舞。 “这个很难吧?” 我想起去年那时观赏的舞蹈,每一段都长达近半个小时,动作中有大量的跪座、旋转等姿势,而且时静时动,但求柔美与力量感相结合——一连串的舞蹈下来,就算对男性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更何况是体能不济的女性。 记得当时下台时,几名巫女基本上都是被人搀扶着带去休息的。 “是啊,所以我已经练习了三年了,以后还要练习好几年才能在台上跳舞。” “那还请努力吧,我会替你鼓气的。” “说这话真没意思,你的鼓气又不会让我变轻松,一点行动上的支持都没有。” 她装作嗔怒的样子,瞪了我一眼,不过下一刻又轻笑起来“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 s抱歉,昨天有事没能更新。 第六十七章 忘却 和青山诗音一路同行,来到会场外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几百公尺外站在冰墙上观望的美嘉三人。等到再走近了一些,她们也发现了我,美嘉率先从外侧的阶梯上跑了下来,真村理奈也跟上。但因为跑得太快,下阶梯的时候理奈差点没摔倒,被身旁的真村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手脚最灵敏的美嘉第一个冲到我的面前,眯起眼睛,乌黑地眼眸中透出像猫咪盯住老鼠般的审视目光“折,你们昨天为什么没和我们没说一声就走了?” 身旁的青山诗音停住脚步,不知所然地看了看美嘉,又看了看我,眼珠转了几下,什么话都没说。 “等下,纱呢?折,为什么没看见纱?” 我张开嘴刚准备说话,但没说出来就被美嘉打断。她似乎现在才发现站在我身旁的人不是纱,歪着头盯着青山诗音看了一会,收敛起脸上“兴师问罪”的表情,表露出善意的笑脸“这又是哪位?” “青山诗音,我的名字是青山诗音,请多关照。” “青山吗?我是长谷美嘉。” 两个女孩互通了姓名,随后青山诗音朝我和美嘉摆了摆手“白石,你和朋友有话要说,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如果有空来找我玩吧,和你说话挺有意思的。” “好的,再见。” 我点了点头,她就微笑着走进了会场。等她走后,美嘉又垮下脸,不高兴地瞪起我来“昨天到底怎么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和理奈、真村还以为你们去盥洗室了,等了你们好久。后来问了旁边店里的一个店主,才知道你们可能已经回家了——那个店主说纱看起来有些不舒服,是真的吗?” “等理奈他们过来再说吧,我不想重复两遍。” 我不想向几个孩子重复多次谎言,于是耸了耸肩,看向慢慢朝这边走来的理奈和真村——刚才理奈差点摔跤,似乎是心有余悸,于是变跑为走,和真村一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那先说那个青山诗音,她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就叫青山诗音呀。” “我知道她叫青山诗音啦,可是以前又没见过,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啊?” “刚刚路上碰见的,她家在黄金乡,正好顺路就一起走过来了。哦,对了,她也参加了比赛,昨天她们的团队就在我们旁边。” “那不就是敌人了吗——折,你太叫我失望了,居然私通敌人。” 美嘉投来厌恶的目光,话中也不知道是刻意使用还是真的用错词,居然用的是含义为“不和道义的交往(不义秘通)”的私通,而不是中性的“内通”。 我猜测她可能是故意的,也不去纠正,只是转过头去看冰城的瑰丽美景,感叹起来“真是漂亮啊。说起来,美嘉你不是要到那座通天台上去看星星吗?晚上一起去吧。” 通天台就是那座螺旋而上的建筑,是建筑者起的名字。 “要去。” 她不忿地扬了扬眉梢,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冰火舞跳完就去。” …… “昨天的事情就是这样,因为发生得比较突然,所以没能和你们说一声就回家了,实在非常的抱歉。” 当理奈和真村到了后,我大致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纱的问题被我用头晕替代了过去,最后再向她们弯腰致歉——包括用谎言欺骗一起。 “折不用道歉哦,既然是纱身体不舒服,那也没有办法的事。其实我和真村都没生气,主要是美嘉……脚下的火都要烧到身上了。” 理奈蹲下来揉着左脚脚尖,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嘶嘶”地吸了一口冷气“真疼……美嘉,都怪你啦,跑那么快,害我差点摔跤。” “谁叫你……对不起啦。” 似乎是因为理奈受伤的样子,美嘉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她关切的在理奈身旁蹲了下来“怎么样?难道扭到脚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才没有,只是磕到脚尖了。” 理奈摇了摇头。 “那就好,要是扭到脚,晚上就不能跳舞了。不过还是休息一下吧。” “去哪休息?等一下纱也会来吧,又没有和她约好地方,万一找不到人了怎么办?” “我们不就是在冰墙上等折和纱的吗?到上面去休息就好了。” “可是上面好冷啊。” …… 在真村的建议下,我们一行人登上冰墙,依靠着冰质护栏坐了下来。由于温度依然很低,而且我们穿得又厚实,所以也不怕底下的冰面会因此而融化。 我依靠着护栏,眺望着冰城中央的小广场,那里围绕着冰宫周边竖立起九根七尺高、三人合抱的冰柱,样式下细上粗,犹如火炬一般。 当夜幕降临,就会有咒力达人以咒力点燃冰柱,使其从顶端开始燃烧,这时就象征着冰火舞会的开始;等到冰柱燃烧殆尽,就是舞会结束的时候——这样充分燃烧的方式,或许说是火柴更合适。 第一次见到这一情况的时候,我对咒力的神奇早已司空见惯了,也没觉得惊奇,大抵就是用咒力将冰还原成氢氧,然后使得氢气燃烧——这种程度的咒力操控在町里并不罕见,但重要的是必须维持着长达数个小时的燃烧时间,这对耐力的要求就很高了。 “说起来今天白天要做些什么?感觉好像没什么可以做的。” 真村趴在护栏上,一幅提不起劲的样子。美嘉恨铁不成钢地用指关节敲着他的脑袋“可以做的事情多了,这几天为了参加比赛,我们一直都在练习。冰花漂流没看、寄语没写、滑雪比赛没去、剩下的礼品份额也没用完、就连比赛建筑都没逛完,还有雪仗大战……除了我们这些参加比赛的以外,其它的孩子很多都去了。你说我们要今天要干什么?” “该玩的都玩了,该吃的都吃了,该拿的都拿了——这是今天要做的事哦。” 理奈的脚休憩了一会,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她站起来走了几步,赞同了美嘉的话。 “太麻烦啦。” 真村囔囔着,他性子不算开朗,又喜静厌动,放在千年前估计会成为一种叫做“宅”的新生代人类——人与屋子连成一体,绝不轻易外出,并且将自己的精神与思想向网络进行发射,而且还有个奇特的昆虫爱好。 美嘉和理奈都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她们热烈地探讨起接下来的行动,我不打算插入话题,于是继续俯瞰着冰城的风景。 过了一会,她们的讨论渐止,美嘉有些寂寞地叹息出声“纱不在,总感觉有些寂寞。我们五个人经常在一起玩,感觉少了谁都不行。” “是啊,纱不在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心呢?你们把心给忘了吗?” 我随口接了一句,但下一刻得到的回复却叫我浑身发冷,一种寒意透入骨髓,直冲脑际,甚至叫人在一瞬间失去思考能力。 “心?那是谁?” 理奈歪过头来,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她随后又望向美嘉“美嘉,你认识吗?” “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不过好像没什么印象。” 美嘉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一起玩过的孩子里,不记得有叫做这个名字的。” “我也不记得。” 趴在护栏上的真村附和了一句。 明明是身周是冰天雪地,这一刻我却犹如身处酷暑的夏季,身体好像都要渗出汗水来。 …… s: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这章是星期天的,这周我看看能不能两更……毕竟这章的字数实在拿不出手。 第六十八章 异样 “心……井下心,这个名字你们不记得了吗?” 我以为他们是商量好要开玩笑作弄我,不过从她们那茫然的表情上来看,这显然只是我想多了——她们既没有事前商量过,也不是开玩笑,更没有理由去做这种事情。 “没听过这样的名字。” 本应是和心住得最近,也是最不应当忘记这一名字的理奈咬着手指思考了一会,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说不出话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了,心情一如天空那样的阴霾而萧索——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在消失前又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对他下手?和我有关吗?那时候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一连窜的自问化为沉重的锁链紧紧地勒住了心脏,叫人喘不过气来。原本是晴空万里的幻想世界一侧似乎因此受到影响,在我眼中瞬息间变得阴沉起来,转为暗紫色的天空中雷蛇起伏,与炙热的火光交织成令人胆战心惊的颜色。狂暴的气流卷起大地的尘埃,将地面的树木与生物都卷上天去——正在捕猎食物的泰德将长达十几公尺的身躯匍匐在地,四爪没入大地,仿佛要融入地面中一样,但却也很快被一起卷飞了起来,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我无意放纵这种情势蔓延,向以太识传达了指令,很快那种叫人不安的变化就平息了下来,幻想一侧的世界恢复平静。 “折,按你的语气,难道我们应该认识井下心吗?” 理奈一直盯着我看,美嘉则陷入思考,三个人里似乎就只有她对“井下心”这个名字有着一定的印象——或许是催眠时没有进入到一定的深度,使得暗示效果没有达到最好。当然也有可能是其它原因,人的大脑毕竟不是画布,不可能被精细入微的完全操控,再厉害的催眠技巧也会出现意外。 “没有,只是你们想想,要是我们之中有一个人突然消失了,然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这样不是会很恐怖吗?不论是对那个消失的人来说,还是对于忘记他的人来说,都是那么的可怕。” 我掩饰着自己的情感,使情绪不会表露在脸上。 “折,是在开玩笑吗?” 理奈轻笑出声来,不过又点了点头”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一定是很可怕的。“ “怎么可能啊,我们记性又没有这么差,就算真有一个人忘记了,其它人也不应该会忘记才对。折,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有时候说实话反倒让人会被人当做是玩笑,美嘉摆着手,对我说的话嗤之以鼻。 “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我的心中有种苦涩的滋味在蔓延,却只能挂着不经意的笑脸,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将这事实称之为“玩笑”。 两个女孩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又等了一会,她们丢下一句“我们离开一下”后,就结伴一起走下冰墙——要去哪里是无需多说的。 在她们走后,墙头上只剩下我和真村两个人。我没心情说话,因为除了关于心的记忆从其他人脑中消失的事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困扰着我——为什么这一次,单单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受到催眠? 往日的时候,如果有一个孩子消失,那么必然在当天夜晚就会有教育委员会的成员登门拜访。而我在面对他们时也不敢轻易耍花招,只能按照他们的方式“被催眠”,之后再通过以前写下的记录来突破心理暗示,重新取回记忆。 但是这一次,我能肯定绝没有人来找过我,几天前的记录上也不存在任何与之相关的文字。再结合美嘉她们都已经失忆的情况来看,显然这一次独有我是例外的——不,或许还有纱。她就住在我的家里,如果有人找了她,必然也不可能放过我才对。 但是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我沉浸在悲痛与思考中,而身旁的真村从刚才开始就只是盯着我看,却什么都没说,所以这时气氛显得十分沉寂,与墙下成群结队喧闹嬉戏的人们形成强烈的对比。 “折,你这是怎么了?” 真村在我身旁看了好一会,伸手过来搭住我的肩膀,将脸凑得很近,近得几乎要贴在了一起“今天的折很奇怪,为什么突然问一个我们都不熟悉的人的名字呢?是心情不好吗?” “没什……真村,你要做什么!” 我一开始认为他是打算安慰我,打算敷衍过去,但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带着别样的企图,下意识地拨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使上一些力气将他推开。 他秀气稚嫩地脸上满是惊讶与不安,举在空中的手放也不是,举也不是,一幅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只是想安慰你,妈妈说好朋友之间这样做,可以变得开心起来。” “真村,你……” 我正打算斥责,却很快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在町里并不算什么禁忌,甚至是一种受到鼓励与默示的行为。于是缓住了话,重新组织了语言,挂起温和的脸色“真村,对不起,是我反应有些过敏了。不过我不怎么喜欢这种事情,而且要做这种事情也不能这么轻易的选择一个人,必须是自己喜欢的人才行。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虽然我并不是感觉不开心。” “我知道了。” 真村失落地低下头,他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难道是纱就可以吗?” 过于敏锐的听觉让我将他的低声呢喃听得分外清楚,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叹息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他——同性之间的交谊在町里是一件平常的事,这是町里的价值观与我个人的价值观有所差异,从某种程度来说,错误的是我。 所以我既不能告诉他这种行为是错误的,也不能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向他阐述其它的理由,也只好默认他对我和纱的关系的揣测。 …… 美嘉和理奈还没回来,纱和静就先到了。两人沿着利根川河道一路走来,她们身影都是一样的娇小,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掉进河里——当然,这只是因为她们离得还很远的让我所形成的错觉。 我看着她们慢慢地走到两百公尺外,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出声打破了沉默“真村,纱来了。” “哦。” 趴在护栏上的真村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看他这幅样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朝着逐渐走近的静和纱挥起手。 “真村,早安。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纱和静一起上到冰墙上,这时纱显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她那被冻得有些发白的小脸上露出令人安心的笑意,月牙般的眼眸不经意地在我身上转了转,略微低下头,却又自然地朝着我微笑,像是要告诉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一样。 那是看似平常,实际上却格外虚假的笑容,我仍然能察觉到隐藏在她内心中的阴霾,不过以我现在的情况与心情,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去追寻纱的问题与烦恼——或者说,更重要的是纱自己的想法。 “白石姐姐,纱,早安。” 真村做出了回应,他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瞒不过任何人,纱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无精打采的真村,又歪过头来用目光向我寻求答案。 而站在纱身旁的静大有深意地盯着我看了一会,我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事或许也没能瞒过她,只能叹了口气,用话题转移注意力“美嘉她们去了差不多十几分钟了,应该也快要回来了。” “美嘉她们去哪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去了那个方向吧。” 我朝着西边盥洗室的方向瞥了一眼,纱理解地点了点头,正打算说话,静却率先开口“你们等一下打算做什么?” “美嘉她们说是要先去把纪念品挑完。” “那我今天和你们一起。” 静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平常时她理应都和穗子腻在一起,今天却没有看到穗子的身影。当我打算将疑惑诉诸言语时,静直截了当的做出回答“穗子今天和她家人在一起。折,难道不喜欢我和你们一起玩吗?” “不是,不如说非常欢迎。” 我的心中疲惫无比,却依旧只能说着违心的话。 …… 第六十九章 礼物 又过了一会,美嘉和理奈就回来了,她们听说静要一起同行,都表示了欢迎。她们拉着静和纱到一旁讨论起今天的行程,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挑选没挑完的纪念品。 “那我们开始行动吧!” 在美嘉的招呼下,我们一行人朝着市集区走去。路上的时候,静朝我比划了一个手势,于是我就刻意放慢脚步,和她走在最后。 “折,你不要再去问纱的事情了。” 静的语气中带着浓重的警械意味。 “为什么?姐姐和纱说了些什么?” 虽然确信静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但要如果纱真的有麻烦,要我坐视不理是不可能的。 “没有为什么,只是对折来说,知道这些事情并没有好处。” 她没有回答的打算,用稍显锐利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更何况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担心吧?” “你是说心的事?” 我略一思考,就理解了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同时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这种内心中的想法都被人所知晓的感觉非常的糟糕。 “恩,这次你没有被催眠,是很奇怪的情况。” 静翠绿的眼眸里闪烁着担心的色彩“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安全,可以的话,在雪祭结束后最好不要出门了。” “我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但回想起心的事,免不了又为之悲怆起来——我或许有能力救他,可是我没能做到。更残酷的是,我现在连确认他到底是否死亡都做不到,更谈不上到他墓前祭奠了。 那些被处理掉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已经死亡,对这个问题我虽然有了结论,却始终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他们的尸骸又是怎么被处理的呢?又是否他们只是被驱逐或是带到町外的其它地方去了呢? “折,你们走得太慢了啦。” 因为谈话的缘故,我和静放慢脚步走在最后,于是走在最前面的美嘉抱怨起来,她碰见了几个认识的孩子,应付了他们一下,心情反而变得糟糕起来。 “来了。” 我和静结束了谈话,快步上前和她们走在一起,很快一起来到市集区。 由于已经到了雪祭的最后一天,场面难免有些火爆,穿着各色各样的人们在各个店里穿梭,迎客灯里被用咒力充满了能量,散发出的光线像霓虹灯般将到处都映照得通明。虽然身处寒冬,但这幅光景还是叫人感到一种火热感,而这种火热的气氛又影响到了人的精神。 我们也受到了这种影响,美嘉拉着理奈一溜烟的跑进了一家摆满各色毛笔的店,不少人站在店的柜台前写字,只要写了,就能拿到精致的毛笔——不写也有,不过就只是普通的硬毫笔一支。 其实对于美嘉她们来说,笔的好坏是分不清楚的,只不过精致的毛笔笔杆用的材质显得比较漂亮,于是就兴奋地打算也上去写一笔。 静对毛笔似乎也有些感兴趣,和美嘉她们一起排队去了。而真村则去了那家之标本的店,虽然他的配额在那里都已经用完了,不过店主人还是挺乐意赠送他一些配额之外的标本。 纱没有跟着一起去,她站在原地踢着地面的小碎冰块,目光在排着队的美嘉和理奈的身上停留着,有些出神。看到她的样子,我才想起今早她的奶奶所通知的六识小姐分娩出第二女的消息还没告诉她,虽然她显然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这么想着,我就走到她的身旁,不过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察觉到我就站在她身边,直到我出声将她惊醒“纱,今天早上你的奶奶来了,通知说你的妹妹已经出生了,要我们告诉你。” “哈……” 纱呆呆地转过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但很快消失了“折,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说,你的奶奶来通知说你的妹妹出生了,你有什么打算?” “啊……这个我听静姐姐说了,所以我打算明天去医院。” 她带着白色长手套的双手局促地绞在,用明亮的眸子期待地看着我“折,要和我一起去吗?” (选项1好) (选项2不能去) “可以,不过要回去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刚才静还要我待在家里暂时不要出门,不过当我转念一想,纱似乎也没被催眠的样子,让她自己一个人去非常不安全。所以我还是点头同意了。 “折,谢谢你。” 她小小地吐了口气,一下子就放松了,露出浅浅的笑容“明天还要带上拉夫,这么多天没看见它了,妈妈也一定想它了。” “我还以为六识小姐不喜欢拉夫,从没看过她碰它。” “才不是呢,拉夫是妈妈从小养到大的,只是现在都让我来照顾它。” “对了,你刚才在看什么?” 刚才她盯着美嘉和理奈的目光让我有些在意,似乎有些什么特别的蕴意在内。 “关于这件事呢……” 纱的脸上又浮现出和刚才一样奇怪的表情,大概就相当于“发现了什么有趣却又叫人很惊讶”的事情那样的表情。她看了看还在排队的美嘉和理奈,走上前来凑到我耳边,发出像做贼似地微弱声音“折,你不觉得最近美嘉和理奈越来越亲密了吗?时常都牵着手一起走呢。” “好像……是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仔细观察起美嘉和理奈两人的举止,发觉确实是比往日显得要亲密了一些,虽然拌嘴起来还是一样互不留情。不过单从这些,我也不能肯定两人是不是变成了那种亲密的关系,毕竟她们还太小了,怎么也不可能在青春期之前产生太多的欲望,最多只是停留在彼此之间有异样好感的程度。 …… 在写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字后,在身材高瘦、看起来颇有文人风骨的店主人忍俊不禁的笑容中,美嘉她们就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喜欢的笔。静跟在她们背后,也拿到了一支,又向店主人要了一支普通的笔,回来随手丢给了我“本来想把好的给你,现在只有差的了。” 她的语气显得有些不悦,显然是知道了我答应纱要和她一起去医院的事情,不过幸好她并没有说出阻止的话。 “谢谢。” 我还是道了谢,将装着笔的漆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支看起来不起眼的毛笔,笔毫是白色,笔杆是黑色。虽说是普通的笔,但那只是对于外观来说,实用性上绝对谈不上差。首先是用胶水粘成一束的笔毫紧密圆润,笔锋尖而锐,副毫粗厚而密实。而上了漆的笔杆摸上去光滑柔顺,感觉不到丝毫突兀,恰当的粗细极为合手。 将笔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我将它放回盒中,盖紧盒子,递给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的纱“纱,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纱伸出手来想接,但很快又缩了回去。她摇了摇头,用熠熠生辉的眼眸看着我“不行,这是静姐姐送给你的礼物,我不想要这个。” 她所说的是“不想要”,而不是“不能要”,这一点叫我有些奇怪,只当做是她说错了词,于是将装着笔的漆木盒子收了起来“那我留着自己用好了。” “折,上次你不是说要送纱一样礼物吗?” 美嘉把玩着紫色的毛笔,像是不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旁边的理奈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这件事吗?” “有哦,在雪祭刚开始第一天的时候,那天理奈你生病了没在,所以不知道。看比赛的时候,天上出了太阳,我和纱就把戴的护目镜借给折和真村,然后折就说要送礼物给纱。” 美嘉大言不惭地说着胡编乱造,偏离事实的话。不过她说我要送礼物给纱,倒也不是假的,只是她当时用护目镜向我换各个店里的纪念品配额,那时我将配额换给了她,而纱则不要,当时我没有想太多,就顺口说了一句要当做礼物送给她,后来忙于练习,都忘记了有这一件事。 …… 昨天写了一章,不行,推倒重写。耽搁到了今天,抱歉。 第七十章 追傩 迎着纱那期待的目光,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对不起,我忘记了”这么一句话,目光在周围一转,下意识地随意指了一下前面的一家店“纱,要不送张面具给你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不仅是因为以前有着相应的故事,更是因为那家店的店主人正是那名叫做日野光风的咒力达人,听人说他的地位在町内颇高,是职能会议的领袖,而且身兼佛门护法的职务。但实话实说,他实在不是一个看起来会让人心生亲近的人,不仅毫无佛门祥和慈悲的姿态,反而看起来颠三倒四的样子,叫人难以心生好感。 更重要的是,因为六识小姐的原因,纱似乎也对这位日野光风先生欠缺好感,每次路过他的店门口时都要快步走过,不过有时候还是被他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怪话。 “诶……折,你还真是喜欢面具啊。” 美嘉歪着脑袋,像盯着猎物的鹰隼,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表情“跟真村一样的古怪癖好。” “我只是喜欢面具所代表的意义。” 被拿来和真村对比,我倒也不觉得有些什么不当,实际上都不过是一种爱好而已。面具的意义多种多样,祭祀、伪装、保护、艺术……其本身从非常原始的部落时代就已经诞生,一种面具的造型或是来自于现实、或是出自于神话以及各类的幻想、或是出于实用因素,因此几乎可以将面具视为人类文化发展历史的象征。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各种千奇百怪的面具在某些时候看起来确实骇人,其过于富含冲击力的造型艺术会造成极为强烈的视觉刺激,叫人对此心生畏惧——其中所蕴含的美感与艺术价值确实不是一般以“柔美”为追求的平常人所能欣赏得来的。 “所以要拿面具来吓人?上次那个看起来丑得吓人的山妖面具我可是帮你丢得远远的了。” “那个不是山妖哦,是魍魉,虽然没有一个十分固定的形态,但大多都是以赤黑的颜色以及三岁幼童的脸孔流传,尖长的耳朵以及以及尖角都是穿凿附会。其本身有种说法是神明夭折的儿子所变成的妖怪,代表着‘疫’。在很久以前据说也被当做神明所供奉过,虽说是以祟(作祟)神被人所信奉,但却不可否认其本身有着神性的一面。” 我正打算为那可怜的不知道被丢到何方的面具辩解上一句,但是纱却从容地替我描述起关于那个面具的内意“而且魍魉据说还有两个一同死去的兄弟,它们分别有着居住在江水以及居住于房屋枢隅(走廊以及角落),喜欢吓唬孩子的描述。因为没有过于具体称谓,所以一般又将三兄弟都算作魍魉一类。因而魍魉既可以视为水中神怪,也可以视为是隐蔽在屋子里的祟神,会寻觅有小孩的屋子为其带去惊吓以及‘疫’,由此来履行自己作为神的职责。” “也就是说折是故意选了这么一个有着吓唬孩子传说的面具来吓唬我们咯?” 她这么一说,美嘉反倒表情更加不善起来,狠瞪了我好几眼。纱抿起嘴,弯起的眼角透露出笑意,眉心却有股抹不去的忧虑。 “其实我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手头上恰好就有那张面具,所以就戴上了。” 我对此只能报以歉意的笑容,视线在纱的脸上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太过于异样的情况——这些关于魍魉的典故如果不是用心去翻了书,一般是不会知道的。而纱能说出这些话来,实话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再怎么样,大抵她是不会想要一张面具作为礼物的——那么到底该送样什么东西给她呢? 正当我思考着这一问题时,纱伸着手朝我招了招“折,我们去看看面具吧。” “可是……” 我迟疑起来,纱被“吓”哭的情形我还记得非常清楚——说是吓哭,实际上那时她既没有害怕地叫出声,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流着泪水,小步的后退着。与其说是被吓到,倒不如说是因为看到什么悲伤与畏惧的东西,又饱含着无比的渴望,是无比复杂的表现。 一般来说,这是触及到某种心理阴影的表现,所以我尽量避免在她面前谈及与之相关的事情。 “没关系的,我不是害怕面具。” 纱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小幅度地摆着手。美嘉还想说些什么,但被理奈拉住了“那折和纱你们两个去吧,我们到其它店里去逛一逛。” 美嘉在留下一句“帮我也带一个”后,就被理奈拉去一旁的饰品店了。 “姐姐去吗?” 我看向将笔拿在手上看来看去的,然后满意地点着头的静。 “我在这里等你们。” 她斜着眼瞥了一眼面具店,摇了摇头。 …… 在静拒绝后,我和纱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面具店前,仔细一看,发觉店门口的两盏迎客灯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化了,不过显然不是自然融化,而是被以咒力直接熨成了一个平整光滑的面,像镜子一样——这样也好,不用忍受那种叫人牙痒痒的怪异模样。 “大概是哪个大人看不过眼,用咒力抹平的。” 纱的语气显得有些愉悦。 “哎,这不是折吗?” 正当我们观察着两盏迎客灯时,有个略带惊讶的声音传入耳中,转头一看,发觉是富子小姐。她依旧穿着一身出挑的和服,不过上次是银白色的和服,这次是浅蓝色、带有梅花图案的小纹(和服种类)——说起来她在观看比赛的时候穿的也是和服,简直是将和服当做了常服来穿。 不过这样真的行动真的方便吗?为什么不换一身更便利的衣服呢? “您好,富子小姐。” 我向她弯了弯腰,随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每次看到您,您都穿了和服,这样不会不方便么?” 或许是这个问题实在来得有些突兀,富子小姐怔了一下,随后掩嘴轻笑“不便的话,要是说没有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么多年都是这种装扮,叫我换了其它的衣装,肯定会觉得更加不便的——心理上的不便可远远比生理上的不便更难克服。” “其实您是没有其他的衣服可以换吧。” 我随口开了个不伤大雅的玩笑,她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也有这个原因在内,送到我这里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都变成了和服的样式,我又不打算自己动手,等到以前的旧衣服都丢掉了,慢慢的衣柜里就只剩下和服了。” “可能您的工作更适合和服这种正式一些的衣服吧。” 町公所每年会统计每户家庭的数据,并且根据要求统一制作衣物、被褥等生活用品,之后再发放给每一户家庭。不过一般来说衣服款式都是以常服居多,不会自主罕见或是特殊的衣物——当然,也可以自己进行制作,不过那就要向町公所申请布匹以及材料的配额了。 由此可见,富子小姐的身份必然非常特殊,连配送的服饰上都受到了特别的照顾。 富子小姐显然并不打算谈论关于自己工作的问题,嫣然一笑,然后就看向有些拘谨的纱,装出不满的样子“折,你光顾着说话,都没给我介绍你的朋友,这样可不行。” 她的转移话题使我刚刚心生的试探想法落到空处,缺少了话头,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未免就显得太过于刻意了。 当我正要介绍纱时,富子小姐的目光在纱显眼的红发上停留了一会,然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不过看起来也没有介绍的必要,这是六识家的孩子吧?” “恩,我叫六识纱。” 纱拘谨地抬起头,礼仪性地弯下腰,发出并不亲人的平淡声音。 “简直和你母亲是一个性格,同样的模子塑造出来的。” 富子小姐莞尔一笑,没有在意纱的态度“你的母亲昨天诞下第二女,应该恭喜你才对。” “谢谢您的夸赞。至于妹妹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纱的微笑依旧谈不上热络,反而叫人感到有些冷淡。我察觉到气氛有些低沉,但却不知道缘由,只好插话打圆场“对了,我们是来挑选面具的,富子小姐您也是来选面具的吗?” “不,我只是闲逛的时候路过,恰好店主人有事要离开,和我又是熟识,就委托我看顾了一下店里。” 她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要挑选面具的话,请进来随意看。” “谢谢。” 我和纱走进店,入眼四面八方都是面具,金属的、木质的、石质的、皮质的……动物的、鬼神的、人物的……几乎囊括大部分常见材质与类型,每一张都是独份的。过多的面具覆盖着店内每一寸空间,墙壁、冰做成的架子、柜台、就连屋顶上都挂着面具,就差在地面上也铺上了。 由于过于密集,再加上面具上形色的表情以及诡异的形态,难免叫人感到毛骨悚然,想必这也是这家店鲜少有人光顾的原因吧。 “如果要选,我推荐这边这些朴实一些的面具,至少看起来不会那么‘显眼’。” 富子小姐指了指右侧的一个架子,上面挂着一些色彩较为柔和,以及造型不算夸张奇诡的面具,大抵是一些动物面具和神佛面具,看起来还算讨人喜欢,在晚上看到也不会吓到人。 我看了一下,也觉得这些类型送给纱这样的女孩子恰好合适,正想上前挑选一个,衣袖却被纱拉住了。她在左侧的一个架子前站定了下来,眼眸直直地盯着一张样式和以前被美嘉丢掉的那张一样的面具——同样是赤黑的颜色,尖凸的额角,带着向后延伸的尖长耳朵,面无表情的造型,只是斜斜向上咧起的眼角又透出些许诡秘的笑意来。 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是材质上由胶质变成了细腻的皮质,显得厚实了一些,除此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她拿起面具,摩挲了几下,然后将它递给了过来,并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我,似乎在无声的传达着“我想要这个”这么一句话。 “那就要这个吧。” 我明白她的想法,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面具,向富子小姐示意“我可以要这张吗?” “请便。只要每个人不超过两个,都可以带走。” 她站在柜台前,像个真正的店主人那样做了个不符和身份的手势。 “还要帮美嘉她们也挑一张。” 纱出声提醒,生怕我忘了美嘉留下来的话。我点了点头,又在富子小姐推荐的架子上选中了四张面具,分别是狐狸、熊猫、蝶翼、狸猫等样式。不过算上我和纱的份额,只能挑选四张,送给纱和美嘉的自是不用说,还剩下的三个人难免患寡不患均,于是我向富子小姐征求意见“富子小姐,我们打算替朋友带几个,但是配额不够,可以多选一个吗?” “这是要算作上次的奖励吗?” 她慵懒地左手握拳托着脸颊,一派悠闲轻松地提着笔在柜台上书写着什么,听到我的话停下笔转过头来,唇角含笑“如果算成是上次的奖励,让你多挑选几张也可以。” “那还是算了,我觉得您的奖励一定比几张面具更有价值。” 我作势要放下面具,她就装作沉吟的样子“本来是不行的,不过正好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忙,你如果答应,就可以多挑一张。” “是什么呢?” “追傩仪式你知道吗?” “知道。” 我点了点头,追傩是一个流传了几千年的仪式祭典,这一祭典在町里每年都会举行,时间在除夕夜晚,由町公所牵头在茅轮乡举行。仪式内容大致为方相士驱鬼,一个大人扮演方相士,一群孩子则扮演振子,其中有两个孩子负责扮演鬼被驱逐——大约就是这样的程序。 (前面雪祭时间算的是公历,所以这个时间段其实折他们还没过春节。由于原著是千年后的世界,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三千多少年,所以就不对具体时间进行推算了,这是个头疼的计算,翻了下万年历也没个靠谱的。) “今年的振子还缺一些孩子,你如果去帮忙的话,就让你多挑一张。” 她笑吟吟的看着我,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有可能会扮演其中的鬼。虽然只需要两个鬼,不过往年都没什么孩子自愿报名,只好用抽签来决定,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被抽到。” “我自己的话是没有什么问题。” 我思考了一下,出于兴趣的原因,点头同意“不过我的父母不一定会同意。” “这可不是什么坏事,他们会同意的。” 富子小姐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 说声抱歉,最近工作上比较忙,以致于拖到现在。 第七十一章 怪谈 又和富子小姐闲谈了几句,我和纱与她告别。走出面具店,我将那个造型为魍魉的面具递给纱,她接过后,回头看了看面具店“折,你是怎么认识那位富子小姐的?” “就是雪祭第一天的时候认识的,和她说过几句话。怎么了?” “没什么。” 她摆了下手,将看起来异常瘆人的魍魉之面举起来,对着正面看了好一会,然后将它翻过来戴在脸上。由于尺寸并不合适,面具连她的脖子都遮住了一截,而且还歪掉了,因此看起来并不吓人,反倒十分有趣。 “太大了。” 纱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将面具摘了下来,调整了一下上面让富子小姐加上去的绳带,斜戴在侧脸上。做完这些,她才转过头来看着我,泛起微笑“折,谢谢你。” “你不讨厌就好了。” 这面具是她自己所挑选的,然后由我拿下送给她,这从礼物角度来说未免过于失格。 “讨厌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折送给我的东西。” 她伸手摩挲着面具光滑的表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而且是让我明白了很重要的事情的东西。” “我不是……妈妈的工具呢。” 工具? 敏锐的听觉使我将她的呢喃收入耳中,虽然疑惑于工具这么一个词汇,但也不好询问,只能保持沉默,尽量抑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不过出于思维的散发,我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六识小姐或许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一秘密说不定和这个町所隐藏在平静之下的黑幕有着极大的关系。 到底是什么呢? …… 与静以及理奈她们汇合后,我将选的面具拿出来他们选,真村毫无疑问选的是蝶翼面具,美嘉拿了狐狸面具,理奈拿了熊猫面具,静则无所谓地拿了最后一个狸猫面具。 之后我们到肖像(写真)店去“留影”——其实是通过咒力将各种颜料、材料粉末直接在薄木板上作画,能够栩栩如生、仿佛照相机那样将景象呈现出来。 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最后我们每人都从和蔼的女性店长手里拿到了一张生动写实的木板照片,上面是我们五个人的合影。拿在手里看时,甚至会随着角度不同呈现出立体的质感,非常的生动逼真。 事后美嘉感到挺遗憾,觉得应该每个人单独画一张,再两两合影几张。因为这种画像虽说不是非常难,但能画得如此逼真的人,在町里并不多见,那位女性店长显然是专精于此的专家。 又挑选了一些东西,趁着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将身上的东西存放起来,随后按照计划来到利根川适合观赏冰花的河岸边。 这时虽说已经是雪祭的最后一日了,然而顺水漂流而下的冰花仍然络绎不绝。河道宽达近百公尺,岸边长着成群的纤细高挑的芦苇,被积雪所覆盖也仍然随风摇曳,仿佛婀娜多姿的处子般。 由于是冬季,所以河中的水流并不湍急,冰花以一种舒适悠闲地姿态在微波荡漾地清澈河水中打着转,一朵挨着一朵,静谧地流淌而下,偶尔在透过云彩的暖阳照射下透出瑰奇梦幻的晶莹色彩。 河畔上漂流着不少独木舟,来看花的人登上木舟,划舟到河道上看花,有时还可以掬起一朵来,捧在手心里把玩,然后把写好的纸条卷起,塞进封闭的花朵中,再放回水里任它飘到海里去——这就是冰花寄语。 我们站在河边开阔的地方往河面上望,一眼就看到了几个熟人,一个是在静祝灵到来那天曾到家里来过的叫做川上的男性,另外几个则是早季和青沼瞬他们几个孩子。 那位留着披肩长发的川上先生独自一人在湖面上泛舟,看起来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而早季他们几人则坐在一艘离岸不远的平底船上,像一贯般的吵吵嚷嚷,即使在岸上也能听到他们拌嘴的声音。 “觉又说鬼话,花怎么有可能说话!”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就带回去养着啊。只要养到明年冬天,就能听到花说话了,只不过据说听到的人最后都疯掉了。” “那你为什么不养?” “我又没有不信,为什么要养。” …… 两人像平常一样争执着奇怪的问题,周围的大人即使听到了,也只当做孩童之间的怪谈,一笑置之。我也觉得这不过是在町里大量流传的怪谈之一,压根没有半点真实性。毕竟冰花漂流这一活动据说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如果真的有这种诡异危险的情况,那么町里又怎么会任由这一活动继续存在呢? 如果是真的,只怕是会直接将所有冰花都铲除掉,并且废除这一活动吧。 但我随机转念一想,猫骗都是真的了,那其他的怪谈难道真的是空穴来风吗? “诶……是那个说话的冰花的传说,我也听别人说过。” 美嘉露出一幅感兴趣的样子,她的视线在我们脸上转了一圈,然后讲述起那个传说“传说的内容大概是,有个人在观赏冰花的时候,顺手带了一朵回去养在家里,并且养了一年没有死。当到了第二年的冬天,他在家里的时候就会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于是他请朋友到家里来,但朋友都说没听到,认为是他的错觉。后来过了几天,有人发现他不见了,就去他家里找他。但是……” 她拖长了语调,卖起关子,直到理奈作势要拍打她,她才接着说完“发现他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扭曲变形了,而且他整个人完全疯掉了,只是在那朵盛放的冰花前呢喃自语,好几天都没进食。最后据说他是活生生的饿死了,所有人对他都束手无策。” “听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可怕呢。” 纱歪过头想了想,好像想到什么,正打算说出来,但美嘉率先揭开答案“真正可怕的是这个传说和另外一个传说有相似的地方,所以才显得可怕。” “是……业魔的那个?” 我略微沉吟,很快联想到另一个广泛流传的传说——业魔。据传那是八十年前的真实事情,在町里有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瞧不起其它的人与事务,认为自己获得了真理。他的傲慢使得所有人都远离了他,而他也乐于享受孤独。而孤独促使他逐渐累积着恶业,最终失去了属于人的形态。 他化身成了“业魔”这一非人之物,凡是他所经过的地方,事物全部扭曲变形,变得狰狞恐怖;与他接触生物则会变得畸形;食物与水都会化为剧毒之物。 两个传说之间都有着将事务“扭曲变形”这一关联点,似乎都是咒力处于一种失控状态,不自觉的将周围的物质向糟糕的面向进行改造。 “对,就是业魔。两个传说不是很相像吗?” 美嘉竖起食指比划了一下“说不定冰花是能够把人变成业魔的东西——这么一想,立刻就变得可怕起来了。” “最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 静皱起眉头,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目光投向那个曾向她询问过问题的川上先生“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 s工作原因以及思绪受挫原因,以至于拖到现在。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个漏洞,那就是真理亚和早季应该是在上学以后才认识的,在书里我忘记这一点,提前了她们的认识时间。 顺带,这周字数太少,看看能不能补上一章。不过这周就别抱太大的期待了,因为个人工作上事情比较多,看看下周能不能补上来。 第七十二章 突发 “是啊,别说这个话题了,我们找条船到河上去吧。” 真村对这些怪谈并不感兴趣,他指了指拴在岸边木桩上带有蓝海豚印记的公用船只“正好有静姐姐在,可以用咒力带我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怕什么嘛……” 美嘉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停止了这个话题,但她望向水中如冰晶般的花朵时那熠熠生辉的目光来看,显然还对这一传言怀着极大的好奇。想到她曾为了验证猫骗是否真实而在夜晚独自出门,我不免有些担心她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做出尝试,于是提醒她“美嘉,虽然说只是个传言,但最好也不要去尝试。绝对不能刻意去做有危险的事情。” “折,太胆小了吧,你可是国王哦。” “就是因为是国王,所以才要更小心谨慎,对所有的人负责才行。” 美嘉似粉实黑的玩笑我早已应对自如,不过我并不打算跟她开玩笑,而是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也不忿地和我对视起来,但不到几秒她就扭过头去,轻哼了一声“我知道了啊,不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的。” 纱和理奈都偷笑起来,真村则憋着笑,他知道自己是美嘉重点“关注”对象,一旦笑出声肯定会被报复。而静没有在意我们,她虽说在外面将自己伪装成文静和平易近人的模样,但其实真正亲近的同龄人也只有穗子一个。显然她对自身的定位要远高于同龄孩子,带着一种隐形的俯视态度,所以与同龄或以下年龄的孩子交谈时并不热衷——大概是受我的思考的影响所催熟的原因吧。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静的视线从河面上飘荡的船只上转移到我身上来,直直地看了我几秒,流露出浅淡的微笑,明显是知道我正在“编排”她的事。 我立刻放空思绪,将目光投向河岸边拴着的十几条小船上,选定了一条三公尺长左右的平底船,恰好适合我们六个人泛舟“不如就那艘好了。” 没人反对,所以全票通过,我们一行人登上船。静在船上用咒力揭开系在粗大木桩上的绳索,然后尝试着控制船上的四根木桨来回划水。一开始配合有些不齐整,船来回打转了几圈,不过很快她就摸到了窍门,左右配合,轻易的将船划到了冰花成群的河段上。 “静姐姐,你还没上全人班吧?为什么操控咒力却这么娴熟呢?” 理奈对静的咒力操控很好奇,看了看以固定频率划动的木桨,又转过头来用羡慕与敬佩兼有的目光望着静。事实上不仅是她,真村与美嘉都表露出一幅羡慕与迫不及待的样子——虽说在町里平日里时常都能接触咒力,但基本上使用者都是大人长辈,身份间的差距让他们无法对“拥有咒力者”产生别样的想法。 至于那些拥有了咒力的孩子,则因为各种原因不会选择和无咒力的低年龄孩子接触,自然而然的使得无咒力的孩子对咒力抱有一种既渴望又敬畏的心态——每个孩子都将拥有咒力视为一种生命形态的蜕变,只有拥有咒力之后,人类才能算是从“壳”中孵化出来,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 这就是町里大多数孩子所共有的价值观。 “多试验几次就行,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静从容不迫地操纵着桨,一边回复着理奈的问题,一边仍有余力目视早季他们的平底船所在的方向“说起来,那几个是你们的熟人,他们朝这边看过来了。需要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吗?” 我听她这么说,将目光从晶莹剔透的冰花上收回,叹了口气,举起手来向朝着这边观望的早季他们摆了摆,算是打招呼。 确认了我们的身份,早季兴奋地站起来朝这边挥手,大声呼喊起来“折,这边这边!” 她的嗓音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包括那名川上先生。他抬起头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不如说他根本不可能有反应。 以我的视力可以轻易看到他那苍白的脸色,双眼像是失去焦距一般,嘴皮发青,明明是大冷天的环境,却一头汗水,看起来全然不像是刚才所看到的那样轻松悠闲。 他的模样,简直就像……脱水将死的咸鱼? 我内心中一紧,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无暇理会早季的招呼,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朝他跑去,但随即反应过来这还是在船上。正当我打算让静驱船到他那边去的时候,他忽然痛苦地用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脖子,极尽全力的张大嘴,一幅想要呼吸氧气,但却因为缺乏氧气而窒息的模样。 我或许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异样的人,但离他较近的船上的人也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对,但还没等到有人做出反应,他整个人就像是扯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了下来,身体倾斜着翻出狭小的独木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栽进了水里。 “折,过来这……” 早季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身旁的真村与美嘉也呆滞地望着泛起层层涟漪,像野兽之口般吞下了一个人类的河面,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而陷入茫然。 “折……他是在恶作剧吗?” 对于美嘉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回复,只能保持沉默。这时在川上旁边的一名男性终于做出了反应,他似乎是穿上的熟人,高喊了“川上”的名字好几声,确认不是闹剧后立刻闭眼默念真言。一阵水波涌动,就仿佛是将吸管插入果冻中,液态的水被以咒力包裹成果冻般长宽相等,呈方柱形的柱体,一下子整块的被从水里提了出来。 长达十几公尺的水柱悬浮在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水草石子等杂物,川上的身影赫然也在其中,不过那种样子却叫所有人的心都越发沉了下去——他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中,眼睛暴突,口鼻一点翕动都没有,像是完全死了一样。 那名施救的男性用咒力将川上的身体从水柱中分离了出来,轻柔地平放在船上,然后他俯下身来进行检查。 “心脏停止跳动,瞳孔已经完全扩散,对刺激毫无反应……毫无疑问,是‘愧死’发作,已经没救了。山崎小姐,让人疏散孩子,然后去通知町公所诸公以及教育委员会。” 施救的男性向驱船赶到身旁的一名女性嘱咐起来,而那名女性也很快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朝着河面上漂浮着的十几条船上都发布了指令“我是安全保障会议的山崎晶,由于突发性事件,现在请各位返回岸边,如果有町公所以及教育委员会的成员,请负责联系双面负责人。无关人士劳烦照顾一下现场的孩子,务必让孩子们不要受到其它影响。” 她不大的声音在咒力的帮助下,清晰地传到每一艘船上,就仿佛是小说中“传音入密”的绝学。 将事情前后看得一清二楚,又用超常的听觉听到了施救男性与那位山崎小姐的对话。我对町内的观感又笼上了一层迷雾,有许多的疑惑在心中不断的浮现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村呢喃自语着。 “总之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不要想太多。” 我吐出了一口气,明白这次赏花还没开始就已经迎来了结束,于是看向神情依旧维持着平静的静“姐姐,把船划回去吧。” 静点了点头,停止划动的桨先是单边划动,掉转过头来后再两边配合,将船划回岸边。这时早季他们也随着操船的大人一起返回岸边。 在场的孩子不多,除了我们一拨和早季一拨以外,还有五名看起来较大的孩子,大概已经上了全人班。因此当我们被一名自称是谷口的男性聚集在一起时,他们五个被叮嘱照看我们。 “我叫谷口,是妙法农场职员。” 谷口自我介绍,然后似乎认出了五个较大的孩子中的一个“是海野啊,你们都是四年级生,已经学习过安全保护条例了吧?” “前段时间刚学。” 叫做海野的孩子点头应答,他长得比寻常孩子要壮硕,皮肤晒得微黑。 “那你们负责照顾这几个孩子,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要去通知町公所。记住,不要违反伦理条例。” 谷口这么嘱咐后,急匆匆地往冰城跑去,虽说町公所的办公大楼并不在那,不过在庆典开始之后,办公场地就暂且转移到会场中央的冰宫中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海野雅人,全人班四年级生。刚才谷口先生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我们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根据伦理规定,在教育委员会做出决定前我们都必须待在这里。有意见吗?” 海野先是自我介绍,然后又介绍起同伴来“这几个是我全人班同班的成员,分别是川又近矢、会泽晴、小井须、小井弥两兄弟。你们呢?也自我介绍一下吧。” …… 第七十三章 关系 因为事情来得太过于突然,而且又很少接触上了全人班的“大孩子”,一时间不管是早季那边,还是我们这边都没人说话,两边面面相觑起来,不时还望望一百多公尺的河岸——川上先生的尸体正被两个大人看顾着。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无论是海野那边还是我们这边,都有些尴尬起来。这时一旁的纱拉了拉我的衣袖,而早季则朝着我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寻求意见。 “我是白石折,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这边是白石静、六识纱……这边是渡边早季、青沼瞬……” 面对这种情况,我只好对所有人做了个大致介绍,然后上前一步和叫做海野的少年对视着“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海野感叹了一句,然后点了点头“没关系,请随便问吧。” “那么首先,我们今天还能不能继续参加祭典?而且会不会通知我们的父母过来呢?” 我没有问与刚才发生的事情相关的问题,而是提了两个与事情的严重性有关联的问题。最好的情况是等待一段时间,在伦理委员会成员过来开口后,就可以离开。再次的情况就是进行催眠,忘却相关记忆。 最糟糕的莫过于不能参加祭典,需要通知父母,还要进行催眠,甚至是进行心理辅导——这样不仅是错过了祭典,还有可能会发生其他不可预料的情况。 “抱歉,由于我们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也不清楚伦理委员会具体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海野沉默思考了几秒,瞥了一眼尸体停放的方向,这才露出安慰似的爽朗笑容“不过我想问题没有那么严重,继续参加祭典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那位大叔只是突然发病,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突然发病是刚才那位谷口先生留下的借口,用以掩盖事实以及敷衍孩子。 “这样啊。” 我心中暗叹了口气,从他那平静得几乎称得上是呆滞、甚至连不安都找不到的眼神来看,他显然是没有思考过太多的东西,完全相信那位谷口先生所说的话。 当我正打算继续问下一个问题时,一直低头保持着沉默的真村忽然开了口“那个人……死了吗?” 这无疑才是现在在场的孩子都想知道,却又不敢贸然询问的问题。死亡在孩子的心目中是一种遥远而模糊的概念,没有成型的认知使得他们既有可能对死亡毫无畏惧,更有可能对死亡抱有极端的恐惧,形成严重的两极分化对比。 也正如这种两极分化一样,在场孩子的表现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早季和秋月真理亚只是显得有些害怕,朝比奈反倒看起来有些兴奋,青沼瞬仿佛在思考些什么,稻叶良一脸懵懂,像是被吓到了。 我们几人中真村不说,理奈不安地抱起了双臂,似乎身上厚厚的棉衣也不能阻隔冰天雪地的气息;美嘉恍惚地抬头望着天空,一幅出神的样子;而纱则轻咬着嘴唇,失落地低下头——他们对死亡有着更加直观的体会与畏惧。 我猜测得到他们正在想些什么,因为被催眠的原因,他们已经忘记了心的事情,那么剩下的唯有理人死去的那件事了。本来要好的朋友白天还在一起玩耍,第二天却被告知永远消失在世间,甚至还被大人告诫不要继续维持现有的人际关系,这样的回忆足以叫他们对死亡这一概念印象深刻——但是为什么唯有理人死去的记忆没有被抹除呢? 这个疑惑我始终没有找到答案,就如同我至今没有找到死去的孩子们安息的墓地,他们就像是彻底从这个町里消失,就连他们的亲人也会搬迁到其它的乡去,似乎是为了将他们与原本的环境分隔开来,不使附近有关联的孩子见到他们而破解心理暗示。 所以我不仅没能找到那些去世的孩子的坟墓,就连他们父母的去向也不知所踪,即使在这次的人多祭典上曾碰过几次面,但从他们那目不斜视的严肃神情来看,和他们搭话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不仅是担心着可能存在的观察者,更需要担心的是即使是身为失去孩子的“受害者”的他们,实际上也是另类的帮凶与加害者——更何况我又该和他们说些什么呢? 我不了解町里的掌权者为何要如此苛刻的对待所有孩子,但是作为理应最珍惜自己孩子的父母们都选择听从安排,重新开始另一段生活,那么我也没有理由去煽动他们的愤怒或是对他们进行安慰——我所能做的只有在那些被我干扰了人生的孩子们需要帮助时,能带他们远离厄运,以弥补自己利用他们的愧疚。 这就是我所能做的事情。 思绪一时间有些飘飞,我也陷入沉默,海野五人一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气氛降到冰点,直至稻叶良出声打破沉闷“大人都有咒力,不会那么容易死吧,我觉得只是晕过去了。” “可是他在水里面的时候动都不动了。” 早季忍不住反驳,朝比奈觉也附和“是啊,我看见他的胸口都没动静了。” “可是……” “这种事怎么样都没关系吧,总之你们就安静的待在这里,等一下伦理委员会的大人过来,你们别乱说话就好了。” 稻叶良还打算说话,却被叫做小井弥的男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往前踱了几步,回头朝海野四人招手“你们几个,别理会他们了,我们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下。” “你先去休息吧,我再和他们说几句。” 海野笑着摆了摆手,小井弥轻哼了一声,走到河岸边上,用咒力拉过来几块石头凿平,叠在一起当凳子坐。看他那副样子,美嘉秀气的眉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立刻就想要发作。 “对不起,因为爷爷前一段时间去世了,所以弟弟他的心情一直都不好,今天又遇到这种事情……” 作为哥哥的小井虚很快道歉了,他脸上挂着诚恳的笑容,使得脸带不忿与怒气的美嘉平静了下来,反而露出同情的神情“还请不要太过悲伤,要打起精神来。” “谢谢,那么有什么话你们和海野说吧,我去陪我弟弟。” 小井虚歉意地低了低头,然后走开了。海野的其它两个同伴对视了一眼,又为难的看了看海野,接着也凑到两兄弟那边去,留下海野和我们待在原地。这时他才疲惫的叹了口气,又朝着我们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其实我们关系不怎么好,前几天还吵架了。” “诶……真复杂。” 秋月真理亚漫不经心的整理着头发,她的红发颜色显得比纱的要深上一些,当然也更加的惹人注目。 “既然关系那么差,那么为什么要一起来参加祭典呢?” 早季看了看小井兄弟他们,又看了看海野。她似乎很快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的不妥之处,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好奇。” “应该是最近才变得不好的吧。” 青沼瞬接了口,他一脸笃定的表情“除了小井兄弟以外,另外两个人都时不时会看向海野。而且小井兄弟也是一样的,他们其实很信赖你,只是你们之间有些矛盾。” 他的话倒是显得有些出人意料,我也为之称奇,刚才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纱他们身上,完全没有仔细去观察海野他们的异样。现在想想,我做出的判断应该也会和青沼瞬相同。 …… 工作繁忙,欠更三章,还望见谅。 第七十四章 寄语 海野嘴皮嚅动了一下,像是打破花瓶后难以启齿的孩子一般。他叹着气,露出恳切的神情“对不起,我不想说这个。” 青沼瞬虽然头脑聪明,却没考虑过人情世故,心直口快的说出猜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是我们应该道歉才对。” “没关系,我们继续说刚才的事情吧。” 他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勉强,那副样子要说是无所谓也太过牵强。虽然没有养成察言观色这种本能,但早季他们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尴尬的不再说话了。 我无意于探究海野他们几个半大孩子之间的矛盾,又将刚才没问出口的问题翻出来“请问一下,刚才谷口先生离开时说不要违反伦理条例,具体是什么条例呢?” 伦理规定在町里就相当于千年前国家宪法的地位,是其它一切法规的基础,在町里拥有最高法律效力,其它的无论是一般向伦理规定或是安全保障规定等条例,都是基于伦理规定上的细化与补充,相当于宪法之于刑法、经济法等一般法律。 既然谷口先生刻意向海野等人提及了这句话,那么就不可能没有蕴含深意在内,而且小井兄弟他们之所以走开的原因,显然也与此有关,真村的问题可能触及到了什么不可探讨的伦理条例,因此小井虚才会态度变得恶劣,通过这种方式避免谈及违反伦理条例的事情。 “那个?应该是指一般伦理规定中言论法,不议论诸会议之过错,不谈论他人私隐,不恶意诽谤、中伤他人,不妄言恶魔蛊惑之语,大概就是与这些相关的条例。” 他习以为常的描述着堪称苛刻的规定。 某种程度来说,这些规定已经达到了限制言论的地步,甚至将道德行为上升到法律层次的程度——但一般伦理规定并不具有非常大的效力,除了少部分较为严重凸出的典型,最严重的惩处也只是受教育委员会及町公所训斥,与特别伦理规定中轻则受到禁闭处罚,重则限制咒力使用,强制劳动,甚至是受到未知处分相比,只能说得上是具有法律意义的道德规范,而不是具有强有效执行力的法律,自然也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但是那位谷口先生为什么要刻意提及这种事情呢?而且看起来还很郑重的样子。 我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他只对海野他们说了这句话,没有对我们说呢?换了一种思路思考,海野和谷口两人是认识的,他的话说不定和我们无关,而是专门提醒海野他们,以暗示海野他们在某些地方已经触及伦理规定了? 或许应该离海野他们远点。 “谢谢,我知道了。” 我朝海野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小井那四个人的方向,隐约有种触及危机的感觉,于是决定不与海野一行人多做交流,以避免可能会被牵涉到什么危险的事情之中。 “没事,你们呢,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海野表现得毫无异样,很好的扮演了一个大哥哥的角色,看得出不是一个有心机的孩子。 “那个……如果想去盥洗室怎么办?” 朝比奈觉举起手来。 “可以去盥洗室哦,不过得快点回来才行。” “请问,我们可以继续到湖边去看冰花吗?” “最好不要乘船到河上去,在河边的话倒是没关系。” …… “那午饭呢?快要到吃中餐的时间了吧?” “教育委员会的成员应该很快能过来,这个还请不用担心。” 海野没有丝毫不耐,将问题一一回答。直到他反复确认过我们一群人没有问题后,也没有过去和自己的同伴凑在一起的打算,而是到一旁的榕树底下休息“你们别乱跑,有事可以来找我。” 等他到一旁坐下,早季斜着眼瞥了我一眼,装作惊喜的样子朝我打起招呼“折,原来你们也在呀,等下一起去吃东西吧。” “好啊。” 我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微笑着向早季他们补上了过时的问候“早季,你好啊。还有朝比奈,你们也是。” 朝比奈双手举起抱着头,用不算小的声音抱怨“明明称呼早季是名字,叫我们就只是姓。” “这有什么不好,你和折又不熟悉。” 面对朝比奈的抱怨,早季反倒替我争辩了起来,她双手叉腰,竖着眉毛瞪着朝比奈。朝比奈反唇回击“那你和他就很熟悉吗?见过面的次数明明是差不多的。” “当然熟悉,因为我们交换过礼物了啊。” 早季理所当然在点了点头,而朝比奈觉也无话可说了,在他们朴素的价值观里,大抵交换过礼物就称得上是好朋友了。我不禁为此感到惭愧,对于早季的亲近,我只是抱着一种应付了事的心态,交换“礼物”也纯粹只是出于礼尚往来的原因。 “诶……居然交换过礼物了呢。” 美嘉发出饱含深意的惊叹,纱则抚摸了一下斜戴在侧脸一直没摘下来的魍魉之面,眯着眼睛不说话。理奈轻拍了一下美嘉的肩膀“别说这么奇怪的话,听着一点都不舒服。” “这是学你的啊。” “我有这么说话过吗?” 理奈露出浅浅的笑容,看起来很“温柔”。 “当然有,你最擅长了。” 美嘉斜着眼睛盯着理奈,两人之间又快要拌起嘴来,但出乎意料的是理奈居然没有反击,她拨弄着从雪白棉帽边沿垂落下来的发丝“你说有就有吧。” 场面偃旗息鼓,我虽然奇怪今天“战火”为什么还没燃起就熄灭,但也没打算探究。将目光移向朝比奈觉,他正赌气地瞪着这边,我想了想,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这样吧,朝比奈,称呼你为觉可以吗?”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眼睛转向地面,过了好一会才“呿”的轻哼“那我也喊你折好了。” “那我也要,折哥,可以和姐姐一样叫我真理亚。” 秋月真理亚“嗨”地举起手,还俏皮地朝纱眨着眼睛。 “我也……” “好!暂停!” 稻叶良刚张开口,美嘉就“啪”的拍了拍手打断,她背着双手往前走了几步,一派极有威严的模样,还捏起拳头放在嘴唇边轻声咳嗽“既然这样,大家就都以名字互相称呼就好了,作为年龄最大的我,自然是大姐,你们可以直接叫我美嘉姐姐。”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静歪着脑袋盯着美嘉,一幅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但在此之前美嘉就一指她,义正辞严地补充声明“当然了!静姐姐当然是所有人的大姐头(あねき)!” “我只有一个弟弟。” 静冷淡地别过头去,当看到真理亚那红色的头发时,目光明显地停顿了一会。 见过几次面已经和美嘉混熟了的觉凑近她身边,悄声询问“美嘉姐,她是谁?看起来好可怕。” “是折的姐姐哦,跟上次我说过的大魔王六识是一样级别的人。” 美嘉将声音压得很低。 “看起来确实很可怕的样子。” 稻叶良和青沼瞬也凑了过来。 “当然啊,她可是已经拥有咒力了。而且一旦被她盯着看,就会有种想要发抖的感觉。” …… 我装作没听到几人的窃窃私语,向走到面前的早季搭话“早季,你们写寄语了吗?” “没有……” 早季鼓起双颊,羞恼地发出细微的声音“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啦。” 我这才想起对一名正常的六岁孩子来说,所能书写出的文字并不足以拼凑成一封数十字节的寄语。不过因为身旁纱和静都是某种程度的天才,读写的水平都远超同龄人的原因,倒是下意识地忽略的普通孩子的读写水平。 另外即便是相对普通一些的美嘉、理奈、真村,在我的影响下,书写寄语也基本上不成问题。 “正好,我们也还没写,不如我来教你们写吧。” 一时之间好为人师的心态发作,我兴致盎然的做出提议。 “好啊!” 早季也兴致盎然地同意了。 …… 第七十五章 双生花 “这里的数量词用错了,‘个(こ)’是不准确的,如果是带有花枝的,可以用‘本(ぽん)’,特指形状较为细长一些的东西,比如树啊,书啊这些。如果单独只是没有花枝的花,可以用‘輪(りん)’。还有,量词这种常用的请尽量用汉字来写,如果不是容易混淆以及没有对应字词的假名,用汉字书更简介精确。” 我指点着早季修改已经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纸张,明明只有不到五句话的文字量,但歪歪扭扭的假名和汉字却几乎布满了有着a4纸一半大小的纸张,背面甚至还有一些练习以及示范写下的字迹。 “纱,给她一张纸。” “给。” 正在教导真理亚的纱走过来,将事前准备好的纸递给早季,她伸手接过,咬着牙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捏起拳头,轻声嘀咕“恶魔!” “像刚才一样,先抄上一百次。” 我耸了耸肩,暗自后退了一步,然后将目光移向正在偷笑的朝比奈觉“你的一百遍抄完了没?” “恶鬼!” 觉缩了缩脑袋,低下头继续抄写错字。 “折,我的写好了,你看看这样可不可以。” 青沼瞬将写好的寄语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虽谈不上美观漂亮,却也还算圆润工整,几处我指点出来的地方都重新修改后再行誊写到新的纸上,所以已经没有了错字,语法上也没有问题——至于内容上,大意为希望父母身体健康,朋友间关系和睦,以及对快要上和贵园的期盼之情。 寄语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也是难能可贵。 我暗自点头,将寄语折叠三次,用防水的油纸信封装着,抵还给瞬“已经可以了,接下来只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冰花放进去就好了。” “谢谢。” 直到这时,一直表现得比同龄孩子更加沉稳的瞬才露出喜悦的色彩,道了一声谢,就拿上装着寄语的信封去河边捞冰花了。 “呼……我的也好了。” 在纱的教导下,真理亚顺利的完成了自己的寄语,然后又在早季和觉怒视“叛徒”的目光下讪笑的把寄语装进信封,在胸前双手合十朝他们歉意地眨了眨眼睛,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 “那个,我的也好了。” 稻叶良举起手,朝着怒瞪而来的早季两人微微一笑,又朝辅导自己的美嘉感谢地点了点头,然后扬了扬信封走开了。美嘉则舒展了一下身体,朝我丢来一个得意的眼神“折,怎么样啊,我可是比你要快哦。” “这两个基础比较差。” 虽然想这么说,不过看了看一脸苦大仇深的早季和觉,我还是按捺住这种刺激的话,以避免被早季给来上一拳——我可没忘记还是婴儿的时候挨揍的痛苦,虽说在此之后没再遇到过这种事,不过看她时常殴打朝比奈觉的情形来看,那种本能大概还没被磨灭吧。 在教导完真理亚和稻叶良后,纱和美嘉就开始完成自己的寄语,结伴去捞冰花。至于理奈、真村和静则早早的写完了寄语,并且捞到了合适的冰花,正在河边等待着我们一起进行最后的放流。 当早季他们还在埋头抄写错字的时候,有不少大人开始陆续的来到河畔,我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武田隆的身影,不过那位竹内这次并没有跟在他的身旁,反而是一名看起来与他有着几分肖似女性跟在他背后。 他的身份看起来最高,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检查尸体,好一会才站起身来,说了些什么。由于隔着足有两百多公尺的距离,我只能通过他的唇形判断出他在说话,但却不足以捕捉到他的声音。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才刚说没几句,似乎就和跟随而来的女性争吵了起来——说是争吵实际上也不准确,只是女性神情愤怒地质问着什么,而武田隆则冷着一张脸,对她的质问毫不理会,反而朝着我们这边指了指,似乎是叫她过来负责处理我们的事情。 看到这里,我就知道按照现在的速度,早季和觉的寄语怕是写不完了。于是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声明情况之后,提起笔对两人已经写了大半的文字进行补充,修正了病语,然后再叫他们自己将被我补充完整的寄语誊写到另一张新纸上。 做完这些,趁着还有些时间,我找纱要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纸,坐在静用一整块冰块凿成的桌椅前,迅速地将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到纸上,不到十五句话的寄语很快就写完了——没什么复杂深隐的蕴意,只是像个正常孩子一样祈祷能够快点长大,拥有咒力,顺带写了两句对逝去的横山理人的哀思,字体也尽量使用切合年龄的书写方式。 写完之后塞入油纸信封,这时那名女性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看见她走来,坐在榕树下拨弄积雪的海野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问好“鸟饲老师老师,你好。” “海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位女性身材看起来跟少女一样纤细,戴着一顶棉质的软帽,走路时略微低着头,显得十分内向的样子,就连发出的声音分贝也不怎么高,仿佛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一样。 “我和同班的小井兄弟、川又、会泽他们一起来看冰花,没想到却遇到这种事情。” “除了他们还有哪些人?” “还有一些没上学的孩子,加上我们一共是十六个人。” “好,你去把他们都叫过来。” 被称为鸟饲的女性点了点头,朝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当她的目光落在早季身上时,似乎不经意间地皱了下眉头。 “你们,教育委员会的老师来了,都过来这边。顺便去把你们的朋友也喊过来,我去喊我的同伴。” 海野一阵小跑着来到我们几个面前,说了一声后,又去通知离得较远的小井四人。这时早季和觉也正好将自己的寄语誊写好,兴高采烈的打算去捞冰花,听到海野的通知就都望向我。 我望了望不远处像是怕冷般抱着双臂,蜷缩起上身,看起来像是孱弱的雪中白兔的教育委员会成员,心想让她等太久未免过于失礼。就向早季和觉吩咐“总而言之,你们先到那位教育委员会的大人那里去,我去喊一下其他人。” “真是麻烦啊。” 觉低声抱怨,却被早季拉了一下“走吧,我们先过去。” 早季和觉朝那位“雪兔”小姐走去,我则来到美嘉他们聚集的河边,将教育委员会的人已经到了的消息通知给他们。 “折,稍微等一下。” 本来通知完消息,我们就应该一起回去接受来自教育委员会讯问,但美嘉还没找到满意的那朵冰花,着魔般地盯着河面。我正打算催促一声,但却发现众人里少了真村的身影,改口向纱讯问“真村呢?怎么没看见他?” 纱捧着一朵还收缩着花苞的冰花,小心翼翼的试图在不损坏花瓣的情况下将卷起来的信封塞到里面去,由于过于专注而一时没有反应,于是旁边的真理亚替她做了回答。她指了指左手边离着这里有几十步距离的小井兄弟一拨人“在那边呢。” 我朝那边望去,看见真村和小井兄弟那四人凑在了一起,刚刚还表现出一种疏远态度的小井弥此刻居然一脸兴高采烈地朝着真村说着什么,还一边不住的手舞足蹈,看起来非常的高兴——当我打算继续听去时,海野已经跑了过去,他立刻收敛住表露出的喜色,又变得冷淡起来。 最后我也只能听到几句“咒力”“沉睡”“新陈代谢”等词汇,不足以拼凑成有意义的内容。 我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虽然没能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内容,但直觉却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事,之前又有那位谷口先生看似无意的那一句警告,在这种情况下不与他们做过多的交往是最好的选择——必须得让真村不再与他们接触才行。 既然海野去喊了那边,我也用不着再跑一趟,转过身来打算催促美嘉。但还没等我开口,她就一指河面上一朵硕大无朋、足有正常冰花一倍大的冰花向静请求“静姐姐,那朵……对,就是那朵,请帮我捞起来。” 静确认了之后,默念真言,发动咒力将美嘉所指的冰花拉出水面,底下细密的根茎还与一小块没有消融的不规则冰块相连,晃悠悠地飘过河面,最后落在美嘉摊开的掌心上。 “好大!” 理奈小声惊呼,伸手摸了摸几乎比美嘉的头还要大上一小圈的冰花,她很快又流露出惊异的神情“这不是一朵,里面还有一朵更小的。” 我借助优秀的视力,轻易地看清了那朵极大的冰花的面貌——其实与其它冰花相比并没有太多特殊的地方,只是花萼稍显巨大,更好的保护了花瓣,而花瓣则繁密有致地排列着,形成漂亮的外圆弧状,将花蕊紧密的包裹着。只有透过透明的薄弱处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中心部位还有着一朵小小的冰花,不到拳头大,仍是蜷起的花苞状,看起来很娇小。 简直就像是母女花一样。 本来那么大的冰花已经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理奈的话更是让所有人都好奇起来,纷纷挤过来要看。但美嘉显然担心自己选的花被弄坏,仗着比其他人高上许多的身高,将冰花高高举起“好了好了,等下再让你们看,可不能让教育委员会的人等得太久。” “美嘉姐,小气。” 真理亚抱怨起来,被美嘉笑着轻敲了下脑门“说了等下给你们看啊。” “那说好了。” …… 目前是欠更五章,记着……等什么时候能补就都补起来。 第七十六章 讯问 “所有人都来了么?” 等到所有孩子都聚集了过来,“兔子”小姐若无其事地松开紧抱在胸口地双臂,向海野询问。看到他点了点头,就开始做自我介绍“我是鸟饲宏美,曾担任了五年全人班伦理教育课程的教师,现在是教育委员会议事。现在关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接下来会对你们进行讯问,请你们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伦理规定中,町民有义务配合教育委员会的询问,不得有任何隐瞒及欺骗。” 她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很柔和,但公事公办的强硬语气让人喜欢不起来。 “那么……海野雅人,你先来吧。” 自我介绍结束,她挑了站得最近的海野开始问话“名字就不用问了。海野,你今天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是受同组的小井兄弟邀请,因为他们说有话要和我说,所以我就和他们一起来到河边。” “什么话?” “是前一段时间的事情。” 海野嘴皮颤动了一下,一幅为难的样子,但依旧“老老实实”做出了回答“前一段时间,小井他们的爷爷刚刚去世,我说了一句不恰当的话惹小井他们生气了,于是吵了一架。他们今天找我,说了要跟我和好。” 就在鸟饲小姐讯问海野的时候,小井两兄弟的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看向海野的眼神显得既紧张又害怕。而海野在回答问题时,眼珠也不自然地向旁边转动,没有直视鸟饲小姐,还有他的双手大拇指与食指中指不经意地摩擦着,透露出他紧张的内心——虽然他的表情伪饰得不错,但细节上仍然出卖了他。 我用眼角的余光捕捉着海野一行人的神情变化,越发肯定这五人之间肯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而且这一隐秘甚至可能是会遭至教育委员会严重惩罚的禁止事项。 “然后你们一起来到河边,当时川上先生……也就是落水的那位在吗?” “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那你认识他吗?” “见过一两次,但没有说上话。” “是在什么情况?” “学校里,还有去妙法农场参观时也遇到过他。” “你祝灵到来时去你家的没有他?” “没有,是小松崎女士和户遥婆婆。” …… 一问一答,鸟饲小姐问了十几个问题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让海野站到旁边去,挑了小井弥下一个回答问题。她平静的表情掩盖了多余的情绪,所以我一时看不出她有没有察觉到海野在撒谎。不过仔细想想,海野几人终究只是孩子,配合不可能毫无间隙,就算是现在没察觉,之后也总会有被揭破的时候——如果对他们挨个进行讯问,只怕他们一下子就要暴露了。 对海野一行人的询问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期间其它四人的回答虽然没什么大的破绽,但每当问题转向他们之间的“矛盾”时,他们的表情、眼神、举动上就会有着细微的破绽。一次还好,但多次下来,就连我身旁的纱都发现了他们之间隐瞒着什么,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微地摇摇头,之后不再看他们,似乎是对他们拙劣的表现已经不忍直视了。 问完海野一行人,鸟饲小姐依然没有多余的表现,她好像没察觉到几人的异常般,只是让他们几人先站到边上,然后走向我们。 不知道是特意还是无意,鸟饲小姐绕着我们走了一圈,最后在我面前站住了,微微弯下腰来注视着我“你的名字?” “白石折。” 我也不刻意去做伪装,将姿态放自然。 “你事前认识川上先生吗?” “认识。” 我点了点头,不等她继续询问下去,就将认识川上的经过说了出来“家姊前一段时间咒力苏醒时,他曾和另外一位婆婆拜访了我家,我是在那时认识他的。” “除了那时候以外呢?在其它地方还有没有遇到过他?” “没有了。” “那你觉得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故和你有关系吗?” 她的口吻很严肃,说的话也对孩子来说也堪称冷酷。我抑制住皱眉的本能,略微装出不忿地样子“我想应该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我听人报告,川上先生跌下水之前,最后应该是看向了你们。而且也是在你们划船到河面上以后,他才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就算这样,也不能肯定和我们有关系。” 她所说的或许是审讯技巧,也或许是事实。不过就算真的是事实,但是要说一定和我们有关系,那就只是牵强附会了——难道有人出了车祸,在他身边走过的行人就有责任么? “是啊,我们又没见过那个人,凭什么和我们有关系啊。” 早季忍不住嘟囔起来,不过她也明白这不是玩闹的场面,声音压得很低。不过仍然被鸟饲小姐以平缓的口吻斥责了“渡边早季,在我讯问其他人的过程中,请不要发出干扰的声音。” “我知道了……” 扁了扁嘴,早季闭上了嘴巴。 “那么换个问题,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观赏冰花和写寄语。” “写了些什么?” 她的目光在我手上的信封上转了转,我早就有了准备,但仍伪装出不满的样子,将信封递给她。她拆开来看了看信,没看出什么异样,又放了回去,抵还给我,继续询问“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我们参与的冰雕大赛,前几天都在进行比赛的准备。” “在你的印象中,川上先生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发生意外的?” “我看到他的时候,恰好他就摔下去了,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没想?他是听到了你们的叫喊声之后,才发生意外的,没有觉得和自己有关系吗?” “我当时很惊讶,没想那么多。” …… 一连串尖锐的问题下来,我也明白过来,眼前的鸟饲小姐只怕是在针对我,问题比起询问海野等人要刁钻得多。不过我早有了心理准备,给出的回答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答案,想必她也抓不到什么破绽,最后草草收尾。 接下来她又一一询问其他人,足足过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才结束了讯问。之后她像是发呆一样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一件严重的意外事故,这件事不会向町里进行公布,所以你们不得擅自将与这件事情相关的消息告诉其他人,包括你们的父母。懂吗?” 她说完,又审视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一眼,点了点头“你们的名字我已经记住了,如果有后续处理,将会通知你们的双亲。” “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就自顾自地离开了。这时正午早已经过去,川上先生的遗体不久前就被运走,教育委员会和其它来泛舟赏花的人也都走光了,广阔的河畔只剩下我们一行人以及其他零散的几个大人。我们面面相觑,等到鸟饲小姐走远,小井兄弟中的哥哥率先提议“我们也走吧,肚子有些饿了。” 说着他又朝海野使了眼色,两人挤眉弄眼了一阵,海野就站了出来“那个……小井,我还有话跟你们说,可以到其它地方去谈吗?” “好啊。” 小井虚点了点头,他们中的其它几人也没意见。于是海野朝我们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们有事要说,就先走了。” 告辞之后,一行人正要离开,小井弥像是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朝着真村摆了摆手“真村小弟,以后如果有空,我们回去找你玩的。你刚才的意见真的……” 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明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尴尬的笑了笑,挥了挥手后跟上了走出一段距离的同伴。 …… 第七十七章 永生 (补完) “真村,那家伙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到海野一行人离开,美嘉就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盯着真村,开始“兴师问罪”,连带着早季他们也一脸好奇的望向真村。 被一群人盯着看,真村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身体,表情显得为难“我能不说吗?” 不等美嘉说出拒绝的话,理奈就先给了真村一个台阶“为什么?是他让你不要说的?” “恩,他们让我不要对其他人说,我答应了,所以要遵守誓言。” 真村顺台阶下来,做出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他摆明了这是人与人之间信用与承诺的问题,美嘉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悻悻地瞪了理奈一眼,轻哼一声“爱说不说,我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才不是!是很伟大的事情!” 真村辩驳,美嘉唇角不经意一翘,接下来她估摸是会用语言刺激真村,让他口不择言。不过这时理奈搅乱了美嘉的小计谋,她抚了抚自己戴的雪白棉帽,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呢,刚才我还担心会遇到很严厉的事情呢。美嘉,我们把花放流了就去吃东西吧,肚子有些饿了。” “恩,放流去吧。” 纱附和了一声,真理亚也笑嘻嘻地看向美嘉“美嘉姐,快点把你的那朵冰花拿来给我看看。” “哼,好了好了。” 美嘉睨着眼睛斜视着我,她大抵也是看出了海野几人的异样,出于担忧才会这样紧迫地想要追问真村——但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对我们来说,知道海野他们的秘密不重要,重要的是避免与海野他们拉扯上关系。 于是我朝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以示“不要继续追问,然后我已经知道了,事情交给我处理”。美嘉意会了我传达的意思,又一一瞪了理奈和纱一眼“就我一个人是坏人好了吧。” “走了,放流去。” 抱怨了一句,美嘉就扭头朝已经空无一人的河岸走去,理奈和纱这几个女孩赶忙跟了上去,几个男孩一时弄不清楚情况,面面相觑了一会,也扭头跟上。我刻意落后一步,伸手拉住还有些迷糊的真村“真村,走慢点,我有话和你说。” “好。”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于是我们两个踱着步子跟在队伍后面,维持了十几秒的沉默。正当我组织好语言,打算用一个合适的交谈方式以及技巧时打开话题时,却没想到真村反而先开口了“折,你说人一定会死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心知真村大抵还在纠结于川上先生的事情,但不打算主动点破。 “我知道的,刚才那位川上先生已经死了。就和理人一样,永远都在迈进土里,再也出不来了。” 真村的脸上露出不符年龄的忧郁,他叹着气,低下头来“就算变成了大人,有了咒力,也迟早有一天会死去。为什么,明明咒力那么厉害,却不能让人永远活着呢。” 他的话无疑是已经超出了这个年龄对死亡的认知,但在我看来却近似于杞人忧天,生命有诞生就必然有消亡,永恒不死带来的不一定是愉悦,也有可能是眼睁睁无力的看着自己亲近的人走向死亡,最后孜然一身独享无尽的孤独,最后走向自毁——当然,夏虫不可言冰,我这种认知也只是以自我的主观去臆测永生者的思维,就跟以有穷的智慧去思考“无所不能的神明”在想些什么一样的可笑。 虽然如此,我也依旧固执地认为永生是一种折磨,所以绝不妄想去追求那样的永远存续。或许是出于已经死过一次的原因,所以我对死亡没有任何的恐惧。换而言之,对我来说经历一段平朴的人生,与亲近的人一同老去,最后在子孙的环绕下迎来永眠——这样的人生对我而言正是一种理所应当的真理,也是我所梦寐以求的奖赏。 非常可笑,一个从未获得永生的人类却能断言自己根本不需要永生,简直就和贫穷者大放厥词说“我喜欢贫穷,不需要任何金钱来污染我”一样——换成这种思路,我又不免被自己的思考所取悦,不禁轻笑出声。 “折!别笑啊!” 真村伸手捶了下我的肩膀,我耸了耸肩,收起笑容“真村,如果让你能够永远的活着,但是你的父亲母亲总有一天会死掉,我、纱、美嘉、理奈……我们这些朋友也会死掉,就剩下你自己一个人继续活着,你会觉得快乐吗?” “不会。” 他摇了摇头,神情认真“那时候我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但是我还是想要活着,只要活着,说不定就能找到复活所有人的方法,把你们全部找回来。” 这充满童稚与天真的话让我禁不住哑然失笑,下意识地将其归类为童言无忌与幻想,但转念想到咒力的神奇,以及自身本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复活”,就无法否认确实是有那样的可能性。 “死者复活” “永恒长存” 这些属于“神明”的权柄,会落到人类的手中吗? “都说别笑啊!” 真村不悦地皱起脸。我朝他道了歉,于是他又高兴起来“而且只要让大家都永远活着就好了,只要所有人都不会死掉,那么就不会悲伤和难过。” 我不忍破坏他的梦想与童真,也不打算将自己的三观强加给他,只是不动声色倾听着,不作任何意见发表。 之后真村又絮叨了不少关于永生的话,我也弄明白了大抵是小井那批人给他灌输了不少这方面的设想,或许还描绘了相关的蓝图——当了解这一情况,再联想到小井兄弟的亲人去世这一件事,这样一来,小井那批人正在做的事情大抵也就浮出水面了。 以咒力去探索令人类永恒长存的可能性吗?虽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不过大概也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轻声叹息,隐约明白了海野一群人所面临的危险,如果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他们为了研究这种令人类永存的方法,无可避免的会涉及到基因的问题,事先通过动物来实验,到了最后,不免要在人类身上进行实行——但伦理规则限死了这一点。 因为父亲是妙法农场职员,平日工作涉及各种植物基因改良,所以我曾在偶然间听见过父母探讨过相关的话,同时也听过在伦理规定中有一条——“不能使用咒力修改人类基因,以及非学业、工作所需,不能私下进行生物的基因进行研究分析,而人类、化鼠的基因研究分析除非有伦理委员会的批准,否则绝不能私下进行。” 也就是说,海野一行人不是已经触及了这一条规定,就是即将触及这一条规定。 “折,你知道细胞吗?人类的身体是由无数的细胞组成的,而且它们会不断的分裂……” “这些都是小井他们告诉你的?” 当快要抵达河岸时,我停下脚步,打断了真村的话。他眼神闪躲,点了点头,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恩。” “真村,你以后打算去找小井他们吗?” 我注视着真村,觉得以他的性格,一旦真的对小井他们所描述的东西感兴趣,大概无论怎么样都会找他们的——从他对昆虫的执着劲头以及从外表看不出的执拗性格来看,他做出这样事情的可能性很大。 “不……我不会去的,也不打算和他们做朋友。” 真村摇了摇头,给出了叫人吃惊的答复。我忍不住掀起眉头“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感觉得到你们都不喜欢我和他们接触,所以我不会去找他们的。” 他语气平静,脸上挂着稍显腼腆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像刚才所表现的那样懵懂无知“我知道自己比较笨,但是你们的担心我是看得出来的。” “真村,对不起。我是觉得海野他们几个做的事情或许违反了伦理规定,所以才想让你不要和他们太接近。” 既然他已经看出了端倪,我也就坦然地将话敞开来说,虽然不能明确的向他说明町内的黑幕,不过以“不应该去接近违反伦理规定的人”的这种说法作为理由也是合理的——毕竟在神栖六十六町之中,伦理规定就相当于法律,违反伦理规定的人就相当于犯罪者,而无论在任何时代,犯罪者都绝不会让人想要去亲近。 “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真村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语气忐忑“折,可以不要把刚才的话告诉别人吗?” “当然。” 我拍了拍真村的肩膀,递出肯定的笑容。他怔了一下,看了看我的手,又转过头来注视着我的脸,乌黑的眼珠熠熠生辉,随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的神情“折,我不会放弃的!” 我哑然无声,一时不能理解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思绪转动了一阵,才理解过来他所说的是清晨时候的那件事情,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不忍继续打击他,只是装作没听到“好了,纱她们在等着呢,我们该过去了。” …… “折,真村,你们两个快点啊!” 在美嘉的催促中,我和真村回到队伍。真村去拿回自己的冰花,而我则在河面上挑了一朵看起来最为闲适的冰花,它大约有双手合捧大小,是河面上肉眼可见飘得最慢的一朵,其下端的花萼以及根茎显得较为巨大与繁密,使得它在水流地带动下不时来回打着转,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下游漂流。 在请求静以咒力将其打捞上来之后,我将花朵捧在双掌间赏玩起来,由于带着水,所以整朵花显得分量十足,花瓣的触感冰凉厚实,却又显得十分柔滑细腻,宛如女子娇嫩的皮肤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冰花,所以仔细的进行了观察,除了色泽奇异外,冰花的花瓣形状和莲花相似,层层向外绽开,不过花瓣却比莲花花瓣要大,同时也要多得多。 稍微展开花瓣,观察花的中心,我就惊奇的发现里面没有雄蕊与雌蕊,也不知道是因为瓣化还是其他的原因,花瓣本应生长着雌雄蕊的中心是一片空荡光滑,就仿佛是一个人造的花形匣子,恰好留出一定的空间可以塞进东西。 虽然奇怪这花没有花蕊该怎么繁殖,不过我也没有太过在意,赏玩了一阵后就将手中信封卷起,放进花瓣包裹的空间。一松开手,被展开的花瓣就像极具弹性的软糖般恢复了原状,将信封包裹在层层晶莹剔透的花瓣之中,随后哪怕往上方浇水,也难以渗透到里面。 美嘉将自己的双生花递给其它人看了看,满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又和理奈、纱、真理亚这几个女孩咬耳私语了一阵,随后她拍了拍手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早季第一个做出回应,其他人纷纷响应,我也象征性地举起手“哦”了一声。美嘉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眼角一下子翘了起来,笑盈盈的脸上里透出不怀好意的气息“大家,我觉得单是放流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进行一场比赛怎么样?” “我拒绝。” 一看到美嘉的表现,我就明白她的脑袋里又在转动什么歪脑筋,第一个出声反对。 “反对无效。” 美嘉竖起食指摇晃了几下,唇角噙着得意的微笑“折,太天真了!这个世界可是少数服从多数的世界啊!” “我提议进行一场冰花漂流比赛!比赛内容是我们一起将冰花放进河里,然后根据冰花漂流到河湾处的快慢来决定名次,上一名次的人有资格对下一名次的人提出一个要求,限定时间是今晚。还有……最后一名必须答应前面每个人分别一个要求,时间限定同样是今晚——少数服从多数,现在大家开始进行投票,同意就举手!” 声明了比赛的内容,美嘉率先举起手来,理奈第二个举手,随后是真理亚、早季、静,就连纱也在朝我投来歉意的笑脸后,将带着白色绒毛手套的右手举过头顶——几个女孩刚才显然早已串通一气。 “那我也赞成。” 觉一脸无所谓地举起手来。接下来瞬和良思考了一下,也都同意了。真村看了看我,没有伸手。 “支持的人有九个,反对的人只有两个,那么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我们来进行比赛吧。” 美嘉的目光在我手中的冰花上转了转,脸上挂着像是写着“活该,叫你选最慢的”这种含义的微笑,这时我才明白过来这时自己不经意间的选择被她抓到了破绽。 我吐了口气,朝她递了个“走着瞧“的眼神,但敌众我寡,也只能默认了这场“白石折恐成最大输家”的比赛。 美嘉的性子说得好听点是行动力过剩,说得不好听就是没耐性。说完了话,她就立刻行动起来,第一个撩起裤脚,露出两截白升升的小腿肚,随后蹚开河畔的枯黄杂草以及积雪,在水边蹲了下来朝我们挥手“你们别磨蹭呀,都快点来啦。早点放完早点回去吃东西,我的肚子都已经饿扁了。” “可是在河边放会被芦苇卡住的吧,不划船到河中心上去放吗?” 瞬提出疑问,但他很快意识到不恰当“不过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也不好到河里去。” “但是该怎么办呢?但是岸边的芦苇会把花给卡住啊。” 觉也犯难起来,但美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看向静“没关系,静姐姐会帮我们把花都送到河中心去。对吧?” “恩。” 静捧着自己的冰花,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翠绿的眼眸显得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从她不时朝我瞄来的微小举止来看,所想的事情有极大可能与我有关,并且从那涂着防冻唇膏的饱满唇瓣间所弧起的若有若无的线条来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发现这一点,我内心中一阵打鼓,因为无论怎么想,她所思考的都应该和美嘉提出的比赛有关。更进一步,是和当我在比赛中成了最后一名后,应该要提出的要求有关——总而言之,我至少应该避免沦为最后一名。 这么想着,我瞄了瞄手中冰花那繁密的根茎,想了想,决定折断一些,但手指才刚碰到根茎,就发现纱将脸凑了过来,用乌溜溜地眼眸定定地看着我,轻声责备“折,不行哦。作弊是不可以的,而且也是没用的。” “对不起。” 作弊被人抓个正着,我也不好意思继续下去,缩回伸出的手,又奇怪于纱“作弊没用”的说法,多问了一句“为什么没用?” “不能跟你说。” 纱抿了抿嘴,摇摇头,不过手指却悄悄指了指静的方向,又用双手做了个往后拖的动作——浅显易懂,静要拖我的后腿。 我登时哭笑不得起来,也不知道几个人到底密谋了什么,竟然这么盼望着我垫底,连这种操纵比赛名次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知道了内幕,我也懒得继续垂死挣扎了,老老实实地完成了放流前的祈祷,然后任由静用咒力将所有人的冰花收集起来,送到河中心排成一列,在众人的目送下顺水而下。 河湾的位置只有不到三百公尺,很快静的冰花就第一个飘到河湾,接着是美嘉、真理亚、瞬、纱、真村、理奈、良、早季、觉依次排序而下。至于最后一名,毫无疑问属于冰花依旧徘徊在半道上的我。 “没必要看了。” 当觉的冰花也抵达河湾,美嘉撇了撇嘴,朝我竖起手指比划了个y“折,最后一名就是你了,要答应所有人一个要求。” “你不会不好意思吗?” 我瞥了美嘉一眼,她有些心虚地歪过头去,白皙地脸颊略微绯红“总之是你输了啊,愿赌服输。” “对啊,折,你可要愿赌服输。” 觉起哄地揶揄,他露出颇为阴险的笑容“我的要求到时候就拜托……。” “等等,觉,谁说你可以提要求的了?” 早季抱着双臂,板着脸打断了觉的话“除了最后一名要答应所有人一个要求以外,上一名也可以要下一名答应一个要求。我对你的要求就是不能对折说要求。” “诶!!” 觉阴险的笑容化为惊愕,他不甘心地囔囔起来“早季,你做什么啊?为什么要说这种要求。” “不好意思,你……是叫稻叶良对吧?我可以叫你良吗?” 这时理奈也走到良的面前,她脸上挂着微笑注视着良,等到他点头同意后,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垂落在左肩的马尾,笑容越发温柔“我的要求和渡边一样,你今天不能对折做出任何要求。没有问题吧?” 良望了望一脸绝望的觉,以及正用冰冷的眼神瞪着觉,一幅正打算上去打人的样子的早季,扯了扯嘴皮,做出了回复“没有。” “谢谢。” 理奈朝着良点头微笑,走了开来。 发生在觉和良身上的情况被真村以及瞬收入眼底,当发觉纱的目光朝自己看来时,真村耷拉下头,用所有人都听得清的声音嘟哝“折,我没什么要求要说。” “折,我的要求是把《新世代世界博物志》多借我一段时间,可以吗?” 瞬走到我的面前,诚恳地请求。我苦笑地点了点头“没关系的,等你什么时候看完再还给我就行了。要不然我可以去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看看能不能将它送给你。” “真的吗?” 瞬显得非常高兴,我再次点了点头“应该是没问题的。” “谢谢。” 他诚恳地道了谢,看得出是真的喜欢那本书。 “没关系。” 我摆了摆手,瞥了一眼觉、良、真村三人,又瞥了一眼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的美嘉,不用说,这堪称是狡兔死走狗烹的典型手法明显就是出自于她的脑袋。 “折,我们的要求晚上再说。” 美嘉朝我扬了扬下巴,好像在宣示自己才是胜利者。 “我知道了。不过可不能太过分,太过分的要求我可是会拒绝执行的。” 耸了耸肩,我无奈地笑了笑。 “知道啦知道啦,现在吃饭去。吃饭吃饭!” 仿佛打了场胜仗一样,美嘉捏紧拳头欢呼了一声,走到前面去了。被她带动着节奏,我们也只好跟上。走出了几步,我又回过头去眺望河湾处的冰花,这时我的那朵冰花才刚刚抵达,逐渐没入繁密如林的芦苇荡中,最后消失不见。 它会随着水流一起流入汪洋的生命之海中,带着我对美好的祈愿一起,最后不知会是沉入海中呢?还是会在漫长的旅途过后,与同伴一起开始崭新的繁衍生息呢? “折,在看什么?” 早季回过头来看我,我朝她笑了笑“只是看看自己的冰花到了哪里。” “到哪里了?” 她歪过头也看向河湾。 “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我转过头来,迈出脚步“我们走吧。” …… 过年也没跟大家拜年,这里补一个晚到的拜年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七十八章 获奖 当夜幕降临,九根粗大的冰柱“呼”的一声就燃烧了起来,九团足有水车轮子那么大的水滴状火苗漂浮在冰柱顶端,像是巨大的防风打火机的焰火那般稳定祥和,与西下的夕阳所绽放出光辉融为一体,并逐渐将其取代。 “好美!” 早季发出赞叹的声音,她双手撑在冰墙上,踮起脚朝着冰城中央的广场眺望着正随着夕月的黯淡而逐渐变得越发绚烂耀眼的火柱,不久前水滴状的火苗笔直收束为一柱朝天的火焰光柱,并直冲上数十公尺的天际,仿佛是九根与天空之上的世界交汇的天柱,所散发出的光辉将黑暗一并划开。 于是这一刻,大地依旧光亮,而天空上的星辰却也同样的璀璨,天空与大地之间仿佛被一层肉眼可见的薄膜分隔了开来,上方是亿万星辰闪烁星光的绚烂星空,而下方则是火光与冰雪交映、透出无与伦比的瑰丽奇幻的冰雪国度。 “恩,这是绝景。” 我也抬头仰望着笔直冲天的火柱,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观赏这样的景色,却还是为之沉迷。这样的景观虽然比不上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壮丽绝景,但以人类一瞬间所能创造的奇迹来说,无疑是充满令人为之感动的力量。 要找一种相似的形容,大抵就类似于千年前春节夜晚那同时于天际绽放开来、照亮天际、且经久不散的烟花般动人,无数璀璨的火焰之花在天空怒放,击碎夜晚的寒冷与寂静,那样的绚烂与感动与此时的美景有着异曲同工的美妙。 “唔……折,要吃吗?” 美嘉站在旁边注视着火焰,一边看,一边吃着捏在手上用木签串起来的丸子。吃了两颗,她撇了撇嘴,皱着眉头摸了摸肚子,将还剩下好几颗丸子的木签递过来“我吃饱了,要不你帮我吃掉。” “这算是早上那个要求吗?” 我没有伸手去接,因为在刚才我已经吃了不少东西,现在肚子里仍然带有饱腹感。 “这怎么可能啊。” 美嘉轻哼了一声,悻悻地缩回手来“这是好心给你的,既然你不要,那我就给其他人了。” 说着她扭过头来看向身边的理奈“理奈,这个给你。” “自己吃掉,谁叫你拿那么多。” 理奈瞥了美嘉一眼,露出叫人不安的表情“折不要以后才想到我,而且还是自己不想吃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改变一下这么差劲的性格。” “不想吃就算了。” 美嘉被批判了一番,但没像以前那样和理奈拌嘴,大概是下午玩累了,没有那种心情。她愁眉苦眼地看着手上还剩下不少的食物,又拿眼睛去瞅死鱼一样趴在冰墙上的真村以及觉这几个男孩,大抵正在琢磨该怎么把食物塞给他们。 町里一直都倡导着不浪费粮食的行为作风,大部分的孩子也同样从小被教育要爱惜粮食,大人平日里往往会叮嘱孩子,告诉孩子即使是吃不下的食物,也不能选择随意丢弃——受到这种教育的美嘉显然没有将食物丢掉的打算。 “真村……” 她不怀好意地张开口,真村“恩”的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脸上一脸疑问。 美嘉与真村之间的闹剧没人在意,最后出人意料的结果是美嘉把多余的食物都塞给了觉和瞬,两个孩子因为出口相劝,被塞了一堆食物,最后“心怀感激”的接受了。 “要开始了呢,我们现在过去吗?” 纱双手托着下巴,眺望着随着焰火升起、正在逐渐朝着广场聚集过去的人们,在广场中央开始传来轻盈的、仿佛白雪洒落般轻柔的音乐,用三味线、琵琶、尺八、筝……等乐器共同演奏而成。 “走吧。” 我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扭过头看着大多都是第一次参加冰火舞孩子们“说起来,你们有学过怎么跳舞吗?” 当然,这个问题主要是对着早季他们,至于我们虽然也是第一次参加,但在此之前都做过了练习,虽然谈不上标准,但也不会达到出丑的地步。 “舞步我都会,而且也练习过,因为妈妈教过的。真理亚呢?” 早季摇了摇头,反问真理亚。她撩拨了一下红色的长发,玩弄着发梢“没问题,我也会。” “那个……我不会。” 瞬举起手来,他有些歉意的笑了笑“要不我就不跳了,等明年吧。” “不行!绝对不行!其他人都参加了,就你一个人没参加,那样事后一定会后悔的!” 美嘉义正言辞拒绝,又板着脸说教“不会的东西就要去学习,不学习就永远不会,放弃是不可取的啊。就算是出丑了也没关系。” 一旁正打算跟着举起手的觉默默地缩回手来,瞬也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没关系的,反正我们跳的一边只会是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大家都跳不好,你不会也没人会笑话你。” 我看得出瞬和觉得的表情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稍微劝慰了一句。然后我们一群人就下了冰墙,随着朝广场聚集的人们一起来到广场。 这时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有几名擅长音乐的町民在冰宫下方演奏着乐曲,一旁还有几名町公所的人在派发饮品,如果是大人,就可以在他们那里领到酒水,小孩就只能领到热汤或是温果汁。 我们分别上前领了杯热果汁,美嘉想尝尝酒的滋味,不过被大人笑着拒绝了。 当我们捧着杯子惬意地啜饮着果汁时,冰宫上走出一个中年人的身影,是町长衫浦敬,他手中拿着小型扩音器“咳咳……大家安静一下,在冰火舞开始之前,按往年的规矩是要先将冰雕比赛的名次进行公布。这次换了我也不例外,我可是个遵守传统的人。” 小小开了个玩笑,引起一小阵笑声。这时身旁用软吸管啜饮着果汁的早季颇为自豪地指了指衫浦敬“那是我爸爸。” “诶……町长是你爸爸啊?” 理奈歪了歪头,不过没有太过于惊讶,以她的年龄本来就对身份层次这种概念没有意识,更何况町里各种工作之间也没有严格的从属关系,几乎感觉不到因职务所产生的阶级的存在。 “是啊,爸爸最近经常工作得很晚呢。” 早季点了点头,下一刻像是想到什么“说起来,我听爸爸说你们大概是第一名。” “大概?” 真理亚奇怪的看了早季一眼“到底是还是不是,用’大概‘来形容让人有些不安呢。” “具体的我也没听清楚啦,就是听爸爸和别人说’那座金鱼跳跃的冰雕不错,要不就它了‘。” 早季学着衫浦敬的样子,挺起胸,用一种低沉的口吻复述了她父亲的话,不过样子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神似“参加比赛的人里面,好像只有你们雕刻的是金鱼吧?” “恩,我大致看过了,金鱼形状的只有我们这一组。” 我点了点头,同意了早季的猜测。她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像是比我们还关注这一问题一样“那就安心了。” “不过你早上为什么不说呢?” 美嘉一口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葡萄汁,抱着双臂露出高兴的笑容“那么等一下就要上去领奖了对吧,感觉有些兴奋起来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早季也没明确听到是我们被选为冠军。” 我虽然也感到有些高兴,但下意识的朝着美嘉泼了冷水,免得她自我膨胀得太厉害。 “是啊,说不定冠军会是我们呢。” 这时身旁传来一个稍微带些不满的声音,我转过头一看,一个女孩就站在背后,她戴着的毛绒帽后面垂落着一条纤细的马尾,一对黑溜溜的眼眸像是饱含着笑意,又带着些嗔意地盯着我“白石,我刚才就站在你们旁边,你没看到我吗?” 是早上遇到的自称青山诗音的女孩,她旁边还怯生生地站着一个看起来和我们稍微小一些的小男孩,和女孩有着七分神似的眉眼有着看起来比女孩更为柔顺,样子十分乖巧。 她看见我看着男孩,于是朝着男孩招了招手,又放轻了声音“小律,过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男孩顺从地走了过来,腼腆地低着头,看起来很怕生。 “这是我弟弟,青山律,你们可以叫他小律。小律,这个白石折,他应该比你大,你叫他白石哥哥。” 诗音先介绍了自己的弟弟,接着指了指我,再之后看着其他人朝我努了努嘴,示意要我介绍其他人。我看出她大概是想让自己的交上一些朋友,也大致地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孩子,他们都对律这个比自己年龄稍小的孩子投以善意与好奇的目光。 当介绍到静时,我的目光在周边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静的身影。我暗自嘀咕,刚才静明明还跟在背后的,一不留神就不见了。于是向其它询问“奇怪,你们看到我的姐姐到哪里去了吗?” 纱和美嘉都摇摇头,表示不清楚。良打算说话,但看出我正在寻觅着什么的诗音先将手朝后方一指“你是在找那个人吗?刚才我看见她从你们边上走开了。” 我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透过两个大人身体的缝隙,这才看到静正和穗子站在一起,两个人牵着手。她察觉到我正在看她,也朝这边望了过来,被头顶焰火照亮的翠绿眼眸仿佛要溢出流光溢彩般,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充塞满了复杂的情绪——那并非针对着我而来的,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名为青山诗音的女孩以及青山律的男孩身上徘徊,并为之失神。 几秒后,她转过了头去,不再朝这边望过来,充满复杂神情的脸上恢复以往的平静。 “获奖团队成员白石折、长谷川美嘉、六识纱……” 这时扩音器中传来我和同伴的名字,在诗音刻意装作失望的叹息声中,以及美嘉兴奋地拉扯着我的衣袖的动作下,我将目光投向静的目光收了回来,虽然沉浸在对静刚才的异常的疑惑中,却也只能挂上伪装出的喜悦笑容,在早季几个孩子的恭喜声中被美嘉拉扯上前去。 …… 第七十九章 牵线 我们来到冰宫第二层的露台上接受颁奖,在这里可以更好的看清九根火柱的光景,甚至可以看清作为火柱燃料的冰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不过在底下众多人的注视下,除了早就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我以外,大抵没人有心情去关注冰柱的消融速度。 “这是奖品,属于团队公用。小心拿好,不要摔坏了。” 颁奖的女性捧着一颗差不多有成年人脑袋那么大的玻璃球走到我们面前,叮嘱了一句,或许是看我是队伍里最高大的一个,于是朝我递了过来,我刚一接过就被美嘉抢了过去“折,给我。” 她一把从我手中捞过与座底连成一体的玻璃球,这叫我着实捏了把冷汗,幸好玻璃球不是实心的,看着虽然大,但实际入手只有不到两公斤的分量,否则我真担心她一不小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奖品给摔了。 “这是奖杯,也是团队共有。” 女性装作没看到美嘉的动作,又将另一个托盘上的金色奖杯塞给我,这次美嘉总算没伸手过来抢,暂时由我拿在手中。之后我们又分别得到一块玻璃做成的奖牌,正反两面分别镂刻着我们的作品,以及整座冰城的俯视图,看起来十分精美,不管是理奈还是纱都爱不释手,美嘉和真村也不必多说。 “之后你们的获奖作品将会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也就是这座冰宫的屋顶上。” 一旁模样和青山诗音有着几分相似的中年男性向我们说明了一下冰雕的作用,随后转过头来朝着底下町民开口“让我们恭喜这几个孩子,他们有着非常棒的审美以及动手能力,在未来必将成为优秀的人才。” 简短的场面话过后,底下响起既不算热烈,也不算冷清的掌声。我在上面看到了父母的身影,他们正在朝这边微笑招收,于是我也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这使得下面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颁完奖,我们走下冰宫,之后町长衫浦敬又上前说了一些话,最后宣布冰火舞会正式开始。 “漂亮!” 美嘉揭开奖品玻璃球上覆盖的一层薄膜,密封的玻璃球内展露出一座看起来毫无瑕疵,看起来完全是将脚下的冰城等比例缩小后再装进玻璃球的冰城模型,内部的每一座建筑都精细入微,阶梯、栏杆这些小细节都清晰可见,甚至还能在中央的冰宫顶上找到我们所雕刻的那座金鱼冰雕。 她将玻璃球高举摇晃,里面顿时飘起细细的“雪花”,飘落下来后,覆盖在建筑物上,仿佛就真的是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将本就晶莹剔透的冰城装点成炫目的银白色。 “让我看看!” 早季和理奈都凑了过去,几个男孩也满是好奇,不过不敢和异性凑得太近,只好踮着脚尖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我借助已经超出优秀水平,抵达了超人水平的视力将将玻璃球内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暗中赞叹于咒力的奇妙以及镝木肆星那高超的技艺,这样的玻璃球如果放在千年前,只怕会成为声名赫赫的珍宝级艺术品吧。 “真是让人羡慕呢……” 看过了玻璃球,青山诗音在我耳边拖长了声调,好像没拿到奖是我的错一样。她的弟弟青山律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劝慰“姐姐,要不然我把你送给我的那个还给你,你就不要不开心了。” “小律,那个我已经送给你了,姐姐可不能抢自己弟弟的东西哦。而且那个原本是爸爸送给我的,这样轻轻松松就到手的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一定都是要自己亲手获得的才行。更何况这一届的可是镝木先生制造的,意义和水平跟以往的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青山诗音摸了摸青山律的脑袋,充分的体现出了作为姐姐的姿态。律露出温驯的绵羊般的笑脸“姐姐真好。” “那当然,小律可是我最珍贵的弟弟哦。” 青山诗音一把将自己的弟弟抱入怀中,溺爱的用脸磨蹭着律的脸颊,不过很快又停止了这样的举动,歉意地朝自己的弟弟道歉“对不起,律太可爱了,偶尔也会忍不住想做些更加亲昵一些的举动。“ “没关系的。” 律脸颊红红的,柔软的样子显得格外讨人喜欢。 这姐弟间友睦的一幕倒让我有些羡慕起来,这种姐弟关系比起我和静的关系要正常得多,要是静也能学学青山一样该有多好——当然,太过亲昵的举动适可而止就好了。 “他们姐弟的感情很好呢。” 纱捧着我递给她的奖杯,紧紧地抱在怀里,望着姐弟两人的眼眸扑闪扑闪的。我笑了笑“是很好。不过等过几年,你的妹妹长大一些,你们姐妹的感情也会很好的。” “恩。” 似乎是沉浸在对几年后的美好想象中,纱露出了恬淡的微笑。 “妹妹吗?” 看完了玻璃球,真理亚走过来时听到我和纱的交谈,一双眼睛也同样变得闪闪发光“这么说来我也有妹妹了,虽然是从妹(いとこ),但是她也会叫我姐姐对吧?折哥,对吧?” “对。” 对以前是家中独生子,如今虽然有着姐姐,但却没有弟妹的我来说,那种拥有弟弟和妹妹的情感是难以体会的。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无法理解,毕竟以前也接触过不少多出弟弟妹妹时的心情不安的独生子女,他们对此所抱有的心态大抵不是单单只从高兴这方面就能诠释的,而是有着更多复杂的心理活动与思考,同时自我定位也会产生偏移——总而言之,纱和真理亚大概都属于那种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孩子。 “真好呀。” 真理亚歪着头想了一下,视线在我和纱身上转来转去“说起来,折哥,你觉得我应该要求你做什么好呢?” “真理亚,不许胡闹哦,会给折添麻烦的。” 纱轻声呵斥了真理亚,这倒让我有些意外,看不出纱那秀气的性格中居然有着这种属于姐姐的威严。不过有威严是一回事,能不能吓住人又是另一回事。 真理亚吐了吐舌头,朝纱露出狭促的笑脸“难道纱姐姐要放弃掉早上那个要求吗?愿赌服输,折哥不会耍赖吧?” “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会遵守。” 我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耍赖的打算,不过真要有人提出过于恶作剧的要求,当然也不可能任何要求都屈从。 “那我想要你邀请纱姐姐去跳情侣舞,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只要邀请就可以哦。” 真理亚笑眯眯地指了指一根火柱下方正在翩翩起舞的几对男女,他们所跳的舞步不是社交舞那种面对面的舞步,而是采用另一种较为简单的方式——女性背对着男性,同时将左手伸过肩头托着男性的左手,右手则自然的朝右侧伸出,搭在男性举起的右手上,这样恰好男女都是一手撑一手扶的平衡状态。 在具体的脚步上也并不复杂,只是随着音乐节奏维持着一进一退的步骤。当然,还有着一定的旋转动作,但也说不上激烈,从动作上来看显得很是闲适轻松。 这种舞步我在以前也曾看到过,在千年前被这片土地上的国家称为土风舞或是集体舞,一般是在青年与学生中较为流行,由男性引导,然后在绕着篝火一到两圈,或是一支曲子之后,女伴就会进行交换。不过到了现在,女伴交换的步骤已经被剔除了,从集体舞的形式过渡到双人舞的形式。 “不算过分,不过……算了,就这样吧。” 我想了想,觉得并不算是过分的要求,于是转头看向纱“纱,可以和我去跳舞吗?” “诶……” 纱吃了一惊,看了看真理亚,又看了看我,然后双颊像着了火一样,一下子染上了玫瑰般的色泽。一旁的美嘉将玻璃球给了真村,抱着双臂,不悦地瞪了真理亚一眼。而青山诗音则是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场面的气氛一下就变得异样了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纱羞怯地低下了头,但还是“恩”地点了下头,将抱着奖杯的右手伸到我的面前。 “奖杯先给美嘉吧。” 我提醒了一句,她这才恍然大悟,将奖杯递给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的美嘉“美嘉,可以帮忙拿一下吗?” “知道了啦。” 美嘉嘟哝了一句,撇着嘴接过奖杯,又转身一把从发呆的真村手里抢过玻璃球,塞进奖杯里放着“总之都是我的,不给你们了。” “谢谢。” 小声的道了谢,纱再次走过来,羞红着脸将手递了过来。这时候罪魁祸首真理亚终于忍不住“扑哧”的笑出了声,我瞥了她一眼,摇摇头,然后伸出右手牵住纱的手掌,那手一如既往的纤细,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到一种柔软的触感——当然,也可能是错觉。 我抑制住内心中异样的感觉,拉着纱走向第七根火柱,在那里已经有好几对看起来像伴侣的人正牵着手,有男性和女性、有女性和女性、当然也有男性和男性。他们都跟随着轻柔的音乐迈着不疾不徐的舞步,不时低声交谈着,看起来不像是跳舞,倒像是借由跳舞的氛围说些情话。 看到我们走来,后方的一对年轻女性朝我们善意的点了点头,慢下脚步,腾出一个身位来。我略微有些尴尬的朝着她们笑了笑,将左手搭在纱举在肩头左手掌心上,同时用右手托住她伸出的右手,再调整了一下姿态,等到看起来像模像样了,就学着其他人的动作向前迈了一步。 由于没有互相练习过,第一步就踩到了纱的脚跟,她“呀”地惊呼了一声,这才发觉已经开始了,慌乱的开始前进,但脚下像是发软一样的歪了一下,于是身体就踉跄的向前倾倒,幸好被我拉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站稳来后,为了不阻碍其它人的动作,我们慌忙往前走了几步,好在这并没有引起什么笑声——伴随着音乐进入合奏部分,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跳舞的队伍之中,分别围绕着九根火柱以逆时针的方向起舞。众多的参与者中不乏初学者,所以自然也没有多少人会盯着我们两个看。 “折,由我先迈脚,然后你才跟上。” 重新调整好了姿态,纱观察了一下其他人,朝我叮嘱起来“不要急,动作慢一些。我会好好的引导你的。” 这时在火光的映照下,我从后面注视着纱的侧脸,发觉她的脸色已经不再绯红,也没有局促的神情,反而显得从容而镇定,翘起的唇角甚至给人以充满余暇的感觉,就像在一瞬间换了一个人一样。 “六识……小姐?” 莫名而来的熟悉感促使着我发出探究的询问,但是并没有引起她的丝毫表情变化,她只是斜过眼眸来,脸上挂起似乎是愉悦,又似乎是戏弄的微笑“跟着我的动作。” 没有回答,虽然没有确认,但也没有否认。 彷如坠入深渊,我闭上了嘴,背部传来一阵战栗的酥麻感,身不由己的被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孩牵动着身体,像牵了线的木偶般往前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停顿,后退一步,再往前一步…… 重复四次,再次往前移动。同时,我的内心也随着动作一起往下沉去。 …… 第八十章 恶鬼 一支曲子持续的时间大概在十几分钟左右,我和“纱”从曲子前奏跳到尾声,我的动作也从生涩到熟练,逐渐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恰到好处的完成配合。等到尾声的长音旋律重复了两次,这时引导着我的“纱”就停下脚步,但她看起来没有离开舞圈的打算,而是像周围的一些人一样,站在原地等待起下一支曲子的响起。 由于她是背对着我,所以这时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开声询问“还要继续跳吗?我的脚已经有些发麻了。” “折,再跳一次好吗。” 声线中带着些微的紧张和强烈的期盼,这时给人的感觉就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我沉默了几秒,稍微扭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你是……纱?” “恩。” 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侧过头来,展露在眼前的侧脸上挂着不安与愧疚的神情“刚才……我让妈妈来教我跳舞,可是后来有些控制不住。” “六识小姐……她……为什么?” 我张开口几次,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才不会让纱感到困扰,直到最后只能问了一句暧昧的“为什么”。曲子的空档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一分钟,在冰宫下负责演奏的乐师们再次演奏起另一首轻快的乐曲,停下脚步休息的人们再次随着乐曲旋转舞动起来。 “等下说可以吗?” 纱摇了摇头,放在我右手掌心上的手攥紧了一些“折,动作我都记清楚了,不会再失误了。” “好吧。” 纱那热切的目光叫人难以拒绝,我吐出一口气,就点头同意了。于是我们再次跟随着进入前奏的曲子踏起舞步,这次失去了老练的“六识小姐”的指引,难免再次有些磕磕碰碰,与刚才的娴熟自然是没法相比,不过比起刚才全面被引导着,这一次终于有了参与在一场盛大活动中的实感与喜悦。 等绕着火柱跳了两圈,这时我和纱的动作度过了磨合期,虽然她不时还是会将背部抵在我的胸口,造成一定的影响,不过在我和她的配合下,基本上已经看不出瑕疵。 在默契的配合下,我终于有了闲暇去观察周围,一看之下,顿时哭笑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美嘉和早季他们也挤进了舞圈,正手拉着手,步履蹒跚的两两成对往前踱步。 其中美嘉和理奈的动作看起来已经像是要打架一样了,美嘉在前不停的扭动着身体,总是试图转到后面去。每当这时,后面的理奈就会用脚尖踢她的脚跟,让她安分一些,所以两人的姿态自然是走形得完全没法看了。 青山诗音在引导着她的弟弟,虽说她看起来很熟悉舞步,不过她的弟弟配合得并不好,时常磕磕绊绊。 而早季与真理亚看起来还算像模像样,似乎正像她们所说的都练习过,虽然动作看起来还有些奇怪,但显然已经算得上标准了。 至于觉和瞬,则是彻底的一对僵尸,他们前后的人脸上都憋着笑,看起来比他们自己更难受。真村和稻叶良在另一边的火柱舞圈里,和一些同龄的孩子挽着手围成圈,一起跳着看起来和踢踏舞有些相似的扬雪舞,用脚尖把地面的积雪往火柱踢去,洋洋洒洒的,看起来很有喜庆的感觉,而且并不复杂,即使是孩子也能跳对。 我又用目光寻觅了一下,发现静正牵着穗子的手在我们斜对面的火柱旁跳着二人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在青山诗音那一对姐弟出现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难道两个人以前认识? 瞥了青山诗音和她的弟弟一眼,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按下继续思考的打算,专注起现下的事情来——至少不应该给纱留下一种应付了事的印象。 “啊……下雪了。” 纱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失调,我调整了脚步,避免踩到她的脚跟,随后才意识到天空中飘下棉花般的细雪,一开始只是一点,所以还没落地就被上空火柱散发的热气所融化,当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时,总算穿过了向天空散发的热气层,浩浩荡荡的洒落在广场。 “恩,下雪了。” 我抬起头眺望天际,视力越发超出常理的眼睛轻易的看到了天空中云层的变化,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将本来稀薄的云层堆聚在一起,当达到一定程度,里面的冰晶就脱离了云层,化为雪花——很显然,这一阵雪并不是正常的降雪,而是有人通过咒力制造的人工降雪。 突然的雪花使得不少人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本来欢快的曲子被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所扰乱,站在冰宫下的工作人员有些困扰地皱着眉头,好像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看来并这不是他们所安排好的环节。 很快,町长衫浦敬又站到了台前,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虽然这一场雪并不是我们町公所的安排,不过却使得冰火舞变得更加名副其实了起来。但是这种未经安排的行为有可能对在场其它的人造成伤害,所以还请使用咒力的町民尽量小心,最好现在立刻停止咒力的使用。” 曲子停了下来,正热衷于舞蹈的人们都停下脚步来倾听衫浦敬的话,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我和纱也不得不停下了舞步,抬头望着冰宫的露台。 我本以为在衫浦敬的话说完之后雪很快会停下来,但没想到不但没有停下,反倒越下越大。一开始点点的雪花在短短不到一分钟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大雪,随着变得猛烈的寒风一起迎面袭来。 “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我皱起眉头,在纱的耳畔说起悄悄话“我们去找美嘉他们,把大家聚集在一起。” “恩……” 纱的声音稍微有些不情愿,她转过头来超我点了点头,用手拉了拉头上的软帽,盖住额头,以此来抵御突来的寒风。 就在我们打算往美嘉那边走去时,我忽然感到头皮一阵发凉,于是下意识地一拉纱的手臂,带着她一起躲到了旁边。下一个瞬间,一块足有拳头大小,已经可以称为冰雹的冰块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啪”的一声砸在了刚才我所站的位置。 同时,本来因为跳舞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不少的惊呼与呻吟,这突如其来的冰雹显然让不少人受到了伤害。 “诸位,请用咒力保护周围的其他人!小心与其他人的咒力产生干涉!” 冰宫上的衫浦敬很快反应过来,用扩音器高声大喊,同时还做出表率;他嘴皮颤动,念出又急又促,仿佛连成一个音的真言,然后一层无形的“罩子”就笼罩住了冰宫上方的一片范围,将下落的冰雹与雪花都托住,再往远方弹了出去。 在受到了提醒,人群内不少人同时念诵真言,用咒力护住头顶,一时间头上泛出不少五颜六色的光辉,仿佛烟花绽放——虽然衫浦敬提醒了小心咒力间的干涉,然而匆忙之下,不少人的咒力还是产生了碰撞。 不过好在所有人都有处理咒力之间干涉的经验,在互相配合下,咒力互相干涉所产生的彩虹现象很快消失了,而雪花与冰雹也都被阻挡在众多的咒力之外。 等到场面稍微得到控制,衫浦敬再次举起扩音器“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举行庆典,所以由我代表町公所宣布雪祭在此结束,在场安全保障会议的工作人员,请负责将在场的受伤者以及孩子们都聚集起来,并且做好战斗的准备。拥有咒力的大人按照以前紧急情况的训练,最好组成五人小组,从广场向四周巡视——大雪只笼罩在冰城上方,所以使用咒力的人必然也在冰城之中,找到他……然后发出信号通知其他人,不要尝试与他对抗,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教育委员会以及安全保障会议的诸位。” “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可能是……恶鬼!” 伴随着“恶鬼”这个称呼的出现,恐慌就像寒流般在寂静无声的人群中蔓延开来,我和纱身旁的大人们面面相觑,帽子下的脸孔全都变得煞白起来。孩子则是满是迷茫与不安的左顾右盼,有几个哭喊出声,喊着“爸爸妈妈”。 …… 第八十一章 不安 由于场面已经得到了控制,所以我和纱开始在散乱的人群中寻觅起同伴的身影,恰好一眼就找到美嘉与理奈的身影;两个女孩紧挨在一起,美嘉用左手捂着右侧肩膀,坐倒在地上,看起来在刚才的一阵冰雹中受到了伤害,而理奈则一脸茫然无措地站在旁边,全然没有平常的自信与冷静。 我心中一紧,急忙拉起纱,在她小声的惊呼中朝着美嘉两人跑去。 “美嘉,对不起……对不起……” 离着两人还有一小段距离,我和纱就听到理奈不住道歉的声音,她用手捂着嘴,发出轻微地啜泣声,不住的向美嘉道歉着。而美嘉则有些困扰地歪着头看着她,脸上挂着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牵强的微笑“没关系的,只是被砸到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可是要不是因为我扯着你不放,你是不会被砸到的,而且你还保护了我……对不起,都怪我!” 理奈的声音中满怀自责,她看起来已经慌了神,一时间连向周围的大人求助都没想到。而美嘉这时则已经看到了我和纱,放开捂着肩膀的右手,努力地挂起轻巧的笑脸,朝我们挥手“纱,这边这边。理奈……都说别哭了,折和纱已经过来了,让他们看见你这幅样子,准会笑话你的。” 后面一句话是低下头悄声对着身边的理奈说的,不过她低估了我听觉的灵敏程度。我装作没听到她的低语,拉着纱跑到两人面前,这才看着美嘉的肩膀,伪装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美嘉,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刚才的冰雹砸到的?要不要紧?” “美嘉,会疼吗?“ 纱也从美嘉的脸色以及不协调的动作看出了情况,担心地攥紧了拳头。 “折,你的问题太多了啊。” 摆了摆手,美嘉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是通过唇角不住地吸着冷气的举动透露受伤的地方依旧带有疼痛。 由于刚才的一阵冰雹,在场有不少人都受到了轻重不一的伤害,现在安全保障会议已经行动了起来,他们扩大了冰宫的大门,然后站在门口用扩音器朝人们喊话“为了避免受到第二次袭击,请周围的大人将受伤者以及孩子们带到冰宫里来,我们会为受伤者治疗。重复一遍……” “美嘉,能动吗?我们到冰宫里去吧。” 我指了指冰宫,眼角的余光注视到正在朝这边跑来的早季与真理亚,同时也发现了瞬和觉正跟在一个大人的背后往冰宫走去。 “可是其他人怎么办……啊,早季她们过来了。” 美嘉迟疑了一下,四处观望,不过她的视力显然达不到我这样的程度,只看到了正往这边过来的早季与真理亚。 “没关系的,等一下大家都会到冰宫里去。” 理奈总算恢复了冷静,她抹了抹脸上冰冷的泪珠与融化的雪水,停止了轻微的抽泣。 “说的也是,那等早季和真理亚过来,我们就到冰宫去吧。” 美嘉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我“折,等下扶我下,我的脚好像也扭到了。” “好的。” 我能想象出以两人刚才跳舞的那种姿态,要闪避冰雹时,必然极为不便,扭到脚也是很有可能的——不过这些都不便询问。 拍了拍落在身上的介于雪花与冰雹之间细碎冰块后,我这才走上前去将手递给坐在地面的美嘉,稍微用点力气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将她的左手臂绕过我的右肩,以肩膀承担住她的重量。 幸运的是,美嘉的个头并不比我矮,这使得我和她都不需要太过于吃力。 等到早季与真理亚来到面前,她们对着美嘉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看着美嘉一边挂着牵强的笑容,一边不适的轻微扭动着身体的模样,我忍不住哑然失笑,连忙伸手制止了早季关切地伸过来打算抚摸美嘉的举动“好了,我们赶快到冰宫去吧。” “走了走了。” 美嘉嘟哝着拉扯着我的衣角,随后我就像抗沙包一样架着她往冰宫走,纱她们则跟在背后。驾着美嘉走了几步,意外的感觉并不费力,所以我又加快了速度,穿过恢复秩序的人群,来到了冰宫门口。 “她怎么了?” 站在门口,穿着厚实皮袄的女性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美嘉。我回答了一句“被冰雹砸到手了”,之后她就伸手指了指冰宫里面的一个角落“先带她进去吧,这里不方便检查。” 冰宫内部大约有两百平方左右的空间,头顶上挂着数十颗圆溜溜的荧光灯,用冰块固定在天花板上,散发出的光芒使冰宫内部看起来像白天那样明亮。 地面上被临时铺上了一大批盖着棉布的木板,一些受伤的人被搀扶进来,就躺在木板上休息。几名看起来是从事护士职业的女性自发的照顾起受伤的人们,还有几名像医生一样的大人在询问病情,或是处理伤口。 我架着美嘉来到女性工作人员所指的角落,刚让美嘉坐到地面铺着厚棉布的木板上,被大人带进冰宫里的真村就紧张兮兮地跑了过来“美嘉怎么了?” “被砸到手了。真村,你没事吧?” 美嘉尝试性地动了一下右手,一动,就“嘶嘶”的吸了好几口冷气。 “来,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这时,那个在门口指引我们的女性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她在美嘉面前蹲下身来,示意将伤口露出来。 “就在这里啊?” 美嘉难为情地左顾右盼,一幅扭捏的样子——不经意间,她瞪了我和真村好几眼。 “你们都走开。” 看出她的尴尬,女性工作人员朝我们挥手,让我和真村,以及跟过来的稻叶良到边上去。我耸了耸肩,和真村走到旁边去,用目光在逐渐多起来的人群里寻找其他人的身影,同时思考着刚刚所发生的事情。 恶鬼。 当时作为町长的衫浦敬说出这个称呼时,周围大人的反应透露出一个令人惊讶的信息——恶鬼似乎真实存在,并且一直作为一种概念被有着一定年龄的人所熟悉,包括一些已经上了全人班的孩子,他们在听到“恶鬼”这一称呼时都变了脸色,流露出明显的恐惧与不可置信。 从这一切看来,“恶鬼”显然不可能仅仅只是一种存在于吓人故事中的非人生物,而是一种可能被町里众人所熟悉,而且深深戒备着的极具威胁的真实生命——至于到底是什么生物,则暂时不可而知。 但从一个称呼就可以引起众人变色,而且还让衫浦敬称之为“不可与之对抗以及最糟糕的情况”,那么所谓的恶鬼必然拥有着超乎想象的力量,这一力量甚至要超越众多的咒力使用者。 实话说,这在我看来近乎无可相信,多年来不断的接触咒力,让我对咒力异常的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才会对“超出咒力的力量”这种想法持有难以想象的念头——咒力,就是念想成真,只要具备足够协调的意象,就能完成任何堪称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能力堪比神明的权能,那么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让持有这一能力的众人都感到害怕,甚至当成一种重大威胁,还要编成故事说给从上到下,从老到幼的每一个人听,让每个人都对“恶鬼”这一生物感到恐惧。 就像千年前的核弹一样。 在千年前,哪怕没有上过学的人也都会知道核弹是什么,有多么可怕——现在的情况给我的印象恰好与之相同,恶鬼就像扮演着千年前的“核弹”这一角色,甚至比它更加骇人。 至少在千年前,除非直接受害者,否则不会有人听到核弹的称呼就恐惧变色。 由此可以想象,现在町内的情况想必是糟糕透顶,甚至有可能遭受重大的灾难。 这么一思考,我就不禁担忧起父母来,町里没有作为军队的暴力机构存在,每个大人都有着在面对重大情况要肩负责任或是战斗的可能。而且神栖六十六町总的来说并不大,如果有什么威胁,基本上无从逃避——不能离开注连绳,也就代表着逃无可逃,只能誓死守卫家园。 就像困在笼子中的野兽。 蓦然间,我的内心中被一种恐惧所充塞;注连绳到底是保护着人类的结界,还是圈养着猎物的铁笼呢? “折!听到我说话了么?” 思路被人所打断,我这时才发现觉和瞬已经找了过来。而先前觉似乎和我说了什么,不过因为思考过于出神的缘故没有听清,我只好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刚才在发呆,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啊,我刚才看到你姐姐往广场外面去了,我喊了她一声,她就像没听见,一下子就跑出去了。” 觉挠了挠头,语气有些不情愿“我不敢追出去,想要告诉其他的大人,但是觉得不合适。所以就想到来跟你说,问问你的意见。毕竟她是你的姐姐,说不定你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你确定你没看错?” “当然没有,不信你问瞬,他也看到了。” 他的话叫我心中一紧,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慌感弥漫全身,几乎有种立刻冲出去找静的冲动。但越到紧急时刻,越是需要冷静,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移向觉身旁的瞬“你也和他一样看到了?” “恩,看到了。” 瞬点了点头,他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眼珠子转来转去,似乎在人群里寻找某个人,并且不一会就定格住了,随后抬手一指“当时你的姐姐好像还和那个女生说了话,然后才离开广场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穗子正背靠着一根冰柱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然而静却没有在她的身旁。 看见这一幕,我已经相信了觉和瞬说的话,却又一时间想不出静不进冰宫,反倒往外面去的理由。于是朝着觉和瞬点头道了谢,就朝穗子走去。 “穗子姐,请问一下你有看到我的姐姐么?” 当我来到穗子的面前站定,她依旧是一幅呆呆愣愣的模样,用双手环着膝盖坐在木板上,像是和我刚才沉浸在思考中一样。 即使是我站在了她眼前,又开口呼唤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笼罩在褐色棉帽帽檐下方的双眼呆滞无神,简直……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不,不止是像,而是就是被催眠了。 发现了这一点,我本就充满不安的内心越发沉了下去,虽然早就知道静能够通过我的思想来获取知识,不过却没想到她竟然连催眠这一手段都已经学会了。 但是到底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向着穗子动用催眠这种手段呢? 越是思考,我就越发按捺不住去寻找静的冲动,脚下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看向冰宫的出口;那里有着几名安全保障会议的工作人员正在警备着可能会出现的敌人,同时负责寻找外面受伤者,将受伤者带到冰宫内安置。 他们不会阻挡进入冰宫的人,但在冰宫里的孩子一旦打算跑出去找父母,却会被他们阻挡下来——我该怎么绕过他们,到冰宫外面去呢? …… 抱歉,因为写新书的缘故,所以这次更新拖久了。 第八十二章 出去 我略微看了看周边,瞬和觉去找早季他们,没有跟过来。纱和理奈待在一起,虽然她频频的往这边看,不过并不碍事。 “现在你很困倦,想睡觉。闭上眼睛,看到的是蓝色的天空……” 确定周围没有人离得太近后,我开始用再催眠为穗子解除催眠,在语言与信力模拟出的幻象并用的情况下,穗子很快闭上了眼睛,躺倒在木板上陷入沉睡——既然静催眠了她,那么为了不破坏静的打算,还是让她暂且先睡上一觉吧。 为陷入沉睡的穗子盖上了棉被,确保她不会感冒,这才离开了她的身旁,回到理奈她们身旁。 这时那名女性工作人员已经为美嘉处理好了伤口,不知道刚才具体看到了什么,一旁的理奈又抹起了眼泪。纱正在小声劝慰她,而美嘉则不自在地扭动着被绷带缠得死死的右胳膊,揶揄似的朝理奈努嘴“理奈,以前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哭啊。” “你以为是因为谁呀……” 理奈一抽一抽的反瞪回去,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肩头“你的整个肩膀都是黑的,要不是穿得厚,就要伤到骨头了。而且当时要是砸到的是头,你会死掉的!” “这不是还没有死嘛。” 美嘉讪笑着歪过头,看到我迎面走来,就精气十足的朝我摆动完好左手“折,过来过来。理奈的眼泪快要把我淹死啦。” “理奈是在担心你,你别总想着要气她。” 我走近来,无奈地朝着美嘉笑了笑。这两个孩子放在以前,就是所谓的“冤家”,性格不合却又能凑在一起,最是拌嘴,但是又比谁都关心对方——自从心消失了以后,这种趋势就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如果是在以前,我定然不会坐视这种畸形的情感发生,但在当下的世界,伦理以及世界观都得到了重塑。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当做童年时期与友人过于真挚的情感来看待,似乎也就可以接受了。 “折,为什么感觉你看着我和理奈的眼神有些恶心……” 美嘉敏感地察觉到什么,警惕地盯着我看。但是被我走近来,曲起食指在她眉心上随手一弹“别想太多,也别乱动,好好休息。总是惹理奈生气,很开心吗?” “恩,很开心哦。因为理奈总是像丹顶鹤一样高傲啊,被人触碰一下就会发出警告的鸣叫声,多有趣啊。” 美嘉先是“呀”的惊呼出声,用手捂着偷瞪我。不过很快就忘了痛,满脸笑意,又煞有其事的连连点头,之后就被“噗嗤”的笑出声的理奈拍打了一下胸口“你才像丹顶鹤呢。” 两人笑闹了几句,美嘉忽然看着我叹起气来“折,你可真是幸运。” “幸运什么?” 我猜不透她的想法。 “要求啊,要求。你可是欠我们每人一个要求的。” 美嘉嘟哝起来,脸上满是不甘心的表情。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种事情。” 我忍不住再次伸手去弹她的脸,但被她一歪头避开了“不许动用暴力,否则瞪我手好了以后,会报复你的哦。” 她这么说了,我也就缩回手来。倒也不是怕她事后报复,只是怕她躲避的动作幅度太大,又弄疼了伤口。 “说起来,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当真村也走了过来,我们五人小团队再次聚集在一起。这时美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头,一脸思考的表情。 “奖杯和奖品?” 要说最懂美嘉的,大概还是纱,就连我都慢了一步。她歪着头看着美嘉“你们跳舞的时候,把它们放到哪里了吗?” “对啊!奖杯和奖品放在外面了!” 听到纱的话,美嘉忍不住惊叫起来,她用手撑着木板就想站起来,但被我伸手按住了额头,又给按躺了下去“笨蛋,你的手是不是不打算要了。” “可是那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赢得的东西,万一要是被人拿走了怎么办。还有……还有恶鬼……” 美嘉的嘴皮忽然颤抖了起来,她害怕地闭紧了眼睛,透出大大咧咧的姿态下所掩盖的属于孩子的怯弱与胆小“如果真的有恶鬼的话,我们今天说不定都会死掉的。好想爸爸妈妈,好想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但是我没有找到他们。” 这突如其来的软弱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看来美嘉从刚才以来的举动都透出她内心中的彷徨与不安,正是因为不安,所以要用强笑颜欢的举动来掩盖内心的动摇。也正是因为不安,所以她才能够对自己身体上的疼痛毫不在意——不是因为不疼,只是她内心中的恐惧强烈到不掩盖就会崩溃的程度。 “没事的,恶鬼什么的一定是不存在的。” 我伸手轻抚美嘉的头发,再次动用信力,构筑出夏天金黄色田野的幻象,并将这一幕足以令人安然沉眠的景色以及昏睡的睡衣,一起通过干涉的方式传递给她“美嘉,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醒过来以后,一切就都结束了。奖品和奖杯都不用担心,我会去拿回来的。” “晤……恩,不怎么,是……有点……困……” 美嘉的话还没说完,就阖上了眼皮,昏睡了过去。 “睡着了。” 在一片沉默中,纱伸手帮美嘉盖好被子,又把她的右手摆正。做完这些,才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干扰她的睡觉。 我们走到一旁,找来矮凳坐了下来,注视着几名工作人员将后续进来的孩子以及伤者带到冰宫的上一层去,除了一部分早就进来的,其它的都疏散到顶层去——从某种程度来说,顶层可能更加安全一些。 他们或许也想过将人都带到上面去,不过可能是因为空间不足的原因,只能留下一部分人在下面。 我们由于是早一批进来的,又安静地坐着,所以也就没人来管我们。 在我们坐下后,早季倒是过来表示要上去找她的父亲,所以来喊我们一起上楼,但被我用照看睡觉的美嘉为由,拒绝了。 等到他们也上了楼,冰宫的第一层就显得空旷上许多。这时外面的大人们已经成群结队的向着冰城四面八方散开,去寻找可能存在的恶鬼,此刻外面一片寂静无声。 而且因为突发事件,外面广场上的九根燃烧的冰柱也熄灭了,昏暗就此笼罩大地,从冰宫透过蒙蒙的墙壁看外面,所看到的只能是一片令人不安的阴影,各种高大的建筑化为妖魔鬼怪,似乎随时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在沉默的时间里,我紧盯着冰宫的大门,直到再也没有人进来时,也依旧没有等到静的身影。这时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中焦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声与纱和理奈他们交谈“我想出去。” 纱抱着双手,仿佛在默默地向神明祈祷,在我站起来后,又用满含担忧的目光仰视着我“是因为静姐姐吗?” “是。” 我知道这一件事情是瞒不住别人的,也就点头承认了“静一直没有进来,我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必须……把她找回来才行。” “折,冷静一些。” 理奈在美嘉睡着后,就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她看了看冰宫门口的几个工作人员,摇了摇头“那些看守门口的大人不会让你出去的,而且你出去了也不一定就能找到静姐姐,反而自己也有可能遇到危险。如果在你出去以后,静姐姐反而被人带回来了,那你该怎么办呢?” 她说得有道理,但这并不足以让我打消出去的念头——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我不出去,一定会发生以后会后悔不及的事情。 “我必须出去。” 我看向真村,斟酌了一下求助的语言“真村,等一下你走到门口,跟那几个大人说要出去找你的父母。他们不让你出去,你就假装哭闹,要往外跑——他们一定会去抓你,而我会趁着他们抓你的时候,跑出去。” “真村,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我诚恳的向真村低头请求。如果不到最后一步,我不想尝试直接用信力去操控人类,毕竟有着那两头猫怪的例子在前。 更何况在此之前,我还没试过对拥有咒力的人类使用信力,具体会不会生效还是两说。所以,剩下的办法也就只有声东击西,浑水摸鱼这种常规的手段了。 “当然可……” 真村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正当他开口打算答应的时候。一旁的纱轻咬下唇,下定了决心般往前一步“折,我能帮你出去。” …… 第八十三章 变更 “折,我能帮你出去。” 当纱说出这句话,她的表情透出一种难言的坚定。这时的她,看起来不再是一贯柔柔弱弱的样子,被厚实的大衣包裹仍显娇小的身躯中透出一种仿若实质般、犹如出笼猛兽的凛冽气息,叫人为之渗出冷汗。 “纱……” 理奈张着嘴巴,但是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真村也默不作声,双手十指互相搓揉,这是他紧张的表现。 纱并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性子,而且样子也不像,所以我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她的话。但相信是相信,能不能立刻点头赞成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我向她投去探寻的目光,用慎重的口吻询问“纱,你的办法是什么?” “妈妈,还有我,都是特殊的。” 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犹豫的色彩,但很快被一种平静所取代,整个人都像是放松了一样,仰着头,露出柔和得叫人心慌的微笑“只要告诉他们我是六识家的人,他们就一定会让我们出去的——因为,只有身为异类的我们才能……对付恶鬼。” 她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而且极为模糊。这使得我都只能通过唇形以及音调相结合,从而判断出了她所说的话。 连和纱只隔着不到三个身位距离的我都无法准确听清,理奈和真村更不用说。两人都是一脸的疑惑,虽然知道她说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听清楚。 然而纱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以和微笑同样柔和的目光凝视着我,似乎肯定我能够听清她所说的话。 我下意识的想要转过头去,因为无法直视纱那比起柔和,实际上更像是脆弱得即将碎裂,再从人世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的透明微笑。 但是这时理智也告诉我,现在的纱正处于一种精神异常的状态,如果这时我有的任何动摇,都有可能会对她造成极为沉重的影响。 所以我沉静地伸出了双手,抓住了纱交叠在心口的双手,试图将心意传递给她“纱,不管怎么样,我都需要你,所以帮帮我。” “折……” 她怔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我想要传递的意思,白皙的脸颊一下就泛起了红晕。平静与脆弱顿时被击破,她小声地支吾起来“恩……折,只要……不介意的话。” “永远不会。” 虽然早已明白了“永远”这一词汇有多么的假大空,但我觉得此刻也唯有这个词汇能够最精准的表达出自己的内心——至少在这一刻,我的心情绝非虚假。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理奈狐疑地盯着我和纱的脸直看,但很快又放弃了“算了,不问了。不过你们如果一定要出去,请务必注意安全。如果需要的话,也请向我和真村求助吧——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当然。” 我微笑点头,或许在以前我只是利用身边的孩子来掩盖自身特异。但随着深入的交往,这种功利性的想法反而越来越淡了,虽然在共同语言上或许还有所缺失,但在这个世界,除了父母以及静,与我最亲近的人也只有他们了。 “折,要小心。” 真村也开了口,他看了看纱“要不我和也你们一起去?” “不,你们就待在这里配美嘉,我和纱一起去就好了。” 我摇头拒绝,然后向纱点了点头,就一起朝着冰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说肆星先生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不知道,据说肆星先生在雪祭第一天过后,就去了清净寺,估计不可能那么快就回来。” “哎,这时候如果有他在,一定能轻易找到那个操纵气象的家伙。” “万一……我是说万一,要真的是那个,那该怎么办?” 冰宫门口此刻伫立着的两名男谈声戛然而止,像是被外面飘落的风雪所冻结,互相对视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两人看起来年龄都在二十岁出头,一名穿着灰色及膝大衣,一人则穿着厚实的白棉袄。当谈及“那个”时,两张年轻的面庞上都流露出真真切切的恐惧色彩。 之后,两人的谈话欲望似乎都被对“那个”的恐惧而吞噬一空,都闭嘴不再说话。接着他们一边转头看向外面黑漆漆的广场,一边又看看冰宫内有没有异常,同时将全身紧绷着,像是两张即将扣下扳机的弩,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触发。 而这时我和纱走过来的脚步声,立刻引起其中穿大衣的男性的察觉。他骤然转过头来,看向我和纱,脸上的粗眉毛触动了一下,发出了冷峻的询问声“你们,有什么事吗?” 听到他的声音,另一名男性也转过头来瞥了一眼,但很快又转回去,继续戒备风雪交加的外界,生怕着有什么东西会乘隙而入。 我没有说话,而是将交谈的权利让给纱。 “我们想要出去。” 纱没有惊慌,而是伸手摘下了兜住头发的软帽,一头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显得格外鲜艳的红发柔顺地垂落下来,暴露在男性的眼中。 “红发……” 男性怔住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踌躇的跺了跺右脚“你……是姓六识?” “是的。” 纱点了点头,又将帽子戴到头上。 “稍等一下。” 男性“呼”的吐出了口气,遇冷在空中形成一条显眼的雾气。然后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拍了拍身旁男性的肩膀,留下一句“我去通知町长”后,就冒着风雪走出冰宫外廊。 他站在冰宫屋檐下念诵真言,往冰宫上层一跃,整个人如灵巧的猫一般,轻盈的消失在视线中,显然是到冰宫上层去寻找衫浦敬了。 在另一名穿着白色棉袄的男性忍不住回过头来审视我们的时候,衫浦敬以及前去通知他的男性就从冰宫上层落了下来,像轻飘飘的叶子从天而降,落在了地上。 回到地面,衫浦敬第一时间就走到冰宫门前,同时用一种郑重的目光仔细地审视起纱。同时我也观察起他来;他看起来比我的父亲年龄要大上一些,五官硬朗,脸型和线条都和早季有吻合之处——毕竟是父女。 或许是表情丰富的缘故,所以他有着很深的法令纹,而被皮帽掩盖的额头也可以看见一条条深邃的抬头纹,想来平常也没少为职务上的事而操心。从这些来看,他已经称得上是步入中年了。 “你的母亲,是花名小姐吧?” 似乎从纱那从软帽缝隙垂落下的红发确定了她的身份,衫浦敬的脸上顿时流露出笑容,充满热情与惊喜。 纱点头应“是”,然后他发出感叹似的叹息“说起来上一次见到你的母亲,还是在一年前的职务报告会议上,转眼间又已经是一年过去了。花名小姐……应该还是像以前那样美丽年轻吧。” 这次纱没有应话,只是歪着头看他,仿佛在无声的催促他赶紧结束无谓的话,快进入正题。 “按理说,负责这方面的应该是教育委员会负责通知你的母亲,不过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了,也就没必要那么麻烦了。在确切的情报传来之后,将事情交给你来负责,应该没问题吧?” 在例行寒暄之后,衫浦敬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从他那拧成了“川”字的眉宇间还是可以看到几分无奈的色彩,似乎是对不得不将这种重负交给一个女孩而感到内疚。 “这是我们的……职责。” 声音虽然依旧稚嫩,但这时纱的平静如死水的表情以及相同的口吻,却叫人根本无法将她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 “那么拜托了。” 衫浦敬肃穆地低下头,居然对身为一个孩子的纱表达了敬意。然后他才转头看向我“他也要跟着你一起出去吗?” 我心知关键的时刻已经来临,于是挺直腰杆,尽量让自己也显得像那么一回事。 “恩,如果真的是恶鬼的话,我需要他帮我。” 纱神态从容,说出了一个在我看来具有漏洞的说法——如果需要帮手的话,其它的大人显然比我这种孩子要合适得多,毕竟他们有着咒力,所发挥出的作用根本不是我能相提并论的。 正当我以为衫浦敬会反对,甚至是派上一个大人取代我随行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明了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请你尽量保护他的安全吧。” “我不会让他遇到危险的。” 纱轻咬下唇,以坚定的语气做出了承诺。她的话叫我又是好笑又是心酸,本来我外出的目的只是将静找回来,然而她的话却让我改变了目的——将这场动乱的源头“恶鬼”,清除掉。 先前的思想过于保守,如果“恶鬼”真的那么可怕,那么就算将静找回来,安心的待在冰宫里,也有可能会有危险。 而且除了静,我的父母也还在外面与“恶鬼”做斗争,他们也可能会有危险。 而要将一切可能的危险根除,就必然要将危险的根源清除掉——只要所谓的“恶鬼”是一种生物,那么我相信,我的信力就应该对它有效。 杀意,在我的内心中蔓延开来。 随着我的心情发生了变化,幻想世界一侧也发生了变动;肉眼可见的血色雾气弥漫在周围,头顶的天空中隐隐发出沉闷的轰鸣,随着现实一同构造的冰宫每一处都爬上蜿蜒扭曲的纹路,然后刺目的红光在其中微微闪烁。 在纱做出保证后,衫浦敬又向我点了点头“要牢牢记住,对方不是人类,只是怪物。还有……保护自己。” 说完后,他向身后穿着大衣的男性挥了挥手,示意让我们两个出去。我和纱对视了一眼,并肩穿过冰宫大门,迎着迎面打来的刺骨寒风以及冰凉雪花,踏入被黑暗所笼罩、仿佛化为了斗兽场的广场。 …… 第八十四章 暗号 等到走出了一段距离,周围的环境变得又黑又暗。我确定了背后没有人跟着,就向身旁保持着沉默的纱发出询问“纱,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在询问的同时,我在幻想境界的一侧又呼唤了泰德。它如今的身体已经成长到超过二十公尺的程度,加上展开来长达数十公尺的翅膀,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型的肉山,给人沉重的压迫力。 所以我就将它驱离身边,以避免在行动时总会被它庞大的躯体所吸引。 当我通过现实的主观意识向幻想境界一侧的以太识传达了信息,不知道藏匿在幻想世界哪一个角落中的泰德就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咆哮声,震天动地,向我传达它听到了我的呼唤。 很快,与现实世界同步的苍茫夜色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就挟风带雪地迎面扑了过来,所掀起的狂风甚至将地面的积雪都掀飞出出一大片。 风雪交加的夜幕中,一对淡金色的眼珠在我眼前睁开,像是两个硕大的探照灯般散发出刺眼的森冷光线,同时传来的还有随着身躯增大而逐渐变得威严浩大的声音“艾因,找我有什么事情?” “折,我们到最高的地方去。” 纱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说话时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这时我的眼睛还没彻底适应黑暗,示意图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从动作以及近似于命令的陈述句说话方式来看,这个时候的她显然状态有异——一般的情况下,她是不会自己决定了事情,再用陈述的语气向别人说话的。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自己主见,而是她在说话时习惯重视他人的意见,如果别人的意见不符合自己的想法,就会婉转的提出建议。一旦建议不被对方所接受,她就不再说话,并且在之后会保持着不参与的态度。 即使有些时候她自己决定了事情,也会用委婉的语气向别人征询,不会独断专行的通告一句,就自顾自地去做自己的事情——美嘉倒是会,她就是这种性格,能拉着别人都跟着她的节奏走,不过她那比男孩还爽朗的性格倒也不惹人讨厌。 至于纱说的“最高的地方”,显然是指冰城内最高的建筑通天台,也就是美嘉一直嚷嚷着要去看星星的地方——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天空已经完全被云层所遮蔽,不仅星光难以透过,就连银月的光辉都无法穿透,显然她的愿望已经变成了奢望。 “去帮我找到静……也就是我的姐姐,找到以后立刻来告诉我——现在就去。” 我没有在现在去探究纱身上的秘密的打算,所以保持沉默,一边跟在纱的背后,一边向泰德传达命令。它有着翅膀可以在空中飞翔,而且又不会被除了我以外的人看见,要找一个人显然比我要方便得多——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由我幻想出来的生物,泰德有着能够不通过我的感官获得现实世界信息的能力。 “我明白了,至高无上的艾因。” 随着身躯的恢复,泰德的性格似乎也从幼年期逐渐往成熟期过渡,废话连篇的习惯稍有遏制。在我想它下达了命令之后,竟然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扇动翅膀,在空中调转了头,迎着风雪冲上高空,盘旋着巡视起冰城来。 不过在这一过程中,它还是顺口吞掉了一只身边路过的三头鸟,还发出了兴奋的吼叫——随着我的思想泄露转入内部,空想的世界就仿佛获得了生命,在持续存在的同时,里面不断的诞生出各种怪异的生物。而这些生物有很大的一部分都落入了泰德的口中,成为了它的口粮。 并且随着吃的幻想生物越多,泰德的身躯也随之不断的变大,正在向我所构思中的它所应有的形态恢复。 当然,在我的构思中,它的成熟期体型已经庞大得难以想象,当展开九对翅膀时,甚至可以轻易地裹住整个太阳系。现在的它离着那个程度还差得远,就算给它几百万年的时间,都不知道能不能成长到那个程度。 当泰德在头顶上盘旋的时候,我跟着纱的脚步,在黑暗的道路中前行,往通天台的方向而去。 忽然,前方的道路转角处隐隐传来火光与交谈声,我率先听到呼啸的风声中所混杂的人声,于是提醒走在前面的纱“纱,前面有人来了,小心一点。” “恩,知道了。” 纱的脚步声很平稳,没有任何慌乱。她裹着毛皮大衣仍显娇小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是在纯银国度以及皑皑白雪中翩翩起舞的雪中精灵,透出叫人为之目眩神迷的美感。 很快,前方的拐角处走出五名大人的身影,他们手头都举着临时用木棒制作的火炬,借着火光巡视着街道。随后其中一人很快看到我和纱,是一名女性,但隔着不断下落的雪花,一时看不清楚他们的年龄。她立刻朝着我们发出恫吓似的质问“在那里的是谁?为什么不点火炬?” 我担心现在状态的纱不能很好的做出回答,正准备开口接话,但纱却提前发出了声音“以红莲火焰之身,燃尽恶业。” 这话堪称莫名其妙,但当声音传出后,对面就沉默了下来。我能够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发出压低了声腔的惊呼。这时我的思绪一转,立刻反应了过来,明白这大概是用以表示身份的暗号,并且还可能是六识小姐以及纱她们一家的特殊身份暗号。 我的视线在纱那从帽子间垂落而出的艳丽红发上停顿,所谓的“红莲火焰之身”指的应该就是她们母女这样拥有特殊红发的人,而“燃尽恶业”所指的“恶业”则是“恶鬼”与“业魔”,再联想纱前面说自己和六识小姐属于“特殊”的,一下子所有的可能性都串联了起来。 在这个世间,存在着“恶鬼”与“业魔”两种生物,一般的咒力使用者难以对付它们。而六识小姐她们一家或许有着什么特殊之处,可以对付一般咒力使用者难以对付的“恶鬼”与“业魔”,所以被町里视为专门用来应对两种生物的特殊人物。 只是……恶鬼和业魔到底是什么呢? 我对这两者的身份越发感到好奇起来。 就在我思考着恶鬼与业魔究竟是什么的时候,那五名大人已经举着火炬一同走了过来,被风吹得不住晃动的火光将附近一片空间照亮。 走近的五个人都将脸埋在厚厚的围巾之中,不过我还是借着火光从体型上判断出其中分为三男两女,年龄都不算年轻,至少是四十以上的中年人。 当他们走近,并好奇的观察了我一下后,其中一名男性就朝着纱点了点头“我们这边没有任何发现。” 听到他的话,纱“恩”的应了一声,就与他们擦肩而过,继续往前走去。我收回观察五名大人的目光,连忙跟上她,但很快被一名男性拦了下来。 他盯着我直看,似乎打算透过我和他们一样缠住下半张脸的围巾看透我的身份。在下一刻,他叫穿了我的身份“你……是白石家的孩子?” 神栖66町的人口仅有三千多人,虽然因为地广人稀的原因,平时难以接触到其他人。但整个社会圈子就那么小,再怎么少接触,一旦外出,还是会遇到熟悉的人——这名拦住我的显然是我父母的熟人。 “是的,家父白石刻。” 被人叫穿了身份,我也不好继续保持着沉默,于是应了声。 “我是你父亲的同事井上,到你家做过客,而且我刚才还和你父母遇到过。” 他先是声明了自己的身份,随后用严厉的口吻向我发出一连串的询问“我记得你是叫折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待在冰宫里等事情结束,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 他的一连串问题叫我感到头疼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才合适。毕竟局限于孩子的身份,我无论说出什么样的话都天然带着弱势以及童稚标签,根本难以说服一个固执起来的大人——从他的口吻和举止来判断,他显然是那种古板的大人,认为孩子都应当听从大人的教导。 而且他的行为还是出于好心好意,换了我要发现自己朋友的子嗣在危险的情况下还出现在危险的地方,只怕也会和他一样——所以要说服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不仅需要时间,而且以现在的身份来说,也不一定能成功。 “快点回去,不要待在……” 名叫井上的大人看见我没有说话,就打算让我回到冰宫里去。但这时走在前头的纱已经折了回来。她露在空气中的半张俏丽绷得紧紧的,抬起头,用阴影笼罩的乌黑眼眸盯着井上,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他是我的帮手。” “可是他这么一个孩子能够帮得上你什么忙?万一要是真的是恶鬼,他这样连咒力都没有的孩子跑都跑不掉。” 井上的眉头拧成“川”字,看着纱的眼神显得有些愤慨。 “没关系,在我死前,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面对他的质问,纱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透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强势性格“必须有他的帮助我才能发挥作用,有意见请您事后向教育委员会提出,现在还请不要妨碍我的职责,拜托了。” 她的话堵得井上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女性急忙劝慰起他来。这时纱就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以右手拉住我的左手,又径直朝着前方走去,从五人身边穿过,不再理会井上。 …… 第八十五章 呼风 我顶着像刀子一样的寒风,与纱一起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一边期盼着头顶上盘旋的泰德能尽快找打静的身影,一边又要警戒着根本不知道具体面目、也不知道会从哪个阴暗角落出现的“恶鬼”,同时还要忍受着向身旁变得越发奇怪的纱搭话的冲动。 什么东西,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大概穿过了三条街道,我和纱就来到了高达三十六公尺的通天台下方,随后沿着螺旋状的环形阶梯登上了最顶端的高台。 当我跟在纱的背后登上数百级的台阶,刚一踏上高台,就被半空中的凛冽风浪吹得身体摇晃。那几乎是横着吹过来的风雪迎面刮在脸上,叫我本能地闭上眼睛,拿手掌遮住眼睛,避免叫冰刺般的雪花刺伤眼球——这种情况别说是找人了,就算正常行动都非常艰难。难怪那些在城里巡逻的大人没有占据这里,到这里来简直是受罪。 既然这样,纱带我来到这里到底是打算做什么呢? 我对纱的举动感到疑惑不解,但由于一时之间难以睁眼,所以只能根据纱的脚步声朝她大喊“纱!如果要观测城里的动静,到冰墙上去就够了。这里那么高,风雪也大,在行动的时候……” “没关系的。” 纱还没等我的话说完,就出声打断。 没关系? 我皱了下眉头,没来得及再问,就察觉到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刮骨寒风骤然消停,就连呼啸的风声以及冰凉的雪花也都同一时间消失,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凭空抹去。 发生了什么? 我放下遮掩双眼的手,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站在前面的娇小背影;她双手自然垂在两边,身上披着的浅灰色绒毛大衣被脱下丢在一旁,就连头上的白色软帽也被摘下来拿在手里,只剩下一层看起来有些单薄的黑色毛衣,那娇小的身影看着让人不由得担心起她会不会被一下吹走。 之后我又看向四周,只见直径为十几公尺的宽敞高台上仿佛是台风凤眼,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风雪吹入。而在高台的护栏之外,则风雪交加,形成斑白的帷幕——中间就像有着一堵半圆的无形气墙将外部的风雪阻隔,这才形成这种动与静分明的景色。 这是……咒力? 只看了一眼,我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却无法肯定——在场只有我和纱两人,我自然不是可能是使用咒力的人,所以答案自然只有一个。 我再次将目光移回到纱的身上,本来还担心她脱掉了大衣会不会感冒,却没想到还没一会,周围的温度就由寒转暖。本来零下的寒冷气温一下子上升到让我隐隐感到闷热的程度,这下更是证明了确实是纱使用的咒力。 不对,或许不是纱,而是…… “六识……小姐。” 这一次,我不需要再行确认,几乎能肯定现在主宰纱的身体的并非她自己,而是寓居于她体内的另一个人格,或是更深一层的……灵魂——这样一来,纱为什么能够使用咒力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虽然我不明白她是通过什么方式能够让纱拥有咒力,不过对于一名号称有着媲美镝木肆星的天才,想必要做到这一点也绝非不可能。 听到我的声音,纱微微侧过头来瞄了我一眼,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一如先前一样,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上唇颤动,默念起真言。 大概一秒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念诵就就已经结束,同时……奇迹在我眼中降临; 在高台的外面,本来由上往下吹拂的风雪违反常规的打着旋,忽然方向一转,汇聚成一股又一股夹带着雪花的风雪龙卷。 眨眼间,在我目之所及的整片冰城、包括矛轮乡及水车乡……整个神栖六十六町的天空之上,都遍布着这些仿佛由风雪凝结而成龙卷。其数量成千上万,长的长达数千尺,短的则也有数十尺,看起来仿佛一条条腾空的灰白巨龙在巡游大地,将人世间化为奇幻世界的龙之国度。 它们仿佛活着的生物一般贴近地面翱翔,灵巧地避过地面的建筑物,在每一寸空间里穿梭,贪婪地将游离的风雪纳入体内,壮大自身。 当它们达到一定的程度,纱就撮起唇,轻轻吹了口气。随后数之不尽的“风雪巨龙”就工整的排着队,由下而上冲入天空,转眼间就撕开了一两千公尺上空的厚重云层,用彷如实质般的体躯搅动云层,带动那厚重的雪云一起朝着北边大陆的方向席卷而去。 风吹云散,本来昏沉的天空豁然开朗,露出澄净得仿佛要连带着无数星辰一同坍塌下来的夜空,璀璨的繁星聚集成银河,洒落无穷的光辉,加上天边悬挂的一轮银白月轮的朦胧光彩,使得整个世界瞬间光亮了起来。 我忍不住仰起头注视着这前所未见的星空,这种澄澈与湛亮的星空就连曾经去过的高原地带都难以比拟,那种仿佛整片星空即将压下来的浩瀚感叫人呼吸都仿佛变得吃力了起来……不,不对! 正当我这么想着,轻微眩晕的脑袋以及沉闷的胸口,这些无声的提醒着呼吸困难这种状况并不只是凝视星空所产生的幻觉,而是空气中的含氧量……不,或者说是空气的含量大幅度的降低了,这时我呼吸三次所获得的氧气含量说不定还比不上之前呼吸一次。 在短短不到二三十秒内驱逐超过上百平方公里内的所有风雪以及云层,甚至将空气都一同抽去一部分——所谓的呼风唤雨,大抵不外如是。 这就是和镝木肆星同级的咒力使用者的水平吗?和她现在的表现比起来,以往我所见过的所有咒力操使都变得毫不起眼,甚至就连镝木肆星在雪祭开幕时的表现也为之黯淡无光——这还是在六识小姐的咒力强度比不上镝木肆星的结果,如果是镝木肆星发挥出全力,不知道又该是一幅怎么样的光景? 我抑制不住血氧降低所产生的各种反应,四肢发软的坐倒在地,尽量减少体能的消耗,等待被送走的空气回流。同时又注视着纱那同样踉跄的站不稳的身影,忍不住苦笑起来,看来六识小姐也没预料到自己的举动会造成的后果啊——我们该不会死于缺氧窒息这种难堪的方式吧? …… s晚了一天,致歉。 第八十六章 抵达 就在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尽力的用口鼻从稀薄的空气中获取氧气时,纱再次念动真言——随后,四周的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成水,又在短时间内“咕噜咕噜”的冒出一通气泡,本来上升的温度骤然大幅度下降。 我观察着身边的现象,又用力的呼吸了几口空气,本来不适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正常,于是也就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在短时间内用咒力融冰成水,再通过咒力分解水中的氧气。 由于刚才见识过更加庞大的场面,所以我对现在的情况毫无惊讶……不如说是内心已经彻底麻木了,只是觉得这一制氧的手法要是用来提取氢气,在千年前说不定能够促进航天工业的快速发展。 当空气中的氧气达到了一定的浓度,冰面的溶解和水的冒泡就都停止了,这时我的身体的各种症状也消失了,总算能够站起身来。 我先是观察了一下纱那娇小的身影,根据她那轻微颤抖的双肩判断出刚才一系列的行为并非毫无代价,于是就捡起刚才她脱下扔在地上的绒毛大衣和软帽,用手确认两者并没有被溶解的水所沾湿后,走到她身旁将大衣披在她背上。 本来我还打算为她打理一下被风雪所吹乱的鲜艳红发,不过想了想又停住了,只是用右手撑住她柔软的背部,透过手掌感受着那轻盈的身体传来的颤抖与起伏“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扶我到护栏那里去。” 纱抓紧了大衣衣领,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摇了摇头,伸手指着通天台的边沿护栏,同时侧过头仰视着我,一对在星光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的眼眸中透出清冷与坚定的气息。 被她那一对倒映着繁星的乌黑眼眸看着,我就感觉有些不自在起来,理智上觉得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纱,情感上又觉得这依旧是纱,只不过是处于解离症发作状态——老实说,我至今也还不能肯定在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情况,到底是心灵感应、双重人格还是灵魂附体,又或许是意识操控? 前两者还算是处于我所能理解的状态,而后两者则让人捉摸不透。更主要的是,如果是前两者,现在的纱就还是她自己,只不过是因为受到六识小姐思维的干扰,而将自身视为另一个个体——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就能够去适应、甚至是帮她找到解决这种状况的方法。 但是如果是后两者,那就代表此刻在我面前的是借助纱的身体来行动的六识小姐,我不能将她当做“纱”来对待,同时也找不到解决方法。因为这种情况必然是六识小姐与纱之间存在的秘密,是她们不愿暴露让他人知道的私隐,我既无权去探究,也不应该去窥视,除非纱向我寻求帮助。 我叹了口气,拘谨地扶着她走到冰块堆彻的护栏旁,从三十六公尺的空中往下眺望。 当天空中厚厚的云层遭到驱逐,月光与星光交织在一起洒落在坐落在平原的冰城上,将纯白的雪与冰一同染上的皎洁的清冷光辉,使得整座冰城与大地看起来仿佛都在泛着柔和如水的荧光。 除此之外,有些平整的地方……例如东郊那条完全上冻了的冰河,远远望去,看起来就像盐湖所形成的天空之镜,漫天的星辰倒映在如同镜子般光洁的冰面上,形成一片与头顶星空一模一样璀璨星河,静谧地随着回流的空气而荡漾,层层银鳞般的光华在冰面上流转,仿佛霎时间让整条冰河由静转动,化为一条披着由星辰所编织成的鳞片的庞大巨龙,那空气回流的“呼呼”响声即是它低沉的咆哮——这是前所未见的绝景,因为从未有过冰雪与如此浩瀚的星光同存的情况。 纵使心中充满焦虑,我的视线还是为这绝美的光景所吸引,并且感慨于自身的幸运——或许我是有史以来,极少数能够看到这种稀世绝景的其中一人。 “找到了。” 就在我的视线为美景所吸引时,纱已经挣脱了我的手,独自走到面向南边的位置,向着冰城外波光粼粼的宽阔河道眺望着。 “在哪?” “横中川的湖面上。” 我精神一振,连忙走到纱的身旁,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眺望过去——登天台与恒中川河面的直线距离将近有四千多公尺,所以一开始只能看到泛着银光的河面和两岸堆积的积雪,但是当我生起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的念头时,眼中的视界顿时像望远镜拉伸的镜头一样迅速放大,很快河道包括两岸的景色就都清楚的呈现在眼中。 这时,一艘正在河面上飘荡的平底船映入了我的眼中,不过船上的人影却看不清楚,只能分辨出不止一人,而是有六七个人的身影。 由于看不清楚那些人影的面目,我也判断不出静到底在不在其中,只好向纱询问“静……恩,我的姐姐也在那里么?” “不知道。” 纱摇了摇头,动手将披在背上的大衣重新穿上“刚才,驱逐风雪的时候,我的咒力在那边被干涉了——把帽子给我。” 略微解释了一句后,她就歪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我手上的帽子。看她这幅样子,我就顺手将手里的帽子递了过去。不过她却没伸手来接,反而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脸上,盯着我直看“帮我戴上。” 说着她就转过头去,背对着我略微低下头,丝毫没有等我答复的打算。 她不是六识小姐。 我皱了下眉,以我对六识小姐的认知,她是那种绝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甚至是自己的东西的那类人。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有着洁癖症……事实上也就是洁癖,不过是极其严重的心理洁癖。虽然不会对别人踏足自己的家内、或触碰自己的东西而大肆发火,不过却也会因此而感到不悦。 更主要的是,六识小姐不是那种喜欢主动与别人交流,或是与别人有亲昵举动的那种人。我时常为静和纱打理头发的这种行为,换在她身上,只怕会当场被她使用咒力给丢到太平洋上去——所以她绝不可能主动让我去触碰她。 “好的。” 我一边在内心中猜想着,一边应了一声,走到她背后,伸手为她打理起被吹得有些散乱的发丝;先是摘下双手手套,然后为她摘下松了的白色发绳,这才用稍微有些发冷的手为她打理起发丝来,有纠缠的地方要小心分开,从上往下用十指理顺,叫它们都能柔顺的垂落在肩头,这才将发丝握起,用发绳扎成一束高马尾,再从马尾顶端穿入,团成简单的发盘,最后将白色软帽戴在上面。 实话说,我非常享受光滑柔顺的发丝在指尖流淌的那种触感,发自内心地享受着打理秀丽的发丝时的感觉,有时候我都有些怀疑,为什么自己上一世会选择心理方面的工作,而不是理发师——难道这是这一世才有的癖好? 简洁利落的做完这些,我后退了一步,观察了一下成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了。” 这时纱才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帽子,随后就侧过身来朝我递出手心“握住我的手,我们过去。” 我一边猜测着她所说的“过去”该用什么方法,一边重新戴上手套,伸手握住了她递过来的手。刚一握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就由脚心直上大脑,身周的环境肉眼可见的往下坠落……不,不是周围的空间在坠落,而是我的身体仿佛失去重力一般的往上漂浮,只是一眨眼就升高了十几公尺。 正当我的身体为突如其来的浮空而眩晕、失衡的时候,身旁再次传来了纱的声音“闭上眼睛,最好暂时不要呼吸。” 当她的声音落下,就像是有一只力大无穷的手将我们往前一甩,一股无可抵御的庞大力量临身,随后我眼中所看到光景就迅速地放大起来,本来手臂粗的横中川河道在眼中急速放大,瞬间由静到动的极速叫我心脏跳动骤然加剧,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避免被迎面扑来的强风所伤害。 不过直到好几秒以后,我都没有感到风阻加身,只是呼吸稍微变得有些困难。睁开眼睛一看,就发觉我和纱已经来到了横中川的上空,并且静止的漂浮在上面。 我忍不住为之咂舌,本来应该具有的强大惯性不合理的消失了,骤然加速又骤然停止的惯性没有一丝一毫被反馈到身上——登天台到横中川的距离足有四千多公尺,而我和纱从升空到抵达横中川上空的时间还不到十五秒,也就是说我们两个在刚才的速度已经接近、或是可能已经突破了音障。 …… 第八十七章 理人 就在我为这不可思议的速度感到惊奇的时候,身体却突然一沉,像是折了双翼的鸟雀一样,双脚空荡荡的从天上栽落下去。 由于快速的降落,空气阻力化为强劲而又冰冷的气浪肆意地拍打着身体,那湍急的气流吹得我的脸颊又疼又痒,浑身从脚底凉到头顶。更主要的是那种强烈的失重感,给人的感觉好比以近每小时两百三十公里速度俯冲而下的过山车还要刺激得多——刺激得叫人想尖叫出声,胡乱挥舞四肢。 不过没等我叫出声来,身体就又在一瞬间由急速下坠变成静止浮空——不到三秒的时间,我和纱就从百米高空坠落到横中川的河面上。 当脚下离湖面只有不到两公尺的时候,坠落时的重力加速度以及来自于地球的引力不合常理的再次消失,我和纱再次无视重力的停留在两米空中,脚下就是微微泛着涟漪的清澈湖面。 “折!是折!还有纱也在!” 还没等我认清楚周围的情况,侧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软糯声音。扭过头一看,就看到一条平底船正停泊在距离我们四五公尺远的湖面上,而船上或坐或站着的有六个人,都可以算是我的熟人——分别为小井虚、小井弥两兄弟,以及和田刚、井上彻、井上玲子、山下直树四个孩子,在横山理人没有死去之前,他们与我的关系算得上是亲近。 骤然看到四名熟悉的孩子,我忍不住拧起眉心,略一回忆,就发觉在先前进入冰宫中避难的人群中确实没有他们四人的身影,只不过当时我正在为静的突然消失而感到不安与烦躁,根本没有发觉这一状况。 我和纱的突然出现吸引了船上六人的注意力,其中第一个发现我们的井上玲子一手扶着船帮,一手指着我和纱低声惊呼,至于其它三个孩子也都以显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有些许的喜悦与安心。 但小井虚和小井弥两兄弟的表现则与他们完全相反,两人脸色灰暗,在我的注视下甚至缩起身子,慌乱无措地颤抖起来。小井虚更是夸张地闭上眼睛,脸色苍白的呢喃着“不是我们……不是我……和我没关系……” “你们……” “先到船上去,” 我正打算询问他们为何在此,但声音却被纱所打断。随后在咒力的推动下,我们往前飘飞了一小段距离,恰好来到平底船上空。这时,那股由下往上的浮力越来越小,我和纱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船上——在双足落地的那一刻,提起的心脏也仿佛“噗通”的回到了原位。 我闭上眼睛,做了三个深呼吸,压下心悸的感觉,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井上玲子四个孩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井上玲子“嗨”地举起了手,一脸高兴地囔囔起来“理人!是理人哦!折,理人没有死哦!是他让我们过来和他一起玩的!” 理人?! 骤然听见已经死去的孩子的名字,我先是感到一阵迷糊,随后一种寒意从背脊处升起,像毒蛇般爬遍全身,记忆中的一些线索骤然串联在一起——为什么唯独只有理人的记忆没有教育委员会抹消,又为什么在理人死后,相关家庭的大人都立刻采取了措施,让那些孩子不再与我亲近——我曾以为这是因为聚集在我身边的孩子被处理的实在是太多了,现在想来……可能他们觉得危险的并不是我,而是理人这个孩子。 理人是落水而死,绝非自杀,我能肯定这一点。但在他死后,有关他的记忆却没有被教育委员会所抹除,这极其的不合理——除非,理人并没有死。 不对…… 我的视线恰好落在小井兄弟身上,又是一条线索浮现在脑中,那是从两兄弟在今早时的表现、以及他们与真村交谈后,由真村跟我说的那一番话中得出的一个思考结果——小井兄弟他们正在尝试用咒力来复活人类,甚至达成永生的目的。 这样……所有的事情就都都串上。 在理人落河之后,他的尸体并没有被人所找到,所以生死也就无从确认,或许出于这一点考虑,教育委员会并没有抹除他的相关记忆。而理人……无法确定生死的他被河水往下游冲去,或许是被小井两兄弟所救——从正常心理来推断,如果当时理人还活着,并且醒了过来,这两兄弟必然是不敢藏匿他的。 再从两兄弟正在尝试研究死人复活的线索来看,有可能当时的理人已经死去,后来真的被他们两兄弟所复活。 不过我并不相信死人复活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那么或许可以从另一个层面进行推断,当时理人处于一种医学上的假死状态,各种生理特征极其微弱,让两兄弟误以为是他已经死去,于是正好在进行相应研究的两兄弟就大胆的藏匿下尸体,用作实验用途,最后巧合的唤醒了处于假死状态的理人。 越是思考,心头的寒意就越是瘆人,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纱,却发觉她正按着自己的软帽,用一种如死水般平静的眼神盯着小井虚和小井弥两兄弟。当我看向她时,她也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横山理人?他去哪里了?” 她的声线与往日截然相反,犹如被冰霜所渲染过,带着一层能叫人感到不安的寒气。 “刚才,有个人在湖边用咒力攻击我们的船,然后……他……他就追上去了。” 做出回答的是小井虚,他苦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伸手朝着东南方向,也就是河流下游的方向一指“如果你们要去救人,那请尽快吧,我和弟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的身体,完全动弹不了了。” “攻击抑制吗?” 纱的唇抿成冷淡的线条,倒映着星光与月辉的眼眸冷冽得像是脚下潺潺流淌的湖水“你们两个人试图攻击他?” “对……对不起……我们只是……只是……” 小井虚脸色越发苍白,他无可遏制地抱着双臂,浑身抽搐起来“他杀了川上先生……是他杀了川上先生……不对,是我们害死的……” 他的声音中饱含着强烈的痛苦与对自我的厌憎,呼吸的声音仿佛拉风箱一般,越来越沉重。 看见小井虚难受的样子,我正打算出声劝慰他,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纱念诵真言那有急又促的声音就传入耳中。随后湖面上涌起一道如箭矢般的水浪,径直腾空疾射而出,“啪”地抽打在了浑身颤抖的小井虚的身上,一下将他打翻在地。 “如果不想引发愧死的话就冷静下来。” 用水将小井虚打翻在地后,纱看向了显得比较冷静一些的小井弥“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 小井弥上前将自己的哥哥搀扶起来,当纱询问他时,他浮现出警惕的神情“我们什么……” “弥,把事情都告诉他们吧。” 小井虚打断了自己弟弟的话,朝着他苦笑地摇了摇头“瞒不住的,不要再说谎了。” 小井弥陷入了沉默,隔了十几秒,他才沉重地喘气起来,开始讲述“事情大概是两个多月钱,那时候我爷爷刚去世,我和哥哥心情都很不好,就去素晴川和环川交汇的深水弯泛舟。大概是下午的时候,有一具尸体从素晴川上游被冲了下来,被我看见了,我就用咒力把尸体捞了上来。” “我们当时很害怕,本想把尸体交给町公所。不过……我们把尸体藏了起来,用冰冻的方式防腐。在那之后,我和哥哥开始用各种动物的做实验,想看看能不能用咒力复活死去的生命。我们一开始是觉得人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身体破损了,那么只要把破损的部位修复好,不就可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了吗?” “我们在各种动物身上进行这方面的实验,将相同动物完好的器官转移到死去动物的体内,替换损坏的器官,然后用咒力激活心脏,再注入合适的血液,恢复生物体内的血液循环……但是不管做得再怎么完善,生物都无法复活。然后我们意识到除了恢复人体循环外,脑部中也需要进行修复。” “人脑结构与其它动物的结构有着天差地别,我们察觉到这一点后,选择了一种和人类脑部结构相似的生物,将它们杀死,用作研究。它们是……” 小井弥忽然停住不说话了,他嘴皮蠕动着,像是有些难言之隐。 “是化鼠吧。” 纱替小井弥说出了答案,他叹了口气,点头默认。而我在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左眼皮颤动了一下“你们踏出注连绳去杀猎杀化鼠?” “对。” 小井弥又点了下头,他将双掌合起,轻轻摩擦“在栎林乡附近,离町最近的一个龙虱小鼠窝……我们杀了它们外出采集食物的工鼠,不过逃掉了一头。” 原来如此…… 我缓缓闭上眼睛,想必那头侥幸逃脱的工鼠就是被真村所救的那头。 “在俘获了几头活着的化鼠和一些化鼠的尸体后,我们开始研究它们的脑部结构,并在它们身上做各种实验。” “你们成功了?” 明白了这件事与自身有着极多的牵连后,我的内心也变得有些急切起来。 “不,失败了。我们的尝试没有任何作用。” 小井弥摇头否定,叫我心中笼上疑惑“那尸体……也就是理人,他是怎么被复活的?” “复活?如果这么轻易就能将人复活,又怎么轮得到这些全人班都没毕业的小鬼来研究。” 纱语气冷淡,仿佛在批驳稚童天真的幻想“他应该是在受创后落水,失血过多加上体温过低,使得大脑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几近消失。这种状况下,被像你们这些没有接受过专业医学教育的小鬼判断成死亡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过你们既然用了冷冻的方式来保存尸体,他就算一开始只是假死,只怕也被你们弄成真死了。” 她所说的和我的猜测几乎一致,即使是在千年前,在各种专业医疗设备的检测下,都曾多次出现过误下死亡诊断书的医疗事故,更别提是这些对死亡诊断程序毫无了解的孩子。 面对纱的问题,小井弥满脸恐惧地摇了摇头,嘴皮颤抖地难以说出话来。 “三天前,在我和弟弟被各种失败弄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想起了还有一具……人的尸体。我们决定把尸体取出来进行研究。不过…… 小井虚浑身被清冽的河水浇了个通透,也不脱掉湿掉的衣服,就这么抱着双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当他看见小井弥陷入沉默,就牙齿打架地开了口“我们本来把尸体藏在白砂乡靠近海岸的一个岩洞里,周围不是滩涂就是岩石。但是在三天前我们找到那里的时候,周围一点积雪都没有,反而长出了奇形怪状的植物,地面还出现了一个深坑,被海水给淹没了。” “我们吓了一跳,就试着用咒力抽干海水,谁知道发生了干涉现象。再之后……他……他就像蛇一样从岩洞里爬了出来,凡是被他碰到的物体,全都都会扭曲变形,石头会自动裂开、水质会变得五颜六色……” 业魔…… 听着他的描述,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在町里流传已久的传说——人类的孩子因为傲慢而累积罪业,最终化为业魔,将自身所接近、触碰的物体都化为扭曲之物。 “你胡说!理人才不是业魔!刚才他还碰了我一下,我可什么事都没有。” 就在我暗自猜测时,一旁默不作声的和田刚突然开口,他指着小井两兄弟愤怒地大喊“说不定是你们害了理人!不敢让大人们知道,才编出来的谎话!” …… 线索都揭露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提前猜到…… 第八十八章 天女 听了他的话,我又看向小井两兄弟,发现两兄弟都是脸色苍白,即使是性格不好的小井弥也没有立刻反驳。 “我们本来也以为他是业魔,吓得扭头就跑。但是没跑几步,就看到周围的那些怪异的植物、深坑、还有海水……全部消失不见了,变得和其它地方一样,都是堆满积雪的滩涂,一片雪白。” 小井弥接口,他神情复杂,梳理得服帖的头发滴落点点水花,打落在他那同样苍白的脸上“你相信吗?刚才看到的真实的一切,居然一瞬间就全部改变了——不是咒力,就算是咒力,也不能毫无变化的将这么一片范围的环境瞬间改变。过程……怎么也要有一个过程,而我们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周围就完全不同了。” “幻觉?” 纱颦着眉,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虽然隐蔽,但我却轻易地感觉到了她这一举动,甚至隐隐能觉察到她的心思——她在怀疑这件事是否和我有着关系。 事实上,早在之前纱就和我说过,六识小姐已经知道了我的幻想会外泄这一件事,甚至还特意叮嘱过纱不能跟我提起,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所以当听到小井兄弟的话后,她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如说,即使是她没有怀疑我,我自己的心里也同样会惴惴不安,因为小井兄弟所说的现象无疑是与我的信力发动时的现象相吻合的——让真实的一切瞬间变成虚假,又在一瞬间全部面目全非,甚至连真假都分辨不出。 咒力对现实的改变必然具备过程,这一过程或许快速,但却不会消失——这是咒力的定理。也就是说用咒力将一块石头从a点搬运到c点,必然需要经过途中的b点,而不是突然出现在c点。 只有我的信力能够做到这种“毫无过程、原理”的变动,因为它本身只是对观测对象的感官、思想上进行了干涉,造成幻觉效果,所以无需遵循物理法则。 这叫我不由得暗自疑心起信力是否除了会泄露之外,还具有传染性,能够使得他人也获得制造幻觉的能力。 “或许是吧,不过那也太真实了……而且……而且我和哥哥都看见了。” 小井虚咬紧了牙,摇了摇头“还有……当时我们很害怕,想要跑回去告诉大人,但是忽然间就跑不动了。从地上长出很多手……是人类的手,它们抓住了我和哥哥的脚,无论我们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他对你们做什么?” 在我的印象中,理人的性格虽然性格内向,但却并不偏激,而是属于较为温驯的类型。他没有强烈攻击性,在平常戏耍的时候也从不和别人起纷争,很难相信他会对陌生的人进行攻击,甚至是像小井虚所说的那样杀死了川上先生——或许也有可能是遭逢骤变,导致性格扭曲了。 “没有……他只是一直在笑,笑得很开心,像是疯了一样。之后他就要我们帮他找人,就是川上先生……我们不敢告诉大人,所以就帮他找到了川上先生……今天川上先生死的时候,他一定也在附近!是他杀了川上先生!不……” 小井虚神色激动,眼看着嘴唇又发青发抖起来。 “哗啦”地一声,河面喷涌出水柱,划过一道抛物线,飞旋着拍打小井虚身上,轻易地就将他打晕了过去,身子倒在打磨得光滑发亮的船板上,发出沉闷响声。看见这一幕,小井弥睁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指着纱,犹带稚气的脸庞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牙齿上下颤动“你……你……恶……恶……” “够了,我们走吧。” 将小井虚打晕后,纱没有理会小井弥的样子,再次攥紧了我的手,在月色下仿佛笼着一张朦胧面纱的精致面容上将一切情感隔绝。 “恩。” 我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井虚,又看了看还显得有些迷惑与不安的和田刚等四个孩子,朝他们露出安抚的笑容,用稍带强硬与命令的语气向他们下达了指令“刚,你们暂时留在船上。等一下如果有大人找过来,你们就把发生过的事情都和他们说清楚,不能有任何的隐瞒哦!” 和田刚犹豫地踮起右脚来,在船板上划着线条——这是当他不情愿时习惯的小动作。 “听清楚了吗?你的爸爸妈妈会很担心的。” 我又加强了语气。 “我……我知道了。” 他终于是嘟哝地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小井,可以麻烦你把船靠到岸边去吗?如果继续留在湖面上,一旦遇到危险,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吧?” 我随后放缓语气,朝着小井弥拜托地点了点头,随后反手握紧纱的手,以示“可以走了”。 在咒力的作用下,纱再次带着我漂浮到了空中,或许是为了寻找理人的踪迹,这一次她仅仅维持着离地五六十公尺左右的漂浮高度,并且以比刚才要慢上许多的速度朝着小井虚所指的西南方向飞掠过去——虽然说是慢上了许多,不过实际上时速至少也有着每小时六七十公里,所以很快平底船就消失在了背后。 在空中搜寻的过程中,由于有着咒力的保护,迎面的空气就像被利刃切开,不仅感觉不到丝毫空气阻力,就连风浪的声音也无法从外面传入。趁着这一机会,我“哈”地吐出了口气,不再抑制自己的疑惑与想法“我有些问题,可以问吗?” 操使咒力飞行对纱来说似乎十分轻松,以致于她一边在扫视着下方地面的时候也仍然有精力跟我对话,甚至轻易地就猜到了我想要问的问题“攻击抑制?还是说愧死?” “都是——可以把速度放慢一些吗?以这个速度,在晚上只怕是找不到人的。” 我看了看天空,虽然在没有丝毫云彩的天空中有着璀璨的月光与星辉,不过亮度也仅限于近距离内足以视物的程度。加上从即将从矛轮乡进入水车乡,地面就不乏有许多的树木、建筑物等障碍,这种情况下想要通过双眼在地面上寻找一个人,可以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难道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 她用和纱截然不同的口吻反问,同时扭过头来,以带着浓重审视、且犹如皑皑雪原折射后的光线般灰白苍茫的目光看着我“如字面意义,攻击抑制(こうげきよくせい)应该没什么歧义——转换成汉字,那么不用说你也应该理解是什么了。” “要说理解的话,当然可以说是理解。但是你所说的攻击抑制和刚才小井兄弟的表现……” 我谨慎的斟酌着,挑选恰当的字词来形容心中的疑惑“特别是作为哥哥的小井虚,他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晚上听了恐怖故事,被吓得脸色发青,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的孩子——这样的表现,就是因为你所说的攻击抑制吗?” “这种比喻倒是有意思,两者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至少都可以归类为应激反应。不过更准确的来说,攻击抑制是一种更加主观的消极反应,因为一旦攻击抑制发作,控制逻辑思维左脑就会受到影响,表现为思维无法集中,同时认知能力及感官敏感度都会降低,并且偶尔伴随着四肢乏力、头晕、口干、嗜睡、心率降低等作用,因人而异。” 如果她眼前的是一个正常年龄的孩童,那么她所说的话无疑都是在对牛弹琴。不过她似乎并不认为我会听不懂,毫不停顿的继续说了下去“大概把你所说的情况再放大十倍,即到达因恐惧而无法动弹,使大脑供血不足的程度就差不多了。” 我轻易的就理解了她言语的含义,与自己曾经的知识相结合,就发觉她所描述的攻击抑制发作状况与低血压症状有着很多相同之处——说起来,静的低血糖症状似乎也有点相似,该不会是我判断出了错误,她实际上不是低血糖,而是低血压吧? 毕竟我也不是专门的医学专业人员,更没有测试血压的工具,只要不是太大的区别,判断错误也是难免的。 一想到静,我就难免担忧起来,而这种担忧是出于刚才小井虚所说的话。小井虚说了有人攻击了他们所乘的船,使得理人朝那人追了上去。在现在的情况下,我很难不去怀疑那个人就是静——甚至使出于自己强烈的直觉,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么做的那个人就是她。 但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其中的理由我却一点都没想到,所以现在内心正处于一种光有预感,但却茫然无头绪的不安状态。 对了,泰德去了那么久,也应该找到静了吧?以它的速度和能力来看,现在应该有结果了才对。 我的心情略微焦躁起来,开始升起“它这个时候一定找到了静”这种堪称是偏执与笃定的念头,而这一念头才刚升起来,位于幻想境界一侧的世界就回荡起泰德那沉闷如滚滚雷霆的嘶吼声,一个硕大的躯体于幻想世界那狂暴的风雪中浮现出轮廓。 “你如果不想听的话,一开始就不要问我问题。” 正当我因为泰德出现得如此“及时”而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时,耳畔就传来纱不悦的声音,扭过头就看到她的唇生硬地紧抿着,白皙如冰雪雕琢而成的脸上夹带着些许因愠怒而升起的红晕,泛着如水波般湿润光泽的眼眸似乎有着嗔怒的意味。 这幅表情如果放在六识小姐身上,大抵是一副有威慑力的表情,但放在还没长开的纱脸上,却显得格外的孩子气,以至于叫我不禁牵动了嘴皮,差点就想要笑起来,但好在及时忍耐住了。 我心知大概是在自己思考的时候她解释了关于攻击抑制以及愧死的知识,但却发现我正在“发呆”,于是因此而生气。由于这本身就是我的错,加上我并不想触怒这个并不熟悉的“纱”,所以诚恳地低下头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你说的攻击抑制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每个人当祝灵到来之后,只要产生攻击同类的意识时,就会发作。” “怎么可……” 我下意识地小声惊呼出声,却又突然想起在这一世界度过的将近七年的时间,确实不曾看到过有任何拥有咒力的人做出过对他人的攻击举动。并非在人们之间没有发生矛盾,恰恰相反,在我看来在很多事情上这个村子都不应该如此的平静——比如说那些孩子遭到“处理”的家庭,他们的父母完全有着报复村子的理由与可能,但是我却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情形。 也就是说,这个神栖66町里的每个拥有咒力的人都是一颗人形自走炸弹,而且有无数可能会爆炸的理由,但却从没有爆炸过任何一次。 这样不合理的事情……为什么以前我并没有察觉到? 不……并不是没意识,而是觉得理所应当了。我来自于一个个人力量无法抗衡组织力量的世界,所以个人的行为一旦触犯规则,就会很快得到及时而又有效的逮捕与惩罚,甚至毁灭。 正因为任何一人都无法抗衡全世界,因为自身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无论做什么都不足以对世界造成影响。所以才学会让自己去顺从整个世界,磨去自身的所有菱角,成为一颗光滑的鹅软石,既不会伤到别人,也不会伤到自己。 因而个人应该顺从集体,一旦不顺从,就会面临着遭到粉碎的局面,为此人们在各种规则下维持着有所畏惧的自由生活——这样的认知根深蒂固的留存在我的印象中,所以我理所当然的也认为村里的和平与平静也是高压社会下的自然姿态。 但是这是错误的。 在这个人人都能拥有咒力的町里,没有任何来自于外部的强有力的约束与惩罚方式能够成为悬挂在每个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这一情况下,以我所认知的人性来看,社会秩序理应早已崩坏,而不是现在这幅和平的样子。 换一种方式来思考,既然这个町能够维持和平,那么必然有其原因。也就是说必然具有一种约束与惩罚的机制,而这一机制如果不存在于外界,那么自然只有可能存在于每个人的本身——也就是说,虽然每个人都是核弹,但实际上却是没有按钮就不能爆炸的核弹。 因为有着攻击抑制? “不可能?为什么……你会觉得不可能?” 冷淡的声线中带着些许质疑的意味,叫我提起了心,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中的否定意义太过于强烈,连忙含糊过去“因为很惊讶啊,这种事情以前都没听别人说过。” “毕竟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讨论的事情,只要上学以后,都会学到些知识。” 她大概是接受了我的解释,没有纠结于我的“用语失误”,而是自顾自地翘起唇角,露出轻蔑意味浓重的微笑“但也仅限于此,现在教的只不过是‘有这么一种东西’,以及‘不能去触犯这一种东西’而已,听个大概就可以了。”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有这么一种东西’吗?” 我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大抵是以前关于攻击抑制由来方面的知识是被允许传播的,但是到了如今,已经受到限制了。 “你说呢?” 她以毫无笑意的双眸来表达自己的态度“最后说一下愧死(きし)吧,既不是骑士(ナイト),也并非帜(のぼり),你觉得是什么?” 在单单只有一个词汇,而不具有前后相接的语句的情况下,我难以判断她所说的きし对应的汉字以及语义到底是什么,只能通过当时小井虚的状态来猜测这或许是一种比之攻击抑制更加强烈的约束机制,甚至会导致死亡。 所以我凝视着她没有笑意的眼眸,试探性地做出猜测“一种……死亡方式?” “因羞愧而死亡(恥じるで死亡)。” 在她的神情、言语中不存在任何戏谑或是玩笑的意味,有的只有严肃与认真“当祝灵到来之后,一旦意识到自己伤害或是杀死了同类,即会被自己的咒力所杀死——这一防止残害同类的机制,即为愧死机制。” 原来是这样…… 在早已对此有了猜测的情况下,我维持着冷静。再说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不值得惊叹,毕竟人类是一种没有强有力约束就会失去控制的生命,如果外在的制约无法存在,那么选择一种具体到每个人体内的“金箍”无疑是唯一的选择。 这种方式如果能够普及,那么确实是极为高效的办法。不过这一办法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所有人都戴上这种相同的“金箍”,否则哪怕只要有一个例外的例子,都会成为一个可怕的结果。 如果对方仅仅是因为权力欲望而通过暴力成为独裁者的话,还算是小问题。真正的大问题是这一例外有着能够单向毁灭所有人,但却无人能够制止他的能力——这点和千年前的某种被称为“政治正确”的倾向性一样,对于某种会对普通人造成危害的宗教、事物、言语抱以所谓“顾全大局”的容忍,哪怕为此会造成毁灭性的结果,也依旧选择放纵,甚至是为其添禾加柴。 举个例子,即为了所谓的人权而废除对穷凶极恶者的毁灭惩罚,尊重穷凶极恶者的人权,却藐视受害者应有的权力。又比如说在某一宗教通过各种手段对各个国家和平造成影响时,却以保护宗教信仰以及整体信众纯良的口号来消除本质上的错误与罪恶,就像明明能够被免疫系统所消灭的变异细胞,却被以“这种变异细胞也是身体的一部分”的口号而被免疫监视所容忍,最终癌变导致个体死亡。 所以我不禁为所谓的愧死而感到忧虑起来,因为我绝不认为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拥有咒力者都会戴着这相同的金箍。在这一情况下,戴着金箍的人无疑是在一群暴徒面前自缚手脚,是生是死只能由暴徒的心情好与坏来决定。 “小井虚……他说是理人杀了川上先生……而之前町长说……敌人很可能是恶鬼……” 在得到了关键的信息后,我很容易判断出了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瞬间就像是全身都被浸入冰水之中,从头到脚凉了个通透,呼吸好像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恐慌还是因为悲哀“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没有愧死的话,就是……就是大家所说的恶鬼?” “大概就是这样。” 她简单的“恩”地应了一声,依旧紧盯着我看。 “那……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究竟对我起了怎么样的疑心,也无从采取伪装造作的姿态,那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疑,所以以略带紧张的模样注视着她。 “应该怎么办呢?” 她缓缓地将脸凑近了过来,呵吐着袅袅水雾的娇嫩唇瓣与湿润的眼眸在视野中逐渐放大,最终在我和她的鼻尖即将相触的时候停了下来“当然是杀死他,毕竟……两雄必相争呢。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我……也是恶鬼呢。” 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孔上仿佛冰消雪融,露出了犹如盛放的冰花般娇美的微笑,但那因近在眼前而无法被光线照亮的阴翳双眸中却充斥着浓重的残忍意味。 就像是一颗炸弹在脑海中炸开,我下意识地松开了与她相握的手,忘了身处空中的事实,将身体往后退去。等到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开始往下坠落了。 要死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已有过死亡经验,这一刻我的心中倒也没有多少的慌乱与恐惧,反倒略微感到有些平静,就像是仰泳般飘荡在水面,尽力地仰着头注视着在视野中以缓慢速度拉开距离的纱。 她像是没有注意到我的跌落,漫不经心地转过了身去,看向不远处下方;那起伏度不算高的土坡上裹着一层银装,像是一个刚出笼的浑圆馒头,而在顶端,伫立着一座被雪所覆盖的矮平小木屋,在旁边还有一根用棍子树立起来的人形草人——本应是这样的光景,但现在却截然相反,原本理应存在小木屋以及草人都消失不见,缓和的土坡像是被啃咬了好几口的烂苹果,就连周围被冰冻的水田也像被砸碎的镜子般布满了龟裂的痕迹。 在这满目疮痍的光景中,她伸手摘下白色软帽,将那一头即便在昏沉夜幕中也艳丽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红发曝露在空气中,些许没有绑紧的发丝随着向内流通的寒冷气上下跃动,恍如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叫人产生出一种严寒被这火红所驱逐的错觉。 “好像……找到了。” 浅浅的呢喃声中,她的唇角漫不经意地勾勒了起来,红色的发丝倒映在瞳孔中,就像是将本是黑色的眼眸也染成了微醺的暗红。在她的身周,一条一条仿佛透明、但由下往上眺望时却隐约有着轮廓的带状气流仿佛蜘蛛网般遍布半片天空,仿佛是一层薄薄的“胎衣”。 看见这一幕,我不由得为之摈住呼吸,终于能够为自己心中的猜测重新写下一行答案——她,既不是纱,也不是六识小姐,而已某种寄宿在她们驱壳中的某种“东西”。 “有一次呢,我听到妈妈说起六识伯母,她说六识伯母是‘天女’,有一天说不定会回到天上去。所以我就时常在想,六识伯母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我还看到过妈妈画的画,画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在一个巨大的蛋里面。我问妈妈是谁,妈妈就告诉我是六识伯母,转生后的天女。褪去了旧的壳,从新的壳中迎来新生。”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雪祭第一天时秋月真理亚那充满稚气的童言。 “天女……吗?” 我怔怔出神,伸着手想抓向已经相隔十几公尺高度的她,随之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好笑,于是不自觉的就笑出了声——说起来,这笑声还挺清晰的,而且为什么还没落地? …… 第八十九章 尝试 想象中的坠落而亡并没有降临,当我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上也缠绕着一条透明的带状气流,很难说其本身是由什么构成,但其比重似乎远比空气要轻,当缠绕在身上时,就像柔若无物的降落伞般,将下坠的力量充分消除。 足足用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我才从五六十公尺左右的空中落到地上,堪称是像落叶般徐徐飘落而下,然后完好无损的用双足降落在被冻成冰面的水田上。 随后,纱也缓缓地落了下来,当落地时,刚才我所看见的那仿佛是蜘蛛网般的带状气流已经消失无踪。我侧着身看着她,而她却没有在意我的视线,只是径直的注视着不远处如同被挖掘机来回翻整过的小丘,光秃秃的顶端还残留着一颗被拦腰截断的一叶樱树干。 我沿着她的视线看去,将那破破烂烂的小丘收入眼中,心中未尝没有惋惜之情,但却也没有太过于在意,而是第一时间将注意力放在搜寻静与理人的身影上。 凭着远远超乎常人的敏锐视力,仅仅是搜索了片刻,我就在那半截樱树的底下找到了一个孤单的身影,矮小的,纤细的,用不合身的厚实棉衣包裹着自己,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缩颤抖,叫人心中不禁变得柔软起来。 我认出了那个身影,是一度被认为早已死亡的横山理人。 他没有发现我和纱的到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下意识的,我朝前迈出一步,想朝他走去,却又想到“恶鬼”的描述,不禁踌躇地回过头看向纱,就发觉她也正在看着我,被月光染上银白的脸上毫无情感波动,既没有阻止的意思,也没有赞成的意思。 “我……过去和他说几句话,说不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理人……不是那种残忍的孩子,他不会是传言中的恶鬼——我想解除其中的误会。” 踌躇只持续了一瞬,我的内心中被坚定所取代,说是愧疚也好,说是怜悯也好,我都无法坐视这样的孩子陷入绝境,被亲人所放弃,被同类所畏惧,被人所杀害——我想要挽回这些,挽回自己在此前没能为他伸出的援助之手的遗憾。 “然后呢?町里,不会再有他的容身所,就算他不是恶鬼,也不会被允许继续活下去。这些事情,一般的孩子不明白,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才对。” “为什么?即使不是恶鬼,也不能被允许活下去?” 我不是没有思考过其中的原因,也曾思考过教育委员会对町里孩子的监视与惩罚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从“纱”的口中了解了“恶鬼”的真实面目,才恍然明白这是大人们为了防止出现“恶鬼”的应对手段。 但即使是明白这一点,我也对大人们的严防死守而感到疑惑,如果“恶鬼”仅仅是没有被套上“愧死机制”这一金箍的普通孩子,那么也不是不可以通过教育或是催眠的方式使其变得温驯,使“恶鬼”变成普通人。 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对异类的恐惧,以及无法坐视狼待在羊群之中的理念而对“恶鬼”畏若毒蝎。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应该尝试以更准确的方式去分辨“恶鬼”,将其剔除,而不是只是因为怀疑就将好的果实一并抛弃。 这样的做法,只不过是将自己从被迫害的角度扭转为施加迫害者,虽情有可原,却难以让人接受。 至少,如果不是“恶鬼”的个体,不应该继续遭受到这样的迫害才对。 我不是认同宁可放过一千,不可杀错一人这种理念的人,但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也绝非正确的事。 “因为谁都无法承担出现恶鬼的后果,哪怕只有一个,也足够为町里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纱微微摇头,用饱含深意的目光注视着我“而且恶鬼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町里某些人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何况,你现在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试试。” 我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来已经做出了许多引人注目的事情,理人的死、真村的事情、川上先生的死、心的消失,这些都在我的身边发生,严格来说,甚至都能和我扯上关系。以教育委员会对孩子的严格态度,必然早已对我有了想法才对,更不用说我还曾在武田隆与竹内这两名教育委员会成员的面前做出过出格的表现。 “哦,那就随你吧。” 她似乎失去了劝说的兴趣,抱着双手站着,声音中透出阴郁的气息“最后提醒你,他如果真的是恶鬼的话,你就这样走过去,一定会被他杀死。因为恶鬼是特殊体质,杀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获取愉悦感的方式,而杀死朋友或是亲人,似乎所能够获得的愉悦感要远远超过杀死其他的人呢。” “原来……是这样吗?” 我终于获得了最后一块关于“恶鬼”的信息,将拼图完整。所谓的“恶鬼”,想必指的是既没有“愧死机制”,而且还拥有着某种特殊病症的人,结合曾经听到的关于恶鬼的传说,那么其症状特点应该是极具攻击性,甚至是能够从攻击他人这一举动中获取快感,即脑内多巴胺分泌异常——多巴胺是一种大脑分泌的神经传导物质,作用为传递兴奋、幸福等信息感觉,生物所感觉的快乐基本来源于这种物质。 而且与心理结合,在攻击与自己相关者的时候,会出于背德感或是逆反心理而得到更多的愉快感——其本质,或许与具有攻击性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有着一定的重合。 也就是说,比起能够交流的普通人来说,“恶鬼”更近似乎于残暴的野兽,其攻击行为是在满足自身的欲望需求,而且不仅仅只是食欲或是这种程度的欲望,而是更进一步的如毒x发作般的依赖性、成瘾望,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会产生强烈的反应。 “我过去了。” 虽然理智告诉我就这样走过去是不可取的做法,但是我的感性还是占据了上风,迫切的想要与理人这个孩子进行交谈,想了解他所遭受的苦痛,想帮助他走出现在的困境。 被这样的责任感驱使着,我往前走去。在途中时我刻意地转了一个方向,以小丘为圆心绕了半圈,以避免暴露纱所在的位置。 就这样,我走到了小丘的起伏处,掩盖不住的脚步声似乎也引起了上方理人的注意。 “是谁?别过来……” 他没有动,只是坐在原地,用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声音向我警告——只是这一句话,就让我放心了下来,虽然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是“恶鬼”,但最起码现在的他无疑是有着理智的。 “理人,是我……白石折。” 我暂时停下了脚步,以及发动信力的想法。 “折?” 他似乎有些意外,虚弱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警惕与不安“你……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也?刚才有人攻击过你?是谁?” 小丘的情况早已说明了刚才这里曾有过一次战斗,但现在这里只有理人的身影,所以我的心中自然有些担忧,毕竟将理人引到小丘的那个人是很有可能就是静。 “我……不知道,他一直在攻击我,但是我没有看到他的正面,最后他好像杀不了我……跑掉了……嘿嘿,我把他弄伤了……他也一定受伤了。” 他突然剧烈的喘起气来,还没发育开来的嗓音透出一种憎恨与暴虐的情绪。 “你受伤了?” 当听到理人说那个人跑掉时,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他说那人受伤时,心脏又提了起来。我暂且压下内心中的担忧,往前迈出一步“理人,相信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现在好像受伤了吧?要我帮你看看吗?” “恩……折,我相信你,你过来吧。” 在经过他同意后,我找了一个没有遭到波及的角度登上了小丘,来到了理人的面前。他依旧坐在那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用双手抓紧厚实棉衣的衣襟,将大半张脸以及双手双脚都在棉衣里,只露出一只乌黑的左眼盯着我看,而右眼包括额头则都被剪得潦草的留海所遮掩,看不清楚具体情况。 除此之外,周遭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混杂着铁锈的浓重气味,即便在冰天雪地中也挥之不去。我明白这是血液的味道,而且……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以及空气的流通下还能保持如此浓重的气味,显然伤势与流血量绝对不能算是轻。 借着天空中没有云彩遮掩的明亮月光,我在他身上寻觅着受伤的部位,很快在那件厚实的灰色棉衣下端看到了一片如墨迹般渲染开来的暗红色痕迹,其轮廓与其他部位的布料明显有着不同。 伤口是在腿上吗? 我判断出这一点,缓缓蹲下身来,向理人伸出手“理人,来,脚上的伤口让我看一看。” “会疼。” 因为口鼻被捂住,所以他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那就更有必要尽快处理伤口,不然天气那么冷,等一下血液变成冰,会把伤口和衣服冻在一起。到时候你就连动都动不了了,一动就会让伤口重新撕裂,说不定连皮肤和肉都会一起被撕下来的。” 我心知他大概除了怕疼,还怕冷,于是一边将事情严重性稍微夸大,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绒毛外套往他身上一裹“来,把伤口给我看看。” 或许是我的外套起了作用,他动作缓慢地撩开了棉衣,露出里面同样不合身的羊毛衣与长裤,而长裤一眼望去,光是正面与外侧就有多达近九条裂口,每条都可以看到里面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其中有一条甚至是从大腿内侧往左侧贯穿而出,显出一个贯穿性的血洞——幸运的是,似乎这些伤口都没有划破动静脉血管,再加上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使流出的血液凝结成冰碴,起到了一定的止血作用,所以前期出血量虽然大,但没有达到致死的程度。 不过即使如此,这么多的伤口依旧显得狰狞无比,看着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我凝视着这些伤口,没能动手——过多的伤口加上结痂结冰的血液,而且手头上也没有趁手的工具或是绷带纱布酒精,就连温水都无法准备,再加上实际上已经有多年没有进行过这种伤口处理,一时之间,竟叫我束手无策。 “折,怎么样?可以弄好吗?” 这样的伤口放在其他孩子身上,想必他们早已嚎啕大哭,又哭又闹,但理人却似乎格外的冷静,没有任何哭闹的趋势。 “现在的话做不到,必须得找点工具才行。你先把衣服盖上吧。” 我微微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他又用棉衣掩盖住腹部与大腿,这才指向距离有两三百公尺外的一栋民居“我们先到那里去把,温水、酒精、纱布……这些每一家都有,只要找到这些,就能够帮你处理好伤口了。来,我扶着你过去。” 当我伸出手时,理人并没有动,他看着我的手,眼神闪烁“是这样啊,折……原来是在说谎啊。” 这跳跃性的话让我一时难以跟上思路,思绪来回翻转,也弄不清楚自己说过的什么话被他视为说谎。 “为什么这么……” 在想不清楚的情况下,我决定直接询问他其中的理由,然而才开口,就被腹部爆炸般炸裂开来的疼痛感所打断,眼中的视界快速翻转,强烈的失重感、疼痛感、眩晕感一并涌上大脑,最后感觉自己的身体重重的撞击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翻转的世界停止了下来定格在混杂着纯白积雪的褐色泥土上。 “咳……” 疼痛感像是潮水般干扰了大脑的思考,我难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用左手捂住口鼻剧烈的呛咳起来,丝丝温热的液体从口鼻中淌出,潮湿中散发出腥甜的气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用着似乎能将心肺一起咳出来的力气排干了喉咙中的异样感,我的大脑总算从“懵”的状态恢复到能够正常思考的程度,这才试着用右手支撑起身体,侧身坐了起来,往四周打量。 只是看了一眼,我就分辨出自己正位于小丘下方的一处凹陷位置,距离刚才的位置足有近二十公尺,也就是说刚才那一下打击腹部的力量,最起码相当于被时速四五十公里的汽车迎面撞上——没有立刻死亡,还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我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发觉双脚和双手都没有明显的剧痛,除了一些擦伤部位与衣物摩擦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外,基本可以排除四肢骨折或是骨裂的可能性。而内脏方面,在呼吸时肺部有着强烈的抽痛感,腹部、胃部这些直接受力部位疼痛感十分明显,不排除包括内脏在内有破裂或是严重受创的可能性。 但至少,还活着。 …… 第九十章 故事 上 确定了自己的情况还不算危险,我看向小丘的顶端,理人站在那里,由上往下眺望着我。 在手的帮助下,我从地上站了起来,心中被疑惑所占据,强行抑制住胸腔与咽喉的不适,大声向他质问“理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声音在空气的流动中并不清晰,仿佛很快就消散在风声中,然而我确定他听到了我的质问,因为他弯下了腰,身体在夜色中微微颤抖,仿佛是在笑,但是笑声没有传入我的耳中。 过了一会,他的身体停止了颤动,开始踉踉跄跄的往下走来,但走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折,你知道吗?我一直记得刚认识大家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和大家玩游戏,大家总是一起作弊欺负我。我很难过,但是后来折说服了大家,让他们不要继续这样做,公平的和我一起玩。那时候折还跟我说,不管遇到什么样难过的事,不管再怎么艰难,只要我有了困难,你就会竭尽全力的帮助我……我一直记得你说话,因为折从来没跟大家说过谎话。” 理人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他的声音起初满是憧憬,但随后变成愤恨“但是,果然是说谎的。为什么那天在我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你不在?为什么在猫骗来杀我的时候,你也不在?我掉进水里,被冻在冰块里那么久,也没有人来找我。折,我原本是那么的喜欢你,我觉得如果会有人找到我,那个人一定就是你……但是没有,我不见了以后,没有人在乎我去了哪里……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是你和美嘉……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我确实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说了那种就像是大人哄小孩般的“善意谎言”。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善意谎言”只会在他逐渐长大的过程中被渐渐成熟的心态所理解,拆开表面那层“谎言”,理解内面本质的“善意”。 但是,他并没有到达那个能够理解的年龄,在他纯粹的内心看来,想必我所说的话只有表面层次的含义,而当我没能做到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的话,对他来说无疑就相当于谎言与欺骗。 加上他在此之前遭逢骤变,眼睛受伤,又遭到迫害,身陷绝境之中,没有定型三观的心灵想必只剩下绝望与恐惧,本有的人格崩坏,变得像现在这样偏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的嘴里又干又涩,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解释,但是想帮助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消散。但是此刻的他对我戒心十足,想要那么简单就说服他,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在来回思考了好几遍后,我得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案,这才开口,并且让自己显得尽量的诚恳“理人,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折以前就经常给我们讲很多故事,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还要讲故事吗?” 理人“嘿嘿”的笑着,那娇小的身体中仿佛藏匿着一头野兽,黑色的眼睛折射出幽幽的光泽,叫人不寒而栗“可以哦,不过说完了以后,可以让我杀死你吗?” “当然,如果说完了以后,你还想杀我的话。” 这样的理人叫我感到异样,他的体内似乎确实有种无形的“物体”在蠢蠢欲动,本来因双腿受创而显得不自然的站立姿势也因此而恢复正常,给人的感觉就像伤势复原了一样。 “这是一个孤独的王者的故事,他的人生中有三个转折点,我想为你讲述的是他所经历的第一个转折点的故事——至于王者的名字,就称他为‘夜’吧。” 我尽力的不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他,顿了顿,理清思路,开始讲述“在夜的世界中,存在着无穷无尽的灾祸,人类一又一代的承受着折磨。相传,这是因为人类曾经背叛第七位神明的惩罚。” “第七位神明?神明有很多位吗?” 理人突然打断,我不以为杵,点了点头做出答复“对,世界上一共有七位真正的神明,祂们是永不衰朽的生命,无所不能,全能全知,是一切的起源。” “哦。” 他点了点头,安静下来。 “夜的母亲是曾经受到神明诅咒的罪人后裔,而夜的父亲则是没有背叛神明,因此而得到神明祝福的义人后裔。两者的结合是禁忌,不被任何人所祝福,甚至会为世界带来灾难。” “他的母亲在他降生后,化身为灾难……就是变成了像恶鬼一样的东西,她失去了理智,疯狂的杀戮着人类。而他的父亲,为了赎罪,不得不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并且自己的力量也遭受到了污染,被同族的义人所囚禁。在那之前,他将夜带到了一个没有同族的地方,将夜寄养在一家曾受过他恩惠的夫妻家中,叮嘱他们隐瞒夜的身世,抚养他长大成人,想让他作为普通的人类永远的活下去。并且如果有一天,夜获得了不详的能力,就必须每天都用钉子扎伤他的掌心与脚心,让他体内蕴含着力量的血液流出,才能叫那种灾难的力量能够得到遏制。” “这对夫妻收养了夜,并且让自己六岁大的长子一起隐瞒夜的身世。长子……也就是夜名义上的哥哥,他对此心怀不满,觉得夜抢走了自己的父母,不过他将这种恨意藏在心中,从不说给别人听。” “夜逐渐长大,养父母给予了他比自己亲生长子更多的关怀,于是长子心里越发嫉妒起来,他不仅嫉妒着夜获得更多的关爱,也害怕夜会抢走属于他的财产与继承权——嫉妒与害怕就像火焰般燃烧他的内心,使得他原本纯真的心灵变得扭曲起来,最终变成了憎恨。” “兄弟两人的关系并不好,哥哥总是欺负夜,而夜则默默忍受。在有一天,哥哥抢走并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宠物狗时,他终于无法忍受欺辱,愤怒唤醒了他体内属于灾难的力量,这种力量就像泥泽般浓重,像黑夜般阴暗,瞬间就夺走了哥哥的双眼与视力。” “他活该。” 理人冷笑着,似乎感同身受,言语中充满着痛恨“如果他不欺负他人,就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 我一边讲述,一边发动信力,将所讲述的一切在脑中构筑成一幕幕鲜活的场景,然后向着理人传递过去。从他那充满痛恨的神情表来看,显然已经沉浸到了我所描述的故事之中。 “是的,他活该。” 在点头认同了他的观点后,我继续讲述故事“失去了双眼的哥哥大声哀嚎,引来了家中的仆人,他在憎恨中,将夜不是他父母亲生孩子的事情吐露了出来,并且咒骂夜是没有父母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主人有着棕色的头发,夫人有着美丽的金发,小主人却是黑色的头发。” “我早就猜到啦,小主人与主人肯定不是父子。” “仆人们议论纷纷,让夜不由得怀疑起哥哥所说的话,他向匆忙赶来的父亲询问这件事,但是父亲却没有回答,反而大声呵斥仆人‘你们再有人敢乱说,我一定会让你们吃尽苦头,夜是我的亲生孩子,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养父的话让夜安心了下来,而哥哥也闭了嘴。夜的生活本该恢复平静,但他体内灾厄的力量难以被控制,时常会对周围造成破坏或是伤害到其他人;用餐的时候,将食物化为污浊的黑泥;与同龄伙伴嬉戏的时候,不详的阴影将游戏道具、游戏场地都扭曲成诡异的形态;睡觉的时候,黑暗形成人影,在别墅中来回游荡。” “怪物……” “渐渐的,大多数人都在背后这样称呼他,同龄伙伴疏远他,仆人冷落他,就连他的养母,也因为亲生长子被他夺去了双眼而心生怨愤,有一次在目睹他与自己背后的影子交谈后,更是对他产生了恐惧感,不再用像以前一样亲切的态度来对待他——随着他体内灾厄的力量越发强大,除了一名仆人的孩子秋子还像以前那样与他一起玩耍,周围的人都变得敌视起他来。” “夜很迷茫,也很孤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 “‘你这个怪物,根本不是父亲的亲生子,母亲可以作证,你还是赶紧滚出这个家吧!像你这种怪物只会害死我们家族所有人!’” “哥哥变本加厉的欺负他,并且总是这么咒骂他。他不相信,于是来到养父母的卧室,想向她询问真相,却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养母说‘那个孩子越来越可怕了,我们不能再这么让他留在家里,否则我们都会被害死的。’” “养父语气不悦‘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答应了自己的恩人,要好好照顾他的。’” “养母囔囔起来‘我不管,你必须把他从家里弄出去,要不就将他关到外面的黑屋子里去,再找其他人把他带走。难道你为了别人的孩子,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子吗?我可怜的孩子就因为他失去了光明,难道还要因为他失去年轻的生命吗?’” “两人说着争吵了起来,而躲在门外的夜听到了这些,他为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而感到悲痛欲绝,也为母亲说要将他抛弃而感到恐惧。他离开了父母的卧室,在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又听到两名仆人的交谈。” “穿着红衣的仆人说‘最近厨房的碗又被打碎了,一定是他干的。’” “穿着绿衣的仆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些,别让那个魔鬼听到了,否则他一定会伤害我们的。’” “红衣仆人哼了一声‘不用怕,说不定很快主人就会杀死他,你知道吗,对付魔鬼,一定要用钉子钉穿他的身体,让他流干血液,那样魔鬼才会死去——我瞧见主人买来很多长钉,一定是用来杀死他的。’” “听到这,夜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难受与恐惧,含着泪水跑回了自己的卧室,他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父母与仆人所说的话,不停地流着委屈的泪水。” “养父在与妻子争吵过后,回想着夜的亲生父亲曾说过的话,决定要帮养子遏制体内灾厄的力量。于是到了夜晚,养父就来到了夜的房间,唤醒了夜,将他领到了一座高耸的石塔中,对他说‘你以为就住在塔里,不要出去。’” “养父想了想,他不想让养子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亲生父子,也不想让养子觉得自己是被诅咒的魔鬼,于是又安慰他‘孩子,你听着,你毫无疑问是我的孩子,别听那些仆人胡说,他们都些舌头长了刺的恶毒家伙,就喜欢背里说人长短。还有,你不要怪你的母亲,她只是吓坏了,心里还是亲近你的。至于你的哥哥……哎,就不说他了。’” “‘父亲,为什么我的影子会动,还会和我说话。黑暗也是会说话的,它们总是在向我倾诉着什么’夜这么问养父,他早已知道了真相,所以养父本来带着善意的话,落在他耳中却仿佛是催命的魔咒,他只觉得父亲是为了谋害自己这个‘魔鬼’,才用谎言来继续欺骗自己。” “‘啊,那是一小部分的孩子会遇到的一种疾病,只要用钉子刺破手掌和脚掌,让带有病毒的血液流出来,就会恢复健康了。’养父为了让养子安心,继续说着善意的谎言,他内心中满怀怜爱,多年来的相处,早已让他将夜视为自己的亲生孩子,甚至比对自己亲生孩子都要宠爱,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了养子的心中。” …… 第九十一章 故事 下 “夜听了养父的话,又想起仆人说过父亲要用长钉杀死他,他已经相信养父必然是打算杀死自己,不禁既悲伤又痛苦,一时间心如死灰,任由养父将自己绑起,用长钉扎破自己的手掌和脚掌。当鲜血从体内流出时,他感觉自己就像即将失去生命,于是哀求养父‘父亲,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孩子,但求你可怜我,不要杀死我,把我送到我的亲生父母那里去吧。’”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怎么会害你呢?你肯定是听信了那些流言蜚语,但那些说话的人都是不安好心,说出来的话不管是什么,你就一点都不能相信,要当做犬吠一样。我是你的父亲,这一点是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的。’养父这么说完,又叮嘱他留在塔上不要引人注意,然后就锁上了门离开了。” “就这样,夜被幽禁在了高塔里,家里几乎所有人都为此感到庆幸;养母与养父和好、哥哥的双眼得到医治,不再恶化、仆人们也不再担心每天会遭逢厄运,偶尔还会说起夜,说他必然是已经被主人杀死了——只有一名仆人的女儿秋子还记挂着他。” “秋子是夜最好的朋友,两人在以前就经常一起玩游戏,哪怕是在别人都疏远他的时候,秋子也还是和他在一起玩耍,虽然她的父亲时常责备她,要她离夜远远的,但她并没有听父亲的话。” “当夜被养父幽禁在高塔后,她听别人说夜已经被杀死了,为此大哭了好几次。她不敢相信夜真的死了,但是却也不敢问夜的养父,因为主人有杀死仆人的权力,她生怕自己如果去询问,也会被杀死。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助自己的朋友,所以她只好把对夜的担忧藏着心中,并且每天向着神明祈祷,祈祷他能够平安的活着。” “折,这就是没有人来救我的原因吗?就连爸爸妈妈也……放弃我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理人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他听出了我故事中的寓意,很快就泣不成声。 我顿了顿,没有做出回答,只是将故事延续下去“秋子是个聪明的孩子,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主人在夜晚的时候时常会外出,并且随身还会带着食物以及衣物。在犹豫了很久之后。有一天,她终于下了决定,在夜晚主人出门的时候悄悄的跟了上去。她跟着主人来到偏僻的高塔,躲在塔楼顶层门外的废旧门板下偷听里面的声音。” “很快,里面就传来可怕的惨叫声,秋子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夜,这时她心中既震惊又害怕,相信一定是主人在折磨夜,想要将他杀死。” “如果没人帮助他的话,他一定会被杀死的。而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如果我都不帮助他,那还有谁会帮助他呢——抱着这样的想法,女孩决心帮助夜逃走。在夜晚等到主人离开后,她就立刻找来了斧子,将紧锁的门砍开。” “当进入了钟塔顶层,她惊呆了,只见房间里遍布着黑色的干涸血液,里面并没有她所熟悉的那个朋友,只有一个浑身被黑色尖刺所覆盖的怪物。因为恐惧,她大声尖叫起来,当那怪物喊着她的名字,向她走来时,她吓得举起斧头向他砍去,连连砍了好几下,然后她就丢下斧头逃走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举止成为了摧毁夜理智的最后一击。夜每天都经受着无与伦比的痛苦,他总是想着,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希望自己活着,那一定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秋子,所以为此苦苦忍耐,只希望有一天能够再次见到她。” “他不知道秋子是为了救自己才来到这里,只以为她也打算杀死自己,以为自己再次遭到了他人的背叛。绝望的心情在他的内心中蔓延开来,他的内心变得扭曲——既然所有人都希望我死去,那我就一定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向所有咒骂我、无视我、折磨我的人报复,让他们同样尝试这样的痛苦。” “灾厄的力量听从了他内心中的憎恨,成千上万的阴影化为他的仆人,冲出高塔,将毫无抵抗能力的秋子杀死,又冲进了养父家中,将所有人都吞噬。夜走出了高塔,他看着那毁灭与死亡的光景放声大笑,哪怕有人跑来向他哀求,他也没有饶过对方。在本是善意的谎言的欺瞒以及流言蜚语的误解下,致使他变成了恶鬼,杀死了爱着自己的人,也毁灭了自己的栖身之所,再也没有退路。” 故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但我的内心中不免充满复杂的思绪,这一故事的构思绝非即兴而成,而是在此之前早已有了轮廓,现在看来,却又与理人的遭遇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因为自己在此前已经预感到有这一幕出现。 “因嫉妒而欺辱他人者、因流言而诽谤他人者、因恐惧而排斥他人者……还有因亲爱却付诸以谎言者、因友情却付诸以伤害者……他们虽然都犯下了错误,但是这些错误,真的值得让自己化为恶鬼,然后用杀戮与毁灭来回报吗?” 我叹息着,擦拭去唇角淌出的血液,向泣不成声的理人伸出手,语气极尽诚恳“理人,我曾说过会帮助你,但却没有做到,但那绝非谎言,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践诺。你的父亲母亲不去找你,也绝不仅仅是背叛——至少我现在想帮助你的这份心情绝不是虚假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善意会不会导致你受伤,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帮助你,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理人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他咬着嘴唇,脸带悲伤地摇了摇头“可是……我杀死了一个人,大人们一定不会让我继续活下去的。” “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帮你的!就算町里没有人喜欢你,我也会帮你在町的外面找到让你可以活下去的方式,倾尽我的能力。” 我所说的话并非是谎言,只要有着信力,帮助理人掩盖他存在的痕迹这种事情就绝非不可能办到。事实上,我已经基本上可以肯定那些消失的孩子都是由教育委员会所负责处理的,那么无需对町里所有人使用信力,只需要将关于理人的事从教育委员会的主要人员脑中抹去,就能让他获得一线生机——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实际上内心中也没有底,毕竟信力的作用能不能在拥有咒力的大人身上发挥作用,这是我还没能确认的事情。 “真的吗?” 他用满怀希冀的目光看着我,还显得格外稚嫩的面孔写满了不安。 “当然。” 我回之以肯定的目光,并且挂起从容的微笑,就像曾经面对着那些向自己求助的人一样,用自信给予他们信心。 “折……明明……我刚才还弄伤了你……谢谢……折……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就像内心中的阴郁与心结得到溶解,男孩呜咽起来,脸上却流露出像以前那样腼腆羞赧的表情,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躬身道歉,然后直起身来又用满怀渴望的目光看向我,并且挪动脚步向我走来。 “没关系的。” 我从他的表情和举止中观察不出异样,确定了他的确已经消去了负面情绪,也松了口气。 “折,等下还给我讲后面的故事吧。” 理人走到了近前,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来,但半途又缩了回去,在衣服上反复的擦了好几下,才又伸了过来,想要握住我的手。我微笑地看着他,伸着手等待他来握,他忐忑不安的脸上也终于挂起了笑容,那笑容显得格外的纯真,洋溢着生命的活力与对活着的渴求,在满天璀璨繁星的照耀下,是那么的耀眼。 我为此而失神,竟一时没有察觉他背后浮现出的阴影来,等到察觉时,才下意思颤动嘴唇“小……” 声音还在唇边还没发出,沉闷而又不详的响声已经传入耳中,已经近在眼前的娇小身体无力地向前倾倒,在与我只差一臂距离之间错身而过,那张稚嫩的脸上笑容凝结,就这么永远的定格住了。 猩红的液体在我的视线中喷涌而出,在空中排成一条刺目的血色虹桥,每一滴液体在星光下都折射出无比艳丽的色泽,像是红宝石般光华璀璨,又像是红色珍珠般圆润滑腻,同时却又有如丝线般缕缕相连,如“颜料”般浓稠粘结。 我看到那猩红的“颜料”有几滴泼洒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她的唇角勾勒出犹如弯月般的弧度,仿佛透露出心情的愉悦,红色的发丝无拘无束的飘散开来,宛如一团灼灼燃烧的火云,仿佛比天空的星光都要来得耀眼。 伴随着“扑”的一声沉闷的响声,飞溅开来的“颜料”同样溅在了我的脸上,那种湿润感呈一条断续不规则的线形将右侧眼角到左侧锁骨串联了起来,本来只是温热的感觉,在一瞬间却滚烫得像是铁水般焦热,甚至给我一种热度具有着生命,似乎在一丝丝渗入体内,然后绵延不绝的从内部化为火焰,再将我的整个身体都点燃一般。 “为什么……” 我强忍着几乎是在瞬间席卷全身的恶心感与眩晕感,紧紧地盯着“纱”,而她却只是低下头注视着软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的理人,像是发现了什么,身旁漂浮着的粗糙无柄短剑骤然下垂,刺入地上的理人体内,然后拔出,再次刺入……在一眨眼的瞬间来回重复了十几次,然后短剑才“啪嗒”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了一摊细密的细沙。 “好了,死透了。” 她像是做完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拍了拍手,这才抬起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看着我,流光溢彩的眼眸中透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被点点猩红血液沾湿而显得无比鲜艳娇嫩的嘴唇颤动“我说过,因为我也是恶鬼呀。” 眼中的视界逐渐变得模糊,高挂着无数繁星的夜空也像崩塌似的来回翻转,星光牵引成丝线的形状在转着圈。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的灼热,用手擦去溅在脸上的血液时,能感觉到口鼻中又涓流小溪般的流淌出血液来。 在强烈的眩晕感促使下,我后退了一步,坐倒在地上,用力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身体的异样。但仿佛要炸裂的大脑如走马灯般快速掠过无数的光景;被机枪的扫射下,人潮人海般拥挤的人群中爆出一团又一团的血花,成千上万的人哭喊着逃跑,又有大量的人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天空中一束火光笔直落下,摇曳的尾焰在空中拖出一条苍白的轨迹,最终火光轰然炸裂,膨胀的白色气浪与炽白的光辉覆没一切,在大地上留下一具具焦炭般的残尸…… 爆炸、撕裂、刀砍、刺杀……无数的光景像潮水般在脑海中奔流,我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去思考,只能在无意识之中向前爬去,来到理人那变得破破烂烂的尸体旁,伸手去触碰他的身体。 然而手只是刚一碰到他的衣服,被包裹在衣服里的身躯就像化成灰烬……不,比那更彻底,就像变成了空气般溢散开来。而失去了支撑的衣服裤子空荡荡地凹陷下去,扁扁的在地上形成一个卧倒的人形。 我张了张口,不敢置信地伸着手来回抚摸那衣服与裤子,但是上面只留下一些破洞的痕迹,本应留下的血迹也全部消失不见了。在证了好一会后,我突然想起这或许是“纱”所做的,仰起头朝她看去,却发觉她紧绷着俏脸,同样紧盯着地上那曾被理人穿在身上的衣服,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色彩。 “为什么……会这样?” 从嘴里发出的声音生涩沙哑,难听至极,但我却无暇去理会这种事,而是紧紧地盯着“纱”,希望能从她那里的到答复。然而她却没有立刻回答我,反而将双手交叠在背后,绕着几件衣服走起圈来。 “原来早就死了,我说怎么有可能被冷冻那么长时间还能活过来。” 她绕着衣服转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神情复杂的看向我“该说是幻象好呢,还是该说是意识与时空错位,所以得以残留下来……这种事情应该只存在于幻想与传说中,但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应该说是奇迹吧。” “原来……是这样。” 我恍惚间看到理人的衣服上浮现出一个幽邃的黑点,一个身躯庞大、有着如同黑夜般柔和的色彩的生命从黑点中浮现出来,“她”幽幽地叹息着,漂浮在空中舒展着长达数十丈的身体,然后向我低下宛如人形般优雅颀长的头颅“艾因,感谢您再次赋予我生命,尼斯缇娜将永远遵从您的心意。” 声音在耳畔回荡着,这荒诞不羁的一幕成了定格在我视界中的最后光景。 …… 上周和这周的一起发。 第九十二章 憎恨 那是一片纯白的原野,男孩在原野中跋涉,无所谓,也无所谓终点,视线中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值得停下脚步的事物。他就像是一头被吊在眼前的萝卜所吸引的驴子,漫无止境的往前涉步,光彩逐渐从他的眼中流逝,寒冷在他的身上蔓延。 “好冷……” 他这么呻吟着,却依旧没有驻足,在冰冷坚实的岩石、冻土上将双足磨破,最终踉跄地跌倒。 “谁来救救我……爸爸……妈妈……折……帮帮我……” 跌倒在地的男孩蜷缩着身体,将双手交叠在胸口,祈祷着,祈祷能够被人所帮助,被人所拯救。 但是,即使祈祷了很久,也没有人响应他。 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麻木,就将要陷入永眠的时刻,那弥漫着无边风雪的天空忽然被一束光线所撕裂,一座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的冰城浮现在眼中;它凭空悬浮在空中,洁净透彻的冰块构成数十公尺的外墙,透过近乎透明的外墙,可以看到里面一座又一座宏伟的殿堂、楼阁,而无论是城墙又或者是建筑的表面,都看不到有丝毫的缝隙,就像是一整块的冰块被雕琢成这浑然一体的冰城一般。 注视着这样宏伟如神明的宫殿的冰城,男孩再次站了起来,竭尽全力的往前走去。不一会,在他的脚下浮现出笔直向上的冰雪台阶,沿着这些宽阔而又坚实的台阶缓慢地拾级而上,直到双脚麻木不堪,这时他才停下脚步。 当男孩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想确认自己离着冰城还有多远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冰雪台阶的最顶端,面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奇异建筑,外表看起来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层层叠叠的“花瓣”是建筑的外围,像是迷宫般层层往上摞起,直到他极力抬头仰望,才能隐约看到轮廓的一座犹如花蕊般的冰塔时才算到达尽头。 那一座冰塔在不知道多高的天空中绽放出清冷的光辉,漫天的风雪都无法掩盖住它那耀眼的色彩,让整个世界都染上它的光泽。 男孩怔怔地看了冰塔好久,才转身看向背后,却发现来时的冰雪台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在他的眼前所剩下的只被狂乱的苍白所覆盖的大地,地面上的一切都缩得很小,积雪堆积成的起伏都小得像是他手掌心里的纹路。 “好冷……” 男孩站在原地,茫然无措。来时的道路消失不见,而前面只剩下高得几乎和天空平行的奇怪建筑,那是只需要望上一眼,理智就会告诉自己“根本无法攀登,也无法抵达尽头”的高度。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出选择,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逃离这单调枯燥的苍白雪原,而且身体已经失去了继续行动的力气,寒冷也摧残着他的意志。 男孩躺倒在冰城的台阶上,不再动弹了,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遥远的冰塔,想象着能够居住在里面的到底是多么伟大的人,说不定比号称能够劈开地球的镝木先生还要伟大吧?毕竟他也只是和大家一样住在木头做成的屋子里。 “说不定……是无所不能的神……” 男孩呢喃着,虽然他也不是十分了解“无所不能”是什么样的概念,但是如果“神”愿意帮助自己,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吧? 这样思考着,男孩默默的在心里祈祷,但是这一次不是向父母,也不是向折,而是向着高耸在天空中的冰塔,向着里面或许可能有,也或许可能没有的“神”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男孩的祈祷真的被“神”所聆听,原本只有白色的天空逐渐笼上了黑幕,无穷无尽的黑暗侵蚀天空的光线,并且弥漫到雪原之上,将除了冰城以及冰塔以外的所有一切颜色都吞噬一空。 黑暗本应该是没有光线的地方,然而现在黑暗却仿佛获得了生命,影影绰绰的触须在无光的黑暗中延伸,任何光线一旦进入黑暗的天幕中,都会立刻变得黯淡,不是被吸收,也不是被折射,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无踪。 当除了冰城以外的一切都变成了幽邃的漆黑,黑暗又开始向着冰城蔓延,它就像狡黠的野兽探出利爪试探猎物一般,从遍布四面八方的“身躯”中伸出细密的黑色“丝线”,丝丝缕缕地向着被冰塔散发的莹白光辉所笼罩的范围探了过来。 就像是在一件纯白的衣服上用黑色的丝线或是笔墨描绘而过,本是光亮的空间被一点点的涂黑、覆盖。匍匐在地上的男孩睁大着双眼,看着周围像是被一个黑色的布袋裹上了的天空与大地,茫然无措的将身体往奇异的花苞建筑挪去——在他的眼中并没有呈现出黑暗,而是莫名的视野变得狭隘,表现就像视力突然减弱,但实际上是却毫无光线反射的黑暗无法被他的双眼所发觉。 虽然双眼无法看到那宛如实质般的黑暗,但男孩还是感觉到危险在临近,叫他往安全的后方退去,直到靠到了花苞建筑的冰壁上。 黑暗还在继续往前侵袭,“它”的动作正在加快,似乎是因为冰塔对“它”先前的侵袭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被“它”当做了一种纵容,这使得“它”越发恣意用自身的触须去触碰仿佛玉石般温润光泽的冰城冰面。 在那一瞬间,男孩只觉得眼中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纯粹而浩瀚的白光像是天空中有汪洋大海的水倾倒下来,那模糊不清的四周都被洗刷,仿佛是水汽袅绕的玻璃被水冲刷而过,重新显露出的清湛干净表面,清澈得似乎让人能够嗅到空气中淡淡的清香。 炙亮的白光利箭般撕破遍布天空大地的黑幕,将辽阔雪原与一望无际的天空都照得发白,即便厚重的云层也大气也无法覆盖那如水流淌般的光线。 黑暗为光华所驱散,但没有根绝,早在冰塔绽放出光辉前,就有一片形状奇特的黑暗悄然藏入男孩的体内,当无与伦比的光辉涤荡一切黑暗,“它”也因此而幸存了下来,并在男孩耳畔窃窃私语。 “这是神的国……不是你应该停留的地方……离开这里……到外面去……” 难以听懂,并且断断续续的声音在男孩心中回荡,虽然听不懂,但声音里的意思却能被他所理解。男孩心中无比的恐惧,身体颤抖,却鼓起勇气来开口询问“你是谁?在哪里?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黑暗之子……原初的第二巨兽……吞噬万物者……失去之兽……我有无数的称号……我允许你……使用我的后裔对我的称呼……深渊之蛇……我就在你的意识里面……你只要离开这座神城……我就能帮助你回到你想去的地方……” “是真的吗?” 心思单纯的男孩轻易地相信它的话“那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只要你往上走……到上面那座神塔里……就可以脱离这里……不用害怕自己做不到……我会帮助你攀登上去的……” “可是……” 男孩抬头眺望冰塔,有些犯愁,花苞状的建筑非常高,而且表面光滑无比,只有最外层的“花瓣”的边沿稍微凸出,可堪落脚,形成弧形陡峭的路线,宽还不到二十公分——离地面不高的时候还好,要是等攀爬到数十公尺或是数百公尺高的时候,说不一定一阵风都能将他刮下来。 “如果你不到那座神塔去……那你就要永远留在这里……” 男孩最终被它说服了,休息了一会后,登上了一条狭隘的窄道,紧贴着光滑的冰壁,小心翼翼的往上方的神塔前进。 刚一开登上窄道的时候的时候,男孩就感觉脚下有着轻微的刺痛感,这种感觉很微弱,让他误以为只是自己走了太久的路的缘故。但随着他越走越高,那种刺痛感不再局限于双脚,逐渐弥漫到小腿、大腿、肚腹……最后遍布全身,并且变得更加剧烈。 “好疼啊……我走不动了。” 终于,当这种刺痛感弥漫到全身,并且达到了犹如钢针刺入肌肤的地步,男孩紧紧地贴着光滑的冰壁不动了,他甚至想要坐倒在地上,直接昏睡过去,不过由于眼前的脚下已经是两三百公尺的悬空,他不得不艰难地站着,在变得凛冽的寒风中缩着脖子,希冀单薄的衣服能够多保留一些温度——如果不是来自体内那位自称深渊之蛇的生物的帮助,加上这个世界非常的奇特,说不定他早就昏迷过去,掉到底下去摔得粉碎了。 “继续走,不要停下来。” 藏在男孩体内的深渊之蛇再次发出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孩觉得它说话变得流畅自然了,不再时断时续,就像是一个重病的人逐渐恢复的健康。 “可是我走不动了,身上好疼,每个地方都疼。” 男孩啜泣起来,他从来没有遭受过种痛苦,身体表皮部位都火辣辣的疼,加上冰冷的风拍打在身上,更是加剧了这种痛苦。 “继续走。” 然而没有人怜悯他,深渊之蛇的声音也像寒风一样冰冷,让本来相信“它”的男孩心生恐惧,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怀疑自己相信“它”的话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我不想走……” 男孩犹豫了起来,一边是能够离开这漫无边际的风雪世界的渴望心理,一边是对疼痛以及前方还看不到尽头的道路的畏惧“至少……至少让我休息一下,我想要休息一下。” “继续走。” 深渊之蛇第三次催促,声音短促而冰冷,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 男孩倔强起来,他并不想被人强迫,不过他的话立刻被打断了——他的身体就像町里一位擅长制作以及操控人偶的大人手中的人偶,四肢都吊着细线,身不由己的开始继续往上攀登。 “为什么会这样……停下来!为什么停不下来?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突然的状况让男孩惊慌起来,他不断的向深渊之蛇询问,但“它”已经不再做出回复,只是操控着它的身体前行,而且身体上的疼痛并没有因为身体的异常而消失,反而越来越剧烈,一开始还只是皮肤刺痛,但不久之后就深入肌肉、内脏,并且由刺痛变成火焰烫伤般的烧痛。 “停下来……求求你,不要继续走了……我好难受……” 男孩嚎啕大哭,身体却不听使唤,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前进,像是一只灵敏的猫,手足并用,不一会就超过了他之前花了很久时间才走过的路程,可以看到上方的冰塔变得清晰了许多。 深渊之蛇对男孩的苦苦哀求不作任何反应,即便是他因为难耐疼痛,终于发出自认为最恶毒的咒骂,也丝毫不理会——疼痛随着前进永无止境的上升,甚至在他的眼中变幻出一根根十几公分的尖利冰棱,覆盖在前方的道路上。 他每一步都踩踏在那些泛着幽幽寒光,仿佛金属铸就的冰棱上,尖如绣针的冰棱轻易刺穿脚掌,随后脚掌上竟然真的迸溅出了殷红的血花与血肉模糊的创口,细密的肉芽与惨白的骨骼向外凸出翻卷,看起来无比惨烈。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嘶哑不堪,男孩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残破,剧烈的痛苦又更上一层,意识有着一瞬间的模糊,不过没等他晕过去,疼痛就将他唤醒了过来。 男孩的痛苦与惨叫都无法影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自顾自地继续抬起脚掌,挣断了刺穿脚掌的冰棱,然后继续前行。当抬起的脚掌还在空中时,上面的伤口就飞速的愈合,几乎是一眨眼就恢复了原状,不过当脚掌踩下时,由再次被密密麻麻的冰棱刺成了血肉筛子,无与伦比的疼痛再次席卷他全身。 就这样一直重复着刺穿与复原的过程,十几公分长的冰棱变成一公尺多长的冰刀,再由冰刀变成了炽热的火焰,冰冻、火烧、刀砍、电炙……各式各样的灾难遍布在前行的道路上。 男孩受尽折磨,已经不再发出声音,他的内心中满是憎恨,憎恨伤害自己的猫骗、憎恨那个叫做川上彦的男人、憎恨父母、憎恨折、憎恨自己、憎恨自称深渊之蛇的怪物——为什么……为什么只有猫骗要伤害自己?为什么在回家的路上,会被那个叫做川上彦的男人叫住,直到《归途》落下才让自己离开,并且在猫骗追逐自己的时候就远远地看着?为什么父母和折都不来救自己?为什么自己会相信别人的话,以至于得到这样痛苦的结果?为什么叫做深渊之蛇的怪物要带给自己这样的痛苦? 一个个无法想明白的问题在他内心中化为憎恨的火焰,炙烤着他稚嫩的心灵,将他的思维变得扭曲,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不相信任何人,那就好了,永远不会被人所欺骗。如果有人伤害自己,那就更用力的报复回去,把他们都杀死,让他们也觉得痛苦。凭什么……只有自己遭受这样的折磨? 怀着思考后得出的扭曲结论,男孩忍受着无止境攀升的痛苦,直到自己的身体在历经无穷磨难后登上了花苞形状建筑的顶端,当双脚踩踏在宛如紧密重叠的花苞顶端时,所有的痛苦瞬间远去,同时头顶那温润的光辉驱逐了寒冷,像温暖的泉水浸润全身,让原本麻木僵硬的身体恢复的灵敏。 “艾因……我感觉得到,这是祂的气息。历经了无数的时间,终于……找到了。” 犹如叹息般的呢喃声在男孩耳畔回荡,然而不等他理解,他的身体就开始继续前进,向着中央的冰塔走去;那是中空的建筑,内部有着螺旋状上升的阶梯,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的光景。 男孩看着自己的身体走进冰塔底层敞开的圆形大门洞中,然后外面的光景被隔绝,道路与门洞都消失不见,就像一开始登上冰城时那消失的阶梯一样,铸造这些冰质建筑的人似乎根本不打算给予后退的道路。 当身体踏上台阶,男孩紧闭起双眼,打算迎接更加强烈痛苦,但直到过了很久,都没感觉有任何的变化。当他睁开眼睛,才惊讶的发现周围所看到的一切都倒了过来,自己就像倒立一样的踩在倾斜光滑的阶梯背面,头顶则变成了一级一级的阶梯正面——由攀登台阶变成了坐滑梯,就这么顺着螺旋往下的阶梯背面一路滑行而下。 “到了?” 当下滑的速度渐渐变缓,前方出现了一个凸出地面的椭圆形豁口,从里面往外透出白茫茫的光辉,叫人看不清内部的光景。阶梯的坡度消失,男孩滑行的身体在豁口前的平台停住,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豁口前时却站定不动了,操控着他的身体的深渊之蛇仿佛在犹豫着什么,许久没有动弹。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男孩忽然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他动了动手指,然后踮起脚蹦跳了几下,内心中顿时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那种能够拥有自主行动能力的美好,叫他忍不住哭出声来。 “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就自己走进去。” 深渊之蛇将身体的行动能力还给了男孩,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彻底失去了反应。 听了“它”的话,男孩转过身看了看空荡荡的背后,那绕着冰塔盘旋而下的阶梯早已消失不见,整座冰塔内部就像是一条中空的管道,除了他所站立的平台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犹豫了很久,男孩下定了决心,随后闭起双眼,走进了泛着白茫茫光辉的椭圆形豁口中。 茫茫的白光像水波般泛起涟漪,男孩就像跌入了由光汇聚成的海洋,身体如泥土入河般融化消散,他的记忆在此刻凝固,残留在印象中的只剩下一片炽白的汪洋。 当男孩再次睁开双眼时,视界中所呈现的是一个昏暗而又狭隘的洞穴,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本能的往前伸出手,却发觉身体奇异的扭曲着,像失去重量般的往前漂浮。 他遵照身体的本能匍匐下来,当双手触碰生硬冰冷的岩壁时,地面就泛起了五颜六色的光泽,各色怪异的植株快速生长出来,很快铺满了一地。 “为什么会这样?” 他低声嘟哝,声音响彻在冰冷的岩质洞窟中,不是熟悉的声音,而是一种奇特的嗡鸣声。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的他尝试着用双足站立起来,如果这时洞内有着光线,那么他或许就能从影子中察觉到自己那完全非人的体型。 可惜的是,洞穴里几乎毫无光线,他的身体也在尝试站立时,自然而然的拉伸出了人形的双腿,并且宛如蛇类般的体型也在随着时间流逝而缓慢的被修正。 他在洞穴中巡视,每一次触碰地面都会发生奇怪的事情,或是地上长出植被,或是生硬的岩石轰然炸裂,或是冒出炽热的火苗与冰刺——简直就像咒力发动了一样。 “难道我已经可以使用咒力了?” 他疑惑的呢喃着,砸了咂嘴“感觉有些口渴,好想喝水。” 当他的声音刚一落下,头顶上就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一开始只是水滴,很快就变成了潺潺流水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是真的已经拥有了咒力,于是满怀喜悦的来到淌出水流的岩壁前,用双手捧住水,低头啜饮。 喝了几口水止渴后,他听到在外面隐约传来交谈声。 “哥哥,现在就用……是不是太着急了?我们还一点成果都没有。”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先试着进行一些简单的修复动作,不会对他造成进一步的破坏。对了,还可以用拓印显现来观察一下人类的身体结构与化鼠的差异,这点你比较擅长,就交给你了。” “可是……我有些害怕。每次看到他的……尸体,我都觉得……很不舒服,攻击抑制好像在发作,呼吸都呼吸不了……” “我也很难受,可是又不是我们把他害死的,他是自己失足落水死掉的。等我们研究明白了,我们就能够把他复活!我们是在救人!而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对,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町,为了所有人类,也是为了帮助他!所以放轻松一些,他如果知道了,也肯定不会责备你的。” “我……知道了。” …… “有人来了。” 听到了那熟悉的语言,他终于能够肯定自己已经回到了町里,内心生出由衷的喜悦,但是出于警惕,他又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不如吓吓他们,用咒力将他们制服吧——还有,那个家伙是教育委员会的人,一定不能让他知道我在哪里。我要先找到他,然后……杀掉他。”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他流露出了笑容。 …… 第九十三章 责任 我做了这么一个梦,梦里的男孩在一望无尽的雪原流浪,攀登上了神的殿堂,最后回到了自己想要回到的故乡,但最终迎接他的却是无有归途的绝境。 最终,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走向死亡的呢? 我想不到,也思考不了。我只能对此怀有歉意,不住的愧疚着,后悔着……如果……如果早知道,如果能够让我重新选择一次,那么我或许可以赋予他一段不同的人生。 不一定美满,但至少不是那么的绝望与短暂。 “折,该醒了。” 耳畔传来轻柔的呼唤声,处于朦胧状态的意识开始恢复,我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熟悉的木质天花板,打磨光滑的红色木板上带着天然的细密旋涡木纹,色泽典雅,而且在有些温暖的室温中散发出的轻淡芳香有点像楠木的清香,又带些松木的香脂味——毫无疑问,这是属于我的房间。 微一侧头,接着映入我眼中的是静柔美的侧脸;她坐在床畔,用手掌托着脸颊,用格外柔美的目光注视着我,从窗外透入的淡淡的暖黄色阳光为她的脸颊边沿镀上了一层金边,将白皙的肌肤照映得白里透红,宛如景天科的白牡丹花瓣般艳丽,娇美得让人心生伸手抚摸的欲望。 我的心弦重重一颤,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避免自己露出窘迫的姿态,不过随即却又想起理人曾说过他打伤了袭击自己的人,心又提了起来,连忙撑起身来打量坐在床头的静“姐姐……你,没受伤吧?” 她“恩”地点了下头,站起身在床前转起圈来,过膝的橙色长裙像随风摇曳的花骨朵般摇摆不定,隐约有着女性曼妙轮廓的身姿轻盈的旋转,动静间的姿态极尽优雅与柔美,没有丝毫的凝滞或是不便的感觉。 我注视着静那仿佛舞蹈般连续旋转的优美身姿,第一次知道她居然有着这样的舞蹈功底,从那平衡而又柔美的手足动作来看,她想必在学校应该有练什么舞蹈吧?而且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将一时间有些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的心中不免又浮现出了疑问。 从理人信誓旦旦的话以及在幻想境界一侧的世界看到的属于他的记忆来看,那时候袭击他的人确实被他的反击所打伤,虽然那人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用咒力进行攻击,但最后理人看到的逃走的身影,确实和静有些相似。而且,当时的静确实不知所踪,还特意的亲密的友人穗子进行了催眠,这一切都透出了极大的异常,所以我已经默认了袭击理人的那人就是静——至于她这么做的理由还是未知。 但现在从静的动作来看,她的身上显然没有受伤的痕迹,而她的举动大概也是在向我表示这一点。难道从一开始就是我猜错了?袭击理人的并不是静,而是另有他人吗? 我心有疑惑,正打算直接询问,目光却又恰好对上静微微翘起的眼眸,那一对如月牙般的翠绿眼眸像一汪清幽的碧水寒潭,深不见底的朦胧碧绿中透出浅浅的笑意,似乎在无声的提醒我——折,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哦。 涌到唇边的话被咽了回去,我思绪一转,反过来进行思考,如果这一件事情真的和静没有关系的话,那以她的性格来看,应该也不会特意做出现在这种姿态。 到底是怎么样呢? 我的思绪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决定把问题放下,既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那么好像也没必要追究里面的真相——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并不代表完美或是幸福,反而可能让事态变得更麻烦,让自己的状况变得越发糟糕。 “姐姐原来练过跳舞啊,动作……恩,很漂亮。” 心里下了决定,我也就无意继续纠缠追问,随便找了个由头另起了话题“不过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是神乐舞的姿势,对……很像是去年镇花祭上巫女跳的舞,特别是那个抚面扶袖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叫《花扇》,你说的动作是落花掩面,用来向神传达鲜花的美丽以及对春的挽留。” 静的动作顿了一下,最后盈盈下拜,屈膝跪坐在榻榻米上,双手除了大指姆以外的四指倾斜呈内九十度交叠按在膝盖前的地面上,微一弯腰,以示舞蹈告终以及将春意送还神明——这一连串的动作娴熟而优雅,毫无错漏或是生疏之处,如果换上一身巫女服饰,手执百色鲜花为扇面,花枝作扇骨的花扇,想必就算在祭典上当众表演,也能赢得所有观众的青睐吧。 我突然有这么一种错觉,静的舞姿哪怕比起去年在镇花祭上所看到的那几名巫女来说也并不逊色,甚至比她们更为娴熟从容,姿态也更加的完美——当然,这不过是从一个观众角度来看,更细微的东西就不是我所能够理解的了。 看着静的舞姿,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认识的青山诗音,又想起了静在遇到青山诗音后显得有些古怪的态度。两个人都练过名叫《花扇》的舞蹈,难道两人早就已经认识了?可是看当时青山诗音的态度,她好像并不认识静。 保有着这样的疑惑,我试探性的向收起姿势站起身来的静询问“是这样啊,说起来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好像就是镇花祭跳这种舞的巫女,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她叫……” “我知道,青山……诗音,我认识她。”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名字,话就被静打断了,她原本平静的脸色就像是天气多变的夏季,瞬间笼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复杂至极的各色神情在脸上快速变动,最后残留下的只有一抹深恶痛绝的厌憎“我讨厌这个人,讨厌这个名字。折,以后不要跟她来往。” “为什么”这句话还没来及问出来就被我吞了回去,我看着静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却弄不清楚她为何对青山诗音抱有这样剧烈的厌恶情绪。 我和静都沉默了起来,室内的氛围也一下子变得有些死寂。过了一会,静就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被厚厚的黑色长袜包括的匀称纤秀双足踩在榻榻米上毫无声响,仿佛幽灵般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似的。 “我去帮你端早餐上来。” 她拉开拉式门走了出去,却没有反手关上,反而驻足不动了。大概过了十几秒,才侧过身来,眼眸闪烁地看着我“纱下午打算回家,你不是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去医院看望她的母亲吗?如果没事的话,就快点准备一下吧。” 听她提起纱,我不免又回想起昨晚所发生的事情,那张唇角沾染着一抹血色的美丽面孔浮现的脑海中,那冰冷的眼眸,鲜红的发丝……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只是一眼就彻底颠覆了以往我对纱的所有观感——虽然我很清楚当时的那“纱”与自己所的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潜意识似乎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总是不由自主的认为那或许就是纱所应该拥有的真实面目。 所谓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和我现在的心态有着一些相似。因为心理受到某种特殊的刺激,因此对产生这种刺激的源头有着异常的敏感性,甚至上升到生理过敏的程度。 这是病,得治。 我调侃了自己一句,目送着静拉上门离开,然后开始对自己的心理进行调节以及修复,同时也坐起身来尝试动弹身体,随后惊讶的发现昨天挨了理人沉重一击的胸腹居然毫无疼痛感,哪怕用手按压,也没有任何受损的感觉。 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问题,这时我不仅没能松口气,反而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有时候如果疼痛不显,反而可能伤得更加严重。有很多脏器受损毫无疼痛,直到脏器衰竭才逐渐反馈出来,并且也不是通过疼痛,而是通过尿血、呼吸困难、浑身水肿……等严重症状反应而出。 不过一般到了这种程度,再想救治就非常困难了,大多数都必须进行脏器移植手术才能救得过来。 这么一思考,我的心就有些发虚,思考着是不是该找谁帮忙检查一下身体——对了,下午和纱一起去医院看望六识小姐,正好检查一下身体有没有问题。 定下了心思,我终于将目光转向室内的矮桌……不,更准确的来说,是将视线由现实转换到了幻想境界所构筑的以太世界,这一幻想的世界在我的感知中与现实世界重叠,一切存在于五感中的事物都被映射到其中,形成与现实世界一般无二的环境与事物。 就像是在我的精神世界中构筑出了一个现实世界的镜像投影,将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倒映了出来。如果不刻意使用以太识区分现实与虚幻,那么在我的眼中,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根本难以分清,甚至有的时候,幻想会压倒现实,让现实变得暧昧,变得怪诞离奇。 壁如被凿出了两个硕大如水缸的大洞的天花板,从那本应看到蓝天的窟窿里看不到湛蓝的色彩,而是两只灿金色的硕大眼球在流淌着金黄色的光线——泰德那庞大的躯体已经有二十几公尺那么长,根本挤不进屋子里来,于是用两根手指在屋顶扣出两个窟窿,探头探脑的窥视着屋内。 说实话,如果不是以太识的帮助区分,那我刚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得被这家伙重新吓晕过去——任谁醒来的时候,看到头顶一对跟水缸差不多一样大的金色眼珠子在转来转去,只怕都会吓得不轻。 泰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一会看向我,一会看向矮桌的方向;现实一侧本应该是空无一人的位置,在幻想世界的一侧,那里却有着一名黑发黑眼的成年女性。她悠闲自然地跪坐在矮桌前,挺翘丰腴的臀部压在被黑色长袜包裹的脚踝上,背部挺拔笔直,漆黑如墨的乌发及腰,黑色长袜包裹的大腿小腿紧绷着,从黑色中又隐隐透出白皙的肉色来。 她穿着一身与静的衣服款式一模一样,但颜色却不同的黑色长裙以及黑色修身毛衣,两者恰到好处的将她身姿的柔美曲线凸显了出来,使那介于修长与丰腴之间得到完美平衡的身姿变得更加的引人注目——这几乎纯黑的一切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色彩对比,在刺激人的眼球,给人格外鲜明印象的同时,又透出一种冰冷、阴郁的气质,甚至叫人感觉她的身上似乎藏着什么格外危险的东西,这种感觉就像是前方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与旋涡,只要一接近,就会将人拉入无法挣脱的深渊之中。 当我向她看去时,她正饶有兴致的把玩着矮桌上的茶杯与水壶,将没有水的直口陶瓷茶杯一只只的套在手指上转来转去,然后另一只手又抓着水壶的s形壶嘴甩了好几下——简直就像是一个对什么都抱有好奇心的婴儿般,随便抓到什么都能当做玩具。 “尼斯缇娜……这样称呼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踌躇了一会,我这才向着女性搭话。 “诶……” 她应了一声,放下茶杯与水壶,转过身来看向我,精雕细琢的面孔挂着柔和的微笑“是的,艾因。这是您所赐予的名字,请您就这样直接的称呼我吧。” “那么解释一下吧,你……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我紧紧地盯着她,心情有些沉重。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的幻想紧紧局限于精神层面的干涉,顶多只能对他人的意识造成影响。但是现在,这种认知遭到了颠覆——早在几个月前,本就应该死去的理人以一种堪称诡异的形态复活,而这这件事情的原因就和眼前难以分清是幻象还是真实的“生命”有关。 死者苏生,以幻象干涉现实,甚至使复生的理人拥有了咒力,在雪祭的最后一天把祭典搅得一塌糊涂,甚至还造成了川上先生的死亡与美嘉的受伤,整个町因此乱成了一锅粥。 “当然是艾因让我在这个新的世界诞生的。” 她唇角的弧度微微扩大,笑容饱含深邃的意味“或许您自己没有察觉,但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您自己所促成的。那个叫做横山理人的孩子的重现世间,以及我的诞生,都是遵循着您的意愿。他为了能够重返世间与得到救赎而向您祈祷,而您对他的响应则让我得以诞生——哪怕,对您来说这不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得甚至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念头。” 她的话出乎我的意料,叫我心乱如麻,不由得回忆起这一段时间所发生过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我,理人不会死。理人不死,小井兄弟就不会萌发出复生死者的想法。而小井兄弟如果不进行复生死者的试验,真村就不会有机会踏出八丁标,那些与我有关系的孩子说不定也可以不用死。这些都不发生的话,昨天的雪祭也会圆满结束,不会发生那样的动乱。 还有……如果不是我,静或许也不会变的像现在一样的异常。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 我的嘴巴里有种苦涩的味道在蔓延,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哪怕再怎么用身处车祸现场却不一定与车祸发生有关系这种理论来欺骗自己,但是毫无疑问,在这一串的事情中,我都是堪称是一个必不可缺的人物,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我,这些事情都可能不会发生。 只是这么一想,任何自欺欺人的想法都变得毫无说服力。 事实就是,我是这一连串事件的核心,一切都围绕着我发生。而在此之中,我却最终什么都没能做到,即使是帮助真村,也不过是挽回了一点自己的过失,但更多的错误却已经无法挽回。 这一次所发生的一切事务,最终的责任都要归咎到我的身上,无法被推脱,也无法洗清。 …… 第九十四章 陌生 当我整理好纷乱的思绪,静已经端着早餐回到了房间里,她将盛着碗碟的托盘放在房间中央的矮桌上,然后一一摆放在矮桌上。做完这些后,才朝我看来过来“折,过来吃东西。” “恩。” 我应了一声,翻身下床,在静的注视下试探性的走了几步,等到确定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才避开了尼斯缇娜的位置,扯过一个软垫,在矮桌前正坐下来——町里各户建筑多数以和式为主,在这种情况下,正坐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除此之外,也跟町里对古代传统文化有着非同一般的认同感有关,其中汉字与佛学在町里属于教育核心,是每个人都需要学习的基础,而“傩”以及“燔柴”这种极其古老的风俗仪式甚至也都被正当的搬进了全人班的教科书,在这样的风气浸染下,正坐这种旧的习惯似乎也随之得到了恢复,在正式场合更是必备的礼仪姿态。 在我坐下来之后,静就和平常在客厅里用餐一样在我的右手边坐了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桌面上摆着两份早餐,一份是我的,另一份自然不用说,显然是静自己的。 “姐姐这么晚了还没吃早餐吗?” 我一边提起筷子,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对面的尼斯缇娜,发觉她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我和静,却什么也不说,给人格外从容得体的感觉。 她的这幅模样落在别人眼里,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典雅娴静的美丽女性,却不会想到她非但不是人类,反而是由无边无际的“幽暗”及“虚无”所构成,堪称是邪神一类的恐怖生命——在我所构思的名为《巨兽》的故事中,她是属于大魔王这一级别的角色,也是最后赢得了胜利,成功吞噬掉整个世界的彻头彻尾的怪物。 喜怒无常、阴险狡诈、暴戾残酷……这一系列贬义词语放在她身上完全合乎情理。同为神之子,泰德和她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温驯无害的小猫小狗一样。 “折不在身边,我不习惯。” 静朝尼斯缇娜坐着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才开始动筷。我知道她必然已经察觉到尼斯缇娜以及泰德的存在,却捉摸不透她到底会因此生出什么想法,也只好装傻,在她没有主动提及之前,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啜饮了一口熬得浓稠的玉米蟹肉浓粥,我开始思考起下午去探望六识小姐这件事来,根据之前的种种细节来判断,纱身上一切异常的源头无疑就是六识小姐——这是个我琢磨不透,甚至让人隐约感觉到危险的美人。 一想到如果要帮助纱,就必须饶过六识小姐这个难关,甚至要去探究她身上的秘密,我就不免感到有些头疼。力的作用是相对的,探寻他人秘密的情况下,自己也难免会露出马脚。在六识小姐这种绝顶聪明的人面前,我可不敢说自己能够单方面的取得优势,而且彼此之间那相差悬殊的立场以及地位,对于我来说更是极其不利条件。 更何况还有更重要的几点;我究竟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介入六识小姐与纱之间?又到底应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对纱来说又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说到底,我不过是因为基于自己的判断……不,或者说是臆测,觉得发生在纱身上的事情是异常状况。但是事实上,可能这种异常在町里并不算多大的隐秘,甚至本身就是大家所默认的规则,甚至对六识小姐以及纱来说,也都是属于理所当然的事情——从昨晚发生的一切来看,这很有可能才是真实情况。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真的应该去插手六识小姐以及纱这对母女之间的事情么? 我犹豫不决,为自己寻找一个插手其中的办法,又或许应该说是让自己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折,我想和你在一起。” 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扭过头去,却发觉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左手边;她穿着一身不合季节的浅蓝色连衣裙,身体像是小了一号,瓷娃娃般的脸染着红晕,羞赧地低着头。 “折,请不要离开我。” 当我脑袋还没转过弯来时,一边又多出了一个穿着洁白如雪的裘皮外套的纱,她用那一对乌黑的眼眸望着我,轻咬着有些苍白的下唇,柔软的神情惹人怜爱。 “折……抱我。” 眨眼间,不远处又多出了一个纱,然后第四个,第五个……直到我的房间每一个位置都遍布着一个纱,才不再生出新的纱来。 十几畳(榻榻米)大小的卧室里,转眼间就多出了数十个纱,她们的姿态、神情各异,或羞怯、或妩媚、或幽怨的神情却与真正的纱毫无区别,并且全都用那饱含水波般的眼眸盯着我,让人忍不住心里发慌。 我举着筷子,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坐在矮桌对面的尼斯缇娜低声轻笑,我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她在作祟,深吸了口气,冷下脸来朝她看去“这是你做的?” 如果是泰德,在我冷下脸时,必然会立刻吓得趴倒在地,然而尼斯缇娜却安然自若地伸手在空中指点,似乎在挨个数着室内有几个纱,脸上依旧还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谁叫我是您所创造的神敌呢,我是一切生者的背面,是世界最终的尽头,也是为您凝滞一切美好事物的深渊。我一直遵循着您的心意,将蒙受您喜悦的一切呈现在您的面前是我的天职。” “做出这种事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她的行径绝非出于我的心意,我也没有在幻想的世界中为所欲为的想法。 “对您来说,一切喜欢的事物都可以在这个世界里显现出来,那么为什么还要去追求另一侧的‘真实’,并为此而感到苦恼呢?您之所以对这个生命这么执着,是为了什么呢?” 尼斯缇娜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来,她迈着优雅的脚步,来到其中一个纱的身旁。先是如蝴蝶般翩跹地躲到这一个纱的背后,然后轻盈地从背后搂住了那娇小的身体,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并用纤细手掌托着其下巴。 “是因为这张脸吗?” 尼斯缇娜的面庞在纱的身后若隐若现,时而阴暗一片,时而却又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容颜。她的手轻轻地在纱的脸上摩挲起来,眨眼间那张与纱一模一样的脸就化为了惨白的颅骨,一对空洞的眼眶依旧直直的对着我,叫人不寒而栗。 “还是因为这具身体?” 当她手一抚而过,那具娇小的身体同样变成白森森的骨骼。在她往前一推下,白得发亮的骷髅就“卡啦卡啦”的向着我走来,我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颤颤巍巍的骷髅以及在它背后的尼斯缇娜,想看清楚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很快,骷髅就来到了我的面前,举起了双臂臂骨,仿佛打算拥抱我。我踌躇了一下,瞥了一眼身旁的静,她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安静地吃着早餐。 鉴于此,我也就没有动弹,任由骷髅骨架拥抱过来。不过在那臂骨近在眼前,即将碰到我的时候,整具骷髅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尼斯缇娜那颀长高挑的身姿。 她将那张秀丽典雅的脸庞凑到了我的面前,脸上挂着狡黠的浅笑“还是说,是因为这样的行为呢?” 说着,她张开双臂拥抱了上来,那种柔软的触感一触即逝。下一个瞬间,她又已经消失不见,回到了矮桌对面坐着,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您知道么,我所认识的艾因,祂所重视的是每一个生命的天性、天职;克里苏恩特的光辉与照耀万物,苏安的恬淡与滋养生命,泰德的沉重与支撑世界……我的未知与毁灭万物。”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依旧在窥视屋内的泰德,吓得它闭上眼睛,扑腾着翅膀,掀起狂风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漫长的生命正是用以践行天性与天职的旅途,一旦背弃天性与天职,就会遭至灾厄与泯灭。但即便是严守天性与天职,命运也不会改变——泰德将死于后裔无穷无尽的掠夺,玛拉在狂乱与肆虐的燃烧游戏中燃尽了自己的身躯……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艾因在创造我们的时候,早已为我们指定了命运与结局。如果我们挣脱自己的天性与天职,那么艾因就会立刻降予惩罚。而如果遵循天性与天职,最后就会迎来早已注定的结局。这是何等的蒙受恩宠,又是何等的残酷!” “因为喜爱,所以赐予永不变更的天性与天职。因为恩宠,所以不仅赐予我们生命,就连我们生命的旅途也要精细雕琢,每一份命运都投注以心血以及智慧。因为喜悦,所以一直注视着我们,从不曾偏移目光,应许我们得以生存的世界——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艾因心意所凝结的精华。” “重视事物应有的天性、与天职,为其安排理所应当的命运,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偏差。修正一切,缔造一切,只因那一切就是自己的意志——这,就是神的天性,也就是神性啊。” “所以呢?你想说,我只是将……他们视为傀儡,只是以干涉他人的命运为乐。是这样的意思吗?” 我静静地听完她的话,在心中琢磨她的意图,沉默了几秒后才做出答复“如果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那我也不否认。人类,本就应该是期盼着心中美好的未来,并用自己双手去缔造自己以及自己亲近之人所渴望的命运的生物。哪怕有些霸道,但是即使如此,也会想帮助他人过上自己眼中‘幸福’的人生——因为亲近,所以才会在乎;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帮助。谈不上好与坏,结果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怕要说这种情感只是自我满足,也无可厚非。但……这是人性,而不是什么神性。” “呵……您似乎想错了,而且调换概念对我来说可不起作用。我指的神性绝非因为亲近,因为喜爱而帮助他人变得更美好这种无所谓的事情,而是更加高高在上的、也更加恶劣的;因为干涉与编造命运,所以才投注以喜爱;因为能够掌控,所以赐予恩宠;因为是自己的造物,所以给予怜悯。” 在我的注视下,她洒然地轻笑,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一个非人的怪物,也绝不仅仅是一个幻想出来的生命体,而是一个思维无比敏捷,同时也极具思辨才能的人类话术家“这绝不仅仅是先后条件的置换,因为对神来说,不存在时间概念的前后之分。在一切诞生的瞬间,也注定了一切的终结。所以喜爱的不是局限于一,而是一切。换句话来说,所以一切都认可,所有一切都给予不相上下的喜爱,所有一切都是注定,不管怎样挣扎都无法变更。这样的公平公正,我……恨不得全都毁掉,包括被我自己。” “那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所说的神,没有将一切命运掌握在手里的能力。即使我是你们的创造者,也没有替你们将世界以及人生的每个细节都规划好的能力。” 我轻轻地吐出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更何况,关于你们的一切都还只是构想而已,细节这种东西,不存在的。” 她不置可否的“呵呵”一笑,啪嗒啪嗒地敲着桌面“既然这样,那我也该把‘东西’还给您了。” “什么……” 不等我将问题说完,大脑就仿佛被炸弹炸裂开来一般,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感从小脑位置席卷全身,眼中的视界也随之一起被撕裂,左眼是无数跳跃的光斑,而右眼则映射出现实。 这股疼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左眼的光斑逐渐褪去,眼中的视界随之恢复,但这时现实的光景在我眼中撕开了色彩斑斓的表面,呈现出的是仿佛绘画般的光景,物质首先呈现出透明的线条,然后一点一点的光斑逐渐填充——眼前的桌面由最基础的线条开始,一点点的纺锤状的光斑由一分裂为二,二分裂为四……转眼间形成一条一条的光线,再由光线呈有序的状态互相编制,形成平面。平面层叠,最终形成整体。 最后,矮桌在左眼视界中呈现出原本的状态与色彩,但这并不算是终结。眼中的矮桌静止了一瞬,又化为无数光斑,重新呈现出了另一幕光景;那是一片林荫成群的松木林,在其中一棵不起眼的松树上,一颗刺猬般的松果从枝头滑落,在地上翻滚碰撞。期间,一颗褐色的种子脱离松果。 在几次大雨的击打中,种子被埋进松软的泥土中,开始飞速生长。起初是一颗小苗破土而出,随后抽出枝叶,生出根茎,努力的往泥土里扎根。 树苗年轮一圈圈叠加,很快成为茁壮挺拔的树木,成为郁郁葱葱的松木林中的一部分。在这一过程中,有风雪交加,也有各种各样的生物在树边来回经过,松鼠、鸟、蛇、虫蚁…… 终于,一名中年人来到了这片松树林,他闭起双眼,嘴唇抖动,随后一股庞大的力量掀翻泥土,将包括这颗松树在内的许多树一起连根拔起。 这根挺拔的松树被混入松树堆积成的木堆中,转眼间木屑飞溅,干燥厚实的树皮就被剥离,露出里面淡青色的木质纹理。随后,成堆被处理好的树木堆在一起,在干燥的仓库中静置,树木中的水分被异常的室温所蒸发,挥散到空气中。 在这一期间,不时有人来到仓库中,带走合适的木材,而这棵已经完全干燥的松木,也被一名脸型还稍显稚嫩的年轻人所选中。他默念真言,这棵松木以及其他的木材凭空悬浮,被带离仓库。 在无形的工具的切割下,一棵棵木材或是变成木板,或是变成木块,然后拼凑在一起,切面在奇异的力量下被重新接合,仿佛是一个整体。 就这样,矮桌以及其他零碎的物件诞生了,它们被带到熟悉的屋子,被摆进熟悉的客室。我看到了母亲的身影,然后还有其他人,有一天,这个家中多出了一个婴儿。 眼中的光景在母亲抱着婴儿哄它入眠时略微停顿,根据母亲说话时的唇形,我判断出了他的身份——白石川,我名义上早已夭折的大哥。 光影的画面继续推进,客室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白石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到了他四岁时,他已经能够口齿清晰的与父母进行交流了,同时也有了第一个朋友,并带着朋友到家里客室一起玩自己的积木玩具。 而就在这不久之后,母亲再次怀孕,在她肚子鼓起的几个月后,这个家里又了一名成员。 随着时间的流逝,桌子上开始多出了一些熟悉的痕迹,有白石川在桌上画画时留下的铅笔刀刮痕,也有他顽皮时用颜料在上面涂抹后擦不去的涂鸦。到了这时,当静出现在客室中时,已经不再需要人抱着或是搀扶了,看起来不过一岁多大的她显得比同龄的婴儿要乖巧,鲜少哭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安静的性格。 作为哥哥的白石川,似乎很喜欢静这个妹妹,时常来逗她玩,或是拿自己的玩具跟她一起玩,但是静却每每都不耐烦的走开,表露出任何人都能看得出的厌恶情绪。 白石川在静离开客室后,时常苦恼地拍打着矮桌桌面,并喃喃自语。我无法从他那无声颤动的嘴皮判断出他在说什么,不过想来应该是苦恼于静对他的冷淡。 不久之后,白石川又长大了一些,穿上了德育园的制服。因此,矮桌也被搬离了客室,被搬到了白石川的卧室里——就是纱如今所暂住的那间原本的空房间,就在如今静的房间隔壁。 白石川每天出门上学,回来时会铺在矮桌上写作业或是画画,他性格开朗,不时会邀请朋友到家里,并来自己的房间玩耍。他的每一天似乎都过得非常开心,但事实上,自从开始上德育园后不久,每到晚上,他都会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瞥向通向走廊的拉门,好像外面藏着什么怪物一样。 我不知道在白石川的眼中所看到的光景是怎么样的,但在我的眼中,那一扇在他躺到床上就被他关上、反锁的拉门无声无息的打开,没有丝毫光线的走廊中一片黑暗,不时有影影绰绰的更深沉暗影在黑色走廊中穿梭。 而躺在床上的白石川则对门的打开毫无察觉,只是时不时瑟瑟发抖的望向门口,不知确认了什么样的虚假幻象后,又安心地闭上眼睛——我不认为一个孩子如果看到自己本应该关起的门无声息的被打开,而且门外还有着诡异的物体在黑暗中律动时,会能够平静下来。 显然,他眼中所看到的真实,与我眼中看到的真实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在我出生之前,这个家里居然会有这么诡异的情况发生呢? 我的心中泛起疑惑,像是为了解答我的疑惑一般,本来匀速“播放”的左眼视界仿佛按下了快进按钮;我看到白石川变得越发惶恐不安,他虽然看不到真实的光景,但却依旧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本来性格开朗的他变得阴郁,每到夜晚,他就早早的蜷缩在被窝中翻来滚去,时不时吓得跳下床来,浑身汗湿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再带着朋友来家里玩,甚至有的时候连德育园都不去,就躲在房间里,趴在矮桌正对着拉门的一侧,木然地坐上一整天。 父母察觉到长子的异常,带来了任职于町内医院的医师,中年的女性医师向他询问各种问题,帮他检查了身体。在这一过程中,父母以及医师都走进了白石川的房间,却不见静的身影。 医师检查完,向父母说了些明显是医嘱的话后正打算离开,然而这时一直木然地躺在床上的白石川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伸手指着门口的走廊张大嘴巴,即便只是无声的画面,却也让我明白过来他在大声的尖叫,几乎歇斯底里。 他的尖叫吸引了医师以及父母的注意,而顺着他手指所指向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的女孩站在走廊之中,她略微偏过头来注视着房间里,仿佛清澈的溪湖混淆水草般色彩的眼眸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她对房间里所发生的事情似乎一无所知,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疑惑,用那双和我同样继承自母亲的翠绿眼眸与白石川对视,使得他的身体颤抖得越发严重。 白石川指着静不停的尖叫,直到母亲上前将他拥入怀中,阻隔了他与静之间,他的颤抖与疯狂才得以停止。父亲与医师都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然而白石川在母亲的安抚下很快沉沉的睡去,医师也就没有去吵醒他。 之后,父亲与母亲跟着医师离开了白石川的房间,显然打算送他离开。就在他们离开了房间后,静依旧站在走廊中朝着房间里眺望,时近黄昏,狭长的走廊中略显昏沉,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川,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唇角勾勒出了充满无与伦比的恶意的线条。 最后,她那娇小的身影隐没在昏暗的色彩之中。 我下意识扭过头来,用能够目视现实的右眼瞄向身旁的静,却发现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筷子,停止了进食,同样朝我看了过来,狭长的眼眸轻眯起来,其中流淌着暧昧不清的朦胧色彩,无悲无喜,如死水一般,叫人判断不出喜怒。 我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原本以为熟悉之极的少女在一瞬间仿佛变得无比的陌生。她的身上似乎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阴影,就连脸庞上也宛如戴上了一层灰暗的面具,遮掩住我所认识的一切特征。 “你好像做了一件多余的事情。” 静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突然转过头,不悦地看向了空荡荡地矮桌对面。 …… 第九十五章 答案 在静端着盘子离开房间后,我就沉浸在一种茫然的恐怖之中,这种感觉就像是惊悚故事中的某种桥段;a先生与b先生许久没见,在路上碰面,两人闲聊了几句。在与b先生分开之后,a先生又碰到c先生,由于abc三人恰好认识,所以a先生就笑着向c先生说“我刚才还遇到啊b,他说自己又买了套新房,让我到他那去玩。这家伙生财有方,咱两找个时间,一起去蹭他一顿呗?” c先生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老a,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前几天我才参加了啊b的葬礼——他那叫睿什么的厂子经营不善,人一时想不开,从厂房顶上跳下来,当场就去了。” 自以为熟悉的人以及世界,在转眼间露出了另一种面孔,这种强烈的荒诞感叫人为之毛骨悚然。 用更简单的方式来描述,我的世界观遭到了动摇。 在尼斯缇娜说了将某种“东西”还给我之后,我的左眼发生了难以形容的奇妙变化,微观的、宏观的、过去的……一切不可能被观测的物体都变得能够被左眼所目视,只要是心中有所明确目的,左眼就能将想要看到的事像都呈现出来——虽然没有尝试过全部的功能,但如果根据我记忆中的设定,左眼理所应当的能够被称为……全知之眼。 暗之子、黄昏之子尼斯缇娜,介于有间与无间之中,不在过去,不在现在,不在未来。其体型难以言述,其本质为世界尽头的深渊,是记录一切事像的“书本”,是吞噬万物的毒蛇。 它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世界的边沿,一切成为过去的事物都是它的食物。世界每往尽头推进一节,它就变得强大无数倍。而被它所吞噬的事物,都永恒的凝固在它的体内,为它所用,被它所知晓。 所以,它理所应当的持有这么一双由神所赋予的眼睛——另一种意义上的全知之眼,正名为终景之眼。 不是因为有人告诉它答案,所以它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它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将所有的一切都记录在体内,所以它理所当然地拥有着全知的双眼。 尼斯缇娜所“还给”我的,应该就是当她吞噬完整个世界后理论上能够达到“全知”这一高度,但本质上是从世界尽头回溯一切记录的眼睛。 所以在我的设想中,那双眼睛所能够看到的东西,都是已经被尼斯缇娜吞噬完的事物。换句话来说,没被吞噬,就不会被她的眼睛所看见。但是又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即看到的瞬间就代表事物已被吞噬——究竟是吞噬了以后才能看到,还是看到的本身就是吞噬,两种概念暧昧不清,本质上也没有冲突,难以分辨。 但能肯定的是,既然在她“还”给我的眼睛中既然能够看到现实中呈现的过去影像,这也就意味着她在侵蚀着这一个我所真实生存的现实世界,将现实的世界变成食物吃掉——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遭到打破,绝望会降临世界。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被尼斯缇娜所吞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概念,首先被吞噬的事物会被生者所遗忘,其留存在世间的痕迹都会消逝。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放在桌面上的茶杯,伸手去抚摸它,心中被越发浓重的寒意所笼罩;如果尼斯缇娜吞噬了“杯子”这一概念,那么“杯子”这种形态的东西就会被从世界上抹去,人类制造的所有杯子都会消失,自己也会忘记与杯子有关的一切,就像“杯子”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诞生在世界上一样——不可逆转的消失,这是尼斯缇娜吞噬的本质。 当尼斯缇娜吞噬掉世界上大部分的东西时,生命就会失去所有;世界失去光,生命理所当然的在昏暗的世界中挣扎求存,依靠微弱的火种来延续生命。花草树木被吞噬,世界光秃秃一片。海水干涸无踪,一切都是粗糙的石头,风沙席卷世界。最后,生命遗失了一切,呆若木偶,只能在没有空间的死寂中茫然地伸手,重复着还未被吞噬的抓取动作。 终于,一切归于死寂。 这样的结局是我绝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与这种结局相比,静的事情也无关紧要,虽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静会表现出一种早就认识尼斯缇娜的姿态,但是这件事暂时不重要。 我将目光投向依旧笑盈盈地坐在对面的尼斯缇娜身上;此前在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以后,她就将“还”给我的眼睛收回了。静并没有跟我解释她究竟和尼斯缇娜说了些什么,只是用一种温柔如水的目光看着我,那对翠绿的眼眸中蕴酿着涟漪,就像要流淌出水波一般。 “折,不管怎么样,我是唯独不会伤害你的。” 静侧过身,伸出右手抚上我的侧脸,柔嫩的掌心在脸颊上轻柔地摩挲着,仿佛要借此将勇气与信心传达给我“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我默然不语,却敏感的察觉到当她在“唯一”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使得声腔变得有些不协调,甚至显得有些嘶哑。 “好了,快点吃早餐吧,不然就又要凉了。” 她的情绪并没有肆意流露,很快又恢复成平平无奇的样子,自顾自地吃完了早餐。我也按捺下心中的种种惊惧,味同嚼蜡的草草应付完早餐,等到静收拾好碗碟离开房间后重新捋顺思路,才发现尼斯缇娜刚才所作所为的恐怖之处。 必须在灾难扼杀在源头才行! 在与尼斯缇娜那饱含笑意的眼眸对视过程中,我明确了心意,于是心情变得冷肃起来,犹如身处寒冬冰雪纷飞的肃杀光景之中“刚才那个,是……终景之眼吧。” 我下意识地抚摸左眼,眼球在指尖转动了好几下,似乎还残留着难以抹去的生命律动。在刚才的时候,这只眼睛毫无疑问是活的,是与我共生的另一生命体,而现在却失去了那种灵性,重新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应该是那个吧?” 她用开玩笑般含糊的语气做出回答“大概吧,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毕竟不给个明确的定义的话,我也不知道究竟到底是不是您所认定的那种东西。” “我记得,你的天性是毁灭万物。” 我没有去理会她的闪烁其词,依旧紧紧的注视着她,从嘴皮里吐出残忍的话语“既然是这样,那么哪怕是将你毁掉,你应该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吧。” 与此同时,在我主动沟通以太识的创造下,幻想一侧的世界中浮现出影影绰绰的利器,有仿若寒冰铸成的长矛,在长矛的中央封存着一缕苍白的银线,又如液体般摇曳律动着;有形如钥匙般的长剑,其外表具有无数的切面,每一面都交叠着不同的光景;还有着殷红如血的花朵,从花苞中吐露出点点淡黄色的花蕊,缓缓盛开的花苞中孕育着能够让一切事物为之撕裂的力量。 用普通的方式是无法杀死这种怪物的,我有着这样的感觉,所以将与尼斯缇娜同属幻想的极致利器投映到幻想之中,其中只要有一种能够发挥出设想中的能力,那么即使是尼斯缇娜这种堪称毁灭神的怪物,也能从根本上摧毁殆尽。 “当然……不可能毫无怨言啊!” 尼斯缇娜优雅地……一拍桌子,将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茶杯往地上一丢,碎成一地碎片。同时,她白皙地脸上流露出犹如看精神病病人一样的表情,朝我反瞪了过来“怎么可能毫无怨言,又不是这个烂茶杯,想丢就丢,一丢就碎。您说让我去死我就去死,还要我心甘情愿去死,那我岂不是跟这个茶杯一样?” 手头上的动作一时间停止下来,我哑然地看着她,颇有种精神错乱的感觉。 “但是您如果真打算彻底将我杀死,我也不会反抗。” 就在我以为她会奋起反抗,化身非人的怪物形态时,她却又恢复那种娴静优雅地姿态,但却还是用挑衅似的目光看着我“不过这样真的好么?如果我死了,那个女人……白石静,可是也会一起死掉的哦。” 她的话就像走在大街上突然泼过来的冷水,让我激灵地挺直了背,甚至惊讶地吐露出声“你说什么?!” “您刚才不是问过我这么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出现的’吗?” 尼斯缇娜流露出似笑非笑地神情“答案是和白石静一起诞生的,我们的生命紧紧相连,如果我死了,她也活不了。同样的,她死了,我也会死掉吧。来吧,您如果想要挽救这个世界,那么只需要牺牲掉白石静,就能将我这个灾难的源头扼杀。” “你……和静生命相连?” 我的思维遭到冲击,弄不清真假,世界观遭到更进一步的打击——一个虚幻的幻想生命扬言说自己与真实的人类生死相依,这简直是个拙劣的玩笑。 但是,一想到先前那贯穿时空、洞穿微观的视觉体验,我又不敢立刻判定这只是她狡诈的欺骗手段,更何况静也的确表现出与她十分熟悉的样子。 是谎言还是真实呢? 我凝视着她的脸庞,试图从她那重新挂起无懈可击地微笑的脸庞上找出答案,却最终只是徒劳——在她那无愧于设想中超级反派的表现里,看不到任何一点人类应有的破绽,或者说她本来就不是人类,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杀一人如救世界。现在,这里,这一刻,或许就是您唯一抹除我的机会了。错过这一次,说不定以后您会永远抱有无可挽回的遗憾哦。” 她微笑地扬言,看不出任何对濒临毁灭的恐惧,刚才的表现也只不过是一种恶趣味的言语反击。甚至,她的言语中隐含挑唆与刺激的意味,好像在激我立刻对她下手。 但是,这也说不定是她的计谋,通过逆反心态使我陷入思维陷阱,借此让自己逃脱厄运。 大脑剧烈的转动着,我判断出自身的不利,于是低下头来整理思路,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眼前的矮桌上;在矮桌的桌面边沿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假名。 “静(shizukaしずか)不对(chigauちがう)” 我伸手抚摸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假名,仿佛能感觉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内心中的犹豫与彷徨,他一方面察觉到静的异常,却又无法判断出到底是自己所发现的到底是不是真实,最终稚嫩的心灵完全崩溃。 那么,我又能否判定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就是如自己想象一样的现实呢? 如果现实真如想象般的被尼斯缇娜所吞噬,那能够呈现在终景之眼眼中的矮桌毫无疑问是已遭至吞噬的事物,但是现在矮桌却明明还在我的眼前。这是否在像我宣告所谓的终景之眼也只不过是一场身临其境的幻象,是有心人所营造出的半真半假的骗局呢? 说到底,信力只是营造幻象的力量,其本身根本没有能够实质性干涉现实物质的理由与证据。尼斯缇娜会毁灭世界也只不过是我无聊臆想般的“设定集内容”,但是现下我却将其杞人忧天的认作即将发生的真理,这是否欠缺妥当呢? 但是要说完全没有来,那泰德能够观测现实、理人的诡异复活与消失、静与尼斯缇娜的熟络,又该怎么样合理解释?而且要说这个世界没有超越常理的可能性,那我自身之所以穿梭时空与岁月存在于此,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可理喻的超常。 想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茫然的梦境之中,世界观摇摇欲坠,理智与感性激烈的碰撞,几乎叫大脑都要涨裂开来。 繁多的思绪因无法解答而堆积在心中,形成沉甸甸的质感。我细数着心跳,阖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将大脑放空,决定将一切都交给直觉。 (选项1抹除尼斯缇娜。) (选项2相信静。) “不是很多,而是全部——折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静曾经说过的话,于是我睁开眼睛,做出了决定——如果这些都是静有所预料到的,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那么就选择相信她这一选择,即使不会是最好的答案,但想必也不可能是最糟糕的答案。 因为…… “折,不管怎么样,我是唯独不会伤害你的。” “我也是不可能伤害你的啊,哪怕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的是整个世界,也绝不可能。” “真是失败,居然会认真考虑你这种幻象所说的话。说到底,我只是人类,不是艾因,你毁不毁灭世界,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真像你所说的一样,神明笃定了一切命运,那我也必然无法摆脱,挣扎也毫无意义——从现在开始,我决定无视你。” 我吐出了闷在胸中的一口浊气,斜着眼瞥了对面的尼斯缇娜一眼,发觉她垮下了脸来,不满的“呿”了一声“真是没意思的结果,还以为能就这样结束了呢。” “如果是由你亲手终结她的梦想,那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恐怕会孕育出……”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不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站起身来披上适合外出的衣服,为自己浪费的一小段时间嗟叹,感觉自己就像自己吓自己一样的做了个噩梦,差点把自己都给吓得精神分裂了。 做好了外出的准备,我走出房间,脚步轻盈地来到楼梯口旁边的房间门外,这在以前是白石川的房间,后来被用作储藏室,在纱来到家里暂住时被好好清理了出来,现在是纱的卧室。 我轻轻敲了敲门,房间里很快传出慌乱地脚步声,啪塔啪塔地乱响一气,最后终于来到了门口,安静下来。随后,门被从里面拉开,一张赤黑狰狞的面孔从门缝里露了出来,额头上有着暗红的犄角,面无表情的瞪着我。 “我是魍魉,是不好的东西。” 她憋着声音,极力做出冷冷的感觉,但是那带有稍许哭腔的声音却暴露出她的心情“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会跟着你!” 我没有被吓到,因为这种姿态不但不可怕,反而显得可爱,让内心不由得变得柔软起来。此时此刻,我心中最后的那个问题也找到了答案,于是在脸上挂起微笑,“啊”的应了一声,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抚摸如绸缎般艳丽的红发“那就永远跟着我吧。” 那娇小的身躯在怀里微微颤抖,“恩”了一声,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 第九十六章 察觉 雪祭到了结束的时候,各家有闲暇的大人都到冰城去做最后的处理工作,壁如将未完成的冰雕建筑修饰完成,或是将冰城内的布局调整得尽善尽美,最后将整座冰城的入口都封闭起来,避免有孩子闯入空旷的冰城中而受伤。 最后,整座冰城就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一幕壮丽景观了。 除了这些工作之外,鉴于昨天发生的突发情况,甚至还有人为之丧命,大人们也很有可能被召集起来开会,至于具体会商量些什么则不得而知。 父母显然有着以上这些的义务,所以在今天一早就已经出门,这让我暂时避免了烦恼——昨天所发生的事情想必他们都知道,而且在我和纱寻找静的过程中曾遇到过父亲的友人,他肯定不会替我隐瞒这件事情。不止是父母会知道,说不定整个町包括教育委员会都会知道这件事情。 在非常的时刻做出那样非常的事情,想来我已经足够上教育委员会的黑名单了——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我的名字说不定高高在上,名列前茅。 换句话来说,死兆星在头上闪耀着。 一想到这些事情,我就不免有些头疼起来,本来理想中的平静生活,只是在雪祭这么短短的几天之内,全部都被打破了,甚至累积了一堆麻烦。 “折,你的脸都皱起来了,在想什么事呢?” 披上一件纯白如雪裘皮外衣的纱走到身旁,蜷缩在暖炉边毛垫上的拉夫顿时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拖着胖了一大圈的身体骨碌碌地来到纱的脚下打转,发出饱含欢欣的软绵叫声。 “呼……” 我呵出一口气,将思绪收拢,抬头看着在面前以娴静姿态跪坐下来的纱,她的侧脸还挂着那个稍嫌大的魍魉面具,一边展露出无邪气的纯美微笑,一边伸手抱起地上蹲坐的拉夫,顺手抚摸它柔软的背脊时,用黑夜般的眼眸凝视着我,那种如水般的盈盈风情令人心中的烦恼都为之消解。 恍然间,我的眼中又浮现出昨夜她那恣意冷酷的面容,被猩红浸染的微笑如火焰般叫人胆寒。两张面孔在此刻重叠,叫我不禁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这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脸,并用指尖摩挲那姣好的唇瓣——不可思议的,即使是在这干燥得足以让掌心皮肤都为之皲裂的冬季,指尖所触及的唇瓣依旧湿润饱满,泛着晶莹剔透的鲜红色彩,光滑动人,却又没有任何涂抹油膏的痕迹。 我的视线被那鲜红所吸引,越发觉得上面仿佛涂抹着鲜血,但是奇异的是,心中不但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是排斥,反而有种令浑身都为之颤栗的喜悦,就像是见到一种世所罕见的绚丽美景时所带来的感动。 “好美(綺麗)……” 不自觉的呢喃出声,我不可自拔地沉浸在犹如梦幻泡影般的绯红世界中,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中所呈现出景象都是昨夜时从天上跌落时眺望着“纱”时的光景,那一条条带状气流缠绕在她的周边,宛如天女华丽衣装上所点缀的飘带。 我仿佛看到化身“天女”的纱在一瞬间长大成人,长成了与六识小姐一般无二的姿容,她冷淡地在天空中俯视着大地上的一切,超凡脱俗的美貌妖冶得像是浓密黑夜中仅存的一轮明月,尽集世间所有光辉。 禁不住的,我想要更进一步的接近她,但这时左眼传来的剧烈模糊感击碎了心中突如其来的强烈欲求,眼中的视界在短暂的紊乱后,恢复了清明,映照在眼中的不再是六识小姐那绝美的容颜,而是纱那青涩而又不知所措的娇小身姿。 我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不知所措地抚摸着猫背脊的身影,思想的潮水中冲刷出的零碎碎片清楚地呈现出来;在眼前这具娇小的身体里,藏着一个真实无虚的“天女”,一个绝非人类的生命意识——这既不是纱,也绝不仅仅是六识小姐那么简单。 而是理应被称为魍魉的怪物,同时也是天女,还是……神明。 (s魍魉在传说中是颛顼夭折的子嗣,而颛顼是神话天帝之一,所以魍魉也算是神灵,也有说法是疫神(鬼,古代鬼神一体,鬼神二字一般都是并提的)。在古代有疫病为邪崇入体寄宿的说法,所以魍魉居于人心,附体而作祟,甚至夺占躯壳,使人改换面貌。 至于天女一称,最知名的天女是织女,她是天帝的孙女,所以天女是天帝子嗣的别称,比起仙女、神女这种泛用性比较强的称呼,天女有着较强的针对性。不过在后来佛教传入中国后,动不动就天女随行天女撒花的,把天女这词也泛滥化。实际上,佛教那些最多称为佛女,根本用不到天女这一等级的称呼,因为天女换句话来说就是天之女儿,在古代,天这个概念是非常高的,不是任何东西都能够戴这个前缀的。)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一些事情,也意识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的东西,答案在心头浮现而出。 “折……” 当纱揉捏着胸前的白玉花苞纽扣,双颊染满樱色低声呼唤时,我才缩回一度失去理智的手来,为那种近乎于心理暗示般的魔性诱惑而感到心惊。如果不是此时此刻仔细审视自己的内心,我竟没能发觉昨夜“天女”在我的内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近乎于精神障碍,或者……用精神污染来形容更为恰当。 “对不起,很害怕吧。” 在隐约察觉到了答案后,我对眼前的女孩满怀爱怜之情。 “恩,以前有一些,但不是折想的那种。” 纱轻抚着拉夫,流露出恬淡的浅笑,那是看起来宛如白纸般轻薄得似乎即将随风飘逝的笑容“在遇到折之前,我觉得那样很奇怪,但是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除了妈妈以外,什么都不属于我,所以只要听妈妈的话就好了,就算只是道具(注这里特指修行用的器具),也没有关系。” 说着,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眼眸中熠熠生辉“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只要一想到会失去这种东西,甚至会被抢走,就会觉得很伤心,很难过,很害怕,然后感觉自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以前明明是不会这样的。” “这种时候我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清楚,明明想要更多的依靠折,却又没有坦诚所有真相的勇气……即使自己是这样的虚伪,却依然会卑劣的想要得到更多,所以偶尔会打起一些很坏的心思,变得非常的贪婪,变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不过……” 她将拉夫放在膝盖上,一手按在心口,缓缓上抚,最后停留在脸颊,用纤细白嫩的食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唇,同时俏脸上绽放出毫无邪气的魅惑笑意,像春季满园盛开的枝垂樱,色泽绚丽如梦幻,明明艳丽到了动人心魄的程度,却又显得素淡清雅“我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也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是不对的,这……就是真正的我。” 我看着和往常有些不同的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放在以前,我会认为她这样过于成熟的思想需要进行心理辅导矫正,但放到现在,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至少比起被“天女”附身时要来得正常。 至少,现在的所思所想都发自于她内心,是真正属于她的自我。 “我……” 犹豫了一下,我正打算说点什么,但言语却被突然凑近到眼前的纱用食指封堵在口中,她那娇艳欲滴的脸近在眼前,樱唇勾勒出嫣然的弧线“是折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也是折认同了这样的我,那么就请好好的负起责任来。” 如棉花般柔软,如茉莉般芬芳的滋味由嘴唇传递到脑中,我屏住呼吸,任由这种感觉蔓延开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如果要选择一个人陪伴自己走完一生的路途,眼前的女孩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在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思绪的同时,我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静的脸来,她那本来平静如死水的脸逐渐凝固,变成一张雪白的白狐面具,从脸上滑落下来,露出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悲伤面孔,那些泪痕自双眸的眼角蜿蜒地延伸而出,最终布满整张脸,宛如触目惊心的深邃伤痕,将面容割裂。 我仿佛听到“叮”的一声脆响,那张悲伤的脸化作无数碎片,消失无踪。 …… 神栖六十六町内有三家医院,一家是位于黄金乡临近环川的医院,一家位于町中心茅轮乡,另一家则处于松风乡临近见晴乡的交界处。 三家医院的职能各不相同,其中松风乡与见晴乡交界处的是第三医院,职能是负责制造药品以及采集药草,余外才负责处理一些附近居民的小伤小病。 而茅轮乡的第一医院则类似于千年前的疾控中心的机构,其本身负责研究各种疫病,针对性的开发药物,管理町内卫生环境等等工作,据说同时还有负责研究人类以及咒力的研究所职能。 黄金之乡的第二医院是町内唯一有着病床的医院,也是唯一每天有医生值班,能够处理任何病情的医院,其职能与千年前的普通医院同为治病救人。 我和纱的目标就是这间被称为产科医院的第二医院,六识小姐生产完后就住在医院里修养——对町里的人来说,拥有咒力就相当于根除了重大疾病发生的可能性,意外受伤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便是自身有些伤痛,只要咒力水平稍好,都可以自行处理伤势。如果咒力水平达到镝木肆星那种程度,只怕就连自己体内的器官病变或是癌症也能轻松修复,完全用不上医疗手段。 在这种情况下,医院的作用更多的是面向孕妇以及没有咒力的儿童,所以第二医院被人称为产科医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由于昨晚“纱”为了排除干扰时那一阵扫荡,当我和纱踏出家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层湛蓝的天幕,片缕云彩都看不到的天空中悬挂着金红的太阳,在本应还是严寒的冬季撒播着如同夏季般的暖意,昨夜没有被咒力扫荡一同带走的地面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留下一滩滩夹杂着薄冰的泥泞水迹。 “今年看样子要过一个暖冬了。” 我呵着热气,摘下带有兰花图案的手套,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略微有些发冷,不过并不是无法忍受。 “恩,不过我比较喜欢下雪的时候……不对,要下小雪,下大雪的话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如果……如果世界是一直下着小雪的,细细的、轻飘飘的、有些冰凉的,应该会很美吧。” 将脖颈埋在绵软毛绒的披肩纱轻声回应,她抱着拉夫,脚步轻快,并没有因为意识到这一幅光景是由自己所造成的,也或许是意识到了,却没有在意。 “那样,太单调了。一种景色无休无止,即便再怎么美好,最后剩下的也只会是悲伤和苍凉,一定会厌烦的。” 在纱对我坦诚了心扉后,我无法像以前一样将她视为一个年幼的孩子、一个未成年人,并带有一种心理年龄上的俯视感来看待她,于是下意识地开始思考她言语中是否有着内涵的蕴意,甚至在作出回答时不自觉的也带上了隐意。 “不会哦。” 纱停下脚步,歪着头用格外认真的眼眸看着我“如果是我的话,就永远不会。因为我的视野一直都很狭隘,狭隘到只能看到一种东西。恩……任何的时候,只要能拥有这一种东西,我就永远也不会觉得悲伤,更不会坏掉。” 我感觉就像下棋时即将被将死,前无尽路后无退路,只能举手投降。但是还不等我转移话题,纱就一手抱着猫,一手提起朴素的灰白色棉裙跑到了前面去,铃铛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夹杂在呼呼的风声中传出很远“折,如果以后我们要建一间自己的家,一定要选松风乡,在没有其他人的树林里,建一座树形的空中花园,用咒力在天上覆盖不会散去的雪云,让雪一直下着。” “我们就住高高的花园里,周围用玻璃覆盖住,里面种满青草、鲜花、果树,叫拉夫生出很多很多的小猫,然后我们就待在里面永远也不出来——对妈妈来说很容易,以后我也可以做到。” “空中花园……白雪点缀的永恒花园……” 纱那天真得宛如在描述童话一般的言语像涟漪般敲击着我的内心,叫我不由自主的去思考,去想象,最后认同,在阖上眼皮时恍然就浮现出那样真切的光景,于是点头“这样,好像也不错啊。” …… 如果以后写了纱hayend的话,那么一定叫冰雪眷恋的永恒花园,感觉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所追求的也往往是这种空中楼阁般的虚幻美丽。 第九十七章 戏谑 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我和纱却足足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了被称为产科医院的第二医院,因为途中经过在昨夜变得破破烂烂的小丘,纱就在那边驻足了许久,本来脸颊上的浅浅笑容淡去,轻咬着下唇不说话。 原本风景如画的小丘,这时俨然是一副凄惨的模样,像是一个被啃得破烂的苹果,只剩下中心一条核支撑着。 “没事的,使用咒力的话,很轻松就能恢复原样的。” 当我这样反复劝慰过纱以后,她的脸色才恢复过来,不过心情却依旧不怎么好,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摸着怀里的猫。 就这样,我们沿着水田旁的石子路漫步而行,观赏着如洗刷过后的碧蓝天空,听着一旁河道中流水叮咚的响声,又逐渐忘却了刚才看到的事情。 最后在闲聊中,我们抵达了产科医院;这是一座三层半左右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这在町内较为罕见,一般是大型公共建筑才会采用混凝土来建造,民居之类的大抵都是木质。 或许是由于昨天遭到袭击的缘故,所以从医院宽敞的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人在走动,一改平日冷清的模样。 “昨天晚上有不少人受伤了吧。美嘉也受伤了,不知道有没有在医院里。” 我看见医院前方的河道里有几名妇女在浣洗衣物被单,在咒力的作用下,一件件的纺织品在水中打着旋,像是飘荡在河中的水母般。忽然在下一刻跃出水面,轻柔的,洁白的,在没有云雾遮蔽的阳光下于空中飘荡,仿佛化身为飞鸟,沙沙作响中透出活泼的气息。 一名戴着淡蓝色棉帽,怀里抱着几条被单的少女从身旁经过,突然在我身旁停了下来,轻声回应“长谷川美嘉,在哦。” “呃……” 虽然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不过由于她正低着头,像是玩猜谜般地用手里堆砌成小山一样的被单遮住脸庞,所以我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她的身份,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请问你是?” “真是的,明明昨天还见过面的,为什么这么健忘呢?” 少女抬起头来,用圆润的下巴把被单压了下去,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脸来,同时脸上写满了“我很不开心”“需要再一次自我介绍吗?我是青山诗音哦。” 她一露出脸,我自然就认出这名隐约被静所排斥的少女,心知她是有意拿自己来打趣,于是也装模作样的捂住头,苦恼地连连摇头,又“哎呀哎呀”地咂嘴“对不起,我昨天好像被冰雹砸坏了脑袋,以前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请问我认识你吗?” “啊,原来是脑袋被砸坏了吗,真是可怜。” 青山诗音右手握拳轻敲左手掌心,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下一刻又噗嗤地笑出声来“什么啊,要不要我在帮你敲两下,保证你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说着,她捏着拳头凑过来,作势要往我头上敲,我只好连连摆手,避免遭受暴力对待“不用了,我突然又记起来了。对了,你看见美嘉了?” “看见了哦,她在二楼野百合病房,刚刚还是我帮她换的绷带——我记得你是纱吧?早上好。” 青山诗音将拳头展开,笑着朝纱招手打招呼,纱走上前一步,礼貌地低下头,轻声回应“早上好。” 本来只是简单的一句早晨问候,但我却发觉青山诗音双眼一亮,流露出我在美嘉脸上时常看到的那种表情,大概是类似于小女孩用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心爱的毛绒玩具的那种感觉,然后她突然将手中的被单往我身上一丢,张开双手就抱住了面前的纱,将脸埋进纱毛茸茸的雪白披肩里蹭来蹭去“真的好可爱!昨天的时候就想这样抱一下了。” 毫无疑问,全身装扮近乎纯白的纱有着超脱凡俗的魅力,绒毛外套、披肩、长靴上的白色绒毛将她装点得像是一只雪中外出觅食的玉兔,格外惹人怜爱,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触摸,甚至是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 突然被抱住的纱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迷糊,不解的朝我看了过来,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同时她怀里的猫拉夫也从臂弯里费力地探出头,它的胡须被压得皱皱的,不知道为什么也盯着我呜喵地叫起来——虽然她经常突然被美嘉抱住,暂住到我家里这段时间也不时被静当做洋娃娃来摆弄,但突然被不算熟悉的人这样抱住,估计还是第一次。 我手忙脚乱的把青山诗音丢过来的干净被单用双手搂住,看到纱递过来求助的眼神,于是强忍着笑意走上前去,费力地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青山诗音的肩膀“青山,纱很害羞的,你不要欺负她。” “别那么小气嘛,就只是抱一下。” 青山诗音不仅没有松手,反而一下躲到纱的背后去,还拿鼻子在她的脖颈间嗅来嗅去,然后露出陶醉的表情“真的和美嘉说的一样啊,有股很香的味道……恩,像是好多种花香和青草香味混合在一起,鸢尾、百合、紫藤、昙花、荼蘼、牡丹还有樱花……奇怪,为什么闻起根本没有差别。” 不知道为什么,青山诗音突然皱起眉头,她总算松开了搂住纱的双手,将双臂抱在胸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纱。被放开后,纱立刻与她拉开了距离,躲到我的身旁,在整理好被衣服被弄乱的位置后,这才在青山诗音那奇怪的目光注视下审视自身,随后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目光“折,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没有哦,和平常一样。” 我没有在纱的身上看到有什么异样,所以直接向青山诗音发问“青山,你是不是在美嘉那里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诗音,看你那么辛苦的照顾我,我就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啊,纱抱起来就跟毛茸茸的布偶一样舒服,闻起来还特别香,特别是突然抱住她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她是这样说的,所以我就想确认一件事啊。” 青山诗音咳嗽了两下,将右臂擎了起来,做出胳膊手上打了绷带的模样,还模仿着美嘉神秘兮兮的语气,看着居然还挺像。 “确认一件事?” “恩,你知道的,我是预备的巫女嘛,而且还是专门跳与花有关的仪式舞的巫女。所以我在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辨认各种各样的鲜花,包括它们的气味——不是我自己吹嘘哦,光凭气味,我就能判断出大多数见过的花朵的种类属目,即使是多种花混在一起,也能准确无误的分辨出来。” 青山诗音点了点头,一指自己的鼻子,表情显得格外严肃“但是昨天晚上,我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的鼻子失灵了。” “失灵?” 我搞不清楚她的意思,顺手指了指前方的医院“不找值班的医生问下是什么原因吗?” “我的鼻子没坏啊,只是‘失效’了。” 她又看向了纱,目光在纱那绚烂的红色发丝上闪烁不定“昨天晚上我就在医院帮忙做事,在帮一名和纱一样有着特殊红发的女性更换被单的时候,我发现她身上有很好闻的花香,就像很多花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我换完被单以后就仔细辨认,一开始还认得出来,但是没过一会,我的鼻子闻到的味道……恩,该怎么说呢。” 青山诗音苦恼起来,白皙光洁的眉头都拧出了川字,最后放弃似地吐了口气“变臭了。本来闻在鼻子里是香味的气味,逐渐变成一种刺激性、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味道,简直就像是花草开始腐烂一样的气味。那种味道很可怕,就算我离开了那位女性的病房,都感觉空气中好像都弥漫着这种气味,过了好久鼻子才恢复正常。——这种情况我以前从没有过,只在那位很漂亮的女性身上遇到过。之后我就听美嘉说那位女性是纱的母亲,而且纱的身上也有奇特的香味,所以就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我的错觉。”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纱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了起来,抚摸着怀中拉夫的右手也停顿了。我心知纱必然知道些什么,不过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瞥了一眼青山诗音“只是你的错觉吧,难道在纱的身上也有那种让你感觉‘不舒服’的味道么?” “这倒没有。” 青山诗音摇了摇头,但表情还是很奇怪“但是气味真的是一模一样啊,而且一开始还辨认得出香味之间的差异,但到了后面,却什么也分辨不清楚了,只剩下单纯的香味——果然,是一样的气味呢。说起来,为什么你们母女身上都有这么复杂的气味啊,难道洗澡的时候用了各种鲜花萃取的沐浴液吗?” “我不知道,是妈妈自己亲手制作的浴液和浴团子。” 纱轻咬着下唇,她警惕地看了青山诗音一眼,再次后退了一步,完全躲到我的背后去“妈妈不喜欢把自己制作的东西给别人。” “诶,那真是遗憾呢。” 被一眼看穿心思的青山诗音眨了眨眼睛,收起了脸上渴望的表情,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其实我也只是好奇而已,想要知道这种气味是怎么来的。” 我在很早以前就察觉到纱和六识小姐的身上有着相同而又独特的花草芳香,不过因为对花草没有特别研究,所以无法判断具体与什么花的味道相似,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她们身上的气味绝非来自于外物,而是纯粹发自于自身的独特体香。 当然,这种事情我不会说出来,也无意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进行交谈,于是将话题扯开“说起来,青山,你和我的姐姐以前认识吗?” “你的姐姐吗?应该是不认识吧。在我的印象里,昨天你介绍她的时候才算第一次见面。她还不给面子的直接走开了,不过当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叫紫苑穗子(shionhoko)的那个,我今天早上倒是认识了,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呢。特别是姓氏,和我的名字读音是一样的哦(青山诗音aoyaashion)。” 青山诗音歪着头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唇角一翘,流露出顽皮的微笑“仔细想想,她还真符合我的口味呢,年龄比我小一些,性格温柔,跟小律一样听话,好想抢走啊。” 这什么跟什么啊…… 她的话叫人哭笑不得,我也弄不明白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为什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连忙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其实我发现我姐姐好像有些讨厌你的样子,所以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讨厌我吗?这倒是有意思呢。” 青山诗音收敛起玩笑的表情,再次变得严肃正经起来,她托着脸颊一脸沉思,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来“首先,我最喜欢自己的弟弟小律了,所以讨厌我的人也一定喜欢弟弟。” 我不禁伸手捂住双眼,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女也有着跟美嘉一样不靠谱的性格,不过不同的是美嘉是大大咧咧的大姐头风格,而这位则是性格恶劣的小恶魔风格。 “第二,讨厌我的人身上一定会和我有着相同的特质,比如说讨厌的食物是洋葱什么的;玩捉迷藏别人都喜欢躲藏,而我最喜欢捉人,而且特别擅长捉人;还有,属于自己的新的东西……” “停停停!” 我连忙打断她掰着手指一一细数的举止,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为什么讨厌你的人一定会有着和你一样的特质?难道你是磁铁么?” “哎呀,白石,你真聪明,一猜就猜到了。” 她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举起手走近过来,一脸柔和的微笑“像白石这种聪明的好孩子,姐姐其实也挺喜欢的。说不定就是因为离你太近,所以才会被你姐姐讨厌哦。” “别闹。” 由于双手都抱着干净的被单,在闪避不及的情况下,我的头被她伸手摸了好几下,做出一副要咬人的模样,她才笑嘻嘻地接过我手里的被单小跑开来,回过头朝我和纱嫣然一笑“好了,闲聊到此为止,我要去帮忙了,等下有空还会来找你们玩的——对了,为了省得你们浪费时间,长谷川美嘉在二楼辛卯病房,纱的母亲在庚子病房,你们不用问直接过去就行了。” 话音落下,她一溜烟的小跑进医院,转眼间就不见人了。 在她离开后,我和纱面面相觑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都被少女给“戏谑调戏”了一番。 …… 第九十八章 急等 “折……我想先去看望美嘉。” 刚一踏入医院门口,纱就伫立在原地不动了,她低着头踮着脚尖在地上划着圈,给人的感觉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我略微思考,明白过来纱的想法,于是提出兵分两路的建议“这样吧,不如你先去美嘉那,而我则去看望六识小姐——正好我也有点事情想向她请教。” “恩。” 纱乖巧地点了点头,歪着头想了想,将怀里条纹斑斑的猫朝我递了过来“折,能帮我拉夫带给妈妈么?” “当然,一定带到。对了,你见到美嘉以后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昨晚忘记把玻璃球找回来了。” 在单手接过昏昏欲睡的猫咪后,我朝她点了点头,率先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做为町内少数的大型混凝土建筑物,医院的内部装修也与其他建筑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大厅的地面上铺着木质纹理大理石板,浅褐色的纹理中透着石质的冰冷与坚硬。离地足有五六公尺高的天花板采用带有花草浮雕图案的石膏板吊顶,然后点缀着几盏明亮的水晶吊灯,由电能所点亮的炽白灯光将宽敞的大厅映照得敞亮一片。 这是属于千年以前,人类社会还没毁灭时的装饰风格。 我沿着前后曲折的宽大楼梯拾级而上,来到医院的三楼,由于没有明确的标识,所以我不得不绕了三楼大半圈,才找到了贴有“白水仙”门牌的病房,并在病房房门外站定。 在做了三次深呼吸后,我平复下内心中隐隐的悸动,伸手在打磨光滑的木质门扉上轻扣,“咚咚”的脆响在安静的走廊中扩散开来。 我本以为里面很多会传出应答的声音,但等了好一会,却都没听到声响,于是再次加了一些力气扣响门扉,然后将耳朵贴近倾听里面的动静。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不过在灵敏的听觉下,我隐约听到里面有着婴儿的啼哭声,这微弱的啼哭声叫人心生不安。我犹豫了几秒,伸手按下门把,拉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光景让我的一颗心不禁地往下沉去。 五坪左右大小的病房中,在迎门的一面墙壁上有着一扇占据大半墙面的窗台,穿着单薄纯白连衣裙的女性斜侧着身子,以倾倒般的姿势倚靠着离地不到二十公分的窗台,她那一席鲜红亮丽的披散发丝如流水般垂淌而下,些许顺着肩头淌落在窗台台面上,些许则笔直的垂落在冰冷的米黄色瓷砖上,还有些许随着白色纱帘一起在寒风中轻柔飘荡,仿佛点缀在蓝天白云之中的昏暗晚霞,美丽中透着将暮的阴暗。 她双眸紧闭,娇美的睡颜在随风飘荡的蓬松纱帘遮掩下若隐若现,犹如最为细腻光滑的美玉所雕琢成的肌肤看不到丝毫血色,那轻按在瓷砖上的右小臂暴露在荷花袖外,纤长的五指弓起,比瓷砖更加光洁莹亮的兰色指甲抵在地面上,像是试图通过自己的力量支撑起身子,却又因为柔软无力而垂落在地。 我无法形容眼中的光景,心脏像是被那只如玉的手臂紧紧攥住,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明明是理应让人心生焦切的画面,偏生那如诗如画的美人沉睡光景却又美得令人心旌动摇,为之痴迷,忍不住伫足在原地,不忍走上前去打破这样的绚烂华美的一幕。 自以为坚定的理智,在这近乎于魔性的美丽面前,脆弱得就像沙滩上遭受浪潮冲刷的泥沙城堡,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如果……如果能够将这样的美人拥入怀中,如果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小憩,轻抚着那仿佛流淌般的鲜红发丝,大抵即使是让我下一刻因此失去生命,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吧——至少是在这一刻,我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之所以在这一世会多出替女孩子打理头发的爱好,那一定是因为第一眼看到眼前的女性时,就被那如血如火的红发所吸引,为她那倾世绝伦的美貌所倾倒。 我不知道自己驻足了多长的时间,直到病床旁边婴儿床内再次传出婴儿清脆的啼哭声,才恢复了最基础的理智,随后闭上双眼不住的深呼吸,将内心中不住翻腾的绮念压制压制到内心最深处,这才再次睁开眼睛,也顾不得进入病房需要脱鞋的规定,挪动脚步缓缓进入病房。 才刚一踏入病房,就有一股如兰如馨般的幽香扑鼻而来,那是和纱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只不过显得更加浓郁。我仔细的闻了闻那种香味,却并没有感觉到之前青山诗音所说的那种花草腐烂的气味,单纯只是醉人的馥郁芬芳。 确定了这一点,我走近窗台前将玻璃窗拉上,又将飘扬的纱帘拉开固定,然后才来到六识小姐身边蹲下身来。 首先,我的视线落在六识小姐那双交叠子一起的赤裸双足上,她仿佛是感到地面冰凉般,雪白匀称的脚掌绷紧,柔美的足弓与十枚宛如精雕细琢般毫无瑕疵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使得本就看起来纤细的双足看起来更显娇小,仿佛只要用双手就能将其捧在手中。 “失礼了。” 我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展开后覆盖在那一对艺术品般的双足上,将其裹了起来,然后又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在六识小姐的肩上,虽然稍显小了一些,不过好歹将不应该映入眼帘的光景都掩盖住了。 做完这些稍显多余的事,我审视起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带着以往从没见过的柔弱姿态,静静地、安详地、宛如永眠般的安睡着,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这是我从没在六识小姐身上看到过的脆弱姿态,如果说以往的六识小姐像悬崖峭壁上高傲盛开雪莲花,孤芳自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与孤独为伴,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清冷优雅的美感,即使是站在她身旁与她交谈,也依旧感觉彼此的距离无从接近,仿佛隔着悬崖与平地那难以逾越的险阻。 而这时的她,给人的观感就像风中的蒲公英,轻柔得只能随风飘荡,似乎一阵风就能让柔弱的她消失不见,叫人为之内心隐隐作痛,忍不住的想要去接近,去保护。 我摇晃脑袋,将多余的思绪赶出脑海,伸出手探向六识小姐淡红色的唇瓣……的上方,当指尖感觉到虽然十分微弱,但却稳定平缓的气流后,一直提着的心脏总算回到了原位——只要呼吸没停止,那大概就没什么问题,大概吧……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确定了无需进行抢救,我也理应去呼叫在医院的工作人员,但一旦放松下来,本来回归的理智再次失控,视线不由自主的被指尖下方的鲜艳红唇所吸引,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昨夜的光景,那充斥脑海的深红色与冷酷微笑与眼中的画面重合。 鬼使神差的,指尖缓缓下挪,触及那饱满的上唇,轻柔地沿着翘起的边沿描绘其柔软的线条,细腻柔嫩的触觉从指尖传递到大脑,叫我全身都为之颤栗,一种夹杂着兴奋与愉悦的奇异感觉在内心中不住蔓延,催促着自己做出更过分的举止。 无可相信,这世间会有这样绮丽的姿容,也无法想象如果这张面孔上流露出笑容将会有多么的动人,想必只要是审美观正常的人,都会因此而癫狂。 “简直下作,真可怕,你是个人渣吗?” 脑海中长得和美嘉一个样子的天使暴跳如雷,咬牙切齿的大声咒骂。长得像自己的恶魔也来回摇头,一脸失望“难道你的理智只有这种程度么?醒醒吧,不要做那么低劣的事情了。” 在这种天使与恶魔都强烈抗议的状况下,我决心打住自己的行为。然而,正当我打算缩回手时,视线不自觉地往上一移,对上的是一双冷冰冰的明丽眼眸,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然睁开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喜怒,也没有刚睡醒时该有的迷蒙,从中透出的冷淡视线中像是藏着利刃,径直地抵在我的喉咙上。 “喵……” 在一旁打着转的猫咪舔着爪子,探头探脑地往这边观望,时不时在地上打个滚自娱自乐。而我则没有它那种轻松的余韵,在这冰冷的天气中全身都在渗着细密的汗珠,甚至可以感觉到背部的丝质内衬衣湿冷地贴在皮肤上。 在这一刻,我忽然有种跟猫咪互换身份的念头,至少让我能够躲到眼前这对眼眸所注视不到的地方去,更甚的,地上有个洞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对了,我的心里突然有个问题,希望有人能够解答一下——孤身在太平洋最中央,请问用什么样的姿势游泳,以及要游多久才能回到陆地上? 这个问题很急,在线等。 ……